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英雄传》 起头的话 起头的话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出兵向我国进攻。由于国民党政府一贯对日屈服,订下许多卖国条约,专一压迫屠杀人民,对日本的进攻毫没作抵抗的准备,因而不到三个月光景,便被日寇冲进长城,顺着平绥铁路、同蒲铁路打进了绥远、山西。那时好几十万晋绥军,只是乱招架了一阵,便望风而逃;那些政府官员、将军、太太,带上平时刮地皮刮下的金银珠宝、法币现洋,坐上火车、汽车,争先恐后地逃到西安、重庆等大后方去了。这下敌人更是凶焰万丈,到处杀人放火,如入无人之境。山西、绥远大部地区沦陷敌手,千百万同胞在敌人铁蹄下呻吟。 幸亏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开赴敌后坚持抗战,内中有一位贺龙将军,率领一二零师,浩浩荡荡开到晋西北来。那时正是数九隆冬,北风凛冽,雪花纷飞。一二零师的健儿们,在冰天雪地中和敌人苦战,给疯狂的日寇以迎头痛击。一九三八年春天,接连收复了宁武、五寨、神池、岢岚、偏关、河曲、保德七县,并深入到绥远敌后,建立起大青山抗日根据地。 一九四○年春天,晋绥人民、各抗日团体、抗日军队,在共产党领导下,建立了民主政权。从此以后,军民更加同心协力对敌斗争,不顾流血牺牲,到处攻打敌寇。解放了二十多座县城,粉碎了敌人无数次“扫荡”,坚持了八年的抗日战争,巩固扩大了晋绥解放区。 晋绥解放区人民,在共产党和抗日民主政府领导下,许多热血男儿都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在家的就参加了民兵。民兵们平时在家生产,抽空练兵习武;一到战时便拿起步枪、火枪、地雷、手榴弹,和敌人战斗,保护群众,日夜打击敌人,并且配合主力军作战。尤其是执行了毛主席提出的“挤敌人”的方针以来,军民创造了明的、暗的、软的、硬的各种战法,组织了“变工爆炸”,实行了“劳武结合”,粉碎了敌人的“蚕食政策”、“怀柔政策”、“三光政策”,以及数次“强化治安”,挤得敌人统治区日益缩小,由面变成线,由线变成孤立的据点。把晋绥解放区保卫得铜墙铁壁一般。 在这八年的斗争当中,人民用血泪写下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涌现出无数民兵英雄。一九四四年晋绥边区群英大会上,单说出色的民兵英雄,就有一百二十四位。这些人物当中,有的是爆炸大王;有的是神枪能手;有的是破击英雄;有的是锄奸模范;有的是智勇双全的领导人;有的是天才卓越的指挥员……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本领。真是花开万朵,朵朵鲜红。象许多民兵英雄,英勇斗争惊天动地的战迹;象围困蒲阁寨、围困娄烦、围困三交、围困岔口等史无前例的模范战斗,要一一介绍出来,恐怕三年五载也说不完。如今只写一个故事,虽然仅是一个小村子里的事情,但也可以看出晋绥解放区人民在八年抗日战争中,艰苦斗争的轮廓。这些闲言淡语,只当作一段开台锣鼓吧! 第一回 日本鬼兴兵作乱 康家寨全村遭劫 一 第一回日本鬼兴兵作乱康家寨全村遭劫 吕梁山的一条支脉,向东伸展,离同蒲铁路百十来里的地方,有一座桦林山。山上到处是高大的桦树林,中间也夹杂着松、柏、榆、槐、山桃、野杏;山猪、豹子、獐子、野羊时常出没。山上出产煤炭和各种药材,山中有常年不断的流水,土地肥美,出产丰富,真是一个好地方。 山下有个大村子,名叫康家寨。东南七里是桃花庄,东北六里是望春崖。三个村正好成了一个鼎脚。从康家寨顺沟往西走十里地,翻一架山过去是靠山堡村,顺沟往东走十里翻一条梁过去,是一个小集市,村名叫汉家山。汉家山再往东二十里就是水峪镇了。 康家寨全村有百十来户人家。村中有一家土老财,名叫康锡雪,年纪五十上下,长的圆头圆脑,脑门心秃得光溜光,酒糟红鼻子,三绺黄胡须,不管冬天夏天,经常戴一顶徽绒瓜皮帽。他有两个儿子,大儿佳玉,在晋绥军里当副官,敌人打来的那年,随着晋绥军逃到陕西去了;二儿佳碧,二十来岁,在家游手好闲,横草不拿,竖草不拈,每天起来嫖破鞋串媳妇,赌博抽洋烟,那颗脑袋瘦的象个干萝卜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外号人叫“康家败”。 康锡雪在旧政权统治的时候,衙门里当过师爷,当过村长。家有土地四百多垧,开着几座炭窑。村里人大半都是他的佃户。这人满肚子阴谋诡计,横行霸道。仗着有钱有势,与衙门里有来往,硬把桦林山这座天生天化的东西,霸成他自己的家产。谁要上山砍一背柴,刨一点药,都要给他纳捐上税,因此外号人叫“桦林霸”。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帝国主义向我国进攻,战争爆发。康家寨是偏僻村庄,老百姓没见过大的世面,也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情,只是想到事情不妙,又要遭“兵灾”了。特务和一些巫婆神官到处造谣说:“这是劫数,在劫的难逃,‘推背图’上注定的,要大乱三年,有星宿下凡啦!” 不久,太原失守了。晋中平川里的大城市都失守了。接着溃军窜了下来,康家寨一天要过几十伙,有穿灰军装的,有穿草绿军装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歪戴着帽子,大背着枪,南腔北调,各种口音。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些“老总”们,有的骑骡压马,有的牵驴拉牛,牲口上拴捆着花红柳绿的包袱。一到了村里,见门就进,见人就捉。手里提着皮带,一开口“妈的屄”,一伸手几皮带。要白洋,要大烟,要酒肉,要女人……不给吊起拷打……。一连过了两个月的溃军。不久,顺屁股日本兵也追到山上来了,把个康家寨闹得乌烟瘴气。直到八路军贺龙将军领导的一二零师开来晋西北,打走日本鬼子,一九四○年春天又建立起抗日新政权,人心才慢慢安定下来。新政权为了团结各阶层共同抗日,实行了减租减息政策,使家家有活路,人人有饭吃,好发挥出一切力量齐心抗日,保卫家乡。 康家寨是边沿地区,离敌人的据点,有四、五十里。全村佃户穷人在农会领导下,向桦林霸进行了减租斗争。穷人们减了租,抽了受剥削的欠债契约,陈皮烂账打扫得一清二楚,家家光景慢慢过好起来了。村里的抗日自卫队也发展起来了。 一九四二年春天敌人实行“蚕食政策”,一步一步向解放区蚕食。正月底,敌人三路“扫荡”晋绥边区的心脏地区——兴县。八路军为着集中兵力反“扫荡”,边沿地区放松了一点,敌人乘机便占了离康家寨三十里的水峪镇。消息传到康家寨,闹得人心惶惶,日夜不安。村干部商量了一下,每天派两个自卫队员,出去探听消息。连着探了两三天,回来都说没有动静,敌人只是在水峪镇修炮台,连村都不出。村里人这才安下心来。当时虽然马区长在据点附近各村,跑来跑去,动员大家空室清野,站岗放哨,严防敌人,可是康家寨群众听说敌人连村都不出,都满不在意地说:“敌人就是占大城镇哩,咱这山沟小村,保险不来。”村中干部也没积极推动。后来又因惊蛰已过,家家都忙着上地劳动,也好象忘记水峪镇有敌人了,连个哨也不放。到二月间敌人又占了汉家山,人们才着了急。 一天清早,天刚朦胧亮,这村农会干事张勤孝,提着粪筐拾粪。一出村口,见沟里进来一股穿黄衣服的队伍,他心中一跳,扔下粪筐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道:“敌人来了!快跑吧!”接着就听见村外响起了枪声。这下村中大乱了,狗乱咬,妇女娃娃哭喊成一片,人们满街乱跑,有穿着裤子没穿上袄子的,有光身子披了一床被子的,老婆找不见丈夫,娃娃找不上妈妈,乱纷纷的往村西奔跑。 桦林霸康锡雪,本来全村数他家起得迟,只因昨晚多吃了些猪肉,天不明就起来跑肚。刚蹲在茅房里,忽听见外边打枪,街上乱喊敌人来了,吓得没有屙完,连忙拉起裤子,一溜烟跑到草房里,取出埋藏了的文契盒子,抱上就往外跑。混在逃难的人群中间,一气跑到山上,这才坐下来喘了一口气。低头一看,鞋子不知在甚么时候跑掉了,脚底划破了一绽,脚板上糊满了鲜血与泥土,疼的象碎刀乱割。往山下村里一看,才想起家里人还都睡着,心想再回去叫吧,敌人已进了村子,只好心里干着急。 逃出来的人,整整在山上饿了一天,眼巴巴的等到半下午,忽然见村子上空冲起一片黑烟,高处的几间房子,吐着红红的火舌。料想是敌人放火后走了,男子汉们这才赶忙跑回来救火。 村里叫敌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村口柳树跟前杀死一个青年,浑身是刺刀穿下的窟窿。柳树上倒吊着两个年轻妇女,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一个把奶头割掉了,一个肚子破开一绽,肠子流了出来,鲜血一点一点滴在地上,染红了周围一片刚发芽的绿草。路过的人,不由得要涌出两眼热泪,低着头走了过去,不忍心看这个凄惨的景象。村子里十几间房子冒着红红的大火,满街是半截的死牛死猪,到处是污秽的血腥。家家的锅盆瓦瓮打碎了好多,粮食衣服扔下一地,粘着鸡毛和黑血……。 张勤孝是第一个回到村里的,刚走到街西头,就见村里一拐一拐走出个老汉来,浑身是土,脸上糊着污血。张勤孝细细一看,见是张忠老汉,忙问道:“日本人走啦?村里怎样?”张老汉点了点头,收住泪点说:“村主任康顺风,村代表辛在汉,都叫抓走了,共抓去七个。”说着把张勤孝引到了丁字路口康家祠堂旁边场里,指着个地窖口说:“都死了,死光了……”说完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原来敌人进村时,村里没跑脱的人到处藏躲,张忠老汉领着他三小子,还想往村外跑,不料刚到康家祠堂跟前,迎面就碰上十几个端刺刀的敌人,张老汉急了,抱着三小子一下跳进了这个地窖里。原先里边已经有四五个妇女小孩子。他们刚爬进洞里,就听见敌人在地窖口上吼叫。大家挤到里边吓的连气也不敢吭。过了一阵,上边扔下五六个手榴弹来,“轰隆隆隆”响的震天震地,洞顶上土块纷纷坠落,人哭喊着,挤成一团。张老汉只觉耳朵“嗡”的一声便昏迷过去了。等他醒来时,觉得身上重甸甸的,两手撑住地用力一扛,坐了起来,原是他三小子压在他身上了。借着窖口上透下来的亮光看时,人们都横七竖八的躺着。张老汉一个一个推了一遍,连动也不动,又用手摸胸口时都是冰凉,粘糊糊摸下两手血,知道是都炸死了。他抱着三小子,连哭也不敢哭,伤心的眼泪往肚里流。等了有两个时辰,听见外边静悄悄的,才爬了出来。正要回家去看看,忽听隔壁祠堂院里,有敌人“唔哩哇啦”说话,张老汉忙又藏到场旁边的一堆草里。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张老汉从草堆缝里向外偷看,见村子里起了火,又听见敌人吹号,百十来个敌人都集合到了这个场里。有枪上挑鸡的,有手里提着包袱的,五六条牛驴身上驮着重甸甸的东西,又见旁边一串溜捆着康顺风等七个人。一个日军军官站到土台上讲了几句话,队伍便起身走了。张老汉又等了有半炷香工夫,才从草堆里钻出来。 张勤孝听张老汉哭着讲完事情的经过,便拉起来道:“张大叔,光哭能顶甚么用?仇恨记在心里,等着以后报仇。快先回去救火吧!”这时,逃出去的人们,陆续回来了。张勤孝也顾不得张老汉,赶忙领上众人,分头去救火。 桦林霸康锡雪是最后回来的。一进家门,见家里院里,乱七八糟,花瓶、自鸣钟、玻璃窗子都打碎了,红油箱柜大开,盖子扔在一旁;油坛子酱罐子也搬倒了,红的黑的流下一地。幸好房子还没烧。只见长工康有富在收拾院里的东西,他老婆哭的两眼象灯盏一样,两个媳妇躺在炕上哼哼。老婆见他进来,照脸吐了一口浓痰,拿指头狠狠指了一下他那光溜光的脑门心,又哭又骂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只顾你跑了,丢下全家受难,两个媳妇都叫糟蹋了,佳碧也叫抓去啦!……”康锡雪最怕老婆,平日老婆无缘无故骂,都不敢回嘴,今天更是连气也不敢吭了,又听见说儿子被拉去了,气得两眼一瞪,倒在椅子上,只呜呜的干嚎。老婆哭了又骂,骂了又哭,全家人一直哭到半夜。到鸡叫时分,听见街门吱的一响,闪进一个人来。 第二回 康顺风勾结敌伪 桦林霸施展阴谋 二 第二回康顺风勾结敌伪桦林霸施展阴谋 进来的那人,约有三十几岁,矮个子,小眼睛,尖嘴巴,头上戴顶毡壳帽,穿一身黑棉袄、裤,外面披一件没面子半旧羊皮袄。桦林霸全家一见,又惊又喜,忙问道:“啊哟!你不是叫敌人捉去了么?怎能跑回来的?佳碧回来了没有?”那人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缓了口气说:“从汉家山回来的,佳碧还在汉家山。