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故事里,郝乐意是当之无愧的女一号,于是,马跃这臭小子跟她沾光,也就成了男一号。现在,我要做的,是交代一下这俩人的成长史。
三十年前,有个叫宋小燕的姑娘,在亲戚家的录像厅当售票员,一不小心看上了郝坚强,也正是因为这个,一旦有不知好歹的来捣乱的,亲戚就把宋小燕推出来,年轻漂亮的宋小燕不会耍横,只会笑眯眯地给来人端茶倒水,还会笑眯眯地说:“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录像厅的事我男朋友说了算,等他来了啥都好商量。”她男朋友一来,这些人就作揖打拱地作鸟兽散了。
因为郝坚强是青岛市鲍岛一带有名的小混混头目,山头很响亮,他是青岛20世纪80年代的传奇人物之一,是穿喇叭裤烫爆炸头的街头小哥们最仰慕的老大;是穿高弹裤、烫大波浪头的时髦姑娘们的梦中情人,但也是中规中矩人嘴里的流氓头子或是小混混。郝坚强随便往哪儿一站,马上就会围上来一批小弟递烟点火,他还是弟弟郝多钱的钱包和胆子,整个市北片的录像厅,郝多钱想去哪家看就去哪家看,谁敢拦着谁敢跟他要票?当然,对于我们这个故事来说,郝坚强更重要的使命性身份,是郝乐意的父亲。因为郝坚强可以确保录像厅的平安,尽管宋小燕的亲戚明知道宋小燕的父母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可为了一己之利,他还是悄悄支持宋小燕和郝坚强谈恋爱,帮他们瞒着宋小燕的父母。
宋小燕皮肤白皙细腻,像刚蒸出锅的大白馒头,五官不是特别漂亮,但喜眉乐眼的,让人看着就舒坦。郝坚强来找她,总是身子挨身子肩挨肩地和她挤在售票窗口后的小间里,手在售票台底下攥着她的手说:“小燕,一看着你我就硬了。”
宋小燕才二十岁,和那个年代的所有女孩一样,单纯得很,她眨着眼睛,认真地反驳他,“你才不是看着我才变硬的呢,我表叔说了,你一身硬骨头,十个八个小伙打不过你。”
郝坚强就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个可爱的白痴,看着看着扑哧就笑了,“看着你就硬和硬骨头不是一个硬法。”
宋小燕就更蒙了,“那是怎么个硬法?”
郝坚强无可奈何地晃晃脑袋,觉得她真白痴到无药可救了,“晚上,等晚上我告诉你。”
那天晚上,在录像厅后面的小休息间,郝坚强第九次吻了宋小燕像樱桃一样甜润丰满的小嘴巴,还假装好奇地看了她的胸脯,白白的、各顶着一个浅粉色小圆点的、一碰就像活泼的鸽子一样颤动的胸脯。宋小燕歪在那张破旧的布艺沙发上,别着脸不敢看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郝坚强,慌乱极了,曾经的吞天豪情在慌乱中逃窜到了爪哇国,面对着一碟鲜嫩可人的豆腐,都不知该从何处下口了,后来,他艰难地把宋小燕的毛衣拉了下来,没敢碰,也没敢让宋小燕见识什么才叫男人的硬,他怕一挨着她的皮肤,自己就会炸掉,像年夜里的二踢脚。
回家后,郝坚强躺在吊铺上和郝多钱说宋小燕,“这女人,操……那白,那嫩,跟牛奶做的豆腐似的,馋死我了。”
没见过宋小燕的郝多钱拼了命也想象不出用牛奶做的豆腐似的女人到底是啥德行,就鼓捣郝坚强:“她又不是不让碰,你就别干馋着不动手了。”
郝坚强还是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不行,我不敢。”说着摆划了摆划自己的手,“操,打人打惯了的手,我怕下手没轻重。”他怕鲁莽之下会把像豆腐似的宋小燕弄碎了,因为她皮肤白皙细腻,让她看上去像嫩豆腐花一样的嫩。
郝多钱就躺不住了,他觉得郝坚强作为鲍岛一带的大哥,就应该有点大哥的样子,土匪还兴弄个压寨夫人呢,他一个骨碌爬起来,爬上梯子,在吊铺上露出半个脑袋说:“哥,你学谁都成,可千万别学里的宋江,一天到晚端个正人君子的讨骂架势,还不照样包了个叫阎婆惜的二奶?你是正规谈恋爱,胆大点,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跟前摆啥正经?”
