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乐意在人才市场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单位递简历,出来的时候,有家地产公司在人才市场门口招日工,他们的住宅小区开盘,要雇几位年轻女孩子发一天宣传单页。反正明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工作,有日工干着总比闲着好,郝乐意就报了名。
下午没事,郝乐意和马跃一起去了趟上清路,把放在余西娘家房子里的东西,全数搬回了阁楼,又买了礼物去马腾飞家向余西道谢,敲了半天门,没见着余西,倒是田桂花听见动静开了门,见是他们两个,笑得很不自然。郝乐意从背后悄悄拽拽马跃的衣服,人笑得跟花骨朵似的,说是为那天晚上的事,代陈安娜过来道歉的,又怕她没消气,不敢直接过去敲门。
“就你妈那人,还有她跟别人道歉的时候?”田桂花虽然嘴上气势汹汹着,但还是接过了郝乐意递来的台阶,把两人让进屋,泡了茶,就絮叨起来没完了。说就没见过陈安娜这么神经的,她也没觉得她有多坏,马光远没混好那会儿,陈安娜经常给马腾飞买这买那的,跟她也嫂子长嫂子短地亲热着呢。那会儿她和马光远单位都不好,一到过年过节,陈安娜单位发了福利,就让马光明送过来。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像吃错了药似的,对她这个当大嫂的突然就看不顺眼了,两家人凑一块,她都不敢开口说话,因为陈安娜兜里不知揣了多少苍蝇,只要她一张嘴,陈安娜就给塞一只,不是恶心你就是寒碜你。
田桂花越说越生气,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说:“马跃,跟你妈说说,我和她做了这些年的妯娌,没念她仇没念她恨的,吵架的时候说的狠话,我没往心里去让她也别当真,这现如今,谁家都一个孩子,我还指望你和腾飞弟兄俩相互照应着点呢。”
马跃说:“伯母您放心,我和腾飞哥,您就甭操心了,您和我妈就是打破头,也不影响我们哥俩的感情。”
田桂花擦泪,叹气说:“你妈心里也苦,跟你爸她屈得慌。”说着看着马跃,“还有你,她就指望你了,你又偷摸跑回来了。咳,算了,我就当她拿我撒气了,她能把火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会憋出病来的。”说完,田桂花起身,去卧室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塞到郝乐意手里,“这是我给乐意准备的结婚礼物,听说你们不打算办婚礼了,我就今天给了吧。”
郝乐意打开一看,是一枚钻戒,吓得慌忙放在茶几上,小声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田桂花说贵重什么贵重,她买了俩,给余西一个,这个就是留给马跃媳妇的,她必须收下。郝乐意是死活不肯,马跃见两人推来搡去地没完了,也劝郝乐意收下算了。
郝乐意坚决不肯,“伯母,不是我和您见外,您想想,我妈那人要面子,因为马跃留学,家里没积蓄,她要知道您送了她这个当婆婆的都没送的贵重礼物,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她心里一不是滋味,您俩没准又得干一架,所以……这戒指我不能收。”
田桂花错愕地看着郝乐意说:“马跃,你可真有福啊。”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就从没见过像郝乐意这样的女孩子,看见钻石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她送的不是钻石而是从路边随便捡的一枚小石头。现如今,别说不贪不索的女孩子不多了,不开口要不扑上来抢就算好了,她居然生生把到手的钻石给推出去。虽是如此,她觉得自己是做叔伯婆婆的,不送点礼物说不过去。虽然陈安娜看着她就来气,可她还是非常感念陈安娜的,当初如果不是她借给马光远三千块钱,他们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所以,看在这一点上,就算陈安娜指着她的鼻子骂,气过之后也得原谅她,做人要知恩嘛。