放心吧,人家招待的挺好,一点制也没受。” 原来这人就是本村的村主任康顺风,和桦林霸是远房叔伯兄弟。以前是个“牙行”,在旧政权手里当过闾长,性情狡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事情都是看风转舵。新政权建立后,他表面上很积极,又被村里选成主任代表。这次敌人来没有跑脱,叫抓住打了个败兴,吓得叩头作揖求饶,任他一张快嘴,“爷爷”“大人”的叫了一路,敌人连睬也没睬,一直捆绑到汉家山。路上他想:这回可不得活了。哪知一到汉家山据点,迎头碰到他表兄王怀当。他的肉团子脸,比以前更胖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刮得象珐琅皮一样。戴一顶灰礼帽,穿一套鼠灰色西装,脚上穿一对半旧皮鞋,跟着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走了过来。 康顺风一见他这身打扮,猜想一定是在日本人手下当了官,马上哭哭啼啼,求他给想点办法。这王怀当在旧政权时,是汉家山村公所的村长。敌人打来的那年,便逃到了晋西南。一九三九年冬天,日阎临汾会议以后,他奉上级的命令到太原投敌。这次随敌人又来到汉家山,当了伪联合村公所的村长,在日本人面前是数一数二的腿子。只要他说一句话,要谁死谁就得死。外号叫“二日本”。 王怀当一见捆来的是他表弟,拍着胸脯说:“老弟,不要耽惊受怕,一切包在我身上,慢说这点小事,就是天塌了,一手也能撑起来!”回头又和那个戴眼镜的日本人咕噜了几句,当下就把康顺风的绳子解开,引到独眼窝翻译官房里。 这房子的摆设很阔气:靠窗放一张红漆八仙桌,上面摆着一架座钟和许多纸墨笔砚,桌两旁有两张大红椅子,墙上挂着红红花花的地图、相片。康顺风坐在椅子上,便有个穿黑西装的日本人,走过来招呼他抽烟喝茶。原来这就是日本人翻译官,真名叫松山太郎,平型关作战时,打瞎了一只眼睛,这里老百姓便叫他“独眼窝翻译官”。独眼窝翻译官装着很和气的神气同康顺风谈话,问他村里的情形:有没有八路军,哪些人是干部,过去哪家是财主……。康顺风原想不能活了,谁知来到这里就当客人待承。康顺风素来就投机取巧,今天受了日本人这份热情招待,乐得恨不得怎样孝敬一番。当下就把村里的实在情形,一五一十地讲了个一清二楚。 独眼窝翻译官听了,笑咪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引到另一个房子里去见日本小队长。 过了两个多钟头,康顺风揩着满嘴的油,又跟着独眼窝翻译官从日本小队长房里出来,满头的汗,脸上红光红光的,手里捏着崭新一叠钞票,一边往口袋里装,一边又来到独眼窝翻译官房子里。这时王怀当也吃了饭来了,三个人又抽烟喝茶说笑了一阵,到夜里十点多钟,康顺风起身要走,独眼窝翻译官和他表兄对他说:“你回去把话和康锡雪说知,只要他能答应维持,帮皇军的忙,保证放他儿子回去!” 康顺风把到了据点的前后情形,大概的对桦林霸讲了一遍。随手又从身上摸出一封信递过去说:“这是日本人捎给你的。”桦林霸接过信拆开,凑在灯下看。只见他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又象高兴,又象生气,急得他老婆连忙问:“信上说的是些甚么?”康顺风抢着说:“皇军觉得今天糟害了你家,很对不起,赔罪啦。还说锡雪哥有名望有学问,希望给皇军作点事,出头维持这个局面。”老婆说:“写着佳碧能放回来不能?”康顺风说:“急甚么?在那边住几天吧,他比别人好得多,别人在冷房子里关着,他却是当客人待哩!” 桦林霸把信看完了,两手捏着信纸发呆。半天才发愁地说:“唉!这事叫我进退两难,日本人把我家欺侮成这样,我再来替他作事,落下个汉奸骂名,这这……唉!”康顺风说:“是呵!我当初也是这样的想,可是有甚么办法呢?如今只好打了盆说盆,打了罐说罐,维持了不但性命钱财不受害,还可捞一把哩!再说刀把子握在人家手里,不维持佳碧能飞回来?!唔!咱们以前都是阎督军手下干了事的人,阎督军说过:宁亡于日,不亡于共。人家那么大的人物,都和日本的司令官在临汾照了相,说和日本人合作剿共,可见这天下是皇军的了!”桦林霸低下头,两手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一句话也不说,心中翻来复去的想道:“维持了?八路军抓住就当汉奸办;不维持?这些财产就保不住了……”正在委决不下,康顺风又从怀中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伪钞来,放在桌子上说:“这是皇军赔偿你家损失的,以后维持的好,每月还有一百二十元的薪水哩!” 桦林霸老婆是有名的财迷鬼,外号人叫“小算盘”。一个麻钱看的磨盘大,和人共事总是想占便宜。比如在街上买菜,为了多要一苗葱一头蒜,常和小贩争吵得脸红脖子粗,要是那个卖东西的不留神,她便会把秤锤或别的小东西偷过来。“小算盘”看见那一叠崭新的钞票,心中欢喜,不由的顺手拿过来一五一十的点。数点了两三遍也没数清,还是康顺风告她说共三百元,这才放了手,眉开眼笑地说:“这可是宗大进项,好生意嘛!这年月!一月一百二,一年就是……”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清,还是康顺风告她说:一年是一千四百四,这才放了心。又扭过头来,把桦林霸光溜光的脑门心点了一指头,恨恨地说:“把你个老糊涂虫,这样的好差事,一年就一千多哩!” 桦林霸没答理。寻思了半天,忽然站起来说:“村里人要反对该怎办呢?”康顺风说:“唉,这荒乱年头,人都是盼保住命就对了,谁还管那么远的事呢?就是怕那几个干部……”桦林霸用拳头在桌上捣了一下说:“上有好者,下必有效者。既然阎司令长官都和日本人合作,维持就维持吧!这几年没权没势,尽受穷人的气。趁这机会倒可把这些人教训一下。以后送情报,送给养,反正也出不到咱头上。你说那几个干部,哼哼!”桦林霸冷笑了两声继续说:“你数数,农会张勤孝虽然工作积极,是个老实圪瘩,拐的卖了他,还要跟上点钱哩;代表辛在汉又给抓去了,只要在皇军面前说句话,永远也休想放他回来。剩下自卫队分队长雷石柱一个人,就让他浑身是铁,也打不成几个钉子呀?再说他病的爬也爬不起来,将来随咱们还好,不随就想法干了他。村里的事还不是由咱们办?至于其他老百姓更不算事。”说着凑在康顺风耳朵上,咕噜了好半天,康顺风高兴地拍手说:“哈哈!还是老兄肚子里文章多,就照这样办!”“小算盘”在一旁听着,也高兴的了不得。 说话之间,外面鸡叫了。桦林霸这才想起一天一夜还没吃饭,忙叫老婆给炒了一碟鸡蛋,热了一壶酒,作了些面,让康顺风也一块吃。康顺风说:“我在皇军那里已吃过了,还是大米罐头哩!”接着他俩又谈了些维持的事,康顺风说日本人马上让送二百块白洋去,桦林霸点头答应。吃完了饭,桦林霸随手研墨蘸笔,铺开一张大纸,在上面写了一片字交给康顺风,康顺风接过来,又向“小算盘”要了点浆糊,便匆匆出去了。 第三回 变花样活动维持 逞奸计敲诈钱财 三 第三回变花样活动维持逞奸计敲诈钱财 康顺风从桦林霸家中出来,天还没大亮。他摸到村西头井跟前,看看四下无人,急急忙忙把那张字纸贴在墙上,一溜烟跑回家中。他老婆还在等着他,见他进来,忙问:“锡雪哥答应啦?”他嗯了一声,倒头便睡了。 清早,农会干事张勤孝就全村跑着调查损失。当他走到村西头井跟前时,见村里十几个人,围着看墙上贴的告示。张勤孝挤进去看时,上面写着: 大日本皇军告示康家寨全体村民知晓:皇军威震四海,万民归顺。限三天火速维持,可保全村安全。如迟迟不理,皇军一怒,发去大兵,先杀村中干部,后洗全村,房屋烧尽,鸡犬不留。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何去何从,速速决断,特此布告。 看的人们在纷纷议论:富农李德泰,噙着烟袋,好象自言自语的低声说:“维持了就平安啦,反正谁家坐了天下,也是一样纳粮。”揽工汉刘二则看了他一眼说:“一样?一样就是两样,财主们能出起负担,咱穷人出不起呵!”另一个老汉说:“要不维持,来了就是杀,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啦,临死再挨一刀子?!”几个年轻人齐声反对道:“人又不是个泥胎,他来了还不会跑?腿又没借给别人。”有几个人便拉着张勤孝问该怎么办?张勤孝说了声:“这是敌人的阴谋!”便把那张布告揭下来,折好藏在袖子里,又跑到后街里调查了几家。他听人们说,康顺风回来了,便一气跑到康顺风家里。推门进去,见康顺风还在炕上“呼呼”睡着,他女人正在地下做饭;张勤孝推了康顺风一把,康顺风翻了个身又睡着了,搬住头摇了半天,康顺风才醒来,一看见张勤孝,忙起来穿上衣服。张勤孝问他:“你昨天怎么回来的?村里那几个人怎么没回来?”康顺风不由得脸上一红,吞吞吐吐地说:“哦!哦!我在汉家山找保出来的,村里那几个人呀?唉!说不清。”张勤孝也没再追问,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纸来铺在炕上说:“你看!敌人威胁要我们维持啦!这大概是昨天临走贴下的,我今早晨路过井边才看见。”康顺风心中早就明白了,但佯装不知说:“哦!我看,这上面写的甚么?”看了一阵急忙问:“村里人是个甚么意思?”张勤孝说:“都是愁的没主意,咱们讨论个办法吧!”康顺风一面往炕角里团着被子,一面偷看着张勤孝说:“我们手里又没兵又没将,有啥的办法?日本人能说出来就能干出来。不维持就先杀咱们干部,谁又不是长的韭菜脑袋,割了还能长起来?我看不维持是不行了。”张勤孝说:“可是我们要替群众打算打算呀!这次敌人来,全村光粮食就损失了五十来石,还有六条牛,四条驴,连上房子家具,零零碎碎总共算起来,少说也有几十万!以后再要维持上,天天支苦差出负担,老百姓不要活了!”康顺风说:“维持也是为全村安生,这是蛇钻到竹筒筒里,只好走这条道儿啦。” 两个人一递一句,一个主张维持,一个主张不维持。越说声音越高,看看快吵起来了,康顺风忽然变成很和气的样子说:“维持不维持咱也作不了主,看村里人的意思吧!”正在和面的康顺风老婆接上说:“勤孝哥!咱们自己人说句知心话吧,这二年你在村里得罪的人可不少,遇上这年头,有个把仇人暗里害你一下,可就吃不倒哇!”张勤孝说:“咱行的正,走的端,众人有眼哩!仇人不仇人小事,要叫我维持,向日本人低头,我是坚决不干!”说完便走了。康顺风看着他出去了,狠狠地说:“狗日的!看谁能熬过谁!”这时他女人把饭端来了,因心中有事,胡乱吃了两碗,就往外走。 一出门,见满街灰塌塌地:烧塌的房子、熏黑的窑洞,破砖烂瓦,乱七八糟。碰到的人都是愁眉不展。走到街当中丁字路口时,见康家祠堂旁边场里围着好多人,场子里摆着六具尸首,有的断了脚,有的掉了臂,衣服上烧下好多洞,污血黄泥糊下一身。张忠老汉和他大儿二儿,满脸泪痕,用门扇抬着三小子的尸首回去了。他老婆跟在后边,大声嚎哭着,口中数说着听不清的话句。 康顺风从一条小巷进去,便走到周毛旦家中。因为周毛旦的儿子周丑孩,也被敌人抓去了,所以全家一见康顺风,都急着问:“主任回来了。丑孩怎样?能不能回来?”康顺风装出忧愁的样子说:“回来?唉!听说要往外国送哩!”周毛旦老婆和媳妇听了,吓得大哭起来。这时候,门外又进来三四个人,有老汉,有妇女,都是来打听各人家被抓去的儿子或丈夫的。一听说要往外国送,女人们都哭起来了,求康顺风给想办法。康顺风见众人都请求他,马上转了话头说:“亲不亲总是一乡人哩,大家有了难,我不能不救呀。日本人不是贴了告示啦,只要咱们答应维持,不但人能放回来,全村也就安生了。”众人听了齐说:“只要人能放回来,维持就维持吧!”康顺风说:“我也是这想法,就是农会张勤孝不让,我说:‘不维持眼看抓走的人就没命了。’他说:‘管那些闲事哩,死不死又不是自己家的人。’他还说:‘谁要维持就枪崩谁。’你们听这还象个人话吗!”人们心里都是着急自家的人,听了康顺风的话,也不分真假,当时气得都骂开了。周毛旦本来就是个二百五脾气,不由得两眼冒火,口中嚷着:“我问这狗日的去。”气冲冲的就往外奔。康顺风一想:“这话本来是自己捏造出来的,要问的露出馅子来可就坏了。”于是连忙一把拉住周毛旦说:“那种人你问死他也不会承认,依我看,你们几个相随上闹他去,维持是为了往出救人,不能让他一块臭肉坏了满锅汤。”众人都说对。周毛旦几个人,便一起去找张勤孝。 康顺风看着一切都办妥了,连忙又回到家中,给他老婆布置了任务,让到村里活动去。他老婆也是和他一样的性格,能说会道,三十大几了,还是经常擦油抹粉的,听了她男人的话,便到街上去散布谣言。 农会干事张勤孝,和康顺风争吵罢,回到家中,愁得眉头上挽起圪瘩,好象挑着千斤重担一样,一心思谋着对付敌人的办法。想到要早听了政府的话,全村空室清野站岗放哨,也不会受这损失。又想到村干部中康顺风是个维持分子,自卫队分队长雷石柱又病了。就剩下自己一人,一只手总拍不响呵!有心找政府商量办法,可是这时内地区军民正在进行反“扫荡”,政府不知转移到哪里。