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 第一章 关中易主 序 刘邦兵临咸阳,子婴献玺投降。从一个市井无赖一跃成为关中王,刘邦沉溺于享乐中无法自拔。樊哙、张良等人苦苦相劝,终于把他拉出了温柔乡,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与此同时,危险也在逼近。项羽的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向关中;子婴的亲信韩谈在关外召集了秦军余部,随时准备反攻。 1、传国玉玺 隆冬的咸阳,寒风刺骨,卷起漫天的黄土,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咸阳城外,轵道亭前,秦王子婴带着宗室贵族和文武大臣们跪在路边,迎接关中大地新的征服者刘邦和他的大军。此时的刘邦还叫刘季,刘邦是他当上汉王后才改的名字,取治国安邦之意。他现在的官职和爵位是楚怀王加封的武安侯以及西征军司令。不过,楚怀王与各路诸侯有约在先,先入关中者为王,也就是做新的秦王。这样一来,天下就又恢复到了秦始皇混一六合前的七雄并立的局面。所以,此时的刘邦按照约定已经是关中王了。 子婴没有抬头,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由著名的和氏璧雕琢成的传国玉玺就系在他的脖子上,准备待会儿献给刘邦。马蹄声由远及近,子婴的心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是刘邦和他的队伍来了。此时的子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曾经吞并诸侯、混一六合的大秦帝国,即将在自己交出传国玉玺的那一刻宣告灭亡,自己岂不是秦国的罪人?可是把这个罪名扣在自己头上,实在有些冤枉。 两个月前,赵高和他的女婿阎乐谋杀了秦二世胡亥,也就是子婴的叔叔。然后,赵高向宗室贵族和文武大臣们宣布:“秦国从前只是诸侯国之一,始皇帝君临天下,才改称皇帝。现在六国都已经复国,秦国的领土日益萎缩,不宜再称皇帝,应恢复‘秦王’的称谓。”紧接着,子婴就被赵高选中,立为新的秦王。 可是,赵高越走越远,不仅与刘邦秘密接触,做政治交易,还打算在子婴登基的时候,在祖庙中埋伏武士,趁子婴去祖庙行庙见礼的时候,将包括他在内的秦国宗室成员一网打尽。他打算与刘邦瓜分关中大地,各自称王。幸好,子婴先下手为强,铲除了赵高,灭了他三族。可惜的是,这个铲除权臣赵高、拯救了秦国宗室的功臣一转眼就成了亡国之君。 想到这里,子婴只能哀叹命运不公,上天没有给自己一个挽大厦于将倾的机会,自己接过这副重担的时候,帝国已经摇摇欲坠,可它偏偏就坍塌在自己的手上。 但子婴并没有完全绝望,在他看来,秦帝国还有一线生机。他的密使早已启程前往帝国的北部边疆,寻找驻扎在长城内外的北方兵团。那才是秦军真正的主力,当年始皇帝横扫天下,靠的就是这支劲旅。可是,始皇帝死后,在赵高和李斯的安排下,胡亥篡位,始皇帝选定的继承人公子扶苏和大将蒙恬远在北疆,领导着秦军的主力兵团,防备匈奴,对帝国中央的风云变幻无能为力。最后,他们两个都被处死,北方兵团也被抛弃在荒凉的大漠上,陷入土崩瓦解当中。 即便是帝国境内遍地狼烟,叛乱蜂起,胡亥和赵高也不准昔日的大秦雄师返回内地平息叛乱。他们担心的是那些忠诚于扶苏和蒙恬的将士们会找自己复仇。所以,只好由章邯带领囚徒们临时改编成的军队来镇压反秦叛乱,而章邯的本职不过是负责征收赋税的“少府”。秦军主力瓦解后,军事人才的匮乏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大秦雄师在,帝国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想当年,大将王翦以六十万雄师横扫楚国名将项燕的百万大军,对付这些叛乱的乌合之众,绰绰有余。”子婴满腔的愤懑,捏紧了拳头,指甲抠进了掌心里。“都是胡亥、赵高、李斯这几个败类,帝国就是葬送在他们的手里!” 这时,刘邦一行来到了子婴面前。在众人的簇拥下,身材高大挺拔的刘邦端坐马上,俯瞰着子婴和献降的人群,得意的笑容掩饰不住地从嘴角扩散开来。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很快就落在了子婴身旁的王后脸上。虽然子婴的王后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和身材,但从脸部的侧影依旧可以窥视她的美貌,那是一个玉雕般的美人。 侍立在刘邦马侧的樊哙见他走了神,连忙扯了一下他的裤脚,低声道:“这种时候,还犯老毛病!”两个人是死党,也是连襟,樊哙的妻子是吕雉的妹妹,所以,彼此不是外人,说话也比较随便。对刘邦这种见了美女眼睛就发直的毛病,樊哙再清楚不过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刘邦才醒过神儿来,连忙挺直腰杆,直视子婴。 子婴这时也正在撩起眼皮观察刘邦。这个即将取代自己的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胸前长须飘飘,看上去倒颇有几分王者的风度。只是,刘邦盯着他老婆看的眼神彻底粉碎了子婴刚刚建立起来的对刘邦的好印象,让他在担心之余充满了对刘邦的鄙视,“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市井无赖、好色之徒”。 刘邦示意樊哙过去拿传国玉玺,子婴将玉玺从脖子上摘下来,双手奉上。樊哙接过玉玺,捧到刘邦面前。对于这个象征着皇帝权威的宝贝,刘邦很好奇,弯下腰从樊哙的手里接了过去。当他的手指接触到传国玉玺的时候,一些零乱的画面电光火石般从脑海中闪过。 他想起自己当年当亭长的时候,有一次出差到咸阳,有幸目睹了秦始皇出行的仪仗:戈矛林立,旌旗飞扬,始皇帝身穿衮袍、头戴旒冠,威风凛凛地坐在銮辇中。那种气派震撼了他的灵魂,刘邦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嗟呼,大丈夫当如此也!” 他和身负国仇家恨的项羽不一样,对于始皇帝,刘邦有的只是感激和崇拜。正是在大秦帝国建立后,他才得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从昔日人见人烦的无业游民、地痞无赖,变成了帝国的基层官吏;昔日的贵族们则变成了阶下囚,要被自己押送着迁徙到关中。 由于有很多出差的机会,刘邦得以目睹帝国上下日新月异的变化,长城、国道、宫殿、皇陵这些宏伟的工程,统一法制、度量衡、文字、货币这些前无古人的创举,所有这些,让刘邦对始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大秦帝国的掘墓人,本来只想老老实实当个抓治安的“亭长”,有机会再往上拱一拱,争取爬到萧何、曹参的位置上。结果,自己不但卷入了反秦的浪潮中,还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短短三年时间,就打到了咸阳,推翻了秦帝国,当上了汉中王。 直到眼前的这一刻,刘邦还觉得像做梦一样,怎么就平步青云,爬得这么快?难道自己真的是赤帝之子,命中注定要推翻作为白帝之子的秦王?难道曾经惊动了秦始皇的东南王气真的是从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始皇帝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刘邦看到自己身穿始皇帝的衣服,坐在宏伟的宫殿上,接受百官的朝拜,欢呼声从远处传来,震耳欲聋;文武百官很快又被一群风情万种的美女取代,每个人都是国色天香,向自己露出妩媚的笑容,频送秋波。 刘邦一激动,抓紧了手中的玉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子婴高声道:“你等放心,我们是怀王派来的仁义之师,不会滥杀无辜。我会派遣将士保护你们,听候怀王处置。” 说完这几句话,他不再理睬子婴,也不和自己的随从们打招呼,赶紧催动坐骑,直奔咸阳城。繁华富庶的咸阳城是刘邦心目中的天堂,那里有宫殿、财宝、美酒佳肴、无数的美女,现在它是自己的了! 刘邦受降的这一幕引来了很多咸阳百姓围观。昔日高高在上、无人敢仰视的秦王现在跪在地上,献出了传国玉玺,让很多幸灾乐祸的人感到快意和满足,他们都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像刘邦一样,改朝换代可以给他们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唯独一个混在人群中、须发皓白的老者,满面悲伤,老泪横流。他远远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子婴和骑在马上的刘邦,心头百味杂陈,既为前者的落魄而痛心,又为后者的成功而欣慰。这种矛盾的感情让他内心格外纠结,一会儿想掉头离开,一会儿又想看完这出百年不遇的大戏,做这个改朝换代的历史性时刻的见证者。 当樊哙从子婴手中取走传国玉玺的时候,老者用衣袖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他对这枚玉玺和曾经佩戴这块玉玺的人都非常熟悉,有种无法割舍的情感,不管经历过怎样的变故,这种情感都无法泯灭。 旁边一个围观的中年人看到他无法自持的样子,关切地问道:“老伯,您没事吧?”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眸子中闪过一道精光,把中年人吓了一跳。老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了异样的表情,恢复常态,和蔼地说:“没事,没事,不过是感慨我们秦国盛衰无常,情不自禁而已。” 中年人似有同感,“是啊!在始皇帝麾下,我们秦人扬眉吐气,剪灭关东六国,君临天下。现在此消彼长,关东六国纷纷复国,还打到了咸阳。秦王倒是投降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关中王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宽厚,能否让我们过上太平日子?” 老人环顾身边看热闹的人群,喃喃自语道:“是啊!对他们来说,谁当这个王并不重要,只要自己的日子能过下去就行。帝王也好,草民也好,各有各的心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老人的话听得中年人一头雾水。见他满脸困惑,老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握住中年人的手腕,道:“走,我们也进城去接着看热闹,一块喝个痛快!” 有人请自己喝酒,中年人马上来了兴致,连声应道:“好啊!好啊!”他殷勤地搀扶着老者,一同走向咸阳城。 2、好酒及色 咸阳城已经被刘邦的部队接管,宫殿内外的卫士也换成了楚军。刘邦一马当先,径直闯入一座宫殿。虽然是走马观花,但金碧辉煌的宫室已经让他目眩神迷,想起自己在沛县的茅屋,和这里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而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家!刘邦遏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在马上发出一阵狂笑,紧随其后的樊哙和夏侯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到大殿门口,刘邦发现殿门里有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仔细一瞧,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估计是在殿中侍奉秦王的宫女。刘邦就像饿了几天的猛虎见到了羊羔一样,怪叫一声,翻身下马,几步并作一步,冲上台阶,向那些惊魂未定的宫女扑了上去。宫女们并不知道他就是未来的秦王,发出一阵惊叫,四下逃窜。 刘邦是出了名的酒色之徒,有这种好事哪里肯放过,在宫殿中玩命地追逐起来,活脱脱一幅“老鹰捉小鸡图”。折腾了一阵,一个娇小的宫女终于被刘邦抓住,在他的怀中拼命挣扎着。刘邦索性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向里面走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衣服的撕裂声和宫女撕心裂肺的叫声。 眼前的景象让樊哙和夏侯婴也有些按捺不住,但他们职责所在,要保护刘邦的人身安全,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只好抑制住熊熊燃烧的欲火,在宫殿中警戒,威吓那些已经被刘邦吓得失魂落魄的宫女。 卢绾、刘交、萧何、张良、曹参、周勃、灌婴、郦食其等人也随后赶到。樊哙迎上前去,对众人道:“你们快劝劝沛公吧!我们刚刚推翻了暴秦,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等待他处理,关中百姓和秦国官吏都需要他出面安抚,如果贻误了时机,酿成事端,情况就不妙了。现在沛公一进入秦国宫殿,老毛病就犯了,把国家大事都抛在脑后,只顾得左拥右抱,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卢绾连连摇头,“岂止是沛公啊!现在全军上下都乱作一团了,将士们到处抢掠,奸淫妇女,将领们根本就约束不住!” 刘交接过话头,说:“不是约束不住,是他们带头抢掠财宝和妇女!” 萧何听大家这么一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招呼自己的属吏往外走。他走得很急,樊哙在背后叫了他几声,萧何好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予理睬。曹参见状,打趣说:“我们未来的萧丞相也动心了,生怕去得晚了,东西都被人抢光了!” 局面混乱到这种程度,当家人又沉湎在温柔乡里,不理政事,这些下属们也无可奈何。外面的这些将士跟随刘邦起兵反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的就是今天。现在暴秦推翻了,革命胜利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该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了。谁会关心将来如何经营这块土地,治理这里的民众,该关心这些事情的人是刘邦,这位新的秦王,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散去了,樊哙和夏侯婴依然尽忠职守,在殿门外戒备,殿内尖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咸阳城的大街上,先前围观子婴献降的那位老者和中年人相伴而行。城内到处都是劫掠的兵士和惊恐逃窜的人群。老者不禁皱起了眉头,中年人有些担心地说:“老伯,这里太危险了,要是被乱兵打劫,说不定命都没了,我们还是出城去吧!” 老者勉强地笑了笑,安慰他说:“他们抢的是王公贵族、巨商大贾这些有钱人,像我们这些身上只有几个小钱的闲杂人等,没人会打我们的主意。秦王经营咸阳这么多年,这里积聚了天下的财富,够他们抢一阵的了。” 老者似乎对咸阳城很熟悉,拉着中年人,转进一个偏僻的小巷,这里竟然隐藏着一个酒肆,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些破旧的酒幌在风中招摇着。走进店内,地方不大,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也难怪,在这种改朝换代的重大时刻,谁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喝酒呢?店主倒非常淡定,平静地坐在柜台后面,翻阅着手中的账簿,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一看就是饱经世事、阅历丰富,修炼到了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境界。 中年人正在奇怪,在这种天翻地覆的局面下,这家小店竟然还正常营业,店主还这么镇定。就在这时,店主察觉有人来了,抬头一看,脸色骤变,连忙起身从柜台后面出来迎接。老者用眼神制止了他,店主马上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止住了脚步,从容地问道:“二位想吃点什么?本店有多年的老酒,客人们喝了都赞不绝口,二位不妨尝试一下。” 老者与中年人在一条几案旁盘腿坐下,点了一坛老酒、几碟小菜,一边品酒,一边海阔天空地神聊。中年人信口问道:“老伯,您是哪里人?家住附近吗?” 老者捋着皓白的胡须,眯起眼睛,缓缓地说:“我本是卫国人,以经商为业,在秦国生活多年,后来……”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说得有些吃力,“后来与人结怨,逃亡关东,现在仇家已灭,所以返回关中,故地重游”。 中年人“哦”了一声,奇怪地说:“老人家独自一人远行吗?难道没有家人陪伴?” 老者诡秘地一笑,说:“当然有了,有很多人陪伴啊!可以说是千军万马。” 中年人听他这么一说,又是满脸的困惑。酒肆的老板皱了一下眉头,趁端菜上来的机会向老者使了一个眼色,老者会意,对中年人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且慢用。” 老者离席后,尾随老板来到后院。老板小心翼翼地撩起门帘,往店里看了看,见中年人自斟自饮,并没有起疑心,转脸责怪老者:“主公,您怎么如此大意?您知道这中年人的底细吗,就对他说这么多?” 老者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老夫年逾古稀,阅人无数,像这样的人还看不准吗?他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况且我也没说什么,你多虑了。” 老板缓和了神色,道:“主公怎么到咸阳来了?现在局势动荡,战乱四起,万一您有个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我们忍辱负重、精心布局,为的就是这一天,现在计划终于成功了,实现了我多年的夙愿。此时此刻,我怎么能不在场呢?” “太冒险了,实在是太冒险了!”老板不住地唠叨着。 老者不再理睬他,问道:“现在咸阳的形势如何?秦王那边就甘心投降了,私底下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老板诧异地说:“主公果然神机妙算,竟然猜到秦王另有打算。” 老者又眯起眼睛,说:“这个子婴不简单啊!从他铲除赵高的手法上看,是个刚毅、果断之人,所以我料定他不会这么容易俯首就擒,一定有别的计划。” “主公看人果然入木三分。那赵高本打算在秦王行庙见礼的时候,将秦国宗室一网打尽,可惜阴谋泄露。子婴当时正在斋宫沐浴斋戒,获悉赵高的政变阴谋后,决定先下手为强。行庙见礼的那天,赵高在祖庙内埋下伏兵,子婴也在斋宫内设下埋伏。赵高派人去请了子婴几次,子婴都找借口拖延,最后,赵高耐不住性子,亲自到斋宫接驾,被子婴的亲信韩谈和两个儿子带兵诛杀,随后便灭了他三族。 “铲除赵高之后,子婴马上增兵峣关,阻击楚军。峣关前据峣领,后凭蒉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本来可以成为咸阳的天然屏障。奈何那刘季诡计多端,先是派说客携带重金收买守关的秦军将领,接着趁守军防备松懈之机发动突袭,占领了峣关。咸阳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只好献城投降。” “秦王究竟有什么计划?”老者问道。 老板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老者闻言,脸色变得严峻起来,由此可见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他的想象。“没想到这子婴会有这等的眼光和魄力,不输嬴政啊!如果他早一点掌握帝国权柄,关东的诸侯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大秦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有失败的危险?”老板觉得老者有些自相矛盾,既然苦心孤诣地颠覆秦帝国,为何又为它惋惜呢? 老者闻言,只有苦笑,他内心的纠结虽然对方也了解几分,但切身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懂得。 “秦军的战斗力您是了解的,章邯带领的囚徒都可以横扫关东,一旦秦军主力兵团归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透漏给楚军?”老板提醒道。 老者沉吟半晌,吐出几个字来,“让我斟酌一下”。 “主公要早作决断,一旦秦王成功地召集了北方兵团,借助直道,三天就可以抵达关中。届时,形势的变化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酒肆老板急切地说。 老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秦宫内,刘邦连戏数名宫女,终于筋疲力尽,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樊哙铁青着脸迎了上去,“沛公,下一步该怎么办啊?” 刘邦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打起精神说:“你把军中的大小将领都叫到这里来,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大摆酒宴,喝个痛快。给将士们分发酒肉,让他们在军营中庆祝。在咸阳城内执勤的将士也要重重犒赏。” 入夜后,宫殿内灯火通明,刘邦军中几百个大小将领济济一堂,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多少袍泽战友都倒在了战场上,横尸荒野,他们九死一生,坚持到了推翻暴秦、入主关中的日子,如何能不高兴?秦宫的宫女盛装打扮,在酒席上往来穿梭,侍奉这些胜利者。他们中很多人过去是农民、小贩、无业游民、地痞无赖,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坐在秦国的皇宫里,成了关中大地的主人。 这些人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也不在乎什么礼节,江湖习气和流氓作风在他们的身上还没有褪去。酒酣耳热之际,很多人淫性大发,捉住侍奉自己的宫女,亲嘴巴、摸胸脯,上下其手。个别人实在忍耐不住,索性将宫女拖到没人的角落里,剥去衣服,赤身肉搏。 刘邦已经喝得醉眼朦胧,眼前的人影都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他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那时,他还是一个浪荡少年、无业游民,终日受到父亲刘太公的数落。身边常有一群狐朋狗友陪伴,由于自己好面子、重义气,身上又没钱,所以经常带着他们到兄嫂那里去蹭饭吃。当时,大哥刘伯已经去世,留下大嫂和侄子刘信。 一天,刘邦带着几个朋友去大嫂那里吃白食。大嫂见他们进门,连忙走到灶前,用勺子猛刮锅沿,弄出很大的声响来,暗示他们羹已经吃光了。朋友们见她黑着一张脸,识趣地纷纷告辞,搞得刘邦很没面子。等朋友们走后,刘邦到灶前一看,锅里分明还有羹。从那天起,刘邦就记恨上了这位大嫂。 此刻,作为新的秦王,坐在秦国的宫殿上,面对美酒佳肴、衣香鬓影,这件往事又无端地浮上心头。刘邦捏紧了手中的玉卮(古代盛酒的器皿),咬紧牙关,心中恨恨地道:“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刁妇,我一定要让她后悔。” 由这位可憎可恶的大嫂,刘邦又联想到了自己客死异乡的母亲刘媪。他与父亲刘太公感情淡漠、矛盾重重,但与母亲感情很好、母子情深。刘邦起兵之后,母亲毅然随军同行,陪伴在儿子身边。后来,母亲在陈留(河南开封东南)去世,由于军情紧急,只好草草安葬。想起远方一处荒冢下埋葬着的母亲的骸骨,无尽的酸楚涌上心头,刘邦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眼泪似乎马上就要涌出来。他连忙背过身去,用衣袖擦拭眼角,“要尽快派人去迁移母亲的坟冢!现在兵荒马乱,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 恰在这时,刘交和卢绾走上前来,向他敬酒。刘邦看着这两个自己最亲近的人,刚刚平息下去的对母亲的思念又翻涌起来。他撂下玉卮,一手一个,抓住刘交和卢绾的手臂,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刘交和卢绾与他心有灵犀,不言自明。 3、忠言逆耳 夜色笼罩着咸阳城,偌大一座都城比白天安静了许多,但还是不时有喧哗声传来,楚军的劫掠行动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完全停止。恰恰相反,有些士卒出于月黑风高、趁火打劫的心理,夜间出动抢夺财物、淫辱妇女。远处有若隐若现的火光,有人在劫掠时有意无意地纵火。 在一座宫殿的围墙外,那位神秘的老者又出现了,这不是刘邦举办庆功宴的同一座宫殿,但也有楚军将士把守,不过防守相对松懈一些。老者显然非常熟悉这里的情况,从一道不易察觉的便门进入了宫殿。里面没有灯火,一团漆黑,连个人影都看不到,给人一种阴森诡秘的感觉。尽管如此,老者依旧轻车熟路,好像闭着眼睛都能摸清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他走上花园里的一座凉亭,默默地伫立在那里,陷入了沉思中,记忆将他带往那些遥远的岁月。老者似乎是在对人诉说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会怪我吧!他剥夺了我的一切,还要逼死我,我怎么能不报仇呢?现在秦王已经向楚军投降,我的报复到此为止,以后秦国的命运、嬴氏的命运,就与我无关了。如果子婴能够召集北方兵团,成功复国,我也不会阻挠。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次日,已经快到中午了,前晚喝得烂醉的刘邦才从睡梦中醒来。他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嘴唇发干,连叫了几声“拿水来!”无人应声。无奈,只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刘邦此时才察觉:宽大的御榻上除了自己,还有几个赤身裸体的宫女,看来昨天酒后又是一场鏖战。他拿开一名宫女搭在自己胸前的玉臂,穿上衣服,走到了宫殿外面。 宫殿内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喝醉酒的将领,举办酒宴的大殿里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刘邦从樊哙手中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樊哙见他精神不错,趁机进谏:“沛公,有个问题我想问问您。” 看樊哙一本正经的样子,刘邦觉得非常好笑,当胸擂了他一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装什么正经啊!” 樊哙不为所动,还是满脸肃穆的神情,继续道:“沛公,我不是在跟您开玩笑。” 刘邦见状,知道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连忙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你说吧!”反应灵敏、处事灵活是他的一大优点——在关键的时候及时妥协,使僵持的局面缓和下来,可以避免矛盾激化。当初,高阳狂生郦食其前去拜见他,刘邦向来看不起儒生,接见郦食其的时候,他大咧咧地靠在床上,还让两名侍女给自己洗脚,故意给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儒生难堪。 郦食其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口便戏弄刘邦,问他:“足下是要帮着秦国攻打诸侯呢,还是要帮着诸侯诛灭暴秦?” 刘邦回骂道:“迂腐的儒生!天下人都遭受暴秦的迫害,所以诸侯才联合灭秦,我怎么会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 郦食其马上教训刘邦,“既然你是讨伐暴秦的义军,就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比自己年长的人!”刘邦闻言,马上起身,端正衣冠,向郦食其道歉,从而得到郦食其的鼎力相助。凭着这种灵活变通的处世态度,刘邦才吸引了那么多杰出的人才死心塌地为他效命。 这时,樊哙见终于引起了刘邦的重视,便开诚布公地说:“沛公究竟是想平定天下呢,还是做个富家翁就满足了?” 这个问题把刘邦搞糊涂了,他茫然地反问道:“什么平定天下?我现在是关中王啊!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者王之’,我与六国诸侯并立,何来平定天下一说?” 樊哙气得一跺脚,“您还真拿‘怀王之约’当回事啊?您知不知道,巨鹿之战,秦将章邯向项羽投降,双方在殷墟签订协议,项羽代表诸侯立章邯为雍王,就是让他到您这个关中王锅里分一杯羹的!对于项羽和各路诸侯来说,那个有名无实的怀王算是老几啊?‘怀王之约’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空口无凭、一文不值。您想在这里安心做秦王,就怕项羽不答应啊!您不想平定天下,早晚会被别人平定”。 樊哙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振聋发聩,刘邦听得是目瞪口呆。这些天来,刘邦一直沉浸在做新秦王的美梦中,现在美梦被樊哙的一番言论击得粉碎,彻底傻眼了!过了许久,他才醒过神来,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见刘邦醒悟了,樊哙缓和了语气,说:“这种穷奢极欲的生活恰恰就是暴秦灭亡的原因,您举兵反秦,怎么能像暴虐的秦王一样呢?所以,请您马上离开皇宫,还军霸上,然后再做定夺。” 一提到离开这个温柔乡,刘邦就有些犹豫了,内心实在舍不得。既然自己是秦王,为什么不能住在皇宫里?为什么不能享受这里的美女和美酒?这两样东西是刘邦平生所爱,让他就此放手,实在有些困难。 刘邦小声嘟囔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转身就往寝殿中走,樊哙紧随其后,喋喋不休地劝谏。刘邦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关上门,把樊哙挡在了外面。那几名宫女还像赤裸的羔羊一样躺在床榻上,刘邦又蠢蠢欲动了,将樊哙刚才的警告抛之脑后,脱掉衣服,跳到了床上。 正在他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时候,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了,樊哙冲了进来,惊醒的宫女尖叫着抓衣服遮挡自己的身体。刘邦的怒气一下子窜上了脑门,自己的这个连襟也太放肆了!他刚要发火,发现张良跟在后面进入了寝殿。 眼前这幅赤裸裸的春宫图让张良和樊哙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过身去,给刘邦和这些宫女时间穿上衣服。有张良在场,刘邦就不好发作了,毕竟张良是客人。张良现在的身份是韩王成的司徒,派到刘邦这里做高参。刘邦连忙穿戴整齐,拉着二人到外面说话。 张良诚恳地说:“沛公,暴秦无道,所以您才有机会率领义军攻占咸阳,踏入秦宫。但您的使命是替天行道、铲除暴秦,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抚被暴秦蹂躏的民众。如果刚刚占领咸阳,就像秦二世那样贪图享乐,这就是助纣为虐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请沛公采纳樊哙的建议,离开皇宫,还军霸上,安抚百姓,收拢民心,好为将来立足关中,平定天下夯实基础。” 卢绾、刘交、郦食其等人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七嘴八舌地规劝刘邦。见大家都这么说,刘邦不好再固执己见,当即道:“是我刘季目光短浅、玩物丧志,各位教训的是,大业方举,壮志未酬,怎么能沉溺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呢?传我军令,马上封存秦朝的府库和宫殿,任何人不能擅自进入,否则以军法处置;各部撤出咸阳、屯兵霸上,城中仅留维持治安的部队。” 做了这番安排之后,刘邦才注意到,萧何没有来。他奇怪地问:“萧何去哪了?” 夏侯婴撇了撇嘴,“听说萧何派兵包围了丞相、御史和太尉的‘三公’官署,不许任何人进入,估计是在翻箱倒柜地找宝贝吧!” 刘邦“咦”了一声,在他的印象中,萧何并不是贪财好色之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决定马上去看个明白,向大家一挥手,“走,我们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一行人直奔“三公”官署,寻找萧何。果然,这里被萧何的属吏带领士兵把守着,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萧何现在太尉官署中忙活呢!刘邦等人赶到太尉的府衙,果然遇到了萧何。他怀里抱着一摞帛书,看到刘邦的时候,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没等刘邦等人开口质问,萧何就把帛书在几案上摊开,“沛公,这是秦国绘制的军事地图,山川形势、关隘险要、兵力部署,非常详尽。这是宝贝啊!以后我们平定天下、治国安邦,没有这个东西怎么行呢?” 听萧何这么一说,大家才明白他封锁“三公”官署的用意所在,心下又是敬佩、又是惭愧。刘邦感激地说:“我在宫殿中沉湎酒色,大家却在为我奔波忙碌,刘季实在是惭愧啊!” 夏侯婴脸涨得通红,当着大家的面向萧何道歉:“适才我以为你把守‘三公’官署是为了掠夺财物,实在是误会了萧公的一片苦心,还请原谅!” 萧何豁达地摆摆手,“我任文吏多年,知道丞相、御史和太尉总揽秦国军政大权,在他们的官署中一定保存着天下地形、户籍、赋税、法令的图籍文档,这些东西对我们将来行军作战、治理地方、征收赋税,都是不可或缺的资料。在普通人眼中或许一文不值,在当政者手中却是无价之宝。所以,我才让手下把守‘三公’官署,以免有士卒在劫掠中焚毁了这些档案”。 刘邦感慨道:“萧何果然是奇才啊!将来平定天下,丞相一职非你莫属!” 4、约法三章 刘邦的悟性很高,一点就透。当初张良与刘邦相识,经过几次交谈之后,就感叹说:“沛公殆天授!”也就是说刘邦天赋异禀,悟性异于常人。张良跟刘邦谈的是《太公兵法》里的东西,是他靠给一位老人提鞋得来的宝贝,书中讲的是“君人南面之术”。张良跟其他人谈论这些东西的时候,谁都听不懂,只有刘邦一听就懂,所以张良才有这样的感叹,看来刘邦天生就有做帝王的潜质,尽管从表面上看,他是地道的流氓无赖。 这次接受了众人的劝谏之后,刘邦同样表现出他极强的悟性,马上行动了起来。为了安抚咸阳民众,稳定局面,刘邦决定召开一次“咸阳地区各界民众代表大会”。借助萧何保存下来的户籍档案,会议通知很快下达到了咸阳所属各县的每个村社、里坊。参加这次大会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各个社区的领袖,被称为“父老”;一种是“豪杰”,是在民间颇有影响的带头大哥、江湖老大。这个“咸阳地区各界民众代表大会”,可以说是黑白两道的人物都到齐了。 霸上军营里,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高台,刘邦登上高台,面对咸阳地区的父老和豪杰,发表了一通被后世称为“约法三章”的著名演讲——“父老们,你们被暴秦的严刑峻法所苦已经很久了!敢于非议朝政的人就要灭族,凑在一起谈论经书就要当众处决。我刘季与各路诸侯有约在先,先入关中者为王,以后我就是关中王,关中就由我治理。今天,我与咸阳父老做个约定,以后只保留三条法令——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余的秦法一概废除。 “官吏们照常履行自己的职务,老百姓的生活照旧。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给百姓们兴利除害,而不是要劫掠、侵扰百姓,所以大家不要担心。前些日子发生了士兵劫掠财物的事件,是我刘季治军不严,在此向咸阳父老们谢罪。对于这些侵扰百姓的士卒,我会一一查证处置,将劫掠的财物发还给主人。” 会议结束后,刘邦派出宣传队,到咸阳各地的城乡宣传“约法三章”。咸阳百姓对刘邦的政策非常拥护,抬着酒肉前来劳军。刘邦推辞说:“仓库里有很多存粮,军队不缺粮食,大家就不要破费了!”百姓们听了,对这位新的秦王更加爱戴。在场的张良见状,频频点头,“看来这个刘季还真是个当帝王的材料啊!” 这日,风和日丽,虽然已经入冬,但天气暖融融的。刘邦心情大好,带着樊哙、夏侯婴和几十个卫士,亲自下乡宣传“约法三章”。一行人来到霸上的一处村庄,村中百姓听说是关中王来了,扶老携幼地出来迎接。村社的“父老”双手端着一碗酒,献到了刘邦面前,说道:“大王,这是我们村子里的酒坊自己酿的酒,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好东西,就以这碗水酒向大王表达我们的心意吧!” 刘邦一听是酒,马上来了劲头,从父老手中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用衣袖揩了一下嘴巴,赞道:“好酒!味道纯正,唇齿留香啊!”百姓们见这位大王如此豪爽、平易近人,与以往高高在上的秦王和那些作威作福的王公贵族截然不同,大喜过望。 刘邦站到高处,问道:“各位乡亲可知道‘约法三章’?” 一名五六岁的儿童连蹦带跳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众人见状,哈哈大笑。刘邦也笑得合不拢嘴。他走下来,将小孩抱在怀中,说:“那好,你说说什么是‘约法三章’,说对了爷爷给你蜜糖吃。” 小孩大概是跟村中的教书先生学习认字,也学会了教书先生的一些做派,摇头晃脑地背诵道:“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刘邦连声道:“背得好,背得好!”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块蜜糖,放在小孩手中。刘邦嘴馋,这些零食都是随身携带的,想起来就吃上一口。 放下小孩,刘邦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顿住了,他在人群中仿佛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面孔。等他仔细寻找的时候,那张面孔又消失了。刘邦异样的表现被樊哙看在眼里,连忙上前问道:“沛公,有什么不妥吗?” 刘邦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不可能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邦向樊哙摆摆手,说:“没事,回营吧!”一行人启程返回军营。 等刘邦一行人走远之后,那位神秘的老者从一堵泥墙背后走了出来,望着刘邦等人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当中。 天黑后,老者出现在先前的那家酒肆里。现在咸阳城的秩序恢复如常,商户们开始营业,施行了多年的宵禁解除之后,老百姓的热情迸发出来,即便是夜幕笼罩,大街上还是熙熙攘攘、行人如织。 酒肆中除了老者,还有两桌客人,喝了一会儿酒,老者假装如厕,跟酒肆老板到了后院。老者问道:“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我今天刚刚收到密报,子婴的密使在关外已经召集了数万秦军,正在筹集粮草,整编队伍,应该很快就能踏上归程了。”老板有些焦急地汇报着。 老者沉默不语。酒肆老板催促道:“主公,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坐山观虎斗吗?” “近日来,看这刘季的所作所为,倒有一番帝王气象,‘约法三章’、安抚百姓、约束将士、封存府库,做得有模有样!”老者答非所问。 酒肆老板追问说:“主公莫非是想帮他,将秦军的行动透漏给楚军。” 老者摇了摇头,“我已经承诺了,不再插手秦国的事情,算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承诺?对谁?” “故人!” 说罢,老者走出了院落,消失在街道上的人群中。 霸上军营里,刘邦在自己的大帐中,众将已经散去。刘邦往铺在地上的席子上一躺,顺手从几案上的食簋(古代用于盛放煮熟饭食的器皿)中抓起一只羊腿,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将樽中的酒直接倒进嘴里。 忽然,他又想起了白天在人群中一掠而过的那张熟悉面孔。刘邦百思不得其解,尽管是匆匆一瞥,但那张脸自己是不会认错的,但如果真的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咸阳呢?刘邦从羊腿上咬下一块肉来,在嘴里慢慢嚼着,旋即摇摇脑袋,“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可能的事儿,疑神疑鬼的!” 第二章 三王争雄 序 刘邦采纳了一个愚蠢的建议,派兵把守函谷关,阻止项羽进军关中。项羽一怒之下,武力夺关,进驻鸿门,与刘邦驻兵的霸上仅仅相隔四十里。刘邦的岳父吕公现身,建议刘邦采取怀柔政策,缓和与项羽的矛盾。而在关外,十万秦军已经集结完毕,等待子婴的号令。 1、一步臭棋 面对关中民众对自己的由衷爱戴,刘邦很得意,觉得自己的政策非常成功,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当帝王的材料。这个关中王舍我其谁呢? 霸上军营,晨光熹微,刘邦昨晚与众将畅饮,随后又有咸阳送来的宫女侍寝,非常尽兴。他醒得比较早,经过一夜的休息体力恢复,精力旺盛,忍不住又与年轻貌美、妩媚撩人的宫女翻云覆雨了一番。然后,才披上衣服,走出营帐,踏着遍地的晨霜,在军营中漫步。 这里的地势较高,可以望出去很远。刘邦眺望着远处的田野和村社,心里美滋滋的,就像一个农民守望着自己的庄稼地一样。“这广袤、富饶的关中大地以后可就归我了!” 在这个兴头上,刘邦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年轻时候一些不开心的往事,那时候,父亲刘老太公看他非常不顺眼,经常骂他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浪荡子、败家子、地痞无赖。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刘太公每次都是拿他和二哥刘仲比较(大哥去世的早,否则又多了一个榜样),张口老二如何,闭口老二怎样,说刘仲做事踏实、勤俭持家,置办了多少田产,积蓄了多少粮食。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不如二哥有本事,注定一事无成。这种比较最让人伤自尊了,给刘邦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就像大嫂在朋友面前让他颜面扫地一样,刘邦一直无法释怀。“我一定要当面问问这个老家伙,我现在的产业跟老二比怎么样?” 一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刘邦就心潮澎湃、气血翻涌,久久无法平息。他无处发泄,用力将脚下的一块石头踢出很远,砸在军营边上的栅栏上。 “一大早晨的,您这是干吗呢?”身后传来樊哙的声音。 刘邦转过身,看到樊哙手里拎着一坛酒,身后的卫士捧着食簋,马上眉开眼笑,有酒有肉,一切不开心的事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早上天气凉,喝口酒暖暖身子!”樊哙为自己找理由。 刘邦笑骂道:“喝酒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樊哙和卫士搬来两块石头当座位,把酒和食簋摆在中间,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炖羊肉。 灌了一大口酒,刘邦兴致勃勃地说:“当年你是个杀狗的,夏侯婴是个车夫,周勃为蚕农编席子,我开始是个无业游民,后来当了个小小的亭长,谁会想到我们能有今天,这都是时势造英雄啊!” 樊哙也很感慨:“是啊!现在我们竟然做了关中大地的主人,沛公成了秦王,做梦都想不到啊!这才三四年的时间,天翻地覆,世道的变化真是快!” 刘邦豪情大发,道:“年轻的时候,我最崇拜的人是信陵君魏无忌。他虽然贵为王子,却不惜屈尊结交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有门客三千人。有他在,诸侯国就不敢兴兵进犯魏国。记得有一次他和魏王,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赌博取乐,边境上送来急报,说是赵国的军队即将进犯魏国边境,吓得魏王手足无措。 “信陵君安慰他说:赵王只不过是外出打猎,不是想攻打魏国。魏王将信将疑,问信陵君:你怎么知道?信陵君说赵王身边有自己的眼线,将赵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向自己汇报。后来,果然证实赵王是在打猎。但魏王却因此开始猜忌、防范信陵君。 “后来,秦国举兵进攻赵国,赵国向魏国求援,但魏王受到秦王的恐吓,不敢出兵。信陵君在门客侯赢和朱亥的帮助下,夺去了魏国兵权,救了赵国,自己也没有再返回魏国。十年后,魏国遭到秦国进攻,魏王请信陵君回国相助。信陵君召集诸侯国的联军,一举击退了秦军。但秦王不甘心失败,派人在魏王面前挑拨离间,说信陵君打算借助各诸侯国的力量夺取魏国王位。魏王又起了疑心,收回了信陵君的兵权。信陵君为了自保,从此不再过问国事,终日饮酒作乐,最后因为饮酒过量去世。” 樊哙道:“豪杰本色,畅饮而死,死得其所。” “说得好!”刘邦猛喝了一口酒,“不想今日我们推翻暴秦,建立了超越信陵君的功业,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是因为沛公是天命所归,有当帝王的命!”樊哙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坏笑。 “呸!”刘邦啐了樊哙一脸的酒。樊哙也不在意,用袖子揩了一下脸,回想起当初两个人一起导演的一出恶作剧来。 三年前,刘邦押送一批囚徒和民工到骊山服役,樊哙与他同行,做他的帮手,算是官府雇佣的临时工。一路上不断有人逃亡,队伍行动迟缓,搞得刘邦焦头烂额。走到家乡沛县丰邑西面的湖沼地区的时候,刘邦安排大家宿营,和樊哙两个人在帐篷中喝酒。刘邦非常绝望,这一行很可能就是不归路,误期加上民夫逃亡,死罪一条啊! 樊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都喝醉了。在酒精的刺激下,刘邦的冒险家本性终于表现了出来,他把酒碗一摔,果断地说:“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跟大家一起逃亡,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樊哙也头脑发热,呼应刘邦说:“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刘邦让他释放囚徒,把囚徒和民工全部召集在一起。刘邦出面对众人说:“我们现在就是赶到骊山,也是死路一条,大家都逃命去吧,我也要走了!”众人感激刘邦的再生之德,临行前将两壶酒和鹿肚、牛肝各一份送给了他。生死诀别,气氛悲壮,那种场景令刘邦毕生无法忘怀。后来,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条件允许,刘邦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摆上两壶酒和鹿肚、牛肝两道菜。 刘邦和樊哙以及自愿跟随他的十几个人穿行在湖沼中,寻找落脚之地。这十几个人都是刚刚释放的囚徒,都非善良之辈,刘邦和樊哙多少有些担心,一旦途中发生什么变故,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驾驭这十几个人的。后来在战场上,樊哙经常一个人斩首十几、二十几级,但在刚刚起事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个自信和胆量。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走在前面探路的人神色慌张地回来报告:“前面的路上横着一条大蛇,我们赶快往回走吧!”楚人对蛇非常恐惧,尤其是怕在走路的时候遇到蛇,觉得是凶兆。 刘邦借着酒劲呵斥说:“一条蛇有什么可怕的,大丈夫就这点胆量?”说罢,刘邦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队伍的前面,没走多远,果然看到路上横着一条大蛇,通体泛白,在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但刘邦没感到一丝恐惧,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剑在手,逼近那条白蛇。白蛇察觉有人靠近,刚想摆动身体,刘邦手起剑落,将白蛇拦腰斩为两段。 跟在他后面的囚徒被这一幕惊呆了,樊哙愣了一下,连忙追到刘邦身旁,看他有没有受伤。刘邦瞪着在地上扭动的两段蛇身,两眼发直,因为酒劲没过,身体还有些打晃。樊哙倒是被吓醒了,脑际忽然灵光一现,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还呆立在原地没动,便低声对刘邦说了几句话,刘邦酒醉心明,眼睛马上就亮了,连连点头。 他对身后的人招呼说:“继续赶路”,又故意对樊哙说:“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人尾随跟踪?”樊哙应声而去。 刘邦等人走出没多远,樊哙追了上来,跑得气喘吁吁。刘邦故作镇定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樊哙煞有介事地说:“我刚才回去侦查,返回的时候经过您斩蛇的地方,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哭泣。我就问她:‘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哭什么呢?’她竟然说:‘我的儿子被人杀了!’我又问他:‘你儿子是怎么被杀的?’她说:‘我儿子本是白帝之子,化作一条白蛇,卧在路中央,结果被赤帝之子给杀了。’