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喜漫不经意般笑道:“中丞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和金陵会坐下来商谈一番?金陵会是地方势力,我们可是代表着朝廷,与其谈判商议,下人还不以为官府衙门向地方帮派低头妥协了?”
“这……”毛一鹭语拙了,啜嚅道,“那公公的意思是,不与他们商谈?”
刘德喜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问道:“钟不离的儿子关在你们抚院大牢,也有半个多月了吧?”
毛一鹭答道:“公公好记性,与其一同关押的还有苏松才子张溥和陈子龙等人,未知公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刘德喜不答反问道:“你呢?他们可都是聚众闹事的脑人物,不知依照我大明律该如何定罪?”
毛一鹭想了想,道:“他们都有着诸生身份,如此聚众喧闹,阻扰办差,依我大明律法,该当褫夺功名,罚银一千。WwWCOM”
“这么轻?”刘德喜似乎非常不满意这个答案,道,“他们这可是聚众对抗官府,对抗朝廷,怎能如此便宜了这伙人?”
毛一鹭心翼翼道:“可是依照律法,只能如此惩处。毕竟他们是我大明学子,犯的又不是作奸犯科的罪过……”
“难道非要等到他们打死打伤了官府的差吏,我们才可以从重处置么?”刘德喜眉毛一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毛中丞,这事你要想想法子,将他们这些人给我全部坐实罪名,严厉处置,一个也不许放过。”
毛一鹭满脸为难之色,道:“下官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听刘德喜的口气,竟然想要他毛一鹭来坐赃张溥、陈子龙等人,这可又是一件大的麻烦事,让他一时心乱如麻。现在外界的清流评议之中,他毛一鹭已经成为了谗附阉党的罪魁祸,几可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官声已经彻底臭了,如果还以莫须有的罪名来诬陷这些学生……想到这里毛一鹭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背上汗湿津津,一片冰凉。
“如此,咱家就不打扰中丞办公了,回见!”刘德喜甩下这句话后,起身朝着堂外而去。
毛一鹭此时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抢先几步,跟在他后面问道:“那……那金陵会的邀请,是去,还是不去呢?”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一切但凭刘德喜之言而决。
刘德喜没有回头,淡淡道:“去,当然要去,这可是缉捕钟不离,将金陵会一举铲除的大好机会,我等自然不能错过!”
“啊?”毛一鹭闻言大惊,呆呆立在那里,眼看着刘德喜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廊转角。
……
江南联合商社中,众多商家集聚一堂,议论纷纷,嘈杂不休。
孙越陵一脸忧愁地坐在席之上,心中无比恼怒,可偏偏就想不出丝毫办法来应对。
在楚欣莹的百般运营之下,经过七、八的筹集,风华社好不容易凑足了二百万两白银用来购置棉布,其中甚至还包括了楚欣莹将整个蜀锦商铺连店铺带货物给抵押出去的六十万两白银。
可偏偏事情在这个紧要关头却生了意外的变故,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苏州城中的各大商号居然同时开始高价收购棉布,导致棉布的价格一路攀升,竟然从一开始的每匹一两上升为三两一匹,而且还在继续上升,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要是风华社在此时仍然收购棉布贩往南洋的话,虽然仍然有利可图,可所赚取的利润将会大打折扣,达不到他心中预期的目标。
“这一定魏、李两家在背后捣鬼,想要置我们联合商社于死地。”颜佩韦怒气冲冲地对着众人道。
杨念如附和道:“颜老板的不错,正是魏、李两家串通一气,在背后给我们使绊子,想要阻止我们商社的此番计划。我已经打探清楚,高价收购棉布的几家商号的幕后大老板就是魏金杰。”顿了顿,又道,“而且,江南同善会似乎也加入了此次棉布价格炒作当中。”
“同善会?”孙越陵闻言眉头一皱,想不到除了魏、李两家,就连同善会这个民间慈善组织也介入其中。
同善会的名头他不是没有听过,相反自他来到江南自后,听得最多的并不是那些应社、云间社等文学社团,倒是这个同善会的大名如雷贯耳,让他印象深刻。这个所谓同善会,是由江南一些大商大贾联合成立的民间组织,专门针对一些孝子、节妇,还有那些不被官府养济院所救济的贫困孤老人员进行救助,放在后世中那就是所谓的慈善机构。
按道理,既然是与民为本、救助弱者的慈善团体,没必要跟联合商社为敌啊,他们这是闹哪样?况且同善会的负责人是东林宿老高攀龙的弟弟高士鹤,难道东林高层之间也不愿见到联合商社的崛起么?
孙越陵心头添堵,对着杨念如道:“你打听来的消息确实无误吗,高价收购棉布的幕后脑是魏金杰?”
杨念如点头道:“决计错不了,正是魏、李两家在背后指使那些依附他们的大商号,所以他们才在街坊市井之间高价收购棉布,这分明就是争对我们此次的跨海贩运,想让我们的计划流产,联社商社倒台。”
孙越陵陷入了沉思之中,魏、李两家如此举动,分明就是针对联社商社无疑,企图阻扰风华社开辟贸易新通道,改变当前的贸易格局。但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何同善会这个慈善组织也会涉入进来,难道同善会也被魏、李两家所控制么,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那么同善会的此番介入意图就很很明显,要么是趁机与魏、李两家一同打压联合商社,要么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倒腾一把,上一笔横财。
一念及此,孙越陵豁然而通。同善会虽然是后世中的所谓慈善组织,但实际上也在做着一些生意上的买卖,不仅大量收购田地、房产用来出租获利,甚至还参与到了一些具体的贸易往来当中。
由此可见,同善会此番介入的目的,很可能并非是与联社商社为敌,只是想在这个非常时刻捞上一把,赚一些银子而已。
想到这里,孙越陵把心中的想法对着众人了出来,并向楚欣莹问道:“眼下局势如此,你看如何应对才是?”
