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何以堪》 第一章 <er top">1 五点三十分正好是人群纷纷从教室和图书馆涌向食堂和开水房的时间,桑无焉早早吃过饭,走在去自习的路上。过了十分钟,准时听到校园广播开始播音。今天星期三,不知道谁在播音室值班。 桑无焉蒙住头继续睡,可惜那只鸡就像吃了兴奋剂,一个劲儿地引吭高歌。然后,手机响了。 学校的广播室一直做得有声有色,比桑无焉进学校哪会儿的节目丰富多了。可惜,广播室那边她已经好久没去了。 她在四教下面的小花园里等了程茵几分钟,就见她笑盈盈地走来。 “怎么了?一脸傻样。”程茵问。 “陶醉在许茜的声音里了。” “我看是陶醉在自己的醋坛子里了。” “没有,没有,没有。”桑无焉和她拧。 “还说没有,你……”程茵说道一半的话突然被桑无焉打断! 程茵倒还真就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才轻轻问,“怎么了?” 桑无焉说:“你听这歌。” 广播里正放着一首歌。“我在草原迷了路,风吹草低,有人曾唱过天似穹庐……”最后几乎被男歌手那样的轻声慢语低吟缓唱,似乎揉到心坎里。 整个晚上,桑无焉脑子里都是那首歌。本来校广播周三流行音乐的节目一直是她做的,所以有些职业敏感。 “估计是新出来的吧。” “好想知道。”桑无焉叹气。 “你打电话问许茜不就行了。”程茵出第一个主意。 “打死我也不去。” “去网上搜吧,估计能搜到。”程茵出第二个主意。 “不知道歌名怎么搜?”桑无焉是出了名的电白。 “呃——”俩人对视,“我也不知道。”程茵同样是电白。 “……” 看来女人不能依靠女人。 桑无焉和死党程茵从今年一入学就搬到学校外面合租。都是毕业班了,学校也管得不严,加上她如今在A城的电台做兼职,就怕有时候要晚归,回宿舍也不方便。 第二天一早,桑无焉一边刷牙一边哼哼叽叽地唱昨天的歌,忽然想到什么吐了一口牙膏沫,抬头问:“程茵啊,不如我哼着调子去学校问问她们?” “你怎么还踮起着这事儿。” “当然,我是电台的,有职业敏感。” “还职业敏感?”程茵失笑,“你不就一个五音不全的大老粗,什么歌到你嘴里都能糟蹋成黄河大合唱。” “程茵!!”桑无焉怒。 下午,桑无焉没课就去了电台。晚上是电台台柱聂熙的播音时间。桑无焉进电台以后就跟本来是打杂的。前不久,聂熙的助理刚刚离职,正没合适的人选,好在主任觉得桑无焉脑子不错,就让她暂时顶替下。 聂熙虽然在本市颇有名气却是个好相处的人,凡是亲力亲为,待人也和善。无焉就跟着台里的小辈们一起叫她“熙姐”。 桑无焉从一楼守门的大爷那儿抱了一大堆信件上楼,全是听众给聂熙的。她一封一封地替聂熙拆开看,该回复的回复,该转达的转达。不过,几乎每次桑无焉都能看到让她忍俊不禁的内容。 她每次念给台里的其他人听,保准能笑喷一群。 “究竟是什么歌呢?这么好听。” 桑无焉整理完一大堆东西,去食堂吃了晚饭回来,聂熙已经提前到了工作间在做准备。 “熙姐,来这么早。” 聂熙冲她眨了眨眼睛,调小音乐声说:“想用几首新歌,我配来试一试效果。” “哦。”桑无焉做了个你忙你的眼神,准备去隔壁。 就在转过身去之后,桑无焉听见聂熙换了首曲子,前奏的旋律有些熟悉。忽然,她脑子一闪,居然就是昨天的那首歌,让她苦苦寻找的歌。 她急忙回身,大声问道:“熙姐,这是什么歌?” 聂熙正在专注地写着东西,加上又想着音乐,一时没听见她问什么。 “熙姐,你放的这歌叫什么名?”桑无焉又问。 “你说现在这首?”聂熙说,“叫《利比亚贝壳》。” “真好听。”桑无焉感叹。 “不错吧。虽然是新人新歌,但是我估计会大卖。” “真的不错,一听就入迷了。” 聂熙一看她那模样,不禁笑道,“无焉,我这里还有一张备用的碟,你要的话,借你听。” 桑无焉一听,如捣蒜般点头。 她下班一回家就将歌碟从手袋里翻出来放进CD机。那首歌是整张专辑的同名主打歌,被排在第一首。 她囫囵吞枣地听了好几遍,才想起来找CD附的歌词。 小册子的封面是那个帅气的新人,现下最流行的阳光花样少年,朦胧的光线下映出他帅气的侧影。 图的这一边是那首歌的词。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偏着头凝神侧了侧耳朵,半响也没动。 “一首歌带来巨大成功,你觉得这种成功主要是来自哪方面的原因呢?商业运作?还是自我的一种提升?”聂熙聊得比较随意。“了解的人都知道,你是业内出了名的勤奋。” 你是否愿意为我吹响你的利比亚贝壳 男人没有动。 聂熙总是摇头,“无焉啊,你真是个开心果。” 歌词一点也不晦涩,有些古典的味道却又和现在流行的中国风曲子有些不同,别有一番阿拉伯音乐的特色。那样的曲调,那样的唱词配在一起,似乎真有一个沙漠中那样的阿拉伯王子在弹琴为着深爱的女子吟唱。 桑无焉无意间看到后面的制作,排在最前面的是简短的四个字—— “词曲:一今” <er h3">2 她总觉得瞧着这两个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也没多想,洗洗就睡了。 可惜刚到凌晨,桑无焉就被三楼老太太阳台上的公鸡给吵醒了。已经很多天了,就是不知道老太太究竟准备什么把那只鸡炖来吃。 桑无焉看到来电显示的是魏昊的名字,心跳一下子加快,竟然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好。 她又不敢掐,铃声就这么翻来覆去地响。老半天才安静下来。 还没等她松口气,电话有一次吵起来——还是魏昊。 “这人也是,不知道大清早人家要睡觉么?”程茵说。 “是啊。”她皱了皱眉毛。 “接吧接吧,又不吃了你。” “凭什么呀!”桑无焉说着紧张地将电话捂在被子里,用以降低噪音。 电话又断了,接着又响。 桑无焉干脆再在上面加了个枕头将手机捂住,过了很久铃声才消停下来。 可是,好好的一个没有课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清晨就这么——被糟蹋了。 桑无焉绝望地爬起来,穿衣服,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的呆以后下定决心一个人出门到小西街去吃她垂涎已久的小笼包。 这样的清晨,除了急急忙忙赶早自习的高中生,街道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大多数商铺都还没有开门。 洒水车唱着歌在路上缓慢地移动。 桑无焉走在路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情挺好。以前早起不是为了赶电台就是为了回学校,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闲散悠闲的感觉。 于是,她从包子店吃撑了肚子走出来,一拐进了公园。 公园里则热闹多了,做操的,跑步的。 湖边有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居然跟着一群老年人有模有样地学太极。她一直喜欢小朋友,看着那小孩儿笨笨的可爱样就乐了,干脆在路边的椅子坐下来。 也许今天会是个好天气。虽然才九月底,但是暑气已经下去了,就这样坐在露天的椅子上,清风徐徐,神清气爽的,甚至还觉得有些凉。 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桑无焉刚才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在那里,一个人朝着湖面,静静的闭着双眼。大概是给人的感觉非常好,于是她忍不住偷偷地多瞧了两眼他的侧脸。 他的唇色很浅,一副薄唇抿得紧紧的,显出一副漠然的样子。 因为他闭着眼,才能让桑无焉装着胆子又盯住他再多看了几眼。她从小视力就好,就算隔着好几米都能观测到他的睫毛漆黑而且浓密,上下重合在一起,好像一个小扇子。 可是,也是正因为他闭着眼,所以看不到整个五官加起来的个感觉。 桑无焉一直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一双好看的眼睛是一个美人的必备条件。因此,在给予“极其英俊”的四个字评价上,她暂时将“极其”两个字收起来,等看了整体以后再定夺。 附近有个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吊嗓子。还有人干脆对着湖水吆喝,据说这样可以吼出胸腔中的废气,开胃健脾延年益寿。 桑无焉心情一变好就想哼歌,于是也学着他们,站起来双手叉腰面朝“大海”,高声地唱了起来。 “左三圈右三圈,屁股扭扭脖子扭扭,早睡早起咱们在做运动,抖抖手啊抖抖脚,勤做深呼吸,学爷爷做做早操也不会老……” 一副大嗓门吼出来,旁边有个正在做早操的“爷爷”被她这么一唱,居然都不好意思继续扭腰扭屁股了,缓缓地停下动作。 呃——好像是幼稚了点儿。 她想了想,又换了首。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咚咚歌声多么当当当,这是我们亲爱地祖国从今走向咚咚咚咚……” 这么一首《歌唱祖国》一出口,旁边有个专门倒退着慢跑的阿姨被她那么一惊,脚下一拌蒜差点跌跤。 不过只得庆幸的是,刚才那很好看的男人除了在她张口唱第一句的时候侧了侧耳朵,其余时间都在镇定着。 桑无焉唱歌从来不记歌词,一遇见不会词的地方就哼哼叽叽带过或者干脆自己乱填几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句子上去。 显然,五星红旗后面的“咚咚”和“当当”都是未知歌词的替代发音。 而且,她每每去唱卡拉OK,拿起麦克风张嘴唱不过三句就会被人群殴下场。 程茵每次都摇头兴叹,“我们都想不通,你好歹身为某电台还没播过音的播音员,怎么唱起歌来会惨烈成这样?” 算了,算了。 桑无焉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这里老年人多,还是不要唱这些怀旧金曲了,免得说她玷污了伟大祖国的光辉形象。 桑无焉心里默了默,准备来首雅俗共赏的。 这时,她倒突然想起本人很崇拜的明星A君的一首《天明微蓝》,挺有名,也和现在挺应景。于是,她在脑子里酝酿了下歌词,张嘴又唱: 因为喜欢,所以这首歌她在家里唱过无数次,多少还记得一段歌词。恩——桑无焉满意地自我陶醉了下。 这回,脚下拌蒜的人明显没有上回多了,有进步。 不过,一侧的那个男人却因为桑无焉的这次歌声转过头,原本缓和的表情,就这么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他一边转头,一边缓缓张开双眼。待那副眸子渐渐地出现,桑无焉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双眸在浓密的睫毛下,如漆一般的深沉。 后来,无焉问他:“你知不知道第一次看见你眼睛的时候,我想到什么?” 他疑惑。 她笑,“像浸在水里的黑色玻璃珠子。” 其实,男人这个时候的表情与其说有些奇怪,不如直接说是极度不悦。 桑无焉纳闷,她唱明星A君的歌,他不悦做什么?难道他是A君的疯狂粉丝?此刻,桑无焉的小脑袋不禁冒起很多歌迷狂热追星的劲爆新闻。 于是,待那人剥皮的目光还没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桑无焉及时噤声,然后拿起手袋走人。 <er h3">3 桑无焉中午回学校宿舍拿东西,正好遇见上铺李露露端了个澡盆从澡堂回来。 “我还说是谁呢,结果是桑小姐呀,”李露露说,“怎么?回来视察?” 李露露嘴上特别爱涮桑无焉,可是人却不坏。 “我回来取些衣服。” “对了,魏昊总是半夜三更打电话来找你。好烦呐,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哦。”桑无焉一边埋头整理自己的抽屉一边答。 “你说你呀……”李露露顿住,又摆了摆手,“不说了。” “说了也白说。”桑无焉接嘴。 “对。不知道那魏昊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一个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桑无焉嘿嘿笑。 “别笑,星期六晚上一起吃饭,别一天到晚都缩在你那狗窝里,和大伙儿一起玩儿。” “不想去。”桑无焉耷拉着脑袋。 “你肯定忘了吧,那天我生日。你要是敢不去,看我抽不死你。” 李露露放出狠话,这招对桑无焉很有效果。 结果到那天吃火锅的时候看到魏昊也在,桑无焉皱着眉头看了看李露露。 “老乡嘛,没别的意思。”李露露头也不抬地说。 吃饭的一共是八个人,刚好四个女的四个男的。 刚好凑两桌麻将,桑无焉想。 魏昊坐在桑无焉旁边的旁边,中间隔着李露露。桑无焉没多看他一眼,他也挺正常的,整个过程相安无事。 只是吃到半程的时候菜有些不够,李露露叫服务员拿了菜单,随口问魏昊:“帅哥,你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远处的天色渐渐明朗起来,初晨的阳光开始渐渐穿透云层。 无焉的筷子顿了顿。 菜端上来,李露露一口气将一大盘牛肉全部赶下锅去煮。可是,桑无焉至始至终一筷子都没夹过。 吃完以后,一群人又去唱歌。 李露露和一群人疯得要命。有个女孩儿,甚至脱了鞋,在沙发上站着唱。桑无焉和魏昊俩人各自坐在沙发的左右端。 老乡A说:“桑无焉,唱歌啊。” 老乡B说:“别,别,别。先等我把耳朵塞上。” 桑无焉一恼,蹦起来就说:“去你的!” 李露露说:“魏昊,你那个保留曲目,我们可是替你点了,接着就是。”说着,将麦克风递给魏昊。 他懒散地接过麦克风,然后伴奏就来了。 以前,魏昊一直不怎么唱歌,和同学组织了个乐队“eleven”,在A大小有名气,自己都只是低调地做贝司手,而那个如今在校园电台做主播的许茜就是他们乐队的主唱。 直到有一次,大伙人在K厅里K歌,桑无焉喝醉了,抱着麦克风点歌。 她嚷嚷着:“露露帮我点《天明微蓝》,我要唱……十遍。” 别说十遍,桑无焉刚唱三句,一群人就傻眼了。这是唱歌么,简直是魔音攻心。可是,她那个时候喝醉了,完全不管人家的感觉,死拽住麦克风不放手,活脱脱一个“麦霸”。 “无焉,这个歌不是这么唱的。”魏昊哄她。 “那是怎么唱的?”她停下来问。 桑无焉本来以为,男人会请自己帮他按电梯,却见他迟迟没有开口,便主动问:“需要帮忙吗啊?” “好……啊。唱的不对我就要……罚款!”桑无焉打了个酒嗝,“不对,不对,是罚……酒。” 她说着松了手。 魏昊这才将麦克风从她手里哄下来。 那个时候,魏昊真的就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起歌来。半首《天明微蓝》居然唱的比原唱还要感染大众。 一遍唱罢,全场都惊艳了,却独独听到桑无焉一个人带着醉意傻傻地笑着说:“还不错,就是唱得比我……差了点。” 如今,李露露又提起这歌,无非是想跟他俩再续一次缘分。 熟悉的旋律又响起,魏昊用他低缓的嗓音唱出来。 用程茵的话说是:“别看你平时呆头呆脑的,脑壳少根筋,但是学习还不笨。” 音乐未完,桑无焉却再也不想继续听,拿起手袋起身就推开包间的门,走出去。 当大部分的喧嚣都消失在隔音门背后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站在湖边就那么傻冒地唱着这歌,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她心中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眷恋。 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点,她开始讨厌这歌了。 可是,魏昊却追了来。 “无焉。”魏昊拉住她。 “我出来透气。”她甩开他的手。 “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 “换电话号码,搬出宿舍,学校里见我就绕道,还没有?”魏昊说,“要是能转学,估计你都立刻换校。” “我搬出去住,不是因为你。换号码也是因为我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我绕道是因为……”桑无焉顿了顿,在脑子里迅速找说辞,“是因为你魏昊是校园大明星,我怕马路不够宽,碍着你的道。” 这是她最擅长的强词夺理。 魏昊无奈地笑笑,“是真的,不想和我有干系了。” “不想。” “为什么?” “就是不想。” “我都说过了,我和她只是朋友。” “朋友?”桑无焉抬起头,“朋友要接吻么?当着我的面接吻,是朋友做出来的事情么?” “那不是她喝醉了,我也喝得有些多,就一时没注意……” “魏昊,”桑无焉打断他,“什么我都不想听。” “为什么?” “就是不想听。”她说。 “……” 俩人的争论回到了原地。 魏昊顿时有一种无力感,跟桑无焉完全无法讲道理。 “我想回家了。”她说。 “我送你。” “不用。” “我唱给你听?” 回到家,桑无焉郁闷地爬上床。 屋子里安静地要命,房东没有配电视,她也没闲钱买,所以回家的唯一娱乐就是看书,放歌,听收音。 她从高中开始就在学校广播站做播音,喜欢收集各式各样好听的音乐,流行的,所以每次搬家CD比衣服还多,能装一大箱。 可是,此刻,她什么歌也不想听。 “为什么不让他说清楚?”程茵问。 “是啊,我为什么不想听他解释呢?好奇怪。”桑无焉反问了一句。 “……”程茵默。 “难道是我潜意识里觉得爱情神圣不容玷污?” “谁知道呢。” 周六晚上是桑无焉向家里电话汇报本周近况的时间段。 “爸爸,我想吃汤圆。”桑无焉撒娇。 “好好好,零花钱还够不,要不我明天再去存些让你买汤圆吃。”桑爸爸说。 这个时候桑妈妈在旁边唠叨,“她每个月花的生活费是隔壁小琼的好多倍,你还怕她买碗汤圆都没钱。” “可是,我只想吃爸爸亲手做的那种芝麻馅儿的。”桑无焉无视桑妈妈,继续撒娇。 “明天我去做,然后下周你余叔叔要去A城开会,让他把馅儿带给你。但是,只能你自己包。” “不要,我想吃你做的,我想你,还想家。” “那……”桑爸爸为难了,“那焉焉,不如你下周回来吧。” “上课呢?” “不上课了,我们请假。” “胡闹!”桑妈妈一把夺过电话,“无焉,你少跟你爸爸两个一唱一和的。他惯你惯得无法无天了。自己还当老师呢,不知道怎么教育学生。” 桑无焉嘿嘿笑。 桑妈妈继续说:“无焉,下个月研究生报名了,你可想好了是考研还是进社会上班。你要真想考研就专心复习了,别去电台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耽误时间。还有,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你爸帮你联系保送的名额上。一个B大某知名教授的女儿读个书居然开后门,闲话说起来多丢人。” “恩。”桑妈妈说起道理来,桑无焉只得点头附和。 别家都是严父慈母,她家是严母慈父。 “我说的这些都记住了吗?”桑妈妈问。 “记住了。” “魏昊那小伙子,上周打电话来家里问你手机,着急得那样,我看着都揪心。你要是真不愿意和人家过就说清楚,不然以后你爸和你魏叔叔还怎么处。” 什么过不过的,她妈说话就是直接。 她和魏昊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天气渐渐转凉。 如今学校的课不多,桑无焉每天都去图书馆占座,复习。但是,除了周末去两个补习班,其余时间都花在电台里。 其实,考研对她来说不是很难。 那段熟悉的旋律完毕,传出的是许茜的声音:“中午好,我是小茜,又到了每周三的流行音乐时间。首先是新歌推荐,然后是我们的上周排行榜……” “我的一等奖学金就被你用一个不笨就概括了,看来你们属于不太笨的类型。”桑无焉反驳。 电台里整合了些节目。原来六点档的流行音乐栏目,因为收听率增加和聂熙暴涨人气的等原因进行了调整。 聂熙一直主播这方面的节目,对圈内比较熟,加上一些人情脉络,时不时能请到些别来求不来的大牌来现场做访谈。 例如今天,来做节目的是明星A君——桑无焉的偶像。 A君从艺好几年一直不愠不火,但是从去年的专辑《天明微蓝》又开始聚集人气,重磅回归。 桑无焉翻开第一页,看到的居然是一幅风景画而非那少年的写真。那画真的很美丽,一望无垠的沙漠被几乎陨落在地平线上的夕阳照的金黄,不太刺眼的太阳附近闪着几颗星星,而近处是一个贝壳,在太阳的余晖下,就像染了一层光华。 A君笑了笑,“歌迷们喜欢当然是各个方面的。唱片公司对我的支持很大,当然,还要感谢一今老师。” “恩,一今老师,《天明微蓝》的词曲的作者。”聂熙随口解释了下,让听众听得明白。 “他真的很有才华。”A君继续说,“我知道一今老师的歌曲千金难求,当时他拒绝唱片公司的时候,我们都绝望了。”A君沉吟了下。 “但是绝处逢生。”聂熙笑。 “所以很感谢一今老师。”A君说得很诚恳。 直到这里,外面的桑无焉才想起来,原来《天明微蓝》也是一今写的,难怪那天看《利比亚贝壳》的时候总觉得那作者很眼熟。 大名鼎鼎的一今,桑无焉听说过。 近两年,此人一首歌就能捧红一个人。但是为人却极为低调,到现在为止,从来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也拒绝任何媒体采访。不要说年龄、相貌、生平简历,就连是男是女也是最近才曝光的。 这还得多亏一起绯闻。 今年有一美女,在网络上突然宣称自己就是“一今”本人,然后公开个人博客。并且,自爆本人与明星A君之间一系列“得不得说的故事”。 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娱乐圈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网站对她做专访,采访她的创作心声。 记者甲:“为什么会取名一今呢?” 美女矜持地笑:“一昔一今是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些那些暧昧而温暖的故事,一古一今又是我自小受到国学文化的熏陶,却在国外留学多年后一种思想的冲击与交汇,所以我取了这两层含义化名一今。” 记者甲:“了不起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居然蕴含这么深刻的思想。” 结果出来澄清事实的居然是明星A君的唱片公司,而不是一今方面。 “她和A君的那些绯闻纯属虚构。” “你们有什么证据么?” “其实很简单,此女是假冒,因为一今根本就是个男人。” 众记者哗然。 “那么,可以请一今出席记者招待会么?”有记者问。 发言人一摊手,“对不起,这个……我们无能为力。” 当时,程茵点评说:“这男人低调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 “你才是变态。”桑无焉皱眉,居然敢污蔑她的偶像。 “我这是表扬他呢。” “你觉得会有人拿变态这个词来表扬人么?” <er h3">5 周二上午电台大部分人都休息,桑无焉昨天将手机忘在抽屉里了,于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去电台取。 她将自行车停在外面就去坐电梯。 结果,那里等电梯的还有一个男人。 居然就是上回在湖边那个长着一双迷人眼睛的男人。但是此刻脸上神色却有些严肃,手上拿着手杖。 一根很普通的黑色的金属杖,很细很轻便。 桑无焉疑惑,年纪轻轻就杵拐棍? 男人身材挺拔,只是从比例来说略显清瘦,和娇小又脸蛋有些婴儿肥的桑无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原本笔直地正对这电梯门,静静地等着电梯下来,目光竟然毫无焦距。在桑无焉来了以后,他礼貌地朝侧面挪了半步。 桑无焉只是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的电台除了值班的以外,几乎没有人,怎么会来个这样的帅哥,难道是来谈广告的? 不知道是感觉桑无焉在打量自己还是怎么的,男人侧了下头,桑无焉急忙收回视线。 她迅速将头调了过来,盯住电梯的电子屏幕,目不斜视地看着数字渐渐变化,“9,8,7,……” 这时候电话响了,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恩,我自己先上去,你不用下来。”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男人淡淡地答:“右边里面那一竖,从上到下第二行,我记住了。” 然后挂断。 这样一个简洁明了的电话,简单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而且隐约还透种不耐烦。 真是个极其缺乏耐性的男人,桑无焉想。 “叮咚——”电梯来了。 男人顿了顿,貌似是让自己先走。 女士优先,这是天经地义。桑无焉没有犹豫就先迈了进去,然后她转过身按楼层的按钮才顿然发现,男人起步之前压低了那根手杖在电梯口碰了碰,然后伸手扶住门框走进来。 站在原地的桑无焉目瞪口呆。 他竟然是个盲人。 那根普通的金属黑色手杖竟然是盲杖。 如此境况下,再看他的视线,竟然真的是落在远方没有任何焦距。一双波光盈盈漆黑眸子,它们如此的漂亮,却什么也看不见…… “砰”地一下,桑无焉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遗憾,惋惜,同情,怜悯,感叹……似乎顿时就百感交集了一样。 回想起,在公园里第一次遇见男人的那个清晨,他久久地坐在湖边,闭着眼睛模样。他当时是在做什么呢?是专心致志地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还是在安静地等待着昭阳能落入眼眸? 电梯里,桑无焉在后,他在前。 大家都是从B城来的老乡,桑无焉全部认识。 他顿了下,稍微回了下头,然后又正视前方,淡淡说:“不用,谢谢。” 四个字以后,又抿紧了他的嘴唇。 这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礼貌引得桑无焉皱了皱眉毛,升起一丝不悦,可是这种不悦立刻又被那种铺天盖地的同情所淹没。 她看见他,抬起右手,在电梯门右侧的两行按钮上摸索。从上到下,手指缓缓滑过金属色的表面,然后再顺延往下。 电梯按钮一共是两竖,他摸索到右侧里面那列。 电梯在上行,桑无焉想会不会他只到二楼,等他按到的时候目的地已经过了。所以,桑无焉的心也一直在紧张地等待。 他的手指很敏感,触到第一个按钮——12,他略微停滞了下,又继续向下移。 看着缓慢拂过那些按钮的手指,桑无焉突然想起刚才的电话。 他说:“右边里面那一竖,从上到下第二行,我记住了。”那是别人跟他描述的如何按电梯的过程。 他摸到10那里,他停下来,没有迟疑地按下去。 可是,桑无焉却傻眼了,10楼的灯就此熄灭。 电台这个电梯的特性就是当一个楼层的按钮来回按两次以后,便是取消。桑无焉恰好也是去10楼,这样一折腾就没了。 男人丝毫未觉,仿佛重重地松了口气。 桑无焉想了想,轻轻地伸出手,从他的身侧绕过去,然后悄悄地重新按了10楼。一系列动作之后,桑无焉确信男人没有察觉,才放下心来。 桑无焉本想长长地呼口气,却又作罢,只能在心中感叹,真像在做贼。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钥匙没有了。 “呀。”她不禁惊叹了一声。 这种杂音在电梯里尤为刺耳。 魏昊想都没想脱口就说:“多加份儿牛肉吧,无焉喜欢吃。” 桑无焉捂住嘴,然后再将手袋翻了一次,还是没有。 她蹙着眉,冥思苦想了两秒后,觉得好像忘记锁自行车,然后钥匙连同车锁一起都放在自行车的篮子了。 桑无焉看了一眼屏幕才到6楼,于是急急忙忙按了7楼的按钮,等停下来,开了门冲出去,准备换了个电梯向下。 桑无焉在着急地等待中,无意间朝男人这边瞅了瞅,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缓缓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面。 第二章 <er top">1 本来周三的上午是录制访谈节目的时间,聂熙却告诉桑无焉不用了,节目已经准备好了。 “采访的是谁?”桑无焉问。 聂熙笑笑,“暂时保密。等晚上播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桑无焉瞅了瞅神秘的聂熙,难得见她这么开心,可见不是一般人物。 不过,桑无焉倒是没有上心。 为了针对就业面试问题,从大三开始学校就开了一系列的就业指导课程。这学期系里请文学院的老师来上其中的“交际与口才”。下午正好两节。没想到到了学校,又看到黑板上写老师临时有事,改到晚上。 这老师虽然从来不点名,但讲课却极有意思,所以旷课的人不多。 老师讲到说:“从你们心理学方面来分析的话,人在人际交往中说话的时候会面临三大恐惧:陌生恐惧、高位恐惧和群体恐惧。这种恐惧的程度因人而异,因经历而异,但都是无法避免的。你们就业面试、考研面试、公务员面试全是集这三大恐惧为一体所以才会成为那么多人的巨大障碍。” 有同学在下面问:“老师,你面对我们的时候有群体恐惧么?” 老师笑了笑:“有。比如现在你突然站起来提问,我虽然面目改色但是心里还是吓了一跳,就怕你提些什么下不来台的问题。” 下课以后,桑无焉回到家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会播聂熙的那个神秘访谈。 结果打开收音机,就听见聂熙说:“今天,真诚地感谢一今先生在百忙之中还能够抽空来到我们节目。” “不谢。” 回答聂熙的是个男人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好听的磁性。 是一今?! 桑无焉瞪大眼睛看了看程茵。 “居然是一今?”桑无焉问程茵。 “恩。”程茵说。 “不过,好像节目已经结束了。”程茵补充。 “……”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一今的直接信息。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从那个才华横溢的男人的口中说出来,又带着种奇妙的色彩。 他说:不谢。 如此没有前后的短短一句话让人不禁有了些遐想。这样的男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内敛是张扬……似乎都无法定论。 桑无焉看着收音机,许久之后带着种奇怪的心情枕着那声音入眠。 第二天下午,她没有课,本来也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所以101路车上的人更加稀少地可怜。桑无焉上了车,找到后排靠窗的地方坐下。 101路是A城的一条观光公交线,从市区到景区,在城市的各个著名景点迂回盘旋,本地人不常坐。一来是很绕道,二来又比普通公交贵一些。 可是,要是闲来无事,桑无焉时常会花三块钱坐在车上,绕着这个城市转悠大半天。大多数时候乘客都少,稀稀拉拉的,她就喜欢一个人听着音乐呆呆地望外面想心事,这是内向的桑无焉。她从小在陌生人面前胆小内心,直到成年以后上了大学高年级,自己的性格才慢慢地开始活跃起来。 就在这趟车上,桑无焉偶然听到昨天聂熙采访一今那个节目的重播。 此刻窗外正下着纷纷的细雨,初秋的雨有些缠绵,整个城市空气在雨水的清洗下也变得清新起来。 车里人不多,车上的广播里她又一次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这一次,听得很清楚。 成熟的男音,低缓深沉,还夹杂着些冷淡。聂熙每问一个问题,他都会沉吟一下,回答的很简单。话极少。 “为什么您会想到走上铺词这个道路,小时候有写诗的梦想么?”聂熙问。 “无心插柳柳成茵,以前没有想过。”他回答。 “一今先生,面对您这么广泛的歌迷群体,你为什么要刻意地回避公众呢?”聂熙问。 “保持私人生活空间。” “只是因为这个?” “那还有什么?”他反问。 “你在这个圈子这么成功,却听说你还有其他职业,或者说作词只是你的副业?” “是的。” 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没有迟疑。两个字的简洁,给人一种恃才自傲的感觉,而坐在最末一排的桑无焉,却轻轻了笑了起来,也许他是想谦虚一下,当时聂熙一口气就问了两个问题,于是他懒得再多费唇舌就一并肯定了。 然后便插了一些广告。 或者…… 过了一会桑无焉望向窗外,又想。 或者,他原本就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 “一今先生,您留的艺名有什么含义么?一朝一夕,所以寓意一今?还是为了纪念什么事情?什么人?” “没有,单纯的笔画少。”他淡淡说。 桑无焉有点佩服聂熙了,和这样个性的人一起搭档都能把节目有条不紊的主持下去,若是自己肯定会冷场。 “数月前,有个女歌迷在网络上冒充您,您当时为什么不出来辟谣呢?” “脑袋长在别人脖子上,他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您写的很多歌感动过不少女性歌迷,比如《天明微蓝》《利比亚贝壳》,里面有您自己的故事吗?” “没有,我……” 这是整个节目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却被公车到站的站名给掩盖过去了,然后上了不少人,收音机也随即被司机关掉。 他的声音便从她的上空悠悠消失。 桑无焉心里升起点点失落。 <er h3">2 桑无焉复习考研的同时,也在忙着自己的毕业论文。 于是,到了期中的时候,每个人都分配了实习任务。李露露一组人被调到A城市郊的高度戒备监狱做心理矫治。 “什么叫高度戒备监狱?”桑无焉好奇地问。 “就是里面全是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李露露云淡风轻地回答。 桑无焉立刻瞪眼:“都是杀人犯?” “不一定,”李露露微微一笑:“也有绑架的,贩毒的,走私的,拐卖妇女的。” “……” “幸好你这些娇娇女没去,不然要被惊吓到。” 的确,桑无焉那个组最轻松被分到社区的一所残疾人学校。学校有些特殊,要他们开春再正式过去。 那一天,桑无焉去交实习表,从办公室走到操场,正好是孩子们的第二节课时间。 桑无焉从一楼的一间小教室经过的时候,她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然后桑无焉从窗户那里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站在讲台旁边,很闲散的样子。 孩子们在写作业,他埋着头,不发一言地静静。 “苏老师!”一个扎着羊角辩的女孩儿在另一处喊。 原来他姓苏,桑无焉轻轻一笑,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看着他们。 他的盲杖并没有用在教室里,他脚步缓缓地走到了女孩儿那边,看起来对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男人弯下腰说了几句,随即蹲在一张小书桌前继续耐心地和女孩儿交流。他的声音和电梯里听到的感觉完全不同,柔软又轻盈,甚至让人觉得他似乎在微笑。 终于等到下课,等他出来的时候,一直在窗外偷窥的桑无焉踌躇了几秒钟以后,便学着像那些孩子一样也喊了声:“苏老师。” 他敏感地转过身来,瞳孔没有焦距,目光穿过落在桑无焉,似乎是落在很远的地方。他问:“我们认识?” 一面之缘而已,并没有期待他会记得。 “好像也不认识。”桑无焉并不失望。 他闻言居然露出一副有些释然的样子,然后一手杵着盲杖,一手扶着扶手准备下楼梯。 桑无焉见状便又问:“你要去哪儿?需要帮忙吗?”话一刚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她无意施舍怜悯。 他却第二次转过身,继而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好像见过你,在电台。” “电梯里。”桑无焉补充。 当时她也好心的说过“需要帮忙吗?”相同的五个字。 还好他记性不错,桑无焉庆幸的想。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叫桑无焉,苏老师呢?” “苏念衾。” “念情?”桑无焉颇为意外,于是重复了一次。 “不。是衾。”苏念衾纠正了一下她的发音。 她是南方人,以前就在前后鼻韵上的发音含混不清,所以在学校电台老是这个原因使得自己的节目被台长刷下去。如今,自己说准了,但是听别人说却总是搞不清楚。 苏念衾似乎感觉到她的茫然,便加了一句:“今衣,衾。” 今衣,衾? 桑无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语文不好,不认得什么今衣衾。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次追问,免得显得没文化,只好装作明白了的样子。 晚上,桑无焉在家背单词的时候,突然想到他的名字。 她已许久没翻过中文字典,费了点功夫才在一列同音字中找到它,今衣,衾。 她看到注解,原来是被子的意思。 “念衾?那一定是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被子。”程茵在一旁无趣的分析着。 “万一出生的时候名字就取好了呢?”桑无焉反驳。 “那就是他父母结婚以前很穷,中国父母嘛,都爱把希望放在孩子的名字里。”程茵继续着她的无趣。 桑无焉终于投降,不再与这泼人冷水的女人讨论此类问题。 苏念衾。 桑无焉躺在沙发上捧着字典默默地念叨着三个字,回忆起白天他和她说话的情景,不禁浅浅一笑。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但是独独在念自己名字的时候,会将原本平声的“衾”字的尾音略微上扬一些。他应该是本地人,因为A城人就会将普通话里的一声模糊成二三声。当他说其它的字,让人感觉不到口音,却是在自己的名字上似乎改不过来。 “无焉。”程茵打断她的思路。 “嗯?” “赶紧擦擦嘴,乐得口水快流出来了。”程茵说着还像模像样地递了张纸巾给她。 “……” <er h3">3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帮一个学弟交表,又去了趟那所小学。刚才教务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巧碰到他要去上课。 “小桑,你先等会儿,我下课就来。”主任吩咐。 “哎,没事儿,您忙您的,我不急。” 汪主任前脚走,上课铃声后脚就响起来。桑无焉环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找了沓报纸,随即便在藤椅上坐下来。 教学楼是那种老式的四层建筑。每一层楼的过道夹在两边教室的中央,所以显得走廊特别狭长,容易有回声。一般情况下,大部分教室上课的时候,都会掩着门,避免相互串音。 而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好在四楼走廊的尽头,离教室比较远,所以显得略为安静。 那厚厚一沓报纸无非是各级党报教育报之类的,没有花边没有八卦没有噱头,因此桑无焉几分钟就看了个遍,翻完之后更觉无趣。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过了七八分钟,于是泄气地将下巴搁到办公桌上,昏昏欲睡。隐隐听得见有孩子们的读书声传过来,她趴到桌面上,闭上眼睛。 朗读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忽然,有一个钢琴声夹杂在这朗朗读书声中。 桑无焉虽说是音痴但也知道这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很简单的几个单音被人轻松地过了一次后,第二遍却成了断断续续的单音,并且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就这么一次也好,可是她居然就听见那人这么弹了三四次,而且还弹琴的人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她有些没好气地站起来,抓了抓头发,随即第N+1次看了下挂钟,离下课的时间还有那么漫长…… 桑无焉走出办公室,发现钢琴声是从对面的琴房发出的,而且门是虚掩着,没有紧闭,所以才有小小的声音泄露了出来。 她怕是有孩子们在里面上课,所以走到门缝外面悄悄了探头。结果,里面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只坐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最近时时刻刻都在桑无焉脑子里晃悠的身影——苏念衾。 他左手按着琴键,右手握着一支笔在一个小板上记东西。那种小板子在汪主任的办公室里也有,是盲文板。他紧蹙着眉,一边按琴键一边记着盲文。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备课之类的,大概正在冥思苦想着怎么教那群孩子们。但是,好像又被难倒了。 苏念衾按下两个音,下笔记了些什么,随即又去摸了摸琴键,又顿觉不对,不禁摇摇头。桑无焉见他如此折腾了好几番,于是得以明白那烦人的琴声是如何得来的了。 只见他的好脾气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写盲文的手越来越急不可耐,下手也越来越重,到后来每一笔下去几乎都是狠狠地戳到上面。 最后一次,苏念衾终于爆发,直接将钻头笔狠狠地拍到盲文板上,“啪——”地一声响。 桑无焉不禁被吓了一跳,顿时晓得这人脾气绝对是非常糟糕,一个人都能跟自己较劲儿。她立刻有些想闪人,免得被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此偷窥,被当成城门边上的那条鱼给水煮了。 但是…… 她也想留在这儿。 就在此刻,苏念衾伸出左手食指在琴键上重重地滑过,从右至左,接着又是从左至右。闭着眼睛来回折腾了钢琴两三次以后,他的手指已经从原来生气时的僵硬变得柔软了,神色也稍微缓和下来。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后,双手平放在琴键上,微微一顿,随之熟练地弹出一首曲子。那曲子异常低缓,透着一丝中国风,此时被他娴熟地用钢琴奏出来又别有一番情调。 很好听的歌,要是填上恰当的词,也许更妙,桑无焉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风灌进走廊,忽地将琴室的门吹动了稍许。 门的合页有些陈旧,发出“吱呀——”一声。 桑无焉怕他发现响动,急忙拉住门,让它不再晃动。没想到,苏念衾已经听到声响,于是琴声一滞,将头转向桑无焉这边。他的脸朝着桑无焉微微一定,然后侧了侧头。 桑无焉顿时觉得懊恼,本来风吹门动是件多么寻常的事情,自己却画蛇添足了一把。她赶紧屏住呼吸,停止一切动作。其间,只能隐隐听到走廊那一头的孩子们还在念《忆江南》,除此以外就是风声——深秋的风吹过楼下枯竭的梧桐叶簌簌落地的声音,还有就是冷风呼呼地挤进过道里的声音。 须臾,苏念衾淡淡开口:“谁在那儿?” 这一句话问得桑无焉有些措手不及,便下意识地回话说:“是我。” 原本是一句被亿万个中国人使用频率最高的答案,却见苏念衾蹙了蹙眉:“你是桑……” 他略微一顿,桑无焉急忙欣喜地接嘴道:“无焉,桑无焉。” “你在这儿干嘛?”苏念衾缓缓又问。 发现他的神色已经比方才一个人发脾气的时候明朗了许多之后,桑无焉也就挺直了腰板:“我在对面办公室听到了好听的歌,所以凑过来看看。” “那我现在已经弹完了。”他说。 “呃?”她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可以走了。”他说完之后,别过脸去,重新拿起笔。 桑无焉怔了一怔,面对这种直白的逐客令有些窘迫,于是在原地呆住。没想到苏念衾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头也没抬地又附加了一句:“麻烦你带上门。” 桑无焉木讷地关门,转身,走回办公室,一系列动作完成的是那么鬼使神差。直到半分钟以后,下课铃响起来,她才回过神,顿时气急:“拽什么拽!”语罢还提起脚狠狠地踹了一下跟前的藤椅泄愤。 <er h3">4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电台要做一个当年经典节目集锦的重播。桑无焉在编辑室无意中又听到了几个月前聂熙对一今的那个访谈。 她假公济私,自己带着耳机听了一遍。 “没有,单纯的笔画少。” 桑无焉听到这句,又暗自傻乐了小半会儿。 做完事情从电台的大楼走到街道上,遇见精心准备圣诞的一对对情侣。桑无焉突然就想起了魏昊和许茜。其实在她心底远远没有表面的那么蛮不在乎。 因为毕业论文时间提前,桑无焉也就提前去聋哑学校上任。她在学校,因为业务不熟,就跟着一位姓李的老师实习。 有的时候,李老师开会,或者重复上平行班的课,她就一个守办公桌里复习英文。 某个雨天,看到了又一次出现的苏念衾。 A城的冬天极少下雪,但是时常下雨,有时三四天都不见放晴。她的心情又几乎是和天气挂钩,所以老是提不起精神。就在她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看到了远处走来的苏念衾和一个年轻女子同撑一把伞。 雨还在下。他一手撑着伞,折叠的盲杖收了起来握在另一只手中。而旁边的女士,轻轻托住他撑伞的胳膊,他借助着她的引导,缓缓地穿过操场旁的小径向教学楼走来。 办公室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位老师在伏案改作业。桑无焉看了他们一眼,装着想透气的样子,推开窗户,伸着脖子,就为看清楚雨中这一对男女的举动。俩人动作很亲密,却也没有多余,走到楼下,就什么八卦也没让桑无焉瞧到。等了一会儿,那女撑起另一把伞走向雨中,留下他一个人。 知道他马上要上来,桑无焉立刻关上窗户,走到李老师的办公桌前端正地坐好,还像模像样地找了本教育刊物拿在手里,假装正在看。教音乐的吴老师,抬起头看了桑无焉一眼,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杂志上以后,变得奇怪起来。 桑无焉这才发现自己将书拿反了。于是,冲着吴老师傻傻一笑,随即急忙又换了过来。 然后,她时不时地瞄了瞄门口,再瞄一瞄手上的书。 他走得真慢,几分钟才上来,而且声音很轻。待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两个老师先后和他打招呼:“苏老师来了啊。雨大吧?” 苏念衾点点头,杵着盲杖走到自己的桌前。他放下盲杖,而另一只手的雨伞却让他左右为难了起来。 伞还在滴水,要是就这么挂着,恐怕将地上弄脏。要是撑开,下课后人多,又会妨碍人家。他对这个办公室不是非常熟,也不知道究竟还能搁哪儿。而他明显更不愿意求助于别人。 那两个老师明显没有察觉他的情绪,但是桑无焉却注意到了。 桑无焉走过去:“苏老师,我帮你搁那边儿桶里。” 原本,他也没注意办公室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何况这人还是上次被他呵斥过的桑无焉。 桑无焉伸手去接他手中的伞,没想到他却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可她的话都出口了,还当着其他人的面,于是放也不是,夺也不是。 俩人僵持了三秒钟,就听见下课铃声。 看着他冷冰冰的脸,桑无焉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那两位老师多明智,估计早就知道他是一枚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锃锃铁钉,干脆不招不惹。 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走廊上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眼看人流就要涌向这边。桑无焉在心中默默想:数三下,要是他还是这样,我掉头就走。 待她才默数到二,苏念衾却突然松开伞,淡淡说:“劳烦了。” 这劳烦二字,让桑无焉诧异地张了张嘴巴,呐呐地回道:“没事儿啊。” 后来她回到位子上才想起来,也许这人除了脾气坏以外还脸薄。要是别人看到他和一小姑娘争东西,确实挺丢脸的。 李老师下了课走进办公室,桑无焉急忙起身迎接。却不想,李老师对着苏念衾说:“苏老师,不好意思,下节你的盲文课我想占用会儿时间,学校刚下通知,要马上给学生讲一讲元旦放假事宜,没问题吧?” 李老师在学校里向来以和善闻名。虽然苏念衾穿了个通城,冒着雨就为来上这一节课,也没啥异议,点头说:“没问题。” 李老师得到答复,一刻也没逗留,拿起包又朝门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折回来对桑无焉说:“小桑,这儿没啥了。你要是有别的事可以先走了。” “恩。”桑无焉说。 但是她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学校也没课。因为实习,电台那边也请假了。如果现在回去,也是一个人守在家里,静得发慌,还不如学校热闹。 桑无焉等着上课玲响了后,又回到座位上。 苏念衾的办公桌和李老师挨在一起,面对面。故而,现在俩人正好也面对面。 桑无焉又开始趴在桌子上,发呆。而苏念衾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盲文书,翻到有书签的那一页,开始阅读。他的双手平放在上面,从左到右有节奏地移动。 这是第四节课,刚才那两位老师已经去上课了,没有课的老师也悉数回家。办公室只剩下他俩。苏念衾没走是因为刚才李老师说要占用一会儿,并没有说是用整节课,所以万一她要是提前讲完了,他还是要继续去上课。 窗外的雨渐渐变大,打在玻璃上嘀嗒作响。 桑无焉闲来无事也从旁边的吴老师的桌子上找书看。吴老师是教语文的,只摆着本语文教参。折痕处正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桑无焉从小对诗词就有兴趣。以前,魏昊家总放唐诗三百首的朗诵磁带,结果她在隔壁都听会了还能背个滚瓜烂熟,魏昊却不会。 这首《乌衣巷》她也会,只是记不确切了,于是看着书不禁在嘴上默念出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因为高中念的理科,大学读教育心理系,已经许多年没接触过这类古诗,突然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难免有些感慨,于是不禁又重复了一次。 她读诗的声音很小,几乎有些自言自语了,要是隔几步远的话根本听不见。可是,坐在她对面的苏念衾听的真切。当她又念到“乌衣巷口夕阳斜”这地方,苏念衾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这字念霞。” “啊?什么?”桑无焉迷惑。 “乌衣巷口夕阳霞。” “明明就是夕阳斜。”桑无焉皱眉,准备将书递到他面前,让他亲眼看看,书上明明白白写的就是倾斜的“斜”字,可是动作到了半空又悄悄收回去。 “我知道是斜,但是在这句诗里应该念xia,三声。”苏念衾淡淡说。 他平时一直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如此多言纠正桑无焉,可见听她在耳边反复这么斜啊斜地念,心中无奈到了几点。 “呃?”桑无焉顿时脸上一窘,“是么?” 学艺不精,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咬了咬嘴唇,决定扳回一局。 “我读大二的时候还去过这个叫乌衣巷的地方。”她一面说一面瞅了瞅苏念衾,发现他读盲文的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也许是在听她谈话吧。于是,她在记忆里急忙搜索和乌衣巷有关的趣事。 “听导游讲了我才知道原来王羲之和王献之就是乌衣巷里的王谢之一啊。而且那个王献之风流得要死,还整了个什么摆渡的典故出来。” 苏念衾补充:“叫桃叶渡。” 不知是他今天心情特别好,还是真是对桑无焉说的东西有兴趣,苏念衾居然破天荒地用正常人的口语对她说了句话。 桑无焉呵呵一笑。 而苏念衾的手却彻底地在盲文间停了下来,抬起头,目光落在别处,不知道想什么,有些出神。过了好半会儿,他才将注意力转回书本上。 气氛又回到了沉默状态,仿佛刚才的那些对话根本就没发生。快十二点了,为了避开坐车高峰,桑无焉决定收拾东西先撤,到楼下,一看天,想了想又折回二楼办公室。 她走到窗户前的小桶前,拿起苏念衾的伞,再放到他手边:“你的伞,别忘带了,还下雨呢。” 东西是她帮他放的,要是她不送回来,他肯定找不着。 <er h3">5 桑无焉在学校不到一个星期,就和去年刚分配来的小王老师混成了熟人。 “他不是我们这儿的老师。”小王谈起苏念衾的时候说。 “不是呀?” “原先教盲文的郑老师生孩子休产假去了,徐老师又退休,本来学校要返聘她的,结果她得去外地带外孙,就缺老师。然后裴校长和苏老师很熟,正好让他来代课,看这样子要带半年多吧。” “那他是干什么的?不在其他地方教书?” “不知道。”小王摇头,“他也从来不和我们闲聊。” “哦。” “可是他眼睛这样,能干啥呀?”小王反问。 桑无焉耸耸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中的圆珠笔,思绪飘到别处。 念小学时她个子不高,每学期排体育队形老是站第一排的最后几个。无论做广播体操还是上体育课,和她挨着站的总是黄小燕。两个小个子凑一起,倒显得精神。恰好黄小燕和她家挨得近,一直约好一起回家,所以小学后来几年几乎形影不离。 有一年,她和黄小燕每次回家时会在车站遇见一个盲哥哥。虽然双眼失明,但是一点儿也没影响他对生活的态度。因为长得很好看,加上表情很和蔼可亲,时不时会有一同等车的人前去搭讪,关心他点什么,或者帮点忙,包括黄小燕在内。 和她不同,黄小燕是标准的自来熟,和谁都能神侃。不到几天,就能很亲密地说话。 其实,桑无焉也一直很想问他:“生下来就失明的话,要是别人说蓝色或者红色,你知道是什么模样么?”生物课上学过红绿色盲的知识,她知道有类人分不出来红色和绿色,看起来是一样。 她由此一直好奇,要是全盲的人,怎么体会颜色呢。 但是桑无焉从来不敢。至始至终,桑无焉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 小时候的桑无焉个性和现在有些不一样,在家里倒是嘻嘻哈哈谁也不怕,可是一出去就蔫蔫的了。外边的叔叔阿姨或者同学老师,只要在她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突然问她点什么,她的心脏立刻飞速捣鼓,然后说话就开始结巴。 用桑妈妈的话说,就是一点儿也不大方得体,嘴巴也不甜。总之,不招人喜欢。 六年级的黄小燕已经有了自已的一套爱情哲理——喜欢的东西,就要勇敢去争取。那个时期,班上谈恋爱的不是没有,大家懵懵懂懂地,某个女生和男生下课就一起嬉闹的话,时常会传出风言风语。 桑无焉内向些,却不呆。她看得出,黄小燕对那个盲哥哥不是没有别的心思。 后来,黄小燕要回她爸爸工作的工厂里的子弟校念初中。子弟校离市区有点远,黄小燕再也不能拉着她顺道路过那个车站。只是偶尔,桑无焉还能遇见那位盲哥哥,常年不变的笑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桑无焉到了新学校以后,桑妈妈先开始还听着她时时念叨起黄小燕来,无非是他们那个组扫地,某个男生又不扫,害得她们每个人分担了很多,还不敢告诉老师。 “要是小燕在,就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桑无焉讪讪地说。 “那你去告诉老师啊。”桑妈妈说。 “我?我才不去。” 或者又是她收数学作业,某个同学没有交,她把名字报告给老师,结果害得这同学一个星期没给桑无焉好脸色看。 “要是小燕在,绝对会替我出气。”桑无焉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唠叨。 但是,渐渐地,桑无焉提起黄小燕的时候越来越少。两个人学校隔得远了,当时用电话的不多,联系少了,见面也少了,那些累计了六年的情谊似乎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冲淡。到了最后,桑无焉都忘记每年没到六月就提前向妈妈要零花钱,给黄小燕准备生日礼物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桑无焉和妈妈一起去买鞋,在门口看到黄小燕的妈妈。黄妈妈一脸憔悴,桑无焉叫她的时候她正等红绿灯,看到桑无焉半天才回过神来笑笑。大概只觉得脸熟,却忘了桑无焉叫啥。 “李阿姨,我是桑无焉,是小燕的小学同学呀。” “哦,一下子窜这么高了。”黄妈妈点点头,又朝桑妈妈笑了下。 父母一般都这样,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难带,而别人的孩子嗖地就长大了。 “小燕好么,好久不见她了。”桑无焉又问。 这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半天不见黄妈妈回答,却先红了眼睛。 “小燕……”她别过脸去,“小燕她生病了。”话刚说完,眼泪就滚了出来。 黄小燕得的病,是脑癌。 三个星期前查出来,已经送到北京去治疗了。这次黄妈妈回来,是四处借钱的。 分手后,桑无焉走了好几米,又不禁回了回头,看到黄妈妈急匆匆地在人群中穿行,缓缓地就分不清究竟是哪个背影了。 以前,小燕就爱说:“脑仁儿疼。” 桑无焉在家无理哭闹的时候,也常听妈妈向爸爸告状说:“你女儿真是吵得我脑仁儿疼。”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个脑仁儿疼是啥滋味,她也不能完全明白脑癌究竟是啥病。 但是,十多岁的孩子却晓得,癌症就是要死人的绝症。 她回到家情绪低落极了,大人叫了好几次吃饭,都没听见。最后桑爸爸将她抱出来坐在餐桌前以后才发现桑无焉已经泪流满面了。 两个大人不禁一对视,随即一起叹气。 第二个周末,桑爸爸陪着桑无焉到了黄小燕家里,正好她奶奶在煮饭。桑无焉得到爸爸的示意以后,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给了黄奶奶,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信封里有五百块钱。 当时,五百块钱对于有着老人长期瘫痪在特护病房的桑家来说,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数目。但是,事后,每当桑无焉想起这事来,都觉得太少太少…… 一年后,黄小燕结束治疗回到B城。桑无焉一个人高兴坏了,而大人们都知道,手术并不能挽回什么,癌细胞在继续扩散。 那一天的情景,桑无焉永远记得。 她放学去了黄小燕家里。黄家在闹市区的一栋临街的楼上,七楼。桑无焉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一口气跑上去,正好看到黄小燕蹲在屋子门口的蜂窝煤前煽火,炉子中午弄熄了,现在还没点燃,整个过道里都是呛人的煤烟。 黄小燕一手煽火,一手捂住鼻子,呛得眼泪直冒。 “小燕!”桑无焉叫了一声。 黄小燕闻声,回过头来,看见是桑无焉,便嘿嘿一笑。 同时,里面的一个中年男人也同时探了个头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婴儿。这个中年男人,桑无焉见过,是黄小燕的爸爸,至于那个婴儿,她却不认识。 “这是我妹妹,才两个月呢。”黄小燕笑笑。 桑无焉瞪大眼睛,问:“亲的?”她知道黄爸爸是厂矿的工人,超生是要丢工作的。 “当然是亲的了,难道我俩长得不像?”黄小燕说。 桑无焉在黄家吃过饭留到很晚,直到父母来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走到楼下的时候,桑妈妈突然说:“这当父母的也太过分了,孩子还没咋样呢,二胎都生出来了。” 桑爸爸瞅了瞅孩子,再向妻子使了个脸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可是就是这么一句话,和刚才在楼道里那张不小心沾了点煤灰,瘦得只剩下皮的笑脸,一起烙在了桑无焉的记忆里。 数月后的某一天,桑无焉在家接到了黄小燕去世的消息。 也是在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里。 第三章 <er top">1 转眼到了寒假,桑无焉在研究生考试结束后回到B城老家。 “你考得咋样?”桑妈妈老问这问题。 “不知道。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又不是阅卷老师,我怎么知道。” “那估计肯定考得不好。” “恩,就算是吧。”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确实考得不好,最后那一科她就压根儿没去。