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上折,“沥陈愚衷”,吁请立荣安公主为帝;另,为醇郡王代递奏折,折子里,醇王表示“认罪伏刑”,同时,婉转陈词,赞附荣安公主承继统嗣,登基践祚。
朝野轰动,议论鼎沸。
“太平湖的这个折子,自然是出自凤翔胡同之手……有意思!”
“兄为弟援,亦在情理之中。当年,恭邸被攻讦去位,醇邸……呃,太平湖那边儿,也是替恭邸上过折子、过好话的。彼时,弟为兄援,今日,倒转了过来,这个,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骨肉兄弟,谈不上什么‘投桃报李’;另外,这两件事,愚以为不能相提并论。”
“哦,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倒要请教。”
“当年,恭邸去位,不过是‘上头’要煞一煞恭邸的……气焰,难道真的要将恭邸赶出政府?——就算‘上头’真有这个心思,以彼时的情势,实在也是做不到的!太平湖上不上那个折子,其实,于恭邸都无所增损!而且,太平湖的折子,道斤不着两的,也根本收不到什么缓颊之功。”
“这……的也是。”
“凤翔胡同替太平湖拟的这个折子,却实在有旋转乾坤、起死回生之力!啧啧,不晓得是出自恭幕中哪一位的如椽大笔?”
“‘旋转乾坤、起死回生’?老兄好高的风评!”
“这个折子,名为‘请罪’,其实‘乞恩’——这一层,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消了。关键是,人家‘乞恩’的手法,十分高明,不着痕迹!”
“这……请教!”
“你看,折子一开头,便什么自个儿‘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以致犯下了‘人神共愤’的大罪……嘿嘿,请老兄仔细想一想,什么叫‘鬼魅上身’,‘如颠似痴’?”
“这……嗯,这是否在,我之所以犯下‘人神共愤’的大罪,是因为……邪魅惑乱了心智,或者,彼时,我之心智,皆为邪魅所控,不得自主?”
“不错!既然‘我之心智,皆为邪魅所控,不得自主’,那就是,我的‘本心’,还是好的;我的‘本心’,并无意矫诏作乱!”
“啊……妙处在这里!既然‘本心’是好的,‘矫诏作乱’什么的,只是一时‘失心疯’——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些什么!既如此,我的‘人神共愤’的‘大罪’,就是有可原宥之处喽?”
“正是!”
“嗯!……”
“还有,你看,这个折子,虽然把自己个儿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稍有人心者,皆欲啖罪臣之肉,寝罪臣之皮’,又什么‘罪臣之肉,狗彘不食’——连这种话都了出来!可是,由始至终,绝口不提‘矫诏造乱’四字。”
“这……我明白了!一坐实了这四个字,就是‘逢赦不赦’,就没有台阶可下了!”
“着啊!”
“老兄高明!不过,我还是以为,这一段,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真正‘旋转乾坤、起死回生’的,还是要靠下边儿的一段——劝进!没有这一段,我看,‘上头’不见得肯下这个台阶。”
“嗯……也是。不过,要是这么的话,真正的‘旋转乾坤、起死回生’之力,就不在这个折子里了,而是在另一个折子里了。”
“恭邸自个儿的那个折子?”
“是。”
“不错,那才是‘上头’真正想要的东西!”
……
看了出来“那才是‘上头’真正要的东西”的,绝不止于以上两位。
“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宗室里头,真正赞成的,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大多数人,迫于形势,只好沉默不语罢了。”
“是,宗室里头,在荣安公主承继大统一事上,真正摆明车马的,其实只有两人——一个宝竹坡,一个太平湖。宝竹坡不过一个闲散宗室,太平湖呢,不但是多罗郡王,还是宣宗亲子、穆宗亲叔!嘿嘿,如此一对比,‘上头’就很尴尬了!”
“现在可好了!太平湖‘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一个劲儿的表白,‘荣安固伦长公主’,这个,‘堪承统绪之继、帝祀之奉’——嘿嘿,痛打昨日之我!凤翔胡同也参合进来,齐声合唱一个调子!”
“你把话反了:这个事儿,凤翔胡同是‘马’,太平湖不过‘附骥’。再者了,谁都晓得,太平湖打倒昨日之我,是为了哀哀求恕,他的‘劝进’,其实没那么金贵;凤翔胡同可就不同了,不管情不情愿,到底没有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管怎么,这兄弟俩,在宗室之中,得排头两号吧?”
“宗室里头,凤翔胡同排头一号,这个毋庸置疑;太平湖嘛,嗯,虽然还不是亲王,不过,‘头两号’,勉强也算是了!”
“仔细想一想,‘上头’的算计,真正是厉害!如果一早就将太平湖‘革去爵职’,现在上表劝进的,不过就是一个闲散宗室——那可就不值什么钱了!”
“不错,确实厉害,确实厉害!”
“有这哥儿俩打头儿,后边儿的事儿,就都顺理成章了!你,其他的宗室,会不会也——”
“那还用?不过——”
“不过什么?”
“其中,大约也还是有些讲究的……”
……
钟王身上,有“内廷行走”的职衔,平时主要负责“带领引见”,今儿的军机“叫起”,归他“押班”。
大军机们跪安之后,退出了养心殿明殿,钟王觑了个空儿,低声对曹毓瑛道:“琢公,请留一留步,我有事请教。”
曹毓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四下无人了,钟王微微涨红了脸,道:“琢公,荣安的事情,六哥和……呃,七哥,这个,都上了折子,你看,我要不要也……”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六、七、八——嗯,是该轮到你八爷了。
不过,曹毓瑛却是这样子回答的:“这是子之家的事情,以我的身份,似乎……不大适合随意置喙。”
钟王一愣,不过,“似乎”、“不大合适”、“随意”什么的,他还是听了出来,曹毓瑛并没有把门关死。
钟王看了看四周,见无人留意,于是兜头一揖:“先生教我!”
曹毓瑛赶忙伸手一扶,“王爷,这可当不起!”
沉吟了一下,道:“王爷有心步武恭邸,自然是好的,皇太后晓得了,也必定慈心甚慰,不过……”
钟王精神一振,道:“不过什么?琢公尽请直言!”
“醇郡王的情形,”曹毓瑛道,“比较特别,依我之见,还是等‘上头’对醇邸的处置下来了,王爷再上这个折子,比较合适一些。”
“啊……我明白了,多谢琢公指教!”
……
宗室里头,想着“劝进”一事的,不止于姓爱新觉罗的,王公的眷属们,也尽有替自家男人着急的,譬如,睿亲王福晋。
王公眷属中,睿亲王福晋大约是最盼着荣安公主做皇帝的一个了。
荣安公主“釐降”之时,有两位“送亲命妇”,一位是庄亲王福晋,另一位,就是睿亲王福晋。
睿亲王福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差使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她虽然也是亲王福晋,辈分却低,年纪更轻,这也罢了,关键是——她是续弦。
“续弦”、“填房”,较之原配,生低人一等,于公主“釐降”这种大喜事,更有忌讳,可是,“上头”却并不在意,依旧派了睿亲王福晋这个差使。
睿亲王夫妇,都十分感激,尤其是睿亲王福晋,更是感激涕零——有了“公主釐降送亲命妇”的身份,她在王公眷属之中,地位大大提升了。
加上睿王和关卓凡的密切关系,自然而然的,睿王福晋便将关卓凡、荣安公主、母后皇太后都当成了“自己人”,凡事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以他们的是非为是非。
还有,如果荣安公主做了皇帝,睿王凭着和“皇夫”的密切关系,不也可以更上层楼了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