灯塔两边的两西西里王国之一,那不勒斯的斐迪南二世死了。
这个消息传开时,除了意外很多人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深远影响。
斐迪南从匆匆继位到狼狈的弃国逃亡,再到轻而易举重返那不勒斯,然后最终蒙主召唤去了堂,前后不过一年多点的时间。
这么短暂的统治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施展才华的机会,除了那不勒斯人,在绝大多数其他城邦人的眼里,斐迪南完全就像个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什么印象的过客,更远些的地方甚至有些人还不知道那不勒斯已经换了位国王。
不过尽管如此,那不勒斯人依旧为失去了他们的国王而悲痛,听到消息的人们蜂拥着从四面八方向城里涌去,到处都是沉重的黑色,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悲痛与伤心的表情,特别是当想到就在不久前国王回到那不勒斯,收复被法国人侵占的失地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很多人不由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贵族们则因为斐迪南的死感觉到了面临的危机,对于菲特烈能否顺利接掌王位,随着亚历山大送来解救那不勒斯饥荒的粮食,和莫迪洛那莫名暧昧的态度,贵族们开始揣摩不定了。
原本按照莫迪洛的命令应该返回阿格里的马希莫也受到了影响,作为亚历山大在那不勒斯的代表,他不得不留下来。
在另外派人把这个消息给亚历山大送去后,马希莫被贵族院召见了。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召见,马希莫因为过于激动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去,又是怎么出来的。
他唯一记得的,是似乎对着一群那不勒斯的贵族老爷们口沫横飞慷慨陈词,至于究竟了什么,他事后完全不记得了。
马希莫在那不勒斯还是有很多朋友的。
所以他决定抽空回一趟瞭望哨酒馆,只是这次他用不着偷偷摸摸了。
当马希莫出现在酒馆门口时候,酒馆老板第一眼看到他就冲上去把他抱起来在空中打转,在四周一阵疯狂的叫喊和欢呼声中,马希莫被酒馆老板拖着进了“瞭望哨”。
现在的马希莫成了英雄,至少是跟随在英雄身边的大人物了。
虽然国王的死冲淡了不少喜悦气氛,不过那点悲伤很快就被生乐观的马希莫的到来冲淡了。
每个人都亟不可待的想要知道马希莫这段时间的经历,更有些之前曾经见过亚历山大的人不住的向旁边的人吹嘘自己与那位大人一起喝过酒吹过牛。
酒馆老板的妹妹从人群里挤过去给马希莫倒酒,这又引起了人们一阵起哄般的调笑。
马希莫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淡得快和清水媲美的麦芽酒之后,站起来高举杯子大声祝福:“愿上帝保佑我的主人,仁慈的阿格里的贡布雷大人!”
“上帝保佑!”人们跟着高呼,而且声音要比马希莫更大。
他们这么卖力除了因为这位贡布雷大人为他们送来了解决饥荒的麦,更大的原因是马希莫随手扔在桌子上为酒馆里所有人付了酒钱。
马希莫发财了,马希莫修士成了大人物,马希莫神甫老爷甚至还和公爵还有莫迪洛伯爵谈笑风生,一个比一个玄乎的消息让人们再也不敢用骗子马希莫或是癞蛤蟆马希莫之类的名字,人们眼中闪着敬畏的光,有些人更是想办法靠的更近好能找机会和这位大人物上几句话。
马希莫的人生似乎在这一刻圆满了,他志得意满的环视四周,然后又意气风发的从袍子里拿出几个佛洛林,在人们两眼发光几如膜拜的崇敬注视中,随手把佛洛林扔在了桌子上:“这些是我以前欠的酒钱和利息,多余出来的就存在柜上,以后我会经常来喝酒的。”
这句话的时候马希莫向着酒馆老板的妹妹眨了眨了眨眼。
因为这个动作太明显,酒馆里立刻响起一阵调侃的嘘声。
然后马希莫这才站起来收拾了一下修道袍,在人们的簇拥下走出“瞭望哨”。
不过在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转身对跟在后面的酒馆老板认真的:“我的是真的巴尔,我以后会经常来这里的。”
完,他就在酒馆老板有些疑惑的目送下沿着陡峭阶梯走下去,慢慢消失在斜街的街口。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转过街口别人都看不到时,原本意气风发的马希莫的肩膀一下塌了下去,他把袍子口袋翻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口袋唉声叹气了一阵。
这些钱是离开阿格里之前亚历山大给他的,当时他高兴的几乎要把亚历山大当做圣徒,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就打破了他所有的美梦。