真是越想越愁闷,千头万绪,心乱如麻。老婆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是蹲到炕沿上抽旱烟。烟灰磕下一堆,窑洞里充满了烟草味,他老婆不断地咳嗽着,斥责道:“好你咧!不要抽了,把人给呛死了!”但张勤孝好象没听见,仍然烟袋不离嘴地抽着,熬得烟油“吱吱”响,抽完一袋,又重新装上一袋抽。 正在这时,门外撞进四五个人来,有妇女有老汉,都是气呼呼的。领头的周毛旦脸涨得通红,两眼充满血丝,两撇胡子一动一动的向上翘着,劈头就问,“你是不叫我们活啦!知道割了别人的肉你不疼哇!”随后这个一言,那个一语。张勤孝起初真是摸不着头脑,听了半天,才知道是闹着要维持,想用维持作条件,换回被抓去的人。张勤孝忙说道:“维持那就是投降了敌人,咱们都是在共产党领导下,减租减息翻了身的人,咱们能作那样的事吗?再说,维持了,咱们的人也不一定会放出来,这是敌人的阴谋!咱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往出救人!”任你怎说,那些人总是不听。吵吵闹闹,逼着张勤孝非马上答应维持不可。哭闹了半天,好说歹说才走了。 黄昏时分,各种谣言象风一样的刮来,先是妇女们传说着,随后全村都传开了:一阵说敌人要来抓张勤孝哩!一阵又说张勤孝不走,敌人就要把康家寨杀绝哩!张勤孝听到这些谣言,对他老婆说:“反动派暗里害我啦!我是抗日干部,工作搞不好,受政府的处分甘心情愿。要让我维持是办不到。这里工作不能坚持了,我们搬到后边去吧!找见政府再说。”他老婆也赞成。于是连忙收拾东西,把土地托了他兄弟张勤顺经管,连夜搬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康顺风听说张勤孝搬走了,赶紧跑到桦林霸家。一见面就笑嘻嘻地说:“咳!锡雪哥的神机妙算,比张天师还灵呵!”接着把贴告示、活动维持、逼走张勤孝的前后情形,一五一十讲了一遍。两个人商量了一阵,桦林霸摸摸光溜光的脑门心,笑着说:“走了一步说一步,这阵村里的干部没人敢出头了,咱们就要闹一把子人,把这个江山撑起,把印把子握到我们手里。你看村里哪些人能办事,赶紧去活动活动!”康顺风想了想说:“二先生这人怎么样?”桦林霸把肉脑袋摇了几摇说:“白文魁这号念书人,这阵慌慌乱乱不安定,他不肯泼出身子来干,怕得罪人,等将来权柄都到了我们手里,请他干点事是行,眼下是要挑些敢闹事的才行!”康顺风说:“那你看康肉肉、康二旦和王臭子们呢?”桦林霸忙点了点头道:“行,行,非这些人打不开天下!”当下两个人又商量了一阵活动的办法,康顺风便去找康肉肉、王臭子们几个去了。 原来这康肉肉,是桦林霸的远房叔伯侄儿。当初的家业,和桦林霸差不多,后来他父亲抽大烟,逛省城,几年把份家产踢蹋光了。康肉肉小时还赶着享了几天少爷福,锄把镢把没抓过,到后来穷了,老婆也卖了,受苦不会受,就靠吹吹拍拍,在村里吃百家饭,混着过日子。 这天康顺风找到康肉肉,把成立维持会的事情一讲,康肉肉巴不得趁这荒乱年头,享几天福,满口答应,于是便找来王臭子、康二旦。这二人都是和康肉肉一样的人物,康家寨的人们叫他们是“煞神”。几个人聚到一起便开起了会。虽然也叫开会,只是康顺风把桦林霸的主意讲了一番,几个人齐声赞同:“干,天塌下来也不怕!”便这样干开了。 晚上,家家户户正吃罢黑夜饭,村里忽然响起了锣声,接着就听见康肉肉喊着过来:“到康家祠堂开会罗!家家都到哇!”锣敲了两三遍,人们才慢腾腾地集合起来。一个个都是没精打采,愁眉苦脸,谁见了谁也不说话。 等了有两顿饭时分,人还没有全来。康顺风站在康家祠堂院里的台阶上发火道:“为什么村里这些人这么难请呀?”康肉肉也在下面接住道:“锣都快敲破了,架子真不小!”王臭子道:“点名,点名,看谁不到重重的办!”来的人们一听说要重办,都打发人赶快悄悄回去叫人。一会人来齐了,蹲下半院子,却不知道康顺风耍什么花样。 康顺风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清清嗓子,开始说道:“乡亲们,咱们把维持的事情讨论一下吧,告示上限的三天,今日就到期了,大家看是怎么办哩?反正维持了全村就能安生,不维持嘛……告示上说的明白,谁敢担保全村不受一点灾害,抓去的人能放回来咱们就不要维持!”他说完,人们心里才明亮了,原来开的是维持会,很多人虽然心里恨,但却不敢说。有的只顾抽烟,有的低头叹气。康肉肉见人们不说话,喊道:“大家说话嘛!”康二旦、王臭子也大声咋唬。被抓去人的那几家说开了话,都赞成维持,指望着放回他们的人来。富农李德泰和几个老汉们也说:“嗨!这年头,维持了就安生啦!”康肉肉也接住道:“对嘛,这年头,能求个安然无事,就是大福!”这时,人堆里有个青年,跳起来说道:“你们都想当汉奸呀!”一句话,把康顺风点起的邪火给吹灭了!有几个青年低声道:“骂的好!痛快!”康顺风见风色不对,忙喊道:“有人不主张维持,好嘛,那么村里被抓去的人就任由日本人杀砍去吧!”这一下,被抓去人的那几家,又给煽起来了,喊叫着骂那青年,王臭子更凶焰万丈地叫道:“这简直是我们村的坏蛋,捆起来!”喊叫着就往下走。人都站起来了,台阶前桌上放的灯,被遮得甚么也看不见了,趁着黑暗人乱,场子里有几个中年人,赶快把刚才说话那青年,推出门外说:“少逞点强吧,你不看这是什么时候!”然后回来院里说道:“算啦,算啦,那种楞人,不会说话,不怪他,他已经走啦!”会场这才平静下来。 康顺风又征求众人对维持的意见,意见人人都有,可是人们见康肉肉、王臭子这些“煞神”们又上了台,知道得罪了他们没好结果,而且刚才那一场风波,闹得肚里有话的人,也只好压住不说了。康肉肉见众人不说话,便道:“我看不说话就是没有意见,其实这是为了全村安生,除了那些坏鬼,不会有人有意见!”康顺风也说:“呵,要是大家没意见了,这就是民主维持啦!”仍然没人说话,停了半天,会便算散了。 一出祠堂门,那些没说话的人,都低声地骂开了。有的说:“民主维持,放屁!还不是他们画下圈圈叫我们钻!”有的说:“反正又该穷人们倒霉了!”忽然有人说:“低些吵吧,煞神们出来啦!”人们便都悄悄地各自散了。 开罢会第二天,被抓去的人,只有康家败回来了。周毛旦那几家,急着又去找康顺风说:“主任,不是说维持了,人就能放回来?怎么康佳碧放回来了,我们那些人还没有回来?”康顺风说:“说的倒容易,日本人又不是三岁小娃娃,答应个维持就能顶事?!俗话说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佳碧那是掏了五十块白洋赎回来的。”这下,人们才知道是非钱没救了,只好含着眼泪,回去卖牛卖羊,东挪西借,想法救人。周毛旦家,原来光景就不好,这次敌人来又烧了五石多谷子,哪里来的五十块白洋啊!但是为了赎这个命根子儿子,逼得老汉卖了五垧地,又把媳妇的一个银项圈凑上,这才交清赎款。 第四回 维持会逼粮要款 刘二则含愤丧生 四 第四回维持会逼粮要款刘二则含愤丧生 三四天工夫,康顺风把这几家的钱都收齐了,一共二百四十块白洋,一早奔到汉家山去。到半后晌,被捉去的人陆续回来了,一个个面黄肌瘦,浑身是伤。各家见了各家的人,难受得又哭起来,但人回来总算安心了。只有辛在汉家妈,等着等着不见儿子回来,心焦得好象坐在火上。向回来的人打问,都说,他们走时主任和他还没有动身。辛老太太听了,便独自坐到村口上去等着。山风呼呼地吹着,好象往人身上浇凉水。但她并没有感到冷;眼巴巴只等着儿子回来。直等到太阳落山,只见康顺风一个人回来了。辛老太太急忙上前去问,康顺风说:“皇军说他是坚决抗日的,不放回来,我求告了半天也不抵事。”辛老太太一听这话,一下气得倒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可怜五十多岁的寡妇老太婆,为赎儿子把牛也卖了,如今闹得人财两空。每天和十四岁的一个女孩,哭的泪人一般,气得大病了一场。 当天晚上,康顺风又溜到了桦林霸家中,商量成立维持会的事情。一见桦林霸,高兴地说:“锡雪哥,今天皇军可把你夸奖了个美,让你当咱们村的维持会长哩!如今江山打下了,就请你上任接印把子!”桦林霸一听受了日本人的夸奖,十分高兴,及至听到叫他当会长出头露面,心中却暗暗犹豫起来。想道:“自己出头可作不得,万一日本人有个山高水低站不住,那可就砸烂沙锅了。”左来右去想了半天,忽然笑着对康顺风说:“嗨!古人说无功不受禄,我们这天下是你一手打下的,你的功劳最大,应该你当维持会长!虽说上头委了我,可是我上年纪了,人老眼花,胳膊腿也硬了。哈!反正你出头,我给你当军师吧!”康顺风虽然狡猾,但到底比桦林霸少一个心眼,自己本来就想出头露面抖威风,这下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马上满口应承下来。 “小算盘”听见桦林霸不愿当维持会长,心中想道:“看着一块肥肉叫别人吃了。一月一百二,一年一千大几,可不能叫康顺风独吞了。总得有自家的个人呀!”于是连忙对康顺风说:“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叫你侄儿佳碧帮你的忙吧!”康顺风听了连忙说:“那可好啦!我也正有这个心思。”桦林霸没吭气,心中想道:“我不出头,先叫自己儿子帮助作点事,就是将来新政权知道了,罪过也不大。”于是也答应了。两个人又说些闲话,康顺风这才出来回到家中。 第二天,康顺风就和康家败,召集了村里的王臭子、康肉肉等五六个流氓地痞,正式成立起维持会,把康家祠堂打扫的一干二净,门上挂起维持会的牌子,里面立起火灶。维持会这些人,每天就在一块肥吃大喝,纸烟不离嘴,见人开口就是“妈的屄”,整天吼三喝四抖威风。从此敌人汉奸常来常往,不是催粮草,就是催捐款,今天要民伕,明天要牲口,来的人不论官大官小,一来就得纸烟烧酒、猪肉白面待承。 康家寨村西头,住着一家佃户,名叫刘二则,四十来岁,是个老实庄稼人,性子善的象绵羊。夫妻两口有三岁的个娃娃,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租种了桦林霸的十五垧山地。去年秋里一共打了六石来粮,这次敌人来烧抢了个干净。穷得连糊口的也没有了,就靠掏炭过活。 一天下午,刘二则从炭窑上回来。一进村,就碰上维持会的王臭子。王臭子把眼瞪起说:“你钻到老鼠洞里不出来啦?让我到处找。维持会长叫你哩!”刘二则一听维持会长康顺风叫,知道不是好事情,但又不敢不去,连忙到了康家祠堂。一进门,见炕上躺着四五个伪军,正在抽洋烟,炕桌上摆着一盘子花生,一盘子红枣,几盒子纸烟,地上站着本村的十几个人。康顺风坐在椅子上,手拿户口册子念道:“周毛旦,地亩捐小米三斗二升;特别费十一元五;爱路费五元七;警备队菜金十二元八。总共钱是三十元,米是三斗二,今天交清。”周毛旦着急地说:“啊哟哟,今天交清?!会屙银子也屙不及呀!”忽然从炕上跳下个伪军来,照着周毛旦“拍拍”两个耳光,喊道:“妈的个巴子,今天交不清就带上走。”周毛旦气得胡子撅起,蹲到地上不吭气了。 康顺风一扭头看见了刘二则,狠狠盯了一眼说:“你上月欠的建设费,户口捐,一个还没交哩!连这次新款,总共是三十二元、小米二斗五升。也是今天交清。”刘二则又恨又愁,连声求告道:“唉!家里连吃的也没,身上连一毛钱也掏不出来。好……好你老人家哩!再迟几天吧!”那个伪军哼了一声说:“家里没饭吃?怎没把你饿死?真是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今天谁不交也不行。快!都回拿钱去吧,我们要走了。”众人一齐求告说:“马上交实在没办法呀!宽容上几天,咱卖房卖地交就对了。”炕上的伪军都坐起来说:“不行!不行!我们宽容你们!皇军不宽容我们呀!为了要这几个烂钱,磨烂鞋子谁给买?”众人还是求告,伪军只是吓唬着非马上要不行。康顺风估计马上也拿不出来,又想在村里人面前卖好,便笑嘻嘻地说道:“我看限上两天吧!你们一家给弟兄们送上对鞋。”伪军们见康顺风不断向他们示眼色,这才转了口气说:“只准两天,两天没钱就要人。鞋折了钱吧,一双五块,省下你们买!”众人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康顺风摆了摆手,众人这才唉声叹气地散了。 刘二则整整在炭窑里熬累了一天,受得筋疲力尽,骨节都象散了。两条腿上,好象带了千斤石锁,重得拖也拖不动。再加上维持会要款的事在心里焦愁,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家里走。走进家门,老婆就说:“今上午康家败又来要租子啦!他说一朝天子一路王法,租子要照旧规定交哩!”刘二则听了,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说中间,两扇门“砰”的开了,气汹汹涌进几个人来。领头的便是康家败,那干萝卜头上,歪戴一顶黑缎瓜壳帽,黑缎子袄,敞开怀,露出里面穿的粉红毛衣。