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渐黑,相距不到十里的吴军姜家湾营地和太平军梅家洲营地却依然还在紧张施工中,全都是在深挖壕沟,夯土成墙,修筑各种各样的防御工事,直至夜幕降临都没有一方停歇。
但也有区别,都是连夜施工,吴军这边的士卒民夫明显精神状态要好得多,不敢全都是精神奕奕吧,起码没有多少人打着呵欠有气无力,逮到机会就偷懒休息,工地上人声鼎沸,劳动号子一直都在此起彼伏。
太平军这边却截然相反,正在挖土挑石的士兵大都是脚步沉重,呵欠连,能够坐下就绝不站着,稍有机会就躺下打盹,工地上中基层将领催促施工的叫骂声始终没有断过,不时还出现士卒因为偷懒被军法队鞭打的情况。
不奇怪,毕竟人不是铁打的,移营到梅家洲之前,太平军的全军上下就已经一夜没睡,带着沉重的军需辎重转移到了梅家洲后,太平军又几乎没怎么休息就马上投入了紧张的施工中,如此一一夜的折腾下来,即便累不垮人,太平军将士也大都已经是筋疲力尽,体力大降,个个巴不得赶紧躺下来休息睡觉。
但也还好,因为上面并没有限定时间完成工事,太平军将士倒也用不着紧赶慢赶的拼命施工,稍微放慢一点还能继续撑住,同时太平军的主力战兵也能够在夜间轮流睡觉,所以累是累了点,太平军的营地情况却依然井然有序,没有出现什么混乱。
恶敌当前,这样的情况自然不会注定持续终夜,二更九点时,在夜色的掩护下,一队鬼鬼祟祟的人影就悄悄摸到了太平军的营地旁边,个个都是红布包头类似太平军打扮,就象一条条豺狼一样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绿光,悄无声息的慢慢逼近正在施工的太平军营地,还偷偷架起了十门掷弹筒,把炮口对准了施工中的太平军人群。
炮弹一一装进了掷弹筒炮口,带队的将领一声令下后,炮手整齐拉动掷弹筒下方的牛皮索,带动撞针撞击炮弹下方的底火,嗖嗖嗖嗖十声轻响,十枚炮弹腾空而起,呼啸着沿抛物线砸入了太平军人群中,接连的爆炸声音响起,梅家洲大战的第一枪也由此打响,在太平军决策层预料之外的时间提前打响。
爆炸连连,弹片横飞,正在施工的太平军上下当然是一片大乱,大呼叫惨嚎不绝,吴军掷弹筒却毫不留情的连续发射,以超高射速一口气接连打出五波齐射,彻底炸乱了对面的太平军阵地。然后带队的将领一声大吼,三百余名吴军突击队将士立即操起刀子大步冲锋,大喊着妖兵杀来了的口号冲向太平军阵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起时,准备三更时巡营的石达开还正在抓紧时间打盹休息,被爆炸声惊醒后,因为心理压力其实比任何人都累的石达开一时竟然还没有回过神来,还下意识的向亲兵呵斥问道:“那来的声音?吵什么吵?”
连绵不绝的爆炸迅速让石达开回过了神,稍一错愕,石达开马上就破口大骂道:“奸贼!超越妖,你这个下第一的奸贼!无耻到了极点!都已经把我们包围了,竟然还来偷袭劫营,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耻奸诈的恶贼?!”
再怎么大骂都无用,等太平军的值夜军队做出反应的时候,吴军突击队早已经冲过了太平军尚未竣工的营防工事,杀进了太平军的前营。而更让太平军上下吐血的是,黑夜之中杀进自军营地的吴军将士竟然全都穿着自军号衣,包着红色头巾,甚至还拿着吴军士兵很少使用的大刀砍斧,极大的增加了太平军的敌我辨别难度,也更加有效的给太平军制造出了更多混乱。
“妖兵杀来了!快跑啊!”
“妖兵在后面,快掩护我们,掩护我们!”
“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喊叫着迷惑敌人的口号,全部由冯三保麾下派出的吴军突击队挥舞着近战武器大步前进,尽可能的向太平军的混乱人群中冲锋,混进太平军的人群大肆砍杀,结果还真有许多的太平军士兵上当,不是难辨敌我不敢胡乱开枪,错失远距离射杀吴军将士的机会;就是真以为对面的是自己人,稍一犹豫就被冯三保一手训练出来的吴军近战勇士一刀砍倒,死得稀里糊涂,冤屈无比。
除了砍刀大斧之外,自然还少不得有近战专用的左轮枪和吴军的独门武器苦味酸手雷,遇到砍刀难以解决的敌人就用左轮枪,只要逮到机会就把手雷扔进太平军的营帐,扔向密集的太平军人群,枪声间杂爆炸,太平军的营内混乱更甚,混乱益甚,厚颜无耻装扮成太平军士兵模样的吴军突击队浑水摸鱼的机会自然也更多。
石达开还是在被惊醒后过了十几分钟才知道吴军突击队装扮成了自军士兵的情况,也气得顿时破口大骂了起来,“无耻鼠辈,假装招降麻痹我们就算了,还穿上我们的号衣偷袭,你超越妖的脸皮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翼王八千岁,应该让我们的将士各守营地,不许任何人靠近!”曾锦谦赶紧提议道:“不然的话,妖兵只会更难收拾!”
