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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要收下这种东西呢?木剑,用小叶青冈制作,一支三千圆。
清水听了辰爷爷的说明后,原本宣布要买下高达九千圆的紫黑檀木剑。可是,当他掏出钱包时,不知是不是舍不得,又马上改变心意。
“……我还是买两支三千圆的好了。”不,说舍不得好像又不太对。
“你不必一次买两支吧,一支就好啦。如果要那样浪费钱,还不如给我买把竹剑。”
我当然把这当作玩笑。至少田原听出了我的意思,还边笑边说:“那我要订制熏竹的小判。”
然而清水这家伙没听懂。
“喏……这个给你。你那竹剑袋空间很大吧,应该放得进去……你要永不离身带着。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啥?你在想什么啊?就算是和男女情事非常疏远的我,对于这种男高中生把木剑当成礼物送给女高中生的滑稽行为,可是能轻易看出喔。
“咦咦——!情侣木剑?好棒——!”
田原,你也有病。有什么棒啊?干嘛啊,我才没有脸红,别乱开玩笑了!好啦,仔细看这镜子。不行、不行,给我好好看着,我根本就没有脸红吧。
清水,你干嘛迅速结帐啊?还有,别擅自放进我的竹剑袋里!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喂!你们——!
总之,当我在客厅把玩被硬塞过来的木剑时,父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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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啊……你在啊。”
我们到底有几天没见面了?
父亲是神奈川县警的警官,阶级是巡察部长。今年春天从长年服务的横滨市都筑区的都筑警察署,被调到同是横滨市、位在西区的户部警察署。不过,工作内容似乎没变。不管他隶属于哪一课,依旧教授各课警官逮捕术和剑道,或者替所谓特练员的剑道菁英警官们练习,以及每星期两次在少年剑道教室指导小孩子。换句话说,这工作就像当辖区警署的道场主人。
“这木剑看来还真便宜呢。”
是啊,事实上是很便宜。
“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没有啊……反正又没什么关系。”
我为了不招来误会多补了一句。不过,我们父女的关系其实比起至去年中为止,已经亲许多了。
去上厕所的母亲回来了。
“……唉呀,你回来了。抱歉,我没发现。晚餐想吃些什么?”
“嗯……就给我个茶泡饭吧。”
一如各位所见,他们就是很昭和的父亲和很昭和的母亲。
父亲把没装什么东西的提包放在沙发上,松开领带。
“县预赛,据说是第五名呢。”
“对……你听谁说的?”
根据哥哥的资讯,这父亲看来虽然这样,但似乎一直都会偷偷跑去会场看我的比赛。
“刚才听大会相关人员说的……看来,西荻同学留下的洞比想像大啊。”
如果是以前,这时候我们会怒瞪彼此并互骂,但这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会那么生气了。
“关于那个嘛……光靠我和河合社长,那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我是全战全胜喔。”
没有反应。或者说,这男人本来就不会称赞我。明明只看过西荻一次,就说:“的确是很有趣的选手。”还什么“很期待她的发展”之类的,对我却只会说:“你会输也是理所当然。”
反正事到如今已经没差了啦,只是话说回来——
“欸……你觉得河合社长的剑道怎么样?”
直到茶泡饭准备好为止,这时间他都在沙发组的桌子前休息。
“啊啊,河合同学啊……她能稳稳地等待,技巧也很锐利,给人一种沉着的印象,不过……毕竟她还年轻,我觉得她若能有些往前冲的部分也不错。”
没错。
“……就是这个啦。而且,今年还没关系,明年就糟了。我一想到要是连河合学姐都不在,还真的会打冷颤呢。”
父亲一边的粗眉毛往上挑了起来。
“其他的二年级生里面没有不错的吗?”
