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殿内,气氛十分压抑,皇帝面沉似水,六个辅政大臣来了三个,潘链甘棠和左辰,三人也同样沉默,一份奏疏放在皇帝面前的书案上,三人都看过这份奏疏的内容。
第四个人则是延平郡王,则是被招到太清殿的,他是刚看到这份奏疏。
这是来自扬州的奏疏,是句誕和顾玮联名上的疏。
他们四人今被召到太清殿,便是因为这道疏。
“都吧,句誕和顾玮可以略作让步。”皇帝的神情冷漠,语气更冷。
还没等潘链开口,左辰便上前一步大声道:“绝对不可!皇上,盐政革新,已经是让利于民了,如此退让,让利于民便成了让利于商,民何所得!!!”
皇帝依旧面无表情,左辰随即转向潘链和甘棠:“二位大人!句誕顾玮此举决不可行,扬州盐商不过是挟持朝廷,如果朝廷就此低头,不久将来,百姓势必将承受高价盐之苦!”
“左老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潘链缓缓开口道:“按照句誕和顾玮,两位大人的奏疏,盐政革新无法推行的最大原因便是无人参加拍卖,扬州官田破损严重,朝廷无力修复,商人掌控的盐田产量不足,朝廷要想增加盐税,必须先投入大量银子修复盐田,可朝廷没这个钱,皇上,臣以为先让一步,待盐田修复,产量上来之后,再作修整。”
“这如何使得!”左辰张目瞪视,几乎要跳起来:“朝廷行事,当光明正大!岂可言而无信!潘大人!你想置皇上于何地!”
“甘丞相,你怎么看!”皇帝不想让俩人争吵起来,转头问甘棠。
甘棠重重叹口气,这扬州盐政革新本该由丞相府主持推行,可皇帝却将此事放在尚书台下,所以,他一直刻意避开,今要不是皇帝征询,他还是不愿管这事。
“皇上,臣这段时间一直在打理春入之事,另外,还有督促并州雍州麦入库之事,对扬州盐政所知不多,”甘棠缓缓的:“今看到句大人和顾大人的奏疏才知道,盐政革新竟然困难重重,皇上,如果真难以推行,倒不如暂时停下,待时机成熟,再缓缓行之。”
皇帝的鼻孔悄无声喷出股粗气,没等他开口斥责,左辰已经不满的驳斥道:“甘丞相此言荒谬!扬州盐政革新,朝廷已经诏告下,为下观瞻所系,岂能轻易停下!万万不行!”
皇帝忍口气,扭头又问:“老十一,你算算看,如果按照句誕顾玮的法子,朝廷大约能收多少税银?”
延平郡王在皇家这一辈排行中名列十一,他在到太清殿之前便见过这封奏疏,刚才不过是重新看一遍,因此他早有准备,此刻皇帝征询,他已经早有准备,因而毫不迟疑的答道:“回皇上,臣没有细算,不过,刚才臣在心里大致估计了下,大约在三十万到四十万两银子之间,皇上若要详细数字,得等句大人和顾大人将扬州盐田数目和大致产量报上来才行。”
“三十万到四十万,去年,扬州盐税是多少?”皇帝追问道。
“七十八万两!”延平郡王立刻答道,这是度支曹账册上有记载的。
“也就是要减少一半,”皇帝呵呵笑起来:“这样改,可改得真好,句誕顾玮,办得好事!办得好啊!”
“皇上,句誕顾玮在扬州辛苦几月,查清了扬州盐田的实情,提出此法,也是不得已。”潘链连忙为俩人分辩道。
“辛苦了几个月!”皇帝冷冷的瞪着潘链,嘲讽道:“他们真辛苦啊,扬州盐田的实情真是重大!真的很难查!要朕从帝都派出两个重臣才查得清,扬州刺史,扬州太守,各级地方官,郡国兵,数万人,居然查不清扬州的盐田,是他们无能呢,还是扬州的盐田比兄弟会还难查!”
甘棠低着头,心中默念道典,左辰怒气冲冲,延平郡王神情平和,看不出他的想法,潘链的眉宇间满是忧虑。
“几个月了,他们真把盐田查清了吗!”皇帝怒喝道,左辰愣了下,延平郡王奇怪的看着皇帝,甘棠依旧低着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上何出此言?!”潘链纳闷的问道。
皇帝哼了声,从边上的奏疏中抽出一张密奏,扔到潘链面前:“你好好看看吧!”