戴着黑眼镜,提着马鞭子,凶神凶气,一进门就大声喊道:“你的租子是给不给啦?”刘二则满脸陪笑说:“啊!二少呀!快上炕来暖一暖!唔,租子我还能不给?唉!实在是没有啊!等明年……”康家败一只脚踏在炕沿上,用手在大腿上拍了一掌抢着说:“倒等你一辈子哩!”回头对带来的人努了努嘴,说了声“搜!”那些跟在后面的人,马上动手动脚,翻箱倒柜乱搜乱找。 搜寻了半天,哪有半点粮食?只找见些谷糠旧菜。康家败说刘二则把粮食藏了,指着那些人,叫把掏炭的鸭嘴镢头、箩筐、绳子一齐拿走。刘二则苦苦哀求说:“好二少爷!我就凭这些家具吃饭咧,拿走全家人都得饿死!唉!求你行行好吧!”康家败竖起眉毛说:“你们这号穷骨头,非给点硬的不行!真是人打出钱来,狗打出屎来,明天交来租子,二少爷不吃你的家具,交不来,哼!送到据点里,夹棍板子试一试你的骨头!”说着就往外走。 刘二则老婆急了,拦在门口求告。康家败顿时冒火,飞起一脚踢去,那女人“嗳呀”一声,按着肚子坐在地上。康家败一扬马鞭,狠狠地骂了几句,领着人气汹汹地走了。 这时,风呼呼的嚎叫,吹的房子都象在乱抖。那一盏豆大的油灯,一跳一跳的,发着昏暗的光。家里翻成粪堆了:破皮袄烂被子扔下一地,大瓮打成了七八块。老婆哭得象泪人一般。刘二则两手抱住头,一声不响蹲在地上,心中又气、又恨、又愁、又怕,越想越伤心。就这样愁愁闷闷地蹲着,两人谁也不讲一句话。 过了有两顿饭工夫,刘二则忽然站了起来,那黑污的脸上,现出一层绿色。对老婆说:“我受了半辈子欺压。这二年刚直起腰来,可是又……又……唉!明天桦林霸的租子,后天维持会的捐款,拿甚么给呀?交不上就送据点,送进去就不用想活。以后年长日久,捐款还多哩!那是没底子枯井呵!反正早不死,迟也是死,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老婆听着,想着丈夫受饿受累一天还没有吃饭,鼻子一酸,不由的那泪点象断线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刘二则突然往起一站,咬着牙,蹙着眉,在地上绕了几个圈子,猛的把心一横,走到后墙根水瓮跟前,趁他女人不防,头向下“卜通”一声栽进去了。他女人起先吓呆了,楞怔了半天,才急忙跑过去往外扯。怎奈吓慌了手脚,手抖得没有半点劲儿,最后连水瓮搬倒,人才算拖了出来。霎时,刘二则的鼻子嘴里都出了血。原来清水冲了肺,死了。这女人“哇”的一声抱着尸首嚎啕痛哭,口中数落着:“你好狠心呀!丢下我母子们怎么活呀,呜呜…… 要死都死吧!”娃娃也趴在炕边上嚎哭起来了。 窗外风刮得更紧,灯光一明一暗的闪着,终于熄灭了。黑暗中,这女人站起来,倒关上门,把心一横,举着切菜刀,摸准娃娃的头就是一刀。谁知手一软,只听“当啷”一声,刀子早落在地上了。娃娃惊得哭声更大,她忍不住又哭起来了,难受得好似滚油烧心!于是她又抱着娃娃,把奶头塞在娃娃小嘴里。躺在炕上,心跳着,抓起一把剪子……。 已经半夜了,月亮从破窗子上射进来,照得满窑惨白。这女人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娃娃枕在她臂上睡了。她手里握着一把剪刀,不偏不斜正正扎在心口,血流下半炕。 第五回 邻居义葬屈死人 石柱黑夜谈抗日 五 第五回邻居义葬屈死人石柱黑夜谈抗日 第二天一清早,康家败带着村警,拿着绳子,来到刘二则门上。门反扣着,叫喊了多时也没人答应。口中骂道:“死绝啦!妈的!”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往地上一看,吓得脸变成了白纸,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这消息霎时传遍了全村。村里人听说刘二则夫妇寻了死,男女老少都急急忙忙涌来了。窑里院里挤满了人。只见刘二则的男娃娃抱着妈妈的尸首,嗓子也哭喊的哑了,黄蜡蜡的脸蛋上、小手上,沾满血污。人们看到这个情景,止不住鼻子发酸,妇女们有的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人们纷纷议论,都知道刘二则夫妇是被催租要款逼死的,一些佃户们更是伤心。有几个和刘二则一块掏炭的工人,黑污的脸上,泪水流成了两条小河,挥起铁锤般的拳头,呼喊着,叫骂着:“他娘的,穷人不能活了!和他们讲理去!”这时,人堆里一个白胡子老汉,挤进来说:“唉!这种年头,凡事忍为高,古人说:人在矮檐下,谁敢不低头!”众人一看,见是二先生。这人名字叫白文魁,六十多岁,是个老秀才。全身的穿戴,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大襟长袖的古式袄子,配着顶半新不旧的黑市布瓜壳帽,腿上扎着腿带,胸脯上常年挂着挑牙签子,上面拴个一寸大小的胡梳。闲下无事时,戴起铜边老花眼镜,一面看木版古书,一面使用这小胡梳,一下一下地梳他那白了的胡子。因为他为人正直,在村里能说几句公道话,又有点学问,说话爱嚼字眼,往年间村里人买地写约,说合调解,一定请他来当个中人。因他排行第二,人们见面都称呼“二先生”。家中有一个老婆,没有儿,只有一个女子,名叫白梅英。说起家产来,在全村也算二等富户,出租土地一百来垧。新政权宣布减租法令以后,他详详细细读了两遍,感到大势所趋,潮流不可抗拒,后又经过干部说服解释,便自动减了租,佃户们也没亏过他。 众人听了二先生的话,都涌过来问他:“如今该怎么办呢?”二先生说:“邻家邻舍的,总要守望相助,疾病相扶。刘二则又没有本家,大家凑点钱葬埋了吧!这可是个积德事情。”当下大家凑了些钱,买下两副柳木棺材,刘二则的一些邻家、朋友、帮忙盛棺入殓。村里一些穷苦人家,都来烧纸吊孝;各人想起各人家的苦处,哭得更伤心了,一个个满脸悲愤。那个娃娃“呜呜哇哇”地哭着要妈妈,众人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当下康大婶便暂时把娃娃收养起来。晌午,佃户们抬着两副棺材,一直送到坟里葬埋了。 回到村里时,又见来了七八个“黑狗子”(警备队)。周毛旦几家以为又是催款来了,吓得到处藏躲。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汉家山敌人修碉堡要民伕,向康家寨要下三十个人。这时地里庄稼出苗了,人们地里活都顾不过来,每天却被逼着去修碉堡,受上牲口一样的罪,还要挨打受气,人人叫苦连天。 一天黄昏,村里人给敌人修碉堡回来,在街上乱哄哄地骂道:“这日子怎能熬下去呢?受了一天苦,除吃喝不上,还要挨一顿饱打,这还能干成!”有些老汉说:“活到这年份,死不了也得挺着,慢些喊吧,叫维持会的人听见又是个事!”这一说,人们都忍气吞声地各自回去了。有两个年轻人走到一块,一个对一个小声说:“不行,我们俩找石柱哥去,这总得他给想个办法才行啦!他是党的小组长呀!”“对!”另一个应着。两人便往雷石柱家里来了。 原来雷石柱是康家寨的自卫队分队长,今年二十三岁。虽是穷苦家出身,却生得眉清目秀,十分英俊,为人精明强悍,勇敢果决。家中很穷,从小跟父亲在这桦林山上,打山猪、赶獐子,七八年工夫,练下一身好本事:跑路象飞的一样快,爬山过岭如走平路。提起枪法,更是高强,山猪野羊只要叫他看见,总跑不了。一百五十步以内,说打头就是头,说打肚就是肚,真是百发百中。十八岁上父母全死了,留下他孤单一人,苦熬苦受。暖天给人家揽工做活,冬天就在桦林霸煤窑上掏炭。那时是旧政权,穷人没依没靠,受尽了财主的剥削,捐税重,工钱少;而且桦林霸欠下他二年的工钱,赖住不给,因此一个人养活一个人,年年还是少吃缺穿。自从新政权建立后,实行减租增资,买下十几垧地,光景慢慢翻起来了。村里选他当了自卫队分队长。在去年减租运动中,他又参加了共产党——这村党刚建立,连他只有四个党员。他是党的小组长——冬天又在汉家山村娶了个媳妇,名叫吴秀英,夫妻俩过活的很好。 不料过大年时候,雷石柱害上了打摆子病,工作生产都搁下了。第一次敌人来时,他女人背着他躲到山上,出了一身大汗,在山上又受了风,病更加重了。回来看到敌人把村子糟蹋成那个样子,不由得头上冒火。后来又听说康顺风搞起维持会,越发火上加油,有心出头反对,可是病得爬也爬不起来,只好忍气吞声。谁知这下竟转成了气恼伤寒,一病两月,连门也不能出,只是在家闷坐养息。 这天黑夜,风刮得挺大,天空的云层越铺越厚,不一会,空中忽明忽暗的打开了闪,接着雷声也隆隆的响起来,看来是要下大雨的样子。吴秀英坐在灯下做针线,雷石柱坐在炕沿上抽烟,心中想着村里的事,说不出的焦愁。这时,门外进来两个人。前头的一个,白面皮圆盘脸,戴着顶旧了的学生帽,穿一件白洋布对门衫子,蓝布裤子撒裤腿,这人叫康明理,过去念过几天书,新政权建立后,在晋西师范学习了一年,回来便当了本村的小学教员。后面一个人,身子又粗又大,紫红脸皮,眼睛特别大,眉毛又粗又黑,头上包一块粗布手巾,白布衣服被汗水渍成黑的了,系一条腰带,敞开衣襟,露出一片黑毛胸脯,裤子挽到膝盖上,泥腿泥脚,满身黄土,这人就是在康家祠堂反对搞维持的那个青年。姓孟,小名叫二楞,也是新政权下才翻身的。以前是雷石柱领导下的自卫队员。他三个人,因为都是共产党员,所以非常亲近。雷石柱病的时候,康明理和孟二楞常来看望;谈起敌人汉奸,在村里横行霸道压榨群众,都是恨得咬牙切齿。雷石柱一见是他二人,忙招呼坐下,吴秀英也忙着给倒水。孟二楞一只脚踏在锅台上,气呼呼地说:“今天去修碉堡,又叫黄皮猴打了一哭丧棒,不是村里人紧拉住,我真要揍他两下!反正扯了龙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一命换一命算了!”康明理坐在箱子上也说:“这气真受不下去了!石柱哥,等你好了,我们一块儿去参加八路军吧!”孟二楞听了,握紧拳头眼睁得圆溜溜地说:“闹上杆枪回来,先揍死维持会长,再揍日本人!”雷石柱说:“这事我思谋过好久了,参加八路军好是好,可是咱们走了,能任由反动派瞎闹吗?”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用手把他女人推了一下,说:“你到大门洞里听着些,有人来你就快回来!”吴秀英出去了,雷石柱把康明理和孟二楞拉到自己面前,小声说道:“咱村共四个党员,这阵剩下了三个,农会老张不主张维持,让反动派逼走了。咱们再要都走了,可不是正合了人家的心意啦?狗日的们恨不得把咱们这些眼中钉齐拔掉哩。咱们走了,村里的事还不是任由这些汉奸乱搞!”康明理听了,发愁地说:“上级党的领导人一个也不在,靠我们这两个半人能闹过人家?”孟二楞抢着说:“要是打架,维持会那一窝子鬼,也不够我一个人踢打的!”康明理说:“任你力气大也没用,这也不是打架的事!”孟二楞不言语了,望着雷石柱。雷石柱说:“不能太悲观,从前区上老马不是常来开小组会教育咱们:共产党员,时时刻刻都要保护群众的利益,和反动派斗争。今天反动派把村里闹成这样,我们是共产党员,还能光看不管?不行!这正是咱们党员起作用的时候!”因为讲话快了,闹得咳嗽了一阵才又说道:“我想咱们团结些有骨头的年轻人,暗里搞抗日工作。等我们八路军来了,咱们配合上再……”正说中间,突然门外吴秀英跑进来说:“来了个人!”家里的三个人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第六回 老马组织暗民兵 石柱定计打洋狗 六 第六回老马组织暗民兵石柱定计打洋狗 停了一刻,果然从门外进来一个腰插手枪的人。细细一看,认出是马区长,大家都高兴极了。康明理轻轻吁了一口气:“嗳呀!老马同志,你可把人想坏啦!”雷石柱问:“就来了你一个?”马区长说:“还有一个,在外面放哨哩!”说着跳上炕去,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放到炕上叫大家抽。 大家就象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问了几句话,雷石柱便给马区长把最近村里成立起维持会、逼着要款、做苦工修碉堡、逼走张勤孝等情形讲了一遍。马区长听罢,也把内地区反“扫荡”的情形讲了一些:周参谋长指挥队伍,在田家会打了个大胜仗,歼灭敌人一千三百多人。大家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 孟二楞说道:“老马同志,你看叫敌人欺压的还能活?快给想个法子吧!”马区长点着头说:“今天我就是专来和大家讨论这事来了!”三个人一听,心里说不出的欢喜,笑着说:“你说吧!”马区长把手里的半截纸烟擦熄,把头往后炕转了一下,见雷石柱的女人和衣睡着了,打着鼾声。于是声音很轻地说道:“咱们都是模范自卫队员,又是党员,现在毛主席号召咱们组织民兵挤敌人,咱们共产党员要首先响应!组织的办法是:要挑选村里最好的青年,编成小组,暗里和敌人斗争;慢慢由小而大,将来搞到敌人的枪炮,反掉维持,就可以扩大,成立公开民兵,武装保卫村子。这民兵就叫不脱离生产的兵。”