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觉得念书没意思,不想考研了。而且她根本没有怎么复习,专业课还好,但是英语一门就绝对过不去。 此类对话在母女俩之间重复了好几回后,终于不谈这个事情了。 过年的节目无非就是在家看电视,外出会同学,或者跟着老爸老妈走亲戚,闲下来的时候再四处逛逛街。 正月初三,她接到电话说初中同学很多都回来了,晚上出来聚聚。 “许茜也来,你俩以前不是最好么。”班长激励鼓动。 “还是算了吧。” “快点啊,我们等你。” 同学会内容无非是吃饭然后K歌,大家聊聊往事再聊聊近况,个别甜蜜的还带着家属。 桑无焉下了公交车拐进火锅店门口的一个小超市买口香糖,出来的时候一边剥口香糖的外包装一边往朝前走。不到几步,就看到有两个人也正准备进火锅店。 这两人正是魏昊和许茜。 魏昊看到桑无焉也是一愣。 “无焉……”他说。 桑无焉定了定,准备转身就走。 “桑无焉!”许茜却大喊一声,将桑无焉叫住,随即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你躲什么?” “我不躲什么,这路不是你开的,朝前朝后都是我的事儿。”桑无焉说。 魏昊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 “你别总是一副我和魏昊对不起你的样子,”许茜说:“要知道,我们三个人之间,你才是第三者。” 看来这同学会本来就不该来。 桑无焉冷笑一下,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她才从家里出来,才半个小时就回去的话,老妈铁定要盘问。于是,她找了家小吃店混时间。 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的高峰期,加上这店生意本来就好,于是里三层外三层得水泄不通。桑无焉好不容易挤进去,叫了碗面。 店里又大声地放着收音机,正好在播这个时段的交通信息,要是几个熟人边吃边聊的话,也喊出来对方才听得见。 吃到一半,电台里放了一首歌,虽然在这吵杂的地方辩不太真切,但是她听过这曲子。确切的说就是那次苏念衾在琴房里弹的那首钢琴曲。虽然此刻换成了其他乐器,还多了歌词让人唱出来,她也记得。 印象太深刻了。 她一直佩服会乐器的人,何况是一个盲人能将钢琴摆弄得如此熟练。如果说当时只是透着点中国味儿的话,如今从电台里放出来的这个原曲简直就是一首带着强烈古典风的歌。 “刚才观众朋友们听到的呢,就是徐关崞的最新单曲《梁间燕》。”主持人说。 桑无焉饱餐了一顿之后,双手揣在羽绒服里,在音像店里逛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CD。 店里的小妹热心地的过来询问。 “我想找徐关崞的歌。” “这一排都是。”小妹领她看。 “不是不是,最新的那个,才出的。” “你说《梁间燕》吧?” “对,对,对。”桑无焉说。 “好像还没上市呢,这几天好多人来问过。”小妹笑。 “哦。”桑无焉失落。 “不过,”桑无焉正要出店,小妹在身后说:“不过,姐姐,你可以去网上搜搜。” 上网? 她是电脑白痴。 她前脚一进门,桑妈妈就问:“怎么回来这么早?”每次同学会都是不到十二点不回家。 “不好玩儿,就先走了。” “魏昊刚才来电话找你,说要是你回来了给他电话,他来找你。” “以后他来电话都说我不在。” “你怎么这么对人家。” “我怎么对他了?”桑无焉提高声线。 “这是你和大人说话的语气吗?”桑妈妈来气,“别我们一说啥你都烦,啥你都看不惯。人家来了电话找你,回个信儿是基本的做人道德,对陌生人也该这么做,别说你俩一块长大了。有些事情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人家魏昊对你算可以了……” “妈!求你,别说了。”她嘴上说求,但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而且这和您没关系。”桑无焉补充。 桑妈妈更恼:“老桑,看看你女儿,说什么和我没关系,这都是什么话,我养她二十几年算白养,说她两句倒跟我来气。” 母女俩都是急性子。 桑爸爸从不介入其中的战争,呵呵一笑,算是了事。 就在纷争进入白热化的时候,门铃响了。 按门铃的是魏昊。 桑爸爸和魏昊他爸在一个大学教书,两家都住学校的教授楼,楼上楼下的,所以串门特别容易。 桑爸爸开的门,就像没事儿人似的直招呼魏昊进来坐。魏昊站在门口,似乎嗅到了家里的火药味儿,去留两难。 桑妈妈的脸色比变色龙换得还快,“小昊,你不是找无焉么,这不,刚回来。” 桑无焉可不吃这套,直接转身进了屋。 桑妈妈和颜悦色地说:“我和老桑正说出去超市买点东西,你们年轻人聊。”拉着桑爸爸换了衣服就出门去。 桑无焉关着门在卧室,等了半天,突然想上厕所,又不知道外面这人究竟还在不在。她贴在门上听了半天,发现外面是一点动静没有。 生理本能突破理智,她毅然地开了门,环视一圈,没人。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魏昊坐在沙发上。 他着她。 她也盯住他,然后见他慢慢走进。 “刚才茜茜说有朋友约吃饭,叫我送她去,我不知道是你们初中同学会……” “我是第三者吗?”桑无焉突然打断他。 “你别听她说的。” “我是第三者吗?魏昊?”桑无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er h3">2 魏昊没有说话。 桑无焉看到他不置可否的态度,鼻间一哼,转身摔门就走。 走的时候倒是很爽快,桑无焉完全忘记自己的生理欲望急需发泄,如今到了马路上,才开始急了。 她找了家KFC,迅速解决内急,之后开始琢磨,家里是暂时不能回去了,万一魏昊还没走,或者老妈准备继续地与她交战。 内外交困。 她只得去了另一个同学家。这同学叫文瑶,前几天还来桑家玩儿。幸好,此刻文家只有文瑶一个人在,看着文瑶在上网,桑无焉灵机一动说:“网上可以搜歌吧,你帮我查首歌。” 两个人趴在电脑前,输入《梁间燕》三个字。 搜出来的结果倒是挺多,但是桑无焉一一点进去试听,均没有一首是完整的,都只有半段。 那曲调从电脑音箱里穿出来,虽说只有半段,却丝毫没有降低它的悦耳程度。 “挺好听的。”文瑶赞叹! 桑无焉叹气。确实好听,但是远不是那天苏念衾亲手弹出来的感觉。 文瑶不知所以,以为她是为没找到全曲而失落,正想安慰她,却看到歌词上的一个名字,喃喃说:“居然又是一今写的。” 桑无焉闻言也瞧了眼屏幕。 虽说只有半首歌,但是歌词却是全的,被一个网友贴在博客上。 窗外燕蹁跹,两两飞时,绿水人家间。 旧时王谢,寻常巷陌,都是故园。 千百年后,有乌衣巷,有渡叶渡,有梁间燕。 纸上云烟,有诗上情,有画中意,有心中煎。 年年来此,有屋上瓦,有檐下巢,新泥旧衔。 越看下去,越觉得有些巧。这歌词写的恰好就是上回和苏念衾说的那个关于王献之的故事,恰恰也有乌衣巷和桃叶渡。 “你说谁写的?”桑无焉问。 “一今。”文瑶指了指屏幕的右上方。 桑无焉猛然直起身体,开始有一种猜想。随即,自己又将它否定掉: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晚上十一点到自家楼下,看到家里的灯都熄了,才安心进屋。 她开了台灯认真地坐在书桌前,用理科生的逻辑分析能力,将苏念衾和一今的相似点一一写在纸上整理了一遍。 第一:一今接受聂熙采访的那天,她在电台遇见了苏念衾。 她点点头,在这一条后面画了个勾。 第二:就是这首歌。她上回听到苏念衾。 她又点点头,再画了个勾。 第三……第三…… 貌似就没有第三了…… 仅仅才两点好像不太能说明问题。桑无焉咬了咬笔杆,又加了一条。 第三:一今和苏念衾都在A城居住。 不行,桑无焉摇摇头,画了叉。在A城住的人多的去了,她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有个东西倒可以甄别苏念衾是不是一今,就是聂熙采访一今的录音,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她应该完全能辨认苏念衾的声音。 这么一想,心境倒变得清明了。 连续几天,母女俩都没和解,老妈还是对她拉着个脸。 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她干脆不出门。免得遇见许茜和魏昊,又指着鼻子说她是第三者。 什么叫内外交困?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初七一过,许多同学都为了忙活工作的事情要回学校,桑无焉乘机也找了个借口回A城,不然在家早晚憋出病来。 刚到学校她就后悔了。今年过年比较迟,初九正好是二月十四。校园里,全是成双结对的,敢情都是找借口提前到学校来相会情人节的。 程茵倒是一直没走,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台电脑回来。桑无焉整天无所事事,索性也申请了一个QQ,将以前熟人留下来的QQ号,全部加上去,开始聊天。 她虽说对网络不熟,打字却不慢,好歹也是学过,三下两下就领会了腾讯的精髓,开始和多人畅快地聊起天来。就是吃饭,也挂着QQ,时不时瞅两眼。 “你疯魔了。”程茵说。 “不疯魔不成活。” 晚上,李老师在网上留言:“桑老师,拜托你个事儿。” 原来,盲人班有个叫苏小薇的孩子,是个孤儿,住在A城的儿童福利院里。明天恰好是她生日,去年李老师答应过她要在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个带着水果的生日蛋糕,但是李老师正好回老家了。所以想请桑无焉代她去一趟。 桑无焉乐呵呵地回复:“没问题。” 她实习的任务本来就是跟着李老师,当他们班的副班主任,如今好不容易才有点任务。 桑无焉临走前豪爽地说:“我这人啥都缺,就是不缺爱心。” 程茵白了她一眼,“心眼也缺?” 她以前不知道小薇原来是这种家庭,只觉得苏念衾在课上,特别偏爱这个孩子。因为两个都姓苏,桑无焉先还怀疑是亲戚。现在想来,也许苏念衾早知道小薇的身世。 说起来,福利院一般有这种习惯,孩子随着工作的老师姓,然后一年会轮着换一次。例如,今年轮到的老师姓吴,那么今年送来的孩子都会姓吴。生日也差不多,不会单独过,除非遗弃的时候大人有心将出生日期留下。 当桑无焉提着香喷喷的蛋糕去福利院看到小薇的时候,发现人小薇和一群孩子已经吃上了。 一侧坐着的居然是苏念衾。 福利院的张阿姨在旁边笑着解释:“苏先生,早到一会儿。” 桑无焉第一次来这里,总觉得好奇,趁着孩子们的注意力在分第二个蛋糕上,和那位张阿姨聊起天。 “要是孩子小,又没有缺陷,一般在我们这里待不到多久就会被领养。”张阿姨断断续续地解释,“有些是走失的,前几天公安局送了两个孩子来,是被拐卖的,没找到父母,就暂时住我们这儿。但是大部分,都是遭父母遗弃的。” “是因为生病?” 张阿姨点头,“天生有缺陷,或者原本想要男孩儿,生下来却是个女娃娃就扔了再生。” “天下怎么有这种父母。”桑无焉愤慨。 “其实有的也有苦衷,没钱给孩子治病,只好扔给政府。你看那个孩子。”桑无焉随着张阿姨示意的地方看去,有个十来岁的大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幼儿。那幼儿瘦得丁点儿大,舔着嘴边的奶油,呵呵乐。 “一岁半的时候被扔在县政府门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送去北京做了两次手术,才救回来,花费不下五十万,你说,有多少家庭负担得起。要是当时没送来,说不定孩子早没了,家也垮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张阿姨感叹。 她们说话的时候,苏念衾拿着盲杖一直站在窗下,脸色灰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有找回亲身父母的么?” “有的,但是不多。多数还是等着被领养。可是每个人都不能说没私心吧,被领养的孩子大多都是健全的,而且年纪小,不记事。像小薇这种,眼睛看不见,又十岁了,希望不大了。只希望好好学个本事,长大了能养活自己。要是不行,就留下来帮我们做做事。你看那个最大的,”张阿姨说的是刚才那个抱着幼儿的大孩子,“成绩很好,学校老师叫她考大学,只要能考上,我们都会供她读下去。” 从福利院出来,桑无焉没有想象中那种献爱心过后的充溢全身的满足感,而是有点沉重。 她和苏念衾一起离开的。她在前面回头瞄了瞄苏念衾。男人抿着薄唇,还是老样。 “你去哪儿,我送你。”桑无焉问。 “不必了。”苏念衾摸索着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 “说起来,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他闭口不言,桑无焉只好自己继续。 “你不会是一今吧?” 桑无焉说完,观察了下苏念衾的表情,全然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就像没听见,理都懒得理她。 她一下子来气了,“你好歹回个话吧,就算你是你不想承认,伪装下都成。何必这样,搞得好像和我多说一句话就要得瘟疫一样。”桑无焉说话语速快,噼噼啪啪吐了一大段出来。 “你走你的路,我坐在这里总没妨碍你。但是请你不要站在我跟前,也不要总是烦我。”苏念衾微恼。 看着他生气,桑无焉突然乐了,“苏老师,你这是说哪儿跟哪儿啊,刚才我走前面你走后面,现在是你坐着我站着,纵然是椅子是你先占着,但是这路总不是你家修的,我站哪儿都行,只要我乐意。” 苏念衾隐忍地闭上眼睛,他一个大男人不想当街对着一小姑娘发作。 桑无焉要是这样退却就活回去了,她索性挨着坐下去。苏念衾察觉后朝另一头挪了挪,惹不起他躲的起。 “我送你吧。” 男人没有反应。 “你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天快黑了,要吃晚饭的。等人接你么?” 男人不说话。 “你一个人傻等不闷啊,我可以陪你说话。” 男人闭目养神,继续沉默。 “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很酷?” 桑无焉自说自话了半天,竟然他竟然一点也不表态,不禁很不服气,“喂——你倒是说话啊。” “我好象也有不说话的权利。”苏念衾悠然地开口,然后又合上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er h3">3 苏念衾本来是坐在那里等她先走,然后自己再打电话叫人来接。没想到桑无焉居然就这么跟他耗上上了。 A城的冬天虽说不至于下雪,但是长期这么一动不动地呆在室外还是挺冻人。福利院离A大不远,这条街的隔壁就是A大北门的小吃街。来来往往,学生挺多。偶尔有路过的年轻异性走了老远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坐在这儿的苏念衾,再看看桑无焉。 情人节的傍晚,情侣多。但是他俩这个样子,就像闹别扭的恋人。 桑无焉坐在哪里,不一会儿就觉得冷。她取了手套,抬起双手,连续呵了好几团热气,使劲搓了搓,再看苏念衾。他没戴手套,捏着盲杖的手已经冻成了紫青色,依旧执拗地一动不动。桑无焉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已经毫不怀疑,他就是冻死在这儿也不会认输。 “你冷不?”她问。 苏念衾默不作声,将盲杖换了一只手。如果不注意那根盲杖,他就这么坐着的时候,不太看得出来是个盲人。他长得真是太漂亮了,微微昂着头,神情倨傲,骨子里就透着一种漠然。 桑无焉取下围巾,想在离开前将他几乎冻僵的双手裹起来,可是又怕好心当做驴肝肺,万一他不领情将围巾扔地上,再跺两脚,面子就丢大了。正在迟疑间,听见有人叫她。 “桑无焉!” 仇人狭路相逢,来者正式许茜和魏昊。许茜喊了她以后,拉着魏昊走进,还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色看着她。 桑无焉和魏昊之间早就彻底宣告破裂,如今他们更可以有恃无恐地走在大街上。 “你们?”魏昊从没见过旁边的苏念衾。 桑无焉一仰下巴,顺势将手从苏念衾的胳膊缝中穿过去,身体依过去傍住他,故作亲密地说:“约会。” 许茜打量了一下苏念衾的穿戴和相貌略微惊讶。 桑无焉不甘示弱地笑了笑。其实,她心中在朝苏念衾默默祷告:苏老师,苏大人,苏大神,你老人家行行好,就算英雄救美了,求求你,别揭穿我就行。她怀着某种微弱的希翼,祈祷这男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一幅救人于为难的菩萨心肠。 就在三双眼睛各怀心事地瞅着苏念衾的时候,苏念衾万分绅士地拨开桑无焉的手,拉开俩人的间距,再缓缓吐出一句足以让桑无焉就地打入地狱的话。 “桑小姐,请你自重。” 说完之后,他站起来杵起手杖,沿着盲道,一个人慢慢前进。他身着一件中长的深灰色大衣,配着那修长清瘦的身材,背影都堪称完美。而此刻的桑无焉却无暇欣赏,只是恨不得将这醉人的背影立刻剁成肉泥。 待苏念衾消失在拐角处,许茜和魏昊才收回视线,再一起望向桑无焉。在桑无焉看来,这对男女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她又气又恼,却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强词夺理地说:“这人……肯定是脑子冷糊涂了。”继而朝着苏念衾消失的方向落荒而逃。 他俩肯定是看她笑话了,她跑了起来,围巾捏在手中,傍晚的冷风挂着脸蛋生生地疼,吹到眼睛里,总觉得眼眶开始湿润。 她不过就是想争口气。 拐了个弯儿,看到前头的苏念衾,桑无焉气不打一处来,大喊一声:“苏念衾!” 男人置若罔闻。 “苏念衾!你给我站住!” 男人依然按照自己的速度往前走。 “你站住!”桑无焉走得比他快,一把抓住袖子。 这一系列动作,让路人开始侧目。 因为被桑无焉死拽着袖子,苏念衾不得已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没有焦距,一脸的漠然地说:“请将你的手放开。” “我不放!” 苏念衾抬起胳膊,想迫使她松手。但是他毕竟是男人,也不敢用劲儿。 “放开可以,你先跟我回去跟他们说清楚。” “难道我刚才说的不是实话?”他眯了眯眼睛。 “你……”桑无焉辞穷。 他俩一个言辞不善,一个满脸窘迫。如此一对年轻男女在情人节的街道上拉扯,难免让人好奇。有的人放缓了脚步,非机动车道上有个人居然下了自行车,停下来瞧他俩。 “你怎么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 桑无焉瞄了瞄旁边的人,她知道苏念衾最怕什么。刚才,他敢让自己下不来台,现在一定也不让他好过。 下定决心以后,桑无焉咬紧牙关,嘴巴一憋,突然就装着一副哭腔:“你怎么是这种人。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跟家里人闹翻了,和你一起到A城来,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现在还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说走就走,要去跟那个女人约会。我今天晚饭还没吃呢,孩子和我都饿着,你咋能这么狠心还跑出去拈花惹草,找那个野女人。” 她这么一说,旁边围观的人立刻换成原来如此的表情,虽然苏念衾看不见,但是他已经完全可以听到那些支支吾吾的指责。 “你从小都和我好,现在却和别的女人一起,要是其他人我还能忍,她恰恰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怎么能这么欺骗我。”桑无焉原本是假哭,但是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将苏念衾当成是魏昊了,真的难过起来,拉着苏念衾的袖子就蹲在地上伤心地流泪,假哭成了真哭。 旁边频频有人不忍地摇头,指责声也越来越大。 “老婆都怀上了还出去乱搞。” “年纪轻轻的,可真看不出来。” “男人长成这样,不花心都难。” “……” “……” 还有个挎着菜篮的中年大婶,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词:“禽兽!” 苏念衾的脸更黑,嘴角抽动了一下,“桑无焉,你快起来。” “我不!” 苏念衾的脸色黑中带青,却没好发作,深吸了口气说:“你想怎么样都好,你先起来。” 这么一句话,被他一个一个字强压住怒意说出来,几乎忍成内伤。 两者相争,勇者胜。 勇者相争,智者胜。 智者相争,无赖胜…… <er h3">4 苏念衾妥协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找了个就近的KFC坐下来吃饭。此刻,过了吃饭的高峰期,但是店里面热烈的氛围和苏念衾的形象完全格格不入。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有些不太适应。欢快却嘈杂的音乐,还有小孩子的嬉闹声,一并挤到他的耳朵里,不禁皱了皱眉。 “我和他打从娘胎起就认识了。”桑无焉说着狠狠地咬了一口汉堡,也不管对面的苏念衾是不是有心情听,就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渊源娓娓道来。 苏念衾摸了摸左手表上的时间,有点无奈。 “我们一个医院出生,一个院子长大。他就比我大两个月,我还是叫他哥哥,那个时侯,许茜又哪里?可是她凭什么说我是第三者,凭什么?”桑无焉眼内起了团雾气。 “以前,她长得比我漂亮,嘴巴比我甜,明明就和我成绩一模一样,老师却喜欢她。我进学生会,她也要去。我去电台,她就进电台。说什么是好朋友,和我同进退。他和我考一个A大,许茜也报A大,其实就是瞒着我想和他谈恋爱。他俩当我是傻子,一直瞒着我。” 桑无焉一面咽着嘴里的鸡肉,一面用桌上的纸巾擦眼泪,“他喜欢她,我知道他喜欢她。他后来和我一起,不过是我逼的。”她吸了口气,继续抽抽噎噎地说:“他俩两情相悦,是以前被活活我拆散的,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生气,就是装着不晓得,也不准他们一起,偏要拆散他们。” 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哭得像个泪人儿,一席娇惯蛮横的话说出来,让人觉得既可恨又可爱。这事换成一般人,任谁听见都要哭笑不得。 桑无焉和魏昊的父亲在学生时代就是同学,毕业后被分配一个单位,住在一个筒子楼里。桑无焉和魏昊一起长到小学二年级。 后来魏昊因为父母离异,被判给母亲,去了异地。 小孩子忘性大。所以,有关于魏昊的种种,几乎就在桑无焉的记忆中没有埋下什么可怀念的种子。 如此一晃,就过去很多年。 桑无焉和许茜熟识,是在初二,为了加强全班的学习气氛,班主任将所有座位按照头一学期期末的成绩来拍。许茜和桑无焉一个第七一个第八,正好成了同桌。以前,桑无焉基本上和许茜这人没有交集。许茜这人个子高,皮肤白,人漂亮,个性骄傲,和桑无焉完全不是一个星球的。 俩个人同坐一张桌子,孰高孰低,一目了然。所以坐一起半个月了,桑无焉和许茜之前除了“老师叫你”、“今天数学啥作业”之类的话以外,几乎没咋交流。 桑无焉的理科尚可,历史和音乐却差得离奇。特别是音乐,不说那蝌蚪似的五线谱,就算是简谱放到她面前,也要数出七个指头才能将“哆来咪发嗖啦西”理顺。 经过几次磨练,桑无焉也学乖了,提前在音乐书的乐谱上边标好“哆来咪”然后照着标注来唱。 可惜,初二秋期的音乐课期末考试,老师考的是口试,抽了签以后才发题单。桑无焉捧着乐谱,站在讲台上,腿哆嗦了几下,磨叽了半天才发了个“哆”的音,然后,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静默了几秒钟的指尖,桑无焉的脸就被憋成大红色。“南郭先生”终于要现原形。 就在这个时候,同桌许茜突然举手说:“老师,桑无焉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 桑无焉惊异地转过头,看到许茜悄悄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许茜平时是所有音乐老师的爱徒,在前不久全市中小学的“一二九”歌咏比赛上,作了学校的领唱。一般而言,在音乐老师面前,许茜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桑无焉就下一次考。”音乐老师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这是两个人友谊的萌芽的初级阶段,那时正值黄小燕去世。许茜的出现,一下子让真空中的桑无焉又找到了可以救命的氧气。 桑无焉突然发现,原来电视上那些成绩好、长相好的女优等生都爱欺负同学的事例也不是全对。 但是,许茜的形象真正在桑无焉心中鲜活起来还是从有一天放学后的下午开始。 那天,天气很冷,桑无焉刚到家,桑妈妈就叫她下楼买酱油。楼下服饰店隔壁是家租书店。因为家庭教育的关系,那时候在桑无焉幼小的人生观里,课外读书只包括两种——四大名著和外国名著。 所以班上女生拿着爱情小说看的时候,她曾经偷偷地瞄了几眼,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加之桑妈妈一直向她灌输,那些书小孩子不能看。于是乎,桑无焉一直觉得“租书店”几乎等于“禁书店”。 就当桑无焉双手揣兜里,晃晃悠悠地走过租书店的时候,她看到了许茜在里面,站在一排言情小说跟前,捧着书,看得是如痴如醉。 “许茜?”桑无焉大叫了她一声。 许茜的脸从书间抬起来,看到桑无焉的瞬间,掩饰不住尴尬。 有小小弱点的优等生,才是真实的,这是桑无焉顿悟出来的真理。从那一天开始,她才真正和许茜开始推心置腹了。 原来,许茜家境并不如她的穿着看起来那么光鲜。许妈妈是下乡知青,到了农村遇见鳏居多年还有一子的许爸爸。许妈妈一家都是知识分子,可是许爸爸家世代农民,就是一老实巴交的老粗。但是,在那种形势下两个人居然就真的那么结婚了。后来,许茜一家迁回了城里,妈妈在一家纺织厂当了工人,多年后才有了许茜。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许茜寄托着自己这辈子没能实现的愿望,许妈妈对许茜的要求几近严苛,事事都要她做到最好。如今,许妈妈下岗,许爸爸在外面摆摊儿修自行车,收入不算富足。但是她一直带许茜去学钢琴,甚至在家还买了架琴。 到了中考报志愿的时候,桑无焉终于见识了许妈妈的专制。那个时候B市中考不是统一考试,是由各个高中自主命题。考生要考哪个学校,得去那个学校考试,上线择优录取。当然,为了万无一失,家长都会大面积撒网。反正考试时间都是错开的,多点机会也没错,最多损失点报名费。 桑爸爸对女儿这一生没啥要求,就是平安幸福。上名校也好,上普通学校也好,只要有书读,出来有饭吃就行,从来不给女儿压力。桑妈妈虽然也严格,但是还能认清形势,所以桑无焉也将能报考的学校都报了名。 而许茜不同,就是七中,其他啥也不指望。 “万一砸了呢?”桑无焉问。 “我妈说,上不了七中就回老家种地,我爸那份田土还给我留着。”许茜回答。虽然,许茜说得语气很淡,但是桑无焉从她眼里第一次看到氤氲的雾气。 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比许茜幸运了很多。后面的两个月,两个人一起为了中考冲刺。暑假七中放榜时,皆大欢喜,俩人又成了同学。 开学第一天,连续三节课都是自我介绍,轮到最后一排的一个高个子男生的时候,男生缓缓站起来说:“我叫魏昊,毕业于……” 桑无焉听到魏昊两个字,顿觉得耳熟。 放学的时候,那个叫魏昊的,走到桑无焉桌子前,笑嘻嘻地说:“桑无焉,你咋不认识我了。” 桑无焉仰脸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地浏览了他两遍,才挖掘出记忆中的这个人。好像是有那么个叫魏昊的在她童年出现过。 再眨眨眼,似乎想起点什么来。 他就大她两个月,被她叫做:“小昊子哥哥。”她就爱拽着他的衣角,被牵着漫山遍野跑。 他带着她去筒子楼外面的田里抠田螺,然后洗干净,敲碎了壳撒点盐,烤着吃。等桑无焉回家后,小肚子拉了三天。 正月间,他号召大家去烤香肠,然后桑无焉将爸爸的稿子全偷去做柴火。 …… 那么多的糗事涌在脑子里,一下子让桑无焉乐了起来,露出一对虎牙,嘿嘿一笑,“是你呀。” 青梅和竹马碰头了。 高中三年,桑无焉就这么带领着一男两女的纯洁友谊,然后一起考了A大。直到在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晚上,许茜约了桑无焉到学校的乒乓球台前,说:“一直有件事情瞒着你,小焉。” “怎么了?” “我谈恋爱了。” “真的?”桑无焉惊喜地蹦起来,“谁啊?” 许茜嫣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我认识?” 许茜点头。 “我们班的?”桑无焉猜。 “恩。” “王皓?李会杰?吴晓鹏?” 猜了一圈过后,许茜都是摇头。 “是谁啊?”桑无焉急了。 “是魏昊。”许茜笑。 最后,桑无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只记得自己还对许茜笑了笑,说:“那不错。”然后回屋蒙在被窝里,就开始不太对劲儿。 刚开始是憋气,后来就觉得难受,到最后她居然呜呜呜地将枕头哭湿了。 大一,她装着就不知道他俩在恋爱,仗着魏昊宠她就啥事都去当电灯泡,制定了一个以“破坏许魏”为目的的系列计划,拉着程茵入伙的时候,程茵摇头:“你有病吧,桑无焉。” “你才有病呢。” “你完全就是比那白雪公主的黑心后妈的心还黑的女人呐。” “呸呸呸。程茵,你吃里扒外,别站错边儿了。” “我不吃里也不扒外,我是后妈大人您身边忠诚的魔镜。只说实话,不说假话。” 可是,当有那么一天,魏昊终于离开许茜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桑无焉才发现,这好像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开始心虚地躲开许茜厌恶的目光,也躲魏昊。直到看见魏昊藕断丝连地和许茜在醉酒中接吻的时候,她的感觉居然是松了口气,而不是吃醋。 <er h3">5 元宵的头两天,桑无焉去了台里。 过年以后,人事做了点点调整,桑无焉分去了新闻部,和一个来实习的女生一起,跟着一位姓姜的记者老师学习。 她本来以前在A大电台是做播音的,现在却突然派她到了新闻部做编辑,写东西又不是她的强项,所以心里直捣鼓。 因为她比那个实习的女生先来,所以姜老师让她带着那个女生熟悉环境和流程。 女生眼睛大大的,小名叫圆圆。 桑无焉指着右手边三个办公室,说:“这是节目编播室,电脑室,和会议室。最里面那件是节目制作室。” 圆圆急忙忙用小本记下来。 “然后姜老师说,她一会儿把栏目安排打一份给我们,让我们了解下节目流程安排。” 圆圆点头。 “你没办员工饭卡吧,中午我请你吃饭。” 圆圆继续记她这句话。 “嗨,别写了。”桑无焉笑,“你又不是采访我。” 吃午饭的时候,遇见以前音乐栏目的汪主任。 汪主任笑:“小桑啊,到新闻那边还习惯吧。” 桑无焉赔笑:“还好,谢谢汪主任关心。” 汪主任离开后,身后又来了一个做采编的吴谓。吴谓端着餐盘刚坐下,就听见桑无焉甜甜地喊了一声:“吴大哥好。” 吴谓一口汤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抬头看到桑无焉笑得眯成缝的眼睛,不禁说:“你有什么事,你说吧。小桑,别这样,看着怪吓人的。” “他们说熙姐采访一今的那节目你有张拷贝,一会儿能帮我也拷一张么?”这事,一直被她惦念着。 “嘿,就这个啊,没问题,下班给你。”吴谓说。 “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过了一会儿,吴谓又说:“你不会也是那个啥的疯狂粉丝吧。” “是啊。”桑无焉直认不讳,还不忘抗议:“什么那个啥,人家有名字!” “你和熙姐那么熟,又以前跟着她实习,直接找她要呗。”吴谓说。 “我俩谁跟谁啊,既然你有,我何必去麻烦熙姐。” 其实,她不去找聂熙有两个原因:第一,既然一今肯破天荒地接受她的专访,她肯定是和一今站一条线的。何况上次桑无焉就对一今表现出莫大的兴趣,这一回难不成被聂熙怀疑,打草惊蛇。第二:聂熙是台里的大牌,虽然平时挺和蔼,但是总是让人觉得有点敬而远之。 从食堂出来,正要告别吴谓,一直没发音的圆圆突然说:“吴……老师,”她拿捏了半天才叫出这个比较礼貌的称呼:“也能帮我拷一张么?”原本中规中矩的一女生,说这话的时候居然在两眼放光。 “好啊,下班你俩一起来拿。”吴谓爽快答应。 离开电台的时候已经很晚,她打车回去。到了二环路口,有些堵车,车子停停走走,很磨练人的耐性。出租车师傅换了好几个台都没有什么有营养的,于是又去翻CD。 桑无焉说:“师傅,能帮我放下这碟么?”说着将手袋里装着的那张专访碟拿了出来。 师傅说:“好啊。啥音乐啊?”随即放好,按了播放。 过了片头,就是聂熙的声音。 师傅说:“我挺喜欢这主持人的,声音好,据说人也特漂亮。” 桑无焉笑笑,没有答话,她在专心地等待着另一个声音的出现。停顿了一两秒钟以后,一今开口。 听着聂熙和一今之间不太顺畅的问道,师傅又说:“姑娘,你是电台的吧,不然怎么有这个东西。你要是电台的话,肯定知道一今是什么人吧?” 桑无焉乐:“师傅,你也认识一今?” “我家闺女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能不认识么?” 刚说到这里,道路开始畅通,车子提速。 她瞧着窗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仅仅只听了三两个字,她就已经确定他是谁了。 第二天是周末,桑无焉难得没有睡到日上三竿。 她从抽屉里翻出聋哑学校的通讯录,里面最底下一行有一个电话,那是她在裴校长那儿偷偷抄下来的。 她迟疑了下,按了号码半天没拨出去。 “有什么好迟疑的。约他见面,说你要封口费。”程茵说。“这种八卦,要是卖给杂志,不知道得值多少钱。现在,他给你封口费,咱们赚钱,他又能继续神秘下去。你知道这叫啥吗?” “叫啥?” “双赢!”程茵握拳道。 “……” 桑无焉白了她一眼。 知道他就是一今的时候,因为之前有太多的铺垫,所以那一刻没有预想中那么吃惊。但是,总觉得俩人关系有种奇怪且微妙的变化。 他是苏念衾之外还是一今,那么大的一个名人,“一今”这个名字一出现,就疏远了俩人的距离。 但是,又不完全这样。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从另一种感觉来说,这个秘密被放到感情上好像又有些递进。 她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一咬牙按了确定键。 “喂——”铃声响了两下,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是桑无焉。” “有什么事?” “你是一今?”桑无焉说。 她开门见山这么问,就是要让敌人措手不及,在慌乱中才有可趁之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以后,男人说:“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挂电话了。” 他和上次一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真的是一今。”她喃喃地重复了一次,有些感慨,但是面对苏念衾的寡言,桑无焉开始绞尽脑汁想话题:“呃——上次,谢谢你听我发牢骚。” “不谢。再见!”男人不由分说,结束谈话。 “喂喂喂。”桑无焉急忙制止,可惜已经来不及,就听嘟地一声,果然掐了电话。 桑无焉完全没料想到是这么以个状况。她看了下屏幕,通话时间:11秒。他就给了她十一秒。就好像是她本来准备好可以演完整部戏的台词,结果才说了两句就被导演卡了,还被撵下台。她想到这儿,勇气一泄,人就蔫了。 这一回合证明,即便是无赖,隔着电话对人家也是鞭长莫及。 第四章 <er top">1 苏念衾放下手机。他原本是坐在餐厅的餐桌前,读书备课,现在却合上书,蹙了蹙眉头。 坐在对面,给他作伴的余小璐翻了一页杂志问:“谁给你打电话呢?” “没有谁。”他淡淡说。 “还没有谁?那你跟躲瘟疫似的,这么急挂电话做什么?”余小璐笑。 苏念衾懒得和她多费口舌,右手手指微屈,指尖在书皮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 “苏念衾。”余小璐又将书翻了一页。 “恩?”他侧了侧头。 “你走神了。”余小璐笑。 他不答话,伸手去摸手边的盲文板。 “那女孩知道你是一今了?”余小璐问。刚才那通电话,桑无焉说话的声音很大,她依稀听到几个字,猜了个大概。 “恩。” “真的,假的?”余小璐问。她知道,虽然苏念衾应得云淡风轻。但是对他来说还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他之所以始终不对外公布隐私,一是碍于苏家,二是那不愿意昭告外人的眼疾。 “我去电台专访那次,遇见过她。” “早知道是这样,我死活都不该同意熙姐的要求啊。怎么办?” “不管她。” “要不要我去找找她,要是她给媒体说,那会很麻烦。” 苏念衾不置可否,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说:“应该不会。” 他说应该不会,这个不会究竟是不会跟媒体公布,还是公布之后不会很麻烦,余小璐并没有把这句话搞清楚,等她想再问,瞅到苏念衾的脸色已经不耐烦地沉了下去,只好噤声。 那天,余小璐按照苏念衾的电话指示去接他。当她站在车前看着苏念衾从KFC出来的时候,简直是大跌眼镜。 因为眼睛不好,苏念衾对外界的判断很大程度是依靠声音和气味。所以,他不喜欢有浓郁气味的地方以及喧哗的人声,而这种西式快餐店恰恰集这两者大成于一身。 身边的女孩朝苏念衾告别的时候,笑嘻嘻地说:“孩子他爹,下次见。” 苏念衾额角的静脉血管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余小璐上车的时候不禁纳闷:“什么孩子他爹?” “开车!”苏念衾的脸瞬间阴云密布。 正月十五一过,学校就开学了。苏念衾还是三年级的盲文老师,桑无焉也仍旧当李老师的副班主任。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桑无焉开始注意起小薇。例如她的衣服干不干净,有没有破,她的鞋子保不保暖。课间操的时候,有的孩子会挤去小卖部买零食,也有的孩子从家里带了些吃的放身上。而小薇明显没有这些待遇,每到课间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默不作声。 那天在下雨,没有孩子们跑去操场上嬉闹,所以课间时都拿着小卖部的东西在教室里吃。整个教室的空气中充满了食物的味道。桑无焉站在窗外的走廊上,注视着角落里的小薇。 她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尴尬。小时候,家教很严,她每天都是吃过早饭才准出门,除了车费桑妈妈不会给任何零花钱。第二节课后,有三十分钟休息时间,很多人在这个时刻吃早饭。看着同学拿着东西吃的津津有味,而自己坐在旁边特别尴尬。并非是饿与不饿的关系,而是孩子之间很微妙的一种自尊。 桑无焉匆匆走回办公室,打开抽屉拿了手袋,下楼去小卖部。可是小卖部前,孩子们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好歹也算半个老师,总不能和孩子们挤一块儿吧。她一迟疑,又拿着手袋回到二楼办公室。 “小桑,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李老师说。 “没,我本来下去买点东西的,学生太多了。” “没吃早饭?”李老师一直挺关心她,“要是没吃早饭,我这儿有饼干。”说着就取抽屉里的饼干给她。 “不,不,不。”桑无焉摆手,“我不是自己想买。” 李老师笑:“以后啊,你要赶在拉下课铃之前赶紧去。” 对面的苏念衾抬起头,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到桑无焉这边。 虽然自从上次以后,苏念衾一直躲着她,尽量不和她单独相处。她也想过找什么借口接近他。但是总是被他很自然地避开。他俩也再也没有说过关于“一今”的这个话题。彼此心照不宣。 桑无焉也纳闷,他怎么就这么相信自己不去大嘴巴地广播呢。 第三节,桑无焉跟着去听李老师的课。走到三楼教室门口,李老师才发现忘记带水杯了。她最近嗓子发炎,杯子里一直泡着草药,一节课不喝声音就要哑。桑无焉说:“没事,您先去教室,我帮您拿。” 她取了杯子,发现没水,急匆匆地跑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杯,一边盖盖子一边转身出门。 就在她退着回头的时候,一不留神撞到对面来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念衾。杯子里的开水,荡了一半出来,全部洒在苏念衾的身上。 幸好这是大冬天,苏念衾穿得厚,水没有立刻透进衣服。等她还没有庆幸完,就看到苏念衾的手。 桑无焉不禁吸了口凉气。 滚烫的开水,浇到他的手上,皮肤开始迅速地泛红。 “烫着了没?”她连忙将被子搁下,逮住他的手问。 “不是很严重。”他说。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是很严重,还是因为纯粹想和桑无焉保持距离。但是,事与愿违,被烫到的皮肤不但绯红而且开始隆起。 桑无焉开始急了:“怎么不严重呢,是开水啊。” 慌乱间,她突然想到楼下花园里有芦荟,以前在家,桑妈妈就拿芦荟给她当烫伤药抹的。 “你坐着等我。”随即,撒腿就跑下楼,也顾不得下雨去花园里撕了几片芦荟的叶子,咚咚咚又跑回来。 她牵着苏念衾的手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凉水,然后用芦荟叶子的断裂处轻轻地抹着他通红的手背。 “什么东西?” “芦荟。” 食指根部似乎已经冒了一个水泡起来,芦荟划过上面的时候,他的手轻轻地颤了下。 大概是很疼吧。 男人的十指修长,隐隐看到皮肤下青色的静脉。大概由于常年弹琴的故,他的手显得不是那么非常完美,指节略粗,指尖变得有些上翘,指腹上有茧子。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绝大部分是靠这双手,所以也许比普通人的触感要敏感。 “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桑无焉内疚地说,“你别生气。” “是么?”他不经意地反问。 桑无焉急道:“我发誓!” 透明粘稠的芦荟汁水触到皮肤,立刻就有种清凉的感觉。窗户开着,带着湿润水气的风微微拂过,两人之间那缕淡雅的植物清香便由此散在空气里。 苏念衾浅浅地吸了口气。 原来芦荟就是这么一种气味,他想。 <er h3">2 “后来呢?”程茵问。 “有人上楼来,我也不好意思还握着他的手,就拿起杯子去教室了。” 程茵嘿嘿一笑,“你居然没有顺杆爬?” “去你的。”桑无焉踹了她一脚,“你少拿我开涮,赶紧陪我去趟超市。” “干嘛?” “买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桑无焉提着一袋零食去上班。到了办公室,对面苏念衾早到了。 桑无焉瞅了瞅他的手,脓疱已经戳破,还小心地上了药。 手里拿了那么多吃的,也挺不好意思,于是桑无焉将两包糖拆开,给在座的老师的办公桌上都抓了一把。走到苏念衾面前,她迟疑了下才说:“苏老师,你吃糖。” 他淡淡回绝:“我不吃甜的。” 简洁的五个字,矜持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仿佛昨天的事情就不曾发生过。 桑无焉咬了咬嘴唇,随即又笑了下:“那……我下次请你吃咸的。” 她提着东西回头去教室,没想到小薇还没到。 第二节下课,小王老师回办公室,提醒桑无焉:“小桑,你刚才不是找苏小薇么,她现在正在教室。” 桑无焉提起东西去了教室。小薇手臂上挂了个值日生的袖标,正在讲台上擦讲桌。 “小薇。”桑无焉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广播里放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加上那孩子做什么事都很专心,所以并没有听见。 她擦的很仔细,先用干帕子擦了一遍,然后又将抹布在水盆里洗得干干净净拧干拿去擦第二遍。左手先在前面探路,右手的抹布再一点一点地移动。 桑无焉笑了笑,“小薇。” 小薇转头,“桑老师?” “我给你……”桑无焉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出现的苏念衾却拉住她手中的袋子,然后摇了摇头,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桑老师。”孩子并没有发现教室门口还有苏念衾。 “你做值日生啊?”桑无焉转移话题。 “恩。他们刚才在教室里面玩儿的时候,把扫帚扔到桌子上了。下一节又是苏老师的课,苏老师喜欢干净,所以我得赶在他来之前将这里擦好,免得弄脏他的衣服。” 桑无焉原本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但是看着小薇那样认真严肃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 “你喜欢苏老师?” 小薇眯起眼睛笑:“苏老师很温柔呢。” “是么?”她怎么从来没发现。桑无焉一边问,一边回头看了看苏念衾。苏念衾就像察觉了她的目光似的,微微侧过头去。 结束谈话,她随着苏念衾走到走廊的尽头。 “为什么不要我给她?” “他们需要的并不是今天你的一包糖,或者明天谁的一盒饼干。” “可是……”桑无焉觉得语塞,“可是,我能做的不就只能是这个么?” “就是因为你只能做到这些,所以干脆什么不要做。”他神色并不漠然,但是这么严厉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仍旧显得异常冰冷。 桑无焉也有些来气,“明明是你自己太敏感。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虽然无父无母,但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她惦记她。” “桑无焉,请你收起你的怜悯和施舍。他们要的不是这些特别的关注,而是其他的东西。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你凭什么懂!”桑无焉的这一句话,语气里不无讽刺,也带着怄气的成分。 苏念衾转过身来,稍许停顿后,缓缓说:“因为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桑无焉闻言错愕,倏地一下抬起头,惊异地着他。他背对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从桑无焉这个方向瞅去,有些逆光。 就在那么一刻,晨光中的苏念衾,看不清楚脸。桑无焉的手指微微卷起来,五个指头相互之前轻轻地摩挲了几下。昨天就是她的这只手,还触摸过他的皮肤,当时他的眉目舒缓,神色异常平和,显得是那么地真实。 而当下,那逆着光线的站得笔挺的身影却突然让人觉得有些虚无…… 她不禁想触摸他的脸,手到半空却突然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她差点就做了件唐突失礼的事情,幸亏他什么看不见。 在知道苏念衾是一今之前,苏念衾的生活来源对桑无焉来说一直是一个谜。 小王老师说苏念衾来代课,学校是给了课时费的。但是要知道,在这类学校任教,就算是事业编制内的老师,薪水也很寒碜,何况他一个每周不到六节课的代课老师。 他眼睛看不见,收入微薄,那该怎么生活? 他的穿着总是很整洁,冬天一件厚呢子大衣或者是黑色的羽绒服,有时候连续穿几天,还是很干净。没有衣服上面有明显的标记或者LOGO。 苏念衾的穿衣给人的感觉,就是桑妈妈常常教育她的那句话的鲜活样板:无论穿什么,只要干净整洁就是漂亮。 后来发现每次他回家都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开车来接他。车子是辆灰蓝色沃尔沃C30,在A城挺普通的车型。 为此,桑无焉还和程茵讨论过。 “是个富婆,然后这个苏念衾甘做小白脸。”程茵说。 桑无焉翻白眼,“你明星八卦看多了。” 不可能。她见过苏念衾摆脸色给那女的看,要是那种关系,员工能比老板还拽? “或者是反过来的。他是老板,她是小蜜。”程茵又说。 桑无焉又摇头。 苏念衾和她虽然很熟络,但是看不出是那种亲密关系。 直到得知苏念衾就是一今的时候,真相似乎就不难看透了。桑无焉不太了解他的一首歌能卖多少钱,不过从市场反应来说,应该称得上是“价格不菲”吧。 但是千猜万猜,却猜不到苏念衾居然有着这样的身世。 桑无焉坐在回家的公交上,愣愣地望着玻璃外的街道。她回忆起过年在福利院和她聊天的那位姓张的阿姨。 张阿姨说:被遗弃的孩子,很多是女婴,也有些是生理上有缺陷的。有的是父母觉得孩子有缺陷,农村人感觉不祥,也怕遭乡亲笑话。有的是家里根本没有经济能力将这样的孩子养活,总觉得是种负担,即便是长大成人了,还是家里的负担,一辈子都是累赘。 想到这里,桑无焉心中微酸,倏地就哭了。 她默默地、安静地,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流了泪。车上的乘客有上有下,她的脸朝着窗外,没有人注意。 <er h3">3 晚上,桑无焉躺在床上一个人做减肥操。今天是周三,周四周五,苏念衾都没有课,不会来学校。下次见到又该下个星期去了。 桑无焉停下动作,望着天花板开始发怔。 好不容易熬过四天,星期一,桑无焉到学校却得知苏念衾这几天请了假,不来上课。 桑无焉装作无意地问了问比较八卦的小王老师:“那我们班的盲文课怎么办?” “开会时说,看苏老师的,要是耽误得久大概就只有另外请老师了。” “什么事啊?” “不知道。”小王耸耸肩。 桑无焉咬了咬笔杆,但愿他是不是故意在躲她。 结果,苏念衾第二天准时出现,并且面对她也毫无异常,桑无焉才知道她高估了自己对苏念衾的影响力。 A城气候很湿润,夸张地说,雨会从头年秋天一直下到第二年初春,所以桑无焉经常在包里放着一把折叠伞。 桑无焉临时接到电话要回A大填毕业信息表,没到第四节课就走了。走到门口正巧看到苏念衾在等车,他也没课了,比桑无焉早出来好几分钟,明显车子还没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说它大,倒又不大;说它小,但是也能淋湿衣服。苏念衾和许多男人一样,常年爱不带伞,能省就省,现在正好遇到下雨。 他站在人行道的树荫下,还是有那么一部分雨滴从叶缝中漏下来,落到他的肩上,衣服已经湿了一小片。 桑无焉走到旁边,举起伞,分了一般空间给他。 他察觉,转身。 “是我。”她说。 “没关系,雨不大。”他温婉地拒绝。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继续磨厚脸皮。 于是,两人就这么站在女贞树下,撑着伞。他不怎么爱说话,她一个人也聊不起来,索性也闭嘴,免得再惹人讨厌。 桑无焉也学着闭起眼睛。然后,她听见雨滴落到伞上叮叮咚咚的,偶尔还有车道上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他就是这么体会生活的?她想。 还有……她突然就嗅到一阵花的香味。她睁眼一抬头,发现在女贞树的绿叶的遮掩下,它那细碎的花竟然开了。 A城路边人行道上总是种很多女贞树,大概因为气候的原因,这里的女贞比其他地方开花得早,而且花期很长。 细小的白花会开满整个街道,一到雨天,那香味夹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新。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春天已经来了。 “呀,女贞都开花了。”桑无焉感叹。 “女贞?”苏念衾问,“以前有人跟我说,这种树是冬青。” “女贞和冬青不一样。”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她将伞交给苏念衾,仰头绕着树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株最矮的枝桠,随即跳起摘了一片叶子。 女贞树因为这种震动,倏地一下,积累在叶子上的雨水如数掉了下来,砸到苏念衾的伞面噼噼啪啪,自然也湿了桑无焉一身。 桑无焉抹了抹,额头的雨水,走回伞下。她牵起苏念衾的右手,说:“最简单的就是叶子不一样,你摸摸。” 她指引着他的食指去摸树叶的边缘,“这个是光滑的。冬青的叶子边上是锯齿形的。” “那天的芦荟也是锯齿形的。” “对。”桑无焉点头,对着眼前这个好学的孩子咪咪笑。 不一会儿,来接苏念衾的那辆沃尔沃已经停在路边。 在回去的路上,余小璐瞅了苏念衾两三眼,终于忍不住问:“你一直捏着片叶子做什么?” “没什么。”苏念衾淡淡回答,然后打开车窗松开手。 女贞树的树叶,随风飞了出去。 心理学看起来热,可惜找工作很难。 家里知道桑无焉上线无望,开始让她不找工作直接回家,复习半年继续考研。 桑妈妈说:“四年前让你去了那么远地方念书,这下毕了业无论如何你也得回来,大不了来考你爸那学校,回来请人给你复习。” 为此,李露露没少讽刺她:“老爸是教授就是不一样,还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露露也在考研,报考的学校就是桑爸爸任教的B市M师大。那里的心理学全国闻名。 可是,要是她想回B市,上回考研就认真考了,何必还费那么多周章。 “我想留在这里,电台的工作也不错,我……”桑无焉在电话里解释。 “不行!”没等她说完,桑妈妈立马否决。 这天下午,桑无焉听了课拉着藤椅从教室出来,小薇突然勇敢地叫住她:“桑老师。” “什么事?”桑无焉弯腰瞧她。 “明天星期六,我们院里有活动,要表演很多节目,我也会上台。院长说,可以邀请老师参加。我想问您有没有空?”她一席话说得很流利,和平时的害羞的形象不太相似,可见肯定是在心中酝酿了很久才说的。 桑无焉想想自己反正也没事,便笑嘻嘻地答应了。 “早上十点哦。” “完全没问题。” 小薇心满意足地点头,还不忘补充:“我会在门口等你的。” “只有我啊?李老师呢?” “李老师的孩子病了,不能来。” “苏老师呢?” “没有请苏老师,我怕苏老师忙,而且院长说是请班主任,李老师是班主任,您是副班主任,但是苏老师不是。” “其实啊,”桑无焉脑子一转,“苏老师是老师啊,而且他一点也不忙,你要是请他,他肯定乐意着呢。” 这时,一群男孩子从教室里冲出来,带来一阵风和吵闹。 “这些男生真讨厌。”小薇嘀咕。在她这个年纪,是讨厌异性的。 “可是小薇却很喜欢苏老师呢?” “当然了,苏老师又和他们不一样。” 桑无焉想,是啊,男人和男孩的差异,连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晓得。 “小薇不想苏老师去么?” “想!”小薇捣头,“可是苏老师今天不来学校。” “那多简单,我帮你打电话。”桑无焉摸手机。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刚才对我说的就挺好,对着苏老师再说一遍就成。” 电话一接通,小薇果然将那倒背如流的话说了一次。 “好,我去。”苏念衾这么说。 桑无焉暗地里合上电话奸笑,她果然是个黑心的皇后。 星期六?不就是明天。 <er h3">4 三月五号,阴有小雨。 星期六。 中国青年志愿者服务日。 雷锋叔叔纪念日。 但是,黄历上说:诸事不宜。 九点五十,桑无焉提前到福利院门口的时候,看到苏念衾已经在那儿了。今天,小薇打扮得很漂亮,眉心还点了点红心。 苏念衾蹲在地上和她说话,好像是听小薇在唱歌,他微微点头,专心致志。听到不对处,他开口纠正她。 没想到他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而且那神色居然让人觉得他很——温柔。 桑无焉抬头,看到大门口挂的标语:热烈欢迎团市委组织青年志愿者到我院慰问演出。看到这里她不禁头一晕,原来是有这么一出,难怪要找人来捧场。 他们都成群众演员了。 福利院有两栋楼,一栋是办公活动用房,一栋是宿舍食堂。中间有一块不小的空地。 现在空地已经搭起了舞台,下面摆了好几排塑料凳做观众席。第一排是贵宾席,桌子上铺了桌布,摆上茶盅,还有入席人的姓名,职务。 后面坐的是,福利院的孩子、老师,以及“社会各界关心和支持福利事业的来宾们”。先不管符不符实,院长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 她和苏念衾坐一块儿。 “好巧。”桑无焉说。 “是吗?”苏念衾默了一下,反问。 桑无焉突然觉得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红了脸便垂下头去。转念又想,他又看不到她的表情,为什么要回避。 原本,不到十点,观众、演员就已经准备妥当。 但是一直到十点半,领导们才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到来,后面还跟着一批报社和电视套记者。 随即是,团市委某书记上台讲话。 “同志们,青年朋友们,孩子们,1963年的今天毛主席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 台下的记者不停地拍照,然后摄像机也在领导跟前蹲着拍特写。 然后,领导们将带来的文具,体育用具等慰问品慈祥地一一分发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代表。 面对镜头和记者,领导们捏一捏孩子的脸,然后抱起来再合影。 在这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中,有的记者拉着孩子,做采访。 小薇刚刚摆脱记者,手里抱着一盒彩色笔,被一个同伴牵着走到后面,喊:“桑老师!苏老师!” “我们在这儿呢。”桑无焉招手。 同伴将小薇带到他们跟前。 “哇,这么漂亮的笔呀。”桑无焉逗她。 “他们说我可以它画画。” 苏念衾摸了摸她的头。 “你们不要走了哦,我要演节目的。都练了一个月了,你们一定要留下来看。” 三个人话都还没说两句,小薇就被院长叫走。 “这是苏小薇。”院长对着媒体记者说,“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六岁,当时亲生父母带她到市三医院治疗肺炎,后来因为病情严重转为住院治疗,第二天以后,父母再也没有出现过。接着,才送到我们这儿的,已经确定被遗弃。” 院长语重心长地说,记者们摇头兴叹。 但是丝毫没有注意到怀中那个孩子失落的表情。 院长继续说:“虽然,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失去了父爱失去了母爱。但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温泉让她又重新幸福了起来。现在,小薇在读三年级的盲人班,喏,你们看,”院子示意了下桑无焉的方向,“那就是她的班主任老师。” 所有人的镜头和目光,唰一下移到桑无焉身上。甚至有人蠢蠢欲动地想要走来采访她。 桑无焉一时不知所措,“怎么办?他们在都看我。” “你无视就行。”苏念衾说。 “怎么无视法?”桑无焉欲哭无泪,她可不想上电视或者报纸什么的出风头。况且要是被人认出来还是个冒牌老师的话,想起来都不堪。 苏念衾严肃地说:“头朝前面,目不斜视,再回想下你折腾我的时候。” “噗嗤——”一下,桑无焉忍不住笑了。这男人挺小心眼的,还记恨着孩子他爹的那档子事。 这么一笑,她还就真不紧张了,对着来采访那个人板着脸胡乱掰了几句,就算了事。 转头再看,记者们的焦点又集中在了小薇身上。 小薇像个小大人似的,说:“感谢所有关心我们帮助我们的人,虽然我们没有父母,但是这个社会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每一个阿姨都像我的妈妈,每一个叔叔都像我们的爸爸。他们爱我们,所以我们一直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准备长大了回报社会。” 桑无焉见小薇分了好几口气将这些话很流利地说出来,就像昨天她邀请自己一样。可见,是经过精心准备,而且背过很多次的。 这一席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总让桑无焉觉得不是那么很舒服。 而苏念衾的神色却是十分不悦。 过了几分钟,表演开始了。 本来全套演出都是志愿者们自编自演的。但是为了让福利院的孩子们有参与感,第一个节目是这些孩子们表演手语歌。 