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秘史》 第一回孙待诏史记世系 史论: 子丑乾坤判,惟寅人所生。圣君开至治,贤相在新民。 三王惟尚德,五帝尽施仁。唐虞民物阜,汤武放诛民。 春秋因鲁史,孔子道难行。德衰征伐尚,风漓治乱循。 图王人罕见,尚霸众争横。秦强吞六国,汉杰羡三人。 东西二百四,吴魏蜀三分。五季相循并,君臣迭乱争。 一朝征战起,藩镇坐皇庭。世祖承平治,太宗起义兵。 辽夷皆拱服,怙冒尽称臣。胡虏入中国,宫中开祸门。 禄山方被扫,巢贼又侵凌。天意除奸暴,否泰本相循。 赓歌记遗迹,传记最分明。 歌之不足,复赋之以律云: 唐虞三代皆崇德,降自春秋治不拢 扰扰兵戈无义战,纷纷谋利诈相攻。 汉祛秦暴真天命,唐统华夷杂霸功。 祸乱若无安禄兆,黄巢焉敢乱僖宗。 此后单道隋炀帝开汴河,天下群雄并起,六十四处烟尘反乱,十八处擅改年号。 辽东李密、江南萧铣、幽州刘隆真、明州窦建德、河州梁师都、饶州林士弘、源州李轨、湖州沈法兴、兖州徐圆朗、楚州朱灿、登州李子通、济州辅公祐、山后刘武周、建州刘黑闼、西城韩世充、扬州宇文化、兰州薛举。 当时那十八处烟尘,皆被唐太宗扫灭,混为一统天下,建号大唐,其世系:太宗高宗中宗睿容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传至懿宗已十六代,共二百五十余年。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唐天子开科取士 却说懿宗传至十七代,僖宗即位,僖宗名澴,懿宗少子也。 年十三,为宦官刘行深、韩文约所立,建都于长安,改元乾符元年,僖宗设朝,诗云: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紫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福 群臣朝罢归来处,一派珂声绕凤楼。 众臣朝毕,僖宗问:“天下甚荒,黎民反乱,何以治之?” 言未尽,闪出佞臣田令孜。此人总督三省六部,正是文官的班头,武将的领袖。奏说:“臣闻天下荒乱,贼寇蜂起,男子插刀枪而种田,妇女披衣甲而馈饷,只因文无清官,武少勇将,乞我主开文武二选场,选取天下文人勇士,教他为官为将,讨贼安民,则太子可立致矣。”帝准奏,即命次日出榜招贤,天下举子。尽到咸阳。 只因招选诸贤士,竦动英雄杰士心。 欲知开科取士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赤墙村黄巢出身 时朝廷昏乱,佞臣当道,有钱重任,无钱不用,因此曹州反了王仙芝,濮州反了尚君长,唐遣令孜领兵十万剿除。世之盛衰,国之兴废,皆有定数。太平时节,国有英雄扶社稷;离乱之时,天生奸佞乱乾坤。 却说曹州冤句县赤墙村,一人姓黄名宗旦,世为盐商,娶妻田氏回家,径从巢林经过,见一小儿席地而坐,身穿黄衣,叫田氏为娘,化一道黄气冲入田氏怀中,田氏归即有孕,怀胎二十五月,一日诞下,形容怪异,身长二尺,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左臂生肉滕蛇一条,右臂生肉隋球一个,背上有八卦,胸前有七星。宗旦见了惊疑,遂将此子丢在沟渠。 时有土地将此子移在巢树上鸦鹊窠中。经过旬日,宗旦复从巢林经过,忽闻树上小儿叫声,宗旦举目视之,乃七日前丢的小儿,遂取将下来。宗旦惊曰:“此子奇异。”乃抱回家,仍命田氏抚育,取名黄巢,及长,表字巨天。博览经史,精熟武艺。 是时乾符三年,天下荒旱,改为广平元年,庚子岁。 巢闻长安大开武试,招募英才,即辞父母,竟赴长安,入场试毕,果中武举状元。次日朝帝,令孜引至驾前请旨。帝问:“那个是状元?”令孜奏曰:“此人是状元。”僖宗一见黄巢,身长一丈,膀阔三停,面如金纸,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唬得魂不护体,半晌方定。僖宗大怒,将黄巢革退不用。 当驾官说:“朝廷嫌你丑貌,故不肯用。”黄巢退出朝门之外,默然叹曰:“明诏上只说选文章武艺,不曾说拣面貌,早知昏君以面貌取人,我也不来。”本欲回家,羞见父母,大丈夫不做暗事,袖中取出笔来。只见街头一只锦毛雄鸡,望黄巢叫了一声。巢曰:“昏君不识贤,鸡倒识贤。”就对鸡说:“鸡,我若有天下之分,你大叫一声!”那鸡又叫一声,巢大悦,举笔写诗八句云:雄鸡有五德,今朝见我鸣,顶上红冠正,身披紫锦文,心中常怀义,大叫两三声,唤出扶桑日,重教天下明。 巢作诗毕,进酒馆饮酒,乘兴又在粉墙上写反词云:昏君失政,宠用奸邪,荒荒离乱,文武无能。唐僖宗有眼无珠,见贤才不能擢用,可惜我十年辛苦,到今日不得成名。 暗思昔日楚汉争锋,一个力拔泰山,一个量宽沧海,他两个战乌江,英雄抵敌,诣咸阳火德肇兴。某也志高汉斗,气吐虹霓,意欲匹马单刀,横行天下,管取那刀兵动处,把唐朝一旦平吞。 有诗为证: 浩气腾腾贯斗牛,班超投笔去封侯, 马前但得三千卒,敢夺唐朝四百州。 黄巢写下诗词,即收拾琴剑书箱,出了长安城,对天誓曰:“黄巢若得寸进,定要夺取唐朝天下!”言罢而去。却说巡城军官看见反诗,抄奏朝廷,僖宗即宣令孜曰:“黄巢写下反诗,要夺朕之天下,卿何治之?”令孜奏曰:“我主宽心,乞敕画影图形,捉拿巢贼,抄没其家。”帝准其奏,即时命写榜文,各处张挂,不在话下。 却说长安城外,有一藏梅寺,寺中有个法明长老,一日领众僧上殿,见琉璃灯光不明,视之只见里面无油,深怪徒弟。 徒弟曰:“我夜夜添油,不知油在那里去了。”至晚其僧隐于殿内,未及二鼓,忽见二鬼手提瓦罐,到于殿内偷油。其僧急报长老,长老不信,至次晚复隐于殿内,二鬼又来偷油,其徒急报长老,长老即引众行者到殿,见二鬼果在偷油。长老问二鬼偷油作何用,二鬼答曰:“今有三曹阴司,攒造生死轮回册,无油点灯,因此差我们到各寺观取油应用。”长老又问二鬼曰:“册内载的是什么事?”二鬼答曰:“那册内说,一人姓黄名巢字巨天,生得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面如金纸,有帝王之分,目下起兵混唐,在藏梅寺起手,开刀先杀一僧名法明,他将后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长老听罢对二鬼云:“你可救我一命?”二鬼道:“天曹已先攒造一本去讫,除非黄巢不杀方好。”鬼使说罢而去。长老烦恼,每日差一行者在山门外伺候。 却说黄巢听得朝廷出捉拿榜文,四方捕捉,遂从山路逃走,忽一日到一山,但见山头:云霭霭雾漫漫,水潺潺,石蹬蹬。鸟啼古木,鹤唳老松。 路盘狐兔迹交加,谷应豺狼声咆哮。行人难进步,正是老僧家。 又有诗为证: 壮哉山寺石岩边,渺渺遥瞻斗柄连, 殿阁巍峨侵碧汉,楼台缭绕漱清泉。 金钟隐隐雷声吼,宝塔重重月影圆, 静听法华皆梵语,谁知此处有西天。 欲知黄巢如何起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黄巢藏梅寺起手 黄巢看山顶上有寺,碑上写着藏梅禅寺四字,景致非凡。 有诗为证: 金光万道冲云汉,紫雾千条锁翠峰, 景物非凡观不尽,原来却是梵王宫。 黄巢正游玩间,那行者见了,报与长老。说:“山门外有一人,生得十分古怪,想是黄巢。”长老听得,即吩咐本寺众僧,铺毡焚香,一步一拜,来接黄巢,至方丈内坐下。长老说:“接迟主公,乞恕小僧之罪。”巢喝道:“休胡说!谁是主公?”长老遂将前事备说一番。黄巢心中暗道:“我若果有此事,你这寺中僧人不杀一个。”言毕,长老安排酒席款待,巢遂匿于寺中。 忽一日到后花园中看景,行至树下,见桌上放着一张琴,巢近前抚罢一曲,则见东南风起,巽地云生,天风过处,闪出一仙女,立在黄巢面前道:“吾奉上方款令,差吾下来,送此一口宝剑与你,此剑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巢接剑在手,低头便拜。仙女指道:“兀的那东南方有一位仙长来了!”巢回头看时,仙女化道清风而去。巢得剑欢喜不胜,将剑与长老看,说知其事,长老道:“贫僧决无谬言。”时值五月十四。 巢叫长老云:“我选庚子年壬申月甲申日庚午时,是五月十五日,我试剑起手,你寺里僧人,尽行回避。” 言未尽,只见行者来报曰:“山后王十万家来请,十五日寺中大小僧众赴斋。长老吩咐:“你众僧明日都去赴斋,我在寺中伏侍主公。”吩咐已毕,次日天早,众僧齐去赴斋,长老安排早饭与黄巢吃。巢说:“今日午时三刻,开刀起手,你要回避。”长老辞了黄巢,自去躲身。出门只见路旁一株大树,年久心空,长老遂隐身于树内,不觉午时已到。却说黄巢望天祝谢曰:巢本唐臣,一介书生,只因当今无道,宠任奸邪,用舍颠倒,思乱纷纷。权臣贪贿财利,不论贤才;主上惟取相貌形容,不分豪杰。巢因此誓削权奸,扫清天下,夺取江山,况荷宝剑颁临,钦承明命,乘此吉期,开肱展臂,果蒙默祜,受命遐昌。 祝毕,手执宝剑叹曰:“我有愿在先,不杀寺中一个僧人。”阔步出寺,四顾无人,就将这大树起手开刀。把剑望树上一砍,只见人头落地,鲜血喷天。巢说:“莫非这树内有人!” 视之,乃法明长老。巢说:“我本心不要杀你,只因你躲此大数不过。”有诗为证:不肯参禅苦自修,法明长老命该休,身藏大树无人见,谁识钢刀不肯留。 黄巢大树试钢刀,只道藏梅僧尽逃, 非是法明藏不密,奈缘天数莫能饶。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僖宗以貌取人,失之巢贼,致令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唐家囫囫囵囵一个天下,分为五代,况起手开刀,天曹主杀法明,法明即多方求救,能幸免大数耶! 第五回黄巢杀入长安城 黄巢斩了法明,遂离藏梅寺,行至阳关大路,见一伙人在前面,巢大喜,祷告天地曰:“我若有天下之分,将这伙人都归顺于我。”黄巢大叫曰:“你众人是那里去的?”唬得那伙人一齐跪下道:“我们是不及第的举子。”巢问曰:“你们肯跟我前去,杀夺大唐天下么?”众人曰:“情愿跟大王前去!”黄巢得了这伙人扶助,就反上金顶太行山,杀到宋州。末及半载,收了朱温、尚让、柳彦璋、柳彦随、葛从周、邓天王、孟绝海等,聚饿夫兵百万。叫葛从周为总兵,尚让做军师,夺了东南州郡,领兵直至潼关。 守关二将李茂、宋真与巢将邓天王交马,不及三合,二将大败,弃了潼关,奔上长安见驾,奏曰:“今有黄巢,领饿夫兵百万,抢了潼关,臣等抵敌不过,乞发大军前去,剿除贼众,以安万民。”帝闻大惊。又报巢兵到八里桥安营,帝宣田令孜曰:“这事怎了?”令孜奏曰:“事已急矣!不如前往西祁州避兵。”帝问曰:“西祁州那得宫殿安身?”令孜奏曰:“昔日七帝明皇,因禄山渔阳兵变,上西祁州避兵,建立的宫殿尚存。”帝即传旨,收拾三宫六院,嫔妃彩女,上西祁州去。令孜奏曰:“军情紧急,只一君一后足矣!”当日田令孜同文武保驾,离长安径上西祁州。逸狂诗曰:潼关贼破寇无休,坚守招兵或可收,恨杀奸臣无计策,轻移车驾上祁州。 却说黄巢正坐帐中,哨马报僖宗离了长安,望西祁州去了。 黄巢即令将士领兵追赶。葛从周曰:“且令人先洗宫院,登了大位,那时再去追赶未迟。”巢依言,令朱温领兵去洗宫院,朱温进了长安,但见唐宫中:黑漫漫征云笼凤阁,昏惨惨杀气绕龙楼。喊声滚滚,吓嫔妃急登罗帏。战鼓咚咚,惊彩女忙投锦帐。千秋池下,撇了些破甲残旗;万岁山前,丢了些折弓损箭。直杀得,绛绡楼下胭脂湿,白玉城边血浪翻。 朱温直杀至后宫,见帝妹玉銮英正欲投井,温向前将欲杀之,但见红光满面,遂按剑喝问曰:“汝何人也?”玉銮英泣告曰:“妾乃帝之妹也。”温曰:“可曾婚配么?”玉銮英曰:“未曾适人。”温命銮英近前,但见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遂对玉銮英曰:“吾乃朱五经之子,朱温是也,但得汝为夫人,吾之愿也。”銮英勉强从之。时广平元年秋七月也。 温将銮英假装军人,相杂而出。于是,唐金吾将军张方直帅文武数十人,请巢为帝,遂进冠冕玺绶。巢就太极殿,南面而坐,受文武官僚山呼称贺。是日,巢即皇帝位,国号大齐,改元金统元年,立子球为太子,封尚让为太尉,葛从周为行兵总管。 唐之旧臣,三品以上者,悉停不用;四品以下者,使居旧职。 其余诸将,各据功赏爵。遂问众臣曰:“僖宗既上西祁州去,众将谁往追之,以绝后患。”朱温奏曰:“小将愿往。”巢即命温,引精兵一万追之。逸狂诗曰:当年逆贼寇咸阳,威逼銮舆避远方,天使朱温追驾急,銮英劝化幸无伤。 僖宗车驾行了数日,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阵人马来到,众皆失色,帝大惊。田令孜出马曰:“来将何人?敢拦圣驾!”绣旗影里,闪出一将。金甲玉带,跨紫骝马,持宣花斧,便问:“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语,群臣闻知,皆无所措。王子向前叱曰:“来者何人?”来将曰:“臣是西祁州节度使郑畋,特来接驾。”王子曰:“既来接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畋慌忙下马,拜于道左。帝曰:“追兵大至,汝可迎敌。”畋曰:“陛下勿忧,臣愿领铁骑相拒,破之必矣!” 言未绝,只见后面尘埃起处,金鼓齐鸣,朱温人马至近,畋即将人马摆开阵势,手持月斧,跃马当先。但见朱温:身长一丈,膀阔三停,面如噀血蓝,齿似狼牙,耳犹两翼,兰发红须,真如八臂哪咤离天阙,开山小鬼下坡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贼陷两京,天子奔走,此正臣子奋不顾身之日。郑畋首倡大义,举兵讨贼,虽未睹成功,然志亦可嘉。 第六回郑畋大战朱全忠 畋见朱温,遂大骂:“反贼早早回兵,休来寻死!”温怒持枪来迎,两马相交,斗上一百余合,不分胜败,日已沉西,鸣金收军,两马并回。郑畋回至营中见帝,畋曰:“臣与朱温战上一百余合,不分胜负,吾来日必定擒之。”帝曰:“且自将息,来日再议。”却说朱温回至寨内,恨气未消,带酒而言:“明日定擒僖宗,以献吾主。”言未绝,只见屏后转出一佳人,近前声言不可。温视之,乃玉蛮英也。温曰:“汝有何言。” 銮英曰:“僖宗乃妾之兄也,天下已被汝众夺去,何故定要擒之?”温曰:“汝乃女流之辈,有何识见?僖宗,草创昏君,大齐,真命之主,无德让有德,自古皆然,斩草若不除根,恐后复发矣。”銮英曰:“君言谬矣,唐之天下,子孙相承一十七世,反言草创,黄巢只一匹夫,起于强寇,称为真主,此何理也?岂不闻古人有云:‘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汝若改邪归正,弃贼扶唐,实为良久之计,将军请熟思之。”温听言沉吟半晌,欣然悟曰:“汝言是也,吾意已决!”遂吩咐手下,收拾旗帜,准备降唐。 却说次日,郑畋复来搦战,只见温素体戎装,身无寸铁,手执降旗,大叫:“唐将休得放箭,吾来降唐。”畋曰:“既然如此,吾当带汝见驾。”畋以此事来奏帝曰:“斯人终是为盗,岂容纳之。”田令孜曰:“目今用人之际,既有降兵,不可不纳。”帝即从之,遂宣召至阙下,拜叩已毕。帝见温形容古怪,实有惊恐之意。问:“汝是何人?”温曰:“臣是黄巢部将,姓朱名温,奉巢命来追圣驾,实该万死,臣今不敢有违天命,特来愿充前部,同破巢贼。”帝曰:“诚如是,社稷生灵之福也!”温奏曰:“臣启陛下,近日臣因扫宫,见御妹玉蛮英,将身赴井,实臣救之,现在营中,请陛下圣鉴。”帝闻奏愕然,半晌无言,自觉满面羞惭。田令孜曰:“此人有大功,合配御妹为妻,陛下迟疑乎?”帝欣然从之,随封温为汴梁节度使,更赐玉带一条。时帝嫌温容貌丑陋,名字又恶,因赐名全忠,令以温字改之。温心暗喜,已知字意乃人王中心四字,顿首谢恩而出。温领人马上汴梁去讫。 却说郑畋保驾进西祁州,帝即日升殿,改元中和元年,群臣朝贺已毕,帝仰面大哭。畋跪曰:“今日入城登殿,且一路平安,乃喜事耳,大哭何也?”帝曰:“朕哭高祖耳!”畋曰:“高祖崩已久矣,陛下此哭何意?”帝曰:“朕想高祖、太宗,东荡西除,南征北伐,苦争血战,混成一统天下,传流一十七世,今被巢贼所侵,社稷危在旦夕,朕有何颜见高祖于地下乎?”言罢又哭。畋曰:“失天下,乃天运循环使之然也!近日西祁州街市童谣云:庚子年来日月枯,唐朝天下有如无,山中果木重重结,巢臼鸦飞犯帝都,世上逆流三尺血,蜀中两见驻鸾舆,若要太平无士马,除是阴山碧眼鹕。 逸狂诗云: 畋论童谣慰帝情,应知劫数报分明。 敬天法祖加修省,异日还堪致太平。 以此论之,正应天运有变,‘庚子年来日月枯’,陛下立乾符元年,至乾符二年是庚子,我主又改为广明元年,明乃‘日月’也,今岁失天下,岂不是‘枯’矣。‘唐朝天下有如无’,即今黄巢在位,未知中兴如何,岂不是‘有如无’也。 ‘山中果木重重结’,果字头有三丝,乃为‘巢’字,岂不是‘重重结’也。‘巢臼鸦飞犯帝都’,今黄巢入长安,夺帝位岂不是‘犯帝都’也。‘世上逆流三尺血’,自黄巢作乱,顺者存,逆者亡,纵兵屠杀,流血成川,岂不是‘三尺血’也。 ‘蜀中两见驻鸾舆’,昔安禄山作叛,明皇蜀中避难,今日巢兵逼,陛下亦在蜀中避难,岂不是‘蜀中两见驻鸾舆也’。末此二句,‘若要太平无士马,除是阴山碧眼鹕。’‘碧眼鹕’即李鸦儿也。”帝曰:“鸦儿是何等人?”畋曰:“此人王侯之子,帝室之胄,陛下缘何不识?”帝曰:“朕实不识,卿试言之。”畋曰:“此人父名国昌,在朝廷有大功,得赐姓李,生子克用,善能骑射,骁勇无敌,官封为兵马使。尝因受诏监筵,只因国舅段文初闹席,与克用两下拒言,克用大怒,一拳打落文初二齿,文初欲奏朝廷,克用性如烈火,即取出铜锤,将段文初打死。朝廷闻知,欲杀克用,赖众臣力救,得贬于直北沙陀歇马。克用一到彼处,训练军士,招集番兵四十余万,有五百家骁勇兵将、十二太保,皆无敌之士。此人生得左眼大,右眼小,黄睛绿珠,人皆称为独眼龙,自号碧眼鹕,每出阵有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个铁甲军,皆穿皂衣,号为鸦兵。今黄巢乃鸟巢也,谣言:‘群鸦人巢,巢必破矣’,须得此一支军来救取,方可无危矣。” 帝大喜,便问群臣:“淮可为使,前往直北取回克用?” 阶下一人进曰:“臣虽不才。愿往直北,调取克用人马,剿除巢贼。”帝视之,乃吏部尚书程敬思也。帝曰:“卿去甚当,奈外夷与中国,语言不同,人物亦异,克用心怀忿惧,未必便来。”敬思曰:“臣幼颇通番语:且与克用有一面之交,陛下赦其死罪,封克用官职,臣往以言抚慰之,彼必引兵来恢复矣。”帝曰:“封他何职?”敬思曰:“陛下先肯擢以重任,使克用得展其威武,方好举兵行事。”帝曰:“朕即封克用为忻代石岚破巢兵马大元帅,雁门关都招讨。”遂赐金银十车,金牌五百面,空头宣五百道,龙衣一套,玉带一条,更遣八员健将,五百名官军,金宝敕书,即日便行。一面遣人调取二十八镇诸侯,都到河中府会兵取齐,待克用人马到来,协同破巢。 十八镇诸侯: 函国公袁容、晋国公王铎、荆州王元、 泾原程宗楚、秦州仇公遇、寰州童弘真、同台岳彦真、华州韩鉴、曹州曹顺、兖州周顺、郓州赫连铎、河中府王重荣、幽州马三铁、定州王景宗、汴梁朱全忠、徐州支样、景州周太初、平州王用之、寿州张仲仁、莱州马君武、陈州刘从吉、孟州朱合爽、朔州唐大弘、邠州朱文、鄜州杨思恭、青州王敬武、干州王守存、覃州邵升昌。 欲知二十八镇诸侯如何破巢,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袅巢占了上林一枚,只怕李鸦儿飞来,不得长安耳。 第七回敬思奉旨宣晋王 却说敬思领了金宝敕书等件,随带官军五百名,一簇人马望北进发,途中有词为证,但见:风飒飒,草萋萋,云惨淡,雨淋漓。沙鸟飞低岸,孤雁落平堤,霜迹板桥千古道,月明茅店一声鸡。 敬思在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纵马直至大潼城下,勒马有感,遂吟一律云:持鞭勒马立芳洲,客路那堪满目秋。 万叠苍山云惨惨,半泓野水绿悠悠。 西风征雁添乡思,寒树归鸦起暮愁, 一点忠心思报国,何时恢复旧神州。 敬思吟罢,遂出了大潼城,望前进发,行了数日,直至野狐岭下,但见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将,头裹黄巾,身穿战袍,持枪跃马,拦住去路,厉声喝曰:“何人在此经过,留下金宝!”敬思向前告曰:“吾乃大唐通使程敬思是也,领着朝廷敕书,往直北去取李克用的,只以敕书进用,安有金宝?纵有亦难献纳。”其人听言大怒,把旗一展,众兵无数,漫山塞野而来,将五百人马及金宝物件尽皆劫夺,往密松林内去了,止剩下程敬思一人一马,在旷野放声大哭,遂跳下马来,解脱缰绳,欲向林中自缢。 正在犹豫,忽听得松林一声鼓响,闪出一支围猎兵来,打起皂雕旗,旗下拥着一个年少番官,看他怎生打扮,但见:身长九尺,年近二旬,面如熏枣,体似狼形,头戴一顶银鼠帽,身披一领锦貂裘,腰系一条狮蛮带,袋插一壶狼牙箭,坐下青靛追风马,手持明晃晃方天戟。 那番官人马拥至林前,大喝曰:“汝是何人,在此寻死?”敬思向前跪曰:“吾是大唐宣差官程敬思也,吾有事要见李克用。”番官曰:“莫非吏部尚书程敬思乎?”敬恩曰:“然!”番官遂滚鞍下马,扶起敬思,汗流浃背。敬思便问:“将军何人?”番官曰:“俺是沙陀李晋王大太保李嗣源是也,吾父尝言叔父盛德,不能相会,叔父何不在朝,辅君泽民,到此沙漠之地,有何缘故?”敬思曰:“今有曹州一人姓黄名巢,聚贼兵百万,劫掠州郡,不半载,夺了东西二京,杀戮唐之臣庶,不可胜记。今圣上在西祁州,避其锋镝,众臣商议,特遣我赍旨意一道,金宝十车,金银牌五百面,空头宣五百道,八员健将,五百名官军,取汝父子入中原,洗灭巢贼,不料来到此处,遇一支兵将。金宝人马,尽抢人密松林去了。某思进退无路,不如寻个自尽,正在犹豫,幸遇贤侄到,是吾三生有幸矣!” 嗣源曰:“叔父勿惊,待小侄一并夺取回来,交还叔父。”有诗为证:怒发冲冠虎将威,松林小贼敢相欺,阵前声喝如雷吼,金宝黄麻尽送归。 嗣源绰枪上马,径往密松林索战,忽见林内一黑汉引二百余偻儸,出林外拜伏于地。嗣源问曰:“汝何人也?”答曰:“某姓薛名铁山,劫掠为生,恰聚三百余人,却才同伴谢应达,林外巡哨,误将金宝劫掠上山,吾问从者云,是大唐送献太保的物件,吾送出林外来,谢应达被某杀之,今献头与太保请罪,并愿以部下众人归降。”嗣源遂收留,合兵一处,敬思与嗣源并辔而行,径投金莲川来。 嗣源先遣人告报父李克用,克用知敬思已至界口,遂引军一万,离直北百里来接,但见那克用真个英雄好汉,有诗为证:顶上金盔双凤翅,身披凯甲累金装,袋内弓弯生挺硬,壶中箭插点唇钢,刀悬偃月除奸党,剑挂青虹草贼亡,自幼曾观三略法,老年出阵气昂昂。 李克用接见敬思,敬思拜伏于地,克用慌答之曰:“久慕故人,无由一会,今幸得相见,足慰乎生渴仰之思。”敬思答曰:“大唐天下,今为黄巢所夺,京城俱陷,驾往西祁州避兵,想大王人马雄健,必尽忠皇室,臣不辞跋涉,远赍敕旨金宝,奉献大王麾下,万望垂救,实国家生灵之大幸也!”克用曰:“既有圣旨,即排香案迎接。”入帐开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乾坤阁辟,盖张广大之兵;日月升沉,实起照临之德。自我高祖,以至于朕,相传一十七代。 朕无上祖之能,尽赖文武辅佐。今有曹州冤句县黄巢逆贼,乃王仙芝余党,聚百万之众,侵朕天下。关外一百五十余处,各州郡县,尽属黄巢。今朕不得已,而远迁于西蜀,行宫尚存于成都。巢贼心犹不足,旦夕招军,意在得陇望蜀。朕今欲恢复大唐,保安家国,争奈内无贤臣,外无勇将。兹特封皇兄为忻代石岚破巢兵马大元帅、雁门都招讨。更赐龙衣一套,玉带一条,金宝十车,金银牌五百面,空头宣五百道。天下官军悉听节制,勿负朕心,早宜兴兵。故兹诏示,想宜知悉。中和二年十月上旬诏。 读了诏书,望阙谢恩。程敬思献上玉带物件,克用头戴冲天冠,身穿兖龙袍,更挂淡黄衣,腰系淡黄衣,不移时,令十二太保、五百家将皆来谢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逸狂诗云:丹诏来宣帝室亲,龙衣玉带拜珠珍,斡旋天地加高爵,恢复山河召总兵,急拯生民离水火,早诛强暴灭烟尘,郑畋不解童谣数,鸦谷黄巢未易平。 第八回晋王起兵入中原 晋王设宴,款待敬思,不觉已过旬日,绝口不言起兵。一日会宴,酒至半酣,敬思避席言曰:“大王几时动兵?”晋王曰:“目今天寒地冻,草木已枯,人马难行,待等来春天气融和,草青沙暖,才好相持。”敬思曰:“救兵如救火,中原百姓立待大王,如大旱之望云霓也,不可迟缓,愿熟思之。”言罢,只见晋王背后一女子高声大言曰:“看汝枉为丈夫,僖宗正在危急之际,专望救援,恨不得一日兵到,何故迟滞耶?妾虽女流,敢领兵前去灭贼,以慰中原之望。”敬思视之,那女子:貂裘翠帽,一似出塞昭君;杏脸桃腮,不亚前朝贾氏。朱唇款动,开一颗樱桃;皓齿轻掀,露两行碎玉。湘裙紧系,恰像吴宫西子;金莲缓步,浑如蓬岛仙姑。 这女子是谁?乃晋王正宫刘媳也,能使两口雁翎刀,军中敢战无敌。晋王曰:“汝是妇人,有何高见,缘何在此多言?”刘妃曰:“大王受国重恩,早宜报效,何待来春?且大唐关外各镇诸侯皆是好汉。倘有一路灭了黄巢,那时大王有何面目再见朝廷乎?”晋王曰:“汝言是也!吾即调遣人马,准备起程。”于是,传下号令。李嗣源收拾干粮炒面,点起两营番汉人马,约有四十余万,次日辰牌鼓响,众兵离了金莲川,望平原进发。但见旌旗蔽日,剑戟如银,人马争驰,果然雄剑大军正行,前面哨马回报,已到黑河。敬思暗想:“晋王老汉,贪着直北富贵,懒上中原,待我将黑河的故事细说一番,看他如何?”敬思曰:“大王曾识这黑河故事否?”晋王曰:“吾乃粗略武夫,安能识此?”敬思曰:“此故事著于史册明矣。昔汉元帝一妃,名曰昭君,大有姿色,被奸臣毛延寿图了真容,献上北番单于主。后来昭君和番到此,见直北是夷狄地界,不肯前去,遂投此河而死。大王不信,某记有词一篇为证,名曰《木兰花》:望昭君渐远,流粉泪,湿征鞍,塞雁南飞,行人北渡,无限关山。烟花顿成消索,问琵琶,今后与谁弹?惟有清风明月,教人怨恨长安。梨花不奈风寒,叶落粉香散。问长安,彩鸾人去也,想神仙,何日到人间?试问他愁知多少?投黑河,流水潺潺。” 又有诗一首为证: 黑河流水响潺潺,不断阴云蔽玉关, 红粉无颜从北虏,琵琶死后向谁弹? 晋王曰:“世间有此烈女,沉埋于此,良可惜也!”敬思曰:“只一女子,也想中原繁华之地,不肯留此,何况你家大唐天下乎?”晋王曰:“汝言是也!” 又行不数里,只见一台,巍然高耸,势若接天。晋王曰:“此是何处?”敬思曰:“此汉李陵台也。”晋王曰:“何为在此?”敬思曰:“昔汉元帝遣李陵来直北赎苏武还朝,后在此处,拔剑自刎。后人与他立下此台,以纪其事。”亦有诗为证:旷野云低恨满怀,长安西望李陵台,关河万里秋风起,黄叶一天鸿雁来。 持节还乡悲壮士,屈身降虏叹庸才, 贤愚千载春秋笔,懒上云搂酌酒杯。 晋王曰:“汝自不曾到直北来,这直北的故事,汝何识之?”敬思曰:“臣看《通鉴》,有何不识?”晋王曰:“吾只知精通兵法,熟谙韬略,以为能事,岂识此忠臣烈女之事乎?” 敬思曰:“此皆先朝遗迹,特以记事,不足为羡,前面乃一苏武庙,真忠臣耳!”晋王曰:“何以见之?”敬思曰:“苏武亦是汉人,汉元帝遣来直北,催逼进贡,被单于拘留,令降不屈,使苏武北海上牧羊,曰:‘羝羊生子,即放汝还’,武持汉节牧羊,啮雪餐毡,旌旄尽落,去十九年,始得归汉,后夷人为之立庙,以旌忠烈。”有诗为证:漠漠平沙际北天,忠臣困此实堪怜。 餐毡啮雪终归汉,持节曾经十九年。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李仆射起兵讨贼,有殉国之志,其妻刘氏,催兵救援,亦可谓女中丈夫。 第九回克用箭服周德威 敬思与晋王在马上正议论几节故事,晋王大喜,叹曰:“公真博古通今之士也!”话毕,催兵速行。过了苏武庙,将次居延川,行不数里,忽听山坡后一声炮响,金鼓齐鸣,旌旗蔽日,闪出一支兵来,约有三百余人,当先一员大将,拦住去路。 看他是谁,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吞龙头撒青缨珠闪灿烂银盔,披一副损枪尖坏箭头衬香绵黄金甲,穿一领绣牡丹飞双凤圈金线张红袍,系一条称狼腰宜虎体嵌七宝麒麟带,着一双起三尖海兽皮倒云根虎尾靴,弯一张雀画面龙角靶紫鬃绣六钩弓,攒一壶皂雕翎铁梨杆透唐猊凿子箭,骑一匹负千斤高八尺能冲阵火龙驹,叱咤一声山岳动,轻施韬略鬼神惊。 晋王闻报,勒马向前观看,见他眉清目秀,气概雄奇,厉声问曰:“来将是谁?可通名姓。”那将答曰:“我乃镇南将军姓周名德威,表字敬远,朔州马邑人也。来者可留下金宝,放你过去。”晋王闻说德威,心中暗喜,随答曰:“吾乃直北沙陀李晋王克用是也,久闻人称红袍周德威,原来将军就是。 又闻你乃世之英雄,抱文武全才,何不弃邪归正,跟我同上中原,征灭黄巢,复取大唐天下,建立功勋,与汝同享富贵,著功勋于当世,留芳名于史册,胜在此绿林中落草,千载只一污名耳!”德威曰:“汝亦是反唐逆贼,逃居直北,安敢以此言激我!”晋王大怒,轮刀直取德威,德威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上一百余合,不分胜败。德威暗思:“这老汉刀法不乱,精神倍加,待我假做破绽,诱他赶来,用箭射之。”又战数合,德威佯输诈败,虚架一枪,拨马便走,晋王高声大喝:“小贼走那里去!”飞马赶下阵来。德威取弓在手,搭箭当弦,尽力射来,喝声:“老汉看箭!”原来克用眼看得更亲切,听得弓弦响处,其箭已接在手。 德威见箭射不中晋王,勒回马来,大叫曰:“老汉我料你会接箭,却不会射箭。”晋王曰:“吾射的是百步穿杨,倒挂针鱼之法,有名九杖连珠箭.岂似汝贼射此无名箭乎?”德威曰:“连珠箭何足为奇,汝能于三百步外,立一面红旗,旗角上绾着一根金簪,簪上挂一条马鞭,一箭射去,中金簪上,马鞭落地,吾便跟汝去洗巢矣!”晋王暗思:“吾今已老,眼目昏花,若射中金簪,名扬天下,倘若不中,却不将俺清名玷在居延川下。” 正说间,只见空中一群皂雕飞翔,晋王心生一计曰:“吾不射那死物,吾射那行中第二只飞雕下来你看。”德威曰:“死物尚不能够,安能射飞雕乎?果能如此,吾便下马投降。” 晋王曰:“这是夷狄地界,射中一雕,你不下马,谁与你作证?”德威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食言乎?”遂向撒袋中取出一箭,折为两段,汝若射中一雕,吾不下马,以此为令。”晋王心思:“凭吾手段,射中一雕,亦未可知。”即拽满雕弓。单射一箭,弓弦响处,雕早落地。宋贤有诗赞云:克用英雄盖世骁,贯雕箭去彻云霄,阵前不必千钧力,降服红袍将最高。 又有诗赞云: 一箭神威贯碧空,皂雕落地草梢红, 三军未上中原去,先建居延第一功。 晋王射落飞雕,众兵齐声喝采,德威慌忙下马,纳头便拜。 德威曰:“大王神箭,古今罕有,臣愿从大王以充步卒。”晋王亦慌忙去了弓箭,下马扶起德威,抚曰:“吾素知敬远忠义之士,深慕高名,今幸得相从,他日位列封侯,吾当大用。” 随令差官取出空头宣一道,填写升德威为大唐议国左军师金牌一面,填写军师字号,即日参谋帷幄,运赞军机,德威顿首拜谢。 扎了寨营,是夜晋王在帐内,睡卧不安,秉烛观孙子兵法,自觉神思昏迷,伏几而卧,忽然梦见一只猛虎,胁生两翅,飞入帐来。晋王惊惧,随拔剑在手,望虎砍来。那虎侧身躲过,把晋王一爪扑翻,打折左臂。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唬出一身冷汗,举目一观,帐中灯烛微明,披衣出营,只见月朗风清,正当夜半。晋王自言曰:“此梦不祥,先断我一臂,明日破巢,不知损折何将?且回帐中,待等天明与众将试解何如?”遂口占一绝: 醉睡昏昏心欲醒,那堪怪变使魂惊, 凶浑是无凭准,谁向山中鬼谷明。 次早升帐,急唤周德威入见,晋王细言梦惊,德威袖占一课,贺曰:“此大吉之兆,主收得一员上将。”晋王曰:“有何应验?”德威曰:“昔周文王梦一飞熊上殿,次日早朝,令众臣圆梦,众臣言此吉兆,可作急收拾打围,主在围场中得一飞熊将军。文王大喜,遂布围场,到渭水河边,见一老者,直钩钓鱼,文王问曰:‘弯钩钓鱼,尚不可得,汝何直钩而取鱼哉!’老者曰:‘大丈夫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文王知是贤士,遂问姓名。老者曰:‘吾姓姜名尚,道号飞熊,姜吕望是也。’文王便称为太公,请归朝内辅政。后文王没,其子武王,拜为军师,称为尚父。兴兵伐纣,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 戊午日,兵临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破了纣王,成周八百年天下,赖此人之功也。大王不信,有诗为证:堤草青青渭水流,子牙向此独垂钩,当时未入飞熊梦,已对斜阳叹白头。 文王之梦,其应如是,今大王之梦,必主收得一员上将,即日大王便可收拾打围。”程敬思曰:“军师课数有准,大王当从其说。”晋王从之,即准备鹰犬器械,带领太保四员,三千人马前去,程敬思、周德威一同上马,离了营寨径到山中,布列围场,不知有应梦贤士否,且看下回分解。 逸狂诗曰: 晋王游猎网英雄,天意残唐数未终, 当日若无飞虎梦,破巢安得勇南公。 卓吾子评: 克用一箭而降德成,亦天意未欲亡唐也,飞虎入梦其兆益征矣! 第十回安景思牧羊打虎 此时春间,天气和暖,鸟兽繁盛,草木森严。晋王游猎半并无一毫所得。晋王疑怪此事不定,遂引十数骑,转过山远望樵夫,手敲柴担,口唱歌曰:学采樵,学采樵,不曾砍得半个嫩柔条,临岩伐倒枯松树,不够家中半月烧。 晋王闻其歌,叹曰:“真乃樵夫之乐也!”遂遣人唤至而问之。樵夫曰:“我素居此处,树木深丛,大小乱石,安能放鹰走马,射猎打围乎?”晋王曰:“吾兵初至,不晓路径,汝为我指教之。”樵夫曰:“请问大王有多少人马?”晋王曰:“只带三千人马在此。”樵夫曰:“大王便有三万人马,驰不尽那獐麂兔鹿。”晋王臼:“何处如此?”樵夫曰:“此去四十里,有一山,名飞虎山、灵求峪,山内所产禽兽极多,大王可往彼处取之。”晋王喜曰:“吾夜来飞虎入梦,此有飞虎山,必主招贤人矣!”遂叫樵夫引路,勒马前行。 到了飞虎山,果然高山旷野,清静异常,幽禽怪兽,上下交鸣。晋王令军人布开围场,忽然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刮地遮天,倏尔不见樵夫。晋王大惊,唤德威问之。德威曰:“此虎兕出没之乡,故有此风。”晋王曰:“风乃天地呼吸之气,何因彼而发乎?”德威曰:“云从龙而风从虎,雨润田园万物生。龙吟则雾起,乃壬癸云雨之方,虎啸则风生,戊己为巽宫之地。龙出海,登时雨至,虎离山,自然风生,此必然之理也。”言未绝,只见山坡中,忽然跃出一只斑斓猛虎,如水牛一般,在草坡中咆哮大叫。众人视之,惊得神魂不定,各欲逃生。晋王大叫:“吾儿嗣昭、嗣源急来救我!”此时二人逃命,亦不知走向那里去了。晋王慌自取弓在手,搭箭当弦,望虎便射一箭,正中夹膀,其虎负痛,遂掩尾低头而走。晋王后面追赶,比及已到涧边,其虎踊身跳过,立在对岸,惊起群羊,即咬一只食之。德威曰:“大王赶虎过涧,噬人食羊,何损人利己也?”晋王曰:“食羊小事也,只怕还噬那石上打睡的人,作何计较,急惊醒之,令其逃走。”晋王又曰:“何不厉声呼之。” 于是,令军士在对岸一齐叫喊,其人全然不动。原来风吹树响,涧水潺潺,其人熟睡,两耳无闻,正在感梦,忽有一羊窜过惊醒,其人跳将起来,把眼一揉,见虎正在食羊,其人遂跳下漫汉石,脱了羊皮袄,伸手舒拳,要来打虎。那虎见人欲来打它,便弃了羊,对面扑来,其人躲过,只扑一个空,便倒在地,似一锦袋之状,其人赶上,用手挝住虎项,左胁下便打,右胁下便踢,哪消数拳,其虎已死于地下。 有古风一篇,单道飞虎山存孝打虎。 飞虎山前风正狂,万里阴云霾日光。 触目晚霞挂林薮,侵入冷雾弥弯苍。 忽闻一声霹雳响,山腰飞出兽中王。 昂头踊跃逞牙爪,麋鹿之性皆奔忙。 牧羊壮士睡未醒,一羊窜过忙相迎。 上下寻人虎饥渴,一掀一扑何狰狞。 虎来扑人似山倒,人往迎虎如岩倾。 臂腕落时坠飞炮,爪牙爬起成泥坑。 拳头脚尖如雨点,淋漓两手腥红染。 腥风血雨满松林,散乱毛须坠山奄。 近看千钧势有余,远观八面成风敛。 身横野草锦斑销,紧闭双睛光不闪。 