我一听,这不是在说您吗,就想抓住她,结果她突然不见了。” 樊哙讲得绘声绘色,除了刘邦之外,其他人全都笃信不疑。刘邦头上多了一道神秘的光环,这些平日里横行不法的囚徒对他充满了敬畏,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说起这段往事,刘邦和樊哙都非常得意。刘邦捋着自己飘逸的长须说:“我恰好属蛇。秦人供奉白帝,我们楚人则信奉赤帝。那时编造这个故事,不过是为了威慑囚徒,谁想竟然为后来的反秦大业埋下了伏笔,也许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就是天意吧!” “后来,你们躲到了山里,我回沛县打探消息、筹集粮食。我和吕雉到处跟人讲这个故事,所以很多人到山里投奔您。当年,秦始皇说‘东南有天子气’,所以东游镇压这股邪气。我和吕雉商量之后,就说您所在的地方总有云气笼罩,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您,其实,如果不是我带路的话,谁能找到您呢?”樊哙为自己当初的杰作而自鸣得意。 刘邦用匕首戳起一块羊肉,送到嘴里,“后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说什么‘大楚兴、陈胜王’,还玩什么篝火狐鸣的把戏。这些招数跟我们还不是如出一辙?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信他”。 樊哙问道:“沛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如何经营关中、再图天下?我们留在沛县的家眷是不是该接过来了?” 刘邦点点头,“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我就派人去沛县接家眷。当务之急是让项羽和各国诸侯遵守履行‘怀王之约’,承认我关中王的地位,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打算”。 “项羽现在正带领诸侯联军向关中进军,来者不善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项羽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背弃怀王之约。”虽然嘴硬,但刘邦心里有些发虚,从项羽此前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根本没有把楚怀王放在眼里,废除怀王之约,把关中从自己手里夺走,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喝完酒,刘邦回到自己的大帐,处理军务,考虑下一步的计划。这时,卫士进来通报,有个自称“解生”的儒生求见。直到现在,刘邦还是对这些读书人不怎么待见,但经过与郦食其的接触,他知道儒生也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态度有所改善。以他现在的身份,当然不会再作出摘下儒生帽子往里面撒尿的事情了。 “让他进来吧!”刘邦头也没抬地回答说,眼睛还盯着萧何此前抢救下来的关中地图。 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被带进了刘邦的大帐,但他的眼球滴溜溜地乱转,用狡诈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位新的秦王。他是带着功利的目的来的,就是想引起刘邦的重视,让他赏识和提携自己。至于见面之后该说什么,如何表现,他已经构思了很多天。读书人的心思远比刘邦和他身边的这群草莽英雄更加缜密,这也是刘邦不喜欢读书人的原因之一。 刘邦还是低着头,专心研究自己的地图,随口问道:“你找本王有什么事吗?”他已经开始自称“大王”了。 刘邦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解生的自尊心很受伤,有些气馁了。一路上他不断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别紧张、别害怕,尽量表现出自信和高傲,不能让关中王刚一见面就小看自己。可是刘邦的傲慢就像一根刺一样,将他鼓得满满的气囊给扎破了,马上泄了气。原来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起。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瞄上了刘邦手里的关中地图,眼前豁然开朗,马上把自己精心准备的游说秦王的计划抛在了一边,决定从刘邦手中的地图上寻找突破口。解生上前两步,端详着刘邦手里的地图,缓缓地说:“大王对这份地图如此用心,莫非有什么计划吗?” 刘邦撩起眼皮,看了解生一眼,说:“我研究我的地图,关你什么事?你有话就快说,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的时间。” 解生胸有成竹,对刘邦的冒犯不以为意。“我要说的和大王想的是同一件事。大王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守住关中这块地盘,把关中王的位子坐稳。关中大地的富饶程度是关东诸国的十倍,而且形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上天以这块可以成就霸业的土地授予大王,在下也为大王高兴啊!” 解生的这番话让刘邦听了很舒坦,态度也改善了许多,命人给他设座,也就是在地上铺上了一张席子。解生正襟危坐——跪在地上,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腰杆挺直,暗示刘邦他要说的话是非常严肃的,而且关系重大。 “我听到消息,降将章邯被项羽封为雍王,‘禹贡九州’,雍州的辖地包括现在的关中大地。项羽加封章邯为雍王,分明是想将属于大王的关中交给章邯治理啊!现在,项羽已经逼近函谷关,一旦他们入关,大王就可能失去关中,大王浴血奋战的胜利果实就要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摘走了。所以,我建议大王马上派兵驻守函谷关,阻挡项羽带领的诸侯联军。与此同时,扩军备战,以防万一。项羽为人狂傲、蛮横,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大王不可不防啊!”解生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刘邦频频点头。函谷关是关中大门,把门关上,这块地方才能真正属于自己。 刘邦下令设宴款待解生,赏赐他财物,并为他在军中安排了职务。随后,他叫来自己的左司马曹无伤,让他从自己的部属中调出一支人马,赶赴函谷关,把守关口,没有自己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 2、兵临城下 项羽统帅的四十万诸侯联军逼近了函谷关。他此时的职务是诸侯上将军,也就是诸侯联军总司令,凭着自己的神勇,已经确立了诸侯霸主的地位。项羽是一个孤胆英雄,当初起事的时候,他在叔叔项梁的指示下,趁晋见之机,手刃会稽郡太守殷通,又连杀几十个打算为殷通报仇的卫士,夺取了政权。 后来,项梁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新的楚怀王,扛起了反秦复国的大旗,成为继陈胜、吴广之后的反秦主力。但项梁战死后,形势急转直下,楚怀王不甘心做项家的傀儡,趁项梁战死之机,谋划夺权。他将项羽的部队与不受项梁重用的吕臣的部队合并,自己亲任统帅。又任命吕臣为司徒(民政部长),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首相);加封刘邦为武安侯,项羽为长安侯。他想借助刘邦等人的力量抑制项羽,自己居中平衡,掌握权力。 随后,兵分两路,一路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上救赵,为被秦军围困在巨鹿的赵军解围后再进军关中;一路由刘邦率领,直接西进关中。按照楚怀王“先入关者王之”的约定,偏袒刘邦、抑制项羽的用心是非常明显的。项羽心中愤愤不平,伺机重掌军权。 北上途中,宋义踌躇不前,想等秦军与赵军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翁之利。大军在安阳停驻四十多天。项羽怒不可遏,再次上演精彩的斩首行动,砍下了楚怀王任命的上将军宋义的脑袋,夺取了军权。做大事就是要刚毅果断、心狠手辣,这条道理在项羽身上得到了印证。 随后,项羽破釜沉舟,楚军将士以一敌十,在巨鹿城下打垮了秦军,也让作壁上观的诸侯援军心服口服,公推项羽为诸侯上将军,将诸侯联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项羽靠巨鹿之战一战成名,但他残暴的本性让他很快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章邯率部投降后,他担心投降的秦军发动叛乱,在西进途中坑杀二十万降卒,把自己的形象完全抹黑了,成了秦人眼中的杀人魔鬼。 现在,魔鬼项羽到了函谷关外,在他麾下是浩浩荡荡的四十万大军。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项羽坐在马上,眺望函谷关,范增、项伯、项庄、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等人和各路诸侯以及他们派来的代表追随在他的身后。 项羽知道刘邦已经先于他进入了关中,但他对刘邦非常不屑。当初,刘邦遭遇下属的背叛,秦军又步步紧逼,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投靠他的叔叔项梁。如果不是蒙项梁收留和栽培,刘邦哪里会有今天?就算他先进入关中,但这个关中王他好意思做吗?自己打败秦军主力,战功赫赫,是推翻暴秦的第一功臣,虽然子婴向刘邦投降,但刘邦也只是在替自己受降而已。自己是诸侯公认的霸主,刘邦也得听自己的安排。 想到这里,项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的笑容还没有散去,前方的斥候就飞奔而来,向他禀报:“大王,函谷关有沛公的军队把守,关门紧闭,不准我们入关。”项羽的部下也已经开始称呼他“大王”了。 项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刘邦做得出这种事来。“你打探清楚了没有?刘季凭什么不让我入关?有没有告诉他们我们是反秦义军,是友军?” 斥候有些委屈,分辩说:“守关的士卒剑拔弩张,说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者为王,现在关中属于他们的大王刘季,没有关中王的准许,任何人不能通过。” 项羽的怒火直冲脑门,但他还是强压住怒气,说:“我们奉楚怀王之命,解巨鹿之围后西进关中,他们没有理由阻挡我们进关。你去向他们陈说利害,让他们马上开关。” 斥候离开后,范增靠近项羽,提醒他说:“羽儿,刘邦有怀王给他撑腰,居心叵测,你要小心防范。”项羽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的怒气已经积聚到了火山爆发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斥候跑回来了,肩膀上还插着一支箭。“上将军,他们态度强硬,坚决不让我们入关,还放箭射伤了属下。” 项羽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范增,范增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项羽转向英布,下达命令:“英布,调集你的军队,给我夺下函谷关。”英布领命而去。 刘邦派驻函谷关的守军不多,根本经不住作战勇猛的英布一阵强攻,函谷关很快失守,四十万大军鱼贯而入,进驻距离霸上四十里的鸿门(陕西临潼东项王营)。 趁着大军扎营的机会,范增前来找项羽,对他说:“现在我们强行闯关,与刘邦已经处于交战状态,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消灭刘邦,斩去楚怀王的一支臂膀,让他不能再有所作为。这样一来,天下就再无人能与你抗衡,今后的局势就完全由你主宰了。” 对于范增这个斩草除根的计划,项羽有些犹豫,毕竟他和刘邦在名义上都是楚怀王的部下,彼此是反秦的友军,暴秦刚刚推翻,就开始自相残杀,情理上说不通。而且他和刘邦曾约为兄弟,过去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因为一件小事就大打出手,同室操戈,会让天下人看笑话。在他心里,函谷关下的冲突就像兄弟之间因为言语不和而打架,还没到彻底翻脸、势不两立的地步。 见项羽不说话,范增有些着急了,催促说:“羽儿,成大事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项羽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刘季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要听他亲口解释,不宜操之过急,否则会授人以柄”。说罢,就转身巡营去了。 望着项羽远去的背影,范增骂道:“死要面子,就是放不下你那贵族的身段!”项羽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后,作为名门之后,心气高、自尊心强,也在情理之中。 项羽闯关的消息传到霸上,刘邦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麾下的一干人等都聚集到他的大帐里,听候他的调遣,以防不测。 樊哙急切地问道:“沛公,现在该怎么办?” 刘邦吸了一口气说:“别慌,我想了想,这项羽和诸侯联军要入关,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大家都是反秦义军,推翻暴秦后在秦国故地会师,处理善后事宜,是情理之中的事。项羽闯关,并不代表他要和我翻脸,把我从关中赶出去。以我对他的了解和过去的交情,他不会做得那么绝。现在的关键是和他周旋,让他履行怀王之约。” 樊哙道:“我们和他在函谷关都打起来了,还不会翻脸?” 刘邦摆摆手,说:“这件事我以后会跟他解释,随便找个借口,就掩饰过去了。你们现在要约束手下的将士,一定不要挑起事端,激化矛盾。” 卢绾补充说:“要外松内紧,表面上不能剑拔弩张,以免给人口实,但私底下要加强戒备,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刘邦点点头。大家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散去了。众人离开后,刘邦才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向自己袭来。在部下面前,他必须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如果他乱了方寸,手下的人就更慌了。但现在一个人独处,刘邦才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两支大军屯兵咸阳城下,自己的十万大军和项羽的四十万大军近在咫尺,彼此的关系虽然没到破裂的地步,但矛盾由来已久,稍有不慎,就可能点燃战火,招来灭顶之灾。这些日子围绕着他的胜利者的喜悦被形势的急转直下扫荡得一干二净。 当初派兵把守函谷关,很多人反对,认为项羽带领的诸侯联军正在进军关中,这样做无异于向以项羽为首的诸侯联军挑战,会激起义军内讧。但刘邦固执己见,他是抱着侥幸心理试探一下,看这样做能否阻止联军入关。如果项羽坚持要进入关中,他也不会执意阻拦,放行便是。但他没想到,项羽的脾气这么暴躁,直接打进来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刘邦有种被别人踢开家门、登堂入室的感觉。但面对项羽这个庞然大物,自己显然不是对手,这口气只好暂且忍下了。 刘邦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盘算着如何与项羽交涉,把这场近在眼前的危机化解掉。 咸阳城内,神秘老者与酒肆老板又碰面了。“项羽进入关中了,听说在函谷关前与刘邦的守关部队还打了一仗,现在刘邦处境不妙啊!子婴召集的秦军主力整装待发,项羽的诸侯联军虎视眈眈,刘邦的实力最弱,腹背受敌。” 老者眼望天空,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说:“子婴的计划我们不能泄露,但刘邦还是要帮他一把,项羽这个人的残暴是出了名的。如果将来由他做关中的主人,秦国百姓就要遭殃了。我不能坐视不理!” “您打算怎么做?” 老者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现在关中形势错综复杂,几股力量纠缠角逐,到底谁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3、不速之客 霸上军营,刘邦左司马曹无伤的帐内。从函谷关逃回的亲信正在向曹无伤汇报当时的详细情况。“那英布作战非常勇猛,简直就是不要命,带头攀上城墙,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城外四十万大军,人山人海,就是踩也能把函谷关踩平了。这个项羽真是不好惹啊!大王怎么敢跟他作对?简直是以卵击石。” 曹无伤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这名亲信跟随他多年,对他绝对忠诚,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已经被项羽大军的气势彻底吓倒了,这种情绪传染给了曹无伤。 见曹无伤沉默不语,他靠近了说道:“主公,我劝您早作打算啊!不要给刘季殉葬。以您的资历和功劳,他本该提拔和重用您的,但他却把您隔离在自己的亲信圈子之外,偏袒和重用自己人,处事不公。现在项羽入关,刘季危在旦夕,智者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们何不借机改换门庭,保全自己的性命,顺带着谋取个好前程。” 曹无伤抬起头,“你是说……” 那名亲信点点头,“对,投奔项羽,把刘邦的底细告诉他,有了这份功劳,项羽应该会报答您的”。 “这……”曹无伤对这种卖主求荣的事情还是有些犹豫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主公,现在形势千钧一发,容不得瞻前顾后,富贵险中求,在这种乱世中还讲什么道义,先保全自己再说啊!”亲信继续催促着曹无伤。 曹无伤手里捏着一支箭,内心的斗争非常激烈,忽然拇指一用力,箭杆“嘎巴”一声折断了。“好!你去一趟鸿门,替我见见项羽,告诉他……”说到这,曹无伤又停了下来,表情凝重地思索着。那名亲信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下文,谁想曹无伤将断箭轻轻放在几案上,冲他摆了摆手,说:“你先回去休息,让我再想想。”那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告辞退出。 与此同时,刘邦的营帐中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刘邦正在与刘交、卢绾、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商议对策,卫士进来通报:“有位老者求见。” 刘邦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我现在有要事商议,没时间接待他,让他改天再来吧!” 卫士出去了一会儿,又返回来了,“大王,那位老者说是与您的关系非同一般,一定要见您!” 刘邦心里别提多气恼,现在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从哪冒出这么一个捣蛋鬼,这不是添乱吗?萧何这时从旁说道:“大王,既然说是故人,还是见见吧!” 刘邦冲卫士挥挥手,说:“让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出现在大帐中。刘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表现得非常诧异,其他人看到这位老者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反应,睁大了眼睛,纷纷起立。 刘邦连忙从座位上走出来,迎接老者,“岳父,您怎么来了?” 其他人也连忙上前问候,“吕公”、“老人家,您好啊!”吕公频频点头致意,神色从容,颇有大家风范。 刘邦请吕公上座,又问了一遍:“您不是在老家吗?怎么到关中来了?” 吕公微笑着说:“贤婿诛灭暴秦,晋封关中王,我这个老汉也想来打打秋风啊!” 刘邦苦笑道:“我这个关中王当不当得上还两说呢!现在项羽四十万大军强行入关,虎视眈眈,最不服气我当关中王的就是他。如果真的发生冲突,恐怕是玉石俱焚啊!您老人家还是赶快逃难去吧!” “在路上,我也了解了一些关中的形势。我知道你和项羽刚刚发生了一些摩擦,但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项羽这个人性情高傲、目中无人,你过去只是乡间的一个亭长,他则是楚国名将之后,他不把你放在眼里是很正常的。项羽自觉是反秦第一功臣,认为你率先入关是靠怀王庇佑,拣了便宜,所以他不服气你这个汉中王。以他现在的实力,消灭你的十万大军不是难事。但正因为他自负的个性,不屑于与你争斗,所以才不会大打出手。只要你放低身段,主动示好,项羽应该不会再咄咄逼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召集大家商量对策,看如何缓和与项羽的关系。”刘邦对这位老丈人一直很敬佩,觉得他眼光过人、深藏不露,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吕公从来没有跟他谈起过自己的过去,但正因为如此,刘邦才觉得他的身世非同凡响。 经过大家商议,决定先由刘邦写一封亲笔书信,送到项羽军中,解释彼此之间的误会,然后看项羽的反应,如果项羽愿意和解,再派人携带金银财宝和酒食犒劳诸侯联军。其他的事情等局面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散去之后,刘邦命人端来酒菜,陪老丈人吃饭。刘邦一边向吕公敬酒,一边惭愧地说:“您老人家一来就陷入这种险恶的局面,让刘季实在很内疚。” 吕公摆摆手说:“我当初看好你将来能成大事,说明我的眼光不错,你现在的成就足以名垂青史了。眼前的危机我相信你也能平安地度过去,只要过了这一关,你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当年,刘邦还是沛县的一个亭长,沛县县令与吕公是好友,吕公前来投奔,说是因为在故乡与人结怨,迁居沛县避祸。县令举办隆重的宴会来为沛公接风洗尘。 这是当时的惯例,一个人做官之后,如果有亲友来投靠,总得想办法接济一下,俗称“打秋风”。但做官的人不想自己掏腰包,就举办接风酒宴,由来参加的宾客们送上礼金,算是给亲友的一份见面礼。所以,主持宴会的萧何定下规矩,礼金一千钱以上的坐堂上,一千钱以下的坐堂下。刘邦也想到宴会上蹭饭吃,但身上又没钱,便搞起了恶作剧,写了一张名片递上去,上面说:贺钱一万。 萧何见了,骂道:这个刘季就喜欢吹牛皮,从来不办正事。但吕公不知底细,连忙到门口迎接,把刘邦引到了贵宾席就座。刘邦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堂上,谈笑风生,神态自若,还与自己的上司和贵宾们开起了玩笑,动手动脚。他的这副做派更加引起吕公的注意,吕公偷偷地告诉刘邦,让他宴会之后单独留下来。 客人们散去之后,吕公对刘邦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替人看相,这些年不知道看过多少人的面相了,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的。希望你今后能自爱、自重啊!” 刘邦一听,还以为吕公是因为他没送礼钱、骗吃骗喝,所以讽刺他,但吕公下面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吕公说:“我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出嫁,我愿意让她给你做个操持家务的奴婢。” 刘邦这时已经结婚,但还是大喜过望,不但白吃白喝,还拣了一个小妾回来,哪个大丈夫没有个三妻四妾?吕公是县令的贵客,对自己如此看重,更让他沾沾自喜,自以为与众不同,将来一定能够有所成就。就这样,刘邦迎娶了吕公的二女儿吕雉。 提起旧事,刘邦问起吕公来,“当年我们初见时,我身无分文,却谎称贺钱一万,你非但不责备,还将女儿许配给我,究竟是为什么呢?莫非真的是因为我的面相大富大贵?” 吕公笑道:“看相这回事虚无缥缈,不足为信,不过是一些人拿它来混口饭吃罢了!我之所以看好你,是因为你那日虽然身无分文,却敢于高坐堂上,面对县令、县丞、县尉这些自己的上官,丝毫没有拘谨胆怯的表现,依旧谈笑自若、气象不凡,所以觉得你的胆识过人,胸怀鸿鹄之志,将来必成大器。又打听到你为人重义气,交游广阔,豪气干云,这才是我看重你,将娥姁(xǔ,吕雉的小字)许配给你的原因。 “在他人看来,你不是安分守己的良家子弟,但我不想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出息的庄稼汉,要嫁就嫁给你这样敢想敢干、不受陈规陋习拘束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敢于出头,将来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这也是娥姁的心愿,所以她一直待字闺中,直到三十岁才找到意中人,嫁给了你。那日我让她从旁观察过你,她也觉得你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这桩婚事并非我自作主张。” 刘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宴会之后,我又找人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有两件事坚定了我将娥姁许配给你的决心。一件是你年少时的偶像是信陵君,足见你志向不凡;另一件是你当年在咸阳见到始皇帝时,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此也!’这种气魄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年少轻狂,信口开河而已!” “不过,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当年的志向会消磨殆尽,甘于碌碌无为的生活。所以,我对你说的有关面相的话,就是想激发你的豪情,鼓舞你的胆气,让你重新振作起来。你是否记得有一位老人曾在田边为你们一家四口看相的事?” “记得。那日我告假回家,吕雉带着刘盈和他的姐姐在田间劳作,有一个老人从旁经过,向吕雉讨水喝。吕雉不仅给了他水,还给了他一些吃的。这位无名老人就替吕雉看相,说:‘夫人是天下的大贵人啊!’吕雉又请他给两个孩子看相,老人看了刘盈之后,说:‘夫人显贵要靠这个男孩!’我到达的时候,老人刚刚离开,我便去追,让他给我也看看。老人说:‘夫人和孩子的面相都与你相似,你的面相贵不可言。’这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加上您先前给我看的相,所以更加坚信将来会有一番作为。难道那位老者是因为吕雉给了他水和食物,所以信口开河,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吗?”刘邦问道。 吕公哈哈大笑,说:“那位老者正是我的好友,也是以看相为业,那日正好从沛县经过,前来探望我。我就请他帮我演一出戏,再鼓舞一下你的心气。这件事连吕雉我都是瞒着的!” 刘邦也放声大笑起来,“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果没有您巧妙安排,再三给我打气,我哪里会有胆量加入反秦的行列,又哪会有今天这番作为呢?” 忽然,刘邦想起一件事来,问吕公:“那日,我到周围的村庄去宣传‘约法三章’,在人群中似乎看到过您,您那时就到了吗?” 吕公点头说:“正是我,不过我看你忙于公务,就没有出来与你相见,自己也想到咸阳城中逛一逛。一路走来,发现你封存府库、安抚百姓、维持秩序、‘约法三章’,将士们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关中百姓对你非常爱戴,纷纷盼望你做新的秦王。” 吕公非常到位地拍了刘邦一顿马屁,让他心里非常舒坦,没有再追问下去。 翁婿二人聊得非常尽兴,吕公又说了一些老家和路途中的情况,才各自回去就寝。 4、大秦雄师 大漠之上,秦王子婴的密使、也是帮他诛杀赵高的亲信韩谈屹立在自己的帐前,眼前是浩浩荡荡的大秦雄师,黑色的旗帜、黑色的戎衣,锻造精良的铠甲、兵器,坚不可摧的战车,身姿矫健的骏马,汇成了一股黑色的洪流,散发出死神的气息。身后的营帐一望无垠,绵延几十里。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韩谈不负重托,日夜兼程地奔波在长城内外和茫茫大漠上,将已经瓦解的帝国北疆兵团重新召集了起来。当年,这支三十万人的兵团驰骋大漠,威慑匈奴,保卫着帝国的北部边疆。扶苏和蒙恬遇害后,兵团失去了灵魂和领军人物,陷入四分五裂当中,赵高和胡亥心怀疑虑,索性将这支大秦雄师遗弃在塞外,任它自生自灭,在反秦起义风起云涌、帝国生死存亡的时刻,也不愿让北方兵团返回关中,平定叛乱。他们为了个人的私欲,埋葬了大秦帝国。 现在,这支兵团在秦王子婴的旗帜下重新聚集起来,准备为了保卫关中大地、秦国的故土而浴血奋战,那是秦人的历代祖先和父老乡亲、妻子儿女生息的地方。虽然人数只有十万,是这支大军出征时的三分之一,但他们都是北方兵团的精英,即便被当权者遗弃在荒凉的大漠,也没有土崩瓦解,而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和严格的军纪顽强地生存了下来,随时准备着为大秦帝国再次投入战斗。 韩谈注视着从面前走过的一个个整齐威武的方阵——步兵方阵、骑兵方阵、战车方阵,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从士兵脸上坚毅的神情中看到的是必胜的信心、昂扬的斗志和视死如归的勇气。秦始皇训练出来的大军从来都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韩谈相信,这支大军一旦踏上直道、开赴关中,所过之处一定是血流成河,没有人能够阻挡这股铁流,至于反秦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过是一盘散沙,在这样的铁甲军团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想起自己派出的密使,应该已经到了咸阳吧,不知他能否把消息顺利地送到子婴的手上。大秦雄师蓄势待发,只等秦王子婴一声令下。 咸阳城内,夜色已深。在关押子婴的一所宅院里,有间屋子还亮着灯光。子婴和王后没有入睡,夫妻二人相对而坐,默默地想着心事。 “韩将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王后低声问道。 子婴点点头,旋即又安慰王后:“你不要担心,韩谈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一定会不辱使命,把北疆兵团重新召集起来,杀回关中,赶走这些叛贼。” 王后摇摇头,“我不是担心韩将军完不成使命,而是担心大王的安危。我们现在是羊入虎口,生死完全操纵在叛军手里。大王一旦有个闪失,秦国就复国无望了。” 子婴迎着王后那充满忧虑的眼神,内心一阵酸楚。本来他们一家四口,生活美满,但这一切都被遍地烽火打乱了。时局动荡,作为秦国的宗室成员,他们也跟着担惊受怕。但那时,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能静观其变。自从被赵高拉上秦王的位置,子婴和家人每天生活在恐惧和焦虑当中,内有权臣赵高虎视眈眈,外有反秦叛军步步逼近,那种滋味就跟被人按在火炉上烤一样。 后来,虽然成功铲除了权臣赵高,但大秦帝国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叛军打到了家门口,自己只好献出国玺,暂时做了一个亡国之君。虽然最后的希望还在,复国的准备工作在秘密进行,但自己被关押在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性命不保。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王后的担忧是情理之中的事。 子婴走过去,抚摸着王后的肩膀,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让你跟两个儿子有危险。我们一定要复国,把叛军赶出关中,否则,就算是死,我也无颜去见始皇帝和列祖列宗。” 王后用埋怨的口气说:“铲除赵高之后,你为什么要坚持留在咸阳?那时跟韩将军一起启程去北方该多好啊!不管能否复国,都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受叛军的侮辱。” 子婴摇摇头,说:“我不能走,如果我这个秦王跑掉了,叛军很可能在咸阳大开杀戒泄愤,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想给关中父老多争取一些生机,让他们少受一点罪。这也是我这个不中用的秦王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如果我抛下自己的百姓,独自逃生,听由叛军残害他们,即便我能捡回一条命,苟且偷生,这辈子也将永无宁日,受到良心的谴责。况且,我们随着韩将军逃走,目标太大,一旦暴露行踪,被叛军盯上,他也就无法完成使命,复国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将失去了。我留在咸阳,可以吸引叛军的注意,让他们忽略北方的动向,为韩将军争取时间,让他有机会召集大秦雄师,打回关中。” “可是,你是秦王啊,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复国还有什么意义呢?”不管子婴怎么安慰,王后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她不像子婴,能够站在全局的高度思考问题,可以为秦国牺牲一切,她想的只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子婴苦笑了一下,面对深爱自己的妻子,讲那些大道理、崇高的理想、神圣的使命,有什么意义呢?“放心吧,刘邦进入咸阳之前,我已经将几千名禁卫军解散,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忠心耿耿,是我大秦勇士中的精英。我让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民间,随时与将领保持联系,只要我一声号令,这几千名死士就会重新汇集起来,到这里营救我们。在他们的保护下,我们就可以与韩将军带领的大军会师,实现复国的计划了。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我们的雄师逼近咸阳,举事的时候就到了。” 这时,外面有人在轻轻地敲击窗棂,子婴和王后警惕地站了起来。子婴走到窗前,低声问道:“谁?” 窗外有人回答:“大王,是老奴我。” 子婴听出来是老太监嬴福。嬴福曾侍奉过秦始皇,因为忠诚谨慎,被始皇帝赐姓嬴。子婴铲除赵高之后,觉得嬴福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就把他调到自己的身边,作为自己的亲信。子婴被刘邦关押在这里,多亏嬴福设法买通了看守的士卒,能够随时与外面沟通消息。 子婴打开门,嬴福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禀报说:“大王,韩将军的使者到了。” “韩将军有消息了?”子婴喜上眉梢,王后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白发苍苍的嬴福跟着笑了,他们日夜盼望着韩谈的消息,现在终于盼到了。 密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恭敬地双手呈送给子婴。子婴打开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张帛书。“韩将军真是寡人的救星,他已经召集了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就等我的命令了。”子婴有些得意忘形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嘘……”嬴福提醒他小声一点。 “你马上通知丞相、御史和太尉,让他们几个尽快到这里来,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子婴低声对嬴福说。 “这里安全吗?要不换个地方?”密使有些担心地问。 子婴狡黠地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最安全。那个刘邦是百密一疏,他以为已经赢得关中百姓的拥戴,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觉得我对他没有威胁了,所以看守松懈。我就是要利用他的疏忽,在他的眼皮底下复国,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小巷里的酒肆老板正准备打烊,一个人从暗影中闪了出来,来者正是那位神秘老人,也就是刘邦的岳父吕公。老板向小巷里观望了一下,确定没人跟踪,连忙将吕公让进店里。 吕公坐了下来,老板端来一碗热羊汤,让他驱驱寒气。“有什么新消息吗?”吕公问道。 “我正要去找您。我派往北疆的密探送来消息,韩谈聚集了十万大军,正准备反攻关中。” “子婴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老太监嬴福今天领了一个人去见子婴,应该是韩谈的密使。我估计现在他们正在商量行动计划,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了。” 吕公叹了一口气,“这个刘邦太大意了,怎么不派人看紧子婴呢?” 老板有些难堪,说:“属下也大意了,请主公责罚。” “怎么回事?” “我刚刚知道,子婴在投降之前将咸阳仅存的一支精锐部队——皇宫的禁卫军解散了,全部隐入民间,伺机行动。他们的任务应该就是在实施复国计划时解救子婴和重要的大臣、宗室贵族。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我反而没有察觉,实在是不应该。” “这就是俗语说的‘灯下黑’,自己最熟悉、最有把握的地方,也最容易疏忽,对身边的危险视而不见。” “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刘邦是我的女婿,我把娥姁嫁给他,就是想利用他复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连女儿都搭进去了。所以,我现在要帮刘邦,就算是父亲对女儿的一点补偿吧!” “您觉得子婴的计划能成功吗?” 吕公摇摇头,“这点不好说。现在关中不光有刘邦的十万大军,还有项羽带领的四十万诸侯联军,兵力是秦军的五倍。从巨鹿之战就可以看出项羽的本事,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罕见的军事天才,放眼天下,目前还没有他的对手。他与刘邦虽然有矛盾,但那是楚军内部的事,一旦秦军打过来,他们就会联起手来迎敌。有项羽这样的统帅,兵力又占绝对优势,我看秦军的胜算不大。尽管他们曾是横扫天下的雄师,战斗力不可小觑,但没有出色的将领当统帅,未必是刘邦和项羽的对手”。 “那么说子婴复国无望了,只能是自投罗网?” 吕公还是摇头,“那也未必,就看子婴如何安排了。如果他能暂时隐忍,让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召回秦军主力,还是有很大胜算的。但就怕夜长梦多,期间发生什么变故,等待下去风险也是很大的。一切都看天意吧!” 第三章 暗流汹涌 序 在张良的斡旋下,刘、项两个阵营的关系趋于缓和。项羽带着虞姬在咸阳城中游历,却撞到了子婴,狂妄的项羽当众侮辱子婴。子婴决定挑起刘、项的冲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实施复国计划;张良与被他救过一命的项伯在城中相会,意外地与吕公相逢;吕雉突然现身刘邦的军营,从她的口中,刘邦得知自己能有今日,多亏吕公暗中相助。 1、打感情牌 刘邦写好了给项羽的亲笔信,但派谁去送这封信呢?他想到了张良,因为张良的身份是韩王成派到自己军中的代表,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刘邦的阵营,所以身份相对比较超脱。由他来居中斡旋,是最合适的。 这时,刘邦才想起来,这些天都没有见到张良的影子。张良在做什么呢?他每天在自己的营帐里读书饮酒,无聊的时候就出去转转,找人闲聊。当初刘邦派兵把守函谷关的时候,并没有和张良商量,张良自觉是个外人,既然刘邦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也就不方便插嘴,眼睁睁地看着刘邦走出了这步臭棋,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现在要善后了,刘邦又想到了张良,连忙派人去请。张良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仿佛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刘邦连忙起身相迎,坐定之后,刘邦满脸笑容地问道:“子房最近在做什么啊?” “读书饮酒,消磨时光而已。”张良慢悠悠地说。 刘邦听他的语气,马上明白张良对自己做决策时将他排除在外有意见,也就不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子房,我想麻烦你到鸿门去一趟,见见项羽。” “项羽到鸿门了,我怎么不知道啊?”张良故作诧异地说。 “子房,你就别跟我装傻了,现在火烧眉毛了,如果不赶快与项羽缓和矛盾,一旦发生冲突,那可就是玉石俱焚啊!”刘邦着急地说。 见刘邦急了,张良也不再跟他兜圈子了,“这个馊主意是谁给您出的?” 刘邦尴尬地说:“鲰生告诉我:‘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诸侯的军队进来,我就可以占据关中大地,做新的秦王了。’这个主意是解生给刘邦出的,‘鲰’是楚地的方言,也就是浅薄愚昧、孤陋寡闻的意思。 “您和项羽曾经并肩作战,约为兄弟,应该了解他的脾性和为人。既然守不住函谷关,何必去激怒他呢?”张良不客气地教训着刘邦。 “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所以我写了一封亲笔信向他解释,希望他念在往日的战友和兄弟之情上,不要计较。现在就麻烦子房代我把信送到鸿门,并在项羽面前代为斡旋。” 刘邦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良无法推辞,同意到项羽营中走一趟。 鸿门,诸侯联军军营。项羽和属下以及追随他入关的诸侯们正在议事,在座的有亚父范增、项羽的叔叔项伯、弟弟项庄、大将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以及魏王豹、番君吴芮、赵相张耳、燕将臧荼、齐将田都等人。 卫士进来通报,“韩国司徒张良求见大王”。 项羽看了看范增,范增冲他点点头,项羽道:“请进。” 张良步入大帐,环顾左右,发现诸侯联军的首脑人物都在,心中暗喜,有这些人在场,以项羽死要面子的贵族习气,不会过于咄咄逼人。他要给诸侯们留下一个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的好印象。 见礼之后,项羽问道:“子房,你来鸿门见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受沛公所托,前来晋见大王。”张良没有称呼刘邦的爵位武安侯,因为项羽对楚怀王心怀不满,称呼楚怀王赐封的爵号会引起他的不快。当初楚怀王封刘邦为武安侯,项羽为长安侯,目的就是让前者牵制后者。项羽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张良对这段往事是清楚的,所以火候把握得很好,对刘邦改称沛公,称呼项羽为大王。张良当然不会傻到叫出刘邦在自己内部的称呼——大王,那就等于是向项羽叫板了。 项羽一听“沛公”两个字,心里舒坦多了,暗想:刘老四(刘邦原名刘季,古代兄弟排行是伯仲叔季,季代表排行第四)你蹦得再欢,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充其量不过是沛县的地头蛇,岂能与我这样的名将之后、天下英雄相比?如果我是老虎,你也就是一只猴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没来关中之前,你以关中王自居,没人管得了你,现在我入关了,还有你当家做主的份儿吗?楚怀王那个蠢材竟然想用刘老四来制衡我,真是不自量力。 端着大王的架子,项羽居高临下、神色傲慢地问道:“沛公怎么说?” 张良借机呈上刘邦的亲笔信。项羽展开帛书,张良留心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变化。看着刘邦的信,项羽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冷峻的表情缓和了很多。张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信中,刘邦先是恭维项羽在巨鹿大破秦军主力,建立了不世功勋,是推翻暴秦的第一功臣。紧接着又回忆了两个人在项梁麾下并肩作战的经历,特别是项梁死后,项羽处境孤立,上有楚怀王的打压,外有吕臣等人的牵制,自己的队伍内部也不稳定,一些老将如桓楚、龙且等人并不服膺项羽,很多人都投靠了楚怀王,那些归顺项梁的队伍如英布、蒲将军等都有自己的人马,伺机自立山头。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下,刘邦主动提出与他结为兄弟。 项羽是个重情义的人,不像刘邦那样,在关键时候连自己的子女都可以抛弃,亲情、友情对他都不能构成羁绊。现在刘邦在信中提起这件往事,让项羽心头涌过一阵暖流。做好了这些铺垫,在信的末尾,刘邦解释说:自己派兵驻守函谷关,是为了防范盗贼出入,维持关中秩序,等候项羽和各路诸侯的到来。但负责守关的将领歪曲了自己的本意,自作主张,阻挠诸侯联军入关,自己已经严厉惩罚了他。希望项羽不计前嫌,兄弟二人和好如初。至于灭秦后的各种善后事宜,自己完全听从项羽的安排。 看完信,项羽将帛书轻轻放下,语气温和地问道:“沛公现在做什么呢?” 张良回答说:“沛公在霸上军营约束部下,封存了亡秦的府库、宫殿,派人维持咸阳治安,随后恭候大王进入咸阳。另外,沛公已经准备好酒食,只要大王和各路诸侯方便,随时准备来鸿门劳军。” 刘邦的确是封闭了秦国的府库和宫殿,在咸阳留下少量部队维持治安,但他这么做的本意是看守自己的财产,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现在经张良这么一说,倒成了帮项羽看门,等项羽前来接收胜利果实。 项羽点点头,“好啊!既然是误会,那就既往不咎了,沛公要是有时间,随时欢迎他到鸿门畅饮。至于劳军就不必了,他那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就不必破费了”。 项羽现在非但不怪罪刘邦,反而体谅他的难处,显然已经将不愉快的事情完全抛开了。张良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暗道:“总算不辱使命,化解了两家的误会。这个刘季的运气就是好,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来,也能有惊无险、平安过关。看来上天真的是眷顾他。” 正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范增发话了。他见项羽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刘邦,很不甘心。“沛公说是自己的部下自作主张,阻止大王和诸侯们入关,不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他敢这么做,是不是头脑发昏,活得不耐烦了?” 项羽听了范增的话,看着张良,等待他的回答。项羽看上去也想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麻烦制造者是谁。 张良一时语塞,刘邦并没有跟他交代谁是替罪羊。信的大致内容刘邦对他讲了,但忽略了这个漏洞。现在让他自作主张地指定谁是替罪羊,张良没有这个胆量。停顿了片刻,张良道:“这个问题沛公来劳军的时候会亲自向大王和各路诸侯交代的。” “那好,到时就请沛公将这个人带来,交给项王处置。”范增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张良作揖告辞,环视众人时,看到坐在一边的项伯,两个人彼此微微颔首致意,不露声色。 返回霸上,张良向刘邦汇报了出使经过。刘邦听说项羽已经冰释前嫌,大喜过望,正要下令设宴酬谢张良,张良阻止了他,把范增从中作梗,要刘邦交出元凶的事情讲了出来。刘邦满心的热情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忍不住骂道:“老匹夫!”他在帐中转来转去,思考着究竟该让谁去顶罪。过了一会儿,刘邦停住了脚步,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左司马曹无伤正在自己的营帐中处理军务,忽然眼皮直跳,心中马上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2、英雄美人 化解了与刘邦的误会,项羽心情不错,回到自己的寝帐。他的爱妻虞姬正在等他回来。看到项羽眉开眼笑、满面春风,虞姬迎上前去,问道:“大王,有什么喜事吗?看你这么高兴。” 项羽一把将虞姬揽到怀中,他身材高大,虞姬还不及他的肩膀高,偎依在他的怀中,真正的小鸟依人。“那个刘老四终于亲口认错了,我的这口气也出来了,哈哈!” 虞姬道:“那就好,你们兄弟二人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翻脸,以和为贵,千万别伤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感情。” “嗯!”项羽点点头,说:“还是你了解我啊!