亚历山大告诉他,这些钱必须一次都在瞭望哨花完,哪怕是最后他需要继续去骗吃骗喝,也必须全都花出去。
马希莫实在不知道亚历山大要干什么,可他却知道这位主人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至少在见到了他怎么对付那些波西米亚人之后,马希莫再也不敢把他和胆,软弱之类的词联系起来了。
亚历山大对波西米亚人无疑是很慷慨的,在给予了他们应得的报酬后,亚历山大再次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根本无法回绝的建议:他会雇佣这些波西米亚人作为长期的佣兵,除非波西米亚国王召回他们,否则这支波西米亚骑兵就留在阿格里,而他们的报酬并不是金币,而是阿格里平原一部分田地粮税的抽成。
对绝大多数佣兵来,给雇主打仗然后获得金币或是战利品都始终是最直接的方法,而只有最精锐或是有着足够背景势力的佣兵才能拥有选择金钱还是从所在领地抽税的资格。
很早之前,能这么干的只有米兰的斯福尔扎家族,而当斯福尔扎家族最终夺取了米兰的统治权后,再也没有一个领主敢尝试这种很容易自找麻烦引狼入室的办法了。
亚历山大似乎并不在乎这个,他向波西米亚人提出的这个建议让那些佣兵甚至来不及多想就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但是接下来亚历山大做的事就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
他先是把波西米亚人分成了几个不同的队,然后拿出张不知道从哪鼓捣出来的地图,随便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子,然后就宣布这些地方的粮税分别归那些不同的队所有。
波西米亚人很惊讶,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分法,难道不是所有人一起得到那份粮税吗?
对波西米亚人的疑惑,亚历山大的回答很简单:“平时这份土地粮税归你们队所有,然后我会视你们在战斗中的勇敢和责任而定,如果有人做出超出他职责的勇敢行为我会奖赏他,而奖赏就从其他并不尽职的人那里抽取。”
波西米亚人立刻露出了不满,他们觉得自己每个人都是最勇敢的,更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懦夫。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勇敢和忠诚吧。”亚历山大这么回应波西米亚人的质疑。
一场对抗开始了。
马希莫不会忘了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他不知道亚历山大是怎么会想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办法的。
他让阿格里河两岸的农夫们放下农具拿起弓箭和草叉,但是他并不是要组织这些还没看到骑兵的影子,只听到马蹄声就转身逃跑的泥腿子和波西米亚人对抗,而是让他们钻进丛林,躲进麦田,或是藏在水沟河岔里,而农夫们的任务就只有骚扰,不停的骚扰,甚至哪怕是在远远地方吆喝几声,让那些正在吃饭的波西米亚人不得不放下吃的跳上马背去胡乱转悠一圈,也要让波西米亚人不能消停。
而当波西米亚人终于真正面对敌人时,他们面对的,是奥多涅留下的那些骑士。
奥多涅离开科森察时带走的人并不多,在城堡里依旧有很多人留了下来,但是先是凯泽尔对他们的不信任,然后是箬莎对之前还没来得及对付的领地内异己的清洗,当他们意识到那位伯爵姐一点都不比她的哥哥仁慈时,这些人面临着箬莎给出的两个选择:要么离开科森察的领地,要么去阿格里平原作为科森察家族的储量地守卫。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最终选择了后者。
一支从科森察各地聚集聚集起来不足百人的队伍来到了阿格里平原,等待这些忐忑不安的流放者的,是亚历山大同样毫不客气的条件:为我战斗,换取报酬。
没有封地,没有税金,这些被剥夺了所有权利,只有一个骑士头衔的被流放者面临着新的选择。
最终除了一部分人选择离开,其他人还是留在了阿格里。
可这些留下的人很快他们就被告知,他们将用和波西米亚人的一场对抗来决定他们究竟能得到多少酬劳,
重新拿起武器的时候这些人是很有自信的,他们相信自己并不比波西米亚人差多少,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种想法有些太乐观了。
尽管经受了农夫们的不停骚扰,可波西米亚人还是很完美的狠狠教训了一下这些来自科森察的老爷兵。
当一个波西米亚骑兵骄傲的挥舞着从由二十多个人组成的第一队科森察人步兵手里夺取的旗帜时,他听到了声沉重的闷响!