后人又有诗一绝云: 炯炯金睛耀太阳,食羊惊醒石儿郎, 伸拳小试平生力,打死山中猛兽王。 又诗赞存孝一绝云: 年少英雄不可当,数拳打死兽中王, 不为跨海黄金柱,定作擎天碧玉梁。 其人低头看之,虎尾摇动,尚然不死,遂挽起虎尾,向石上摔了下来,对岸军人尽皆看得痴呆。晋王大惊曰:“此六甲神将也,有此勇力,吾若得此人为用,何愁黄巢不灭,长安不复哉!”德威曰:“臣算卦来,正应此人,吾有一歌呈与大王观看。”晋王问曰:“此课何日占来?”德威曰:“吾未遇大王之先,在营中以铺下此卦,断成歌句,留为今日应验。”歌曰:李晋王聚屯演武,雁门关士民受苦,居延川箭射双雕,翠岩前壮士打虎。 又有诗曰: 无事闲将八卦排,唐朝合显栋梁材, 收除尚让先锋至,诛戮黄巢猛将来。 晋王曰:“果应如斯!”急令众军土隔涧厉声大叫,以言激之。众军士佯言曰:“吾大王家养的虎,随来游猎,汝何打死?”其人曰:“既是你家养虎,安许来食我羊?全身在此,只少这一口气,你还我羊,吾还你虎矣!”随即提起虎来,望对涧只一撩,撩过涧来,众皆惊骇。晋王令军士提之,无一动者。德威曰:“此人天生好汉,汝等众人,安能及之?”晋王令嗣源抄过涧去唤至,须臾其人已到,拜伏于地。 晋王问曰:“汝何人氏?”其人曰:“俺一生有母无父,因无姓氏。”晋王曰:“人禀天地,按阴阳二气而生,安有有母而无父之理?”其人曰:“只闻吾母崔氏之女,年方二八,并未许配他人,时值艳阳天气,同班姊妹,请母出游灵求峪,一来采野菜,二来游春玩景,行至皇陵,两傍列着八个石人,众姊妹相戏曰:‘我等皆已适人,汝已及笄,尚未偕偶,今吾众人为汝保一丈夫,可乎?’母曰:‘可!但不知保着何人? ’众曰:‘将此石人与你为夫,任你自择。’母曰:‘烈女不择夫,择夫不烈女。’便将手持菜篮丢去,随石自接,结为夫妇,不想左边第二石人脖子上挂住篮儿,吾母向前抱之,呼曰:‘石人石人,排行第二,汝为丈夫,吾心无异。’言罢各散,同众而归。当夜二更左侧,分明是石人容貌,撩然来与吾母成其夫妇。母遂怀孕。员外觉之,究问吾母,与何人交媾?母以实告之,员外不信。随逐吾母出外,后在破窑过活,生吾七岁,沿门乞食,行至那坟边,见石人皆被推倒,头也打落了,是母教去捧头来安上,复旧如初,不差毫忽。母言安头为姓,遂取名安景思。言罢,大哭一场,回家自缢身死,我就将母尸与石人葬埋一处。我孤身无倚,今投邓万户家,牧羊十年,人只叫吾为牧羊子也。”晋王曰:“吾看汝气力尽有,不知武艺如何? 意欲用汝,未见虚实。”安景思曰:“实不敢瞒,俺曾至铁笼山,得遇异人,传授三卷六甲兵书,教习一十八般武艺,亦皆演习,并无虚发,但无进用之处,暂屈于此耳!”晋王曰:“既有此等武略,吾今领兵上中原讨贼,带汝同去若何?”景思曰:“若蒙任用,谨从严命。”遂遣人唤邓万户至。晋王曰:“汝认得此人否?”万户曰:“是民家牧羊的安景思也。”晋王诈言曰:“汝何敢行诈耶?此乃吾世子,只因年荒国乱,抛在山中,累寻不见,今日跟究到此,父子相见,痛情难舍,吾欲领—卜中原讨巢贼,留下金帛,以为恩养谢仪。”万户曰:“小民颇有家资,安敢受此?先见世子骁勇无敌,量必成器,曾以小女瑞云许之,既大王领兵讨贼,为朝廷出力。若有用处,即当奉还,吾之小女,少待送来。”万户言罢辞别而去,去不多时,已送至瑞云来在帐外。晋王令人接入后帐,与刘妃同居。 晋王领兵还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后逸狂有诗赞云: 飞虎山前虎啸风,灵求峪内遇英雄, 石人是父膺天眷,窑内为家处世穷, 武艺异传人罕及,安头取姓俗无同, 晋王恢复唐天下,先识将军草莽中。 卓吾子评: 考诸唐代,存孝之名,实未之闻也,此亦好事者之说欤! 第十一回李晋王阅兵试箭 却说晋王既得了安景思,不胜大喜,当日遂将打死的虎,令良匠割头为盔,剥皮为袍,脚皮为靴,又令铁匠打造毕燕挝、(犭唐)猊铠甲、浑铁搠一齐完备,赐景思全身披挂。晋王曰:“安景思,你会骑马否?”景思曰:“我自来不会骑马,今愿试之。”晋王命将校选几匹好马,到帐前来,景思用手一按,那马扑地而倒,一连按倒数匹好马。周德威曰:“勇将必须雄马,临阵才能成得大事。”晋王曰:“我在直北四十年,只讨得一匹好马,名唤千里浑,快牵来与他骑。”景思仍将马一按,那马亦倒地,晋王曰:“如用此为将,甚与他骑?想起来西凉州进我一匹好马在哪里?”嗣源应曰:“在后营用两条铁索系在脊上,,四蹄俱是铁索绊定,人不敢近。”晋王曰:“快将铁索解去,牵来与景思,自去降伏。”景思欣然提着毕燕挝浑铁搠,到后营一觑,那马望景思大吼,扑将起来,景思侧身一躲,左手抓住鬃鬣,翻身跳上,跑出营前。此马久不骑人,驮得景思,漫坡越岭,一径飞跑去了。晋王拍案大惊,谓周德威曰:“你说勇将须要好马,今恐丧其命。”言未毕,只见景思跨马如毪,从山坡后跑将出来。 晋王看得见人马无恙,大喜曰:“这马中用否?”景思曰:“马便好,只是有些腰软,将就骑着罢。”晋王即命结束披挂,立在帐前,果是英雄。晋王看十分欢喜,乃曰:“吾有十二太保,皆吾恩养,虽亲疏不同,胜如一体,今升汝做个十三太保,改名李存孝,称号飞虎大将军,仍使薛铁山、贺黑虎二人为汝副将,听受约束,随带飞虎兵三千,克日起程。存孝拜谢,遂以父王呼之。 当日,晋王回入帐中,令萧刘二妃,送邓瑞云去,与存孝成其夫妇。二人行婚礼毕,即设合卺喜筵庆贺,不在话下。后人因晋王推心用人,有诗赞曰:古云良将至难求,英雄谁不觅封侯,晋王只为推心腹,赢得勋名到白头。 叹存孝一绝云: 石父昂昂岂化胎,天生勇汉作良材, 牧羊卧处谁曾问,一日声名遍九垓。 后人又赞一绝云: 翠岩曲涧水潺潺,猛将连年屈此间, 若非梦兆先垂报,谁向岩前望远山。 却说晋王次日升帐,文武恭贺礼毕,存孝谢曰:“蒙父王视以至亲,儿乞为先锋。”晋王乃壮其志,即取印与之。周德威曰:“不可,大王部下,有五百家将,十二太保,便将此印与存孝挂,诚恐人议论大王有弃旧迎新之意。”晋王曰:“汝何主意?”德威曰:“可令众人与存孝同到营前比箭,分其胜负,如射得三箭中红心者,与以先锋印,方可以掩众口。”晋王曰:“汝言有理!”是日,晋王戴冲天冠,穿衮龙袍,玉带珠履,正中而坐,诸将侍立左右。晋王令诸将比试弓箭,定下先锋,将红锦战袍一领,挂于垂杨之上,又设一箭垛,离百步为界,众将分为两队,十三太保穿红,五百家将穿绿,各带雕弓长箭,跨鞍立马,听候指挥。晋王传令曰:“如有射得三箭中红心者,鸣金击鼓以应之,即将红袍赏赐,随令挂先锋樱晋王教诸将先射,言未竟声,红袍队中一将,骤马持弓而出,众视之,乃是太保康君利,把马飞纵,来往三遭,搭上箭,扣满弓,放射一箭,其箭未及射到红心上面,已自落地,金鼓寂然。晋王大怒曰:“一箭尤然不中,安敢望挂先锋印乎?”喝令推出君利斩之。德威慌忙跪下告曰:“未曾出军,岂先斩家将乎?恐于军不利。权记过,后去将功赎罪。”晋王曰:“既如此,难以全免。”随令拿下,重打四十皮鞭。晋王怒气略息,康君利羞惭满面而退。是此康君利积恨于怀,每日生嫉妒,有害存孝之意。 晋王叫众将来试,只见绿袍队中一将,奋武而出,众视之,乃副将夏日新也,遂骤马持弓,看垛一遭,第二番一箭正中红心,金鼓齐鸣。日新呼曰:“快取袍印过来!”晋王曰:“只此一箭,未足以当此职。”红袍队中一将,飞马出曰:“看我射来,显汝二人手段。”拽满雕弓,连射三箭,只有一箭中红心。众皆喝彩,乃四太保李从信也。从信曰:“吾中一箭,不得此袍,合得先锋印。”晋王曰:“吾有言在先,汝何犯令耶?”从信默默无言。红袍队中一将出曰:“你二人射中红心,岂足为奇?看我连射三箭来。”乃大太保李嗣源也。飞马翻身,背射三箭,二中红心。嗣源曰:“吾翻身背射,中却二箭,合得此印与袍。” 言未绝,红袍队中一将,飞马出曰:“汝翻身背射奇,看我射红心。”但见那人:虎皮磕脑豹皮裈,衬甲衣笼细织金,手内燕檛光闪闪,腰间利剑冷森森。 又有诗云: 蜀锦鞍鞯宝镫光,五明骏马玉玎珰, 虎筋弦扣雕弓硬,燕尾梢攒箭羽长, 红锦袍明金孔雀,绿配鞓带束紫鸳鸯, 参差半露黄金甲,手执银丝铁杆枪。 其人乃李存孝也。骤马到界口,扭回身,连射三箭,皆中红心,众人喝彩。存孝厉声大呼曰:“吾今三箭皆中红心,先锋定矣!看我单取锦袍,以示英雄。”拈弓搭箭,径往柳梢射之,一箭射断柳梢,锦袍坠下,存孝飞马取锦袍披于身上,往来驰骤一遭,下马对晋王面前拜谢。晋王遂令存孝为先锋,设酒相庆。 忽报辕门外有一支兵来索战,存孝曰:“父王且留杯中酒,待儿去拿一将来才饮。”言毕,飞身上马出营,大叫:“来将何人?”二人答曰:“吾乃飞虎山大将安休休、薛阿檀是也!”存孝更不答话,拍马向前,二将一齐迎敌,被存孝大喝一声,把二将活擒过来,勒马回营,其时酒尚未寒。晋王大喜,即使二将归存孝帐下,存孝与之结为兄弟,折箭为盟,永相救援。 却说晋王因收了存孝,在居延川上住了一月,军情紧急,不敢久停。晋王传令,拔寨起程,一声炮响,大队军马离子飞虎山,望中原进发,日行夜宿,不觉已到大潼城。哨马报说,大潼镇守官李友金领众迎接。晋王入城,吩咐军马安下,友金至府相见,各叙礼毕,友金称晋王为皇兄,晋王呼友金为御弟。 友金大设筵席,款待晋王及诸将官,酒至二巡,友金起身谓晋王曰:“皇兄上长安,乞带小弟,领本部人马,一同去破巢如何?”晋王曰:“朝廷曾有旨取尔否?”友金曰:“并无。” 晋王曰:“既无圣旨,吾岂敢擅自带尔去?”友金曰:“吾既不去,愿令大将两员领军二万,相助皇兄可否?”晋王允诺,并问:“二将是谁?”友金曰:“一名史敬思,一名郭景。” 友金遂令二将见王叩头。 晋王辞别友金,传令催军趱行,望河中府进发。行不二日,哨马报说,前近石岭关。晋王传令,安营歇息,准备次日打关。 欲知攻关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有诗题石岭关曰:一派巉岩万仞山,天然险峻建雄关,俯观平地果何远,仰望云霄去不难,车马驱驰须按步,雁鸿飞度怕重还。 由来多少英雄汉,到此应教胆战寒。 第十二回存孝打破石岭关 却说把关将乃并州人氏,姓郑名存当,其弟名存惠,守函谷城。二人骁勇,是黄巢拨来守关。哨马报告,晋王人马到来。 存当使存惠引军一万,离函谷城,前宋布阵于野。晋王遣薛阿檀先引马军一万五千,浩浩荡荡,塞野而来。存惠出马与薛阿檀打话,阿檀使宝刀一口与存惠战,存惠大败而走,阿檀背后赶来。李存孝、安休休都到,踏平村落,围住函谷,存惠上城守护。原来函谷城郭坚固,濠堑深险,连围七日,攻打不下。薛阿檀进计与李存孝曰:“城中无水少柴,古语有云,民非水火不生活,连围七日,军民已慌,不如暂且收军,如此如此,唾手可得。”存孝曰:“此计甚妙。”即时告于晋王,着令字旗,传言诸将,尽皆退军。当晚存孝断后,各部兵渐渐撤退。存惠此时于城上观看,军兵退了,恐有计策,只开西门,令人哨探,果然去远,纵令军民出城,打柴取水,只限三日。众皆惧唐军再来,多打柴薪入城,乱乱纷纷,出入难以盘诘。第三日,人报晋王人马又到,军民竟奔人城。存惠领兵上城守护,存当自引本部兵将,各门提调,守至三更,忽见城门里一把火起,存当急来救时,城边转过一人,手持大刀,斩存当于马下。随后,十余骑勇士,杀散军士,斩开门锁,放存孝军马入城。存惠从东门弃城而走。存孝、安休休却得了此城,遂重赏各军。原来是薛阿檀献的计,故意退军,却扮作打柴军人,杂在百姓伙内,挑柴入城,当夜里应外合,得了此城。 却说郑存惠退守石岭关,遣飞报急奔长安,奏知失了函谷城等情。黄巢闻奏此事,遂唤大将柳彦璋、齐克让带一万人马,替存惠守石岭关,二人领命,星夜便往。 却说柳彦璋、齐克让到石岭地方,吩咐军校监守关隘,并不出战。存孝命军人于关下辱骂。柳彦璋大怒,要提兵下关,克让谏曰:“不可与战,待后新军来时,自有主意。”存孝军士日夜轮流数番来骂,彦璋只要厮杀,被克让苦苦哀告,当时过了五、六日,柳彦璋在关上看时,直北兵都下了马,坐在关前草地上辱骂,多半困倦就睡。柳彦璋传令,点起军士,绰枪上马,开关杀将下来。克让恐怕有失,领兵随后赶来,直北兵将弃甲曳兵而走。彦璋得胜,迤逦赶来。克让急骤马来追,请彦璋回兵。只听得一声炮响,背后薛阿檀杀来,彦璋抵敌不住,折军大半,杀出重围,彦璋、克让急奔回关。其时,喊声大振,金鼓齐鸣,山背后两军齐出,左是李存孝,右是安休休,一同赶来。彦璋等弃关而走,薛阿檀直杀过石岭关,连夜追败兵,赶数十里,正撞着巢将孟绝海领兵来,救了柳彦璋等一军,翻身直赶到关下。存孝救薛阿檀上关,盂绝海自回。当日,存孝插立大唐旗号。有诗单赞存孝独取石岭关一绝云:奉命驱军往帝都,那堪厄险实难图,将军不是英雄汉,安得崔嵬作坦途。 存孝随即遣将迎晋王上关,停兵歇马。却说晋王正在营中惶惑,忽报存孝遣一将来,迎大王上关。晋王大喜,传下号令,人马一齐上关。程敬思曰:“此去河中不远,河中是长安的后门,朝廷金牌调取二十八镇诸侯,会兵彼处,久等大王兵到,协力破巢,不可久停,速宜进兵。”于是,晋王传令,即日拔寨,会齐起程,望河中进发,未知后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逸狂诗曰: 函谷关连石岭关,英雄打破未为难, 河中各镇诸侯会,共灭黄巢旦夕间。 卓吾子评: 存孝才挂先锋印,即便出席,移时擒伏安、薛二将,其锋果先。至于攻函谷、破石岭,探囊而得,巢兵不足平矣。 第十三回李晋王河中会兵 却说晋王领大兵,离了石岭关,投河中府来,人马正行,忽报前面尘埃起处,金鼓齐鸣,一彪人马到来。众视之,乃各镇诸侯迎接晋王。晋王一马当先,众诸侯滚鞍下马,拜于道左,告言接迟,望恕众臣之罪。晋王曰:“大唐许多诸侯,人马尽有,不能保驾,使圣上远奔,失其社稷,此何理也?”众诸侯曰:“臣等皆怀报国之心,争奈巢贼部下,骁勇极多,因此众人措手不及,致有此失。”晋王曰:“吾想高祖、太宗太原起义之时,六十四处烟尘,一十八处擅改年号,苦争血战,创立三百年大唐天下,如此英雄,今子孙如此懦弱,被巢贼侵夺如此,何也?”众诸侯曰:“此天之历数,有泰有否,时势不同。”晋王令众诸侯呈献姓名立行,并各镇守地方,于是众诸侯次第呈进: 第一镇:簪缨世代,阀阅名家,函国公袁容。 第二镇:门迎珠履,名重丘山,晋国公王铎。 第三镇:沉默寡言,声名著见,荆西节度使王元。 第四镇:文学素著,师表一代,径原节度使程宗楚。 第五镇:聪明特达,议论风声,秦州节度使仇公遇。 第六镇:沉毅质恪,武艺超群,寰州节度使童弘真。 第七镇:德行纯备,节操过人,同台节度使岳彦真。 第八镇:轻财仗义,政尚清肃,华州节度使韩鉴。 第九镇:交游豪杰,结纳英雄,曹州节度使曹顺。 第十镇:学识过人,高尚志节,兖州节度使周顺。 第十一镇:阔谈高论,博古知今,郓州节度使赫连铎。 第十二镇:贯通诸子,博览九经,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第十三镇:孝弟仁慈,虚己待士,幽州节度使马三铁。 第十四镇:仗义待人,挥金似土,定州节度使王景宗。 第十五镇:仪容丑陋,膂力绝伦,汴梁节度使朱温。 第十六镇:赈穷救急,志大心高,徐州节度使支祥。 第十七镇:有谋多智,善武能文,景州节度使周太初。 第十八镇:惠及诸人,聪明有学,平州节度使王用之。 第十九镇:忠直元亮,秀士文华,寿州节度使张仲仁。 第二十镇:仁义君子,德厚温良,莱州节度使马君武。 第二十一镇:威镇羌胡,名闻华夏,陈州节度使刘从吉。 第二十二镇:声如巨钟,丰姿英伟,孟州节度使朱合爽。 第二十三镇:随机应变,临事勇为,朔州节度使唐大弘。 第二十四镇:英勇冠世,刚勇绝伦,邢州节度使朱文。 第二十五镇:先哲流裔,好客礼宾,鄜州节度使杨思恭。 第二十六镇:文救唐代,名重当朝,青州节度使王敬武。 第二十七镇:精通韬略,善晓兵机,于州节度使王守存。 第二十八镇:沉默寡言,孝行著闻,覃州节度使邵升昌。 诸路军马,多寡不等,共计二十三万。晋王番汉人马,独有五十余万,济济彬彬,势压诸镇。 却说河中府,有两座楼,一座名鸦馆楼,一座名观鹤楼。 时众诸侯拜见已毕,宰牛杀马祭天,歃血临盆,请晋王上鸦馆楼饮宴,商议进兵之策。晋王登楼观看有感,遂作一诗:丰拱巍巍接画梁,俯临今古战争场,干戈飒飒排铜壁,鼓角声声彻上苍。 夜挂一轮明月白,山横一带阵云黄, 凭栏翘首长吁气,泪洒西风望故乡。 众诸侯素知晋王善饮,觥筹交错,相劝不息,筵前排列珍馐,甚是整齐。但见:打抹亭台桌椅,安排珍馔华筵。 左列妆花白玉瓶,右摆珊瑚玛瑙器。 进酒佳人双洛浦,添香美女两婵娟。 喷香瑞兽金三尺,舞袖娇娥玉一团。 排开果品般般异,进上筵前件件奇。 尽人间之羞味,竭世上之果肴。 玉液琼浆夸紫府,龙肝凤脑赛瑶宫。 却说晋王终日饮酒,一连停了十日,全然不思进兵。正值汴梁节度使朱温,心怀不忿,径至袁容帐下,谓容曰:“朝廷有旨,遣此老汉帅兵,洗荡黄巢,恢复大唐天下。今到了旬日,又不整理军情,只顾醒而复醉,醉而复醒,如此饮酒,况手下将士,皆要赏赐,此事吾实恶之。”袁容急掩其口曰:“足下勿言,晋王若知,数日款待之情都已失了。”朱温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烈烈轰轰,直言戆论,安可掩耳偷铃哉?”容曰:“晋王势大,众诸侯无不钦仰,某居下位,安敢开口?”温曰:“似此不言,迟滞不进,何日得见太平,你看俺说来!”抽身便起,随上鸦馆楼去。 却说晋王在楼上,正在举杯饮酒,忽见一人奔上楼来,径到面前,击桌大呼曰:“大王十分为人,终日饮酒,醉亦不止,忘了大唐天下被黄巢所夺耶!”晋王视之,其人身长一丈,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晋王吃了一惊,遂问:“丑汉何名?”温曰:“臣姓朱名温,更名全忠,现任汴梁节度使之职。”晋王口:“汝何等人,敢称此名,如此无礼,全忠乃人王中心四字,除是圣上可称,汝何犯上?”温曰“此是圣上所赐御名,非臣自取,臣闻大王之名,亦有三四。”晋王曰:“吾有何名?”温曰:“大王初讳克用,次号鸦儿,三日碧眼鹕,四日独眼龙,此皆显名,反责人犯上乎?”晋王大怒曰:“吾之名字,安敢讳言?”随即拔剑直砍朱温,温侧身躲过,轮刀大呼曰:“汝能使剑,偏我不会用刀?”便欲交锋。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于晋王面前。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逸狂诗云: 鸦馆楼中醉复醒,经旬未见理军情, 直言声谏生嗔怒,惹得诸侯抱不平。 卓吾子评: 克用会兵旬日,不思用兵,诚为酒徒。朱温一降贼,殊多抱负,而得肆言,以激上耶! 第十四回鸦馆楼朱温赌带 却说众诸侯都来,架着二人刀剑,跪于面前日:“未曾讨贼,先杀自家,恐于军不利。”诸侯力劝,二人怒气方息。温插剑归鞘,进曰:“非臣敢来杀君,实知外人议论大王,昏迷酒色,不理军情。臣听得此语,心怀不忿,故来相激耳!”晋王曰:“吾亦知之。” 正论间,忽报黄巢驾下前部将孟绝海引兵来到。众诸侯听得,各皆惊疑。只有朱温暗喜:“若是孟绝海的兵到,把这老贼哄出去试刀。”朱温近前大叫曰:“如今孟绝海的兵到,请大王先出去见头阵。”晋王怒曰:“朱温!你这厮十分无礼,朝廷有旨,与我钤辖天下诸侯,何用你多言?不是吾开大口,明日破黄巢,亦不用你众诸侯,你下楼去,在吾那五百家将、十三太保内,不要拣吾的好汉,只拣一个瘦弱不堪的出去,擒那孟绝海来,吾面问巢贼的消息。”朱温说:“大王不知孟绝海手段,臣且说与大王知之。这人是岭南人氏,与黄巢起手夺唐东西二京,斩将三百八十余员,但到阵前,谁敢与他比手,真个英雄无敌!”晋王说:“不必夸他,只消我拣一个瘦弱的出去便了。” 朱温急下楼来,看那五百家将,好似西天会下黑杀神,灵霄殿上游奕士;看那十三太保,都是上山打虎敲牙将,入海擒龙拔角夫。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勖、李存直、李存江、李存龙、李存虎、李存豹、李存受、康君利、李存信,只有十二个太保。朱温问嗣源曰:“你父说有十三太保,今缘何只有十二个?”李嗣源曰:“那城墙下折枪竿上打盹的就是第十三个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朱温向前一看,大笑曰:“存孝身不满七尺,骨瘦如柴,他也是太保?就拣他出去罢!”便把存孝头摇了一摇,叫声:“胡虏!你父有令。”存孝听得叫他胡虏,心中大怒,一手抓过,举起就摔,朱温鼻口皆流鲜血,大叫:“太保饶命!”晋王在楼上看见,叫道:“不可!”存孝听得晋王叫唤,即止曰:“造化了你,若非父王叫止,就把你捻成肉泥也!”遂放下朱温,与他上楼。晋王心中暗喜,叫存孝云:“朱温是个诸侯,如何与他玩耍?”存孝说:“不是儿与他玩耍,他叫儿是胡虏。”晋王最恼人叫胡虏二字。朱温说:“臣知罪了!” 晋王命存孝活捉孟绝海来,吾要问他个军数。朱温说:“这一个病汉,若活捉得孟绝海来,臣与存孝赌。”晋王说:“赌甚么?”朱温说:“存孝若拿得孟绝海,俺情愿把腰问玉带输与他。”解说:“儿若拿不得孟绝海,儿就把这颗头割与朱温。”晋王说:“你两个要赌,必须要两个保官。”只见函国公袁容向前说:“臣保存孝。”节度使王重荣也向前说:“臣保朱温。”言毕,存孝下楼,披挂上马,径出河中府去索战。 嗣源看见带马,问曰:“兄弟单骑,欲往何处?”存孝曰:“去活擒孟绝海!”嗣源曰:“怎不带一支兵去?”存孝曰:“父王钧旨,安敢有违?迟归尚欲加罪。”嗣源曰:“既然如此,尔须用心前去,但闻孟绝海,亦是勇悍之人,可宜仔细。”存孝连声应诺,即出阵前大喝曰:“来将速降,免污吾刀剑!” 盂绝海大怒,正欲出战,左胁下闪出一员副将彭白虎曰:“此人是李克用手下一头目,待小将活擒过来祭旗,随即绰枪骤马直出。存孝曰:“来将通名!”彭白虎口:“尔乃何人?”存孝曰:“吾是晋王世子,十三太保飞虎将李存孝。”彭白虎曰:“吾乃大齐王驾下前部大将军盂……”存孝听得说出孟字,更不俟其说完,被存孝撇开枪,展猿臂活捉彭白虎过马来,径进河中府,见了晋王曰:“儿拿得孟绝海来了!”众诸侯尽皆惊异。白虎曰:“我不是孟绝海,我是大将彭白虎。”晋王大怒曰:“叫你拿孟绝海来,如何拿了彭白虎来?”存孝说:“他在阵上说是孟绝海,那里说是彭白虎。”晋王曰:“重去拿那贼来,我问他。”彭白虎曰:“小人看见许多英雄,从不曾见这样好汉,我只说是黄巢部将,刚说出一个孟字,不知怎的,就拿我过马来。”晋王说:“你这个急喉咙的贼,刀斧手推出去斩了!” 却说晋王问阴阳生是甚么时候?阴阳生答云:“巳时了。”晋王吩咐:“存孝,限你午时牌,就要拿到孟绝海。”存孝曰:“奈儿不识孟绝海面貌,寻个作眼的人同去。”晋王曰:“这个使得!”即问那众诸侯:“认得孟绝海么?”言罢,华州节度使韩鉴进曰:“臣与孟绝海同郡,却认得他。”晋王说:“你就与存孝同去作眼。”二人下楼上马,径出河中府搦战。 孟绝海正恼,有人报请战,绝海未应,闪出班翻浪向前道:“小将不才,愿出一阵。”绝海大喜,即令披挂上马,领兵出营,一马当先,大叫:“来将是谁?”存孝曰:“吾是李晋王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你是何人?”班翻浪曰:“吾乃黄巢驾下,孟绝海的部将、班翻浪是也。”存孝说:“吾要拿孟绝海,要你这小卒出来何用?”翻浪心恼,横枪就刺,被存孝举起毕燕挝,打得脑浆进出,死于马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曲木子有诗为证:英雄存孝世无双,匹马威风不可当,展臂生擒彭白虎,又捶翻浪立时亡。 第十五回存孝生擒孟绝海 却说存孝下马,取班翻浪首级,又来搦战。巢兵报说:“班翻浪被他毕燕檛打死了!”孟绝海叫声:“气杀我也!”绰刀上马,领兵布阵。怎生打扮:金甲金盔耀日高,大红袍织大鹏雕。 身骑千里追风马,手执三停偃月刀。 韩鉴叫曰:“太保,那穿大红袍、使偃月刀的,便是孟绝每。”存孝大叫:“韩大人先回,少待就擒孟绝海来见!”韩鉴去了。 却说孟绝海跃马出阵,高声问曰:“来将是谁?”存孝曰:‘吾是大唐飞虎将军李存孝!”孟绝海见李存孝身不满七尺,脸如病夫,骨瘦如柴,为何俺部下两个好汉却死于这人之手? 存孝对盂绝海曰:“我坐下马肚带悬了些,吾要下马来扣备,不要放冷骑。”孟绝海曰:“我若放冷箭射死你,不为好汉,你快备马,我等着你。”存孝下马来,自思父王限我午牌时分,不可迟误,把马肚带扣备了,翻身上马,叫:“绝海下马受死!”绝海大怒,两手轮刀砍来,被存孝逼开刀,喝声:“贼往那里去?”展猿臂,活拿上马。孟绝海部下,败军无主,逃上黄河,投总兵葛从周去了。曲木子有诗赞曰:展臂生擒绝海来,怀中似抱小婴孩,阵前借问时过未?报道方才挂午牌。 却说存孝把孟绝海横担在马上,七窍中鲜血喷出,拿进河中府来。晋王问:“是什么时候?”阴阳生答报:“是午时正三刻。”晋王叫拿上楼来。”存孝即拿上楼放下。晋王看见是个不死不活的,急唤存孝问曰:“我看你活捉孟绝海来,怎拿一个不死不活的人来。”存孝答曰:“他在阵上,被儿拿过马来,如虎狼一般,他要挣下马去,被儿只一夹,就不知夹伤那里?”晋王命朱温验伤,朱温向前把袍甲开看,说:“两边胁骨都夹折了。”晋王叫朱温把玉带与存孝,朱温说:“这带是僖宗爷爷赐的,今日输了此带,有何面目见朝廷,别输些金宝罢!”晋王大怒,叫存孝夺了玉带,存孝向前把玉带只一扭,扭做两段。朱温羞耻,即下楼来,领本部人马,反出河中府去了。 左右慌报晋王说:“朱温反了!”晋王大笑曰:“谅这贼疥癣之疾,何足介意?”欲知朱温后事,且看下回分解。逸狂有诗赞叹云:谗臣赌带藐英雄,擒将来时日正中,金宝更偿言不践,令传扭夺辱难容,彼时反出违追策,异日谁当不轨锋,可笑晋王无远虑,终身想仗勇南公。 卓吾子评: 观此一节,可见晋王短于智谋,以致朱温后来反唐,且陷于汴梁之计。语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其斯之谓欤!讵意唐数将残,殒存孝于少年,产彦璋于季世,其后连败二百余阵,当时若使存孝追之,则朱温死于此时必矣!抑有大梁之兴,故使晋王料朱温如疥癣,岂人为哉,实天意耳! 第十六回周德威力救存孝 话说晋王遣人打听,黄巢差总管葛从周领兵四十八万,在黄河西岸安营。晋王即令起营,四十五万番汉兵,二十七镇诸侯人马,径近黄河。周德威曰:“大王人马,可在东岸安营,遣兵过黄河交战。”晋王说:“周德威与李存孝领五百锦衣人,保吾看黄河一遭。”众军得令,不移时,即到黄河岸边。晋王举目看那黄河,水势凶恶。有诗为证:遥望黄河混渺茫,昆仑气脉发来长。 古言斯水从天降,巨浪洪涛过太行。 逸狂诗云: 忆昔鸿濛判,昆仑是祖山。 黄河源发远,万里涌狂澜。 七井三门险,通淮入海难。 澄清何日见,贤圣产其间。 晋王看了黄河,回营坐下,即令李嗣源、康君利、李从信:“与你四路诸侯,王重荣、韩鉴、曹顺、周顺帅兵一万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南首安营,轮流出马。”又叫存孝:“你同安休休、薛阿檀、薛铁山、贺黑虎,领一万人马,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北首安营,轮流出马”。众将领令,统兵过黄河来。 却说哨马报与葛从周曰:“今有李晋王手下第十三太保李存孝,生擒彭白虎,打死班翻浪,活捉孟绝海,杀败人马,特来飞报。”葛从周听说大惊道:“这三个好汉死了,天下难保!”下面闪出耿彪,向前高叫总兵曰:“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明日下官出马,若要活存孝,就生擒来;若要死存孝,就斩头来。”葛从周喝曰:“孟绝海那三个好汉,岂不如你,却被他杀了,何况你乎?”又一人身长丈五,膀阔三停,却是五军都救应邓天王,大叫曰:“末将有一计,可成大功。”从周问:“是何计?”邓天王说:“是犯将计,借刀杀人。 南边是李嗣源营,北面是李存孝营,今夜三更时分,未将假装存孝兵反,口称我是十三太保李存孝,今父王用人不当,有功不赏,我今反了。头目听说反了存孝,谁敢出来,必定都过黄河报与晋王。晋王必定自来拿存孝杀了,营中没了存孝,就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吾不惧矣!”从周说:“此计甚妙!” 邓天王即整点人马,等到天晚,将近三更,领兵到李嗣源营前,就杀进去,一声炮响,却开了营,一边杀人,一边叫造反。众将听说反了存孝,都驾船乘夜走过黄河去了。却说北首下存孝营听知,问是那里锣声鼓响,人说是巢贼的兵劫了大哥的营,存孝说:“不要妄动,等到天明,讨这劫营的贼来雪恨罢。” 却说邓天王正杀了半夜,领人马竟回本营,来见葛从周。从周问曰:“劫营之事何如?”邓天王答曰:“全中我计了!”从周大喜道:“这是你的头功,”邓天王说:“今营中缺少粮草,小将就领人马占华州,催运粮草来,以救燃眉之急,不知总管意下何如?”从周说:“如此甚好。”邓天王恐存孝来寻他,故说催粮,以便脱身。 却说存孝等待天明,领兵南首下去,看那大哥,被巢兵杀得尸横岸口,血染河流。存孝痛哭,与四将商议道:“你们守营,我过黄河见父王,禀命一遭,却回来拿这贼也末迟。” 却说晋王升帐,只见大太保哭进营来。晋王惊问嗣源,嗣源把存孝劫营造反事情细说一遍。晋王问:“他怎的反?”旁边闪出两个仇人康君利、李从信,向前告曰:“夜来黑影里,只见虎磕盔、虎皮袍、搪猊铠、毕燕檛、横铁搠,一边里杀,一边里骂,说:“父王用人不当,有功不赏,无功不罚。”晋王听言大怒。守营将报云:“存孝下马等令。”晋王说:“他既反了,却怎又来见我?”二人说:“这贼,只说父王不知,他此来又要将老营兵赚过河去,父王只问他,知罪不知罪,他若答应知罪,父王可就令人拿去杀了,除此一害。”晋王道:“这件事,是个两头不相照的事。”晋王命存孝进营,遂问:“存孝知罪么?”此时存孝,不知是那个知罪,想是南首下,贼将劫了大太保的营,我兵未曾接应救护,敢是这个知罪?便答道:“儿知罪了!”晋王就叫刀斧手拿存孝去斩。从信、君利听说斩存孝,喜不自胜。逸狂有诗云:犯将谋成谗复戕,朦胧险误杀忠良,德威力救方能免,赢得芳名万载扬。 却说周德威跪下说:“大王不可因一时之怒,而杀自家大将。今存孝反与不反,你也拿来问个明白,那时杀也不迟。” 晋王默思良久,答曰:“军师之言有理!”就叫拿回存孝。晋王问曰:“汝如何一旦负义,私自造反?”存孝告曰:“儿受父王厚恩,欲报未能,怎肯造反?”晋王曰:“你既不反,如何说知罪?”存孝说:“父王问儿知罪,儿因逆贼劫了大哥的营,儿不曾领兵救应,是这个知罪。”德威口:“大王险些中了此贼的犯将计!且把存孝囚在营中,大王差一个的当军人,到贼营前打听个消息,便知真假。” 晋王听说,即令李嗣源领兵过了黄河,径去巢兵营前索战,军士报葛从周曰:“如今唐兵在营前索战。”葛从周曰:“何将愿去对阵!”言未绝声,闪出大将耿彪叫曰:“小将愿去出马!”披挂当先,即时向阵前问曰:“来将是谁?”嗣源说:“吾是大唐李晋王世子,大太保李嗣源,你是谁人,敢来与我对阵?”耿彪答曰:“吾是大齐皇帝驾前大将耿彪!”李嗣源问耿彪曰:“不知你军中那个贼定下这犯将计来,着我父王发怒,把存孝杀了!”耿彪听说杀了存孝,叫嗣源曰:“若论我耿彪,也不怕存孝,是我营中邓天王定的妙计。”嗣源曰:“我家到不曾中你的犯将计,你今中我赚将计了。”耿彪曰:“何为赚将计?”嗣源曰:“我父王虽然发怒,存孝未曾受刑,正在疑惑之间,着我来探消息,今日被我把你言语都赚出来了,却不是赚将计?”耿彪大怒,拍马舞刀,就砍李嗣源。嗣源持戟急架,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有诗为证:二将逞功能,马蹄纵乱横,放开白玉辔,方显两龙腾。 卓吾子评: 当时令邓天王之计果行,则存孝冤死久矣,唐天子何日得还京师耶? 第十七回李存孝力杀四将 却说李嗣源与耿彪斗上三合,耿彪大怒,取鞭在手,逼开画戟,喝声:“休走!”嗣源躲身不及,中了一鞭,吐血逃走。 耿彪回营,来见葛从周说:“小将出马,正遇着李嗣源,被我一鞭,打得吐血,拨马走了。”从周说:“这是你的头功。” 耿彪说:“这样功,一百件也不算,只待活捉了李存孝,才是头功。”却说李嗣源败走回营,望父王拜曰:“真个不是存孝造反,乃是邓天王定此犯将计。”德威说:“我观存孝,是个忠臣。”晋王急叫放了存孝。存孝望父王叩头,晋王说:“不干你事,是巢贼部下邓天王定此计,险些屈杀了英雄。”存孝曰:“儿去拿得邓天王来,方见是实。”拜辞父王,经过黄河。 却说安休休四将,接着存孝,将前事问答一番。次日,存孝领兵到营前索战,葛从周问曰:“谁敢出马?”耿彪道:“小将愿去出马对阵。”即时跃马出营来,到阵前,只见存孝身不满七尺,骨瘦如柴,脸似病夫,拍马轮刀就砍,被存孝逼开刀,展猿臂,活拿耿彪过马来,一手攥着脖子,一手拿着左腿,按在马上,曲做两截,摔下马来,又来索战。军士报与从周说:“耿彪被存孝拿去,曲做两截。”从周大惊问:“谁敢再去对阵?”张龙、李虎向前进曰:“二将愿往!”领兵出营,拍马轮刀,望存孝砍来,被存孝举起毕燕檛,把张龙打成两段,李虎挺枪就刺,被存孝浑铁搠起处,登时打死,又来索战。从周大惊曰:“似此怎了!”又闪出崔受向前曰:“小将愿往!” 遂领兵出营,跃马向前,高叫:“存孝认得大将崔受么?”拍马拈枪就刺,被存孝逼开枪,大喝一声:“贼将走哪里去?” 却把崔受拿过马来,只一摔,摔做一块肉泥。杀军大半,拨马回营,四将接着,且问胜负若何?存孝说:“今日这一去,摔死崔受,曲死耿彪,逼死张龙,打死李虎,杀得他兵逃将丧。”四将一面安排酒席,与存孝贺功,十分欣喜;—面差人过黄河,报与晋王知之。 且说晋王在帐中,与德威商议曰:“存孝过黄河,去擒邓天王,未知胜负如何?”正话间,忽报存孝差一小校飞报军情。 晋王唤至帐下,问曰:“存孝曾出阵否?”小校曰:“将军出阵,连杀四将,至后无人敢出,方始收兵回寨。”晋王问曰:“四将是谁?”小校将姓名逐一细说一遍。晋王听罢大喜曰:“吾儿果是英雄!”德威曰:“杀此四将,足显手段,破黄巢在此人身上。”又曰:“可颁赏赐劳慰,令他们用心破贼。” 晋王从议,差人赍送赏赐,再抚三军,不必轻自离营过河来此提调进攻之策。小校依命,回至本营,报存孝曰:“大王不胜之喜,今差人赍送赏赐来此,现在营外。”存孝即将赐赏给散军士,吩咐军人,过河回报。遂与四将练兵,整备厮杀,不在话下。却说军士报与从周曰:“崔受被他拿去,摔做一块肉泥!”把满营军士,唬得魂飞天外,魄落重泉。下面闪出一将张权向前禀曰:“小将有一计,愿献麾下。”从周曰:“有何计?”张权曰:“我这计是停兵计。总管可写一封书,差个的当军人,送与存孝,叫他停兵三日不战。第四日,先布一个长蛇阵与他破,总管领大兵四十八万顺黄河西岸,接次魏南三县及华州华阴县安营,直抵潼关,布下七十二座连珠阵,把这牧羊子赚到中间,轮流挑战,他浑身是手,能砍得许多,务要生擒这贼,碎尸万段!”葛从周曰:“此计可成大功!”急写了书,差两个军士送去。 却说存孝在帐中,正与四将饮酒,把营哨军报云:“贼将差人下书。”存孝叫军士放他进来,二人禀曰:“小的是葛总营差来下书的。”将书呈上,存孝叫安休休开看,安休休念云:大齐总兵官葛从周端肃书拜大唐飞虎将军麾下:仆闻胜败兵家之常事,两军相斗,未必全捷。昨者,将军摔崔受于沙场,抾耿彪于马下,张龙、李虎相继而亡,士卒一闻,靡不丧胆。 且屯兵于黄河左右,布阵深为不便,将军既为盖壤英雄,乞停兵三日,姑待第四日,布成阵势,将军如破得此阵,某等即献长安,甘为末卒。如蒙轻挥彩颖,早赐批回,则将军宽洪之量,不浅小也!某临书不胜冰兢之至。金统四年三月,上浣从周再拜。 安休休读罢,谓存孝曰:“葛从周书词狂妄,可作一书回他。”存孝曰:“征战之际,只是论武,谁来论文?要回书则甚!只就书尾,写批‘允’一字便是。”安休休曰:“太保所见极当。存孝唤来将问曰:“尔营中,将有几百员,军有几百万。”来将曰:“我营中,将有四百余员,军有四十八万。” 存孝曰:“尔去回葛从周,这些军将,却不够我杀,叫他再去长安,领四十八万军来,不杀得他片甲无回,誓不为大丈夫!”来将领诺,回复从周,呈上批允原书,将存孝所言,细说一遍。从周听罢,谓张权曰:“计若不成,莫若走回长安。”权曰:“存孝一勇之夫,不谙阵法,擒此人必矣!”从周依言。 次日,领兵出营,一连三日,布成一字长蛇阵。且说存孝与四将,俟期打阵,探马飞报,布阵已完。第五日,存孝领四将,披挂上马,统兵直至阵前一看,只见枪刀戈戟,高高下下,旗幡金鼓,整整齐齐,犹如铁桶一般。存孝看毕,问众将曰:“尔等识此阵否?这阵布得有理,居中布着蛇头,南首布着蛇腰,北首布着蛇尾,名为一字长蛇阵,又名兔守三穴阵。”四将曰:“何为兔守三穴。”存孝曰:“若先击头,则腰尾应,若先击腰,则头尾俱应,若先击尾,则头腰俱应,必须三处俱击,方能破得。