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城中,县衙之内
那位倒霉催的县丞的郭雍,现下就改坐在房顶,只是看着徐乐他们一行人的动向
雨丝仍然在不断扯落,几名家奴举着油纸伞替他挡雨,但是风向一变,仍然有不少雨点打在身上在屋顶上坐得久了,浑身已经变得透湿,但郭雍浑然不觉
县城之中,一下又热闹了起来
本来经历一场兵乱,颇有死伤百姓们忙着舔创口但是现在,半个城的百姓几乎都动员起来了,在帮着转运库中粮秣,在搜集囤积在本地的军资器械,一车车的朝着徐乐一行人驻扎的庙宇送去
整个神武县的库存家当,几乎都被搬空虽然王仁恭汇聚全郡资财粮秣于善阳城,但徐乐这队人马毕竟人少,现在扫干净神武县中不多的家底,现在运往庙宇的这些粮秣器械资财,仍然够徐乐这一行人两三年使的!
现下郭雍也弄明白了徐乐手底下有多少实力,这位乐郎君麾下嫡系,那些披着马邑越骑衣甲的精壮,不过五十骑左右仲铁臂和陈凤坡投效,各自又带了一二十人,神武城中破家而零星投效的,也不过一二十人,加起来也就是个百人队的实力
而徐乐口中的刘鹰击所领大军,现在还不见踪影
正常而言,这支力量,对着王仁恭坐拥的强大兵力,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作为神武县丞,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暗中聚拢力量,一旦王仁恭反击,就在城中起事配合,以洗刷失陷神武的罪名,要是能留下这位乐郎君,不定还有些不大不的功劳
但郭雍现在却半点也不想做这种准备
他的家奴,混在民夫队伍当中,去运送了一次粮草徐乐那番话语,家奴听得清清楚楚,回来和郭雍学舌一遍,让这位困顿边地多年的县丞,大是感慨
郭雍当年也是乡里出名聪慧人物,闻一知十,还习得一点剑术马术,也曾经心怀壮志,力争上游
可自家一直都是依附于关中韦家门下,父亲是韦家百十个庄园中一个庄子的庄头虽然托了人情和韦家子弟一起学经习艺,但这身份的鸿沟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弥补的
那些不成器的韦家子弟,恣睢骄横,百无一用,却纷纷荐了出去,或者留在关中,或者去往要郡,出身都是清要官位,甚或还有在子身边为郎,将来注定要入中枢的
郭雍不想再继续父亲的命运,继续为韦家管着一个庄子,就这样了此一生不知道费了多大心思,巴结韦家之人,好容易被荐出来,也只能在边地郡县,为县丞一流的浊官
十余年来,风里雨里去催科征税的是他,押送民夫去往运河处应役的是他,转运粮饷风餐露宿的是他突厥人入寇消息传来,提刀上城墙提心吊胆指挥值守的还是他!
而头顶县令,因有家世,出身清贵,但在县衙中吟风啸月而已矣
郭雍清楚记得,一次他押送民夫去应役,在外辛苦半年,好容易带着大半民夫回来灰头土脸的向当时县令回禀之际县令看着他那个模样,只是不屑的挥挥手,只迸出两个字来
“混浊!”
就这两个字,将郭雍就打发出门应役死伤民夫的抚恤,一应手续的办结,各色文书,还是由已经累病的郭雍一手操持
而那个已经记不得是那个世家出身的县令,则就在此间呆了不足一年,升转到洛阳中枢去,还得了一个边材难得的考语
而郭雍辛苦十年,毫无寸进家世之别,就代表你有再大本事,头顶也有一重巨岩在,你怎么也冲撞不开!
郭雍这种还算是有点出身,也得了官位的人都是如此,更不用那些黎庶百姓,在世家眼中,只是丁口簿上的一个数字而已,从来不会被当做活生生的人看待!
晋末数百年的丧乱,最终宇文黑獭崛起关中,建立北周比之继承了北魏大部分菁华膏腴之地的高家北齐,宇文黑獭处于弱势,一时间不得不重用寒门子弟,这种新鲜气象,让北周摧垮北齐,一统北方最终开皇子篡夺宇文家下,成就大隋霸业
自开皇子始,开科举提拔人才,军中也重用行伍出身之士
下寒门子弟,以为这世家统治的下松动了,谁能想到,在大业子即位之后,迎来的世家更为疯狂的反扑
大业子将自己最大的依靠,十二卫精兵强将,尽数葬送在朝鲜最终不得不在世家掀起的此起彼伏的叛乱中远走江都
这个大隋下,再度变成世家宰割的肥鹿,只是等着决出最后一个胜者罢了在这过程当中,下寒门子弟,黎庶百姓,又要付出多大的牺牲?
所有这一切,都是晋末故事的重演中原几百年的混战丧乱,似乎就要再度拉开帷幕
而这位乐郎君,在这黑暗将要来临之际,在这神武县中,居然喊出了这么一番话!
我们和那些世家子一样,同样是人!
他们要是欺到我们头上,就算是用牙,也要咬掉他们几块肉!
郭雍呆呆坐在屋顶上,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自己是不能去投效于他的,这位乐郎君,不定转眼就覆灭了那点英雄气,终将成为世家子弟茶余饭后的一句笑话
可自己也不会给这位乐郎君添乱,就看他能走到哪一步罢…………
身边几名家奴,也在低低议论,一句句话都传入郭雍耳中
“这乐郎君,就是咱们神武本地人!”
“陈大手下了,乐郎君在云中被刘鹰击招揽张万岁进犯,被乐郎君一举擒了太守恼怒,不敢北上云中,就对乐郎君家人下手马邑越骑一营,就是干这差使的,结果乐郎君单骑回援,一举击败了马邑越骑,更拿下了神武!”
“这等出色人物,当年怎么未曾听?”
“乐郎君的伴当,你应该识得,神武侠少中也有点名气,就是门神韩约!伴当如此,乐郎君还能差得了?”
“王太守真不把我们马邑豪杰看在眼里,毕竟是中原世家,只想着搜刮现下人头都要送过去了,王太守的脸色,想想当是精彩得很!”
这些家奴,多半都是在神武本地招募,起出自本乡的乐郎君,人人都是挺胸凸肚,大为自豪浑然忘了王仁恭要是被激怒杀过来,不定连郭雍在内都得一锅烩了
郭雍轻笑出声,几名家奴这才住口,弯腰动问:“阿郎,不知有何吩咐?”(隋唐之交奴仆对主人称郎君或者阿郎——奥斯卡按)
郭雍支撑着慢慢起身,随口吩咐:“收拾家当,悬起官印,咱们举家往河东走……这王仁恭的官儿,这大隋的微末吏,我是当得够了!”
他一指其中一名灵醒点的家奴:“还有些库房,是陈大也不知道的,都指给乐郎君去,让乐郎君拣能用的搬走!对这世道,我是无能为力了,愿这乐郎君,能撑持得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