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
晚膳是敦柔公主和关卓凡两夫妻陪着丽贵太妃一齐用的,而且,三个人是一张桌子。
家户,吃饭的时候,一家子拢在一起,是极寻常之事——家里地方,也根本分不开。但在朱门大户,类似的情形,却是非常少见的。
关卓凡是女婿,丽贵太妃是丈母娘,长幼有序,男女有别,正常情况下,用膳之时,绝没有女婿和丈母娘同桌的道理;就是不同桌而同屋,也是没有道理的。
别关卓凡了,即便荣安公主,因为她已经出了阁,嫁了人,原则上,也不能再像以前在宫里边儿那样,和额娘一块儿同桌用膳。
当然,她有“视膳”的义务,就是服侍丽贵太妃用过了膳,再回到自己日常起居之处,自行用膳。
当然,原则归原则,事实上呢,荣安公主“釐降”之后,“视膳”之时,娘儿俩一直是同从前一样,一块儿同桌用膳的,从来没有过荣安公主杵在一旁,看额娘吃过了,再回去自己吃的。
如果,轮到关卓凡到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值日”了,荣安公主就尽量陪着丈夫一块儿用膳。
“尽量”,是关卓凡或者因为公务繁忙,或者因为另有宴饮酬酢,有时候,到达理藩院后胡同之时,早就过了饭点儿,荣安公主自然是愿意等着夫君的,问题是,这么干。一次、两次可以。每次皆如是。行迹过著,对关卓凡也会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如果关卓凡已经在外边儿吃过了,也不能要他再吃一次,只好自己先吃了。
一个月内,关卓凡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荣安公主这儿“值日”,这十来里。又只有大约一半左右的时候,能够夫妻俩一块儿用晚膳。对于荣安公主来,通扯下来,可以夫妻同桌共食的日子,一个月最多不过五、六,因此,每一都是“宝贵”的。
也正因为这个,凡是关卓凡在府里用晚膳的时候,丽贵太妃就不肯叫女儿“视膳”了,女儿一露面。就往回赶她,“你在这儿。我心里着急忙慌的,也吃不好,你赶紧回去,我一个人用,自在多了”,云云。
荣安公主自然晓得额娘是为了叫她早些“夫妻团聚”,可是,不“视膳”,未免坏了规矩,因此,大为作难。
这个情况,叫关卓凡知道了,道:“这有什么好作难的?咱们俩一块儿陪丽贵太妃用膳好了。”
荣安公主大出意料,她又惊又喜,这敢情好!
可是——
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望一望,不自禁的微微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么做……合规矩吗?”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关卓凡笑了一笑,“‘伦’二字,就是最大的规矩!母女之伦、夫妻之伦,都是‘伦’,但凡有什么‘规矩’,碍着这个‘大规矩’了,都该调动调动!眼下咱们家,不就是这个情形?这个事儿,圣人在书里,是明确地过的,‘礼有经,亦有权’嘛!”
《礼记》,荣安公主是没有读过的,原来,圣人和书上都是这么过的?哎哟,这就好办了!
她看着雄辩强据的丈夫,水汪汪的眸子中,满盈着倾服和感激,低声道:“那么,我就这么去跟额娘了?”
“行,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罢,关卓凡又笑了笑,道:“真要是死扣规矩,你‘视膳’的时候,就不能陪丽贵太妃吃饭,只好杵在一边儿,当条木桩子;就是咱们两口儿,也不该同桌用膳的——直到晚上就寝之前,才好见面!”
顿了顿,“真这么干,不叫守规矩,只好叫‘胶柱鼓瑟’,哼哼,那咱们两口儿,还怎么‘琴瑟和谐’啊?我娶老婆,你嫁老公,还有个什么劲儿啊?”
荣安公主的脸儿红了,想轻轻的啐一口,没敢。
*
用过了膳,漱过了口,奉上茶来。
荣安公主轻轻啜了口茶,对关卓凡轻声道:“我有个事儿,想同王爷商量一下。”
“你。”
“我想明儿进宫,”荣安公主道,“给皇额娘请安。”
“好啊,”关卓凡微觉奇怪,“这个事儿,不用同我商量啊。”
“我是,”荣安公主微微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我进宫去,不会……打搅到皇额娘吧?”
“不会,”关卓凡,“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
他本来想,“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正需要亲人的慰藉”云云,转念一想,不必如此“画公仔画出墙”,改口道:“……见到你,一定是很欣慰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顿了一顿,荣安公主鼓足勇气,将话了出来:“我还想……去看一看皇上,你看,这个,呃,可不可以呢?”
哦,这才是你真正要和我“商量”的事情。
关卓凡沉吟不语,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相互看了一眼,心不由的都微微的提了起来。
过了片刻,关卓凡轻轻的摇了摇头。
荣安公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关卓凡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妻子扶着茶碗的那只手。
荣安公主浑身一颤,脸儿“刷”的就红了,额娘还在一边儿呢!