小薇和一群胖乎乎的孩子在阿姨的带领下,走上到舞台上,固定好位置,才开始放音乐。 孩子们的歌还没唱到一半,贵宾席的领导们就悄悄起身,开车离去,一同点头哈腰离开的还有福利院的院长和副院长。 怎么就走了?桑无焉纳闷,正想张望两眼,但是电视台的摄像机正好在对观众取景,镜头扫到她这边,桑无焉急忙正襟危坐,专心致志地看舞台。 几个镜头一搞定,两个电视台的人商量了几句,和一些记者一起也相继离开。 桑无焉一傻眼,这戏才开始吧。 “怎么都走了?”桑无焉喃喃说。 苏念衾则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 那一刻,桑无焉忽然想起两个字——作秀。 第二个节目报幕前,另一位副院长上台插话说:“刚才领导们在别的地方还有重要会议,所以先退场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送领导。”说完,副院长率先鼓掌。 其实,领导的车早就一骑绝尘离去,哪还听得到这掌声。 苏念衾阴着脸,丝毫没有鼓掌的意思。 桑无焉也没有。她倏地就觉得连挂在舞台背景上的那些鲜红的标语都有些刺眼。 在这一列盖过一列的热情掌声中,她想起上次讨论关于小薇的问题的时候,苏念衾的话。 是的。他们,甚至其中包括自己,都不懂这些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不是不懂,而是从来没有想去弄懂过。 活动结束的时候,有几个来迟的记者,什么也没拍到,只好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了几个志愿者和几个孤儿采访。 其中,又有小薇。 采访过程中,记者将“遗弃,孤儿,残疾”这些敏感的词,反复在孩子们面前念叨。听到这些话,有的孩子已经泰然,有的孩子还是流露出某些和年纪不相附和的哀伤。 随后,小薇又将刚才那番长长的话对着不同的采访机背了几次,更加流利。桑无焉隐约明白它让自己不舒服的原因是什么。 临走的时候,小薇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口送他们。 “时间这么早,我们安排点什么吧。”桑无焉说出今天活动的真正目的。 “没兴趣。”苏念衾说。 “苏念衾,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在,说不定人家就来采访你了。我买了两张对面游乐园的票,一起去吧,不去太可惜了。” 小薇拉了拉苏念衾的衣角:“苏老师,你答应桑老师吧。本来桑老师说带我去的,结果阿姨不同意,现在就你带她去吧。桑老师她平时对我可好了,你也对我好,那么就该对桑老师也好啊。” 桑无焉感激地看了小薇一眼,这孩子,平时没白疼她,关键时候真够意思。 桑无焉急忙附和,“我票都买了,不去是不是太浪费了。真的,真心实意地邀请你。” “我不喜欢刺激的东西。” “也有不刺激的呀。” 比如摩天轮。 再固执的男人在女人的面前也只能妥协。 这是程茵的语录,桑无焉小试了一下牛刀了,果然如此。 他们两坐在摩天轮里,一人一边面对面。圆形的玻璃盒子一点一点的远离地面。 这时,天空下起雨来,雨滴落在玻璃上然后一注一注往下流。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桑无焉突然想到苏念衾的一句歌。 “城市霏微,雨细清都。”很象从宋词里走出来的段子。 看不见的人也能写出这么美丽的景色,也许想象比眼见来的更浪漫些,桑无焉思忖。 苏念衾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种自我的沉思中,一直未发一言。他坐在座位上,背也挺的笔直的。他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一样,目光落在桑无焉身后那片城市的远景中。 桑无焉细细的打量他。 大概不常在户外的关系,皮肤细腻又苍白。睫毛很长,不禁让桑无焉担心,假若他不是失明的话,睫毛会不会挡住视线。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竟然非常的漂亮,着了墨一般的深黑色。桑无焉竟然有点庆幸他的眼盲,因为自己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他的唇还是依旧抿的很紧,显得一副漠然的样子。唇很薄,唇色也很浅,好像婴儿一般的嫩红色。 忽然,她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很想吻他。 她也被自己大胆又古怪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过确实是机不可失,她想,也许可以模拟一下,反正没人看见。 她轻轻地伸过头去,一点一点的靠近他的脸,摒住呼吸,怕他一察觉自己的气息便露馅了。 在两人的脸蛋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就停下来,她不能再接近了,盲人的其他知觉是很敏锐的。 她闭上眼睛沉醉了一下。不能得到他的吻,这样模拟一样也是好的,她在说服自己。 “这种事情,似乎都是男人主动的。”苏念衾突然开口说话,温暖的气息打到桑无焉的脸上,她吓的尖叫了一声,急忙跌回座位上。 一系列动作让整个车厢都摇晃了一下。 “你……”桑无焉像个被当场捉住的小偷,脸红的好似一个大番茄。“你怎么看的见。” “桑小姐,我有说过我是个瞎子么?” (都说了,黄历上写:诸事不宜——木头语) 第五章 <er top">1 “视障也有很多种的,你和他见过这么多次都没发现他不是全盲?”程茵说。 “我怎么知道。”只是觉得他能力超强罢了,很多地方没有借助盲杖也能活动自如。 “我又不是绝对盲,三尺以内的物体移动都能够分辨。”在摩天轮的车厢里,虽然苏念衾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桑无焉敢打赌,他肯定很想笑。 理所当然,桑无焉属于“三尺以内移动的物体”,所以…… 她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么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动作,说不定他都能发现。 程茵继续说,“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动作,以为目的达成之后才开口。” “是啊,好奸诈!好奸诈!好——奸——诈——”桑无焉气的在屋子里振臂大呼,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猫的鼻子上,“他专门要看我出丑。” 真是超级小气的男人,她不过就是说过他是孩子他爹,居然等到最后,留了这么一手来阴她。 A城另一头的苏念衾正在他的钢琴上弹着《Croatian Rian Rhapsody》的节奏明朗轻快,到高潮的地方,手指几乎要在琴键上飞快地移动,让人有种畅快的感觉。 于是,只要苏念衾心情一好,就爱弹这只曲子。 “你出去遇见什么好事了?”余小璐敷着脸,嘴角不好活动,含糊地问。 “没什么。”他继续弹他的琴。 “居然不要我送,也不要接。”余小璐顿了顿,冒死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去约会吧?” 苏念衾听了过后居然没发火,很平静地回答:“不是。” 这个态度就让余小璐更奇怪了,她不禁回头看了眼苏念衾的背影,“你们办公室那个小姑娘最近还烦你么?” 这回他没有答她,又将那首曲子弹了第二遍。 余小璐索然无趣,走到厨房洗水果,洗到中途,忽然听到曲子拐了两个弯。她便探了个脑袋出来,感叹说:“不是吧,苏念衾。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开小差开成这样,调子都弹错了。” 苏念衾脸色一沉,手指一顿,琴声骤然停下。 余小璐眼见不妙,连忙道:“我什么也不说了。您继续。” 周一一大早,桑无焉出办公室去倒垃圾,迎面遇见苏念衾。 她的目光不禁滑到他的唇上,然后脸突然就红了,迅速拐个弯绕开他匆匆离开。桑无焉想,男人的这招够狠的,她从此再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去烦他,难道他就不怕当时自己一失足,真的盖个印上去? 以后许多天,桑无焉就算去学校,也总是速去速回,以免见到他再生尴尬。想到才到中旬,原来教盲文的郑老师修完产假回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桑无焉甚至都没看到苏念衾收拾过东西,对面办公桌就换了主人。 郑老师笑盈盈地朝桑无焉打招呼,“你就是跟着李老师实习的小桑吧。听说孩子们都挺喜欢你的。” 小王老师打岔:“郑老师,大伙儿都盼着你回来呢。” “你家那个胖小子就满月的时候我们见过,什么时候带到学校来让我们逗逗啊?”另一位老师说。 “嗨,别提了,整天就知道哭。嗓门大得跟唱戏似的。”邓老师笑。 顿时,办公室的气氛就热闹起来,和苏念衾在此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人提到苏念衾的离开,看的出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这事。 桑无焉也笑着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出门的时候不禁回头又望了那张桌子一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这么走了,招呼都没有打。 三月底的某日,桑无焉发了一场高烧,开始她以为只是轻微的感冒,不以为意。 早上一起床发现胳膊上出现一些红疹。 到了医院,脸上脖子四肢已经发了一片,医生说是麻疹。 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健康,并未生过大病。医生说传染性很强,程茵不在,她俩本不住在学校和其他同学又不是很熟,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吃了药便昏昏沉沉的睡。 窗帘拉着,也不知道是何时,电话响了。 她擦了擦鼻涕去接,是家里的长途。 妈妈好像有灵犀一样说总觉得有什么不放心。桑无焉并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胡乱地说了几句便撑不住,急忙说有事挂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她却有点想哭了。 真的好难受。 睡去后醒来,夜已经深了,身体却更加难受。她鬼使神差间按了苏念衾的号码。 本想只是听它响几下就挂,结果听筒里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喂——”他低缓而沉稳的声音从另一头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 一时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说话。”这个男人依旧严重缺乏耐性,语气严厉。 “桑无焉,你说话。”苏念衾突然说。 桑无焉的愕然使掉眼泪的心情都止住了,“你怎么知道。”她问。即使她用手机给他打过电话,即使他不是全盲,也不能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呀。 这个男人,总是那么神奇。 “你有事?”一个问题三个字,结尾语音略微上扬。 听他冷凝的语气,要是桑无焉此刻搪塞,是自己不小心拨错了,肯定会引的他雷霆大怒。 “我出麻疹了,好难受。”桑无焉怯怯地说。好难受三个字刚刚出口,自己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便像败溃一样,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苏念衾沉默了稍许,缓缓问:“你住哪儿?” “你不用来,我只是在这里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想说说话罢了。我会传染给你的。” “我出过麻疹,所以不会。”他的口气稍微比刚才缓和些。 苏念衾出现在桑无焉的家门口是在半个小时以后,身旁还有那个随时为他开车引路的漂亮女孩。 她冲桑无焉笑笑,“我叫余小璐。”这是招呼也是告辞,显然她是要把苏念衾留在这儿,然后离开。她并没有问苏念衾,“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么?” 因为她知道,问了也只白问,无非引来他冷漠的回绝。 关上门,桑无焉说,“难道她是你司机?”不同姓也不是妹妹咯。 苏念衾依旧未答。 一个瞎子要来照顾一个麻疹病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特别是在一个瞎子所不熟悉的陌生环境里,磕磕碰碰。他才进屋几分钟就失手打碎了程茵的花瓶。 他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还是去我家吧。” 然后他给余小璐打了个电话。 “我带她回去。” “你不用来接我们。” “去超市买点吃的东西放家里。” “这几天你都不要回家来。” 桑无焉听见美滋滋的。不论那个余小璐是女友、妹妹还是司机的,总之为了照顾自己苏念衾都不要她回家了。 但是桑无焉依旧强忍喜悦,故意问:“那样不好吧,余小姐一个女孩子怎么办?” “她没得过麻疹,很容易被你传染。” 苏念衾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将桑无焉刚刚喜悦的心情浇了个透凉。 半晌过后,桑无焉晕晕忽忽的脑袋突然有了重大的发现,“等一下!”她拍了拍额头努力重整脑中的逻辑,“她为什么会住在你家里?!?” 苏念衾摸索着从卧室拿了一张毯子严实的裹在桑无焉身上。 “我已经很热了。” “那不是热,是发烧。”他纠正。 然后将她横抱起来。 她惊讶,“为什么要抱我?” “你觉得你能下楼?”他反问。 “可是你是……我……我们……”桑无焉忍了忍没说。 “你只要告诉我转弯下楼就行了。”苏念衾依稀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种很坚定的神色。桑无焉蓦然觉得从这个男人不甚粗壮的臂膀中传来安心的稳定,她微微一笑,“好的。”双臂自然的勾住苏念衾的脖子。 此刻,苏念衾一贯漠然的脸上居然有了点绯红。 下第一阶楼梯的时候苏念衾的动作略显谨慎。显然他还不太适应这个台阶的高度,脚步探了一探才缓缓放下去。 “是九阶楼梯,然后右转。” 苏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怀中人的指引下走着,忽然桑无焉“呀”一下。 他知道,灯熄了。 “灯黑了。”声控的灯,桑无焉打了个响指,还是没有反映。 “有没有灯,对我没有妨碍。”他说,然后心里继续默数着楼梯的阶数,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楼了,要打电话叫程茵来接才行。”说着她收紧了搂着苏念衾脖子的双臂,朝他怀里又缩了缩。 她因为出疹而滚烫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衣,贴在苏念衾的锁骨上,苏念衾一时间走了神。恍惚之后发现自己忘记数到几了,于是脚步刚迈却一下子触到实地,一个踉跄滑向右手墙壁。 桑无焉一惊,却见苏念衾身体一侧将她护在怀里,让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过墙面。 “没事吧?” “没事吧?” 遇险之后两人同时发问。 出租车进了城西湖边的小区,然后停在了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前面。 “你家?”桑无焉瞪大了眼睛,这个地段这样的房子有些太奢华了。 “不算是。” <er h3">2 桑无焉吃过药躺在苏念衾的床上,靠着他的枕头,身上是软软的棉被。 她想,生病也不错。 只不过,这种想法仅仅在桑无焉的心中维持了半个小时。因为她现在头晕的要死,还有高烧与咳嗽。 她躺在黑暗里开始胡思乱想,上回她和程茵一起看那个泰国电影挺恐怖的,睁大眼睛,渐渐觉得有些害怕。她这几年开始怕黑,尤其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 她开灯,走到客厅里想喝水,看见苏念衾穿着一套蓝格子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光脚穿着拖鞋,坐姿端正。他洗过头也许刚吹干,头发有些蓬松,显得比平时所见的模样要稚气了些。 膝盖上一本平放着很不太厚的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书的点字。他闭着双目,而指间飞速且有节奏地在行间移动着。 桑无焉从房间里溜出来,手脚都很轻,自信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还是被他敏锐的察觉了。苏念衾睁开眼睛,停下手指,侧了侧头,“还没睡?” “你睡沙发?”桑无焉看见沙发另一侧摆的被子与枕头。 房子不是很大么?虽然楼下只有一间卧房但是,“二楼不用么?”她问。 “二楼是小璐的空间。” “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们两个人住啊?要是余小姐不在呢?”桑无焉言下之意,谁来照顾你。 “她不在,我就一个人住。” “你……”桑无焉很想告诉他,你说的是一句废话。 “什么?” “我想喝水。” 他稍微停滞,然后将书签抽出来夹在刚才看过的那一页上,合上书,起身右转走了七步半刚好在冰箱处停下来,手本来是要拉冰箱门的结果考虑了一下,又右转进了厨房。 桑无焉听见点火的响声,她怕他弄出麻烦于是裹着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不锈钢水壶安稳的坐在炉灶上,他环抱着双臂安静地看着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轮廓格外明显。 “新鲜的温水对身体比较好。”他说。 桑无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个人住。”这话的真正含义。 她手软头重地抱着被子坐在地毯上,可怜巴巴的盯这那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嗓子冒烟,口渴难耐。难道这个男人不知道动一动手为她加速一下水温的散发么? 她又望了望苏念衾,他在无动于衷的继续“摸书”。 “你在看什么书?” “名人传记。” “谁的?” “一位名人的。” “……” 桑无焉极其怀疑他患有轻微失语症。 沉默了许久,桑无焉又忍不住和他说话。 “你看电影不?”这个是桑无焉的爱好,她自信就算再冷场她也能找到话来闲扯。待这个问题出口以后,桑无焉才觉得提到这个话题很脑残。 “我从不看电影。”苏念衾终于停手中的动作,缓缓地说出这几个字,字字僵冷。 他有点被惹恼了。 但是,生气也总比没有反应来的有趣,桑无焉达到预期效果,满意的继续这个话题。 “那下次我请你去看。” “不用。多谢。”男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可以试试。这世界上有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们只能体会其中一种,而电影就好像一种程序,让你能短时间的尝试其间不同的滋味。仿佛一次脱离轨道的冒险一样。” “读书一样。” “电影来的更加直接。”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读小说的时候你会哭吗?” “……” “我看电影就会哭,剧中人伤心,我也会感动。” “那是因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构造不同。”他顿了顿,“也许你爱哭。”语气中全是嘲讽的意味,和他刚才抱她下楼时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桑无焉听到他异常不客气的语气思维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是的,例如我现在就想哭。” 这句真的带着哭腔的话,引的苏念衾有点惊讶,然后就听见桑无焉大哭起来。 桑无焉本来是想说来威吓他的,因为这个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当听到他漠然的冷嘲,居然很难过,自己不过是想和他能多说几句话,瓦解一下他冰冷的躯壳。这么一装腔连她自己都没料想到,居然真的忍不住哭了。 眼泪决堤后,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老是这么对我这么凶。在电梯里遇见那次,我想帮你忙是错;情人节那天我想送你回家是错;我求你和我假装一下情侣也是错;我帮小薇买东西,还是错。我病得厉害,睡不着觉起来找你聊天,那真是错上加错。所以你就讨厌我,偏要对我冷嘲热讽,是不是?” 她扯了张纸巾,抹了抹鼻涕,继续申诉:“我现在头重脚轻,脑仁儿里就像有个榔头在拼命捣腾一样,难受得要命。你不但不同情我,还朝我凶。” 原本安静的客厅,现在充满了桑无焉的哭诉。 苏念衾坐在旁边,真有一种无奈的挫折感,听见她哭得告一段落,便说:“水凉了。”随即把杯子递给她,妄想转移其注意力。 语气确实比刚才缓和许多。 桑无焉喝下几口,润了润嗓子继续擦眼泪,哽咽地说:“我是病人,你怎么狠得下心来这么欺负我。” 苏念衾不敢再与她搭腔,唯恐再生什么事端出来,于是翻开刚才的书,继续读。只不过,速度比刚才慢了许多。 桑无焉裹着被子蜷在他脚边背靠着沙发,哭着哭着就有些累了,加上苏念衾几乎就跟个木头人似的,居然一句话也不接,她也渐渐觉得无趣,到后来,伤心的心情都没有了,几乎忘记自己为啥要哭。 过了一会儿,苏念衾听到她渐渐地静了下去,某些字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后来几乎低不可闻,到最后,她的呼吸变得绵长。 大概是睡着了? 他的手指停下来,侧耳静静地等了几秒钟,确定她是睡着了。 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过后,苏念衾才敢松口气,揉了揉额头。她至今为止在他面前哭过两回,每回都称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 他放好杯子和书,轻轻离开,唯恐将她吵醒。他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有些迟疑。 因为沙发那儿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她才随意地坐在上面和他说话。但是要是这么由着她蜷在地上睡到天亮,恐怕会病得更加严重。 想到这儿,苏念衾浅浅地叹气,又折回去。 “桑无焉。”他叫她,“你得睡在床上。” 她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又继续睡。苏念衾没辙,又不好再抱她起来。他刚才抱桑无焉,是在她清醒时经过她本人同意的。如今她早睡得不省人事,再想想刚才抱她下楼梯时的尴尬,索性还是不抱了。 可是,他知道她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要是直接弄醒了她,也许会更难受。他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片刻后将暖气打开,然后自己回屋睡觉了。 他一个人躺在刚刚桑无焉趟过的床上,睡着老是觉得不踏实,闭着眼睛就想起昨天签的合同,想起那些歌词,想起一堆乱七八糟的乐谱,想起周六去福利院的那台节目,以至于想到桑无焉身上。 苏念衾不禁摸了摸手上那个被她烫到后还没足够时间消逝的伤痕,然后摸到腕上还没有卸下来的表。他打开表盘,又摸了摸: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起床,披着黑暗走到客厅。要天亮的时候最凉,所以他故意将暖气开高了一点,如今在这初春三月的夜里,免得觉得有些太暖和了。 他蹲下摸到桑无焉的被子大部分已经被她嫌热而掀在一边。他摸索中找到被角,替她盖回去。刚松手,桑无焉又掀开。他再盖回去,她再掀开。 这下,苏念衾开始有点恼了。他这辈子从来没照顾过什么人,尤其是这种情况。 他微愠地将被子又一次盖回去,而且就此固定住,没松手。他定了一两分钟,期间桑无焉试图反抗过,但是动了下,没见效便识时务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放手的时候他想,要是桑无焉敢再掀开,他就拿根绳子把她裹在被子里捆起来。 结果让他很满意,她很听话地屈服了。 苏念衾检查了下自己的胜利果实后回到卧房继续睡。躺下后,又开始想别的事情。例如从这里到沙发要十七步;出门要下三步台阶,朝右拐再走二十二步开了栅栏才是大路;从老师办公室到对面的教室要走十九步?或者更多?都不太确定,他有半个月没去上过课了,况且以前每次在那里量步子的时候,总有孩子跑来跑去,打断他,不仅仅是孩子们,桑无焉也爱打断他。 想到桑无焉三个字,苏念衾又起身去了客厅。他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似乎比傍晚那会儿烫了些。 他不太有医药和护理常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在药箱里找了降温贴给她贴在额头上。 桑无焉动了动,似乎睡得也不是很安稳,迷糊地偶尔冒出几个字的梦话。他蹙着眉考虑了下,然后还是将她和着被子一起抱回卧室。 第二天看到桑无焉看到苏念衾问:“我好想记得昨晚我睡的是客厅。一起来怎么变成卧室了?” “恩。”苏念衾漫不经心地应了下,将煎蛋放在桌子上。 看到苏念衾有些疲惫的神色,桑无焉问:“你昨晚干嘛去了,没睡觉?” “你还吃饭吗?”他有些不耐烦地问,再扔了双筷子给她。 桑无焉垂头看到盘子里那个内外皆焦的煎蛋,怯怯地问了一句:“你确定这东西吃了不会出人命?” <er h3">3 到了第三天,是红疹最猖獗的时候。密密麻麻的充满了身体的各个部位。医生说熬过了便会迅速康复。 她不喜欢一个人躺在房间里,这样好像很孤单,于是挪到了客厅沙发上。 乳白色的布艺沙发很大,足够将她舒舒服服的容纳在其中,当然还包括她的枕头、被子。 苏念衾一直不怎么和她搭腔,所以全是桑无焉一个人自说自话索然无趣,加上药物的缘故,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半晌之后,苏念衾走来在茶几上凉了杯热水,然后沙发旁静立了片刻,确定她睡的很安稳后,才拿上钥匙出门买吃的。 第四天晚上,她半夜里睡醒忽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一照镜子果然红疹退去了许多。 她垫着脚尖开门走到沙发前,发现苏念衾已经躺在沙发上熟睡了。他睡觉很规矩也很安静,被子盖得好好。 灯是熄着的,却依然很亮堂。 沙发背后是客厅里那个足足有5米高的落地大窗户,窗帘一直没拉,月光照进来,落在苏念衾的脸上,一扫素日的冷漠,显得格外柔和。 桑无焉心想,上次被抓了个现场,如今你闭着眼睛总看不见。 于是俯下身,想再处近一点看他。 屏住呼吸,四周只剩下苏念衾轻轻的鼻息。 她忍不住偷笑。 原来,这个男人的睫毛真的很长,现在安静的搭下来,照着月光留下两道弯弯的阴影。 忽然,睫毛动了一下。 苏念衾用他特有的低缓声线突然开口说:“我可不会连续放过两次机会。” 他苏醒过来的言语着实地另桑无焉又吓了一大跳。 表情呆在半空中。 苏念衾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桑无焉的后脑,他朝下微微一使劲便让桑无焉的脸贴近自己。 原本他只是想捉弄下她,没想到桑无焉居然顺势将吻落在他的唇上。 桑无焉轻轻的啄了一下,“你以为我会吗?”做完这个的动作,她颇为得意地做了个谁怕谁的宣告。 苏念衾被她突如其来地主动弄得措手不及,愕然之间,她的温度与柔软依然留在自己的唇间。她还在低烧,所以趴在他的身上象个炽热的火球。 他稍微定了定心神,那一瞬间似乎嗅到了芦荟和女贞花交织的香吻。就是唇与唇之前这么简单的一个碰触,使得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愫一下子就疯长出来,扰乱了他的心境。 原来,他并不讨厌她。不,不,不。不是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是的,是喜欢。如果不喜欢为什么那晚听见她无助的电话,迅速地就赶了过去。如果不喜欢她,又怎么会破天荒地耐起性子照顾她。如果不喜欢她,何必三番两次地这么捉弄她。 桑无焉看到苏念衾若有所思的神色,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火了,尴尬地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不想,苏念衾却拉住她。 “你多大了?”他问了一个相距甚远的问题。 “23,怎么?” “可以对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负责了。”苏念衾用暗哑的嗓音说,然后将桑无焉横抱起来向卧室走去。 桑无焉气极,他真的是一个瞎子么?怎么可以这么熟练地开门,关门,把她放在床上。 他封住她的呼吸。 “苏……”她好不容易挣脱一点空隙呼吸,刚吐一个字,又被苏念衾的舌尖撬开她的齿缝,肆无忌惮的在里面搜掠。 她再次挣开他的吻,头偏向一边,于是苏念衾吻下去亲到的是她的侧脸。 他怔了一秒钟然后滑向她的耳垂,接着顺势滑下,脖子接着是锁骨……他一颗一颗的解开桑无焉身上的男式睡衣,吮吸着她胸前雪白的肌肤,动作比方才轻柔了许多。 “苏念衾。”她终于能从一种无法思考的迷幻中,完整的喊出他的名字。 “恩?”他一边回答一边不忘耕耘。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就喜欢。” 桑无焉面色绯红的说出这些话。 这话好像是一个魔咒,让苏念衾停下动作来。 他怔忪了稍许,然后将她身上的睡衣又重新整理好,直待他低沉的呼吸稍稍平缓,期间就这么俯视着她,仿佛眼睛真的能看见似的。 他问:“为什么?” “Love at first sight。” 苏念衾闻言微笑。 那是桑无焉生平第一次见他笑。眉毛挑起来,眼睛像星星一般闪亮,然后睫毛随着微微颤动。 “瞎子听不懂英文。”苏念衾说。 桑无焉嘟着嘴,“那听不懂你乐什么。” 苏念衾继续笑却不答话。 “你说,你笑什么?”桑无焉不服气,伸出手去捅他的胳肢窝。苏念衾好像果真很怕痒,立刻躲开,笑出声来。 桑无焉不依不饶,“你就知道欺负我。”一边说一边在床上步步紧逼。 苏念衾逃不开,只好一把将桑无焉环在怀里不许她的手再乱动,狠狠地拥住。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桑无焉的头顶上,双眸染了层浅浅的笑意。 第六章 <er top">1 余小璐回来的那天,看到桑无焉与苏念衾的亲密有一点吃惊,速递地又平静下去。 对于和余小璐之间的关系,苏念衾说她是亲戚的妹妹,她没有地方可去便住下来,顺便可以照顾自己。 桑无焉很意外,苏念衾这样的人也能当面承认别人在照顾他。“以后我来照顾你。”桑无焉挽着苏念衾的胳膊说。 后来她又想,既然是亲戚的妹妹,那么也是亲戚吧,为什么不直接说是表妹,妹妹,侄女,外甥女之类的。 她思想不太复杂,久了也就将这个疑惑淡忘。 那段时间电影院里上映的是《卢浮魅影》,为了避免苏念衾的不适应,他们买的情侣包厢。那里的座位可以让桑无焉将脑袋放在苏念衾的颈窝里,一边看画面一面给他轻轻描述里面的情节。 “然后他走进了埃及馆躲在角落里,等待那个木乃伊的出现,这个时候,黑影又出现了,那个木乃伊……”桑无焉说的神色惨白,吓的不敢再看,将脸蛋藏在苏念衾的衣服里。 “怎么办,好恐怖。”她好像一条蚯蚓,使劲往他怀里穿。 “那我们不看了。”苏念衾说。 “越害怕却越想看。”桑无焉哭着脸。 苏念衾失笑。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 桑无焉已经因为电影情节紧张到不能自已,完全忘记了要描述画面。苏念衾只能看到正前方,电影屏幕不时闪烁的光影。 越害怕越想看——这句话让他联想到爱情的感觉。 这些都是象鸦片一样的东西,他想。 回去的路上,在地铁站,正是六点过人潮最汹涌的高峰。 地铁来了,她在前面牵着苏念衾的手躲开人流,等着最后上车。这时候几个为赶时间而飞奔过来的人,一下子撞开他们,然后将桑无焉挤进人群被带上了车。 待她往回走却见已经关门了。 她不知道苏念衾是不是也上了车,又不敢在车厢里大声地叫他的名字,怕他窘,便四处张望。她个子不高需要掂起脚尖,来来回回的找。 左边,右边,座位上。 没有—— 她的心开始焦急起来。 苏念衾一定还留在车站,他很少一个人在这种公共场所,人又那么多,他又死鸭子嘴硬肯定不会找人帮忙,早知道就让余小璐开车来了。也不晓得他认的路不,会不会遇见坏人,他的手机又在自己的背包里。 她越想越着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地铁一停,她立刻下车在另一边原路坐回去。 回程的车人要少了许多,她站在门口,外面是漆黑的隧道,一直蔓延。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之后,地铁才重新见到外面的光亮。车厢里的喇叭报着站名,然后缓缓的停下来。 她透过窗户的玻璃,远远的看见苏念衾立在那里。 就是他们错开的那个地方,一动不动。 他个子很挺拔,人很清俊,所以好像并需要特别醒目的标志就能一眼找到他。 桑无焉奔去,一把扑过去,环抱住他的腰。 他轻松地说:“这么快!”好像还等得意尤未机尽一样。 “我都吓死了。” 苏念衾摸了摸她的头,“有什么可担心的。在哪儿走失的,我一定会在哪儿一直等到你回来。” 桑无焉在电台和圆圆一起做在新闻组工作,不久又被调回了聂熙的工作室。吴谓说:“熙姐跟主任说的,硬要你回来。” “为什么?” 吴谓想了想,“什么原因都有可能,但是肯定不是因为你的工作能力。”然后鄙视了看了眼桑无焉。 桑无焉佯怒,“小样!信不信我掐死你?” “牡丹花下死,我是做鬼也风流。”吴谓吐出舌头装鬼。 正在俩人嬉闹间,聂熙走了进来,冷冷道:“桑无焉,我调你过来,不是要你和我的人打情骂俏的。刚才给你的那些材料,你得马上排出来,我明天用。” “哦。”桑无焉垂头,再不说话开始工作。 明天来直播室受聂熙专访的是最近新起的一位年轻写手青峰,作品在网络风靡以后,随即横扫整个出版界,不到半年成了大牌,备受关注。聂熙这人做事很严谨,每回必定做好功课。如今桑无焉要将青峰的个人资料,还有他的作品风格、大致介绍,代表作的人物特点,网络评价,以及出版商评价全部系统地帮聂熙整理好。 以前是叶丽和王岚两个人做这些,桑无焉刚要叫她俩,却被聂熙拦下:“她俩另外有事。你在这儿好歹呆了快半年了,这点儿小事也不会?”语气格外嘲讽。和素日里桑无焉认识的那个熙姐判若两人。 待聂熙走后,叶丽小声地问:“桑无焉,你得罪她了?” “没有啊。”桑无焉纳闷,“你她叫主任让我回来的,我好久没和她碰过面了。” “撞鬼了?”叶丽摇头。 桑无焉望着一摞高的资料,是挺莫名其妙的。 晚上,桑无焉加班加到很晚。她是理科生,对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感冒,什么架空,什么历史,什么武侠,什么玄幻将她搞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才从中解脱出来,将青峰的个人作品路程理了个大概,然后结合一些现实个人情况、读者留言将访问的大致内容弄了出来。 下楼的时候打开手袋,想给苏念衾去个电话,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她前脚进家门,电话后脚就响。 不是苏念衾,是桑妈妈。 “无焉,怎么这么晚都不在?” “台里加班呢。” “以后早点回,现在治安这么乱,一个女娃娃走夜路多不安全……”桑妈妈就开始机关枪似的家庭教育,好不容易才结束,刚一挂电话,铃声又响了。 “你这么晚去那儿了?”这回换苏念衾问,“手机也不通。” “加班。”她继续解释。 “本来说叫你过来吃饭的。” “吃饭?你做的?”她可是对他做饭的能力心有余悸。 苏念衾听出门道来了,想起那天他好心煎蛋给她补充营养,她还嫌弃地问他会不会吃了出人命。 他不禁有些来气,“桑无焉,你……” 桑无焉急忙改口说:“排队想吃一今做饭的人,没有一个师也得有一个团了。所以你赶快忘了我上次说的话。” “少耍嘴皮子。” 桑无焉嘿嘿笑。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个人拿着电话说了半天。直到挂了线,桑无焉的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其实,他也挺爱说话的。 第二天一早,桑无焉去电台,拿着东西向聂熙交差。聂熙淡淡看了一眼,说:“不行。视角和出发点不行。”然后拿着稿子指了一堆缺点,勒令桑无焉继续去修。 午饭,桑无焉就随意扒了两口,继续埋头苦干。多给聂熙的时候,她正用着电脑,看都没看就说:“放那儿吧。” 晚上桑无焉在直播间外面守着录节目,导播还在上广告,直叫里面的两个人准备。 叶丽突然神秘地拉住桑无焉,小声说:“聂熙上周就叫王岚准备那个青峰的资料了。她根本就用不着你的。” 旁边的王岚点头:“是啊。我不就是在忙这个,你们又没问,我白天也来,刚刚才听丽丽说。” “你是不是犯小人了?”叶丽问。 桑无焉诧异了半天没说话,转头透玻璃看着一脸笑盈盈地对着青峰的聂熙,滋味很复杂。聂熙原本也不是这样的女人,她大度,耐性,一点架子没有,对人也好。 是不是她以前做的不够好。 是不是她无意间让聂熙不高兴过。 是不是她本来就缺少这种磨练。 以前李露露说:“桑无焉,你离开学校,离开你爸妈的庇护,就什么都不是了。” <er h3">2 因为多种原因,她和苏念衾也不是时刻黏在一起,有时候甚至两三天都没见面。 两个人见面最多的地方便是苏念衾的家里。 她喜欢趴在旁边,看着苏念衾弹琴。见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或舒缓轻柔或激昂张狂,都是种很享受的视觉感官。 她很难想象他真的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老师和阿姨们怎么把他教得这么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 “六岁。” “好学么?” “不好学。” “他们对你好么?”桑无焉突然问,“我意思是照顾你的那些阿姨。” 苏念衾异常平静地说:“谈不上好还是不好。照顾孤儿是他们的本质工作,并不是出于爱心或者是有别的什么感情。当然,他们会有偏爱些的孩子。而且,有时候我都不太能回忆起来那些事了。” “为什么?” “我只待到六岁。” “为什么?” 他停下动作,淡淡说:“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桑无焉微怔,那么不堪回首么? 这时,桑无焉的手机响了。 “无焉,你怎么又不在家?”是桑妈妈。 桑无焉看了一眼苏念衾,和妈妈支吾应付着走出屋子。 “月底,你回来一趟。我跟你爸联系了个中学,虽然人家去年十一月就订了新聘的人,但是现在可以为了加个指标。” “妈——” “带你的简历,还有那些证书。你自己也先准备下,人家学校还是要面试的。” 桑无焉叹气,“现在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回去说。” “什么叫不方便?你又不是地下党,最近老是鬼鬼祟祟的。”桑妈妈嘟囔着挂了电话。 桑无焉一晒,可不就是地下党。要是家里知道她和苏念衾这事,铁定没完。 她回屋,苏念衾问:“谁的电话?” “我妈,跟我说工作的事。” “恩。”他不太过问桑无焉大学和实习的事,有时候桑无焉甚至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她念哪个学校。 下午,天气突然就放晴了。太阳在院子里撒了满地的金色,格外诱人。桑无焉拉着苏念衾去了公园。 天气很好,来晒太阳的人不算少。 桑无焉躺在草坪上,头枕在苏念衾的腿上。他坐着靠在树干上,眼睛半寐,耳朵里塞着耳塞在听收音机。 时不时地摸一摸桑无焉的头发,她的头发细且密,摸起来非常柔顺,加之她是短发,毛茸茸的,手感很像猫毛。 想起“猫毛”这个词,苏念衾忍不住勾起嘴角,睫毛微微动。 “傻笑什么呢?”桑无焉问。她仰面躺着,正好从下面将他的表情一览无遗。 这世界上也只有她会将这种笑称之为傻笑。 “正讲笑话。”他拔下耳塞。 “听什么台?”她发现他要是不看书不弹琴,打发时间的方式不是听电视新闻,就是听广播。 “说评书的。” “怎么不听了?” “老是广告。” “你听我们台么?” “偶尔也听。” 他睁着眼扬起脸,朝着太阳的方向。 “看得见光?” “很微弱。” “治不好么?”他身上有太多的迷,太多的未知,让她很想知道。 “不能治。”他淡淡说,“是视中枢神经有问题,先天的。”语气异常平淡,但是桑无焉依旧扑捉到了他脸上闪过的那丝微弱的苦楚。 “你带了书来看么?”桑无焉转移话题说。 “恩。怎么?” “以后你要看什么书我帮你念啊,多省事。” 苏念衾忖了下,将书递给她:“你念吧。” “……这本不行,我又不懂盲文。”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歌声,正巧在唱那首《天明微蓝》。桑无焉蹙了蹙眉,“歌词唱混了,这一句是第二段的。” 苏念衾挑眉:“你也会?” “当然。”桑无焉昂头,“要不要唱给你听听?” “别!”苏念衾急忙说,“别。” “你鄙视我?你嫌我唱的不好?” 苏念衾不说话,显然是不想打击她。 桑无焉急了:“苏念衾我给你说,人家都说我声音好听,不然也不选我做播音了。” “这个我持保留意见。” 桑无焉回学校宿舍拿东西,路上遇见许茜。许茜叫住她。 “听说你谈恋爱了。” “是啊,你终于可以放心了。”桑无焉讪讪说。 “我和魏昊一起在B市找了工作,合同都签了,六月就回去。” “恭喜。” 许茜摇头:“桑无焉,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点?” “就这样不挺好。不然你们怎么能背着我眉目传情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桑无焉说:“我不会原谅你们。” “你……”许茜苦笑。 “作为朋友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你们凭什么欺骗我?” 第二天,桑无焉依在苏念衾怀里,将昨天遇见许茜的经历又说了一遍。她这人藏不住话,有任何动静都要及时汇报,不然心里难受。 “你要是有事情欺骗我,我也不会原谅你。”桑无焉恨恨地说。 苏念衾的手原本在摸她的头发,听见这么一说便微微一滞。 桑无焉从苏念衾那里一回来,程茵就说:“你妈又来电话了,叫你必须回。” “哦。”桑无焉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神色立刻黯然。 “你应该好好跟你妈妈他们说,毕竟也是为你好。” “可是他们没有权利决定我的将来。我要干什么,要不要继续念书,都是我应该由我自己来选择。” 正说话,电话又响了。程茵做了一个“肯定是找你”的眼神:“你干脆从了吧,不然我都要疯了。” 果然是桑妈妈。 “妈,我真的要留下,来不会回去,我在这里呆了四年了我喜欢这儿。” “爸爸妈妈会害你吗?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你把你爸气成什么样了。学院里多少人想挤进来读书都不行,专门给你的名额你还不要。才在外面呆四年心就野了,当时就不该让你跑到外地去。”桑妈妈一口的方言,语速极快地数落着桑无焉,苦口婆心。 “我不回去。” “无焉,”桑妈妈顿了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妈。”她觉得最近女儿不太对劲,很晚打座机到住处都不在。 “妈……我……”她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多大年纪了?家是哪儿?一个学校的?怎么不早告诉妈妈,让妈妈看看?” 总是要面对的,桑无焉只能鼓起勇气完整汇报,当说到苏念衾的眼睛视障的时候,桑妈妈突然在另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留下一句“我明天坐飞机过去”,便挂了电话。 来的不是暴雨梨花针而是清风细雨。 依照母亲的个性,她以为会一来就亲自骂她个狗血淋头,但是桑妈妈没有。从机场到家,出租车上桑妈妈一直对苏念衾的事情半字不提。 路上恰好接到苏念衾的电话。 “吃饭没?” “还没。”桑无焉每说一个字就战战兢兢,怕母亲发现端倪。 “无焉,你好像很紧张。”苏念衾格外敏感。 “没,我一会打给你。”她迅速挂断电话,然后给余小璐发了给短信,请她让苏念衾做好准备,或许会带一个人去见他。 刚一到家,桑妈妈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桑无焉收拾行李。 “明天就跟我回去。” “妈——” “如果你是为了那个人而想留在这里,那么我一分钟都不想让你呆了。学校那边你爸爸自然会替你请假,你必须跟我走。” “你至少应该见一见他才下结论,好不好?” “我们家就不承认他和你的关系,有什么好见的。” “妈——” “趁你们年轻人还没有做出什么好让人后悔的事情,早点了断。”桑妈妈确有所指。 “我们是真心的,为什么要反对,仅仅是因为他的眼睛?” “仅仅?你认为这是仅仅?你是个小姑娘,没有经过油盐酱醋就不知道其中酸甜苦辣。妈妈并没有否认你们信奉的爱情,但是现实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从小到大都是在家里蜜糖里泡大的,你爸宠你宠到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经历过些什么?你能经历什么?” “我会学的,我会学做饭,学挣钱,学着照顾我和他。而且苏念衾他根本不需要我照顾。” “我养你这么大,不是想你用大半辈子时间花费在照顾这样一个人身上。何况他还是个孤儿。” “不是,不是的,他身边有亲人,他不是孤儿。”桑无焉说,“妈妈……你应该见一见念衾,他是个很出色的男人,而且他很爱我。” “妈妈以前给你讲过,爱不但但是一种冲动,还包括安全感、责任感。对于这样来历不明的残疾人,他连家里有些什么人都没有告诉过你,那能叫爱?!” “我可以立刻打电话问他,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个我可以马上问。”桑无焉落泪。 “无焉,不需要。我不需要他有个怎样的家庭。假如他家里有钱有势,我们桑家从不高攀这种门槛。假如他穷困潦倒,我只会更加嫌弃他。” <er h3">3 “可是妈妈,要和他在一起的是我,而不是你们!” “无焉——”桑妈妈恼怒,“你怎么可以这么和长辈说话!” 激烈之后,两人好像突然都累了,顿时沉默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桑无焉的电话又响了,即使是开成震动,还在她的背包里发出激烈的呜呜声。 她无力面对苏念衾,无力面对他们的爱情。 这一夜,桑妈妈没有再多说一句。 程茵似乎有预感似的,没有回来。 于是桑无焉将床留给母亲,自己一个人睡在程茵的房间里。 深夜,她去洗手间,听见母亲在房间的小床上翻身。 “妈,你还没睡吗?”她开门小声问。 母亲面朝墙壁侧身躺着并不理她。 桑无焉上床,对着母亲的背说:“妈妈,我长大了,可以让我一个人去寻找幸福吗?如果有挫折的话我也会很坚强的。就算被打倒,我还有很爱很爱我的妈妈呀。”说话间轻轻从后拥住母亲。 桑妈妈闭眼潸然。 第二天,一早离开之前,桑妈妈说:“无焉,妈妈再也不管你了,随你想怎么样都好,反正无论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但是你要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人这一辈找不到后悔药吃的,以后要是有什么怨不得别人。” 想必是伤极了母亲的心,才留下这么一席话来。字字句句在桑无焉耳边回想,竟然比昨天的针锋相对还乱她的心绪。 她突然有些后怕。 “我伤了他们的心吧?”桑无焉问程茵。 “若是你和苏念衾因此而不幸福,他们会更加伤心。”程茵答。 那日她首次因为私人原因向电台告假,急切地搭车往苏念衾家里去。 余小璐与他都不在。 桑无焉踢掉鞋,光脚着走在地板上。 落地窗下苏念衾常用的三角钢琴没有盖上盖子,她走去用手指捅出几个乏味的单音,自小便号称音盲的她,不到三分钟便觉无趣,然后溜进苏念衾的房间,和衣钻进被子里。 里面留着苏念衾的味道。那味道让她顿觉安心。 苏念衾,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好饿……这是桑无焉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前脑子里最后的一个念头。 吵醒她睡梦的是大门的开锁声。 余小璐与苏念衾一同回来。 接着是余小璐换了拖鞋上楼梯的声音,走到一半又停下。“念衾,你不应当对你父亲这么固执。”余小璐说。 “父亲?”苏念衾冷嗤,“我从不认为他履行过父亲的责任。”苏念衾说完就回房间。 卧室里的灯是关着的,桑无焉躲在门后准备跳出去下他一跳。 刚想扑出去,就听见苏念衾问:“无焉?你在么?” 她顿时失望,“哦。”了一下,乖乖就范。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谁让你每次来都会把鞋子胡乱踢在门口,害我差点跌跤。”苏念衾一与她说话,脸色便柔和了下来。 桑无焉抱歉的笑笑。 “你昨天说要让我见什么人?” 桑无焉神色停滞了一下,目光闪烁,稍许之后轻松地说:“是程茵啦,想让你见见她。”看到苏念衾的脸,她突然决定怎么也不告诉他,家里的事情会由自己解决,不让他担心。 “为什么搞这么神秘?”苏念衾有点怀疑。 “因为,我要搬来和你住。” “怎么又想通了的?”苏念衾有些掩不住喜悦了,揉了揉桑无焉那头睡后乱七八糟的短发。 “既然找到了一张长期饭票,我为什么不早点过来白吃白住,好节省开支。”桑无焉给了苏念衾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一定会去努力寻找幸福,不让任何人失望,桑无焉闭着眼睛想。 打断俩人笑语的是桑无焉那大唱空城戏的肚子。 “这么晚了麻烦小璐不太方便。” “你?不会做饭?” “你觉得我象个要做饭的男人?”苏念衾挑了挑眉毛,“而且你作为女人,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不会做饭?” 桑无焉垂头,撅起嘴,很不服气的小声说:“我又不是煮饭婆。” “不过,我听说过一个成语。”桑无焉咬唇窃笑。 “什么?”苏念衾问。 “秀色可餐呀。”说着就掂起脚尖亲了苏念衾的唇角一口,她这个人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 本以为苏念衾会回应,他却一改常态,满脸严肃地反抗,“饿着了会胃疼的。”说着就拉桑无焉出门。 他,也开始习惯照顾人,四周全是住宅小区,又是湖区。拐了这条街,便全是开小酒吧的,到还稚嫩没啥卖东西吃的小店。两人一起步行了好长一段。此时,桑无焉才发现她与苏念衾之间还需要时间磨合。 例如,她喜欢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而苏念衾都是默然的。因为跟上正常人的速度对他而言是件很艰难的事,所以即使既又盲杖又有桑无焉引路,也需要花费所有精力,更本无法分心。 她喜欢两人手牵手并肩走,而苏念衾更适应前后错开半步。 周围有年轻女性会惊艳地回头看苏念衾,在发现他的残障后,又露出一种怜悯的表情而后与同行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她不喜欢他们的目光,无论是惊艳的,还是怜悯的,都不喜欢。 “无焉?”苏念衾察觉异样,停下来脚步问。身体刚好遮住照过来的路灯,将桑无焉挡在灯影里。 桑无焉乘着昏暗夜色朝他的脸角印了一个吻,“以后要贴一个标签:苏念衾是桑无焉的私人物品。” 找到个卖混沌的路边摊的时候,老板开着收音机,电台正播着苏念衾写的歌。 “教我钢琴好不好?”桑无焉说。 “哼歌跑调,乐谱不识的人也要学钢琴?” “只要你有恒心,我就能学会。” “你学钢琴,为什么要我有恒心。” “我肯定不会有恒心,所以要依靠你这个暴君。”她还比较有自知之明。 “你有求于我,还骂我是暴君?”苏念衾挑眉。 混沌端上了,桑无焉喝了一口热乎乎的面汤。“我好像很幸福。”她说。 吃到第二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什么。 “那次在沙发上,你怎么会发现我的?” “哪次?”苏念衾明知故问。 “就是……就是……我偷偷……”桑无焉有些窘。 “你有我的味道。用我的床,穿我的睡衣,洗我的沐浴露,只能染上我的味道了。瞎子的鼻子很灵。” 从那次青峰的事情起,桑无焉就尽量和聂熙避开。有天中午在食堂吃饭,聂熙突然坐到桑无焉跟前。 “中午陪你吃饭的人挺多。”聂熙说。 桑无焉看着她坐下,看着她夹起菜往嘴里送,看着她突然来搭讪,愣愣地打招呼说:“熙姐。” “又吃两份肉?”聂熙瞧了下桑无焉盘子里的菜,“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吃都不胖。”说话的神色又恢复成以往桑无焉印象中那个和蔼的聂熙。 桑无焉对聂熙两次巨大的变化有些诧异。 她本来没有说过聂熙的事情,但是这次真的忍不住告诉苏念衾。 苏念衾说:“聂熙?我认识。” “你当然认识了,人家上次还采访你来着。” “不是,她是……是小璐的学姐,和小璐关系挺好。”苏念衾答。 <er h3">4 日夜相处后,桑无焉发现苏念衾几乎和一切不良的嗜好都不沾边。这一点让桑无焉有万分的压迫感。 “你应该拿去巡回展览。” “恩?” “人类优质教育成功的典范。” 话刚说完,坐在钢琴前的桑无焉就狠狠地挨了苏念衾一敲,“不要开小差,这个地方很重要!” “一般多久可以学会弹《筷子舞》?” “个人天赋不一,有人三年有人几天。” “我呢?” “不知道。” 桑无焉沮丧,“那我不学了。” 苏念衾扬眉,意思是说:我被你折腾了两天,就等你这句话。 “你好像教的很痛苦。”桑无焉更加沮丧。 “哪里,哪里。不比桑小姐你学的痛苦。”苏念衾谦虚。 桑无焉气结。 “你为什么以前会学琴?”桑无焉想到若是视力不好,又看不见乐谱该多么困难。 “我母亲认为,一个瞎子如果有些绝活的话,即使沦落到沿街乞讨总还会存有点尊严。” 听到他所言,桑无焉的心开始抽痛。苏念衾只字不提,她也不去追问苏念衾的童年,她害怕那是一件让她的心更加疼痛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念衾’的意思?”被程茵猜中? “不是。你以前说的很准,念情。我母亲也是南方人,取的谐音。” “你妈妈呢?” “她死了。” 这段谈话,在苏念衾面无表情地吐出的这三个字之后,戛然而止。 那日夜里,苏念衾突然问:“无焉,你长成什么样子?” “倾国倾城。”桑无焉眨了眨眼,调皮地说。 苏念衾无奈浅笑。 桑无焉被自己的话逗的咯咯笑,“反正你心里要这么想,我肯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 “不是最美丽,也是最可爱的,即使不可爱,也是我的珍宝。” 桑无焉抓住他的双手,将他们放在脸上。 “这是眉毛,有点乱,我不太爱打理。”她指引他。 “这是眼睛,睫毛稀稀拉拉的。眼睛很爱流眼泪,视力却很好。” “鼻子有点小。” 苏念衾不再需要她的解说径自地继续摸索。 缓缓的,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只要一被他触摸过,就会变的滚烫。 继续往下。 “喂——”桑无焉抗议。 “我要全面检查一次,看看有没有需要退货的瑕疵。” “退货没门。”桑无焉大嚷。 “嘘——”苏念衾示意她噤声。 接着他一粒一粒的解开她的睡衣。 “你为什么总爱穿有这么多扣子的。”苏念衾嗓音暗哑,因竭力克制情绪,让手指有点颤抖。 “这是你的睡衣。” 衣服敞开,苏念衾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 “我想做点有利于身心健康的事。”苏念衾说。 “你不已经在做了么。” 他的确是不好相处的男人,甚至有时候固执地有些孩子气。那种个性,绝非一般人可以忍受。但是心情好的时候,又可以将桑无焉宠上天。他也不是一个需要桑无焉牺牲一切去照顾的人。虽说苏念衾不做饭,但是其他事情却爱亲力亲为。 就如桑无焉坐在那里,看苏念衾一个人在收拾客厅里的杂物。他的进度很缓慢,因为需要将那些被桑无焉碰过的东西一一恢复它的原位,因为每个物件都有固定的位置,否则他会很难受。 “你不喜欢我动你东西?” “还好。”苏念衾说,“但是每次你要是记得放回去就更好。” “我觉得那个相框朝左边好看些,所以才挪它的。”桑无焉解释。 苏念衾不语。 “相框里照片上是些什么人?”桑无焉继续说。 “什么什么人?”这问题终于引起苏念衾的注意。 “你手上的那张。” 苏念衾的手顿了下,说:“桑无焉,你过来。” 她见他面色不善,不是很情愿地走过去,“干嘛?” “照片上是什么人?”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本来她想来这么一句,但是瞅到苏念衾的脸,只好呐呐地说:“老照片了,人挺多的,有老的,有小的,有些像全家福。呃——这个人有点像余小姐,不过头发短短的,和她现在不太一样。旁边有个女的,和她手牵在一起。” “是不是背景是个大池子。” “哦,对。这里有个喷水池。” 苏念衾得到桑无焉的肯定回复后,迅速将相框收回去,转身扔在了垃圾桶里。 桑无焉看到他微怒的眉,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很好。谢谢。”他的语气却很差。过了一会儿,他又将垃圾桶里的相框捡起来。 苏念衾的臭脸一直摆到余小璐买菜回来。 余小璐一进门就嗅到这凝重的气氛,桑无焉朝她使了使颜色。 余小璐做了个口型:“你俩吵架了?” 桑无焉摇摇头,挤挤眼,说了个相框的嘴型。 想我?余小璐纳闷。 桑无焉又指了指苏念衾手里的东西。 “你俩就别打暗号了。”苏念衾将一直捏在手里的照片扬了扬,“余小璐,这是什么?” “呃——”余小璐脑子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风景画?”苏念衾冷笑。 “居然说是风景画。”他重复了一次,语气比前一句还冷。 “念衾,你听我说……” “这照片摆在这里多久了,你说说。你居然告诉我说这是单纯的一张风景画。”他淡淡问。 “想说明什么?说我们家一家人相亲相爱?你知道我最烦这个东西,最烦一些人,你居然把他们明目张胆地方在我放在我的眼皮底下。不就是因为我是个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原本应该是怒极,但是他却用了一种讥讽自嘲的语气说出来,旁人听得更难受。 他站起来将相片缓缓地撕个粉碎。 桑无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究竟怎么了? 因为已决定毕业后不去念书,所以做电台的工作必须更加勤勉。 关于一今的话题,又被别的新闻所替代。娱乐圈就是这样,难怪苏念衾竭力避开。不过,一旦他有新作面市,就又会有人打电话来台里,追问一今的事情。无论是热线还是办公室电话桑无焉都亲自接到过。 毕竟他们台是一今其人唯一露过面的地方。 “说实话,第一见到他确实吓了大跳,那个时候才知道,不识人间烟火这几个字也能用在男人身上。”午间在食堂吃工作餐,聂熙工作室的王岚说。 “当时若是带了相机照张照片卖给杂志就好了。”叶丽感叹。 她俩都是见过苏念衾本人的工作人员之一,但是职业道德良好。 “你疯了,若是主任或者熙姐知道我们都别活了。” 叶丽转过头来对桑无焉说:“你是没见过他本人,太遗憾了。” 桑无焉点下头,暗自偷笑。 “无焉,你一个人不说话,傻乐什么呢?”王岚问。 “因为今天方师傅给我舀的干扁牛肉比平时多了一半,吃的真过瘾。”桑无焉说。 叶丽与王岚只能相视无语。 “听说你搬家到西城的湖边住去了?找个那样的男朋友可真有福气啊。里面都是名车别墅的。” “好像那房子不是他的。”当时苏念衾是这么说的。 “哎呀——那你就要注意了。我看台里新闻组经常遇到一些男人借房子装阔来骗婚的案子。”叶丽提醒。 桑无焉笑。 吃到一半,苏念衾来电话了。 “吃饭没?” “正在边吃边聊天。” “聊天?”苏念衾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在饭桌前说话。 “聊一今啊,据说拿到他的照片可以卖高价也。”桑无焉笑嘻嘻的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同事。 “你吃牛肉了?”苏念衾问。 “你怎么知道?”桑无焉惊讶,难道电话那头都能闻到肉味? 她这一问就等于不打自招。 “医生怎么说的,你一出门就忘!”苏念衾愠怒。 前几天,桑无焉皮肤又过敏出疹,检查出来医生居然要她对蛋白质和牛肉忌口。 对于无肉不欢的桑无焉,等于是一种痛苦。她说:“我的生命失去了一半乐趣。”苏念衾说:“只是起疹的这几天忍忍,哪有那么夸张。” 现在苏念衾来电话的目的也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的?”桑无焉又问。 “看你说话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准没错。” 她拿着电话用一种看你拿我怎么样的神色,伸了伸舌头。 “以后中午必须回家吃饭。”苏念衾宣布处罚决定。 “两个地方相隔很远也,我懒得跑。” “那以后中午我就亲自去你们食堂看着你!”某人又恢复暴君本色。 “不要!”桑无焉立刻投降。若是这些女人知道他就是她的男友,那恐怕不死也要脱成皮的逼供。 桑无焉回到家已近黄昏。 她脱鞋时无意间叹了口气。 苏念衾听见,动作一滞,他知道她在四个地方之间奔波,真的很累。 要回学校要去电台,程茵一个人住她又不放心常回去看看,然后最后回到他这里。 他时常问自己,是不是做的很自私。心中另一个声音说,不,为了爱还可以更自私一点。 但是要一个人牺牲理想来将就另一个人总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苏念衾问:“疹子下去一些没有,痒的厉害不。” “真的要我回来吃午饭呀?” “不用。” “难道你要去?”桑无焉更加紧张。 “我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能去?”苏念衾挑眉。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桑无焉有些急。 “我也不去。只要你听话。” 桑无焉心间顿然温暖,“恩。” “对了,”苏念衾突然想到什么,“你人生的另一半乐趣是什么?” 桑无焉神秘地笑笑。 “吃猪肉。” <er h3">5 “呀——小璐,我把醋当酱油放了。” “没事,我一会把调味料重新和下。”余小璐立刻走来收拾桑无焉留下来的烂摊子。她熟练的打了个鸡蛋,然后加了点盐,用筷子当当地搅和。然后偿了偿桑无焉方才煮的萝卜汤,大概太咸,又加水放回去煮。 本来厨房挺大的,可惜桑无焉往那儿一站,真觉得自己没有容身之处,全是多余。只好缩到角落里陪余小璐聊天。 “苏念衾去哪儿了?”她一回来就没见这男人的踪影。 “家里有事,来人接他回去了。”余小璐淡淡的说,一如往常。 “家里?他有家?”桑无焉瞠目。 “怎么没家,狮山苏家还凭空能消失了不成。他没告诉过你?”余小璐一边下菜一边有些疑惑。 “狮山?苏家?”桑无焉不解。 这时,余小璐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了看桑无焉,犹豫着说:“如果他以前没有给你提过,那么我多嘴了。念衾大概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再说他的事。” “那你自己的事情可以说吗?”桑无焉突然觉得她不应该再那么被动。 “看是些什么?”余小璐说。 不知道她和苏念衾是谁影响谁,某些地方竟然很相似,或者他们一家就是这个禀性。 “你们和苏念衾是亲戚?” “是吧。” “他说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既然有家怎么还被送去孤儿院?” “呃——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说来话长,你换个简单的问。” “他说他妈妈去世了。那爸爸还健在么?” “当然在。”余小璐点头,“但是,无焉,我只回答和我有关的,这个也犯规了。算了,算我送你的。”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这么一问出来,桑无焉又觉得不好意思,感觉就象在和情敌摊牌。 “小姨。”余小璐不以为意,回答的很干脆。 “小姨?!” “不带血缘关系的小姨。” 桑无焉的脑袋停在小姨二字上,半天没有运转过来。 “我姐姐是他的继母。” 桑无焉呆在原地。 此刻,一辆香槟色的宾利行在离这房子一百米开外的拐角处,司机就听苏念衾在后排说,“就在这儿,不要开过去了。” 司机有些为难的从反光镜看了看也坐后排的余微澜。 余微澜点点头。 车缓缓停下间,余微澜说:“你父亲身体不好,时常挂念你。多回去看看。” 苏念衾沉默。 “听小璐说你喜欢上的那个女孩很可爱,好好待她。”她年纪只比苏念衾长几岁,说话的神色却已全然一副长辈的模样,还拍了拍苏念衾膝盖上平放的手。 “不必你说,我会珍惜。”苏念衾将手缩开,然后下车离去。 “少爷。”司机本要去送他,却被余微澜止住。 “算了,他自己行。” 桑无焉透过厨房的玻璃正好看到苏念衾推开栅栏进了小花园。 她顿时慌乱起来,很多的未知让她不知如何适从,于是突然就进房间拿上手袋,准备出门。 刚到门口碰到苏念衾。 “无焉,去哪儿?”苏念衾问。 “程茵找我。”她不敢看他,象在逃难。 “他们家有很复杂的人际关系。”咖啡厅里,程茵说。 服务生走过来。 “我要草莓奶昔。程茵你喝什么?” “冰镇酸梅汁。” 服务生记下来,“一杯草莓奶昔就没有了吗?”明显对程茵的要求恍若未闻。 “还有酸梅汁。”桑无焉补充。 “还应该很有背景。”程茵继续分析。能让奔驰车接送的人家境总不会太坏。“联系在一起就更没疑问了,有钱人里面老夫少妻很平常,余小璐肯定也没有必要骗你。现在的问题就是:苏念衾为什么要瞒着你,对于我们这种现代女性来说,家里有钱也是好事情啊,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有点生气,难道我不够资格让他说实情,难道他还要检验下我是不是拜金女?程茵,我突然对爱情没有信心了。”桑无焉抓了抓头发,“我好苦恼。” “是啊,以后钱多的没有地方花的话可真是件苦恼的事情。我们要好好合计合计。” “去你的。” 桑无焉苦着脸,心中的焦虑觉得没有人能帮她。本来她仅仅以为一今就是苏念衾,苏念衾就是一今,这已经是她能享受的最大的秘密。 她打了个电话,让李露露帮忙在网络上查“狮山苏家”是个什么东西。听余小璐的口气应当是有点名头的,那还该查的到。 结果出乎意料地骇然。 一个富贵的家族,旗下包括闻名于世的RD化妆品。 “主要是化妆品?” “不是,只是这个我们最了解。其他的……”李露露移动了下鼠标,“还有石油钻机。” “石油什么?” “估计就是开采石油的玩意儿。专门卖给老外用。” 真是一个桑无焉无法想象的世界。 李露露问:“桑无焉难道你不准备工作,打算转移目标调金龟婿了?” 苏念衾母亲早亡,从小长在孤儿院——这一直是桑无焉接受了的事情。而且自己和他在一起又顶着家里这么大的压力,但是桑无焉一直觉得苏念衾是她的私人独享物。她了解他。 但是在一天之内,猛然发现,苏念衾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他不是孤儿,也不是孤苦伶仃,他有父亲,有继母,甚至还有一个显赫非凡的家庭。几乎是一瞬间,她所建立起来的认知通通坍塌。 而且第一个让自己知道一切的,不是苏念衾本人! 桑无焉坐在公园里,忐忑的拨了家里的电话,但愿母亲还要搭理她。 “喂——” “妈,我是焉焉。” 电话的那一头,停滞的一下,只听的见对方的呼吸声。 见没有回答,桑无焉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我看你们去散步没有。” “没,我一个人在家,正要出去。” 听到母亲跟以前的话,桑无焉大大地松了口气。“爸爸还在学校?” “是,学校正搞教学评估,忙得很。” “妈……”桑无焉说:“以后不用往银行里汇钱,我打工赚的已经够了。” “毕业考试一定要认真考,授学位的时候照的照片要寄回来看。”母亲又恢复了妈妈本色,“生活费也会汇到你毕业,你打工那点钱才多少。女孩子一定要独立,用自己的钱才抬的起头脸来。” “恩。”她懂母亲的意思。那些教导从小紧记在心。 挂了电话才明白自己的不安是什么。母亲曾说即使他有钱有势,我们也不妄想高攀他家的门槛。 母亲从小只愿她平凡幸福,却独独在念书方面特别严厉。她说念书,上大学,找一个地位收入和自己相差不大的丈夫,才是幸福的基准。 而苏念衾这样的家庭,她想都没想过。而他,又为什么要瞒着她? 第七章 <er top">1 “如果找不到匹配的肝脏,他活不过今年冬天。” 苏念衾独自在沙发上沉闷,想到徐医生说的话。好像所有的爱、恨到死亡面前都会忽然软弱。 那个男人的残忍甚至让他在七岁以前都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个无父无母无姓氏的孤儿。 直到母亲含泪找到他。 母亲只说:“你很小很小便和我们失散了,妈妈找了你很多年。” 懂得人情冷暖之后他才明白,不过是那个男人故意将他抛弃而已。 母亲窘迫地解释:“当时只是你父亲养家很辛苦,加上家里条件太差怕养不大你。” 苏念衾冷笑。 他知道,一个眇目的瞎子怎配做他苏怀杉的儿子。 若不是到头来苏怀杉他也只得这支血脉,这男人估计一样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下。 可是如今,他却要死了。 他都还没有恨够这位所谓的父亲,怎么就可以要死了。 苏念衾没有开灯,一个人静谧在黑暗里。 夜深,而无焉还没有回来。 她除了电台有特访加班以外,鲜有晚归。 两件事情交织在一起心乱如麻。 苏念衾虽然竭力的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是内心从未这么忐忑不安过。 余小璐说无焉好像知道了什么。 他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告诉无焉,甚至可以说是他不敢告诉无焉。 怎么跟她说? 要说:“其实我一直瞒着你一些事情。” 或者说:“当时家里不富裕,见我眼瞎怕是负担又丢人所以就把我扔了。” 还是,“我母亲死后,父亲又结过三次婚。现任夫人还是与我同龄的朋友。” 眼睛的残疾,已经让他在无焉面足够自卑了。 那日他和余小璐路过从机场高速回来。 “咦?那不是桑小姐么?”小璐问,“一路的那个人好像她妈妈。”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拨了无焉的电话。 那一头却很冷淡的说,“我一会打给你。” 然后,他足足等待两个小时,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 他好不容易又下决心拨了她电话,却没有接。 后来,小璐下来无焉要自己准备见什么人,后来又补充了一句,“不会今天下午真是她妈妈,老人家要求要见你吧。” 听到这话,他好像觉得自己有点高兴。 哪知后来苏言却支字不提。自己终于忍不住问她,无焉却说:“是程茵啊。”闪烁其词。 无焉一撒谎便会故意在他面前撒娇,掩盖过去。 彼时,他的心有点空。 忽然,他听到无焉在门外掏钥匙。 他猛然站起来,却又觉得不妥,急忙坐下。 “你去哪儿了?”他劈头就问。 “我见程茵来着。” “你为什么要朝小璐打听我的事情?”他说出第二句话来,形容更加恼怒。 苏念衾第一次发现,原来恶人先告状就是他这个样子的,只是不知道那些恶人们是不是和他一样心虚。 无焉异常的没有与她回嘴,静静的。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有我的原因。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他怕无焉询问他,于是只好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生气。 “我……”她忽然觉得很委屈。 她站在门口,蹲下来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地埋进去,象一只鸵鸟,平时所有的伶牙俐齿,大胆古怪都全然不见。 苏念衾察觉不对,站起来,“无焉?”语气依然僵硬。 她没有理他。 “无焉。”他开始担心,走来,最先摸到无焉的头。 随即与她一同坐在地毯上。 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男人。苏念衾在心里道歉。 一说出口却变成,“以后不许这么晚回家。” 无焉还是不理他。 无焉没有出声,仿佛一只钻进堡垒的寄居蟹。 苏念衾在旁边不知所措。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苏念衾不敢去想,可是越不想,心却越揪着疼。 他顿了顿,“明天我带你回苏家。”这句话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却没想无焉突然抬头,“不!” 苏念衾一震。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桑无焉跳起来,“苏念衾,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去哪儿,你凭什么要我去你家?” “你说你是我什么人!”苏念衾愠怒。 “一个无权利了解你的暖床工具!”桑无焉不甘示弱,“你说你长在孤儿院,我就真的傻乎乎地以为你是孤儿,为你哀怨为了难过,你在旁边看戏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你觉得你有钱,装着不让我知道,很逗趣是不是?什么臭钱,什么苏家,我不稀罕!” 苏念衾闭了一下眼,“要是你不想去也罢。”站起来,冷冷的说。 “苏念衾!”桑无焉更生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霸道!” “向人打听的是你,不去的也是你,怎么还能说我霸道。”苏念衾转身背对她,语气又恢复了他以前说话时常带的那种嘲讽的味道。 “你!”桑无焉说不过他,气极后一跺脚,摔门而出。 为什么苏念衾要这个样子。 她已经够苦恼的了,明明就是苏念衾不对,他还没有一点解释和安慰,还要朝自己发脾气。她本来不是真的生他的气,只是觉得有点难受,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所以才对他使点小性子,只希望他温柔地哄一哄就行,甚至说句软化都成。但是,他为什么总是那个样子。 桑无焉一想到此,又想振臂大吼。 “苏念衾,你这个白痴!白痴!” 说话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样。 做事情也不询问别人的意见,从未用“好不好?”“好吗?”“你看怎么样?”这样的句型。完全是直接下达指示,不容更改。 她逃得匆忙居然忘记带手袋。钱包,钥匙通通在里面。跑出来了又不能这么没面子的回去,只好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回到程茵那里。 她从门口的踏毯下摸索到钥匙。 “你被苏大少爷撵出来的?”程茵问。 “程茵,你别拿我开涮。”桑无焉呈大字躺在沙发上,像一只被打败的小猫。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的,决定要爱就得爱到底,不然两个人都会受到伤害。” “是他先伤害我的。” “他怎么你了?” “我都还没和他理论,他倒先质问起我来,口气那么坏。” 程茵沉默了一下,“据我所知,他一直都这毛病,你以前也不太介意。” “我……” “那是因为你以前是站在强者的立场上看的,你觉得和他的残疾相比你有优势所以不介怀。但是现在苏念衾突然从孤儿摇身一边成了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你自卑了。自卑让人敏感,这是你常说的话。” “是这样?” “怎么不是。说不定他一会就给你打电话。” “我手机也在手袋里。”桑无焉叹气。 “那可好,落的个耳根清净。”程茵吹了口刘海,“正好惩罚一下敢对我们桑家大小姐发少爷脾气的苏念衾,让他今晚担心个够。干脆我俩再一起拜个佛,诅咒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寝,吃东西被卡死,喝水被呛死,洗澡被水淹死,如何?” “他真的会很担心的。”桑无焉听程茵那么说有些心软。 “那你自己跟他联系。”程茵说着准备把电话扔给她。 “不!我还没气过呢。”桑无焉迅速把头藏到枕头底下。 <er h3">2 不过她的火气终究比不上苏念衾。 那晚苏念衾本来是要追出门的,结果刚到玄关慌忙间一磕,绊倒到在地还“哗啦”一下打碎了鞋柜上的花瓶。 玻璃碎到地上,水洒了一地,他手臂一蹭便割破了皮。 余小璐闻声跑下来扶他,却正惹到苏念衾的怒火:“不用管我!” 他从玄关又折了回去打开钢琴,突然猛烈的弹起《拉德斯基进行曲》,完全不顾这是凌晨一点或者两点。 邻里街坊被他吵来纷纷亮灯。 若不是余小璐和物业的保安一一去赔不是,恐怕会无一不去报警。 等事态平息后,余小璐凝视着苏念衾钢琴前的背影说:“其实我很羡慕桑小姐。” “念衾你、我、姐姐三个人一起长大,你一直都那么骄傲又冷淡的对待所有人,一直以来我以为那是你的本性。看到桑小姐才知道,不是。她能让你恼怒、欢喜、沮丧,只需要一颦一笑就可将你的喜怒颠覆。我甚至……”余小璐摸着额头无奈的笑了笑,“我甚至羡慕她能使你发这么大的火。” 苏念衾顿了顿,淡淡说:“我累了。” “不需要出去找她吗?” “不用。” 他回房,关门。 苏念衾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类型。一关门站了不到半会儿。就掏电话,接通了却听见铃声在客厅里回荡。他随着铃声寻去,摸到桑无焉的手袋,手机、钥匙、钱包、身份证……无一不在里面。 苏念衾顿然色变。 “念衾,怎么了?”余小璐在楼上早听见电话响。 “我必须去找她。” 沃尔沃驶出小区。 “你确信距离这么远,她也能走路走到程茵哪儿了?”余小璐一边掌着方向盘拐弯一边朝两边人行道探望。 苏念衾不说话,胳膊肘撑在车窗上支着下巴,在脑子里飞速地寻找着桑无焉能去的地方。 余小璐看了他一眼说:“念衾,你不要着急。这一带治安还不坏。” “我没有好好照顾她。”苏念衾半晌之后冒出句话。 “你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人需要别人照顾。” “无焉不同。” “那她也没有照顾好你。若是她知道你会这么着急就不该如此任性,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余小璐看了看表。 “小璐,”苏念衾转头说:“很不好意思麻烦你,我可以下车一个人找她。” “念衾,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余小璐叹气。 汽车到十字路口的红灯处停下。 “咦?” “怎么?”苏念衾放下手臂,转头问。 “那人背影象桑小姐。” 女孩正在过马路,一副疲惫的模样,转过侧面来,果然是桑无焉。 “是她。”红灯一停,余小璐拉档。 “不要叫她。”苏念衾突然说,“在后面跟着她就行了。” 于是,桑无焉在前,车在后,两者之间保持着大约一百米的距离。车子挂着低档,一直磨蹭了二十分钟才跟着桑无焉回到以前的住处。然后目送她上楼。 “灯亮了。”余小璐说。 她不该是一个人,难道程茵不开灯?余小璐疑惑却没多想。 苏念衾洗澡时才发现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那鱼缸本来是在钢琴架上的,不知道谁没有只会过他,就随意地放在鞋柜上面。转念一想,除了桑无焉以外还会有谁,乱放东西是她的本性。 她不愿意跟自己回去,苏念衾沮丧,一切和他意料中的差不多。 他配不上她。 早上被铃声吵醒,摸索了半天才接起来。 “无焉啊,我记得你是今天答辩……” 苏念衾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蓦的从被子里坐起来。 “无焉?”桑妈妈问。 “不是……伯母……是……”苏念衾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说话有点结巴。 桑妈妈听见男声也是顿然一怔。 “苏先生?”桑妈妈理了理头绪。 “是我。伯母。”他竭力用一种不是睡梦初醒的语调回答。 “打扰你了。无焉呢?” “她昨天把电话落在我这里了。现在大概在学校。”苏念衾强调了昨天二字,替桑无焉遮掩。 “哦。”桑妈妈好似大大的松了口气。 “苏先生。” “伯母,您请说。”桑妈妈格外客气,让苏念衾大感前途不妙。 “你知道,因为某些你的原因我和无焉的爸爸并不赞同你们来往,为人父母的心情不知你是否理解。对此我亲自去过A城。无焉和我大吵一架。虽然她脾气被我们惯坏了,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和我说过话。她是我女儿,她固执地要和你在一起,不惜和我闹翻,事到如今我们拿她也没有办法,只好随她。” 苏念衾表情逐渐冷凝,这些事情他竟然统统不知道。 “无焉从小是我们家的至宝,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和她爸劳累了大半生,就是为了让她不吃苦,不受累,找个合适的人过一辈子。如今她却为了你牺牲了我们为她安排的一切,所以希望你也好好对她。” “我明白。” 苏念衾放下电话,沉默良久。 <er h3">3 在桑无焉的世界里,最大的烦恼无非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妈妈太唠叨,若是讲得有理想一点就是这世界不够和平。 但这仅限于苏念衾闯进她视野之前。 程茵的话使人信服,但是除了一点:她说苏念衾会担心,但是如今过了三天,这个男人尚不思悔改,居然没有以任何形式在她面前出现。 桑无焉很窝火。 她去办公室,突然看到吴谓捧着一本书,。 叶丽揶揄:“我的神啊,吴谓你这么有文学素养,居然看名著。” 吴谓摇头:“啧啧啧,看这是什么社会,看花花公子的被人崇拜,看大师作品的被人鄙视。” 叶丽捅了捅桑无焉:“看他多得瑟。桑无焉,上。”她知道就桑无焉能收拾他。却没想桑无焉讨好地对吴谓说:“吴哥,你那书能借我用几天么。” “你干嘛?”吴谓紧张地掩住爱书。 “我看看。” 其实,她不是看。她突然想起来上次,苏念衾去订这个书的盲文版,却没有了。盲文书的种类,少得可怜。她想她帮他读一遍,然后录下来。 录个东西,在这种地方是很简单的事情,特别是还有吴谓帮忙。 但是书,太长了。 吴谓问:“你不会是去什么地方做义工吧。给盲人用?”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桑无焉,原来录出来可以给很多人用。于是,坚定了她的决心,甚至还找了些儿童读物。这个事情几乎消耗掉她所有的空闲,甚至减弱了对苏念衾的怨念和思念。 她站在录音室里,正巧聂熙进来。 “对一个立志做主播的人,嗓子很重要,千万不要过度使用。”聂熙说完便离开,留下一杯水。 第四天、第五天…… 苏念衾仍旧不出现,桑无焉几欲抓狂。双方谁也不想先向对方妥协。 吴谓殷勤地约桑无焉去看电影。 桑无焉果断拒绝。一抬头,不知道墙上什么时候贴了一张宣传单,电台附近刚有一家自助西餐新开张。桑无焉摸了摸裤兜里为数不多的零钱有点想咽口水,就是这些钱还是她从叶丽那里借的。 吴谓见桑无焉的眼神再也挪不开,于是乘机说:“听说这家味道挺不错,晚上我请你去尝尝?” 桑无焉看了吴谓半天,用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忍痛说:“不用,我比较喜欢吃食堂。”然后苦着脸违心地离开。 桑无焉嘴里念叨:外面的花花世界好美好,苏念衾,你再不来我就要爬墙了。 下午,叶丽象捡到宝一样乐呵呵地回到工作室。 他们最近和聂熙一起在台里负责一个明星系列的公益宣传广告,插播在谈话节目里。 “你们猜下午谁来。”叶丽偷乐。 “李小龙。”为了照顾叶丽的情绪,桑无焉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 这丝毫没有影响叶丽的兴致,满脸喜色,“是一今。” 什么?!桑无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真的?”王岚抬头。 “熙姐说的。因为是公益广告,他经纪人早就同意。先前是约其他地方录制,本来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行,但是早上经纪人突然来电话说,一今愿意亲自来我们录音室一躺。”叶丽滔滔不绝地解释。 “又可以见到他了。”叶丽双眼放光。 “别望了带你的照相机。”王岚揶揄。 “他矜持的像个贵族。” 矜持他个头!桑无焉在心里反驳。 当苏念衾和余小璐出现在工作室门口的时候,全部人员几乎是列队欢迎。桑无焉躲在人群后面,看到苏念衾:胡子刮的很干净,衣服很整洁,精神颇佳。桑无焉气结,电视上心爱的人不在后男人不都是很潦倒的么,他怎么还能越活越好。 苏念衾像变了个人似的,待人和善且亲切。“我姓苏。”居然和善到自报姓氏。 余小璐看到后面的桑无焉,本想发音,却被苏念衾轻轻止住。 这下桑无焉明白了,他哪儿是来负荆请罪分明是示威! “桑无焉你杵着干嘛,快给苏先生他们倒水。”主任喊。 广告只需要苏念衾说短短的一句话,很快就搞定,况且苏念衾一向办事效率很高。但是还需要拿去重新编排,请苏念衾在录音室外稍等片刻。 苏念衾坐在座椅上,大家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不知何时只剩他们俩。桑无焉此刻才发现,苏念衾手边一直拿在手里的纸袋子里装的是她的手袋,里面是她所有的家当。 桑无焉好像顿然觉得营养不良了几天的肚子在叫嚣,还有大餐在招手。 苏念衾却一脸悠然,既不朝她这边望,也不没有要和她说话或者主动还她东西的意思。他在轻松的等待。 你都不理我,我为什么要主动搭理你,没门!桑无焉鼻子一哼,离开工作室。 刚到门槛,就遇见吴谓过来。 “无焉——”吴谓叫住她。 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遇见这个灾人。 “你晚上真要吃食堂?” 桑无焉努力地将身体往走廊里挪了挪,希望苏念衾听力再迟钝些。 “真的不营养。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正好赶一场电影。”吴谓穷追不舍。 桑无焉暗暗叫苦,希望他快走,不然苏念衾说不准冲出来杀人。 杀人!?桑无焉转念又想,反正不是杀我,他要来气我,我为什么不能气他。 于是说:“那家西餐的味道真的很好?” “应该不错,因为我也没去过。”吴谓诚实地嘿嘿笑。 “牛肉随便吃?” “当然。” “看了电影过后,我回家不方便。”桑无焉眨眼。 “我会送你。” “那你有口福了,要知道我室友冲的咖啡……” “桑无焉!”她来不得说完,就即刻被苏念衾粗暴地打断。 桑无焉转身便看见满脸怒容的苏念衾。 苏念衾捏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办不到!” 苏念衾哪管她的驳斥,拉着桑无焉的手臂就走,虽走的很慢但是那大力的钳制却不容桑无焉反抗。 “苏先生。”吴谓跑到前面客气地劝说,完全不知所谓。 他挡住苏念衾的去路,语气依然客气,“苏先生,请你有话好好说,无焉刚才是不是又什么地方做的不妥,我代她道歉。”苏念衾来之前主任吩咐过这个人脾气古怪所有工作人员不得懈怠,所以他还算有点心理准备。 桑无焉想,这个吴谓还靠的住。 苏念衾听他一口一个无焉,更为火大。 “你们是恋人?” “不是。”吴谓窘迫地否认。 “那就是说你管不着。” “为何?” “因为她桑无焉是我苏念衾的女人!”苏念衾铁青着脸字字真切地说。 回家的路上,桑无焉在后座一直笑。苏念衾的脸微微泛着红色依然像冰块一般的绷着,紧抿双唇。余小璐一边开车也一边忍俊不禁。 “小苏啊,你好可爱!”桑无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苏念衾显得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桑无焉又效仿着他的口气重演刚才一幕,说“她是我苏念衾的女人。”接着摆了个很酷的姿势。 “你闭嘴!”苏念衾终于忍无可忍。 <er h3">4 桑无焉眉毛一横,“你敢叫我闭嘴?你敢对你的女人说闭嘴?苏念衾你活腻了是不是,看我使出独门绝技,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就伸手指去捅苏念衾的胳肢窝。 刚开始他仍能装的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说,“别闹!”最后还是不勘折磨的被桑无焉拉下水,开始反抗,脸上僵硬的表情再也不见。余小璐在前面开车,会心地微笑。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在他的世界里那么不同。 她就是苏念衾那黯然无光的生命里的开心果。 闹到一半,桑无焉突然停手,好像在沉思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苏念衾摸到桑无焉额头都笑出汗来。为什么吹着空调还这么爱流汗,到了酷暑可怎么办,他想。 “宣传画上的图。” “恩?” “那家牛肉看起来真的很有食欲。” 到家,苏念衾将手机交还给桑无焉。 “你妈妈来过电话。” 桑无焉紧张,“她说什么了?” “过问你答辩的情况。” “就这些?” “还要有什么”苏念衾故意反问。 “没什么。”桑无焉放心。 她语气与心境的一紧一缩,全然没有逃过苏念衾的耳朵。 过了几天。 “无焉,”苏念衾忍不住问,“你有没有事情要告诉我?” “没有吧。” 桑无焉觉得奇怪,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坦白,“你那宝贝钢琴,我昨天弹的不耐烦,就狠狠踹了它一脚。这你也能猜到?” 苏念衾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但笑容里眼睛却颓然无亮。 “还有!”桑无焉突然想起什么。 “还有?” “送给你。”桑无焉摸了一个MP3出来。 “这个MP3本来就是我买的。”苏念衾摸了下,这借花献佛献到自己家来了…… “不是,”桑无焉揉了揉鼻尖,“里面录得有送给你的东西。”然后嘿嘿一笑。 转眼便是六月底,桑无焉毕业的日子。 授学位那天,两人走在学校,苏念衾引得过往女生频频侧目。 她从余小璐那里了解到,苏念衾一到人多的地方其实会紧张,因为人太多、光影太弥漫、气味太浓烈,他会因此混乱、不知所措。所以她一直一步不离的挽着他的臂膀。就算没有盲杖,他也能做的很好了。 她带他看这所呆过四年的学堂。 荷塘前,桑无焉说,“这是我和程茵最喜欢的地方。” “程茵呢?我很想认识她。” “不知道,你来之前都还在。” 后来遇见一群同学,大家寒暄了几句,询问各自去向。 其中一个叫李露露对桑无焉叹息,“你妈跟你找那个工作真不错,还是国重呢。现在中学对心理教育特别重视。怎么就无故放弃呢?” 桑无焉不想谈这个话题,笑了笑,“我想闯闯再定,而且不太舍得现在在电台的工作。” 李露露看到苏念衾说:“是舍不得旁边的人吧。” 桑无焉立刻介绍苏念衾给她们认识。苏念衾格外善良地同她们微笑着打招呼,让桑无焉大为松气。察觉苏念衾的视障,也无人故作怪异。其中有人还俏皮的问:“桑无焉怎么搞到这么个好夫婿的。” 桑无焉瞧了苏念衾一眼,嘿嘿一笑,“先将脸皮加厚三尺,然后死乞白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噗嗤。”大伙一起被逗笑。 苏念衾反倒被她弄的不大好意思。 这个时候桑妈妈打电话过来,那些同学又各自有事分散开了。 “恩,妈妈。有照相。” “爸爸呢,我和他说话。” “又出差?” “不是,还有……”桑无焉顿了一下,“还有苏念衾。” 晚上,余小璐外出约会,苏念衾看书,桑无焉则枕在苏念衾的腿上躺着看漫画,放着音乐。 “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苏念衾说。 “我没有看书,我在看漫画。”桑无焉狡辩。 “什么漫画?” “悬念的,”桑无焉突然来了兴致,“我讲给你听。” 漫画是关于金田一在六角村的故事。一个建设的象六芒星的村子,每一家的地窖下都藏着一句干尸与多年以前一个惊天的秘密有关。 说到没具干尸都奇异地缺少一个部分的时候,桑无焉卷缩起身体问,“这房子有地下室没?” “不知道。” “阁楼呢?” “我很少上去,不太清楚。” “那你还知道什么?”桑无焉微嗔。 “我知道现在这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隔壁却有响动。”苏念衾配合着故事的情节说。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坏了,受到某人的熏陶。 “但是你看不见窗户那里有一个人影闪过。”桑无焉觉得这种气氛很过瘾,补充说。 “那是因为它故意要让你看到。” “应该把音乐关掉讲鬼故事才有气氛。” “还有灯?” “当然。”桑无焉已经有点心虚,却强逞着回答。 “好了无焉,不说这个。”苏念衾笑,真吓到她的话可不好玩。 忽然——音乐和灯倏地停止工作。 两人沉默了半刻。 “苏念衾,你做的?”桑无焉问,声音有点打颤。 “我半分都没有动,而且那个电灯没有遥控器。” “真的?”桑无焉拽紧他的衣服,一边说一边坐起来缩到他怀里。 “真的。” “我想尖叫。” “我耳膜敏感,最好等我出去再叫。”苏念衾故意说。 “不准放我在这儿!”桑无焉的手像只八抓鱼粘着他。 “是停电。”苏念衾亲了亲她的额前的刘海。 “你怎么知道?” “冰箱没有响,空调也停了。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能推断。” “你敢说我不正常?” “世上本没有鬼。” “可是信的人多了就变的有鬼了。”她篡改名人名言。 “少看那些书和电影。” “为什么我不能看?”她和他较真。 “你胆子小。我们应该说点别的转移你的注意力,在你们心理学好像把这称为什么?移情?” “看来你做不了好的心理医生,作治疗之前你不应该先告诉我。” “为什么要放弃你的专业。” “仅仅是本科毕业,学到的皮毛还不足以做心理研究。”桑无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好碰到苏念衾为了抱她而搁在旁边的书,“你还在看你的名人传记?几点了?”上次就为这个差点把她鼻子气歪。 苏念衾打开表盖摸了摸表盘,“九点十一。” “你真的很宝贝你的表,”桑无焉一直这么觉得,她又说:“我上次送你的礼物怎么样?” “还不错。真难得,你也有这种耐性。” “你终于发现我的优点。”桑无焉洋洋得意,完全不再害怕。 “你还有很多优点。”苏念衾觉得自己的移情大法已经完全有效。 “比如?”桑无焉来了兴趣。 “比如这里吻起来感觉很好。”说着含住她的唇。 “你想干吗?” “做我们这个种族在熄灯后能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是停电。”不是睡觉熄灯。 苏念衾压低声线说:“恭喜你恢复了正常人的逻辑推断。” <er h3">5 来电的时候,苏念衾有些觉得遗憾。 若是这个世界一直这么没有光亮,他就可以做一个正常人。 “无焉我们结婚吧。”苏念衾突然说。 “呃?”桑无焉吃惊。 “你先想想,不用马上回答我。”苏念衾迅速又说,好像害怕桑无焉口中的答案似的。 盛夏之时,苏念衾终于又说要带桑无焉回家。 “真的愿意?”苏念衾想确定。 “真的。”桑无焉说。 这一次桑无焉不敢再忤逆他,小心翼翼地答应。 “明天我应该穿什么去?” “是不是要下班后去买新衣服,我的那些体恤好象都上不得台面。” “头发需不需修一下,会不会很乱?” “我该怎么称呼他们?” …… 桑无焉唧唧喳喳地折腾了半天,好象很有压力。 苏念衾微笑,“随意一些就好,只是吃一顿饭,为什么要紧张?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 桑无焉蹙眉,“他们是你的家人,很重要的血亲,若是他们真不喜欢我的话你会很为难,所以我想讨好他们。” 苏念衾稍稍一怔,摸了摸她的头,思绪漂移。 “呀——上班要迟到了。”桑无焉一看钟,不敢再耽误,拿着包穿鞋飞奔出门。 午间她和王岚一起去吃海鲜拉面。在日式的小餐馆里遇到曾经同她爸爸过去的一个同事。 “赵叔叔。”桑无焉先打招呼。 “无焉?”他看到桑无焉有点高兴。 “你们一家都搬过来了?” “是啊听说你留在这里上班,你爸爸的病好一些没?” “我爸爸的病?什么时候?”桑无焉狐疑。 “上个月我回去一趟正好看了看他,是脑出血啊听说当时情况很危险?” 桑无焉骇然。 “王岚,我不想吃饭了。”桑无焉告辞走走出饭馆。 王岚追出来,摸着她冰凉的手说:“兴许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你应该确认一下。” 桑无焉六神无主地点头。 家里座机没有人接,然后是桑妈妈的手机。 “喂?” “妈妈。” “无焉啊,收到你的照片,照的很不错。”桑妈妈语气并无一样。 “爸爸呢?” “他出差啊。” “妈妈,为什么要瞒着我?”桑无焉问。 桑妈妈有点意外,沉默片刻:“无焉,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不说?” “你有你的事情,你爸爸说他不想因为他的健康而强迫你回家,况且最危险那会儿已经过去了,当时通知你也来不及。” “妈妈——”桑无焉在大街上落泪,“是不是你们不需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任性所以你们要开始惩罚我?什么都不想管我了,也不想要我知道你们的消息。” “无焉……” “我们只是不想牵绊你的脚步。你长大了终究要飞开的。” 桑无焉挂了电话,对王岚说:“岚岚,帮我请假,我要去。” “回哪里?” “老家。” “可是你不是说你答应了人家明天要去看望他父亲。” “我的爸爸更重要。” 在出租车上,桑无焉想:是不是她真的错了。 按门铃的是余微澜。 苏念衾有点吃惊,“小璐她出去了。” “我不是来找她的。”余微澜微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苏念衾僵硬地侧过身让她进门。 “听说你明天要带女朋友回去。” “是的。” “今天你父亲接到你电话后竟然可以自己坐起来吃饭。可见他有多高兴。” 苏念衾嘴角挂起一丝冷嘲。 “你还是这么固执。” “不。我对于某些事情并不固执。” “念衾,”余微澜又习惯性地坐在苏念衾的旁边,将手覆在他的掌上,“若是苏夫人在世肯定很欣慰。”很多年了,她仍然这样称呼苏念衾的母亲。 “您就是现在的苏夫人。”苏念衾缩开手,揶揄。 对于苏念衾的讽刺,余微澜不以为忤,和善地说:“我也为你很高兴。” 苏念衾顿然愠怒,“你当然是最高兴的那个。因为再也不用让你苦恼。这个使你厌烦并且将之抛弃了的男人终于可以用他的爱去束缚别人,不会再对你苦苦纠缠了!苏夫人你完全不必如此自做多情,你的继子他这生也从未爱过你!” 余微澜脸色惨白,许久才恢复血色,“这么多年,你才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可见你是真心喜欢桑小姐的。” “我喜不喜欢她与你无关。” “明天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免得让桑小姐见笑。我走了,念衾。” 余微澜上车刚关车门就看见一个短发的女孩在苏念衾的房子门口,手袋里翻钥匙,弄了半天还是没个所以然,只好按门铃。 她就是桑无焉吧,小小巧巧的南方女孩。她摇上车窗,疲惫地靠在座椅上,让司机开车。 桑无焉有些急,她没有带钥匙,但愿苏念衾没有出门。想着又按了下门铃。 “你够了!余微澜!”她一边见门开,一边听见苏念衾的咆哮。 她看到满目怒容的苏念衾,怔了怔,“我忘记带钥匙了。” 然后没有理会苏念衾的尴尬,急忙奔回屋子收拾行李。 “你干吗?”苏念衾察觉异样。 “收拾东西。”她说,“给你父亲说抱歉,明天我去不了了。” 苏念衾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回家……。”她不知道要怎么给他解释。桑无焉觉得他很莫名其妙,手腕想要挣脱,却被抓得更痛。 苏念衾的怒气更加凝聚。为什么每回只要他说要带她回苏家,她就会逃走。这次居然是回家,回到一个让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后悔了?爱上他这个瞎子后悔了?还是等到这一天了么? “我爸爸他身体……”桑无焉忍着痛,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知道!”苏念衾粗暴地打断她。“我不过是个耽误你前尘的瞎子!他们看不起我,认为我没出息,认为我要拖累你。如今还要耍手段要你回去!” “苏念衾!”桑无焉瞪着他,“你不能诋毁他们。” “这样的鄙视,在我苏念衾眼里,屁都不值!”苏念衾的怒火越燃越旺。 “苏念衾,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放开我!” “除非你不走。”苏念衾没有焦距的双眼满是阴霾。 “我必须回去。” “我让你必须留下!” “你办不到!” 苏念衾第二次听到这话气到极点,不禁将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手机扔出去。手机到墙上,反弹回来正好砸中床头的相框。夹的照片是俩人在桑无焉的学校的合影。 两件东西一同落到地上。地毯很厚,所以只发出一声闷响。 沉默之后。 苏念衾开口说:“除非你想永远不再回来。”接着放开桑无焉的手。 “苏念衾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立刻去登记结婚。”桑无焉有些无奈地说出这话后颓然地坐到床上,动了动几乎被他捏断的右腕。 “我这瞎子不需要你们的怜悯。”苏念衾讽刺。 桑无焉抬起头来凝视了他许久,之后拿起行李离开。 <er h3">6 程茵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很相爱。” “我也这么以为着。” “他一向脾气不好,你也知道。” “为什么要偏偏对我最坏?” “也许因为他最爱你。” “真的?” 程茵没有回答,但是桑无焉心里已经默默地跟自己说:是真的,桑无焉,你可以怀疑这地球是扁是方,也不能否认苏念衾的感情。 桑无焉想: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她有些后悔。 上次吵架复合之后,好不容易挨到他们俩独处的时间,苏念衾便迫不及待地俯下头狠狠地吻住她,拥紧她的手臂范围越收越小,仿佛要让自己成为他身体的一个部分。那是一个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吻,桑无焉从未见过苏念衾那么惊慌不安,以至于他差点让她窒息。 许久之后,苏念衾才不舍地放开桑无焉的唇,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气息,说:“无焉,你知道我的恐惧吗?” 桑无焉缓缓把手指插在他的发间,心疼地无比,“我不是回来了么。”脑子里那些原本想来揶揄他或者质问他的话在此刻却通通说不出口。 后来余小璐说;“桑小姐,你能回来真好。” 余小璐一直对她礼貌而疏远,但是那一句话,桑无焉感觉到了她的真心。 “小璐,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无焉。” “无焉。”余小璐试着喊了一次,微微一笑,唇齿在揣摩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说:“无焉,你很喜欢吃牙签牛肉?” “是呀。” “都短街的雷记牛肉?” 桑无焉笑:“我不太挑,但是那家的味道确实是世间美味让我垂涎。”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余小璐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那天,我因为路过碰巧买了些,苏念衾刚从外面回屋,一闻到香味就笑,‘无焉,你看你喜欢的……’话说到一半才恍然想起你根本不在。” “他这几天整夜整夜地坐在沙发上发愣。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真是让人难受。” 桑无焉听到余小璐的话,背过身去,眼眶一片水雾。 她去机场的路上,觉得自己太冲动,还是应该对苏念衾解释一下,可是拨了号码话到嘴边,却又踌躇起来,最后还是发了个短信给余小璐,“小璐,我爸爸病危了,我回家去一趟,请你转告他。” 到B城的航班不是很多,最近的一趟也是晚上七点半。她的银行卡里除了生活费没有多少多余的钱。家里肯定没有经历和时间临时汇过来。 桑无焉站在银行的柜员机前呆了:她没有那么多钱买机票。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桑无焉很无奈,看了眼那边挂的时钟,跟魏昊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魏昊拿着钱赶到机场,替桑无焉买票。 离检票还有五个小时,魏昊陪着桑无焉在咖啡厅休息。 “你别着急,桑叔叔情况已经稳定了,我刚才打了个电话跟我爸,他也正往医院赶呢。他也是出差才回来,都没听人说,也就没告诉我。”魏昊说。 桑无焉眼睛没有焦距地点点头。 魏昊待魏昊点了饮料以后,服务生又拿酒水单问桑无焉:“请问你要点什么呢?” 问了两遍,也不见桑无焉回答。 第三遍的时候,服务生的表情已经有些僵硬,便换了种方式问:“要不要来杯柠檬汁呢?” “就来奶茶吧。你不吃酸的。”魏昊说,“无焉?” “好。”桑无焉回过神来点头。 “加冰不要珍珠。”魏昊替她补充,“对不对?” “是。”桑无焉勉强笑笑,“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喝奶茶,经常只喝水,用吸管吸了以后,剩半杯干的珍珠给我吃。”魏昊哭笑不得。 她从小不吃酸的,又老买冰糖葫芦,啃了面上那层糖,剩下的山楂一般都扔给魏昊吃。 回忆起这事,两个人都笑了,笑到一半似乎都想起过去的那些不快又同时收声,有些尴尬。 桑无焉调头,她在没钱买机票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居然是魏昊。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感到一些凄凉。 也许连她喜欢吃辣还是吃甜,喜欢柠檬还是草莓,喜欢饭前喝汤还是饭后喝汤,苏念衾一个也不知道。 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不是这样的。你刚和他吵架,现在又舔着脸朝他要钱,肯定做不到,所以才没想到他的。 可是,她和魏昊不也是冰冻期么? “我和许茜过几天也就回去了,到时候去探望你爸。” “我听许茜说,你们都签的老家的单位?” “是啊。我俩都是独子,不回去不合适。反正老家也有机会,就决定回去了。” “我也是独子,却没想过这些。比起来我算挺不孝的。”桑无焉自嘲。 “那不一样,许茜爸爸都六十多了,她妈又是那么一个情况。你爸妈多年轻,又都是退休了不愁保障的工作,老了也有国家养着。他们家的人都是干一天才有一天吃的,什么保障都没有。” 桑无焉看着魏昊的脸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妈总说你是个好女婿了。” 听到她倏地来这么一句,魏昊顿时红了脸。 “其实……你很喜欢许茜吧?” 魏昊说:“是的。我准备毕业一年的时候,就跟她求婚。” “为什么要一年?”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了,要是家里反对我也可以养她。” “她可不需要你养。”桑无焉笑了笑,想起去年年底学校开招聘会,许茜横冲直闯的模样。 魏昊傻笑。 “既然还有一年才求婚,干嘛这么早给我讲?” “我想得到你的肯定。”魏昊突然严肃地说。 “昊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奶茶端上来,桑无焉深深地吸了一口。“一个小女孩有个洋娃娃。这个洋娃娃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可是,后来某一天,娃娃居然跟着别的人走了。女孩伤心的要死,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被人抢走了,伤心地要死。她一个人哭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很伤心,可是要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就这么难过着,然后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我明白。”魏昊说。 “你还不明白。我没有做好比喻,但是你和许茜同时都是我心爱的东西,她是个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就是那么一天,你们忽然都被挖去一半,太突然了,我很难接受。” 魏昊站起来,走到桑无焉面前,俯下身去抱了抱她,“无焉。”他终于等到她想明白的这一天了。 “你知道我是这种心情,还陪着我胡闹。”甚至真让她以为自己真从许茜那里夺回他了。 “那不是胡闹,我当时觉得要是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做什么都无所谓。我确实没有第一个告诉你关于我和许茜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桑无焉破涕为笑,“你要是喜欢她,为什么要第一个告诉我,你应该第一个告诉她。” “你永远都和她一样重要。” “别哄我了,肯定有高低的。不可能一个人心中有两个永远一样的位置。” 魏昊想了想,慎重地说:“好像是她重要些。” “得了得了,”桑无焉推开他,“真是这样,你也别说这么直接啊。”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看着窗外刚降落的飞机说:“其实,我也是在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以后才想明白的。什么是依恋,什么是爱,两种东西忽而很相似,忽而又完全不同。” 到晚上上飞机之前,苏念衾一直没有再来电话。登机的时候,桑无焉看着屏幕,静静地按了关机按钮。 第八章 她突然想起那么一老掉牙的爱情哲理:相爱简单相处太难。 一下飞机,她直奔医院而去。桑爸爸还在特护病房,鼻子插着输氧管。 桑妈妈说是那天看电视的时候,桑爸爸突然说脑子疼,然后就开始昏迷。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干出血,要不是及时抢救就根本没希望了。 桑爸爸至少要一个星期才算过危险期,现在看起来似乎恢复得的好,已经清醒可以说话了。桑妈妈是个很能干的人,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着,有条不紊。 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不然晚几分钟就迟了。” “会有后遗症么?”桑无焉问。 “如果是左脑或者右脑出血,都可能造成半身瘫痪,但是病人是脑干出血,当时呼吸停止,也是脑出血最严重的情况,但是也是最幸运的。目前看来还没什么。但是也许再犯,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我们遇见一些病人发病的时候年纪大,身边没有人,往往送来已经迟了。” 桑无焉回到病室,看着熟睡中桑爸爸的鬓角,有些斑白了。她长得像妈妈,身材都和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小小巧巧很有精力的样子。但是头发却遗传自爸爸,又黑又密。以前,爸爸把她架在肩上嬉闹,她看到白头发就会帮他拔去。可是,后来念高中念大学,每一次回家就会发现那些白头发越来越多,已经不是拔一两根就能解决的。 爸爸总是很慈爱,和妈妈完全不同。 爸爸以前是单位的骨干,好几次派他去国外公费深造。他都谢绝了,不过就是舍不得这个女儿和这个家。儿时的她不太懂,就知道拽着爸爸的衣角,抹着眼泪说:“爸爸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焉焉,不是有妈妈在么?”桑爸爸说。 “我不要妈妈,要爸爸。就要爸爸。”小小的桑无焉哭。 “好,好。爸爸不去。” 后来,长大了自己开始考大学才明白,这种机会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夜深了,桑妈妈硬要桑无焉回家;“还是我来守夜。” “妈,我守着吧,你回去休息。” “去去去,你一个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家睡觉。” “妈——我真的不是孩子了。我能出我的力,我会干这些。这个家有我的一份。” 本以为桑妈妈听了这些话,又会恼她,但是妈妈看了看她静静问:“你爸要两小时翻一次身,你会么?晚上输液要输到两三点,每袋快输完要叫护士,你肯定自己不会打瞌睡么?床下的便盆你会使么?会不会不是嘴皮子来说的。你的唯一的任务是来看看你爸,图他见你心里高兴,有个念想就行了。要是躺在这里是我,你回不回来都可以,爱去谁那儿都行。人家养儿防老,我们都有退休金倒不用你来养,就求你以后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行。” “妈——”桑无焉眼内起了一团薄雾。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生气,也不想让你爸在里面听见。好话歹话都跟你说了,说多了你觉得我们是妨碍你的人生。那天你爸躺在重症病房,缓过气来第一席话就是念叨你,放不下你。他怨我不该说不管你的那些话。无焉,他都要死了,还想着你,可你呢?父母的爱就这么不值钱,就该天经地义?”桑妈妈叹了口气。 桑无焉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心里疼痛难忍。她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苏念衾一直没有来电话找她,也许还在和她怄气。 他比她大三岁,可是发脾气的时候比她还像个孩子。 因为夜深了,三环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出租车开得有些快。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想起在做梦的年纪,曾经幻想过以后自己爱的那个人高大英俊,要爱她,疼她,宠她,包容她的一切,从来不会对她生气,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月亮也要摘下来,完美的不似凡人。 这些准则都是泡在言情小说里的许茜教她的。 可是,现实呢? 第二天,桑无焉一早去医院。 趁着桑妈妈不在,桑爸爸拉着她的手:“无焉,昨天,你和你妈的话我都听见了。” 桑无焉不自然地点点头,继续削苹果皮。 “你妈,我还不了解她?她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早想通了。还跟我说人生是你自己的,女儿大了总是要飞走,不能她觉得正确的路强加到你身上也是正确的。以后啊,要是你结婚了,带着一家人偶尔回来看我们就行。” “才不要呢?”桑无焉说,“什么偶尔回来看看你们,我要天天烦着你。让你巴不得撵我走。” 桑爸爸呵呵笑。 就在那一两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照顾爸爸的时候,桑无焉慢慢领悟到,原来,人也是要老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会在自己不知觉间渐渐老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像肩上有了担子。 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从小被两代人呵护长大的独生子女,在泡着蜜糖的同时,恍然发现原来帮自己撑着天空的父母都已经老了。 走到医院的花园,她拨了苏念衾的电话,没有通。 晚上又打,还是忙音。转念想到联系余小璐,在通讯录里翻到号码以后,桑无焉想想又作罢。 在医院陪着桑爸爸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接到A城来的电话。 余小璐焦急地说:“无焉,你回来吧,念衾他爸爸快不行了。我怕念衾受不住。” “小璐,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老先生一个月前发现患了肝癌,本来一直在保守治疗,结果昨天突然恶化了。念衾他……念衾他……”一向做有条不紊的余小璐也开始说话哽咽。 桑无焉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至于打翻了自己的碗,里面的饭菜洒了自己一身,筷子落到地上。 “他怎么了?” “他坐在病房门外,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任谁说什么他都不理,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但是明天早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应付他。所以,无焉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求你了。” 桑无焉迟疑着。 桑爸爸笑笑,“你有事情就走吧,我好着呢。” “可是,爸,我不想离开你。” “你爸叫你去,你就去。反正你在这儿也是碍事。”桑妈妈说。 “我……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想干嘛就干嘛去。”桑妈妈继续说,“你以前可不是个这么别扭的孩子。” 桑爸爸一晒,“你妈对你就是忒凶了点,好话都能说成这样。” 早上她才替他挂刮了胡子,下巴干干净净地显得特精神。爸爸以前一到家就喜欢用胡子茬扎她嫩嫩的脸蛋。 “无焉,”爸爸叫住她,“路上小心。” 桑无焉回头看了一眼。桑爸爸冲她笑笑,皱纹因为笑都皱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一眼是诀别。 后来,桑无焉想,要是她当时没有为了苏念衾就这么走掉,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 <er h3">2 得知已经没有航班了,桑无焉又飞速地赶到高速车站,那个时候天色已暗,正好劫到最快一趟开往A城的客车。车要在高速上行驶十一个小时,明早才能到。 车子并不是正规的车站的营业车。空调是坏的高速上又不敢开窗户,还有很多人抽烟,车里闷热而且乌烟瘴气。 桑无焉却全然顾不的这些,只是心里祈祷,不要耽误了才好。 千里之外的苏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晒太阳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他眉毛蹙得很紧,好象在做梦,手指紧紧地揪住白色的床单。呼吸却很均匀,起起伏伏,药物让他睡得很沉。 病房里的冷气开的很足,于是余小璐上前给他掖好被子。她想:但愿明天他醒之前,桑无焉可以出现,否则没有人拿他有办法。两天不吃不喝不睡一个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杀者的模样。 余小璐轻轻关上门,回到三楼的特护无菌病房。 她从特护病房的透明玻璃里看到寸步不离苏怀杉的余微澜。还有一个不要命的在这儿,余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户。 余微澜回头,余小璐提起保温瓶,朝她做了个手势。 余微澜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余小璐打开盖子,想让她吃一点。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们余家的恩人,谁也不想他死。” “不。我曾经这么想过。” 