潘链接过来,只看了抬头便知道这是内卫密奏,他很快看完,忍不住倒吸口凉气,这封密奏将扬州盐政革新的实情摸得清清楚楚,不错,扬州最好的盐田是掌控在几家盐商手中,可这几家盐商的背后却是扬州地方门阀,其实压根就不是盐商的,现在句誕和顾玮之所以步步艰难,最大的原因还是扬州门阀的暗中阻挠。
潘链看后长叹一声,顺手将密奏递给甘棠,甘棠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递给左辰。
“皇上,既然是这样,扬州盐政革新的推进,就更难了,”潘链缓缓道:“陈国清查土地,扬州盐政革新,结果都与当地门阀纠葛在一起,皇上,士族乃国之基石,我朝初定,太祖皇帝便立言,与士族共治下。”
“朕何尝不想与士族共治下!”皇帝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可,他们为了一家之利,不顾下安危!朕就不能答应!”
“皇上此言甚是!潘大人荒谬!”左辰看过密奏后,气得须皆张,大声叫道:“太祖是有过与士族共治下之言!但不是与这种蛀虫!趁朝廷之难,不顾下安危!只为一己之利,此等门阀,于国何利!不过是一蛀虫而已!皇上,为下,当除此蛀虫!”
“左大人,不用太激动,当心殿前失仪。”潘链苦笑下,轻轻叹口气,转头对皇帝:“皇上,以句誕和顾玮之能,岂能不知事从何来,他们岂不知欺君之罪,皇上,臣不认为如此。
皇上,朝廷现在内有流民之难,外有胡族之患,府库空空,朝廷不得已在陈国清查土地,在扬州推行盐政革新。可,”
潘链重重叹口气:“陈国清查土地,结果闹出一场谋逆大案,此案牵连数千人,余波至今尚未平息,若在扬州再兴大案,皇上,朝局势必震动,臣以为句誕和顾玮正是有此顾虑,才不得已提出这样的方案。”
皇帝沉默了,陈国谋逆岸,至今余波未熄,士林议论纷纷,虽然不敢公开翻案,可也指责蓬柱处置不当,弹劾蓬柱的奏疏在尚书台已经堆了半个房间。
在接到句誕顾玮的奏疏时,皇帝很生气,接到内卫的密奏后,皇帝很愤怒,所以才将尚书台三人召来,他很想依法炮制,将阻碍扬州盐政革新的门阀彻底拔出,可经潘链这一讲,他不由又犹豫起来。
“皇上,这里面牵扯到扬州6家虞家张家,这三家都是扬州头等门阀,特别是6家,深植扬州江南,乃扬州江南诸门阀之,与陈国大不相同。”
皇帝听出来了,潘链这是在警告他,在陈国用的手段不能在扬州用,更不能用在6家虞家身上,否则有可能逼反6家,导致整个江南糜烂。
“潘大人此言不妥,”延平郡王忽然开口道,皇帝转身,有点意外的看着他,延平郡王稳稳的:“6家乃扬州要门阀,历来对朝廷忠心耿耿,王不相信,他们会趁朝廷之难,趁机要挟,有没有可能是下人或外人的擅自主张,臣建议皇上下诏询问句誕顾玮二位大人。”
“王爷此话有理!”左辰立刻表示支持。
甘棠也点点头:“皇上,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句誕顾玮在疏中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臣猜测,他们到扬州已经数月,盐田情形都摸得差不多了,盐商的意思也了解了,他们恐怕知道若是退让,朝廷将蒙受巨大损失,可他们依旧上了这道疏,这是为什么?臣在心里猜测,他们其实并不希望朝廷批准他们的方案,他们之所以上这道疏,一方面是告诉朝廷,扬州的事很复杂,另一方面也是推卸点责任,为什么呢?他们在扬州几个月了,拍卖迟迟没能进行,朝廷会怎么想。”
到这里,他停顿下才接着:“对这份奏疏,皇上当严厉批驳,明确告诉他们,不能让步,但皇帝不要催他们,要给他们时间,此事当缓缓行之。”
皇帝先是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潘链叹道:“秦王上疏,今春塞外鲜卑匈奴不稳,今春生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极高,秦王已经在备战了,长安府库的军资已经送到五关,正催促朝廷拨款,以补充长安武库,朝廷这是等米下锅啊。甘大人,这要缓行,要缓到什么时候?”
秦王催促钱粮的奏疏早已到了尚书台,尚书台一直没批,原因很简单,府库没钱,延平郡王整就盼着春入赶快入库。
朝廷税收分两季,分别为春入和秋入,春收麦,秋收水稻,可这春还有几才到,麦还有大半个月才收,延平郡王就算将脖子伸长两尺,春入也到不了。
“要不,增加点商税。”左辰提议道,延平郡王很坚决的摇头:“万万不可。”
朝廷名义上的商税是十税一,可商税是活的,各级官吏可以根据本地实际情况调整,所以,商税在朝廷看来不多,可实际上,有些地方已经收到五税一了,商户已经苦不堪言,再增加,恐怕商户就破产,变成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