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齐,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原是丞相府属官金曹掾做事,这次到扬州是甘棠举荐。
丞相府属官众多,全都是甘棠自己挑选举荐,整个丞相府有属官便有四百多人,莫齐在四百多人中并不是最突出的,所以这次被甘棠举荐到扬州,颇令他纳闷。
他出身兖州士族,但家中并非门阀,反倒比较清贫,属于家道中落,年青时发奋读书,在秋品中获得比较好的品鉴,被举荐给甘棠,成了丞相府属官。
到扬州这一年多,莫齐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盐税革新基本成功,这几个月的盐税收入比革新前增加了两倍,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很振奋。
可朝廷在盐税革新成功后,却进一步提出全面税制革新的计划,而且是当前最重要的国策,可这个国策受到士族阶层的坚决抵制,扬州官府也同样不配合,到现在,税制革新举步维艰。
作为钦差行营计掾属,莫齐深知行营内幕,这次税制革新,明面上是句誕主持,实际上是顾玮在掌控,这让他有些迷惑不解。
(前文有误,钦差行营主薄是晁攸,莫齐是晁攸下官员。)
最大的迷惑便是,句誕怎么会接受这种状况,大权旁落的句誕几乎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还主动配合,毫不掩饰,以至于行营上下,连负责饭菜的伙房厨子都知道,钦差行营的真正主人是顾玮。
莫齐不明白,所以给他视为伯乐的丞相甘棠去信,在信中隐约提到这事,甘棠的回信也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句誕此举乃避祸之策。
扬州士族门阀和官员的表现,让他恍然大悟,可这下他就为难了,如果改制失败,他们这些参与改制的人,势必受到门阀士族的追杀,顾玮能保住性命就是幸运。
相通这点,莫齐差点就上疏辞职,但甘棠一封信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甘棠辞相前给他来了封信,让他一定要守住,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却,那怕要辞职也要在扬州事了之后再走。
这让他有些迷惑不解,甘棠在信里没有说税制革新的事,只说风险和机会并存,此事当然有风险,可机会呢?如果成功,今后自己的宦途就一遍光明吗?
正犹豫不决时,顾玮将扬州郡交给他,这让他大为振奋,莫家已经很多年没出过郡守以上的官员,特别是扬州这富庶的郡,如果税制革新成功,回到帝都,说不定便会外放郡守,这让他极为兴奋。
税制革新的第一刀,肯定落在扬州郡,莫齐心知肚明,所以“接任”扬州后,他立刻抓紧时间熟悉扬州的政务,同时理清扬州人口和土地。
顾玮的请帖送出去后,莫齐立刻感到,事情要开始了,今后一年到两年,扬州将是天下焦点。
为了保证税制第一箭不出意外,他请顾玮下令,让扬州郡下属五个县的县令和县丞全部到扬州,顾玮没问原因便答应了。
顾玮给了各个门阀和扬州官员五天时间,莫齐只给下属各县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赶到扬州城。
但莫齐没想到,命令刚下,第二天便收到功曹韩章,主薄陆奇,督邮虞葱的辞书。
莫齐很是生气,强压愤怒将三人请到公事房,希望说服他们收回辞书。
“朝廷要在扬州推行税制革新,正值关键时刻,诸君在这个时候辞职,是为何意?”莫齐语气很冷,神情更是阴沉。
三人中功曹韩章的官位最高,但却是以陆奇为核心,陆奇只有二十六七岁,面容瘦削,身材硕长,很是风流潇洒。
“下官当然清楚,下官不赞同朝廷之策,士族乃天下之根,是朝廷的柱石,朝廷此举乃自毁根基,下官难以苟同,可朝廷要推行,下官只能求去。”
陆奇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神情十分坚决,韩章叹口气,拱手道:“下官也不同意朝廷此策,本来早就该走了,可朝廷迟迟没有任命新郡守,下官不得不勉强留任,可朝廷现在摆明要强行推行此策,下官只能求去。”
虞葱一直在玩弄手中折扇,他的神情倨傲,虞家子弟用不着对一个下品士族家庭出身的官员客气。
“咱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税制革新,我看是与民争利,朝廷诸公在祸国殃民,在挖大晋祖宗的根呢。”
