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现在并不想提起这件事,轻声道:“以后再跟你,我们娘俩儿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回来了,我们苦日子也算熬完了。”
方克文道:“我不是跟你过,若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困难就去找我爹。”想起已经病故的父亲,方克文不禁黯然神伤。
桃红道:“你答应我会回来,所以我寻思着再苦也就是多熬几,可没成想一等你不来,二等你还不回来,不知不觉就等了五年,等得我都老了。”
方克文摇了摇头道:“不老,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世上最美的那个。”
桃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你走后,倒是遇到了一些麻烦,本想去找你爹来着,可是后来听你爹生了重病,没多久就过世了,你又不在家,无论你们方家认不认我,可是思文总是你们方家的血脉,我不敢前去吊唁,只能等你爹下葬之后,带着思文偷偷去你爹坟前祭拜,也算是替你尽了为人子的孝道。”
方克文感动的眼眶湿润了,桃红虽然出身卑微,可是她却是如此善解人意,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苦苦守候自己那么多年,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尽力补偿她们娘俩,也唯有如此才对得起桃红对自己的辛苦付出。
桃红道:“我本想悄悄地去,不引起外人注意,却没想到离开的时候遇到了老太爷。”她口中的老太爷就是方克文的爷爷方士铭。
方克文此时方才想起自己前往庆福楼寻找桃红的起因,爷爷显然是知道桃红下落的,还让自己去找桃红询问方家发生的一切。
桃红道:“老太爷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他对我你可能已经死了,我坚决不信,老太爷给了我一张银票让我离开津门好好过日子,我没收,他应当也猜到了思文的身份,临别之时,他他和我的想法一样,也觉得你还活着,他提醒我若是留在津门,绝不要主动和方家人联络。”
方克文这才将自己是受了爷爷的指引前来找桃红的起因了,桃红听完也颇感差异,惊奇道:“他果真这样?除了老太爷之外,我和方家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我怎会知道方家的事情?”
方克文道:“你仔细想想,当时他还跟你了什么?”
桃红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对了,他送给逗儿一个长命锁。”她来到熟睡女儿的身边,心从她的颈上拽出那只长命锁。
方克文看得真切,这只长命锁正是自己时佩戴的那一个,也就是爷爷肯定已经猜到了思文的身份,否则不会将这只长命锁给她。他心将长命锁取下,然后转动锁底部的三个转轮,这长命锁构造精巧,可以通过转动改变转轮上方的字体排列,长命锁发出喀嚓一声轻响,前后解体开来,中空的内部现出一个的纸卷儿,方克文将纸卷取出展开,却见上方写着三个字——惜金轩。
桃红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等到方克文将纸卷展开,方才声问道:“这是什么?”
方克文道:“地名。”他的声音抑制不住激动,老太爷一生从商,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才为方家打下了这大大的家业。虽然方克文至今不知方家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可是他坚信见惯大风大浪的爷爷不会那么容易翻船。
方克文自从知道叔方康伟成为方家掌权人的那刻起就感觉有些不对,在见到爷爷之后,他的这种感觉变得尤为强烈,老太爷并不糊涂,非但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指引他前来和桃红母女重聚。从桃红的叙述中不难推断出,爷爷早已知道思文是自己的骨肉,是他们方家的骨血,而老太爷并未公开相认,仍然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受苦,其中最可能的原因就是,那时老太爷已经意识到家族危机的到来,他甚至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没有承认桃红母女的安全其实是出于对她们母女的保护。
老太爷生性霸道,权力欲极重,即便是他已经指定方克文的父亲方康成为接班人,可是每当遇到重大的事情仍然要他来亲自拍板定案,可以老太爷在方克文失踪之前始终都是方家最高的统治者。方克文此番归来,发现方家发生的变化并不比自己身上发生的少,父亲病逝,爷爷瘫痪,方家的大权居然落在了老太爷最不看好,也是最不争气的方康伟手中,表面上看方康伟是方家如今幸存的唯一男丁,继承家业理所当然,可是爷爷在医院的那番表现让方克文不能不怀疑这其中暗藏阴谋。
