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给那种货色的难堪、想要击败的敌人竟只是幻象的空虚感,以及任由激情肆虐而动手打人的自我厌恶,都令我的脑袋几乎要炸裂。
回到家时,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幸运的是母亲因为身体不舒服,准备好我的晚餐之后就回房休息。我吃下她做好的食物,收拾完餐具,也难得地毫无锻链体能的意愿,洗过澡之后就睡了。
话说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剑道的?感觉不像是从小就开始练的,因为一切都还在基础阶段,没有建立自己的习惯,也没有自己的特色。
放学后,我一如往常地前往道场。
位置稍低的竞技体操场地,已有好几名学生正抬出垫子或搬着平衡木,但剑道场还没有半个人到。
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穿上腰垂和护心后,再次回到道场。在这里,我又碰见了西荻,她和同班的久野在一起。
“啊,矶山同学……”
我还是没有搭理她。在贬责自己度量狭小的同时,我也对自己束手无策。
当我在角落练习挥剑时,社员陆陆续续地来了。之后在村滨社长的指挥下,全员集合到中央。接着是热身运动、挥剑练习等。我一面对这散漫的气氛感到厌烦,一面告诉自己现在只能在这里练习了。真是怀念桐谷道场那有如利刃般的氛围。
整套练习结束后,小柴也到了。大家排好头盔,退一步整队。正坐,冥想。
“……停。”我们顺着村滨的声音睁开眼睛,小柴就正坐在对面。
剑锷相推后我被弹开,之前就是在这一步没走好而吃了一记击面。今天我多退一步拉开距离,同时重新构持成比中段稍高的姿势,使得村滨放弃追击。
“请多多指教!”
西荻站在久野旁又隔一个人的位置,如果照这个排法,练习时间应该不会和我碰上。算了,这样也好,等时机来临,一定还会再战的。
小柴的练习安排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内容。
挥竹剑时支撑点的矫正;击打后不是将左脚缩回,而是自然地如追赶般展开身体的方式等。不过,每种都不是马上衔接击打,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必要的练习。
“矶山,在击打的瞬间要注意右脚的重心。”
“……是。”
我知道他的意思,也了解要尽量把体重加成到竹剑的动作上。可是,这实在不适合实战,至少对我的战斗方式是无意义的。我就算不那么做,也能打出十分强力的击打,并控制重心。
“对,西荻,就是那样。”
西荻似乎很适应这种练习型态,按着老师的指导内容,照表操课。
“胜负已分!”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不论挥的幅度大小,最后都是一样的。不能直接奋力斩向对手,而是在打中的瞬间用左手内侧这样握。这里……懂吗?应该看得见吧,这边。”
实战的打法应该是每个人自己在实战中学会的吧。一视同仁地将自己的打法或是别人的打法教授给学生是行不通的。
“矶山,我说右边应该再轻一点,就是在探出去的时候让力量放松。”
“……是。”你不如在提醒我之前先踹我一脚,这样我还比较容易理解。
“没错、没错,西荻。很好、很好……你吸收得很快嘛。”
真是散漫到令人火大的练习,难道就不能更“咻!喀!啪!”吗?
最后同样进入比赛练习,今天是以三分钟三支决胜负。
“今天采取挑战赛方式。”
又是将所有人分成一军和二军,由下位者自愿向上位者挑战。当然,照之前的结果,我被排入一军。
“那么,谁想和村滨交手?”
野泽大概认为自己已经抓到了这场的步调,只见她改由从远间不断地击打。西荻退后时,野泽就靠近。这状况持续了好一阵子,可是——
“那就……平田。下一个,谁想和河合交手?”
又有许多只手举起。
“那就久野了。”
其中也有完全没人举手的,就像我。
“那么矶山和东野……之前交过手了,那就和田村吧。”
所有人的对手决定好之后,比赛就开始了。
西荻的对手是副社长野泽。
“哈——!”
“咿啊!……呀!”
我终于可以好好地观察西荻的构持了。
果然是非常遵守基本动作的构持——将背挺直,放松双手的中段。迎上前时从腰先动,剑尖指向对手喉咙,左脚脚尖放在对准右脚跟的位置,两脚间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
野泽上前时,西荻并不是单纯地退后,而是同时横向移动以制造出距离,令人直接产生她很厉害的感觉。为什么昨天和我交手时不用这样的移动方式?我实在不认为那种状况有必要保留实力。
双方几次竹剑碰弹后,野泽上前紧黏住西荻。剑锷相推后是退击面,但是西荻沉着地拨开,再次制造出距离——她真的很遵守基本,但也渐渐让人觉得她并非没有自己的特色。
她给人一种白色的印象。
西荻用触击手迎向再次上前的野泽。不过,她被看穿了——
“面!”
