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这说的是雁门关外。但是在这河套的东套平原,虽然没那么夸张,因着多年征战,人烟稀少之故,却也差相仿佛了。
或许许多人一提起大草原,就想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景象,实则不然。草原上也是有高山峡谷、密林谷地的,无非就是相对来说,占据的比例很小而已。
而入此时的行军驻扎,在这种气候下,自然也会找一些避风避寒的地方,这就给了徐光祚的行动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否则真个让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原野上玩什么偷袭勾引的把戏,那就完全是个笑话了。
风声穿过林梢呜咽凄厉,于是那微不可闻的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便完美的掩饰与风中。
血色的花朵绽放,喷溅的血如同雾一般猛地窜出了脖颈上的大动脉。高大健壮的哨兵捂着喉咙,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另一只手不甘的向前抓了抓,却终是徒劳的倒了下去。
回身敏捷的托住了将要倒下的尸身,将之轻轻放到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做完这一切,徐光祚才长长松了口气儿,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干净利落,却是相当耗费体力、精力,若没有真正的专门训练,是绝对做不到的。
用布巾将尸首的脖子缠住,这是尽量掩饰血液的气味。他还需要几匹马,不然的话,一旦动上手后,对方很快就能发觉他只是一个人,那所有计划就白费了。但是如果有了马,他就可以制造出是一队人来袭的假象,那样才能让贼人不敢轻视,必将派出尽量多的斥候来追击。
也唯有如此,才能将贼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边,才能让他得以越过贼人,先一步进入城中,发出警示。
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起到了作用,就在离着哨位不远的溪流处,两个马匪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赶着四五匹马饮水,不时的发出阵阵低笑声。
微微闭上眼感觉了一下,又睁开眼左右打量一番,徐光祚这才再次伏下身子,快速的往上风口处窜去。待到离着那两人大约二十步开外停下,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呼吸,这才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慢慢的张开大弓,将箭矢搭上。
连珠箭,这是定国公的一项家传本事。大明现存五大国公中,论弓术,定国公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徐光祚打小就刻苦训练这一绝技,寒暑不误,至今已算的小成。他此刻唯有一击的机会,一人对上两人,又是隔着一定的距离,这项绝技便是唯一的依仗了。
大弓渐渐张开,他的手愈发稳健,不见半点晃动。呼吸似也进入一种玄妙的节奏,视野中渐渐其他景象全都隐去,唯有两个目标驻留,渐次清晰。
嗖——
某一刻,箭矢离弦而出,快若闪电。二十步外的两个目标似有所察,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才待回头,喉咙间便猛地窜起一蓬血花,随即整个人被带着飞了起来,噗通落入溪水边上,微一痉挛便没了动静。
马儿发出一阵惊嘶声,不安的小跑几步离开,却在下一刻被忽然窜出的黑影挽住缰绳,低声轻抚之下,渐渐安静下来。
徐光祚面色有些泛白,眼神中精光迸射,警惕的巡梭着四周。方才的动静不可避免,他很担心会引来贼人的注意。
不过这一刻幸运之神似乎也在眷顾他,恰好又一阵大风刮过,带起一阵的呜呜之音,将所有动静都遮盖了下去。
徐光祚勉力压下狂跳的心脏,过去将两具尸体搭在马上,随后原路返回,将之前的那具尸体也搭到马背上,这才小心的牵着往外退去。
他必须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放出烟幕。
一步步谨慎而行,直到约有百步外,才在一处小岗上停下。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了,再远了的话,以他的弓术根本不可能起到作用。所谓的百步穿杨只是传说,他眼下的水平可远远达不到那个境界。
以现在这个距离,别说传杨了,就算射人都只能算作勉强。十箭中能中两三箭,便已是托天之幸了。
好在他也并不是追求真的能射死目标,他要的仅仅只是袭扰,能成功的引动马匪,便是胜利。
重新将三具尸体在马上扶正,用绳索绑好。这样从后面看起来,便如同伏在马背上似的,再加上天色的缘故,相信一时半会中,即便是再老到的马贼也看不出破绽来。
至于另一匹马,则悄悄带去相反的方向藏好,他最终将潜回这里离开,要是没有马匹代步,单靠两条腿,他可没那个本事跑过四条腿。
一切准备就绪,再次将大弓摘下,微微调整了下呼吸,这才张弓搭箭,将目标套入视野之中。只是当他目光所及之处,不由的猛然脸色一变,瞬间额头上便见了汗。
原本的目标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来往奔窜的身影,隐隐的还有唿哨之声随风传来。
被发现了!