余小璐诧异,“姐?” “在爸爸要我嫁给他的时候。” “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余小璐垂下脸。 “我曾经告诉过你,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 “我好象记得。” “那孩子比我小几岁,他当时刚刚失去母亲万分无助,我很想帮他。于是怜惜演变成一种淡淡的喜欢。” “这倒从没有听你提过。” “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影子,而我真正爱的是苏怀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诉他,你现在得闭着眼睛打会儿盹。”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余微澜回忆,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样糊涂,爱了很久连谁是影子、谁是正主都没有搞清楚。” “小璐,你说如果把我的寿命减一半他会不会好起来。” “以前,爸爸穷到养不起我们的时候,总以为钱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钱却很多事情一样不能如愿。你说是不是?” “小璐,你男朋友一定要先拿给姐姐看……” 余小璐任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最后终于等到她睡着了。 除了视障和偶尔被称古怪的神经质,无论从形容、气质还是家世苏念衾都是受人瞩目的。有时候连那让他芥蒂的残疾都是别人瞩目的目标。 他从不去商场买衣服,也就是说他从不逛街。每一季的东西,都是由余小璐操办。余小璐也时间不多,只是按照尺码让人送来。色调无非是灰、白、浅蓝、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颜色胡乱地搭配,也总不会出大错。家里的钟点工每次打扫完房子,都会将干净的衣服按照白、灰、浅蓝的顺序将衣服分类,然后从右至左颜色由浅到深。除非破旧,不然即使洗的泛白,苏念衾也豪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适随意的样式。 桑无焉和王岚她们逛街时,曾经留意了下苏念衾穿的牌子。她个性很随意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时尚杂志,亲眼目睹后才知道它们的价格有多让人瞠目。而苏念衾的衣服便出自于此。 她开始对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与眼泪等动作后悔。上次拿了一张他的驼色方格子手绢来擦桌子,桑无焉祈祷那只是值两块钱的平民用品。 而苏念衾好象对自己外面皮囊的昂贵毫无自知。 她问余小璐。 余小璐说:“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传杂志上走秀的模特还迷人,不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么?而且,”余小璐笑,“而且他挣了那些钱,却一点业余爱好都没有,不使劲帮他奢侈一下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桑无焉想,难怪叶丽她们说他有贵族气息,原来是奢侈品给堆砌出来的。 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她换了个坐姿,觉得腿有些麻,弯腰挽起牛仔裤的裤脚来看,好象有些肿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后面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边又传来男人鼾声。车厢里的气味差到让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样贴在身上,早就被汗水侵湿了又干,然后又湿。她企图将车窗开一点,却用力一猛,拉了个大缝。呼啸的空气灌进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后座位有人的东西也被吹翻,立刻引来抱怨。桑无焉急忙将窗户合上,留了一点点缝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样将鼻子凑到这微弱的缝隙前面如饥似渴地呼吸,享受着那一点凉风。她来不及拿任何东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够的钱。桑无焉想看时间,于是去摸表。那是盲人专用的,可以翻开盖子摸出时间的机械表,她找了很久才买到一只和苏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他的取下来,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给苏念衾。 “现在你的宝贝表归我了。”桑无焉笑着戴在自己手上,表面很光鲜但是表带已经有了刮痕。“以旧换新,你赚到了。” 苏念衾有些留恋地摸到桑无焉手腕上的旧表,“戴在你手上太不秀气了。” “现在很时兴女生戴男表,何况还是这么有个性的。” 苏念衾浅浅微笑,“只要你喜欢就行。” 桑无焉一边回忆一边将头靠在前座的背靠上,伸出手腕,脸蛋贴着表面,好象就能感觉苏念衾的体温。她一直都不是这么坚强的人,可以为了他,她好象必须坚强。 半夜里,突然另一间特护病房传来警铃。 医务人员急急忙忙地推着仪器和药物过去,余微澜被惊醒。 “不是姐夫。”余小璐说,长长呼了口气。 余微澜站起来从窗户看了看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头发有些灰白,微弱的呼吸在氧气罩里成了一阵一阵的白雾,各种仪器发出它们各自细小的声响。 “什么时候了?”余微澜揉了揉脸颊。 “天亮还早。”余小璐突然想到熬的八宝粥,好象凉了也可以吃。端来还一个人都没吃。 她盛了一些给余微澜。 余微澜接过,看到另外一个盒子,问:“你姐夫他也不能吃东西,做这么多干吗?” “有念衾一份啊。” 余微澜一怔,“对了,念衾呢?” “姐姐,感谢你终于想起来世界上还有苏念衾这号人物了。”余小璐说,“这两天,你守在里面,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劝都劝不走。他不肯进去看,也不肯离开。” “我忙晕了脑子很混乱,完全顾不上这些。”苏怀杉只有念衾一个儿子,而他几乎从未以苏家的继承人自居过。整个苏家的胆子都落到余微澜肩上。“他好么?” “不好,”余小璐说,“那天他和桑小姐吵架的事情已经让他很受打击,姐夫的事更让他崩溃。”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外冷心软的。其实他很爱怀杉。” “就像我时常和你闹别扭,但是依然很爱你?” 余微澜拍了下妹妹的头,“别贫嘴。念衾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看见苏念衾的睡脸,余微澜鼻子有点酸。 他瘦了许多,胡子的渣冒出来,显得轮廓更深,人更憔悴。 大概是他没吃东西,医生怕他体力不支,所以在打点滴。 余微澜坐在床边,抚摩着他的脸,念念叨叨说:“念衾,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而我爸爸还是怀杉的司机,那个时候你好小,个子还没有小璐高,也是这么瘦。跌倒在地上,我要扶你,你也不肯……” <er h3">3 苏念衾醒来时,已经是天蒙蒙发白的时候。他一抬手发现手上有异物。于是粗暴地一把扯到了输液的针管,鲜血冲过伤口涌出来,他却好象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正要下床,忽然觉得另一侧的被子有点沉,听见一个人浅浅的呼吸。 “无焉?”他心中喜悦地有点不敢确信。 人似乎很疲惫,还在睡,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指尖一震——是余微澜。 苏念衾嘴角苦笑:桑无焉已经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干系,怎么还幻想她能象个天使一样突然出现在跟前,拯救自己。 苏念衾不敢乱动,怕惊扰了余微澜的好眠,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但是她仍然惊觉。 理了理眼前垂下来的头发,抬起头来,“念衾。”她看见醒了的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 苏念衾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他是合衣趟的,所以睡了一晚衣服很皱,他说:“他还好吧?”他一直不敢睡觉,害怕他一觉醒来那个男人就已经不再人世了。 “至少没有恶化。小璐说你很着急。” 苏念衾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担心。 余微澜走进他,替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衣领也翘了起来。 “你长高了。”余微澜的手,有着母亲般的柔软。 “恩。”苏念衾突然很安静。 “以前也常忘记翻衣领。”余微澜笑。 “谁让我看不到镜子。” “镜子对你而言本来就是多余的,长的不好的人才时常在镜子前面摆弄。”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不知道长的如何。” “有时候人也可以做镜子,难道你没有听见你一路过,旁边的女孩都会倒吸冷气。” “或者是我太丑。” “你若丑,小璐绝对不会和你一同出门。” “她这么势力眼?”苏念衾侧头。 “当然。她一向只喜欢养眼的。”余微澜笑,“你的歌我听过,都很好。但是产量太少。” “我花钱不多,房子也是母亲留下的,所以不需要日夜奋发疾笔来赚钱。” “可是你以后需要养老婆,还有很多小孩。他们可不会象你这么省。此创作也需要灵感。” “那么我以后去盲校上课,得让校长支付工资并且为我买五险一金。” “可以考虑。” 余小璐正要端东西进来,看见单独相处的两人,又悄悄退了出去。她本来以为苏念衾醒了以后会因为昨天强行注射的镇静剂而大发雷霆。看来,余微澜镇住了他。 “念衾,”余微澜的手停滞在他的肩上,“你很久没有这么平静地和我说话了。” “心情好了许多。” “他一定会熬过去的,因为有你在,所以你不必因为自责而不爱护自己。没有人在责怪你。” “我没有尽过做儿子的责任,直到我看到他的心脏停跳动的时候才明白这一点。” “念衾,”余微澜又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其实我们俩都觉得是他比较重要。你爱他甚于爱我,我也是。” “恩。”苏念衾点头。 “等你父亲好转了,就去找桑小姐回来,向她认错。” “我没有错,在她们家看来本来就是个累……”话到一半被余微澜止住,“记住,念衾,永远不要妄自菲薄。”然后余微澜轻轻地抱住苏念衾。虽然她的动作很轻柔,却也让苏念衾有点意外,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念衾,这本来是继母要给你的拥抱,但是迟了十年。”余微澜闭眼微笑着,笑容格外坦然。 苏念衾怔了一怔才将手环住她。 “我可不会叫你母亲。”苏念衾窘迫地说。 “我也不想变那么老。” 苏念衾背对着窗户,清晨的阳光从后面的窗帘里钻进来,加湿器在一下一下地碰出水雾,传出有节奏的响声。 怀里的余微澜虽然憔悴却有安心的表情。 杵在门口的桑无焉满目愕然,看着房间里相拥的两个人。这个女人她见过,在苏念衾撕成碎片的那张照片上,和余小璐牵着手的女人。 桑无焉抬头,敲了敲门。 余微澜离开苏念衾的怀抱,透过苏念衾的肩膀,望向门口,她远远地看见过桑无焉,所以开口道:“桑小姐?” 苏念衾听见这三个字,身体一震缓缓回身。 “我……”桑无焉手足无措,“我……接到小璐的电话。” 余微澜拍拍苏念衾的背,“你们好好谈,我出去看看。”随即将他俩单独留在病室里。 “你不是说你对我已经累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苏念衾自嘲说。 “小璐说你不吃不喝,什么人的话都不听,叫我来看看。” “哦?那你可真有本事。你怎么知道我铁定要听你的话?” “我……”桑无焉咬了咬唇,半天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她心里乱极了。 是啊,她真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对于苏念衾来说是那么地不同,是唯一能够征服他的公主。 她从没看到苏念衾用那种温柔的表情和自己说过话。她也没有心思去研究他们嘴里喃喃道出的是什么甜言蜜语。 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她一直这么以为,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他的神经质。她还以为只有自己会救赎痛苦中的苏念衾。她仅仅离开几天,就有人代替她来安抚他。 俩人各自站在房间的一段,沉默许久。 “看完了么?”苏念衾淡淡问。 “呃?” “看完了,就可以走了。”他说。 桑无焉开始以愣,接着心中不禁自嘲了起来,妄自她还傻呼呼地跑来一心拯救一个并没有当你是回事的男人,然后再进去自取其辱。 “你笑什么?”苏念衾薄恼。 “没什么。”她回答完,便转身飞速地离开。 到一楼,她在电梯口撞到了一个端着东西的实习医生。 盘子被打翻,七七八八的药片散了一地。 “喂——你怎么走路的!”年轻的实习医生一边捡东西抱怨。他一抬头,才发现桑无焉眼泪挂了面脸。 “你别哭啊,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都是我不好,走路没看见你。”他急忙解释。 桑无焉却缓缓蹲在地上,埋着头大哭起来。 <er h3">4 这时,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看到来电之前,心中还存有那么一点希翼,隐隐盼望着是苏念衾打的。 结果是桑妈妈打的。她抹掉眼泪,走到门口候诊的排椅上,深呼吸很久等嗓音回复正常了才给妈妈回了电话。 “无焉,到了么?”桑妈妈关切地问。 “刚到。” “他父亲还好吧?” “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关心我爸。人家家里人挺多的。”桑无焉轻松地敷衍了妈妈几句,挂了电话。 “你当时没给他一巴掌真是他的运气。”程茵感叹。 “我没扇过人,下不了手。”桑无焉说。 “没事儿,以后多练习练习就熟练了。” “你快滚!” 晚上,她一个人去吃川菜,居然在门口遇见聂熙。 “这家馆子味道最正。我以前经常吃,今天顺道路过就想起进来吃几个菜,没想到还能遇见你。”聂熙笑。 “我住对面那个小区。”桑无焉指了指。 “你不是回老家了么?” “恩。有点别的事情,我又赶回来了。” “你发现苏念衾和余微澜的事情了?”两个人坐在一起,见桑无焉神色不定地埋头吃饭,聂熙便问。 “呃?余微澜?” “余小璐的姐姐。”聂熙补充。 听到这句,桑无焉才想起余小璐说过,她和苏念衾一起长大,还有一层关系,她也是苏念衾继母的妹妹。 继母的妹妹?余小璐的姐姐? “他继母?”桑无焉问。 “是啊,差点成了A城头版的丑闻。余微澜是苏家下人的女儿,家境不好。但是却和这位苏家少爷合得来。虽说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俩人相处亲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苏念衾喜欢她。可惜,余微澜竟然后来嫁给苏怀杉。” 桑无焉一脸错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知道。” “我和余微澜是同学。当时她放弃学业嫁进豪门,真是轰动全校的大新闻。” 她还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坚不可摧的,但是现在看来真是自作多情了。她每次都是充当这种角色,每次都做这种蠢事。 桑无焉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过饭然后告别聂熙的,然后便一边流泪一边在超市里买了好几罐啤酒。收银员用着一种怪异的眼光偷偷瞄了她几眼,她也丝毫不介意。 她顶楼的天台坐上灌了一口又一口。 手机在手袋里震动,连带着整个包都跟着“呜呜呜”地闷响,她在手袋了掏了半天才将手机找出来,一看屏幕,是余小璐。 桑无焉眯着醉眼苦笑了下,也不接,就将手机搁在放啤酒的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开始震。她拿起来看还是余小璐来电,便放回去,任它继续动。最后手机震到桌边,哐啷一下掉到下去,滚到凳子底下。 她双目茫然地看着夜空,脑子里反复想着聂熙的最后那句话。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的声音和余微澜很像?” 她终于明白苏念衾的古怪,原来并不单单是因为他像个孤儿在外沦落了七年,或者他的视障或者是他母亲早年去世,还出在余微澜身上。 桑无焉宿酒到天明,后来怎么爬回家开门歪在沙发上睡觉的都忘记了。早上,头痛欲裂地起来找手机,找了半天最后才发现在楼顶天台的凉椅下面,屏幕打开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其中大部分是桑妈妈的。 桑无焉迅速拨了回去,有种想都不敢想的不祥预感。 “无焉。”接电话的居然是魏昊。 “你怎么在?” “我和我妈他们接到通知过来的。” “什么通知?我妈呢,我爸呢?”她颤声问。 魏昊顿了下,缓缓说:“无焉,你好好听我说。” “我爸呢?”她急了,手腕抖得厉害。 “你爸爸半夜去世了。”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一柄锯齿状的利剑,狠狠地刺进了桑无焉的心里,然后再缓缓地抽出来,剑刃上带着鲜血还有她的肉。 念幼儿园的时候,桑妈妈曾经有段时间调到外地去上班,没时间照顾她。特别是没人早上跟她梳头,妈妈就想带她去剪成短发。没想到爸爸不同意,说女孩子长头发可爱。于是他学着给女儿梳小辫儿,笨笨的,学了好些天。 还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去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看了回来桑无焉就喜欢哼那首歌,但是她一直五音不全,哼出来全变调,被同学笑。爸爸知道以后找了乐谱回来教她唱歌,一遍又一遍地。结果桑妈妈回来看到直摇头:“说你俩唱歌真是半斤八两,得了得了,别唱了。旁人听着受罪。”她唱歌走音全遗传自父亲。后来这首歌被桑无焉改成“世上只有爸爸好”。 这样的父亲,怎么会这么早就舍得离开她。 “你瞎说!”她朝着电话喊,“昊子,你瞎说!” 她摔了手机,拿起手袋蹭蹭蹭地下楼,眼泪模糊了视线,几乎看不清楚路,看见出租车就招手。 此刻正式上班高峰期,几乎都没有空车。她是越着急就越打不上,越打不上就越着急。后来接连过去十几二十分钟,渐渐地冷静下来,才想起过来的那条街穿过去,对面的十字路口就有去机场的公交。 于是她抹了把泪往回走,正好瞧见余小璐从她住的那个小楼里面拐出来,后面杵着盲杖的是苏念衾。 她本能地想埋头,绕过去。却不想,余小璐已经看到她,还提醒了苏念衾。 “这不是桑小姐么?” 桑无焉看着苏念衾缓缓走近,那一刻她的心开始抽痛起来。 “好巧,苏念衾。”她说。 “不是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桑无焉冷笑,“那余微澜呢?” 他的脸色顿然惨白。 “苏念衾,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不说话,她便继续说。 “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她摇了摇头,又说:“或者,我要这么问:要是我和余微澜一起掉到河里,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以前,许茜扔出这个问题让魏昊选,她当时听到只觉得可笑。万万没有想到,而今她也成了这种可笑的女人。 “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义么?”他将脸别过去。 “有意义么?好像确实没有意义了。”她挂着泪,苍凉地笑了笑:“我妈说得对,一个人啊,无论做出多懊恼的事情,都找不到后悔药吃。” 要不是她回来找他,也许父亲不会有事;要不是她为了他买醉,她不会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跟父亲说上。 老天肯定在冥冥中惩罚她,她没有做一个好女儿。 为了一个不爱她不珍视她的男人,她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父亲的爱。 桑无焉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陌生,终究淡淡地说了一句:“念衾,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真的。” 第九章 <er top">1 她回了B城在电台找了个工作,一边赚钱一边考研。而单位也准许桑妈妈提前一年退休在家修养。 丧事在桑爸爸单位领导的热心操办下还算隆重,无焉几次在父亲的遗体上哭晕过去,但是桑妈妈一直很平静。 当时,程茵担心地提醒无焉,“你要看好伯母了。” 果然,下葬以后母亲每天都去父亲的办公室将她自己琐在里面自言自语,或者坐长途车去当年两人当知青的地方垂泪,到了时候又平静如常地回家替无焉作饭,显得高高兴兴。 她在电台一直申请上夜班,那个平时凶神恶煞的主任对人都喜欢挑刺,但是对她却几乎是有求必应。她每天要将近一点才下班,回去之后,继续电灯复习考研,熬到天边开始灰白发亮才睡觉。 有同事问:“你怎么这么喜欢夜班啊。” 桑无焉笑笑:“白天家里有事。” 白天的时候,桑无焉总是在后面跟着母亲寸步不离,待母亲要返回之前又匆忙赶回去,做成好象刚刚买菜回来或者刚刚到家的样子。她又向父亲学校的领导百般哀求才帮母亲把那间办公室一直保留下来。 两人就这样过了一年。若不是程茵一直在,桑无焉觉得自己会先发疯。 她如愿地考上了桑妈妈学校的研究生。 一年后连父亲忌日的都过了数天,桑妈妈突然说:“焉焉,你爸爸是昨天下葬的吗?” 桑无焉错愕之后回答:“是啊。” 一切又恢复了平常,只是桑妈妈的记性突然就漏掉了一年。她知道这是一种心因性的选择性失忆症。就像害羞的人极度紧张的时候一上台便忘记台词一样。 桑妈妈有时候会悲伤,大多时候在老年大学里和那些朋友消磨时间。她时常说:“焉焉,你不用管妈妈,爱回哪儿回哪儿去。妈妈一点儿也不需要人照顾,一个人挺自在的。” 桑无焉明白其话中的意思,但是母亲不知道,她好象回不去了。 不知道当时她最后对苏念衾说的那句话,是一个诅咒还是一个预言。他果然做到了,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苏念衾本不是个喜欢引人注目的人,但是桑无焉仍然能从各种媒体那里得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例如:苏怀杉度过危险期出院;例如苏念衾回到苏家开始接触家族生意;还有……一今宣布封笔不再写歌。 她看着报纸才注意到,原来一今两个字不过就是从衾身上取下来的。 一今。 衣今。 意思是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今这个人了。 过了这么久,失去父亲的伤痛已经渐渐消散。当时,她对父亲的突然离世只觉得后悔至极,有着满腔的悲恸、自怨和懊恼无处发泄,最后竟然把父亲的死怪罪在了苏念衾的头上,所以才对他说出那么决绝的话来。 她笑了笑,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无论他爱谁都好,有些事情有些东西,一生就那么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能回头。 转眼,她也研二了。 魏昊和许茜在经历了从高中开始的爱情长跑以后,终于结婚了。那些高中同学听到这消息,无不羡慕有佳。 桑无焉答应做了伴娘,伴郎是魏昊公司的一位男同事。婚礼的当天李露露也在。她毕业那年就考上了M师大的研究生,做了桑无焉的学姐。 送亲的时候,桑无焉作为伴娘上了主婚车。 许茜坐在车里突然说:“桑无焉,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幸运。我家境不好,什么都要卖乖讨巧才能得到,所以我很嫉妒你。” “新娘子说这些做什么?” “是魏昊让我明白,人不能这么想。每个人都属于自己的人生和幸福点,不能总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比。对于魏昊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向你道歉。因为他是我的幸福,在这个时刻任何人都很自私。我抓住了,因此我现在很快乐。你也要加油。” 桑无焉点点头冲她笑了下。 仪式进行到最后,新娘子扔手捧花的时候,许茜冲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将花狠狠地砸到了她的脸上。很多未婚男青年都笑着叫嚷说新娘偏心。 许茜说:“我咋偏心了。不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么,不但可以抢花还可以顺带抢了伴娘当压寨夫人啊。” 当时桑妈妈也在吃酒席,不知道是受到许茜启发,还是真的到了这个年纪,她开始担心起女儿的个人问题了。 “上次来家里面的小肖你觉得如何?”桑妈妈问。 见桑无焉埋头吃饭不答话,又继续说:“人好,懂礼貌,个子也合适。” “小肖是谁?”桑无焉纳闷。 “你爸以前的学生啊,怎么就给忘了,就是见你就叫小师妹那个?”桑妈妈提醒。 桑无焉想了半天,还是没记起这人长啥样。 过了几天,桑妈妈又问:“你们班里有没有比较谈得来的男生?” “有。人挺好。还帮我找论文资料来着。” “人怎么样?” “妈,你又来了。人家都结婚了。” 桑无焉无奈地将手中的八卦周刊翻页,没想到居然看到苏念衾的照片。照片很小,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西服,看不清楚脸。文章大意是在点评年度最值得女人垂涎的黄金单身汉们。 短短三年,他已经成功地从父亲苏怀杉手里接过了所有的家族生意。 “看什么?”桑妈妈看她读得出神,随口问。 “没什么。”桑无焉急忙将书又翻了一页,掩饰过去。 如此旁敲侧击不行,桑妈妈干脆直捣黄龙,开始跟桑无焉物色相亲对象。她参加老年活动,熟络的同龄人多,随便逮着谁就问:“你那个儿子,有女朋友了么?” 桑无焉实在受不了,又不能和她老人家明说,只好找间屋子搬出去,美其名曰:跟着父母住的女生,不好找男朋友。 桑妈妈惯于接受新社会新观念,想想也觉得对,就欣然同意了。 在人托人之后,桑妈妈终于筛选出几个合适人选。 第一位是个老师,是老爸学院新来的。 “人家在外面都买房了,还是楼顶跃层。”桑妈妈着重强调了下这个卖点。 她如今都顺着桑妈妈的意思,她叫她去,她就遵命。去不去是回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 第一次相亲,难免尴尬。两个人先通了电话,然后约好在上岛门口见面。 对方说:“我穿咖啡色的夹克。” 桑无焉低头审视了下自己的条纹衫,半天没想好到底要形容成什么颜色,又觉得在电话里迟疑太久不怎么礼貌,于是脱口说:“那我拿份文摘周报吧。” 噗嗤——程茵在旁边听见就乐了。 “啧啧啧,桑无焉你也忒土了。你怎么不干脆右手拿本,左手拿朵红玫瑰,接头暗号:打死我也不说。” “滚!”桑无焉佯怒。 坐公交车挤到上岛楼下,果然看到一戴着眼睛的穿着咖啡色夹克的男人。桑无焉把包里的报纸拿出来。那男人一见状,就笑眯眯地迎过来,“桑小姐?” 男人本来眼睛小,脸上肉多,就这么一笑,眼睛都快没了。 桑无焉点点头,上去和他喝咖啡。 “怎么样,怎么样?”她一回家,桑妈妈就来电话。 “还好。” “什么叫还好?” “就是不行。” “怎么不行法?” “妈,我还在他们学校念书呢,万一他来给我们上课,那不成师生恋了?影响多不好。” “这……怕是没什么关系吧。” “师生恋也说没关系,妈,你开放过头了。” “反正你也快毕业了。” “还有,他眼睛小,我看着难受。” “……” 第二个还是老师,也是教大学的,不过是隔壁的大学。 这一次约在必胜客楼下,桑无焉特地穿件又醒目又好形容的大红色衣服。上楼的时候,桑无焉走在那位老师的后面,目测了一下他的身高,心中叹气。 吃过饭,桑无焉回桑妈妈电话说:“太矮了,不行。” “也不是很矮嘛,顶多不算高。”桑妈妈带着眼镜看了下媒人给的资料。 “不行,我都这么矮了,再找个矮的,多影响下一代啊。” “……” 第三个依然是老师,不过是教高中的。 因为丈夫是干这行的,所以桑妈妈总觉得教师不错,工作稳定,社会地位高,应酬少,出轨很难。 程茵摇头:“小桑呐,我看你要闻名B市教育界啊,你妈是不是准备把我市所有的未婚男教师全都拉来让你过下目?” 桑无焉出门前送了程茵三个字:“滚,滚,滚。” “桑小姐,什么时候研究生毕业呢?”男人问。 “明年。” “我也挺想考你们学校研究生的。现在高中生不好教,社会责任大。你考研的时候怎么复习的呢?” “看书啊,做题啊。” “有没人找人复习勾题呢?” “现在心理学都是全国统考的,主要看自己,不过我当时也找了我们系刚考上的研究生帮我复习的。”其实那人就是李露露。 “那桑小姐能不能帮我复习下呢,我也准备考,去年专业课和英语没过,今年想再试试。” 一上车,桑无焉就给家里去了电话。 “妈,这人不是来找女朋友的。”桑无焉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干嘛的?”桑妈妈纳闷。 “他想找个家教。”桑无焉下定义。 第四个人的资料送到桑无焉手上的时候,桑妈妈信誓旦旦地说:“无焉,这回妈给你找这人,完美的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人好,又帅气,身高没问题,工作更是没话说。” “又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啊?”桑无焉揉额头。 “人家是个律师。” <er h3">2 假日酒店大堂旁边的咖啡厅里,桑无焉晚到了,对方说他在靠窗的九号座,让桑无焉直接进来。服务生将她带到座前,她刚要坐下便听见有人叫“苏先生。”每当听到这个称谓她总会心跳骤快,即刻将目光移过去,然后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落。后来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 她又一次寻声望去,叫人的是一位在座位上等候许久的中年男子,他看见门口有人进来便热情地迎过去。 然后,桑无焉在几人中间看见了苏念衾。 若不是有苏先生三个字做奠基,她几乎就认不出他了。 深灰色的西装,领子扣得很工整,显得挺拔出众。皮肤比以前黑了些,脸庞还是那么隽秀俊逸,骨子里却偷着种漠然。像毒药一样吸引着女人的漠然,就如飞蛾扑火一样。他的出现引得吧台的服务员频频抬头看他。身边托着他的手肘,跟他引路的并非余小璐而是一个装扮精练的女子。两人之间动作并不亲密,可见是秘书之类的人。 西装,衬衣,领带三者的色调搭配的很好,可见和他一起的女人要比余小璐细心的多,肯定也很持家。 桑无焉怔在原地,然后眼见苏念衾听着中年男人的声音,嘴角含笑,一步一步走来走到她身边。 然后,他和她,擦身而过。 一时间,桑无焉有些失神,连手脚都开始微微颤抖。 太突然了,她居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他。不见的这几年,他已经不再是以前她所熟悉的苏念衾了,而变得更加高不可攀。 那个时候,他是代课老师,她是实习老师。 如今,他是财阀的继承人,而她还是个普通的学生。 分手以后,她很少再主动在人前提他的名字,强迫自己渐渐淡忘他。可是,每次在报纸上在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他的消息、他的图片都忍不住剪下来,夹在日记里,悄悄珍藏。 前几回去相亲之前她都在想,要是这一个合适的话,就嫁人吧,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好了。 桑无焉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做到了,可是直到刚才看到他突然出现在那里,噙着淡雅的笑意缓缓走来。那根本就不是她认知中的苏念衾。曾经一度,那些表情都是她所有的。这么一想,初恋中的甜蜜心酸苦涩浪漫如数涌上桑无焉的心头,百般滋味难辨。 他看不见她,所以他毫无觉察地和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她觉得时间似乎都凝固了。他从她身边走过,距离如此至今,桑无焉几乎听见两个人之间衣服的摩擦声。 他没有发现她,连停顿都没有。 桑无焉笑了下,像是自嘲。 “桑小姐,你没事吧?”早在位子上等她坐下的男人,见她脸色惨白,便关切地问。 “没事情,我正好有点头痛。” 因为是白天,咖啡厅里人不多,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有几位客人在攀谈,都是压低了嗓门。 她和对方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算大,但是依然引得不远处苏念衾的身形一滞。 桑无焉有些惊讶,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能对自己的声音那么敏感。 “桑小姐?”男人还不识时务地大声喊她的姓。 桑小姐?苏念衾抬眉。他转过身,缓缓走回来,站在桑无焉他们的桌子前。 “桑小姐?”这回是苏念衾在问,“这个姓可不多见。” 相亲的男人出于礼节,站起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鄙姓苏,是这位桑小姐以前在A城的旧识。当然……”苏念衾说,“若是桑小姐贵人多忘事的话,怕不太记得了。”他似笑非笑,讥讽连连。 桑无焉脸色发白。 “初次见面。”男人客气地与他握手。 旁边的秘书,小声提醒他,“苏先生……”然后引着他的手和男人握住。 桑无焉发现,过了三年他与人的交际已经大有改观,至少还知道不管心情好坏都是要与人握手的。 和普通盲人的习惯不一样,苏念衾几乎不戴墨镜,因为那东西会阻碍他的唯一光感。所以直到此刻那个男人才觉察到苏念衾的眼睛有毛病。 “我和桑小姐是他乡遇故知,难得一见。但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苏念衾笑盈盈地问。 “桑小姐和我……”男人说。 “他是我男朋友!”桑无焉急忙抢白。 苏念衾微微一眯眼睛,换做以前那是他生气之前的标志性表情,如今却是淡淡地问:“那么请桑小姐代劳,介绍一下你的男友。” “他姓……”桑无焉卡住,看了看那个人。出门相亲之前桑妈妈还专门跟她上了一课,包括这男人的身家背景,包括如何装淑女,包括如何不露声色地打探对方家底。她走在路上还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却不想到突然遇见苏念衾之后,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姓吴,吴迂。”男人笑着替桑无焉补充。 桑无焉窘迫,苏念衾还是那么奸诈,一句话就能让她就露底了。 后来苏念衾回了自己座位,谈起自己的正事。 和桑无焉相亲的男人一直在寻找话题,桑无焉时不时地应一句,其实完全就没听。 她如坐针毡,最后终于恨不得拿着手袋立刻就地遁走。正当起了这个念头,却见那秘书走来,含笑着对桑无焉对面的吴迂说:“吴先生,我老板想借您的女朋友说几句话,不知妥不妥当?”十分客气。 吴迂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只得说:“当然当然。”向另外一张桌子走去。 秘书对他的善解人意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走回去。 苏念衾已经和那位中年人谈完事情,送走客人后,得到秘书的回复,起身走过来。 桑无焉坐立不安地看着他一边解了西服上的扣子,一边坐下,然后就这么面对面,沉默了半天。 其他人一离开,苏念衾的便隐去笑容,冷酷地抿着唇。让桑无焉觉得那样的唇角很性感。咳咳,性感?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提醒自己。 桑无焉觉得这样越沉默下去自己越不利,于是故作轻松地说:“好久不见啊,苏念衾。” 苏念衾脸色阴霾,不回话。 她觉得大概这句话不太对,于是又说:“几年不见,你变精神了,看起来不错。” 这句听起来更糟。 苏念衾这个时候竟然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只在盒子上点了点,夹在嘴里又熟练地拿出一个打火机点上。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阵青烟。 若说以前的他还带着些任性的孩子气话,那么当下这个苏念衾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了,至少外边看起来是这样。 桑无焉透过烟雾看到苏念衾脸上的阴霾加深。 “你来出差还是来旅游?” 废话,有旅游还带秘书的么?一句比一句傻,于是她干脆闭嘴。 他指头夹着烟蒂在烟灰缸上自然地弹了弹,将打火机放在桌子上。 “桑无焉,”苏念衾冰冷地说,“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的。而且没有你,我可以活得更好。”说完这句话,苏念衾将烟蒂掐在烟缸里迅速起身离开。 后面的秘书见状追过去,“苏先生……” 留下一脸诧异的桑无焉。这么多年了,他见着她,要告诉她的居然就是这么两句话。 我不是来找你的。 没有你,我可以活得更好。 走到外面呼吸到湿冷的空气后,苏念衾才缓缓松开自己绷紧的神经。他苏念衾也会懦弱到甚至不敢在这个女人面前再多停留一刻、再多说一句话。 她回到住处,立刻接到桑妈妈的电话。 “无焉啊。怎么样?这个人品相貌都不错吧。” 桑无焉这才发现,她把那个姓吴的给忘在咖啡厅了。 已近深秋,新学期也到了一半,南方的城市也刮起飕飕凉风。她和李露露一同接了个儿童自闭症的个案。是儿童研究中心接收的一个叫小杰的孩子。 在两岁以前,小杰因为对声音不敏感,而且语言发育很迟钝,于是被父母误以为是失聪或者是弱智。后来当桑无焉见第一次见到小杰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偷偷商榷着是不是要扔了这他。 “他不是傻子。” “不可能。”他那双不负责任的父母坚决否认。 “他不但不是个傻子而且说不定还有另外的天赋。” “桑老师,”做父母的好象有点明白,“不会说话不会笑连基本动作都迟钝的孩子,不是傻子是什么。而且我们都是外来的乡下人,没有什么钱付你的治疗费。” 桑无焉气结。 于是在和监护人签定协议的情况下,桑无焉将小杰带到了研究中心,并且担负了他治疗的所有费用。 意思是说,她几乎收养了这个小孩,只是没有法律上的保护。 程茵说:“这孩子的家长都不是傻子,你才是。” 刚刚开始,小杰的病情很糟糕。几乎不会发音,只能鹦鹉学舌地重复几个单字。治疗的太迟,差点让他的听觉神经萎缩。丧失同龄小孩的自理能力,粗暴地拒绝任何想与他亲近的人,遇到事情一出轨道就会发疯一样尖叫。 幸好,那里的治疗老师很有耐性。 一年后的今天,小杰开始学会安静地用积木堆红房子。虽然那房子的样式从未改变过。 李露露一面看小杰最近的医疗记录,一面问:“上午你去相亲的结果怎样?” “别提了。” “教养不够?” “好象还不错。” “不够帅?”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注意看。” 李露露吹了一下口哨。 “这可不是你桑无焉的风格。前几次,你不是嫌对方长得矮,就是眼睛小。这回怎么会连对方长相都没看清楚?” “我看见他了。” “谁?” “苏念衾。”桑无焉说。 “我说呢,苏少爷一出,谁与争锋。” 李露露以前在本科毕业那天见过苏念衾,在她俩后来的两年研究生生活中,她又旁敲侧击地获得了很多桑无焉的爱情故事细节。 “不是有报道说上个月苏老爷子已经将名下所有股份全部过户给了他,现下苏少爷可是货真价实的顶级钻石王老五了。你不如争取下,来个旧情复燃?” “旧情都没有怎么会复燃?”桑无焉自嘲,“而且好象他视我如瘟疫,非常厌恶。” 是的,怎么会不厌恶呢?他曾经对她说过,如果她先离开,就会恨她一生。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有问题,怎么还怪到她头上。 <er h3">3 苏念衾紧锁眉宇,手里一直端着个烟灰缸。她居然骗她说那个男人是她的男朋友,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以为他是三岁小孩么。 心神一恍惚烟烧到头,烫着他的手指,身体一惊,立即掐灭。才停了半秒钟就又想抽,一摸盒子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苏念衾打开酒店的窗户,和秋风一起扑面而入的还有从下面传来车流喧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风。然后将手里的烟盒揉成团朝窗外仍出去。心中突然微怒:苏念衾,你不要再妄想什么。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么?三年前,她就是甩了你,一点迟疑也没有,甚至说出一辈子别出现在她眼前的话。 “苏先生?” 秘书小秦叫他。 “不开灯吗?” “你需要的话就开吧。”苏念衾收敛住心神,才回过头来。 “开着灯的话,让人觉得温和一点。”小秦替他泡了一杯热茶,然后让酒店服务生将所有易碎物品和多余摆设全部收走,接着她在书房的桌子上将带来的语音扫描仪还有盲文打字机,一起按照他的使用习惯摆好。 “与tORO公司合作的事情很顺利,拟订的协议我也放在您书桌上了,但是明天早上您需要去一趟。” “恩。”苏念衾右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着下巴,这是他惯用的开小差时的动作,心不在焉地听秘书说话。 “还有我们在这里的分公司希望您能去探望一下员工。” “恩。” “余小姐来过电话,希望您空下来以后给她回个电话。” “恩。”他根本没听。 小秦明白她白费了很多唇舌,但是老板就是老板。 “苏先生?”小秦微笑。 “恩?说完了?”苏念衾回魂。 “暂时就这些。苏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把明天我们要签的协议给我放在桌上,早上要在tORO与他们的股东见面。我巡视分公司的事情,你安排下时间。”苏念衾说。 看来他刚才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小秦想。 但是脸上仍然好表情,“好的。我明白。”刚上任的时候余小璐就对她说过,做苏先生的秘书会盲文会做事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好脾气和有耐性。 “总台电话多少?” “101。您需要什么东西吗?” “要瓶酒。” “余小姐吩咐过,医生说您的眼睛……” 苏念衾有点不耐烦地抬手。 小秦立刻禁声,她是秘书不是他的太太所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她离开的时候,苏念衾突然问:“我的收音机带了么?” 小秦说:“当时您说不用,就没带。不过,您要听电台的话我手机里有这个功能。” “不用了。”苏念衾又立刻拒绝。 今天的老板非常奇怪,小秦想,虽然以往就不太正常。 苏念衾将小秦留下的资料读到半夜。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从商,所以对很多专业用语很不了解,小秦为他恶补了很多,却仍显吃力。所以下的工夫比其他人多了许多。 幸好以前一个人为他想过办法。 “看书费力的话,让人读出来不就好了,然后遇到你需要记忆的地方就记下来。”他仍然记得桑无焉笑着说的每一句话。她是他遇到的最爱哭,也最爱笑笑的女孩。 虽然看不见,但是笑由心生,他听的到。 他的心有点难受,所以叫餐厅送酒上来。 “苏先生,需要配菜吗?”对方善意地问。 “不必。”他冷然拒绝。 他酒龄不长,对味道并不在行,所以也不挑剔。在他眼中喝下去能忘记桑无焉的便是好酒。 可惜,至今尚未找到。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桑无焉站在树下。 那是什么树呢? 他在梦中皱了皱眉。 满植A城的一种树,他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它的味道。余微澜说是冬青。而过了很多年桑无焉告诉他,这不是冬青是女贞。当时,她将泛着香味的像米粒大小的花朵摘下来放在他的掌中,还有那片普通的叶子,引着他的指尖去触摸。 那是她第二次用手握住他。 第一回是跟他在烫伤处抹芦荟汁的时候。她个子小,双手并不是标准的纤细修长,但是摸起来却格外柔软舒适,暖暖的。 他摸过她的脸无数次,以至于可以在心中准确地描绘出每一个部分的轮廓。 但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组合成她的样子,笑的样子,哭的样子,噘着嘴对他撒娇的样子。 所以,她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他梦中的女贞树下,撑着伞,背对着他,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她对他说,一辈子都不要见面。他本来以为无论自己心如何痛楚,他的自尊也足让他将这句话坚持到来生。 可是,他却忍不住违背了这个誓言,突然想来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 早上小秦来叫苏念衾。敲了门没有人应,她只能用房卡打开。 苏念衾和衣睡在床上,屋子里充斥的烟味与酒味几乎让人窒息。他的睡姿势像婴儿一般地卷缩着,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MP3,耳塞还留在耳朵里就这样过了一夜。 小秦见惯不惊,并不大惊小怪。她看了看表,才七点,还可以让他多睡半个小时。于是开窗户,又拿走床上的空瓶子,那个时候她听见苏念衾嘴里喃喃唤着一个叫“无焉”两个字。不知道是无烟或是无燕,听了很多次都没有搞清楚。 小秦抬了抬眉,在客厅里一边看行程安排一边等他。 七点半,苏念衾自觉地准时醒来,像是在体内上了闹钟一样。他在浴室洗了澡,下身裹着浴巾自己回衣帽间取衣服。每一件衣服都做了一个点字的标签,是关于衣服的颜色款式等。 二十分钟后,苏念衾又变成了白天的苏念衾:胡子刮的很干净,衣服很整洁,身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味道,面部表情很平静。 “念衾——”在tORO刚开完会,便有人叫他。 “是彭小姐。”其实小秦不用提醒苏念衾也知道是她。 彭丹琪,tORO东家的侄女。 世上能用这种语气来高声叫苏念衾的人,恐怕也只得这个女子。 苏念衾略微不悦地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欢别人将他叫得这么亲密。 “彭小姐还有何吩咐?”苏念衾问,语气中带着疏离和矜持。 他素来冷漠,所以彭丹琪也不介意。 “叫我丹琪就好,不然太见外了。”彭丹琪笑。 她身上CD香水的味道太浓烈,老板必然不喜欢,小秦想。余小璐提醒过她,苏先生对味道和声音敏感,所以不可用香水,不可大声喧哗。 “念衾,听说你第一来B城,我带你四处走走。” “多谢彭小姐热情,我眼睛不方便,不爱走动。” 彭丹琪将商场上的手段运用到爱情中,不步步紧逼却坚持不懈。 “那今晚我做东,请你吃饭尽一尽地主之宜。念衾,这不该拒绝吧?” 苏念衾无路可退。 傍晚从酒店去Catiero餐厅的路上,苏念衾突然在车里搜口袋。 “苏先生,找东西?” “我带在身上的MP3。” 白色的iPod,苏念衾随身的至宝。 “是不是落在酒店了?”小秦问。 “那回去找。”苏念衾毫不迟疑地下令。 “苏先生,您和彭小姐约的时间快到了。” “不去了。”苏念衾吐出三个字。 彭丹琪精心准备的约会因这小小的事件取消,害得小秦压低了声音编足了理由向她解释。所幸,她在受过教育,家教良好,不是个不通道理的女子。 而苏念衾却完全不讲道理。 酒店房间被他掀了个底朝天。打扫房间的服务生被一一严厉地询问,搞的大家很尴尬。 经理心惊胆战地问:“苏先生丢的东西可是非常贵重?” “一个MP3。”小秦保持微笑。 苏念衾的待人方式已经和她两三年前刚刚接触到时好了许多,只是到了B市以后偶尔开始反常。 小秦记得第一次见面,苏念衾站在屋子的另一端问:“你为什么会点字?” “我父亲是个盲人。” “先天的还是……”他在斟酌自己的用词。 “后天的,他是个工人,我两岁左右他在车间里出了事故导致失明。”小秦回答他。 “他还算幸运,至少他见过你母亲和你的样子。” 小秦摇头:“不,苏先生。一位成年人从完全健康的状态突然失去光明,比一位从小就看不见的人,所承受的打击更大。” 她忍不住反驳了他,虽然她进来之前工作人员反复强调让她不要忤逆苏先生,可是她还是冲动地做了。因为那次事故对她父亲的一生永远都不算幸运。 苏念衾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你父亲,他后来幸福么?” “后来广里将故事责任推卸到他操作失误上,他从医院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将就开始酗酒,醉了就对我母亲拳脚相向,清醒后又跪在地上求她不要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地悔改一次又一次地再犯。” “后来呢?”苏念衾又问。 他平缓的神色间,透着一丝不易车觉察痛楚。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母亲还是跟他离婚,带着我改嫁了。”小秦淡淡说。 她从办公室退出来,本来以为机会已经告吹,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后却接到电话。对方说:“秦小姐,苏先生决定聘用你,请你周一来上班。” 小秦进了公司,发现苏念衾是她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最勤奋的老板,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永动机,又像一块海绵迅速地吸收着那些陌生的知识。有一天,无意间听人说起苏念衾曾经爱过一个人,后来那人离开他。小秦就突然想到他追问她父亲故事时的表情。 十多分钟后,这个折磨人的MP3被发现在床下地毯的结合缝里。十多人都擦汗松气。正巧余小璐打电话过来,小秦向老板的小姨汇报情况。 余小璐想了一下,“我一会儿发个音频文件给你,你存在电脑上。然后去多买几个同样型号的MP3,拷到里面备用。”晚上,当小秦打开邮箱,看到余小璐发过来的附件。 整整有3个G的音频压缩文件,文件名是:无焉。 她不喜欢探索隐私,没有试听,仅仅是将文件减压后按照嘱咐一一拷贝到刚买的MP3里面,整整五个,分散放在她的手袋中,抽屉中,车上,以防不策。 原来重要的不是那个机器而是里面的声音,小秦想。 <er h3">4 报纸的财经版上登载着:“RD融资我市tORO公司,据有相关高层透露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桑无焉读完那条消息,将报纸折起来。 的确如苏念衾对她所言,他不是来B城找她的。 电影里,经常有男人为了追寻某个女子,在她楼下日日守候的情节。但是苏念衾不会,三年之前不会,三年之后似乎亦然。 “明天你要去陪我。”李露露说。 她请了四天假,已经和医院约好,明早就去做近视眼手术。 “戴个眼镜有啥的,你就不能不去做手术。” “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眼睛好,当然不知道视力差的痛苦。”李露露说,“反正黄河要去,你也得去,在这地方我就认识你俩,要是我一不小心光荣了,好歹还见了你们最后一眼。”黄河是李露露的男友。 桑无焉白了李露露一眼。 下午,桑无焉牵着小杰想要打车。他的病让他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更加不能拥挤。 “桑小姐!” 突然有人在车上叫她。 她转身,见一个男人将车停在路边。那人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睛。 “你……”桑无焉狐疑,居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人。 “我们见过,在假日酒店,吴迂。”男人提示道。 “哦,吴先生。”桑无焉有点抱歉。 “你去哪儿?我刚下班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桑无焉摆手。 “反正是我荣幸,这个时段带着小孩不好叫车。”他看到桑无焉手边的小杰。 桑无焉迟疑。 “桑小姐再推辞的话警察要来给我开罚单了。”吴迂笑。 他算得上是一个体贴不做作的男人,桑无焉上车的时候想。 “你们去哪里?”吴迂问。 她为了照顾小杰坐在后排。“去市区的KFC。” “是去吃东西吗?”吴迂透过观后镜看了眼桑无焉。 “是的。” “这个时候去有点人多,如果小朋友不介意吃麦当劳的话我知道一家比较安静的。”吴迂从观后镜里看着桑无焉询问。 “恩,那谢谢你。” 于是搭车被吴迂顺利地演变成一场奇怪的约会。 吴迂去买东西的时候对这种受到小孩子喜欢的快餐并不熟悉,他端着东西回座位的时候有点抱歉。 “我没有进来吃过。只是上下班常从这里路过发现的。” “男人通常会认为性格比较幼稚的人才偏好这种东西。”桑无焉为他解困。有这种想法的就是苏念衾。 “我家乡是小城镇,没有这些玩意儿。来这里念大学,经济上并不宽裕,一个十元的汉堡对那时的我而言已经是奢侈品。” 他很坦诚。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桑无焉微笑着看他,有好感。 “吴先生现在做什么工作?”她又忘了。 “律师。” “那你现在想吃什么都不奢侈。” 吴迂被她的话逗笑。 桑无焉将可乐插上吸管,放在小杰面前,他一个人安静地喝。而拿薯条的精细动作对于他而言有点吃力。于是桑无焉一点一点地教他。 “我听说过这种病。”刚才桑无焉向他解释了一下。“他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治疗地越晚就越严重,他属于先天性的,一般来说终生都难以治愈。”桑无焉叹气。 “遗传?” “医学还不能确定。最大可能是母体在怀孕的时候得过什么病造成的。” “那并不是孩子的责任。” “他的父母认为是。”桑无焉摸了摸小杰的头。“我把他带到这里,希望他看到别的小朋友,有接近他们的欲望。” “他能听的见我们说话。” “也许是,自闭能自动过滤他们不想接受的外来信息。” 突然,小杰一戳吸管将可乐的杯子打翻,桑无焉急忙将东西移开。吴迂看到小杰胸前沾了可乐,于是想用纸巾帮他擦干。 “吴先生!”桑无焉立刻制止,“小杰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碰到他。”否则他会即刻尖叫。 吴迂的手停滞在空中。 “他刚开始对我也是这样。他需要时间接受别人的亲近。”桑无焉急忙解释,以缓解他的尴尬。“这个过程很缓慢也很痛苦。” 吴迂说:“我很抱歉。” 桑无焉笑:“没什么,习惯就好。” 吴迂又去收银台补了一杯可乐。 回来他无意间看到桑无焉左腕上的手表。因为餐厅里暖气温度太高,桑无焉卷起袖子,加之那是一只男表表盘有些大,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有点显眼。 “瑞士产的Polley,桑小姐有这种收藏爱好?”吴迂重新找了一个话题。 “呃?”桑无焉不太明白。 “我以前有个香港客户,是做这种收藏生意的。”吴迂也有点好奇,因为那是一只盲人用表。 “你说这是什么?” “Plley,在国内买不到正品,一只的价格足可以让我不吃不喝赚很多年。” “不会吧。”桑无焉咋舌。 桑无焉想,她调给苏念衾那块差不多的虽说难买还心疼地花了她两百多块钱,也没看出来差多少呀。 “据说全部都是手工制作的。”吴迂解释,“是需要提前订做。” “订做?” “这种东西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它很贵,但是具体为什么那么贵,我们一般人都无法理解。” 俩人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别扭。 吴迂又看了看桑无焉腕上的表,“据说这种东西和珠宝一样,还有升值空间。” 桑无焉将袖子放下来,不经意地解释说:“其实……是我在地摊上淘的仿制品,做得挺像吧。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真的居然这么贵,难怪山寨版都花掉我好几百。” 吴迂听见也松气,他也不想他要追的女人有这种身家。 <er h3">5 桑无焉将小杰送到儿童中心,自己赶去电台。 她负责做一个心理谈话的节目,其实打进热线的人们询问的都是爱情。 爱情。 她都搞不懂。 今晚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个女孩,她一边叙说她的爱情故事,一边抽噎。桑无焉只好插入一段音乐,让女孩的心情能够平稳些。 女孩说,自己和男朋友是大学同班同学,如今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毕业,面临这现实中种种对爱情的种种阻碍。 桑无焉除了对她说一些宽慰的话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述说然后用心倾听。述说能让人找到心灵的出口。比如她喜欢对程茵说。 此刻的苏念衾正好从tORO出来准备回酒店。小秦迟了一会儿,在接电话。 苏念衾正好抽空站在车外抽烟。 这时有个声音叫他:“苏先生?” 苏念衾闻声抬头。 “我是魏昊,不知道苏先生还记不记得?” “记得。”苏念衾伸出手去和他握手,魏昊先是一愣,随后立即也伸手。 “我现在在tORO上班,前几天在公司里看见您,人太多,没机会和您打招呼。” “恩。”苏念衾不冷不淡地点点头。 觉察到苏念衾的态度,魏昊只好将原本压在心底的话收起来,客套了几句以后转身告辞。走了几步他又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说:“苏先生,这几年无焉过得很不好。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有的,他都知道。 那天,她从医院负气离开。他顿时懊恼难当,可是正值医院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和他父亲相匹配的肝脏,会马上从那边送过来,立刻就要手术。 手术进行了十多个小时,等他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桑无焉了。 手机她不接。 他回家找她,去她和程茵的住处找她,甚至去了电台找她,任何她能出现的地方他都想过,也让余小璐陪他找了很多遍。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和桑无焉错过,又担心父亲病情在手术后恶化。半夜下来都数不清楚跑了多少地方。 快到天亮,仍然没找到。 余小璐对他有点失去耐性了,“念衾——无焉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在这里呆了四年,不会走丢的。她是生你的气存心不想见你,躲着你。你光着急有什么用。