那个波西米亚人闻声回头时,恰好看到一大团白蒙蒙的东西扑面而来,然后他就觉得脸上像被打了一拳似的有些疼痛,而随后他听到的就是身后的伙伴们发出的哄笑声。
第二队科森察守卫队出现的时候,波西米亚人看到了个奇怪的东西。
一队虽然稍显凌乱,可还算能集结成队形的守卫队紧密的扎在一起,他们当中前排的人握着用树枝做成的长矛,而稍后的人则手握硬箭,其中还隐约有几杆看上去颇像火枪似的东西。
波西米亚人有些犹豫了,他们不知道这些守卫队要干什么,虽然勇敢却并不鲁莽的波西米亚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谨慎心。
他们开始绕着这个古怪的阵型迅速跑动,当他们的战马逐渐靠近敌人时,守卫队先是有些惊慌,然后就在一两声忽然响起的火枪声中渐渐稳定下来。
这是因为他们发现虽然火枪未必能真的击中“敌人”,但是波西米亚人依旧还是因为这种在这个时代过于奇怪的武器造成的威力胁迫下变得谨慎起来。
不过战斗的结果是波西米亚人还是获得了胜利,他们在不厌其烦的移动中找到了这个队伍当中的一个破绽,然后只用了一次威胁式的冲锋就把这些守卫队冲得乱了阵脚。
这个胜利让波西米亚人得意的大笑,可他们并不知道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亚历山大也露出了微笑。
波西米亚人还是得到了他们期待的粮税,不过正如亚历山大的那样,他们也意识到了的确并非所有人都是那么勇敢。
这并不是他们当中有懦夫,而是面对莫名其妙的敌人,的确有些波西米亚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勇敢战斗获得胜利的人应该得到更多的奖赏,而不应该为失利的人承担责任,”亚历山大这样对他们“所以你们会被分成不同的队,你们能否为自己赚取足够多的报酬和战利品,完全由自己而不是其他人决定。”
波西米亚人已经习惯了一起战斗一起分享报酬,现在却这样安排,这让很多人不能接受,可却又想不出不能接受的理由。
而对那些可能会成为队长的波西米亚人来,这样的决定又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同样的战斗同样的报酬,与同样的战斗可以获得更多的报酬,这样的比较让这些波西米亚人跃跃欲试。
最终,亚历山大的提议得到了波西米亚人的同意,当他们当中最有声望的一个用力在合约上按下手印时,也许是被秋午后的阳光晒的,站在亚历山大身后的马希莫看着前面的主人忽然有种莫名的眩晕感。
而让马希莫真正头晕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
并非所有波西米亚人都赞成这样一个多少有些残酷的合约,所以当抱怨凝聚在一起时,其中几个人发动了哗变。
那是场并不成功的哗变,当那几个喝多了波西米亚人拿着马刀摇晃着大喊大叫时,亚历山大却突然下达了格杀的命令!
这些人中除了两个侥幸的家伙,瞬间就被早有准备的守卫队刺成了蜂窝。
接着亚历山大宣布了对活下来的两个人的审判,没有宽恕和赦免,抗命哗变的佣兵历来只有一个下场:被活活绞死!