我项羽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杀人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我不是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我最重感情。如果是兄弟背叛我,我比谁都难过。要是刘老四真的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虞姬抚摸着项羽那宽阔、厚实的胸膛,安慰他说:“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大王,听说咸阳城非常繁华,我想去游览,你能陪我去吗?”温婉可人的虞姬提出了这个要求,项羽哪里会拒绝,当即召集了几十名卫士,项羽和虞姬同乘一辆车,离开军营,直奔咸阳。 通往咸阳的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到处都是一片安定祥和的景象。项羽赞道:“这个刘老四倒真是有点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就抚平了关中,百姓安居乐业、秩序井然。看来,让他做这个关中王,还是比较称职的。” 虞姬问道:“大王真的打算让沛公做这个关中王?” 项羽点点头,“是啊!楚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中者为王,我们大家都是同意的。现在我不能公然背约吧,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吗,如何取信于天下?我和刘季是兄弟,将关中这块宝地交给他,总比交给别人要放心一些。” “那大王你呢?” “我要回到故乡去,当楚王,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至于那个挂名的楚怀王,随便给他个头衔,找个地方让他养老去。” “难道你不想像秦始皇那样君临天下,当皇帝吗?我记得秦始皇东游到会稽郡的时候,你看到他的仪仗,曾经说过:‘彼可取而代也!’” 项羽摇摇头,“我自幼追随叔父,叔父的梦想就是推翻暴秦,恢复楚国。我继承叔父的遗志,以复国为自己的使命,天下能恢复到诸侯并立的局面,我的目标也就达到了。既然我们以推翻暴秦为号召,发动天下人起义,我又怎么能学秦始皇那样当皇帝呢?不过,我要学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做天下诸侯的盟主——楚霸王。虽然没有皇帝之名,但有皇帝之实啊!到时候,天下诸侯不都是我的臣子吗?这和皇帝又有什么两样呢?” 虞姬笑道:“贱妾见识浅薄,信口开河,让大王见笑了。” 项羽昂然道:“当年我说始皇帝可取而代之,叔叔还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要胡说,以免招来灭族之祸。现在看来,当年所言并不是什么虚妄之词,今天已经兑现了。” 虞姬认真地说:“当年在会稽郡,我正是看中你豪气干云,是个伟岸丈夫,才倾心于你,以身相许的。”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那种默契与甜蜜令随行的卫士都颇为艳羡。项羽的弟弟项庄跟随在车旁,他剑术高超,被誉为“楚国第一剑客”,所以项羽让他担任自己的贴身侍卫和卫队长,经常伴随左右。项庄打趣说:“嫂子有所不知,哥哥小时候干什么都没有长性,热乎劲过了之后,马上就丢在一边,为这事我叔叔没少教训他。哥哥学写字,没认几个字就不学了;学剑术,也是半途而废。叔叔发火,他还说:‘认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剑术,也只能对付一个人。我要学万人敌的本事。’叔叔听了很高兴,就教他兵法,可他学了没两天,又放弃了。” 虞姬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非常好听。项羽被弟弟揭了小时候的短,面子有些挂不住,刚要发火,项庄连忙改口说:“不过哥哥力能举鼎,在战场上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力敌万夫,万人敌的本事真的有。但哥哥最得意的事情还不是上阵杀敌……” “那是什么?”虞姬好奇地问。 “是当刺客。”这次项羽倒没发火,显然他也为自己是个出色的刺客而得意。 虞姬道:“你当刺客的事情从来没有对我详细说过,只是听你略提过几句,你就跟我仔细讲讲吗?”她偎依在项羽的怀里,撒起娇来。 项羽爱抚着她的鬓发,道:“不是我不想对你讲详细的经过,只是这种事情血腥恐怖,你个弱女子,担心吓到你。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不过晚上做噩梦的话,可不要怪我。”虞姬乖巧地连连点头,煞是可爱。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陈胜、吴广举起反秦大旗。当时的会稽郡太守殷通打算加入反秦行列,就把我叔叔项梁找去商量,叔叔是当地的头面人物,经常主持征收赋税,征发徭役这些地方事务。殷通对他说:‘大江以西全都造反了,看来上天要亡秦啊!人们说,抢得先机就能控制别人,行事迟缓就要被别人控制,所以,我打算举兵反秦,请您和桓楚做将领,统率军队。’叔叔一直准备反秦复国,但殷通是秦的郡守,身居高位,主动反秦有些不同寻常。叔叔担心他使诈,把有心反秦的人都骗到一起,一网打尽,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那个桓楚也是当地的一个豪杰,逃亡在外。叔叔就对殷通说:‘桓楚正在逃亡途中,只有项羽能找到他。’殷通就让叔叔把我找来。叔叔对我说:‘我们反秦的计划可能已经泄露’,让我做好应变的准备。见到殷通之后,才说了几句话,叔叔就对我使了一个眼色,喝道:‘还不动手!’我抽出佩剑,蹿到殷通面前,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项羽讲得眉飞色舞,手里比划着,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斩首动作,把虞姬吓得一缩脖子。 “杀掉殷通之后,叔叔配上他的官印,提着他的头颅,出去号令府中的官吏、仆役和卫士。郡守府中一片混乱,殷通的卫士想为他报仇,我仗剑连杀数十人,剑都砍钝了,浑身上下都是血。其他人都被吓怕了,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就这样,我们占据了会稽郡,募得八千精兵,举兵反秦。” 虞姬有些不忍地说:“如果那个殷通是真心反秦,那不是冤杀了他!” 项羽拍拍她的脑袋,“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你看这普天之下,在战火中丧命的人多少是无辜的,枉死的又岂止殷通一个?你平时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触,经历的事情少,想法还是太过单纯善良了。我也不想你接触太多残忍的事情和那些邪恶的人,在我心目中,你就像一片一尘不染的白雪,不容沾染污秽”。 虞姬温顺地说:“那我就乖乖在家里侍奉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你的小娘子。” 项羽意犹未尽,又讲起行刺楚怀王任命的上将军宋义的得意事。“要说这个宋义,还是有些眼光的。当初我叔叔因为接连打败秦军,开始骄傲轻敌。宋义曾进谏说:‘打了胜仗之后将领骄傲、士兵懈怠,是一定要吃败仗的。现在楚军的士兵都开始懈怠,秦军却不断增兵,我为您担心啊!’可惜叔叔没有听进他的忠告,兵败身死。” 说到这里,项羽叹了口气,眼睛里全是悲伤。他是项梁抚养长大,对叔叔的感情极深。虞姬和跟在车边的项庄也都默不作声。最后,还是项羽率先打破了沉默,继续讲他的故事。 “后来,楚怀王就是因为宋义有先见之明,任命他为上将军,我为次将,亚父为末将,前去援救被秦军围困在巨鹿的赵军。但是这个宋义到了安阳之后,就裹足不前,一停就是四十多天。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去找他,对他说:‘我们应该赶快渡河,与赵军里应外合,一定可以破敌。’宋义却说:‘秦军攻打赵军,即便是能打赢,士兵也会疲惫不堪,我们以逸待劳,可以轻松破敌;如果秦军不能取胜,我们再与赵军里应外合,也不迟。现在就让秦、赵二虎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他还教训我说:‘披坚执锐、上阵杀敌,我比不上你;但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你比不上我。’他没把我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我当时受到楚怀王排挤,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又急于为叔叔报仇,找章邯决战。他是楚怀王重用的人,他的话我当然听着刺耳。宋义还传下军令,说:‘凶猛如虎,违逆如羊,贪婪如狼,不服从指挥的,杀无赦。’分明就是针对我。他的儿子去齐国为相,宋义大摆酒宴。当时天气寒冷、大雨滂沱,将士们饥寒交迫、怨声载道。 “我利用将士们的不满,对大家说:‘我们是来与秦军决战,为武信君(项梁)报仇的,但宋义畏缩不前。现在正是灾荒之年,百姓都在忍饥挨饿,我们的将士吃的是芋艿掺豆子的粗劣食物,军粮匮乏,他身为主将,却大摆筵席,为儿子送行。他不带领我们渡河,到赵国补充粮草,与赵军里应外合破敌,却胡说什么以逸待劳。秦军声势浩大、兵强马壮,进攻刚刚复国的赵国,易如反掌。赵国沦陷之后,秦军的声势会更大、士气会更高,哪里谈得上以逸待劳?我们的军队刚刚战败,怀王坐卧不安,把全部的军队和粮食都托付给宋义,他身系国家安危,但不体恤将士,反而让自己的儿子去当齐国的丞相,为个人谋取私利,这哪里是国家的忠良大臣?’士兵们纷纷赞同我的话,都拥护我。这让我下定了斩将夺权的决心。 “次日一早,我趁晋见的机会,出其不意,砍下了宋义的脑袋,然后宣布:宋义勾结齐国,打算造反,怀王密令我将其处死。将领们都被我吓住了,纷纷说:‘复兴楚国的是项家,如今您又诛杀了叛贼,建立大功,我们拥护您做上将军。’就这样,我夺取了兵权,那个楚怀王没有办法,只好认可了既成事实。 “我率领将士们渡河,破釜沉舟,烧毁营帐,只带三天的干粮,奔赴巨鹿城下,与秦军决一死战,将士们斗志昂扬,以一当十,斩苏角、俘王离、逼涉间自杀,大败秦军。其他各路诸侯援军躲在自己的营寨里观战,被我楚军将士的声势震慑,后来出来见我的时候,个个跪地膝行,头都不敢抬。他们公推我做了诸侯上将军。后来章邯也被迫投降了,被我封为雍王。” “雍王的封地不也在关中吗?那沛公怎么办呢?”虞姬问道。 “让他们两个分享关中吧!也好彼此牵制,免得一家独大。” 3、狭路相逢 一行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咸阳城下。城门口有刘邦部下的将士把守,这是刘邦还军霸上时留下的少量治安部队。为首的军官见这支队伍气象不凡,几十名侍从衣甲鲜明、威武雄壮,胯下的骏马矫健有力,簇拥的马车装饰豪华,知道来的不是一般人,马上迎了过去,恭敬地问道:“请问是哪位将军?” 项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向车中一指,“项王都不认得吗?” 这军官曾在刘邦的麾下与项羽联合作战,见过项羽,向车中一看,连忙单膝点地,“参见项王”。 项羽“哼”了一声,一挥手,队伍穿过城门,进入咸阳城。 咸阳城的繁华非其他城邑可比,大街上行人如潮,摩肩接踵,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在这样热闹的大街上,车马行进缓慢,项羽和虞姬索性下车,徒步逛街,项庄和卫士们也都下马,散在周围形成保护圈。 虞姬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拿起一支铜钗。项羽见她爱不释手,就接了过来,为她插在头上。摊主见两个人衣着华丽,知道是贵人,连忙恭维说:“二位真是般配,英雄美人,绝世无双。这位将军威武豪迈,一定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英雄;这位夫人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就是在这咸阳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啊!” 摊主的话虽然有些肉麻,但项羽和虞姬心情愉快,也不以为意,又挑了几件首饰,帮衬了一下摊主的生意。 走了一会儿,虞姬身体柔弱,感觉有些累了,对项羽说:“大王,这里太吵了,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一行人拐上了一条小街,这里行人稀少,安静了很多。没走多远,项羽注意到前方一所宅院的门口有几名武装的士兵把守,随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项庄让一名卫士过去打探,卫士很快回来禀报说:“大王,这里是关押秦王子婴的地方。” 项羽闻言,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声音冰冷地说:“进去看看这个亡国之君!”说罢便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的士兵本来懒懒洋洋的,无精打采,见有人走过来,马上警惕起来。一名为首者举起手中的长矛,指向项羽,“干什么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项羽高大威猛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霸气,虽然没有着戎装,而是一身便服,但也能看出不是寻常之辈,让这名卫士有些胆怯,气势上先输了。 项羽根本没把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迎着长矛走了过去,大手一挥,将矛头拨在一边。身后的卫士一拥而上,将门口的这几个小卒轰到一边,打开了大门。这几个士兵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造次,只好眼睁睁地看项羽等人闯进宅院。 院子里有几个年老的仆役在打扫卫生,子婴听到外面的喧闹,已经走出房间,和王后以及两个儿子站在正房门口,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项庄上前喝道:“项王驾到,还不下跪迎接?” 项羽恶狠狠地望着子婴,虽然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他已经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仇人、秦王子婴。亡国之仇、杀亲之恨——祖父项燕、叔叔项梁,还有那么多亲人,都死在暴秦的铁蹄下,而这个人就是暴秦的代表,尽管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一切罪责、一切仇恨都应该由他来承担,谁让他是秦王? 项羽凶神恶煞的样子和坑杀二十万秦卒的名声,让子婴腿发软,额头浸出了冷汗,恐惧的感觉席卷全身,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要瘫倒在地上了。他艰难地迈出自己的腿,走下了台阶,跪倒在地。妻子和两个儿子跟在他的身后,眼里噙着冷水,承受着又一次羞辱。 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子婴,项羽内心充满了厌恶和鄙夷。这样一个软弱、不中用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对手吗?就是自己日夜想报复的仇人吗?项羽甚至有些失望了。周围的几个老仆役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痛心和无奈。 虞姬跟在项羽后面,有些同情地望着子婴一家人。她了解项羽对秦国的仇恨,不知道他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秦始皇有罪,秦二世有罪,子婴一家人却有些无辜,甚至是替罪羊,为那些罪魁祸首承担了本该由他们承担的罪行和惩罚。 忽然,项羽“呸”的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在子婴面前,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内心的蔑视,宣泄出积蓄多年的仇恨和愤怒。他没想到,自己和叔叔苦心谋划这么多年,在战场上一次次出生入死、性命相搏,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终于推翻了暴秦,但面对仇人,最后却是以这样一种简单的、市井的方式来报复。 子婴趴在地上没有动,但十指已经抠进了土里,他在竭尽全力地克制那种一跃而起,与敌人拼命的冲动。为了复国,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子婴选择了忍耐,现在所承受的屈辱要等到有力量反击的时候再让敌人加倍偿还。 但项羽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他踱到子婴的身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抬起腿,朝着子婴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子婴扑倒在地,蹭了一脸的土,啃了一嘴的泥。项羽这个意外的动作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子婴的王后和两个儿子不顾一切扑了上去,扶起子婴,“大王!”“父亲!”王后哭泣着,两个王子用愤怒的眼神望着项羽,眸子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几个老仆役扑了过来,想冲到子婴身边保护他,被项羽的卫士拦住了。项庄本能地将手放在刀柄上,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反抗,其他卫士也都蓄势待发。 虞姬则瞪大了眼睛,望着项羽。项羽也觉得自己似乎做得太过分了,他尤其不愿意在虞姬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粗鲁和残暴来。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虞姬,项羽喝了一声:“走!”卫士们簇拥着他和虞姬出了院子。 王后和两个王子将子婴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直勾勾地望着项羽远去的背影,眼神阴森可怕,让人心里发毛。王后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作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几个老仆役围拢过来,纷纷对子婴说:“大王,要忍辱负重啊!”“一切以大局为重!” 子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关门!”他似乎是想把自己刚才承受的耻辱都关在门外。大门关上之后,几个老仆役跟着子婴进入一间僻静的房子,王后、两个儿子还有嬴福留在外面把风。这几个老仆役是秦国的丞相、太尉和御史以及其他重臣,子婴把他们召来商量复国计划,没想到被项羽撞上了。好在几位大臣都扮成了仆役,项羽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没有留意他们,所以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坐下来之后,子婴仍然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其他人也不敢开口。过了很久,子婴渐渐平静下来,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几位大臣,说:“韩将军召集的十万大军整装待发,现在只等我的命令了,你们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做?”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子婴究竟想问什么,最后丞相开了口,“一切全凭大王定夺!” 子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胸中的怒气、恶气都吐了出来,说:“项羽凶猛如虎,刘邦狡猾得像只狐狸,他们的军队加在一起有五十万,远远超过了秦军。所以,我们不能贸然行动,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必须隐忍、等待。” 太尉担心地说:“就怕夜长梦多,一旦计划泄露,敌人察觉我关外兵团的动向,会抢先下手,大王的处境就危险了!敌人有了防备,把守住关隘,我们的军队反攻关中的计划就可能受挫。在敌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我大军从天而降,可以攻其不备,以一当十;一旦敌人有了防备,失去了突袭的效果,胜败就难以预料了!” 子婴眉头紧锁,一时难以抉择,仿佛在心里考量着各种利弊得失。最后,他一咬牙,说:“我已经决定了,宁愿以身犯险,也不能让大军贸然行动。我自己冒险可以,但不能让十万大军冒险。这支部队是我们复国的最后资本,必须慎之又慎。现在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矛盾重重,必须让他们自相残杀,等刘、项两败俱伤的时候,我大军以逸待劳,收拾残局,将叛军逐出关外。” “刘、项此前因为入关、称王的事情发生了一些摩擦,不过,现在矛盾似乎已经缓和了,不然项羽也不会只带这么几个人来逛刘邦控制下的咸阳城。”御史思忖着说。 “不如我们马上召集人手,在咸阳城内截杀项羽,再栽赃给刘邦,让他们火并,不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吗!”丞相有些兴奋地说。 子婴摇摇头,“仓促之间恐怕来不及了。而且项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身边的卫士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即便能够成功,项羽死后诸侯联军群龙无首,刘邦可以趁机兼并他的部队,二虎相争变成了一虎独大,刘邦羽翼丰满,就更加难对付了”。听了子婴的话,丞相刚刚被鼓舞起来的热情迅速降温,沮丧地低下头。 御史问道:“大王,您打算怎么做?” 子婴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道:“我要会一会刘邦,刺激一下他的胃口。” 与此同时,张良与项羽的叔叔项伯相约在咸阳城见面。一见到张良,项伯便激动地说:“恩公,好久不见了!”当年项伯因为杀人被通缉,张良保护了他,所以,张良是项伯的救命恩人。这件事张良一直隐瞒着,没对任何人提起,所以刘邦和他手下的人都不知情。在项羽那边,除了已经战死的项梁知道外,就连项羽都不清楚。 两人一边叙旧,一边在街头漫步,不知不觉就转进了一个小巷里。张良拿手一指,“你看,那里有个酒肆,我们进去喝个痛快!” 项伯点头道:“好啊!这里比较清静,不像外面那么喧闹,正好方便我们说话。” 两个人走进酒肆,张良忽然一愣,项伯警觉地问道:“恩公,有什么事吗?”刚才进门的时候,张良察觉有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从店堂的后门消失了。听项伯这么一问,张良摆摆手,“没什么,老板,拿酒来!” 吕公走出酒肆的后院,回头看了看,没人跟踪,暗想:“子房为什么到这里来了?会不会察觉了什么,所以跟踪我?”但仔细想想,自己虽然在刘邦的军营中与他照过几次面,但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什么交往,他没理由怀疑自己。如果是刘邦对自己起了疑心,应该会派自己的亲信盯梢,而不是让张良这个客人出面。看他刚才进店时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备而来的样子,“或许只是巧合吧!”吕公安慰了自己一句,匆匆而去。但他心中还是有一个疑问,和张良在一起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躲到这里见面? 酒肆内,张良与项伯正在对饮,但张良因为刚才的惊鸿一瞥,有些走神,项伯的话根本没听进去。项伯连唤两声,张良才反应过来,“恩公,你到底怎么了?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如果你有急事,我们改天再聚,别耽误了正事!”项伯已经有些不满了。 张良连忙赔不是,说:“没有,只是最近为了刘、项两家的误会,往返奔波,比较费神,所以有些疲倦。不妨事,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一定要痛饮一场。”说罢,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听张良这么说,项伯也不好再追问了。 “项梁听从你的建议,立横阳君韩成为韩王,拨给一千多人马,韩成拜你为司徒,前去收复韩国故地。那是秦二世元年六月的事情,我们从那时分别,已经一年多了。你怎么又到了沛公的军中?” “我与沛公在‘楚王’景驹麾下就相识了,后来,景驹被武信君(项梁)打败,我与沛公转投到武信君麾下。武信君阵亡后,楚怀王派沛公领兵西征,进军关中,途中与我相遇。我说服韩王配合沛公西征,韩王留守阳翟(河南禹县),我则随同沛公一起西进,到了这里。” 说到这,张良举起酒碗,道:“当初武信君听从我的建议,立韩王成,还多亏你从中斡旋,实现了我复国的心愿。我敬你!” 项伯摆手,道:“恩公于我有活命之恩,这都是我该做的!” 张良是个传奇人物,他的祖父和父亲先后担任过五代韩王的丞相,是韩国显赫的贵族之家。韩国被秦所灭,他隐匿民间,行走江湖,结交豪杰,以复国为己任,经过多年的历练,胆识、才智和谋略都高人一筹。他曾结交了一位能使一百二十斤铁椎的大力士,在博浪沙伏击秦始皇,虽然功败垂成,但此举震动天下,也显示出张良非凡的胆识和魄力。当年助信陵君椎杀大将晋鄙,夺取魏国兵权的朱亥,使的是四十斤的铁椎。张良能够找到善使一百二十斤铁椎的大力士,足见其在江湖上交友广阔、人脉丰富。 后来,他藏身在下邳,某日,从一座桥上经过,一位老者坐在桥头,鞋子落到了桥下,他对张良喊道:“孺子(年轻人),帮我把鞋拣上来!”张良本想发作,但见对方是个老人,就按捺住性子,帮他把鞋拣了上来。没想到,老者又伸出脚,说:“给我穿上!”张良又好气又好笑,但鞋都拣了,也不差再弯一次腰的工夫,就又给老者穿上。 老者道:“孺子可教,五天后的早晨在这座桥上等我。”说罢就扬长而去,留下张良在那里发愣。五天后,张良起早来到桥上,老者已经先他到达了,训斥张良说:“与长辈相约,自己却来迟了。过五天再来!”又过了五天,张良天一破晓就来到桥上,老者又比他早到,还是那句话,“过五天再来!”张良的修养再好,此时也濒临忍耐的极限,再被耍一次,恐怕就要爆发了。 五天后,张良半夜就到了桥上,片刻之后,老者也来了,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给了张良一本书,说:“读透这本书,就可以做王者师了!”说罢,老者便飘然离去,从此再未出现过。这本书名为《太公兵法》,但并非兵书,而是教人帝王之术。 从这些故事中,可以看出张良的心智和涵养都异于常人。以他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阅历,早就看出这个吕公不是等闲之辈,从他的言谈举止中能够感受到一种身居高位者才有的从容不迫和恢弘气魄。说他是一个以看相为生的术士,张良根本不相信。所以,这次偶然邂逅,张良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不待在刘邦的军营里,而是跑到咸阳城里,行踪诡秘,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张良嘴上与项伯应酬着,脑子里却全是这个神秘老人。 4、吕雉来了 旭日东升,照耀着连绵几十里的霸上军营,星罗棋布的营帐如同一朵朵大海中的浪花。昨夜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白雪皑皑的大地一尘不染,纯净得令人浮想联翩。刘邦正在自己的营帐内游龙戏凤,火盆烤得营帐内暖融融的,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忽然,营帐的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了,一股寒风扑了进来,怀中的美女惊叫了一声,刘邦也打了个寒战。好事被人搅了,刘邦一肚子的邪火,骂道:“混账!”扭头一看,马上又愣住了。 闯入温柔乡的人竟然是刘邦的老婆吕雉,正对着刘邦怒目而视。刘邦被捉奸在床,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自己的丈夫现在是关中王了,我这个糟糠之妻来凑凑热闹,享享福,没什么不对吧?难道你想休了我,另寻新欢,娶个二八佳人?”虽然刘邦现在已经不是沛县的乡巴佬,但吕雉的泼辣和霸道一如既往。她眼睛瞟着躲在被子里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心里酸溜溜的,毕竟自己已经青春不再,嫉妒心随之膨胀起来。 刘邦尴尬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那名女子赶紧离开。女子抓起一件衣服,顾不得穿在身上,草草地把身体裹了起来,冲出了营帐。刘邦也起身穿衣,请吕雉坐下来讲话。 吕雉训斥道:“现在项羽的四十万大军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把你吃掉,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寻欢作乐,真是不知死活!” 刘邦赔笑道:“夫人过虑了,我已经与项羽和解,化干戈为玉帛,不会有事了。” “那你这关中王的位子是坐稳了?” “这个嘛……”刘邦没话说了,吕雉步步紧逼,“有项羽在这里,你敢说自己的是关中王吗?他说你是你才是,他说你不是你就不是,生死都操在别人的手里,难得你还睡得着觉,吃得下饭,玩得起女人!” 刘邦辩解道:“有怀王之约在先,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哈哈,亏了你还是一方诸侯,就这点见识!那个项羽斩宋义,夺兵权,封章邯为雍王,担任诸侯上将军,哪件事要楚怀王同意了?有名无实的怀王,项羽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项羽,把关中王的位子坐稳吧,别让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被吕雉教训了一番,刘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吕雉缓和了语气说:“我千里迢迢、不避艰险地赶来,就是想帮你。父亲在你这里吧?” 刘邦点点头。“那好,我去见见他,你赶快收拾一下,去军营里巡视。将士们都起身操练了,你这个大王还在睡懒觉,像个什么样子?”望着吕雉的背影,刘邦苦笑了一下,“这个泼妇,真是拿她没办法!” 吕公的寝帐里,他刚刚起身洗漱完毕,正要出去透口气,吕雉掀门帘走了进来。吕公也吓了一跳,“娥姁,你怎么来了?” 吕雉上前扶吕公坐下,说:“父亲,您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当年您说我是显贵非常的命,刘季能成大事,所以把我嫁给了他。您老的眼光真准啊!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亭长,短短几年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了秦王。我就要成为王后了!” 吕公笑道:“父亲的那点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这就是押宝,押天下有变的宝,押刘季这个人的宝,现在说明我们押对了。不过,形势不容乐观啊!刘季与项羽的摩擦想必你也听说了,虽然刘季主动认错,矛盾暂时缓解了,但还存在变数。刘邦的这个关中王究竟能否落实,还不好说啊!” “父亲,您一定要再帮帮他。” “嗯,放心吧,以前我帮他是想利用他反秦,现在秦国已经亡了,我的目标已经达到。我再帮他纯粹是为了你,让你下半辈子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沉默了一会儿,吕雉问道:“父亲,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过去问过,您总是讳莫如深,现在能够回答我吗?” 吕公没有说话。吕雉接着问道:“您究竟为什么这么仇恨秦国,奔走天下、结交豪杰、散尽家财要反秦?您与秦国究竟有什么恩怨,现在还不能说吗?” 吕公叹了一口气,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以后再说吧,或许我告别人世的那一天,会把真相告诉你的。走吧,出去透透气。” 见吕公不说,吕雉也不好再追问,扶着吕公走出了营帐。“下雪了!”吕公惊讶地说。他甩开吕雉,在雪地上疾走几步,神色有些激动。吕公弯下腰,捧起一堆白雪,放到嘴边吃了一口,喃喃自语:“关中的雪啊,还是这样的味道!”看着父亲奇怪的样子,吕雉心中的疑问更深了。 晚上,刘邦召集军中沛县的老乡,举办了一个小规模的宴会,为吕雉接风。席间,吕雉忽然问道:“曹无伤去哪了?” 刘邦的脸色有些难看,随口说道:“他有公务在身,所以没来!”张良虽然不是沛县老乡,但因为是身份尊贵的客人,所以也被请来宴饮。听刘邦这么说,不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发现吕公也在注视着刘邦。张良与吕公视线接触,相视一笑,举酒致意。彼此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宴会散后,刘邦和吕雉回到寝帐,妻子千里迢迢而来,他当然要尽一下做丈夫的义务。虽然心中为不能召唤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侍寝感到遗憾,但刘邦还是竭尽所能,与吕雉云雨了一番。吕雉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当初刘邦释放服役的民工和囚徒之后逃亡在外,吕雉被拘押,负责审讯的官吏垂涎她的美色,动手动脚,被一名与刘邦有交情狱吏任敖暴打了一顿,吕雉才逃过一劫。所以,吕雉现在还没有糟到糠的水平上,与那些年轻女子相比,别有一番风韵。而且夫妻二人久别重逢,激情如火,亲热是正常的。 正事办完之后,吕雉靠在刘邦的怀中,倾诉着满腹委屈,“你领兵西征,把我们娘仨扔在老家,我每天在家里担惊受怕。后来父亲说你势如破竹,一定可以率先入关,他来关中找你。父亲走了之后,我也按捺不住,就把一双儿女留给母亲,也出来找你。这一路千辛万苦,没想到第一眼看到你,就是在玩别的女人。” 刘邦不想和她纠缠,为了转移话题,故意责怪道:“你们这父女二人都不是一般人,一个年过七旬,一个单身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敢走这么远的路,从会稽跑到关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能知道啊?” 吕雉撇了撇嘴,“你真小看我们父女了。你知道我父亲在江湖上有多少朋友吗?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接应的。我有这样的父亲,还怕一个人出门吗?再说,我们出门的时候都带了一些侍卫的,一般的小毛贼别想打我的主意”。 听了吕雉的话,刘邦一愣。他知道吕公不是等闲之辈,但吕公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朋友遍天下,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人家真是深藏不露啊!”刘邦感慨道,“岳父怎么结交了这么多江湖朋友?” 吕雉迟疑了一下,说:“我也不太清楚,他老人家说是早年行走江湖,替人看相时认识的。但我感觉没那么简单,我来这的路上多亏他们接应和照料,从他们的态度上看,似乎对父亲非常敬重,远远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猜想,只要父亲一句话,这些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喔?”刘邦更诧异了,“莫非老人家对他们有恩,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受他的恩惠?如果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看相先生,会有能力帮助这么多人吗?” 吕雉摇摇头,说:“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既然他老人家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也就不要追问了。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吧,所以才瞒着我们。” 刘邦点点头,说:“我能有今天,还多亏你们父女啊!等我坐稳了关中王的位置,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听到这话,吕雉有些得意了。“我们父女对你的帮助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从你起兵反秦到进入关中,这一路上投靠你的人中,有多少是父亲游说来的,你知道吗?还有那些资助你粮草、军饷的人,为你提供情报,指引方向的人,很多都是父亲的朋友。” 刘邦瞪大了眼睛,“有这回事儿?” “我也是来关中的路上从那些接应我的人口中听说的。父亲只是离家之时,给了我一份名单,告诉我出门时可以找这些人帮忙,别的都没说。他对我都不肯说,肯定也交代过那些投靠你的人,不要说出自己的背景。所以,你一直蒙在鼓里。你举事以来,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势力不断壮大,不觉得有些反常吗?这背后父亲给了你很大的支持。” “我说我的仗怎么打得这么顺,如有神助!”刘邦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神就是我的父亲。还有,关中百姓现在这么爱戴你,你以为你那‘约法三章’的小把戏真的那么管用吗?那是父亲在关中的朋友四处奔走游说的结果,没有他们在民间带头呼应你,关中百姓怎么会那么买你的账!” 刘邦引以为荣的“约法三章”被吕雉贬低,心中不悦,但他更加惊奇吕公的人脉。这个老人家实在是深不可测。 吕雉意味深长地看了刘邦一眼,说:“所以,你一定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们吕家可不是好惹的。你军中这些我父亲的势力,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吕雉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但刘邦听起来却像实实在在的威胁,心里“咯噔”一下。不过,灵活应变,必要的时候低头弯腰是刘邦的特长,在应付老婆面前也不例外。 “娥姁,我虽然好点女色,但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你知道,男人嘛,都有这个爱好。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如果我做了秦王,你就是王后;如果我有一天像始皇帝那样君临天下,你就是皇后。这万里江山,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所以,刚才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说罢,刘邦又在吕雉的身上动手动脚起来。 次日一早,刘邦还在睡梦中,吕雉就穿衣起床,走出了营帐。她来到樊哙的营帐前,隔着门帘问道:“樊将军起身了吗?” 樊哙听出是吕雉的声音,连忙迎了出来。“二姐(吕雉在姐妹中排行第二),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昨天太忙了,忘了把吕媭(xū,吕雉的妹妹)让我给你捎的东西交给你了。”说着,吕雉把手里的一个包裹给了樊哙。 “谢二姐,里面坐吧!”樊哙将吕雉让进了营帐。坐定之后,两个人的神色立即变了,不再像在外面那样客套。吕雉单刀直入地问道:“现在项羽那边有什么动向?” 樊哙道:“项羽看上去不想再与大王计较了,局面没有那么紧张了。不过,他们要我们把在函谷关阻挡诸侯联军入关的将领交出来,大王准备过两天过去劳军的时候把人带过去。” “是谁?” “曹无伤。” 吕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问道:“曹无伤知道了吗?” “大王应该跟他说过了,让他委屈一下,当次替罪羊。不过,曹无伤这两天都把自己关在帐篷里,谁也不见。看来,他是非常的不情愿啊!”樊哙有些担心地说。 “曹无伤这个人我有些了解,不是个心胸宽阔、顾全大局、能够忍辱负重的人,你要派人盯紧他,以免他狗急跳墙,作出对大王不利的事来。”吕雉果断地说。 “好,我马上加派人手,盯住他。自从大王起兵以来,这个曹无伤一直担任左司马,职务没有升迁过。他自觉资格老,劳苦功高,眼看着很多后来入伙的人都超过了他,所以觉得自己不受重用,经常在同僚和下属面前发牢骚,对大王心怀不满。这次大王要让他做替罪羊,我就怕激起他的不满,闹出事端来,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他。” 吕雉赞许地点点头,“你做事越来越周全了,在沛县同乡中,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眼光长远、处事谨慎的人,真不多!” “二姐过奖了!” “你把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都叫到大帐里,我想跟他们谈谈。” “好,我马上去办。” 吕雉与樊哙早在沛县的时候就已经是同盟者了。没过多久,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都来到大帐里,吕雉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刘邦的位置上。她看了一下眼前这几个从沛县起兵时就一直追随刘邦南征北战的同乡,他们都是身居要职、手握大权的重臣。 “我请各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对今后关中形势变化的看法。现在大王和项羽两军对峙、短兵相接,亡秦的势力还没有完全铲除,蠢蠢欲动,关中形势错综复杂。我们对今后的事情应该有个大致的判断,达成共识,让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样以后的行动也就有了明确的方向,做起事来步调一致,力量就大了很多。” 下面的几个人都听出了吕雉的言外之意。这几年,刘邦的势力急剧膨胀,地盘也越来越大,先是做沛公,后来被楚怀王任命为武安侯、砀(dàng)郡长,现在入主关中,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借用刘老太公的说法,刘邦的产业是越来越大了。所以,吕雉也急于扩大自己在刘邦阵营中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她没有一股支持自己的力量,以刘邦那种好色的个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休了。 萧何道:“夫人说的极是。虽然我们不是料事如神的仙人,但凡事都应该想在前面,考虑周全,以免事起突然,没有准备,手足无措。” 吕雉微微颔首,道:“你们觉得项羽会履行怀王之约,让大王做关中王吗?” 曹参想了想,说道:“项羽与大王曾约为兄弟,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又有怀王之约在先,应该不会做得太过分。我觉得他会把关中王的位置留给大王的。” 吕雉撇了撇嘴,“想让他们这对兄弟相安无事、和睦相处,恐怕没那么容易。项羽已经立章邯为雍王,用意何在?他可能会履行怀王之约,让大王做关中王,但会把章邯安插在关中,与大王分治秦地,牵制大王。这样一来,即便大王真的做了关中王,也还是在项羽的掌握之中,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这个关中王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一方诸侯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会有好下场吗?即便大王没有与项羽作对的意思,但大王的存在就是对他的一种威胁,因为楚怀王旗下能够与项羽分庭抗礼的人只有大王了。所以,他铲除大王只是时间问题,刘、项两家注定不能并存。” 吕雉的分析一针见血,让在场的人心服口服。曹参问道:“夫人觉得该怎么做呢?” 吕雉神色坚定地说:“先下手为强,逼项羽退出关中。关中地方富饶、形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占领这里就等于抢占了先机,在未来的冲突中居于有利地位。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占据关中,把关中王的位置坐实。”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女人的胆识、魄力和手段比男人更加高明和狠辣。 第四章 波诡云谲 序 刘邦到鸿门劳军,抛出曹无伤做替罪羊。曹无伤怀恨在心,寻机报复。子婴到霸上晋见刘邦,拥戴刘邦称王,企图以此来激化刘、项之间的矛盾。刘邦在酒宴上宣布称王后拜子婴为丞相,又调戏、侮辱子婴的王后。子婴王后不堪受辱,被迫自杀。 1、鸿门劳军 众人散去之后,樊哙单独留了下来,与吕雉议事。樊哙问道:“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吕雉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忆起当初刘邦在沛县起兵的故事。“当初大王私放服役的刑徒,与几百个投靠他的人流亡山泽之中。陈胜、吴广起事后,沛县县令打算响应。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萧何、曹参,这两个人拿不定主意,又找你商量,你把消息告诉了我。在我的安排下,萧何、曹参向县令建议,说‘你是秦国官吏,号召沛县子弟起事,恐怕大家不会相信。不如把沛县流亡在外的人召回来,赦免之后为己所用。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没人敢不服从您的号令了。’” “县令同意后,你去找大王,让他统领自己的部属返回沛县。不想这个县令出尔反尔,担心大王回来之后夺他的权,所以关闭城门、全城戒严,让城中的父老带领子弟登上城头,对抗大王。他还下令搜捕萧何、曹参,好在这两个人越过城墙,逃了出来。后来,大王是怎么拿下县城的,你还记得吗?” 樊哙回忆道:“当然记得,那可是我们举兵反秦的第一役啊!当时,大王写了一份‘告沛县父老书’,大致内容我还记得,‘我们在暴秦的统治下已经痛苦很久了。现在父老们协助沛县县令守城,等到反秦的群雄们群起而攻之,一定会发生屠城的惨剧。如果大家一起杀了县令,从子弟中选一个人出来当首领,与群雄响应的话,我们的家园和亲人可以得到保全。否则的话,就要生灵涂炭。’父老们看了这封信,都觉得很有道理,就杀了县令,迎接大王入城。” 吕雉笑着摇摇头,说:“沛令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与大王的婚姻就是在沛令为父亲举办的接风宴会上订下来的。这个你是知道的。那日,沛令把大王挡在城外,形势岌岌可危。我父亲以朋友的身份把沛令约到家中来,为他们调解,劝他打开城门,迎接大王入城。沛令不肯,父亲果断地命人将他杀死,把尸体丢在大街上,声称是父老们响应大王,杀死了沛令。这样一来,父老们就没有了退路,只能开城门迎接你们入城。后来,大家推举首领,也是我父亲主持占卜,选中了大王。” 听吕雉这么一说,樊哙恍然大悟,“大王将来做了关中王,你们父女才是第一功臣啊!” “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成大事不要管什么仁义道德,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为了让大王顺利起事,我父亲可以杀掉自己的恩人和朋友。成王败寇,你胜利了,没有人会计较你当初是怎么做的。就算有人背后说三道四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还不是要服从你的号令,听从你的摆布。” 樊哙赞许地说:“二姐的见识远在我之上,我自愧不如。” 做好了前面的这些铺垫,吕雉转入正题,“现在我们要对付项羽,同样要有这样的决心。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要想打败他,就要找准他的软肋,一击致命,让他没有翻身的余地。你觉得项羽的软肋在哪里?” 樊哙摇摇头,猜测说:“是不是他这个人自视为贵族,比较好面子,在乎别人的看法?” 吕雉也摇摇头,停顿了一下,终于吐出两个字来——“虞姬!” 次日,刘邦带领着萧何、张良、樊哙、夏侯婴几个人,携带着犒劳项羽大军的酒食、钱帛,前往鸿门项羽军营。当然,队伍中还有一个双手被反绑着、如同死人一般的曹无伤。他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一方面是因为恐惧,他不知道项羽会如何处置自己,自己的脑袋还能否保住;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所受的屈辱和愤怒,被人抛出来当替罪羊的滋味果真不好受,虽然刘邦一再向他承诺,会设法保证他的安全,等事情解决之后,再好好补偿他。但这一切都无法安抚曹无伤那颗受伤的心,再多的赏赐,再大的官职,如果自己没命消受,又有什么意义呢? 樊哙不时地回头看看曹无伤,怕他有什么异动。刘邦却自认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大大咧咧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神情得意,嘴里还哼着楚地的小曲。 项伯和项庄已经在军营门口等候,他们将这支劳军兼赔罪的队伍迎进军营,领着刘邦等人直奔大帐。项羽在大帐门口迎接刘邦,彼此拱手见礼,一口一个“兄长”,一口一个“贤弟”,“好久不见”,“近来安好吧?”气氛倒还算融洽。 进入大帐,诸侯联军的各路首领都在,很多人与刘邦都认识,过去在项梁和楚怀王麾下打过交道,刘邦这个人处事灵活,热情豪爽,擅长拉关系,所以在众人的印象中是个好相处的忠厚长者,公众形象不错。