吾白领军一千击头,尔四将每二人领军一千,去击腰尾,三支军马,务宜互相救应。” 吩咐已毕,存孝领军,直从阵头击来,当先一马迎住,存孝问曰:“来将是谁?”答曰:“吾乃大将张权。”权问曰:“尔乃何名?”存孝曰:“大唐飞虎将军李存孝,尔尚不知名耶!”权大怒,拍马轮斧便砍,战不一合,被存孝一搠,打得头如粉碎,翻落马下。阵中四十八员健将,见张权落马,大喊一声,一齐跃马直逼存孝,团团围定。存孝全无惧怯,左冲右突,一搠一将,把四十八员健将尽数打死。薛铁山、贺黑虎、薛鸦滩、安休休四将,望见阵势已破,贼兵散乱,招集两支军马,合为一处,直杀入贼营。贼措手不及,葛从周慌忙上马奔逃,其余兵卒十伤八九,剩得些小卒,各自逃生,俱与从周径奔长安内去。这一阵,存孝杀了猛将五十余员,精兵四十余万,尽皆溃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两支兵杀入长蛇阵,怎见得?但见他:杀大将,连人带马;追小卒,弃甲丢枪。鞭中金盔,脑顶天庭俱粉碎;简伤铁甲,毫毛骨肉尽分张。浑铁搠动摇,恰似蛟龙现爪;毕燕檛举起,犹如猛虎攒羊。愁云黯黯尸横野,怨气腾腾血染常只为长蛇一阵,惹得祸起萧墙。正是,杀入长安无敌手,天叫巢贼一时亡。 即时取了魏南三县,夺了华州华阴,径到潼关。存孝回头看,三处人马,俱没有了。存孝问:“我军人马还有多少?” 四将答曰:“只有十三名,连我五个,共有一十八骑。”存孝道:“这十三名小军,也和我似兄弟一般好汉!且过潼关去看,径杀到霸陵川。”杀了七日七夜,存孝肚中饥饿,杀到巢营,抢些粮食,接济这十八骑人马,赶得巢兵,马不停蹄,径赶过霸陵川。葛从周怨道:“张权这贼,惹出这场大祸!”大军来到长安,葛从周叫军士快进长安城。时李存孝亦进长安城来了。 存孝原来不知是长安,若知是长安,纵有赵云包身大胆,决不敢赶进此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有诗为证:张权诡计纵寻常,存孝英雄不可当,一字长蛇冲破了,伫看烧毁永丰仓。 卓吾子评: 存孝一日杀耿彪、崔受、张龙、李虎四将,续破长蛇阵,杀将五十余员,精兵四十余万,而又单骑直追入长安,可谓目无劲敌矣! 第十八回存孝火烧永丰仓 话说存孝带领一十八骑将校,望着从周,追赶七日七夜,马不停蹄,过了霸陵川地面,径赶进长安城中。且说葛从周,星夜奔走入长安,进皇城,慌忙奏上黄巢曰:“臣奉我主敕命,屯兵黄河,拒住李克用二十八镇诸侯人马,臣遣孟绝海领班翻浪、彭白虎,先领一军往河中索战,探听敌兵虚实,不想李克用部下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出战,两番交战,损却三将,败军方才回报,又被克用帅二十七镇诸侯,一拥至河岸安营调遣。李嗣源领兵对臣营南立寨,李存孝领兵对臣营北立寨,连日交锋,被存孝杀死健将无数。臣欲退入长安,奏请主上计处,张权再三定计,布阵赚杀此人。岂知存孝十分刚勇,兼通阵法,将臣阵势打破,当先杀了张权,复杀四十八员名将,驱兵一掩,我军措手不及,以此大败。臣今逃命奔回,闻得后军报说,随后尽力追臣,毕竟抢过潼关,至霸陵川地界,若入长安,决难抵敌,乞主上早早区画,慎勿迟延。” 黄巢听得大惊曰:“似此如之奈何?且传旨令守门军将,把长安城门紧闭,待明早宣集群臣商议。” 且说存孝追赶从周,望见长安城池,亦不晓是长安,只说葛从周领兵入城,与十八骑将校,也径入城中,举头一看,回顾四将曰:“这座城子却好,但不知是何府郡?”正话间,有一居民至前,存孝喝声问曰:“此城是何府郡?”民答曰:“将军原来不识,此是帝京长安城中。”存孝听罢,放开居民,私与将校曰:“不觉误至长安,倘有一支兵来围住,弓弩乱射,十八骑人马,岂不死作一团?”言毕,与众将校东冲西撞,行至永丰仓前,存孝曰:“此是屯粮之所,不如先断贼兵咽喉。”遂令将校,一齐放火,焚烧仓廒。须臾之间,烟焰腾空,风狂火烈,长安城内,照见上下通红。 黄巢正与群臣商议,忽报李存孝兵入城中,放火烧着戌字永丰仓。巢急宣问:“谁敢领兵擒拿存孝,灭此火!”班中御弟黄珪奏曰:“臣敢领兵救火,就擒存孝。”巢曰:“御弟肯与出力,联赐卿一匹浑红马,羽林军三千。”珪谢恩出了午门,即披挂上马,领兵来寻存孝,吩咐皇城守门军,不必下锁,待吾擒得存孝,即便回来。 且说存孝与众将校,看见火势猛烈,必有军兵宋救,思寻街道出城。忽然存孝坐下战马,鼻流鲜血,如何骑得?存孝见了大慌曰:“怎生是好?天色已晚。”正忙迫间,见灯光闪烁,人马无数,簇拥着大将一员,怎生打扮,但见:头戴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嵌珠锁子黄金甲,衬着那猩猩血染绛红袍,袍上班班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 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手中掿丈二铁杆枪,坐下赤鬼红鬃马。 却说李存孝见了那马,连夸数声:“好马!送马的来了!”四将说:“现在还是他的。”存孝说:“不移时就是我骑的。”四将看那马,端的高骏。有诗为证: 火中照见五名驹,恍若龙飞实罕希, 四足衬银蹅白雪,浑身噀血染红脂。 追风千里原无价,遇主残唐信有时, 天赐英雄非小可,扫除巢贼奠皇基。 黄珪近前唱曰:“你是何人?”存孝曰:“吾乃大唐飞虎将军十三太保李存孝也!你乃何人?可通姓名。”黄珪应曰:“我本大齐皇帝御弟黄珪!”言罢,拍马拈叉就刺,被存孝逼开叉,一手拿过黄珪,望火里一摔,登时变作红龟;一手抓过五名马,翻身上马,叫曰:“我今已得骏马!黑夜寻不见长安门,众兄弟跟着俺来,待俺把这马放在前面走,信马游缰,随马到那里。”原来这马认得正阳门,把存孝驮到正阳门来。守门人听人马銮铃响,叫快开门,守门军士说:“必是大王擒得存孝回来!将门大开。存孝黑暗之中,又不觉是皇城,只疑是长安,城门开了,出得城去。乃唤众将校曰:“兄弟快来!有人开城,可以出去!”众将听得,各个勒缰,紧紧随着,已至五凤楼前,皇城下虚炬辉煌,存孝睁目观看,与众将曰:“若是长安城外,不过居民茅房草屋,或是荒郊野径,焉有此雕梁画栋?”两边军伍,摆列整齐,大声问曰:“这是那里?” 且说黄巢同文武官员,正在此高处观望救火,急候黄珪消息,顾问左右,猛然听得五凤楼前喧闹,左右忙启曰:“大王倒未见回,存孝人马反杀进楼下,怎生是好?”巢顿足大惊,问曰:“卿等何计可施?”文武曰:“此人谁可抵敌?我主只可招安,封他极品官职,方才得退。”巢亲自望下呼存孝曰:“唐主无道,不识贤良,尔何枉立功劳,将军若肯顺联,任选高官!”存孝听得,亦不答话,回顾将校曰:“今已见巢,不可错过,尔等哄他说话,待吾取出弓来,一箭射死这贼,万全之功,何用厮杀?”安休休遂呼巢曰:“你等既要吾等归顺,封何官职?便可说。”巢曰:“尔众兄弟,俱封并肩一字王。”言未毕,存孝取弓在手,搭箭当弦。有诗为证:五凤楼前势俨然,英雄误入策非全,神威信是无人敌,一箭先教射巨天。 却说存孝一箭,射中黄巢的平天冠,黄巢一时惊倒,昏闷在地,文武各官扶起,只见一箭拴在冠顶之上,巢却未死。被此一惊,半晌方苏,睁目顾众文武曰:“此贼可恨!”即传旨曰:“每门添军一万,健将十员,牢把城门,擒拿此贼,万剐凌迟,以雪朕恨!”左右领旨,随即传令,添兵选将,不在话下。 且说存孝,望见黄巢中箭,疑是已死,领众将校出了皇城,但闻出令,添兵选将,喊声不绝。存孝曰:“原来巢贼未死,倒反添兵守门。”安休休曰:“我等数人,彼众我寡,焉能对敌?趁今天色微明,快出城去!”存孝曰:“尔言正是!”方与众将速行,忽有二将领兵拦阻去路。存孝喝曰:“来将何人? 敢拦去路!”为首一将答曰:“吾名李罕芝!”又一将曰:“吾名傅存审!”罕芝曰:“尔莫非李存孝么?吾正奉命拿你!”存孝大怒,拍马向前,罕芝就使浑铁棒,望存孝打来。存孝攒住铁棒,罕芝便夺存孝浑铁搠,却摇不动。存孝见罕芝铁棒,使得颇重,便觉此人亦是好汉,不可伤害,只将毕燕檛棒上一击,震破罕芝手虎口,罕芝丢棒躲开,存孝将棒一扭,扭成桶箍,丢于地下。二将看见存孝,果然英勇,下马便拜曰:“太保将军,吾二人情愿归降。”存孝曰:“既是真心,吾与二位八拜交结,何敢相轻?”二将大喜拜谢,存孝遂下马来拾起铁棒,用手一熨,依然挺直,付与罕芝。原来二将部领三千军马,便与存孝十八骑,合为一处,遥望光太门来。存孝一马当先,行至门边,尚未开锁,举手一抓,将锁打为两截,大开城门,招呼众将人马,一涌冲出长安城外。逸狂诗曰:抾棒浑如铁桶圆,立降二将卒三千,长安非是无弓箭,天祐英雄获万全。 却说李存孝人马正行间,哨马报道:“黄桑店有邓天王人马阻路。”存孝怒曰:“我为这贼,往长安跑了一遭,却在这里!”人报邓天王曰:“当日在河中府,生擒孟绝海的将军,在此索战!”邓天王说:“为人生死,自有天数,此时只得向前对阵。”绰枪上马,来到阵前。时存孝看见邓天王,身高丈五,披挂十分齐整:戴一顶紫金冠,披一副黄金甲,穿一领蜂红袍,弯一张皂雕弓,插几支狼牙箭,坐下骆驼大的黄骠马,使的是二丈四尺画杆方天戟。恍忽天神下降,犹如陆地金刚。 存孝高叫曰:“来将莫非假装我劫俺大哥的营寨者么?” 邓天王答曰:“然也!”存孝曰:“好生下马受死!”邓天王大怒,拍马挺戟就刺,被存孝逼开戟,喝声:“奸贼走哪里去?”只见旌旗战马空归去,活捉天王过马来。又好似:瘦豺狼攀翻了一只白额虎,海东青坠落了一个贴天鹅。 那时,存孝把邓天王拿到营中,叫六将把他斩了首级,见我父王。邓天王放声大哭。存孝说:“你这大汉,如何怕死?”天王道:“我这一哭,非是怕死,我只因有两件事不足,故此大哭。”存孝问:“是那两件事不全?”邓天王告曰:“我第一件,家有八十岁的老母,黄金未曾入柜;第二件,是我本事不全,方天戟略展一展,就被太保所擒。”存孝问曰:“你是那里人氏?”天王答曰:“我是曹州人。”存孝曰:“我今饶你性命,你休要顺黄巢,径回曹州去,一来侍奉你八旬老母,二来把你本事学全了来见我。”遂令军士取披挂还他。邓天王拜辞了存孝,上马径回曹州去了。 却说晋王,与二十七镇诸侯,在黄河营中,打听得葛从周布成阵势,约令存孝打阵,被存孝冲破阵势,杀死无数名将,又攻破葛从周营寨,从周逃命,径奔长安,存孝亦领人马,随后赶去。晋王当下听得大惊,与德威曰:“敌既大败,存孝孤军追赶,吾等大军,岂可在此久停?”德威曰:“存孝英勇,虽然无事,亦须接应,乘此破竹之势,长安克期可复矣!”晋王遂即传令二十七镇诸侯,各个收拾,拔寨起程。一声炮响,大军便离营寨,过黄河,晓行暮宿,不觉早至霸陵川,即令安营驻扎,以待存孝动静。 且说存孝亦与六将并三千人马,自离黄桑店,行到霸陵川,闻知父王大队军马于此安营屯扎,径至营前拜见。晋王问曰:“吾儿你这一向往哪里去?”存孝答曰:“儿为寻拿邓天王,往长安跑了一遭。”晋王又问曰:“你有功无功?”存孝曰:“听儿说来。儿自过黄河,扭死耿彪,摔死崔受,逼死张龙,打死李虎,破长蛇阵,杀死张权,诛巢将四十三员,得了魏南三县,抢了潼关,夺了霸陵川,一十八骑人马,误入长安,火烧戌字永丰仓,复夺五名马,摔死巢弟黄珪,杀进正阳门,直抵五风楼,射了黄巢一箭,又收傅存审、李罕芝,打破光太门,兵到黄桑店,活捉邓天王,这都是此行事迹,不知是功否?” 众诸侯曰:“这都是没遮挡的功!”晋王大喜,即令排宴贺功,不在话下。 且说黄巢,自李存孝冲出长安,甚是忧惧。次早升殿,急宣尚让、齐克让、傅景样、傅道昭、边彦随、柳彦璋、葛从周两班文武商议曰:“朕被李存孝赶进城中,烧毁仓廒,杀死御弟黄珪,至五风楼前射朕一箭方退去。今出城,若见了李克用,与各镇诸侯合兵来攻,为祸不小,将如之何?”葛从周奏曰:“臣有一计,今闻李晋王统领大队军马,已在霸陵川安营,日夕只是饮酒为乐,并不整理军务,军无约束,士卒懈担臣保我主,亲统大军,率将出征,晋王昏醉营中,必无准备,我军乘夜劫寨,破他栖址,再整军兵厮杀,必获全胜。但不知主上意见如何?”巢曰:“朕有天下,亦是用卿计取,今日之计,岂不信用?”传旨点起大军十万,安排銮驾,克日带领文武众官,跟随御驾亲征。但见: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左侍下一代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虽是妄称天子位,也须伪列宰臣班。 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幞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箱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 黄巢方才出得长安道上,忽一道人,身穿黄衣,手执拐棒,当道而立,跟驾卒校喝逐不退。待巢驾至近前日:“黄巢!尔用吾宝剑多年,今日可还吾去。”巢怒,喝令:“军校捉下!”道人举起拐棒,望巢一打,巢即仆地,道人化阵清风而去。 左右扶起黄巢,半晌方醒,腰间不见混唐宝剑。巢怒,击杀左右数人。离了长安,军马日行三十里歇息,与众文武曰:“朕军缓行,早歇者欲养力,临阵不致疲倦耳!”文武曰:“我主所见极是,但劫营须要迅速,又宜出其不意。”巢曰:“然!”遂令军马趋行,赶到霸陵川。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云:巢贼亲征李晋王,道人夺剑数当亡,皇天眷德分明报,强暴何曾得久长。 卓吾子评: 火爇珪骸,箭穿巢顶,不必言其勇,降收傅、李为相契,放邓天王而归养其母,抑何其孝且义也,敬服敬羡! 第十九回德威遣将灭黄巢 却说晋王,正与众诸侯饮酒,只见中军帅字旗,摆了三摆。 德威即问军士曰:“有风吹动,无风吹动?”军士禀曰:“无风自动。”德威即袖占一课,禀晋王曰:“此事不祥,臣观长安道上,杀气冲天,今晚必是黄巢领兵来劫营寨。”晋王曰:“此事怎了?”德威复占一课,笑曰:“此是唐主洪福,大王不必挂心,黄巢把天下送还唐主也。他若只在长安不出,几时攻得城门?乞大王赐臣令剑,待臣提调三军,离了霸陵川,存个空营,设备悬羊擂鼓,饿马摇铃,四面八方埋伏军马。他不来便罢,若来到此,见是空营,必自慌逃乱,等至天明,臣在中军放炮,四面伏兵齐出,叫他片甲不回。” 晋王大喜,即解腰间宝剑,交与德威,说道:“令剑在此,各镇诸侯、十三太保、部下一应将卒,敢有不服调遣者,先斩示众。”德威接剑在手,指定晋王曰:“大王亲自领兵十万,南首埋伏,不许妄动,等待天明,听中军炮响,方许杀来。” 晋王即领兵而去。德威又指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领兵十万,北首埋伏。又指郓州赫连铎、华州韩鉴、曹州曹顺、兖州周顺四节度使等,领兵十万,东首埋伏。又唤十一太保康君利、十二太保李存信等,领兵十万,西首埋伏。各听中军炮响,一齐杀出,如有私放黄巢走者,斩首号令。于是,众军诺诺连声,各领兵分路而去。 却说存孝,向前跪曰:“军师分兵已毕,那一路要用我去埋伏?”德威曰:“非是不用将军,恐怕你此去擒不得黄巢。 兵法云:将在谋而不在勇。将军平日有勇无谋,故此不敢轻用。”存孝曰:“愿立军令状!如此去擒不得黄巢,任斩吾首,以献军前。”德威大喜曰:“既肯立下军令状,汝即同六将并三千飞虎兵,往长安大道密松林里埋伏,且不要上将之头,只要黄巢之首,即是头功。”存孝得令,即领三千飞虎军,依计而去。逸狂有诗赞周德威云:德成授计勇南公,兵伏长安大道中,天使黄巢来送死,劫营半夜入牢笼。 第二十回灭巢山黄巢自刎 却说黄巢与葛从周人马,不分昼夜,正来到霸陵川,远晋王营寨不上十余里路,即令众军安营。黄巢曰:“今晚三更时分,好去劫营。”不觉天色已晚,三更时分巢即催督人马而进。 葛从周曰:“不可妄动,且差小军前去探听他有准备否?然后进兵。”巢曰:“此言极是!”即差小军前去,不移时,即回报曰:“晋王营里打八更了!”巢大怒曰:“自古至今,只有五更,那有八更之理?”从周曰:“晋王今宵合休矣!”巢曰:“怎见得?”从周曰:“晋王是个酒色之徒,只顾饮酒为乐,不思整理军情,以致军士不肯用心,错打更数。”即喝令众军用心努力,一声炮响,众军杀进营来。只见:地上插旗惟伏兔,营中打鼓是悬羊。 黄巢大惊,从周曰:“中了贼人之计。”急令诸军快走。 于是众人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正走之间,不觉天色渐明,忽听得周德威营中一声炮响,领兵杀出,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巢军。只听得喊声大振,金鼓齐鸣。恰正是:战鼓咚咚,好似春雷震地;旌旗闪闪,犹如晓雾漫空。昨夜里,黄巨天喜入生门,这时节,葛从周难寻活路。 黄巢部下众军,心惊力乏,不敢恋战,各自逃生。周德威后面,只顾杀来。葛从周等策马投南而走,不料南首晋王领兵杀出。君臣倒戈,望北面逃,不料李嗣源催兵杀来。君臣又投东而走,只见赫连铎等四路军马杀将出来。于是从西路杀出,正遇康君利等一支兵杀来。从周同黄巢力战君利,方得脱身。 却说黄巢从西路走了,晋王问:“是哪个在西路埋伏!” 军士报曰:“是康君利、李存信埋伏在西路。”晋王叫刀斧手拿下二人枭首。德威曰:“待擒了巢贼,再斩未迟。” 却说黄巢杀出霸陵川,望长安大道而走,且与众将曰:“喜得一夜不曾见飞虎将军。”七将答曰:“存孝不来,君臣尚在一处;存孝若来,彼此各寻活路。那时顾不得了。”言末尽,只见草坡中,闪出那飞虎旗来。尚让、齐克让、傅道昭、景祥、柳彦璋、柳彦随、葛从周见了是存孝旗号,各自逃生。这七将后来投入朱温部下,此处不提。 却说六将叫曰:“哥哥!兀的那逍遥马上,穿黄袍的,就是黄巢!”存孝飞马赶上。此时,只有黄巢同侄黄勉,二人逃进山来。前有一支兵阻路,首将问:“来者何人?”黄巢含泪答曰:“吾是长安大齐王!”那将就马上称曰:“原来陛下到此?臣是金顶太行山大将韩忠,请我主到牛皮宝帐暂时歇马,臣去生擒存孝来问罪!”黄勉说:“这海口贼,见存孝也是死的,不如及早逃生。”却说存孝赶来,正遇韩忠。存孝说:“来将好好顺我,饶你一命!”韩忠大怒,举斧劈来,被存孝逼开斧,抓过马来,望山下一摔,摔做一堆肉泥。 黄巢与黄勉正行间,黄勉在后,自思:“我跟着这昏君走,存孝赶来,连我也是死的,我不如把步心一枪,将他挑下马去,取了首级,献与唐将,将功赎罪,岂不是好!”两匹马行来,只见路旁有一石碑,上有两行大字,写道:“灭巢山,鸦儿谷,正是黄巢合死处。”黄巢对黄勉说:“这是灭巢山、鸦儿谷,鸦入巢而巢必破,我命定是难逃!昔日项羽自刎乌江,将首级与乡人吕马通,今你我本是嫡亲,待我刎下首级,与你前去献上唐将,永受富贵。”言罢,拔剑在手,仰天长叹数声自刎,头落于地。”逸狂诗云:灭巢山上鸦儿谷,篡贼应知数已终,自刎难消天下怨,至今啼鸟恨无穷。 黄勉取了首级,正遇存孝赶到,黄勉叫曰:“太保饶命,小将特献黄巢首级。”存孝问曰:“你是何人?”勉曰:“吾是黄巢御侄黄勉。”说犹未了,晋王人马已到,存孝望父王拜曰:“儿赶黄巢到灭巢山、鸦儿谷,逼死黄巢,有巢侄黄勉,斩了首级,献在此处。”晋王令黄勉来见,问:“黄巢怎么肯死?”黄勉答曰:“被臣步心一枪,刺下马来,斩了首级,献与大王,将功折罪。”晋王问:“你是什么官职?”勉答曰:“巢在日,不拘侄儿外甥,都是一字并肩王。”晋王问曰:“巢贼在位几年?。”勉曰:“在位四年。”晋王曰:“这等你也受了四年的富贵,我手下有五百家将,十三太保,只有一个亲儿,其余都是义子,学你这不忠不孝、无恩无义之徒,败坏人伦,怎么是了?”叫刀斧手:“与我拿去斩首示众!”晋王令人拿黄巢的首级来看,果然眉横八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 叫周德威曰:“这人怎么生得如此怪相?”德威曰:“昔日僖宗主人,因嫌他貌丑,将他叉出朝门,巢即作了反词,反上金顶太行山,只得半载,聚下饿夫五百万,夺了东西二京。大王不要看他,早进长安城,打扫三宫六院,遣官拨将,往西祁州请驾还朝,安抚万民。”未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曰:百岁人生草上霜,无端妄觊作君王,龙袍挂体殊尊贵,鸦谷捐身亦惨伤。 血水逆流河涌涨,魂灵悲切日无光, 早知黄屋居难久,何似林泉乐更长。 又有诗讥黄勉曰: 黄勉全无叔侄情,忍将巢首献唐营, 忘恩慕禄天垂鉴,立斩辕门大义明。 卓吾子评: 虽僖宗数有还朝之日,而克用赦罪之报亦尽矣!破黄巢,复长安,纲目大书,以序其绩。噫!克用得为全人耳! 第二十一回程敬思接驾还朝 却说李晋王传令,殄除黄巢余党,安抚百姓,号令军士秋毫无犯,居民安堵。一面设宴,庆贺功劳,一面差人,肃清宫殿。与众诸侯宴罢,就令城外屯扎,伺驾还朝,请旨发落。诸侯依令安扎去讫。晋王命程敬思往西祁州,迎帝还京,又令李存孝同往保驾,敬思拜别晋王,径往西祁州而来。 且说唐僖宗在西祁州,日夜焦思,每言及兵变辄唏嘘泪下,不知何日能复故都。又一日,宣郑畋问曰:“朕命程敬思宣皇兄帅藩镇诸侯破巢,未有见报,此事不知如何?”畋奏曰:“臣时常差人探听,晋王自河中府会兵,屡战屡胜,必有捷音,陛下不须烦闷。”君臣谈议未毕,忽殿下一官,捧一表进曰:“晋王李克用差臣程敬思,资表迎接圣驾归长安登位,伏候圣旨。”帝闻奏不胜大喜,即宣程敬思上见,拜舞毕,帝曰:“卿至直北往回,风霜劳苦,晋王音问如何?细说一番。”敬思奏曰:“臣奉命往直北,调李克用会兵河中府,先败葛从周,次即洗荡黄巢,复取京师。今差臣来启请皇上,进长安,以政天下。”帝又问:“破巢何人功居第一。”敬思奏曰:“晋王部下十三太保五百家将,惟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英雄无敌,已上他功居第一。晋王特令存孝同来保驾,今存孝亦在午门外候旨。”帝曰:“既在此,宣来见朕。”须臾,存孝人至殿前拜舞。帝命抬头,看曰:“此等人,焉能成此功绩?” 敬思奏曰:“此人貌虽微小,且有奇能,陛下不知,臣当细奏。”遂将存孝所历战功,一一奏与帝听,帝亦不准信。帝谓敬思曰:“且待存孝跟驾有功、回京查实功绩,然后论赏。”存孝、敬思叩头谢恩出朝。 次日传旨,令文武百官收拾起行,出了西祁州,存孝披挂在马上,紧随车驾,正行之次,前军飞报,一支人马,拦住去路,声言与黄巢报仇,要劫车驾。帝闻传报大惊,程敬思下马奏曰:“贼兵挡路,主上可命存孝剿擒。”帝即传旨。存孝拍马,直至前队,大声喝曰:“何处贼徒,敢拦圣驾!”那将曰:“吾乃齐主族兄黄豹、黄虎,特来报仇,你是何将?”存孝曰:“吾是大唐飞虎将军李存孝。”黄豹听罢,轮刀直取存孝,被存孝一搠,死于马下。黄虎来迎,亦被一搠,死于阵后。贼将五十余员,齐声向前混杀,被存孝一搠一个,连搠死二十八将,余将见事不济,勒马冲突而走,军卒尽皆星散。 帝在车上看见,十分欢喜,谓敬思曰:“卿奏存孝之功,朕甚不信,今见此阵,果然勇猛无敌,论功第一,更又何疑?”急宣存孝来见,直至御前。帝曰:“朕今车驾复转长安,朕怜卿劳苦,封卿为大唐护国勇南公之职,待朕还朝,再赐宴赏。”存孝叩头谢恩毕,帝命催趱前行。 且说晋王准备接驾已久,正与诸将说话间,忽报马禀曰:“车驾已到,离城不远。”晋王忙令召集众诸侯,文官武将,一齐拥出长安,迎接圣驾入城。帝升御座,晋王引众朝贺,帝受礼毕,传旨改今年为光启元年。宣晋王上殿,抚慰勤劳,仍享晋王之爵,另赐并、沁、辽、朔四州之地,所输赋税,以克禄享。就于太原府内,建造王宫,出入半朝銮驾。命程敬思、郭景除、周清、史敬思各文武官,护送皇兄上并州,永享富贵,少慰朕怀。晋王叩头谢恩,复奏曰:“诛灭黄巢,非臣之能,一则主上洪福,二则众将效力,但臣部下,智借周德威,勇赖李存孝,存孝已蒙封赏,惟德威与诸节镇诸将,莫不尽忠竭力,望我主圣鉴。”帝曰:“俱有封赏,皇兄可令各官候朕出旨。”晋王欣喜出朝。帝次日传旨,封周德威为大司马,即日随朝。 诸节使照仍前职,另行颁赏。其余文武将校,具各封赏,设宴庆赏,各就任所,勿留京师。当下,众诸侯文武于午门外,听罢圣旨,伏阙谢恩讫,二十七镇诸侯,先出京城。 晋王次日,亦收拾人马,径上并州。乃唤存孝吩咐曰:“吾领王爵,汝封国公,主上之恩,无以加矣!你可领一支人马,巡视河北,吾领一支人马,巡视河南。一则安抚百姓,二则搜剿贼党,俱至汴梁城北门外,淤泥岗上取齐,不得违令。”存孝领诺。次日话别,存孝曰:“父王若先到汴梁,儿不在面前,朱温设计诡骗,切宜提防,不可误中奸计。”晋王曰:“此事不妨,但吾儿宜早来会!”言毕,遂各分头取路而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人感僖宗长安复登宝位,有诗为证:一从兵变避西祁,几向斜阳哽咽悲,鬓发虚过新岁月,梦魂常绕旧宫闱,青琐忽传唐将捷,黎民重睹汉官仪,舆图此日归天府,四海颙颙乐际熙。 卓吾子评: 圣驾中途又遇巢党黄豹、黄虎拦截,若非存孝保护,恐又不免。唐家社稷重新,非存孝之功而何? 第二十二回存孝力服王彦章 却说勇南公李存孝,与李晋王分别,领兵巡视河北,所过秋毫无犯,百姓欢悦。不觉早至寿章县淤泥河经过,却有本处一人,姓王名彦章,身长一丈,蓬头跣足,手使一条浑铁篙,聚集二十余人,驾一支船,在此翦径劫掠营生,当下闻得李存孝军马来到,乃曰:“人人说李存孝勇猛,今日要见他。”一面拦住去路。小卒来报存孝曰:“前面有十数猛汉阻路。”存孝向前问曰:“你是何人?敢阻吾路。”答曰:“吾浑铁篙无敌大王王彦章!尔乃何人?速献买路钱,放你过去。”存孝曰:“吾乃大唐护国勇南公李存孝,谁不知名?”彦章曰:“吾闻你勇猛无敌,原来只是如此,快留买路钱去!”存孝曰:“你浑铁篙有多少重?”彦章曰:“一百二十斤。”存孝笑曰:“只一百二十斤,我哪得买路钱来与你。”彦章大怒,两手举篙,望存孝头上打来,存孝伸手,攥住铁篙,王彦章不肯放手,夺存孝的篙,恰似蜻蜒摇石柱一般,存孝用手一拖,把彦章连人带篙,拖上岸来。存孝说:“我在马上,他在马下,不显我是好汉,连人带篙望淤泥河只一摔,有百十步远,存孝领兵过河北去了。 王彦章在水里钻出头来,爬上岸,披挂上马赶来。存孝正行,报说:“摔下水的人,又领众赶来了。”存孝说:“这水手,也是个好汉,待我与他比手,试他本事如何?”勒回马来,王彦章一马当先,轮枪望存孝刺来,被存孝连人带马逼住了,将搠轻轻的打去,彦章用力架隔不住,把浑铁枪逼得一似桶箍般圆。存孝曰:“本待打死你,见你没甚本事,饶了你这一命罢!”彦章放马逃生,跑去有数里之地,放声大哭曰:“你众人各散了罢,我在死里复生,若存孝在世十年,我十年不出,存孝除非死了,我王彦章才敢出名。”自此彦章径上寿章县隐姓埋名去了不题。 却说晋王巡狩河南,大军行到汴梁城泥脱岗,晋王传令安营,等存孝的兵来到。且说汴梁节度使朱温,正坐堂上,忽一人进报:“北门外泥脱岗,今早李晋王到了,在那里安营。” 朱温大叫:“看马取军器来,拿这李克用老贼报昔年鸦馆楼夺带之仇,未为不可。”朱义向前说:“哥哥!岂不知那李存孝的利害?他一怒,直杀到五凤楼前,你若恼了他,杀进汴梁城来,那时悔之已晚。”正在此疑惑,不移时,人报:“李存孝不在营里。”朱温听得没有存孝,就定一计,写了一封书,叫朱义将书去请晋王来赴宴,等他来时,两厢埋伏强壮,饮酒间击金杯为号,托舞剑杀这老汉。 朱义持书径往泥脱岗来。见晋王叩头道:“汴梁节度使朱温,差臣上书。”将书呈上。晋王拆开来书观,看其来意。书云:钦差镇守汴梁城节度使朱温,顿首百拜上大唐恩主大王麾下,臣自鸦馆楼不能强效容悦,批鳞获咎,诚有不堪,故弗敢再叩帐下,径回信地。惟大王谅臣斗筲,弗屑较焉,则幸甚耳! 近日,渠魁就戮,帝驭重旋,使天下士马休息,黎民复见天日,大王诚不世之元勋也。正愧无以贺功,讵意驾临封域,温实不知,未获拜趋道左,谨涓某日,肃具小筵,只迎队仗,敬与拂尘,少倾葵藿,伏乞俯赐光临。温无任瞻仰之至。谨启。 晋王看书毕,喜不自胜,即许来日赴会。朱义出营,暗说:“你这老汉若来,教你来时有路去无门!”晋王叫周德威领一支兵马保护赴会,周德威谏曰:“自古道,仇人相会,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臣讲一个故事,请大王听着。昔日秦穆公,会天下诸侯,齐到临潼县斗宝。当时,吴王生三子。正宫生一子,名姬光。偏富生二子,一名姬僚,一名庆忌。吴王染疾,命姬光去临潼斗宝。姬光奉父命,斗宝未回,吴王薨,文武百官扶姬僚登位。姬光回国,欲图大位,姬僚防之,每日披(犭唐)猊铠甲,弓刀不能伤体,相随出入,有三千执戟郎官,五百骠骑大将。后姬光拜孙武子为师,伍子胥为将,君臣定计,设一炙鱼会,请姬僚赴会,众臣力谏,姬僚不从;只见一臣姓专名诸,左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剑,右手持一尾包祸胎的炙鱼,奔上姬僚殿来。姬僚唤当驾官曰:‘急与朕擒下此人,怎敢带剑上殿!’专诸将剑拆为两段,近前奏曰:‘臣安敢带剑上殿,原是木剑用银箔贴得如此光耀,特用来拆鱼耳!’遂向姬僚面前,用木剑把炙鱼头割下,望空中抛起,只见那鱼头,在半空中随风飞舞。不下,姬僚仰首视之,不料专诸向炙鱼腹中拔出一把鱼肠剑,望姬僚项下,直刺透铠甲而死,遂扶姬光登位。原来吴姬光有天下之福,亦赖孙武子有盖世之谋,使之然耳!今日大王欲赴此会,与此故事无异。”未知晋王意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云:唐室衰微各镇强,朱温设计害贤良,临行不听忠言谏,醉后君臣受祸殃。 卓吾子评: 假令存孝不死,则彦章终身不出矣。悲夫!朱温设计请宴,周德威引姬光事以喻之,必有疑虑,克用不从其竦,真酒徒耳! 第二十三回朱温火烧上源驿 当日周德威力谏晋王休去,晋王不听,急遣程敬思、史敬郭景铢、周清四将,领三千人马,保护前去赴会,上马而行。 却说朱义先回,报说晋王慨然应允,须臾便到。义问曰:“此来将他如何处置?”温曰:“彼必然兴兵带将,若果有人马到此,令五百家将,伏于宅子前后,放炮为号,准备厮杀;如无军来,已在两壁厢埋伏刀斧手,击金钟为号,就筵前杀之。”计会已定,及巳牌时分,温兄弟二人出城远接。只见一彪人马,簇拥而来。近前但见晋王,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坐于马上,旁边数个大汉,各执腰刀一口。朱温迎接入城,邀入公厅,分君臣礼,参拜已毕,叙尊卑坐下,温举杯相劝,酒至数巡,朱温进厅去更衣,只见玉銮英,急到厅前,满眼流泪,叫道:“皇兄谁着你进此城来?”晋王曰:“是朱温请我来。”銮英曰:“他非是请你,他实有杀你之心,前后宅内,都埋伏强壮兵士,饮酒中间,击金钟为号,舞剑就要杀你,你可提防!” 言毕銮英进去,却躲在屏风后面。不移时,朱温上厅问曰:“大王才与贱荆说什么话?”此时,晋王酒已醉了,把銮英讲的话,都说与朱温去。温答曰:“怎敢杀君?”晋王曰:“既无此心,再斟酒来!”銮英在屏风后听道:“这老汉把我讲的话,都讲与这老贼,他若不得杀你,定来杀我!”回到房内,自缢而死。 却说朱温把金钟连击三下,只见两厢跑出八个大汉,各仗宝剑一口,急上厅来。晋王曰:“果然是有害我之心!”朱温起身答曰:“这样闷酒吃不下,因此唤这八人舞剑,与大王开怀饮数杯。”晋王说:“最好!着他进厅里来舞。”朱温想:“这老贼死时到了!”便令八人进厅来舞剑。程敬思道:“此事不谐。”史敬思道:“不妨,有吾在此!”绰起素罗袍,拔剑在手,大叫:“你们的剑,不是这等舞,待我舞与你看!” 把剑挡住八口剑。正是,眼观酒器为兵器,手把旌旗当酒旗。 五百家兵喊声大振,将宅子四面围定。是时,敬思独战八将,不移时,五人中剑,三人尽皆走了。朱温手五军器,意欲逃走,周清、史敬思二人挟住,将两口剑放在朱温颈上,喝曰:“好好放我君臣出去,万事皆休,如其不然,即便砍下你的头来!”朱温惊得魂不附体,恐被所伤,暗思此事不谐,随唤开门,放他君臣出去了,再作区处。 却说开了宅门,敬思力挟朱温,出了宅门,君臣三人,半醉半醒,扶晋王上马,急来上源驿逃生。是时五月天气,日已沉西。却说朱温密唤武将杨彦洪听令,遂与彦洪曰:“李克用虽出宅门,安能出得此城?今君臣都在上源驿,汝今晚点军一千,围住馆驿,四门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务要一更举事,吾亦自引精兵一千接应。”杨彦洪受计,便去点军,取干柴引火之物,搬于馆驿门首,到晚间军人放起火来。只见馆驿四围皆火,上下通红。正是,老君推倒炼丹炉,一块火山连地发。有诗为证:梁晋初争结怨深,上源驿内拓天心,只因克用贪杯误,死难忠臣万古倾。 逸狂诗王 欲报私仇请晋王,汴梁赴会不提防, 席间舞剑鸿门宴,醉后真言御妹亡。 智勇挟温门得出,酩购宿释火辉煌, 若非天赐倾盆雨,毕竟君臣受祸殃。 驿夫报曰:“四面火起,怎么是了?”此时,晋王醉而方醒,始张目援弓而起,君臣四人,急跑出厅来。只见火焰对面逼来。程敬思醉眼昏矇,倚定中庭,抱住屋栋,即时烧死。晋王放声大哭,复叹曰:“吾君臣不想死于此处!”忽然一声霹雳响处,大雨倾盆,满驿之火,尽皆浇灭。馆夫对晋王曰:“幸天赐大雨,火已灭焰。”晋王说:“若非此雨,我与众人皆死于驿中!” 于是四人上马,乘电光而行。行不数步,温又领人马挡住去路。史敬思持枪直取朱温,战上数合,朱温败走。史敬思直杀至升仙桥,又杀一阵,郭景铢同君臣三人,斩关出了北门。 晋王命周清偷路,抄去老营调兵,急来接应。朱温大兵,一声炮响,抢上升仙桥来,郭景铢回马不迭,连人带马跌下桥去,水淹而死。朱温赶出城来,史敬思叫曰:“大王急急逃生,臣回去挡他一阵!”勒回马来,挺枪直刺朱温。朱温把枪一晃,八十四将一拥齐来。史敬思大怒,枪挑名将一十六员落马。回头看时,晋王把马勒向高阜处,看二人厮杀。敬思叫:“大王为何不走!”晋王曰:“君臣们死同一处,岂宜独生乎?”史敬思曰:“大王不可迟延,我今拒敌,你急急放马逃生,臣再回去挡他一阵!”勒回马,挺枪力战,众将并来,史敬思整战了一夜,又冲朱温三阵,此时人马困乏,冲路便走。王忠挺枪赶来,把敬思左胁下一刺,敬思大怒,拨转马,用右手举起枪,把王忠挑于马下。于是,敬思左胁下血如泉涌,敬思大怒,枪挑名将八员落马,急来见晋王曰:“臣今中伤了!”跳下马来,拔剑割下素袍半幅,塞了枪眼,用勒甲绦系了,翻身上马,大叫晋王曰:“臣今再去对他一阵,你急急放马逃生罢!”勒回马挺枪直刺朱温,梆子响处,四下众箭齐发,敬思枪眼痛得难禁,只得自刎于马上。后来史官有诗赞云:血染征袍半幅红,敬思犹自与争锋,汴梁冲阵身遭厄,自刎咸称死尽忠。 又有诗云: 再三力劝晋王逃,不顾金枪血染袍, 贾复令名垂汉代,将军今日誉尤高。 晋王见史敬思自刎身亡,放马逃生。比及天晚,朱温掣刀,招转人马大至。晋王亲自兜弓,连射一十二箭,正中一十二将,翻鞍落马而死。晋王再去取箭,袋内已自无了。朱温追急,晋王仰天大叹曰:“吾今老迈,死于此地矣!”忽听得东北角上,喊声大振,闪出两面飞虎旗,旗下一员大将,虎皮袍,(犭唐)猊甲,乃是勇南公李存孝也。毕竟不知如何救得晋王,且听下回分解。逸狂有诗,单赞存孝来救晋王:不识奸谋恋酒杯,损兵折将可哀哉! 幸而飞虎将军至,救得残躯老命回。 卓吾子评: 朱温抱不臣之心,辄欲杀害忠良,非特报仇,抑忌功高耳! 然克用酒徒,不听德威之谏,又负銮英之言,遂致损折三将,虽烧不死,可胜愧死! 第二十四回田令孜弄权封爵 却说朱温遥望,认得是李存孝旗号,军士到来,胆碎心惊,遂自引兵走回汴梁城。众军自相践踏,各个逃生。朱温吩咐把门军官,坚闭城门。存孝追至门边,大骂奸贼,待我回去见过父王,再来擒你。遂回到营中,拜见晋王说:“救父来迟,恕儿之罪!昔日在长安分路,曾说父王兵先到,安营等儿,儿兵先到,安营候父王,倘朱温来请罪,切不可去,今日果中其计。”晋王曰:“几乎与你不相见也!今此一阵,程敬思烧死驿中,郭景铢淹没桥下,史敬思带伤勒死,大折人马,今汝来,实是羞耻,此仇如何可复?”存孝曰:“此皆吾父轻敌之失,自取之祸。今儿去擒此贼来,碎尸万段,以雪父王之恨,以报三将之仇!”晋王曰:“不可!此贼入城,坚闭不出,急难取胜,若擅举兵相攻,则天下孰能辨其清白哉!且彼得以辞矣。不如暂回太原,差人赍本,奏知圣上,再来擒此贼,亦未为晚。” 言讫,遂与存孝奔太原而去。 却说朱温进了汴梁城,惊得魂不附体,自言这祸惹得不校忽闻军人来报:“晋王人马,都上并州去了。”方始心安。却说朱义对朱温曰:“哥哥与李克用结下仇隙,势不两立,倘奏准朝廷,合兵讨罪,如何是好?”温曰:“正虑此事,吾弟有何良策?”义曰:“目今现有十年粮草,可立招军旗号,招募天下英雄好汉,事成则为帝王,事不成,纵有晋兵来敌,何惧之有?”