你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当时为什么又要把她气走?” 他站在桑无焉的楼下,半天没说话。医院那边又来电话,说情况有些异常,催着苏念衾回去。 等他天亮了,又来的时候,走在门口就遇见桑无焉。 她问他说:“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苏念衾顿然怔忪。他知道她昨天看到他和余微澜的亲昵动作,他心里慌乱的不知所措,不敢对着她的视线,只得故意反问她:“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思么?” 没想到接下去换来的却是她更为决绝的一句话。那一刻,他几乎忘记呼吸。终于——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苏念衾站在车前,对着魏昊的质问许久没答出一句话来,站了半天后都忘记再对魏昊说点什么,就默默地回到车上。 他后来才得知,那一夜桑无焉的父亲去世了。之后,他不敢,也没有权利出现在桑无焉的世界里。他是个瞎子,一个只会伤害人的瞎子。 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可是他又是这么惦记她,三年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天不在回忆他们的过去。这种思念随着日光的推移日益加剧,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有一天这些情绪会累计到将他压得崩溃。 而桑无焉却像真的忘记了他一样。 所以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恨她。他那么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一切,她怎么可以就说忘就忘,还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去相亲,去结婚,甚至于没心没肺地对他说:“苏念衾,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真是狗屁! 在回去的路上,小秦发现苏念衾靠在半寐着眼睛,心情不是那么好。 开车的小周也察觉气氛有些沉闷,于是说:“苏先生,听点音乐么?” 苏念衾摆摆手。 “周师,你们这儿有什么电台啊?”小秦问。 小周是分公司替苏念衾临时准备的司机,B城本地人。 小周瞄了一眼时间说:“这个时段有个谈话节目还不错,我老听。”说着就打开广播搜那个台。 突然,他听到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在车内响起:“那么请导播接进我们今天的第二个电话。”是桑无焉的声音。 司机找话题说:“这个主持人有时候说话真可爱。” 苏念衾坐直身体,将手抬起来,对司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路上全神贯注地将节目听到最后,一字不落。 桑无焉下班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盯着表盘发呆。突然又摸出手袋里的打火机。 这是那天苏念衾扔在那里的,款式最简洁的磨沙藏青色打火机。 两件东西放在一起。这是苏念衾唯一留给她的回忆,一个是硬抢的,一个是他忘记拿后自己捡的。她与苏念衾在一起半年,他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 书上说,女人是物质的。 其实不是物质,而是从那里可以看到男人的心。他一点也不在乎她。 她第一次见他抽烟,以前的苏念衾是一个远离一切不良嗜好,甚至都不熬夜的人。因为失去了眼睛,所以他格外爱惜健康。如今见他娴熟地点着烟,周围烟雾缭绕,自己竟然是那么心痛。 他完全是在糟蹋自己。 想完又看了看那块表,自己竟然戴了个非常值钱的玩意很久,还时常把它忘在洗手间。 “这么贵的东西,等哪天我们吃不起饭了,就拿去当掉换钱。”程茵从屋子里出来说。 “我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市侩的女人住在一起。”桑无焉感叹。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你老跟着我,好象缺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样。”程茵吹气感慨。 “我是不是应该拿去还给他?” “那多好,你又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他一次。”程茵调侃道。 桑无焉不语。 “无焉,你还爱他?”程茵问。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捡人家扔的打火机做什么?”程茵一阵见血。 “我……”桑无焉辞穷。 “无焉,”程茵看着她,“这么多年了,你找着比他更合你心意的人了么?” “只是没有遇到吧,没准儿马上就出现。”桑无焉淡淡说。 第十章 <er top">1 第二天,李露露在医院趁着黄河去缴费便拉着桑无焉的手说:“一直没告诉你,我和黄河准备下半年结婚。我想当个美丽的新娘子,所以才决定去做手术的。” “看来你的爱情智商也不是很高。” “至少比你高。”李露露鄙视她。 “什么手术都有风险,而且黄河说做完以后还要两三天不能拆绷带什么也看不见,万一以后又有遗症怎么办?”桑无焉仍旧不赞同。 “不会有风险的,这种小手术就跟拔牙似的。” “拔牙也有拔死人的。”桑无焉说。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李露露掐她。 被护士推进去之前,李露露突然说:“桑无焉,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要是我没光荣牺牲,你就去找苏念衾谈谈怎么样?” “那我准输。就一个芝麻大点儿的手术,你想不赢我,人家医生都不答应。” “那可不一定,有人喝水都能呛死,你刚才也不是说拔牙也能拔死么。” “呸呸呸。”桑无焉生气。 “真该谈谈。” “谈什么?” “谈什么都好,心平气和地说点当年各自的心境,就算你俩是打心底不准备和对方复合的,这么谈谈对于放下那段感情也有好处。” “你做心理辅导都做到我身上了?”桑无焉笑。 做完手术出来,李露露被黄河接回去。 “她这几天眼睛看不见,你好好照顾她,不然为你是问。”桑无焉嘱咐。 黄河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桑无焉。”李露露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晃着叫她。 “干嘛?” “记得啊,你答应我的。” 回到家,她想起李露露脸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伸着双手出来叫黄河的无助样,有点心疼。这么一想,又想到了苏念衾身上。李露露才这么几天看不见自己就难受了,那苏念衾呢? 她原本在写字的手顿时停下,回到卧室去翻东西,翻了半天找到一个从来没用过的眼罩出来,蒙住眼睛。 眼罩不是特别紧,依稀从鼻子下面透着点光进来。 “你干嘛?”程茵问。 “试一试看不见是什么滋味。” 她摸索着从卧室回到客厅,刚开始挨着墙壁走,走到客厅中央了,却搞不清楚距离,又怕自己磕着凳子,便半蹲下去走一步朝前摸摸,确定是空无一物以后才迈第二步。她这时候才明白,有根棍子来探路是多么地必要。 于是,她拿了根鸡毛掸子当盲杖使,再走去厨房。这一次倒是轻松多了,她有点洋洋得意。 程茵说:“你让我想起一句改编的名言警句。” “什么?” “做一小时瞎子不难,难在一辈子都是瞎子。” 程茵刚一说完,桑无焉的脑门就撞到厨房的吊柜门的菱角上,她疼的差点掉眼泪。 “这是你自己刚才拿东西没关门的,和我没关系啊。”程茵解释。 “我知道!”她吃痛地揉着头。 “你终于知道以前你的那些习惯给人家带来多大的困扰了。” 桑无焉气馁地扯下眼罩,刚消停一会儿,李露露就来电话了。 “桑无焉,快去找他。”李露露说,“不然我和你绝交。” “……” 晚上桑无焉去附近超市买日用品,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儿。她知道这条街的城管很厉害,一般摊贩都要七点过以后才敢摆出来。前段时间有省里面的领导来检查,便严打了一段时间,现在风声一过,又开始死灰复燃。 混沌摊也是这几天才开始摆的,就两口锅,几张简易的桌子。卖混沌的是两口子,大概五十来岁,还有个女孩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写作业。 桑无焉不经意地借着白炽灯的灯光看了那正包混沌的妇女的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然后再多瞧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是黄晓燕的妈妈。 黄妈妈也察觉了桑无焉的目光,笑嘻嘻地说:“姑娘,吃混沌啊。” 桑无焉站定:“阿姨,我是桑无焉。您还记得不?” “你是?”她显然想不起来了。 “晓燕的小学同学。” “哦,是你呀。”黄妈妈恍然大悟,“坐,快坐。” 她擦了擦凳子,对那孩子说:“来,红红,快叫姐。” 红红怯生生地张了张嘴巴,然后收起本子去另一边儿帮她爸爸收碗筷去了。桑无焉这才想起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婴儿吧。 “都长这么大了?”桑无焉看着红红的背影说。 “你都成大姑娘了,她还能是个小不点儿?” 桑无焉笑了。 后来,黄妈妈端了碗混沌,一边看着桑无焉吃,一边跟她闲扯一些家常。 “要是我们晓燕在,估计也可以嫁人了。”黄妈妈最后感叹。 桑无焉放下勺子,看着她过于苍老的脸。过了这么多年,做母亲的还是有遗憾。 “阿姨,你还有红红,以后她连着晓燕的那份儿一起加倍孝顺您。” 黄妈妈将头发捋到耳后,淡淡地感叹:“这孩子毕竟抱来的,不如自己生的亲。” “抱来的?”桑无焉诧异。 “是啊,一个乡下亲戚抱来的,说扔在他面馆门口。我当时听着就想,是不是做点善事,晓燕就能保下来。” 回去的路上,桑无焉心事重重。 走到小区门口,她又学着样子闭着眼,走在小区的路上。走一走的,就走歪了。当她一脚从水泥路面踏在草皮上的时候,差点尖叫出来。 “你连草都怕?”程茵跟在后面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踩着什么了。”她拍了拍胸脯。 “所以说,做个瞎子多不容易。”程茵耸耸肩。 她回到家,翻出小学时候的毕业照。她连自己当时长啥样都忘了,因此费了半天,才在第二排找到黄晓燕。 这么多年她没放下的事情,真相居然和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黄晓燕死的时候,桑无焉一直怨着她父母。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她明明都还活着就去领计划生二胎了。他们有没有想到晓燕本人的感受,或者有没有想过要医她,让她康复。 就是为此,桑无焉十多年从来没有再去过她家一趟。那次毕业十年的小学同学会,大家提起黄晓燕都扼腕叹息,然后就凑钱去看了她的父母。 桑无焉也没有去。 她有怨气。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估计她一辈子都怨着。 可是,万万没想到事实竟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要多沟通。”程茵道,“有时候,不要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也要帮别人想想。” 桑无焉没说话。 程茵又说:“就像你和苏念衾。你失去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他表面上心高气傲,骨子里却自卑到极点,而你当时扔了句狠话就走了,他又是什么感受。” 夜里,桑无焉梦见黄晓燕。 黄晓燕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恨他们,现在终于过去了。” <er h3">2 找到苏念衾这号人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下午下班以后,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他居然真的没换号码,电话一拨就通。 响了三声,“您好。”一个清爽的女声。 “您好。”桑无焉心虚地说,“我……我姓桑,我找苏念衾。” “桑小姐,苏先生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见他一面,方便吗?” 小秦她记性极好,突然想到那天在楼下曾经遇到过这个姓桑的女子,显然是苏念衾非常重要的私人朋友。她看了一眼里面的苏念衾,正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她做了一个鲜有的决定,擅自答应下来:“没问题,但是估计您来了以后要等会儿。” 小秦报了酒店与房间号,挂了电话。 “秦小姐,苏先生请你找一下昨天的会议记录。”分公司的赵经理探了个头说。 小秦急忙去书房找。 过了三十分钟,有人按门铃。 小秦过去开门,果然是桑无焉。小秦朝小会客厅看了看说:“桑小姐请稍等,我去叫苏先生。” 桑无焉顺势望去,里面正讨论激烈,苏念衾燃着烟在蹙眉专门听一干人的发言。 她急忙拉住他说:“你们忙你们的,我不急,等事情做完了再说。” 小秦想也好,苏念衾做事情出了名的专注,讨厌别人打扰,谁也搞不清楚如果现在打断他又会哪根神经突然不对发起火来。 “那您去书房等吧,我去给您泡茶。” 酒店的套房很大,有客厅、小会客室、书房、卧房、客房,她有点不敢去想住一日的价格是多少,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错。 桑无焉等在那里有点紧张,她习惯性地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手里拨弄。 李露露以前总结过,要打听旧情人单身否有很多办法。例如可以问“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若是他还单身,肯定一般会说:“哪里哪里,还没有目标呢。”这样就对上号了。 桑无焉揉了揉额角,怎么这么像地下党接头。 可是苏念衾他哪里能用正常人的行为来推断,他不管有没有对象均不吃这一套,轻则冷嘲说:“桑小姐放心,喜贴一定送到。”重则暴跳如雷。 她靠在书房的沙发上,回头便穿过客厅看到坐在会议室最里头的苏念衾。暖气很大,所以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在一群人中衬着他常年不改的淡漠神色显得尤为清俊。 苏念衾在烟缸里掐到烟说:“新产品的市场份额不能完全寄托在总公司发布的广告上,你们知道公司一年……” 谈话没完没了,小秦迅速地做着笔录。 事情搞定之后,所有人都想长长地伸个懒腰,但是碍与苏念衾那长年不笑的脸色都忍住。赵经理是个爽直的人,敢冒天下大不为地说:“都辛苦了,不如让苏总请大家吃饭。”这里除了苏念衾就他职务最高。大多都是销售部的小职员难得和老板一起共事半天。 “好吧,你们随便选地方。”苏念衾难得开口同意。 大家一阵欢呼,尤其是在座女士。 苏念衾让小秦去拿西装外套,小秦才突然想起来:“苏先生,有位姓桑的小姐还在书房等您。” 苏念衾动作倏然一顿,“你说什么?” 所有人看到苏念衾突变的表情都有点吃惊。 “她没过来打招呼,应该没走。”小秦迅速跑到书房去看。 谢天谢地。 小秦长长出了气,她还在。如果就让她这么走了,她觉得苏念衾很可能当场就炒她鱿鱼。可是此刻这个女子,居然脱了鞋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念衾随后走进来。 “呃——她睡着了。”小秦解释。 苏念衾点头,步子放得格外轻,他忍住想朝小秦发火的怒气,压低了声音说:“你带他们先去,找地方吃饭,安顿好了给我电话。” 小秦不敢再罗嗦,带着狐疑的一群人悄悄离开。 苏念衾定在那里很久,他听见桑无焉轻轻的呼吸声,浅浅的柔柔的,和以前一样。他摸到沙发前方,试探地叫了一声:“无焉。” 她没有反应。 苏念衾摸了摸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依然这样嗜睡,就这么和衣躺着也能睡着。可是他又不忍心叫醒无焉,不是怕耽误她的好眠,而是怕无焉一醒过来自己便不能这么安静地拥有她,不能分享她的气息。 可是这么蜷在沙发上,久了全身都会痛。 于是他俯下身体去抱起无焉,她是那种轻盈小巧的体型,只需要轻轻一揽便抱在怀里。 她万般熟悉他的怀抱,像一只小猫朝他怀里缩,不禁朦胧呓语出两个字:“念衾。” 那一瞬间苏念衾觉得有种温暖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一颗空洞的心立即就被填得满满的。 他突然回想起三年前的夜晚,在那个漆黑狭窄的楼道里也是这么抱着她。苏念衾缓缓移回卧室,将她放在床上让她睡得更舒适些。手放开时充满了留念于是去摸她头发。她居然将头发留长了,一改以前毛茸茸的形象,有点温柔和成熟。 苏念衾嗅着她发间香甜的味道几乎沉溺了下去。 他想摸摸她,三年不见,不知道变了没有。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手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头发、耳朵、脸颊、额头,眼睛、鼻子,然后手指触到了她的双唇。 他手一颤停留在那里,然后想吻她,很想吻她。这种欲望几乎要把他的心撕裂,呼吸开始混乱。 他掌住她的下巴,确定了唇的位置,然后垂下头去。刚刚碰到她柔软的嘴唇,梦中的桑无焉便怕痒似的别过头换了个睡姿,害得苏念衾以为她要醒,急忙坐直身体。 平静了一会,发觉她只是无意的动作,根本没有醒的迹象,一如以前一样只要睡了天塌下来都弄不醒的,苏念衾开始有点乐,心想:原来偷吻时这种做贼的感觉很不错,怪不得以前她连续对他下手两次。 于是苏念衾又垂脸将方才温柔的吻继续,轻轻吮吸着她的唇瓣,他的喉结动了动,开始着了魔似的去解她的外套。 忽然,他倏地停住动作,迅速抽身然后退回到客厅。 苏念衾,你在干什么?他问自己,找不到女人发泄你的欲望了吗?他有点恼怒地责问着自己。 他点上一只烟猛抽了几口,然后去浴室洗脸。既然桑无焉并没有想和他在一起,他也不该这样对她。 苏念衾将表摘下来,放水冲脸。冷静了一点后,他拨电话给小秦,问他们在哪儿吃饭。他不想扰她的好梦,当然也不敢和她单独在一起,否则剩下的几个小时,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这么有自制力。 走的时候,苏念衾想,一切等她醒了再说。 <er h3">3 桑无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连忙翻了个身以至于差点滚下来。整个套房空无一人,她光着脚丫饶了一圈才在书房的沙发前找到自己的鞋子。 人全走了?她刚睡醒,有点蒙。那是不是说刚才那么多人都看见她丑陋的睡像,她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幸好苏念衾眼睛看不见啊,不然在旧情人面前多丢脸,睡觉还留口水。她感叹。 桑无焉找到洗手间去洗把脸,关灯时发现她的手表在水龙头边,顺手把表揣在外套口袋里。 她有点沮丧,自己费了这么大勇气来找苏念衾谈话,结果这个男人就这么溜了,走的时候都不叫醒她。等他吧,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谁知道他出去花天酒地过夜生活要什么时候回来。 桑无焉叹气,关门离开。 苏念衾吃饭一直心不在焉。 小秦问:“桑小姐回去了吗?” “走时还在睡没叫她,一会给她带点吃的回去。” 小秦听到苏念衾的话,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老板今天转性了,突然很体贴。 可是当小秦陪苏念衾端着热气腾腾的美味回到房间,桑无焉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苏念衾的眼睛颓然,又开始死气沉沉。 “我的表呢?”苏念衾在浴室问。 “刚才您带了吗?” “没有。”苏念衾声线略高,是又要发火的警报。 表,表,表。小秦到处搜索,苏念衾天天戴在腕上的一块手表。 “我刚才就放在盥洗台上。” 她心里在哀叹,为什么余小姐没有让她把那表也多买几只放着拿来防身。 就在苏念衾要发作的一瞬间,小秦在书房的茶几上找到。 “这儿——”她急速给苏念衾送过去。 苏念衾拿到手表的一刻,神色一凛,眉宇升起更为巨大的一片怒意。 他终于明白桑无焉是干吗来了。还他的东西,从此想和他两不相欠。 第二天一早,桑无焉去学校上课,戴手表表带松了一大截时才发现这表不是她戴的。或者说,是她以前送给苏念衾的那块。她当场就傻了。 阴错阳差地将东西拿错。 因为她没有想到苏念衾一直在用,她更加不知道的是,苏念衾曾经气愤地将它扔过,后来又拼命回去找。摔坏了表面,费了很多功夫才找人修好。以至于指针走得很不准,但那个男人依然舍不得换掉。 他珍视着她留下的每一件东西。 念情。他一生下来被赋予的执着。 程茵知道后痛心疾首地说:“完了完了,去了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话没和说上还换了块烂表回来。咱家最值钱的一样宝贝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 “去你的。”桑无焉踹她。 正和程茵打闹间,手机响了,她一边笑,一边接电话,连来电都没来得及看:“喂——” 苏念衾听着那边的笑声,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就拿了块表回去,值得她这么高兴? “喂——”桑无焉停下来有重复了一声。 “是我。”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这是在电话里,久违了三年的声音。 她因为太惊讶,忍不住啊了一声。 “我是苏念衾。”他以为她那声“啊”是不知道他是谁,便更加不悦地报上姓名。 “哦,你好。”她顿时舌头打结,只想到这三个字。 “听秘书说,你昨天来找。”他高高在上地说,故意装着昨天趁她熟睡抱她偷吻她都和自己无关似的。 “呃,是。”她自然不知道苏念衾的那点心思,老实地点头。 “你有什么事?”他问。 “我,我……”她语塞,还真讲不出来有什么。 “你什么?”他追问。 “你,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她一时着急将李露露出的馊主意脱口就吐了出来,说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黑线。 她千思万想,最后情急之下居然就挑了这么一句最惨不忍睹的。 果然,苏念衾呆滞了一秒钟,然后恨恨地说:“你是巴不得我结婚跟别人是吧?” 桑无焉听着,都觉得他快把牙齿咬碎了。 她急忙摇头解释:“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希望你结婚跟别人呢。” 这一句一出来,电话另一头沉默的时间比上一句还长。 呃——好像又说错了,桑无焉挠了挠头发。 “哦。”男人应得意味深长。 还是不对,她有点欲哭无泪了。 “你吃饭没?” “吃了。”她老实交代后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他无缘无故问她吃饭没有做什么,难道是要请她吃饭。 于是,她赶紧改口说:“没吃。” “究竟是吃了,还是没吃?”他蹙眉。 她一咬牙,很不情愿地肯定道:“吃了。”眼看理智战胜了情感,她却又补充:“但是没怎么吃饱。” 这回,他又沉默了起来。 程茵在旁边偷听,然后悄悄在桑无焉耳边说:“估计他在想怎么几年没见你,脑子变秀逗了。自己究竟吃没吃饭都答不上来。” 桑无焉捂着电话撵程茵走。 “那出来吃点东西,我还没吃。”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好。”她干脆地应下来,快刀斩乱麻。 苏念衾放下电话,手心居然有冷汗。 他想见她,想听她说话,想摸一摸她的脸,非常非常地想。 这种想法从昨天抱过她开始,突然剧烈地猛增加,几乎撕裂他的胸膛,吞噬掉他仅存的理智。 桑无焉万万没想到,苏念衾叫她吃火锅。他以前从来不吃辣椒,是听见火锅两个字就头疼的哪种人。 吃火锅的那地方B城最有人气的店,不是很高档,但是因为味道很不错,所以远近驰名。等他们去的时候过了高峰期,却依然人满为患,正巧前面的人出来,空了张桌子。 桑无焉环视了下噪杂的四周,他选这个地方真是对极了,就算两个人吵起架来,都不怎么引人注意。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对她凶,可以说除了点菜的时候,他说了句“随便”以外,几乎没有说话。 他也没吃东西,连筷子都没动,估计闻到这味儿都够受的了。 本来是她来陪他吃饭,结果变成了她在吃,他坐在旁边“看”。 她抬起头来忍不住对他说:“你可以涮白味那边,我点的鸳鸯锅。” 一说到鸳鸯锅,她突然想起很久第一次跟他说这个东西的情景,还颇费了好几分钟才解释清楚。 但是从头到尾,他还是那么坐着。 到最后,桑无夜也不吃了,就让锅里的汤突突突地翻滚着冒泡。她隔着那层辛辣的雾气看他的脸。 她忍不住说:“我明白一般分手后两个人要做回朋友很难,但是我也不希望我们关系这么僵。分手的时候,我很冲动,所以口不择言,说了些很伤害你的话,要是你一直都介意,我道歉。” 她终于觉得长长地舒了口气,憋了这么久好歹说出来了。 临到离开之间,苏念衾淡淡道:“我接受。” “呃?” “你刚才的道歉,我接受。”他泰然地说。 桑无焉回到家,气得鼻子都歪了。 “怎么了?刚才出去都好好的,回来就怒成这样?”程茵问。 “我跟他道歉,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他顺着下就不就得了,还跟我端着说什么‘你道歉,我接受’。我……我呸!” “瞧你那点儿德性。”程茵鄙视她。 “我怎么了?” “你有本事,当着面骂他啊。” “……” <er h3">4 晚上,小秦在酒店一直等着司机送苏念衾回来,发现他突然心情变得不错,居然还对她说:“帮我想个清净点的,味道也不错的地方,明天我请人吃晚饭。”再补充:“是吃中餐。” “可是明天晚上有那个酒会。”小秦说。 “那——吃夜宵好了。”他几乎是自言自语,“或者早点吃晚饭也行。” 小秦偷偷瞅了瞅反常的苏念衾,不禁有些狐疑,难道老板在追女人? 第二天,吴迂打电话来约桑无焉出去。 吴迂说:“我一个日本回来的朋友带了套小孩子的绘画书,我想很适合小杰。” 桑无焉不是十来岁情窍初开的小女生,她知道吴迂的目的是什么。她笑着回答:“好的。” “那你什么时候下课,我去接你。” “五点半。” “我买了票,有没有空陪我去看场电影?”他从桑妈妈那里打听到桑无焉的爱好。 吴迂有律师的智慧,只需要一个问题就搞定了晚饭还有余下的夜晚时间。 在吴迂的车上,桑无焉看到那本套书,日本人做的东西都是那么精致。虽然不通日语,但是图画是没有国界的。 “不只是小杰,连我都想要。”桑无焉说。 吴迂笑。 “今天天冷,正适合我们去吃韩国烤肉。” 桑无焉欣然同意。 看来吴迂在桑妈妈身上讨足了欢欣,知道桑无焉的一切嗜好。 一家很别致的餐厅。烤好的里脊冒着噗噗油气放在几叶生菜里端上来,桑无焉顿时眼睛放光。 吴迂要了一瓶梨姜酒。 与其说它是酒不如说是含酒精的饮料,酒放在绿色的瓶子里看倒出来以后才看到是淡黄色的。桑无焉伸舌头尝了尝是甜的,于是放心地大大喝了一口,谁知道入口却是很辣,差点将她的眼泪辣出来。 吴迂一面朝服务生替桑无焉要白水喝,一面笑,“无焉,你有时真像长不大的孩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称呼从桑小姐,变成无焉了。 然后夹了片烤肉,沾了碟子里的甜辣酱卷在生菜里给她。 吃到一半,桑无焉的手机响了。 “喂——”桑无焉用纸巾擦了擦手,接电话。 “桑无焉。” “呃?”桑无焉差点噎住,居然是苏念衾。早知道上次不该拿自己手机给他打电话。 “你出来。”听筒里传来苏念衾强忍怒意的声音。 “出哪里?”她不明所以。 “走到餐厅门口,大街上。” “我在吃饭。”她低声说,企图让他不要无理取闹。 “我知道你在吃饭!给你五秒钟,你不出来的话信不信我放火烧了那家店!”苏念衾怒说。 吴迂察觉到不妥,问“怎么了?” 苏念衾倒数:“五秒钟。” “四。” “三。” …… 桑无焉收起电话,“我出去一趟。”然后跑到对街的大门。她不敢验证苏念衾的耐性。 在路边,她朝对面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想回电给他叫他不要胡闹。 正拿出手机,突然,她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那只强劲的不容回避的手臂的主人不由分说,拽着她,将她拉到路边一辆车前,一把把她塞进后坐,狠狠地关上门,并且凶恶地命司机锁门。 她一脸惊恐,透过窗户看到绑架她的人是苏念衾后,才不至于尖叫。 小秦从副驾出来,“苏先生,你冷静下,有话好好说。” 已经有人朝这里观望。倘若不是因为苏念衾坐的是辆宾利,或者穿得人模人样,或者长相不像匪徒,大概连路边的大嫂都会以为是一起绑架,而打电话报警。 苏念衾随后铁青着脸从另一侧的门坐进来。 “苏念衾,你干吗?” “桑无焉你做梦!”苏念衾说。 “?”桑无焉完全不懂。 “除非我死,否则你想和别的男人一起就是白日做梦!” 桑无焉开始明白。 然后桑无焉的电话开始震动,她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吴迂来的。但是犹豫着接还是不接,因为她毫不怀疑只要一接,自己心爱的手机就会被苏念衾从窗户扔出去跌个粉碎。 于是掐掉。 “我们……只是吃饭……”连桑无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支支吾吾。 “你喝酒了?你居然还陪他喝酒?!”苏念衾敏感地嗅到酒精的气味。 “这不是陪不陪的问题,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很正常。”桑无焉勇敢反驳。 “在我眼中是一样!”苏念衾提高声线。 “苏念衾你有点男人的理智好不好!” “你还知道我是个男人!”苏念衾几乎咆哮。 小秦愕然,她从未过苏念衾发这么大的火,平时最多只是摆摆脸色说说气话,也没有用这种声调吼过人。 更令她愕然的是这个姓桑的小姐居然还能勇敢地火上浇油,和他对峙。 桑无焉开始有点火,“你是你,我是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别说陪他喝酒,就是陪他上床你都管不着!” “你敢!!”苏念衾暴斥。 话刚说完,怒不可止苏念衾拉过桑无焉的手臂,顺势钳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下去,第一下嘴唇和嘴唇的位置有一点偏差,第二次立刻纠正过来。那样的吻法和技巧无关,仿佛只是要把胸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他蹂躏着桑无焉的唇,翻转着她的舌。全然不顾前面还坐着两个人。直到桑无焉完全丧失呼吸开始窒息,才满足地放开。 桑无焉大口吸气,脸颊胀得通红。苏念衾怒意稍缓,看来他对这种惩罚方式比较满意。 副驾的小秦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冒风险说话,但是她不得不说。 “苏先生,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得过去了。”车已经停在这里很久了。 这是为了tORO的东家为了庆祝双方合作成功特地开设的庆功宴,顺道撮合下侄女彭淡琪和苏念衾。所以说苏念衾是今晚的主角,要不是去说不定人家马上翻脸。 苏念衾说:“现在去。”他本来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 “那桑小姐呢?我们是不是……”小秦的意思是问下把她放在哪个地方。 “一起去。” “好。”小秦没有疑问了。 “什么晚宴?我不去。”桑无焉缓过气来,但脸蛋的潮红未褪。 “难道想回去和那男人继续?你休想!”苏念衾眯起眼睛。 “苏念衾,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是你要和我抬杠。”苏念衾纠正。 桑无焉的电话又呜呜震动许久不停,可见吴迂是真担心了。 “我至少得跟吴迂说一声。” “对了,他叫吴迂。为什么你总和姓吴的男人有关?”而表情是在说,绝对不行。 桑无焉无语,连这他都要生气,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的心智不能成熟一点。 窗外是拥挤的车流。 苏念衾突然说:“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 “我的手表。”苏念衾又补充了一句,“那天你从我房里偷的。” 说着拉过桑无焉的手,毫不温柔地将自己兜里那块给桑无焉戴上。 “我没有偷,而且那是我买的。”桑无焉一边辩解一边从手袋里拿出来乖乖还给他。 “那你是专门想把它要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听吴迂说你原来这表很值钱。” “下次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我就去灭了他。”苏念衾说。 <er h3">5 到了门外面,桑无焉还在做最后挣扎,“我能不能不去。”那种场面她实在应付不过来。 “不行。”暴君继续着他的暴政。 小秦不想她再忤逆苏念衾,而造成什么突发状况,劝说:“桑小姐,没有关系。只是一个小型的酒会,里面人来人往,不一定要说话的。” 桑无焉使劲揉额角。 苏念衾强行让她的胳膊挽住自己的手臂,“你得给我带路。” 然后大门被侍者打开。 桑无焉倒抽一口凉气,这就是所谓的小型的酒会。偌大的一个圆顶大厅,水晶灯璀璨射眼,右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管弦乐队,小提琴的声音悠扬婉转。 桑无焉看了看自己的外套,牛仔裤,平底鞋几乎要就地逃掉。 正要从苏念衾臂间抽手,却被他狠狠抓住。 “你想去哪儿?”苏念衾压低声线,语气凶狠,而面色却保持微笑。 “我不行了,现在紧张的要死。” “你都能反抗,说明活的还不错,没有要死的迹象。”他继续皮笑肉不笑。 “你真是人面兽心。”多年不见他,居然练成这种一边恶毒地说话一边无害地微笑的绝活了。 “你假如又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逃走,我还做的出更恶毒的事情。” “什么?” “比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堵上你的嘴。” 桑无焉紧张地捂了捂嘴,“你这个禽兽。” “试试?”苏念衾扬眉。 很多人都朝这边看,因为从未见过苏念衾在公共场合带过女伴。而且他还和这个女伴一路走一路亲密地低语,念念叨叨让当场的女人们好不羡慕。与苏念衾相处过的女人都共同认为除非是公事,要么想叫苏念衾私下与人聊天,比让公鸡下蛋还难。 小秦也注意到别人的目光,想阻止他俩之间“甜蜜”的拌嘴。毕竟苏念衾算是进今天的主角,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有好几个人端着酒杯从远处朝苏念衾走来。 桑无焉企求说:“我真的应付不来,而且小秦要和你说话。”然后朝小秦挤了挤眼。 小秦顺势说:“苏先生,我介绍tORO的设计总监给您认识。” 桑无焉乘机抽手,将他交给小秦。 “你去哪儿?”苏念衾偏头问。 “去洗手间。”这个总可以吧!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他威胁她。 “我保证不溜号,你做你的正事。”然后桑无焉朝小秦摆摆手。 小秦代替桑无焉挽住苏念衾帮他从侍者那里拿了杯酒,然后引导着方向朝人群走去,遇见一个人便停下来寒暄,有的苏念衾记得声音,有的不记得的就巧妙地提醒他。假若拉一次他的袖子就是让苏念衾伸右手,若是拉两次就是伸左手。苏念衾一改方才车上暴怒的情绪,面目含笑,客气且不做作。 假若要碰杯,小秦会用手轻轻碰着苏念衾的腕,指引方向。 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桑无焉在角落里一边使劲挑美食来吃,一边想。 她刚拿盘子吃了一大口拌了肉酱的意大利面,就有人从背后说:“小姐吃的很惬意呀。” 桑无焉转过头去,看见说话的是一个眉宇英俊、衣着时尚的男人,咧嘴冲她微笑,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被人逮住不雅的食相她总还是不好意思。 “有点饿。”桑无焉解释,为了保持仅存的形象只好汕汕地放下盘子。 “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 现在返璞归真了么,又开始流行这样的搭讪语了,桑无焉想,在她追苏念衾的时候都不齿用这句话。 “是不是刚刚公布的007的新一任邦女郎?”桑无焉眨了眨眼。 男人笑,“小姐,你很有意思。”很阳光的露出白齿的微笑。 桑无焉别过头去摘葡萄吃,结果不小心碰掉几颗掉到地上。 自从沾上苏念衾以后,她便和英俊的男人保持距离。一个就够受的了,要是再招惹上一个不是要被折磨死。养眼的男人都不好对付,所以最好敬而远之,她总结出来的这条心得一定得告诉下一代。 “我想我没有恶意。”对方发觉她的回避,于是解释说。 “我怕我有。”桑无焉挪远两步。 男人看到桑无焉的打扮,说“你的打扮很特别。” “我这一身走在大街上最平常不过,谁知道来了这么一个地方。” “你怎么溜进来的?” “从大门走进来的。”桑无焉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又继续吃。 “你是工作人员?”男人下定义。 桑无焉不想与他多费唇舌,于是做了一个“恭喜你猜对了”的表情。 “你是工作人员居然躲在这里吃东西?”男人饶有兴趣。 “我来帮你们试试口味可好,能不能下咽,有没有毒。”桑无焉又喝了口饮料,咽下嘴里的东西后说,“先生,你看起来好象很无聊。”拼命打扰她的食欲。 “没办法,”男人耸耸肩,“现在的女人都比较母爱泛滥喜欢那种男人,对我这种完美无缺十全十美的却嗤之以鼻。”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苏念衾那个方向。 “他是来做正事的,和你目的不一样。”桑无焉不喜欢别人说苏念衾的坏话,“看来你是个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这个词在我看来不是贬义,只能表示他还没有找到最爱,所以不停地寻觅。” 这回换桑无焉笑。 “我很佩服苏先生。”男人说,“以他的缺陷能做到这一步肯定是需要很大的毅力。而且还是半路出道,所以过程更为艰辛。其实他完全不必如此,苏家的财产足够他挥霍一辈子。而他好象只是要证明给人看,表示一个正常人能做的他也能。” 桑无焉垂下头。她或许明白苏念衾要证明给谁看。 她有点难过,于是说:“我去洗手间。” 刚一起步却没想到正踩到自己弄撒的葡萄身上,“卟”一下葡萄里的肉被挤出来,然后在她的脚底一滑。桑无焉顿慌,去抓桌子,结果只拉到餐台上坠下来的桌布。一使劲,白色的餐布挪动,上面的被子瓶子如数打翻。“砰——”有的跌到地上,红酒撒了一地。 男人有点惨不忍赌地拍了拍额头。所有人都朝这里看。 桑无焉窘迫地想找到地洞钻进去。 男人有点头痛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会叫你赔的。” <er h3">6 但是桑无焉造成这么大的阵仗,已经引得彭丹琪朝这边走来。桑无焉拼命朝周围的人道歉,然后和侍者一起收拾残局。 “锐行,你不替叔叔招待客人,窝在这里瞎混什么?”彭丹琪蹬着高跟鞋,走来就对男人唠叨。 “我……”彭锐行看到桑无焉,找了个借口,“我在向这位小姐询问食物状况。” 桑无焉蹲在地上捡碎瓶子。 “她是谁?”彭丹琪问。 “一个工作人员。”彭锐行说。 “不可能,她没有穿工作服也没有戴工作牌。”看来她比彭锐行要聪明许多。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肇事者,因为这场事故让音乐有些中断,很一些好奇的人围在旁边。 “小姐,请问您有请贴吗?”另外一个会场负责人过来问。 “我……”桑无焉挠了挠头发,“我是和朋友一起来了。”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吃人嘴软。 “哦?哪个朋友?这里的人我们都认识。”彭丹琪说。 桑无焉看到这个红衣女人的神情,好象确定自己是溜进来白食的一样。桑无焉环视了一下,恰恰周围人很多,她不够高,看不到苏念衾在哪儿。 “咳咳……”彭锐行出来解围,“琪琪,你这样不太礼貌。”他想,吃就吃呗,反正多一个人不多,也总不会是个什么记者或者犯罪份子,他这堂姐就这些毛病不讨人喜欢。 “你的新一任女朋友?”彭丹琪似乎看出点端倪。 “不是。这妹妹太狡猾,不吃我这套。” 彭锐行否认。 这时候,一只手臂过来从后拉住桑无焉,“怎么了?”是姗姗来迟的苏念衾。 “我打翻了人家的餐台,弄得一团糟。”桑无焉瘪着嘴说。 “没事,彭先生彭小姐不会介意的。”苏念衾走进一点。 彭丹琪看到苏念衾也出来解围,绽开笑脸,“没关系。叫人收拾就行了。”停一下又问:“念衾,这位小姐是你朋友?” “恩,”苏念衾点头,“还没来得及向彭小姐介绍,这是我未婚妻桑无焉。” 话一出口,彭丹琪错愕,桑无焉张大嘴。 “我……”桑无焉呆了半天之后才想反驳。 苏念衾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肘,垂头低语,“闭嘴。”然后苏念衾面不改色地又大声说;“无焉,这位是彭小姐。旁边是tORO的少东家彭锐行先生。” 彭锐行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全场唯一一个不被苏先生魅力吸引的女性,结果居然是你未婚妻。” 玩世不恭的彭锐行讲出来是当玩笑,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旁人看来有点讽刺。 桑无焉不悦地蹙眉说:“彭先生,我比其他人更爱他,而且关注他,这点你无庸质疑。” 苏念衾捉住桑无焉胳膊的手震了一下。 桑无焉这才发觉自己好象说了很露骨的话,脸上发烫。 彭丹琪有点窘,却依然不改火辣,“苏先生什么时候订婚的,都不通知我们一声。” “事隔太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结婚时一定送喜帖来。”苏念衾忽悠这两人。 小秦想,老板就是老板,一箭三雕。一则断绝彭丹琪等女人的纠缠,二则又能破灭彭锐行的想入非非,三则还可以占占这位桑小姐的便宜。 待那彭家两姐弟悻悻离开,时候也不早,苏念衾便带着桑无焉告辞。 “我哪有和你订婚。”桑无焉在车上问。 “三年前就订了。” “不可能。” “我们在家里最后吵架那次,你还记得么?” “记得。”桑无焉黯然地说,终生难忘。 “你走之前最后对我说那句是什么?” 桑无焉回忆了下那段刻骨铭心的吵架,“你老这样,我会很累?” “不对,是上一句。” 她又想想,“我们可以立刻去登记结婚,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我愿意。” “呃?”桑无焉没反应过来。 苏念衾转过脸来,毫无焦距的一双眸子漆黑透亮,又缓缓重复了一次,“我说,我愿意。” 桑无焉怔三秒钟后才急了,“我又没向你求婚。我只是重复当年的话。” “你问我答的,不要翻脸不认帐。” “那是我三年前说的。”桑无焉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 “反正我答应了。”苏念衾耍赖。 桑无焉说不过他。 一直就说不过他。 车到了市区,她说:“我回家。” “你要回家取户口簿然后明天和我去民政局?”苏念衾问。 “苏念衾!”桑无焉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暴君第一次满足了女人的要求,规规矩矩地送她回家。 然后苏念衾开始打开车窗吹风,主动地接受这个城市的味道,桑无焉成长的城市。 无论谁都看的出来此刻苏念衾心情极佳,因为刚才桑无焉对彭锐行讲的那句,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 她说她爱他,比任何人都爱。 第十一章 <er top">1 桑无焉抱着毛公仔发呆。 “他刚才肯定是喝多了。”程茵说,“所以胡言乱语,你别想入非非。” “哪怕知道可能是玩笑,听见他要娶我也是很高兴的。”桑无焉的笑有点凄凉。 程茵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别忘了明天你要回家去一趟。” 桑无焉转头看到钟摆里显示的天日。后天是父亲的生日。 后来,在墓地跟父亲上香的时候接到吴迂电话,桑无焉才想起来忘记联系他了。 “前天你去哪儿了?”他很担心。 “我碰见一个朋友,他有事情就拉我走了。” “哦。” 通话暂停了一会,吴迂问:“你在哪儿,听起来很开阔?” “我在钟山给我父亲上坟。”桑无焉回答。 “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事,已经三年了,当时再伤心如今都淡了。”桑无焉站在墓碑前说,看到桑妈妈一样一样地将带来的水果和百合花摆上去。 “什么三年了?”桑妈妈转过头来责备,“明明就是两年,你看你这孩子的记性。” 桑无焉拿开话筒,说:“我指的是第三个年头了。”接着才又将电话放在耳边。 “无焉,我开车去接你和伯母?” “不用麻烦你,我们叫了车子。” 挂电话的时候,桑无焉轻轻说:“谢谢你,吴先生。” 吴迂一愣,“吴先生”三字已经表示了桑无焉委婉的拒绝。 桑妈妈问:“谁的电话?” “你常提的那个吴迂。” “他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妈——”桑无焉一边和她答话一边为父亲上香。 “妈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赶快找个好归宿。经过你爸爸的事情我现在什么都想开了,只要懂的珍惜你、能养家,就什么都好了。” “妈,你都算职业女性了,还说什么养不养的,我又不是赚不了钱。”桑无焉笑。 “当然还要身体康健。” 又不是等着他做苦力,桑无焉想,正要说的时候,又听桑妈妈喃喃念叨:“不然要是一个人去了,剩下另一个太孤单。” 路上,桑妈妈又说:“这个小吴真的不错相貌堂堂,虽然老家的家境不好,但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小孩才最知道珍惜,职业好赚得起钱,脾气好,待人很和善的。” 桑无焉又笑,“你刚才不是才说什么都不重要吗?怎么又开始数落了。” 桑妈妈转头对着女儿,“当然还是不能嫁个让你受苦的,而且你知道自己性子急,就得找个脾气好的,不然两个性格坏到一起整天就砸锅扔瓢了。” 桑无焉顿时闪过苏念衾气急败坏的样子,立刻就想笑,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多。 与母亲分手后答应她一会要回家吃晚饭,她抽空去商业区买点东西。 路过一家精品店的时候看到橱窗里的一套情侣装。乳白的粗线针织毛衣,好象穿起来很温暖的样子,毛衣是纯色的只有简单的麻花状的绳纹,开衫样式后面还有可爱的帽子,胸前的扣子是原木的。 桑无焉想象苏念衾穿着它显得很居家的样子,有点发愣,嘴角不禁微扬。 “嗨,007小姐。”有人在后面叫。 她正纳闷,居然有人在街上这么称呼对方的。 一转头,发现竟然是彭锐行在叫她。这位彭家的公子正泊好他的宝马,搂着一位美女的细腰正要进咖啡厅。 “007居然让他的邦女郎在这里一个人逛街?”他又将那个称谓套在她身上,已经有奇怪的目光聚拢来,搞的桑无焉很尴尬。 彭锐行笑盈盈地走来,给女伴说了两句话,让她先进去。桑无焉看到他银色休闲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衬衣,扣子只扣了一小半,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格外养眼。桑无焉不太情愿地惊叹,居然第一见到能这么衬粉红色的男人。 他是一个充分了解自己长处的男人。 “彭先生,我姓桑,桑无焉。”桑无焉几乎哀求地让他把自己的姓名记住。 “哦,无焉。你的那位护花王子兼未婚夫呢?”他嘻嘻笑。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桑无焉纠正。 “你这是在给我暗示?” “什么?” “女人在刻意否认自己有未婚夫的时候,是在给对面的男人一个暗示。” 桑无焉无话可说。 彭锐行说:“我想请你吃一个冰淇淋。”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童心未泯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且我知道对面公园里有家很美味。” “你为什么总是……”桑无焉有点无奈地皱眉。 “因为我对苏念衾爱上的女人很有兴趣,想研究研究,为什么他要选你而对我那个美若天仙的姐姐看都不看。” “彭先生,我想,其一苏念衾几乎算是盲人所以他当然看不到令姐的美貌,其二苏念衾他不是我未婚夫,那天只是和你们开玩笑的。” “哦?我认识他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可从来没发现他会开玩笑。何况还是拿你开自己玩笑。” 桑无焉说:“你觉得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可信程度有多高?” 彭锐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桑无焉然后得出结论:“确实不太靠谱。” 桑无焉沮丧,“人家说旁观者清,不过你说话也忒诚恳了点。” 彭锐行失笑,“不过要是你家有个亿万财产,这事情就有可信度了。” “这个是白日做梦。” “那还剩下一种可能性,”彭锐行说,“那男人爱你爱得发疯也说不定。” 桑无焉真正苦笑一下:“不可能。喜欢估计过去是有的,爱倒是谈不上吧,你说要发疯那是更不可思议了。” 彭锐行听到桑无焉后面的话,挑高了浓眉,“你说苏念衾不爱你?那我就更得研究研究了。” 桑无焉耸了耸肩。 “走吧,走吧。吃点东西,反正不耽误你太久,而且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不会让你少块肉的。” 她本以为彭锐行说要请她吃冰激凌的话,好歹也是开着宝马去哈根达斯了。结果没想到他就在路边冰柜买了两个可爱多。 “你可真抠门。”桑无焉摇头,和彭锐行一人拿着一个草莓甜筒在草坪里的小路上走。 “这叫情趣。”彭锐行纠正。 她不时四处看。 “你看什么?” 桑无焉掩饰说:“你女朋友呢?” “她是我的……秘书,我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你家是不是有一打美女都是秘书助理?” “无焉,我请个美女做秘书就不对。苏念衾的那个秦特助,美得跟天仙似的都应该啊。” “你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苏念衾的。”她听着难受。 “男人的醋你也吃啊?” “……” 过了一会,桑无焉又警觉地四处看。 “你在找什么?” “没。”她怕苏念衾突然又从那个地方冒出来,然后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桑无焉正要从十字路上穿过去,找对面的椅子坐。 倏然,一辆自行车猛然冲过来,眼看就要从背后撞上。“小心!”彭锐行眼疾手快,将桑无焉护住,拉过来躲过车子,却又因为失去重心两人一起磕到旁边的槐树干上。 桑无焉的额角擦破了厚厚一层皮,鲜血渗出来。 他有点心有余悸地吹口气,“两次见你都这么冒失,估计那苏念衾过去被你折磨的够呛。” 桑无焉有点不好意思。 彭锐行看到她额头的伤,拿出手绢准备替她擦擦,“得去医院看看。”她戒备地往后一缩,躲过他的动作,“谢谢,我自己来。” 彭锐行看到她吃痛的脸,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苏念衾正在分公司的会议室里开会,他下周就要回总部,所以得做一些安排。 小秦在做笔录。 外面另外一位秘书敲门进来说:“苏先生,总部的销售科打电话来找您。” “说我开会。”苏念衾回答,示意会议继续。 三分钟后,“苏先生,tORO的彭小姐来电话。” “说我开会!”苏念衾又一次隐忍地重复。小秦一边翻资料一边想,老板的耐性提高了。 再过了三分钟,“苏先生,tORO的彭先生……” “说我开会!!”苏念衾有点不想再忍。 那位秘书看到苏念衾阴森的脸色,有点怵怵地继续小声说:“彭先生说有位桑小姐出车祸了让您去一躺。” 苏念衾倏地站起来后“砰——”的一下身后的椅子应声倒地。 <er h3">2 桑无焉坐在急诊室的板凳上。 彭锐行神秘地让桑无焉将手机关掉,笑笑,“我刚才救你一命,顺便帮我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验证苏念衾对待爱情的态度有多迅速。”彭锐行一边说一边对刚才的电话进行解释。 “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桑无焉头真的开始痛。 “看着你很痛苦的样子,帮你一个忙。也是帮我老姐一个忙,让她趁早死心。”彭锐行看了看表,“过了十分钟了。你一会可以冷静地观察他的表情,从而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 听了他的话,桑无焉觉得自己好象真的有点期待。 十分钟,二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前来就诊的人来来去去,苏念衾一直没有出现。桑无焉的心开始慢慢地低落下去。 “走吧,”桑无焉终于有点绝望地站起来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她从未想过彭锐行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 彭锐行说:“再等等吧,这个时段堵车很严重的。” 桑无焉摇头,与其在这里等待宣判不如先于离开,不去面对那个残忍的结果。她一直都喜欢逃避。 这时,彭锐行接到电话。 “喂——” “彭先生。”苏念衾竭尽全力地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你至少应该告诉我是哪家医院。” 彭锐行一拍脑壳,他把这个给忘了。 “无焉。”他一转身去叫桑无焉,却发现人去椅空。 方才苏念衾接过电话时,电话已经挂了。彭锐行没有说清楚,又打的是公司座机。苏念衾一面让小秦查询本市所有医院收容的车祸伤者,一面找彭丹琪打听彭锐行的手机号码。如此耽误了半个小时。 稍许之后,苏念衾象风一般地赶到,在走廊上碰翻了多个送药车。 彭锐行垂着头,对他解释了一翻,心里在琢磨苏念衾会不会给他一拳头。没想到苏念衾却长长出呼了一口气,揉着额角说,“没事就好。”惊慌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残留在上显得格外憔悴。 车到了医院外面的交通主干道上,苏念衾被吓的苍白的脸色还未恢复。 小秦看到人行道上的女子,说:“是桑小姐。” 苏念衾立刻直起身体,“停车!”还没等车停稳,他就直接开门下去。 “苏先生,这是路中央,危险!”小秦急忙大喊出声,也来不及制止。 苏念衾恍若位闻,径直走了几步。 “无焉——”他喊。 旁边车道上冲过来的一辆皮卡立刻紧急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红了眼,从车窗里冒出头来骂:“走路长不长眼睛!” 桑无焉听见动静一转脸便看到车流中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苏念衾!”她几乎是尖叫:“你不要动!” 苏念衾听到她的声音,更加确定了前进的方向,继续走过来。 “叫你不要动!”桑无焉焦急地喊,即刻从栏杆那里翻过去,躲过一辆出租车一把拉住他,紧紧拽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他回到路边。 “你!!!!”桑无焉急极,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她恼怒。 苏念衾第一次没有和她对怒,却忽然柔和地笑了,伸手摸到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颊,“能听到你活蹦乱跳地骂人,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桑无焉一怔。 他的脸上在微笑,但是嘴唇却因为慌乱而惨白,手心全是冷汗,而且在禁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不是为刚才自己的生死,而是仅仅由于彭锐行的那个恶作剧的电话。 他们捉弄了他,他不但没有一点生气,反倒很庆幸,庆幸桑无焉完好无损。 桑无焉有点内疚地将脸埋在他的掌中。 “对不起。”她忍不住道歉,然后依恋地磨蹭了一下他掌心的纹路。 “你的额头……”苏念衾感觉到她脸上贴的一快纱布。 “刚才擦破的。很小很小很小的伤。”桑无焉带着他的手指去摸了摸。 <er h3">3 小秦从下一个路口下车,然后步行回来。 “谢天谢地,我以后再也不敢在车上叫桑小姐这三个字了。”小秦说。 桑无焉替苏念衾对小秦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念衾还在留恋她头上那块贴着纱布的伤,指腹在上面反复轻轻地摩擦,完全不顾这是在上下班高峰的人行道上。 从那一刻起,在旁边的小秦才发现原来苏念衾竟然也能做一个异常温柔的男人。 他说:“无焉,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很重要?”苏念衾的话与喇叭和发动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在灰尘扑面的环城干道边。此刻车流汹涌,行人却很少。 桑无焉突然被他感动了。 但是她却强迫自己在他的温柔包围下冷静下来,然后问:“比余微澜还重要?” 苏念衾的手即刻僵冷在她的额前,许久都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那个场景,好像又回到三年前,她问:“要是我和余微澜都掉到河里,只能救一个,你先救谁?” 他们两绕了好大的两个圈,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个日夜彼此都成熟了,可以完全接纳对方,结果临到最后才发现还是在原点。 桑无焉垂下脸,淡淡地说:“我要回去了,家里有事。”她答应了桑妈妈要回家吃饭。 苏念衾忙说:“我……我们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然后她强装笑脸朝两人告别。 王露露劝她说:“其实能做他心中占第二重要地位的女人也不错。” 桑无焉回家把话说给程茵听。 程茵火大的说:“什么第二不第二的,胡扯!”桑无焉知道,程茵不是对王露露有意见,让她真正生气的另外那个人。 所以睡觉之前,程茵还不忘骂了一句,“tMD的苏念衾,什么东西!” 第二天,几家电台联合起来办一个关于城市的话题。总监说请来一位A城的著名主持人,桑无焉觉得会不会是聂熙,于是还没到上班时间就跑过去电台,结果不是。 桑无焉有点失望。 从一件事之后,她和聂熙之间远不止前辈与后辈的关系了。 后来过很久,在一次交流会上她又见到了聂熙。 聂熙当时看见她连问:“你俩怎么样了……”还有剩下的话,她没有好出口,晚上,桑无焉接到她的电话。 “我不好意思当面对你说,我很后悔我当时对你讲的那些话。我好象是一个罪魁祸首让你们分散了这么久,也让念衾痛苦了这么久。” “不是的。这怎么能怪你。” 聂熙在无线电的另一头苦笑,“因为我那么直白的告诉你,我是有私心的。所以我内疚。哪知无论是没有了余微澜还是失去了你,他依然不会选择我。” “那么熙姐,你觉得我们两相比谁比较幸运呢?”桑无焉轻声问。 聂熙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做你。毕竟你还有机会,而且说不定只是你误会了,也许他已经忘记她了。” 