让野泽拿下了一支。
“向老师敬礼。”
“腹!”
第三支没有分出胜负,两人战成平手。能和去年的副将打到不分轩轾,算是很值得称赞了。
小柴起身面对我。
东松的甲本绝对不是幻影,她果然就是西荻早苗。这让我感到很高兴,但心中依然焦躁。
为什么不用这种积极的态度和我战斗呢?
背后突然冒出这句话,我赶紧回过头。
“什么啊,你还做这种事喔?”
隔了三组之后,轮到我和田村交手。她好歹是去年全国比赛的前十六名,绝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对手。力道和速度都无可挑剔,不过,战略上还是有破绽。
我先从正面进攻,击出好几下擅长的击面之后——
“手!”
令她抬起手腕,拿下一支。
我应该没和田村在正式比赛中对战过,虽然记忆中曾看过她的比赛,但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第二支有一点难拿下,但我在一来一往中用击面打中。
西荻趁着野泽不知道是击面还是击手的时机,击出了一记拔击腹。那穿过对手竹剑的拔击,在我看来做得十分漂亮。上半身的姿势没有偏差,容易不小心放开的左手也依旧紧紧握着剑柄,嗯,依然守住了基本动作。
<er h3">02
我就说那种讲法很让人火大啦!
“谁要和村滨……”
“我。”
我用一种让任何人都无法插嘴的气势,第一个举手,接着单膝跪地,但小柴似乎还在犹豫,于是——
“我想和她交手。”我拿起竹剑起身。
“那……好吧,就矶山。”
顺利取得再次和她对战的机会,当然,这次我要还清之前的债。
所有的组别都决定好之后,随即进行我和村滨的比赛。
村滨很高大,却很迅速;兼具力量和技巧,是属于最难缠的对手。
“开始!”
隔天,我和西荻在班级前的走廊擦身而过。我感受到她有话想说的视线,但我没有搭理,却也让自己的自我厌恶感与烦躁感更为加剧。
“我不是很清楚老师在说什么?”
彼此重新调整呼吸。
互相牵制对方一阵后,这次由我做出击手。我的竹剑被拨开,然后被击面。我用竹剑受击并向左移一步后,马上又来了一记逆胴。我的竹剑跟不上,于是逼上前使那记击打偏离。二度剑锷相推。我被压回来,接着是手连击面。我回以击腹,可是歪了。我马上回过头,为了接下来应该会过来的击面而举起竹剑,就在这瞬间——
<er top">01
许多只手举起。
真教人生气,太生气了!
“第二支!”
应该已经过了两分钟。不妙,这样下去我又会输。
村滨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拿下一支后也完全没有松懈,甚至更加强攻势地朝我攻击。不论是碰体或每一记击打,都不断使出十分严厉、用尽浑身力量的攻击。
那我也不客气了。
进行到剑锷相推时,稍微互相压迫了一番。她一直没照我预料地压过来,但这也表示我的黏人赢了吧。村滨的竹剑和右拳突然挣开,绕向我的右手背。
有机会!
我故意在剑锷和右拳之间制造空隙,并做出一个钩,箝制住对方的剑锷。我只要将手腕反转,就能固定住对方的手腕。
我直接压过去后被回压。此时我不抵抗,而是干脆拉了她一把。
“……啊!”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村滨的身子摇晃而被吓了一跳吧。
还没呢,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我用左手肘抵住村滨展开的右手肘。
村滨从头盔里发出威吓,但我依然毫不在意地绕过她的手。
如何,会被我折断喔。你要是继续站着,右手臂可是会被折成两段喔。
我又压过去一下并且放手,接着同时间——
“嗯面——啊!”
在我向后跳开的同时,用尽浑身的力量给村滨的头顶一击。
“……面。”
小柴举起手,但紧接着——
“时间到。”
传来计时人员的声音。
“分开。”
我们回到起始线,蹲踞后收起彼此的竹剑。但是,村滨似乎很不满。
“……喂,怎么了?”
“你、你居然说什么御宅族!”
小柴与好几名社员跑向她。
“……我没事。”
从面金的缝隙里传出她含糊的声音。
放心吧,你的手没断,顶多是扭伤罢了,只要贴个酸痛贴布,很快就会好。
混帐,被打中了。
吃完午餐后,原本拿饭团的手换成握铁哑铃,而拿书的另一只手则继续拿着书,继续看。这就是我最近两年渡过午休的方式。
“是,怎么了呢?”
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刚才你是故意的吗?”
“……啊?什么事?”
“你在剑锷相推时使用了立关节,对吧。你是故意的吗?”