温曰:“所见有理。”即日立起招军旗号,果然旬日之间,四方之士,云集蚁聚,招军一万余人。 时有黄巢旧将七人,乃尚让、齐克让、傅道昭、郭景祥、柳彦璋、柳彦随、葛从周等,共领本部人马七万来降。朱温大喜,遂纳重用,令设宴相待。酒至数巡,温谓从周曰:“今吾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欲报李克用夺带之仇,列位有何妙策?”从周曰:“大人志在复仇,欲图天下,今克用受封天下都招讨,各镇军马,俱服调用,兼且他是王位,其势甚大,今大人只一节度使之职,威权不等,也须得个王位才好。”温曰:“汝言虽当,安能致此?”从周曰:“此事甚易,今僖宗宠一宦官,姓田名令孜,现任吏部尚书,朝廷政务,咸听处分,无有不当,大人何不修一封书哀告他?他见词致恳切,更有奇珍异宝为贽,必然荐用,得个王位。可差尚让、齐克让星夜上长安去,及早图之,此事必谐。”温欣然从之,即将玉带二条,宝珠二颗,命尚、齐二将,星夜径上长安。 二人来到田令孜府前,对军士曰:“烦乞报与老爷知道,说有故人相访。”军士报入府内,令孜道:“唤他进来!”二人入见曰:“大人别来无恙?”令孜沉吟牛晌,遂问曰:“二足下何人也?”二人曰:“长安曾会,何故失忘?我等乃尚让、齐克让也。”令孜曰:“今居何处?”尚让曰:“我二人在汴梁城节度使朱温部下,充一都尉,今大人乃朝廷柱石之臣,不胜仰望,特差我等前来问安,奉书在此。”令孜接书,拆开视之。书曰:汴梁节度使朱温顿首百拜,致书于大相国田丞相阁下。身护碧纱,已列金瓯之姓字;望崇赤舄竚弘玉鼎之勋名。庆溢朝端,声传海外。恭惟相公阁下,嵩精挺质,昴秀凝姿,诚当代之股肱,宦林之乔岳也。温滥司节使,调理军民,第职小而权微,奈将顽而卒惰。特修短启,聊贡輶仪,敬驰献于台端,幸筦存乎阁下。更恺乐施荐拔,得并爵于太原,曲赐吹嘘,早颁恩于汴水。仰祈电烛,无任冰競。 令孜看罢大喜,随即收下金宝等物,且曰:“吾有主意,来日便奏,虽不得加封王位,必有赏赐,待圣旨出来,自有旨意,吾当私封朱温为梁王,再密铸一印与之。汝二人还至汴梁,令温立过旗号,即自假称梁王,引兵反来,我这里里应外合,谋夺大位,有何不可?”商议已定,随令尚让、齐克让私宅安歇。 次日,天色微明,僖宗升殿,令孜早朝礼毕,出班奏曰:“迩来黄巢反乱,皆赖朱温调取各镇诸侯,尽行剿灭,各镇诸侯俱受封爵,惟有汴梁朱温有大功勋,兼是贵戚,陛下何不升彼官职,使将士感德,上下归心,实安社稷之一计也。”帝闩:“朱温欺君罔上之贼,朕每欲诛之,因朕妹玉銮英在彼处,故且停止,今联妹已死,与彼无亲,岂可升他官职?”令孜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必计较亲疏,只论功绩,既不升他官职,只赐田宅亦可。”帝曰:“看卿之面,便赏无主闲田三百顷,无人住的宅子三百间,令彼自去耕养。”令孜拜谢,领旨出朝,到府拆开旨意,加封朱温为大梁王,赐他盖造王殿宫室,黄旌白钺,以专征伐,私铸一颗梁王樱命二人星夜径奔汴梁城来。朱温安排香案,迎接圣旨,宣读旨意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即位以来,天下晏然。冒失樱锋,既用人于扰攘之际,分封锡爵,当报功于太平之时。迩者,黄巢作叛,骚动干戈,今幸殄除,实有赖尔汴梁节度使朱温。 今特封汝为大梁王之职,仍守汴梁,于戏!盛典既行,大闲益懋,务使宗社奠安,边烽永息。宜体朕意,尔惟钦哉! 宣罢旨意,朱温山呼谢恩礼毕,两手加额,不胜之喜曰:“吾今得受梁王之职,大有威权,皆汝二人之功。”尚让即将令孜前言告之。朱温大喜曰:“即口立起梁王旗号,别选良匠,盖造王府,臣下进见,悉呼千岁,凡出入悉依王者之例。”朱温大行不仁,重敛于民,百姓不胜其苦。 早有细作报入太原,此时,晋王粮已丰足,军马车仗器械,一切皆备,正欲讨贼,又听得这个消息,心中大怒,连骂数声昏君,朱温此贼,有甚功劳,便赐梁王之职。于是遣大太保李嗣源,径上长安,表奏朱温谋为不轨之罪,然后讨贼。一者出师有名,二者实欲报汴梁损将之仇。原来令孜受了朱温金宝,嗣源之表三上,皆为所匿,不以奏闻。近有人报令孜曰:“晋王领兵与存孝自来见帝。”令孜心生一计。次早僖宗升殿,令孜进曰:“太原李克用造反,陛下早为定计。”僖宗听罢大惊,汗流浃背,放声大哭曰:“不想此人亦反,谁可敌之?”遂与众文武商议,众皆默然。未及一日,三番告急。田令孜奏曰:“克用作反,为祸不小,非黄巢之比,满朝将校,皆非敌手,今朱温汴梁屯兵,有数十万之众,兵精将猛,可宣入朝,以敌克用。”帝即便遣官召之。 却说朱温在汴粱,欲谋为帝,无计可施,聚众谋土,正商议间,忽报田令孜差田虎至。温差人接入,田虎礼毕,将书呈上。朱温见书大喜,曰:“此天枯我,当成大事。”次日,朱温即遣尚让等七人,带领精兵三十万,打着晋王旗号,反出汴梁,只言晋王之兵,逢城抢城,逢县夺县,势如破竹,无敢当其锋镝。不日直抢至霸陵川,安了营寨。哨马报知朝廷,僖宗大惊,慌问众臣:“竟如何处之?”欲知后事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云:梁假晋兵谋不轨,奸臣卖国实欺天,昏君蒙昧极如此,唐祚何能可保全? 卓吾子评: 僖宗昏昧,奸臣弄权,遂致田令孜假封朱温为梁王,使温诈称晋兵作叛,谋为不轨,恐后来贻害不校 第二十五回晋王勘问田令孜 当时,僖宗疑晋王实反,不知是朱温人马杀来。飞报大兵至霸陵川,今已至近,速为拒敌。僖宗大惊,急聚文武商议曰:“谁可为将?以退克用。”忽一人应声出曰:“臣父死于太原,切齿之仇,常欲报之,今克用作叛,臣当引本部猛将迎敌,乞陛下亲拨关西之兵,上为国家出力,下为先人复仇,死无遗恨。”视之,乃镇东将军艾祐也。怎生打扮,但见:三叉宝冠光灿烂,两条雉尾锦斓斑,柿红战袄遮银镜,柳绿征裙压绣鞍,束带双跨鱼獭尾,护心甲挂小连环,手持画杆方天戟,飘动金铃五色幡。 帝即命艾祐为总管,调理军马,前去迎敌。令孜出班谏曰:“艾祐虽将门之子,素不曾习战,今付以大任,非所宜也。更兼晋王部下十三太保李存孝骁勇逼人,非智勇兼全者,不可与敌。”艾祐曰:“吾自幼从父习学兵书,深知用兵之法,何为期我?若不生擒存孝,誓不回兵!”令孜叱曰:“岂不闻存孝一怒,直杀至五凤楼前!黄巢百万之兵,尚且不敢迎敌,何况你乎?今日诸将老迈,皆懦弱之士,难以拒敌,不如复上西祁州,暂且避兵,发檄各镇,待四方兵至,谋复大位,此为上策。”众皆曰:“斯言是也!”艾祐亦不敢言,于是田令孜乘夜劫帝出了长安,径奔宝鸡山而去,从者只数百人,内外宰相朝臣,一无知者。 却说帝与令孜,行了数日,人报后面晋王军马赶来。帝曰:“人马将近,必得险要屯驻,以待救兵。令孜听帝之言,引至一县,名曰宝鸡县,县南有一山,极其广峻,周围广阔,可以暂祝但见那宝鸡山:崔嵬高耸,岭接云端。峰连霄汉,顶透青天。来龙起伏势绵绵,沙水绕围形曲曲。斑斑苏翠色苍苍,涧中流水响叮噹。 万木风声如虎啸,只见猿猴擎果,麋鹿衔芝。山前时见百花明,山后只闻啼好鸟。乔松上,千年白鹤;深涧内,万载灵龟。樵夫执斧站山坡,野老扶藜过峻岭。山崖如壁,山路崎岖。山翁饮酒弈围棋,童子歌声犹聒耳。何足羡,蓬莱阆苑;入山中,竟欲忘归。 君臣数人,走入山中,分兵四下紧守。帝与令孜商议,令孜曰:“町速遣人,各镇催兵,急来救护。”正议间,忽闻喊声大振,朱温人马到来,势如蜂涌,周回围绕,水泄不通。帝登高阜望之,军兵队伍,分布整齐,军马雄伟。帝曰:“谁有奇计,退了晋王?”令孜曰:“臣有一计,只可君臣二人共知,须着殿下领媳嫔群臣左掖下回避,帐中只留陛下与臣,方好定计。再唤田龙、田虎,仗剑守门,不许一人擅进,如违吾令,斩首示众。”僖宗闻奏从之。原来此贼哄德宗在宝鸡山中,左右之人,皆在令孜掌握。号令一出,内外不通,帝之饮食尽绝,虽有进膳,皆被令孜所夺。帝饿了七日,眼黄鼻黑,半死半活,乃呼曰:“令孜爱卿,昔日梁武帝困于台城,不得已,将密水度命,何处有水,寻一口与我度命?”令孜曰:“此乃是山,何处寻水?”帝坐山顶,仰天叫曰:“饿死我也!”随伏地而死,时文德元年,夏六月也。 后宋孙甫评云: 僖宗为人,荒淫暴虐,昏庸相继,祸乱相仍,民愁盗起,不可复支,盖亦天人之所共愤欤! 静轩先生诗云: 唐末刀兵起四方,令孜奸贼太猖狂, 僖宗思水无由得,瞬息君臣而并亡。 可怜僖宗,七日绝食,遂饿而死,外面文武,并无知者。 却说李嗣源上表,被令孜匿之,不与递奏,回见晋王,具言其事,晋王大怒,急唤李存孝,领兵五万讨贼,发兵前来,一路并无阻碍,直抵长安。忽守城兵报说:“僖宗主上,被田令孜拐上西祁州避兵去了。军民皆说,晋王兵反。”晋王听得此言,吃了一惊。叹曰:“此语从何况来,使天子蒙尘于外乎?”存孝曰:“此必朱温逆贼与令孜通谋,恐吾兵击之,假设此言,以绝征进之路也!急当寻见天子,方得明白。”李嗣源曰:“父王守定长安,儿与存孝,引兵探听虚实。”晋王曰:“汝不识进退缓急,吾必亲自去之。”于是,分兵一万与嗣源守长安,自与存孝领兵四万,直上西祁州去。 比及前至宝鸡山,朱温遣尚让前来迎战。晋王遣存孝、薛阿檀,自西南角上鸣鼓大进。尚让尽帅精锐之众,前来西南角与存孝交战。从辰至午,梁兵不退。晋王自取铁骑三千,径取东北角上,翻身杀梁兵,梁兵弃西南而回,存孝从后面赶杀,梁兵败走,朱温引兵奔还汴梁城去。田令孜厉声喝曰:“天子已在帐内,汝众不得喧嚷,只在辕门外等旨,方许入见。”于是,众将皆退在五里之地,惟晋王、存孝侍立帐外,只见令孜走入帐内,密唤田龙、田虎,出擒晋王。田龙曰:“存孝在彼,安敢近之?”令孜曰:“他父子此来,必素体绒装,空拳赤手,无能为也!”二将欣然披挂而出。存孝回头,果见一彪人马到来,存孝大怒,披挂不迭,翻身上马。田龙到来,见存孝手无兵器,更不打话,挺枪直取存孝,存孝逼开枪,把田龙一手抓过马来,望山下一摔而死。田虎轮刀便砍,被存孝拾田龙枪,一枪挑下马去。 败兵进营,报说摔死了田龙,枪挑下田虎,李琦听了,放声大哭,慌与众臣商议。众臣曰:“殿下勿哭,可将八般大宝出献,哀告晋王,讨一去处,与你母子安身,此上计也。”李琦遂领众臣妃嫔彩女,拜出营来,告晋王曰:“皇伯乃帝室之胄,何故如此反乎?”晋王失惊,问其故,李琦历言备细。晋王始知帝崩,大恸曰:“此贼罪不容诛!”即令擒令孜来问? 晋王曰:“谁使你奏吾反?”令孜知祸已临身,死必难免,乃厉声言曰:“天使我引朱温兵来,诈言汝反,实欲谋唐天下,今日事泄,乃天败之也!”晋王大怒,责打令孜身上无容针处。 晋王又令割其舌,令孜曰:“勿割吾舌,吾今熬不过了,只得从实告之。当日朱温欲求高爵,使尚让、齐克让二将,资金玉宝物送我,我次日即奏主上,主上不从,只赐温闲田三百顷,空房三百间,旨意下来,是我不合,假传旨意,封温为大梁王,假称大王兵反,彼此里应外合,遂拐驾出了长安,避兵于宝鸡山,七日不沾水米,遂饿而死。只此数事,皆吾所为。”言讫,便触阶而死。晋王命军士,将令孜四肢,分为四段。后人看到此处,有诗叹曰:谋逆无成祸已昭,千刀万剐恨难消,从来宦者皆权势,天网恢恢岂肯饶。 逸狂诗云: 阉宦休教宠任过,威权不与奈如何, 君人鉴此当警惕,若堕奸谋祸必多。 却说令孜已死,晋王命文武发僖宗丧,柩还长安,百官哀恸不已。时天气暄热,圣体己是坏了,一面殡殓,一面启行。 时李嗣源在长安,闻帝已崩,率大小官员,出郭三十里,伏道迎柩入城,停于偏殿,挂孝举哀。忽班中一人出禀,此人乃冀州人也,姓孔名纬字世文,现为太子少保。纬曰:“圣上已崩,太子在侧,彼此生变,彼此既变,则社稷将危矣!今太子宜登宝位,以安众心!”掣剑在手曰:“敢有乱言者,割袍为令!”百官拥太子上殿,即日登位,改元为龙纪元年,称号为昭宗皇帝。大小官员,拜贺已毕,封刘崇望同平章事,加赐晋王黄金万两,蜀锦百匹。晋王谢恩出朝,兵还太原。是时,天下诸侯,一为朝贺,二为帝丧,皆至长安。 话分两头,却说沧州节度使王铎,朝罢而归,路经汴梁城外脱泥岗过,早有人报知朱温。温大惊曰:“王铎世之豪杰,今已总督沧海军马,必然训练精锐,为吾之大患也。可宜先帅兵,就此诛之!”杨彦洪曰:“不可!大王正欲举事,戮一无辜,兵出无名,惹天下人议论。某有一计,使王铎相助大王。”朱温问曰:“妙计若何?”彦洪曰:“某闻王铎生有一女,名曰如翠,极有姿色,虽年幼亦可适人,令人请入城来,饮酒中间,求翠与世子为妻,若王铎肯许,彼有精兵十万,猛将千员,便与晋王交兵,必来奋力相助;若王铎不许此亲,即拔剑挟之,必惧大王之势,心亦自顺矣!”欲知后事如休,且看下回分解。逸狂诗云:王铎回朝过汴梁,朱温意欲王兵伤,彦洪恐惹人非笑,计挟存心总不良。 卓吾子评: 权奸之臣,何代无之,未有如令孜之致僖宗饿死于宝鸡山中,宠任得非其人,不特朝端,即家庭有之,不可不鉴! 第二十六回朱温掣剑挟王铎 朱温遂用其谋,便遣杨彦洪为使,投泥脱岗来见王铎,礼毕,铎曰:“此来何意?”彦洪曰:“大人朝回,吾梁王思想昔日交契,特遣某来敦请入城,聊叙间阔。”王铎听言,欣然应允,上马入城。温与锋相见已毕,各诉旧日之情,并无猜疑。 酒至半酣,杨彦洪曰:“某有一言,诉与大人,幸垂清听。吾主有一世子,聪明特达,颖质魁梧;某闻大人有令爱玉小姐,年方及笄,正求宜家之日,某欲滥为作伐,讲二姓秦晋之好,他日同力破贼,共扶帝室。此诚美事,请大人思之。”王铎曰:“此虽美事,奈何说迟了,小女已许同台节度使岳彦真之子矣!”言未绝,朱温拔剑在手,勃然变色曰:“吾子为婿,岂辱汝哉!若说三声不允,叫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铎曰:“大王息怒,若不弃寒微,早晚选一吉辰,送至府中。”温遂掷剑于地曰:“吾拔剑惊汝,特无心嬉戏耳!既以令爱见许,使吾不胜欣跃。”遂将金银十锭,权为聘礼,遣弟朱义、子友珍,同王铎径上沧州亲迎。 二人离了汴梁,直抵沧州,王铎请二人馆驿权住,自回府来。夫人卓氏接见,彼此礼毕,但见王铎眉头不展,脸带忧容,未知何意。卓氏遂问其故。铎曰:“人道养女好,我今受烦恼。 昨日朝贺回来,路经汴梁,被朱温赚我入城,饮酒中间,拔剑挟吾,要吾女与彼世子为妻。此贼势大,只得许之。今朱友珍现在驿中,选日亲迎,事在两难之间,无计可决,故有忧色。”卓氏笑曰:“有何难处?可急修书一封。明说此事,遣人径上同台报知岳家,彼若有勇兵猛将,可领一支军来夺去;若不举兵,便与朱温娶去何如?一则儿女缘分前定,二则可免两家报怨于我。”铎曰:“善哉此言!”一面款待友珍二人,一面修书密遣人星夜送至同台。 却说岳彦真与子存训,正在厅上讲武,忽报王铎遣人送书来到,随即召人,将书呈上。彦真拆书视之。书曰:沧州辱眷生王铎,端肃百拜大总戎尊姻家岳老大人麾下,久怀斗仰,愧之候私,此心歉甚。昨缘僖宗晏驾,太子登基,仆不无朝贺之礼。如长安路由汴梁,回至泥脱岗,讵意逆贼朱温,诈说遣弟请叙,预怀不仁,酒未数巡,讲以小女姻事。仆具情告白,温投剑牵衣,枭心顿起,情出难辞,是以诈允,遂命其弟朱义、子友珍随至沧州,亲迎佳偶,只得暂留一辰。本欲兴师决战,奈何将寡兵微,不揣于冒,敢为尊姻家告,倘蒙助一旅之师,则彼此交兵,贼可一鼓而擒矣!仆计穷志拙,惟高明酌之裁之。临笔无任冰竞,幸台即时雷动。即日,铎再顿首。 彦真看罢其书,谓存训曰:“汝意若何?”存训曰:“焉有此理?夫妇乃人伦之大纲,既有秦晋之盟,便是吾妻,安肯使事他人?若被奸雄夺去,有何面目再与他人谈论?”彦真曰:“汝志则大,但不知有何策以敌此贼?”存训曰:“吾领一支人马,直抵沧州,拦截去路,务要夺回,方遂吾愿。”彦真许之。存训曰:“乞选一将,以为先锋,前去沧州破贼。” 一人挺身出曰:“某虽不才,愿施犬马之劳,同公子领兵前去,生擒朱义等,献于麾下。”彦真视之大喜。此人是谁,静轩先生有诗为证:隐隐君王相,堂堂帝主容,残云薄雾里,行动显青龙。 此人身长八尺,两耳垂肩,乃是徐州沛邑沙陀人也,姓刘名皓表字知远。彦真曰:“汝有何能,敢领此职?”知远曰:“自幼曾习一十八般武艺,无所不通。”彦真遂命知远为先锋,于是披挂全副,只少一骑骏马。彦真谓左右曰:“可往厩中选第一骑来!”须臾,使关西汉带过马来。但见,那马身如炭火,眼似銮铃。彦真指曰:“汝识此马否?”知远曰:“莫非黄骠马乎?”彦真曰:“然也!”即连鞍赐之,更率领二千人马前往。正行间,哨马报曰:“已到沧州双关路口。”刘知远在马上与存训商议:“此处两条大路,皆通汴梁,必须两下埋伏,才好擒贼,吾领一千五百兵,在大路埋伏,公子领一千五百兵,在小路埋伏。倘那贼从大路上来,吾便接住厮杀,公子听吾一声炮响,你便领兵抄后杀来;若从小路上来,公子挡住,我也只听炮响为号,从后杀至。”存训依计而行,乃拔剑付与知远曰:“但有诸将不服调用者,斩首示众!”知远受剑讫,即分兵两路,各自前去埋伏,不在话下。 却说王鐶回报其父说:“岳存训人马到来,离沧州不远。”王铎遂命其女梳装,上了香车,更打叠妆奁,亲送百十余里,与朱友珍出了沧州,王铎父子相别而归。却说友珍叔侄,窥见车上女子,果有国色,二人不胜之喜,前遮后拥,数十人相随,行不到二十余里,忽然友珍坐下玉面马,咆哮嘶喊,裂断辔头。 友珍问其叔曰:“马断辔头若何?”义曰:“乃吾侄新娶,去旧更新之兆也。”友珍曰:“叔父所见甚明。”言尤未绝,只见尘埃起处,一彪人马到来。为首一将:浓眉大眼,漆发童颜,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坐下黄骠马,手持安汉刀。 知远截阻去路,厉声大骂曰:“逆贼子,我在此等久,好将小姐留下,饶你性命,如或执迷,决无干休!”朱义听得此言,荒自逃走。友珍一马当先,问曰:“来将何名?”知远答曰:“吾乃沛邑刘知远是也。”友珍曰:“吾与汝无仇,缘何阻我去路?”知远曰:“汝乃不仁,夺人妻子。”友珍大怒,跃马挺枪,直取知远,两马相交,战不数合,知远大喝一声,友珍措手不及,被知远一刀斩于马下,余众四散,各自逃生。 有诗为证: 倚强挟势夺人妻,天理昭昭不可欺, 冤遇英雄刘知远,友珍一命丧须臾。 岳存训从后阵杀来,二人合兵抢夺香车,随领小姐,径上同台去了。 却说朱义,引败残人马,还见朱温,温问:“亲事若何?”义曰:“友珍去至沧州,王铎安排香车,即将小姐送出界口,行有数里之地,只见大道上,闪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乃沛邑人也,姓刘名皓字知远,此人是岳彦真部下骁将,轮刀砍杀友珍,抢夺小姐,径上同台去了。吾与众兵,各自逃生。”朱温大叫一声,昏绝于地。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朱温罔上行私,恣肆暴虐,计邀王铎,酒次逼婚。若非知远中途截住,则存训姻媾不成矣!友珍丧命,亦理数然耳! 第二十七回刘知远大战梁兵 朱温听得知远杀死友珍,气得半晌方醒,众将皆在面前劝谕。温大怒曰:“众将可助吾一力,即日起兵,攻打同台,定要剿灭,方遂我愿。”温遣朱景龙为先锋,即日起兵三十万,名将二百员,径上同台,恨不得踏平城邑,生擒刘皓。 却说同台岳彦真闰知知远杀了朱友珍,夺了小姐,惊得魂不附体。又听得朱温人马到来,大骂存训不肖,既抢小姐,也自罢了,如何又杀他世子,令彼引大势人马报仇,怎么与他对敌?知远曰:“大人勿虑,原是我惹来的祸,大兵一到,吾自挡之,不劳大人之力。”阶下一将应声出曰:“不须先锋出战,只用某出马一次,定擒朱温!”彦真视之,乃官军校尉武伯宁。 彦真大喜,遂命伯宁带一千人马。骤然出城,约行十五里,望见尘埃起处,朱温人马早到,却才摆开阵势。武伯宁横刀立马,阵前大骂口:“朱温逆贼,无故兴兵犯界,是何道理?”温将朱景龙大怒,更不答话,飞马直临阵前。伯宁挺刀来迎,两下战不数合,景龙手起刀落,砍伯宁于马下,追杀败军,直至城下。 岳彦真听知大惊,便叫刘知远出马,彦真自登城楼观看。 见知远纵马,背后数百人,簇拥知远出城。看他怎生打扮,但见:戴一顶缨撒火、锦兜鍪、双凤翅照天盔;披一副绿绒穿、红锦套嵌连环锁子甲;穿一领翠沿边、珠络缝、荔枝红、圈金绣戏狮袍;系一条衬金叶、玉玲珑、双獭尾、红鞋钉(虫监)螭带;着一双簇金线、海驴皮、胡桃纹、抹绿色云跟靴;弯一张紫檀靶、泥金鞘、龙角面、虎筋弦宝雕弓;悬一壶紫竹杆、朱红扣、凤尾翎、狼牙金点铜箭;挂一口七星妆、沙鱼鞘、赛龙泉、欺巨阙霜锋剑;横一把撒朱缨、水磨杆、龙吞头、偃月样安汉刀;骑一匹快登山、能跳涧、背金鞍、摇玉勒黄骠马。 朱景龙见一少年大汉出马,情知是知远,把军士一字摆开,景龙立马横刀问曰:“来将莫非刘知远否?”知远曰:“既知吾名,焉敢来此对敌?”景龙曰:“特来报公子之仇,取汝首级!”言罢,两马相交,双刀并举,斗上三十余合,知远诈败便走,景龙跃马赶来,被知远回马,撒起勒甲绦,束住景龙,活擒过来,放在马上,径人同台城内。将近黄昏,风雨骤至,两边各自收兵归寨。次日,朱温遣副先锋李凯引军出阵,知远临阵迎敌。令军士用枪挑朱景龙首级于阵前,厉声大叫曰:“朱景龙的头已砍在此,汝等见否?”李凯大怒,跃马挺枪,直取知远,两马相交,战到十合,被知远一刀砍于马下。余兵尽皆走散,知远掩杀,梁兵大败,退至三十里安营,知远于是收军人城。 却说朱温输了二阵,请众将商议。葛从周曰:“某今日上山,观同台之西,有一寨约无多军,今夜彼将谓我军连败二阵,必不准备,可引兵一半劫之。若劫得寨,彦真之军必惧,两下夹攻,此为上策。”温从其言,带尚让、齐克让、葛从周、李彦洪、柳彦璋、傅道昭六员大将,选马步军二万,连夜从小路迸发。却说彦真在营搞军,刘知远曰:“西寨是个紧要去处,倘或朱温袭之,不当稳便。”彦真曰:“彼今输了二阵,如何敢来?”知远曰:“温虽无谋,部下葛从周等,极能用兵,须防他攻其无备。”彦真曰:“此言极当!”遂拨副将钱元振、赵德、谢豹、华亮来守西寨。 却说梁兵到西寨,果然兵少,四面突入,夺了寨栅,中兵四散奔走。四更以后钱元振引军杀入西门,朱温见败军复来,自领人马来迎,正逢钱元振,两军混战。将及天明,直西鼓声大振,人报知远军马又到,朱温弃寨而走,背后钱元振、赵德、谢豹跃马赶来。当头知远飞马来到,葛从周、尚让双战不住,温望北山而走。山背后一彪军出,左有岳存训,右有向慎之,温命齐克让、柳彦璋敌之,不利。温望南而走,喊声大振,一彪军出,彦真亲自临阵,带领毕龙、戚豹二副将,拦住去路。 朱温见四面八方围定,众将皆在后面死战,温当先冲阵,梆子响处,箭如骤雨,乱射将来。朱温急回,无计可脱,大叫曰:“谁人救我!”马军队里,一将踊出,乃濮州人也,姓庞名师古表字希贤,跃马提二流星锤,重八十斤,大叫:“主公勿虑!”下马脱甲,遮覆温体,左手挟定步行,低头冒箭而去。同台之军,能射者数十骑,近前飞流星锤击之,一人坠马,箭无虚发,众皆奔走。师古复回,飞身上马,提二铁锤乱冲出来。彦真、毕龙、戚豹,皆不能挡抵,各自逃生,庞师古赶杀众军,救出朱温。后人有诗为证:镔铁双锤八十斤,同台城外显功勋,希贤救主闻天下,勇猛当先第一人。 师古救了朱温,寻路归寨,看看天色傍晚,背后喊声大振。 刘知远赶来,大叫:“逆贼休走!”此时人马困乏,口内生烟,面面相觑,各欲逃生。温心正慌,西上一彪军到,温视之,乃邓季筠,引生力军来救,接住知远大战。黄昏大雨如注,各自引军分散。温回寨,重赏庞师古,加为领兵都尉。是时,梁兵数日被知远杀败一十七阵,兵虽不退,而城内关防周密,万无一失。当日,知远得胜回营,彦真差人赍酒肉搞赏知远。知远愕然叹息曰:“大丈夫处世,志在国王定霸,岂图酒肉乎?虽经血战数场,不能寸进,何日得展其志也!”乃鼓剑作歌曰:浩气冲天贯斗牛,要将社稷一平收,何时得际风云会,定斩奸臣佞宰头。 是夜,知远睡卧不安,起来帐内秉烛看书,自觉神思困倦,伏几而卧,鼾睡如雷。时彦真一女,名曰玉英,与一使女,乘夜出院步月,忽然望见营内红光一道,闪烁耀目,二人疑为火发。近前视之,乃一将士熟睡于此,果然红光罩体,鼾声如雷。 二人吃了一惊,急忙转归私宅来,告知其父。父曰:“待我自去看他。”视之果是。归对玉英曰:“知远数日战倦,故此熟睡,向来累有异能,真帝王气象。今夜之事,只你我知之,不可漏泄。”是夜各自安歇。 次日,彦真备酒,为知远贺功,酒至半酣,彦真曰:“今日此酒专为足下而设,某有一事,今以实告。累蒙足下建功,无以补报,某有一女,名曰玉英,年方二八,愿与足下为妻,未知意下如何?”知远曰:“某乃一小卒,大人乃朝廷元臣,以令爱而配末卒,正所谓贵贱不伴,某安敢望此?”彦真曰:“今敌朱温逆贼,别无英雄,惟足下耳!某等之命,皆赖足下,望乞匆辞!”知远跪谢曰:“诚如此,愿当犬马之报。”彦真大喜,唤女玉英与知远当日成亲,更命安排花烛筵席,翁婿尽情欢宴,不在话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曰:战倦回营睡正浓,红光紫雾罩真龙,玉英望见非凡相,岳使惊知有帝容。 备酒讲姻酬智勇,结缘事女报奇功, 同台不是知豪杰,怎敌奸臣贼子锋。 卓吾子评: 刘知远连败梁兵一十七阵,聊假少息,岳玉英一见而知为真龙。姻缘巧合,岂非天凑欤! 第二十八回李晋王同台解围 却说朱温升帐,与众将商议。温曰:“吾帅大兵至此,将谓踏平同台的城池,不想累败于饿夫之手。今吾亲自领兵再去,与知远大战。”当日下战书,单搦刘知远来日决战。却说知远出帐,请公子存训密授计策,如此而行,又唤钱元振授计去了。 次日,领兵出城,两军相近,各将军马摆开。梁军开处,众将并随朱温出于阵前,且责之曰:“吾与王铎二家成其秦晋,汝乃沙陀饿夫,不识时势,强欲相助,抢夺儿妇,杀吾世子,理宜报仇,速出来马前受缚,免致百姓受苦,军土稍稍得其全生矣!”知远曰:“王铎良臣,岂肯与逆贼讲好,汝为唐臣,世受唐禄,逼君谋爵,罪不容诛!”温曰:“吾今日与汝一战,若能胜我,即自回兵。”知远大怒,轮刀直取朱温,二人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知远取鞭在手,大喝一声,朱温躲避不及,中了一鞭,抱鞍吐血,拨马而走。知远飞马赶来,看看赶上,不防朱温暗取雕弓,搭箭当弦,回马望知远一箭,正中左腿,知远翻身落马。朱温部将齐克让杀出,却得岳存训、向慎之两个教回营去。梁兵并至,邠州兵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朱温于是引得胜军回寨。二将救知远人城,急命医生治之。医士曰:“此箭头上有毒药,急切难痊,可要一月将息。”知远令三军坚闭城门,不许轻出。 次日,朱温遣葛从周引军来城下搦战,岳存训按兵不动,梁兵骂至日暮,四面围定。知远与彦真曰:“温贼知我箭疮疼痛,不能出战,攻围日急,谁可往太原来救于晋王?请得勇南公兵来,方可退贼。”谢豹应声出曰:“某愿前去请兵。”彦真曰:“但恐不得透出重围。”豹曰:“大丈夫视死如归,何所不至!”彦真修书与豹藏之,令钱元振送出。于是开了城门,元振当先杀出,正遇梁将李彦洪,斗上数合,彦洪败走,谢豹乘势杀出,投太原而去。钱元振退入城中,闭门坚守。 却说李晋王镇守太原,闻知岳彦真被围,与诸将正议间,忽报邠州差将谢豹至,遂召入问之。豹禀曰:“朱温攻围邠州甚急,主帅有书求救,望大王早发大兵,上为国家讨贼,下救一郡生灵,如或少迟,城必陷矣!”晋王看罢书,与谢豹曰:“此贼正欲讨之,汝宜先回通报,预备军马接应。”谢豹拜辞而回。晋王遂唤李存孝、薛阿檀,选精兵二万,望邠州进发。朱温望见救兵来到,亲引勇猛之士,前来迎敌,两边摆开阵势。 朱温见晋王兵少,心中无惧,横刀立马于阵前。晋王指定朱温骂曰:“无端逆贼,不思去邪崇正,夺人妻小,真狗彘之不如也!”朱温怒起,持刀直取晋王,却待向前,一匹马早先飞出,乃勇南公李存孝,手提毕燕檛,踊跃而来。朱温见是存孝,遂弃刀不战,放马逃生,径奔汴梁城去。三军散漫,各自奔走,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计。晋王遂自收兵,彦真大开城门,迎接晋王军马入城,大设筵宴,重赏众将。停歇一日,次日,晋王军马望太原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曰:英雄中箭急难痊,逆贼攻围固守坚,书恳勇南兵解救,望风衔甲走无边。 卓吾子评: 存孝以十八骑,冲突万军中,不损一将,连战连胜,不特朱温望风即靡,即令天下英雄,终当拜服。 第二十九回朱温计逼五侯反 却说朱温,败回汴梁,聚众将议曰:“晋王屡次欺吾太甚,无奈他何,汝众将有何妙计?”葛从周曰:“某有一计,叫克用死无葬身之地!”众人大惊,便问:“计将安出?”从周曰:“此乃故逼五侯反太原之计。今僖宗晏驾,昭宗登位,有五路诸侯,未曾朝贺服丧,用此计逼之,必反太原,以擒克用矣!”温曰:“是何五侯?”从周曰:“河中王重荣、华州韩鉴、曹州曹顺、兖州周顺、郓州赫连铎。此五路诸侯,大王可假昭宗旨意五道,将五侯问罪,领着三般朝典,五侯一见,必扯破诏书,杀了使命。先逼反了五侯,大王再将金宝结好五侯,一齐起兵到泥脱岗,安排筵席,相待五侯,令他起兵,先上并州,去擒克用,然后梁兵继至。若战败时,也只败了五路人马,吾兵有盘石之安。” 温大喜,遂假传旨意五道、三般朝典,即差尚让去河中府王重荣处,然后命齐克让,随至各路。朱温亲自操练军马,以备攻击。却说尚让、齐克让二人去了,不消旬日,果然逼反了五侯。温又将金宝买他,未及一月,那五路军马,各带文武官将,齐到泥脱岗来,各自安营下寨。温乃宰牛杀马,大排筵宴,款待五侯。酒至数巡,温欠身告五侯曰:“今天下扰乱,各自称尊,吾只受李克用之气不过,皆因他拨乱流毒,以致如此。”王重荣曰:“大王勿虑,今朝廷失败,说我五镇不去朝王吊孝,遣使领朝典来典我,倒逼反了多五镇人马,既蒙大王厚赐金宝,要吾等人马,先上并州,生擒克用,某等安敢不从?” 温大喜,当日王侯商议进兵之策。温曰:“赫连铎可留下,白马高思继、曹顺可留下,邓天王二人攒运粮草,应付诸营,勿使有失。”王重荣问:“谁肯为前部先铎,直抵并州擒贼?” 张凯出曰:“某虽不才,愿充前部。”重荣许之。张凯领人马向前,一声炮响,只见旌旗蔽日,金鼓喧天,五侯之兵,直上并州,不在话下。 却说李晋王,自至太原之后,每日饮酒,更阑方撤。忽报五侯兵到,晋王大惊,急聚众将商议。晋王曰:“此必朱温逆贼,用计逼反了五处军马,料五侯决无此意,众将有何妙策?”周德威曰:“今五路军马,远来疲困,当先战他一阵,以挫其威。”晋王复问曰:“谁敢当先对敌?”李嗣源曰:“儿愿对敌。”晋王曰:“可带两路军去。”嗣源曰:“三千人足矣!”李存孝曰:“吾不用许多,只带一百人马,即可破敌。”嗣源大怒曰:“汝甚等人,敢夸大口!”存孝曰:“用人之际,何分你我?”二人似有相争之意。晋王曰:“先叫嗣源领三千人马,前去破敌;却叫存孝,只可带一百人去。”二人领令前往。 却说嗣源上马,带三千兵,出林墩口而行。尘头起处,五路兵来。首将张凯出马,与嗣源交锋,两将战五十合,胜负未分。晋王恐嗣源有失,令收兵回营。存孝见队伍回营,即时进曰:“儿曾引十八骑杀入长安,今夜亦只是十八骑去劫五候之营,如折了一骑,也不算功。”晋王曰:“汝昔十八骑杀入长安,彼皆不知,故能如此。今五侯已有准备,安得成功?”存孝曰:“若劫不得,愿立军令!”晋王调拨帐下精锐军马十八骑,并酒肉赏犒战士。存孝对十八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请公满饮,各宜勉力。”十八人面面相觑,皆言五路之兵,势若泰山,如何敢去?存孝见众人各有难色,乃拔刀立于其中曰:“我为上将,尚且奋不顾身,汝等为何惧怯?”薛阿檀与安休休众人,见存孝怒起,皆起身言曰:“愿效死战,何惧之有?” 夜将三鼓,众将披挂上马,来至敌寨,直杀人王重荣寨中,奔中军而来。原来王重荣寨中,以车仗穿连不断,周围绕定,不能前进,只凭十八骑左冲右突,往来驰骤,如入无人之境,逢者便杀。各寨尽皆鼓哨,烽火烛天,喊声大振。存孝望南杀出,敌军莫敢抵对,晋王使人引军接应,存孝十八骑人马,早已回至林墩口,五路兵见是存孝,莫敢追袭。后人有诗赞云:鼙鼓声喧振地来,将军到处鬼神哀,轻骑冲入五侯寨,方显英雄虎将才。 逸狂有诗赞曰: 甘宁百骑劫曹营,威报东吴至此称, 曾似勇南兵十八,五侯破胆尽皆惊。 存孝引军回时,点将十八人,不折一骑。来至寨门,众将欢声大振,晋王亲自出接,存孝下马,拜伏道左。晋王曰:“只此一战,足以惊丧五侯之胆。”即赐绢十八匹,刀十八口,存孝受下,分赐十八人。却说五侯,被存孝劫了寨,互相惊惧。 赫连铎曰:“今日吾等皆被迷惑,全中了梁王之计,不合受他金酒,把五路兵尽丧于此,倘存孝明日复来搦战,谁敢挡之?”张凯进曰:“吾既为先锋,当先破敌,岂惧彼哉!” 次日,张凯引军搦战。存孝亲自上马,左有薛阿檀,右有安休休,三军在门旗下迎敌。赫连铎纵马提刀而出,左有谢瑁,右有张凯。安休休挺枪,直取赫连铎,两下战到八十余合,胜负不分。不防后面暗射一箭,正中安休休坐下马胸膛,那马直立起来,把安休休掀在地下。张凯提枪欲刺,只听得弓弦响处,一箭射中张凯面门,翻身落马,众军各出,救了回去。赫连铎退回,医治张凯。安休休回寨拜诉存孝,存孝曰:“放箭救汝者薛阿檀也。”安休休顿首拜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曰:赫连铎自战休休,射马先输暗算筹,神箭阿檀施报复,可怜张凯丧荒丘。 卓吾子评: 勇南公于五侯寨中,前战后杀,左突右冲,无往不胜。五侯胆魄俱丧,读之令人击节。 第三十回存孝活捉邓天王 却说张凯中箭,回寨而死。五侯商议传令调拨马军,当先冲阵,众分五路,私袭林墩口。中一路王重荣,左一路赫连锋,左二路曹顺,右一路周顺,右二路韩鉴。每一路约军一万,来到太原,解鞍歇马。此时,存孝对晋王言曰:“五路军士远来至此,身疲力乏,吾兵养成锐气,以逸待劳,若趁此擒之,不显儿是好汉,待他人马休息了三日,再去杀他,叫他死而无怨。”晋王曰:“吾儿存心仁义,谁能及之!”至是,见五侯兵来冲阵,遂自披挂,提毕燕檛,纵马出阵。只见对阵门旗开处,二十八将,一勇齐来,被存孝举起浑铁搠,不移时,力诛一十五将,余军惊散,各自逃生,杀军大半,是日天色已晚,存孝领兵退入宾州城去。 却说邓天王运粮到寨,参见五侯。天王问:“可曾与晋王兵对阵否?”众将皆曰:“已曾交战数阵,被存孝力诛一十五将,退入宾州去了。”天王长叹一声曰:“誓杀此贼,以雪前耻。”即便绰枪上马,径到宾州城下索战。有人报知晋王,晋王半晌无语,谓存孝曰:“不知此贼尚在,你昔年放他去学全武艺,已经一十二年,只怕你今日敌此贼不过?”存孝曰:“父王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贼又到,吾必擒之。”遂披挂上马,领兵出阵,向前厉声骂曰:“死不死的逆贼,尚敢来此,昔日黄桑店被吾所擒,放声大哭,吾即放汝回去,学全武艺,今日莫非又来哭乎?”天王大怒曰:“吾昔日误中奸计,以老母尚在,欲全孝道,故发悲恸。今吾母已死,又学全了万人之敌,正欲斩汝首级,以雪前耻。”遂拍马挺戟,直取存孝,存孝持毕燕檛来迎,两马相交,未及数合,存孝逼开戟,大喝一声,天王措手不及,被存孝活擒过马。早有小卒报与晋王。 晋王大喜,急叫:“吾儿且休放下邓天王,待我递了贺功的酒,以显吾儿的威风!”此时,存孝在马上,遂连饮了三杯,方把天王放在地下,军士一齐拥向前来,将天王捆缚,来见晋王。 晋王此时也不问他是非,喝令武士,推出斩之。逸狂诗曰:黄桑昔日放天王,十二年来不忖量,母死艺精无别虑,片时斩首自求亡。 却说存孝,正在歇息间,忽然往后而倒,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左右人救醒,扶至帐中,众将皆来动问,不知其意,尽愕然相顾言曰:“五侯拥貔貅之众,虎踞鲸吞,不争此人如此,怎挫其威?倘彼兵再来搦战,如之奈何?”众人互相惊叹,原来存孝战了一日,用尽气力,满腔热血,连饮三杯冷酒,把那血逼住了,又卸去甲,中了风疾,心腹作痛,神思昏迷,寝食俱废,唤医者剂药调理。医者曰:“此疾乃风邪入内,急切难痊,须要一月将息,方可全愈。”晋王令三军坚守各寨,不许轻出。却说三日后,高思继运粮至寨,闻知众将屡次杀败,即时领兵前来搦战,晋王按兵不动,骂至日暮而回。次日又来,连骂三日,晋王恐存孝怒气激动,不敢报知。高思继直来寨前叫骂,要活捉存孝。晋王三番五次,只是遮掩,不使存孝知之。 存孝虽在睡卧,心中已自知道,连日直来寨前叫骂。一日,高思继亲自点军擂鼓呐喊前来,直抵城下搦战,晋王拒住不出。 存孝命军士唤安休休、薛阿檀二人入帐问曰:“何处擂鼓呐喊?”二人答曰:“乃是军中教演军士。”存孝曰:“何欺我也!吾闻五路军到城下,辱骂几次,父王不令我知之,汝众兄弟,为何不出?”二人答曰:“只为吾兄患疾,医者云,慎勿使忿怒,则此疾即愈,故此不敢擅出。五侯之兵,果然连日在城下搦战,只是不敢报知。”