马区长这么一讲,三个人身上仿佛都有了一股子热劲。雷石柱说:“我们刚才还讲想参加八路军哩。这下可有好办法了,咱们几个就先成立个小组,以后再慢慢扩大!”孟二楞把袖子一卷说:“为甚么只几个?今天把有义、丑孩都叫来,大搞起来,一下反掉维持不来的痛快!”康明理把二楞瞟了一眼,摆出很懂事的样子说道:“不懂不要硬插嘴!甚么时候也是那股子楞性不改。一件事要成功,那是非慢慢来不行!”孟二楞本想反驳康明理的话,忽听马区长说:“明理说的对!一件事要成功,一定得慢慢来。”孟二楞这才没吭声。马区长又继续说道:“我给你们讲讲人家赵家沟发展民兵的情形吧!”大家说对。马区长便又擦火点了一支烟,讲故事似的说开了。 雷石柱们三个听着,忽而笑,忽而吃惊。老马最后说:“这工作很艰苦,你们几个要起模范作用,为了人民,要不怕牺牲!”孟二楞把大腿一拍说:“只要能把敌人挤走,流血牺牲不算个事!”康明理也说:“绝对不怕艰难困苦,干!石柱哥就负责领导吧!”马区长见大家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想到天气亦不早了,跳下炕,放下三颗手榴弹,说:“以后有问题,到靠山堡找我吧!”又对着雷石柱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刚要出门,康明理上前一把拉住说:“先别走,我还有个问题要和你商议一下!”老马站住,回过身来问道:“什么事?”康明理说:“康顺风找了我几回了,说叫我到维持会当书记,你说我能干汉奸事情吗?”孟二楞急忙道:“明理,你可不能干。这老混蛋,要是我,不当面揍他一顿有鬼!”老马用手抓抓头皮,想了想,然后说:“他既叫你干,我看你就不妨给他干。咱们为了更好地把敌人打垮,干上以后,对咱们今后的工作,倒是有许多好处:一来里头有了自己的耳目,好了解情况;二来也可以作争取瓦解工作。你们看怎样?”孟二楞本来不同意,听马区长这样一讲,也不好讲什么了。康明理担心地说:“我就怕群众骂我是汉奸!”老马说道:“名义上虽然是给维持会办事,暗里干的抗日工作,这对群众有利。将来总有一天,群众会知道你给大家办的是好事!”大家又说服了一番,康明理才答应下来。这时,老马在雷石柱耳边上又说了几句什么,雷石柱点了点头,三个人便把马区长送出门外。 这时,天已半夜。送走了马区长,三个人又回来商议了一阵,最后雷石柱说:“咱们不能打草惊蛇,工作要悄悄干,一镢头掏不成个井。二楞是个暴性子,更要小心谨慎才行啦!”说完,康明理、孟二楞点头应承,开门各自回去。雷石柱忙把三颗手榴弹藏起来,这才睡去。 说也奇怪,自那日马区长来过以后,雷石柱的病,慢慢就好了。过了两天,他便跟上村里人去汉家山修碉堡,一则可以叫康顺风们少疑心;二则去看碉堡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进了汉家山据点,一看,只见村后东西两面山上,修起了两座大碉堡,就是还没有盖顶。半山坡上,成百苦工上下走动,背石头的、扛木料的、挖土打围墙的,乱纷纷一片。十多个日本人、汉奸,每人手里握着条皮鞭子,沿路窜来窜去监工。看见谁不顺眼,没头没脑的就打。山坡上,不时有喝骂声、皮鞭声、惨叫声传来。听到这种声音,每个人心里都是既怕又恨。傍晌午,人们亲眼看见监工的日本人,把两个老汉打得头破血流。那两个老汉倒在地上昏过去,被日本人用脚踢着往山沟里滚了下去。 雷石柱们这天打了一天围墙,天黑回来。想到修碉堡看到的情景,气得饭也没吃,出去找来孟二楞、康明理两个,便关住门悄悄商量怎么办。雷石柱说:“日本鬼子真可恶!咱们想法子要叫他这碉堡好修不成!咱们发动群众,以后拿上坏家具去,熬日头磨洋工,反正众人齐心捣鬼,他长上八只眼也看不住呀!”孟二楞、康明理听了,马上回去暗里一家一家分头去宣传。人心都是一样,谁肯挨上打给敌人卖力干呢?第二天去修碉堡的人,不是拿的小放羊铲铲,便是扛个活了把子的烂锹,秃了头子的坏镢,一个个要死不活。远远看去,手脚一刻也不停,镢头举得挺高,可是落到地上,砍不了二寸深。那些拿小锹破镢的,故意把土扬得很高,闹得黄风四起,土气遮天,二十步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楚。监工的走到东头,西头便停了手,监工的窜到西头,东头又休息下了。雷石柱看到这个样子,不由的心中高兴。 忽然,人们低声传着:“快挖吧,洋狗过来了!”雷石柱抬头一看,见两个日本人,引着一只黑灰色大洋狗,向他们这里走来。原来那狗是日本人专门训练过的,比狼还凶。只要看见谁停住手,马上就扑过来,浑身乱咬。前几天望春崖的两个民伕,就是叫这洋狗活活咬死的。 说话之间,洋狗已到跟前了。人们把锹头飞快地舞动,眼睛偷溜着那狗的动静。那时有个姓武的老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停住手擦了擦汗,那狗便“呼”的一下扑了上来。武老汉心中一急,忙拿镢头招架,洋狗从前面扑,武老汉在前挡,洋狗调身从后面扑过来,武老汉又慌忙转身在后面打,日本人在一旁看见狗咬不住,气得“八格牙鲁”“八格牙鲁”大声喊叫着奔了过来,又是皮鞋又是耳光,打得武老汉满嘴流血,白胡子都染成红的了。可是日本人气还不平,又叫来两个汉奸,把武老汉全身衣服剥光,绑在树上,专让洋狗去咬。那只洋狗扑上去,两只前爪乱抓,嘴巴上下乱咬,一霎时,武老汉身上鲜血直流。日本人看看人被咬死了,这才叫上洋狗说说笑笑走了。 雷石柱看到这事,又气,又恨,又急,怒火从心窝涌起来,又压下去。他想:“非把这条洋狗打死不行,不然终久是老百姓的大害!”散了工后,他调查清了日本人是住在汉家山村里,夜间这里,只有这只洋狗和两个汉奸看守。在回来的路上,便悄悄和康明理孟二楞商量了一番,各自回去吃晚饭。 等到上灯时分,三个人收拾妥当,在村外聚齐,一块踏上向汉家山去的路。路上谁也不说话,只有脚踏着石子,发出“沙沙”的响声。不一阵工夫便到了汉家山。雷石柱把他二人安顿在山沟里,自己一个人,爬到修碉堡的地方。 这天正是阴历五月十六,一轮明月照得地上一清二楚,只见那个放哨的汉奸,抱着枪在睡觉,洋狗卧在跟前。忽然那狗两耳一竖,朝这边跑来。雷石柱急忙把带来的羊肉扔给一块,那狗一闻是肉,便一声不响地吃了。雷石柱转身就走,洋狗随后紧跟。雷石柱前头走一阵,扔一块肉,一直引到山沟里。孟二楞见洋狗来了,脱下上身穿的布衫子,猛扑上去,紧紧地包住了洋狗的头,用力压在地上。雷石柱与康明理,抡起镢头,一递一下死命地砍,那狗开始闷声闷气地嘶叫,后爪在地下尽力地刨,尾巴摆动着,挣扎着,随后便一声不响了。三个人长出了一口气,随手用土埋好,擦擦镢头上的血,就往回返。刚走了半里地光景,忽然见前边跑来个黑影,手中提着明晃晃一把刀,三个人急忙闪在路旁,等那黑影过来的时候,孟二楞从身后猛的一下抱住,那黑影惊得大叫了一声。 第七回 抗交粮麦里掺砂 打暗号老武接头 七 第七回抗交粮麦里掺砂打暗号老武接头 三个人听见声音好熟,细细看时,原来是本村武老汉的儿子武二娃。武二娃今年只有十七岁,生的又黑又小,聪明勇敢,天不怕地不怕。这天他听到修碉堡的人回来说,他爹叫洋狗咬死了,马上气得心如刀搅,提了把杀猪刀子,连夜就要去找日本人报仇。 雷石柱问清了武二娃,忙把他们打死洋狗的事讲了一遍,武二娃听说后,恨气消了一些,但仍拗着非去不行。雷石柱说:“日本人有洋枪洋炮,门上放着哨,围着铁丝网,恐怕你连门也进不去就没命啦。要报仇不难,参加民兵咱们一块干!”没等说完,武二娃抢着问:“民兵是干啥哩?”孟二楞插嘴道:“打日本嘛!”武二娃一听是打日本,再没往下问,便非参加不行,并且说:“你们敢干的事,我都敢干!”雷石柱一想,这小孩子平日坚决勇敢,将来倒是个好民兵。当下就答应下,路上又把民兵的任务,要注意的事情,给讲解了一些,说着回到了村里。 到六月尽头,敌人把汉家山的碉堡修好了。那碉堡修的甚是坚固:高约三丈,周围有七八尺高的一道土围墙,中间夹着好几道铁丝网。里边住着一小队日军。村子里,东头大关帝庙里,住着一中队伪军,西头一座楼院里,是伪联合村公所。这伪联合村公所,管辖着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等几个村子,村长就是“二日本”王怀当。他上任以后,每日便派村警,四村催粮要款,抓民伕,派花姑娘。谁家不交,便将人捆回村公所,不问青红皂白,按倒就是一顿军棍马棒。轻的放回来躺个一月四十天,重的生生就叫他拷打死了。方圆村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恨他的。 最近,伪联合村公所又派下七千斤麦子,康家寨全村,分配的是二千斤,限三天交清。给雷石柱摊派了五十斤,雷石柱心中气闷,顺步来到街上,看见有几家穷人,也因这件事,唉声叹气地议论。雷石柱过去听了听,大半都是苦恼地叫着:“这样下去,穷人可是没活的路了!”心里一阵气愤难受,便走到村西头康大婶家里。康大婶五十多年纪,家里很穷,有一个儿子,一九四○年参加了八路军一二零师。家里剩下她一个孤寡老太婆,抗日政府帮助她种十几垧地,还能过活。她为人心肠好,谁家小娃娃头痛脑热,都请她去看一看,问个偏方;康大婶自从收养了刘二则夫妇的孩子,就好象是她的孩子一样,想尽一切办法喂养。这样她在村里就落了个好名声。 雷石柱一进门,见康大婶端着半簸箕土,慌慌张张往麦子里掺。见进来人,吓得连忙拿口袋遮盖;后来看见是雷石柱,这才松了一口气。雷石柱忙问:“大婶这是做甚么?”康大婶说:“石柱子你看这还成个世道?又派下三十斤麦子,掺上些土,好少交点呀!”雷石柱听了,看了看那掺上土的麦子,忽然想起个办法,连忙说:“康大婶,你这可是个笨法子,掺的少了不抵事,掺的多了,一眼就看出来啦。”于是把刚才想下掺砂的办法告给她。并说:“咱们吃不成,叫敌人也不要想好好吃。不过麦子里的皮皮圪渣,可要闹干净哩!”康大婶听了高兴地说:“这可是个好谋算!”急忙出门就去找砂。雷石柱也赶快出来,又把这办法告给民兵们,亲戚传亲戚,邻家告邻家,大家都照那办法掺搅上了。有几家先交到维持会的,康顺风们不但没看出来,还夸奖说:“这回的粮交的可痛快哩,又快又好,连个皮皮圪渣也没有。” 雷石柱看着计划成功了,心中很高兴。想起自己的五十斤麦子还没交。连忙到河滩里找回五斤重的块砂石,捣成面面用箩箩过,又叫他女人吴秀英,淡淡地熬了些榆皮水,洒在麦子里,然后把砂子和进去搅匀,这样一颗麦子上便沾了几粒小砂子,不放到眼跟前,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掺好风干,正要往维持会去送,忽见康明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 “啊哟!石柱哥,大事不好了!” 雷石柱忙问:“出了什么事啦?”康明理喘了口气说道:“街上来了个货郎子,身上带着良民证,我问他从那里来的,他说从水峪镇来的,我正要问他卖的是甚么货,他就反过来问我说:‘你知道雷石柱在哪儿住?’我看这人不对,恐怕是敌人派来的密谍,你快躲一下吧!”雷石柱听罢,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好象想起了甚么事似的,脸上平静了一点,问道:“你看见那人头上戴的甚么帽子,身上背的甚么颜色的包袱?”康明理说:“头上戴一顶黑瓜壳,身上背的蓝印花布包袱。”雷石柱听罢,把手一拍,高兴地说:“咱们快看去!”这一下,弄得康明理摸不着头脑了!楞了一阵问道:“石柱哥,是怎么回事?”雷石柱说:“你先别问,停会就明白了。”说着,两个人便相跟着出来。 到街上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头戴瓜壳,身背包袱的货郎子走过来。康明理扭头给雷石柱使了个眼色,低声说:“就是这个人!”雷石柱抬头一看,见那人商人打扮,年纪有二十七八,个子长的很结实,脸色黑里透红,看起来很精神,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给人一种英俊忠厚的感觉。那人一面往过走,一面也在打量雷石柱。两个人眼光碰在了一起,雷石柱急忙躲开,向四周扫了一眼,见街上没有人,连忙迎上去摸了摸脸说:“我就是雷石柱。”那人也摸了摸脸说:“哦,给你捎着封信啦!”雷石柱说:“到我家里去吧!”那人点了点头。 三个人回到雷石柱家里,雷石柱把包袱接过来放到炕上,便叫吴秀英到院里去烧水。大家坐下,一面抽烟,一面拉闲话。康明理在一旁好象闷在鼓里,想问又不敢问。那人瞟了康明理一眼,向雷石柱说:“他——”雷石柱忙抢着回答说:“他也是自己人,没关系!”那人听了,脱下鞋,取出一封折成三角的信,递给雷石柱说:“这是老马同志写的组织介绍信。”雷石柱拆开看了,激动地对康明理说:“这位是武得民同志,来这里领导咱们对敌斗争,暂时代理咱们这里的支部书记!”康明理忙过去握了握手,说:“这下我们就有办法了!” 老武一面抽烟喝水,一面便问村里的情形。雷石柱就把他们打死洋狗,交粮掺砂的事实,从头说了一遍,老武笑了笑说:“好,以后就是这干法!”