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沉默片刻,忽然道:“陛下,罪臣不敢为他情。微臣只是觉得,向他这样忠心耿耿、为国效命的贤人,突然被定性为一个奸诈无耻的市井人,微臣顿感难以置信,心中惊诧,这其中,恐怕有不少的原由,恐怕有人存心污蔑,打击构陷。”
启冷冷道:“这可是孙越陵的亲口供词,又有谁会构陷他,难道锦衣卫审案人员敢欺骗朕吗?”
叶向高接口道:“那是不敢。微臣只是认为,锦衣卫指出的这四大罪状,其实第三大罪和第四大罪都算不上什么事情,根本就是捕风捉影穿凿附会,尤其是孙越陵放走妖,更是无凭无据无稽之谈,御史黄尊素早就上书驳斥过。”
顿了一顿,道,“至于第一大罪和第二大罪,孙越陵自然是有欺骗朝廷的嫌疑,但是微臣请陛下仔细想想,一个为大明朝廷远赴万里,襄助朝廷兵马打下镇江,来到京师之后,又在‘大明门之变’立下了不的功劳,扼杀了闻香会攻打皇城阴谋之人,会是一个奸诈无良的人吗?”
这句话提醒了启,他凝神想了想孙越陵的所作所为,似乎离一个道德败坏、奸猾乱性的人很远,他的种种作为,反而更像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登时心中也是一阵犹豫,道:“但这可是他亲口承认的事,难道会有假吗?”
叶向高继续劝谏道:“既然是他亲口承认,想来不会有假。但是古语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之谓,也许他以前确实做过一些鸡鸣狗盗之事,但可能那时他迫于生计,只能如此存活于市井之间。后来他历经诸事,渐渐明白了一些为国效命的道理,所以痛改前非,一心为国,成为了一个心怀家国下的人,也未可知啊!”
抬头看了看启逐渐变缓的脸色,又道,“自古以来,浪子回头的事情多不胜数,我大明以宽仁贤德治下,岂能揪住他人以往的过错而不放,这样一来,岂不是寒了下众人之心,逼得那些犯过错误的人再也没有回头之路,只能一条道路走到黑,成为祸患灾乱的根源吗?”
这句话又捅到了启的心窝,启虽然有点大智若愚,但终究比较宽厚,只要别人不是触犯了他的终极利益,他一般也是听之任之,不加指斥,这一点从他善待那些为他父亲泰昌争取到皇位的东林党人就可以看出来。再者,启扪心自问,他自己也做过许多荒唐胡闹的坏事,又岂是独独孙越陵一个人为之?
启脸色更是变得缓和,看着叶向高道:“阁老所言,确实言之有理,我大明素以宽容治下,岂能因为他人的以往过错,就无视他如今的诸多功绩,将其打入死牢之中,朕不是那样的人!”
叶向高听得此言,心中大喜,他的一番辞终于没有白费,连忙道:“吾皇圣明,真乃仁德宽厚之君,微臣得以服侍如此君主,真是三生有幸。”
这一通马屁没有白费,启听得笑了起来,道:“阁老大可宽心,朕是不会忘记孙越陵的功劳的,他毕竟还曾救过朕的一命,就凭这一点,朕也不会亏待了他。”
……
孙越陵一案在审理结果出来后,立刻就闹的朝议纷纷,各党争究不休。
毕竟此事已,孙越陵不是秀才一事再也不能瞒住众人,朝廷之上也不能容忍一个非科考出身、混迹在市井间的人来担当官员。
但是,支持孙越陵的御史言官们也不再少数,很多人更是引经据典,大谈道理,既然用了一个人,只要这人能为大明朝廷带来功绩,就算是出身低微卑贱也未尝不可,古有匡衡、苏秦,近有宋濂、顾鼎城,都是出身低微而成就一番事业之人。
当然,这些为孙越陵好话的大都是东林党人,在辅和左都御史的授意下,故意如此上折言事,为孙越陵将来的复出打好根基,做好铺垫。
终于,处置孙越陵的圣旨下到了锦衣卫诏狱,启皇帝亲自批下了八个大字:褫夺功名,暂押听勘。对于孙越陵的其余罪状,则是一字未提。
启皇帝终于在叶向高的劝言之下,没有对孙越陵做出严厉的处罚。但是,仍旧是剥除了他的功名,这样一来,不仅也可以堵住那些御史言官的嘴,更可以将这件事可能引的风波给扼杀于无形。
消息传到锦衣卫后,许显纯等人惊诧莫名,心中惊惧,没想到他们费尽心血,诸般施为,还是不能将孙越陵打入死牢,看来此人在子眼中依然受宠,身后的东林党人更是势力庞大,而他们身后的勋贵内臣一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扳倒朝堂上的东林党人。
想到这,许显纯就气愤不已。崔应元却对他道:“纵然不能将其彻底打入死牢,但子毕竟剥夺了他的功名,可见,皇帝陛下也不是全然向着东林党人,只是在平衡各党各派,从中调旋,大和稀泥。他日只要东林势微,我等再从中使力,孙越陵必定死于狱中。”
许显纯压不下心头这口气,怒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既然子剥夺了他的功名,那么,他眼下就是一个白身,我要将他下到诏狱中最阴森黑暗的牢房里面,三日一打,七日一讯,让他生不如死,后悔做人。”
崔应元闻言大惊,连忙道:“万万不可,孙越陵此时圣眷仍在,身后又有诸多势力,倘若我等贸然行事,恐怕朝廷追究起来,倒霉的反而会是我们。况且,就算在我锦衣卫系统中,戚辽、张应龙等人也与之交往莫逆,要是我们如此施为,恐怕戚辽也会上告我等,此时千万忍耐,不可因失大啊!”
