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幽幽,素雅中带着淡淡的脱,仿佛自云间透出的丝丝光亮,凡尘中的野草,在阳光的滋润下,悄然的成长着。
仅仅听了半个节,柳寒便对静明公主的琴技大为赞赏,难怪太学和国子监的那帮书生对静明公主如此推崇,就这琴技,与青衿相比也不遑多让。
宫弦微微一个转折,轻轻一跳便到角弦,声音渐渐低沉,柳寒心中一愣,情不自禁的,精神一下便跟进去了,琴声越来越低,似乎弹琴的人正渐渐远去,五色彩鸟自云间落下,翅膀扇动,空气随着它的双翅振动。
柳寒聚精会神的听着,忽然膻中内气缓缓流动,他忽然心念一动,脑子立刻清醒过来,心里大为震惊,背心冒出一层冷汗。
心神失守,这还从来没有过的事,居然就在刚才生,若是有人趁机偷袭,恐怕他已经死亡数次。
抬头再看静明公主,眼神顿时不同。
公主依旧侧面对着他,专心致志的抚琴,琴声依旧轻雅,仿佛情人的低喃。
再看左右,延平郡王薛泌,皆心神迷醉,目不转睛的盯着公主,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神情随着琴声变化。
既然都神迷其中。
柳寒惊讶万分,他立刻断定这不是什么琴,这应该是一种功夫,摄魂夺魄!
这应该是一种声音类的功法,借助琴声,迷惑心神,甚至搅乱他人内气。
这是那个门派的功法?带着浓浓的泄气?可这琴声又是如此圣洁!
最大的问题,静明公主乃皇室公主,她从那学到的这门功法?而且还是如此邪气的功法?!
还有,自己数次与她近距离接触,包括同坐马车,却没有感受到她身上有内气运转的迹象!
这女人隐藏得如此之深!究竟欲作何事?
这一刹那,柳寒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然而一个个念头都被他否决了。
不符合逻辑!
他悄悄将神识放出默查四周,四周很安静,至少在十几米范围内,没有伏兵,侍女们都安静的站在边上,同样痴痴的听着琴。
神识扫过延平郡王,又扫过薛泌,吕修,乐范,袁望,全都神迷期中,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柳寒在心里坚决拒绝,不会有错,膻中内气,不会无故而动,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自行启动。
细细回想与静明公主交往的细节,没有现疏漏。
难怪自己不愿接近这静明公主,或许便是下意识感到她的危险。
只是自己没想到罢了。
内息缓缓流动,将心神护住,装作与大家一样,被彻底迷住,可神识却放出去,留意四周的一举一动。
琴声始终这样淡淡的,若有若无,欢腾的鸟掠过水面,身躯倒映在一尘不染的水面上。
鸟脚在水面轻点,一圈圈涟漪向四周荡漾,慢慢的消失在水面。
岸边的绿草,在轻柔的河风吹拂下,慢慢的长大长高,在风中摆弄腰肢。
花瓣雨般落下,没于草丛中,融于泥土间。
虫自花瓣中探出头来,闻着泥土的芬芳,爬上地面,心翼翼的张望新奇的世界。
琴声渐渐转浓,云层渐渐变薄,穿过云层的光越来越烈,白色的光芒渐渐转向金色,一双凤眼在云层间若隐若现,慈悲的看着大地,看着芸芸众生,看着世间的一切苦难,衣衫褴褛的人们跪拜于下,双手伸向空,似乎在祈求她的照佛。
柳寒再度打个寒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神识再度扩张,忽然感到两道目光盯着他,一道来自对面,另一道来自他的侧后,心中一凛,原来在这,暗骂自己笨蛋,对方既然要探查自己,放在身边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过了会,琴声愈加激烈,百花渐渐烈,大地春意盎然,牛羊在草地上安静的享受新鲜的青草,人们在草地上跳舞,欢迎春的到来。
慢慢的琴声又渐渐和缓下来,空中飘落无数花瓣,花瓣铺满大地,人们再度跪到,拜谢神的赐予。
白云飘来,凤目渐渐隐去,百鸟自边飞来,在空中飞舞,似在欢送神的归去。
琴声渐渐细弱,慢慢的,花开了,花谢了,花瓣融入大地,百鸟散去,白云散去,只剩下碧蓝的空。
琴声停歇,柳寒略思索,率先醒来,拍手叫好。
“公主琴技神乎其神,令人拜服。”
柳寒一开口,其他人都从琴声中醒来,纷纷称赞不已。
延平郡王长吁口气,看着静明公主赞道:“王妹的琴技又见长了!”
“殿下,难道这就是那古谱?此曲何名?”乐范好奇的问道,眼中的渴求,难以掩饰。
“是的,此曲之名已不知,我取了个名为悲,不知王兄和诸位以为如何?”静明公主含笑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柳寒身上。
“悲?”延平郡王略微沉凝便摇摇头:“不妥,不妥,与琴意相去甚远。”
“我以为可为神愿,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吕修抢在前面道。
延平郡王还没话,薛泌已经抢在前面:“神赐?不好,不好,我看叫仙女散花。”
“俗!”延平郡王抿了口酒,笑道,薛泌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转头逗弄边上的侍女。
“袁先生,柳先生,乐先生,你们觉着呢?”静明公主娇俏的抬头看着三人,目光满是期盼。
“我不擅长取名,还是请柳先生和袁先生定吧。”乐范略微有些窘迫的答道。
“万物生,不知公主觉着此名如何?”袁望面带微笑的道。
“万物生?”静明公主沉凝道,柳寒已经拍手叫好:“此名甚是,万物生长,妙!妙!”