于是,她还是搬出了首饰盒子,让郝乐意挑件首饰。
苦孩子出身的郝乐意对首饰没概念,对金银珠宝就更没鉴别能力了。她也知道,不要点什么肯定不行,但只想要最便宜的,就拿起来一样一样地问。田桂花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当郝乐意拿起一串镶了祖母绿的铂金项链问这是什么时,田桂花说这是这堆珠宝里最便宜的,是她到外地旅游时买的,链子是银子的,宝石是人造的。既然这样,郝乐意心想那就它了,就真诚地夸这串项链漂亮,她喜欢。
田桂花故意说你这孩子,挑来挑去挑了件最不值钱的,又找了个漂亮的盒子给装了,问马跃在工作上有什么打算。
马跃还是那套,看看再说。田桂花说看什么看,去你伯父酒店干得了,你哥是指望不上了,就喜欢画画,死活不喜欢做生意,把你伯父都给急坏了,这一大摊子,总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吧。
田桂花说得不假,马腾飞是大学艺术理论老师,痴迷于油画。他说给他一叠钱他都数不对,让他做生意,那不干等着赔?让马光远该请CEO请CEO,别打他的主意。
马跃有点心动,可又想到陈安娜对伯父家的那些成见,没敢应,遂打着哈哈说,伯父还年轻,再干个三十年二十年的没问题,到时候腾飞哥的孩子就该大学毕业,让他来接班。
不说孩子还好,一说孩子,田桂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郝乐意知道坏了,伸手从背后悄悄掐了马跃腰一下,马跃这才自觉失言,却又笨嘴笨舌,正挖空心思地琢磨着怎么说才能把这话题绕过去呢,田桂花的眼泪已滚滚而下,抹着眼泪说,都这把年纪了,连孙子都抱不上,她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郝乐意不想顺着她话茬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她既不希望马腾飞和余西离婚,也说服不了田桂花接受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孙子。正想琢磨个借口离开呢,田桂花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多和马腾飞两口子接触接触,也劝劝余西,腾飞是个大男人,她不能把他当囚犯看着啊。回家晚了,没接她电话,这就毁了,她能哭背过气去,给她根足够长的杆子,她能把天戳个窟窿,我还想着她不能生不要紧,让别人给生个也行啊,可照她这个吃醋法……别说让别人给你腾飞哥生孩子了,能让他好胳膊好腿地活到老就不错了。
余西对马腾飞的追踪,马跃见识过,为这还开过余西的玩笑,让她干脆搞一无线追踪设备,装马腾飞身上得了。原本是个玩笑,没承想余西当了真,跑到电子信息城买了个卫星GPS定位器,让马腾飞随身携带。马腾飞不干,两人吵起来了,余西从茶几上抄起水果刀就顶在了自己左胸口,马腾飞当即腿就软了,连承诺带作揖的就把定位器放在了包里。当时,马跃也觉得余西过分了,就当面说了。余西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爱他!马跃说爱也不能把我哥爱成囚犯啊。余西说我爱他爱到觉得除了他这世界上就没男人了,只要他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觉得危险铺天盖地,凶猛得跟滔滔洪水似的。看到余西像只唯恐被抢了盘中鱼的猫一样机警而愤怒,马跃和马腾飞只剩了苦笑的份儿。余西继续气哼哼地说,说马腾飞作为艺术理论讲师,要经常参加文艺活动,文艺活动是啥?就是出轨的温床!她不是不让马腾飞参加,但必须带着她,她长得不丑,又不得瑟着给他丢人现眼,他凭啥不带?心里有鬼吧!