“不能这么做!”张遂谋赶紧反对道:“超越妖派兵偷袭我们,肯定还有大队在后,我们只守营地不出,只会给妖兵重炮把我们营地各个击破的机会!应该果断派兵出击,拦住妖兵后队,争取时间肃清营内妖兵!”
“瞎子,这么做恐怕更危险吧?”曾锦谦惊叫道:“我们出营的军队一旦在野战中被妖兵打垮,败兵冲回营内,我们怎么收拾?”
“超越妖的妖兵最厉害的就是洋枪洋炮,黑灯瞎火的野外洋枪洋炮的威力受到限制,那有那么容易打垮我们?”张遂谋反驳道:“死守不出才更危险,我们的营防工事还没修好,挡不住超越妖的洋炮几炮,再有营地被超越妖打破,情况更难收拾!”
两大得力谋士的意见截然相反,石达开优柔寡断的弱点自然也更加暴露,又浪费了不少时间后,石达开才犹豫着采纳了张遂谋的建议,命令左右两营的太平军分兵出击,赶赴前营外设阵拦截吴军后队,为前营甄别消灭吴军突击队争取时间。
事实证明,石达开犹豫浪费的几分钟时间决定了整个战场的走向,当左右两营奉命出击的太平军将士急匆匆出营迂回到前营门外时,才晚到了那么一分钟,吴军的后队主力就已经抢先一步抢占了阵地,以密集火力迎住了从左右杀来的太平军队伍,同时立即向已经一片大乱的前营阵地投入兵力,几乎是不废吹灰之力就杀进了太平军的前营阵地。
与此同时,湖口南面的吴军水师也已经加入了战场,以舰炮火力猛轰太平军的岸炮阵地和已经修好了一条的太平军浮桥,炮声隆隆中,太平军的士卒军心自然也更加混乱,无法控制的开始出现士卒逃向浮桥渡口的情况。
吴军对太平军最大的优势仍然还是苦味酸武器,冲进前营的吴军将士不计消耗的只是以苦味酸手雷开路,掩护着掷弹筒队靠近太平军的中军营地后,同样是疯狂用掷弹筒轰击太平军的中军营地,苦味酸炮弹爆炸的威力不但远比黑火药武器为大,自带的燃烧效果还大量引燃了太平军的营内设施,未雨绸缪先行打击太平军的中军营地。同时源源不绝杀进前营的吴军将士又拼命驱逐敌人出营,驱赶敌人败兵为前锋去冲太平军的其他营地,夺占空间让自军的重炮进营。
在此一刻,石达开终于不再优柔寡断,知道吴军是冲着自己中军营地来的,想要捣毁自己的指挥系统。为了不让吴军如愿,石达开除了严令自军将士坚守中军营地外,又果断命令左右两营的军队向前营发起反扑,以攻代守拼着前营被彻底打烂和左右两营失守,也要保住最为要命的中军营地。
石达开的果断决定挽回了不少局势,左右两营的太平军倾巢出动反扑前营后,前营的吴军果然受到了沉重压力,不得不放缓攻势分兵御敌,攻击势头为之大减。还让吴军的前线指挥官冯三保一时有些束手无策,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长毛抵抗得这么猛烈,该用什么办法迅速打开局面?突破长毛的中军营地?”
出奇制胜和投机取巧历来都不是冯三保的强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打破这个僵局,冯三保也只好采取了一个最笨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就这么继续打下去!
反正吴军的后援充足,大量的精锐军队还在后方休息侯命,武器弹药的供应更是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打到了亮都打不破僵局也影响不大。所以冯三保干脆不去做任何调整,甚至连已经严重空虚的太平军左右两营都没去理会,只是命令军队就地构筑防御阵地,防范太平军突然出兵反扑,同时密切注意前营战况,适时投入预备队补强前线,和太平军大打消耗战。
冯三保的笨办法反倒让石达开难受到了最极点,在武器弹药供应无法得到保障和没有后军可倚的情况下,石达开除非傻了才愿意和吴军长时间的对拼对耗!可是无法,为了夺回前营保护中军营地,石达开只能是逼着左右两营的太平军向前营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吴军为了保护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前营阵地坚决迎战,反倒变成了以逸待劳的有利形势,得以在防御战中大量有效杀伤敌人。
“杀啊!杀!”
呐喊声中,太平军一次又一次的向自军前营阵地发起猛烈冲锋,然而每一次都是先遭到吴军掷弹筒的迎头痛击和三段射的热情欢迎,侥幸冲到近处也还有苦味酸手雷和手枪的盛情款待,死伤惨重却毫无效果,被迫一次又一次的狼狈撤退,如此反复不休。
在中军营内的高地上看到这一情况,石达开心急如焚,知道时间耽搁得越久对自军越是不利,可是又偏偏无法打破这一局面,只能是硬着头皮的催促左右两营的军队冲锋上前,去给已经抢占了自军前营防御阵地的吴军将士送人头刷经验。
“翼王八千岁,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张遂谋在旁边提醒道:“超越妖还有大量的预备队可用,其中还有许多的精锐军队,我们和他的前军拼得两败俱伤,他的后队再出动时,我们就守无可守了。”
石达开当然知道这么下去只会更危险,拽着唇上的胡子盘算了片刻后,石达开把心一横,只能是大声喝道:“中军出动,配合左右两营军队,猛攻妖兵正面,亮之前,务必要夺回前营!”