三个人又计划了一下今后的工作,老武便对康明理说:“你到村里跑一趟,看谁家买东西,就说这里来了货郎子!”说罢,康明理转身要走,雷石柱又一把拉住说:“只叫那些穷人家,维持会的人可不要叫来!”康明理应着,飞快地去了。这时,老武又给雷石柱吩咐了一番,雷石柱点点头说:“对,这好办!” 第八回 卖货买货宣传抗日 将计就计合法斗争 八 第八回卖货买货宣传抗日将计就计合法斗争 过了不多一会,村里妇女老汉,来了一大群。半年多村里没来卖货的了。众人一进门,希罕地叫着:“怎么今天来了卖货的啦?”雷石柱赶快告诉大家说:“这卖货的是我的个朋友,在水峪镇摆小摊,前几天特别给人家捎话,叫人家到我们村来一下,不然人家也不来。”众人听了,都感激雷石柱的好意,说:“这年头,那些办公事的人常跑据点,要甚么能买到甚么,就是苦了我们这些穷汉。” 说着,见老武把货包子打开来。好眼热呀,包袱里有布匹、针线、颜料、洋火、袜子……庄户人用的东西,样样都有。看着这些东西,各人有各人的想头,妇女们拣起针,拿起线,便伤心地说:“这日子可怎过呀!害的半年多也买不下个针!”男人们提起布翻一翻,摸一摸,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蜂窝似的浑身窟窿,不由的也伤心掉泪地议论开了。有的说:“日本人害的老百姓,吃不上穿不上,到现在穿的还是棉裤。”有的说:“买下点布,还叫人家给抢上走啦!”另一个说:“这年头真没法活了!”你一言,他一语,纷纷议论。 这时有个白胡子老汉,上炕坐到老武跟前,一把抓住老武的胳膊,把脸凑过去说:“真是久旱逢甘雨。咱们中国总是有好心肠的人啦!”众人一听这话斯斯文文的,就知道是村东头的二先生。老武把二先生打量了几眼,笑了一笑说:“亲不亲一家人,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嘛!”二先生微笑着摸一摸胡子,又问道:“你们水峪镇这阵是怎么的个样子呀?”老武眉头皱了一下说:“天下的老鸦一般黑,还不是一样,甚么都实行配给!” 周围的人,一听到“配给”二字,马上都愁苦地低下头,心里一阵阵发冷。因为敌人的维持村完全实行配给,货物都集中到他的合作社里,价钱特别贵,老百姓买东西还受限制,一家一月只配给一盒洋火、半斤油、三尺布。一人一月二两盐。家家饿着肚皮,还要交数不完的捐税:地亩捐、预借款、人头税、合作费、割头税、通行证费、居住证费……人们想到这些,都伤心地落下泪来。老武看见有的人哭了,便说:“活到这年月,我看只有和他们斗争才行!”二先生摇摇头说:“在劫的难逃!我看这也是黎民百姓的劫数,受够就完了!”老武赶快打断他的话说:“可不能这么说!日本人打我们中国,是想灭亡我们,叫大家都做亡国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哩!” 一句话把众人说得愁上加愁。忙向老武道:“那你说咱们以后可怎么活呀?”老武不慌不忙地说:“要活,总有办法,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要是村村学会赵家沟的办法,可就好了!”众人一听,知道赵家沟离这儿不甚远,只有三十多里,村子也是五六十户人家,可是摸不清他们到底是个甚么办法。就着急地问:“赵家沟到底是个甚么办法哩?”老武说:“今天我可不该拉扯这些事,不过咱们统是自家本乡本土的人,我才敢扯一扯,大家出去,可千万不能乱说!”众人随口答应不说。老武便说道:“赵家沟先前,也是个维持村,可是全村人齐心,暗里抗款迟交,不给敌人送信,偷扣情报,抓汉奸,偷偷和敌人干,闹的他也没法子。后来武工队去了,暗地组织民兵,力量一天天大起来,今年四月里就反掉维持。现在人家那村子,有民兵保护,敌人轻易不敢去。” 众人听的心里好象有了点明路,可是又觉得不舒坦,周毛旦老汉埋怨地说:“为甚么我们抗日政府的武工队,就不来这里呢?”老武笑了笑说:“自己人说句知心话,只要大家决心抗日,抗日政府是不会忘掉我们老百姓的。我们镇上,武工队进去摸过几次碉堡啦,把狗日的们吓得天一黑就不敢出碉堡门了。”雷石柱接上说:“人怕齐心,虎怕成群,咱们要齐了心,也能闹成赵家沟那样。” 老武觉得时间很长了,便收拾包袱,显出要走的样子说:“你们要买啥,拿上先用,如今大家都困难,钱迟给几天不要紧,咱们都在难中嘛!”几句话打动了众人的心,大家都感激地说:“真是个好人!”当下你买几尺布,她要三根针,全都是赊下账。老武说:“你们还要买甚么,我再天来给你们捎。时候不早了,我得快快回去,迟了城门上又是个麻烦。”说罢打起包袱要走。有几家拉住老武,嘱咐下次来捎些盐,老武答应着开门正要走去,坐在门角里个老汉,含着两眼泪花,站起来抓住老武说:“老乡,我有个大儿,叫日本人把腰打烂了,下次来能不能给我买点药!”老武仔细一看,见他有五十七八年纪,穿一身烂得累累絮絮的衣裤,戴一顶烂了边透了顶的旧草帽,面貌和善可亲。 原来这就是第一次敌人来时,死了三小子的张忠老汉。家里很穷,一辈子就是靠租种地过活。身边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叫张有义,今年二十五岁,二儿叫张有才,今年二十二岁,都没娶过媳妇。半月前,张老汉的大儿张有义,被敌人抓去作苦工,打烂了腰。回来没几天,伤口化脓溃烂,越烂越大,每日痛得饭不能吃,觉不能睡,几天光景,脸色难看的怕人。请医没处请,抓药没处抓,每日全家人真急的象发疯了一般。 老武见张老汉伤心地掉下泪来,心里暗想:“我还懂得一点外科,身边也还带些贴疮膏药。”便对张老汉说:“看外科疮痛,我还懂点门道,叫我去看看怎样!”张老汉一听,感激地说:“这可有救了……这可有救了……”急忙前边领上老武,一直回到家来。 老武进门一看,见窑里“嗡嗡”地飞着好多红头苍蝇,窑洞顶上熏得发了黑色,地下摆着好多盆盆瓮瓮,土炕上铺着块破席子,病人直直地躺在上边,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痛的“哎呀哎呀”叫喊。老武上炕坐到病人身边,揭去包疮的布条一看,见腰上有碗大一片烂疮。用手一捺,里面黄色的脓水便流了出来。老武连忙用开水化了点盐水,轻轻把疮口的硬痂子洗掉,拿新棉花把脓挤了,又打开包袱取出一块膏药,贴在疮口上说:“你们放心,这疮顶多半个月就能好!”张老汉全家听了,真是千恩万谢,非留老武吃饭不行。老武说:“话到了,就和吃了你的饭一样,今天天气不早啦,下次来再吃你的饭。”张老汉哪里肯依,拉扯了半天,见无法留住,便去到箱子里,挖出来两大碗核桃,强纳硬装,给老武塞了两口袋,才满意地放老武走了。 老武正要出村,忽听身后有人追上来喊:“武乡亲!”老武转身一看,见是雷石柱气喘着跑来悄悄说:“老武同志,刚才听说,敌人又派下羊毛来啦!不管喂羊不喂羊的人家,一个人交五斤,限三天交清,这怎办呢?”老武说:“能想办法拖延些时日就好办了!那时维持也反了,让狗日的们再要不成!”雷石柱说:“硬抗是抗不住,怎拖延呢?”老武手撑着腮巴,沉思了一刻说:“用软办法和他斗。可以发动群众向敌人请愿!”雷石柱听了,说:“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怕敌人不允许。”老武说:“你们不要找维持会的汉奸,直接去找日本人。这阵敌人正假仁假义的到处想卖好,你们找上几个上年纪能说话的人领头,总有个八九成把握。”雷石柱点了点头说:“试试吧!”送走老武回来,就叫来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们几个,把老武教的办法一商量,都说:“行,分头发动吧!” 立刻四个人便沿门挨户地去说。 到第二天,雷石柱、二先生、张忠几个人领头,带着五、六十个人,一窝蜂似的进汉家山请愿去了。 康顺风听到村里人不交羊毛,反而去汉家山请愿,十分恼怒,骑了条小叫驴,打了一鞭,“蹬蹬蹬”地也追往汉家山去。一路心里想道:“我在日本人面前说一句话,要打断你们的狗腿!”想着高兴起来,又抽了叫驴一鞭,叫驴尾巴甩了几甩,呜哇呜哇叫了两声,飞快地跑起来了。 不一阵,康顺风进了据点。一看,村西头楼院门口,黑压压地站下一场子人;日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站在门口台阶上,眉脸恼怒得象猪,死盯住场里的人。他心中暗喜道:“哼!你们请愿?日本人有甜的叫你们吃哩!” 康顺风很想发作几句,在皇军面前,露一露自己的手段。于是跑到台阶跟前,对着请愿的人大喊:“你们这些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军为了咱们,要点羊毛你们都难受成这样!羊毛又不是长在你们身上,回去把羊毛剪下交了不就完啦!良心统统坏了的!”康顺风说着,摇头晃脑得意的不行,站在那里,想到猪头小队长听了他这几句话,一定会夸奖他办事好。不料猪头小队长从台阶跑下来,伸手“啪”的给他吃了个耳光。喊道:“你的大大的坏,不会照顾良民的,皇军大大的爱民如子的,维持的坏,大家回去的,羊毛迟迟交的!”众人一听,几百只眼把康顺风狠狠瞪了一下,便都相随着回来。路上,雷石柱与康明理,又给大家解释,这就是敌人的“怀柔政策”。人们说:“谁还不知道日本人那鬼把戏?故意在咱们跟前卖好哩!” 第九回 地头蛇仗势抢亲 松树林恶霸毙命 九 第九回地头蛇仗势抢亲松树林恶霸毙命 康顺风没得了好气,摸着火辣辣发痛的脸,心里气,嘴里又不敢哼,只好肚里说:“坏事都推到维持会身上!三天交羊毛,是你下的命令,这阵又在老百姓面前卖乖哩!” 这时群众都走了。猪头小队长笑咪咪地拍了一下康顺风的肩说:“你大大的好人,忠实皇军的,以后好好的干活,大大的有赏!”康顺风听了,马上气平怒息,心中洋洋得意地想道:“哼!还是我吃的开!”便高高兴兴地骑着毛驴回来。 请愿的人们回来以后,家家户户没有一个不高兴的。雷石柱、康明理们几个,在家里正笑着议论,门外进来个人。一看是老武来了。雷石柱就赶快把请愿的情形,从头讲了一遍。这时张老汉听到老武来了,急忙也跑来,说:“武乡亲,你那药真灵!我儿那疮,自贴了膏药,就不很痛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老武笑着说:“不算甚!我这里还有几张膏药,你都拿上给他贴去吧!”说着从包袱里拿出四五张膏药递给张老汉。张老汉更是感激不尽,随说道:“武乡亲,我回去叫给你做饭去,今天可一定吃我老汉顿饭再走哇!”说罢开门就往外走。 恰巧,门外边进来个人,因为走得很急,一下撞了个满怀。张老汉站住一看,见是二先生慌慌忙忙的从门外进来。本来他是找雷石柱来了,一见老武也在,就哭着说:“武先生你看,这光天化日之下,地头蛇就平白无故要抢亲哩!”老武听了不明白,忙问:“到底是怎回事?地头蛇是怎样个人呢?”二先生长长叹了口气,坐到炕沿上说:“唉!无廉耻的东西,本名也不知道叫个啥,反正外号人都叫他‘地头蛇’,是汉家山的个地痞。在地方上欺软怕硬,不干好事。旧政权手里,公安局干过几天,如今在汉家山给日本人当密谍组长。今后晌来村里,在门口看见了我女子,他就打发康家败来说亲。你想我怎能和个汉奸结亲?我两口子不答应,我女子也哭的死去活来,谁知那东西就老羞成怒,要抢亲哩!这阵正在维持会里,派下牲口就来了!这这……唉!真是逼着人跳火坑呀!” 二先生的女儿梅英,今年十九岁,生的聪明,长的俊俏。老两口爱得象命根子一般。如今地头蛇要抢亲,怎能不急不愁?这事把老武也给难住了。二先生虽然是团结抗日的对象,但是他女儿眼看要被汉奸、鬼子糟践,这件事民兵要是不管,二先生必然疏远我们,要是想法救了他,不但二先生更能靠近我们,就是他的女儿梅英,也会成为一份抗日力量。老武低下头,手撑住腮巴,只顾在地上踱圈子。脑子里翻来复去盘算了好久,忽然严肃地说:“大伙看这样办好不好?”说时,四个人脑袋凑到一块,老武说明他的想法,应该如何如何,征求二先生的意见。二先生楞了一会,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老武拍着二先生的肩膀说:“武工队我有熟人。只有这样,别无好办法!”张老汉也说:“不怕,当媒人这事我能办了。”二先生这才唉声叹气地说:“唉!真是在劫的难逃呀,众人是圣人,就这样办吧!”说罢,张老汉就急急忙忙跑到康家祠堂。 进了院,见柏树上拴着匹洋马,听见地头蛇在家里,吼三喝四地说:“马上就去,不好好走就抢!不识抬举的东西……”张老汉壮了壮胆走进去,见了地头蛇,就陪着笑脸说:“哈哈……先生,给你道喜啦!刚才二先生也是一时的糊涂,这阵想开了,让我来说亲咧!二先生说:象队长这样有钱有势的女婿,打上灯笼也难找。不过二先生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可太潦草,总要挑个好日子,明媒正娶。嗨!他们书香门第人家,就爱个排场。”几句话,喜得地头蛇浑身痒痒,笑咪咪地说:“早有这话,也省的生这闲气了!”