老太爷留有后手,惜金轩方克文再熟悉不过,他生性贪玩,当年家里将他送往燕京大学学习金融,而他对金融专业毫无兴趣,反倒是对冷僻的考古专业情有独钟,于是偷偷转去了考古系,师从在考古和历史两大领域都拥有很高建树的麻博轩教授,此事被家族知道之后,气得父亲方康成几乎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到后来还是老太爷出面化解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
这惜金轩位于北平琉璃厂,也是因方克文爱玩而结缘,那时候,他闲暇时间常常前往琉璃厂溜达,收购一些古董文物,时间长了发现这样闲逛收获不大,于是就兴起了开间铺子收购古董的念头,这事儿他也不敢跟父亲直,只能找老太爷商量,老太爷虽然为人严厉,可对他这个孙子却是极其宠溺的,当时并没有表态,可后来却不声不响在琉璃厂盘了一间铺子,修整一新之后,在方克文二十二岁生日那送给了他。
方克文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当时爷俩儿约定,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除了他们之外谁都不,连方克文的老爹也不例外。方克文的身上毕竟有着富家公子哥的毛病,感兴趣的事情太多,做事儿缺乏长性。更何况琉璃厂鱼龙混杂,想要在那里将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并不容易,他的热情也随着大学毕业而渐渐消退,临毕业那一年几乎连店铺的门都不登了,大学毕业之后,家里送他前往欧洲游学,他更是将自己的这间铺子忘了个干干净净,后来偶然想起问过老太爷,老太爷只是淡淡了句已经转了,此后方克文就再也没有想起过。
如果不是打开这只长命锁,方克文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间铺子。以他对老太爷的了解,老人家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件东西的,长命锁是自己从所戴,他送给了思文,破解密码的方法只有自己和老太爷知道,而老太爷在长命锁内藏了这个只有他们爷俩儿才知道的店铺名字,显然是有意为之。
方克文的内心激动不已,爷爷虽然没有话,可是他的内心中应当和桃红也是一样,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归来。
桃红打了个哈欠,柔声道:“该睡了。”
方克文此时内心颇不平静,他低声道:“你先睡,我出去走走。”
桃红点了点头,体贴地为他披上棉袄:“夜冷风寒,别呆太久了。”
方克文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心将房门带上,正看到罗猎搀扶着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阿诺回来,方克文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帮助罗猎将房门开了,罗猎将阿诺拖到了床上,然后帮他褪下皮靴,气喘吁吁道:“这家伙死性不改,偷偷去赌场输了个精光,喝成这副样子回来。”望着躺在床上呼声震的阿诺,罗猎也是无可奈何,本以为这货在苍白山的连场战斗中已经激起了斗志和血性,从此洗心革面,积极面对人生,却想不到从苍白山归来之后马上就故态复萌了。
方克文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或许他有心事!”
罗猎听出方克文话里有话,拿了棉被帮阿诺盖在身上,转身向方克文道:“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方克文完又建议道:“出去喝两杯。”
罗猎笑了起来:“别胜新婚,方先生难道没听过这句话?”
方克文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隔壁有家夜市。”并非是他不想陪着桃红娘俩儿,只是他满腹心事,想要找人倾诉,又担心桃红为自己担心。
罗猎陪着方克文来到了旅馆隔壁的夜市,这样的夜市在津门港区很常见,日租界倒不是太多。一口砂锅,里面炖着各式猪杂,热乎乎的一锅,配上花生米,海带丝之类的凉菜,三五个人,再来上几斤散酒,保你可以尽兴而归。
换成过去,讲究生活格调的方克文是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夜市档口的,可他的高傲已经被五年幽闭生活磨砺得干干净净,现在的他甘于沉寂,即便是在黑夜里,仍然不愿发出一丝一毫的光彩。
方克文抿了口酒,低声道:“方家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