突然从中军营地杀出的太平军加入战场后,前营的吴军自然压力更增,被迫全部转入守势。然而消息报告到了冯三保面前后,冯三保却是大喜过望,惊喜道:“长毛的中军出动了?好!大队前进,进长毛的前营坚守,给我耗垮长毛!”
指挥前军主力进驻太平军前营的同时,冯三保当然没少了派人给留守后方的不肖女婿报信,让吴超越知道这一情况。结果吴超越一听也是乐了,笑道:“想不到我这位岳父还有大拙胜巧的本事,能反客为主反过来逼着长毛围攻他,不错,给我们打下了好基础。”
“镇南王,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戴文节在旁边问道。
“继续按兵不动。”吴超越微笑道:“走投无路的长毛被逼得由守转攻,这样的好事上那里找去?让我岳父继续和长毛对耗,看谁先心虚!”
越打越心虚的当然是没有任何后援可依的石达开,指挥着三路兵马猛攻吴军冯三保部,虽然多次成功逼近吴军阵地,结果却每一次都被全部转入了守势的吴军以充足的兵力和猛烈后援的击退,精锐战兵越死越多,士气越拖越低落,军心也越打越慌乱,石达开也不得不考虑这么一个要命问题——吴军又有后续军队杀来的时候怎么办?那些拿着连射洋枪的吴军精锐打过来的时候,自军如何招架?
迫于无奈,虽然万分的不情愿,石达开却还是不得不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安排军队乘坐此前调动过来的湖口船队,分批向湖口撤退。
张遂谋和曾锦谦等太平军中少有的文士被安排在了首批撤退的名单中,然而张遂谋和曾锦谦却全都不肯离开石达开的身边,都哭泣着道:“翼王八千岁,要走一起走,要留下一起留下,我们不能扔下你不管。”
“少废话!”石达开板着脸道:“我是全军主帅,我走了,军心马上大乱,你们两个给我马上滚回湖口去!”
言罢,石达开又命令亲兵把张遂谋和曾锦谦强行架走,张曾二人大哭出声,拼命哀求留下要和石达开同生共死,石达开却根本不听,只是命令亲兵立即把曾锦谦和张遂谋架去渡口上船,然后才背过身去道:“放心,本王有办法回去!你们在湖口好好等着我!”
痛哭流涕的张遂谋和曾锦谦被架走了,首批撤退的太平军将士也纷纷登船逃向湖口对岸。而太平军好不容易重新架设的第三道浮桥早已被吴军水师的炮火击毁,只剩下一条铁索还孤零零的飘荡在水面上,为了尽可能转移士卒过湖,在守卫渡口的赖裕新默许下,大量的太平军士兵还跳落水中,攀着铁索泅水过湖。
吴军水师很快就发现了太平军的撤退行动,徐来一声令下,蓄势已久的吴军舢板船队立即大举出动,杀气腾腾的扑向太平军运兵船队,再接着,一场屠杀也在宽阔的鄱阳湖水面上展开。
仿佛是地狱的拘魂使者,吴军水师将士狂笑着灵活驾船冲杀,对着太平军的运兵船疯狂开火投弹,向着挂满铁索的太平军士兵尽情开枪射击,船上和铁索上的太平军士兵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是拼命躲避逃离,号哭之声响彻湖面,太平军士兵的尸体也很快飘满湖面,在火光中随波起伏,彰显出一幕幕残酷的战争画面。
士卒在水面上号哭,石达开的亲信大将赖裕新也在鄱阳湖西岸流泪,为无法获得救援的水上将士哭泣,也为至今还在鄱阳湖西岸激战的更多的太平军将士哭泣。因为赖裕新很清楚,水面上的将士如果运气好的话,倒是还有逃命的机会,然而鄱阳湖西岸的太平军将士,如果还想活着回到对岸,那就只有指望奇迹出现,父下凡挽救了。
因为吴军水师的截击,许多的太平军渡船连一次运兵过湖的任务都没完成,直接就在运兵途中被吴军水师击沉,又有许多的太平军船只在冒着生命危险二次渡湖时不幸遇难,再到了勉强又把少部分士卒过湖时,残余的太平军渡船已经再没勇气出港白白送死,救援行动也被迫提前停止。
消息报告到了石达开的面前后,早有心理准备的石达开倒也没有怎么惊讶失望,只是立即连下将令,安排军队依次退出战斗转移突围,决定以之前没有参战的赖裕新部为开路先锋,突破吴黑凹的吴军封锁,杀向江西腹地,走陆路撤回饶州。
“早点下定这个决心就好了。”石达开益发悔恨自己之前没有听取张遂谋的逆耳忠言,却不知道这是注定的偶然中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