我摇摇头:“不行……这次二年级只有中锋的久野,以及因伤无法排上候补的田村两人,加上我三个……所以,如果学妹不赶快进步我就惨了。可能的话,我希望校际赛时至少有一个能当替补选手……”
所以,田原,我希望你能多加把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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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赛事,是我和河合、平田、上原等人参加的校际赛县个人预赛。所以我们四个人已经开始做调整,没有和大家一起做吃紧的练习内容。
当我做足挥剑练习后,便和小柴一起巡视一下大家的击打练习。不过,为了不让身体缺少活动,因此我们四人有时也会两人一组,做适量的击打练习。
最后将近一小时的时间,是交换对手做互角练习。一方面也是小柴的嘱咐,所以我尽量当学妹的对手。
“打过来啊!喂!是在怕什么啦!我又不会因为你打偏就生气,给我下定决心用力刺过来!”
很多人很怕刺击。不知是不是因为怕自己被刺中,所以连带地害怕去刺对手。也许她们心中还会想着“如果偏掉怎么办?”或“对不起”吧。
的确,被偏离下颚的剑尖戳到喉咙旁是很痛。虽然最后会从脖子旁穿过,但竹剑上如果有刺屑就会更加危险。一个不妥,也有可能被割伤而流血。
不过,这只能习惯,只能在刺与被刺之中驯养恐惧。国中时期,我在地方道场一直有做刺喉的练习,所以毫无问题。只是话说回来,我才不会让对手用出刺喉。
“那我要上罗!喝、喝啊!”
如果跟这个一年级的高桥一样光想着“要来了”,上半身就下意识闪逃的话……
“刺喉喔喔——欸!”
就会像这样,不过被轻轻刺了一下,就落得“咚——”地向后飞的下场。
只是啊,飞得还真远。啊——没关系啦,你们旁边的人不用帮她,让她自己起来。
好,下一个。
“请多指教。”
你来啦,田原。很好,照你自己的意思打过来吧。
彼此用剑尖试探。她还没走近到一足一刀的距离,真的是用剑尖能“叩、叩”地打中的距离在看。很好,她完全没在意我刚才那当着玩打中对方的事情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刺!”
噢!真危险。果真有两把刷子。如果是我以外的社员,刚才这可是能拿下一支呢。不过还差得远,我的下颚连擦都没被擦到呢。
欸,你的头顶毫无防备。
“面耶耶耶……嗒!”
好,刚才是我拿下一支,而且打下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对了,小柴现在对我所要求的,大概就是这个吧。不要用连续技撬开对手的防御,而是抓住真正所谓的“机会”打下一支。不是力量也不是技巧,而是符合“理”的攻击。他要我学会这件事。
尤其我这个人如果对上学姐,就会马上被激怒。所以为了不变成那样,要我以学妹为对手,并好好尝试透过自己的“理”做出攻击。他指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咿咿咿——呀!面!面!……咿咿呀!手喔——!”
嗯,田原,很好、很好,尽量攻过来吧。
用出击面后,从剑锷使用拔击腹啊。不过你看,我可以追上你喔。
“手喔喔……”
对吧?刚才的击手打中了吧。
好了,继续上来吧。不然我就要刺喉、刺喉、刺喉罗!会刺过去喔!
“手喔喔——!”又是我用击手拿下,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先暂停,并把田原叫过来。只见她先是把竹剑收到身体左侧,接着小碎步地跑过来。
“……你啊,好不容易击出一个还不错的刺喉,之后不和其他三种攻击方式组合使用的话,就没意义了吧。”
“是!”这回答是很好,不过你真的有听懂吗?
“当在不断拉短距离时,只会击面、击手、击腹的人,和除此之外也会刺喉的人,两者令对手分散心思的方式会不一样喔。因为招式只要从三项变成四项,就会增加百分之二十五的机率喔。”
不对,是增加百分之三十三?随便啦。
“因为这样,对手必须防备的事势必会增加。”
“是!”
“欺骗对手,秀出假象吧!”
“是!”