所以,他一走进来,很多人就上前打招呼,把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了。 刘邦的这种人缘和公众印象从一件事上可以得到印证。当初,楚怀王命刘邦西征,项羽随宋义北上救赵。项羽曾要求随刘邦一起西征,为项梁报仇雪恨。但是,一些人在楚怀王面前说:“项羽为人非常残暴,坑杀降卒。楚军几次失败,都是因为倚仗武力,不得人心。所以,西征要派一个忠厚长者前去安抚秦国百姓,严格约束军队,不能侵害秦人,就可以赢得民心。所以,一定不能让项羽参加西征,沛公是个忠厚长者,是担当这一重任的最佳人选。”结果,楚怀王最终还是没有满足项羽的心愿,而是让刘邦独自领兵西征。刘、项二人在诸侯中的印象由此可见一斑。 大家坐定之后,刘邦道:“此次我率队前来,一方面是为了犒劳上将军和各路诸侯的人马,敦厚我们友军的情谊;另一方面是按照大王的要求,将在函谷关阻挡诸侯联军的罪魁祸首交给上将军处置……” 刘邦的话还没说完,范增就打断了他,挑起刘邦的语病来,“沛公这么说,好像是在尽地主之谊啊!你约法三章,安抚百姓,封存府库,派兵把守函谷关,俨然是关中王的做派”。 刘邦被他说得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项羽做起和事佬来,“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中者为王,他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项羽的话一出口,让范增噎了一口气,闷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刘邦连忙道:“刘季德才浅薄,实在无法承担这一重任,恐怕辜负怀王、各路诸侯和天下人的厚望,对不起关中父老。所以,派谁来治理关中、安抚秦人,全凭大王和各路诸侯定夺,刘季不过是替诸位打个前站。能够先行入关,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没有大王和各路诸侯在关东浴血奋战,打垮秦军主力,我又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咸阳呢?大王实在是反秦第一功臣,刘季愿意服从大王的号令。” 刘邦谦恭自抑,对项羽大加吹捧,让自负的项羽非常受用,哈哈大笑起来,“沛公也太客气了!你我是兄弟,不必这样拘礼。你先入关,按照怀王之约,就是关中王,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没有异议。不过,秦将章邯顺应时势,率领二十万秦军向义军投诚,对于推翻暴秦功劳很大。他是秦人,理应在关中给他一块地盘。我已加封他为雍王,届时你们两个分治关中就可以了。沛公意下如何?” 章邯也在大帐内,刘邦看了他一眼,心里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家的房子和地平白无故地被人夺走了一半一样,别提有多窝火了。可是,面对项羽,依然要作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连声道:“全凭大王定夺!” 此时,范增又开口了,“那就请沛公将阻挡诸侯联军的罪魁祸首带上来吧!” 刘邦向外面喊了一声,“把罪人曹无伤带进来!”樊哙和夏侯婴押着曹无伤走进了大帐,刘邦转向项羽,道:“此人名叫曹无伤,是我军中的左司马,把守函谷关的军队就是他的部下。他自作主张,阻拦大王和各路诸侯入关,请大王处置。” 没等项羽开口,范增抢先说道:“此人险些激起义军内讧,如果不是沛公明智,项王宽宏大量,后果不堪设想。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来人,拉出去砍了!” 范增被项羽尊为亚夫,在项羽阵营中说话非常有分量,地位仅次于项羽。他一声令下,外面的武士就冲了进来,要斩杀曹无伤。曹无伤见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吓得挣扎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刘邦,希望他能救自己一命。分立在曹无伤两侧的樊哙和夏侯婴也不知所措,看着项羽的武士上来拿人,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刘邦脑子转得快,随机应变的本领无人能及。他霍然站起身来,佩剑“唰”的一声出鞘。这样的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项羽、范增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邦身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些冲进来拿人的武士也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刘邦大步走到大帐中央,手握利剑,朗声道:“斩杀这个罪人,何劳项王的手下。他是我的部将,犯下如此大罪,是我治军不严之过,理应由我处置。”说罢,几步走到曹无伤身边,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问项羽:“大王,我就在这里将他斩首示众如何?” 项羽也没想到刘邦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没了主意。在场的诸侯都不愿意看见这种血淋淋的场面,纷纷道:“算了,沛公,他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况且也没有酿成大祸,就饶他一命吧!” 刘邦没有理会诸侯的话,而是直视着项羽,等待他的决断。项羽见诸侯都在替曹无伤说情,不能不给这些人面子,如果执意要杀曹无伤,一来诸侯们的脸面没处放,二来也显得自己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索性送个顺水人情,道:“算了,他那么做也是一心护主,忠诚可嘉,就饶过他吧!” 刘邦听项羽这么说,终于松了一口气,狠狠地踢了曹无伤一脚,骂道:“还不谢过项王不杀之恩!”曹无伤不住地叩头谢恩。刘邦向樊哙和夏侯婴使了个眼色,两人将曹无伤押了出去。 事情终于过去了,项羽也觉得颇为轻松,下令说:“摆上酒宴,我要与兄长和各路诸侯畅饮,今天,各位要不醉不归。”刚才杀气腾腾的场面立即被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所取代,气氛变化之快,令人唏嘘感叹:人生如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在场的人皆大欢喜,只有范增闷闷不乐,绷着个脸一言不发。还有一个人很不开心,那就是曹无伤。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当众受辱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并不感谢刘邦的救命之恩,脑子里满是对刘邦推卸责任、把自己当替罪羊的仇恨。经过这么一折腾,长期以来积蓄的不满和怨气开始发酵、膨胀。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都快要被胀破了。 2、亡国之君 宴会结束后,刘邦一行返回霸上。进入军营后,刘邦亲手为曹无伤松绑,安慰道:“曹将军受惊了,你代我受过,这份大恩我会记得,来日一定厚报。”曹无伤挤出一丝笑意,什么也没说,掉头返回自己的营帐。刘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内心有些不安。 樊哙靠近刘邦说:“要不我派人盯住他,免得他一时想不开,干出傻事来。” 刘邦摇摇头,说:“算了,他心里不痛快,情理之中的事,过段时间气消了就好了,我会提升他的职务,再给他一些赏赐,事情也就过去了。” 曹无伤回到自己的营帐,先前从函谷关逃回,劝曹无伤投靠项羽的亲信正在营帐前等候。曹无伤黑着面孔从他面前走过,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进入帐内,亲信见状也跟了进来。曹无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面目狰狞,非常恐怖。那名亲信看他这副样子,有些不敢靠近,在营帐门口远远地看着他,心想:一旦他发起狂来,我得赶紧逃跑,免得被误伤。 过了许久,曹无伤忽然仰面朝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把自己的亲信和外面的卫士都吓得一哆嗦。啸声散去之后,他望着呆立在门口的心腹,道:“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之言,投靠项羽。我还傻乎乎地忠于刘季这个禽兽,结果反倒被他出卖,当了替罪羊,命都差点送掉。今天的奇耻大辱,我一定要他偿还!” 那亲信连忙跑过来,提醒他:“主公,小声点,到处都是他的耳目,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曹无伤凄凉地一笑,“我替他背了黑锅,他反倒派人来监视我。还说什么要报答我,不定哪天就会斩草除根,将我杀掉”。 亲信听他这么说,顺势道:“主公明鉴,这个刘季根本就不值得你追随,现在做决断还不晚!” 曹无伤看了看他,“你是说……” 亲信会意地点点头。曹无伤眼睛望着虚空,内心里在盘算、计划着。他已经决定要背叛刘邦,投靠项羽了,借项羽之手来铲除刘邦,以泄私愤。问题是,自己要能够给项羽提供一份有分量的情报,足够激怒项羽并付诸行动。他现在的想法和子婴一样,让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刘邦刚刚回到自己的大帐,就有卫士进来通报,“大王,子婴的使者求见”。刘邦看了看帐内的属下,不知道子婴派人到自己这里来做什么。大家也感到困惑,见没人说话,刘邦道:“让他进来吧!” 子婴身边的老太监嬴福走了进来,面向刘邦跪拜。 “子婴派你来为何事?” “蒙大王恩典,子婴全家和亡秦宗室、大臣都得以保全,不但性命无虞,也没有遭到乱兵的欺辱,安全保卫、饮食供应都非常周到。所以,子婴希望面见大王,代表宗室和大臣当面致谢,并向大王进献国宝,以表秦国宗室拥戴大王久居关中的诚心。” “哈哈”,刘邦听嬴福这么一讲,颇为得意,“这个子婴倒还比较识时务,看到我做关中王是大势所趋。好,既然他有这样的诚意,那就让他来吧!” 张良起身道:“大王,子婴的好意心领就是了,可以请嬴福转告他,大王称王关中,会保证秦国宗室的安全,让他不要担心。至于让他来军营面见一事,大可不必这样麻烦。” 靠近刘邦的卢绾在刘邦耳边低声道:“现在正是敏感的时期,项羽那边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接见子婴,不是在告诉项羽:大王笼络亡秦势力,有独霸关中之心吗!这时候引起项羽的疑心,不是明智的做法。” 刘邦面带不悦地说:“犯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我与他的误会已经解除,我们都是怀王麾下的大臣,他还要叫我一声‘兄长’,有必要这么畏惧他吗?我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是为大局着想,但事事看他的脸色,束手束脚,那我这个关中王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上有怀王的信任,中有诸侯的支持,下有关中百姓、亡秦宗室大臣的拥戴,与他是战友和兄弟,他还能为了接见子婴这么一件小事跟我翻脸,兵戎相见?” 看刘邦发火了,大家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嬴福退了出去,回子婴那里复命。刘邦命人准备酒菜,与众人饮宴,庆祝与项羽的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他派人去请曹无伤,曹无伤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没有参加宴会。 宴会结束后,刘邦回到自己的寝帐,发现吕公和吕雉正在帐中等自己。刘邦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与吕公打了个招呼,也不讲什么礼节了,“噗通”一声躺在铺在地上的席子上,打着饱嗝。看到刘邦又露出了市井无赖的本性,吕公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样一个市井之徒,完全没有贵族风度,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吗?让这样的人治理关中,乃至君临天下,他驾驭得了吗? 吕雉看到父亲失望的表情,连忙走过去,扶起刘邦,道:“父亲等你很久了,有话对你说。” 刘邦嘴里“喔……喔……”地答应着,醉眼朦胧地四处张望。吕雉连忙将一碗水捧到他面前,刘邦把手伸进去,掬起水来洗了一把脸,接着又从吕雉手中拿过水碗,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吕公厌恶地把脸扭了过去,心里觉得有点恶心。吕雉站在那里,尴尬地苦笑,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就是这个德性,能有什么办法呢?几十年都是这样的作风,让他改变,学习贵族的做派,谈何容易。 刘邦觉得清醒一些了,在席子上坐好,问道:“岳父有什么事吗?” 吕公干咳了两声,说:“我听说你要让子婴到霸上来。”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关中的局势非常微妙,你与项羽虽然暂时和解了,但目前的平衡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因为一些意外的因素就打破目前的平衡,引发新的冲突。怀王想借你来制衡项羽,他的计划既成功了,也没有成功,说他成功是因为你率先入关,接受子婴的献降,为称王关中抢占了先机;说他没有成功是因为他小看了项羽,被项羽夺走了兵权,成了诸侯实际上的盟主,把怀王这个名义上的盟主给架空了。项羽现在就是想遏制住你,砍掉怀王的一只臂膀,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唯我独尊,成为灭秦之后的天下霸主。你和他的矛盾短时间内是无法消除的。所以,现在一定要事事谨慎,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否则就会激起事端,自找麻烦。你不去招惹他,他还要找理由打压你呢,更何况你公然接见子婴,以关中主人自居,那不是向他挑衅吗?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回绝子婴,不要刺激项羽。” 吕公说这番话的时候,刘邦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半睁半闭,既是因为醉酒而昏昏欲睡,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吕公所言的不以为然,压根就没听进去。等吕公说完了,刘邦打了个哈欠,说:“怎么叫以关中主人自居呢?我本来就是关中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项羽今天当着各路诸侯的面都承认这一点了,您老的话怎么听起来和范增是一个腔调呢?” 刘邦这句话把吕公气得半死,一甩袖子,起身就离开了,吕雉拦都拦不住。送走了吕公,吕雉回到帐中,对刘邦骂道:“你个糊涂虫,父亲说的话都是为你着想,你怎么能对他如此无礼?且不说他对你有多大的恩惠,单说他是个长辈,你也不能这样说话……” 吕雉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数落刘邦,刘邦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吕雉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跺脚,也出去了。等吕雉离开后,刘邦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确认帐篷里没有人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冲到帐篷边上,撩开一角篷布,钻了出去,直奔从咸阳城中接来的宫女所在的帐篷。 第二天,子婴和王后、两个儿子、丞相、御史、太尉等大臣和重要的宗室成员在刘邦部下士卒的护送下来到霸上军营。进入大帐,一群人纷纷跪倒,向刘邦叩拜。 刘邦坐在大帐的西面(楚人以东为尊,坐时最尊贵的人面向东方),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秦国最显赫的人物,内心的得意溢于言表。过去,自己只是一个最基层的官吏,小小的亭长与秦王隔着十万八千里,现在风水轮流转,天地颠倒过来,秦王跪在了自己的脚下,感觉就如同做梦一样。“我刘季真的有这一天啊!”刘邦在心中感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溜向了子婴的王后,一看到这个女人,刘邦心里就抓痒,蠢蠢欲动,“这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他的目光从王后的乌黑的秀发上掠过,依次扫描她洁白的脖颈、曼妙的腰身、丰满浑圆的臀部。为了看清楚从她胸前衣襟里露出的一抹酥胸,刘邦往前伸了伸头。他的全部动作都落在陪坐一旁的吕雉眼中,见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的面就对别的女人垂涎欲滴,吕雉觉得这是对自己极大的羞辱,不禁怒火中烧。她悄悄伸过手去,在刘邦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即便是隔着冬衣,刘邦还是疼得一咧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他瞪了吕雉一眼,故作平静地对子婴等人道:“起来吧,入座。” 子婴坐定后,对刘邦道:“大王,子婴这次来一是谢恩,二是代表嬴氏一族恳请大王尽快称王,举行登基大典。我的族人和关中百姓日夜盼望大王能够久居关中,抚育黔首,此乃关中百姓之福,我嬴氏族人之福。我带来了国宝若干,敬请大王笑纳,以示拥戴大王的一片赤诚之心。” 帐中摆着一个大箱子,嬴福上前开启箱盖,顿时间珠光宝气充盈大帐之内,增色不少。子婴送来的都是稀世之宝,莫说刘邦、樊哙这样的乡巴佬,就是张良这样的韩国贵族出身的人,也是大开眼界。包括刘邦、吕雉在内,很多人都离开自己的座位,上前围观,口中“啧啧”赞叹。 子婴冷眼旁观,心里充满了鄙夷,“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这些宝贝落到这些粗人手里,真是暴殄天物!今天你们收下的东西,以后要一件不少地给我吐出来”。 看过这些宝物之后,刘邦兴奋得红光满面,笑盈盈地对子婴说:“好,今天我要设宴款待各位,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子民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的安全不要担心,过去的荣华富贵照样享受,我会让你们这些贵族活得体体面面的……”一边说,眼睛的余光一边扫向旁边的王后,笑容里渗透着淫秽的意味。子婴看在眼里,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刘邦周旋。 子婴离席再拜,“谢大王!”声音非常宏亮,帐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似乎那感激之情是发自肺腑、心悦诚服。 3、流氓本性 酒食摆了上来,宴会开始后,子婴和随行的人频频向刘邦祝酒,“大王实乃仁义之君,英明神武!”“恭祝大王万寿无疆!”这些阿谀之词包围了刘邦,不一会儿,刘邦就有了三分醉意。他站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向子婴和王后一席。子婴慌忙站了起来,王后也紧跟着起身。 刘邦手里捏着玉卮,身体微微有些打晃,口齿倒还清楚,“子婴,我敬你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你能除掉赵高这个奸臣,也算是个刚毅果断的好汉,干了!”不等子婴回答,他就一饮而尽。子婴只好跟着喝光了玉卮中的酒。 本以为敬酒到此为止,没想到刘邦还有下文,他朝侍女一招手,侍女连忙碎步小跑过来,为他的玉卮中添满了酒。刘邦转向子婴的王后,一脸猥琐的笑容,说:“王后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上次在轵道亭前相见时,本王就惊为天人。今日再见,更觉光彩照人。这样的美人,本王平生第一次见到,与你饱饮卮中酒,三生有幸!”说罢,就把酒喝干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子婴的王后,等她的反应。 王后没想到刘邦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得这么露骨,但作为阶下囚,她没有权利表达自己的反感和厌恶之情,只能强颜欢笑,虚与委蛇。“大王,小女子不擅饮酒,请大王饶过我吧!” 一个“饶”字让刘邦顿时兴奋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眼前的美人在床榻上欲仙欲死,向自己求饶的画面,耳边是她不住的娇喘和呻吟。刘邦故意板起面孔,有些严厉地说:“怎么?本王敬酒,你也敢不喝?” 子婴的王后被刘邦的样子吓住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她用恐惧的眼神向子婴求助,样子楚楚可怜,更加激起了刘邦的兴致。子婴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刘邦当众调戏,头皮发麻,脸上像着了火一样,屈辱和愤怒在压迫着他脆弱的神经。子婴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昔日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秦王沦落到这步田地,子婴的感受可想而知。“大王的美意你就接受了吧。” 听了子婴的话,王后委屈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她知道丈夫现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为了复国大业,他只能忍耐,甚至是牺牲自己的妻子。作为妻子,她要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样的耻辱必须忍受。王后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脸,泪水涌了出来,滚落在酒里,她咬着牙,把掺着眼泪的酒喝了下去。放下衣袖时,顺势抹了一下脸颊,拭去泪痕,向面前的刘邦挤出一丝笑容来,但笑得非常凄苦。 刘邦嘴里连声说“好”,眼睛在王后的脸上转来转去,过了片刻,终于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了。子婴和王后还有随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才刚刚开始。 吕雉眼看着刘邦戏辱子婴的王后,既觉得很是丢人,又同情这位昔日的王后,同为女人,兔死狐悲。她无法出面阻止,那样只会让本已难堪的局面更加难堪,只能想办法不让刘邦作出更过分的举动来。 孰料,刘邦尝到甜头之后,欲罢不能,隔一会儿就到子婴与王后的席上与他们痛饮,逼着可怜的王后连连吞下不能不喝的苦酒。子婴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刘邦灌醉,却无能为力。在场的亡秦宗室贵族和大臣们都难过地低下了头,不忍看这一幕。子婴两个年轻气盛的儿子本想发作,被站在他们身后的嬴福硬是拉住了。 又被灌了一次酒之后,王后觉得天晕地旋,摇摇欲坠。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手中的玉卮脱落在地,摔了个粉碎,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没等子婴反应过来,刘邦抢先一步扶住了王后,嘴中絮叨着:“都是本王不好,不懂得怜香惜玉,让美人喝多了!”他不理睬在旁边怒目而视的子婴,向侍女招招手,“快把美人扶到我的帐中休息!” 子婴刚想阻止,刘邦不容分说地拉住他,“不要担心,喝酒,喝酒!”根本不给子婴说话的机会。子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搀往刘邦的寝帐,却毫无办法,他心存一丝侥幸,只要自己看住刘邦,等宴会结束后赶紧把妻子接出来,就不会有事了。 吕雉看到这一幕,马上明白了刘邦打的什么主意。她没想到刘邦胆子竟然这么大,要对子婴的王后下手,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看紧刘邦,免得他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如果刘邦真的奸淫了子婴的王后,那就会在一夜之间激起秦人同仇敌忾的决心,成为秦国宗室和关中百姓的公敌。 把子婴的王后送走之后,刘邦一刻也不想留在酒宴上了,就像屁股上长了刺一样,坐卧不安。但子婴和吕雉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刘邦绞尽脑汁地想着脱身之计。忽然,刘邦觉得自己脑子里火花闪动,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在酒精的作用下,膨胀起来的欲望埋没了他的理智和判断力,只要能从众目睽睽之下溜出去,一亲芳泽,刘邦现在什么都敢做。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就猛地站起身来,刚才还一片喧哗的大帐因为刘邦异常的举动而迅速安静下来,众人停止了饮酒和谈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邦的身上。 刘邦举起手中的玉卮,高声说:“我有一件事要在这里宣布。”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子婴,“子婴铲除权臣赵高,将这个大权独揽、贪赃枉法、残害忠良、荼毒百姓、贻害天下的败类及其党羽一网打尽,有功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关中父老和四海之内都感激子婴的义举,铭记他的功德。有功不赏,于理不合。如果我做了关中王,将任命子婴为丞相,协助我治理秦地。大家一起畅饮,庆祝国家得一良相,我有了得力的左膀右臂”。 刘邦的决定太过突然,在场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大家愣着不动,刘邦再次招呼,“一起喝啊!愣着干什么?”这时,众人才迟疑地端起面前的玉卮,一饮而尽。 吕雉悄声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要让子婴做丞相?萧何不是丞相的最佳人选吗?” 刘邦被吕雉这么一问,马上急中生智,道:“你还是一介女流,头发长,见识短。要知道,秦国虽然亡了,但残存的势力仍然盘根错节,毕竟关中是秦国经营了几百年的故土。这些势力肯定是以子婴为号召,我用子婴为相,就是想安抚这些势力,收为己用,这样我这个关中王才能做得安稳。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我们就有了与项羽对抗的资本,将来借子婴之手把章邯赶出去,关中就全是我们的了。” 刘邦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吕雉一时也想不起来该如何反驳他,反而觉得刘邦这一招非常高明。别说吕雉,就连明眼人张良这时也糊涂了,他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萧何,被大家公认为未来丞相不二人选的萧何也是满脸困惑。张良小声问道:“大王的用意何在啊?他跟你商量过吗?” 萧何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内情。所有的人都被刘邦的意外之举给唬住了,内心里胡乱猜测着这位喝得半醉的关中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人们很自然地想到,刘邦这么做一定是深思熟虑,有着深远的用意。他们只记得刘邦现在的身份——未来的关中王,却忘了他的真面目——市井无赖。 身为诸侯,行事自然是反复权衡,高瞻远瞩,但一个市井无赖就可以随性而为,肆无忌惮,根本不考虑后果,完全凭一时冲动,做事没有任何章法。刘邦在酒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为了赶紧脱身而信口开河,大家却还蒙在鼓里,绞尽脑汁地分析这位大王的用意。 最晕的就是子婴了,一脸的茫然。一个亡国之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对手捧到了丞相的高位上,子婴有点找不着方向了,感觉就像在云里雾里浮着。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刘邦卖力的吹捧,也不知道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高帽子究竟是福还是祸。喝完酒,子婴坐了下来,手扶着几案,脑子里紧张地盘算着,想搞清楚刘邦的真实意图。由于多年的贵族生活习惯,他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腰杆挺得笔直。 很快,子婴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刘邦这么做就是想安抚秦国仍然忠于自己的势力,稳固他的统治基础,以便牢固地占据关中。这个想法让子婴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既然刘邦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在短时间内就不会加害自己,因为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是拉拢的对象。 刘邦可不管子婴心里那些胡思乱想,只要能转移子婴和大家的注意力,让自己有机会溜出去消受那个躺在寝帐床榻上的美人就行。他没给子婴更多的时间去理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马上又招呼道:“你们,你们,还不向未来的丞相祝酒,坐着干什么?”听刘邦这么一说,众人一哄而上,把子婴包围了起来,纷纷祝酒。刘邦就是要把子婴拖住,让他无暇他顾。见子婴成了众矢之的,刘邦暗自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脱身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现在该对付身边的这只母老虎了。 刘邦转向吕雉,举起玉卮,道:“娥姁,我能有今天,你的功劳最大,我们干了!”说罢,自己先干为敬。吕雉嫁给刘邦这么多年,除了新婚那段时间,刘邦很少这么体贴过自己。她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也喝干了卮中酒。 刘邦马上招呼侍女,“满上,满上,上次是敬你的功劳,这次是敬你的苦劳,我常年在外奔波,南征北战,家里的事全靠你一个人,既要抚养一双年幼的儿女,又要照顾两家年迈的老人,实在是辛苦”。说罢,自己又喝光了。吕雉全当是丈夫今天心情好,顺带着想起了自己的种种好处,没有怀疑刘邦的动机,所以安心享受着难得的夫妻之间的脉脉温情,又喝了满满一卮。 在她喝酒的时候,刘邦已经想好了第三卮酒的理由。“这次我祝你将要成为王后,与我共治天下,这也算是苦尽甘来,过去所承受的一切终于都有了回报!” 这个理由最能打动吕雉了。她从小就在父亲的教育下自命不凡、雄心勃勃,觉得自己会成为普天之下最显贵的人,现在美梦成真,如何能不高兴。过去所有的辛苦看来都是值得的,嫁给刘邦之后操持家务、下田劳作、抚育儿女、赡养老人;刘邦逃亡后,她冒着生命危险,带领乡人为躲藏在山中的刘邦一伙运送给养,后来自己还受到牵连入狱,险些被审讯的官吏侮辱;刘邦起兵反秦,她在家中天天祈祷,担惊受怕…… 过去的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中,让吕雉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含热泪,在刘邦殷切的目光下又喝了满满一卮酒。 这时,吕雉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装不下了,向刘邦打了个招呼,起身更衣(古代对如厕的雅称)。见吕雉离开,刘邦心里乐开了花,再看看大家还在一波波地给子婴祝酒,焦点集中在子婴身上,没人注意到自己,刘邦连忙起身离席,三步并作两步,溜到帐篷边上,掀开篷布,钻了出去。他根本不从大门走,以免人多眼杂,被人察觉。 4、香消玉殒 出了大帐,刘邦直奔自己的寝帐,一路疾跑,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寝帐门口。卫士见他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大王,怎么了?”刘邦一边往里钻一边说:“看好门,别放任何人进来。”这名卫士跟随刘邦多年,对这位主子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刚才有一位醉酒的佳人被侍女扶了进去,现在刘邦心急火燎地跑回来,卫士马上反应了过来,“遵命!” 寝帐内宽大的床榻上,子婴的王后还在昏睡中。刘邦靠近床榻,看着这位醉酒后脸颊绯红的美人,觉得她睡觉的样子更加诱人,两眼微闭,粉里透红的嘴唇微张,酥胸随着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两只纤纤玉手,一只横在腰间,一只靠在脸侧。刘邦俯下身,端详着那张瓜子脸,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细腻光滑的皮肤。他把倚在脸边的那只小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不住地揉捏着,又低下头贪婪地吮吸着睡美人润泽的双唇。 刘邦觉得自己体内的那只猛兽苏醒了,在自己的血液里奔腾跳跃,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脱掉厚重的冬衣,跳到了床上,扯掉了子婴王后腰间的玉带,剥开外面的冬衣,雪白的贴身亵衣露了出来。刘邦觉得嘴唇发干,胸膛发闷,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担心自己还没有消受佳人就一泻千里。 就在他发疯似地撕扯睡美人亵衣的时候,突然觉得脑后挨了重重的一击,酒意马上散去,刘邦的第一反应就是“刺客”。他动作敏捷地翻滚到床下,伸手去摸自己的佩剑,突然看到吕雉站在面前,对自己怒目而视,那眼神就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那就是刚才招呼自己脑袋的东西。 刘邦松了一口气,光着膀子站了起来,好在自己的亵裤还没有脱掉。吕雉如厕后回到宴席上,发现刘邦消失了,立即反应了过来,就直奔寝帐,搅了刘邦的好事。 吕雉看了一眼已经被刘邦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躺在床榻上的子婴王后,控制不住地破口大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跟猪狗有什么两样。你长脑子了吗?谁的女人都敢碰。她是子婴的妻子,你这么做,是在羞辱秦国上下的所有人,成为他们的死敌。你在关中还待得下去吗?你还想不想做关中王了?喝点酒就兽性大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们的大业要毁在你的手里!” 被吕雉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刘邦的酒完全醒了,恢复了理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一时冲动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开始想办法补救。刘邦苦着脸向吕雉哀求,“都怪我一时糊涂,娥姁,帮帮我吧,想想办法”。 吕雉羞愤交加,刚才自己完全被刘邦的伎俩欺骗了,还满怀温情地与这个人畅饮,结果被他钻了空子。对刘邦拈花惹草的行为,吕雉已经没有感觉了,听之任之,她知道这是刘邦的本性,自己的嫉妒、愤怒都是徒劳的,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只能是自己折磨自己。 现在,让她感到屈辱的是刘邦轻而易举地就将自己愚弄了,自己甚至以为刘邦胜利之后性情有了变化,感念起夫妻情分和自己的功劳,所以开始珍惜自己、尊重自己。结果,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美梦,很快就在冷酷的现实面前破灭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刘邦还是那个市井无赖,无药可救。即便他做了关中王、做了皇帝,还是那副德性。 吕雉看着眼前可怜兮兮、形容猥琐的刘邦,压抑着内心的鄙夷和厌恶。对于这个人,她已经没有了妻子对丈夫的那种感觉,如果说以前还有一些夫妻情分的话,已经被刘邦今天的所作所为彻底摧毁了。她是在看一个与自己利害相关的人,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都和这个人的权位联系在一起,所以,她必须和这个人站在一条战线上,珍惜和捍卫他的前途,因为他们是有着共同利益的盟友。 深吸了一口气,吕雉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对刘邦说:“你穿好衣服,赶紧回到宴会上去,不要被人发现你来过这里。这个烂摊子我会替你收拾的。” 刘邦忙不迭地答应着,穿上衣服,溜了出去。吕雉走到床边,看着被刘邦蹂躏了一番,还没有苏醒过来的子婴王后,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可怜啊!谁让我们是女人呢,谁让你是子婴的王后,又长得这么漂亮呢,谁让你遇到了这个好色的畜生呢!命该如此,什么都不要埋怨了!”她的话像是在对沉醉中的子婴王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吕雉帮子婴王后把衣服重新穿上,就在她系上腰带的时候,子婴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吕雉。见子婴王后突然醒来,吕雉有些慌了,不知该如何解释。情急之下,她信口胡诌:“刚才你喝得太多了,睡梦中吐了一身的秽物,我帮你脱了衣服,清理干净了。现在没事了。” 听了吕雉的话,子婴王后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没有发现呕吐的痕迹。吕雉怕她看出破绽,连忙催促道:“快起来吧,我们回宴会上去,大王都等急了,让我来请你的。” 无奈,子婴王后强撑着坐了起来,感觉头很疼,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挣扎着下了床,在吕雉的搀扶下回到大帐之中,坐到了子婴的身边。子婴看自己的妻子脸色很难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王后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刘邦没有得逞,有些沮丧,又被吕雉一番教训,担心自己刚才的行为真的引起什么严重的后果,所以内心惴惴不安。他偷着往子婴和王后的席上瞄了几眼,发现王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只是因为醉酒而显得很疲惫,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察觉。 刘邦稍稍放心了一些,“还好,这个女人没有中途醒来,不然真的无法挽回了。虽然秀色可餐,却无福消受,真是郁闷啊!今天晚上一定要找个二八佳人来,把吕雉这只母老虎晾在一边”。 吕雉坐在刘邦的旁边,同样在心里暗暗发誓:“刘季,你今天对我的愚弄和侮辱,将来我一定要你偿还。我不但要分享你的江山,还要把它据为己有,你欠我的,就算不能从你身上讨回来,我也要你的子孙来偿还!” 宴会结束后,子婴和王后以及随行的人在士兵的押送下返回咸阳城。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深夜了。子婴将妻子扶进卧室,给她泡了一盏茶,说:“醒醒酒,然后就宽衣歇息吧!” “大王还要出去吗?”王后无力地问道,她靠在几案上,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看上去很不舒服。 子婴心疼地说:“那个无赖逼你喝了这么多酒,将来我要用酒淹死他。我真没用,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负你,却什么也做不了。” 听着丈夫自责,王后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说:“没事,就是喝几杯酒,他也没做什么。我们现在是阶下囚,忍耐是唯一的办法,等大王复国成功,我们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子婴有些担心地说:“他把你送到寝帐后,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王后的心头一阵刺痛,丈夫在怀疑自己的清白了。她摇摇头,说:“没有,我一直昏睡着,后来那个无赖的妻子来叫我,我才醒过来。” 子婴点点头,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要去见‘三公’,和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今天折腾到这么晚,看守的士兵也非常疲惫,戒备是最松懈的时候,方便出入,以后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王后张了张嘴,想让子婴留下来陪陪自己,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脆弱和无助,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看丈夫急切的样子,有那么多大事要处理,怎么能让他为了自己而耽搁呢!“你去吧,小心点!” 望着子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王后的心里有种突如其来的辛酸,感到莫名的留恋和不舍。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子婴这一离开,自己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两个儿子已经歇息,嬴福陪着子婴出去了,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王后一个人。外面是无边的夜色,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凄凉和孤独的感觉向她袭来。 子婴王后强打精神,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床榻走去,她想的是赶紧睡觉,在睡梦中就感觉不到这么多的痛苦和烦恼了。就在她脱掉冬衣,正准备钻进被子里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因为她看到自己的亵衣上有地方被撕裂了,吕雉在床榻前对自己说的话又在耳畔响起,还有她说话时那种慌乱的神情,也浮现在王后的眼前。 王后就像着了魔一样,抓过自己的冬衣,里里外外地翻看着,希望在上面找到一些呕吐的痕迹。但她来回检查了十几遍,没有看到一点痕迹,刚才那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王后颓然地坐在床上,整个人像泥塑木雕一样,没有了任何生气。刘邦调戏自己时的无赖嘴脸,吕雉那冷漠的眼神,丈夫心疼的表情,酒宴上大臣们眼见自己受辱时痛心疾首的样子,刘邦的那群手下放荡的狂笑……一个接一个地闪过。从刘邦把自己灌醉后送回寝帐到吕雉为自己穿衣,把种种线索综合起来,子婴王后确认自己的清白已经被刘邦玷污。 不知在一片死寂中坐了多久,王后木然地下了床,行动就像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如果有人从旁看到的话,一定认为是她中了邪,魂魄都被人摄走了。她走到几案旁边,看到子婴临走前为自己泡的那盏茶,机械地端起来倒进嘴里,茶水沿着嘴角洒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在桌边伫立了片刻,她脱下已经被人撕破的亵衣,赤裸着上身,将亵衣铺在几案上,用力咬破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用从伤口里渗出的鲜血在亵衣上写下了几个大字——“保重、复国、报仇”。 写罢,她神情呆滞地盯着那件血衣,脑海里仍旧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死”的念头在驱使着她。她没有力气去想自己该不该死?自己死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丈夫和孩子怎么办?“死”像一个无法抗拒的咒语在驱使着她,让她身不由己,一步步地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后站起身,把自己的亵裤脱了下来,全身赤裸,站到了几案上,几案的上方是一根横梁,房子低矮,所以横梁距离地面并不远。她将亵裤的一只裤腿用力地向上抛去,绕过横梁,垂了下来,两只裤腿系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将头伸进那个用洁白的亵裤做成的绳套的时候,子婴王后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身心从里到外格外轻松,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此刻,一切负担都可以抛下了,生前的种种折磨和痛苦、恐惧和屈辱,都烟消云散了。 蹬翻了脚下的几案,她赤裸的身体悬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最初的疼痛和窒息的感觉没有了,王后觉得自己身体的重量在渐渐消失,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根悬浮在空中的羽毛一样。 这时,她从高处看到子婴进入了房间,扑向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放了下来,抱在怀里,哭喊着,嬴福和两个孩子也进来了。而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悲伤,没有依恋,灵魂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她对子婴喊了几声,子婴却根本听不见,又呼唤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没有反应,最后她将目光投向嬴福,可嬴福同样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存在。王后觉得自己很孤独,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自己的亲人隔离开了,他们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再也无法亲近。 一道明亮、温暖的光束从天而降,将她包围了起来。王后仰面向上看,发现光束的源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渐渐清晰起来,“是始皇帝!”威严的秦始皇向子婴王后露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和蔼笑容,与他生前一贯令人畏惧的表情截然不同,他向子婴王后伸出了一只手,召唤她过去。王后感觉自己在向上飞升,一直向着始皇帝的身边,向着另一个世界而去。 第五章 风云突变 序 吕公让吕雉出面请虞姬疏通,消除因刘邦用子婴为相与项羽产生的误会。吕雉则酝酿着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她把虞姬劫持到霸上,企图以虞姬来要挟项羽退出关中。吕公当头棒喝,骂醒吕雉,派人送还虞姬。孰料,中途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了虞姬。吕公赶往咸阳,召集部下,救出了被子婴手下劫持的虞姬。与此同时,项羽接到曹无伤密报,得知刘邦要拜子婴为丞相并劫持虞姬,要挟自己退出关中,暴怒之下,项羽决定次日出兵,消灭刘邦,救回虞姬。 1、风生水起 子婴直到东方天色泛白的时候才回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自己的卧室,昨夜先是在霸上饮酒,而后一路奔波,回到咸阳城,接着是与大臣们彻夜谋划,子婴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垮了,到了精力枯竭的边缘。他推开房门,耷拉着脑袋走了进去,在几案边坐了下来,想找点水喝。在他伸手去拿水壶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翻倒在地上的几案。子婴抬头向上看去,王后一丝不挂的身体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不管一个人生前多么美丽,死于非命的样子都会显得狰狞恐怖。子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吓得瘫坐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了过去。王后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被子婴放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是想用自己的体温让这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躯体回暖,让心爱的妻子起死回生。 