许显纯气的将手中惊虎胆往地上一摔,骂道:“区区一个孙越陵,就让我们锦衣卫束手无策,无计可施,这官,当的真他吗的窝囊……”
而此时,听到将自己剥夺功名的孙越陵,心中也是一阵惊讶,万万没想到启皇帝对他的惩罚竟然如此轻——他还以为这一次必定难以善终,纵然不死,也要受尽酷刑,流放边疆了。
但心中随即想到,一定又是朝廷上的东林党人出面为他作保,为他话,启才没有对他重惩,看来,他搭上的东林党人这趟车,目前倒是顺顺利利,一马平川,远远还没有驶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地步。
经过这番较量,虽然他的功名被剥夺了,但其实他心中压根就没有太在意,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朝廷官员,而是一个布衣平民,正所谓无官一身轻,没有了这些朝廷桎梏,他有些时候反而觉得更自在一些。
只是,经过这次案件,又拜许显纯等人所赐,他终于在大明朝廷上拥有了一份正式的户籍造册,尽管这份户籍造册来的是如此匪夷所思,身份是如此卑微不堪。
在户部特意为他行文往江n县衙的文书里,明了他是一个从就在金陵城中的长大的孤苦之人,父亲是金陵城中的平头百姓孙十八,母亲是一位曾经游走江湖的奇女子,自家世微薄,艰难度日,后来父母双亡之后,无人照料才混迹在市井街坊中,为了糊口过活,不得不做出一些不良于行的事情。
但这些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后来他醒悟到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之后,就开始愤图强,不仅熟读了儒家经义,更是大力攻读兵法韬略,从此成为了一个胸有谋略,学识过人的有志之士,为大明朝廷出力献策,立下了无数的功劳。
当然,这些都是东林党人的运筹之功,孙越陵没有亲眼看到,也不知道这些,倘若他要是见识到了东林党人为他“做章立传”、化腐朽为神奇的笔力,恐怕也会被惊得膛目结舌,难以置信。
本来还是打算在诏狱中呆上个十半月就出去的,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是有段时间不能出去了,非得牢底坐穿不可。
许显纯虽然没有再次来迫害他,但为了出心中一口恶气,仍旧是将他换了牢房。
虽然不是诏狱中最为阴森黑暗、虫豸蟑螂满地爬的那种,但毕竟再也享受不到一开始那种秦城监狱般的待遇了。他现在所处的牢房,是诏狱中最为普通的,牢房不仅不宽阔,而且还阳光不充分,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些微微的亮光照射进来。牢房中也没有了大床,只有满地的稻草和一卷裹身的草席。
“既来之则安之!”孙越陵无法可想,倒头便睡。
没有了熊廷弼在一旁的喧嚣聒噪,牢房中似乎显得特别安静,他睡起来也似乎格外香甜。
虽然他身在狱中,但是,朝中的东林党人,特别是关心堂的兄弟们,还是时不时会来探视他,为他送上一些好酒和衣物。所以,他在狱中的日子过的虽然沉闷了些,但是也没有什么危险,只能静静地等着出狱的那一到来。
春已经过去,慢慢进入了夏季,气渐渐热了起来,孙越陵穿着一身白色囚衣,盘腿坐在草席上闭目运功。
长日漫漫,在许多无聊的日子里面,他反而可以静下心来专心练习紫微斗诀第五重心法,而这第五重心法,名称就是“牢”,所指的就是自己全身经络脏腑便是一座囚禁人心和劲气的大牢,所要修炼的法诀就是如何运劲聚气,周游腑穴,突破自己**所带来的种种桎梏和羁绊,达到物我两忘,人合一的境界。
当年厉若冰修炼这第五重心法,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方成,如今孙越陵机缘巧合,身陷囹圄,反而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和欲想,嵌印了这第五重心法的修炼方法和精神修为,静心练习行之下,感觉修为突飞猛进,体内真气滚滚,不可衰竭;精神浮游地之间,与日月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