好了,再来一次。田原,我会对你严加指导,所以要紧紧跟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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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参赛选手间互相比试,练习便到此结束。我迅速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再次来到道场。
“辛苦了。”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互打招呼,接着各自走向出口。
我不经意地环视空无一人的道场。
在同一楼层的对面半边,矮了一阶的体操场那边早已关上灯。此刻只有我们道场还点着白热灯泡那略泛黄橙的亮光。
这早已是习以为常的画面。但是,和那时的情景不同——
过去的我,认为这里是敌国。一心只有为了打倒宿敌甲本早苗,也就是后来的西荻早苗,加上要斩下哥哥的仇人冈巧,所以这里只是我潜入的异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开始感到自己是这里的一分子。是从村滨她们最后一场校际赛开始的吗?还是从第二次输给西荻的秋天开始的呢?
不,不对。是从被西荻拉去陪她到国中剑道社帮忙练习那时起。是吗,经由那件事,我被植入对东松的忠心了吗?那个社团指导,正是令我化为东松一分子的仪式吗?
当我这么想时,莫名地感到好笑。
现在,我完全在这块地上为了培育学妹而天天费尽苦心。所以,整件事就是我被西荻牵着走。
“……喂,矶山。”我回头看,小柴正好站在后方。有些香烟的味道。他大概是从后门出去,在外头抽了一根吧。
他一面望着出口,一面观察我的样子。
“……可以来一下吗?”
“啊啊,是。”
我用下巴示意,要人在出口的田原先回家。虽然如此,但她应该不会真的回去吧。除非我走过去,不然那孩子会一直在玄关等。
“有什么事?”
小柴也用视线跟着田原的身影。这段时间似乎是在等待,直到看不见她为止。
“……嗯,是关于田原的事。”
“这样啊。”他仿佛伤脑筋地稍稍嘟起嘴。
“这个……我非常清楚你很看好田原。事实上,她能这么努力学,我也很高兴。但是……如果一次教她太多东西,我觉得不太好。”
唔,所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教她太多了吗?”小柴咂咂舌,微微点头。
“首先,田原和你对剑道的立足点就不同了。当别人指导什么时,你们的吸收方式也截然不同……田原会‘是、是’地乖乖听进去。事实上,她光这样听就已经学会了几成,因为她的体能好,脑筋也不错……只不过,如果用你现在这种教导方式,她的内在不会培育出‘理’,必须再给她多一些思考的机会还有空间。”
教导太多东西便无法培育“理”啊——
这么说来,电视新闻偶尔也会这么说呢,就是填鸭式教育怎样怎样的。
当我察觉到这点的当下,突然觉得说话是件麻烦事。
“老师,我刚才第一次觉得‘小柴老师果然是教师’呢。”
只见他的眉眼露出怒色,啧了一声。
“你……这家伙。”
但是,小柴马上便笑出来了,而且他看起来非常开心。
不对、不对,我完全没有在夸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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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所料,田原一直等在玄关。
“辛苦了……你们在说什么?”那些话对你说也只是白搭啦。
“是家长面谈啦。”
“呃?”虽然她缠着我不断问,但我没有告诉她。
事实上,这家伙的确会“是、是”地把人说的话听进去。她在国中的时候,会用一种奇怪的方式转头躲避竹剑。当我问她是哪学来的,她回说是在什么格斗大会中出场的一个叫乡野什么的选手,因为他的闪避方式很帅,所以就拿来参考了。
我马上叫她别再那么做。如果用拳击的要领闪过击面,就会造成上半身不稳。用不稳的姿势做出的击打,绝对不会被承认是一支。也就是说,刚闪躲完的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攻击。那样不管怎么想都是无谓的吧,所以要用竹剑拨开对手的攻击,如果办不到就正大光明地输——
田原很有精神地回答“是!”之后,就完全不再用转头闪避了。相对地,她开始会确实地用竹剑拨开对手的攻击。
我心想,就某方面来说,能这样真的很厉害。但事实上,另一方面又会想这家伙会不会太直了?被小柴那么一说,或许真的需要给这家伙自己思考的机会和空间。
再说,这家伙过去到底是接受了怎样的教导方式啊?
若是在东松,既然她是直升高中,就代表在幼稚园、小学或是国中的某个阶段参加过考试。但那是她本人的意愿吗?会不会只是因为父母要求,结果书念一念发现还可以,所以就走上这条路?