延平郡王和薛泌先后叫好,静明公主笑盈盈的点头:“那就叫万物生,袁先生,多谢!多谢!今后此曲若能流传后世,后人当记袁先生定名之功!”
柳寒忽然现,这静明公主对袁望很是看重,可在整个宴会中,公主与袁望没有交谈几句,仅有的几句话也不疼不痒,看不出什么,可柳寒就是感觉她对袁望似乎有些不同。
这个问题在后面一直萦绕在脑海中。
常年逃亡,在警惕中生活,他已经对生活中出现的每一丝异常都保持警惕,如此这般,他才活到现在。
对外界的高度敏感,已经成了他一种本能。
尽管袁望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他身边,可他依旧对他保持警惕。
袁望若是一个到帝都来碰门路的士子,也就罢了,可他的那些,为老师守陵,不愿出仕,等等,在柳寒看来,有点荒谬不羁,且与他现在的行为矛盾。
“你什么?延平郡王要调你去度支曹,帮他催缴国库欠款?”
车有些摇摆,薛泌身体晃了晃,惊讶得瞪大眼睛。
从静明公主府出来,柳寒拒绝了延平郡王同车的邀请,自己骑马回家,半路上,上了薛泌的马车。
面对惊讶的薛泌,柳寒点点头,薛泌皱眉看着他:“你答应了?”
“由不得我,”柳寒淡淡的:“据他,他是向皇上点名要的,明该你值守?你可以看到奏疏,看看是不是这样?”
薛泌冷静下,点点头,随即另一股担忧又起来:“照这样,皇上决心催缴欠款,以度过眼前的难关?”
柳寒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点头,薛泌叹口气,神情中有些担忧,柳寒微微皱眉:“怎么?你欠了国库很多钱?”
薛泌略微迟疑便点点头,又沉默半响:“四万两。”
柳寒略微有些惊讶:“四万两?这也算多?”
“唉,柳兄不知,”薛泌苦笑下,艰涩的:“我薛家虽然有资产,可在门阀世家中,算不得什么富豪,每年拨到帝都交给我的也就是四五万两银子,这么大一家子人,那够使,这些年66续续便落下了四万多两的亏空,这要一下子还,我还真还不上。”
柳寒闻言,对薛泌的好感再度上升,他居然坦率承认欠钱,而且让他还还还不上,这是将他当自己人在看。
略微沉凝后,柳寒道:“这事很麻烦,但也不是很要紧,你要作的是,如果皇上问你,你就坦率承认,而且也承认还不上,暗地里,你派人进宫,向皇后求援,请她帮忙,再者,将此事通报家里,让家里拿点钱出来,将亏空补上。”
“家里?!”薛泌再度苦笑:“家里现在是我大伯在掌权,薛家子嗣不旺,帝都就我一个,可在地方上还有几个,我大伯掌家,一向公允,恐怕”
“不然,”柳寒摇头:“我估计你大伯会给你钱,原因很简单,现在你是薛家最有希望进尚书台的人,薛家不扶你扶谁?所以,你就写信回去,告诉家里,你现在需要钱,以还国库欠债。”
薛泌目光游移,终于还是点点头,柳寒又:“还有一法,向延平郡王求情,请他不要将你写上欠款名单,即便这样,你也不能隐瞒皇帝。”
“可皇”薛泌犹豫着,那意思很明白,如果告诉了皇帝,若真还不上钱,皇上那怎么交代?
柳寒摇摇头:“事情这么大,你欠钱瞒得了皇帝,还瞒得了下人?这事一闹大,你欠债的事,迟早要传到皇帝那,薛兄,在你看来这是钱的问题,可在皇帝看来,这是忠诚与否的事。”
薛泌恍然惊觉,背心冒出一层冷汗,刚才柳寒了这么多,实际上他心里打的主意还是准备赖账,先去找延平郡王,请他看在自己举荐的情分上,不要将自己放上名单,皇帝问起,打死不承认,现在经过柳寒这一分析,这才惊觉,自己差点又犯下大错,恐怕会断绝他进尚书台的错。
柳寒看薛泌的样,总算松口气,今晚之所以特地上薛泌的马车,不是为别的,就是担心他做错,薛泌现在是他最重要的盟友,若他能进尚书台,将来对他的帮助之大,怎么估计都不够。
送走所有客人之后,静明公主回到寝宫,是宫,其实也就是一处瑰丽的两层楼,两个侍女过来帮她更衣,换上了一件轻柔的便服,房间内燃着火盆,将房间烘得热烘烘的。
换上便服后,静明公主懒洋洋的躺在贵妃榻上,端起微温的玫瑰露,微微呷了口,然后才开口道:“吧。”
从角落中出来两个身材高挑的侍女,如果柳寒在场的话,可以认出,其中一个便是在他边上伺候的侍女。
这侍女平静的:“他最初入局,可很快便出来了,只是掩饰得很好,可奴婢没感到他真气运行的迹象。”
另一个穿着翠绿长裙,面若桃花,冷若寒冰的侍女道:“奴婢没有看出他清醒过来。”静明公主静静的躺在榻上,两女也静静的躬身站立,良久,静明公主才幽幽叹口气:“上品宗师,既然是上品宗师,以你们的那点修为,岂能看出,下去歇息吧。”
两女躬身施礼,慢慢后退两步,才转身下楼。
房间里安静下来,静明公主忽然感到一阵空虚烦躁,手禁不住抚到胸上,好一会,才出一声低低的埋怨:“你这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