子婴的样子和王后自缢前一模一样,精神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悲痛,脑袋里只有让王后活过来一个念头。就这样足足坐了半个时辰,黎明的钟声在咸阳城的上空回荡,子婴的心动了一下,恢复了意识,但紧随而至的就是钻心的疼痛。一声凄厉的呐喊从卧室中传出。 嬴福和两个王子被喊声惊动,冲了进来。看到躺在子婴怀中的赤裸的王后,嬴福扭过脸去,老泪纵横。两个王子哭喊着扑向自己的母亲。孩子的出现让陷入疯狂、不顾一切的子婴恢复了理智,他看到了落在地上的血衣,一把抓了起来,“保重、复国、报仇”,几个用血写成的殷红的字映入眼帘。 紧攥着血衣,子婴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许哭!”那声音虽然不高,但有种泰山压顶般的力量,让两个王子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哭声。嬴福紧张地看着子婴,担心主子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发生意外、精神失常。但子婴的表情阴森、坚定,像钢铁一样冰冷、坚不可摧,王后的遗书唤醒了他内心潜伏的一种力量,大得无法想象,复仇的欲望爆炸式地增长。 子婴转向嬴福,“王后去世的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关乎王后的声誉,也关乎复国的大业”。几个人都意识到王后的死一定跟刘邦有关,消息一旦走漏,玷污的不仅仅是王后的声誉,还会引起刘邦的警惕,甚至是杀人灭口。 “你们到后院去挖个坑,我们先安葬你们的母亲,对外就说王后生病了,不能见客!”子婴向两个儿子下达命令,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异乎寻常地平静。 两个儿子和嬴福离开后,子婴把王后抱到了床上,找出一套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为她穿上。他把王后的血书揣进怀里,坐在王后身边,为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轻轻地说道:“你安心地去吧,我会照顾好两个孩子,照顾好自己,你的愿望我一定要替你实现。那个畜生,我会抓住他,用尽所有的酷刑折磨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将他砍成肉酱、剉骨扬灰。”这些本应该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子婴在王后耳边说得很温柔。 由于没有棺椁,王后的遗体就用一条锦被裹着下葬了。安顿好两个王子,嬴福回到子婴的卧室,问端坐在几案前的子婴,“大王,我们怎么办?要为王后报仇啊!叫韩将军反攻关中吧!” 子婴摇摇头,“时机不成熟,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关外按兵不动;把刘邦要拜我为丞相的消息散布出去,看看项羽的反应;叫城中的死士们做好准备,随时待命”。嬴福觉得王后的死让子婴的性情骤变,变得更加决绝、冷酷无情,更有忍耐力。 不止子婴彻夜未眠。霸上军营,刘邦的寝帐内,吕雉在灯下坐了一夜。刘邦从宴会结束时就消失了,一直没回来。吕雉很清楚刘邦干什么去了,但她不是在等刘邦,而是在考虑自己的战略。现在,她和刘邦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一切都要重新定位了。但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刘邦关中王的位置落实。现在看来,项羽是不会自愿把关中给刘邦了,最多是刘邦和章邯一人一半,那么只有逼项羽退出关中。吕雉预感到刘邦拜子婴为相的消息传出后,一定会在项羽那里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刚刚平静下来的局势迅速恶化,刘邦会再次陷入险境。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吕雉心中酝酿多时,“先下手为强!” 吕公趁昨夜众人聚在刘邦的大帐内饮宴的时候悄悄离开了军营,来到咸阳城中的小酒肆。一见面,吕公就追问酒肆老板:“那日与张良会面的人,身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是项羽的叔叔项伯!” 吕公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张良与项羽勾结,是项羽安插在刘邦身边的内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危险了。酒肆老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么看来张良身份可疑啊!是不是项羽派来监视刘季的?”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要小心提防,派人盯住他,一旦发现他与项羽阵营勾结,马上除掉,要做得干净利索。他是韩王的司徒,身份特殊,绝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主公放心!” “另外,你叫我们的武士做好准备,子婴拜访刘季,背后一定有鬼。他肯定是想激化刘季与项羽的矛盾,我预感到形势会发生突变,所以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遵命!” 吕公离开的时候,老板提醒道:“主公,您再出门的时候带几个侍卫吧!现在局势动荡,世道不太平,万一您出了意外,我们就群龙无首了。” 吕公笑道:“我一个老头子,身上又没几个钱,没人会打我的主意。带上侍卫太惹眼了,容易引起他人注意,反倒不方便行动。” “您公开的身份是刘季的岳父。单凭这一点,那些想对付刘季的人就可能盯上您,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吕公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很认真地对老板说:“万一我真的发生意外,你去找吕雉。我这个二女儿在几个孩子里是最出色的,志向远大,颇有心机和手段。有她带领你们,将来一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你们的前途也有保障了。” “主公……” 吕公摆摆手,没让老板说下去,掉头走进了夜色当中。 霸上军营,曹无伤的营帐中,虽然他没有参加宴会,但打探消息的亲信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汇报给了他,包括刘邦公开宣称要任命子婴为丞相以及调戏子婴王后的事情。曹无伤听了之后,阴险地一笑,“这个刘季,做事就是出人意料,竟然要用子婴为相!” 亲信一直怂恿曹无伤投靠项羽,现在趁机进言:“项羽与秦国有深仇大恨,现在刘季公然宣称用子婴为丞相,明显是想借助亡秦的势力巩固自己在关中的地位,排斥项羽和他扶植的傀儡章邯。这个消息如果报告给项羽,项羽一定饶不了刘季这个反秦大业的叛徒。” 曹无伤闷哼了一声,“刘季现在不光是跟项羽为敌,还调戏子婴的王后,这是打秦国所有贵族百姓的脸,这样下去,关中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秦国上下都是他的敌人”。 “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与项羽联系,把这些情报传递过去,早点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还要等一等。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彻底激怒项羽,我们还需要更有分量的东西。刘季拜子婴为相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项羽耳中,等他对刘季产生怀疑和不满的时候,我再去火上浇油,就有足够的把握了!”曹无伤踱到营帐门口,仰头望着漫天星斗,幻想着自己前途无量的未来和刘邦垮台后,自己痛打落水狗的畅意。 吕公回到霸上军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他叫醒随从,让他给自己准备一碗热羊汤,驱驱寒气。刘邦军营中有很多吕公的部下,在他的安排下追随刘邦征战。吕公来后,与这些人建立了秘密的联系,他身边的随从和卫士都是由这些人组成,在他们的掩护下,吕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军营中出入,不被任何人察觉。 喝下热羊汤,吕公正准备宽衣休息一会儿,吕雉匆匆走进他的营帐。“有什么事吗?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吕公问道。 “父亲,不好了,刘季又闯祸了。” “发生了什么事?”吕公对刘邦也越来越觉得头疼了,接见子婴已经错了一步,现在他又捅出什么漏子来了? “子婴这次来是要拥戴刘季称王关中的……” “这点我已经想到了,他就是在刘季和项羽之间挑起争斗,我已经让我的手下做好应变的准备了。项羽固然会因此不满,但单凭这件事,就兴师动众,恐怕也不足以让诸侯们信服啊!” “不光是这样,那个刘季还当众宣布,要用子婴为相!” “什么?这个混蛋,这么做不是公然与项羽和反秦的诸侯为敌吗?他活得不耐烦了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吕公发起怒来,情绪失控了。 吕雉现在已经明白刘邦这一举动的真实用意,但面对自己的父亲,她没脸说出丈夫的丑事。刘邦调戏和奸淫子婴王后的事情,吕雉也对父亲隐瞒了。 “刘季是想借此来笼络亡秦的各种势力,为己所用,帮助他抗衡项羽。”吕雉把刘邦在宴会上用来搪塞自己的理由讲了出来,应付吕公的质问。 “糊涂!子婴和忠于他的人想的是复国,怎么会帮助刘季对抗项羽?他们巴不得这两个人斗得两败俱伤……” “子婴想复国?”吕公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被吕雉抓住了话柄。 吕公一愣,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搪塞道:“我是这样猜想的,从子婴铲除赵高的表现上看,此人性格刚毅,行事果断,不肯受制于人。所以,我猜想他绝不甘心就此当个亡国之君,一定会设法复国。”不等吕雉追问,吕公马上转移话题,“就算子婴和亡秦的势力被刘季笼络住了,这些人加起来也未必是项羽的对手。大秦帝国已经土崩瓦解,关中大地虽然是秦国故土,但受此致命一击,忠于秦王的力量也被极大地削弱了,子婴和他的人能帮得上刘季的忙吗?靠这些人去抗衡项羽的四十万大军,简直是痴心妄想!” “父亲所言极是,当时局面混乱,事发突然,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反倒被这个刘季唬住了,还以为他用的是一个高招。那么,该如何补救呢?” 吕公沉思了一会儿,说:“拜子婴为丞相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项羽的耳朵里,必须抢在这之前向项羽作出解释,以免引起他的误会。此前为了函谷关冲突的事情,刘季已经出面向项羽解释过一次;这次再由刘季出面,恐怕项羽不会相信了。所以,由你出面比较妥当。” “我去向项羽解释?” “不,刘季和项羽是兄弟,你与项羽的爱妻虞姬过去不是也相处得非常融洽吗?你可以去找虞姬,请虞姬帮忙,消除这次的误会。虞姬是项羽心中的至爱,项羽平生最看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抚养他长大、已经阵亡的叔父项梁,另一个便是虞姬。如果虞姬肯出面斡旋的话,这件事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虞姬”,听到这个名字,吕雉的心头一动,那个已经酝酿成熟的大胆计划浮现在脑海中,她想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她担心遭到父亲的反对,导致计划搁浅。所以,吕雉决定瞒着吕公,独自操作。“好,那我马上去找虞姬。在盱眙(xūyí,项梁在此立熊心为楚怀王)和彭城(项梁牺牲后,楚怀王和项羽、刘邦等人退保彭城)的时候,我和虞姬见过几次面,情同姐妹,相信她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吕公道:“你性格刚烈,有丈夫气,虞姬品性温婉,小鸟依人,正因为这种禀性上的截然相反,互为补充,你们才能相处甚欢。如果都是你这样强悍的性格,恐怕就难免会发生摩擦了!”吕公虽然没有见过虞姬,但听吕雉讲过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难道父亲认为我是一个悍妇?”吕雉有些不满地说。 “不”,吕公道:“你有大丈夫的心胸和气概,将来一定可以成就一番名垂史册的功业。我吕家要仰赖你的荫庇而显达。只是……” “只是什么?”吕雉有些好奇。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你这种性格也是一柄双刃剑,既能带来功名利禄,也会招来滔天大祸。娥姁,以后你行事一定要谨慎,凡事留有余地,不要把事情做绝,要学会韬光养晦。这才是积福避祸之道。” “我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吕雉离开后,吕公独自在帐前默立很久,饱经沧桑、沟壑纵横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子凝视着远方。吕公自言自语道:“尽人事,安天命吧!是福是祸,冥冥中自有定数。” 侍立在一旁的随从情不自禁地问道:“主公是在为大王的事情担心吗?” 吕公苦笑着说:“我是在为我们吕家的安危担心!” 吕公正想回到帐篷里眯一觉,忽听背后有人叫他:“老人家,起得这么早啊!” 吕公回头一看,来的是张良。“是子房啊!实不相瞒,我昨夜根本没睡。” “是不是大王接见子婴,拜他为相的事情让您担心了?” 吕公点点头,把张良让进帐篷里。侍从端上热茶,张良不客气地饮了几大口,搓着双手说:“这关中的天气,就是比关东要寒冷一些,冻得人手脚冰凉。” “子房找我有什么事吗?”吕公对交往不多的张良突然来访有些意外,再加上有些疲倦了,所以急于搞清楚他的意图。 张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老人家一晚上都没睡,本来不该打扰您休息。但子房心中有些困惑,所以也没睡好,一大早上起来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您的营帐附近了,所以想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吕公奇怪地说:“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子,怎么能为行刺过秦始皇、熟读《太公兵法》、胆识谋略天下闻名的子房指点迷津呢?子房,你真是太抬举老朽了!” 张良晃了晃脑袋,说:“我与老人家虽然没有深交,但您的阅历和智慧张良是看得出来的,冒昧地说一句,老人家的身世绝对不同凡响。在这十万大军中,如果张良有什么疑问需要向人请教的话,老人家是不二人选。” 吕公笑而不答。张良也不再兜圈子了,“昨夜,大王在宴会上宣布要用子婴为相,我思来想去,也搞不清楚主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给他出的高招”。说着话,张良扫了吕公一眼,言外之意是这招是不是你给他支的。 吕公被张良的一套说辞给逗乐了。“子房,你一会儿说我高明,一会儿又怀疑这种蠢招是我交给刘季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莫非你是在嘲笑老朽?” “不敢,不敢!” “刘季这么做的确非常不明智,以你的头脑即便当时看不出来,事后也能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放心,我已经让吕雉去找虞姬通融,希望把一场风波消灭在萌芽状态。” “老人家果然是先知先觉,那我就放心了,不再打扰,告辞!”张良起身离席,忽然又停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貌似不经意地问道:“老人家前两天是不是去过咸阳城中的小酒肆?我隐约看到过您老人家,但不敢确定。” 吕公平静地回答说:“我无聊的时候去咸阳城闲逛过,也曾在店中小酌,不过倒没注意子房也去过。你见到的可能是我吧!” 张良不再追问,起身离开了。吕公端起几案上的茶盏,嘬了一口,“这个子房不简单啊!” 2、人质计划 一辆用锦帐遮挡的牛车驶入鸿门军营。虞姬正在寝帐中练习歌舞,侍女进来禀报,“沛公夫人吕雉来访”。虞姬眼睛一亮,她和吕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连忙迎了出去。 “姐姐”、“妹妹”,两个人见面后格外亲热。虞姬拉着吕雉的手问道:“你怎么到关中来了?” 吕雉亲昵地捏了一下虞姬小巧的鼻子,说:“你能陪着你的大英雄来,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老头子吗?我也是刚到,刘季这个老家伙你是知道的,见了漂亮女人就像猫闻到鱼腥味一样,他现在发迹了,我怕他趁机把我休了,再娶个像你这样的倾国倾城的二八佳人,所以就赶紧跟了过来,把他看住了。”一边调侃刘邦,一边又把虞姬夸奖了一番。 虞姬比较单纯,没有吕雉这样的城府,只是笑得合不拢嘴,把吕雉拉进了寝帐。吕雉打量了一下帐篷里的陈设,虽然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但里面摆放了贵族女子闺房里应有的一切东西,而且镶金嵌玉、做工精良,一看就是匠人精心打造的,价值不菲。华美的陈设显示出主人身份的高贵,也能从中看出项羽对虞姬是何等珍爱,即便是在行军打仗的途中,也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 吕雉盯着虞姬身上的那件锦衣,衣服的花色和款式与虞姬的气质非常般配,衬托出虞姬婀娜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肤,再加上她那如碧水般清新可人的容貌,置身于装饰得富丽堂皇、宛如仙宫的寝帐中,就像九天之上的仙女一样。吕雉的妒忌心蠢蠢欲动,虞姬的青春美貌和她拥有的丈夫专一的爱,都是吕雉所没有的。不过,她没有忘记眼前的形势和自己承担的使命,只能把妒忌埋在心底,绝不能在脸上有丝毫的表现。 虞姬和吕雉同坐一席,亲昵得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彼此诉说当年的往事和别后各自的经历。吕雉满怀深情地回忆着旧事,“你记不记得,这对忘年交在一块喝酒,我们一起下厨为他们做菜的事情”。 “当然记得。我什么都不会做,姐姐要手把手地教我,可我还是做不好。”虞姬说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吕雉心中一阵厌恶,她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作出一副单纯小女孩的样子。这种模样最讨男人喜欢,但以她自己的年龄,再模仿这样的做派,就令人作呕了,所以她也无法容忍别人这么做。 “一晃几年过去了,现在这对兄弟都飞黄腾达了,成了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群雄的领袖。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有福气啊!一人逮了一个。” “前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闹了一些误会,不过现在好了,都过去了。我希望他们今后永远和睦相处,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做姐妹,开开心心的。你教我厨艺和女红……” “你教我音律和歌舞。”又是一阵笑声从寝帐中传出,其乐融融。 聊了一会儿,吕雉一拍自己的额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妹妹,我都忘了,我今天尝试了一个新鲜玩意,很舒服,你要不要也试试?” “什么玩意?” “去了就知道了。”吕雉拖着虞姬来到帐外,指着停在外面的牛车说:“就是它,坐着可舒服呢,比马车强多了,你也来坐坐,我们出去兜上一圈。”当时的贵族都乘马车,马车车厢小,被称为“小车”,由于行进的速度过,比较颠簸,会扬起很多尘土,而且车厢没有遮挡,乘坐的人必须正襟危坐,所以不够舒适。牛车车厢较马车大,被称为“大车”,速度慢、平稳、尘土少,有车篷和四壁,可以封闭起来,里面的人自由坐卧,不受拘束,远比马车舒服自在。但当时的牛车主要用来运送货物,普通百姓偶尔会乘坐,贵族是绝不会坐的,有失身份。所以,吕雉才把牛车当成一个新鲜玩意介绍给虞姬。她自己在沛县的老家坐过牛车,了解牛车的好处,而虞姬从来没有乘坐过。 看虞姬有些迟疑,吕雉不由分说,拉她进了车厢,放下了锦帐。车厢里面铺有席子和褥子,坐上去软绵绵的。虞姬还习惯性地保持端坐的姿势,吕雉笑道:“妹妹,外边人看不见我们,你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躺着就躺着,舒服就行,不必拘束。” 虞姬掩口一笑,说:“也是啊!这牛车就是舒服。”她靠在车厢上,将两条腿伸展开来,伸出两只玉臂去够车顶,一脸的惬意。看着虞姬开心的样子,吕雉有一种怜爱的冲动,既像是对妹妹,也像是对女儿,她年长虞姬一倍,从年龄上说是一对母女,只是吕雉晚婚,嫁给刘邦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所以女儿年幼。但这种怜爱之情只是一闪而过,她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 吕雉撩开车箱前面的帘子,向车夫使了一个眼色,牛车缓缓驱动起来,向军营外面驶去。虞姬丝毫没有怀疑,反而任性地躺了下来,将一绺秀发咬在洁白、整齐的牙齿间,问吕雉:“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去咸阳城转转,看看热闹。” “我是不是跟大王说一声,免得他担心?”虞姬习惯于凡事都让项羽替她拿主意。 吕雉嗔怪道:“妹妹,跟姐姐一块出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必麻烦项王了。姐姐带了几个侍卫,咸阳城里驻扎的是你姐夫的部下,谁敢动我们?那不是老虎嘴边拔毛吗!” 吕雉的俏皮话逗得虞姬又笑了起来,把跟项羽打招呼的事情抛在了一边。她撩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牛车两侧有十几个便装的骑士,佩刀挎箭,看上去非常精悍,护卫着牛车驶向军营外面。这些卫士都是樊哙为吕雉精心挑选的。虞姬完全放心了,在车厢里与吕雉说笑,不时掀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风景。 牛车出了军营之后,拐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路面狭窄,坎坷不平,牛车也有些颠簸。虞姬有些迷惑地问吕雉:“姐姐,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和大王去过咸阳,走的不是这条路啊!” “放心吧,不会的。车夫知道一条小路,比大路近很多,逛完咸阳城,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否则,大王就真的要挂念你了。”听吕雉这么一说,虞姬也不再追问。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牛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禀报:“夫人,属下该死,走错了路,前方是霸上军营。” 吕雉撩开锦帘,怒气冲冲地训斥道:“没用的东西,还说你知道近路,怎么走回霸上来了?” 虞姬往远处眺望了一下,果然是浩浩荡荡的军营。她劝解道:“姐姐,算了,车夫也是好心,本想让我们快点到咸阳,才走错了路,不要责怪他了。” 吕雉怒气未平,“看在我妹妹的份上,就饶过你”。转而对虞姬抱歉地说:“妹妹,看来咸阳城是去不成了,既然到了你姐夫的地盘,就进去歇息一下吧!我父亲也在这里,你见见他们。” “好啊!”虞姬不疑有诈,反而非常开心。牛车和卫队进入了刘邦的军营。 吕雉将虞姬领到寝帐当中,有些酸溜溜地说:“妹妹,我这里可不比你那逍遥自在,简陋、寒酸,将就一下吧!” “姐姐说哪里话?行军打仗,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大王太宠溺我了,我都有些不忍,将士们住的地方那么简陋,我自己却住得却那么奢华。” 虞姬说的是真心话,但吕雉听来却格外刺耳,觉得她炫耀丈夫的宠爱,又故作姿态,体恤将士,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妹妹不嫌弃就好!”吕雉的语气冷冰冰的,充满了反感。虞姬却丝毫没有察觉。 吕雉向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侍女连忙端上一碗热乎乎的羊奶,“妹妹,喝点羊奶,暖暖身子”。 虞姬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我从来不喝羊奶,太腥气了!” 吕雉心里骂道:“真难伺候,到这了还拿自己当大小姐!”嘴上说:“这是姐姐的一番心意,妹妹就勉强喝上一点吧!你身子弱,万一着了凉,我就没法给项王交代了。别让姐姐为难!”吕雉说着就从侍女手中接过碗来,递到了虞姬面前,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虞姬迟疑地看了吕雉一眼,接过了羊奶,勉强地喝了小半碗。 看着虞姬喝下羊奶,吕雉终于轻松下来,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她缓和了脸色,对虞姬说:“你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去叫刘季,把我父亲也请过来,大家一块吃顿饭。”说罢,抛下虞姬一个人,掉头离去。出了帐门,吕雉看了一眼外面的卫士,恶狠狠地道:“不许她离开寝帐半步!” 刘邦不在大帐中,吕雉直奔吕公的营帐,恰好遇到刘邦。有人进献给刘邦一件熊皮外套,刘邦拿来孝敬自己的岳父。吕公抚摸着光滑厚密的熊皮,啧啧赞叹:“果然是上品啊!穿上它,在大雪中行走,不会觉得寒冷,反而非常惬意。试想天地间一黑一白,相映成趣,意境多么深远!” 刘邦没文化,不理解吕公描绘的美景中的诗意,只是坐在那里傻笑。吕公道:“刘季,你给刘老太公也准备一件了吗?有这样的宝贝,别忘了他老人家啊!” 刘邦撇了撇嘴,本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口,没说出来,“以后再说吧!” 这时,吕雉闯了进来。吕公连忙招呼道:“娥姁,快来看看,这时刘季送给我的。我这个女婿没选错啊,有好事情都想着我这个岳父。” 吕雉鄙夷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讨好我父亲!” 刘邦道:“岳父对我有大恩,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要想办法来孝敬他。刚才岳父已经教训我了,说我不应该拜子婴为相,这是公然与项羽和各路诸侯为敌。不过,你不是去找虞姬了吗?有她出面疏通,应该没事了。我的本意也是好的,不过是想通过子婴拉拢亡秦残存的势力,占据关中嘛!只是考虑不周,也不是什么大错。” 吕公也在旁边帮着刘邦说话:“是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补救就是了,你就别不依不饶了。这样,就在我这里吃午饭吧!我命人准备酒食。” 吕公刚要起身,吕雉阻止了他,道:“父亲,不用麻烦了,到我和刘季的寝帐去吧!有个人你们需要见一见。” 刘邦和吕公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吕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随着吕雉来到寝帐,侍女在门口等候,吕雉问:“她人怎么样了?” 侍女躬身答道:“已经昏睡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吕雉放心地点点头,撩起门帘走了进去,刘邦和吕公紧随其后。吕雉向床榻上一指,“你们看这是谁?” 吕公不认得虞姬,不知道吕雉从哪里弄来一个女孩子,他看了一眼刘邦,还以为是刘邦窝藏在外面的情妇,被吕雉发现了,捉了回来,当面对质。刘邦则睁大了眼睛,“这不是虞姬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吕公闻言,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床上的女子,“她就是虞姬?” 吕雉得意地点点头,说:“没错,这就是项羽最珍爱的人,我相信项羽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吕公道:“我让你去找她疏通,你怎么把她弄到这里来了?她这是怎么了?不像是睡着了!” “我给她灌了迷药,她要睡上几个时辰。” “什么?”“啥?”吕公和刘邦同时惊叫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吕公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 看到吕公和刘邦大惊失色的样子,吕雉对自己的胆识和手段更加自信了。她不慌不忙地坐到几案前,拿起玉卮来倒满酒,轻轻呷了一口,好整以暇地说:“您让我去找虞姬疏通,向项羽解释拜子婴为相的事情,但我觉得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解释来解释去,最后总有解释不通的时候,项羽是容不下刘季的,迟早要对付刘季。所以,不如干净利落地一次性解决问题。项羽实力比我们强,但他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就是太重感情,儿女情长,虞姬就是他的命门。他是一个好男人,但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这就是缺陷了。”说到这,吕雉瞟了刘邦一眼,暗示刘邦:作为男人,你应该学学项羽。 吕公和刘邦都眼巴巴地等着听他的下文,根本没理睬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所以,我把虞姬弄了过来,就是要项羽退出关中,履行怀王之约,让刘季做个真正的关中王。然后,我们再以关中为根据地,进取天下。”说出自己的计划之后,吕雉鼻孔朝天地看着吕公和刘邦,等待他们的反应。 3、烫手山芋 听了吕雉的一番话,刘邦倒是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项羽退出关中,自己舒舒服服地做关中王,那不是无本买卖,赚大发了。可是,吕公却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计划中蕴藏的巨大风险。他重重地一跺脚,发急道:“娥姁啊!你真是闯了大祸了!你这是弄了一个烫手山芋来,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看到父亲着急上火的样子,吕雉没了自信,心里发毛,问道:“父亲,有什么不妥吗?” “你想想,且不说项羽能否被你要挟住,就算他退出了关中,你如何处置虞姬?放还给项羽,还是继续扣押她?” 这个问题把吕雉问住了。放了虞姬,谁能保证项羽不会反攻关中;不放虞姬,一旦项羽恼羞成怒,照样是玉石俱焚。看吕雉不吭气,吕公接着道:“虞姬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外柔内刚,一旦发作起来,不是你能想象的。她与项羽感情甚笃,怎么肯让你拿她做筹码来要挟项羽,一旦她想不开,寻了短见,你又如何向项羽交代?这样一来,刘、项之间的矛盾不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吗?以项羽现在的声势,消灭我们并不难。本想让你帮个忙,你却自作主张,帮了个倒忙,简直是越帮越乱。而且,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跟我和刘季商量一下,就自己拿主意了呢?” 受了父亲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吕雉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刘邦紧张地问道:“岳父,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吕雉恼羞成怒,呵斥道:“事情都已经做了,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现在还能回头吗?” “糊涂!”吕公骂道:“你想拖着我们大家一起往火坑里跳吗?趁项羽还没察觉,赶紧把人送回去,找个借口遮掩一下,就算项羽有所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能怎么样。”看女儿和女婿愣着不动,吕公发飙了,“还站在这干什么,等项羽的大军打过来抢人啊?”刘邦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对外面喊道:“来人,准备马车!”刘邦安排樊哙带领几十名卫士,护送着虞姬返回鸿门。 吕公望着远去的车队,长叹一口气,“我们现在就是站在快要开裂的冰面上,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樊哙一行沿着吕雉和虞姬来时的小路快马加鞭,直奔鸿门军营。虞姬还在昏睡当中,没有苏醒过来。小路要穿越一片树林,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车队靠近树林的时候,有几只鸟惊叫着从林中飞出来。樊哙担任刘邦的贴身侍卫多年,经验丰富,警惕性很高,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咯噔”一下,但眼前形势十万火急,不容他耽搁,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他回头提醒其他卫士,“情形不对,大家小心!”卫士们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把武器抓在手里,随时应变。 樊哙冲在最前面,队伍行进到树林中央的时候,利箭破空而来的“嗖、嗖”声响起,樊哙耳朵灵,喊道:“小心冷箭!”自己将身子贴在马背上,用盾牌盖住了头部。后面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有几名卫士中箭落马。冷箭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不断有人中箭,车队被迫停了下来,幸存的卫士围成了一个圆圈,在马上支起盾牌,将马车围在中间。 刺客停止了放箭,树林中一片死寂,令人毛骨悚然。樊哙揩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撩开车帘看了看,虞姬还在昏睡,外面的生死搏杀对她丝毫没有影响。但就在离她额头不足一寸的地方,插着一枚锋利的箭簇。箭矢洞穿了马车的护板,力度之大,显然是硬弩射出来的。樊哙的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时间擦汗了。 卫士们听到头顶上的枝叶“沙沙”作响,正要抬头看的时候,从树上蹿下来一个个黑衣人,自上而下直扑马上的卫士。卫士们纷纷被扑落马下,在泥土中与刺客扭打起来。马车周围的防线瞬间崩溃,从暗处涌出了更多的黑衣人。樊哙在落马的瞬间就用利剑刺穿了袭击自己的刺客的身体,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他摔了个半死。他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背靠马车,仗剑持盾,少数几个杀死了刺客的卫士腾出手来,也冲到了马车边上,与樊哙一起组成步兵防线,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从树林中冲出来的黑衣人足有上百人,他们先是帮助从天而降的刺客击杀了正在与之搏斗的卫士,然后将樊哙和剩下的少量卫士与马车团团围住。 随着一声号令,黑衣人蜂拥而上。樊哙挥舞着利剑,接连砍翻了四五个黑衣人,回头再看其他卫士,都已经倒在了黑衣人的刀剑之下。樊哙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保不住马车和虞姬了,必须杀开一条血路,跑回去向刘邦和吕雉报信,好让他们有所准备。瞅准了不远处的一匹马,樊哙使出浑身力气,时而用盾牌撞,时而用利剑砍,终于靠近了那匹马。他回头砍倒两个逼近自己的黑衣人,翻身上马,用剑身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马由于剧痛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向前猛冲出去,将几名试图抓住马缰绳的黑衣人撞翻在地。樊哙手起剑落,砍断了一只拉住缰绳的手臂,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向着霸上飞奔而去。 咸阳城内,子婴在自己的卧室中来回踱步,脸色阴沉,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嬴福躬身陪侍在旁边,看着子婴心神不安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这是一次冒险的行动,如果成功了,很可能挑起刘、项的内讧;如果失败了,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子婴紧握着佩剑的剑柄,手心里全是汗水,这把剑是名贵的古剑,是始皇帝赐给他的,但从来没沾过血。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计划失败,自己就用这把剑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即便是死,也要像个战士一样死去,这总比落在敌人手里,受尽耻辱和折磨好得多。两个儿子全副武装地守卫在门口,“如果上天真的抛弃了大秦,抛弃了我,那我们父子三人就一起慷慨赴死吧!”子婴在心里默默地说。 窗棂上发出“砰”的一声,子婴心里一哆嗦,看了一眼嬴福。嬴福连忙跑了出去,从窗棂上去下一支箭来,箭杆上绑着一张帛书。嬴福取下帛书,送到子婴的手上。子婴连忙展开帛书,上下扫了几眼,拧成疙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意从嘴角扩散到整个脸上。围在身边的嬴福和两个王子看子婴的样子,就知道计划成功了,派出去的死士已经得手,高兴得拥抱在一起。 子婴凑在灯火上烧掉了帛书,对嬴福和两个王子说:“人已经转移到了秘密的藏身之处。把消息散布出去,说刘季劫持了虞姬,然后我们就等着看刘、项两个人狗咬狗吧!有虞姬在手,我们的安全就多了一重保障,刘、项投鼠忌器,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 嬴福道:“大王,我们要是以虞姬为要挟,让刘、项退出关中,那样不就可以复国了吗?” 子婴摇摇头,“过早地暴露自己,会惹来杀身之祸。那样的话,刘、项就会把矛头对准我们,不择一切手段救出虞姬,然后再铲除我们。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虞姬落在什么人的手里,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 霸上军营,樊哙的战马直接冲进了营门,根本来不及停顿。好在守卫营门的将士认出是樊哙,才没有放箭将他射下马。来到刘邦的大帐前,樊哙翻身下马,闯了进去。大帐内有刘邦、吕雉、刘交、卢绾几个人。樊哙情急之下,顾不上回避还不知情的刘交和卢绾,向刘邦、吕雉告急:“大王,夫人,虞姬被人劫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刘邦和吕雉就像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我们护送马车到半路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群黑衣人,杀死了卫士,劫走了马车。” “什么人这么大胆?”刘邦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身份不明,但从他们使用的武器和作战的手法上看,似乎是秦国人。” 刘邦和吕雉对视了一眼,虞姬被秦国人劫走,局面就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了。吕雉掉头就走,刘邦和樊哙也跟了出去,刘交和卢绾被撂在那里,一头雾水。 吕雉来到吕公的营帐,向父亲求救,刘邦和樊哙尾随而至。 “秦国人劫走了虞姬?那可就坏了,如果他们杀害了虞姬,嫁祸给我们,项羽一定会找我们拼命的。”吕公也被局面的急转直下搞得没了主意。 吕雉催促道:“父亲,您在关中不是有很多朋友吗?赶快想想办法,迟了就来不及了!” 吕公责备地看了吕雉一眼,心想:这个麻烦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现在还像小时候一样,你自己拉屎,却让我来揩屁股。不过,自己的女儿、女婿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能不管吗? “你们先回去,安排全军戒备,以防万一,但要外松内紧,不要引起鸿门那边的注意。我马上去趟咸阳,召集人手寻找和解救虞姬。我离开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要轻举妄动,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明白吗?” 已经乱了阵脚了吕雉和刘邦连连点头。刘邦本想让樊哙陪吕公一同前往,但吕公坚持只带自己的几个随从,让樊哙回去休息,养足精神,随时待命,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吕公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驰往咸阳,坐在马车内的吕公忍受着颠簸,浑身的骨头都像要散了架子一样。他心情很沉重,眼前的局势扑朔迷离,虽然他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风波,命运大起大落,但在这种紧张的形势下和关乎存亡的时刻,还是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 吕公掀开窗帘,望了一眼外面的苍茫夜色,内心有些凄凉,“难道我的一生都要在奔波中度过,连晚年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吗?这些年我带着家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暗中积蓄力量,天天都在生死关头上。好不容易实现了推翻秦国的计划,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又卷入了刘、项之争的漩涡,为了女儿、女婿四处奔波、费尽心思。唉!我这条老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代在路上了,苦心经营了一辈子,连在自家床榻上安静地离开都做不到,我这一生值吗?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想到这里,吕公哑然失笑,“说到底,自己还是一个商人,永远摆脱不了商人的本性,衡量任何事物的标准都是赚不赚,至于为了理想信念,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这样的问题跟自己没有关系。商人唯利是图,我到死也是一个商人”。 4、剑拔弩张 吕公拿着刘邦的令牌,进入了咸阳城。来到小巷里的酒肆门口,随从上前叩门,急促的敲门声在夜空中回荡。酒肆老板打开门,见是吕公,知道他深夜前来一定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连忙将吕公和随从们让进店里。不等老板开口,吕公直言相告:“项羽的爱妻虞姬从刘季手中被人劫走了,你赶快动员所有的人,一定要把虞姬找出来,而且要完好无损。否则的话,关中大地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老板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掉头离开。吕公让随从给自己烫了酒,到厨房里弄来一点下酒的小菜,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等候老板的回音。随从们在四周戒备,个个神色凝重。 酒肆老板走出小巷,来到附近的里坊门口,对守门人说了几句话,守门人从里坊中叫出十几个人来,大家分头行动。不到半个时辰,咸阳城的夜色中就有无数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穿梭往来,寂静的街巷、里坊中暗流汹涌,剑拔弩张,一场恶斗随时都可能爆发。酒肆老板在一个院落里等候消息,各路人马陆续回来向他报告结果,其中有里坊中的社区领袖——“父老”,有江湖上的大亨——“豪杰”,也有秦国官吏、商贩、工匠、流浪汉……各色人等。不过,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失望的。 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个刚刚走进来的人吸引了。这名一身红衣的艳妆女子,面带狐媚的笑容,走到了老板面前,浅浅一揖,声音足以勾走男人的魂魄,“主公,我的一名客人告诉我,他晚上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院落里有响动,他扒墙头一看,院子里来了一辆豪华的马车,还有一些带着武器的黑衣人……” “人在哪里?”不等她说完,老板就打断了她的话,急切地问道。 “我已经带来了!”一个被蒙着眼睛、双手反绑的人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地夹着,提了进来。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家境殷实的商人。女子款款地走上前,揪出塞在他口中的麻布,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饶命,饶命,身上的钱你们都拿走,别杀我!”女子脸色骤变,妖媚气息全无,一脸冰霜,伸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恶狠狠地说:“老实点,带我们去,敢耍花招我就阉了你!”周围的人都不是寻常百姓,见惯了杀气腾腾的场面,但这女子的手段还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女子摘掉了蒙在那人眼睛上的布,让他在前面带路。酒肆老板阻止道:“稍等一下,我去跟主公说一声。”他走出院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肆,通知吕公。吕公放下酒碗,想了想,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吕公和酒肆老板带着上百名武士在商人的引导下赶往那个可疑的院落。武士们从不同的方向将院落团团围住,红衣女子命令商人上前敲门,商人哆哆嗦嗦地叩响了院门,向里面喊道:“王大,在家吗?”连唤了几声,院子里终于有了回应,有人问道:“谁啊?” “我是隔壁的宋祥啊!回来晚了,老婆不给开门,想在你家里凑合一会儿,能否行个方便?” 院门打开,一个壮汉出现在门口,正想与商人打招呼,忽然察觉院门两侧隐蔽着不下三四十个武士,连忙后退,想把门重新关上。武士冲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后面的人一拥而入。 商人见两边动手了,掉头想跑,红衣女子抽出腰间的短刀,在他脖子上一抹,鲜血从喉咙下边汩汩地流了出来,尸体扑倒在地。吕公恰好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对女子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感到很诧异,女子嫣然一笑,带着自己的几个武士冲进了院落。 吕公走进院门,站在台阶上观察院落里的情况。马车停在院子中间,正对院门的方向有几间正房,两边还有五六间厢房。他带来的武士有的破门而入,有的翻墙进来,不大的院子里一下子涌入几十个人,显得有些拥挤。酒肆老板检查了马车,向吕公摇摇头,示意马车是空的。这时,房顶上也出现了武士,张开弓弩,瞄准了紧闭的房门。 院子里一片死寂,似乎可以听到人们紧张的心跳声。双方一明一暗地对峙着,谁都不敢贸然出手。酒肆老板有些沉不住气了,靠近吕公说:“主公,冲进去吧!这样耗着,怕生变故!” 吕公摇摇头,“沉住气,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是忍耐不了多久的!” 果然,埋伏在房间里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打开房门和窗户,纷纷跳到院子里。房顶上的弓弩手毫不留情地射杀这些露出头来的黑衣人,没等双方短兵相接,黑衣人就倒下了一半。占据院子的武士扑了上去,与躲过箭雨的黑衣人展开搏斗,不一会儿,就将这些幸存者消灭掉了。 吕公的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开启的正房中的一扇房门。武士们也都察觉到了那个房间的异样,杀光黑衣人之后,围了过去。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黑衣人挟持着虞姬走了出来,虞姬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朦朦胧胧地有点意识,但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黑衣人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将短刀抵在她的胸前。双方都没有说话,黑衣人把虞姬当成盾牌,一步步向外走。当他走到院落中间的时候,酒肆老板向正房房顶上的弓弩手举起了一个拳头,一名神箭手瞄准了黑衣人脑后,利箭准确无误地射进了他颈椎的关节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哼出一声,就颓然倒地。虞姬失去了黑衣人的扶持,险些跌倒,被旁边的武士扶住了。 