郝坚强觉得他兄弟说得对,女人是种奇怪的东西,如果明知她喜欢你,你还端正人君子架势,就是活该打光棍儿的货,所以,下次和宋小燕约会,他也没客气,趁老母亲和邻居去后海挖蛤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把郝多钱也打发出去打牌了,门一关就把宋小燕弄到了吊铺上。
宋小燕呀宋小燕,让郝坚强说什么好呢?她白白嫩嫩的身子呀,简直就是长着骨头的嫩豆腐,他怎么吃也吃不够,他想死到她的身子里头。郝坚强知道,毁了,这辈子他离不开这个女人了,死也要死在她身子里。
郝坚强都想死在她身子里了,就什么也不怕了,更不怕她父母看见。他骑着一辆幸福250摩托载着她,招招摇摇地轰然过街,宋小燕的父母哥嫂就知道了,宋小燕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宋小燕的家人认为,宋小燕爱上郝坚强简直是家族耻辱,因为很多人说,郝坚强是黑社会老大,在鲍岛一带,无恶不作。于是,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说宋小燕,清白的姑娘,大好的青春,莫要这浑水,宋小燕听不进去,他们就改苦口婆心为咒骂和暴打。结果,把宋小燕给直接打私奔了。
宋小燕私奔到郝坚强家,天天躲在吊铺上,那阵子,郝坚强也不出门了,每天都拿着一把板斧坐在门口的胡同里,只要宋小燕的哥嫂来了,他就吭哧吭哧地劈木头,宋小燕哥嫂的咒骂,被他劈得七零八落,低声蔫气,唯恐劈柴的斧子突然转了向,劈到自己身上。
宋小燕和郝坚强睡吊铺,因为吊铺下睡着郝多钱,郝坚强和宋小燕很克制,可年轻的身体是干柴偎依着烈火啊,怎么克制得住?克制不住的时候,郝坚强就弄条枕巾给宋小燕咬着,不让她出声,但吊铺被震得一颤一颤的,吊铺上的灰尘和蜘蛛网就会扑簌簌地落到郝多钱的床上、身上以及失眠的神经上……
后来,郝多钱忍无可忍地使劲儿踹了踹吊铺,郝坚强探出半个头,瞪他。郝多钱说:“哥,你日够了没?”
郝坚强扬起巴掌作势要抽他。
郝多钱说:“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我受不了了。”
再然后,郝多钱就看见穿着睡裙的宋小燕从吊铺上下来,去了老母亲的房间。
他们睡得迷迷糊糊的母亲抱着一个谷糠枕头,半梦半醒之间被郝坚强推过来,然后郝多钱被郝坚强从床上拎起来,“你上吊铺睡,咱妈睡你床,我上咱妈那屋睡。”
郝多钱的夜晚,也才算安生了,可日子并不安生,郝家的木头总有劈完的时候,郝坚强不能总擎把斧头在门口站着,就是麻雀也得出去打食啊,何况他们是一家四口大活人,可宋小燕的哥嫂得空就来胡同骂街,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骂得他们的老母亲都没脸上街了,骂得宋小燕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一样蜷在吊铺上不敢下来。
于是,为了老母亲不被街坊邻居嚼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也为了躲避宋小燕的哥嫂,郝坚强带着宋小燕去了潍坊。
这个时候,我们的男一号马跃小朋友,已经出生了,正在母亲陈安娜怀里吃奶,他的爸爸马光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觉得人真他妈的是种奇怪玩意,他开始思考生命的起源问题。他越想越觉得深奥,觉得这是向陈安娜证明自己有思想的好机会,就跑出来,把这一重大思考发现告诉了她。结果,被陈安娜兜头一顿骂。
陈安娜说虽然马光明很垃圾,他的种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这颗种子在她身体里走了一遭,就像蔬菜种子跟着太空飞船上了一趟天一样,已经被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地改造过了。
到了潍坊之后郝坚强没了青岛的人脉,不能在道上混了,何况青岛的道是青岛的道,潍坊的道是潍坊的道,离了青岛的道,潍坊道上的人不认他也不容他。第二年,宋小燕怀孕了,为了给宋小燕吃得好睡得好,郝坚强也不能游手好闲了,在钢结构厂找了一份工作,当宋小燕快生的时候,他终于攒够了人生的第一笔储蓄,租了一套小居室等待他们的孩子出生。在这其间,他们还回了一趟青岛,因为孩子要出生了,得落户口,想落户口就得登记结婚,可宋小燕拿不出户口簿,郝坚强就做了一次贼,趁宋家人睡熟了,顺着雨水管道上了老楼,扒窗进去偷出了户口簿,登上记之后,他通过邮局光明正大地给把户口簿寄了回去,顺便还写了封信:爸妈,你们马上就要做姥姥姥爷了,祝贺你们,户口簿我用完了,还给你们。
据说,收到户口簿的十分钟之后,宋小燕的父亲就口吐鲜血被送到了医院,查出了肝癌,还是晚期。事后,舅舅舅妈还有姥姥死活不认宋小燕和郝乐意就是因为这,他们一口咬定宋小燕为了个地痞流氓活活气死了亲爹,姥姥不认宋小燕这闺女了自然也就没郝乐意这外甥女。
其实,宋小燕的父亲收到户口簿和郝坚强的信之后吐血,是因为肝癌病灶早就在身体里了,受了点刺激借机发作就是了,要说他的病是气出来的,那也是让宋小燕哥嫂给气的,他们整天打架,一打架就把祖宗八代从坟墓里扒出来爆骂一遍,每次宋小燕的父亲都气得脸色发青,双手发抖。后来他们把气死亲爹的屎盆子扣到宋小燕头上,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父亲去世了,郝乐意也长大了,他们还是不认宋小燕,不过是怕她回去分家产要房子,因为她的户口一直放在娘家,据说拆迁的时候她的哥嫂利用她的户口多要了套一居室。
反正,人就得靠自己。这是宋小燕常说的话,再就是: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老婆汉子还隔一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