存孝曰:“汝等不战,立意若何?”阿檀曰:“众兄弟皆欲暂且按兵不动,待吾兄病愈,然后出战。”存孝听罢忿然起而言曰:“大丈夫既食君禄,当以马革裹尸,岂可为吾一人而废国家大事也?”言讫,即欲披挂上马。 晋王知之,急来帐中止曰:“汝病未痊,便欲出阵恐怕力不敌众,则三军丧胆,锐气尽挫,军势不能复振。吾儿不必忿怒,我即遣人出战。”存孝于是止之。嗣源奋然曰:“贤弟未可造次,军马临城,若不出战,是吾怯也。愿领一千军,决一死战!”晋王从之,令嗣源同周德威、樊达,点马步军一千,出城迎敌。 却说李嗣源领兵出城,亲自当先,持刀跃马而来。且看来将如何打扮,但见:凤翅盔,高攒金宝;浑金甲,密砌龙鳞。锦征袍,花朵簇阳春;锟鋙剑,腰悬寒光喷。绣腿饼绒圈翡翠,玉玲珑带束麒麟。 上首的是神机军师周德威,足智多谋,经文纬武,惯使双有西江月词一首。但见,如意冠,玉簪翠笔。绛绡衣,鹤舞金霞。精神凛凛映桃花,环珮玎珰斜挂。素道服,皂罗沿襈。紫丝绦,碧玉钩环。手中羽扇动天关,头上纶巾微岸。贴里暗穿银甲,垓心稳坐雕鞍。 胸中韬略鬼神瞒,文武双全师范。 又诗一首赞云: 天意生贤佐,残唐周德威。 胸中藏武略,心上运玄机。 智勇张良并,才能范蠡欺。 扫除巢贼乱,青史誉皆知。 下首是跳涧虎樊达,挺枪立马,后人亦有诗赞之云:生居邺郡称英勇,惯使长枪气最雄,跳涧虎名夸有力,试看此战可成功。 三人立马于阵前,五侯遣白马高思继领兵二万,布成阵势。 思继将人马分作两队,列于步军之侧,势如两翼,左右马五十匹,大半皆是白马。高思继曾与羌胡交战,尽选白马为先锋,号为白马义兵,羌胡远见白马便走。怎见得思继英雄,但见: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鸾带。着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鈚子箭。左手执一面金兽面防牌,背插飞刀二十四把。右手使一条浑铁点钢枪,坐下一匹银色梅花马。 百步斩人,无有不中。又有五言诗一首,赞高思继勇壮云:白马高思继,征胡屡有功。 防牌悬猛兽,拭剑插飞熊。 义勇真无敌,雄威不众同。 讵知存孝病,诸将畏交锋。 当日,两军对敌,思继出马,与李嗣源更不打话,共战四五十合,思继诈败逃走,嗣源引军赶人阵来。谁知思继已先埋伏,用手指挥,五千兵一齐围定。嗣源在中间,左冲右突,不能得出,周德威与樊达各自溃散。 晋王在城上,望见嗣源困于垓心,慌问:“众将!谁人出马,以救嗣源?”薛阿檀曰:“小将愿往!”晋王遂命阿檀披挂上马,引部下壮士数十骑出城。晋王领将士于城上擂鼓呐喊,以助其威。阿檀引军离敌兵数里,遥与嗣源招呼,阿檀大叫一声,飞渡浅沟,众皆奋力而过。阿檀独自当先,奋力杀人,对阵副将谢墨迎之,不能抵敌而走。阿檀直至核心,救了嗣源,回头看时,尚有数十骑在阵中,不曾离得重围。阿檀复回杀入阵中,所到莫敢挡抵,再救出这一彪人马。正遇高思继拦住去路,被阿檀奋武冲散,嗣源跃马混战,五路军马大乱。安休休亦引军士,大战敌兵,缓缓唱凯入城。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曰:白马将军久战持,嗣源受困计无施,阿檀奋勇冲开阵,谢墨奔逃始解围。 卓吾子评: 李晋王以酒酬功,勇南公遽因染疾,复又鼓众军与五路兵交锋,壮哉! 第三十一回存孝病挟高思继 却说李嗣源败了一阵,得薛阿檀引兵救援,退入城中,坚闭不出。高思继日夕在城外搦战,存孝病不能起,晋王亲自煎药,遣康君利、李存信二人,送至存孝帐内。晋王吩咐二人,若存孝有问,只说不曾对敌,若说高思继是好汉,必然怒激存孝,其病难好,二人领命去了。 当日,康君利对存信道:“这老汉用人不当,一般皆是太保,偏他爱牧羊子。不如先对存孝说,思继好汉,先气死了这贼。”存信曰:“此言正合吾意,即可行之。”却说存孝染病在床,人报康君利、李存信二人来探病症,存孝遣人迎接二人入见。存孝以被蒙头而卧。君利曰:“汝病若何?”存孝曰:“心中呕气,药不能用。”君利曰:“适来老父遣吾二人径送药来,服此即愈。”存孝曰:“吾染病许久,不知五侯之兵,曾与交战否?”康君利曰:“自汝染病之后,新来一将,姓高名思继,是赫连铎部下,使一面防牌,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右手使一条浑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被他杀败七十二阵,今日老父引领五百家将,十二太保出阵,又被杀败大半。看来世上英雄,只有此人,兄弟虽然人称好汉,亦不及此人矣!” 存孝听罢,大叫曰:“苦哉!气杀我也,誓杀此贼,以彰吾志。”原来存孝激怒,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卸甲风出了这一身冷汗,其病即愈。遂叫备过五名马来,乃披甲上马,诸将见者,无不骇然。存孝引数百骑出城,来望高思继兵,已布成阵势,思继自立子门下,扬鞭大骂。存孝从群骑后突然而出,曰:“高思继匹夫!见勇南公否?”五侯兵看见尽皆惊骇。思继大怒,挺枪直取存孝。存孝挺毕燕檛来迎,二人战上十余合,存孝逼开枪,大喝一声,正是:战马宝鞍空退出,滴溜拿过马鞍来。 径进宾州城去。五侯人马,各自惊慌,逃回本镇。 存孝将思继放于马下,众将一齐向前捆缚,来见晋王。晋王喝令斩之,存孝告曰:“父王赦之,留与儿部下听用。”晋王从之。思继泣曰:“纵大王不杀,吾亦不用这性命矣!”存孝曰:“汝不愿跟吾,告父王放你若何?”思继曰:“果肯放回,你是有仁有义的好汉,吾到山东,誓不与人相持矣!”存孝曰:“何为如此?”思继曰:“我在死里复生了一遭,这一去,苦身三顷地,付手一张犁,改恶而从善矣。”存孝曰:“只今便放你去。”随即放起,与了衣服,赐之酒肉,临行又赠鞍马,差人直送出城。思继拜谢,往山东而去。逸狂有诗一绝,赞云:英雄自古惜英雄,义释高郎此日中,从是一犁归去后,短蓑春雨夕阳风。 却说李晋王,见五侯人马退去,内外无事,回入后宫,欣欣然而有喜色。刘妃进曰:“妾每见大王,常时眉头不展,脸带忧容,以国家为虑,何今日如此喜也?”晋王曰:“五侯倚着高思继雄势,逼临城下,累败吾兵。今日存孝带病挟了高思继,退了五侯人马,如何不喜?”刘妃曰:“此人累有大功,先灭黄巢,恢复唐室天下,吾等富贵,实赖此人也。古人以德报德,大王何不将沁州封他镇守,使其快乐,岂不为美!”晋王曰:“汝见甚明,吾正欲如此!”遂使人唤存孝来。晋王曰:“汝自随我数年,苦争血战,日夜不得休息,吾受富贵,皆赖汝恢复之力。今天下略定,合宜封爵,以报汝功。沁州富饶之地,鱼米之乡,封汝去镇守,独霸为王,受享富贵何如?”存孝曰:“儿有甚功劳,敢当此职?又抛离膝下。”晋王曰:“汝勿辞,可领人马二万,副将六员,即日上任供职,勿使有失。”存孝顿首拜谢,便领人马,径上沁州,赴任去讫。 却说晋王部下众将中,只有康君利、李存信二人,不服存孝,常有谗谮之意。当日,见晋王封出沁州,心甚忌妒。君利遂与存信商议曰:“父王待人,何有轻重,把这牧羊子爱如金宝,言他在宾州不得自在,今封在沁州,受其富贵。吾等亦有汗马之劳,何待人如草芥也。”存信曰:“存孝出外,正好行事,吾思一计,使存孝死无葬身之地!”君利便问:“计将安出?”存信附耳低言数句,只消如此如此。君利曰:“此计甚妙,可急行之!”商议已定。 次日,二人入见晋王,告曰:“儿等久困,不习武事,身体疲倦,欲去打围一遭,请父王尊旨。”晋王许之,二人即上马,持弓搭箭,出了宾州,径投沁州而来。早有小校报知存孝。 存孝降阶而接,三人相见叙诉兄弟之情。存孝设席,酒至半酣,存孝曰:“有劳下顾,何事见教?”君利曰:“专为吾弟一事,特来报知。自汝到沁州之后,老父终日耽乐酒色,不理政事,有大将呼延谏阻,老父大怒杀之。称言五百家将,十三太保,只有一个亲儿子,余都是义子,叫众人都出了姓,原姓赵今还姓赵。吾弟却不姓李,原名安景思,可竖起安景思的旗号,以别骨肉亲疏。”存孝大惊曰:“吾父真老悖耳!岂有此理?吾宁就死,不敢出姓。”存信曰:“既不出姓,老父令剑在此,若不出姓,叫我二人斩汝首级,去见父王。”康君利曰:“兄长相随数年,尚不知老父性如烈火,既有令剑,即可改之!” 未知存孝肯从否?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高思继连败晋兵七十二阵,而李存孝扶病缚归,一如探囊,且又释之,毋乃惜其英雄耶?晋王报功,封存孝食禄于沁州,恐不免康君利、李存信妒功爵之忌耳! 第三十二回五牛挣死李存孝 原来存孝实是有勇无谋,一闻此语,遂使人按倒原旗,一声号令,不移时,城上竖起一派尽是安景思的旗号,二人辞别,还到宾州。却说康君利与李存信来见晋王,拜伏于地。晋王曰:“吾儿打围何如?”二人曰:“围也不曾打得,倒与父王打听一件大事来了!”晋王曰:“是何大事?”二人曰:“不料沁州已反了存孝矣!”晋王失惊曰:“存孝忠义之人,如何肯反?”君利曰:“吾二人眼见明白,他既不反,因何出了姓,城上一派旗号,尽是安景思的姓字?”晋王怒曰:“虎儿不可养也! 果是出姓,急去擒此贼来杀之。”言未绝,闪出刘妃,向前告晋王曰:“妾见存孝赤心报国,累建奇功,故劝大王封出沁州,今反情未见,况是二人素与存孝有隙,听闻其语,便欲擒杀此人,恐其中有诈,妾与嗣源径上沁州,打听虚实,然后杀亦未迟。”晋王从之。 于是母子二人,即时上马,径投沁州进发。行了数日,已到沁州城下。母子遥望城上,果然尽是安景思的旗号,刘妃大惊曰:“事已实矣!果改旗号,此人反面无情,恐中其计。” 母子勒马便走。此时,存孝与六将正在巡城,忽见刘妃与嗣源到城下,看了一番,急下城来追赶,大叫:“老母、大兄缘何竟不进城来,勒马便回,此是何意?”此时,母子只说反了存孝,遂跳下马来,大叫:“勇南大人,乞饶母子二人性命,可看昔日薄面!”存孝听闻大惊,急下马来,跪于路侧,告曰:“存孝有甚异志?”刘妃曰:“汝在沁州,爵位已极,富贵足矣!因何反了?”存孝曰:“是谁说来?”刘妃曰:“你既不反,如何城上打着安景思的旗号?”存孝听言,遂将康君利前事,细说一番。刘妃骇然曰:“你中了逆贼之计,可急到父王面前分诉明白!”于是,三人一同上马,径投宾州城来。 却说君利、存信,望见母子三人回来。君利对存信曰:“事不谐矣!倘此贼到老父面前诉说明白,漏泄此事怎了?”存信曰:“此事不妨,吾有一计,假传父王令言,说贼犯黄河,调你母子二人带领人马,前去截杀,去迟者斩首,军前号令。 二人若去,吾与你便无事矣!”君利然之,一依其言。果然刘妃与嗣源闻此语,不敢停止,二人遂往黄河截杀,只留下存孝到晋王面前分诉其事。是日,天色已晚,晋王深有酒意了,人报:“存孝自沁州来见。”晋王曰:“吾醉矣!醉后不言公事,吾儿远路劳神,且向后宫睡去,来早再说。” 君利知晋王之意,暗谓存信曰:“乘老父迷睡不起,先将存孝杀了,以绝后患。”存信曰:“此计其妙,便可行之!” 于是,君利即假传父令,言:“存孝反叛,擒出辕门,五车挣之!”此时,存孝欲进宫诉说,四下皆康君利心腹之人,不能得入。存信曰:“老父怒汝,立等回报,安敢再入?”急使军人将存孝捆缚,用五辆车来各系一牛,分作五队,号令一声,五下鞭开牛去,只一挣,被存孝把身一纵,都纵到身底下来。 原来五车上,有五五二千五百石重,五牛之力,不计多少,存孝一生力大,是以皆被纵到身底下来,以此较之,存孝一臂有二万五千斤之力,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存孝大叫:“我得何罪?将五牛挣我!”言未绝,只见半空中一金甲神人,叫曰:“存孝不得挣挫,吾奉千佛牒文,玉皇敕旨,你原是上界铁石之精,降临凡世,今日功行完满,取汝归天,若是迟缓,神人夺了你的坐位。”存孝听言曰:“既上天叫我,安敢不从?” 遂叫军人曰:“这等如何挣得我死,除非是将剑割断我手足之筋,吾即死矣!”当下君利传令,大喝五下里挣响一声,存孝躯分为五块。存孝亡年三十六岁,时天复三年秋九月也。后来史官有诗赞云:两岸西风起白杨,沁州存孝实堪伤,晋官花草埋幽径,唐国山河绕夕阳,鸦谷灭巢皆寂寞,宾州尘路总荒凉,诗成不尽伤情处,一度行吟一断肠。 后来宋贤吊存孝挽诗云: 鸦谷遗蹀迹,英雄有将声。 威容赛夏育,风味若陈平。 常领三千士,破除百万兵。 宾州天命尽,谁不痛伤情。 第三十三回晋王痛哭勇南公 却说晋王,正在宫中熟睡,宫人来报:“五车挣死存孝!”唬得晋王汗流沾背,魂不附体,急跑出殿前来视之,存孝已死,挣为五块。晋王大哭数声,望后便倒,昏绝于地,左右急救,半响方苏。晋王问:“谁杀存孝?”左右细说前因。晋王曰:“存孝已死,只吾休矣!”此时,君利、存信逃去数日,晋王遣人追之,半路捉回,正欲碎剐,忽报刘妃还宫,晋王急令接入。原来刘妃与嗣源,径到黄河界口,绝无动静。知是二人用计,急回宾州,知存孝被挣死,直来见晋王。刘妃曰:“君利、存信如此无礼,罪不容诛,请大王剐此二贼,为存孝报仇!”晋王曰:“存孝如此,吾岂能独生哉?” 正在恸哭,忽见一彪人马,飞奔而来。众视之,乃存孝之妻邓瑞云也。瑞云知此消息,带领六将到来,放声大哭,昏绝于地,三五番几死,众军无不哀恸。瑞云再三上言曰:“今存孝死于不幸,大王念父子之情,早为报仇!”当日,具棺椁盛装存孝尸首,停于正庭,六将挂孝,军土举哀震地。晋王唤武士,将君利、存信二贼,倒浇一对照天蜡烛,在于柩前,请高僧做水陆大醮超度,复图存孝仪像挂起。晋王亲自设祭一坛。 祭文曰: 呜呼勇南!天下战士,古今无双。何天不吊,令死于奸人之手?使我恸伤。呜呼!吾今年八十,儿今既死,吾料随亡! 吾今取二人于市,熬油点烛,照尔幽光。尔冤既白,尔仇亦报,尔名孔扬。呜呼勇南!魂其有知,曷维尚享。 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叹云: 存孝英雄独占奇,开疆展土定华夷, 当时恨杀丹青手,不画山前打虎威。 晋王伤悼不已,望棺前欲拜下,德威急向前止之曰:“不可!大王父也,存孝子也,岂有为父而拜子之理乎?”晋王乃止。晋王曰:“吾岂不知之,但以先死为神,吾之哀毁逾礼,不觉形于此耳!”后人有诗云:李存孝能文能武,灭黄巢盖世功名,是晋王不合拜子,也须知先死为神。 当时报入长安,昭宗知存孝已死,念存孝英雄冠世,有恢复之功,大加恸切,遂遣官具礼前来致祭。晋王请使者入见了,始知昭宗遣周德威代祭,德威就将祭品,摆列存孝灵前,亲自奠酒拜下,令赵文宗读祭文曰:维大唐天复三年秋九月上旬,祭主大唐昭宗皇帝,遣兵部大司马周德威,谨以清酌庶馐之仪,致祭于敕封镇守沁州地方协理军务飞虎将军勇南公李存孝之灵曰:呜呼!存孝不幸横亡,天高日短,无人不伤。伏念生居朔漠塞北之方,长自飞虎灵求之峪。灭黄巢,扶僖宗,复入长安,诛奸党,立昭宗,建都天下。官居一品,加为勇南公之职,势压诸邦,是飞虎将军之誉。 唯君正宜享富贵于高堂,岂期命早丧于奸谗。人之死没,自古难免。不料君父以酒误害忠良,将二奸尽行诛戮,与汝雪恨。 将军阳世不将金印挂,阴司多握鬼兵权。呜呼哀哉!尚享。 德威祭毕,泪流满面,哀动三军。晋王自叹曰:此事非于别人,只是我以酒误害忠良,致有此失。”遂自感叹一诗云:终朝饮酒醉醺醺,耳听谗言害好人,破巢之时用存孝,太平不见勇南君。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奸谗阴害忠良,何代无之?不特克用之于存孝而已。然则克用酒误太甚! 第三十四回梁兵劫夺勇南柩 当日,晋王令邓瑞云同六将带领三千人马,保护存孝灵柩,葬于灵求峪,安灵守孝。六将领命,径上去讫。早有细作报入汴梁,朱温大喜曰:“李存孝已死,吾无忧矣!”今又令军士护丧葬于灵求峪内,急遣尚让七将,领兵前去劫夺存孝灵柩,七将领命。正行之次,忽见前面一彪人马,尽打红旗,当头截住去路,为头闪出英雄,身长一丈,膀阔三停,赤脚蓬头,膂力过人,乃寿章人也,姓王名彦章。因存孝巡行河北之时,在淤泥河相遇,二人斗了数合,被存孝连人带马打落岸下。彦章誓言,存孝若在十年,吾十年不出,除是死了存孝,才敢出名。 径上寿章隐姓埋名。今探听存孝已死,引了人马欲来投奔梁王,正值七将兵至,彦章拦住大呼曰:“吾乃浑铁枪王彦章也!来的人马何往?”葛从周曰:“吾等梁王手下七将,今奉我王命,领兵前去灵求峪,劫夺李存孝灵柩。”彦章曰:“汝等错矣! 君子不念旧恶,人死不计旧冤,存孝亦是好汉,只因晋王恃酒误死,抢他尸首何益?不如引我去见梁王,陈说和解之事。” 七将从之,合兵一处,径到汴梁城来。 七将入见,朱温曰:“李存孝尸首如何?”葛从周曰:“不曾抢得,只与大王寻得一个前部大将。”温问曰:“是谁?”从周曰:“此人真定寿章人氏,姓王名彦章。”温曰:“闻名久矣!吾正欲见此人。”从周引彦章至殿下,温即欠身相迎,彦章下拜,温答半礼。温曰:“足下近在山东,正欲遣人来请为将,破灭李克用,共图霸业,今日得遇,三生幸矣!”彦章曰:“李克用死了存孝,其势已孤,臣视之,乃疥癣之疾,不足介意。大王欲取天下,不如先图了昭宗,再擒晋王未迟。” 温大喜,即封彦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设宴犒劳。席间便问彦章图昭宗天下之计。彦章曰:“臣见昭宗驾下,宠着一人,姓李名英,现任丞相之职,今在长安秤金卖官。大王亲将金宝贿赂他,只说长安是久反之地,汴梁是兴隆之邦,李英贪得,见利忘义,必奏准朝廷,赞成此事。先领旨到此盖造皇宫,然后用计,把驾迎上汴梁,那时以图昭宗,有何难处?”温曰:“此计甚妙,我若得了天下,富贵与汝共之。” 商议已定,次日朱温即自收拾金宝,带领数百铁骑,各带轻刀短箭,径上长安。不日,已至李英宅前下马,小卒人报,李英降阶而接,到堂上坐定,叙茶已毕。温曰:“丞相别来无恙!”英曰:“仰赖福荫,略得清安。大王久不相见,有劳车顾。”温曰:“恭惟大人!现居元辅之职,臣扶社稷,不胜至喜。今有黄金百锭,珠玉一斗,外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玉聪,某不敢乘坐,特来并献与丞相,以助虎威!”英听罢,便令带过来看,果然那马身上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头尾长一丈,蹄带项鬃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李英见了大喜。有诗单赞玉聪马云: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鞭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英谢温曰:“大王与此金宝龙驹,某将何报之?”温曰:“些小微物,岂望报乎?丞相肯为,只在数句言语之间而已。”英曰:“请问其故?”温曰:“某见长安是久反之地,不及汴梁是地广人稠、永远兴隆之邦,丞相只须奏准朝廷,与吾领了旨意,到汴梁盖造皇宫,请驾建都,便是丞相大功绩也!” 英曰:“大王见主上衰弱,时势已去,莫非要图天下否?”温半晌不答。英曰:“明日便奏朝廷,发旨意与你,领上汴梁盖造皇城。待吾指日把驾拐上汴梁,让位与你,有何不可?”温曰:“诚得如此,丞相富贵无比。” 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昭宗升殿,近臣报言,今有梁王朱温,欲见陛下。帝曰:“可急宣来!”温人见,拜伏阙下,口称万岁。帝曰:“卿到此,有何见奏?”温曰:“臣见长安久反之地,干戈扰攘,不得休息。臣守汴梁已久,知是兴隆之邦,奏过陛下,请旨盖造皇城,完日请陛下迁都汴梁。”帝曰:“卿言须当与文武商议。”言尚未尽,只见班部中闪出一臣,面如红枣,突眼虬髯,威风凛凛,胆量过人,上殿奏曰:“大梁朱全忠,真忠君爱国之臣也!”此人是谁?乃丞相李英也。帝问英曰:“此奏可乎?”英曰:“大梁王所奏,金石之论也! 难得此人,忠于王室,既有如此好处,陛下急宜从之。”帝正在犹豫,群臣皆言:“不可!龙不离海,虎不离山,陛下安居大位,岂可远离乎?臣料汴梁万不及长安。怎见得长安好于汴梁,古人有诗为证:自古兴隆地,周秦汉代修。 三川花似锦,八水永长流。 起盖咸阳殿,凤阙对龙楼。 华夷图上看,天下最为头。” 朱温曰:“你众文武说长安好处,也只如此。且听我说汴梁好处。古人有诗为证:王气腾腾彻比霞,祥云缭绕照京华,宝妆楼阁侵银汉,玉殿亭台护绛纱,四时不绝山川景,八节常开琪树花,年年三月登高望,香满梁园百万家。 昭宗听罢朱温诗句,心下万千之喜,遂唤曹中书达填写旨意与朱温:“领去汴梁盖造皇城,朕即遣官军,将长安府库钱粮,都攒运至汴梁,选日,请朕建都天下。”温领旨出朝,暗思:“此等昏君,中了吾计,好似一盏孤灯,昏天晓月,算来活也不多时!” 温行了数日,已到汴梁,遂起民夫,搬运土木,唤良匠盖造皇城,雕梁刻栋,绘凤描龙,未及半载日期,工程已成,比长安宫室,华丽又加十倍。 却说朱温,盖造已完,便遣王彦章,先领人马三万,前至灞陵川界,以候接应,亲自径上长安:入朝见帝。帝曰:“朕差卿盖造皇城如何?”温曰:“臣领旨盖造,今已完备,特请陛下到汴梁建都。”昭宗大喜,当日聚文武于朝堂。帝曰:“唐室西都二百余年,气数已衰,朕观气色在汴梁,先遣梁王盖造宫殿,朕欲迁都东幸,汝等各宜促装。”学士陈辉源曰:“长安久乐之地,今无故损宗庙,弃原陵,恐百姓惊动,必有靡沸之乱。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望陛下明鉴!”帝怒曰:“汝欲阻国家之大计耶?”平章事朱朴亦谏曰:“陈学士之言是也!想祖公神尧高祖皇帝,东征西荡,挣成一统天下,亦不易得,今陛下至汴梁,必中朱温之计矣!”李英急上言曰:“这一起臣僚,有失君臣之礼,可以斩之!”帝闻奏即日罢朱朴、陈辉之官,贬为庶民。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朱温得王彦章为元帅,赂李英为腹心,请驾建都汴梁,社援可危矣! 第三十五回唐昭宗迁驾汴梁 帝出宫上车驾,驾前二人跪下,视之乃尚书周侃、左仆射伍习,帝问:“有何事?”侃曰:“今闻陛下欲迁都汴梁,故来源耳!”帝大怒,曰:“朕心喜上汴梁,如何苦谏?”即令武士拽出都门斩首,百姓莫不垂泪。下令迁都,来日便行。此时装载金银缎匹玩好之物,数千余车,径往汴梁去了。 却说昭宗方才到了灞陵川,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阵人马到来。百官尽皆失色,帝大惊。大将军杜友年出马曰:“来者何人?敢拦圣驾?”绣旗影里,王彦章出马,厉声便问:“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言。群臣闻知,皆无所措。王搏向前叱之曰:“来者何人?”彦章曰:“大梁王前部先锋王彦章是也!”王搏曰:“汝来劫驾,是来保驾?”彦章曰:“奉梁王旨,特来保驾!”搏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彦章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帝以言慰抚,彦章拜谢,帝人汴梁城。 是日登殿,百官朝贺,各依位次侍立。自是朱温纵横朝廷,谋立异志,尽人皆知,内外之兵,尽归掌握。温请丞相李英曰:“吾欲杀昭宗,自立为帝何如?”英曰:“可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来日于偏殿排筵,只说与朝廷洗尘,再奏过帝,此离宫门不远,不好出入,讨个执照。大王可选下好汉,埋伏彼处,亲自带剑上殿,索取天下。帝与不与,只此杀之。” 温甚喜,即便教人排筵会于偏殿,来日请帝。 次日,昭宗升殿,温奏曰:“臣欲于王府安排筵宴,与陛下拂尘,臣不敢请,乞陛下借一偏殿,方好行乐。”帝曰:“汝有此意,可于椒兰殿上设宴,特赐回驾牌五百面,与卿执照,门上不敢阻挡。”朱温领旨,遂选五百铁骑,来往于殿下,请帝于殿上,同文武百官,各依尊卑为序,近侍执盏。酒行数巡,食过五味,只见朱温带剑上殿,帝见了唬得魂不附体。温叫止乐停酒。温曰:“今日大事,众官听察!”众皆起身侧耳。温曰:“天子为万人之主,以治天下,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留此昏君何用?可将大位让与我!”众官听罢,默然无语,各低头觑地。 忽宴上一人推桌直出,立于筵上大叫:“不可!梁王焉敢发此语,欺俺唐朝无人物耶?主上又无过恶,安敢无理!吾知汝怀篡逆之心久矣!”众皆大惊。朱温视之,此人乃保驾大将军,姓凌名圭,遂向桌上绰起一把金壶,望朱温即打将来。梁将王彦章在后面大怒,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敢言,汝何等之人,敢如此大胆?”即拔所佩剑,将凌圭斩之。帝见杀了凌圭,下殿便走。彦章赶上,扯之曰:“陛下肯与不肯早决! 何故走乎?”此时,帝惊得面如土色。帝曰:“容朕思之。” 左仆射张文蔚曰:“陛下差矣!古之帝王,无德让有德,自古皆然。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须不是陛下祖宗自古传到今,请陛下思之。”中书门下杨涉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安有不败之家?陛下唐朝相传已二百年,气运已极,不可自决而惹祸也!”帝曰:“今日酒醉,非推让之处耳!”朱温提剑自欲杀之,右仆射止之曰:“不可!陛下已许大王耳!尚容再议,不必造次。”温怒乃止。昭宗哭回后殿,百官皆哂笑而退。 次日,百官又聚于大殿。王彦章带领铁骑,布列殿前,召令宦官。昭宗惧不敢出,温又遣人三次逼之,慌更衣出殿。苏循奏曰:“昨日陛下已许梁王天下,今日肯传否?”帝曰:“卿等食唐禄久矣!中间多有唐朝子孙,直无一人分朕之忧耳?”苏循曰:“陛下之意,不欲以天下禅于梁王,曾见昨日之风景否?”帝曰:“汝众大臣,何无见怜之心?”循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以致四海大乱。今梁王英雄,累建大功,尚不知恩以报德也,直欲令天下之人,共伐之。”帝曰:“昔桀纣无道,残暴生灵,故天下人伐之,朕即位以来,小心谨慎,未尝敢行半点非礼之事,天下之人,谁忍伐之。” 循怒曰:“陛下无德无福,而居天位,甚有残暴之道也!”帝拂袖而起,张文蔚目视苏循,循纵步向前,扯住昭宗袍,曰:“陛下肯与不肯,乞早一决!”帝战栗不能答。忽阶下王彦章之弟王彦龙,巢将七人葛从周、尚让、齐克让等,各带剑上殿,又见殿阶之下,环甲持戈数百人,皆兵士也。 帝乃流涕出血,叹曰:“祖宗天下,何期今日废之,朕九泉之下,何面目见先帝乎?”泣告群臣曰:“朕天下愿禅与梁王,幸留残喘,以度天年。”贻矩曰:“臣等安有负陛下,事已至此,可急草诏,以安众心。”帝乃令杨涉草诏,愿禅国于梁。诏曰:制曰:伏以生人以来,树之司牧,眷命所瞩,谓之大宝。 历数弗在,罔或偷安,故舜禹至公,揖让而兴,虞夏汤武,兼济干戈,以定殷周。事乃殊途,功成一致,后之创业,咸取则焉!朕今在位二年,遭天下荡覆,赖祖宗之灵,得梁王竭诚尽力,率先锋镝,今仰瞻期运已去,天命有适,逊位而禅于梁。 今莅倍臣,献上国玺,追则尧典,禅位于朱全忠,梁王无致辞焉!钦此。 是日,百官赍丹诏并玉玺,至梁王宫献纳,朱温便欲受之。 李英曰:“不可!大王不可轻易,虽然诏玺已至,可令昭宗亲捧玺绶,以禅天下于大王,可以绝人议论篡逆之言也!”温大喜,令谢兰捧玺还宫。帝曰:“此事若何?”李英曰:“陛下亲自送去!明白禅位,则陛下子孙,世世蒙梁恩矣!”帝到此时,不容不行,亲自送去。只得亲捧国玺至梁王大殿,授与梁王去了。然后披公服于群臣班首,称臣再拜。王彦章并巢将葛从周等,各掣剑在手,布列左右,大小文武,及昭宗皆北面山呼。于是同声其口,齐呼万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丽泉诗云: 当日朱温强并李,欺凌唐室若婴孩, 谁知天地无私曲,不久依然换主来。 卓吾子评: 昭宗不听忠良之谏,遂致捧国玺禅于朱温,抑一保驾凌圭,深可痛惜! 第三十六回晋王起兵伐朱温 却说朱温即位,称号太祖皇帝。是日,天清气朗,微风不动,众皆拜贺已毕,改天复四年为开平元年,大赦天下,国号大梁。即降敕封昭宗为济阴王,便往彼处歇马,非宣唤不许入朝。封张文蔚、杨涉为平章事,封苏循、薛贻矩为左右仆射,封王彦章为马步禁军都元帅,王彦龙为保驾上将军。巢将尚让、齐克让等,皆封为节度使。李英进曰:“臣有夺天下之功,比众不同,陛下不升臣职何也?”梁帝大怒曰:“汝这逆贼,尚复敢言!朕想昭宗有甚亏汝之处,将天下卖金,只图荫子封妻,受享富贵,唐朗致有此失!若留汝在朝,众臣效尤,何以为国?”喝令推出斩之。有诗为证: 害人人害祸先招,祸福灾殃却怎逃, 只想百年人富贵,岂知今日中钢刀。 后来济阴王至开平二年春正月,梁王遣王彦龙缢杀之。追谥曰唐哀皇帝。 却说有人来太原,报知李晋王,朱温弑了昭宗,自立为大梁皇帝,现今调练军马远出大梁。李晋王听知,大哭终日。遂命百官挂孝,望北而哭祭之。次日,人报有一队人马约千余骑,尽打红旗,穿红袍,骑赤马,捽风驮至。晋王自出营视之,乃潞州王李杰也。伏地而哭,具言昭宗被弑,朱温篡位,皇兄蕃汉人马四十余万,如此雄壮,因何按兵不动,故引兵来相助报仇。晋王曰:“吾有此心久矣!因存孝已死,无效力之人,既侄有志,吾即发檄驰报各道,召集王子王孙,皆要起兵前来助战。”李杰大喜,当日晋王乃集诸将,商议起兵。时有岳彦真、赫连铎,并各镇节度使文武臣僚,整整齐齐,尽怀报仇之心,各有恢复之意,引兵四十余万,离了并州,直抵鸡宝山来,扎了营寨。 未及一月,天下王子,尽皆起兵。时有河南王李善、青州王李毕、苏州王李演、四川王李辅、江夏王李逊、胶州王李汉、云南王李弘,唐室宗亲之兵多少不等,关外二十七镇诸侯共会,有九十四万人马,诈称一百万,名将八百四十员,虚号一千员,文官武将,皆投鸡宝山来。各自安营下寨,连接三百余里。晋王乃宰牛杀马,大会宗室,众各施礼毕,两行分爵位年齿列坐,商议进兵之策。潞州王李杰曰:“今举兵讨贼,为君报仇,汝等各听晋王约束,毋得以强侵弱,恃多欺寡,务要齐心戮力,以尽臣子之节。”众皆曰:“惟命是听!”晋王曰:“谁肯为前部先锋?”二太保李思昭出曰:“儿虽不才,愿为前部!” 晋王许之。思昭领兵,直奔鸡宝山关来。檄文曰:唐晋王檄下唐诸宗室、诸侯王、二十七镇节度使、诸大臣、百官百姓,谨按朱全忠者,始以盐徒党叛,既以穷寇来归,我先帝念如赤子盗兵,釜鱼乞命,既赦不杀,仍爵之官。恩斯厚斯,义不薄矣!何今全忠不忠,包藏凶狡,劫驾都梁,遂盗天位,匹夫无道,于斯已极。弑君之贼,人所共诛!吾今将帅诸侯军百万,战将千员,所至望风投降者听,助逆者杀之无赦! 故檄。此檄到者,各宜闻知。 却说这时把关将紧守关隘,差流星马往皇城告急。梁帝自即位之后,每日饮宴,更深方散。当日,接得告急文字大惊。 聚众商议曰:“今李克用聚各镇王子人马,直抵关前,欲为昭宗报仇,众将有何拒敌之策?”王彦章应声出曰:“臣愿领兵前去破敌!”梁帝听言大喜,加彦章为天下兵马正征讨,拨马步军十万,一同世子朱友珪,星夜便起。丽泉诗云:梁晋交兵二百场,残唐五代动刀枪,打虎将军太原死,今日才兴王彦章。 却说晋王在鸡宝山扎住,遥望王彦章前部精兵十万,排成阵势,晋王见了骇然,未敢叫太保出马,顾与河南王李善、步将郑绩曰:“久闻汝河南猛将,何不去战彦章?”郑绩欣然领诺,绰枪上马,直出阵前。彦章横枪立马,貌若灵官,立于门旗下。看他怎生样结束?但见:戴一顶千槌打、万槌颠、前抹额、后扇肩、双凤翅、又叉尖、抵刀斧、挡槌鞭、缨飘烈火紫金盔。穿一领王母折、玉女穿、獬豕铺、颜色鲜、盘蛟龙、绣彩凤、蚕丝纺、嫦娥织、屡团花、十段锦、猩猩血染大红袍。冠一副能工手、巧匠摸、神火炼、玉钻钻、损枪头、坏箭杆、转斧口、伤刀剑、随身护体黄金甲。束一条里边表、外边瞒、嵌八宝、七丝攒、玲珑钉、玛瑙厢、红搧黄、放毫光、攀胸勒甲狮蛮带。右手下带一条寒巽巽、冷飕飕、随火将、伴诸侯、千军怕、万人愁、拿在手、鬼神忧、打将竹节虎眼鞭。左手下带一根亮刷刷、白似雪、三尺长、四指阔、沙鱼鞘、常见血、削铁如泥昆吾剑。飞鱼袋带一张龙甲稍、虎筋弦、黄花画面宝雕弓。走兽壶插几根金线豆、倒马乘、伤军射将连珠箭。掣一条金串杆、丈八长、宾州铁打似锋芒、红缨乱舞蛇吐舌、犹如怪蟒出钱塘、穿袍过、透心凉、追魂取命浑铁枪。骑一匹两耳尖、四蹄圆、登峻岭、走高山、嫌日短、懒加鞭、两头见日行一千、南方赤兔胭脂马,火龙飞下九重天。 逸狂又有诗赞云: 大将威风手段高,金盔金甲大红袍, 等闲不敢抬头觑,带马连人似血浇。 却说郑绩径取彦章。彦章大喝,纵马来迎战,不三合,手起枪落,刺郑绩于阵前。晋王大惊曰:“真勇将也!”李思昭上马持矛,径到阵前,大骂彦章:“吾今杀汝!”彦章便不答话,交马一合,只一枪,把思昭挑下马去。李存直便出,晋王许之。直出马与彦章战,战到数合,拨马便走,彦章赶上一鞭,把存直头打得粉碎,砍军大半,回营去了。 晋王见连折二太保,心中忧闷,当日天晚。次早彦章之弟彦龙,披挂绰枪上马,领兵阵前索战。晋王问:“谁出马?” 闪出太保存龙、存虎、存海、存豹、存江、存爱六将,叩头道:“儿六将出马!”晋王许之。六将出营布阵,问:“来将何人? 彦龙答曰:“汝可认得吾是保驾大将军王彦龙否?”李存龙持矛大叫:“逆贼休走!谁识汝来。”便战彦龙,各路诸侯,一齐助喊。存虎见存龙渐渐枪法散乱,彦龙越添精神,轮刀跃马便出。彦龙见了,遂弃了存龙,来战存虎。后面存海四将,一拥齐出,战住彦龙,不及数合,枪刺了六将,众军务散奔走。 彦龙勒马回营,未及半晌,彦章又来搦战。此时晋王心惊惶惶,回头问众将曰:“谁敢再战?”阵中一将,纵马挺枪而出。视之乃同台节度使岳彦真,两骑相交,战不五合,被彦章一枪,刺于马下。彦真之子存训,见父被杀,轮刀跃马,要来报仇。交马数合,被彦章一鞭,打死于马下。彦章在阵中混杀,左冲右突,无人敢敌。背后青州王李毕、蓟州王李演、泗川王李辅、江夏王李逊,并来合战,彦章方退。四处各折人马,退三十里下寨。众王子并节度使,都到一处,商议破敌之策。 正忧闷间,小校来报彦章来搦战,闪出刘知远,披挂上马,绰安汉刀出阵,去迎彦章,斗上五十余合,彦章大怒,取鞭在手,叫声看鞭,刘知远措手不及,被打一鞭,打得抱鞍吐血而走。却说大寨李晋王升帐,使流星马探刘知远大折一阵。晋王大惊曰:“不想知远败于彦章之手!请众王子并众节度使商议。”潞州王李杰曰:“前日进兵,损了许多将士。今日刘知远又败于水手贼之手。吾等极挫动锐气。”诸侯并不语。 正商议间,探子来报:“王彦章引铁骑直来寨前,大骂搦战。”晋王曰:“吾等许多军,不能敌一彦章,安能灭却朱温?”言未绝,郓州赫连铎曰:“某愿往!”晋王喜甚,便叫赫连铎出马,不多时报来,铎与彦章交战,不到三合,被彦章斩之。 众王子大惊!河南王李善曰:“吾上将乐荣可斩彦章!”晋王急令唤至。乐荣应声而出,手提大斧,去不多时,飞马来报,乐荣又被彦章斩了!众王皆失色。晋王叹曰:“可惜!吾存孝已死,若留在此,岂到彦章施威哉?汝众王子,许多将土,岂无一人可迎彦章?”众皆无言,晋王言罢,痛哭一常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李克用为君讨贼,屡战屡失,将士皆挫动锐气,惜哉!勇南公,安能复生哉!当此之时,岂特晋王悲恸耶? 第三十七回鸡宝山存孝显圣 正值彦章搦战,晋王大叫:“快备马来,吾自出阵一遭!”此时晋王年已八十四岁,披挂上马,绰定唐刀,领兵出营。 彦章视之,见两面日月龙风旗,旗下有一将,额垂千条线,发绾一窝丝。如何打扮? 金甲金盔翡翠袍,腰间玉带束鲛绡。 坐下千里追风马,肩上横阻定唐刀。 王彦章正欲迎战,彦龙一马当先,问曰:“来者莫非晋王否?”晋王曰:“然!”彦龙曰:“汝将已被吾杀尽,尚敢自临阵耶!”晋王大骂曰:“这伙奸贼,夺吾大唐天下,天厌神怒,吾亲临阵取汝首级!”言罢,两马相交,双刀并举,怎见得?有诗为证:刮地寒风声飒飒,硬战征袍声似擦。 逼逼剥剥马蹄鸣,叮叮噹噹袍枪甲。 你死我活不伏输,一往一来交战马。 兴心枪挑锦战袍,举意刀劈连环甲。 摩旗小校手连颠,擂鼓军郎槌乱打。 时,晋王年老,筋力衰败,战不数合,被彦龙杀得大败,拨马而走。已近黄昏,左侧彦龙赶下阵来。前走的,好似猛风吹败叶;后追的,恰如急雨打残花。追赶已无措手,大叫:“吾儿存孝!昔日汴梁赴会,汝曾救我,今吾死在须臾,汝何无灵!”言未绝,只见东南上一阵风,卷出两面飞虎旗,旗下是存孝,结束如生:虎磕脑乾坤少有,虎皮袍盖世无双。