随手脱下个金戒指,又掏出三百块鬼子票,递给张老汉说:“这是彩礼,一应花消齐由我出。唔,初五过事吧!” 张老汉满口应承,拿上东西,一溜烟跑回雷石柱家中,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老武又吩咐了雷石柱几句话,便和二先生谈谈说说地走了。 二先生拿着订婚礼回到家中,把订婚的事情,详细告诉了老婆女儿,一家人就张罗着做新衣,筹办喜事。可是村里人不摸底细,就有人背后骂道:“有了钱,王八也是好女婿! 哼,和个汉奸结亲,真丢人!”二先生听见也装听不见。 到了初五这天,二先生家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干二净,门上贴起红对子,院里摆着桌椅板凳。维持会那些人,也都来溜沟子,捧场面。道喜的,送礼的,男客女客,出出进进,倒也热闹。 晌午时分,忽听得对面山上锣鸣鼓响。人们都跑出去观看,只见红红绿绿一簇人马下来,霎时已进了村,原来正是地头蛇来娶亲的。只见前面是六个吹鼓手。“嘟哇嘟哇”的吹打,随后是四个提纱灯的,两个打旗的,分在花轿两旁。地头蛇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袍子马褂,礼帽皮鞋。四个警备队,全副武装,明晃晃的刺刀上,拴着红绿彩绸,耀武扬威,到了二先生家门口。 三声炮响花轿落地,地头蛇下了马,早有人打躬作揖迎了进去,直迎到上房。二先生亲自来陪,抽烟喝茶拉闲话,故意消磨时间。谈古论今,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从天上说到地下。地头蛇本来一窍不通,可是为了在丈人跟前装门面,也只好假眉三道的胡应承。到半后晌,才摆上酒席来。二先生亲自敬酒,亲戚朋友,也都来轮流把盏,接着康顺风也来敬酒,地头蛇酒量虽大,可是怎支住川流不息地喝,席吃了一半,已有点醉意了。那四个警备队,也自有人招待,喝酒猜拳,叫的一声响。直吃到上灯时分,才抬起花轿走了。送亲的是新媳妇的表兄,跟在轿后面。二先生看着娶亲的走了,不由地握着两手心汗。 地头蛇因为喝多了酒,骑在马上摇摇晃晃,那四个警备队,也是喝得昏昏沉沉,深一步浅一步跟着走。走着走着,走进了一片桦树林,突然树林中“砰”的一声,一团火星,直照地头蛇飞来。只听地头蛇尖叫一声摔在马下,那马惊得乱奔乱跳,谁知地头蛇摔下去时,一只脚还在镫上挂着,那马倒拖着他直奔汉家山去了。 这时人群早已乱成一团,灯笼火把轿子,扔下一地,乱窜乱逃。有跑掉鞋子的,有丢了帽子的,慌慌张张各自逃命。就在这混乱当中,从树林里跑出一个人影,正是孟二楞。他很快跑到花轿跟前,把白梅英从轿里抱出就走,走了几步,看见新媳妇的表兄,就交给他领回去了。 那四个警备队,吓得酒都变成了冷汗,还没来得及还枪,树林中的子弹早飞了过来。又听得背后山坡上一声哨响,有人大声喊道:“第二排上刺刀,冲呀!捉活的!”警备队一听,吓得骨软筋麻,暗暗说道:“碰上老八路了,快跑吧!”一个一个都夹着尾巴逃走了。 这时,树林中又出来三个人影,领头拿连枪的便是老武,拿火枪的是雷石柱。武二娃提着个手榴弹。山坡上喊罢口令的康明理,送了白梅英的孟二楞,也都跑回来了。五个人就分开几路,悄悄回到村里。 汉奸地头蛇家中,正是灯红酒绿,喝酒猜拳,十分热闹的时候,忽然一匹马飞奔进来,镫上倒拖着尸首,衣服扯成了一条一块,脑袋擦成了个血葫芦。众人围上去看时,认出那就是新郎,不由的大惊失色。接着吹鼓手、抬轿的、四个警备队,都陆续逃回来了,一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把半路上叫八路军包围住劫亲的事,讲了一遍。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地头蛇父母看见儿子成了这样,大哭大嚎。一面把尸首移到洞房中,盛棺入殓;一面报告了日本小队长,请发兵报仇。可是日本人摸不清八路军有多少,也不敢胡乱出动。汉家山村里人听到地头蛇叫八路军打死了,都暗里高兴地说: “这可给地方上除了个大害啦!” 第十回 亲亲热热讲身世 欢欢喜喜认恩人 十 第十回亲亲热热讲身世欢欢喜喜认恩人 转眼已是五黄六月。一天,雷石柱正要去锄地,刚走到大门外,看见南边涌起一片黑云,风刮得很紧,村边的树木不停地摇摆。黑云渐渐扩大,从南面山头上涌过来,太阳完全被遮没了,天空中黑暗无光,远处响着一连串的雷声。 雷石柱看了看天色,知道是要下雨了,便返身回到家中。刚拿出烟袋抽了几袋烟,只听院里一阵紧急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门推开了,进来的是老武,顶着一头汗,背上背着个布袋。老武把布袋放下,一面擦汗,一面说道:“跑得把人累死了,背着二十多斤盐,只怕着了雨!”恰好这时雨正来了,院里一片风雨声,雨滴敲在金瓜的叶子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雷石柱问清老武是一早起身的,便让老婆去做饭。两个人坐在炕上拉话。雷石柱说:“那天人们说了句要盐,你就这么远把盐给送来,真辛苦啦!”老武说:“为群众服务就要实心实意,咱们闹革命的,群众有实际困难,就要实际解决,不能只说空话!”雷石柱点了点头说:“老武同志,我觉得你这程度很高,你一定住过大学校吧?”老武笑了笑说:“住过群众大学!”停了一下又说:“以前穷的肚子也填不饱,哪有钱去念书?如今有了点文化,还不是党培养的!”雷石柱忙问道:“你以前也是穷人?!”老武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穷到底了。”接着便讲起了他的家境: “我爷爷手上就当长工。到了我爹手上,还是当长工。我爹四十几岁才娶过女人。我十二岁上,就跟上我爹给地主李义家当小长工,爹给人家种地,我给打杂,每天倒脏水、喂猪、看孩子……只吃饭没工钱。一次下大雨,比今天这雨还大些,倒脏水滑了一跤,把盆子摔破了,东家女人揪住耳朵,打得嘴鼻流血,一天没给吃饭,还罚得在雨地里淋了一阵!黑夜回去,我哭着死也不去了,我娘抱着我哭,爹说:‘爹没本事,就会死熬死受,受了一辈子,流了的汗一担也担不完,给人家攒了家当,害得俺娃跟上挨打受气!’娘说:‘俺娃歪好学上一样手艺,再不要象你爹一样受这份气了!’以后我便学了铁匠。 “学铁匠比当长工也不强多少。打了十来年铁,受了十来年罪。事变那年,我娘和爹都给日本飞机炸死了,炸的腿胳膊都找不见了,尸首都没埋全……” 窗外,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家里静悄悄的,雷石柱急问道:“后来又怎样?” 老武眼神一亮,说:“后来我就参加了游击队,先当战士,后来当了班长,后来又升了排副。日本人炸死我爹娘,我就要他用血还!我不大爱打枪,我爱用刺刀扎,我亲手捅死的日本人,少说也在十个以上。因为我打仗勇敢、坚决,指导员介绍我入了党,经常上党课,学文化,我更加认清了共产党,知道了自己这一辈子应该向哪条路上走。 “后来我腿上带了花,在医院养了三四个月;我不爱闲住着白吃饭,便学了医,以后又到了地方上工作,后来又住了咱们办的敌工训练班,学了几个月日文,再以后便调到武工队来了。” 雷石柱听完,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这经历真不简单!”老武说:“唔!我说着说着就说远了!嗳!谈点现在要做的工作吧。”这时饭已做好了。老武一面吃饭,一面把目前要做的工作谈了谈,最后结束道:“现在基本群众已经起来了,大家都要求共产党来领导,我觉得可以公开和他们讲了!告给群众知道我是个干甚么的吧!”雷石柱突然高兴起来,说:“唉呀,我早就盼有这一天哩,村里人知道了你就是八路军抗日政府的干部,一定高兴!”说着从窗户上看了看天色,又说: “雨停了,我去叫人!”说完,跳下炕便走了。 村里买过老武货的人,听说背来了盐,都高兴地跑来雷石柱家里看老武。一阵阵工夫,屋子里就密密挤满了人。 二先生见了老武,高兴地对众人说:“咱们都不是外人,实说吧!那天我女儿那事,是武乡亲给出的主意,八路军也是武乡亲给引来的。”众人一听,都嘈吵开了,有的说:“他还认识八路军,为什么不引来一个领导咱们?”有的就抱怨起来了:“八路军为啥光在别处领导抗日,咱们愿抗日,却不来个人领导一下!”这时,雷石柱提高嗓子说:“大家要求八路军来领导么?可是八路军早就来了,也没个人理!”众人听了急问:“在哪里呀?快说!”雷石柱不慌不忙地指着老武说:“你们当他是货郎子么?嘿!他就是武工队的武得民同志!”众人一听,如同开云见天,兴奋的一下把老武拥在当中,二先生拉着老武激动地说:“好恩人哩!呃,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呀!”这时人人高兴的含着两眶热泪,亲亲热热,不知说句甚么话才好。 张忠老汉从人堆里挤进来,一把抓住老武的手,含着两眶热泪,兴奋地对住老武的脸说:“好同志啦,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们呀?这回可不准你走了,就住到我们村里领导我们吧!”康大婶几个老太婆,看着老武,喜的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天天都盼八路军,原来八路军就在眼跟前,这可有靠啦!” 正说间,背后又一个人挤过来,头上罩块手巾,黑黑的两道眉毛,厚厚的嘴唇,神气十足,因为用力过猛,差一点把张老汉给撞倒。张老汉转头一看,见是孟二楞把胳膊高高举起,在人头上乱摆,急着要说话,可是众人并不注意。孟二楞大声说着:“咱们再不用受敌人的欺压了!武同志,领导起来干吧!咱们大伙先把维持会这些灰孙子们收拾了就好啦!”青年们听孟二楞一说,都嘈开了。 雷石柱见大家嚷的声音挺大,担心外面有人听见,就赶快叫大家说话声音小一点。可是他的话人们好象没有听见一样。有几个老年人,一边抽烟,一边用责备的口气说:“嗨,年轻人做事没分寸,可做不得哇!”说着,一伙儿涌到老武跟前说:“武同志,还是要靠八路军哩!你给毛主席捎句话,叫多调些人马来,把这些瘟神们铲除净!”雷石柱抢前一步,把腿一拍叫道:“你们倒忘了从前老武给我们讲的赵家沟的办法啦?只要大家决心抗日,就有办法,握紧拳头打人,比伸着巴掌劲大多了!”马上,又有几个人附和着说:“对,赵家沟那办法就不错,大家团结起来,力量比啥也大!”随后,你一言,他一语,这个还没说完,另一个又接上去,有的高嚷,有的附和,满屋子嚷得听不清一句话。老武看到这般情景,心中暗喜。这时,雷石柱把手一拍说道:“大家都别嚷啦,还是听武同志说吧!”顿时没有了半点声音,都眼巴巴地望着老武的脸。 老武举起手来,脸上浮起几丝笑纹,温和地说:“大家的话都对。大家都决心抗日,就是一条活路!咱们八路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来是不成问题的,一定来这里打敌人。不过大家要明白,和敌人斗争是长期的,八路军担任全边区的战斗任务,武工队也要经常到敌人屁股后面去活动,并且组织那里的老百姓和敌人干,不能在一个村子里长住。要把敌人挤走,保护自己免受敌人的害,还要靠大家团结起来干!”这一片话说过,有些人又觉得糊涂起来。老汉们便着急地问:“武同志,你说队伍不能长住,教我们这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干出甚么来呢?”老武马上就把雷石柱他们刚才说的话,解说了一遍,接着就把毛主席挤敌人的办法,如何组织起来,老年人做老年人的事情,年轻人做年轻人的事情,男子做男子的事,妇女做妇女的事,大家团结得象铁桶一样,一步一步往外挤,原原委委地给众人讲了个一清二楚。 霎时,满屋人又高兴的眉开眼笑。这时,张忠老汉脸色很严肃地走到门跟前,把足一顿,声音沉重地说:“乡亲们,听见了吧!毛主席给咱们巧谋妙算,想出好办法啦,要活大伙干!人常说:人怕齐心,虎怕成群。以后咱们信毛主席、八路军、抗日政府,咱们闹抗日,谁也不能半道变心,出卖大伙!来,咱们对着毛主席宣誓,谁要变了心,大家除灭了他!”张忠老汉越说越有力,就象撞动了庙里的钟,声音在人心上响着不散。他说完,便领头跪在地上,众人见张忠老汉跪倒,也都跟着跪下一地。屋子里,突然鸦雀无声,气氛十分庄严。人们把头抵到胸脯,心里默默地说:“誓死把敌人赶走。决不给敌人当走狗!”过了一刻,老武上前把张忠老汉搀起,又把众人都请起。孟二楞刚从地下爬起来,就向众人说:“咱们今天发了誓,成了一心,明天就干!”众人齐声喊对。老武赶紧告诉大家,事情要慢慢干,不要性急,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就会坏了大事。众人一听,都说老武说的对。 老武向外看了一眼,见时候不早了,回头对众人说:“大伙可要记住保守秘密,要是一个人走漏了风声,咱们大家都别想活啦!”