桑无焉笑的有点落魄,“只要他爱上一个人,或许是敢于在别人面前承认他爱她,那么就绝不是误会。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们都知道。” 他从不骗她,也不会说些匪夷所思的花言巧语来讨她欢心,好象在他看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应该承诺。但是后来,桑无焉才发现被爱的人骗其实是件很幸福的感觉。 而苏念衾不是。 因为有余微澜,所以苏念衾对他的过去只字不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回避方式。 电话的最后,桑无焉问:“她还好吗?” “你说念衾?” “不。”桑无焉立刻否认,她从不敢再打听他的任何消息。 聂熙显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了,“很好,丈夫从生死线上躲过一劫,更加恩爱。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本来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现在被她打理的不错。” 当她昨天再次在苏念衾面前提到余微澜的名字时,苏念衾竟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额头上摔出来的伤,其实并不轻。她当时第一回尝试到什么叫头冒金星的。又去医院换药,这次改贴了一块小一点的OK绷。再次路过那家精品店的时候,桑无焉掏干了钱包,忍痛将那套情侣毛衣买了下来。那个店员很热心地说:“要是男朋友穿上不合适的话,可以拿回来换的。” 桑无焉苦笑,也许它永远只有被自己挂在衣柜里的命运。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将脸贴着毛衣,它是羊毛与兔毛混纺的所以触摸起来感觉很好,很像苏念衾为数不多的温柔神色。一想到他,不知不觉间,桑无焉又落下泪来。 他们都不懂,但是她知道。倘若苏念衾说爱那便是爱,那种爱是尾生抱柱,可以海枯石烂;若他说不爱,那真的就是不爱。但是对余微澜的这个事情上,他总是一再回避,怎么不让她难过。 晚上她带了桑妈妈做的水煮鱼回去,放在微波炉里弄的热气腾腾地给程茵吃。 程茵说:“大一时我有次感冒,一个人上街吃饭,看到菜单里有这道菜,凭想象觉得应该是很清淡的东西吧,就要了。结果一端上来差点把我给辣死。” 桑无焉失笑,“外地人都吃不惯的。” “但是一旦迷上了,就无辣不欢。” 桑无焉也是吃惯了家乡菜,所以口味很重,喜欢又辣又烫的东西,即使吃下去胃都在烧,感觉还是很过瘾。 程茵又尝了一块鱼,下肚之后很享受地吸了一大口气。 桑无焉说:“下午我又见到吴迂了。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可惜你不喜欢。” “如果我先遇见吴迂的话一定回喜欢上他的,然后立刻嫁过去,所以说缘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遇见了一些人就错过了另外一些人。” 程茵眨了眨眼,“猿粪?有什么好奇妙的,不就是一坨猴子屎嘛。” 桑无焉用了三秒钟反应,然后一口饭喷了出来。 <er h3">4 桑无焉在儿童中心给一些小朋友做辅助的治疗工作,无非是在简单的游戏中教会他们练习一些精细的动作。休息时,她在钢琴弹了两下,那曲《筷子舞》终于能有点眉目,苏念衾说的对有些人一首曲子需要学三年。她就是资质最差的那号人。 小杰主动走来用食指戳琴键。 桑无焉抱他起来,笑说:“小杰,姐姐教小杰弹琴好不好?” 正说着,桑无焉看到了门外的余小璐。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想说,约在儿童中心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她想了想又问:“刚才那个孩子是在这里治疗的?多大了?” “四岁。” “哦。”余小璐笑,“我还以为是你和念衾生的,结果年龄好象不对。” “怎么可能。”桑无焉有点尴尬。 “我这人对小孩子一向没有概念的。你不觉得……”余小璐搅了搅咖啡,“我在外面看了很久,你不觉得他很像念衾?” “呃?” “举止、神色,甚至眉目都有点像。” 桑无焉一怔,在脑子里想了想。听余小璐这么一说居然真的觉得,小杰抿着嘴唇时候的倔犟劲儿好像和苏念衾有些相似。 “可是小杰有自闭症。”举止要比正常人迟钝的多。 余小璐抬眉,“念衾小时候也差不多,我看长大了也有点后遗症。” 桑无焉又笑,随即看到余小璐手上的戒指。 “你结婚了?” “恩,”余小璐幸福地说,“是个很书呆子的大学老师。” “真是恭喜你。” “先别说我,你和念衾见面了?”她专程为这事情赶到B城的。 “恩。”桑无焉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答她。 “你还爱他吗?” “我爱他有什么用,也许他并不是真的爱我。” 余小璐顿了顿,“他们现在真的没什么。” “不知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别的也不想说了,你见过他,有没有发现他视力糟糕了很多,现在只剩下微弱的光感了。” 桑无焉猛然抬头,“为什么?” “你走了以后他夜夜酗酒,你知道酒精对脑内视神经伤害极大。我们的话他都不听的。所以,无焉,不要说他不爱你。” 两人之间停了停。 “无焉,你这一年相过多少次亲?” “三次。” “不,加上念衾出现那次应该是四次。”余小璐纠正。 接着她从手袋里拿出厚厚的一叠照片放在桌子上,“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你父亲的追悼会变得办得那么隆重?为什么你父亲在学校的办公室还能保持至今不被人占用?为什么你母亲能提前一年退休?为什么你和那个叫什么吴迂的饭吃到一半念衾就突然出现?你不觉得,过去这三年,虽然辛苦但是事事都顺利?” 然后桑无焉看到那些照片。上面全是一年以来出现在各种场所的自己。 “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一直知道,但是他不敢来出现在你面前,他怕自己承受不了你不爱他的事实,他先想做好一切给你和你的母亲看。你知道他这个人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藏着另一套。” 桑无焉颤抖着手一张一张地翻阅那些照片。春天,她染了一头黄头发,辩个小辫去电台上班。夏天,又把头发给染回来,穿着碎花的小裙子…… 余小璐叹了口气,“这一切只能说明,他爱你。当然,”,她喝了口咖啡,“念衾这些疯狂的举动还可以归纳成三个字:神经病。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这方面你是专家。” 桑无焉却纠正说:“不,是精神病。”然后随余小璐一起笑了。桑无焉笑的时候眼眶是湿润的,眼角挂着泪花。 她唇角在笑,眼睛在落泪,而胸口的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点痛,好象是心尖上被轻轻地掐了一下。 那么余微澜呢? 苏念衾又是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对她念情? 她是个在感情上揉不进一粒沙的人。 从中心挨到下班时间,桑无焉和李露露一起去吃火锅。 桑无焉从调味碟里舀了一大勺辣椒和在碗里。 李露露说:“无焉,你不大对劲哦。” 桑无焉笑笑不语,继续吃她的辣椒,然后要了啤酒。 李露露鄙视地瞥了瞥她,“就你这点能耐也想和我拼酒?” “你别拿大学时候的水平衡量我,要不要试试?”桑无焉说着就将酒满满地斟了两杯。 “祝我们幸福健康。”桑无焉举杯,不待李露露回应就径自仰头将酒灌下去。 她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又开始吃菜。 很辣很辣的东西,见她吃下去也不皱眉头,胡乱塞了几口,又与李露露碰杯。 火锅店里很少见到两个女的一起使劲喝酒的,所以不时有人朝她们张望。 “有难过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李露露说,她平时不太会体贴人,能说到这句已经算做了努力。 “没有就是突然想试试喝酒会不会很有趣。”桑无焉又倒酒。 “为了苏念衾吧。也许他不是个好男人。” “我不想只是被他排在第二位,或者在他心里永远有那么一个人要我和平起平坐。” “那就去把他抢过来。你以前大学时候就是遇到什么不如意事情就躲,记得大一和我争奖学金么?那个样子,我想起来就生气。” “后来程茵还为我打抱不平。” “程茵她……”李露露一摆手,“唉——我们不说她,免得伤心。你应该庆幸那个女人没有死,只要她没有死,就不是苏念衾心里的永恒。”她呷了口酒,觉得自己说的有点歹毒。 “可是最讨厌的不是……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苏念衾!”桑无焉气愤地将被子狠狠搁在桌上。几杯下肚,她的舌头开始打结。 “谁说不是呢,男人本来就是花心。”李露露看到桑无焉有点醉,只好符合她,然后将酒瓶拿走。 “吃在嘴里还看着锅里!”桑无焉一把又将瓶子夺过来。“为什么男人心里可以放两个人!不公平不公平!” “那你也拉一个男人放心里。” “我做不到。我本来以为我挺在乎魏昊的,可是苏念衾一出现,我就连魏昊长啥样都忘了。你说,男的和女的构造是不是……不一样啊?”她带着酒气含含糊糊地说完,自己又喝了一杯。 “估计是。但是,我要是你,早去骂他了。”李露露再一次试图把瓶子拿开,却失败了。 “那……”桑无焉主动地放下酒瓶,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去骂他,不然心里不爽!”说着就拨电话。 李露露急了,“喂——你这女人怎么当真呢。”又去夺她的手机。 结果电话一拨就通。 “喂——”苏念衾接电话少有这么迅速。 李露露将手机抢过来,桑无焉又抢回去。 苏念衾听见那边动静,又喂了一声。 桑无焉隔空对着话筒扯着嗓子喊:“苏念衾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骗骗我说你只喜欢我?为什么要先去爱上别人?既然爱别人为什么要来找我?苏念衾是一个王八蛋!你不是人!” 李露露一脸悲惨地挠后脑勺,这女人酒品真差。 <er h3">5 这个时候苏念衾正在城市的另一头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请了一干人和彭丹琪吃饭,让彭丹琪的私人邀请变成了一个公事小会议餐桌。 桑无焉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打了一个酒嗝,怒气变成了一副哭腔继续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花心,苏念衾,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萝卜,大坏蛋。”然后她开始对着电话抽噎。 苏念衾站起来,离开座位,薄怒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旁边有人么?” “没有。有……李露露。”桑无焉泣不成声。 “你们在哪儿?”苏念衾努力地保持好耐性。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桑无焉嘟着嘴,抹了一把鼻涕。 “李露露呢?让她接电话。”苏念衾觉得和她讲不通。 “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和你说话,你要……她接她就接啊。”即使是烂醉,她也不忘记带着哭腔与他抬杠。 “桑无焉!”他低叱。 桑无焉不理他,又开始对着电话哭。 “桑无焉!我让你叫李露露听电话!!立刻!马上!”苏念衾不出意料地爆发,对着电话吼。顿时餐厅里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个一脸怒容的英俊男子。 那边,不用桑无焉说,李露露已经听见苏念衾的咆哮,她急忙从桑无焉那里拿过电话,“喂,苏先生,我是李露露。” 苏念衾深吸口气,尽量恢复客气的语气说:“李小姐,请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李露露急忙报上火锅店地址。 苏念衾一边让小秦叫车,一边说:“李小姐,恳请你务必在我们达到之前照看好无焉。” “好的。”李露露很少这么顺从地听从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指示,虽然他的用语是极其客气的却有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威严。 很男人的一个人,李露露挂电话的时候想,和秀气俊雅的外表有点不太一样。 苏念衾到达的时候,桑无焉正将头搭在里李露露的肩头,怀里抱着一个酒瓶。 “你们喝了多少?”苏念衾将桑无焉放在车上,然后回头问。 “四瓶啤酒,还有一半是我喝的。”李露露颇为无辜地说。 “你住哪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现在太晚,你一个人不方便。而且谢谢你照顾无焉。” “她今天这么胡闹我也有责任,怎么还能谢我。”李露露抱歉地说。 “不,不止是今天,你一直很照顾她,所以谢谢你。” 和苏念衾说话间,小秦已经叫来车送李露露。 还是一个不容拒绝的男人,李露露上车的时候又暗想。 一路桑无焉又变的不安静,吵闹挣扎把人弄的筋疲力尽才到酒店楼下,苏念衾去抱她,她又叫又咬,途中还用她的爪子在苏念衾脸上抓了条不浅的口子。 回到房间,苏念衾刚把她放在沙发上,摸到那个冰凉的啤酒瓶子还被她像宝贝一样地抱着,而且里面还有东西。 “拿来!”暴君铁青着脸,下达命令。 “不。”桑无焉将它使劲拥在胸前。 “给我。”暴君一般不愿意多次重复自己的指示。 她不但不听,反倒缩到另一头,与他隔得远远的,鞋没脱蹲在沙发的角落里。 他终于不耐烦了,坐过去要采取强硬措施。 桑无焉一边又踢又咬地与他抗争,一边发出震破耳膜的尖叫。 小秦慌张地跑过来,看到这一幕,有点哭笑不得地说:“苏先生,桑小姐喝醉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好好哄。”她瞅了瞅苏念衾那双紧紧擒住桑无焉双腕的手,“而且,您这样会弄疼她的。” 苏念衾一怔,听到小秦的话,迅速地放开,然后有点尴尬地咳了两下。好好哄?他从来不知道女人要怎么个哄法。 小秦会意,小声地解释说:“她要做什么你都顺着她,说话也是,声音放轻点。” 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有点多余:“我先回去,苏先生你一会需要帮助拨我电话,我马上就过来。” 小秦走了好一会儿,桑无焉依旧像对待仇人一样防备着他。 苏念衾慢慢地挨过去,说:“无焉,把瓶子给我。” “不给。”她嘟囔着说。 “要是酒撒在身上粘着很难受,而且万一落下去打碎了,我又看不见收拾,割到你怎么办?”他尽量让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柔,开始学着哄她。 “不会弄坏的。”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与他辩解,但是态度也平静了不少。 “那……那你就抱着吧。”苏念衾一边体会小秦的话,一边耐着性子加以实践。 “好啊。”桑无焉傻笑。 苏念衾听到她的笑,表情才开始松懈下来,张开双臂说:“过来,我抱你。” 她有点迟疑,“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一听到这话,苏念衾又开始来气,提高了声线。 桑无焉立刻挪远一尺,又缩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她皱着脸说,“肯定是个讨厌鬼。” “我是苏念衾。”他再次压低声音。 他投降,他悔改。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苏念衾垮下脸来。 “苏念衾才不会这么对我说话。他只会吼:桑无焉你闭嘴,桑无焉你走开,桑无焉你别吵。” 苏念衾听到这些话,觉得心有点酸:“我以后尽量不再对你发脾气了。” “什么叫尽量?” “就是一般情况下都这样。” “真的?” “真的。无焉,过来我想抱你。” 她不再吵闹,乖乖地踩过沙发垫子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又乖乖地让苏念衾给她脱鞋。 “我难以想象,我的衣服和这沙发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他将瓶子放在茶几上,又将她的鞋子也放在茶几上。 “为什么要把鞋子也放在桌子上?”桑无焉偏着头问他。 “因为无论我放在哪儿你都会把它踢到路中间害我绊倒,那个地方最保险。” “我有这么坏吗?” “远远不止。有一次你没把开水壶搁回原位,随意地放在灶台边上,害得我被烫伤了。” “我不记得啊。” “那是因为你醉糊涂了不然肯定不会忘。当时你就使劲哭,我只好装做一点也不痛,又去安慰你。”苏念衾习惯性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轻地在她的秀发上来回摩挲。 他嗅到桑无焉那带着酒精的气息徘徊在鼻间,还有因为嘴酒而变成异常沉重地呼吸声。她安静了很久,让苏念衾几乎以为她睡着了。 忽然,桑无焉在他怀里动了动,抬起手指摸他的睫毛。 “这样看更长。”她感慨,“为什么会这么密,好象小扇子一样。能不能扯下来长在我的眼睛上。” 苏念衾笑。 “你笑了,”桑无焉傻乐着回应,“以后只许你对着我笑,不然会让别的女人想犯罪的。”她又接着去摸他的鼻子。 苏念衾耐不住痒,将她的手捉下来,放在唇边轻吻。 “念衾,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苏念衾默了一会回答:“我本来就属于你一个人。” “那她呢?” “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真的,无焉。”苏念衾闭着眼睛说。 “告诉我,你是我的。” “好。” “你说呀。” “你是我的。” “恩。”桑无焉心满意足地笑,然后有点累的倒在他胸前。 过了半天,她才恍然地直起身体,忽然说:“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 “你说反了。” 苏念衾挑眉:“看来你脑袋瓜还挺清醒的嘛。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随即,将她放到床上,脱去她的外衣垂头亲吻。 桑无焉抗议,“你还没说。” “我是你的。苏念衾是桑无焉的,永永远远都是。”他将自己炽热的唇落到她胸前雪白的肌肤上。 “无焉?” 他停下动作,发现她没有反应,只有醉后沉沉的呼吸。 桑无焉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她醒来,苏念衾已经外出。 外面餐桌上留着早点,还有醒酒汤。桑无焉饿得要命,头也痛的要命,几口就解决了那些食物,洗了个澡,发现浴室居然有她的尺码的衣服,大概是小秦准备的。 弄干净后她又倒回去睡。 她想到苏念衾的话“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漾起甜蜜的微笑。还有最重要的三个字,苏念衾没有对她说,睡着前她琢磨着。 不知睡到何时,她听到卧房外有响动,于是有点高兴地跑出去,看到小秦。 “苏念衾呢?” “苏先生在洗澡。”小秦一边微笑着解释,一边将眼神投向浴室方向。苏念衾一贯的毛病:只要外出回来必然要洗澡,洗去在外占上的千奇百怪的气味。 说话间,浴室的门打开。 苏念衾一头湿发,赤裸着上身,仅仅在下面裹着一条白色浴巾的。 小秦说:“苏先生,桑小姐醒了。” 桑无焉朝着浴室门站,直露露地盯着苏念衾看,从上到下,从脸到被遮住的重点部分。 杵在浴室门口的苏念衾似乎终于察觉到桑无焉的视线,先前他偶尔也这样出现在小秦面前,都觉得没什么,现在突然加上桑无焉却有点别扭,于是强作镇定,“我进去换衣服。” “没关系,穿得再少的时候我都看过。”桑无焉说。 苏念衾听到这话差点撞到卧室的门。这个女人居然让他在他的下属面前出丑。 小秦本来习以为常,现在却觉得有点尴尬,于是悄悄离开。 桑无焉走去挡在苏念衾的前面,“我有事情问你,很重要。” “我先穿衣服再说。”苏念衾压低嗓门说。 桑无焉朝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下身,“这样挺好。谁让你通常光着身体的时候比平时的性格可爱,一穿上衣服就不爱说实话了。” 苏念衾无语。 然后桑无焉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地说:“苏念衾,我爱你。”此刻的桑无焉觉得他俩真是有趣,三前前第一次对苏念衾告白她光着上身,而第二次是苏念衾光着上身。 苏念衾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眼睛的睫毛动了一动。 她顿了顿又说:“那么为了我你可以放弃过去,放弃余微澜么?” 桑无焉曾经听说长睫毛的男人最长情。她忐忑地等着苏念衾的答案,那一秒钟几乎有一百年那么长。 水珠顺着苏念衾的发尖往下滴,四周安静地仿佛能够听见水珠落下的滴答声。 他说:“你问了我两次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一直都在寻找着能两全其美的答案。余微澜她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鼓励我迁就我,也是除了我母亲以外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如果要我选择她的代价是必须放弃你,那我更加做不到。可是自己究竟有多爱你,连我也不知道。在我们分开的这几年里,我想了很多,慢慢地反思,觉得有了你之后,我对余微澜的感觉已经变化了,变成了一种亲情。如果让我永远见不到你,那比死了还难受。所以,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爱我吗?念衾。” 苏念衾伸出双臂将她搂在胸前说:“当然爱了,可以说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 桑无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地足够好,可惜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涌出来。她靠在苏念衾的胸前,放声大哭。苏念衾一直没有说话任她发泄一般的哭泣,手圈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格外温柔。 过了很久,桑无焉停止抽噎,擦了擦眼泪,吸了下鼻子说:“苏念衾。” “恩。” “你的浴巾滑了。” 第十二章 苏念衾有点惊讶地伸手一摸下去,明明还好好裹着的。 “嘿嘿……”桑无焉破涕为笑,“谁让你害得我哭,还不安慰我。” “我怎么安慰,难道要说,别哭别哭我跟你闹着玩呢,其实一点也不爱你。” 她捏着拳头打在他的胸前:“讨厌!” 苏念衾却顺势抓住她的手,揽着她向卧室走去。 “你刚才居然敢捉弄我。你这么喜欢看,回房慢慢让你看。” 桑无焉宁死不从,在他怀里使劲反抗。 倏然,苏念衾揽住桑无焉的手一滞,停下脚步。 “糟了,真的掉了。”苏念衾面色不改地说。 接着,桑无焉遮住眼睛尖叫。 “骗你的,笨蛋。”苏念衾开心地去亲她的鼻尖。 “我不信你了。”她仍不敢睁开眼。 他又索性去亲她的眼睛。 “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是不是真变胆大了。” “结果呢?” “刚刚好。” “你不用去公司?” “还有事情没完成,我怎么舍得出门。” “什么事情?” “继续昨晚没有完成的那个美妙的事业。” …… 她蜷缩在苏念衾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 然后苏念衾的手机响起来,多半都是小秦或者公司找他。 她听到铃声一醒就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说:“不要接。这二十四小时你都是我的。” 苏念衾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听话地关机,起了床第一个习惯是找烟抽。 她抢走他手上的烟盒,忍不住问:“你怎么染上这个毛病了?” “想你的时候就抽烟。”他拥住她。 “你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卸到我身上,”她抗议,“难不成你还想说每次恨我的时候就喝酒。” “这你都知道?”他故作惊讶。 “苏念衾!”她跟他急。 苏念衾笑了笑拥住她,不再和她开玩笑。 他继而将脸埋在她的发间,静默了许久回忆道:“你走了以后我就想,虽然我是个瞎子但是我一定要做一些让你另眼相看的事情来,在你妈妈面前证明下自己。结果刚开始接触家里面生意那会儿,我一窍不通,连合同都听不懂,结果处处碰壁,什么事情都搞砸。” “你爸没教训你?” “他不怕赔钱,就怕哪天我想不通不干了。” 桑无焉笑,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有人就告诉我,喝酒抽烟可以减轻烦恼。” “那些人真是浑蛋。”桑无焉咬牙切齿地说。 “我试了之后,觉得还真不错,而且喝酒居然可以抗感冒。” “……” 下午他陪她逛街,吃饭。回酒店之后,桑无焉拿出刚才买的香水,一次又一次地喷洒着香水雨,熏到蟑螂都得四处避走为止。苏念衾一边听新闻一边打着喷嚏,却也没有制止桑无焉的胡闹。 小秦心里嘀咕:原来,老板只是不喜欢“别人”用香水。 第十三章 苏念衾离开B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桑无焉在这边还有接近十个月的学业,苏念衾不能勉强她。加上这个男人极其讨厌坐飞机,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选择这种交通工具,于是见面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桑无焉身上,以至于她每个月至少要到A城一次。 “死都不怕,还怕坐飞机。”桑无焉抱怨。 “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欢。”男人嘴硬。 “为什么不喜欢?”女人的好奇心总是最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什么?”苏念衾开始不耐烦。 “所有的事情肯定都有一个为什么。”她不依不饶。 “桑无焉!” 她看到苏念衾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于是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和他饶舌。 不见面的时候,两人剩下的沟通方式就是电话。电话这种东西将苏念衾的霸道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每晚九点桑无焉的手机准时响,电话会一直持续到桑无焉沉沉入睡为止。其间,她除了与他讲电话,被禁止任何外出交际。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例如苏念衾在公司里也有事情。 “这不公平!”桑无焉抗议。既然男人能叫暴君,他也就理当不会理睬女人的意见。 平安夜那天,电台原本的特别节目,却突然取消。 桑无焉决心要给苏念衾一个惊喜,下午就买了机票。 晚上她到A城,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很有圣诞节的味道,她深深地呼了口干冷的空气。为了方便工作,苏念衾已经不住原来那儿,在市中心换了一套高层公寓。余小璐婚后不能再照顾他,于是家政请了一位姓张的大嫂白天替他打理家务,傍晚离开。 桑无焉有点兴奋地按门玲。 等了一会儿。没人? 再按。 还是没人。 桑无焉顿时气馁地抓头发,这个男人为什么平安夜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她只好拨他电话,结果竟然是无法接通。 她沮丧地在门口坐下来。外面不知道谁那么浪漫在雪地里放烟火爆出闷响。手袋里还有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这个时候他去哪里了?已经到九点也不见他准时来电话?难道还有人在平安夜加班的?或者是在外面做一些男人的娱乐?他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桑无焉越想越来气,完全不管是因为自己不预先通知他来搞突然袭击造成的。 公寓的走廊楼道里没有供暖设施的,加上这里是高层,一入夜在这雪天就更加冻人。桑无焉将围巾裹再紧了一些,嘴里嘀咕:为什么他要住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城市里,过道连暖气都没有。 连这都被她归纳为苏念衾的罪过之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开始打架,只听电梯在这一层停下来。 “叮—” 桑无焉惊觉,揉了揉眼睛,看到男人独自从电梯里走出来。 “苏念衾!”桑无焉嘟着嘴叫他。 “无焉?你怎么来了?”苏念衾惊喜。 “你去哪里了?” “刚下班。”他有点疲惫。 “真的?” 苏念衾好像有点明白了,停住掏钥匙开门的手,侧过头来问:“不然还是什么?” 桑无焉耸耸肩,没有说话。 “为什么手机不通。” “大概信号不好。” “你和谁一起呢?” “小秦。”苏念衾老实交代。 “我都有点羡慕她。”桑无焉有点酸。 “我还羡慕程茵呢。” 苏念衾将她拉进门,碰到她冰凉的手。 “看看你对自己做些什么?这么冷也不知道下楼找个吃东西的地方坐坐。存心折腾自己是不是?”说着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又去摸她的脸。 “我故意的。让你内疚。”本来桑无焉体质偏暖,全身大冬天都是热乎乎的,如今脸蛋也冷得冰凉。 “我又没做坏事,有什么可内疚的。”苏念衾嘴上这么说,却真有点心疼了,“怎么不事先给我电话?” “想让你惊喜。” “今天又是什么日子了?”苏念衾使劲想了想。 “平安夜呀。” “嗨—就这破节日也值得让你冻成这样?” 桑无焉不理他,手伸进他的大衣里环住腰:“苏念衾,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不解风情,人又死板,一点也不浪漫,真不明白我当时怎么会喜欢上你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上,声音有点闷闷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有人甘之如饴呢。” “臭美。”桑无焉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胸口。 过了一会儿,苏念衾忍不住开口,“无焉……” “什么?”苏念衾家的暖气一贯很足,但是她还在他身上贪婪地取暖。 “你好像一进门就把外套脱了的。”他提醒她。 “是啊,家里有暖气嘛。” “我还穿着。” “我知道。” “可是我很热。”苏念衾很委屈。 桑无焉听到这话再也憋不住笑出来,随即抽出手,从大衣外面再次紧紧环住他,叫他更难受:“活该,活该,活该……”谁叫他气她。 闹够了以后,桑无焉嚷着肚子饿,大半夜了还没吃晚饭。两人手牵着手出门。 桑无焉系围巾时瞟了他一眼,贼笑:“你看你有多远见,早知道我们要出门都不换衣服。” 苏念衾没好气地按电梯。 “我们吃什么?”桑无焉渴望着一顿圣诞大餐。 “去……”他刚说一个字,眼眶那点唯一的模糊亮光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电梯也没动了。他心想:糟糕。 “怎么回事?”桑无焉紧张兮兮地问。 “电梯断电了。”他下意识地拽紧桑无焉的手。 “现在多少层?” “刚才电梯好像一点也没走,所以还是二十一楼。”苏念衾回答。 “念衾。”桑无焉在黑暗中唤他。 “我在。” “我害怕。”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苏念衾闻声把她揽到胸前:“不怕不怕,马上会有人来的。”虽然他的眼睛能够感光,但是黑暗中他反倒觉得自在,只要不是钢绳断了,电梯掉下去就行。 桑无焉却不这么想。 “可是现在是深夜。” “他们监控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 “万一,那个人去打盹去了呢?” 那可没准,苏念衾也在想这个,却不敢说出来。他感觉到桑无焉怕得厉害。她胆子一直小,又特别怕黑。 于是只好安慰她:“不会的。别胡思乱想,他们马上就来。” “我以前也和程茵遇到过这种情况。” “后来呢?是不是一会儿就出去了?” “后来我们,后来她,”她有点语无伦次,“后来……我们……” 苏念衾感觉到她越来越紧张的情绪,岔开话题:“一会儿想吃什么?” “很辣的东西。” “不行,你的胃不好。” “那吃番茄鸡蛋面。” “为什么?” “冬天很冷的早上我妈都会做这个给我吃,面汤一口一口喝下去特别暖和。” “嗯,这个可以满足。”暴君温柔地允诺。 过了十分钟,外面的冷空气渗了进来,开始有点冷。苏念衾一边和她说话分散她注意力,一边解开大衣的扣子,将桑无焉暖暖地裹了进去。 “你记得以前用的那个MP3吗?”苏念衾继续引导她往别的方面想。 “嗯,尽录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是挺乱七八糟的,有你给我读的武侠小说,有你冲我大声嚷嚷声音,还有……”苏念衾一想起来就忍俊不禁,“还有你唱的歌。”如果那还能够称之为“唱歌”的话。 “不就有点走调吗,还能把你乐成这样?” “如果我以前写的歌给你唱,肯定倒贴别人钱都送不出去。” “苏念衾你要是再这么歧视我的话,马上就现场给你来一首。” “别!我还要在这楼里常住,万一别人问起了来,都不敢承认你是我家的。” 桑无焉听到这些话,气得从苏念衾怀里探出头来张牙舞爪地就要咬他的下巴,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拿着工具敲:“里面有人吗?” 几分钟后,工人撬开门,让他们重获自由。 出来以后,桑无焉就算再饿也不想下二十一楼吃过东西再爬上来。 回到家,苏念衾脱下衣服,挽起袖子进厨房。 “你干吗?”桑无焉问。 “给你做番茄鸡蛋面。” 桑无焉瞪大眼睛:“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做饭。” “我怎么就不可能会了?”苏念衾反问。 后来,桑无焉兴致勃勃地将这个好消息汇报给桑妈妈,他在旁边听到她讲电话的时候一怔,过了很久悠悠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做饭?” “……” 男人,真是不好对付,桑无焉感叹。 第十四章 过年的那几天,两人约好回去见桑妈妈。 苏念衾异常紧张。却没想到桑妈妈格外通情达理,并没有给他出难题。好像经历过桑爸爸的故去过后,变得豁达了。况且苏念衾把一切恶习掩盖起来,让桑妈妈挑不出毛病。 桑无焉偷偷笑倒:“你不是挺横的吗,怎么看见我妈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桑无焉一听又去咬他:“你敢说我妈是魔!” 苏念衾也没有躲,任她啃:“其实伯母啰唆得很可爱,反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我妈妈。我小时候她也常这么唠叨我,当时还很不耐烦,现在回忆起来每一件小事都很珍贵。” 桑无焉闻言,将原本的啃咬变成浅浅的亲吻。 “不用担心,以后我会尽量唠叨你的,让你时时刻刻都能回味。”桑无焉说。 苏念衾的喉结震动,笑起来。 突然他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蓝丝绒的盒子。 “什么?”桑无焉意识到里面的东西,突然心跳加速。 “嫁给我。”苏念衾打开盒子,里面有枚粉钻戒指。他的眼睛朝着桑无焉的那个方向,如墨一般的双眸格外深邃。 “不要!”桑无焉说。 苏念衾沉下脸蹙眉:“你敢不要!” 桑无焉来气了,离开他的腿,站起来:“哪有人这么求婚的?!” 他们俩大年三十窝在桑家,晚上无焉的什么三姨妈、姨夫,二姑姑、姑丈,侄女、外侄女一干人都要过来吃年夜饭,桑妈妈突然想到酱油没买,便让桑无焉去采办。 外面在下雨,桑无焉还要拉着苏念衾一起去,桑妈妈看着就折腾。 “你喊小苏去干吗,菜市里人又多,踩得满脚都是泥。”丈母娘已经在为女婿说话了。 “他挺乐意为您效劳的,是吧‘小苏’?”说着惬意地掐了掐他的手,意思是:你要敢说不,我跟你急。 苏念衾哭笑不得,左右为难,不知道听谁的比较好。 桑妈妈解下围裙,留下这对活宝在家看锅。厨房的沙锅里煲着萝卜排骨汤,在客厅还能听到沸腾的汤在扑哧扑哧地冲击着锅盖。两人没有开灯,就在沙发上你掰一句,我掰一句地拌嘴,然后苏念衾突然拿着钻戒出来求婚。 “你没见过猪跑也得吃过猪肉吧。”桑无焉气愤。 苏念衾眼睛一眯,他就不知道这求婚和吃猪肉有什么关系。他一边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一边心里不断地默念:苏念衾你要平静、大度、有气量、能容忍,不能和这个女人一般见识。 桑无焉来回踱步,继续说:“以前我们看的电影里面,求婚的时候浪漫得都能把观众给感动哭了。我们昨天看的那个,男的专门去学做女朋友最爱吃的提拉米苏,学了整整一个月,然后在她生日那天亲手做了一个,在里面放着钻戒。女的一吃到有磕牙的东西从嘴里拿出来看到是戒指的时候,他才说:‘嫁给我吧’。” “无聊!”桑无焉美妙的幻想被苏念衾嗤之以鼻地作出的结论打断,“也不怕吞下去,噎着。” “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的情趣。”桑无焉教育他。 “不能。我就是这样了。”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那我不嫁了。”桑无焉宣布。 “你休想。”暴君一把抓住站在跟前的桑无焉的左手,不容反抗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然后狠狠地抬头吻了她。 “你这是逼婚,”桑无焉将手插在苏念衾的发中垂脸回吻他,“下一次,要重新来过。” 苏念衾专注地吸吮桑无焉的唇默不做声,看似默认其实心里在盘算:等你上了贼船哪还有下一次。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抬手打量了戒指半天,突然嫌弃地说:“怎么这么小。” “已经够大了,再大就不好戴了。”这个女人还挺物质的,苏念衾想。 “怎么会是粉红的。”稍后她又有了疑问。 “小璐说这个色调很适合你。” “我怎么看到钻石都是透明的,哪有什么颜色。”桑无焉很土包子地说。 “不太清楚,好像叫彩钻。”男人同样对这种东西很不在行。 “不会是假的吧?” 苏念衾气结。 桑妈妈从市场买葱回来,看到无焉手上的戒指,眼泪突然就掉下来,直说:“好,好。明天初一咱们去看看你爸去。” 晚上姨夫,姑妈等很多人来家吃年夜饭。 一大桌人,苏念衾有点不太习惯,菜很多,他不太知道怎么下手才不出丑。还好,桑妈妈细心地拿了小碗放在桑无焉的眼前。 桑无焉将远处的菜夹在苏念衾的碗里说:“这是我妈弄的腌肉,很香的。”待苏念衾吃完,又夹了丸子,把汤盛在另一个小碗里,说,“丸子和汤一起放里面了,你要不要盛饭?”一直细心照料。 吃过饭,一群人看电视,苏念衾和桑无焉在另一间屋子说话,桑无焉的小侄女和表妹也跟了进来。 十二岁的表妹问:“念衾哥哥,我们和你玩好不好?” 六岁的小侄女也不放过他,跟着小阿姨也喊,念衾哥哥。 桑无焉好笑,真是家里从六岁到老妈这五十五岁的女性都对他无法免疫。 “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呢?”表妹问。 “你无焉姐姐要我来,我就只能来了。”苏念衾诚实地回答。 侄女这时候伸手在苏念衾眼前不太礼貌地晃了晃:“念衾哥哥,你真的看不见吗?”童言无忌。 桑无焉怕苏念衾在意,想中断谈话,却没想他柔和地捉住她的手,说:“不是完全看不见,比如,诺诺你刚才在我面前晃一晃的,我可以感觉到风,而且以前还看的见有东西在动,但是确切是什么不知道,或者你要我数你的手指头就更不行了。不过现在视力更差了。” 其实,他是先天性的视障,所以在心理上不是特别介意。 但是最大的遗憾就是连对这世界的想象都没有真实来源。 “蓝色的有什么?”诺诺考他。 “大海,天空,还有,嗯我身上穿的这个。”他回答后,又问无焉,“你早上说的,是不是?” 桑无焉笑:“是啊。” “那么白色呢?” “云,还有诺诺的牙齿。” 侄女诺诺咧开嘴就笑,露出缺掉两颗的门牙。 “粉红呢?”这个不太好形容。 苏念衾想了想:“你无焉阿姨的嘴唇。” 桑无焉刷一下脸就红了:“你在小孩面前胡说什么呢?” 初二,同城的李露露打电话到桑家给伯母拜年。 桑妈妈外出走亲戚,桑无焉找程茵说被求婚后的心得。 苏念衾一个人在家,接到李露露的电话。 “无焉她去找程茵了。”苏念衾说。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不要他跟。 “程茵?苏先生,你开玩笑吧?” 苏念衾摸不着边,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程茵已经死了五年了。” 苏念衾猛然直起身体问:“你说什么?” 第十五章 苏念衾和李露露约在桑家不远的一家茶室见面。 李露露说:“如果你说的是我和无焉的大学同学程茵的话,她在我们大三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她听了苏念衾描述关于程茵的一切后,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那么你说我在撒谎?”苏念衾眯眼睛。 “不,不。”李露露急忙否认,她不想挑战苏念衾一贯的权威地位。 “她的死因是什么?” “我们教学楼的电梯事故。当时时间太晚,她在电梯被困,而且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有严重的心脏病。”李露露回忆。 “那个时候的无焉呢?”苏念衾有点紧张了。 “她和程茵也一起被困在电梯里,目睹了一切。要知道本来在宿舍里她俩最好,程茵时常帮她出头,几乎是形影不离。从那以后,无焉就搬到了学校外面独住,不怎么和同学往来了。” “李小姐,难道你让我去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苏念衾觉得可笑。 “苏先生,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如果不是鬼魂那么在我们看来可以称做狂想症,轻微的狂想症。” “狂想症?”苏念衾听说过。 “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心理症状,很多作家都是轻微的狂想症患者。按照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程茵的一切,并非是亲眼所见,都是从无焉口中得知的。其实你并没有见过她。” 苏念衾默认。 “这一切不过是无焉为了缓解心理紧张或者孤独或者情绪低落而幻想出来的。有些狂想症患者会幻想自己是联合国秘书长,有人会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物,而无焉刚好认为她最好的朋友还在身边,而她的潜意识里知道程茵死了,所以她从不在知情者面前提程茵的事情,她怕被揭穿。” 李露露补充:“而且他们有家族史,她妈妈在丈夫去世后的一年里也是这个模样。虽然说现在无法判定会不会遗传,但是至少是相关的。” “那么是不是就是你们所说的精神分裂症?” “不。”李露露摇头,“没有那么严重,这些幻想只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按照程茵的个性和说话方式来扮演她,从而和自己对话。所以它是种正面积极的自我协调。目前,对于无焉最好的方法不是叮嘱她去看心理医生而是装做不知道,好好地爱护她,减少她的独处时间,不让负面情绪影响她。” 李露露告别的时候,又说:“我会时刻注意她的,但是苏先生希望你能让人可以一直看着她,免得有什么突发情况。这种病需要家人付出大量的努力与耐性,很多人有可能终身都无法治愈。” 天空下着霏霏细雨,即使如细针但是在冬季落在皮肤上也是异常刺痛的,苏念衾在桑家楼下小区的长椅上独坐良久,外套的肩头湿了大半。 回到桑家,桑无焉便扑过来撒娇:“念衾,你去哪儿了?我不在你居然敢偷偷外出。”看起来很高兴。 苏念衾避而不答:“你去见程茵了?” “嗯。程茵说,这么值钱的戒指要是以后离婚了,也不能让你要回去。” 苏念衾笑。 下午桑妈妈未归,两人刚吃过晚饭,苏念衾就接到小秦的电话。 “苏先生,你上午让我去查的那个地址,我已经去过了。房东和楼下值班的门卫说,以前租给的那个念A大的女孩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合租者。” 他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然后喊:“无焉?” “哎,我在刷碗。”桑无焉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还有水声。 苏念衾摸索着走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头垂在她的发中。 “怎么了?”桑无焉用沾着油腻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 “没什么。”苏念衾轻语,过了半晌又说,“无焉,不要念书了,回A城来陪我。” “苏念衾,看不出来你这么封建。”桑无焉继续刷碗。 “怎么封建了?” “还禁止女性外出识字,你不会是嫉妒我比你有文化吧。” 苏念衾无语。 “你连小学文凭都没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小璐早把你给出卖了。” 男人哑然失笑。 他回到苏家,家里并未送他到盲校念书,在母亲眼中他只是视力不好,和盲不盲没有关系,而且认为儿子应该和正常人接触,于是专门请了家教来教他。 所以,可以说,苏念衾从来没有进学校念过书。 “我问过李露露,她说你们应该没有课程了,毕业论文可以一边在A城写一边陪我。”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我怎么不知道?”桑无焉继续刷碗。 苏念衾默然地又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抱得更紧。 “念衾,你怎么了?以前你可没这么黏糊糊的。” “怕你被人抢走了。” “谁会比你还有魅力啊。” “程茵。”苏念衾淡淡地说。 桑无焉傻乐:“喂,小苏,你的醋也吃得太广泛了吧?” 新学期开学前,桑无焉在苏念衾和桑妈妈的双重劝说下,随苏念衾一同回A城多待几天。 苏念衾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看碟,后来接到余小璐的电话。 “念衾去医院没?”余小璐问。 “去医院干吗?” “做检查啊,他视力下降得厉害,一直为他治疗的李医生好不容易从美国回来,催他过去几次了。” 桑无焉这才想起上次余小璐说的话,她太粗心,竟然把这个都忘了。 “回来我给他说。” “不是跟他说,是强迫绑他去。”余小璐强调。 “我要是能绑架他的话,就不是桑无焉了。” “若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强迫他做什么事情的,也只有你桑无焉了。”余小璐鹦鹉学舌地跟她回嘴。 桑无焉忍俊不禁。 “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和我一样可爱,是吧。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地答应成为我侄媳妇呢。” 苏念衾回家开门收起钥匙后,进玄关迈出步子的首要事情就是先问:“你鞋子没乱放吧?” 桑无焉第一回还气得去咬他:“我哪有那么没收拾。”后来也麻木了,就说,“苏少爷,小的怎么敢。” 第十六章 “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两人从外面吃了晚饭,手牵手在临近的公园散步。 “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不喜欢像个傻子一样做那些无聊的测试,而且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你的视力确实是越来越差了,至少以前……” “至少以前还看得见你亲我。” “臭美了你。”桑无焉至今提起来仍觉得很糗。 过了一会儿苏念衾又说:“而且眼睛会不会继续差下去,我并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苏念衾闻言一愣,渐渐地神色一凛:“怕我真成全盲,拖累你了?” 桑无焉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他:“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怎么想了?被我说中了?”苏念衾声音提高一度,下意识地松开桑无焉的手。 桑无焉被他这个无意的松手动作激怒:“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右脚一蹬转身就走,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站在原地。 十分钟后,苏念衾没动。他一个大男人拿着盲杖站在公园的路中央,此刻人不算多所以更加显眼,不时有人回头来看。 以前两人去逛街若是走丢了,他一定会在原地等桑无焉找回来,可是如今是他把她气走的。 二十分钟,桑无焉依然没有返回。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一个人回家,苏念衾想。 回家?这两个字从苏念衾脑子闪过就觉得不好,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坐电梯的,想着就有点急了,只好往回赶。 桑无焉气冲冲地到家然后将头蒙在被子里闷声使劲喊:“讨厌!讨厌!什么臭脾气!”过了一会儿,被子里憋得慌她探出头来。 从公园回到家中间要过两次马路。红绿灯没有提示音,他有时候站在那里等上好几分钟也不确定究竟是红灯还是绿灯,但是慢慢他都适应了。 “你怎么知道是绿灯的?”后来桑无焉好奇地问他。 “我听见汽车的刹车声就估计是绿灯了。” 听见他这么说,桑无焉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过马路。 桑无焉这才后悔,不该留他在那里,于是套上外套又出门去找他。 两人刚好在拐角撞了个满怀。 “你去哪儿?”苏念衾知道她是从家里冒冒失失地冲出来的,紧张地责问,总怕她一生气就又跑了。 “我……我……”桑无焉吞吞吐吐,总不能这么没面子,自己撒气走了又自己回去找他,“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你担心我?” “瞎说,谁会担心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瞎子!”桑无焉赌气。 苏念衾的唇角却有了一点弧度,然后将她拉回家。 “其实,无焉,我这样和瞎了并没有什么两样。” 苏念衾觉得他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说话。 “不一样,我不想你生活在看不到一点光的黑暗里。” “就这样?”苏念衾轻轻地拥住她,这些事情都该以和平的态度解决,他们不能总这么为丁点事就闹别扭。 “还有,”桑无焉补充,“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漂亮,若它只是摆设的话多可惜。” “无焉……”苏念衾发现一个问题,“我觉得你总是用外表来取人。” “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 “那我当时也这么喜欢上你的,怎么办?判断错误。” “唯一这个选择没错,难得有我这么内外兼备的。” 桑无焉吃吃地笑着去咬他的下巴:“苏念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滑头的男人了。” “受某个女人影响的。” “明天去做检查。” “我就不能不去?” 桑无焉白眼,她做这么久的思想工作搞了半天是白搭? “不行,除非你要看我离家出走。” 女人不得不下绝招。 第二天,检查的结果很糟糕。 苏念衾那种三尺之内的感觉度都几乎失去,光感正在剧减。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余小璐抢先问,桑无焉着急。 “你们怎么能让他喝酒呢?而且还是长时间酗酒,酒精加速了视神经的萎缩。”李医生的话,和余小璐自己猜测得差不多,“还有你们不要让他过度操劳。” 桑无焉这才发现,她几乎没有过多关注过苏念衾的眼睛情况。 余小璐在病室外对桑无焉解释:“他是在母体内时脑部视觉神经体统发育不完善造成的。” 这个桑无焉明白,就像因为部分大脑萎缩而让孩子低能一样的道理,可以说在目前的医学程度那些治疗都是安慰性的,完全无用。 “我一直不够关心他的健康。”桑无焉红着眼睛在走廊的横凳上坐下。只知道与他吵架斗气,完全是将家里惯出来的独生女脾气使在他身上。 “无焉,”余小璐拍了拍她的肩,“一切慢慢来,你们只不过需要点时间磨合。而且他脾气本来就够坏,少有人能受得了。” “可是你和小秦好像都能和他相处好。”桑无焉沮丧。 余小璐笑:“小秦是因为他是她老板,衣食父母。而我是因为我是他小姨,我一个做长辈的总不能跟小朋友一般见识吧。” 在回去的路上,桑无焉一直没有说话,心中暗自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无焉,怎么了?”苏念衾见她发闷,便挨过来。 她好像没有听见。 桑无焉偶尔反应会突然比别人慢三秒,若是脑子在专注想什么事情常常听不到别人说话。用程茵以前形容她的话就是“脑壳不够使”。 苏念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蛋扳过来:“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可以留下,学校那边的课程基本都结束了,毕业论文我在A城做也是一样。”如今余小璐结婚不和他同住,小秦又只是秘书,外面请的家政做事太有分寸,总是没有家里人细心。 “你想照顾我?”苏念衾问。 桑无焉知他自尊心强,很讨厌什么事情假手他人,更别说要照顾他。却没想到苏念衾却意外地展颜一笑:“我很乐意。” 桑无焉一怔,被笑得有点脸红,于是解释:“要不是医生吩咐我才懒得管你。” “那可真得感谢我这双病入膏肓的眼睛。不知道要是全瞎会不会待遇更优厚。” “不许胡说!” 然后苏念衾开始和她规划未来。 “我们搬回以前的房子去住。” “为什么?” “那里不用电梯上上下下的,省得麻烦。” “嗯。我也挺喜欢老房子的客厅的。” “要不要重新买家具修整一下?” “不用了,已经够好。但是我有条件。”桑无焉眼睛一转。 “除了摘星星,什么要求都满足。” “我有那么无聊吗?再说,”桑无焉开始觉得他老毛病又犯了,“要是我真的要星星,你也得想办法。电影上,不都这样?” “以前看过一个故事,男主角答应要送爱人一颗星星,结果居然买了一块小陨石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桑无焉继续描述了很多关于摘星的浪漫爱情。 “无焉……”苏念衾打断她。他决定要过滤一下她看的电影情节,不然这日子是没办法过了。 余小璐从观后镜里看着这对念念叨叨的情侣不禁微笑,从没见苏念衾也能这么和人啰唆,突然她想到正事:“念衾,姐夫和姐姐让你什么时候带无焉回去一趟。” 听到余小璐的话,桑无焉下意识地抓紧了苏念衾的手。 他察觉到她的细微动作,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推辞说:“以后再说吧。”但是终究躲不了一世,她还是要去面对这些事的。 晚上,苏念衾在书房,隐约听见桑无焉在讲电话,他也没放在心上。出去喝水,刚好桑无焉打完:“谁呢?”他很无意地随口问了这个问题。 “程茵。” 苏念衾微微一怔,须臾后问:“她一个人在B城吧。” “嗯,叫她过来,她也不。”桑无焉沮丧。 “无焉,程茵不在这儿,你觉得孤单吗?” “有一点。而且她总是不愿意见你。” “当我是情敌?” 桑无焉乐了。 自从桑无焉说过这些话,苏念衾就开始细心地注意,一连几次都是他一出现,电话便终止。 苏念衾从公司下班的时候,突然对小秦说:“明天帮我再联系上次那个金医生。”李露露这个人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金医生听完苏念衾冗长的叙述后问:“苏先生,除了你以外,她还回避其他人吗?” “她没有回避我,反倒对我毫不避讳,只是很巧合,只要我出现程茵便会不见。而且在了解程茵真实情况的人面前,她都是只字不提的。” “那就是说,其实她本人并不回避你,但是所谓的‘程茵’却对你很忌惮?” 苏念衾点头。 “我最近才开始注意这个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我想不是,”金医生说,“所以希望您能空下时间和她多相处,你在‘她’就不在的话最好,她和‘她’一起的机会减少说明病情在好转。” 临走前,苏念衾问:“我这样不带她来治疗,是不是真的可以?” “这是一把双刃剑。对于病情痊愈的时间会有拖延,但是对她本人以后心理的伤害和障碍却能减到最低。” “你觉得两者之中要怎么取舍?” “其实在苏先生心中早就有决断了,不是吗?”金医生会心地笑。 “你是个不错的医生。”苏念衾默然想了想,然后说。 “苏先生,但愿您在月底收到我们汇过去的账单的时候,还能这么和颜悦色地夸我。”金医生笑。 第十七章 下午,苏念衾打电话回家说,晚饭有事情不用等他。 “你不许喝酒。”桑无焉强调。 “有的时候怎么推得掉?”苏念衾苦笑。 “反正你回来我会检查。”她威胁。 苏念衾进门,请在家里做家政的许阿姨才离开。苏念衾吩咐过,见到他的人,她才能下班,不能让桑无焉一个人独处。 听见许阿姨的关门声以后,他才轻轻在桑无焉的唇下啄了一下。而桑无焉见他第一件事,便是扑过去用鼻子嗅啊嗅的。 “没有酒味,怎么有烟味。” “别人抽烟时沾上的。” “真的?” “你可以切身检查一下。”话音刚落,苏念衾的深吻就夺走了桑无焉的呼吸。 半晌拥吻之后,他放开她,挑着眉毛问:“结果如何?” “还好。”桑无焉点点头。 “有饭没?” “有啊,而且今天还有我学做的菜。” “哦—”苏念衾听见这话,表情古怪地点点头。 桑无焉是下了决心要好好照顾苏念衾的,逐个地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家里面的每样可以移动的东西,桑无焉都用水彩笔在家具的底座上画一个圈,圈里写上:“他的杯子”“相框”“他的收音机”“香皂盒”“花瓶”…… 免得她常常用过之后,就忘记它本来的位置在哪里。 玄关的鞋子也放得整整齐齐的。有时候她提着很重的东西回家,将鞋子一脱就进门了。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又急急忙忙地出来把鞋摆好。 所有的窗户和柜子门都是随手关上,摘掉一切空中悬吊物。 饭菜也是学着做。 苏念衾拿筷子吃了一口,神色有点不对劲:“这个肯定不是阿姨烧的。” “不好吃?”她问。 “其他菜呢?” “只有这个糖醋丸子是我的作品。”桑无焉沾沾自喜。 “哦—”苏念衾大大地舒了口气,筷子再也不朝那个盘子的方向移动。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看出端倪,气愤地放下碗筷:“苏念衾,你什么意思?有本事你自己做来吃!” 桑无焉宣布罢工。 一晚上,桑无焉都嘟着嘴不说话。苏念衾本来是会觉得好不容易得了一宿清净,但是又怕她生闷气心里憋得难受。 “无焉。”他先喊她,表示自己投降。 