猊铠枪刀不惧,毕燕檛能取人魂。马上横担浑铁搠,五名马赛过蛟龙。 晋王叫:“勇南公吾儿!快来救我。”只见存孝一马当先,厉声大骂:“奸贼!吾在此等你多时。”彦龙大惊,叫声“苦也!”跌下马来,气绝身死。此时存孝,犹在云雾之中,叫声:“老父!儿与你相会一面,以完父子之情,梁兵自此势败,儿今辞别,朝天去了。”晋王回头看时,只见风清月朗,不见了存孝,独有王彦龙死在地上,余众各散逃生。晋王放声大哭,叫数声吾儿,死后还来救我一命。下马斩了彦龙首级而回。众王子并诸侯接见,哭诉前事,众皆嗟叹不已。 早有人报知王彦章,言:“李存孝搠打死彦龙,现今后面人马到了。”唬得王彦章魂不附体,慌忙上马,尽力加鞭,望后而走。本阵军兵,魂飞魄散,弃枪落刀,失盔抛甲,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咏史诗曰:存孝当年吊伐勤,要将忠义报先君,只因打虎追巢贼,死戮彦龙败敌军。 非是兵机无计策,只缘天意有攸分, 大唐基业今何在?惟有将军一古坟。 彦章走了一夜,离唐营二十里,死尸不绝,彦章点聚余将,复与唐家对面安营。此时,彦章一怒,枪挑名将一十六员落马,余皆放马逃生。 却说梁兵二十余万,用粮浩大,况诸郡荒旱,人皆相食,屋宇尽皆拆毁,军人无不掳掠,与唐军相拒一载有余,粮荆乃上表梁帝催粮。梁帝应付十万斛,军士支给不敷。彦章与朱友珪商议:“兵多粮少,如之奈何?”友珪曰:“吾正忧虑此事,粮食兵家大事,倘军心有变,难以区处。”彦章曰:“今天气炎热,且宜按兵不动,殿下亲往朝廷面奏,叫遣将应付粮米,克日到军前支给,才好与唐相拒。” 友珪披挂上马,带领数人,离了鸡宝山,行了数日,已至渝丘,到汴梁只隔一日程途。原来友珪结束,一如商贾相似,又值天气炎热,憩息于垂杨树下,只见路上往来之人,三三两两,互相递语曰:“大梁王朱温,甚是不仁,翁婚儿妇为妻,父纳子妻为妾。”友珪潜自听之,骇然大惊,安有此等之言? 遂自向前而问远近居民,众皆一惊。友珪暗思:“吾父禽兽之辈,不仁之心,甚于虎狼,吾若回朝,必遭其害,不如仍回鸡宝山,别图良策。”逸狂诗云:堪叹朱温太不仁,翁婚儿妇灭人伦,椒兰殿上频回首,天道谁言报不均。 友珪于是勒马急回本营,王彦章接见,诉知此事,别有良图,友珪从之。却说李晋王在帐中,整日忧闷,被水手杀做个闭门不出,猛想存孝尚留六员副将,在飞虎山守灵,急唤李嗣源,调取这一支人马前来助战。嗣源去了数日,六将已到,屯于北城,细作报知彦章,便欲移兵来打北城。李罕芝传令,叫五鼓造饭,平明大小军马都皆出城。城上虚插旌旗,遥张声势,军分二门而出。 却说王彦章,引兵列阵于北门外。当日晋兵分三门而出。 彦章亲上将台,看见城上,墙边尽是虚糊旌旗,无人守护。又见军士腰下,各束缚包裹。彦章心中暗忖:“晋兵必是粮尽,势孤力寡,先准备走路。”遂下将台传令云:“令两军分左右为翼,如前后得胜,尽力追赶,直待鸣金,方许退步。”就叫葛从周领住后军,亲自进兵。当日对阵,鼓声大振,彦章出马,在阵前。晋王自至门旗下,挥鞭指点:“谁人向前?”一将应声出马,乃安休休也。与彦章交锋,不十合,彦章枪刺安休休于马下。彦章大呼姓名搦战,唐将薛阿檀出马与彦章战十余合,又被刺死。唐阵势乱,众军先退。李罕芝、傅存审两个押后,彦章指两翼军冲出,晋兵大败,彦章自率大军,追赶至北城下,唐军皆不入城,皆望西北而去。 梁将李思安、刘知俊引前部尽赶,彦章见北城门大开,城上又无军马,指点中军抢城,数十骑当先而进。彦章在背后,加鞭纵马,直叉到雍城道边。城上薛铁山窃见彦章亲自先入,暗暗喝彩。一声梆子响,两边号弩齐发,箭如雨下,争先入门者尽落陷马坑去。彦章正勒马回,一箭正射中右臂,彦章翻身下马。贺黑虎从门内杀出,径来杀彦章。却得司马邺、张存敬两个死命救出城去了。军士突出,梁兵自相践踏,落堑填坑者无数。葛从周急收军时,李罕芝、傅存审分两路杀回,梁兵大败,却得尚让引一军从侧首截出救了。李罕芝引得胜军进城。 葛从周比及收拾败军,伤者数多。二将救彦章到帐中,唤行军医者,用铁镊镊出弩箭头,将金疮药塞掩疮口,只在帐中养病,按兵不动。 却说王彦章又斩了安休休等,威声大振,远近皆惊,连络不绝。晋王聚众商议曰:“彦章又据北城,如虎生翼,况累斩名将,吾兵锐气皆挫,此贼按兵不战,若一旦疮愈复出,谁能挡之。”李嗣源曰:“一人可破此贼。”晋王问:“是谁?” 昔五侯反太原时,存孝病挟的那人,姓高名思继,是山东郓州东平府人氏,因存孝放他还家,耕锄为活。儿去调取这人前来,破贼必矣!”晋王大喜,叫嗣源一行。 却说嗣源收拾行装,跨刀上马,直抵山东而来。访至高思继门首下马,二人相见大喜,尽诉前事。思继曰:“自勇南公擒我,饶了性命,回山东来,誓不与人相持,今已数年,自是善身三顷地,付首一张犁,不复再言武事。”嗣源见思继苦无相从之意,暗想此人,只可以言激之。嗣源曰:“天下王位各镇诸侯,皆闻将军之名,如雷灌耳,称羡不已。吾与王彦章交兵,被赶下阵来。我叫:‘彦章,今来赶我,不足为奇,汝欲为好汉,且停兵不战,吾闻山东浑铁枪白马高思继,世之英杰,有万夫不挡之勇,待我请来,与汝对敌。’王彦章听吾阵前夸言,忿然大叫:‘我再不来索战,待汝去请来,不来便罢,若到这鸡宝山来,我定擒住他!’”高思继听罢,激得心头火起,口内生烟,大叫:“左右快备白龙马宋,待我去擒此贼!”各披挂上马,遂离了山东,望鸡宝山进发。但见:日长步紧,风急行斜,好似流星不落地,犹如弩箭乍离弦。二人奔驰,不日已到唐营,来见晋王。晋王大喜,命坐慰劳了。晋王说:“王彦章斩首无算,军士丧气,请将军相助。”思继曰:“容吾观其动静。”晋王置酒待之。要知后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彦章杀伤晋兵无算,而李晋王若非勇南公显圣,几乎不免。 复又梁兵索战,征请高思继抵敌,似亦无聊之计耳! 第三十八回彦章智杀高思继 当日,忽报王彦章搦战,晋王引思继于高阜望之,思继侍立于侧。时,晋王指曰:“麾盖之下,横枪立马者,王彦章也。”思继亦随指看之,见其人绣袍金甲,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思继与晋王曰:“臣虽不才,愿领兵出战!”遂披挂绰枪上马,直出阵前,挺枪直取彦章。彦章急架相还,二人交马,正是棋逢敌手,木遇良工,叫声好杀!怎见得:两边鼓响震天雷,就地锣鸣如霹雳。人马军前舍命争雄,刀枪练磨,恶似那如来会下哪咤,摇动五方旗;气影相迎,犹如那四州大圣降水母。钉擦钉,双摩皓月;甲跄甲,对射银山。 两条条,凹面混汗龙;一对对,巴山白额虎。 二人混杀了一日,斗上三百余合,天色已晚,晋王叫鸣金收军,两下各领兵回营。却说王彦章,回到本营,谓左右曰:“高思继刀法甚熟,真吾敌手,若不收兵,险丧此人之手。来日用回马枪挑之,必全胜矣!”次日,上马引军来战,高思继亦引军来,两阵对圆,二将齐出。彦章曰:“吾今须决胜负,不可收兵!”言讫二马相交,二人又战五十余合。彦章见赢不得思继,拨回马,拖枪便走。思继疑彦章怯已,恨不得赶上,放开马赶下阵来。彦章回头,见思继马来得近,兜回马一枪,思继收马不迭,步心一枪刺死,彦章找了思继首级。此时,众余四散奔走,来报唐营:“高思继被他回马枪挑了!”晋王听罢,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口角喷血,倒于地下,半晌气绝身死。逸狂有诗叹曰:为国频召将,时危不可撑。 勇南亡去后,思继复招魂。 忠义心空赤,衰残志可矜。 一气能喷血,谁将社稷平。 原来晋王一是领头疮发,二是那二百场战败的气,三是年高八十四岁。后来史官有诗为证:唐室衰微不可扶,天教温贼篡良图,君仇未报身先死,到此英雄岂丈夫。 彦章回马枪挑了高思继,气杀了沙陀李晋王,众王子大骇。 便欲举哀,尽传晋王身死,商议做孝。潞州王李杰曰:“众王子且勿喧嚷,王彦章得知晋王死了,他便又领兵来索战,谁与他抵敌?急将晋王棺殓,着令萧、刘二妃,带领三千兵马,护送灵柩,星夜赴宾州埋葬,此为上策。”众王子从之。却说众王子商议:“晋王已死,可令潞州王权掌晋王兵印。”潞州王曰:“吾有何能?敢任此职。”众皆曰:“以昭穆定之,非汝不可为也!”当日,李杰谓嗣源曰:“水手逆贼,日夜索战,唐兵不能讨贼报仇,此事若何?你看何处有兵,借得一支,前来破敌。”嗣源告曰:“吾终日奔驰道路,不是个调兵的人,却似个勾命的鬼,各处调来的将士,都丧于此贼之手,儿今迳往直北大潼李友金处,调取那支人马前来,破敌必矣!”李杰大喜,即遣嗣源一行。 嗣源披挂上马,往直北进发。但见途中三三两两,互相啼哭,携儿抱女,夫东妇西,各人顾命逃散。杀得那百姓,家家门首吊着一个木牌,一边写个晋字,一边写个梁字。那军一壁里杀,一壁里抢,抢到庄上,那百姓打听得是晋兵,把那晋字吊过来。那军说是晋王的民,不要抢就过去了。后兵又来抢,打听得是梁兵,把那梁字吊过来,那军说是梁王的民,不要抢,也过去了。后来抢得滑了,不论梁、晋都抢了,因此人民朝属梁而暮属晋。嗣源见了百姓如此之苦,喟然叹曰:“只因这梁、晋交兵,杀得那军土受涂炭之苦,百姓有倒悬之急,天下慌慌,人民死其大半。” 嗣源勒马,星夜去到直北大潼城,拜见叔父李友金,呈上告急书言:“王彦章杀我父兵,败二百场,不能措手,回马枪挑了高思继,气杀了我父王,现守鸡宝山,相攻至急,望叔父乞拨大将相助。”友金听罢,放声大哭,曰:“可惜皇兄死于非命,唐室不能报仇。”友金问:“班部中众将,谁可引一军去鸡宝山相助?”言未绝,一将应声而出,曰:“臣虽不才,愿领兵前去,以斩王彦章之首。”友金视之,其人身不满七尺,年约十四五岁,面如敷粉,发绾齐眉,乃北平人也,姓史名建唐,是友金部下一员名将,极有智略。友金听其言大喜,封为总兵官,拨军二万,健将八员,一同李嗣源连夜便发,飞奔鸡宝山来。 却说史建唐领兵正行,前面报马言:“到唐营,离此不远。”建唐急唤八将,将这二万人马,另自安下一个小营。嗣源引史建唐来见潞州王,尽诉其事。王曰:“吾侄远路,风尘不易,许多好汉,皆致丧命,叫此一个小孩儿到此,焉能成事?若叫出阵,必被水手耻笑。”建唐向前告曰:“大王休小觑我,将在谋而不在勇,吾乃名将之子,九世良将之孙,量一水手,有何罕哉!” 此时正话间,王彦章又来索战。建唐叩头曰:“小将愿往,斩彦章之头,献于帐下!”潞王许之。建唐径回本营,吩咐八将:“先领六千兵去埋伏左右,吾自领兵三千,当中杀出,我若输了,你们两边即来接应;水手若败了,你左右急截断他的去路。但有退前缩后者,此剑为例。”众将领命去了,各个披挂上马,领兵出营布阵。王彦章在阵前看了,称羡不已,自言曰:“梁晋交兵二年余,未逢敌手,今日不知何人,布此阵势,实是天地人三才之阵,他败也是他胜,我胜亦是他胜。”言未绝,只见素罗旗下,闪出一小将,怎生打扮:发绾齐眉,约年十四五岁。桃腮两颊,约身不过四五尺长。 头戴灿银盔,身披银叶甲,手挽梨花枪,坐下玉骢马,这不是哪咤太子,敢是个敷粉何郎? 那阵上,彦章又长又大,恶似金刚,狞如八戒,见了大笑,言:“布此阵,倒有余矣!原来是个小孩子出阵!”便问:“来将何名?”建唐曰:“吾是白袍史敬思之子,直北大潼城总戎官史建唐是也!汝是甚人?”彦章曰:“吾是铁枪王彦章是也。”建唐即挺枪直取彦章,彦章急架相还。只听得:轰雷炮响,杀喊连天,金鸣震起,战鼓齐敲。阵前阵后虎狼兵,四哨五营排阵脚。旌旗闪烁,皂纛飘飘,枪刀赛雪密层层,剑戟如霜锋列列。马军如蛟龙出水,步军如猛虎穿林。沙尘飞起,浑如障雾,旗开处,闪出一小将。拍马挥戈心性急,犹如泰山倾倒,好似海水翻腾。两将交锋,这场好杀。 二人战上二百余合,建唐大怒,取鞭在手,喝声:“着中!”彦章躲中不及,正中一鞭,抱鞍吐血,勒马而走,建唐后面飞马追之。却说彦章,此时不往本阵,径走左手下来。不料左边四员将涌出,喝声:“水手贼!走向何处?”四条枪攻进阵来。彦章魂不附体,勒马走向右手下来。岂期右手四员将一支兵涌出,大叫:“逆贼休走!”章回头看时,史建唐亲自后面追至。彦章杀开一条血路,从南阵逃生走了。建唐曰:“谁放走了此贼!”皆言八健将第二名张夷放走。建唐大怒,唤刀手,拿张夷去斩首!并言:“今后慢功者,比张夷为例。”七将见了悚然。建唐差人到唐营报捷。潞州王曰:“不想此人胜了水手一阵。”众王子出接建唐,随即举杯作贺,重赏众将,不在话下,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高思继余生数十年,不合又应晋人之请,亦死于彦章之手。 此时生民涂炭,朝梁暮晋,无有宁宇。悲夫! 第三十九回建唐智擒傅道昭 却说王彦章回寨,与诸将曰:“人言史建唐名将之子,英勇无敌,今日方信。”话犹未了,葛从周来相见,彦章接入,礼毕。从周曰:“闻将军战史建唐不过,不如且退军避之。” 彦章曰:“梁王命公为大将,何弱也?吾来日誓必擒之!”从周相劝不听自回。 次日,彦章上马,引军前来,建唐亦引军进,两阵对圆,战将齐出。彦章曰:“吾今与你定决胜负,不可收军。”言讫,各放战骑,战五六十合,彦章拨马拖枪便走,回头看建唐,马也不动,旗也不移。兜回马叫:“小将!因何不赶?”建唐叫:“水手贼!你这计,只好哄高思继,如何将来哄我?”彦章大惊,拈枪又刺,建唐手招七将,一齐攻来,彦章抵敌不住,拨马逃回。建唐杀军大半,遂自回营。当日,建唐唤七将吩咐曰:“汝等领三千人马,埋伏于汴梁大道左右,但有奸细,擒来见我,自有用处。”七将领命去了。 且说彦章,连输二阵,在帐中纳闷,却有管粮官王鐩入禀,粮食不敷,难以支给。彦章听闻,忙写表文一道,遣傅道昭,星夜上汴梁,攒运粮草,早拨大将,引军救护。道昭接了表文,密藏在身,食餐一饱,当晚上马,令人送出大营,径上汴梁。 道昭放马,刚走了十余里,不防陷马坑,连人带马跌下坑去。 同时,一声炮响,两下挠钩齐出,搭住道昭,来见建唐。建唐问:“汝是谁?”道昭答曰:“吾是梁王殿前大将傅道昭是也。”建唐曰:“汝欲何往?”道昭只得以实告之。建唐搜着文表,喜不自胜,遂将道昭剥了衣服斩之。 次日,建唐设一计,令人上大梁去诓请粮草,遂问部下谁人敢去?去言未绝,只见闪出一人来,手持铁枪,向前跪下道:“主帅!小军不才,愿上汴梁。”建唐曰:“汝是甚人!有何奇计?”其人答曰:“小人是巡营小军赵霸是也,愿去诓请粮草而回。”建唐曰:“汝这一去,诓得军粮饲来便奏升汝为殿前带刀都指挥之职!”赵霸拜谢,随即穿了傅道昭的衣服,背了表文,上马径投汴梁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史建唐勇败王彦章,百姓得有宁宇。杀傅道昭而得赵霸于军伍中,奋然单骑入汴梁。壮志可嘉! 第四十回赵霸入汴诓军粮 本传考之,原来赵霸乃赵匡胤之高祖也,赵霸所生赵弘毅,弘毅所生赵匡胤也。却说赵霸,即日收拾,领令绰枪上马,行了数日,已到汴梁,进城到东华门等旨。却说大梁王升了殿,近臣奏曰:“今有王彦章差一使奉表至,只在东华门外等旨。”梁王急宣入门之。使臣进见,献上表文,梁王拆开视之。表云:钦差领兵征伐总兵官王彦章,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表奏为乞恩速赐军粮,应务援接事。陛下圣旨,差臣领兵上鸡宝山,擒获李克用,臣杀晋兵二百场,不能措手。今有河北大潼城,白袍史敬思之子史建唐,领兵迎敌,连败微臣二阵。军微将寡,缺草欠粮,伏望陛下遣良将数员,精兵数万,星夜前来助战,臣擒晋兵于指日,扫除后患于此时,以决雌雄,军情至紧至紧! 彦章表奏以闻。 梁王看了表文,事不宜迟,便问:“赍表官,是甚名字?”霸曰:“臣是赵霸。”朱温即谓曹龙曰:“汝可同赵霸,引军马五万,粮草十万斛,星夜上鸡宝山去。”曹龙曰:“欲求一将为副将,一同领兵押粮前去。”梁王曰:“谁可为副将,押赴粮草,前至鸡宝山军中应用。”一人挺身出曰:“某愿施犬马之劳,生擒史建唐,献于殿下,以报主上知遇大恩!”梁王视之,此人天水人也,姓于名耀表字德辉。梁王大喜曰:“史建唐名将之子,智勇兼全,威振远近,未逢敌手,今遇德辉,真其敌也。”加于耀为副将军,加曹龙为大将军。梁王谓曹龙曰:“朕知汝深有良谋,故遣此行。”曹龙拜谢。当日梁王拨军与曹龙,这五万人马,皆北方强壮之士,衣甲鞍马,军器严整。 三人即日离了汴梁,望前进发。但见旌旗耀日,盔甲鲜明,大小粮草之车,隐隐而去。行了数日,只听得一声炮响,闪出一支军来。曹龙见了大惊,便对赵霸言曰:“兀的不是唐兵来抢我粮草?”霸曰:“此不妨事,纵有些小人马,何足惧哉! 你二人当先,我在后面接应,只要输,不要赢,我一生惯使九股红绵套索,待唐兵赶来,不怕他有几个,我一套都扯下马来。”曹龙、于耀听罢,二人出马当先,只见山坡后,唐兵七将涌出,厉声大骂:“奸贼!好将粮草献来,万事皆休,如若不允,玉石俱焚!”曹龙大怒,拍马拈枪便刺,交战三合,拨马便走,径来投救赵霸。正是:有心算无心,无心怎提备?曹龙被赵霸冲个满怀,喝声:“着中!”一枪挑曹龙于马下。于耀挺枪来战,被七将裹将来,困在垓心,四下乱枪刺死。赵霸把旗一展,军马粮草,尽皆抢上唐营去了。赵霸来见建唐,叩头道:“我上汴梁,诓军五万三千,粮草十万石,今已到营,交付明白。”建唐大喜曰:“吾军中正缺粮,今得此,足以接济。汝有大功,吾曾许之,合宜奏升汝为都指挥之职。”赵霸谢恩。 却说王彦章在营中与诸将商议拒敌之策,忽见数个败残人马来报:“梁王遣粮草十万石,人马五万三千,曹龙、于耀俱被赵霸杀死马下,粮草都抢入唐营去了。”彦章听罢大怒曰:“中了唐贼之计,若不杀赵霸此贼,怎泄吾心中怨气!不知傅道昭死归何处,汝诸将可助吾之力。即日起兵,先擒赵霸,次灭唐狗,是吾之愿!” 正商议间,人报朱友珪、朱友从至。即请入帐中。彦章哭诉前事,友珪曰:“汝勿忧虑,吾与弟友从二人,亲自上汴梁去。一来打听傅道昭消息,二来奏讨军粮。”彦章然之。于是披挂上马,急走如飞,径上汴梁。怎见得,有诗为证:急递思乡马,张帆下水船。 流星不落地,弩箭乍离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赵霸抑能诓请军粮,尽归唐营,只此一功,足征子孙一统三百年大宋之基乎?噫!彦章计穷矣! 第四十一回君臣三弑椒兰殿 却说朱友珪、朱友从,行了数日,不觉早到汴梁,进至东华门下等旨。时朱温起不仁之心,行乱伦之事,正与儿妇贾氏在分宫楼饮酒作乐。忽报二位殿下自鸡宝山来见陛下,梁王急令宣入间之。此时,梁王酒已半酣,把贾氏事情俱已忘了。宣友珪来见,见左手坐的是朱温,右手坐的是友珪妻贾氏。友珪大骂:“无道昏君,禽兽之为,满城人说,翁婚儿妇,父纳子妻,王彦章不信,今日果有此事实矣!”忿然怒发,即拔出剑来。朱温见了,知事已泄,抽身便走。友珪赶步如飞,直赶到弑昭宗的椒兰殿上来。朱温大叫:“世间那有子杀父!”友珪答言:“你因何去臣弑君?”朱温躲避不及,被友珪一剑砍落尸首在地。不防朱友从仗一口剑从后赶来,飞步而走,友硅反被朱温尸首一绊,跌倒在地,友从赶上,喝声:“着中!”劈开缝有血,剑过项无头。此殿上,臣弑了君,子弑了父,弟杀了兄,三弑椒兰殿。才人意不尽,有诗为证:飒飒金蝉绕树飞,绿杨枝上逞高低,金风未动蝉先退,暗送无常死不知。 朱温身亡,百官发丧,一面具棺殡殓,停灵柩于偏殿。张文尉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大位。”乃请朱友从即皇位,开平三年,改为乾化元年。朱友从字公顺,加张文蔚平章事。后八月,葬朱温于宣陵,谥曰太祖皇帝,尊皇后徐氏为皇太后,入养老宫,大赦天下。 却说大唐细作,飞报入鸡宝山,众将告知潞州王。李杰闻知大喜曰:“朱温已死,吾无忧矣!”众王子仰天大笑曰:“吾料奸贼,天下必不长久,果然今日弑死于椒兰殿,乘此国中无主,移兵讨之,易如反掌耳!”潞州王曰:“朱温虽死,友从新立,朝中智谋之士极多,难以摇动,不如先擒了王彦章,然后北向,无不胜矣!”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朱温纂逆后,意满气骄,乱淫子女,悖伦无道,致为友珪弑死于椒兰殿,岂非天道报施耶! 第四十二回五龙逼死王彦章 当日,众人欢喜,言未尽,报有一彪人马到来,尽打红旗。 众人视之,是二位英雄。身长九尺,肚量过人,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二人是谁?一个是同台郭彦威,一个是河西石敬瑭,皆受节度使之职。当日,引了人马,同来降唐。见了潞州王,告曰:“某愿与大王为前部,同破水手,与唐报仇!”潞王大喜,赏赐金帛,加封二人为都指挥之职。史建唐曰:“今得二人相助,吾观彦章水手之贼,死已将近。今日五龙俱全,逼此水手,吾事必济矣!” 言未尽,又一支人马径奔唐营来降。为首一小将,花枝本是公卿子,虎体猿班将帅孙。进见潞州王,告曰:“某愿为前部,擒获彦章。”王问之,其人曰:“臣乃山东郓州东平阿齿人也。姓高名行周,年方一十三岁,颇习武艺。臣父高思继,死于彦章逆贼之手,切齿之仇,常欲报之,特来降唐,充为前部,乞大王亲拨数万之兵,上为国家讨贼,下得复报父仇,臣万死无恨也!”潞州王即命高行周为先锋,领兵前去迎敌,当日天晚,众人各散。 次早潞州王升帐,召史建唐议事,报言:“昨夜不知建唐何处去了,绝无踪影。”王问七将曰:“史总兵今往何处?” 七将曰:“昨夜径出,不知去向?”言未已,只见建唐欣然奔入大寨,下马来见潞州王,曰:“臣昨仰观天象,见西北方将星坠地,料彦章亡在旦夕,必被吾擒。”今已寻去此九十里之地,一地名狗家疃人头峪,四下草木深丛,只可入不可出,极好埋伏。把这水手赚到那里,獐入狗口,岂能得活。吾布开七十二座连珠阵,军人不要赢,只要输,赚他到狗家疃,布个五方五帝阵,才逼得这水手死矣!”潞王大喜曰:“此计极妙,速可行之!”便遣高行周前去引战,佯输诈败,只骂彦章是李存孝摔不死的水手贼,把他赚到阵中,轮流挑战。建唐急令五将,授计而行,号为五龙。怎见得五龙:一龙是直北沙陀李晋王世子李存勖,后灭梁为唐庄宗皇帝。 一龙是直北沙陀李晋王养子李嗣源,后为唐明宗皇帝。 一龙是河西石敬塘,后为晋高宗皇帝。 一龙是沙陀知远,后为汉高祖皇帝。 一龙是同台郭彦威,后为周太祖皇帝。 史建唐吩咐五将听令,各人授一贴儿,领人马到狗家疃,计而行。定下四面埋伏之计,遣高行周先去搦战。 却说王彦章,在帐中商议:“今唐兵分布而来,谁去迎敌?”闪出尚让曰:“吾与齐克让、景祥三将,见阵一遭。”即披挂绰枪上马,出营布阵,门旗开处,高行周出马。尚让笑曰:“唐朝叫此小孩为将,真势屈也。口中乳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安能当阵耶?”更不打话,便挺枪直刺行周,行周挺枪来迎,二人战不三合,行周大怒,一枪挑尚让于马下。齐克让两手舞刀便砍,被行周逼开,举虎掌金锤打下,正中克让头,打得粉碎。景祥见二将已死,惊惶不战,拍马便走,行周追及,起一锤,打景祥跌下马来。唐兵见了,齐喝声大彩。皆言:“此等小将,如此英勇,世之罕有!” 小校慌报彦章,二将出阵,皆被小将杀死。彦章听知,遂自绰枪立马阵前。行周知是彦章,大骂:“水手贼,下马受死,报杀吾父血恨之仇!”彦章大怒,拍马挺枪,直刺行周,行周急架相还,不及三合,行周拨马便走。彦章知是计,停马不赶。 行周大骂:“李存孝摔不死的贼,因何不赶?”彦章听知大怒,忿然遂勒马追下阵来。中军一声炮响,冲一阵,开一阵,直冲到狗家瞳来。中军旗号一层,东南西北,四方八面,一涌齐来。 怎见得,有诗为证: 四方人马纷纷至,八面枪刀列布排, 虎牢关下长蛇阵,九里山前大会垓。 此时,建唐领名将四百五十员,杀出阵来,喊声大震,叫:“水手下马受死!”彦章大怒,遂拍马拈枪,冲入阵中。建唐把枪晃了一晃,众将齐杀进来,正杀了一日,被彦章枪挑将一十六员落马。回头遥看,尚有三千余众,猛将四员,俱为行周所杀。彦章此时力乏,径撞奔西阵上逃走。西阵上是潞州王李杰挡住要路,正遇彦章,交马一合,彦章冲进中阵,正遇高行周,厉声大骂:“水手贼!下马受缚。”彦章拍马挺枪,直取行周。行周逼开枪,喝声:“着中!”一虎掌金锤打得彦章抱鞍吐血而走,径往人头峪去了。天色已晚,彦章正走,扑的连人带马跌倒了,比及爬将起来,打上一鞭,又跌倒在地下,一步一交,直跌到天明。此时彦章在马上视之,见地下都是人头滚滚,广一丈,盘柏相结,长在一处。人马正跌了一夜,跌得彦章,垂肩射袖难施勇,手脚慌忙怎用功。 彦章方出人头峪,才到狗家疃,正在危急,忽听一声炮响,五色号旗一层,闪出五支人马到来。彦章望东上视之,见那来将,打扮得:擐甲披袍立战场,三股钢叉手内将。雕弓鸾凤壶中插,宝剑沙鱼鞘内藏。束雾衣飘黄锦带,腾空马顿紫丝疆。青旗红焰龙蛇动,虎据夫东守震方。 怎见得东方阵势,有诗为证: 一按东方甲乙木,倒马金戈列摆布, 手执三股托天叉,短剑傍牌前引路。 彦章望正南上而走,见那来将,怎生打扮:当先涌出英雄将,凛凛威风添气象。鱼鳞铁甲紧遮身,凤翅金盔拴护项。冲波战马似龙形,开山大斧如弓样。红旗红甲火光飞,威镇南方离位上。 怎见得南方阵势,有诗为证: 二按南方丙丁火,红袍赤马绛红缨, 飞檛着人头粉碎,红锦套索老龙筋。 彦章望正西而走,见那来将打盼得: 雕鞍玉勒马嘶风,甲胄棱层花雾濛。 豹尾壶中银镞箭,飞鱼袋内铁胎弓。 袍端翠缕穿双凤,简上金花嵌小龙。 一簇白旗涌猛将,天门西据是兑宫。 怎见得西方阵势,有诗为证: 三按西方庚辛金,素罗旗下撒寒冰, 手提银简白如玉,剑征离匣晃光明。 彦章又往正北上而走,见那来将打盼得:虎坐雕鞍胆气昂,弯弓插箭鬼神慌。朱缨银盖遮钢戟,绒缕金铃贴马旁。盔顶镶花红错落,甲穿柳叶翠遮藏。皂旗黑甲烟云内,北面天山守坎方。 怎见得北方阵势,有诗为证: 四按北方壬癸水,闷棍都是黑油漆, 狼牙铁槊数千层,雁翎摆开方天戟。 彦章又望中央而走,见那来将打扮得: 熟铜锣间花腔鼓,簇簇攒攒分队伍。金刀金斧赭黄袍,翦绒战袄葵花舞。核心两骑马如龙,阵内一双人似虎。周回绕定杏黄旗,正按中央戊己土。 怎见得中央阵势,亦有诗为证: 五按中央戊己土,黄花弓箭脚踏弩, 人人肩担大杆刀,短剑月样宣花斧。 彦章周回一看,见那五方阵势,相近追来,只见:明分八卦,暗合九宫,占天地之机关,夺风云之气象。前后列龟蛇之状,左右分龙虎之形。丙丁前进,如万条烈火烧山;壬癸后随,似一片乌云覆地。左势下,盘旋青气;右手下,贯串白光。金霞遍满中央,黄道全依戍戊己。四维有二十八宿之分,周回有六十四卦之变。盘盘曲曲,乱中队伍变长蛇;整整齐齐,静里威仪如伏虎。马军则一冲一突,步卒是或后或前。 休夸八阵成功,谩说六韬取胜。孔明施妙计,李靖播神机。 彦章见了五方五帝阵势,仰天叹曰:“天绝我也!今日中计。”正欲前走,忽听得唐中军催战的炮响,东南上郭彦威杀来,正南上刘知远杀来,正西上石敬瑭杀来,正北上李嗣源杀来,中央李存勖杀来。这五位皇帝,俱各骑着五匹马。一个是乌獬豕,一个是赤狻猊,一个是黄骠马,一个是枣骝驹,一个是分鬃骥。各使着五般兵器。一个是托天叉,一个是倒马搠,一个是安汉刀,一个是画杆戟,一个是金蘸斧。五位皇帝,一齐来攻彦章,彦章困在垓心,自知独力难战,怎当这五王的福分。正是五条赤须龙,群战一个白额虎。彦章力尽神疲,仰天大叫一声,拔剑自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丽泉诗云:鸡宝山前战二秋,彦章自刎大梁愁,建唐妙算人难及,先胜梁兵第一筹。 卓吾子评: 王彦章屯兵鸡宝山二年,百战百胜,勇冠三军,为强梁弼辅。被史建唐以五皇兵将,按据五方,赶逼彦章,自刎于狗家疃而死。建唐妙算,唐营中无有。 五代秘史第四十三回李嗣源据守大梁 第四十三回李嗣源据守大梁 话说五龙逼死王彦章,梁兵四散奔走,降者极多,唐兵径奔汴梁,远近守将,望风归降。时梁王闻彦章已死,乃聚宗族长幼,相向而哭,君臣商议破敌之策,皆莫能对。遂谓宰相敬翔曰:“汝尝有生子,当如李亚子,教吾事唐,吾一时不从,以至于此。今事急矣,将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将三世,名为宰相,其实朱氏老奴耳!事陛下,献言莫非尽忠,陛下不肯早图,致有今日,纵使陈平更生,诸葛复出,谁能为陛下计也?臣请先赐一死,不忍见宗庙丧亡!”因与梁王恸哭一常城中尚有控鹤军数千,朱珪请帅之出战,梁王不从,乃命王瓒驱市中百姓,登城守御,比及五日,唐兵打入大梁,梁王疑诸兄弟,乘危谋乱,尽行杀之。至是,梁之众臣,各怀忿怒,遂将朱友从绑出城来,为唐乱兵所杀。 当日,大唐众王子商议,皆言:“李存勖是晋王嫡子,志气远大,英雄无敌,当应天顺人,以承大统。”众人共立为帝,是日即位,称号后唐庄宗皇帝。改元为同光元年,大赦天下。 时张全义请迁都洛阳,唐主从之。封冯道为左右仆射,封李嗣源为行兵大总管,封郭崇韬为侍中。崇韬深有谋略,辅佐唐主,以成帝业,至是权兼内外,谋猷规益,竭中无隐,荐引人物,他相受成而已。 却说唐主自灭梁后,溺于酒色,专事音乐,或时自傅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优名谓之李天下,尝自呼:“李天下,李天下!”言尚未绝,只见一人向前披其额曰:“李天下只一人,尚谁呼耶?”唐主视之,乃是一优人,姓敬名新磨。此人善于音律,尤精歌舞,甚得帝所钟爱,至是如此戏之。当时诸乐人,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疾忿,莫敢出言,亦有交相附托,纳贿以干思泽者。蠹政害人,恣为谗慝,且疏忌宿将,不恤军土,数出游畋,蹂践民间五谷,上下恣怨。 时有魏博将守瓦桥,留屯贝州,赵在礼据守邺城,遂谋作乱。唐主遣李嗣源率兵五万讨之,嗣源领命去讫,星夜到邺都扎了营寨。嗣源下令,命众军准备,次早进兵攻城。是夜指挥使从马直部下军士张破败作乱,率众大噪,杀都将,焚营寨。 比及平明,众兵各个持枪带剑,围逼中军。嗣源厉声叱而问曰:“尔众人欲何所为?”众军齐声答曰:“吾等从主上十有余年,百战以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且云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我辈初无叛心,但畏死耳!今众议欲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军,请主上帝于河南,令公帝于河北,以为军民之主。”嗣源曰:“汝等是何言乎?”因泣下以谕众军士,军士于是厉声一呼,左右相从,即共拥嗣源入城,城中军士不受,城外众军挺枪混战,内外皆溃。嗣源诈言,方得出城,即欲召兵,以攻为乱者。安重诲曰:“不可!公既为元帅,不幸为凶人所劫,安可以攻之?不如星夜诣阙,以见天子,庶可自明,此弭乱之计也!”嗣源听言,即日结束,南奔相州。 正值李绍荣在唐主面前进献谗言,奏嗣源在邺城已叛,自立为帝,唐主信之。比及嗣源上表,诉明其事,又为绍荣所遏,不能上达。嗣源由是疑惧,石敬瑭谓嗣源曰:“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安有上将与叛卒入城,他日得保无恙乎?今日事势如此,早宜决计。吾观大梁,乃天下都会之所,愿先取之,始可全身无事,此为上策也。”康义诚亦曰:“今主上无道,军民怨望,公若从众则生,守节则死。”嗣源曰:“吾亦知如此,恐招不义之名。”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于是,军声大振,遂以石敬瑭为先锋,李从珂为都总兵,引兵径入大梁。 报至洛阳,此时李绍荣请唐主幸关东,招谕中原,唐主从之。及至万胜镇闻嗣源已据大梁,诸军离叛,神色沮丧,乃登高叹曰:“吾不济矣!”即命旋师,径回洛阳。当日与群臣正在商议御乱之策,忽闻禁中喊声大举,杀气冲天。唐主问:“是何处喧闹?”近臣奏称:“从马直指挥、伶人郭从谦率所部兵,攻兴教门。”唐主听得大惊,急召救援。时朱守殷将骑兵在外,召之不至,唐主亲自率卫兵击之,乱兵四散,各自奔出门外。唐主乃引兵憩息于茂林之下,未及半刻,乱兵已烧兴教门,一涌而入。 此时近臣宿将,皆解甲逃躲,独有指挥使符彦卿、军校何福、王全斌十余人,力战拒敌。俄而唐主为流矢所中,须臾而殂。彦卿等恸哭一回,不顾而去,左右皆从。伶人善友,钦乐器而焚之。刘皇后见唐主已死,遂收拾金宝,包裹数囊系于鞍轿之亡,与申王存渥及李绍荣焚嘉庆殿出奔去了。朱守殷领兵入宫,领宫人三十余个,纳于其家。于是,诸军大掠一番。 是日,李嗣源至罂子谷,闻之大哭。谓诸将曰:“主上素为群小蔽惑,致有此失,吾今将安归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曰:灭梁继统后唐兴,何事庄宗政不明,信任奸邪耽酒色,偏贪音乐宠优人,迁都恣怨荒朝政,畋猎游观扰庶民,自取乱亡何足惜,彦卿恸哭亦虚情。 卓吾子评: 庄宗灭梁即位,以声色自娱,宠优信谗,致死于郭从谦之流,抑可怜不足惜也! 第四十四回唐明宗焚香祝圣 当日,嗣源乃入洛阳,止于私第,禁止焚掠,得庄宗之骨于灰烬之中,以帝王礼殡之。文武百官三上笺请嗣源监国,嗣源乃泣诉于庄宗柩前,遂即皇帝位,称号明宗皇帝,改元天成元年,立淑妃曹氏为皇后,立子李从厚为太子,封冯道为平章事,封婿石敬瑭为六都卫副使,封郭从谦为景州刺史。从谦既至景州,唐主遣使诛之,夷其三族,以从谦叛庄宗之故也。 却说唐主自即位以来,年已六十,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本胡人,因天下扰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明宗初无为帝之心,遭时多艰,邂逅得国。莅政之初,内无声色,外无游畋,不任宦官,废藏库之财,赏廉吏,治赃蠹,虽不知书,而所行暗合于道,年谷屡登,兵革罕用,校于五代,名为小康。 是年长兴四年,秋八月,唐主染疾甚重,秦王从荣入内问疾,唐主低头不语。从荣见唐主病势已危,遂抽身出外,行不数步,只听得后面哭声震外,从荣疑是唐主殂了,恐不得为嗣。 次日遂称疾不朝,密与其党设谋,欲带兵入侍,先制服权臣。 乃遣都押牙马处钓,谓朱弘昭、冯斌曰:“吾欲率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二人曰:“主上万岁之后,大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妄行非为之事!”处钓将二人之言,回告从荣。从荣大怒。复遣处钓再往谓曰:“公辈殊不爱夷家灭族耶?何敢以言拒我!”二人患之,遂先入告王淑妃。淑妃大惊,急召孟汉琼、唐议诚商议拒王之计,议诚等面面相觑,竟无一策。 当日,从荣率步骑千人,陈于天津桥,先遣马处钓至冯斌私宅。谓之曰:“吾今日领兵决入,公等存亡祸福,只在须臾之间耳!”斌听之大惊,乃驰入右掖门,来见弘昭议诚、汉琼及三司使孙岳。冯斌谓议诚曰:“公勿以儿在秦府左右,顾望主上拔擢吾等,自布衣列至将相,非一旦之计得人,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门,置主上于何地?”议诚默然无语。数人正在商议,未及半晌,忽见监门将士来报:“秦王帅兵已至端门矣!”汉琼听言,拂衣便起,趋入殿门,弘昭与斌随之。议诚此时不得已亦随之。 汉琼见唐主曰:“今从荣作反,欲谋为帝,帅兵攻打端门,乞陛下圣裁,早为定计!”此时唐主昏晕在榻,不能言语。久之,乃以手指天,徐徐泣下。谓议诚曰:“卿自处置,勿惊百姓。”控鹤指挥使李重吉,从珂之子也,时侍于侧。唐主曰:“我与汝父,亲冒矢石,出万死于一生,以定天下。从荣辈有甚功劳,今乃为人所诱,为此悖逆之事乎!以今之计,当呼汝父,授以兵柄。”重吉听言,即率控鹤军守宫门。汉琼遂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宾,使五百骑将,共讨从荣。 从荣见内兵已动,其势浩大,不敢交战,即走回府,僚佐惊惧,尽皆逃遁,牙兵溃去。皇城使安从益,力斩从荣并其子,以献唐主。唐主骇然大叫一声,昏绝久之。左右急救,半晌方醒,宫人复进汤药,田是疾愈沉重。时从荣一子尚幼,养在宫中,诸将欲除之,并灭余党,以绝后患。唐主泣曰:“此子何罪?苦欲杀之!”诸将力赞,唐主不得已,竟至典刑。冯道曰:“从荣所亲者,高辇、刘陟、王说而已,今数人已死,自非与之同谋,岂得一切诛之。”于是遂止。 时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众臣会议,遣孟汉琼召之。唐主乃召冯道听诏,嘱以后事。唐主遂崩,年六十九岁。时长兴四年也。