噢,你有看到啊?那我要对你改观罗。
好几名社员惊讶地说着:“立关节?”
吵死了,大家都在看了。
有哪个笨蛋会承认自己动了这种手脚。
“……剑锷卡住时,我向后拉开,结果村滨选手的手肘刚好伸展开来。我压了一下后推开,之后趁她调整好姿势前击面。我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小柴的表情绝对不是认同,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大大叹了一口气。
“……是吗?下次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形,记得先把钩住的地方放开,不要再做出直接压向对方这种危险的动作……懂了没?”
我说着“我知道了”,并低下头,也向村滨说出“对不起”道歉。
当然,虽然我把头低下来,但我可不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事。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就是所谓的兵法。这中间并没有对错。
有的只是生和死、斩或被斩,如此而已。
<er h3">03
我从来不用便当盒和筷子,午餐一定是用锡箔纸包覆的饭团与腌渍物,因为可以直接丢弃,非常方便。这不是母亲偷懒,而是我的要求。
为人应不好美食。
这也是新免武藏《独行道》里的一项。
这一天,我也是边看书边吃午餐。不过,我可不是在看小说之类的。
而是《五轮书》,分成她的击面朝我的头挥下时,被我躲过而落上右肩。说实话,非常痛,但也让我感到高兴。这个人果然很强,值得打倒。
喂,给我全买回去看啦!
“……你在看什么?”
“干嘛,太卑鄙了……居然从人家的背后冒出来。”
太大意了——我可完全没发现你呢,西荻。
不是很能打嘛。
其实我认为从背后袭击也是一种手段。
“卑鄙……我又没有打你或是偷走你的什么东西吧。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呜哇!”
她坐到我的旁边,似乎终于注意到我另一只手拿的东西。
村滨没有捡起从手中掉下的竹剑,只是按着右手肘,蹲在原地。
由于一轮结束后还有时间,于是换成由上位组与下位组各自与自己组内的人交手。
“老师没生气吗?”
“不,之前我在下面偷练时,‘磅’地撞到桌子,就被骂了,这东西差点被没收掉,还是我哭着道歉才拿回来的。”
西荻笑了,简直是把我当成一般的朋友看待。我也很平常地和她聊天,不过说哭了是骗人的。
“……你读得好仔细喔……有趣吗?这本《五轮书》。”
我倏地把书阖上。
“这没什么有趣的,只是心态问题。”
“唔……借我看一下。”
其实我不太想让她碰这本书。
“……什么啊,都破破烂烂的了。”
“住手,别翻这么快,会坏的。”
“你读了很多遍?”
“是啊,所以要更小心。”
“唉……掉页了耶。”
所以我叫你住手啊!
“还给我……啊啊,又得买新的了。”
西荻突然夸张地双手高举万岁的姿势。
“咦咦——!买一样的?”
“腹!”
“买不同出版社的啦。”
“可是,都一样是《五轮书》吧?”
“翻译和解说会不一样啊。”
“嘿……真是狂热粉丝呢。”
这说法这让人不舒服。
“啊,不过《浪人剑客》我在朋友家看到第三集了喔!”
一股麻痹感顿时从我的臀部往背部窜升,直冲脑门。
“矶山同学也看过吗?”
关于武藏的书,我还看过吉川英治的原著,以及司马辽太郎的作品与藤泽周平写的短篇。
“是啊,嗯……不过从二十一集开始,标题题字的字体换了,让我有点失望。”
“可是,怎么说……我放心了,矶山同学其实也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嘛。”
“矶山……”
“……矶山同学,你该不会是武藏御宅族吧?”
啥?
这让我怎么也无法理解。
“呀哈哈!”她张大嘴笑着。
“讨厌,原来矶山同学是这种人啊。”
“可恶,我要扁了你这家伙!”
“你又来了。讲话要是太粗鲁,会被小柴老师骂喔!”
要是会怕一个指导老师,我还当什么剑道家。
接着,西荻突然小小地吐了一口气,露出微笑,仿佛已经忘了不久前没穿防具被我打的事。
村滨的竹剑击中我的右腹。
啊啊,真教人生气,非常地生气,你的每个用词都让我很火大。
“总之,不要老是那么带刺,开心地参加社团活动嘛!刚才我还碰到了村滨学姐,她的手肘似乎没有大碍,而且也不生气了。所以……好不好?”
然后,她慢慢地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
“……你,其实是故意的吧。”
她轻轻地用刺激人的声音说道,然后又马上露出微笑。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保密的。好不好?所以你别再做那种暴力的事了喔!”
她留下这句话,裙子一摆,离开了C班。
只是,她那是什么语气啊!
“唔——哇!愈来愈像个狂热粉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