尽管马腾飞尽量遵守余西给制定的婚姻规章制度,饥荒还是没少造,因为他开会、上课不方便接电话,或没及时回她的短信,或下班路上会堵上一两个小时的车……所有不能自证清白的时间段,他都有犯罪嫌疑。就因为他有爱情犯罪嫌疑,余西吃过安眠药,还开过煤气,去大闹过学校,还打过不止一个女学生,总之,马腾飞狼狈透了,都几乎要跪下来哀求余西了,他真的没她想象的那么有魅力……可余西不信,因为在每一个妻子的眼里,她们的丈夫都是天底下最有魅力的异性,否则她们怎么不去怀疑别人不去盯紧别人?在余西这里,这一理论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壮大。
以前,马跃和郝乐意说过余西,觉得她折腾马腾飞这个折腾法,有心理变态的嫌疑,郝乐意却觉得他在转述的过程中,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人就是这样,同一件事,转述的人心态不同,站的立场不同,就会有不同的语气和看法。所以,对马跃说起余西就为马腾飞愤愤不平很不以为然,郝乐意以为出于男人之间相互袒护的本能。直到知道余西不能生孩子,她才突然相信马跃所说不是夸张,却也没因为这而憎恶余西,反倒觉得余西可怜,她这么疯狂地折腾马腾飞,无非是因为自卑,没有安全感。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为人妻的缺口在哪里,这缺口又是婆家人最在意的,如果马腾飞家不是这么有钱,余西也不会这么紧张。人对财富的占有欲,是天生的,谁都不愿意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业,后继无人。这也是历史上总有皇帝会重用宦官的原因所在,因为宦官没生育能力,没后代可传承,他们也就不会对皇帝的江山起野心。现在余西的问题是,马腾飞的父母把江山打下来了,本想世代传下去,可他们的儿子娶回来的余西给了他们迎头一棍:捧在手里的江山,无人可传。在余西这里的危机是:她知道这一捧着江山无人承接的局面是可以改变的,那就是她和马腾飞离婚,这也是马腾飞父母的想法,至于马腾飞有没有这想法,她不敢确定。她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有产生这想法的机会。
郝乐意理解余西,甚至能体谅到她做一只撒泼醋罐子背后的爱与怕,可她不会知道,这些爱与怕,一旦把握不好使用的度,就会出娄子。譬如现在,余西已给自己找了巨多的麻烦,虽然马腾飞看上去对她又爱又怕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可这只是表面现象,内里的火山,一直没有停下酝酿。田桂花一提余西脸就变成苦瓜,郝乐意隐隐感觉得到,余西的好日子不多了……
田桂花絮叨着余西所谓的不是。其实,余西除了因害怕失去马腾飞而过分紧张之外,还真挑不出其他毛病。郝乐意不想违心地应声附和田桂花,遂撒谎约了人,这坐下来一聊,就把时间忘了,田桂花这才收住话篓子,送两人出门。
回家路上,郝乐意跟马跃说,想约余西出来坐坐。马跃一下子警觉了,“干吗?”
“想劝劝她,别对腾飞哥那样了,要不然,她早晚得把婚姻折腾散了架。”
“乐意……亲爱的,你是我亲爱的郝乐意,这祸咱闯不起,如果你这么劝余西了,她肯定会刨根问底,你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个?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为了她们婆媳和睦,你不能把伯母卖了吧?你要随便搪塞,有造谣嫌疑吧?你什么都不说,成,咱腾飞哥就倒了八辈子霉了……你能想象到的和你想象不到的倒霉折腾法,咱腾飞哥都有幸能尝到……”马跃紧张得几乎要作揖打拱了,“亲爱的,安生日子来得不容易,你就让大家多过两天吧。”
“那……你觉得腾飞哥还爱不爱她?”
马跃干脆地说:“爱。”
郝乐意松了口气,倒有些羡慕余西了,说她早就应该想到,余西她这么折腾,马腾飞都不恼,足以说明很爱她。
马跃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我哥敢不爱吗?有一次他们一起吃饭,吃着吃着,余西在饭桌上问马腾飞爱不爱她,因为当时五六个人一起,马腾飞不想当众表演肉麻,就说回家说。谁知,余西拿起餐刀就要往脖子上割,把人家餐厅经理给吓得,忙好话说尽地往外送,钱都不要了。
郝乐意说,怎么跟《过把瘾》里的杜梅似的。马跃说,比杜梅还狠,照她这折腾法,马腾飞的未来,就两种可能:要么被她折腾残了,要么被她折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