莫齐略微沉凝,沉声道:“三位大人,你们的辞呈下官可以转呈顾大人,至于顾大人是不是同意,下官不敢保证,不过,在此之前,各位还是扬州府的官员,当恪尽职守,不可懈怠,否则,朝廷自有制度在。”
虞葱冷笑下,没有多说,起身便走,还没到门口,莫齐叫道:“韩大人,请留步。”
虞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陆奇扭头看了眼韩章,韩章平静的站住,莫齐看着韩章,待陆奇出去后,莫齐才缓缓开口说道:“韩大人,你是扬州府老人了,当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税制革新就要开始,还有两天,顾大人就要召开扬州各门阀和官员大会,这个会后,税制革新就要全面展开,大人在这个时候辞职,朝廷将如何作想,还请大人慎重。”
之所以留下韩章,莫齐知道无论陆奇还是虞葱,他都不可能劝动,陆奇是陆家人,虞葱是虞家人,陆虞乃扬州的千年世家,一等士族,劝说他们,压根不可能。
但韩章不同,韩章不是扬州人,是凉州韩家人,自然也是士族出身,在帝都求学时认识沙昊,获得沙昊的赏识,沙昊出任扬州郡守时,便征辟他为扬州功曹。
凉州士族能在江南为官,实属罕见,在大晋所有士族中,凉州本就处于地域鄙视链的下端,不是最低,最低是交州士族,交州士族在鄙视链的最底层。
更要命的是,韩家在凉州士族中也算不上上品,只是中下品,祖上最大的官是随太祖征战时获得过关内侯的封爵,这关内侯是封爵中最低档的,比参与奖稍高。
韩章能在扬州为官,实属不易,而且韩家也不是什么上品士族,莫齐没有把握劝说陆奇和虞葱,但有几分把握劝动韩章。
韩章苦笑下,叹口气:“大人不用劝了,实话说吧,沙大人在时我便想辞职,我是凉州人,凉州现在战火纷飞,胡人入侵在即,老父早有书信,让我回凉州,为家乡父老效力。”
莫齐微怔,眉头稍皱,心中压根不信,他轻轻叹口气:“胡人入侵在即,朝廷却拿不出军饷,迫不得已在扬州推行税改,韩大人,扬州税改成功,能为凉州提供更多的支持,这比在前线杀敌不是更要紧。”
韩章在心里苦笑,冲莫齐抱拳:“大人,其实,我也认为朝廷此时推行税制革新,时机不对,更何况,此举或动摇国本,导致天下大乱。”
“圣人言,虽千万人吾往矣!读书人读书,修心,修身,效法先贤,敢为天下先。税制革新,方案相信慕贤兄已经看过,此方案不增加小民之税赋,对士族也只是稍有限制,但就是这稍微限制,朝廷的困境将极大改善,朝廷可以出兵塞外,可以平定吐蕃,可以安置流民,先贤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现在有个为万世开太平的机会,慕贤兄,为何不愿参与!”
莫齐的话里没有咄咄逼人,以法理情相劝,奈何韩章已经打定主意,他苦笑下:“大人,不用多说了,圣人之言不能曲解,下官主意已定,还请大人原谅,还请大人在顾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莫齐十分失望,看着韩章离去的背影,心情非常复杂,莫齐的话有几分打动他,但他不能留下。
韩章三人回去等候顾玮的命令,莫齐也来不及作其他什么事了,拿起三份辞书就赶往钦差行营。
在行营门口遇见晁攸,晁攸同样是行色匆匆,神情很是严肃。
与晁攸行礼,晁攸看着他的样,忍不住苦笑。
在钦差行营中,晁攸是他的直接上司,钦差行营主薄,顾玮给他派的工作自然更重要,负责居中奔走,联络各方。
钦差行营除了护着警卫的虎贲卫外,其他文官并不多,也就十来人,以晁攸和莫齐为首。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唉,我这也是一堆麻烦事,走吧,一起去见顾大人。”
晁攸一看到莫齐便知道出事了,他甚至懒得去想出了什么事,要出事,这几天也该出事了。
到了公事房外,晁攸正要求见,里面的书办出来,告诉他们,顾玮和句誕柳寒正在后花园喝茶。
晁攸闻言不由有些惊讶,柳寒居然也在,朝廷任命的这位虎贲卫校尉,自从任命后,除了第一天外,其他时候都没在行辕露面。
虎贲卫,皇帝亲军中的亲军,虎贲卫的校尉不是一般,别说普通州郡了,就算边军中那些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都比不上。
晁攸也见过不少武将,有秋云那样的儒雅的,也有方回这样强横嚣张的,就没见过柳寒这样市侩的,简直就是懒,一天到晚不知在作什么。
俩人赶到后花园,远远的看到凉亭里,坐着三个人,三人似乎言谈甚欢,爆发出一阵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