她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挣,连带着茶碗也晃了一下——自然,是没有挣动的。
脸是红了,但同时,似乎有一股暖流,自丈夫的手上传了过来,一直流入自己的心底。脸上失落的神情。瞬间变淡了许多。
丽贵太妃妙目流波。在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一绕,迅速回避了开去,脸儿也不由微微泛红了。
她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的拨弄着茶碗里的茶水——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茶叶漂浮在水面,这只是一个掩饰性的动作,以掩饰她莫名其妙的怦怦心跳。
“你和皇上,”关卓凡柔声道。“姊弟情深,我有什么不晓得的?皇上病重,你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
顿了一顿,道:“本来,换了普通人家,弟弟病重,姊姊探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子无私事’!”
他又叹了口气,道:“皇上的病。迄今为止,对外边儿,还是的‘花’——他体内的‘邪毒’,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明确的定论。”
“……嗯。”
“‘花之喜’——‘叩喜’,是有规矩的,亲贵们已经替皇上‘叩’过‘喜’了;女眷方面,子花,皇太后慈怀曲体之外,给皇上‘叩喜’的,只有皇后和皇上自己的妃嫔,一般来,没有叫其他女眷‘叩喜’的,外眷入宫‘叩喜’,更是从来没有过的。”
您既然嫁出了宫,就算“外眷”啦。
“……嗯。”
关卓凡握着妻子的手,微微的紧了一紧,道:“规矩并不是一定不能变通,可是,如此一来,外界难免会有许多猜测,或有人以为,公主视疾,事出非常,这个,皇上的病情,是不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变化?是不是,已在……旦夕不测之间?”
“啊……”
“还有的人,因为你是我的福晋,脑洞……呃,浮想联翩,会把我也扯到这个事儿里边儿去。”
荣安公主悚然而惊,连一旁的丽贵太妃,都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
“是我想差了……”荣安公主的声音微微发颤。
“还有,”关卓凡神色郑重的道,“皇上体内的邪毒,到底会不会‘过人’,如果会‘过人’的话,又将如何‘过人’?都是未知之数。嗯,这些先不去他,但是,花,却是确定可以‘过人’的——因为邪毒作祟,皇上的的花,其实也没有好利落,太极殿目下病气纠葛,万一一个不慎,沾染了病气,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这段话出来,荣安公主还没有怎么样,先把丽贵太妃吓住了,她忍不住开口道:“我看,王爷得对,你进宫,就单替母后皇太后请安好了,去皇上那儿,确实不合适——帮不上忙不,还添乱,太极殿、长春宫那儿,现在一定……忙乱的很。嗯,等皇上大安了,多少话不能呢?”
着着,脸儿又红了——目光又落到了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呃,实在是避不开呀。
“大安”?这个,咳咳。
还有,“王爷”?咳咳。
丽贵太妃和关卓凡之间的称呼,是个麻烦事儿。作为丽贵太妃事实上的女婿,在宗法上,关卓凡却和文宗平辈,也就是和丽贵太妃平辈,在对丈母娘的称呼上,不能随自己的老婆,只能称呼她“贵太妃”;反过来,丽贵太妃称呼关卓凡,却是和女儿一样的,也是“王爷”。
关卓凡倒是有心请她叫自己“卓凡”,可是,咳咳,好像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荣安公主终于点头道:“好,明儿入宫,我就……不去皇上那儿了。”
关卓凡见终于将她两母女吓住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阻止荣安公主去探视皇帝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不能够叫荣安公主看见皇帝目下的可怖形容——荣安公主虽然对皇帝失望、不满,但姊弟之情深,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皇帝的病容,一定会给荣安公主带来强烈的刺激,甚至,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这些,对关卓凡日后大计,大大不利。
您既然往后退了,咱就趁热打个铁吧。
关卓凡松开握住荣安公主的手,但没有立即挪开,而是在妻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按了一按,以一种又温柔、又有力的郑重语气道:“皇上之外,你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真正是万金之体,就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皇太后、贵太妃,还有我,乃至社稷、朝廷,珍重自己。”
荣安公主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被人戴上过这样大的一顶帽子,不由涨红了脸,心跳也快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帽子太大,戴上了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还因为丈夫“出格”的动作,以及他话中的“还有我”三个字——哎呀,“大庭广众”的,就这么直捅捅的“诉心曲”?额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不过,荣安公主脸红归脸红,剪水双瞳之中,却荡漾着又羞涩、又喜悦的光芒。
丽贵太妃目下的模样,和女儿的极为相似:脸儿也是红的,脸上的神情,也是一般的羞涩和喜悦——那个样子,就好像关卓凡的手,按到了她自己的手上一般。除此之外,还有着难以掩饰的欣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
关卓凡话中真正的深意,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眼下都还不能领悟。
当然,这是自然的,关卓凡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掀自己的底牌,稍稍的打个底儿,就足够了。
*(未完待续。)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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