所有波西米亚人都看到了这场行刑,在马希莫祈祷之后,两个哗变士兵被套上绳索,随着一声呐喊,木墩踢倒,两个人的身体开始在空中不住抖动抽搐,直到最后没了声息。
“我给予你们财富和荣誉,而你们回报给我忠诚,跟随我能得到你们从没想过的东西,违抗我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这是亚历山大站在刑场上对波西米亚人的话。
他毫不动摇的站在那里与那些波西米亚人对峙,终于,在让马希莫几乎快要发疯的沉默,骚动和紧张中,以几个队长为首,波西米亚人纷纷向着亚历山大低下了头。
丰厚的报酬打动了波西米亚人的心,同样冷酷的惩罚也让他们见识了这位年轻领主的绝不妥协。
“真是一位让人看不透的主人啊。”
马希莫摸着空空的口袋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着。
亚历山大做的很多事让他觉得不可理解,至少他不明白,为什么亚历山大要他把科森察伯爵姐派人送来的那些佛洛林全都花掉,而且还一定要花在“瞭望哨”这种地方。
不过这个差事修道士倒真的很喜欢。
马希莫和他的运粮队被安排在距王宫不算很远的一座建筑里,这原本是那不勒斯一位贵族的宅邸,但是在多年前他的家族绝嗣之后,这座宅邸成为了那不勒斯的一所教区学校。
现在这所学校已经被腾空,波西米亚人很不客气的从房间里把那些名贵的家具桌椅放在院子里,然后架起火堆烤起了肉干。
马希莫走进院子的时候,一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在波西米亚人当中他还看到了几个衣着艳丽的女人,从她们的举止上,马希莫很快就知道这些女人应该不是什么正经来历。
波西米亚人放浪形骸的举动多少引起了修道士的不满,不过他还来不及把那些女人赶走,就被告知有一个信使已经在里面等了他很久。
信使是个看上去很机灵的男仆,这让马希莫想起了乌利乌。
当知道那个摩尔人成了亚历山大身边的管家时,修道士很不高兴,甚至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可如今马希莫已经不再把摩尔人放在心上,看着那个男仆恭敬的送上某位贵族的来信,修道士的心里就不出的舒坦。
事实上这样的信件马希莫已经收到了好几封,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大贵族向他做出邀请,但是这已经足以让修道士心满意足了。
马希莫很清楚如今这个时候对那不勒斯人意味着什么,而能在这个时候依旧邀请他做客,由此已经可见那不勒斯的贵族们对他,或者应该是对阿格里的贡布雷是多么的重视。
事实上随着那不勒斯城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传言消息也变得层出不穷。
从突然爆发的饥荒到斐迪南的驾崩,从腓特烈的专权到莫迪洛的污名,人们好像在一个又一个谣言的旋涡中转来转去。
斐迪南的死同样引起了其他城邦国家的关注。
毕竟法国人入侵时的借口就是对那不勒斯王位的要求,而斐迪南没有子嗣这一点,让很多城邦闻讯不由怦然心动的同时,又不禁暗暗担心这是否会成为法国国王查理六世新的借口。
各种各样的猜测与谣言变得多了起来,而在这一切谣言当中,有个名字被不停的提起——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亚历山大曾经得到过国王的召见,
亚历山大曾痛斥过佛罗伦萨使者,
亚历山大为科森察伯爵姐阿尔弗雷德儿子发生过决斗,
亚历山大接受莫迪洛伯爵的请求为那不勒斯送来了粮食!
这所有的传言在民众间传播,在贵族中传播,又在那不勒斯的大街巷里成为议论的话题。
特别是当一些人言之凿凿的,亲眼看到过亚历山大的使者,一个原本贫穷的修道士大方的随手扔出一堆弗洛林为他之前那些穷朋友们付酒钱时,人们对那位来自西西里的年轻人的好心,已经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
正是在这种所有人沉浸在国王的驾崩,却又被一个个稀奇古怪的传言搅得寝食难安的古怪气氛中,亚历山大带着他的波西米亚骑兵,乌利乌,还有更多的粮食,进入了这座一时间最受关注的城市。
这一是1496年9月15日,一个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