史官评曰:明宗美善颇多,过亦不至于甚。求诸汉唐之间,盖亦贤主也。观其内无声色,外无游畋,不任宦官,废内藏库,四方贡物,悉归之有司。褒赏廉吏,严治贪墨。虽四方未平,而中土绥靖,享屡丰之报。若辅佐得人,过举当又少矣!其焚香祝天之言,发于诚心,天既厌乱,遂生圣人。用是观之,武丁恭默思道,梦得傅说,周公纳策金滕,武王疾瘳。天人交感之理,不可诬矣! 凡在位天成四年,长兴四年,共八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人有诗赞曰:明宗五代羡贤君,诚意祈天产圣人,宋祖应期生甲马,天人交感理斯明。 逸狂有诗赞曰: 明宗御极本天成,泣诉庄灵发至诚, 外戒游观安社稷,内无声色肃宫庭, 亲贤惩蠹褒廉吏,寡过修身几太平, 五谷丰登民乐业,汉唐贤主不多称。 卓吾子评: 明宗不以位为乐,《纲目》于其得国无讥词。即位数年,善多可纪。五季之君,若明宗之贤者,抑寥寥矣! 第四十五回潞王夺位登天下 却说明宗既崩,平章事冯道秉政,迎立明宗次子从厚登基,称号闵帝,大赦,改元为应顺元年,葬明宗于微陵。时潞王从珂,知从厚即位,遂举兵反于风翔,兵势甚锐,人莫敢当。唐主遣兵讨之,官兵莫敢与敌,望风而降。潞王执西京留守王思同杀之,长驱至洛阳,闵帝开门出奔,未及数月,潞王即位。 从珂本姓王氏,明宗之养子也,少从明宗征伐有功,甚得众心,朝廷用事者每忌之。初,从珂镇风翔,闵帝命移镇河东,将佐以为移镇,必无全理,乃移檄邻道,起兵入清河去了。至是,从珂至陕,诸将佐康议诚等皆来投降。及入洛阳,宰相冯道率百官相迎,遂即帝位,称号废帝,改元清泰。此时,闵帝奔于卫州,废帝遣王峦赍送鸩酒,闵帝觉而不饮。王峦使将士缢死闵帝。当日,废帝与众臣商议备御之策。冯道奏曰:“三关重地,夷人出入之所,必须得人把守,方保无虞。”废帝曰:“朕封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与桑维翰、刘知远、赵莹、柴研带领五万人马,前去把守。却说石敬瑭本是西夷枭捩鸡之子,隶于明宗帐下,号左射军,尝脱明宗于危急之中。因有异相,于是,明宗以女永宁公主嫁之。当日,敬瑭领旨,径入木樨宫,与公主辞别。次日,随带人马,径上三关把守去讫。 却说废帝正宫张皇后,乃勾拦之女,明宗长兴年间,废帝为潞王时,游于柳巷,见此女虽落风尘,美而且贤,可以奉箕帚,遂纳之。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清泰三年,元旦之日,废帝大会文武于廷,朝贺已毕,赐群臣宴罢回宫。永宁公主至帝前,贺寿酒罢,公主奏曰:“今皇上接统御极,福布八荒,百姓讴歌,士民乐业。惟臣妾久留木樨宫,不得与石驸马相见,望皇兄垂念同胞之情,放妾归晋阳,与驸马一面,此隆恩也。”言罢,满眼流泪。帝因酒醉,乃曰:“在此宫中有甚亏你,只思归晋阳,欲与石郎同谋作反耶?”公主泣奏曰:“妾岂有此心,石驸马亦非反臣。”帝佯笑曰:“朕戏言耳!贤妹可往朝阳宫,见你嫂嫂,以尽人臣之礼。”公主领诺。 原来公主素轻张后出身微贱。当日领旨,无奈只得进宫。 宫人报知,果然张后又恃至尊,妄自尊大,乃佯为不知,无人迎接。公主立在宫前半日,不见动静,忿然发怒,抢门而入。 见张后端坐不动,公主正色责之曰:“汝乃何等人出身,敢如此无礼,失了国家礼体,吾立了半日,既无宫娥来接,进得宫来,复又端坐不动,是何礼也?”张后曰:“汝出言不逊,合得甚罪?以家法论之,吾嫂也,汝姑也;以国法论之,吾皇后也,汝臣也,入而不拜,自失其礼,尚敢责人失礼乎?”公主曰:“我乃明宗皇帝之女,当今之妹,玉叶金枝,汝是一介烟花之妓,以君后压我国姑乎?若非吾夫把守三关严紧,使外夷不敢侵犯,吾兄安得坐享太平,汝亦安得为皇后也?”张后曰:“汝不闻古人云,一岁为君百岁奴,汝夫虽有汗马之劳,受朝廷重禄,即朝廷之奴隶。汝虽皇妹,亦宫中使唤之人,焉敢在此夸口!”公主听罢大怒,即挺金笏向前欲打张后。张后忙陪笑脸喜气相迎。徐谓公主曰:“望国姑暂息雷威,念贱妾小可之辈,见识欠远,凡事望国姑容恕,前言特戏之耳!”公主于是掷笏在地,怒气稍息。日色已晚,二人各自退回。 却说废帝还宫,一班宫娥,皆来迎接,宫内侍宴,酒至数巡。只见张后泣而诉曰:“念妾身乃烟花之女,蒙陛下不鄙,使贱妾得侍巾栉。一旦位居正宫,兢兢业业,未尝敢行非礼之事,满朝文武,称得贤助。不想皇姑今日领旨朝贺,不行君臣之礼,反出不逊之言,秽骂百端,又欲持笏打妾。贱妾固不足惜,毁及至尊,岂人臣之礼乎?”废帝曰:“联妹自幼曾习经史,从来知礼,安有此悖逆之事乎?”张后曰:“陛下不信,现有宫人在此为证。若非妾陪笑脸,险被金笏所击,即其欺妾一事,即欺陛下也!”要知废帝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卓吾子评:潞王从珂本王氏,为明宗养子。盖至是而国姓三变焉。方其入洛,许赏军士百缗,及至洛,府库枵然,乃括民财给之,民心怨嗟,思乱者众。况弑闵帝,罪恶深重,而又促敬瑭之乱,欲不焚延得乎! 第四十六回石敬瑭反下三关 当日,废帝被张后花言巧语,冒奏一遍,心中大怒,便遣宫娥,去宣公主到来,不由分诉,即时送入冷宫,监禁一月,受了无限苦楚,不在话下。却说公主囚禁在冷宫中,悲啼自诉,饮食俱废,形容憔悴。只有一宫娥,原是冯丞相侍女,名李玉英,在冷宫伏侍,见公主忧愁,以好言宽解。公主道:“我夫石驸马镇守河东,怎知我受此磨折,若有人传此消息与他知道,统领人马到长安,将这贱人碎尸万段,方雪此恨!”道罢,忽见一双燕子飞到梁间。公主遂吟一诗云:夫君难见面,忽睹双飞燕,飞燕识人情,来此深宫院,谁知一种愁,缕结凄凉怨,传将边塞人,管取狼烟现。 公主吟毕,李玉英将此诗抄写,传送冯丞相。丞相一见大惊曰:“这几日,主上未曾设朝,那知有此事?”吩咐宫人,见公主拜上,待驾设朝之日,奏准迎还,勿用忧煎,回话去了不题。次日,废帝升殿,时当清明佳节,大会群臣夜宴,共议治平之事,见西北方一颗星,其大如斗,从天飞过东南,流光灿烂。又有一星,正照东南,其色煌煌,如欲坠地。废帝大惊,急问众臣,宰相冯道奏曰:“臣前者算,今年罡星在于洛阳,不利于国,又见太白星经天,过午不散,请陛下谨防之。”废帝慌问其故。冯道曰:“永宁公主乃陛下之妹也,只因小节,陛下不审虚实,忘了金枝玉叶,即便监禁冷宫,受尽苦楚,今驸马石敬瑭,把守三关,雄兵猛将极多,若知此事,领兵前来报仇,谁人可敌?今日此星,正应在此人身上,为祸不小,请陛下详之。”废帝曰:“何以解之?”道曰:“此事极易,万无一失。陛下即将公主苏放,称言前日之故,皆因酒失,仍赐金帛,特以至亲之情,虽怀忿恨,安能加害陛下?此安社稷之计也!”废帝曰:“卿所奏,诚金石之论也!” 当日,废帝悉从冯道之议,公主遂得苏放,归至木樨宫中,暗思:“主上信此贱妇之言,疏恩绝义,使我冷宫受苦,今虽见放,此恨怎消?谁肯往三关报知驸马?引兵来京报仇,吾之愿也!”言未尽,只见小卒应声出曰:“吾秦涉也,愿往三关,报与驸马。”公主曰:“但恐反误事。”涉曰:“吾自有计以报恨,公主不必挂虑。”于是,公主即修血书一封,付与秦涉。 秦涉领书,结束上马,径到河东三关之下,未敢擅入辕门,但见:兵雄马壮,石驸马正坐中军,左边列四十二员出征勇将,右边列三十六员参赞官僚。帐前戈戟森森,阶下三军整整。本官头顶束发紫金冠,身穿大红绣鸾袍,腰系金箱白玉带,脚揣粉底皂朝靴。正是威风凛凛,果然相貌堂堂。 有诗为证: 沙陀顿产栋梁材,紫气红光映玉台, 龙虎谋臣阶下立,貔貅战士帐前排, 三封诰敕分南省,两镇声名重九垓, 接授唐王为帝子,晋王兵马逼将来。 当日,石敬瑭正升帐中,与桑维翰、刘知远、赵莹、柴研众将,同守三关,操练人马,号令严肃。众将正在关上议事,忽报秦涉自都下来,敬瑭召入问之。涉答云:“公主因元旦朝贺被张后疏慢,二人面殴一番。不意张后阴献谗言,主上大怒,将公主监禁冷宫受苦,后得冯丞相奏过,方才得免,特遣小卒,奉书驰报,请将军察之!”怀中取出书呈上。敬瑭接了,拆开视之,却是一纸血书,大惊!念其书云:妾李氏公主,书达夫君石驸马将军麾下。爰从适配,实为万幸,一旦分离,忧愁并积。虽宫中膏粱轻暖,难禁情有所思。 适今正月,值皇兄寿诞,称觞已罢,奏归晋阳,以谐琴瑟。不意皇兄,顿生多疑,恐妾回晋阳,与夫君谋异,不允所奏,发归后宫。遭张后之谗,蛊惑皇兄,将妾幽禁冷宫四十余日,饮食俱废,更欲置妾于死地。幸得丞相冯道力救,方免其祸。妾今度日如年,每遇穷檐夜雨,衰革凄风,但有凝望眼穿肠断。 壁灯半灭,泪尽眼枯,血书到几,早作良图,倘若来迟,则妾为阳台不归之云也。临岐凄断,不知所云。妾李氏再拜。 敬瑭看罢公主来书,顿足大怒曰:“昏君贱妇,敢如此无礼,誓必杀之!以雪吾耻。汝且回避,待吾商议起兵!”秦涉自去营中安歇。敬瑭与刘知远议曰:“公主无辜受苦,此仇如何可报?”知远曰:“明公久得士卒之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兴兵传檄,帝业可成。岂可坐视而忍辱乎?”敬瑭曰:“汝言深合吾意,但恐谋事不成,反招祸害。”桑维翰曰:“主上即位之初,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耶! 然卒以河东三关令明公把守,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蘖伐之,群情不附,况公乃明宗之爱婿。今主上逆情见待,此非首谢可免,但力为自全之计。契丹主素与明宗约为兄弟,公诚能推心屈节以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敬瑭之意遂决。即令桑维翰写表,称臣于契丹,且请以父礼事之,如事成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贿之,便足以致其兵,不必许以土地。今契丹引兵相助,得暂解目下之急,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无及矣!”敬瑭终不肯从。先儒读史至此,有诗曰:中国须教中国治,卢龙岂可属夷人? 尺一只因轻约誓,诸州从此入沉沦。 却将礼乐冠裳地,货作侏亻禽鴂舌伦。 读史至今遗怅恨,令人切齿怒庸臣。 却说使臣赍表至契丹,契丹主见表大喜,即遣慕容韬为元帅,领兵五万前来相助。当日敬瑭与众商议:“今我约会起兵,其势甚大,报仇必矣!倘废帝探知,先将公主害了,如何是好?”赵莹曰:“且宜按兵勿动,先遣一人,密地前去,将公主取出宫中,离了东京方好行事。”桑维翰曰:“吾帐下一人,堪任此事。”敬瑭曰:“此人是谁?”维翰曰:“此人少不负囊,长而有勇,身长八尺,乃赵州人也,复姓宇文名涣。”敬瑭大喜曰:“吾闻此人之名久矣!得彼前去,大遂吾愿。”即修书一纸封好,便遣宇文涣前去。 涣领军令,星夜驰奔东京,径入木樨宫,来见永宁公主。 侍妾报曰:“三关有使来见,公主唤入,细问其故。涣告曰:“某乃小卒宇文涣也!驸马欲报公主冷宫之恨,起兵十万,离了三关,杀奔京城,恐公主遭难,差某先来报知,早为脱身之计,今晚结束,便好上马,迟则误事!今有密书呈上。”公主拆开视之。书云:拙夫驸马石敬瑭,致书于公主贤妻知道,即日兵临潼关口外,指日便到长安,诚恐不利于公主,不敢遽进,先遣宇文涣报知,速作脱身,离了长安城。吾随后领兵前来迎接到营,然后举事,方保万全。善觑方便,伏乞裁处。 公主览毕,“果有此事,你且暂退,我自有道理”。宇文涣故意催并一番而出。公主入见宫人韩月娥,暗暗垂泪。月娥曰:“公主何故烦恼?”公主曰:“念我在冷宫受苦之时,无计得脱,望空许下观音醮一坛,得至本宫,即便酬还。今已脱难,未了此愿,使吾悒怏不已。”月娥曰:“休得瞒我,我已知道了。宇文涣报你,驸马反下三关,欲取你去,故托此意。”公主惊曰:“汝既知此事,吾安敢瞒,实无奇计离此,因此烦恼。”月娥曰:“我有一计,离此不难。”公主请问其计? 月娥曰:“明早你当殿苦奏,酬愿出宫,吾同公主前去便是。”公主曰:“若如此,生死难忘,切勿漏泄。”二人商议已定,公主便唤宇文涣,吩咐云:“你先出城于官道边等候,吾推还愿,与宫人月娥同行。”宇文涣曰:“公主自宜仔细,勿误主帅之计。” 次日,废帝升殿,众官拜舞已毕,永宁公主伏于阙下,奏言:“只为元旦朝贺,与皇嫂相争拜见之礼,触怒龙颜,致被监禁冷宫受苦。当时暗思无计可脱,对天曾许观音醮一坛,已蒙圣恩赦出,理宜赛还,望陛下以慈悲为本,念兄妹之情,赐小妹往金莲观酬还此愿,小妹之幸也!”废帝许之,公主拜谢出朝,随即上了彩车,一班宫人侍女跟定出城,与宇文涣相会,五百军士前遮后拥,离了洛阳,趱程而去。有诗为证:一兄一妹不相容,听信谗言道不通,不是石郎来阃外,戈矛原自起深宫。 当日文武皆散,比及报道公主与宫娥逃去之时,已是三日。 废帝听得走了公主,慌集众文武商议。冯道曰:“此必三关有人来此,暗通消息,既已接去公主,早晚必生祸乱,可急追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废帝既委敬瑭以三关重任,岂因小节而囚永宁公主于冷宫,其祸不起于阃外,实肇自宫中矣! 第四十七回废帝遣将追公主 却说废帝听得冯道所奏,遂大惊慌,便差梁刚、伍亮选五百精壮人马,无分昼夜,务要赶上拿回。二将领命去了。废帝忿怒转加,深恨公主,差人书报三关。廖武曰:“陛下虽有冲天之忿,臣料梁刚、伍亮必追公主不来。公主自幼曾习武事,严毅刚正,众皆惧之,她既然有心上三关,那追赶将士,若见公主,决然不敢下手。”废帝大怒,掣所佩剑,唤慕容迁、朱弘昭听令:“汝二人将这口剑去取公主头来,违令者斩之!” 二人随后点一千马军赶来。 却说公主加鞭纵辔,催趱而行。来到定嘉界口,望见背后尘头起处,众军报道:“追兵至矣!”宇文涣慌问公主曰:“追兵已至,如之奈何?”公主曰:“众军先行,吾当断后。” 于是,麾众人推车直出,卷其车帷,自喝梁刚、伍亮曰:“汝二人欲造反耶?”梁、伍二将,慌忙下马,尽弃军器,俯伏车前,诉曰:“安敢造反?为奉主上敕旨,领兵请公主还宫。” 公主怒曰:“汝二匹夫、果欲造反!朝廷不曾亏负于汝,石驸马是我夫主,把守三关,我已奏过主上,还愿已毕,许我上三关见夫,又不是私奔,你两个于山僻去处,引着军马追至,意欲劫我财物耶?”梁刚、伍亮喏喏连声,口称:“不敢。请公主息怒,不干小将之事,乃是朝廷之命。”公主叱曰:“朝廷杀得你,偏我杀你不得!”把二将千匹夫,万匹夫,骂不住口。 喝令推车前进。二人自思我等本是臣下之臣,如何敢抗公主言语,只得把军士喝开,放她过去。 才去不上五六里,只见背后慕容迁、朱弘昭赶到。梁刚、伍亮把却才言语说了一遍,慕容迁、朱弘昭二将曰:“你放差了!我二人奉朝廷旨意,特来追捉她。”四将合兵一处赶来。 却说公主,才脱得此难,正行之间,背后喊声又起,军马纷纷赶来。宇文涣又告公主曰:“后面追兵复来,如之奈何?”公主曰:“众人先行,我自挡住后路。”于是,五百骑纵马先行,宇文涣上马,立于车旁。四将追至,见了公主,只得下马,叉手而立。公主曰:“汝二人来此何干?”二将答曰:“奉主上敕旨,特来请公主还宫!”公主正色骂曰:“都是你这伙匹夫,间谋我兄妹不睦。我已奏过主上,赛愿寻夫,又不是私奔,今日谁敢阻挡,你四人倚仗兵威,特来中途害我乎?” 正话间,只见前面一声炮响,山林内一队生力军杀出,为首一员大将,乃北平人也,姓赵名莹。四将见有准备,回马便走,赵莹领兵赶来,杀得唐兵大败,四散奔走。原来唐兵被石敬瑭预先埋伏,赵莹一支军马在此接应,一击而散,丧折甚多。 赵莹收兵,护着公主与宫娥车马,齐上三关去讫。 却说石敬瑭接见永宁公主,夫妇不胜欣喜。当日便命赵莹为先锋,刘知远为副将,反下三关。大军依期而进,又有契丹主差将慕容韬引兵相助,于是,水陆并进,声势浩大。前军已至陕界,潼关下张雄、韩虎正坐,报河东三关石敬瑭索战。张雄与韩虎商议退敌之策。韩虎说:“下官去见阵一遭!”披挂上马,领兵出关。问:“来将何人?”敬瑭曰:“吾乃河东节度使、镇守三关、兼天下兵马大元帅石敬瑭!发兵要上长安,伐无道昏君,下马归顺,免尔一死。”韩虎大怒,拍马挺枪便刺,比手三合,被石敬瑭一枪截下马而死。砍军一半,众将乘势杀上潼关。 张雄听得韩虎失手,寻一匹快马,跑上长安,进朝阳殿,望驾叩头奏曰:“三关反了,石敬瑭人马已到潼关!韩虎战死,抢了潼关,大军随后即到长安!”帝闻奏大惊!问左右文武官曰:“敬瑭反入长安,何以退之?”诸将皆默然,忽一少年将军,突然而出曰:“臣愿领兵活擒敬瑭!”众闻之大惊。此人非别,乃高思继长子高行周是也。废帝曰:“奈尔年幼,必得一人副之,方可前往。”忽又一将进曰:“臣愿同破石敬瑭!”众视之,乃绍陵人也,姓郝名守敬。废帝大喜,即点兵五万,命二将出师。就拜高行周为行兵总管,郝守敬为副总管,即日进兵。哨马回报:“敬瑭之兵,前队已到武陵下寨,行周亦催兵前到武陵,前后分作二寨。当日诸将谓石敬瑭曰:“唐朝遣高行周、郝守敬为将,扎住武陵界口,请室将发兵拒敌。”敬瑭怒曰:“量此乳臭孩子,岂能为将,与我交战?”赵莹曰:“既废帝命孩子为将,某请擒之!”敬瑭曰:“汝可用心,为我擒来。”赵莹拜辞欲行。刘知远曰:“既赵先锋要去出阵,小将亦愿同行。”敬瑭许之。二将即日领兵前进不提。 却说高行周探知敬瑭之兵至近,遂拔二寨之兵齐起,列于武陵山下。敬瑭之兵出马,漫山塞野,金鼓喧天,两阵对圆。 高行周引郝守敬并副将李超出马,立于阵前,遥望对阵中,拥出一队红旗,于中两员上将,银盔银甲,骏马红袍,左边赵莹,持开山月斧;右手刘知远,手挺安汉刀。两匹马左右驰骤,知远扬声大骂曰:“高行周竖子,死限临头,尤敢拒敌天兵耶?”行周亦骂曰:“量汝敬瑭,乃匈奴鼠辈,你不过一牧马饿夫,如何擅敢反下三关,加兵于此,自送其死耶?”知远大怒,跃马轮刀,直取行周,行周挺枪来迎,二人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赵莹挺枪跃马,便来夹攻。行周败走,赵刘二将,杀入唐兵阵中,敬瑭与柴研,驱兵掩击,郝守敬跃马当先,挥刀来迎,正遇敬瑭,未及一合,被敬瑭刺于马下。李超见刺死守敬,忿怒愈加,跃马来迎,又被敬瑭枪挑落马。当日,敬瑭在阵,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敬瑭军马大至,杀得唐兵死者无算。 此时高行周折了二将,势孤力穷,落慌逃去。 却说赵、刘二将,请敬瑭商议云:“如今高行周兵败将亡,可乘虚劫寨,则唐兵锐气尽挫,不敢复来拒敌矣!”知远曰:“高行周虽然折了许多兵将,南军甚众,请俟明日用计擒之。”次日,高行周又引军来与知远交战,战上一百余合,知远诈败,行周后面赶来,被知远用拖刀计斩之。石敬瑭鞭梢一指,大势人马,一齐掩杀,各路埋伏军马,同时杀进,各要争功,无不以一当百,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若知后事,且看后面如何分解。 卓吾子评: 高行周少年性气,未及深通韬略,因而中知远之谋欤! 第四十八回契丹遣兵助敬瑭 此时史建唐正在营中养病,听得敬瑭军马大至,且杀伤许多名将,急披挂上马,时正遇一队番兵涌至。为首主将乃契丹主伽离陀。怎生打扮?但见:金盔雉尾紫缨飘,凤翅双分插凤毫。 甲挂龙鳞金锁甲,袍披红艳艳红袍。 带束狮蛮丝绣带,虎筋筋打虎筋绦。 战靴靴踏描金凳,销金铺上绣金销。 赤发发边生乱发,黄毛毛内长黄毛。 怪眼圆睁睁怪眼,眉如铁线铁眉毛。 古怪中间真古怪,蹊跷里面更蹊跷。 使一把蒺藜铁骨朵,臂悬雕弓一张,腰插雕翎箭一袋,背后皆是北番军马,披发跣足,各使大刀一口。建唐见番兵势大,不敢交锋,拍马而走,被伽离陀一箭射中其项,带箭夜走,后到黑沙场,箭疮进血而死。后人有诗赞云:五代英雄史建唐,曾经一战破梁王,循环天运合归晋,可惜将军带箭亡。 此时,石敬瑭得契丹之兵,大获全胜,唐兵溃乱,各自逃生。契丹主引兵归虎北口,扎了营寨,敬瑭得唐朝降兵二千余人,刘知远劝敬瑭尽杀之。是夕,敬瑭出见契丹主,礼毕。敬瑭曰:“多谢大人军马相助,感恩图报。”契丹主曰:“当得相助,共成大事矣!”敬瑭辞别回营。 次日,传令与知远催军,直抵洛阳城下,周回四绕,水泄不通,满城军民,心寒胆裂,并无一将出敌。百姓日夜惊惶,号哭震天。废帝聚文武商议,冯道曰:“陛下当初轻信张娘娘之言,生此祸端,今公主已转回营去了,朝中哪个是敬瑭敌手,为今之计,陛下莫若求和,重赐金帛,高升厚爵,方解此祸。” 言未尽,石敬瑭兵到城下索战,当驾官来奏,帝甚慌张,只得依冯道之言,差吏部尚书李安样奉敕书一道,金银各十车,彩缎十车,出城来到石敬瑭营外伺候。报石敬瑭,朝廷差官来,敬瑭令入见。李安祥行礼罢,敬瑭命坐,安祥起身,徐徐曰:“主上闻驸马兵到,特差下官赍敕一道,封明公河东一派地方官爵,劳军金帛三十车,与明公讲和,免动干戈,以安生灵。”石敬瑭曰:“皇上不念骨肉之情,囚禁公主,听信张后之言,如要吾休兵息马,献出张后,明正其罪,即允其和,如有不然,杀进城中,寸草不留!” 李安祥听罢,再不敢开言,即辞了石敬瑭,带原物回城,入朝见帝,将石敬瑭言语奏知,帝知失色,对文武商议曰:“石郎不肯退兵,此事如何?”言未尽,闪出一人,向前叩头奏曰:“臣愿领兵出马一遭,生擒石敬瑭来!”此人是谁?帝视之,乃国舅张龙。帝曰:“若擒得石郎,卿就袭其职,镇守河东,赐卿御林军十万,并李竣常继忠二员名将,卿惟用心。”张龙披挂上马,领兵出城,布开阵势。石敬瑭匹马当先,喝曰:“来将何人?”张龙答曰:“吾乃国舅张龙是也!石郎,早下马受擒,免污吾刀。”敬瑭大怒,拈枪就刺,张龙急架,比手三合,张龙力怯,拨马而走,敬瑭赶上,后心一枪,落马身亡。李竣常继忠各拈兵器来战,未及展手,突出刘知远,一刀砍李俊于马下。常继忠措手不迭,被石敬瑭伸出猿臂,捉过马来,砍军大半。 回营升帐,叫刀斧手将常继忠斩首,辕门号令,传令三军,火急攻城。城下鼓声如雷,喊杀连天。传报朝廷,帝慌问:“国舅见阵如何?”当驾官奏道:“张龙领二将出阵,俱被敬瑭杀死,折军大半。今敬瑭人马,攻城甚急,要讨张娘娘。”帝闻报慌张失措。此时,丞相冯道,称病不起。帝问:“谁能出战敬瑭者,加官倍禄!”两班文武,低头不语。帝无计哭回后宫,见张后说:“朕一时不明,囚禁公主,生出此祸!今日国舅出战,已被石郎杀死,攻城甚急,要讨爱卿,此事怎了?” 张后奏曰:”陛下不须忧虑,妾有一计可成大功。长安城郭坚固,一时攻不透,陛下明日领文武登城,面见石郎,与他说,妾生一公主,才三日,待停过七日,献来与你。我这里一面密遣使臣,在各郡求急,令他起兵来救国难,谅大唐天下,岂无一人仗义勤王者乎?延住几日,待各郡兵集,陛下亲率人马出城,里应外合,与决一战,石郎可擒矣!”帝悦曰:“爱卿此计甚妙!” 次日,同文武到东门城顶敌楼上,令呼石敬瑭说话。敬瑭正督将士攻城,闻帝宣召,领兵到东门城下,立地仰见。帝在楼上门道:“石驸马!联未曾负卿,卿如何相逼之甚?”石敬瑭奏道:“臣亦不敢负陛下,只献出张后,以正国法,臣即退兵。”帝曰:“皇后近日分娩一公主,未满七日,卿既只要张后,以息干戈,权且将人马退去四十里屯扎,待过七日,即献与卿,任卿发落。”石敬瑭曰:“陛下既许七日之后献出张后,臣即退兵。”敬瑭随即于四十里外扎营不提。 帝见石敬瑭人马退去,暗喜曰:“石郎中我张后之计。” 与文武回朝。帝退入宫,见张后说知石郎退兵之事。张后奏曰:“事不宜迟,陛下作速敕救于各处告急!”帝即写下十数道告急草敕,差官赍赴各郡去讫不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公主虽抗礼于后,废帝不宜听章台妇之谗言,致后祸及赍金帛、割土地,求和于臣下,情亦可矜。张后退兵之计甚奇,恐终不免国破身亡。 第四十九回 桑维翰献策取城 却说石敬瑭安营升帐,与众将正议论此事,军师桑维翰向前道:“此乃惑兵之计,延住我军,待救兵到,里应外合,来攻驸马,不可不提防。”刘知远道:“张后分娩三日,只问公主,在宫中岂不知曾有孕否?诡诈可辨矣!”敬瑭曰:“此言有理。”即请公主,问其虚实。公主笑道:“那贱人自来不曾怀孕,今言生产,此诈计也!”石敬瑭亦笑曰:“果不出二人之所料。”乃令公主回后帐,领兵复来攻城。桑维翰曰:“攻城急,则城中死守,反难成功,不如将计就计,长安可得。” 敬瑭曰:“军师有何妙计?”维翰曰:“城中有故人舒必达,现居排阵使之职,小官修书一封,密令人送去与他,讨回书,里应外合,必成其功。”敬瑭大喜,叫维翰即修书一封,差的当人,径送入城,到舒必达处投递。 必达将书拆开,看其书云: 乡故人桑维翰,端肃书奉贤契舒大人座下。一别丰采,又隔数年。不才居石驸马幕下,极蒙擢用,言听计从,情如父子。 今举兵入朝,肃清妖孽,剑戟凌空,饮马长河,则干刃磨巨石则缺。以斯制敌,何敌不摧?以斯攻城,何城不克?视长安取在旦夕,目宫殿应居眼前。诚恐兵入城阙,玉石不分。我念故人,趁此时正乃立功名取富贵之秋,何不弃无德就有德,早献城门,以图后计。石驸马感公高谊,必显官重爵,与国何休,岂不美哉!若待我军成功,虽欲从之,无由矣!伏乞裁断,早作定夺。 舒必达看书罢,即修下回书,付差人带回营中,呈与敬瑭。 拆开看云: 乡兄翰示,弟捧诵之,自不觉心神驰于兄幕矣!矧此时,主上沉湎酒色,上下离心,人无斗志,趁今夜未备而攻之,弟整兵东门以伺,只此回知。伏乞台照不宣。 石敬瑭看书毕,与众将商议进兵,整点火炬。天色将晚,大军离营,挨到城下,已近二更。敬瑭先差人打探城中动静,回报东门内,隐隐火起。”言未毕,又报:“东门城已开了!”敬瑭听报,当先杀入。只见舒必达立在门边伺候,引着三关人马,一拥进来。喊杀连天,火炬照耀如同白日。四下官军,闻知河东人马入城,各奔逃生走了。敬瑭下令,不许伤百姓,只擒昏君,与张后来献的,重封官职。众军闻令,一齐杀入宫中。 却说废帝正与张后在宫中饮酒,听得外面喊声,问:“今夜如何恁的喧闹?”左右报曰:“我主尚在此饮酒,石敬瑭兵已杀入城,各官都走了。今抢入长朝殿,我主快走!”废帝听罢,惊得口呆目痴。大叫:“爱卿!我顾你不得了!大唐天下,想是石郎的。”即将传国玺缚在身上,走去玄武楼中,叫内宫下头放起火来。一霎时,火势张天,烈焰腾空,可怜一国天子,焚死玄武楼中。同时,宫娥彩女被烧死者,不计其数。 天色微明,石敬瑭叫救灭宫中之火,登长朝殿坐下,问曰:“驾何在?”刘知远说:“驾见我兵入城,走上玄武楼,自焚死了。臣在火烬之中,拾得传国玺来献。”石敬瑭大悦曰:“不想头功被你建了!”又问:“张后走那里去?”报宫官捉得张后来了。”敬瑭叫拿入,跪于阶下。敬瑭一见,张后生得绝色,自忖欲留在后宫,以充己用。遂叫张后:“你因何起妒心,谗害公主,囚禁冷宫,今日拿在此间,有何理说?”张后满眼掉泪道:“非妾敢忌公主,是公主忤皇上旨意,才囚禁她,乞驸马赦妾之死,放归原籍,不愿居中宫也!” 石敬瑭犹豫未决,倒有留恋之意。殿前闪过刘知远曰:“明公因这人举兵入朝,亲冒矢石,军士劳苦,方得长安。皇上亦因她身死烈火之中。今若复留此人,久后为祸不小,速正其罪,以明国典!”石敬瑭尚自不忍舍。桑维翰也不待出令,叫刀斧手,押去法场斩首。不移时,斩讫回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后人有诗为证:立娼为后败纲常,姑嫂相戕惹祸殃,败国亡家皆女子,古今垂鉴细思量。 卓吾子评: 舒必达卖国求荣,引敬瑭长驱入禁。废帝尚宿酒宫中,石郎兵马,杀声震地,四顾无一忠良,而御国难耶!放火烧宫,自投煨烬,诚为天鉴,篡弑闵帝之报乎!张后容貌倾城,敬瑭不忍加害,知远、维翰执政斩除,可谓辅弼得人矣! 第五十回石敬瑭长安即位 却说敬瑭见杀了张后,回嗔作喜曰:“杀得好!”公主来到,敬瑭接入,问:“公主出宫有何事说?”公主道:“妾当初在冷宫之时,多得李玉英扶持,故今日得与驸马聚首,皆此人之功,乞驸马当报其恩!”石敬瑭即令宫中寻访李玉英。左右报:“玉英因军乱入城,走在冯丞相府里去了。”敬瑭差人寻得玉英来,赐她珠冠,出入宫禁,与公主同享富贵不提。 次日,石敬瑭聚集旧时文武,在长朝殿商议,欲访唐室子孙,迎来接位。舒必达厉声曰:“大唐已无后矣!天运当属明公,今日就理国事,何必更访迎他人?”敬瑭再三推让,不肯自立。契丹主谓敬瑭曰:“吾不惮三千里远来相助,幸喜仇家已灭,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汝意若何?”敬瑭曰:“皆赖大王之力,愧某无德,敢当此大位?” 契丹主曰:“不必谦辞,吾意已定。”诸将共劝,敬瑭不能辞。 于是,契丹主亲作册书,命敬瑭即皇帝位,国号大晋,改元天福,自解衣冠授之。 当日,敬瑭写立合同文字,先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付与契丹主,以为报酬之礼,仍许岁纳锦币三十万。契丹主受了文字,遂带人马,自归本国不提。 却说敬瑭既送契丹还国,自称号曰高祖皇帝,朝例法制皆遵明宗旧典。封赵莹为翰林承旨,桑维翰为翰林学士权知枢密院事,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立永宁公主为皇后。其余文臣武将,各个论功升赏。时藩镇多有未服,皆怀忧惧不安。兵火之余,府库惮竭,百姓困穷,而契丹征求无厌。桑维翰劝晋王,推诚弃怨,以抚藩镇;卑辞厚礼,以事契丹;训练兵卒,以修武备;劝课农桑,以实仓廪;通商薄税,以丰货财。晋王大喜,嘉纳其言。 时天福二年二月,洛阳城中,军情告急。信州刺史谢天然,表称王延政称帝于闽之建州,国号大殷,置宫立妃,反背朝廷,兴兵侵犯边界,动扰南方。当时晋王命谁出师,且看下回分解。 唐自庄宗至此,凡四主实三姓共一十四年,唐遂亡。石敬瑭接位,改国为晋,残唐到此,其统绝也。有诗为证:位立庄宗甲马消,明宗仁德岁丰饶。 石郎兵出潞王死,一统山河属晋朝。 卓吾子评: 父事契丹而献幽、蓟十六州土地,陷于腥膻四百三十二年,是敬瑭、维翰耳。敬瑭以此而得国,维翰以此而得相。虽然敬瑭欲寻唐室子孙禅位,辞逊至再,不可不敬。勉而即位,改国为晋。呜呼!唐代绝矣! 第五十一回晋兵智困王延政 却说王审知,乃光州固始人,王潮之弟也。唐昭宗时,王潮据闽已卒,弟审知封为闽王,审知立延翰为嗣。延翰骄残,暴灭兄弟,被审知养子延禀弑之,而立其弟延钧,更名曰璘,璘又被其臣李仿所弑,而立福王昶为帝,未及数月,昶又为叔曦所弑。曦既立,骄淫苛虐,建州刺史王延政数以书谏之,于是兄弟积相猜忌,治兵相攻,互有胜负,闽粤之间,暴骨盈野,曦立方二十一年,指挥使朱文进谋弑之,而自立,闽人共讨杀文进,传首建州。 至是,延政乃自称帝,国号曰殷。有平章事潘承祐上书陈十事,大旨言兄弟相攻,荡灭天理,一也。赋敛繁重,力役无节,二也。发民为兵,羁旅愁怨,三也。杨思恭夺人衣食,使怨归于上,四也。疆土狭隘,多置州县,增吏困民,五也。将攻临汀,不忧金陵、钱唐乘虚相袭,六也。括民资财,逋逃者被刑,七也。征果菜鱼米利,八也。即位未尝与邻通德,九也。 宫室无度,荒淫酒色,十也。殷主延政大怒,削去承祐官爵。 参军雷友金谏曰:“晋以重爵加封主公,又令镇守边隅,不征钱粮,今若反背,深为不忠,加之刘知远善能用兵,威振华夏,当初唐兵尤自惧之,况主公乎?”延政大怒,将友金推出斩之。 乃令大将苟琳、虞淳为先锋,起八闽军马,共得十五万,于路放火抢劫。 晋王闻之,即宣刘知远至洛阳商议起兵。此时,刘知远在长安,星夜赴洛阳面君。晋王曰:“远宣将军还朝,别无他事,今王延政负义谋反,不可不诛。”知远奏曰:“臣部下马步军五万,足可破王延政矣!”知远举柴研为正先锋,石炖为副先锋。晋王远送出城,大队人马南行,只见旌旗掩日,金鼓喧天,杀奔建州而来。 却说哨马飞报王延政,延政略有惧色。即差人求救于吴越,越王先差董铨为先锋,周麟副之,引本部军二万五千,前来迎敌。晋军中柴研出马,与董拴交锋,战不十合,铨拖枪败走,周麟出马接战,抵敌不过,亦拨马而走。晋兵掩杀前来,越兵大败,退走十五里。小卒报入建州,王延政亲自引二万人马出阵。延政曰:“谁敢出马搦战?”只见部下一将,姓晁名镗,应声而出,前来晋兵营前搦战。 刘知远在帐中听知王延政会合越兵,来决大战,乃聚众将商议。张会进曰:“越兵救王延政者,实图利也。”知远曰:“此言甚善!”遂唤副将陈燧、李援引两军去叶坊埋伏,却令柴研、石炖尽伏精兵为后应,先拨一万弱兵,令偏将田芳提领前去诱敌,阵后多载牛马辎重及赏军之物,四面聚集。当日,王延政在军中,晁镗在左,董铨在右,三军更不答话。田芳军马皆弱,抵敌不住,望风便走,三路掩杀,晋兵大乱,放起号炮,陈燧、李援引得两军齐出,随后柴研、石炖大率精兵飞奔而来,势如山倒,刘知远随后亦引军杀至。王延政大败,奔入建州城。 刘知远令军士四面围定,并力攻打。此时,越兵退于剑潭,晋兵屯于建邑。张会曰:“今延政虽败,城内军士屯住不出,更有越兵屯在剑潭,为犄角之势,若四面攻打太急,贼必开城死战矣!越兵若来,内外夹攻,吾军必不获利。不如只攻三面,容南门与贼出走,走而击之,可全胜矣!”知远曰:“真妙算也!”于是,命柴研撤退南门之兵,只攻东西北三门,各筑低土城,示为久计。 却说晋兵攻围日久,建州城中粮尽,人皆相食,众欲杀王延政。延政惊慌,即使其相谢甫献城投降。谢甫来到晋营,知远问曰:“汝来欲何为也?”谢甫告曰:“请将军权退兵三十里,君臣当自缚而降。”知远大怒曰:“反贼辄敢轻吾!”叱左右推出斩之,将首级付与从者,发回见王延政。延政见斩了谢甫,心中大惊,与文武共议出奔。 是夜二更,带百骑开南门而走。只见悄无兵土,延政心中暗喜。行不到五更,山头上一声炮响,当先一军摆开。中军刘知远,左柴研,右石炖,大喝:“反贼休走!”王延政见有埋伏,落荒回马,后面喊声又近,左有陈燧,右有李援,更兼田芳军马,四面围定。王延政下马受缚,晋兵尽已入城,诛杀延政宗党七十余人。于是,出榜安民,令众官分地把守,赏犒三军,八闽悉平。将延政捆赴洛阳面君,晋王赦之,封延政为羽林将军,奉命听调,复又赏犒三军不提。却说流星探马飞报:“边关告急!”不知何处兵马入寇?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八闽君位,子臣弑夺,至王延政自尊称帝,倨傲悖逆,被知远出师一鼓而擒,东南一隅,得有宁宇。 第五十二回刘知远奉命出师 晋高祖皇帝天福三年,镇州安重荣,结连并州铁笼山强贼孙飞虎作反,抢掠附近居民,聚兵二十余万,要来寇长安,各处有本到京告急。帝一日设朝,文武奏知此事。汪太史亦奏:“毛头星横于紫微垣,正应镇州分野,主干戈之兆,乞陛下调将诛除,若是迟缓,必有犯阙之祸!”驾问:“谁人可以领兵征讨此贼?”言未尽,武班中闪过刘知远,向前奏曰:“臣虽不才,愿领兵前去征讨。”帝准奏,就加封刘知远为镇南节度使、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知远领旨出朝。 次日,升帐点兵,手下有大将二员,一员姓史名弘肇,郑州荣泽人,生得浓眉大眼,声似洪钟,使一把大刀,重七十余斤,有万夫不挡之勇。一员姓郭名威,邢州尧山人,身长九尺,膀阔一围,幼年令人项下刺着雀儿,人皆称为郭雀儿,使一根铁钢矛,上阵如飞。知远见二人英雄,倚为心腹之将,当下点兵有二十万,副将四十员。一声炮响,大势军马出长安,望镇州进发。 数日行到金井关,知远传令,扎下三个大营,左营史弘肇,右营郭威,自居中营。却说守关将,一名戴礼,幽州人,一名黄文宝,各使一把大刀,人不敢近,乃是孙飞虎战将。飞虎见二人英雄,令他们把此头关。小军报道:“晋王遣大将刘知远领兵来到。”戴礼商议曰:“晋兵来此,不要与他厮杀,关城险固难攻,我与你多设擂木炮石,打将去。”黄文宝曰:“晋兵远来疲困,营寨尚未坚固,待小将杀他一阵。”戴礼阻挡不住,文宝领兵冲下关,摆开阵势。 晋阵中史弘肇,一马当先,大喝曰:“来将何人?报名好取首级!”文宝曰:“吾乃守关大将黄文宝!”史弘肇听了姓名,拈刀便砍,文宝急架相迎,战不两合,文宝刀法渐渐乱了,抵敌不住拨马便走。史弘肇赶上,逼开刀轻舒猿臂,将文宝擒过来,横担马上,跑回本营,来见知远。叩头道:“小将捉得贼将黄文宝在此!”知远叫将他绑解来问着肯降么?文宝道:“元帅留我残生,情愿投降,为帐前一小卒。”知远饶了文宝,收为裨将不提。 却说文宝败兵走上关,报道:“文宝被晋兵拿去了!”戴礼曰:“文宝不听吾言,自取其祸!”传令关上,多设炮石弩箭,山僻处砍伐树木,塞断小路。再差人往镇州求救兵相助不提。却说刘知远令史弘肇帅兵攻关,关上炮石弩箭,飞蝗般下来,人不敢近,打伤人马无数,回报知远。知远叫文宝商议,问道:“此关还有别路通得镇州么?”文宝说:“只有二条路,近北山可通镇州铁笼山,只恐将树木塞断,不能前进。”知远问文宝曰:“有汝何计,过得此关?”文宝曰:“守关将戴礼,颇有机谋,若只是攻关,一年也过不得。除非用诈降之计,里应外合,方能成功。”