如果是那样,她的剑道说不定也是如此。
父母要她学某样技艺,而剑道是选项之一。提出建议后,她也没有特别表示讨厌,于是就送去地方道场或警察道场。结果因为运动神经不错,所以变得满容易打赢的。在念小学的时期持续学,之后便觉得如果放弃实在太可惜。然后用那份惰性一路学到国中和高中。
嗯,满有可能的。
“……我说啊,田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剑道的?”
昏暗的巴士座位,最后方的长排座椅上。田原从刚才就拼命要把手机吊饰的绳子穿过手机。至于为什么会脱落,则原因不明。
“……之前我不是说过了吗……从小一开始喔。”
“为什么会开始?父母要求的吗?”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说想去学的。”
太好了,至少不是父母的安排。
“耶……不过,你为什么会想要再来学剑道?”
“咦——那种以前的事无所谓啦……”
不,我突然觉得非常有兴趣。我的父亲是剑道家警官,而大我一岁的哥哥先开始学习剑道。对于身在那种环境的我来说,可说是没有不学剑道的选项。甚至该说,当时我一心只想尽早开始学。
所以我反而会很有兴趣啊,会想知道那些从众多选项中特地选择剑道的人的思考方式。为什么不是古典芭蕾,或是钢琴和网球之类的,而是剑道呢?
“说啦,田原。”
“咦——真的要吗?”
“真的啊……我知道了,如果你老实说出来,到麦当劳我请你吃苹果派。”
“那不是才一百圆嘛,香织学姐好小气喔——!”
烦死了。
“你不要吗?”
“不,我要。”
“那就快点招了吧。”
但田原依旧坚持不说,最后我还追加了三角巧克力派之类的。那种甜死人的东西好吃吗?
“嗯……其实……我在幼稚园的时候很喜欢一个叫作光的男生,他也学剑道……不过,幼稚园毕业之后,我们升上的小学不一样。可是我很想再见到他,所以就加入了光去的警察道场……”
“啊,是这样……啊。”喂,这到底是怎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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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离家最近的车站前是个人的自由。
“嗨——矶山选手,嗨——!”
然而,如果老是被人这样缠着,那真是个大麻烦。因为今天是平常日,所以他穿着制服,虽说打扮上比那一晚好多了……
“有什么事?”
“不要说得那么冷淡嘛,你们一定是要去麦当劳对吧?是吧,美绪?”
“对,今天是香织学姐请客。”你也不要只会说些多余的话啦。
“那我也一起去吧。”
“我拒绝。”我转身正面朝向清水。
“你这家伙最近到底是怎样啊?不只堵人还擅自跟过来,又只会在那边傻笑。还有木剑那件事,我可不打算收下喔,今天我也装在这里面带着。只是如果没拿东西装着直接还给你,你也不方便,所以今天我先不还……你应该至少还留着竹剑袋吧?明天你如果还打算堵我就带过来,到时我会还你。木剑那种东西我自己家里就多到可以拿去卖了,而且不像竹剑,几乎不会坏,所以再增加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我说到一半时,感觉清水好像不太对劲。他一直在意地偷瞄四周,还一抽一抽地抖着脸颊。
话说完后,清水也沉默了一下子。我认为一般男生被女生说成这样如果生气是正常的,但丝毫没有那种征兆。或许该说他在困惑。退是地狱,进也是地狱,难道就没有其他路可逃了吗?——在我眼中,他那用眼睛偷看四周状况的样子,就是这种感觉。
田原似乎产生一种连自己也被骂的心情,只见她消沉地低着头。对这孩子来说,或许她原本很期待和清水与我三人一起相处的时间吧。如果是,对不起,我办不到。
接着清水终于开口了:“矶山……拜托啦……”不知为什么,那眼睛里似乎有什么要冒出来了。
“只要一下下就好……靠近我并说说话吧。可以的话,尽量表现得,感情很好似地……让人远远看起来,像在交往一样……我也不再给你添麻烦……所以,一下下就好。让我也一起走吧……”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我环顾着停着一台巴士的站前圆环对面。他们正从某个地方看着。就是那晚的不良少年三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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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