徐光祚不由懊恼的一拳捶在地上。之前有些贪心了,连杀三人还带走了四匹马,动静实在大了些。若是平常还好,但在这个对方即将发起攻击的时刻,能让他拖延到现在才被发现,真的已经算是天大的运道了。
也罢,既如此,便再加一把火吧。反正也是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已,发不发现的其实并不重要。
打定主意,不再犹豫,大弓微微调整下角度,随即在一处人群较为密集的地方定住。主要目标找不到,便尽量加大杀伤吧。
再次搭上三支箭,却将又两支箭夹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间。五铢连发,这才是他此时火力全开的极限。当然,也仅只是能一连射出五支箭,至于准头嘛,那就呵呵了,鬼才知道能不能射中呢。
嗖,嗖嗖——
五支箭矢破空而去,一闪而逝,随即便听到百步外的马贼聚集处响起一声痛叫。再然后,便是接连的咒骂声响起,遥遥似是有人往这边指点了起来。
好吧,五支箭,只有一支射中了。但显然,还是那种只伤到没射死的结果。
徐光祚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惭惭的。好在这里没有别人,倒也不怕丢人。
已经成功的吸引到了对方的注意,他不敢再怠慢。回身照着旁边准备好的马臀上一剑挥出,几乎是同时刺伤了三匹马。
三匹马唏律律痛嘶一声,顿时扬起四蹄,发疯般奔了出去。夜色中,离着老远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可见三骑从岗上奔下的影子。
马贼这边显然也看到了,在一片纷乱中,很快便分出数十骑窜出,直往三骑离去的方向追去。
徐光祚眼神一黯,暗叫果然。他虽然连番布置,但终归只有一人,能做到调动出来数十骑已算是邀天之幸了,再想更进一步,便只能寄希望之前在那边的布置了。
希望那边的假造声势,能让这帮贼人引起惊疑。只要让他们心中生出惊疑,就能多拖一段时间。要知道现在可是夜晚,黑咕隆咚的,冷不丁发现身后有疑似为数不少的兵马出现,怎么也能让贼人头领有所顾忌吧。
这样的顾忌一生,想必他也不敢冒冒失失的派人去查探。也就可以稍稍再拖延个一时半刻的。但徐光祚知道,即使达到这个目的,也不过就仅只是一时半刻罢了。
哪怕那贼子头领再愚蠢,在看到那边隐隐的尘头扬起半天,却不见任何兵马出现,也会明白过来。更何况,从之前的观察来看,这帮贼子的首领,绝对不是什么庸才,相反,那绝对是个精明至极的人物。
真不知道,这个女匪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徐光祚心底不由的有了些好奇,但这种好奇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他抛诸脑后。这个时候,可不是他在这儿思考的时候。好容易制造出了混乱,引开了对方的注意力,他必须立刻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不见对方已经又派出一队骑兵,已经往这边奔过来了吗。
尽量伏低身子,极快的小步往预设地点退去,一边将退走的痕迹尽可能的消除。
他早已选好了退路,小岗左下十余步外就是一片密林,只要钻进林子里,骑兵便没了速度的优势。又有天色的遮掩,他有九成的把握功成身退,顺利撤离。
百余步的距离,在战马的奔驰下,不过几个呼吸的事儿。当他将将身子隐入林中,那边岗上已然忽的冒出数个高大的影子,正是当先追来的骑兵。
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将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下。这才再次深深的看了那边越来越多的身影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拼命的往直前安置的马匹处跑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急遽的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吐着气,一连串的超强度行动,使得他此刻的状态很不好,几乎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但是好在,之前的目的都基本达到了。前面,再转过一个土丘,便是他藏好的马匹的地方。只要上了马,便可趁机冲过贼人的阻隔,向新城发出警示。
终于,在十几个呼吸后,他眼前视野中看到了那匹正无聊打着响鼻甩着尾巴的战马,他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然而,这喜色才不过刚刚展露,猛然间眼角余光处瞄到侧方某处,那喜色便瞬即被惊恐代替,轰的一下冷汗就下来了。
那里,一个窈窕的身影端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正在数十个骑士的护持下,缓缓从林中转出。眼见臻首微抬之际,两道冷月般的星眸,就这么直直的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