桑无焉不答理。 “无焉!”他都投降准备道歉了,她还要怎样。 桑无焉竟然无视他的召唤,反倒打开电视。 “桑无焉!”苏念衾提高声线。 她也随之将电视的音量加大。 苏念衾真正生气了,一把走去关了电视,微怒:“桑无焉,你听见我叫你没有!” 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跳起来,叫道:“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你一叫名字就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她为了避开身高的劣势,站在沙发上怒视着苏念衾,想使自己的话更有气势,没想到苏念衾不吃这一套,这回居然先笑了。 “我哪里把你当宠物了。”他哭笑不得。 “你就是。” “好了。乖,过来。”苏念衾张开怀抱。 桑无焉只犹豫瞬间,就黏了过去。 “我本来就是想跟你道歉才叫你的。” “你那口气反倒像要吃人。”完全是苏念衾风格的道歉。 苏念衾笑。 “以后我们约法三章,不许对我凶,不许你喝酒抽烟。” “嗯。” “犯规了,要罚。” “罚什么?” “你说罚什么?”桑无焉一时想不出。 “罚我三天不说话。” “嗯。”桑无焉点头,过了一会又觉得不对,急忙否定,“不行,不行。”要是男人三天不说话,痛苦的是她,而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奖励。 “那罚我每晚和你做运动直到……” “运动?”桑无焉开始不解,看到苏念衾一脸坏笑,脸刷一下红了,“我不同意!” 这回桑无焉总算看明白了:“苏念衾,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思悔改。” 苏念衾的手指绕着她的头发玩,笑笑转移话题:“无焉,你今天忘记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仔细想想,每天吃过饭都要做的。”他提醒她。 “漱口?” 苏念衾摇头。 “看电视?” “洗碗。” “呀!”桑无焉一拍脑门,一溜烟地跑去厨房,完全忘记刚才自己信誓旦旦地宣布罢工的事情。 苏念衾如释重负地挑挑眉:宠物?哪会有这么可爱的宠物。 第十八章 四月,苏念衾因为公事必须去一躺日本。 “不要告诉我,你想走路去。”桑无焉揶揄他。 “为什么要走路,我可以乘飞机。”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坐飞机吗?”桑无焉瞪大眼。 “不喜欢并不等于不坐。” 桑无焉气鼓鼓地打量着这个越来越爱钻语言空子的男人。 “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有个很重要的时装展,公司刚刚涉足这个产业很需要宣传。”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不到十点,苏念衾便卧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他为了将公司的事情打点好转交给余小璐,忙活了好几天,几乎没睡。 桑无焉蜷缩在他身,肩上是他搭过来的左手。 此刻,外面的电话突然响了。 桑无焉轻手轻脚地下床,迅速跑到客厅去接。肯定又是小璐忘了什么事情,桑无焉提起电话的时候想。 “喂—” 对方迟疑了少许才说:“桑小姐吧,我是余微澜。” 桑无焉一怔:“……你好……”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念衾睡了,我去叫他。”桑无焉准备像逃亡一般地搁下话筒。 “不,不,不。”余微澜急忙和善地制止,“我找你。” “找我?” “桑小姐好像不太欢迎我?” “没有,我……”桑无焉口拙。 “没关系,作为一个曾经被念衾厌恶的后母,脸皮早就已经练得足够厚了。”余微澜说了一句玩笑,缓和气氛。 桑无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无焉。我可以跟着念衾和小璐他们这样叫你吧,”余微澜说,“以前,我和念衾之间的关系很坏,整整有十年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和我说过一句话。” 这倒完全是苏念衾式的生气风格,桑无焉想。 “但是后来这一切改变了。知道吗?无焉。这是因为有你。你改变了他。” “我什么也没有做。” “不,你让他爱上你,这就是最重要的。真心真意地爱上你后,他的眼睛才变得清亮起来。你们之间的爱让他明白,他对待我的感情不过是在他母亲死后对母爱的一种向往,仅此而已。” “谢谢你。”桑无焉有点惭愧地说。 “没有什么可谢的地方,无焉,这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在替儿子说服他爱的人能安安心心地嫁给他。这也算是私心吧?” 桑无焉笑。 “念衾在干吗?” “他睡着了。” “哦,我就奇怪我和你讲了这么久电话,他怎么会还不来制止。他对你的保护有点过度。” “其实他很嫌弃我的。” “哦?” “嫌我乱扔东西,不会做饭,还有唱歌走调。” “唉……教子无方。无焉,我会好好纠正他的偏见的。”余微澜浅笑,“他是明天的飞机?” “嗯。早上九点。” “我可以去送他吗?”余微澜问。 “当然可以!” 在机场,她才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余微澜。有着和小璐相似面容的美丽女子,却格外的温柔优雅。眉目虽然年轻,但是因为身份的缘故衣着穿得很矜持而稳重。 桑无焉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苏念衾走的时候,回头:“老规矩,每天晚上都乖乖在家等我电话。” “你好烦。”桑无焉撇撇嘴。 “敢嫌我烦?”苏念衾恶狠狠地说。 苏念衾离开的两个星期,突然就变成了煎熬。小璐和许阿姨都来陪她,但是一空下来就开始思念他。思念苏念衾那些不可忤逆的命令,生气时上挑的眉,还有他贪婪的吻。 从超市出来,看到一楼居然有卖冰糖葫芦的专柜,她就想笑。第一次骗苏念衾吃了颗里面的山楂,他酸得眉毛都拧到了一起。那样一个顽固又暴政的男人,居然会怕酸。 桑无焉回到家,发现不知道有多少未接来电。 “桑无焉,你这么晚去哪里了?”一接起听筒就传苏念衾的咆哮。 “念衾,我想你。”桑无焉没有理会他的怒气,耳朵贴着电话轻轻地说。 国际长途的另一头怔忪了片刻,没有说话。 “很想,很想,很想……”桑无焉继续说。 另一头的东京已经深夜,他刚刚同公司的律师谈完一个案子,中途休息时走到外面拨的电话。所以桑无焉时不时听见路人踏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还有苏念衾的呼吸。 “你一个人要乖乖的,我会尽快赶回去。”他说。 然后有人出来找苏念衾,他只好匆忙挂了电话。桑无焉看看墙上的钟,九点过十分。她才晚归十分钟而已,他也太没有耐性了吧,这也要发脾气。 然后,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办完一切,提前了一周回家。 随行的小秦,后来时时回想起那段时间的办事效率都觉得可怕:“再多出几次这样的情况,绝对要出人命。” 他们搬回旧房子以后,按照桑无焉的要求把二楼改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室花园。然后,便要决定婚期在下半年的确切时间。 桑无焉先电话询问过桑妈妈之后,突然对苏念衾说:“我好像应该去你们家一趟。” “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 即使回答得这么肯定,但在路上桑无焉依然不禁紧张。 “看见小璐的姐姐我应该怎么叫她呢?”这个问题没有解决的话,老是心头大患。 “余女士,余微澜,苏伯母,苏夫人,小璐她姐……随你选。” “你怎么叫的。” “余微澜。” “……” 须臾,桑无焉又问:“你爸爸性格怎么样,会不会很吓人?”传说中这样的人都很古怪,何况还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怎么会,他现在老了人很亲切,脾气和我一样好。” “……” 第十九章 初夏的傍晚太阳久久不落,两人吃过晚饭,桑无焉嚷着不想出去散步。 于是苏念衾陪她窝在家看碟。 故事不是浪漫的爱情片,居然桑无焉也看得起劲,苏念衾很奇怪。她的脑袋搁在他的颈窝处,懒散地一边喝果汁一边给他同步描述情节。 “Nash一个人来到了普林斯顿。” “天!他的室友威廉的侄女可真可爱。” “他和同学在酒馆喝酒看到了一个金发的漂亮姑娘。当其他人在跃跃欲试的时候,Nash早在脑海里设计出了一个能确保成功约到这个美女的公式……可他不是去实现它,而是飞奔回寝室,将其写在了玻璃窗上。” 桑无焉先前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咯咯笑,后来为苏念衾解说的声音越来越小,拽着苏念衾的手也越来越紧张。 “他四处去寻找威廉,却没有人认识他,学生名单里也没有他的记录。” “医生对他说,威廉和那一切不过是……不过是……” 桑无焉反复重复着那句话,再也讲不下去,缩在苏念衾的怀里。 苏念衾吻她的额头说:“怎么了?” 桑无焉一直没有说话,眼睛紧紧锁在屏幕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拽住苏念衾的手早就渗出冷汗来。 苏念衾不敢挪动,大致地猜测着电影情节,就这样一直安静地陪着她。电影到中途,他发现她在默默流泪,脸蛋侧贴在他的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他便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一般。 翌日,苏念衾在公司叫小秦找那部电影的介绍与资料。小秦拿过去时,看到电影的宣传语,念出来说:“he world in a way no one could have imagined,好特别的话。” 他用了一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眼光来观察世界。 故事是根据一个真实人物的经历改编的,数学家的Jr·John Forbes Nash于1994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是Nash与妻子终身都在与他的妄想症对抗。 苏念衾将所有资料合上,推开窗户。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爱的那个女人是如此地坚强。他突然很想抽烟,但想到她会为此张牙舞爪地生气便忍了下来。 夏风从窗外吹来,刮翻了桌上的纸,其中一张落到地上。 纸面上有一行英文:《A Beautiful Mind》 第二十章 离婚礼仪式还有三十天。 桑无焉看到墙上的倒计时小黑板,心脏突然就开始怦怦乱跳,有点紧张。 婚期订得有些急,确定到下个月二十一号,也就是几天的事。因为日子很近,还是托了人才订到酒店。原本按照苏念衾的个性,肯定是不办酒席,但是在桑妈妈的强烈要求下准女婿也就屈服了。 她翻出昨天余小璐给她的《新娘备战手册》,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研究,旁边的苏念衾正在听收音机。 桑无焉翻到预定婚期的注意事项,看了两眼不禁问:“人家说公历和农历最好都选双号的,为什么?” “图个吉利。”苏念衾说。 “哦。那我们都是单号,没什么吧。” “已经订了,就别想了。”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又问:“为什么一定要避开生理期呢?是不是也觉得女人来那个不吉利?” 她想起以前看古装电视剧里面,很多古代男人很嫌弃这东西。 “真是封建迷信。”桑无焉唾弃地说。 “这个和封建迷信应该没关系。”苏念衾说。 “那是和什么有关?”桑无焉纳闷。 “洞房。”苏念衾简单直白地回答。 “……”她脸红了。 晚上,她在卫生间拿着日历默了默,她的生理期是十三号,倒没有冲突,可以洞房。 当时定日子的时候真没想过这个,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对着镜子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随后的日子桑无焉又是做纤体,又是做美容,还提前订发型,订婚纱的款式。 桑无焉临到最后一天仍觉得裙子太长需要改改。在婚纱店,桑无焉又一次套上裙子在镜子面前摆弄,旁边的店员小雷在为她弄头发。 “明天会化很浓的妆?” “不会,自然一点就好。” “那新郎呢?” “弄一弄头发就好。” 桑无焉蹙眉:“能不能把我化漂亮一点,把他弄得丑些。” “为什么?”店员小雷有点意外。 “免得别人说我配不上他。” 小雷笑,她是从别的店刚调来的,从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苏先生”。 此刻,一个男人走上楼来立在那里看着桑无焉的背影发笑,一副时尚的打扮,里面的衬衣居然是嫩粉色。 小雷碰了碰桑无焉,她察觉转身来看。 “彭锐行!” “无焉,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桑无焉瞄了瞄彭锐行半敞的衬衣里露出的结实胸膛。 “收到苏念衾的喜帖,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刚才才从秦秘书那里打听到你在这儿。”彭锐行边笑边走来。 那小麦色的胸膛一览无余,衬着那个色调的衬衣格外诱人,桑无焉暗自吞了吞口水。 “无焉,”彭锐行继续说,“你还有机会后悔。” “后悔什么?” “不嫁给他呀,我可以做候补。”彭锐行很想要从中作梗,因为苏念衾抓狂的样子实在有趣。 “扑哧—”桑无焉笑。 彭锐行走后,桑无焉的婚前抑郁症突然爆发。她打电话十万火急地招来苏念衾,然后拉着他逛了数家百货大楼,依然不能罢休,而且还不买东西。 苏念衾问:“无焉,你怎么了?” “我在找东西?” “什么?” “一件式样非常简单的粉红色男式衬衫。” “买来做什么。送人?” “给你穿。” “为什么我要穿粉红色?”虽然他对颜色不太有概念但是也知道什么能衬托男人的稳重。 “你一定要证明你穿上它比彭锐行好看得多,不然我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你了。”她坦白。 晚上,小秦拿着安排表又一次跟桑无焉确定明天的每一个步骤。桑无焉一边记,一边忘,心里根本没底。 晚上的时候,按照苏家的风俗,苏念衾头一夜要回老宅住,桑无焉则住在别墅里,然后明天一早苏念衾来接她。 李露露还有许茜都来了,在家陪着桑无焉,她们知道她紧张,便陪着她说话。她本来心里就慌,如今苏念衾不在身边她就更慌。等到十二点多,大家都困得不行了。 桑妈妈说:“行了行了,睡吧,明天还早起呢。” 桑妈妈一声令下,所有人悉数回屋。 桑无焉躺在床上,一直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怦怦的,就像要蹦出来一样。她这人从小就大条,以前高考前很多家长都想法设法给孩子减压,免得临到考试睡不着。但是她就是不紧张,考试那几天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大睡了。 桑爸爸偷偷乐道:“咱们女儿心理素质真棒!” 桑妈妈没好气地解释:“什么心理素质,明明就是少根筋。” 来到世上二十多年不知道失眠为何物的桑无焉,突然在婚前的头一晚上睡不着了。她瞪大了眼睛,就是没有睡意,然后从懒羊羊数到灰太狼,还是没有睡意,只觉得心脏飞速地跳。 她一会儿想,要是下雨怎么办;一会儿想,自己穿的抹胸的婚纱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要是车子在路上抛锚了怎么办……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将床头上的手机摸出来一看,已经两点了,也不知道苏念衾睡着了没。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但是又怕他真睡下去了扰了他的好眠,或者他电话没拿在手边,惊动了别的人。 思来想去,她打了两个字发过去:念衾。 她从来没有跟他发过短信,知道发了也没啥用。但是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做了。短信发出去以后,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好像是外面下雨了,随即手机就呜呜呜地震起来。 “念衾!”桑无焉激动地接起电话。 “嗯。”他应着,声音带着点睡意朦胧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叫你?”在短信里叫你。 “我听见有信息发过来就想是不是你睡不着,在找我。”他柔柔地说。 “你也睡不着?”她欣慰地问。 “睡着了,手机压在枕头底下,听见响动就醒了。” …… 两个人就开始一句一句悄悄地聊天。到后来苏念衾再也支持不住,就这么睡着了。桑无焉耳朵紧紧地贴着听筒,她能听见他有节奏的呼吸声,绵长而安稳。他一宿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呓语,睡得安静极了。 桑无焉渐渐看到窗外的天有些泛白,雨也停了,她才昏昏沉沉地握着电话开始有睡意。 估计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人叫起来,然后开始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一天,等所有的事情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苏念衾那边自然是没有人敢来闹洞房,而桑妈妈知道两个人铁定累坏了,一把挡住许茜、李露露这帮还要折腾人的小鬼们。 他俩回到家时,真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苏念衾一边解领带一边说:“我先去洗澡。”本来这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他俩住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超过一年了,但是衬着那红猩猩的床品,还有到处张贴的双喜,以及那一床的桂圆、莲子、花生、红枣,隐隐约约就变得暧昧起来。 桑无焉红着脸:“哦。我一会儿去。” 苏念衾这次洗得比平时慢了些,出来的时候还是老嗜好,就裹了条单薄的浴巾。他在浴室里面待得久,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连唇色也比素日里深了些。 “你不是就准备洞房了吧?”桑无焉问。 “难道你还准备留着明天洞房?” “呃—”这倒是。 这时候,苏念衾已经走近,扶着她的下巴然后吻下来。她回吻他,然后顺势坐到床上,将被子上那些硌人的桂圆、花生拨开。 他的身体压下来,嘴唇也开始从脸上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呼吸渐渐加重,手探到她的裙子底下。 桑无焉迷糊间睁眼,看到苏念衾的耳根都是红的,他动情的时候就是这样,全身都会发红。 桑无焉胸前的皮肤被他的胡子楂挠得有些痒。 “我得先去洗澡。”她说。 苏念衾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很不情愿。 结果,桑无焉刚进洗手间不到十秒钟就退出来,一脸无辜地望着苏念衾。 “念衾……”很难堪的语气。 “怎么了?” “我来那个了。” …… 一辈子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一个不请自来的东西给搅和了。 第二天,李露露听到桑无焉的叙述,笑得差点捶地。 “桑无焉,你太搞了。” “又不关我的事。”桑无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委屈过。 “我可以想象一下苏大少爷当时的表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这事情能突然提前十来天。而且我每次都挺准的。”桑无焉捂住脸,欲哭无泪。 第二十一章 婚后,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种奇怪在桑无焉眼中可以解释为:那个男人更加神经质了。 桑无焉毕业后,在A城一家社区心理辅导中心上班,虽然说工作比较轻松,但是也时常加班或者在外与朋友上街闲逛。因此,大多时候并不比苏念衾早回家。 不过新婚燕尔,只要她在家,总是高高兴兴地开门迎接苏家大少爷的归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即使是苏念衾忙完一天异常疲惫,他也会勉强地微笑着吻她的额头。 苏念衾却有一个小小的改变。以前他总是自己掏钥匙进家。但是自从结婚后,他再也没有掏钥匙的习惯,即使是随身带着也要按门铃,等待女人开门。 有时候会站个三五分钟确定家里没人以后,再取钥匙。 无论是司机、小秦还是桑无焉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 那天正值周末,苏念衾却因为一些要事要去公司,桑无焉便一人在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念衾回家按门铃的时候,她正看到电视剧精彩之处,舍不得离开。 他从不会发生忘记带钥匙的情况,但是门铃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响。 她嘴里一边不悦地嘀咕,一边去给他开门。拉开门锁后,桑无焉惦记着电视里的情节,所以没与他打照面就又跑回去继续看。 一集播完以后,桑无焉乐得哈哈大笑,这时她才想起来门口怎么没有动静,苏念衾好像还没有进来? 不可能! 她嘀咕,她明明开了门的。于是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走到门口一看:门大打开着,苏念衾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送他回来的司机拿着伞在后面急得团团转。 此刻正在下大雨,虽然门口有很宽的屋檐遮挡,但是雨水同样也被大风刮进来湿了他的肩。 桑无焉有点莫名其妙。 “你干吗不进来?” 苏念衾阴沉着眉目,不答她的话,脸色比外面低沉沉的天还难看。 桑无焉心想,难道又惹到他了?于是她也开始生气。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人门外,一人门内,又僵持了将近十多分钟,老司机终于第一个耐不住:“外面飘雨,还是让苏先生进门再说吧。” 桑无焉看到苏念衾湿得越来越深的衣服,突然心疼起来,正要妥协,却遇到苏念衾刚好发作。 “关门!重新来过!”苏念衾一边生气地说,一边大步跨上来拉上门。 只听门合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桑无焉吓得几乎跳了一下。 什么叫重新来过?她问自己。 三秒钟以后,门铃居然又响了。 桑无焉心中真的很纳闷,不知道苏念衾究竟怎么了。为了探索究竟,她又一次开门,看到苏念衾等待他余下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和往常一样,进门脱鞋然后伸过手来,淡淡说:“我回来了,无焉。” 桑无焉愣愣地“嗯”了一下,接住苏念衾伸过来的手。接着她被他放在胸前轻轻地吻了前额。 苏念衾进卧室,拿东西,放水,洗澡……有条不紊。留下桑无焉一个人,站在玄关呆呆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切好像和往常以前,只是他的脸还有些阴沉,亲吻的动作有点僵硬,他的唇在外面已经冻得冰凉。 桑无焉为了验证究竟是哪个地方出的问题,居然在第二个星期故技重施。 她预计到他要回家的时间,故意将门虚掩着没锁。 苏念衾依然按门铃。 第三次,她干脆将门大开,然后去干别的事情,苏念衾回家仍然按门铃。 她终于明白过来,与其苏念衾是说要她来开门,不如说是他强制性地让她来迎接他回家! 凭什么?!桑无焉在电话里对程茵抱怨:“他认为他是日本男人?还要我每天在玄关点头哈腰地说‘欢迎您回来,您辛苦了’?” 虽然他在家里很有经济地位,但是也不能这样蛮横吧,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程茵在另一头大笑。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已经很苦恼了。” “他自己怎么说?” “他只字不提。” “平时呢?” “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生活一切正常。” 有时候,桑无焉会开门后故意将他遗忘在门外,无论是站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苏念衾都绝不妥协。必须要重新来过:她牵他的手,他吻她的额头。 “你就把他搁那儿,看他站一晚上还横得起来?”程茵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理他,他大概真会站到天亮。”依照苏念衾的脾气,绝对有可能。 “这叫活该。” “我……”桑无焉苦着脸,但是她心疼。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中午和社区中心的同事一起吃午饭,一个同事突然聊到大家最近接手的一些案例。 她是学儿童发展认知心理学,所以大多接触的是儿童病人。但是那个叫赵萌的要好同事却尽遇到婚姻方面的案例,说起来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意思。 吃完饭后,赵萌依然是“唉,婚姻啊—”这句感慨结束谈话。 那天,这句听过多少次的结束语在桑无焉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共鸣,下午她溜进赵萌的工作室,将苏念衾婚后的异常行为说了一遍。 “结婚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桑无焉补充说。 赵萌笑了笑:“这是一种男人的仪式。结婚以前你们只是恋人,但是婚后他要用一种方式来表达你是他的妻子了,成他生命中真正的一个部分。”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方式?” “他不想你忽略他。” “难道我亲密地迎接他回家就能表示没有忽略?” “男人喜欢以一种确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比如他要你戴上戒指来证明你的身份,也希望用什么来表达他在你心中排在第一。这是他们的仪式。”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因为他太爱我了吗?” “当然。”赵萌环抱着双臂肯定地点头。 “除非和他离婚,我就要永远这么将就他?”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孩子气的。等他心灵真正成熟以后,对婚姻有了安全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气?桑无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这三个字,同样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李露露总认为苏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体现,而赵萌却说是孩子气。 男人?孩子? 第二十二章 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孩子,但是教育一个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却真的很特别。 小杰被余微澜在法律上正式收养以后,也改了名字—苏君杰。大伙依然小杰小杰地叫他,除了苏念衾。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苏君杰”。从法律上来讲,他是小杰的大哥。 从两岁开始,经过三年治疗的小杰几乎已经和正常儿童无异。但是依然爱动,个性内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杰格外黏桑无焉,用余小璐的话说就是:“咱们苏家的两兄弟都着了桑无焉的魔。” 小孩子几乎都有个毛病,不喜欢吃蔬菜。于是桑无焉就和张阿姨一起将菜切碎放在肉里,做成菜丸子,然后和着米饭给小杰吃。 小杰吃饭的时候,手拿着筷子老是用力不均,一不小心就要将碗戳翻。她便闲下心来一口一口喂他,一边喂一边说:“小杰,张嘴。哎,好乖。” 苏念衾刚好和孩子相反,他不喜欢肉,特别是鱼这类带骨头的,就爱吃蔬菜,最喜欢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在A城带苦味的菜,春天有苦笋,夏天有苦瓜。 后来为了他,桑无焉专门跟着张阿姨学了一道白油苦瓜,他特别爱吃。而桑无焉对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兴趣的,不过家里苏念衾最大,什么都将就他。 但是,小杰一到就不同了,全家人都只能将就他,而让苏念衾的口味靠边站。 晚饭时,他皱着眉吃了两口就想放筷子。 桑无焉说:“你是大人了,就凑合点。”然后顾不得他,继续喂小杰的饭。 “小杰,张嘴。” “哎—好乖。” “再来一口。” 她哄着小杰吞了半碗饭,回头再夹菜便看到苏念衾坐在那里,根本没怎么动筷子。 “你不吃啊?”桑无焉问。 他挪开椅子站起来:“吃不下了。” 桑无焉纳闷,这菜几乎都是张阿姨走前烧的,也不是她做的,怎么就突然吃不下了? “我还要丸子。”小杰拉了拉桑无焉的袖子。 剩下的半顿饭,苏念衾果然就不吃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开着电视,不停地用遥控器换台。电视放得很大声,几乎盖过桑无焉哄小杰的声音。 “你真的不吃了?” “气饱了。” “你都三十了,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桑无焉低下头,从沙发背后拥住他的头。 苏念衾顺势扬起脸,想吻她。 桑无焉却起身避开:“孩子还看着呢。” 他顿时恼了:“叫余微澜接她儿子回去,自己不养活,天天送我这里来。” 桑无焉哑然失笑:“你可是哥哥。” 夜里,等小杰洗澡睡了觉,桑无焉才闲下来问他:“你饿了没?我给你煮面。” “不吃面。” “那你要吃什么?” “肉丸子。” “肉丸子?”桑无焉狐疑,他不是不吃这个吗? “丸子和在饭里,然后你说‘念衾,张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桑无焉一愣,随即红着脸哧地笑了。这男人撒个娇都能这么别扭。 第二天,桑无焉和余小璐去超市采办,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看孩子。 苏念衾照旧坐在沙发上听新闻,不会管他。 小杰多动,当然不会乖乖坐在对面板凳上,于是搬上小板凳开始去爬上二楼的楼梯。爬了两阶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苏念衾闻声走来,侧着头:“苏君杰?” 小孩子哼哼了两声是要哭的征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爱哭,但是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无焉等人更大关注,于是也开始用这一手。 “流血了?”苏念衾居高临下地问。 “没有。”他带着哭腔说。 “骨折没?”苏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问,丝毫不觉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杰是个五岁的小孩。 小杰不知道苏念衾说的“骨折”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手脚能动?”苏念衾没有耐性地解释。 “嗯。”他委屈得眼泪直流。 “那就行了,别哭。”苏念衾居然没有下身抱他,只是转身又回到原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并且命令,“自己爬起来,最好别哭。” “为什么不能哭?”小杰撇着小嘴,努力地忍着眼泪,他知道苏念衾说的话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护弱者的,怎么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说话就不能算孩子了。”苏念衾发表自己的见解,“苏君杰,记住你是男人,苏家男人的责任便是要保护好家里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护无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要另外找。”苏念衾挑高眉宇,宣布。 “哦—”小杰似懂非懂地蹙着淡淡的眉毛说。 接着桑无焉就发现,每次让苏念衾与小杰单独相处以后,小杰就会发生一点变化。一次,她和小璐因为百货公司打折在那里兴奋地唧唧喳喳讨论不停,小杰独自坐在那里看他的连环画,半晌之后抬起头来,打量她们两人然后颇为感慨地说:“哎,女人—” 还有一次,桑无焉一时兴起要为小杰洗澡,没想到他却拒绝桑无焉进浴室,躲在门后拼死不从:“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么能看我洗澡?” 远处,苏念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十三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仍然像个牛皮糖一样黏着桑无焉。只要见到桑无焉,便死活都不想走,来一次就要哭一场。 她一直不太喜欢孩子,却不知道怎么的,独独对小杰是个例外。他虽然五岁了,但是各个方面仍然像个两三岁的孩子,是没有以前那么听话,越来越皮。 院子的一角有个鱼池。池子很浅,大概就只有一尺深的水,水里养的有几十尾锦鲤和锦鲫。养久了,小鱼们一点也不怕人。有时候听见人说话,就以为要喂它们食,挤作一团。 苏念衾喜欢鱼。 他老喂它们,有时候他将手轻轻伸到水里,那些小鱼不害怕反倒以为是新食物,就围拢来咬他的手指,痒痒的,总逗得他笑。 桑无焉知道苏念衾很宝贝那些鱼。 结果有天下午,小杰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玩儿。无焉来找他,出门就傻眼了。所有的鱼都被小杰用漏勺,捞了起来,平摊在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动不动了。 “苏君杰!”桑无焉恼。 “啊。”他抬头起来应了一声,还继续在水里捞那些逃命的小鱼。 她当时只觉得生气,一把拉他起来,然后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 桑无焉顿时后悔,又去抱他:“不哭不哭,小杰不哭。” “我就是看着小鱼们仰着头在水里很闷,想出来的样子,我就把他们拿起来晒一会儿再放回去。”小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 桑无焉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起来。 孩子埋在她怀里,抹干了眼泪很伤心地说:“姐姐,我这么爱你,刚才你怎么舍得打我?” “……”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对小杰说:“等念衾回来,要好好跟他认错,不然他一生起气来,这家里可没人劝得住,说不定连我一起打。” 苏念衾一到家,小杰就跑到他跟前规规矩矩地将下午的错事说了一遍,那模样委屈极了,可惜又不敢在苏念衾面前哭,便将眼泪一忍再忍。 苏念衾听了过后,倒真的没恼,就随口说了句:“死了就死了吧,以后别干这种笨事情。” 见苏念衾这么一讲,孩子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抱住苏念衾的腿,呜呜地又哭了。 苏念衾蹙了蹙眉,将小杰抱起来:“不是告诉过你,你是男子汉,不准哭吗?” 小杰立刻憋住没哭出声,然后抽噎着说:“小杰听话,不哭了。” 看着他那委屈劲儿,桑无焉顿时好笑,剥了颗奶糖给他吃。他嘴里包着糖,鼻涕也哭出来,口水滴答的,突然想起什么,搂住苏念衾的脖子,撅着嘴巴“啵”地一声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谢谢哥哥。” 这一口亲下去,他嘴巴上的糖水、鼻涕、口水、眼泪如数沾到了苏念衾的脸颊上。 苏念衾的脸色即刻从黑到绿,又绿变白,最后恢复成了黑色,板着脸说:“小东西!”却没了半点生气的样子。 待小杰跑开,苏念衾接过桑无焉递来的湿毛巾擦脸,同时问:“你刚才打他了?” “一时生气就拍了两下。” “以后生气的时候别打孩子,讲讲道理就行了。要是真想打,等气过了再说,免得不知道下手轻重。”他轻轻说。 桑无焉点点头,笑了。一直以为他不太喜欢这孩子,原来根本不是。 睡觉的时候,桑无焉躺在他怀里问:“你说我们生女儿还是儿子好?” “都好。” “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他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儿子有什么好,就跟小杰似的,长大了就知道天天和我争他妈。” “女儿就不争了?” “要是女儿的话,我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柔和幸福。 “估计会被你宠得无法无天,没人敢要她。” “那正好,陪我得了,谁也不嫁。我养她一辈子。” 就在这件事过后不久,桑无焉觉得身体有些异样。那个时候苏念衾正在香港出差。她就一个人去妇幼医院做了检查,拿到结果以后心情有些异样。 她想过要孩子,但是总觉得好像自己都没怎么长大,如何养孩子呢。 李露露说:“说你没爱心吧,你这人挺好。说你有爱心吧,你怎么对孩子这么没爱。” 无论小杰也好还是别的也好,她接触的大部分孩子都有好几岁了,有自己独立做事能力的,和桑无焉概念中的婴儿不一样。她一直对婴儿没什么兴趣,总觉得是种流着口水、鼻涕的软体动物。 许茜的孩子没满半岁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抱他。 她和苏念衾结婚以后,刚开始她总是提醒他避孕。后来接连几次忘了这个程序也没怀孕,渐渐地胆子大了,放起心来,似乎就忽略了避孕这事。直到今天,她拿到检查结果。 在医院门口迎面走来一位孕妇,肚子大得吓人,一双脚也肿得要命。一般桑无焉看到这种情况都敬而远之。许茜怀孕的那后几个月,她都不敢去找她。但这一次,她居然一直愣愣地看着她走过。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没了主心骨,最后还是打电话找苏念衾。 “他正在里面开会。”小秦接起电话说。 “哦。那我过一会儿打吧。” 桑无焉刚到半路上,就接到苏念衾的回电。她将车靠边,然后接通。 “怎么了?”他问。 现在他出差,她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在非休息时间找他。所以这么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情,他立刻就回了。 “念衾。”桑无焉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他翘起嘴角应她。 “医生说,我怀孕了。”她缓缓说。 电话的那头顿了下,然后听见他问:“真的?” “五个星期了。”她说。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我马上回来。”声音中掩不住喜悦。 “你不是明天还有事吗?” “我马上去机场,就回来。你在哪儿呢?” “我开车回家。” “别开了,停在那儿,我让人叫车去接你。” 晚上,苏念衾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门就问:“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你这孩子还是小豆芽呢。”桑无焉摇头说。 “就算是小豆芽,也是不同凡响的小豆芽。”他蹲下去,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就是什么也不可能听见,但是他就要那么做,还听了很久。 他笑着抬头对她说:“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说话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双眸似乎会泛出柔柔的光泽,眉毛扬起来,嘴角勾出最大的弧度。那神色真是可爱极了。 苏念衾的这种感情触动了她,桑无焉觉得自己先前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被冲淡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呢。 也就从那一天开始,苏念衾再也没有强调那个关门和开门的程序了。 桑无焉跟赵萌汇报了这个情况。 赵萌说:“他对你们的婚姻开始有安全感了。” 桑无焉问:“为什么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赵萌说:“也许就是因为孩子的关系。” 桑无焉喃喃说:“孩子?” 赵萌点头:“孩子一出现,就让他感觉自己不但是个丈夫,还是父亲了。这种双重的责任感,稳固了你们的婚姻,加强了他的安全感和认同感,所以就不再需要用外界的东西来承认自己了。” 原来,一个孩子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桑无焉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那段时间苏念衾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如沐春风来形容。公司上下,无人不知道老板要做父亲了,心情很不错。 “当了孕妇,有什么感觉?”程茵问。 “就像从一个平民妻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女皇陛下。”桑无焉沾沾自喜。 “这么夸张。” “当然。”桑无焉又有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那种待遇比女皇陛下还要女皇陛下。以前都是她看苏念衾脸色,如今农奴是翻身做了主人。苏念衾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将一切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桑无焉身上。 她叫往东,他不会往西走。 她说要喝温开水,那苏念衾端给她的肯定是不烫手不烫舌头,刚刚比体温稍高的热度。 她说要听豌豆公主的故事,他就不敢讲渔夫和金鱼。 “你可真折磨人啊。”程茵摇头。 “谁叫他的孩子折磨我。” 孩子到八个月的时候去例行检查,苏念衾将她送上车以后想了想又折回去找医生,回来以后就一言不发。 “念衾,你怎么了?” “万一孩子一出生也和我一样看不见怎么办?” “大夫说什么了?”桑无焉的手一颤。 “大夫说不确定会不会遗传,各方面来看都是正常,但是我出生的时候也是正常的,过了好些天他们才发现我看不见。” 他将脸埋在桑无焉的掌中。她俯下身,用脸磨蹭了下他的头发。 “你父亲和母亲都是好好的,可见不是遗传下来的,所以我们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的。” “要是有万一呢?”他又问。 “那也没关系,宝宝有这么一个好爸爸,会被爱护一辈子,不受任何委屈,还有什么遗憾呢?” 第二十四章 九月里,一份发行量极大的《都市早报》的娱乐版爆出一条消息,突然从娱乐圈消失的词作者一今居然就是当今苏家的唯一继承人,并且在文章旁边附上苏念衾的近照。 报道称以前在A市电台的一位离职的工作人员可以出来作证。 桑无焉是在家里看到报纸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给苏念衾打电话。 手机占线,办公室电话一直不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电话要挤进去。 他最讨厌出现于人前,所以事事低调,却恰恰有这么多人不肯放过他。她一边重拨他的手机,一边读着那些苏念衾刻意遗忘的往昔。 三个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岁才被苏家领回去,其间从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岁时母亲死于空难;成人后一直从事盲文的翻译工作,并且在残疾学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从商…… 一点一滴,都被一一无情地披露出来,有些事情连桑无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读着读着眼眶开始潮湿,无论怎么重拨,听筒那边一直是占线的忙音。 报纸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时照的,大概是什么晚宴上,苏念衾穿得很正式,他正好回头的一刻被摄影师捕捉到,眉目是他对外人一贯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听到手机好像在卧室响。她放下座机电话跑去拿手机。 刚接通,苏念衾迫不及待地问:“无焉,家里的电话怎么老占线。” 听到他的声音,桑无焉的泪落下来:“念衾—”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同时不停地拨着对方的号码。 “无焉?”苏念衾焦急地叫她。 “你好吗?” “我没事。”他答。 “我也很好,宝宝很乖,刚才还我肚子里打了个滚。”她说。 “你一个人?” “还有张阿姨,她刚刚买菜回来。” “你在家不要开门,把窗帘拉好,电话线拔了。晚上我回来接你。”他现在有了一个必须要保护起来的人,所以自然地坚韧了许多。 “念衾,你真的很好吗?” “别担心,我会让这事马上过去的。”语气里有种让人信服的坚定。 “我怕你难过。”桑无焉说。 “有了你,我就不难过了。” “对于那些过去,你本来就不应该难过。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说明你以后理所应当得到幸福。” “无焉……”他顿了顿,“对不起。” 很多事情他老早就想告诉她,但是一直拖延着,如今却让她用这么一种方式来得知。 “第一次听你对我道歉。” 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念衾,我会给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错过的幸福都补偿回来。” 听见外面有喧闹声,桑无焉拿着电话起身一看,发现在不知觉间栅栏外面竟然来了不少记者,个个都朝里面探头。她心中顿时紧张,急忙按照刚才苏念衾交代的话将所有窗帘都拉了起来。 “好了。” 她身体沉得很,动一动就有些喘,完毕之后不忘向丈夫汇报。 “你请张姨去把门窗全部锁上。”他又交代。 “她在厨房做午饭,不打扰她。这点小事我行,就当锻炼身体了。” “你小心点,要不先把电话放下。” “没事儿,我强壮着呢。”她笑,然后一一去查看窗户和门锁严实了否。 苏念衾在电话里,听见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然后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无焉?”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慌地问。 “没什么,故意吓你的。”她嘻嘻地笑。 另一头的苏念衾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不得不挂了电话。 桑无焉挂了电话,缓缓地坐到楼梯上,揉了揉腰。刚才她不小心在扶手上蹭了一下腰,有些疼,却不敢告诉他。 经过各种媒体记者的轰炸,他已经被搞得筋疲力尽。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但是此刻,他还代表着整个苏氏企业。作为掌舵者,他不能做出丝毫损害集团形象的事情。 苏念衾脸色惨白,连声音都沙哑了。他靠在车子后座的椅背上,双手揉着额角:“我要回家。” “那边堆了很多记者和歌迷。”小秦担心苏念衾一出现就无法脱身,也真怕他撑不下去。 “无焉在家里,她不能没有我。” 苏念衾极其疲惫地闭上眼睛,其实有时候这句话几乎可以变成:他不能没有她。 事情由小秦安排,另一辆车带了好几个人去接桑无焉。然后车从高速公路路口绕了好几次才躲开后面的跟踪。 两辆车约好在一条僻静的巷道碰头。 桑无焉打开车门看到里面合眼假寐的苏念衾。 “念衾。” 他听到她的声音后,一掩方才的疲惫,在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张开双臂:“无焉,让我抱抱。” “你吃饭没有?”桑无焉坐在他怀里。 苏念衾微笑着摇摇头。 桑无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有一点煳,但是还不至于喝不下去吧。”桑无焉解释。 苏念衾头一次一点眉头都没有皱就喝了下去。 “好喝?” 苏念衾不说话只是随即吻了她。 那个吻深深的却格外温柔,米粥的味道残留在苏念衾嘴里。还是有很大的煳味,而且味道太咸,桑无焉在心里总结。 热吻中,苏念衾捉到桑无焉的手,摸到无名指上空荡荡的,于是缓缓放开她的唇,问:“戒指呢?” “出门前洗脸时取了就忘戴了。”她急忙解释,实际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那个戒指,却又不敢说。 “戴上去就不应该老取下来,你记性也不好,万一弄丢了,我顶多再去为你买一个,可是你自己又会觉得不吉利。”以前苏念衾见她不戴戒指总是会大发雷霆,这一次居然没有生气还跟她和颜悦色地讲道理。 暴君也有讲道理的一天,这倒叫桑无焉有点无所适从,完全像只犯了过错的小猫,没有半点反驳。 “我们要去哪儿?” “可以去酒店。” 桑无焉建议:“要不我们回你以前住的那套电梯公寓吧,我不喜欢酒店。” 苏念衾点头,她说什么都好。 “小秦说你很累,你闭着眼睛休息会儿。” “睡不着。”一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乱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我给你唱支催眠曲。”桑无焉坏坏地眨眼。 “怕是会做三天噩梦。” “嗬,苏念衾,你这么没口德。”她龇着牙去咬他。 苏念衾摸着她额前刘海沉沉地笑出声来。 “原来念衾的妈妈是坐飞机遇到意外的。” “嗯。遗体都没有找到,墓地里是个空穴。”苏念衾淡淡说。 “难过吗?” “自从有了桑无焉,就再不难过了。” “我想听你有空的时候亲口把以前的事情说给我听。” “好。”苏念衾允诺。 桑无焉摸着肚子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楼梯那里撞了那么一下,还是从家里出来时那堆人挤着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们到了市区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小秦先出去看了看,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果然很少,没有记者。 苏念衾先下车,然后绕过来牵桑无焉:“小心。” “这个词,你每天至少要对我说一二十遍。”桑无焉无奈。 这时,桑无焉突然瞅到两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手里拿着照相机冲他们跑过来。她比苏念衾反应快,迅速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苏先生,我是早报的记者张炜,想采访下你。”其中一个人说。 “张炜?”苏念衾说,“你就是写那篇报道的?” 那个叫张炜的男人沾沾自喜地说:“不错。” “明天会有新闻发布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那儿问。” “但是有些问题,我想私下了解下,前提是苏先生不介意公布于众的话。”张炜笑。 “随便你。”苏念衾淡淡一笑,牵着桑无焉准备上电梯。 张炜想跟进去,却被后来的司机拦住。 “苏先生!”张炜高声说,“不知道要是明天登个头条‘年轻继母和失明继子婚外有染’这种题目,别人猜不猜得到是哪一家的丑事?” 桑无焉怃然一惊,继而又怒火中烧。 “这个社会有很多值得你采访报道揭露的真相,有很多孤残儿童等着你们见报援助,也有很多冤假错案等着你们挖掘分析,为什么你们就偏偏揪住他不放?”桑无焉怒不可遏地说。 “因为苏先生有钱有地位有名誉,读者们喜闻乐见。他一上报,销量就增加。有了利润,我们才能腾出钱去报道苏夫人您说的那些社会真相啊。简简单单的逻辑,这就是一举两得。”张炜讥讽说。 “你!”桑无焉气得脸都青了。 苏念衾握了握桑无焉的手,轻声宽慰她:“无焉,别生气。” 然后他再转头缓缓对张炜说:“我太太没怎么和社会打过交道,所以说的东西有些过于理想化。但是你不应该激她。她怀着孩子九个月了,走路都要人扶,所以更不能动气。” 张炜没说话。 “今天你写的这种新闻能见报,是我的疏忽。不过我能保证这种疏忽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他那平静的语气下涌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先生,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忠告。”他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告别,然后搀着桑无焉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忍不住靠着他。刚才那些人出现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可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已变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我会保护这个家的,你不要担心。”他摸了下她的脸颊。 “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她说。 “你男人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笑。 半夜醒来,她觉得肚子有些难受,老是睡不安稳,又怕惊动了旁边的苏念衾,于是便悄悄爬起来,准备到客厅坐一坐。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腿突然一软就跌了一跤,硬生生地坐到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苏念衾从睡梦中,倏地直起身:“无焉?” “念衾。”她呻吟着叫他。 “摔着了?”他寻着声音来的方向,焦急地走上去。 “我疼。” 苏念衾跪地搂着她,摸着她腿间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温暖液体,慌得要发疯。 他不敢乱动她,只得到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救护车。 “无焉,无焉,你等等,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他脸色和双唇白得像纸一样,连牙齿都不停地哆嗦。 “念衾……”她吃痛地喊他。 “别说话,省点力气。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到,到了就不疼了,你要是疼就咬我。”他语无伦次地安慰她。 “你说过你要教我们的宝宝弹琴。” “没问题。” “你要有耐性,不能对宝宝凶。” “我绝对不朝他发火,我保证。”他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桑无焉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念衾,对不起,都怪我。要是宝宝没了,怎么办?” “没了就没了,我们不要他了。” “你这么爱他,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那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你敢!”他恼了,“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 “要是我真死了呢?” “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立刻重新找个人,然后两三天就把你忘了。” “骗人。”桑无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才舍不得忘了我呢。” 他闻言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第二十五章 桑无焉最后只记得她被放到架子上的时候,苏念衾紧紧握住她的手,护士说:“先生,请你放手,我们要送病人去手术室。” 小秦说:“苏先生,你放手。” 一位年长的护士说:“你这家属还要不要医生给她治了?她这是早产,拖延了时间我们可不负责。” 另一个声音喊:“赶紧拉他走!” 然后,她就什么也没听见了。 朦胧间,有个人叫:“无焉,无焉……”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站在面前的是程茵。她梳着两个小辫,穿得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连衣裙,就是最后一次她俩在电梯里被困住的打扮。 “无焉。”程茵说,“我要走了。” “为什么?” “你有了丈夫,现在还有了孩子,用不着我了。” “那……”桑无焉问,“你还回来看我吗?” 程茵笑:“不回来了。” 桑无焉垂下头:“我舍不得你。” “要是舍不得我,就跟我走?”程茵调皮地问。 桑无焉想了想,又摇头:“我也舍不得他们。” “那就对了,你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也会有新的开始。所以我们不得不说再见了。” 程茵走近,轻轻地拥住她:“再见,无焉。” 看见程茵一点一点地变成透明,最后消失在自己跟前,桑无焉忍不住伸手去抓她,想要留住这个幻影。 没想到手伸到空中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捉住,然后叫她无焉—是苏念衾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苏念衾坐在床边,眼睛有些浮肿,下巴的胡子长了不少。 “我们的宝宝,好不好?”她问。 “好得很。”他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