看到行动成功,吕公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他让酒肆老板带一部分人清理现场,查明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其他人随他护送虞姬返回霸上。吕公和虞姬分乘两辆马车,在数十名武士的护送下向城外而去。快到城门的时候,酒肆老板追了上来,靠近吕公的马车,低声说道:“主公,那些人的身份查明了,是皇宫的禁卫军。” “子婴的人!”吕公的声音有些异样,过了一会儿,他叮嘱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说出去!”子婴开始行动了,也就意味着他和刘邦、项羽的冲突在升级,一旦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吕公就必须作出自己的选择。 与此同时,身在鸿门军营的项羽正为虞姬的失踪而暴跳如雷。他把虞姬的侍女抓到面前,揪着她的衣领问:“快说,虞姬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侍女吓得脸色苍白,被紧勒着脖子的衣领憋得喘不过气来。项羽松开了手,侍女连忙趴在地上,说:“禀报大王,中午的时候,沛公的妻子吕雉来找夫人,然后两个人就乘坐一辆牛车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项羽听说虞姬被吕雉接走了,稍稍放下心来,接着问道:“她们去哪里了?” “这个奴婢不知道。” 卫士进来禀报,“大王,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送来一封信!”项羽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曹无伤这个人来,卫士提醒道:“将军,就是在函谷关阻拦我们的那个人!”项羽这才恍然大悟,从卫士手中接过帛书,走到灯下观看。 帐内的卫士和侍女只能看到项羽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项羽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卫士和侍女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当项羽转过身来的时候,卫士被吓得张大了嘴巴,表情僵住了,胆小的侍女则惊叫了一声,吓得往帷帐后面躲去。项羽的样子就像一头发怒的老虎,眼睛血红,嘴里喘着粗气,吹动着嘴唇上边的胡须,额头上青筋暴起,血管好像要爆开了。 他好像没有看见卫士和侍女,大踏步走出了寝帐,直奔自己聚众议事的大帐——诸侯联军的总指挥部。项羽进入大帐后,卫士们忙碌起来,风风火火地去通知军中的主要将领和各路诸侯。接到项羽的紧急通知,范增、项伯、项庄、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等谋士和将领以及各路诸侯纷纷赶到大帐当中,大家在路上就议论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项羽如果笼中的猛虎一样转来转去,进来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听不见。看项羽这副样子,诸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大事不妙。一些心中有鬼的人更是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秘密被项羽发现,大祸临头。最后,还是亚父范增第一个开了口,问道:“羽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项羽没有说话,而是将攥在手里的帛书用力地掷给了范增。项羽无礼的举动让范增有些不快,虽然项羽脾气暴躁,在人前非常傲慢,但对他一直是比较尊敬的。由此可见,事态的确很严重。范增展开曹无伤的密信,仔细看了一遍。 在密信中,曹无伤告诉项羽:“刘季野心勃勃,一直想据有关中称王,所以他入关之后,把秦国的粮食、财宝、宫室全部据为己有。派兵把守函谷关也全是他的主意,我不过是临时被抛出来的替罪羊而已。现在,他还要拜子婴为相,拉拢亡秦的势力,对抗大王和各路诸侯,企图独霸关中。我收到密报,大王的爱妻虞姬被刘季和他的妻子吕雉劫持到了军中,我猜想他们是要以此来威胁上将军,逼您退出关中。”在信的最后,曹无伤建议项羽马上发兵剿灭刘邦,夺回虞姬,他自己愿意做内应。 曹无伤提供的这些情报都是重磅炸弹,项羽的反应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这封密信正中范增的下怀,一进关中,他就劝项羽消灭刘邦,独霸天下。可是,项羽优柔寡断,没有采纳他的建议。现在,这封告密信为铲除刘邦提供了足够的理由,范增岂会错过这个机会?不等项羽发话,他就把告密信的内容当着各路诸侯的面高声朗读了一遍。诸侯们大眼瞪小眼,都傻了眼,没话说了。项羽盛怒之下,谁敢替刘邦辩解呢? 范增趁机对项羽道:“羽儿,刘季这个人本来是贪财好色之徒,但他入关之后,封存府库宫室、安抚百姓、约法三章、秋毫无犯,说明他野心不小啊!我曾让术士观望过他头顶上的云气,状如盘龙,色呈五彩,这可是天子之气啊!如果不及时铲除此人,将来你和各路诸侯都可能成为他的阶下囚。这次不要再犹豫了,他勾结子婴,妄图称霸关中,就是背叛反秦大业,我们铲除这个叛徒,是替天行道,名正言顺。” 随后,他走近项羽,低声道:“如果瞻前顾后,贻误了时机,恐怕虞姬的性命不保啊!现在有曹无伤做内应,我四十万大军打过去,一定可以一举消灭刘季这个叛徒!” 范增的话戳中了项羽心中那个最敏感的部位,在他眼里,帝王之位也不及虞姬重要。如果虞姬当初说上一句话,他甚至可以为虞姬放弃复国大业,归隐田园,抚育子女,安享天伦之乐。不管是谁,敢动虞姬的话,项羽都会把他的脑袋活生生地拧下来。现在自己的兄弟背叛和欺骗自己不说,还偏偏朝自己的爱妻下了手,“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项羽在心里发誓道。他正要发话,却被项伯抢在了前面。 项伯看在张良的情面上,想为刘邦说几句公道话,诸侯都不敢吭声,但他是项羽的叔叔,没有太多顾忌。“大将军(范增),你刚才说沛公入关之后秋毫无犯,曹无伤的密信中却说沛公把秦国积聚的财富都据为己有,这似乎有些矛盾啊!曹无伤擅自做主,阻挡诸侯联军入关,上次沛公严厉惩戒了他,所以他可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诬陷沛公,借机挑起刘、项两家冲突,以逞私欲。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大动干戈,实在有些鲁莽。还望大王三思!” 项羽阴沉着脸说:“虞姬的确是被吕雉接走了,至今未归。这又如何解释?” 项伯耐心地提醒项羽:“大王与沛公是兄弟,吕雉和虞姬过去相处得很好,情同姐妹。吕雉来到关中,找虞姬叙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能就此断定沛公劫持虞姬,要挟大王呢?” 项伯的分析入情入理,诸侯们纷纷点头,项羽也有些犹豫了。范增见项羽开始动摇,马上说:“刘季拜子婴为相的事情,我也收到了消息,现在正好与曹无伤的信相印证。此事应该不假!” 大将英布也道:“我也听说了。这个刘季也太嚣张了,根本不把大王和各路诸侯放在眼里。” 大将季布道:“大王,发兵吧!我们兵临城下,先逼他送还虞姬。拜子婴为相的事情他要是能说清楚,我们就收兵;否则,就踏平霸上,灭了刘季。” 范增再次提醒项羽:“羽儿,虞姬的安危要紧,当断则断,否则可能追悔莫及啊!” 项羽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各位回去动员将士,明早我们进兵霸上,讨伐刘季这个叛徒!” 第六章 力挽狂澜 序 项伯连夜赶到霸上,通知张良逃命,被吕公察觉并阻拦。张良将项羽次日就要进攻霸上的消息告知刘邦,并将项伯引荐给刘邦。刘邦恳请项伯代为澄清误会,并答应次日一早到鸿门当面向项羽解释清楚,送还虞姬。关键时候,吕公抛出子婴做替罪羊,转移项羽的注意力。在项伯的说服下,项羽暂停了军事行动,等待刘邦的到来。范增要求项羽趁机除掉刘邦,以绝后患。 1、雪夜来客 关中大地普降大雪,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很快天地间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银装素裹。一个浪漫的雪夜,却危机四伏,一场牵连几十万人的恶战随时都可能爆发。霸上——鸿门,相距四十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这片土地随时都可能被鲜血染透,尸横遍野。上天似乎也在为那些即将死于非命的人痛惜,所以预先为大地穿上了丧服,飘零的雪花宛如从天而降的纸钱。天地变成了一个大舞台,演习着一场规模宏大的葬礼。 一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鸿门军营,向霸上的方向飞驰而去。骑士拼命地抽打着坐骑,战马四蹄腾空,卷起一片片雪花,马蹄声在寂静的夜空下传出很远。气浪从马和骑士的嘴中喷出,他耳边似乎已经可以听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让他的心情更加焦急,又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上一鞭,心爱的战马向前蹿出很远。 霸上军营,吕公已经将虞姬安全地带了回来。抵达军营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苏醒过来,却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吕雉亲自将她从车上扶了下来,带着哭腔说:“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虞姬一脸的茫然,问:“姐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在你的寝帐中喝了羊汤,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似乎……”虞姬在费劲地回忆着自己朦朦胧胧中看到的一些场景。 吕雉担心她想起什么来,连忙说道:“是啊!你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睡得真死,我叫了半天都叫不醒。我不忍心打搅你的美梦,就派人护送你返回鸿门。结果……”说着,吕雉就哭泣起来。 “结果怎样?” “半路上,有一伙强盗拦截,险些将妹妹劫走,我们的卫士浴血奋战,才将你抢了回来。可把姐姐我吓坏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项王交代啊!我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弥补不了自己的过失。”吕雉声泪俱下,看上去非常真实。 虞姬这才记起来,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仿佛看到过一些人在搏斗,但记忆非常模糊,想不起那些人具体的样子。她相信了吕雉的话,反过来安慰吕雉说:“姐姐,不要难过了,我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一点事儿都没有。”她特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向吕雉证明自己没有受伤。 吕雉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刘邦。刘邦连忙道:“弟妹,你先跟你姐姐到寝帐休息,明天我就送你回鸿门。我马上派人去通知项王,免得他担心。” 吕雉搀扶着虞姬,向自己的寝帐走去。刘邦和吕公走进了大帐,一进大帐,刘邦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岳父的大恩大德,刘季毕生难忘。您救回虞姬,也救了刘季和霸上十万将士的性命,叫我如何报答您老人家啊?” 吕公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也算你运气好,虞姬能安全地回来。这都是我那个冒失的女儿闯的祸,照理该由我解决这个麻烦。” “老人家真是朋友遍天下,手眼通天,让刘季佩服之至。您是怎么找到虞姬的?是什么人劫持了她?” 吕公想了想说:“我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消息灵通,所以很快就查到了虞姬的藏身之处。在他们的帮助下,从劫匪手中将虞姬救了回来,劫匪已经全部伏法,没有留下活口。至于是什么人劫持了虞姬,老朽也不知道。” 刘邦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吕公,心想:“您本事这么大,不会查不出劫匪的真实身份吧,还是有意隐瞒些什么?” 吕公没有理睬刘邦充满疑问的眼神,打了个哈欠说:“折腾了一夜,我也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我先回去休息。”说罢,就兀自走出了大帐,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曹无伤的营帐中,亲信正在向他汇报鸿门之行的结果。“项羽已经决定明早发兵袭击霸上,主公,我们成功了。” 曹无伤闻言,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终于可以报刘邦的一箭之仇了。“刘季这条老狐狸不死,我们就不算成功。你召集可靠的将士,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候命,准备接应项羽的大军。” 亲信离开之后,曹无伤走到营帐外面,站立在漫天风雪之中,豪情满怀,暗想:“现在天下群雄并起,秦始皇扫灭六国之前诸侯并立的局面又出现了。群雄之中,实力最强的就是刘季和项羽,可这两个大英雄却成了我棋盘上的棋子,任我调度。今天我可以借项羽之手除掉刘邦,焉知哪一天我不能除掉项羽,雄霸天下呢?到时候,我就可以像始皇帝那样君临天下,哈哈哈!”阴谋的成功让曹无伤的野心无止境地膨胀起来,胃口大到可以吞掉整个天下。 来自鸿门的那名骑士终于到了霸上军营,在营门前,他勒住战马,对卫士说:“在下项伯,有重要的事情求见韩国司徒张良,烦请通报一声。” 张良正在睡梦中,被卫士叫醒,听说是项伯来访,连忙起身迎接。项伯裹着一身的风雪走进张良的营帐,手脚都快被冻僵了,张良让他坐到火盆边上取暖,问道:“项兄,你这么晚到霸上来,莫非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恩公快收拾一下,随我离开这里。”项伯来不及对张良解释具体的原因,关键是不能让张良给刘邦陪葬。 张良马上有了不祥的预感,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他诧异地问道:“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项伯看张良那副打算刨根问底的样子,知道不告诉他真相的话,很难让他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走,也顾不上泄露军机是多大的罪过了,直言相告:“项羽明天一早就要带领诸侯联军进攻霸上,你待在这里,不是死路一条吗!快跟我走吧!” 张良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反问道:“项羽为什么要攻打沛公?误会不是消除了吗?” 项伯急得一跺脚,“消除什么了?沛公占据秦国府库、宫室,阻挡诸侯入关在先,现在又要用子婴为相,公然与各路诸侯为敌,还挟持虞姬,准备要挟项王。有这些罪名,项羽能不讨伐他吗?”项伯没有说出曹无伤告密的事情,现在事情真伪难辨,他不想把曹无伤供出来。 用子婴为相的事情张良知道,而且知道吕公让吕雉找虞姬疏通,但吕雉挟持虞姬,要挟项羽的事情,他毫不知情。“不可能吧,沛公接见子婴时我也在场,拜子婴为相完全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至于挟持虞姬,要挟项羽,更是匪夷所思,我怎么不知道啊?” 项伯站起身来,拖着张良往外面走,“不管你知道不知道,现在逃命要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给刘季陪葬。” 张良用力挣脱了项伯,“这可能又是一场误会。我去找沛公,把事情搞清楚,如果真的是误会,你去跟项羽解释一下,就可以避免一场干戈。我们刚刚推翻暴秦,我实在不忍看刘、项内讧,生灵涂炭!” 项伯看着张良,两眼发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吕公的营帐,他正想就寝,一名随从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吕公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起身说:“走,去看看!”随从提醒道:“主公,外面风雪很大,加件衣服吧!”吕公四处看了一下,刘邦送给他的那件熊皮外套正放在床头,他抓了起来,披在身上,一脚踏进了漫天风雪当中。 张良的营帐门口,项伯正在使出浑身力气往外面拖他,嘴里和他争执着:“上次你不是代表刘季去解释过吗?现在不还是打起来了!解释管个屁用,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使劲往外面拖,张良使劲往里面缩,两个人在营帐门口纠缠在一起。 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两位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张良抬头一看,吕公正站在不远处,饶有兴味地看着貌似扭打的两个人。自从知道张良与项羽的叔叔项伯有联系之后,吕公的手下就一直监视着张良。项伯深夜来访,密探马上将消息通知了吕公,所以他才出现在这里。 见有外人在场,项伯只好暂时住手。张良见吕公突然出现,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就算自己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上前,道:“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休息?” 吕公抖了抖外套上的雪,说:“年纪大了,睡眠不好,半夜醒来,看外面大雪纷飞,忽然兴致勃发,所以出来赏雪。” 张良看吕公身披熊皮外套,伫立在风雪之中,长须飘飘,仙风道骨,一副神仙气派。但周围的帐篷后面似乎有人影晃动,俨然是埋伏了武士。看来吕公是有备而来,如果自己和项伯擅自离开军营,恐怕就要被当场擒杀了。 “老人家真是懂得享受啊!这难得一见的雪景确实不应该错过。不过,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请到帐中来,张良有要事相告。”吕公点点头,彼此都是聪明人,就不用绕圈子了。 吕公、张良、项伯三个人回到帐中,在火盆旁围坐下来。此时,张良才为吕公和项伯做介绍,“这位是沛公的岳父吕公,这位是项羽的叔叔项伯”。项伯一边向吕公拱手行礼,一边望着张良,吕公这么巧在这时候出现,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吕公道:“失敬,失敬。项将军这么晚来见子房,莫非是有要事,如果不方便当着第三人的面商议,老朽就暂且回避。” 张良苦笑了一下,“实不相瞒,我与项兄是故交……” “子房是我的救命恩人。”项伯补充道,现在有必要把两个人的关系交代清楚,以消除吕公的疑心。吕公听他们这么说,欣慰地点点头。 “这次项兄深夜造访,是为了救我的命!”张良道。 “莫非子房遇到了什么危难?”吕公惊讶地问道。 张良看了一眼项伯,项伯低头不语,到了这个地步,他和张良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张良坦言道:“明日一早,项羽的大军就要进攻霸上,到时候玉石俱焚,我性命难保,所以项兄来通知我,让我提前逃命去。” 吕公并没有像张良和项伯预想的那样大惊失色,只是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仍然非常平静地问道:“这是为何啊?刘季不是与项羽和好了吗?怎么又突然要大动干戈?”项伯看吕公的神色,暗自想:“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个老人家不是等闲之辈啊!” 张良把项羽讨伐刘邦的几个理由说了一遍。吕公用手中的拐杖杵地,连声道:“误会,全是误会啊!子房你是知道的,拜子婴为相不过是酒后戏言,刘季那是在戏弄子婴;至于劫持虞姬,要挟项羽退出关中,更是无稽之谈。虞姬确实在霸上,但是吕雉将她接来的,姐妹二人很长时间没见了,聚在一起叙叙旧。怎么会以讹传讹,激起这么大的事端?这个娥姁,行事一贯草率,一定是没跟项王打招呼,就擅自将虞姬接走,结果闹了这么大的误会。” 项伯本来就怀疑曹无伤诬陷刘邦,现在见张良与吕公说法一致,与自己当初的猜测也吻合,更加坚信刘邦是无辜的,刘、项之间又闹了一场大误会。他连忙说:“如果真的是误会,要赶紧解释清楚,否则明天一早大军发动,就来不及了!” 张良站起身来,说:“我马上去见沛公。老人家,麻烦您陪项兄说说话,等我禀报了沛公之后,再做定夺。”他把项梁留下,就是向吕公表明自己的诚意,一定不会趁机逃跑。 2、一锤定音 张良步入刘邦大帐的时候,刘邦正在搂着一名年轻女子喝酒。张良急得以拳击掌,“大王啊!您还真是有这个闲情雅致啊!大祸临头了!” 看张良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刘邦非但不跟着着急,反而调笑张良:“子房,当年你也是行刺过秦始皇的人,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遇到一点事儿就大呼小叫。”说着,还摸了摸怀中女子的脸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张良没心思跟刘邦斗嘴,上前一步说:“明早项羽就要带领四十万大军进攻霸上,再不想办法的话,恐怕这就是沛公最后的晚餐了!” 听了张良的话,刘邦打了个寒战,酒立刻醒了,一把推开怀中女子,站起来问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张良把事情的原委简单介绍了一下,“沛公,得赶紧采取应变措施,否则一切都晚了!” “怎么办呢?赶紧把虞姬送回去吗?” 张良没有理睬刘邦的问题,“项羽的叔叔项伯现在就在我的营帐中,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沛公可以与他见个面,澄清误会,请他代为解释”。 “好好好,你与项伯谁年长一些?” “项伯年长。” “那我就以兄长相称,你快把他请来吧!” 张良离开刘邦的大帐,返回自己的住处。吕公与项伯正围着火盆喝酒,看上去相谈甚欢,彼此很投缘。张良道:“项兄,你随我去见一下沛公吧!澄清误会,避免这场浩劫,还得麻烦你出面啊!” 项伯犹豫着没说话,吕公也劝道:“项将军,你就帮下忙吧!这既是为了刘、项两家的和睦,也是为了关中百姓免受战火的摧残,为了天下太平,功德无量啊!”白发苍苍的吕公开口相求,又有救命恩人的情面,项伯只好点头应允,三个人赶往刘邦的大帐。 刘邦早已在大帐门口迎候,看到走在吕公和张良中间的项伯,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项兄吧,愚弟刘季有礼了!” 见刘邦这么热情、谦恭,虽然知道他有事相求,但项伯也不好过于冷淡,面带笑容地回礼。进入大帐后,刘邦拉着项伯的手,亲热地让他跟自己同席而坐,吕公和张良也都在对面陪坐。刘邦是个老于世故的精明人,他并没有开门见山地向项伯求助,这样过于功利的做法,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拒绝帮忙。所以,刘邦先跟项伯拉起了家常,“贵庚啊?家中有什么人啊?儿女婚配了没有?” 刘邦充分发挥他脑子灵、反应快、心理素质好、行事灵活的特长,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与慌乱中冷静下来。看刘邦神色镇定、处事得体,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项伯完全相信了刘邦。 听项伯说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已经成人,但还没有出嫁,刘邦大喜过望,说:“我也有一个儿子,还没有娶妻。如果兄长不嫌弃的话,我们就订下婚约,等以后时局稳定了,就为他们两个人完婚,如何?” 吕公和张良也很高兴,都鼓动说:“你就应允了吧!刘、项两家联姻,关系就更密切了,以后不分彼此,和睦相处。今后这天下还不是你们两家说了算!” 听他们这么一说,项伯也心动了,加上刘邦一个劲儿地催促,索性点头应允了这桩突如其来的婚姻。 兄弟、亲家的关系确定之后,刘邦才转入了正题,“我与项王本是兄弟,可是进入关中之后,却不断发生误会,想起来真是让人寒心啊!” “沛公不必烦恼,竟然是误会,想办法解释清楚就行了。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项王实在是曲解了我的一番好意。我入关之后,封存府库、安抚吏民,这都是为了稳定关中形势,迎接上将军的到来,可是谣言却说我是为了在关中称王,好心未必有好报的道理我算是明白了!”刘邦不失时机地诉说着自己的满腹委屈。 “这些我都会设法转告项王的。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有人说你要用子婴为相,拉拢亡秦的势力,与项羽和各路诸侯分庭抗礼,这可是背叛天下的大罪!另外……”项伯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传说你绑架了虞姬,用她来要挟项羽,虞姬是项羽的至爱,如果有人敢打她的主意,项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刘邦一拍大腿,“哪里有这种事,虞姬确实在我的军中,但是我的老婆吕雉请她来叙旧的。现在天色已晚,明天我就派人送她回去。至于拜子婴为相的事情,是他非要来见我,缠得我没有了办法,就让他来了。在酒宴上,我有意戏弄他,嘲笑他这个亡国之君。我怎么会真的拜他为丞相,那不是跟天下人为敌吗?” “是误会就好!要不这样,你把虞姬叫醒,我现在就带她回去。还有,你明天一早就来鸿门,亲自向项羽解释清楚。我回去之后先跟他谈一谈,相信会消除他的误会,平息兵祸的。” 听了项伯的话,刘邦先是一愣,看项伯正在望着自己,等待自己的回答,旋即点头道:“好的,就依兄长之言!” 这时,吕公开口了,“虞姬正在吕雉的寝帐中休息,外面这么大的风雪,时间又这么晚了,催她上路可能不太好,万一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不好向项王交代啊!不如就按刘季刚才说的,明天再送她回去”。 听吕公这么一说,刘邦马上反应了过来,“对对对,虞姬今天很疲惫,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走也不迟啊!” 项伯低头想了想,说:“好吧!沛公,你明天一早就来,万万不可失言,来的时候带上虞姬。这样一来,误会就完全可以消除了。” 刘邦连忙点头,说:“兄长放心,我一定按时到。” 项伯起身向大家告辞,连夜赶回鸿门。送走了项伯,刘邦和吕公、张良回到帐中,这才露出疲惫不堪的神色,一屁股坐在了席子上,拿起酒樽来往嘴里倒酒,给自己压惊。 吕公等刘邦安静下来之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刘邦用手指敲击着酒樽,想了半天,说:“事关重大,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把大家都叫来,好好商议一下吧!” 卫士将刘邦团队中的主要成员都请到了大帐,吕雉也来了。她刚在刘邦身边坐下,刘邦就凑过去低声问道:“虞姬怎么样了?” “睡得很香,不用担心。” 刘邦将眼前的形势向大家做了简要的介绍,请大家各抒己见。刘交、卢绾、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郦食其等人听说局势在一夜之间急转直下,明天一早项羽就要大兵压境,都紧张起来。大帐中的气氛非常压抑,没人开口。 看帐内一片沉默,刘邦有些沉不住气了,催促道:“大家怎么不说话?现在是生死关头,我和各位的身家性命、生死存亡都在转瞬之间,大家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曹参霍然站起身来,他是刘邦军中的一员猛将,攻城略地的时候经常是第一个登上城头,勇冠三军。“沛公,我认为虞姬不能送回去,大王也不必去鸿门向项羽那个匹夫低声下气地解释。” “曹将军有何高见啊?” “大王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现在项羽公然背弃怀王之约,强行入关,抢占关中,其行为与强盗何异?向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低头,实在为君子所不齿。现在关中父老拥戴大王,我十万将士众志成城、厉兵秣马,不如现在就发兵攻打项羽,先下手为强。项羽虽然是诸侯上将军,拥兵四十万,但诸侯联军并不一定都听项羽指挥,很多人都是同情大王的。只要我们孤注一掷,奋起反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曹参的主张立即得到周勃、夏侯婴等武将的响应,这些人眼看着自己的主子被项羽欺负得抬不起头来,早就憋了一口气,想找项羽决斗。抢在项羽明早发动攻击之前,主动出击,正合这些人的心意。 不等刘邦说话,张良先发言了,“既然项羽准备明早突袭霸上,现在鸿门军营一定是戒备森严,严阵以待。我们主动出击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率先挑起内讧,会受到天下人的指责。我以为此策不可取!” 曹参正想与张良争辩,刘邦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来听别人说。“别人还有什么意见?” 灌婴道:“既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全军严阵以待,摆好阵势,预设伏兵,只要项羽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这样一来,就是项羽主动挑起内讧,民意就在我们这一边了。” 樊哙表示赞成:“我认为这个办法好。一动不如一静,以逸待劳。” 张良仍然不赞成,“项羽的兵力占绝对优势,以静制动无异于束手待毙。如果项羽真的打过来,恐怕会全军覆没”。 樊哙有些急了,“子房,主动出击你不赞成,坚壁自守你也反对,那你说该怎么办?让大王带着我们逃跑吗?” 张良笑了,说:“现在争天下的就是大王与项羽两个人,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项羽也会穷追不舍,不斩草除根,他是不会罢休的。” 刘邦开口了,“子房,说说你的意见吧!” “我建议大王还是遵守与项伯的约定,送还虞姬,主动前往鸿门消除误会,在各路诸侯面前展示大王坦荡的胸襟,争取他们的支持。按照项羽沽名钓誉的个性,断然不会承担不义的罪名,当着各路诸侯的面擅自加害大王。我认为大王此行是有惊无险,一定可以消弭兵祸,平安归来。子房愿意与大王同行,生死与共。”张良言辞恳切,刘邦也被他感动了。 吕雉有些担心,“现在项羽虎视眈眈,对大王误会极深,万一到时候局面失控,大王身在虎穴,可就危险了。大王有什么意外,霸上十万之众就会作鸟兽散,我们这些人也只能亡命天涯!” 一直没说话的吕公开了口,“子房和娥姁说的都有道理。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才是万全之计。鸿门大王要去,只有这么做,才能体现我们的诚意,平息干戈。但为了以防万一,虞姬可以暂时不送还给项羽,就说她身体不适,需要在霸上再休息半日。等大王全身而退的时候,我们再送还她。另外,全军严阵以待,大王要精选一支卫队,人数不能太多,以免引起项羽的戒心,但必须是百里挑一的猛士。万一局面失控,他们保护着你杀出一条血路来,还有一线生机。另外……”说到这里,吕公停住了,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把子婴交出去。 现在刘邦和项羽的矛盾已经白热化了。要想解决这场纷争,必须有人承担罪责,用鲜血来扑灭项羽的怒火。否则的话,就算刘邦能平安地回到霸上,再将虞姬完好无损地送回鸿门,项羽也会心存芥蒂,迟早会找到借口兴师问罪。所以,必须有个替罪羊。上次是曹无伤,这次需要一个更有分量的替死鬼,子婴是最佳人选。但让子婴和亡秦宗室承担灭族之祸,吕公有些不忍,他已经对那个人承诺,不会再跟嬴氏子孙作对,现在要背弃自己的诺言吗?可是,不这么做,要牺牲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女婿甚至更多的亲人、朋友,两相取舍,左右为难。 刘邦见吕公神色不对,关心地问道:“岳父,您怎么了?”刘邦关切的语气让吕公心头一动,低头看到刘邦送给自己的熊皮外套,吕公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能先帮活人了,把对死人的承诺暂时放在一边,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补救吧! 吕公道:“我已经查明,当初劫持虞姬的人正是子婴的手下。看来子婴早有预谋,来霸上拥戴你称王,派人劫持虞姬,就是想挑起你和项羽的纷争,他好渔翁得利。你把这个真相告诉项羽,项羽一定会转移矛头,找子婴算账,不再与你为难。” “果真是子婴做的?”刘邦愕然地问。吕公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竖子(小子),我马上派人把他抓来,一定要剥了他的皮。我保全他的性命,没有羞辱他,他还胆敢暗算我,简直是恩将仇报。”刘邦破口大骂。吕雉在旁边听了,冷冷一笑,心想:你调戏、侮辱子婴的妻子,现在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子婴,脸皮可真够厚的。 吕公阻止道:“大王不要发怒。子婴还是让项羽去处置吧!不过,我担心虞姬被救走后,子婴会狗急跳墙,发动他埋伏在民间的死士,营救他和王公大臣们。如果他们逃脱的话,亡秦很可能死灰复燃,据说,子婴的亲信韩谈已经在关外召集了十万大军,准备反攻关中。所以,我让自己的手下严密监视子婴的动向。你赶快增援咸阳的守军,做好应变的准备,千万不要让子婴逃脱。” 吕公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把刘邦吓得不轻,子婴要越狱,还有关外的十万秦军做后盾,如果他真的复兴秦国,反秦大业就功败垂成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刘邦连忙命曹参带兵一万,轻装前进,增援咸阳城的守军。按照吕公的说法,子婴的叛乱随时可能发生,容不得半点马虎。 面对大家提出的几个方案,刘邦权衡之后,还是觉得吕公看问题更透彻一些,想得也更周全。他站起身,对大家说:“就依岳父之言,我明早前往鸿门见项羽。请子房与我同行,樊哙、夏侯婴,你们挑选一百名骑士,要身手好,不怕死,能够以一敌十,由你们统领,担任卫队。娥姁,你看好虞姬,既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也不能让她跑脱,她是我们手中的王牌,也是我此行能否平安归来的保障。”吕雉点点头,不管这个丈夫平时有多少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在生死关头,夫妻之情还是让人难以割舍。 安排好了一切,刘邦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一旦自己有去无回怎么办?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平时最亲近的刘交和卢绾,最后终于落到了卢绾的身上,“如果万一我有什么意外,由卢绾继位,诸位要服从他的号令,尽心辅佐。不要为了给我报仇而拼得鱼死网破,可以暂避锋芒,退出关中,再做打算。卢绾之后,由刘交继位”。 刘邦安排刘交和卢绾做自己的继承人,个中的原因大家隐约都知道,虽然没有确认,可在军营中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由于事情敏感,所以大家都佯作不知,谁也不会傻到公开谈论这种事,不过是将士们私下里的谈资而已。 众人纷纷离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有刘交和卢绾留到了最后,刘邦看着这两个自己最亲近的人,动情地说:“哥哥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了。以后你们要和睦相处,互相照应。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兄弟三人同心同德,所以有了今天的成就。如果我不在了,刘交你要听卢绾的话,不要任性而为,这样才能守住我们出生入死打下的家底。明白吗?” 刘交和卢绾含泪点点头。刘邦叮嘱卢绾,“记得照顾好父亲,等天下太平的时候,把他从老家接出来,共享富贵”。 原来,刘邦名义上的父亲刘老太公年轻时也是个浪荡子弟,不务正业,在外面拈花惹草,家里的事情全都撂给了妻子刘媪一个人。年轻的妻子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操持家务、干农活,非常辛苦。卢绾的父亲是刘老太公的邻居兼好友,见刘媪可怜,经常过来帮忙,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就私通起来,生下了刘邦、刘交和卢绾。其中,刘邦年长,刘交和卢绾是双胞胎,出生时刘老太公不在家,卢绾被亲生父亲抱走,对外声称是自己怀孕的妻子产下双胞胎。这件事刘老太公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刘邦和刘交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亲生父亲的身份,所以与卢绾三人关系最为亲密。 不过,刘媪怀上刘邦时,刘老太公刚好在外面游荡未归,回来后才几个月,刘邦就降生了。邻里间免不了风言风语,家丑不可外扬,刘老太公就谎称自己在湖边看到一条神龙相交,刘媪也配合地说自己当时在睡梦中与神祇做爱,怀上了刘邦。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竟然被夫妇二人给唬住了,觉得刘邦不是凡人,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刘邦成年后,在酒馆里喝酒,醉了之后就睡在酒馆中,老板声称隐约中看到刘邦的身上有龙影蠕动。这就是刘老太公与刘媪夫妇二人在默契中编造的神话,对山野村夫产生了心理暗示之后激起的妄想。 后来,卢绾的父亲成为里社的领袖——父老,帮助刘老太公改邪归正,两家人亲如一家,兄弟三人的来往就更方便了,周围的邻居即便原来有些风言风语,也被两家人的和睦堵住了嘴。刘邦起兵之后,刘交和卢绾常伴左右,形成了一个铁三角,是刘邦团队的核心。所以,今天刘邦宣布卢绾和刘交为继承人,包括吕雉在内,没有人感到意外,更没有人提出异议。 3、垂死挣扎 咸阳城,子婴的住处。子婴还沉浸在截获虞姬,刘、项即将发生内讧,复国指日可待的喜悦中。他来到埋葬王后的地方,旁边有一株梅树,粉红色的梅花开满枝头。子婴久久地注视着花树,仿佛那是已经长眠于地下的王后的化身。由于枝头的积雪太多,有一枝梅花折断了,落在雪地上。子婴弯腰拾了起来,自己也落了一身的雪。 子婴将折断的梅枝插在埋葬皇后的地方,喃喃自语:“等复国大业完成了,我就将你移葬到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在那边很孤独吧?不要着急,我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就下来陪你。我们在那个世界里照旧做夫妻。” 嬴福和两个王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目睹父亲独自在这里深情怀念自己的母亲,两个王子不禁抽泣起来。嬴福道:“大王,保重啊!只要大王在,复国就有希望。只要能重振我们大秦雄风,王后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子婴站起身来,面对忠诚的嬴福,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感慨地说:“嬴福,你侍奉过始皇帝,现在又侍奉我,几十年忠心耿耿,是嬴氏的功臣、秦国的功臣。如果我能复兴秦国,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如果……”子婴看了看两个王子,说:“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要保护好两个王子,把他们带出咸阳。只要他们活着,就是秦国复兴的火种。” 两个王子激动地说:“父亲,您不走我们也不走,我们同生共死!” 子婴苦笑着说:“万一真的到了那一步,敌人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那样的话谁都跑不掉。只要我留下来,就能吸引他们的注意,让你们趁机逃走。”子婴内心仿佛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王子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嚣,还伴随着金戈交鸣的声音。四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子婴道:“嬴福,保护好两个王子!”说着,便向大门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拔出佩剑。还没等他跑到大门口,门就被人撞开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子婴定睛一看,为首的一人正是禁卫军的指挥官蒙宏,跟随他的都是禁卫军的将士。 “怎么回事?”子婴急切地问道。 “大王”,蒙宏和将士们单膝点地,向子婴行礼,“大事不好了!虞姬被人劫走了,我们的计划已经泄露了,大王在这里非常危险,所以我们商量之后,决定马上行动,解救大王,冲出咸阳城,到关外与韩将军会合”。 子婴说不出话来,形势瞬息万变,刚才还在为复国有望而沾沾自喜,转眼之间就要逃命了。蒙宏催促道:“大王,不能再犹豫了,没有时间了!” 紧随在子婴身后的嬴福也说:“是啊!赶快走吧!” 子婴摇摇头,说:“你们带两位王子走吧,他们是王位的继承人,把他们带到关外,交给韩将军,伺机举起复国的大旗。我不走了,我很累,要留在这里陪伴王后。我把敌人拖住,你们就能逃出去了。” 蒙宏毅然地说:“那怎么行?我们就是全部以身殉国,也要护送大王杀出咸阳!”将士们齐声呐喊:“誓死保卫大王!” 悲壮的场面让子婴热血沸腾,“好,今天我们就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让这些叛贼看一看大秦将士的雄风!” “杀!杀!杀!”声音在雪夜中久久地回荡。 分散到民间的几千名禁卫军已经被召集了起来,重新穿上铠甲,打出秦军黑色的旌旗。这支秦国的精锐之师保卫着子婴、宗室成员、“三公”等重要大臣和他们的家属,向城门方向冲去。刘邦留下来的守军也只有几千人,双方兵力相当,但战斗力差距很大。守军纷纷赶来拦截,但很快就被子婴的禁卫军击溃了,逃亡的队伍逼近了城门,眼看着就要冲出咸阳城了。 就在这时,从四周的街巷、里坊中冲出一群武士来,扑向逃亡的队伍,与禁卫军展开激战。这些人的身手比守军强很多,一对一对决的话,子婴的禁卫军未必是对手,但他们只擅长单打独斗,不懂得结成阵形,发挥整体的威力,而这正是训练有素的秦军所擅长的。子婴的禁卫军几十个人组成一队,盾牌手、弓箭手、长矛手相互配合,稳扎稳打,向敌人发起强有力的攻击,很快就将这些人逼退,把他们跟子婴等人隔离开。 酒肆老板就在不远处观战。原来,吕公命令他密切监视子婴,一旦情况有变,就配合守军阻止子婴逃亡。所以,他将分布城中的几百名武士召集了起来,随时待命。事情果然不出吕公所料,子婴开始垂死挣扎,眼看着守军被秦军轻而易举地击溃,他只好带着自己的部下上阵了。但他的这些人也不是秦军的对手,只能暂时拖延时间,等待刘邦的援军赶到。 禁卫军一边战斗,一边保护着子婴等人逼近城门。队伍前方的几百名禁卫军在蒙宏的指挥下结成了锋利箭簇队形,攻击前进,势不可挡。城门下还有两三百名守军,在秦军滚滚向前的铁流面前,已经丧失了斗志,正准备作鸟兽散。酒肆老板见形势危急,猛地拔出佩剑,带着几个随从向城门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向自己的武士大喊:“去城门,快去城门!”正在战斗中的武士见状,纷纷丢下敌人,向城门集中。 很快,城门下集中了一百多名武士,在酒肆老板的带领下,横在守军与子婴的禁卫军中间,准备做最后的生死搏斗。正要逃跑的守军被他们视死如归的气概所感染,稳住了阵脚,迎接秦军的冲击。 蒙宏见到这种情形,轻蔑地一笑,“一群乌合之众,还想阻拦我大秦精锐之师的去路!”他招呼弓箭手,命令他们瞄准城门方向,集中放箭,为大队伍开路。密集的箭簇飞向城门,酒肆老板身边的武士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刺激着老板紧绷的神经,让他的心一阵阵刺痛。这些武士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跟随他出生入死,现在一夜之间就伤亡殆尽,酒肆老板的眼睛都红了,看上去面目狰狞。 他点头往左右看了一下,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人了,看来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他向大家高声喊道:“兄弟们,我们共患难多年,今天死期到了!就让我们一起杀个痛快,在黄泉路上做伴吧!”尽管伤亡惨重,眼看着很多同伴倒在了血泊中,但武士们依旧斗志高昂,“杀!杀!杀!” 酒肆老板刚刚转过头,正准备第一个冲向秦军,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支箭簇已经射中了自己的左胸。他咬着牙,折断了箭杆,右手举起了长剑,“跟我冲啊!”几十个武士和后面的守军跟在他的身后,扑向秦军。 蒙宏“哼”了一声,“匹夫之勇,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队伍前方的盾牌手竖起了大盾,长矛手在后面严阵以待。就在武士们马上要撞向盾牌的一刹那,从盾牌的缝隙中钻出了一支支锋利的长矛,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们的血肉之躯。长矛收回的时候,鲜血喷涌,尸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后面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停住脚步,长矛就又探出头来,刺杀、收回,又留下一排尸体。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酒肆老板同时被两支长矛刺中,一支在胸前,一支在腹部。手中的长剑还举在空中,人已经定格了。随着长矛的收回,他双膝无力,跪在了地上,长剑落在尘土中。此时,他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想不起任何东西。他仰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咸阳的天空,身体向后栽倒。 秦军清除了最后的障碍,打开了城门,保护着子婴等人出城。几千名禁卫军保护着几百名王公贵族及其家属,迅速地向郊外移动。子婴走在队伍中间,回头看了看咸阳城,眼神中一片凄凉,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重返秦国的都城了!他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娶妻生子,曾经过着快乐、平静的日子,后来虽然经历了政局的风云变幻,个人的荣辱得失,成了亡国之君,失去了最爱的人,但这座城市留给他的仍然是那些美好的记忆和无限的留恋。 子婴和两个王子、嬴福同乘一辆马车。他把两个儿子和嬴福的手都拉到一起,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不管未来的路多么艰险,我们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整个队伍都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中,禁卫军指挥官蒙宏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自己终于不辱使命,将子婴等人带出了咸阳。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的队伍,暗自盘算着,要尽快将这支队伍带到直道上,一上直道,行动速度就快了,不出几天时间就可以到长城,与关外的秦军会师。那样的话,子婴等人就真正安全了。 这时,队伍中一个徒步行走的贵妇人叫嚷起来,“我走不动了!给我搞辆马车来,否则我就不走了!”她的喊声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丢进一个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立即在鸦雀无声的队伍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由于车马有限,所以王宫贵族的家属大部分都只能步行。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贵族家眷,经过一夜的刀光剑影,长途奔波再加上担惊受怕,早已经筋疲力尽,腿都迈不动了。贵妇人的喊声也正是他们的心声,所以大家立刻喧嚣起来。 蒙宏连忙上前制止,可这些人过去都是秦国有头有脸的上层人物、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虽然蒙宏是禁卫军司令,但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所以,不管蒙宏如何呵斥、恐吓,想尽办法弹压,这些人就是不理睬他,纷纷坐了下来,死活也不肯向前进了。带头的贵妇人甚至拉住了蒙宏的马缰,让他下马,把马让给自己。 蒙宏急得两眼冒火,但碍于对方显赫的身份,又无可奈何。“现在我们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越是在这里耽搁,就越危险,不要无理取闹了,大家快点赶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好好休息!”见恐吓不成,蒙宏只好软化了态度,好言相劝。 贵妇人仍然不依不饶,问道:“到了哪里才算安全?我现在一步都走不动了!” 蒙宏一时语塞,如果告诉这些人到了关外才算安全,他们就更不愿意走了。