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记起那个上午,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阳光普照大地,空气里流动着欢乐和忧伤的气息。我和李一在最初的肌肤相亲里,振奋着、颤栗着、茫然失措着。尽管那一天我们并没有完成成为真正的男人和女人的过渡,但那个上午的时光却散发着经久的魅力,像一支洞箫清澈的呜咽,余音袅袅。那一天,我突如其来的哭泣结束了我们无休无止的搜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泪流满面。
李一无法掩饰他的慌乱,惊怯地问我:“你后悔了?”
我摇摇头,想止住泉水一样奔涌的泪水,但是办不到。
经过那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上午,我和李一几天没有见面。我知道我们都需要时间,熟悉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
在学校里,难免和王军相逢,我们彼此躲避着对方,像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我在心里希望我们能够彼此原谅,还是要好的朋友,但是我知道这样不太可能,我和他的友谊被我和李一的爱情放逐了,我除了遗憾无能为力。
要放寒假了,我在忙乱的复习和思念李一的交替过程中,飞快地过着每一天。计算着我和他没有见面的时间,已经有十二天半了。在出租屋里,听着任贤齐的,编织着一件米黄色的毛衣。我曾经嘲笑妈妈,每年都给爸爸费心费神地织毛衣,现在社么样的毛衣买不到,何苦点灯熬油地辛苦自己,再说爸爸好像不太爱穿她织的毛衣,每次在毛衣织成后,只象征性地穿一两次而已。
在给李一织毛衣的时候,我完全理解了妈妈,为自己心爱的人织毛衣,那一个个毛衣扣里都系着柔情蜜意,系着一份温暖的心意。我想象着李一穿上毛衣,帅得一塌糊涂的样子,笑意就仿佛是一汪春水,在我的心里荡来荡去。这时李一打来了电话。
“戴倩,你在哪儿?”
“在小区呢。”我说。
“好,我马上过去。”
李一打电话,从不拖泥带水,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绝不多说一句。
我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整理一下并不凌乱的头发。然后重新坐下,继续编织毛衣,一边侧耳倾听着是否有摩托马达的声音。
过了好长时间,李一没有来。我担心起来,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让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穿上羽绒服,走了出去。站在小区前的街道上,向李一来的方向张望。刚下过一场小雪,路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在路灯下闪着寒光。“会不会因为路滑,摔倒了?”我这样想。
每当有摩托车驶来,我都会高兴起来,接着就是失望,在高兴和失望的交替中,不知不觉我向前走了一个街区。忽然,我惊喜地看见,李一大踏步地走在街对面的人行路上,他一心一意地向着前方,走他的路,显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大声喊:“李一。”
李一看见我了,冲我挥挥手,左右看看没有汽车,就跑了过来。
“怎么没骑摩托?”我问。
“摩托车是别人的,不好意思老借。”
“打的来呀。守财奴!”
“你以为都像你呀,打一次的的钱可是两天的生活费。在这儿遇到你正好,省得我去你那儿了。”
“不差这么几步吧,有什么事到里面说,人家要冻死了。”
“你又想勾引我,我不去。”
“谁勾引谁呀?不去拉倒,我可是要回去了。”
“谁怕谁呀,去就去。”
走在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想他和我一样,也想找一些合适的话题,化解默默无语时令我们焦虑的冷淡,但是那时候我们还不习惯用天气之类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交谈,我们需要一种表白,简洁明了而不肉麻。我想他也和我一样,心怀鬼胎,我们就像两只皮球在蓦然相撞后各奔东西,然后寻找再次相撞的路径。
出租屋里温暖如春,进门后我跑来跑去,张罗着给他泡了杯热茶,他一直捧在手里却没有喝的意思。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就像我们言不达意的语言,茶明明是用来喝的,他却用来暖和他冻僵的手。
他说:“我做家教挣了些钱,先还你500,剩下的以后还你。”
我说:“不用那么急,我不缺钱花。要放寒假了,你应该给你妈买点东西,当个孝顺的儿子。”我说话的时候继续织着毛衣,想着他会不会问毛衣织给谁。
他说:“可是迟早要还的。”
我知道说让他不还他肯定不同意,于是说:“是,等我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他不再坚持,坐了一会儿,他说要走。我说:“我还有事要说呢。”
他说:“那就快说吧,天寒地冻的,我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我站起身,把毛衣放在椅子上,进了我的卧室,大包小包提出了一堆,说:“这些衣服你看看穿着合适不?”那天上午我发现他的内衣都破得不像样子,所以特地给他买了几身。
“什么意思?”他问。
“没什么意思。”我说。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要!”
满心欢喜想看到他喜出望外,结果却弄了个灰头土脸。
“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了。可衣服买来,退不回去了,算你帮帮我的忙,行了吧?”我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请求他。
“不要就不要!你别啰嗦!”李一的话里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我走了。再见!”
李一走了,我把一股无名火撒在了那些衣服上,扔得满屋都是。这算什么,人家花钱是为了图高兴痛快,可我是花钱买气受。
越想越气,烧了这些衣服的心都有了。但很快我的气就消了,因为李一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回到学校了,在校门口的电话亭。”
“嗯。”
“怕你惦记,给你要个电话。”
“嗯。”我鼻子酸酸的,想哭,想号啕大哭。
“你是不是生气了?是我不好。可是我不希望让王军的话变成现实,如果我接受你的帮助,就好像真的是为了钱才接近你。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已经泪水泛滥,不想让他知道,可我抑制不住的抽噎还是让他听出来了。
“你哭了,别哭!”他的惊慌失措从电话里传过来,“求你,别哭了。要不,我现在回去。”
“不要。”我连忙制止了他。一想起他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步行五六里路,穿过无人的街道,我都替他冷,替他累。
“那你听话,不要哭了。”
“嗯。”
放下电话后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我在泪眼朦胧中,收拾起给李一买的衣服。后来,我拿出李一那天上午忘在出租屋里的一件破破烂烂的挂肩背心,闻着李一的气味,心里踏实了许多,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