知远曰:“我意欲你行此计如何?”文宝道:“蒙元帅不杀之恩,小将愿往见戴礼,说他今夜来劫营,元帅埋伏兵马,接应取关。”道罢,即披挂上马,引原降步兵二十余人,径奔上关。看他此计可成否?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彗星犯于紫微垣,分野在镇州,正应强寇侵境。刘知远雄师一出,即擒黄文宝。赦其死而为裨将,文宝安得不施谋尽忠报效? 第五十三回文宝赚关杀戴礼 却说黄文宝授计,随引人马,行至关下,已是黄昏时候。 大叫开关,军人在敌楼上,认得黄文宝。报知戴礼。礼道:“夜间难认真假,且莫开关。”又报:“文宝走脱晋营,有机密事说。”戴礼乃自引众人来关上看,果是文宝,戴礼令人开关,放入黄文宝。进帐中,见戴礼羞愧道:“不听公之言,被他拿去,权时顺降,欲乘便烧营,未得机会。今听得长安报来,说晋主病重,要召回刘知远,商议国事。晋营得此消息,人各收拾,准备起程,不甚提防,被我偷得一匹马,脱身而归。趁晋兵归心已乱,人无斗志,今夜我与兄统领军马,劫他营寨,必成其功!”戴礼道:“只恐是晋人之计?”文宝曰:“小弟亲听得此消息,有何计哉?我部兵先行,兄急随后救应。”戴礼依其说,传令拔寨起行劫营。 却说刘知远令史弘肇,领五千兵埋伏关下,并说:“等他兵一出,即乘势杀入夺关,此便是你头功。”史弘肇说:“文宝初降,未知心腹,元帅自须斟酌。”知远道:“只依我军令,自有分晓。”史弘肇不悦,引兵去了。知远传令,叫军将四下埋伏,听候火炮一起,四下杀进,只留空营等待。 且说黄文宝引兵先行,戴礼随后亦到。时将三更,文宝道:“晋兵下三个营寨,我劫左营,兄劫右营,杀到中营取齐。” 戴礼道:“兄弟所见有理!你可先杀进。”文宝匹马当先,大叫一声,劫营杀进去。戴礼也杀入右营,却是空营。自思:“莫非晋兵去了,复杀到中营,不见文宝,戴礼却令人去探,回报:“文宝不知那里去了?”戴礼大惊曰:“吾中奸贼之计矣!”急令催兵回关。 忽晋营内火炮震天,光照山川,四面八方,晋兵潮涌而来。 戴礼不敢恋战,杀开一条血路,走到关下。关上火把齐明,一将大叫:“戴礼如何不降?”取关者,乃史弘肇也。戴礼见了,不敢望南走,勒马奔西路杀去。前遇着郭威阻住,两马相交,比手三合,被郭威一矛,截死马下,尽降其众。郭威收兵,到金井关取齐,天色已明,知远部大军入关安民。 郭威、史弘肇各献功毕,史弘肇问曰:“元帅如何知文宝此计可成其功?”知远曰:“文宝初降之时,我观其材貌,是个好汉,故释之,委为将,以安其心。金井关原是他守,必熟知地势,吾故问他求计,彼献此计,出乎本心,使他人如何进关,惟文宝可成此功。用之而无疑,吾不负文宝,文宝宁负我乎?今得此关,胜用数万人马之力矣!”史弘肇拜服曰:“元帅深谋远识,我等皆不及也!”知远传令进兵。一声炮响,大军离了金井关,行了数日,望铁笼山不远,知远下令安营。 却说铁笼山,孙飞虎把守,部下有四员副将。一名萧龙,使一杆方天戟,一名萧鲸,用一把大刀,至亲兄弟,泽州人也,原亦绿林中出身,孙飞虎招来相助。又二名,一名曾杰,一名刘真,皆郓州人。曾杰有智谋,刘真通武艺,安重荣表二人为押衙将,差来与孙飞虎同守此高山险要之地,严加守把不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得黄文宝一人之力,不废张弓支箭之劳,金井关亦唾手而得,实知远有先见之谋欤! 第五十四回孙飞虎拒铁笼山 却说孙飞虎镇守此山又得四将同心协助。这山原名铁笼山,只有东北两条路,东路当中通镇州,北路斜去通并州,四下皆是高山,团围似座连城一般,若有五六百人,山顶守住,任有十数万人马,攻击不得。孙飞虎在帐中正坐,小军来报:“晋兵到!”飞虎与众将曰:“日前金井关戴礼差人来镇州讨救兵,今救兵未去,金井关已失,大势人马,又来到此。镇州以我两处为咽喉之地,一处不保,此处如何抵敌!”曾杰向前道:“将军,依小将计,只要守,不要战。我听得刘知远部下二将,一人史弘肇,一人郭威,皆有千军之勇,若与他厮杀,必难取胜。我这里有十年粮草,数万选兵,只须严把住路口,多设鹿角炮架,以防攻击。他大军远来,粮草难够支应,不消一月,必思回军。乘他困饿而去,我出精兵袭之,决无不胜。” 言未尽,闪过萧龙向前道:“曾兄如何这等怯弱,今晋兵临境,百姓惊惶,趁其营寨未定,正与他一战,杀退敌军,以保百姓,方显英雄!末将兄弟,出马一遭,生擒史弘肇、郭威来献。”孙飞虎拨与他兵一万,萧龙、萧鲸二将,披挂上马,耀武扬威,领兵出阵。众军发喊,巡哨军卒报入中军。 却说刘知远正在帐中,报有人索战。知远问:“谁去迎敌!”帐前闪过郭威道:“小将愿往!”知远拨与他兵二万。郭威披挂,绰矛出马,跑出阵前,见有两员将官。怎生打扮?有诗为证:对对红旗间翠袍,争飞战马转山腰,日烘旗帜青龙现,风摆旌幡朱雀遥二队精兵夸勇猛,两员强将逞英豪,萧龙左下方天戟,右手萧鲸偃月刀。 萧龙一马当先,问:“来将何名?”郭威曰:“吾是晋元帅刘知远部下大将郭威!尔是何人?”萧龙日:“吾是总兵帐下牙将萧龙!”言罢,舞戟便刺。郭威用矛刺死萧龙。萧鲸赶来报仇,被郭威一铁锏,打中脑盖而死。败兵走回,报孙飞虎曰:“萧家兄弟,被郭威杀了!”飞虎大惊,传令紧守隘口不出。知远无计,闷闷不悦,郭威劝其安营围困之。 却说安重荣听得知远过了金井关,如坐针毡。牙将张孟德劝降。董琦向前日:“末将有一计,可成其功。契丹主手下有一个幸臣,名阿思恭,大王可修书一封,遣人将金宝送与他,见契丹主说情,愿纳贡,只要令人入晋,与晋主说调回刘知远军马,再结契丹主,叫他相助人马,杀入长安,夺取晋朝天下。” 安重荣然其策,即遣张雄、李勇径赴大辽见阿思恭。阿思恭得了金宝,次日见契丹主,将安重荣事奏知。契丹主遣使乔荣,赍诏入朝,要晋主调回刘知远人马。晋主问群臣:“此事如何?”桑维翰奏曰:“既契丹主有诏书来,陛下当要依允。”景延广曰:“不可!镇州作反,出师以正其罪,近日捷报,功在垂成,今若调回,将前功尽弃,致后来之祸,陛下且把诏书停下。”尚书李崧亦劝调回人马。晋王正遣使命前往边镇,不想延广先差人去见知远,不要回兵。知远得知,正与众将计议,忽报朝廷差使命赍诏旨来召班师。不知计议收军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知远之兵,威声破竹,孙飞虎、安重荣闻风束首,计穷力竭,求援于契丹,委曲全身。景延广拒使不从,为寇反叛者,难免巢破伏诛。 第五十五回史弘肇擒孙飞虎 知远接得诏书,心中不悦,进退两难,正在疑惑不决,史弘肇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功在垂成,而诏班师,他日之祸,自今日始矣!兵贵神速,只管进兵,平复镇州,班师而回,随朝廷发落。”知远传令进兵。史弘肇手执团牌,登山先砍死十余人,郭威从后一跃上城。史弘肇捉了孙飞虎,郭威一锏打死刘真,曾杰正走,被晋兵砍为肉泥。放火烧了营寨,知远叫刀斧手斩了孙飞虎,号令大军来到镇州。 安重荣唬得魂不附体,与众商议,再差人结纳契丹主来相助,一边令张仲达出马。与史弘肇比手数合,被史弘肇一刀挥作两段。大军围了四门攻打。报安重荣:“张仲达被杀死,人马困了城池。”安重荣半晌无语。董琦说:“明日主公亲临阵,末将愿为先锋。”张仲德回府寻思个自尽去处,免被晋人所辱,径入后园,投于绿荷池中而死。 安重荣领兵将出城,哨探报知远。知远出阵大骂:“反贼下马受死!”举安汉刀就砍。有安重荣副将周虎举枪急架,被知远斩于马下。安重荣勒马走,知远直入北阵。此时,郭威遇着董琦,一矛刺死,安重荣走入城中不出。知远一连困了四十余日,时乃六月,城中无水,多有思献城者。 牙将胡衍见城中乾暴,与众商议,写书拴于箭头上,射入晋营,通信息,里应外合取城。知远得书,即传令众军接应。 三更时分,胡衍引众开了水城门,点起火炬,大叫:“晋兵入城!”史弘肇先杀入城中。安重荣惊惶,匿在民家躲避。天明,知远入城安民,胡衍请罪,知远说:“你有献城之功,免了前罪。”民家献出安重荣,知远令囚起,解回长安。次日,知远拨将守镇州,传令班师回长安,朝见晋主,奏知平服镇州。晋王大悦,旨下斩讫安重荣,将首级函封,差使送去见契丹主,封知远为邢州太原府节度使,便往镇守太原去了。 却说契丹主见送安重荣首级来,大怒曰:“石郎为天子从何得来?”即发使回见石郎说:“吾有带甲二十余万,若再如此违我言语,即统兵来中原,立他姓为君。”使者喏喏回长安,将契丹主之言,奏知晋王。晋王听罢不悦,退入宫中,忧愤成疾。大臣桑维翰等入宫中问安。晋王流涕曰:“不济事矣!朕坐卧不安,夜见鬼魂来宫中索命。”病势沉疴,渐渐危笃。差使捧诏宣知远还朝。 天福七年,刘知远班师还到洛阳,入宫朝见晋王。王曰:“朕忍死以待卿回,今日得见面,无遗恨矣!”知远曰:“臣在建州得手诏,闻陛下龙体有恙,恨不能插翅飞至阙下,省视陛下。”晋主宣齐王重贵并皇后张氏、宰相冯道及景延广等,齐至御榻之前。晋王曰:“朕太子重睿年幼,不堪掌社稷之重任,今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以安人民。幸有皇侄重贵,可居此位,愿汝众卿,以伊尹、周公之心为心,俟重睿稍长,传位与之,诚宗庙生灵之大幸,亦吾家之大幸也!”言讫,唤齐王近前,复指刘知远曰:“汝众臣为证,此位当还重睿,勿负朕心!”知远流涕,众皆伤感。 晋主口不能言,须臾而崩。时天福七年,正月上旬也。寿五十一岁,在位七年。史臣断曰:晋祖以唐朝禁脔之亲,地尊势重,迫于情疑,请兵契丹,赂以州邑,而取人之国。以中国之君,而屈身夷狄,玩好珍异,旁午道途,小不如意,呵责继之。当时朝野,莫不痛心,而晋祖事之,殊无赧色。夫以古人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犹且不为,况附夷狄,以伐中国,又从而取之者乎?《纲目》书晋王尊号于契丹,契丹加晋王尊号,所以著中国,事夷狄,首足倒悬之极,其恶契丹而贱敬瑭也,甚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逸狂有诗责晋之君臣云: 智短才疏石敬瑭,闺阃嫌隙祸萧墙。 结连北虏颜何厚?反下三关罪莫当。 屈膝称臣甘耻辱,请封割地坏纲常。 奸臣阿附桑维翰,十二年来尽灭亡。 卓吾子评: 晋祖以幼子委冯道,道不可者,盍明言之?乃含糊不对。 死肉未寒,乃背顾命,其视荀息为何如? 第五十六回立齐王重贵为帝 是日,晋王卒于正殿,冯道、景延广二人辅政,即立齐王重贵为帝,改元开运。太子重睿,养在宫中,自立新君后,谥晋王为高祖皇帝,尊张氏为皇太后,葬高祖于显陵。此时,刘知远出镇晋阳。 却说晋高祖初即大位,乃契丹所立,事之甚谨。至少主即位,景延广与众商议云:“今高祖晏驾,告哀契丹,不复称臣。”众皆然之。契丹王闻此大怒。未及数月,延广又囚番使,未几得脱,归报契丹王言:“先帝是北朝所立,故称臣奉表,今新君乃中国所立,与我国无预,只宜为邻,称好足矣!如若发怒,准备厮战,更有十万横磨刀剑以待。桑维翰屡谏,逊辞以谢我国,每为景廷广所阻。”契丹王闻此言,即点三军渡河入寇。契丹王曰:“所虑者,刘知远现屯兵镇守太原,恐出兵断吾之后。”于是,别遣御弟伟王为元帅,李得、樊彪为先锋,领兵五万,先攻太原,自领大将赵延寿、杨光远统兵十五万,望长安进发。 却说伟王人马到太原下营,刘知远听知,郭威进说:“此必契丹主兴兵入朝,恐我军截其后,故先来攻太原,末将见阵一遭!”郭威披挂上马,出营与樊彪交战,不数合被郭威用矛刺死,杀军大半。败卒回营报伟王:“樊彪被郭威刺死!”伟王大惊,李得叩头道:“小将愿往擒贼!”随出马阵前搦战。 知远听得,令史弘肇见阵,郭威引一支兵,从西路去抄出辽帅总营放火。李得与史弘肇交马一合,被弘肇一刀劈落马下,辽兵大败,奔归回营。只见营内放火,伟王匹马逃生,郭威领兵从营后杀出,伟王慌张,被郭威一矛刺死,辽兵杀了大半,郭威与史弘肇收兵,回见知远并差人打听契丹消息。 却说契丹主兵正行,报伟王军马尽被知远部下杀了。契丹主大惊曰:“知远必乘胜而出,使吾无葬身之地!”赵延寿告道:“我主不必忧愁,可再差耿雍,屯在柳河川守把,以防太原兵出。”契丹主听说,差耿雍屯在柳河川守把去了,自领兵到贝州围了城池。守具州吴峦引兵出城,与杨光远比手三合,吴峦力怯走回,被杨光远赶上,乘势杀入城中。吴峦自料难以脱身,投井而亡。契丹主入城投扎。次日,人马到济阳下营。 却说幼主即位以来,不理国政,与景延广日夕在后苑饮酒取乐。一日,正饮间,报契丹主引兵入寇,破了具州,不日到长安了!”幼主大惊,景延广奏口:“我主无妨,只遣大将杜威,部兵前去迎敌。”杜威受命,同副将二员李谷、张英,领十万兵到济阳安营。李谷献计曰:“令众军砍伐树木,置水中作桥以渡,我引一支兵,抄出他营,放火为号,可成大功。” 杜威不听李谷计,领兵出营索战。赵延朗一马当先,与晋副将张英交锋,赵延寿舞刀相助,李谷也举枪夹斗。正战之间,忽一阵大风,把晋军旗号吹倒,众军不能开眼,延寿乘风势杀来。 李谷马失前蹄,被延朗捉了。延寿一鞭打死张英,杜威自缚纳降,收拾军中去了。 契丹主饶了李谷不杀,传令大军,直杀到长安,离三十里下营。报幼主:“杜威降虏,我师大败,全军皆没!”幼主唬得魂不附体。右丞相李崧奏曰:“契丹主所恨者景延广,把景延广斩首级献契丹主,再求称臣,以保社稷。”幼主不从,回宫自寻个尽处,放起一把火,烧着翠云楼,幼主望火中一跳,却得一人救起。不知性命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晋主自阳城之捷,谓天下无虞,骄侈益甚,冯玉乘势弄权,朝政益坏。契丹大举入寇,晋主在苑中调莺,辞不出执政。桑维翰已知晋氏不血食矣! 第五十七回幼主称臣降契丹 时救起幼主者,乃侍御官彭义也。幼主半晌方醒,义泣奏曰:“不如从李崧之议,即便遣使,见契丹主乞降。”幼主差李崧赍表章,径到契丹主营中,奏曰:孙男石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情愿乞降,以全生灵。 今特奉表大皇帝行营,早整车驾,孙男臣伏道以俟,早赐炳照。 契丹主看毕大怒,骂道:“晋主负盟背义,吾必斩之,方消此恨!”令将李崧监在营中。退入帐后,有述律太后,见契丹主怒,乃劝道:“今便将幼主杀之,尔亦不能为中国之君也,不若准其纳降,回兵归国。”契丹主自思所言有理,即放李崧,叫晋主准备来降。李崧回见幼主,将契丹主言语奏知,晋主只得领群臣迎接契丹主进城,走马登殿。幼主率群臣,拜伏阶下。 契丹主叫手下将石重贵脱去袍,只穿素服,发去封禅寺听候。 拿过景延广,契丹主怒恨,指着骂道:“致两国不和,皆尔所为也!”令将槛车囚起,延广受辱不过,夜间用手插入咽喉而死。归杀桑维翰,契丹主怜他是个忠臣,令人葬之于城东。 却说晋幼主与太后被监寺内,饿了数日,太后使人问僧求食,僧曰:“辽兵四下看守,要害你母子,不敢献食。”俄有使报,契丹主降封晋主为负义侯,同太后徙居黄龙府,即日就行。晋主在位五年,自高祖至是,凡二帝,一十二岁而亡。按史臣断曰:齐王舍桑维翰之忠谋,信景延广之狂策。内政不修,而外挑强胡,自阳城一捷之后,顾谓国势无虞,骄奢益甚,四方贡献,皆归内府。广置宫室,崇饰后庭,赏赐伶优,多寡无算。 委任冯玉,倚势弄权,赂遗辐辏,朝政日坏。当旱蝗水潦,国脉如线之时,方且遣使括民之谷,括民之财。迨夫契丹入寇,境内皇皇,犹调莺御苑,排阻人言,遂使哭声振天,横尸蔽野,其君束手就缚,其臣计筹伏辜,迹其人谋,岂不幸哉! 丽泉读此,有诗叹云: 称臣割地非天命,晋祖当年孕祸胎, 维翰逊辞延广阻,身亡国灭可哀哉! 是时,东方群盗蜂起,互相为乱,契丹主乃召晋朝百官谕之曰:“不意中国之人,难制如此,今天时炎热,不如引兵北归,别有良策守此地耳!”乃以萧翰为节度使,留守洛阳,即日拔寨而归。晋之文武诸司从者数千人,尽载府库金宝以行。 远近之人,见者无不下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桑维翰非有他策,不过劝帝称臣谢过,割关以增赂耳!此但可以救目前之危,终不足以弭异日之祸。 第五十八回汉主谋杀史弘肇 却说刘知远封为北平王,镇守河东,却有诸将劝知远称尊,以号令四方,知远不从。及闻晋主北迁,又称说欲出兵井陉,迎归晋阳,命指挥使史弘肇,集诸军商议,告以出师之期。军士皆曰:“今天下无主,平天下者,非我主而谁?宜先正位号,然后出师!”于是,众军山呼不已。知远曰:“虏势尚强,吾之军威未振,当建功恢复主室,迎立新君,汝士卒何知天命有在耶?”郭威与都押衙杨邻入说知远曰:“此天意也!大王不乘此以取中原,人心一移,则反受他人所制矣!”知远从之。 是时契丹遣将刘愿为保义节度副使,陕人苦其暴虐。都头王晏,与指挥使赵晖、侯章谋曰:“刘公威德远著,吾辈若杀刘愿,举陕城以归之,为天下首倡,取富贵如反掌耳!”晖等皆言:“此计甚妙!可速行之。”至是,王晏、赵晖、侯章等,持刀直入帅府,共斩刘愿,举城降于知远。知远乃即帝位于晋阳,复迁于大梁,诸镇多降,国号曰汉,改元乾祐,更名曰杲。 封杨邠为同平章事,封郭威为邺都留守。威辞行之时,言于帝曰:“亲近忠直,放远奸邪,善恶之间,所宜明审。苏逢吉、杨邻、史弘肇,皆先帝之旧臣,愿陛下推心任之。至于疆场之事,臣愿尽心以报陛下。”汉主敛容谢之。 威至邺都,以河北人民困弊,乃号令边将谨守疆场,严加巡警,勿得侵掠。契丹入寇,则坚壁清野以待之。汉主在位方二年,忽染暴疾,崩于正寝。群臣发丧举哀,遂迎立太子刘承祐即皇帝位,称号隐帝。承祐年方十八,;即位之后,谥汉主为高帝,尊母李氏为皇太后,葬高祖于睿陵。 却说隐帝自即位以来,日益骄纵,政非已出。是时,枢密副使杨邠掌机政,郭威主征伐,史弘肇与宿卫王章掌财赋。邻性忠直,门无私谒,虽不却四方馈遗,然有余辄献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遗。王章捃摭遗利,供馈不乏,国家粗安。弘肇尝谓:“治天下,须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子?”王章曰:“若无毛锥子,财赋从何而出?”于是,将相始为仇隙。 时隐帝左右,尽皆宠幸之人用事,太后亲戚执政,邻等屡裁抑之。太后之弟李业,求为宣徽使不得,心甚怨望。与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刘铢数人,皆有宠而久不迁官,各怀不忿之心,恨着执政之人。时隐帝除丧听乐,厚赐伶人以锦袍玉带。弘肇怒曰:“士卒守边苦战,受尽汗马之劳,犹未有以赐之,汝曹何功而得此乎?”即命尽夺之。隐帝年益壮,厌为大臣所制。 忽日,邠与弘肇议事于殿前日:“陛下但禁声勿语,凡百事,臣等自有公道,处之必合于理,岂劳圣虑乎?”隐帝每听之,忧闷不已,积恨在心。于是左右之人,相共谗之云:“邠等执法自恣,终当为乱!”隐帝从之,遂与李业、聂文进、匡赞、郭允明谋诛邠等,以此事入奏太后。太后曰:“此事何可轻发,更宜与宰相共议。”业曰:“先帝尝言,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恐其懦怯误人故也!”太后坚执不可。隐帝怒曰:“国家之事,非闺门所知。”遂拂衣而出,复与数人商议,定下计策,先埋伏甲士数千于广政殿。正值邻等入朝,众兵一涌而出,喊声鼎沸,挺刃向前,杀邠与弘肇及王章于东庑下。 此时,隐帝急宣众文武齐至殿下,亲谕之曰:“杨邻、史弘肇等,欲为大逆,朕故杀之,与汝等各无干碍。邻等尚有阿附亲党,各出镇外郡,宜遣使收捕,尽皆杀之,以除后患。” 众臣皆曰:“邠等谋为不轨,陛下杀之,正合其理。臣等安敢复生异心!”隐帝即日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至镇宁,令李洪义杀弘肇余党步军指挥使王殷。再令行营指挥使郭崇威、曹威,谋杀郭威及监军王浚。李业奏隐帝曰:“郭威、王浚二人,家属皆在京师,可使人执下监之。二人若知,先除内患矣!”隐帝大喜,便差刘铢领兵抄杀郭威、王浚家属。铢为人极其惨毒,领兵至彼二家,老幼无一得免者。复遣李洪建抄杀王殷家属,洪建但使人守视,仍与之饮食。 却说盂业,行了数日,已至澶州。使人报知李洪义,二人接见,业悉以前事告之。洪义惊曰:“主上无道,谋杀大臣,此取乱之道也!若果如此?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矣!”即将孟业监下,使人请郭威以诏示之。威见诏大惊,遂召魏仁浦同来视诏。郭威告曰:“今隐帝无道,谋杀大臣,复遣使赍诏前来,欲杀我等,此事若何?”仁浦曰:“且自勿虑,公乃国之大臣,功业昭著,加之掌握大兵,据守重镇,一旦为群小所窥,祸出非意,此岂辞说所能辨解!时势如此,岂可坐而待死乎?”郭威曰:“吾亦知此道理,怎奈未有奇策,犹豫不决。”仁浦曰:“如何难决?今日进则有生,富而且贵,退则有垒卵之危矣! 不如乘此机会,众人必然相助,何难决之有?”郭威曰:“汝言有理,深合吾意!”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诸将,告以邠等冤死,及有密诏之故。且曰:“吾与诸公,披荆棘从先帝以取天下,复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诸公已死,吾何独生? 君等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献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泣曰:“诸公是何言也?今天子幼小,此必左右奸臣所为,若使此辈得志,国家其得安乎?众等愿随明公入朝自诉,洗荡鼠辈,以清朝廷,不可为奸计所害!”赵修已曰:“明公徒死无益,今日之计,不若顺众心,拥兵而南,此天启之也!古人云,天与弗取,反受其殃。不可失此机会。” 是日,众论纷纷,威意遂决。乃留其养子郭荣镇守邺城,遣郭崇威领兵前驱,自将大军继之。兵至封丘,哨马报入洛阳。 隐帝大惊,急聚众臣商议,遣慕容彦超领兵拒之。时彦超方食,即舍匕筋入朝,隐帝悉以军事委之。侯益曰:“郭威之兵,其锋甚锐,谁人与敌?其部下家属,皆在京师,官军不可轻出,不若闭城以挫其锋,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战而下也。”彦超曰:“若待兵临城下,则吾辈死无噍类矣!”隐帝乃遣侯益与阎晋卿及吴虔俗、张彦超率领禁军,直趋澶州。不知后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邠以廪实兵强,为贤于礼乐,弘肇以长枪大剑为可定国家。 纳赂专权,愚蔽恣横,未几死于嬖幸之手,曾不及知其祸,又岂书生文士之所为乎? 第五十九回郭威为众加黄袍 却说郭威,兵至澶州,李洪义纳之,王殷亦引兵相会,合于一处。郭威心有退兵之意,诸将皆曰:“国家大事,在目下一举,明公何退缩耶?国家负公,公不负国家,所以万人争奋,如报私仇!侯益辈何能为乎?”于是,众皆踊跃前进,军声大振。 次日,兵至梅坡,扎了营寨。隐帝闻郭威兵已至近,心甚惊骇,复遣袁义、刘重进帅禁军,与侯益等会屯赤冈,彦超以大军屯七里店,隐帝欲自出劳军,太后止之。忽人报郭威兵来搦战。帝命彦超出马,唤敌兵答话。威遣李荣出阵,与彦超交锋约战十数合,彦超料敌李荣不住,拨马便走回本阵,李荣纵马追袭,被两翼兵射住,荣遂退回。 当日彦超罢兵,部下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锐气稍挫。北军侯益等,潜往见威,威各遣还营。彦超战败,遂与十余骑奔还兖州。隐帝独与三相,及从官数十人宿于七里寨,余皆逃溃。 次早将还宫,入至玄化门,刘铢已在门上,拽弓搭箭,来射隐帝,隐帝躲过,急勒马奔回西北。比及到赵村之时,后面追兵已至,隐帝见势迫,遂下马步走,为乱兵所弑。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等,皆自杀。郭威自迎春门入,归至私第,诸军入城,大掠一番。 次日,文武百官,朝于太后,具奏称禅国事。王殷请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早立明君,以安天下。”太后下诏,迎立隐帝之弟、河东节度使刘洒即皇帝位。此时,赟尚未至,正值契丹入寇,太后乃遣郭威督大军击之。威至澶州,将发之际,将士逾数千人,忽大喧闹,急令闭门,将士逾垣而入,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然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言未尽,只见一将官,裂一面黄旗,披于郭威身上,共挟抱之。声闻数十里,因拥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之宗庙,事太后为母太后,乃下诏废赟为湘阴公,即命郭威监国,百官及藩镇,相继上表劝进,威遂废汉。汉传二帝,历年四,是岁辛亥,汉遂亡。史臣评曰:高祖拥精锐之兵,居形便之地,属胡骑北旋中州之主,故雍容南面,而天下归之,岂其材德之首出哉?乃会其时之可为也。夫根疏者不固,基薄者易危。隐帝虽有南面之号,而政非已出,民不知君,轻信群小之谋,欲除跋扈之臣,祸不旋踵,自然之势也。父子相继,四年而灭,自古享国之短,未有若兹也!吁,哀哉! 却说郭威,乃太原人也。唐庄宗有宫人柴氏归其家择姻。 一日窥于门,见有疾走而过者,柴氏大惊,问:“此人为谁?”有识者告曰:“从军马使郭雀儿也!”柴氏欲嫁之,父母曰:“汝乃皇帝左右之人,归当嫁节度使,奈何欲嫁此等之人?” 柴氏坚不他适,竟归于威。威既即位,自谓乃周虢叔之后,国号后周,称为太祖高帝,大赦天下,改元广顺元年,封柴氏为皇后,周主无子,乃立妻兄柴守礼之子柴荣为嗣,封荣为晋王。 此时,刘崇称帝于晋阳。初,崇闻隐帝遇害,欲起兵南向,及闻迎立赟,崇大喜曰:“吾儿为帝,吾复何求?”复闻赟死,遂自称帝,所有并、汾、忻、代、岚、宪、降、蔚、沁、潦、麟、石十二州之地,尽归所有。以判官郑珙、赵华国为平章事,谓其臣曰:“朕以高祖之业,一朝坠地,今日位号,不得已而称之,顾我是何天子,尔曹是何节度耶?”国号北汉。 却说周主在邺都之时,奇爱小吏曹翰之才,使翰侍事晋王荣,荣镇澶州,以翰为牙将。荣入尹开封,翰请问曰:“大王国之储嗣,万民之所瞻仰,昨闻主上得沾一疾,大王当入侍医药,奈何犹决事于外邦?若一旦有变,谁肯为之主耶!”荣听言大惊,遂欣然回阙。周主疾笃,乃诏晋王听政。周主戒曰:“昔吾西征之时,见大唐十八陵,无一陵不遭废掘者,此无他,惟多藏金玉故也。我死后当衣以纸衣,敛以瓦棺,圹中无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雇,勿使劳役百姓。既葬之后,募近陵之民三十户,蠲其杂徭,使之守视。勿修下宫,勿用宫人,勿作石羊、石虎、石人、石马,惟刻石置陵前云:周天子生平好约,遗命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汝违吾言,吾不福汝矣!”言讫,大叫一声,气绝而殂。年五十三岁,时广顺三年二月上旬也。史臣断云:周祖两弑其君,纂取大位。得国之初,罢四方贡献珍食,诏百官上封事,毁汉宫室器皿,立词翰法,定税租皮法,罢户部营田,除租半课。又如曲阜谒孔子祠,复拜其墓。况有王浚以赞军事,范质以定法度,李谷以导上意,虽享国日浅,而施为有足称者。故先儒称其为唐明周世之亚,盖以此耳!然其既已文身,而甘心从之,而又偃然自处天位,则是黄屋中居一黥人耳!何以令天下众庶乎?观其语刘崇曰:“自古岂有花项天子?”则周祖之自处亦明矣! 周主既殂,殓于偏殿,百官有司,哀恸至甚。平章事范质曰:“主上晏驾,天下震动,请早立嗣君,以承国统。”乃请晋王荣即皇帝位,称号世宗皇帝,改元显德。晋王本姓柴,时年三十三岁,封冯道为太师。后八月,葬周主于新郑,谥曰太祖皇帝,尊皇后柴氏为太后,入养老宫,大赦天下。 却说北汉王刘崇闻周主已殂,乃大喜曰:“郭威纂吾家天下,每欲复仇,未得其由,今郭威已死,吾无忧矣!”即遣使厚赂金帛,请兵于契丹。契丹主遂遣大将杨兖,率领万骑前来助战。北汉主自帅三万人马,杀奔洛阳。边关累累告急,世宗听知,聚群臣商议,欲自将兵以御之。群臣奏曰:“不可!刘崇自平阳遁走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陛下初登大宝,山陵有日,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只遣一大将御之足矣!安劳圣驾以亲讨乎?”世宗曰:“不然!崇乘我大丧,轻朕年少新立,此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力争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尝不自行,联何故偷安?”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世宗曰:“以吾兵力之强,破刘崇,直如推山压卵耳!”道曰:“未审陛下能如山否?”世宗不悦,惟王溥劝车驾行。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世宗以北汉未服,则亲冒失石,期于必克,亦可称英武之主矣! 第六十回周世宗禅位宋祖 当日,世宗兵行之次,但见旌旗蔽日,剑戟凝霜,人如猛虎,马赛飞彪。不日已至泽州,安下营寨。北汉之兵,屯于高平之南,世宗命前锋击之,北汉兵退十里。周世宗疑其遁去,催诸军亟进。后军未至,众心危惧,而世宗志气亦锐,乃命白重赞、李重进,将左军居西;樊爱能、何徽,将右军居东;向训、史彦超,将精骑居中;张永德,将禁兵自卫。两阵对圆,周将出马,北汉将杨兖挺枪来迎。两下合战未久,忽见周之右军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走,余兵大溃,约有一千余人,皆解甲声呼万岁,降于北汉。 世宗见兵势危急,遂亲冒矢石,引兵督战,宿卫将赵匡胤谓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安得不致死乎?”众皆默然未答。 匡胤又谓禁兵将张永德曰:“吾观贼气骄暴如此,力战可破也! 公急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我为右翼,两下夹攻,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从之。于是,二人各帅精兵二千出战。匡胤此时身先士卒,众兵无不一当百。北汉兵大败,杨兖亦不敢援,北汉主收兵北走,仅得生入晋阳。此时,杀得汉兵尸满山谷,委弃御物及辎重器械之类,不可胜纪。 是夕,世宗野宿,得步兵之降敌者皆杀之。樊爱能等,闻周兵大获全胜,与士卒稍稍复还,世宗欲肃将令,即收爱能、何徽及部下七千余人。责之曰:“汝辈皆累朝宿将,非不能战,今望风奔逃者无他,是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请功耳!”诸将默然不答。周世宗大怒,喝令武士,推出尽皆斩之。自是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有诗为证:五代纷纷积弱余,骄军卖主主无知。 高平自是樊何斩,从此军容有丈夫! 是时,永德盛称匡胤智勇,擢为殿前都虞候。此时,显德六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腾涌,平地水深数尺,周太祖陵上松柏,尽皆拔起,直从空中飞来汴城南门外,倒卓于南路。因此,世宗受惊得病,至九月病渐危笃。乃召魏仁浦同平章事,加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一同听政。复召诸臣至御榻前托孤,更嘱以后事。世宗遂崩,年三十九岁,在位六年。 初,世宗虽在藩,多务韬晦,及即位后,破高平之寇,人皆服其英武。 按五代史,世宗以柴氏子入继大统,盖至此而周之国姓一变焉。即位之初,愤然欲削平天下,盖念乱甚而望治切,真中原之主也。深知近世之弊,起于威令之不行,上凌下僭,首诛樊、何以正军法,革五十年之弊政,遂能变弱为强,因败为功,乘胜逐北,至于太原。归而简兵整众,锐意进龋于是,南割江西,克秦、凤,北取三关,威武之声振响夷夏,可谓雄杰。 近世以来,末之有也。尝夜读书见唐元稹均田图,乃诏颁图法于天下,使吏民先习知之,期以一岁,大均天下之田,其规模岂小小哉?迹其注意元元,留心邦本,于五代十二君之中,独称为最!使其天假之以年,其成就盖未可量也! 当日,众臣请太子宗训即皇帝位,称号恭帝。宗训年方七岁,范质、魏仁浦效伊尹、周公辅幼故事,封赵匡胤为归德节度使。匡胤涿郡人也,父名弘殷,洛阳禁卫将校。娶杜氏,生匡胤于甲马营,赤光满室,营中异香,经月不散。时人谓之香孩儿营。少从新文说学。及长,容貌雄伟,器度豁如。世宗时掌军政凡六年,士卒服其恩威,数从征伐,树立大功。世宗一日于箧中得书一本,中云:“点检作天子。”世宗大惊。时张永德为点检,遂迁之,而易以匡胤。 是时,人报河东刘钧结连辽兵入寇。恭帝遂命匡胤领兵。 此时,主少国危,中外始有推戴之议。军校苗训在营中望见东北上,日下复有一日,黑光相荡,骇然大惊,且指曰:“此天命也!”正值黄昏左侧,兵至陈桥驿,军士相聚谋曰:“主上幼弱,我等奋力破敌,谁则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此为上策。”众皆然之。即日厉声一呼,皆袒臂相从,环列待旦,而匡胤醉卧,实不知也。比及天色微明,军士皆环甲执兵,直叩寝门,匡胤觉悟,慌问其故。诸将答曰:“某等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匡胤惊起披衣,诸将相与扶出,披以黄袍,山呼齐拜,掖之上马,拥还汴梁。匡胤此时拒之不可,乃揽辔誓诸将曰:“汝等自谓我为天子,若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为也!”众皆下马跪曰:“愿受命令!”匡胤曰:“少帝及太后,我曾北面事之,不得惊犯。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市府库,不得掳掠。用命则重赏,不然则族诛矣!”众皆喏喏连声。于是,整军自仁和门而入,秋毫无犯。 时周侍卫指挥使韩通,谋帅众御之,被军校王彦升所杀,并戮其妻子。当匡胤退居公署,宰相范质、王溥诣崇元殿,集文武官僚,至日暮时班定.犹未有禅诏,翰林承旨陶谷所撰禅诏,出诸袖中,遂用之。制曰:天生庶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资,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簏,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上按周之国凡三君两姓,历九年而宋兴焉。 读诏已毕,宣徽使引匡胤就庭,北面听受,宰相掖升崇元殿,服衮冕,即皇帝位,称号太祖皇帝,群臣朝贺。改周显德七年为建隆元年,以所领镇为宋州归德军,国号曰宋。奉周恭帝为郑王,封弟光义为殿前都虞侯,封赵普为枢密直学士。立太庙,追帝其祖考,尊母杜氏为皇太后。当日,太祖设太平筵宴,大会群臣。自是,文官武将,济济彬彬,布满于朝。上有尧舜之风,下有鼓腹之乐。华山隐土陈搏,闻宋代周,欣然喜曰:“天下自此定矣!”余见宋传,此编不多录也。逸狂诗云:五代干戈未息肩,乱臣贼子混中原;黎民苦怨天心怒,胡虏交驰世道颠。 点检数归真命主,陈桥兵变太平年; 黄袍丹诏须臾至,三百鸿图岂偶然。 后贤有诗云: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山川。 丽泉有诗云: 幼主无知社稷休,临危俯首作降囚。 一朝帝业归于宋,忍耻含羞入郑州。 卓吾子评: 五代日事干戈,胡虏交驰,乱贼横行,中原始无宁宇,幸宋太祖一统中华,其亦世道之幸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