那么远的路,要这些习惯了出入乘车的贵族们徒步走过去,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可是,仓促之间,自己上哪里为他们寻找车马呢? 子婴不知何时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走到贵妇人的身后,蒙宏连忙屈膝行礼,“大王,大家走不动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贵妇人看到子婴,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了起来,也恭敬地行礼,露出了媚上欺下的真面目。 子婴冷冷地看了一眼贵妇人,问道:“把本王的马车让给你怎么样?” 贵妇人愣住了,“这……这怎么行?” 子婴又问道:“那你自己能走吗?” “我……”贵妇人犹豫着说,“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的马车你不敢坐,你自己又走不动了,那该怎么办呢?”子婴听上去很平静,但透着一丝阴冷的气息。 见贵妇人不说话,子婴道:“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贵妇人闻言,面带欣喜之色。 “活人才需要赶路,死人就不需要了,可以永远地休息!”贵妇人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子婴按在剑柄上的手已经拔剑出鞘,一剑砍下了贵妇人的脑袋,鲜血从脖颈处喷出来,就像殷红的喷泉一样。 包括蒙宏和禁卫军在内,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那些赖在地上不肯动的人连忙起身,生怕自己成为子婴下一个剑下之鬼。子婴面无表情地看了大家一眼,下令:“出发!”随即返回自己的车上。目睹这一切的嬴福在内心哀叹:“大王真的变了,自从王后去世之后,他变得更加孤僻,沉默寡言而且冷酷无情!” 就在子婴准备登上自己的王车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骤然响起,在秦军队伍的周围出现了长龙般蜿蜒的火把,将这支几千人的队伍包围了起来。子婴的脑袋“嗡”地一下,半个身子已经上了车,差点又摔了下来,嬴福连忙扶住他。“看来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还是没逃出敌人的手掌心。”子婴凄惨地一笑,对嬴福说。 蒙宏纵马奔了过来,“大王,四面都有伏兵,看来不下万人,我们怎么办?” 子婴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不远处有一个不高的土丘。他果断地下令:“退到土山上面去,居高临下拒敌!”在蒙宏的指挥下,所有人都向土山跑去。登上土山,蒙宏立即组织禁卫军,在四面布置起防线。防线刚刚建立起来,敌人就已经到了山脚下,将小小的土山团团包围起来。 这支伏兵正是曹参率领的援军。他们刚刚赶到咸阳城,子婴的禁卫军就破城而出了。曹参急中生智,带领大军抄近路赶到了子婴等人的前头,埋伏下来,等着猎物往口袋里钻。子婴的队伍由于夹杂了很多贵族及其家眷,所以行动缓慢,加之中途又出现了骚乱,被曹参的人马超过了。等他们准备再次启程的时候,曹参的伏击圈已经合拢,发出了总攻的信号。 曹参率领的这支人马战斗力比咸阳守军强得多,是刘邦麾下的精锐之师,而且有骑兵和战车部队的配合。蒙宏指挥的禁卫军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完成对土山的包围之后,曹参看了看山上的秦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将士如同潮水般向山上涌去,站在高处一看,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 蒙宏下令弓箭手放箭,盾牌手和长矛手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箭雨自上而下地撒向楚军,被射中的人一排排倒下去,但后面的人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继续向山上涌来。双方在秦军的防线前展开了殊死搏斗,楚军人数和心理上占优势,而秦军占据有利地形,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绝地反击。一场恶战竟然暂时难分胜负。 秦军已经连续三次击退了敌人的进攻。蒙宏跑到了子婴身边,“大王,这么死守下去不是办法。等我们的箭矢用尽,敌人的援兵到了,还是束手就擒。我们得想办法突围!” 子婴往山下看了看,到处都是楚军的火把和喊杀声。他把目光转向散坐在山顶上的那些贵族和他们的家眷,最后定格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权衡之后,子婴对蒙宏道:“你去挑选一些精悍的勇士,组成一支卫队,由你亲自率领,保护两位王子突围。”不等蒙宏说话,他走向嬴福,说:“照料好两位王子!” “大王”、“父亲”,嬴福、蒙宏和两位王子都明白了子婴的意思,他要牺牲自己,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两个儿子突围。子婴把手按在了剑柄上,厉声道:“不从王命者,杀无赦!”这一招把嬴福和蒙宏都镇住了,刚才子婴斩杀贵妇的情景他们是亲眼所见,知道子婴不是闹着玩的。 子婴把两个王子抱在怀里,流露出一个父亲最后的温情,“我是不想让你们给我陪葬啊!记住,一定要活着逃出去,到关外去找韩将军,复兴大秦!”两个王子含泪点头,与父亲诀别。 目送蒙宏和嬴福带着两位王子离开,子婴了却了心愿,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的斗志再次被激发出来,视死如归的悲壮油然而生。子婴走到高处,对席地而坐、惊恐万状的贵族们高声道:“各位宗亲和大臣,现在我们身陷绝境,被敌人团团包围。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我将亲自带领禁卫军开路,掩护大家突围,各位要服从我的号令,一致行动,擅自行动是死路一条。”这些陷入绝望的贵族们听了子婴的一番话,似乎又看到了一线生机,纷纷站起身来,等待子婴的命令。 楚军的进攻暂时停止了,正在山下修整和重新编队,准备下一轮进攻。这是突围的最佳时机,而且楚军完全想不到秦军会这么快就发动反击。子婴向不远处看了看,蒙宏已经将一批勇士召集到了一起,做好了掩护两个王子突围的准备。嬴福和两个孩子正在望着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否则两个孩子舍不得父亲,非要跟我一起走就麻烦了!” 子婴传令,禁卫军向山坡的一侧集中,摆成突击队形,贵族和家眷们在队伍的中间,子婴自己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亲自指挥作战。“前进!”随着子婴的一声号令,队伍借助地势自上而下地俯冲过去。山坡下的楚军发现了山上敌人的异动,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其他三面的楚军也向这里集中,准备围歼敌人。 禁卫军在盾牌的防护下,冒着敌人的箭雨向前冲锋,很快就与山下的敌人短兵相接,在山脚下展开鏖战。子婴一边指挥作战,一边回头往山上看,不知道蒙宏和嬴福他们带着两个王子开始突围没有。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楚军越来越多,而子婴的禁卫军也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每个人都打算为保卫秦王流尽最后一滴血,作战异常勇猛。但经过一夜的激战和长途跋涉,秦军已经疲惫不堪,而楚军士气高昂,不惜一切代价要抓住子婴。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东方的天色已经泛白,秦军尽管竭尽全力,咬着牙支撑,仍然渐渐处于下风。 子婴不知道两个王子是否已经成功突围,心里忐忑不安。看到楚军的包围圈在渐渐收缩,将士们有些支撑不住了,子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全看天意吧,我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如果上天没有抛弃秦国,还在庇佑始皇帝打下的江山,两个孩子一定可以安全地离开咸阳。现在,就让我像一个真正的大秦勇士那样殉国吧!” 抱定了直面死亡的决心,子婴爆发出无穷的勇气,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他撇开自己的卫士,从一名战死的秦军手中拿起一根长矛,向敌人走去。盾牌手组成的防线已经濒临崩溃,不断有楚军从盾牌手的间隙中涌入队伍中,与秦军展开肉搏。 子婴手握长矛,向一名正在与禁卫军搏斗的楚军士兵肋下刺去。矛头刺入肉体,扎进骨头的感觉顺着矛柄传递到子婴的手上,子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杀戮原来如此刺激,令人兴奋。 卫士们跟上来,围住子婴,“大王,小心啊!”“快到后面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子婴仰天大笑,那笑声说不清是亢奋,还是绝望。他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望着挥舞着武器,像狼群一样嚎叫着扑上来的楚军,脸部的肌肉扭曲了,目光就像两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一样。此时的子婴已经变成了一部杀人机器,人与生俱来的恐惧、慈悲、怜悯在他的身上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杀戮的欲望,鲜血带来的快意和满足。 子婴发出一声饿狼般的嚎叫,推开卫士,像另一名突破进来的楚军扑了过去。长矛在子婴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样,灵活地避开对方拦截的刀锋,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敌人的心脏。 周围的秦军目睹子婴的勇猛,身体里的狼性被激发出来,精神为之一振,先是个别人像子婴那样发出一声恐怖的嚎叫,接着更多的人呐喊起来,就像被猎人包围起来,在绝境中开始反击的群狼一样。在旷野中震荡的喊声起到了一种神奇的作用,它赶走了疲惫和绝望,同时把死亡的恐惧打入了敌人的心脏。楚军被这呐喊声所震慑,攻势为之一挫,不由自主地开始退却。 子婴的眼睛为之一亮,希望的曙光又一次出现了。他指挥着将士们重整旗鼓,排成紧凑的队形,堵住缝隙,“稳住阵脚,前进!”这支锋利的箭簇又开始向前移动了。 战场的形势瞬间发生变化,让正在指挥将士围攻秦军的曹参摸不着头脑。他命令战车和骑兵立即出动,冲击秦军的队列,希望能将敌人分割开,各个击破。但迅猛的骑兵和冲击力巨大的战车在秦军的长矛面前也望而却步,被阻截在阵列之外,没能撕裂秦军铁桶般的队伍。被长矛刺伤的战马发出一声声哀鸣,拖着战车在自己的队伍里横冲直撞,践踏和碾压着楚军士兵。其他战马见伙伴受伤,面对刺猬一样的秦军长矛阵,发出恐惧的叫声,在原地打转,不肯前进。 进攻再次受挫,曹参急了,催马向前,打算靠近前沿指挥作战。在离秦军只有十几步的地方,曹参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观察,忽然发现秦军的前锋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在随刘邦一起受降的时候,曹参见过子婴一面,对他有些印象。子婴的衣着与其他身穿铠甲的秦军迥然不同,在队伍中特别显眼,所以马上就吸引了曹参的注意。仔细辨认之后,曹参心中一阵狂喜,此人就是子婴。 他从身边卫士手中接过一支劲驽,悄悄地上弦,瞄准了子婴的后背。这种劲驽的射程远达百步,而他和子婴的距离不足三十步,完全在有效射程之内。 子婴正在挥舞长矛,鼓舞秦军攻击前进。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剧痛,回头一看,腰部插着一支箭,箭簇已经完全钻进了自己的身体。疼痛随着子婴的转动身体而变得更加剧烈,手中的长矛脱手落地,眼前一片漆黑。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去,还没等他恢复视觉,胸前又是一阵剧痛,曹参的第二支箭射中了他的左胸。 这次,子婴再也支撑不住了,这些天来,他的身心备受摧残和打击,亡国之耻、王后横死,再加上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子婴的精神和肉体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曹参的两箭虽然不足以致命,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崩溃了。子婴的身体就像一堵被突然推翻的墙一样,直戳戳地倒了下去。所有的知觉都丧失了,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随着子婴的倒下,秦军的队伍失去了最后的支柱,开始土崩瓦解。 4、左右为难 在子婴中箭倒下的同时,项伯回到了鸿门军营。下马之后,他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敢耽搁,就直奔项羽的大帐。大帐内,项羽彻夜未眠,与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等主要将领商议即将展开的军事行动计划。 看项伯气喘吁吁地走进大帐,项羽顾不上迎接他,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就低头研究面前的地图。项伯顾不上许多,走上前,对项羽道:“大王,我们单独说几句话。”项羽和众将不明所以地看着项伯,项伯殷切的眼神让项羽没有了选择,示意众人暂且离开。 众将出去之后,项羽迷惑地问道:“叔叔,出了什么事?看你这副样子,怎么如此慌张?” 项伯一身的风雪都没有来得及抖落,满头大汗,嘴里喘着粗气。面对自己的侄子,项伯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自己擅离军营,前往敌营,泄露军机,如果按照军法处置,那可是砍脑袋的大罪。但现在的形势千钧一发,已经容不得他瞻前顾后,项伯咬咬牙,说:“我刚从霸上回来,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项羽闻言,眼睛立刻睁大了,“你去了霸上,这种时候你到霸上去做什么?”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项伯的心里一哆嗦,他知道项羽的性情,这个人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虽然自己是他的亲叔叔,项羽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但难保他不会一时冲动,将自己一剑砍死。他杀殷通、斩宋义的手段,项伯是非常清楚的,在战场上杀人如割草,更是天下闻名。面对已经开始猜疑自己的项羽,项伯只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跟他交涉了。 “韩国司徒张良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他给沛公陪葬,所以去通知他,想让他提前离开。” “哦,”项羽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他跟你来了吗?” 项伯深吸了一口气,说:“张良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不肯抛下沛公独自逃生,所以带我去见了沛公。” “什么?”项羽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一大截,眼睛再次瞪大了,直视项伯。项伯并不回避,而是迎着项羽的目光,以示自己胸怀坦荡,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他很清楚,这时候任何心虚和胆怯的表现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甚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我觉得大王又误会沛公了,都是曹无伤那个小人挑拨离间,分化你们兄弟啊!千万不要中了小人的奸计,同室操戈,兄弟相残。” 项伯的话打动了项羽,曹无伤的话的确可疑,两次的争端都是因他而起,说这个人诬陷刘邦,不是没有道理。 见项羽沉默着没有说话,项伯受到了鼓励,知道项羽的心思已经活动起来了。他继续替刘邦辩解道:“至于子婴和虞姬的事情,正如我当初所猜测的,都是误会。用子婴为相,不过是沛公在酒宴上说的一句玩笑话,嘲笑子婴而已;虞姬是吕雉接过去的,现在正在吕雉的寝帐中歇息,明日就会返回鸿门。大王,你要三思而后行啊!一旦大军出动,开弓没有回头箭,局面就无法收拾了。因为一时冲动,导致几十万人火并,你要受到天下人的指责,承担起挑起内战的罪名。” 项羽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声,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这个后果是他不敢面对的。本来,昨天经项伯那么一说,他就有些迟疑,觉得这样贸然出兵太过莽撞,只是在范增、英布、季布等人的鼓动下,才下定了决心。现在,项伯再次据理力争,晓以利害,让项羽的决心又一次动摇起来。刚接到曹无伤密告时的怒气已经逐渐平息,项羽现在冷静下来了,重新权衡起攻打刘邦的计划。 “那你说该怎么办?”项羽问道。 项伯心中大喜,知道事情已经有了转机。“沛公已经答应一早就来鸿门,向你当面解释清楚。我估计现在他已经出发了。如果他真的心中有鬼,怎么敢来鸿门呢?要是他真的来了,足以说明他心中无愧,完全是被人诬陷的。所以,请大王暂缓出兵,等沛公来了之后再做打算。” 听说刘邦要亲自来鸿门消除误会,项羽的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中了曹无伤的圈套,又一次误解了兄弟,险些被人利用,做了报私怨的工具。这么一想,憋在心中的那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项羽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他拿过一双玉卮,斟满了烫热的酒,自己和项伯一人一卮,“喝了它,暖暖身子!”说罢,自己先喝光了。 项伯知道,心高气傲的项羽是在以这种方式认错,向自己承认他太冲动了。项羽和叔叔坐下来,道:“叔叔所言有理。这次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了,也怪曹无伤这个小人挑唆,还有范增那些人七嘴八舌地鼓动我。就照你的办法,军事行动暂停,等刘季来了之后,听他如何解释。” “好!”项伯放下手中的玉卮,痛快地说:“大王英明,我这就代你去传令,让各路人马原地待命,不要妄动。”项羽点点头,项伯起身离去。 项伯离开后,项羽走到大帐外,极目远望,大雪已经停了,蒙上银装的大地显得格外洁净,看得人心里也透亮了很多。他从地上掬起一捧雪,在手里用力攥成一个结实的雪团,奋臂向远处掷去,正中一根旗杆。身后的卫士赞叹道:“大王真是神力,要是我们,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也掷不到一半的距离。” 项羽虽然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对敌人非常残暴,但对手下的将士却很宽厚,所以深受将士们的爱戴,和士卒的关系非常融洽。这些卫士都是从他和叔叔项梁在会稽起事的时候,招募的八千江东子弟中选出来的,是他队伍中的中坚力量,彼此的感情更是非同一般。听了将士的话,心情好起来的项羽问道:“这仗也打完了,你准备做什么?” 卫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等领到了赏赐,回家买几亩地,娶个媳妇,过好日子去!” 项羽笑了,“是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心思归,都想过太平日子了。这种刀尖上滚来滚去的日子,谁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大家出来打仗,不就是为了吃饱穿暖,拼个好前程吗?推翻暴秦是个口号,我与秦国有国仇家恨,但对老百姓来说,只要能过上好日子,管他谁是国王,还不都一样?” 卫士问道:“大王,等天下太平了,您打算怎么办呢?” 项羽和蔼地笑道:“我带着虞姬,跟你们一起回江东,我做你们的楚王,好不好!” “好啊!”卫士兴奋地说,“我们当然希望大王做楚王了,谁稀罕那个放羊娃(熊心被项梁立为楚王之前,在民间放羊)!说他是楚怀王的孙子,有什么真凭实据吗?就算他是楚怀王的孙子又怎么样?推翻暴秦、复兴楚国,那是项家的功劳,是武信君(项梁)和大王带着我们八千江东子弟打出来的,关他屁事。这个楚王就应该由项家的人来做!” 这些江东子弟兵对项梁和项羽叔侄是绝对忠诚的,他们同生死、共患难,当然希望项羽做新的楚王。项羽高兴地说:“好!等我做了楚王,你们这些江东子弟都是开国功臣,我不会亏待你们的。该赏赐的赏赐,该封官的封官,该授爵的授爵。我们共享荣华富贵!”说的兴起,项羽把身上的披风一挥,卷起一片积雪。 那名卫士神情却有些黯然,说:“上将军,我们当初一起出来的八千江东子弟,现在恐怕不到一半了!”听到这话,项羽也很伤感,低着头不再言语。 这时,雪地中有人匆匆而来,等他走近了,项羽看清是“亚父”范增。项羽知道他肯定是为了自己暂停军事行动的事情来抗议的。对于这个亚父,项羽一直很头疼,他一直以长辈自居,动不动就教训自己。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公开场合,张口一个“羽儿”,闭口一个“羽儿”,碍于他的辈分和功劳,项羽只好勉强地答应着,拿他没有办法。 范增对项家最大的贡献就是建议立楚国王室后裔,号召天下群雄联手反秦。当初,项梁起事,范增向他建议说:“秦国吞灭六国,楚国是最冤枉的,所以流传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语。陈胜揭竿而起,打出楚国的旗号,号称‘张楚’,也就是要张扬楚国。这么做本来没错,但是他没有立楚王后裔,反而自封为楚王,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并不真正信服,所以最后导致失败。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们应该立楚王后裔,这样才能号召天下群雄,让关东六国的英雄豪杰奋起推翻暴秦,复兴六国。”项梁接受了他的建议,找到流落为牧羊人的楚怀王孙子熊心,立为楚王,增强了以项梁、项羽为首的这一支人马的号召力,逐渐成了反秦联军的盟主。正因为范增有这样定国策的功劳,又是辅佐项梁的老臣,所以项羽才不得不让他三分。 看范增又来数落自己,项羽内心一百个不乐意,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迎上前去,装傻说:“亚父,您老人家怎么不好好休息,这么早就来了?” 范增见项羽明知故问,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地问道:“羽儿,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不出兵讨伐刘邦了?不是已经决定了么,怎么又变卦了?优柔寡断,出尔反尔,不是大丈夫所为啊!” 一气之下,范增把话说得很重,顶得项羽直翻白眼。他强压着心头的怒气,与范增周旋道:“亚父,外面太冷,到帐中说话吧!” 进了大帐,范增急切地追问:“难道你不想救出虞姬了?刘邦这个诸侯的公敌、反秦大业的叛徒,就对他听之任之吗?他可是将来与你争夺天下的劲敌啊!” 项羽不耐烦地说:“他不过是个市井无赖,哪里有本事与我争夺天下!亚父,您是高看了刘季,还是小看了项羽?” 范增听出了项羽的不满之意,但事到临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羽儿,你不要说这些气话。刘季虽然是个市井之徒,但他擅长笼络人心,网罗各种人才为他所用,这可是帝王气象啊!他能有今天的局面,还不说明问题吗?” 看项羽不说话,范增继续劝说道:“现在刘季用子婴为相,公然背叛反秦大业;掳掠虞姬,要挟你退出关中,你兴兵讨伐他,于公于私都名正言顺。趁他在关中立足未稳,及早铲除这个祸害,是一劳永逸的大好事,这样的机会怎么能错过?等时局稳定了,他在关中站稳了脚跟,再消灭他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项羽不想与范增继续争辩,道:“子婴和虞姬的事情都是误会,等会儿刘季就过来当面跟我解释,同时把虞姬送还。难道您要我背信弃义,枉杀一个无罪之人吗?” 范增闻言一愣,说:“一定是走漏了消息,刘季知道你要大兵压境,所以才出此下策,犯险到鸿门来。不过,他来的正好,我们将他就地正法,霸上十万大军群龙无首,你可以顺势将他们兼并,壮大自己的实力。” 项羽怒道:“虞姬不过是吕雉邀过去叙旧的。如果他真的是打算用虞姬来要挟我,此时为何不拿虞姬当筹码,跟我谈判,逼我退兵,反而主动送还虞姬,还亲自登门解释?子婴的事情也不过是酒后戏言。那种枉杀无辜的不义之人,我项羽是断然不会做的!” 范增质疑道:“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项羽闷着头不吭气。范增无奈地说:“羽儿,我的话你不信,别人的话就一定可信吗?这可是关系天下大局的事,你可要想清楚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范增这番话说得非常痛切,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项羽以残暴闻名,但有时候心肠又非常软,见白发苍苍的范增声泪俱下,马上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亚父,坐,坐!羽儿出言不逊,请亚父见谅。” 范增坐了下来,拉着项羽的手说:“羽儿,你叔父项梁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战死后,我一心辅佐你,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未竟的反秦大业,像齐桓公那样称霸天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前程,并没有半点私心。我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啊!” 项羽被范增的话感动了,眼眶湿润,颤声说:“羽儿会铭记亚父的一番苦心,遵循亚父的教诲!” “万万不可小觑了这个刘季,如果他真的敢来,一定要设法除掉他。就算他是无辜的,也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你将来就会成为他的阶下囚、刀下鬼。明白吗?” 项羽无奈地点点头,同意了范增的建议。“首先要确保虞姬的安全,其次要给各路诸侯一个说法,我不能承担杀害反秦功臣的不义罪名!” “这个好办!”范增轻松地说:“他能主动送还虞姬当然好,如果他不把虞姬送回来,我们就以他为人质,交换虞姬,等虞姬回来之后再处死他。用子婴为相的事情,戏言也好,真言也罢,反正他是说过的,那他就是各路诸侯的敌人,是叛徒而不是功臣,杀他理所应当!” 听范增这么一说,项羽无言以对了。范增叮嘱项羽:“等刘季来了,你在大帐内设宴,我会布置武士候命。时机成熟之时,我便举起身上的玉玦示意,届时你一定要下决心,传令捕杀刘季,万万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与项羽商定之后,范增马上出去安排,天已经亮了,刘邦随时都可能到。他离开之后,项羽犯起难来!项伯和范增两个人各执一词,让项羽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刚才虽然口头应允了范增,但那是碍于老人家的情面,被范增纠缠得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见机行事吧!”最后项羽自言自语了一句。 第七章 折冲樽俎 序 刘邦赶赴鸿门,把全部责任推给了子婴;项羽则抛出曹无伤做替罪羊,洗脱自己。范增孤注一掷,指使项庄借舞剑之机刺杀刘邦,被项伯阻拦。刘邦在樊哙等人的保护下由厕所逃出军营,返回霸上。范增仰天长叹,“竖子不足与谋!” 1、天地英雄 霸上,黎明时分。大帐外,一百名百里挑一的骑士列队完毕,等待刘邦出发的号令。这支队伍由樊哙、夏侯婴和刘邦另外两名亲信干将纪信、靳强率领。这一行凶多吉少,险象环生,所以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深感肩负的责任重大,大帐前弥漫着一片肃杀的气氛。 刘邦手下的文臣武将纷纷赶来为他送行,在大帐门前排成长长的两行。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刘邦在吕公、吕雉、刘交、卢绾、张良的陪同下出现了。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刘邦自己却表现得很轻松,似乎就是去赴一场普通的宴会,面带笑容,与身边的刘交、卢绾说笑着。 看到大家都在等候自己,刘邦一拱手,道:“烦劳各位了!大家不必为我担心,我岳父已经为我卜过一卦,此行会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一定能平安归来。等我回来之后,再摆下酒宴,与诸位不醉不归!”刘邦声如洪钟,豪情满怀,伫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俨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众人都被他的勇气和临危不乱的从容气魄所感染,异口同声地说:“恭候大王归来!” 吕公倒是真的给刘邦卜过一卦,但刘邦并不是因为卦象大吉大利才这么有底气。他很清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自己必须保持最大限度的镇定,作为霸上十万之众的灵魂,如果他乱了方寸,这支大军就会不战自溃。而且,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能考虑的问题都考虑了,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人力所不能及了,只能交给上天。刘邦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邦的英雄气概让吕雉的好感油然而生,过去种种的不愉快暂且抛在了脑后,她走到刘邦面前,温柔地为他抚平胸前的衣襟,低声说:“凡事小心,我会为你祈祷的!” 平时泼辣、强悍的吕雉突然变得柔情似水,让刘邦很不适应,诧异地问道:“娥姁……”他其实是想问:“你这是怎么了?”但面对吕雉爱意盈盈的眼神,又觉得这种时候问这种话有点不合时宜,索性将吕雉一把搂在怀里,在她的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在场的人发出一阵哄笑声。吕雉脸颊绯红,连忙推开刘邦,跑到了一边。 刘邦哈哈大笑着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他和张良同乘一车,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带领一百名骑士前后保护,将马车夹在中间。为了安全,车的四周安装了坚固的护板和车顶,构成了一个封闭的车厢,和吕雉引诱虞姬乘坐的牛车外形相似。坐进车里的那一刹那,刘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其他人看不见,只有车中的张良看到了,笑问道:“大王,您不是不紧张吗?” 刘邦瞪了他一眼,说:“我又不是猪,能不紧张吗?” 吕雉躲在角落里目送着刘邦的车队离开,眼看着一行人已经没有了踪影,正要转身回寝帐陪伴虞姬,忽然看到吕公躲在一个帐篷的后面,跟一名军官低声交谈着。吕雉心中起疑,径直走了过去,军官发现吕雉朝自己走来,连忙行礼,吕公不慌不忙,泰然地对吕雉说:“这位是我江湖上的老朋友了,刘季起兵反秦后不久就投靠了他,现在已经是军中的将领了!” 吕雉向军官点点头,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吕公向军官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回头对吕雉道:“你不要担心刘季的安危,我都安排好了,不说有十分的把握,起码有个七八分。”吕雉见父亲不愿意细说,也就不再追问,返回了自己的寝帐。 虞姬正在帐中等候吕雉。她一早醒来,发现吕雉已经出去了,帐中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穿戴好之后,虞姬想出去寻找吕雉,向她告辞,返回鸿门。自己连招呼都没跟项羽打,就彻夜未归,“大王不知道该有多担心?”但门口的侍女将虞姬拦了回来,说她身体虚弱,外面天气寒冷,担心她着凉,让她在帐中内心等候吕雉。 看到吕雉走进寝帐,虞姬连忙迎了上去,“姐姐,我要回去了,不然大王该发脾气了!” 吕雉强作笑容,说:“妹妹,再歇息一下,你本来身子骨就弱,昨天又受了惊吓,折腾那么久,肯定很疲惫。早晨天冷,等中午暖和了我就送你回去。” “可是……”虞姬还是有些犹豫。 “你不要担心项王那里,你姐夫一早就去鸿门了,他自然会向项王报平安的!” “因为我的事情,还麻烦姐夫跑上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虞姬反倒觉得有些愧疚了。 吕雉尴尬地一笑,说:“他们男人有军国大事要商量,我们女人不懂。来,姐姐刚学了一个军中饮酒时玩的游戏,我来教你!” “好啊!”虞姬又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高兴起来。她知道刘邦去鸿门向项羽报信了,心完全放了下来,全神贯注地跟吕雉玩起了游戏。外面形势的风起云涌她毫不知情,身在暴风眼中的她反倒最逍遥,不知这是一种幸福,还是悲哀! 曹无伤知道刘邦要去鸿门与项羽消除误会的时候,脑袋立刻就大了。如果刘、项之间弥合了嫌隙,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从眼前的种种迹象判断,刘邦应该是知道了项羽要出兵攻打霸上的消息,但对自己告密和做内应的事情还不知情。 “现在该怎么办?”那名一直参与谋划的亲信问道。 曹无伤的眼睛里露出两道凶光,“你确定刘季只带一百人去鸿门?” “我亲耳听到的,他交代樊哙说人数不能太多,一百人左右。” “好!你去把军中最可靠的兄弟召集起来,组成一支五百人的奇兵,全部换上便装。由你亲自带队,在霸上到鸿门的路上埋伏起来,截杀刘季。刘季一死,刘、项两家的仇怨就解不开了,到时候难免一战,我们的计划就算成功了!刘季,项羽那个匹夫杀不了你,那就只能由我出手了。” “那我去办事了。主公,您要小心!”亲信掉头出去,留下曹无伤独自待在帐中。他不自觉地握紧了佩剑的剑柄,成败就在一线之间,赢了,就是锦绣前程;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刘邦的车队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驰骋,天高地远、大雪茫茫,这支人马成了寥廓天地间的一道风景。起初,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后来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厢颠簸了一下,两个人的脑袋撞到了一起,彼此揉着额头,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车厢里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刘邦道:“子房,当初我们在投靠楚王景驹的路上相识,景驹被项梁击败,我们又一起转投项梁。那时,你还是我的厩将(军马科科长),后来,你追随韩王成,做了他的司徒,去复兴韩国。我西征途中,你说服韩王成支持我进军关中,又到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这次要不是你在项羽身边有项伯这条生死攸关的人脉,我恐怕要在睡梦中被项羽砍下脑袋了。这真是缘分啊!是上天要你来帮助我。如果这次我能躲过一劫,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们共创大业,同享富贵!” 见张良低头不说话,刘邦大方地摆摆手,说:“你是韩国贵族,一心复国。人各有志,我不会勉强你的!但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一定要设法报答!” 张良道:“大王是天授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子房一生的愿望就是辅佐帝王,成就一番名垂青史的功业,如何不想留在大王身边呢?只是复兴韩国的使命还没有完成,等我助韩王重建韩国之后,一定会回到大王身边,听凭差遣。” 张良还有一层心思,只是没有说出来。同患难未必能共富贵,面对刘邦,他有一种感觉:一旦刘邦坐稳了江山,开国功臣未必会有好结果!但这是一种莫名的知觉,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却又让人笃信不疑。这也是让张良犹豫着不肯归附刘邦的原因之一,虽然刘邦的人格魅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尽管韩王成看上去没有刘邦这样的帝王气魄,但他让人感到安全,没有威胁。 刘邦忽然问道:“你总说我是‘天授之人’,有什么根据啊?不会又是什么面相大富大贵、头顶有帝王气之类故弄玄虚的话吧?” 张良笑道:“当然不是,大王既然是天授之人,我哪敢用这种蛊惑山野村夫的话来敷衍大王呢?我熟读无名老人传授的《太公兵法》。这本书总结古往今来的成败得失,教给人们避祸求福、夺取和治理天下的道理。书中的要义是要人们抛弃仁义道德这些没用的东西,‘独任清虚’、以卑弱取胜。掌握了这套‘君人南面之术’,就可以做帝王师。我曾跟不同的人谈起其中的奥义,但能够领悟个中真谛的人却寥寥无几。包括韩王成在内,都是不得要领,只有大王,一听就懂,而且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我说大王是天授之人,正是基于此。传授《太公兵法》的人如果是帝王师,那大王不正是天赋异禀的帝王吗?” 刘邦感慨地说:“你我都有‘任侠’之风,在江湖中混迹多年,有着相同的人生阅历,所以你我才心有灵犀,不言自明。《太公兵法》这部奇书看来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能读懂啊!不管是锦衣玉食的贵族,还是老实本分的良家子弟,都领悟不了书中的真谛,掌握不了这套‘君人南面之术’。在这群雄并起、豪杰角力、权谋取胜、武夫当道的乱世之中,仁义道德有什么用?当年始皇帝夺取天下,靠的也是百万雄师,而非仁义道德。所以,我最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夸夸其谈的迂腐儒生,谦谦君子是夺取不了天下的。像项羽那样一味逞强,凌驾于群雄之上,迟早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败亡是早晚的事。大家最终还是要归附到我这个‘忠厚长者’的麾下。当年决定由谁领兵西征的时候,不正是因为项羽残暴,而我是‘忠厚长者’,大家才决定由我来安抚关中百姓的吗?” “这就是以‘清虚、卑弱’取胜的道理。仁义道德可以用来号召天下,却不能夺取和治理天下;帝王可以教他人信守仁义道德,臣服和顺从自己,但自己却不能被仁义道德拘束手脚,弃‘君人南面之术’而不用。” 张良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片马嘶人喊的嘈杂声。刘邦和张良不约而同地撩起门帘,探身向外观看。道路两边,一个个浑身披雪的蒙面人腾空而起,向车队扑来。有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有的用手中的弓弩射杀刘邦的卫队。樊哙和夏侯婴等人正在大声呼喊着,指挥卫士们迎战。 刘邦的脑袋在飞速地旋转着,究竟是什么人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刺杀自己?“是子婴的人吗?子婴不是被曹参抓到了吗?他埋伏在咸阳的人也全军覆没了!难道还有余党?要么是项羽?项羽要杀自己,为什么不等自己到了鸿门再动手?难道是要嫁祸于人?可是虞姬还在自己的手里,以项羽的为人,定然不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的。难道还有第三种力量要除掉自己,趁机挑起刘、项两个阵营的争端?”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来,外面的形势突变。道路两边的树林里又杀出一支人马来,用弓弩从背后攻击那些冲向刘邦车队的刺客。这些刺客显然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很快被射杀了一批。稍微犹豫了一下,刺客们纷纷掉转头,与袭击自己的人在雪地上展开了搏杀。 看到这个局面,刘邦更晕了,不知道这些在暗中保护自己的人是谁派来的。他把目光投向了张良,张良做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手势。樊哙纵马冲到刘邦的车前,“大王,怎么办?要不要过去帮忙,消灭了这些刺客再去鸿门?” 刘邦果断地说:“不要耽搁,加速前进!”他不知道的是,这支人马是吕公派来的,由他加入刘邦军中的老部下带领,沿路保护刘邦,以防不测。 2、各怀鬼胎 项羽手下的谋臣、将领和各路诸侯及其属下的主要文武官员一大早就来到了大帐中。一座大帐容纳了不下上百人。项羽有意把场面搞得很大,目的就是要当着天下诸侯的面澄清事实,如果刘邦能够解释清楚,那就把酒言欢;说不清楚,有这么多人作证,自己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将其处死,以免他死得不明不白,让自己背上一个冤杀反秦功臣的罪名。刚刚推翻暴秦,就开始了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这样的恶名项羽想想都害怕。正如张良所说,他是个被仁义道德束缚住手脚的人,缺乏帝王必须具备的魄力和手段。这样的人就掌握不了《太公兵法》中的“君人南面之术”。 范增见项羽招呼来这么多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有这么多人在场,要除掉刘邦难度就更大了,不给大家一个交代,如何动手?但项羽已经把和刘邦的会面搞成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既成事实无法改变了,总不能把这些来赴宴的客人都赶回去吧!那不是简单的失礼,而是弄巧成拙,摆明了心中有鬼,嫌疑更大了。让爱惜名声的项羽这么做,他是断然不肯的。“见机行事吧!”范增也做了和项羽相同的打算。 不过,范增已经从军中选拔了一批勇猛的武士,布置在大帐周围,把大帐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从营门到大帐的这段路两边也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只要刘邦走进大帐,就是钻进笼子里的鸟,插翅难逃了! 但这个场面还没吓倒刘邦,就先把赴宴的各路诸侯吓了一跳,大家看到这种杀气腾腾的场面,个个胆战心惊,虽然知道这个架势是摆给来赴宴的刘邦看的,但谁也不敢担保矛头不会指向自己,万一项羽要把各路诸侯和刘邦一勺烩了,兼并各路人马,一统天下,做第二个秦始皇,还不是轻而易举!这种可能性被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诸侯们本就倾向于刘邦的心理天平这回一边倒了,全都不自觉地站到了刘邦的战线上,把自己当成了和刘邦一样的受害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诸侯在项羽的麾下已经压抑很久了。虽然项羽是各路诸侯公推的上将军,联军总司令,但这些诸侯都有自己的山头,不是项羽的属下,被项羽呼来喝去,心中自然不满。只是慑于项羽的声威,不敢公开地表现出来而已。所以,他们在刘、项之争中很自然地倾向于刘邦。设想,如果刘邦这一路被项羽消灭了,那么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呢?与其被各个击破,还不如现在就抱成团,与实力最强的霸主项羽抗衡。 其实,项羽很冤枉,他也不愿意这么做,只是昨天他已经答应了范增,不好再反悔,让范增把人撤走。 项伯看到帐外布置了这么多的武士,心头火起,大步走进帐内,把正在与赶到的诸侯说笑的项羽拉到了后面,气冲冲地问道:“大王,你摆出这个架势来做什么?” “什么架势?”项羽不知道他指的是大帐中的诸侯还是帐外的武士。项伯误认为项羽中途又变卦了,要对付刘邦,急切地说:“事情不是基本搞清楚了吗?今天你和沛公是兄弟见面,消除误会,为什么要布置这么多武士?难道你又想杀沛公了?” 项羽一脸的无辜,苦笑着把昨天项伯走后,范增来劝说自己的事情讲了一遍。“亚父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见机行事吧!亚父虽然做了这样的布置,但动不动手还是要听我的号令。如果刘季确实没有过错,我不会枉杀无辜的!叔叔请放心!”项羽安慰项伯道。 项伯点点头,心想:你如此反复无常、优柔寡断,我怎么可能放心?他只好提醒自己打起精神,盯住项羽和范增,保护好刘邦,千万不能有个闪失,不然就愧对了恩人张良和亲家刘邦。他倒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辜负亲侄子项羽。项伯决定再给项羽打一次预防针,“刘季率先入关,逼降子婴,拿下咸阳,又安抚关中百姓,维持治安,看守府库宫室。如果没有他,你能如此顺利地入关吗?他有这样的功劳,你若再擅自加害他,那可是不义啊!” 项伯深知对于看重名声的项羽来说,“不义”两个字有多大的分量。他放下这样的狠话,就是给项羽增加一种道义负担,让他在对付刘邦时多一层障碍。项羽点点头,回到了大帐之中。 卫士进来通报:“沛公的车队已经离营门不远了!” 项羽闻报,起身离席,向外面走去。诸侯和在场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便纷纷起身,随同项羽往外走。项羽的这个举动在项伯和范增看来,反应完全不同。 项伯很了解自己这个侄子,他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别人来见他,很少主动出去迎接。现在他出帐迎接刘邦,实在是很高的礼遇,说明他是在向刘邦释放善意,或者说是觉得自己误会刘邦,感到愧疚。既然这样,项羽应该不会再加害刘邦。 而范增见项羽如此礼遇刘邦,分明是对刘邦没有了恶意,项羽是个不擅长掩饰内心情感的人,好恶全都会表现出来。那么,让他对刘邦痛下杀手,似乎不太可能了。范增预感到自己的计划可能要破产,可现在箭在弦上,只能伺机而动了。“这个孩子耳根子太软,有妇人之仁,容易被人左右。你下不了决心,我就只能越俎代庖了!” 流传千古的鸿门盛宴还没有开席,吃饭的人就已经各怀心思,各打自己的算盘了。史上最牛的一顿饭从一开始局面就非常微妙,瞬息万变。不同的力量在桌面下悄悄地展开了博弈。在这种情况下,事态的发展就越发不可预料。一个细节上的变化就可能改变整个事件的走向。 走到大帐外,项伯对项羽道:“大王,你与各路诸侯就在这里等候吧!我到营门口去迎接沛公!”项羽点头应允,诸侯们也没有异议,都停住了脚步。项伯是项羽的叔叔,身份尊贵,由他出面迎接刘邦,并不失礼。 项伯赶到营门前的时候,刘邦的车队也恰好到了。刘邦从车里钻出来,看到项伯分外亲热,上前拉住项伯的手说:“兄长,亲家……”项伯示意他小声一些,他和刘邦的这层关系别人还不知道。刘邦低声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上将军是怎么说的?” “沛公放心,我已经跟项王把事情说清楚了,项王对你已经没有了恶意。”他不敢把范增从中作梗的事情告诉刘邦,害怕吓住他,掉头就跑。与张良打过招呼之后,项伯向他们身后张望了一下,问道:“虞姬在哪里?” 刘邦停顿了一下,说道:“虞姬身体略有不适,等她好些了,马上就把她送回来。” 项伯怀疑地看了刘邦一眼,旋即发怒道:“沛公,你糊涂啊!你不把虞姬送回来,项王能放过你吗?这不是拿虞姬来要挟他吗?他一怒之下,就算不杀你,也会把你扣下来当人质,交换虞姬。到时候两家交恶,还是免不了一场火并。昨天我们不都说好了吗,你怎么能不守信用呢?” 面对项伯的连声质问,刘邦无言以对。张良连忙将项伯拉到一边,解释说:“项兄,沛公这么做情有可原。你看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形势,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来鸿门的,为的就是平息双方的纷争,以免引发流血冲突。让虞姬暂留片刻,他的生命安全就多了一分保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这件事还请项兄在项王面前代为周旋。” 项伯连连摆手,说:“看来你们还是不清楚这场误会的根源所在。对于项王来说,虞姬就是一切,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唯独不能没有虞姬,更不允许任何人打虞姬的主意。你们现在扣着虞姬不放回来,项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要想解除误会,让沛公全身而退,必须送还虞姬。” 看项伯态度这么坚决,张良也没了主意,进退两难。看恩公这么为难,项伯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有个办法。”刘邦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问道:“项兄,什么办法?快讲!” 项伯道:“你现在赶快派人回去接虞姬。霸上、鸿门不过四十里路程,快马加鞭应该还来得及。待会见了上将军项王,你就说虞姬身体弱,车马只能缓缓而行,而你们急于赶到这里,所以就把虞姬落到了后面,稍后便到。虞姬的身体情况上将军很清楚,应该不会生疑。必须把虞姬安全地送回来,否则这盘棋就成了死棋了!” 刘邦连忙招呼随从,派人回霸上接虞姬。项伯见事已至此,只好静观其变了,将刘邦和张良引入军营。樊哙等人想跟着进入,被守卫营门的士兵阻拦下来,“大王有令:携带武器者禁止入内!”这实际上是范增交代的。 刘邦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掉头就往回走,樊哙等人见状,作势就要往里闯,想把刘邦再抢回来。项伯一把拖住刘邦,说:“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想往回跑呢?