楚欣莹想了想,道:“如此明目张胆哄抬布价,并不符合生意场上的规约。魏、李两家如此丧心病狂,无非就是为了打击我们联社商社,让我们的跨海贸易不能成功施行。”淡淡一笑,续道,“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其实他们这样做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处,纵然我们出不了货,他们也一样要损失不少。江南乃产布之乡,他们能左右布价一时,又岂能左右布价一世,等到市场饱和,布价迟早要降了下去,到那个时候,看他们怎么收尾?”
孙越陵讶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哄抬布价就是,我们坐壁上观就行?”
楚欣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
“那商社的跨海贸易怎么办?”颜家二公子颜佩玉不由问道。
楚欣莹好整以暇,道:“江南不仅产棉布,也产茶叶、瓷器,我们卖不了棉布,难道还卖不成茶叶、瓷器么,大不了我们转而贩卖其它的东西就是。”
“恐怕我们卖什么,他们就会哄抬什么东西的价格,他们这些人就是恨不得我们早日关门歇业的好。”颜佩韦愁眉苦脸地道,“况且我们手上的现银都已经收购了棉布,如今还未脱手,又要去购置其他货物,这实在有点为难……”
楚欣莹轻轻一笑,道:“颜老板勿要着急,既然魏、李两家要跟我们斗,我们奉陪下去便是。如今的棉布价格还在节节攀升,依我之见,在座的各位不如学学那同善会,等过个二、三之后,再将手中的棉布尽数抛售出去,如此,不用耗费什么心力,却可从中赚取一笔利润。魏、李两家既然如此慷慨,送银子于我等,我们又何必拒之于外呢?”
此话一落,众人皆是眼睛一亮。杨念如击掌赞道:“楚老板的对啊,我们确实可以效仿同善会那般操作,这可是无本的买卖,一进一出之间,就可以赚取不少的差价,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都七嘴八舌鼓噪起来,纷纷这个主意好。
孙越陵笑道:“好,既然大家意见统一,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暂且压下跨海贸易一事,先陪着他们玩上一玩。”
定下决策之后,众人各自散去。
到了这日傍晚,孙越陵从布行交易集市得到消息,棉布的价格竟然涨到了四两一匹,并且由于交易的数额过于庞大,许多商家已经开始用一种契约式的凭证代替论斤称卖,只在契约上注明棉布的匹量和供货的卖主,互相之间转卖此契约即可。
如此过了二日,棉布集市的交易量仍在节节攀升,每匹价格竟然前所未有地涨到了五两一匹,眼看着就要突破五两关卡。
棉布价格高到如此境地,可算是前所未有令人震惊。更令人惊奇的是,江苏各地的布贩子们开始纷纷云集苏州,就连浙江、南直隶的商人也闻风而来,纷纷加入了这棉布价格炒作的风潮里面,整个棉布交易集市每日摩肩擦踵,拥挤不堪,好不热闹。
……
金陵会分舵内,钟不离对着杜英、马杰道:“李实已经回话了,刘德喜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决定坐下来与我们商谈一番。”
杜英喜道:“如此的话岂非好事一件。既然刘德喜能坐下来与我们商谈,那就明他和那些朝中官员并没什么两样,所图的无非就是银子。只要我们礼数尽到,相信此番定会大事化,事化了。”
钟不离沉声道:“杜英你要是这样想的话,那可就太看这个刘德喜了。”
杜英满脸疑惑,不解道:“会主此话何意?”
钟不离眼中精芒一闪,道:“刘德喜此人,别人或许不太了解,可本座对他确实了如指掌。此人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否则的话,魏忠贤也不会派他率领缇骑南下。”顿了顿,续道,“据我所知,刘德喜在成为宫中宦官之前,本就是江湖上极为卓的高手人物,只是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混不下去了才躲入皇宫避祸。要此人贪图财物,本座第一个不相信。”
这话让两人大吃一惊。马杰讶然问道:“刘德喜以前竟然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他究竟是谁?”
钟不离沉默一阵,淡淡道:“你们可听过‘温柔一剑,无名之流’?”
“温柔无名?”此话一落,杜英大惊失色道;马杰确实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钟不离点了点头,缓缓道:“正是此人。”
杜英呼出一口凉气,道:“竟然是他?江湖传言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数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极为厉害的隐秘剑手,出道之时便技压四方,鲜有匹敌,因为他的剑法极为阴柔诡谲,加之从不肯吐露名字,江湖中人只知道他姓刘,所以时人呼其为‘温柔一剑,无名之流’。
此人因为得罪了当时风头正劲的白石城和傲门,在白石城楚飞云和傲门傲魔联手追杀下死于云南沧浪江,没想到此刻会主口中的刘德喜竟然就是此人。
钟不离接着道:“江湖中人都道‘温柔无名’已经死了,可是据我所察,其人非但没死,还在白莲教妖尊的帮助之下混入了皇宫,成了一名太监,且极有可能就是眼下这个刘德喜。”
杜英一脸郑重道:“如此的话,会主与其谈判,岂不是凶险重重?”
钟不离好整以暇道:“我知道他的背景,他却不清楚我对他已经了解。有心算无心,我未必便会输给他。况且,此番商谈并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这不过是试探之举、拖延之计,能够成功自然是好;如若不行的话,只要你们能够成功将晏松等人救出,我们就赢得了此仗。”
杜英、马杰一脸坚毅,同声道:“会主放心,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们也要将少主从牢中救出!”
钟不离点头道:“好,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你们暂避风头,躲往他乡。待此番事了之后,定当提擢你们独领一方分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