本来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军营加强戒备也属正常,沛公不必多心。就让卫士们留在外面吧!我来给你当卫士!”说罢,项伯用力拍了拍自己的佩剑。 项伯都这样说了,刘邦也不好再争辩,硬着头皮跟项伯往里走。道路两边那些全副武装、满脸肃杀的士兵让刘邦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往里闯了。 不过,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刘邦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有各路诸侯在场,众目睽睽之下,项羽就是想动自己,也得给大家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再看项羽,没有了平时的狂妄、暴戾之气,笑容看上去很和善,而且亲自到外面来迎接自己,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就算是在彭城,两个人约为兄弟,相处甚欢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接受过这样的礼遇。刘邦的心更踏实了。 他疾走几步,上前与项羽见礼,又与各路诸侯的老熟人打了招呼,转而对项羽道:“我与大王并肩作战,讨伐暴秦。大王征战河南,我游兵河北。我没想到居然能率先入关,更加想不到能够在咸阳城下活着迎接大王到来,更出乎意料的是有小人挑拨离间,在我们兄弟之间制造矛盾……” 刘邦这番话语气虽然谦恭,但把自己的功劳、苦劳全都表了,目的就是争取各路诸侯的同情和支持。他说“有小人挑拨离间”这句话,完全是自己瞎猜的,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在项羽听来,却感觉刘邦已经知道了曹无伤告密的事情。加之刘邦的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冠冕堂皇,项羽唯恐刘邦的大义凛然反衬得自己心胸狭隘、容不下兄弟,情急之下,连忙道:“这都是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造谣生事,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冲动!” 项羽的本意是为自己洗脱,把责任推给了曹无伤,也间接地推给了刘邦,言外之意:你约束不好自己的部下,跑到我这里来告密,怎么能怪我无事生非呢?连你自己的人都这么说,我没有道理不信啊!可是,他随口一说,就把个曹无伤害惨了! 范增听到项羽的话,一咬牙、一闭眼,心说:“一条内线就这么被你自己给掐断了!”项伯也很是不以为然,自己在霸上军营的时候,面对张良和刘邦,都没有把曹无伤给供出来,没想到项羽偏偏当众揭穿了,这么一来,以后还有谁敢向你提供情报啊? 张良和在场的各路诸侯、项羽的谋臣将领听项羽这么一说,同样感到意外和不屑。张良暗道:“看来这个项羽果然只有匹夫之勇,竟然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来!成大事者既要有胆识和魄力,也不能缺少谋略和手段,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块帝王的材料!” 最高兴的应该是刘邦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曹无伤这个内奸在捣鬼。尽管心里恨不得马上冲回霸上,将曹无伤碎尸万段,但表面上还要不动声色,“大王英明,没有听信那个小人的谗言,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 众人的反应项羽一点察觉都没有。他为人自负,生性粗犷,所以不善于察言观色,很少注意周围人的想法和态度的微妙变化。所以,出卖了曹无伤之后,项羽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妥,他向刘邦身后看了看,问道:“虞姬呢?” 刘邦尽管心里怦怦直跳,表面上仍然非常从容地说:“虞姬身体柔弱,马车走得慢,我们是快马加鞭,所以她落在了后面,随后就到了!”看刘邦没有一点心虚的表现,项伯不由得佩服他的演技,果然是个好演员!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可能是与吕雉昨天玩得太疯了,有些疲惫!”项伯在旁边帮腔说,他怕项羽担心虞姬的身体,继续追问下去,刘邦一不小心露了馅,那可就麻烦了! 项羽“喔”了一声,信以为真,完全没有怀疑。倒是范增感觉有些不对,正想质问刘邦,被项伯抢在前头,“大王,赶快入帐吧!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项羽闻言,连忙把刘邦让进大帐,其他人也纷纷入座。 3、替罪羔羊 坐定之后,刘邦对项羽道:“我能活着在此与大王相见,实在是侥幸!我来这里的路上,曾被一群人伏击,幸好被我的卫士击退,否则的话,我们兄弟现在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刘邦一边说话,一边叹息,不胜感慨的样子。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听了这番话,都把目光投向了项羽,在当前形势下,项羽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刺杀刘邦的嫌疑。 项羽急了,他实在忍受不了众人这种怀疑的眼神。背后放冷箭的行为他所不耻,又怎么甘心背上这种暗杀盟友和兄弟的罪名。项羽按剑挺身,厉声道:“谁这么大胆,敢加害我的兄弟,反秦的功臣!” 刘邦知道伏击自己的幕后主谋不太可能是项羽,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增加诸侯们对自己的同情,逼项羽表态而已。项羽已经当众表了决心,不会加害自己,刘邦这才接着道:“本来我怀疑是子婴做的……” “子婴……”项羽和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对。大王和各路诸侯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子婴很不简单,他虽然表面上献城投降,暗地里却一直在谋划复国,将我们反秦联军逐出关中。传说他在关外召集了十万秦军,随时准备反攻关中。” 刘邦的话一出口,大帐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项羽吃惊地问:“果真有这样的事?” “我也是道听途说,还没经过核实。不过,子婴在咸阳城埋伏了一批死士,伺机而动,挑起你我之间的纷争却是证据确凿。”刘邦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看着项羽的反应,他要一点点地爆料,一步步地激怒项羽,让他把攻击的方向转向子婴。 “有什么证据?”项羽的胃口被吊了起来,由刘邦牵着鼻子走了。范增看刘邦掌控了局面,心里干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刘邦并不急于抛出最有分量的证据,而是继续做铺垫:“大王应该听说过子婴到霸上求见我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看出他心怀鬼胎,明摆着就是想引起大王和各路诸侯对我的误会,让你们误解我与他勾结,对抗大王和各路诸侯。所以我玩了一招欲擒故纵,答应接见他,看他都耍些什么花招。不出我所料,他在宴会上公然劝我称王,我虚与委蛇,说我做了关中王,就拜他为丞相。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迷惑他,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不想,这件事传到大王这里,还是造成了我们兄弟之间的误会。” 刘邦把责任都推给了子婴,在洗脱自己的同时,把项羽讨伐自己的一个重要理由完全否定了,反而显得他深谋远虑,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捍卫反秦大业,不惜冒被大家误会的风险,与敌人周旋。 听他这么一说,项羽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都是曹无伤那个小人因为此前你惩罚他而心怀怨恨,故意诬告陷害,也怪我太冲动了!你把曹无伤交给我,我一定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还有这个子婴,暴秦已灭,他还贼心不死,妄图复国,想挑起我们义军内讧,让你我兄弟之间自相残杀,我要杀光他全家、全族,斩草除根。否则,暴秦还有可能死灰复燃。” 刘邦心中冷笑,暗说:“我怎么会把曹无伤交给你,再给他一个出卖我的机会?”不过,项羽对子婴的仇恨之火已经被点燃,秦国与项羽有深仇大恨,对这个亡国之君本就耿耿于怀,现在经刘邦煽风点火,更加急不可待地要报仇雪恨。 在对付刘邦的问题上,诸侯和项羽之间立场并不一致,但子婴是大家共同的敌人,消灭亡秦的残余势力,巩固革命成果,是各路诸侯共同的愿望。所以,诸侯们个个表现得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纷纷呼应项羽的表态,要把子婴和他的族人杀个精光。 看火候已经到了,刘邦决定抛出子婴最重要的罪证,最后宣判这个亡国之君的死刑。唯一的一点不忍是子婴那个国色天香的王后,但现在自保要紧,已经不顾上那个美人了。刘邦还不知道子婴王后已经香消玉殒。 “昨天,贱内将虞姬接过去叙旧。我担心虞姬彻夜不归,会让大王担心,所以就派人护送虞姬返回鸿门。孰料,车队半路上竟然遭到袭击,幸好卫士们拼死力战,才保护虞姬安全地返回霸上。虞姬受到惊扰,需要休息,我也担心她的安全,夜间出行恐再遭不测,所以就把她留在了军营。不料这一耽搁,就给了小人乘虚而入,搬弄是非的机会。让大王误会我劫持虞姬,胁迫上将军,稍不留意,就险些铸成大错!” 项羽一听有人劫持虞姬,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喝问道:“什么人胆敢对我的爱妻下手?难道是子婴?”声如霹雳,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哆嗦。一座火山就要爆发了。 “这个鲁莽匹夫还真上路!不用我说,自动把矛头指向子婴了。”刘邦心头暗喜,点点头说:“正是子婴。他想通过劫走虞姬,制造我与大王的矛盾,虞姬在我的手上不见了,我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大王砍啊!不过,幸好虞姬吉人天相,安然无恙,否则的话,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兄弟自相残杀,几十万人血流成河,想想都后怕啊!”刘邦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动了感情,所以说得声情并茂,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 “子婴,子婴……”项羽念着子婴的名字,就好像把子婴塞进了他的血盆大口之中,嚼个粉碎一样。 “子婴见自己的阴谋破产,狗急跳墙,发动埋伏在咸阳城的死士,袭击我派驻咸阳的守军,企图带着他的家眷和王公贵族们逃往关外,与秦军残部汇合。不过我早有准备,派出援兵,将其同党一网打尽,现在子婴等人都被关在咸阳大牢之中,等候大王处置。”说到这里,刘邦有些得意了,感觉自己棋高一着,力挽狂澜,接连挫败了亡秦残余势力的复辟阴谋,又为反秦大业立下不世之功。 项羽举起手中的玉卮,“各位,我们一起敬沛公,如果不是他洞察秋毫,处置得当,反秦大业可能要遭受严重的挫折,亡秦就有复辟的危险。沛公功高盖世,做关中王当之无愧!”范增听项羽公开表态支持刘邦做关中王,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当着众人的面,项羽的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 刘邦连忙捧起玉卮,向项羽和各位诸侯致意,一饮而尽。项伯和张良对刘邦的表现都非常满意,一番话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恰到好处,既把矛盾的焦点成功地转移到了子婴身上,又消除了与项羽之间的误会,一箭双雕。 项伯问道:“既然子婴的势力已经被沛公一网打尽,那么半路伏击你的人是谁呢?” 刘邦故作沉思状,最后说:“现在我断定是曹无伤所为,他看自己的离间计没有得逞,担心自己暴露,所以派人中途截杀我,嫁祸给大王,企图借此激起两边的冲突。他自己好浑水摸鱼!” 项伯连忙提醒道:“那你赶快派人回霸上报信,通知留守的人看住曹无伤,提防他狗急跳墙。” 张良插话道:“我方才已经安排人回去报信了。项兄不必担心!” 刘邦向张良会心地一笑。刚才听项羽主动爆料,知道曹无伤是内鬼之后,刘邦在背后向张良打了一个手势,张良心领神会,马上到营门外安排人回霸上军营报信。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了。 看到这种局面,范增知道项羽不会再对刘邦下手了。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沛公,虞姬什么时候能到啊?霸上和鸿门这么近,应该要不了太久吧?” 还没等刘邦回答,项羽不耐烦地说:“亚父!我兄长不是说了吗,随后就到!您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唠叨了!”范增被项羽这么一说,噎了一口气,憋闷得够呛,只好喝了一大口酒顺气,不再说话了。 项羽招呼道:“各位今日放开酒量,不醉不归,庆祝我和沛公消除误会,兄弟和好如初,也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兵祸。”众人闻言,纷纷举杯,皆大欢喜。 看着眼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宴会气氛热烈,不时掀起高xdx潮,宾客们一阵阵叫喊,范增的心情更加郁闷。“我的计划就这么破产了?刘邦这个危险的对手,已经是送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让他飞了?杀一儆百,傲视群雄,称霸天下的最佳时机就这么错过了?”范增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因为喝了很多闷酒,范增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目光在刘邦和项羽两个人身上流连。 大帐内的烛光将刘邦和项羽的背影投射在篷布上,范增依稀看到,刘邦的背影仿佛一条蜿蜒的盘龙,项羽的背影则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刘季是一条蛰伏的卧龙,项羽是一头锋芒毕露的虎。龙是帝王的象征,虎是猛将的代表。猛虎当道,卧龙韬光养晦,这不正是二人力量此消彼长的显现吗?可是帝王最终是要拥有天下的,猛虎不是臣服于蛟龙,就是被蛟龙吞噬。莫非这是项羽亡于刘季的征兆,是天意使然?” “不!就算这是天命,我也要与天抗争!一定要扼杀刘季这条龙,不能让他吃掉项羽这头虎!”酒劲让范增的胆气骤然高涨起来。他取下身上的玉玦,向项羽举了起来。项羽只顾着与大家饮酒,没有看到范增的动作。范增把玉玦越举越高,手臂不断地往前伸,他的坐席离项羽很近,恨不得把玉玦举到项羽的脸上。项羽终于察觉到了范增发出的信号,他厌恶地看了一眼“亚父”,见他醉醺醺的样子,心说:“你喝多了吧!现在还要我杀刘季,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他故意扭过脸去,不看范增。见项羽这种态度,范增颓然地坐在了席子上,玉玦落在泥土中。 范增的动作和项羽的反应都被张良收入眼中。他暗自发笑,“范增这个谋臣留在项羽的身边真是可惜了!也怪他自己择主不当,如果是转而辅佐沛公,倒还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张良端起酒来,走到范增的席前,摆出一副要给他敬酒的样子,借机故作惊奇地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玦,问道:“大将军,这可是你的?好精美的一块古玉啊!” 范增气冲冲地一把夺过来,挂在了腰上。张良不以为意,举起玉卮道:“久闻大将军博学多才,满腹经纶,高瞻远瞩,定策安邦。良虽然与先生有幸相识,但未及深交,今后有机会,还希望大将军多多赐教!沛公对先生也非常仰慕,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可以抽身到霸上走一趟,与沛公畅谈。” 范增知道自己的意图都被张良识破了,恼羞成怒,愤然起身离席,走出大帐。 4、刀光剑影 范增走到大帐外面,被冷风一吹,酒气上涌,险些呕吐出来。他把腹内翻涌着的东西硬是压了下去,长长出了一口气,头脑也冷静了很多。一手扶着旗杆,一手掐着额头,范增设法让自己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寻找打破僵局的办法。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搜寻铲除刘邦的妙计的时候,在帐外带领卫士戒备的项庄走了过来,“亚父,您没事吧?是不是喝得太多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看到项庄,范增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他一把拉住项庄,说:“大王心肠太软,不忍心铲除刘季这个日后的劲敌。你应该替自己的兄长分忧啊!” “那是当然。亚父您说,我该怎么做呢?”项庄非常痛快地说。他是剑客,不像谋士那么有城府。 “你现在借给大王敬酒的名义进帐。敬完酒,请求舞剑助兴。你是楚国第一剑客,剑术高超,大王一定会应允,好让你在各路诸侯面前为楚国勇士争光。届时,你寻机将刘季刺死在座位上。否则的话,刘季一旦逃脱,将来我们都要成为他的阶下囚。” 项庄犹豫着问:“虞姬不是还在他们手上吗?如果我们杀了刘季,虞姬有个三长两短,大王肯定要怪罪我们。” 范增横下一条心来,信口胡诌说:“我已经派人把虞姬接回来了,你不要担心。放手去做吧!事情成功了,你就是为大王奠定帝王基业的第一功臣!” 项庄历来敬重和信任范增,听范增这么一说,马上打消了顾虑,果敢地说:“亚父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说罢,便昂首阔步地走进大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范增不顾一切了。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除掉刘邦,即便是要牺牲虞姬。酒劲驱逐了他的恐惧,也没有了任何顾忌。“如果项羽要降罪的话,我一力承担,刘季一定要死!”在内心深处,范增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有力,枯朽的身躯又焕发了活力。他的头脑非常清楚,这不是一时冲动,因为自己的计划破产而恼羞成怒,丧心病狂,而是为了一个长远的目标,为了自己的信念而献身。年逾古稀的范增拔直了自己佝偻的身躯,跟随在项庄的后面走进了大帐。 项庄走到项羽的席前,躬身施礼,举起玉卮,道:“大王,您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带领我们推翻暴秦,复兴六国,功高盖世。我代表将士们向您敬酒!” 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弟,项羽心头一热,端起玉卮,一饮而尽。项庄趁机提议:“大王宴请沛公和各路诸侯,可惜美中不足……” “哦!不足是什么?”项羽饶有兴味地问道。 “军中没有什么娱乐,不能为各位助酒兴!” 项羽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可惜虞姬不在,等她回来了,让她在大帐中舞上一曲,虞姬的舞姿天下无双,管教各位拍手叫绝!” 项庄连忙阻止道:“大嫂往返奔波,一定非常劳累,还是不要烦扰她了。如果大王允许,我愿意舞剑助兴!” 项羽用力地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地说:“对啊!我怎么忘了你这个楚国第一剑客。好,快来,快来!” 得到了项羽的允许,项庄转身走到大帐中央,眼睛向刘邦的座位上瞟了一下。就这一眼,把刘邦看得心惊肉跳,预感到项庄没打什么好主意。他求救似地望向张良,张良也有同感,又看项伯。项伯会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佩剑,示意张良放心,自己既然承诺给刘邦当卫士,就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项羽带头击掌,为项庄打节拍,帐中的人也随他一起击掌。项庄屏气凝神,随着节拍声的整齐划一,利剑破空而出,迅疾有力,收放自如,身随剑动,腾挪跳跃。一把剑在他的手中获得了生命,或劈、或扫、或刺、或扛,没有固定的套路,但环环相扣,浑然一体,凌厉的杀气被优美矫健的舞姿所掩盖。大帐中的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也渐渐忘记了击打节拍。 所有的人中,只有刘邦、张良、项伯、范增几个人没有被这难得一见的剑舞所迷惑。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项庄,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刘邦等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应变;范增则在祈祷项庄手中的那柄剑准确无误地刺中刘邦的心脏,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不会又一次功亏一篑吧! 项庄惊心动魄的剑舞让项伯实在按捺不住了,再这么看下去,他担心自己的心脏会突然停止跳动。“不能让这个侄子一个人表演了!迟早要出事,到时候再采取行动可就什么都晚了。”项伯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对项羽道:“大王,我看得兴起,心里发痒,独舞不如对舞,让我与项庄一起舞剑助兴,如何?” 项羽还沉浸在雄壮的剑舞中,没有看出任何异常来,听项庄这么一说,情绪更加高涨,拍手道:“好啊!你们叔侄对舞,我这个侄子当裁判,各位一起来评个优劣,胜者重赏!” 项伯拔剑在手,走到了大帐中央,站在项庄的对面。项庄并不知道项伯与刘邦的关系,但在自己步步逼近刘邦的时候,突然跳出这么一个拦路虎,心中非常懊恼。他一个劲儿地朝项伯使眼色,项伯假装没看见。再看范增,范增只能干瞪眼,无可奈何。 见项庄愣在那里不动,项伯也不客气,挺剑进攻,项庄没有办法,只好招架。项伯尽量背朝刘邦,用自己的身体把亲家公挡住,不给项庄行刺的机会。张良见刘邦暂时没有危险,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走出大帐,向营门走去。 营门外,樊哙、夏侯婴等人急得团团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看到张良走出来,大家连忙围了上去。张良开口便问:“虞姬什么时候到?” 樊哙答道:“刚刚接到消息,很快就到了!” 张良点点头,说:“虞姬到之前,必须想办法让大王脱身。”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樊哙焦急地问。 “形势紧迫。项庄拔剑起舞,想寻机刺杀大王。幸好项伯挺身而出,与他对舞,保护大王,所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样下去,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樊哙一听,马上就急了,“太危险了!我现在就冲进去,如果他们敢对大王下手,那就同归于尽!”说罢,荷剑执盾,就往营门里面冲。张良想出手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向夏侯婴几个人交代了几句,便紧跟在樊哙后面返回军营。 把守营门的士兵见有人闯入,马上过来阻拦。樊哙把盾牌竖在前面,抵挡住刺向自己的兵器,然后用身体抗住盾牌,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前冲撞,将那些阻挡自己的士兵纷纷撞翻在地。他力大如牛,又豁出了性命去,一时间竟然无人能挡,硬是冲进了营门。从营门到大帐的路上,早就布置了精锐的武士,见有人突破营门,马上围了上来,将樊哙和跟在他后面的张良困在中间。 眼看自己和樊哙就要被乱刀砍死,张良情急之下高声喊道:“此乃沛公的贴身卫士樊哙,项王听说他在阵前动辄斩首数十级,敬佩他勇猛过人,所以召见。大家快快给他让路,不要伤了自己人。”仓促间,张良竟然想到冒用项羽的名义来命令这些武士,同时又以樊哙的勇猛吓唬他们,堪称急中生智。负责指挥武士的项庄正在大帐内舞剑,一时间群龙无首,这些武士大眼瞪小眼,都没了主意。樊哙不是鲁莽武夫,反应很快,马上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向大帐走去。武士们被他和张良的配合给唬住了,纷纷让路。 来到大帐前,这里的武士都是项羽的贴身卫士,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端起长戟,拦住樊哙。张良知道再用刚才的办法肯定无效了,没有项羽的命令,他们不会放任何人进入大帐。他在樊哙耳边低语道:“这次只能硬来了!”樊哙二话不说,手持盾牌就向前冲。 大帐外的嘈杂声引起了项羽和众人的注意,项羽刚想喝问怎么回事儿,就见门帘一挑,一个威风凛凛的壮汉出现在门口。樊哙一手执剑,一手持盾,门帘还披在肩上,直视坐在正位的项羽,头发一根根立了起来,眼睛瞪得仿佛要撑破眼眶,真正的怒发冲冠,目眦欲裂。樊哙的这副容貌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正在舞剑的项伯和项庄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项羽警觉地挺身按剑,喝问道:“什么人?” 跟着进来的张良连忙代樊哙回答说:“这是沛公的侍卫樊哙。” 范增怒斥:“违抗军令,擅自携带武器闯入军营,拉出去砍了!” 刘邦刚想出面说情,项羽先开口了,他并没有下达过“携带武器者禁止入内”的命令,所以也不觉得非常恼火。“罢了!既然是沛公的卫士,担心主公安危,一时莽撞,也不是什么大错。好一个壮士啊!来,赐他饮酒!” 门口的卫士没有拦住樊哙,也跟进了大帐,被他一番冲撞,心中非常气恼,听项羽下令,抢先捧过来一斗酒,递到樊哙的面前。樊哙见卫士有意要为难自己,轻蔑地一笑,放下手中的兵器,把酒接了过来,仰面朝天,“咕咚咕咚”地倒进嘴里,一口气把一斗酒全都喝光了。如此豪放的喝法让包括项羽在内的各路诸侯目瞪口呆。见樊哙喝完了酒,项羽忙道:“赐他吃肉!” 卫士存心跟樊哙作对,竟然拿来一整只生猪腿,丢在樊哙的面前。樊哙见状,放声大笑起来。他本就是屠夫出身,给他出这样的难题可谓正中下怀。樊哙把盾牌倒扣在地上,将生猪腿搁在上面,以剑代替屠刀,技艺娴熟地把猪腿上的肉一片片地削下来,一边削一边往嘴里塞,嚼巴嚼巴就咽了下去,生吞活剥,不一会儿就把整只猪腿吃得干干净净。宾客中一些胆小、肠胃功能脆弱的人看着都觉得恶心,禁不住呕吐起来。樊哙却神态自若,连吃带喝之后照旧持盾执剑,盯着项羽。 项羽非但不生气,反而很欣赏樊哙的猛兽作风,问道:“壮士还能再喝吗?” 樊哙朗声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喝酒吗?”项羽赞许地点点头。 刘邦本想起身代樊哙谢罪,孰料樊哙意犹未尽,当众教训起项羽来。“大王,我是个粗人,不会咬文嚼字,附庸风雅,不过有些心里话不吐不快,如果言语之间冒犯了大王,还请见谅。如果大王要怪罪的话,樊哙一力承担,不要连累我家主公。” “壮士请讲,不必有什么顾虑!”项羽非常痛快。 “暴秦有虎狼之心,滥施刑罚,杀人不计其数,所以天下豪杰才起兵反秦。怀王与大家有约在先:先入关者王之。沛公率先入关,兵临咸阳,逼降子婴,可他封存府库、宫室,珠宝财物一无所取,驻军霸上,等候大王前来处置。先前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过是为了缉拿强盗,防止发生意外。沛公劳苦功高,大王没有封侯之赏,反而听信小人谗言,要杀害功臣。这么做与暴秦有什么两样?我站在大王的立场上考虑,认为这种做法实在欠妥啊!” 樊哙虽然翻的都是旧账,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分寸把握得非常好,可谓一石三鸟,恰到好处。既当众戳穿了项羽企图消灭刘邦的阴谋,又把责任推给了进谗言的小人,给项羽留了面子,同时为刘邦主张“封侯之赏”,向项羽表明刘邦并没有擅自称王,独霸关中的野心。 被樊哙当众教育了一通,项羽沉默片刻,挥挥手说:“壮士坐,我知道了!”樊哙在刘邦身后坐下来,就近保护。有项伯和樊哙两个人在场,项庄想刺杀刘邦,已经没有可能了,只得怏怏告退。项羽本就没有了杀害刘邦的念头,经樊哙这么一闹,甚至为自己当初的冒失、险些酿成大错而感到愧疚起来。宴会的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闷当中。 张良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凑到刘邦身边,低声道:“沛公,虞姬就快到了,赶紧走吧!”刘邦闻言,马上起身离席,往大帐外面走去。项羽正在喝闷酒,其他人也自顾自地饮酒聊天,谁都没有注意到刘邦离开。张良向项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和樊哙一起跟着刘邦走出了大帐。但是,有一个人始终没有走神,一直在盯着刘邦——范增。 刘邦、张良、樊哙三个人刚出帐门,就听背后有人叫道:“沛公,匆匆忙忙地去哪里啊?”刘邦吓得身子一抖,心就像突然被人揪了一把,额头上瞬间就浸出了冷汗。张良回过身来,见是范增,讪讪地笑道:“沛公要更衣,我们陪他去去就回!” 刘邦稳住心神,转过身来,强作镇定地说:“原来是大将军啊!是啊,我酒喝得太多了,尿急,去趟茅厕就回来!” 范增阴笑了两声,说:“请便!军营很大,我怕沛公迷路,派几个卫士陪你们去吧!”说罢,不等刘邦推辞,就招呼过来几个武士,“沛公去更衣,你们负责带路,一定要保护好沛公。万一沛公走失了,唯你们是问!” 刘邦三个人只好在武士的监视下走向茅厕。樊哙悄悄地提起手中剑,准备在僻静无人的地方除掉这几个武士,帮助刘邦脱身。张良用眼神阻止了他,在千军万马的军营中这么做,太冒险了! 进入厕所后,张良让樊哙把门,急切地对刘邦道:“沛公,快走!虞姬一回来,项羽没有了顾忌,万一改变了主意,那就危险了!” “怎么走啊?”刘邦茫然地问。 张良把刘邦拉到蹲位旁边,向下面一指:“您看!” 刘邦捂着鼻子向下面看了一眼,愣住了。夏侯婴、纪信、靳强三个人用毛巾裹住口鼻,正抬着一架梯子进到茅厕的下层。当时的厕所分上下两层,上层搭有跳板,供人方便,下层是粪坑。上层的门开在里面,供上厕所的人进出;下层的门朝外,供清理粪坑的人进出。项庄和项伯相对舞剑的时候,张良趁机到外面通知樊哙等人,交代夏侯婴、纪信、靳强三个人到大帐附近的茅厕下面接应,当时他就想好了由这里脱身的办法。 刘邦感慨道:“子房,你可真是神机妙算,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张良摆摆手,“委屈大王了,不要说了,快下去吧!” 刘邦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看刘邦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还在犹豫不决,张良按捺不住了。 “我还没跟项王告辞呢!就这样一走了之,将来项王怪罪起来,该怎么办啊!” 樊哙一听就火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行大礼者不辞小让。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告什么辞啊!” 正在刘邦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有人高声道:“项王麾下陈平,代项王来探望沛公!”原来,项羽也发现刘邦从宴会上消失了,就叫侍从陈平出来寻找。陈平问过卫士之后,跟着来到了茅厕。 樊哙闪身到门背后,准备击杀陈平。门帘掀开,陈平走了进来,眼珠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刘邦和张良,没有料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杀手,随时准备砍下自己的脑袋。“沛公,您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走?” 听陈平说出这样的话,刘邦和张良都愣了,樊哙举起剑的手也连忙放了下去。陈平解释道:“项羽此人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万一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要加害沛公,那就插翅难逃了。趁现在还来得及,沛公还是走为上计吧!” “你这是……”刘邦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平倒是非常坦然,“我早看出项羽只有匹夫之勇,不是成就帝王之业的材料,而沛公胸怀广阔、知人善任、志向远大,待时机成熟之时,陈平愿意投靠沛公,共建大业。只是现在形势不允许我这么做,恕陈平不能马上追随沛公”。 刘邦感激地抓住陈平的手,说:“先生的大恩刘季永志不忘,期待有一天与先生相聚,同心协力,夺取天下!” 陈平慷慨地回应:“我果然没有看错沛公,您不止是要做关中王,还要君临天下!陈平在这里恭送沛公!” 夏侯婴等人已经把梯子搭了上来,刘邦正要往下面钻,张良拉住他说:“沛公,您先行一步,我代您向项羽辞行吧!如果我们几个人都这样一走了之,的确太突兀了。万一项羽起疑,将来兴师问罪,又要惹起事端。” “我担心子房你的安危啊!”刘邦道。 张良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毕竟不是沛公的属下,有韩国司徒的身份,想必项羽也不会过分刁难我这个第三者。沛公,您带了什么礼品需要我代为进献吗?” 刘邦这才想起来,“我带了白璧一双,是呈献给项王的;还有玉斗一双,是献给大将军的。现在都在我的马车上,就麻烦你代我献给他们吧!我的马车和卫士都在营门前原地不动,以免引起怀疑,就带这几个人抄小路返回霸上。你估计我们到了霸上的时候,就进去向项羽辞行。” “好!”张良满口答应。刘邦顺着梯子溜下了茅坑,带着樊哙几个人快马加鞭,直奔霸上而去。 大帐内,范增发现刘邦迟迟不回来,又派人去找。先前他派去跟踪刘邦的几个武士已经被陈平支开了,后来派去的人到营门看了看,发现刘邦的马车和卫队都待在原地不动,没有任何异常,于是回来向范增禀报说:“沛公的车驾和随从还在营门外,应该没有离开。” 范增毕竟年纪大了,酒意加上倦意让他快要支持不住了,头脑也变得迟钝,此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和敏锐的判断力。听了卫士的报告,范增无力地挥挥手,让他退下,靠在几案上,用手支撑着额头,昏昏欲睡。 项羽只顾着与大家饮酒,把刘邦的事忘在了脑后,对于陈平迟迟没来回报,也没在意。这时,卫士进来禀报:“大王,虞姬的马车已进入军营。” 项羽从自己的坐席上弹跳起来,根本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冲出大帐,直奔虞姬的马车。虞姬刚刚从马车上探出个头来,就被项羽一把揽住,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看着神色疲惫、愈发显得憔悴和柔弱的虞姬,项羽心疼得皱紧了眉头,说:“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出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害得我担惊受怕,差点出了大事。” 虞姬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触即发的战争、惊心动魄的较量,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不存在的。看着项羽担心的样子,虞姬内疚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考虑不周,让大王为我担心。”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我还在宴客,等宴会结束了再去陪你,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安顿好了虞姬,项羽重新返回大帐。 张良在陈平的陪同下进入大帐。他径直走到项羽的席前,躬身施礼,道:“大王,沛公不胜酒力,担心自己醉酒失态,在大王和各路诸侯面前出丑,所以来不及告辞,先行一步,返回霸上了。临行前,他要我代为进献白璧一双,奉送给大王;玉斗一双,奉送给大将军。” 虞姬已经平安返回,项羽对其他事情都不再关心了,只想着尽快结束宴会,回去陪伴虞姬。 范增听说刘邦已经返回霸上,被酒精麻木的神经终于苏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精心安排的消灭刘邦的计划已经彻底破产了。他两眼发直地瞪着摆放在自己面前几案上的那对晶莹剔透的玉斗。过了许久,范增一挥手,将玉斗扫落在地上,还觉得不解气,索性拔出佩剑,一剑一个,砍碎了两个玉斗,好像那玉斗就是刘邦的化身,借此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唉!”砍碎玉斗之后,范增仰天长叹,道:“竖子不足与谋!将来夺走羽儿天下的,一定是这个刘季。我们这些人啊,都会成为他的阶下囚!” 他的千古名言淹没在一片喧嚣声中。诸侯正与项羽畅饮最后一轮酒,鸿门宴落下了帷幕。 第八章 宰割天下 序 刘邦诛杀曹无伤。项羽洗劫咸阳,焚烧宫殿,屠杀包括子婴在内的王公贵族。在范增的建议下,他把刘邦撵到了偏远的巴蜀,而萧何却根据收集来的图籍档案看出了巴蜀的潜力,并建议刘邦请求项羽将连接巴蜀与关中的汉中也分封给自己。刘邦启程前往汉中之时,吕公与吕雉返回关东,准备策应刘邦反攻关中,夺取天下。 1、分封诸侯 霸上军营,曹无伤所部的驻地在刘邦回来之前就已经被团团包围。曹无伤的营帐内,那名亲信焦急地催促着他,“主公,召集兄弟们杀出去吧!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啊!” 曹无伤苦笑了一下,“敌众我寡,硬拼不过是死路一条。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要让那么多人给我陪葬了!” 卫士进来禀报:“沛公的使者到了!” 曹无伤知道刘邦已经平安返回,自己的死期到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昂首挺胸走出了营帐,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尊严。 咸阳城内,子婴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这时候,鸿门宴刚刚开席。他感到浑身无力,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剧痛,让他把持不住地呻吟着,耳边传来一阵阵呼唤,“大王!”“大王!” 子婴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几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是丞相、御史和太尉。房间里的光线非常阴暗,还有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子婴就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的每个关节都是酸痛的,但和伤口处的剧痛比起来,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子婴用微弱的声音问道:“这里是哪里啊?” “咸阳的大牢。”丞相回答。子婴受伤之后,禁卫军全军覆没,王公贵族及其家眷都被俘虏,关入了咸阳大牢中。 一个念头在子婴的脑海中闪过,他抓住丞相的手,问道:“两个王子怎么样了?” 丞相摇摇头,“没见到!” 子婴的心放了下来,这起码说明两个王子有可能在蒙宏和嬴福的保护下突围成功了。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只要两个王子活着,成功地与关外的秦军汇合,复国就有希望。不过,这种喜悦只是一闪而过,子婴又开始感到忐忑不安,万一两个王子没有冲出去,而是死在了乱军之中呢?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希望把这样的念头甩出去,现在自己身陷囹圄,想什么都没有用,因为外面的事情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了! “叛贼准备怎么处置我们?”子婴望着眼前的“三公”,谁都没有回答。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逃跑不成,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子婴闭上了眼睛,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生死完全操纵在别人手里。不过,他并不害怕,因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去见王后了,她一个人在那边一定很孤独,需要自己的陪伴。和王后一样,死对自己来说是一种难得的解脱。 鸿门宴之后,刘邦将咸阳的驻军撤走,把这座昔日大秦帝国的都城移交给了项羽。项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子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他陷入了复仇的狂热中。 咸阳城内,项羽放纵将士劫掠,府库中的财宝被抢掠一空,宫殿被纵火焚烧,一座繁华、壮丽的大都市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抢红了眼的士兵,像野兽一样吼叫着,和人们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熊熊的火光彻夜不息,一连燃烧了三个月。 项羽带着自己的卫士冲进了咸阳大牢,将囚禁在那里的王公贵族全部屠杀。站在子婴面前,项羽眼露凶光,他要亲自杀掉这个象征着秦国的仇人,可是子婴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跪地求饶,表现出胆怯和畏惧,而是非常平静地看着项羽。子婴的这种表情让项羽更加愤怒,因为他从中读出的是对自己的蔑视、不屑。 项羽丢下佩剑,上前一步,把子婴抓了起来,使出扛鼎的力气,将子婴轻松地举到了空中,大头朝下,用力摔了下去。子婴的脑袋顿时被摔扁了,脑浆混合着血水,迸溅得到处都是。 把咸阳变成一片废墟后,项羽开始着手做另一件事——瓜分秦帝国覆灭后的天下版图,分封诸侯。他把楚怀王丢在了一边,以霸主的身份主持分配革命胜利果实,自封西楚霸王。其他人都好说,最棘手的是刘邦。范增坚决反对把富饶、险要的关中地区分给刘邦,“羽儿,你不能给自己今后树立一个对手啊!” 项羽为难地说:“我已经答应了刘季,让他做关中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再说我和他已经和解,他也没有什么过错,凭空剥夺他关中王的位置,恐怕大家不服啊!” 范增早就想好了变通的办法,道:“不如这样,我们把巴、蜀两郡分给刘季。巴、蜀也属于关中地区,不算违约。而这两个地方荒远偏僻、交通不便、贫瘠落后,刘季窝在那里,就算是想有所作为也难。你再把关中分封给章邯、司马欣、董翳几个亡秦的降将,让他们占据关中,堵住刘季的出路。这样一来,就可以解决这个劲敌了!” 项羽觉得这个折中的办法不错,就照范增的建议办理。刘邦没想到,自己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项羽还是剥夺了自己关中王的位置,把自己撵到偏远的巴蜀去。多日来压抑着的怒火大爆发,刘邦当即传令,召集人马,与项羽决一死战,洗雪他强加给自己的耻辱,讨个公道。 刘邦手下的文臣武将都出面规劝,可是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就连鸿门宴之后刘邦倍加礼遇的张良也没了办法。关键时候,萧何站了出来,面带笑容地对刘邦说:“大王,项羽和范增送给您这样一份厚礼,您怎么还要拒绝呢?这岂不是辜负了项羽和范增的一番美意!” 刘邦被萧何说愣了,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见刘邦没说话,萧何不再卖关子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那项羽和范增孤陋寡闻,以为巴蜀是偏远闭塞的蛮荒之地,想把大王困在那里。殊不知,巴蜀气候适宜、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加之秦国经营百年,特别是李冰父子主持修建都江堰之后,灌溉万顷良田,巴蜀已经成为天府之国,是支持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后方。经过多年的战乱,关中和关外到处都遭受兵祸,百姓逃散、土地荒芜、城郭残破、民生凋敝,只有巴蜀两地没有被战火殃及,依然是一块人间乐土。这些是我研究了从‘三公’府衙中缴获的图籍档案后才知道的。《周书》上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们送给您这样的厚礼,您不接受,小心上天降下灾祸啊!” 听了萧何的一番话,刘邦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嘴角还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萧何建议道:“我们不如把连接巴蜀与关中的汉中也讨过来,将来以此为跳板,反攻关中,争夺天下!” 刘邦连连点头。他当即安排张良携带重礼去找项伯,由项伯出面说情,如愿地把汉中纳入自己的囊中。 2、各奔东西 霸上军营,一片忙碌。按照诸侯之间的裁军协议,刘邦只能保留三万军队,其他人要安排复员,事务非常繁杂,留下来的三万精兵则要准备开拔,前往汉中。 吕公的营帐内,吕雉正给父亲按摩肩膀。“你怎么打算?”吕公问道。 “当然是跟着刘季去汉中了。他喜欢拈花惹草,我不在身边看住他,万一哪个狐狸精把他迷住了,还不把我给休了!”吕雉想当然地说。 吕公摇摇头,“你能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不在于你是否在身边监视他。如果他下定决心要踢开你,另娶妻室,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父亲的意思是?”吕雉停了下来,望着自己这个足智多谋、神通广大的父亲。 “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将来与刘季分享天下,你就不能依附他,而是要有自己独立的地位和强大的实力。父亲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成果将来都要交付给你,这些就是你的资本,是你和刘季谈判的筹码。你的兄弟都不成器,否则我也不会选择刘季作为我的代理人了。但这些家底我是不能完全交给刘季的,否则我们就没有制衡他的实力了。现在看来,我的这些人马只能托付给你了,以你的眼光、谋略和手段,将来一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所以,我建议你回关东老家,在那里坐镇指挥,策应刘季,助他反攻关中,夺取天下。有了这样的功劳,有了父亲遍布天下的江湖朋友和军中将领,你还怕刘季动摇你的位置吗?” 吕雉完全被父亲说服了,“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的阅历和智慧是我永远赶不上的。只是,沛县是项羽的地盘,将来刘季与他打起来,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吕公从容地说。 公元前206年5月,刘邦率领大军启程前往汉中。除了他的三万本部人马,还有各路义军中复员的士兵几万人,也跟随他前往。其中,有一个项羽麾下的执戟郎中,投靠了刘邦,名叫韩信。 刘邦的大军经褒斜栈道入汉中,张良一直送他到褒水谷口,才依依惜别,重归韩王成麾下,继续他的复国大业。分手之际,张良建议刘邦,进入汉中后将栈道全部烧毁,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可以防止诸侯进攻汉中,二是麻痹项羽,表示自己无意返回关中。刘邦照办。 咸阳郊外的山岗上起了一片新坟,那是酒肆老板和随他战死的几百名武士的坟墓。在一名幸存武士的引导下,吕公在吕雉和几名随从的陪同下来到酒肆老板的坟前。坟丘上没有墓碑,只是垒了几块石头做记号。 吕公推开吕雉搀扶着自己的手,独自走到坟前,嘴角抽搐了几下,握着拐杖的手在微微发抖。“你我相识几十年,名为主仆,情同兄弟。我们兴秦、灭秦,为了我的事情,你耗费了毕生的心血。现在你先走一步,老朽在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知心人。你权且安息吧,要不了多久,老伙伴就快下来陪伴你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倚着拐杖呜咽起来。 吕雉等父亲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上前道:“我们走吧,天色已经不早了!”在她的搀扶下,吕公一行人向山岗下走去。 官道上,有两个老者结伴而行。吕公的马车疾驰而过,其中一名老者骤然回头,满脸狐疑,旁边的老者见他的样子,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你认识马车上的人?” “酷似当年的国相吕大人啊!” “哪个吕大人?” “就是吕不韦吕大人啊!” “你老眼昏花了吧!吕大人不是被始皇帝逼迫自杀了吗?真是见到鬼了!” 老者摇摇头,也觉得自己的念头有点匪夷所思,与同伴继续赶路了。 远处残阳如血,倦鸟归林,天地间一片静谧。偶尔有一阵阴冷的风吹过,马车上的吕公裹紧了披风,自言自语说:“一场暴雨又要来了!” 刘邦拜韩信为上将军,在汉中作短暂的停留后,旋即反攻关中,拉开了楚汉争霸的大幕。最终,刘邦击败项羽,逼项羽乌江自刎,平定天下,成为汉朝的开国皇帝——汉高祖。他去世后,吕雉凭借无人可及的威望和强大的势力垂帘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