几句话,好似在每个人心上钉了只钉子。看人们的神态都是又坚决、又严肃,好象对老武说:保证谁也忘不了。大家正要走,突然门边有人低声说:“维持会的书记来了!” 众人吃惊起来。 第十一回 假书记通风报讯 真汉奸脑袋搬家 十一 第十一回假书记通风报讯真汉奸脑袋搬家 雷石柱连忙跑到门口说:“大家别怕,切记武同志的话,要保守秘密!我出去看看去,你们都散了吧!”说完出来,见来的正是维持会书记康明理。雷石柱见他脸上惊慌的样子,知道又出了事。康明理劈头便说:“嗳呀,坏了!情报员王臭子,知道了武同志是武工队的,要去报告敌人哩!”雷石柱一听,惊得倒抽了一口气,心“通通通”地跳起来。呆了一刻,忽然又问道:“这事维持会其他人知不知道?”康明理喘了一口气说:“王臭子那家伙,想到敌人那儿独得功赏,谁都还没告诉。”雷石柱听罢,心便放下了一些,拉了康明理一把说:“老武正在我家里,找老武讨论办法吧!”说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康明理自从当了维持会的书记,表面也就和那些人一起厮混,心里却有个老主意:处处留心他们。今天早上,康明理一进祠堂,就听见康家败和王臭子,在屋里高喉咙粗嗓门地争吵,他听了听来势不对,便悄悄站在门外偷听,听见康家败骂道:“你算什么玩艺?我是情报组长,你眼里太没王法了!”又听王臭子骂道:“康家败,你不要在你老爷面前摆臭架子!尿你也没工夫,你凭什么独吞?这钱不分给我就不行!”“王臭子你骂谁?二老爷不吃你这一套!”“就是骂你!你敢怎么样?”两个人一递一句,一声比一声高,接着房里便有桌子椅子“砰砰嘭嘭”撞倒的声音传出来。 这样响动了一阵,康家败跌跌撞撞跑出来,头也不回地跑了。随后王臭子手里提一只三条腿圆凳,气势汹汹地赶到门口,见康家败走远了,才用手擦着鼻血,跺着脚大骂,“康家败,我操你十万辈子祖宗!走了和尚走不了庙。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康明理听了半天,也摸不清是为了甚么事,便过来向王臭子说:“这是为了甚么事动武?”王臭子正受了一肚子气没说处,见康明理问,便说道:“为了啥?他凭组长欺压人!前天我想找点野食,一下想到了康大婶家。你知道她儿是八路军,我就吓唬那老婆说:‘你儿是八路军,我要报告日本人啦!’吓的那老太婆求告了半天,答应下今天给五块白洋了事。这事我告诉了康家败,谁知今天一早,康家败狗养的倒把钱取来独吞了!我向他要分一半,他不给还和我瞪白眼。操他娘,凭你康家败能办了个啥?你还当情报组长哩!村里有人要造反了,你知道个毬!”康明理听到话里有话,急问道:“村里谁要造反?”王臭子一把拉住康明理说:“走!到我家里去,我正要请你帮忙办这件事。得了赏总有你的一份。” 康明理便随王臭子出来。 王臭子是个光棍汉。到门口开了锁子,把康明理让到屋里。躺到炕上,摆开洋烟家具,点着闷灯,打开五两盒子,挑了一块,在灯上烧了起来,烧成一个泡子,按在烟枪上,便双手递过去请康明理抽。康明理连忙说:“啊哟!我可不会这一套,我连旱烟也不会抽。”王臭子便独自躺在炕上“吱吱吱”抽起来了,青烟从两个粗鼻孔里往出冒。 康明理急要知道他说造反是指谁,便故意恭维他说:“你老兄真有本领,不要说村里有人想造反,就是谁肚里想甚么,也逃不脱你老兄的眼。我不是当面奉承你,康家败当情报组长凭甚么?他连你的脚后跟也拾不上!”王臭子抽了两口烟精神大了,听康明理这一说,高兴的眼里放光,又忙把刚烧好的一个泡子,一气吸完,闭住嘴,喉咙里“咕嘟”咽了一声,然后坐起来说:“咱们俩也不是外人,实对你说吧。你知道常来村里卖货的那个姓武的是谁?嗨!那就是八路军的武工队!”康明理听了暗暗吃惊,但尽力显出平静无事的样子问道:“你怎么调查出来的?恐怕不是吧!”王臭子把帽子往后脑勺上一推说:“他要不是武工队,你把我的头割了!那人是水峪镇人,叫个武得民,日本人没来以前就参加了八路军。我在水峪镇见过他。”康明理问道:“你怎知道的?”王臭子说:“前一回我去水峪镇,碰见那里的密谍组长,他告我的。”停了一下又说:“这事没第二个人知道。日本人说抓住一个武工队赏五百元。你看我瞎字不识,你帮我写个情报吧!得了赏总不亏你。”康明理想了一想忙说:“你这里纸墨笔砚甚么也没,等晚上我带来写吧!这点小事还不能帮忙?不过你千万别再向第三个人说,要是有人抢了头功,可就没咱们的份了!”王臭子说:“这事我心里有数哩!保险走不了风声。”康明理又说了几句奉承话,便出来,慌慌急急来找雷石柱。 雷石柱领着康明理进到家里,见众人都散了,老武和孟二楞还在等着。康明理忙把王臭子要报告老武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孟二楞没等说完就说:“我去干了这个狗杂种!”老武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眉头越锁越深,用手撑着腮巴思谋。雷石柱望着老武,心里焦急,脸上也直变颜色。屋里静了一阵。老武把手猛地一甩说:“我看这样吧!”说着上前把康明理和雷石柱拉上,到另一个屋里去了。这边留下孟二楞,一个人干着急,想跟过去听听他们商量办法,又怕老武批评。急了一阵子,只见三个人说笑着又出来,康明理一个人走了。 康明理匆匆来到桦林霸家,悄悄对康家败说:“可出下大乱子了!”康家败忙问什么事。康明理道:“王臭子要报告八路军,说你是汉奸!”康家败冷笑了一声说:“我是汉奸!他给皇军当情报员,又算什么?”康明理道:“他明里是皇军的情报员,暗里可是八路军的坐探……”康家败问道:“你怎么晓得?!”康明理道:“昨天晚上他多喝了几盅,吐了几句真言,他还拉我和他一块给八路军干事,要我帮他调查你的罪恶……”康家败道:“你上钩了?”康明理道:“我要上了钩还来告你?”康家败问道:“王臭子真是八路的坐探?”康明理道:“他说上次树林里抢亲,就是他引来的八路军。连二先生都不知道。”康家败听了,指手划脚地说:“好你王臭子,二爷去皇军面前说句话,马上要你的命!”接着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空口无凭啊!”康明理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他。康家败展开一看,见是抗日区政府的通行证,证明王臭子是区武工队侦察员。后边盖着区政府的大印。原来老武身上就带着几张空白的通行证。这是刚才才填写上的。康家败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一看这张通行证,如获至宝,喜得连那颗干萝卜脑袋都好象舒展了。不住嘴地说:“好呀!好呀!”随手把那张通行证一装,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得到的?”康明理道:“刚才他掏纸烟掉到地上,我捡起就送来了。他还不知道呢!俗话说: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要报告皇军快去吧!迟了就落到他圈套里了。这是有凭有据的事,一定要叫皇军把他弄死,不然放虎归山,咱们就吃不倒啦!咱们姓康的江山,还能叫他外姓称霸!”康家败说:“不怕,叫他归天吧!”说完,骑了匹牲口就奔到汉家山。 到半下午时分,王臭子正要去找康明理写情报,一出门就碰上据点里派来的两个伪军找他,说“皇军”有要事请他去!王臭子想:准是发特务费。便整了一下衣帽,兴冲冲地跟着来人,一气赶到汉家山。 刚进了猪头小队长的房子,劈头就挨了一马鞭,王臭子被打得辣辣的痛。正要开口问,见猪头小队长把桌案用力一拍,喝道:“你的通匪,良心大大坏了的。”说时,皮鞭在王臭子身上头上,好象捶泥一样的响起来。这等风险,王臭子却还是头一次遇到,头上轰的响了一声,两眼顿时发黑,金星乱跳,昏头昏脑的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又哭又叫地分辩道:“不……是……是……我……通匪……”本来话就说不清,又遭这一吓,更是变腔变调,结结巴巴说了半天,猪头小队长也没听清是说什么。随即向门外一喝,进来四个提枪的日本兵,把王臭子拖猪般拖了出来,推到当院,猪头小队长嘴里喊了一声,日本兵的马刀明晃晃的一闪,王臭子的脑袋,滚出丈把远去了。 第十二回 查户口老武遇险 巧掩护大婶立功 十二 第十二回查户口老武遇险巧掩护大婶立功 康家寨自从闹过请愿斗争以后,康顺风便感到村里人这几天的风色不对;后来又听康家败说情报员王臭子暗中私通“八路”,被敌人调去杀了,心中更加惊慌不安,就去和桦林霸商议办法。桦林霸说:“不是上边有公事叫成立护村自卫团吗?我看快快成立起,管得严一点,就能防止老百姓胡闹!”康顺风领了一番教,回到维持会,马上就开会组织,凡年满十七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者,都编成了自卫团员。 汉家山据点的敌人,杀了王臭子以后,也疑心康家寨仍有“匪军”暗藏,除了一面令康家寨维持会加紧防查外,便又命令伪军中队长,到康家寨清查户口。 一天,伪军中队长带着一小队伪军,骑着一匹大洋马,往康家寨来了。 这个伪军中队长,姓邱名得世,山西五台人,今年三十七岁。小时在家,爱穿爱吃,不肯劳动,到十七八岁上,家里待不住,便跑到北平一家小饭馆里,当了一年跑堂的。因为每天接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邱得世慢慢混的满口京腔,一身流氓习气,后来不干堂倌,就成了小流氓,偷人拐人,敲诈钱财。 一九三○年,邱得世便混到了晋绥军里,一直干了五六年,升了个三个花花一道金的连长。一九三七年太原撤退的时候,邱得世以为中国完蛋了,不如早寻出路。他没跟队伍,跟着他的个营长,在太原投降了敌人。先是在警察所当队长,后来敌人见他能干,便把他调来汉家山据点,当了伪军中队长。此人生的细长高粱秆个子,鸡蛋脸,两道撇下来的眉毛,活象鸡蛋壳上画了个八字。因为有一口很大的烟瘾,把脸抽的象块砖头颜色。他自从当了中队长住到汉家山后,每天抢财掠物,奸淫妇女,这一带的人,只要提起他,没有一人不恨得咬牙切齿。 天没晌午,邱得世的人马赶到康家寨。维持会一见汉家山有人马前来,立时手忙脚乱,张罗欢迎。康顺风去到村口,躬腰作揖,把邱队长接回去,一面喊叫温酒炒菜,一面到邱队长身边,奴颜十足地笑着说:“天气很热,队长路上辛苦啦!”邱队长往床上一坐,开口就没好气地说道:“扯蛋!没差事谁肯出来受这份罪,还不都是你们害的么!哼!”狠狠地斜了康顺风一眼,便躺下点着支烟抽起来。康顺风见邱队长气色难看,想卖点好,赶快打发康家败拿来佛手烟枪太谷灯,摆在炕上,打开一个五两盒子,康家败陪着给邱队长过瘾。康家败把烟烧好,装在葫芦上,送过去,邱队长眼都不睁一下,衔住便抽起来,一气吸完,嘴里却不冒一口烟。这样一连抽了四五个泡子,邱队长才懒洋洋地点了一支“太阳牌”香烟,把眼皮掀开,问康顺风村里的情形。康顺风赶快好言回奉:无非是“良民归顺”一类话句,不料邱队长把烟屁股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厌烦地说道:“得啦,得啦,又是你那一套!你说的不腻,我早听腻了!”忽然他猛往起一坐,道:“我问你,这几天村里安静?”康顺风赶紧陪笑说道:“这几天,村里还安静,嘿嘿,还安静!”话刚说完,邱队长猛一伸手,“拍”的就是一个耳光,厉声喝道:“给老子少打这份官腔!你当的什么鸡巴会长?你知道老子跑这一趟为了什么?走,马上叫人领上查户口,今天查出坏人,就带你回去!”康顺风见邱队长满脸凶气,吓得浑身发抖,用手摸着热烘烘的脸,领着邱队长出来。 康顺风装了一肚子闷气,正在想法躲开这倒楣的差事,迎头看见张忠老汉走来。原来张忠老汉正在和老武他们开会,商量如何对付成立自卫团的事;听见狗咬,便出来探消息,谁料碰上康顺风,要他领邱队长查户口,康顺风推说给邱队长去准备饭,趁机溜回祠堂院去了。张忠老汉碰上这事,马上就想到老武他们,心就通通地跳起来。回去告诉吧,又走不脱!只好领着从村西头开始,一家一家地查。 正在村东头开会的老武他们,等了一会不见张忠老汉回来,听见村里的狗,愈咬愈凶,知道不妙。正想出去看看,门外武二娃气喘喘地跑进来着急地说:“汉家山的伪军来查户口,已经把村子包围了!”老武大吃一惊,说了一声:“我冲出去!”开门撒腿就往外跑。 正要出村,见面前有一个伪军,背向他站着。他赶快收住腿,慢慢向侧面溜过去,刚走不几步,就听见后面大喊道:“站住!”老武扭头一看,见有几个伪军已追上来。他本想开枪射击,一来怕给村里群众惹下麻烦;二来怕打乱自己的整个计划,于是便不顾一切往前跑。只觉得脚底下,一会是砖头瓦块绊住了,一会是柴草刺针勾住裤腿,这样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村子里到处有伪军把守。看到要脱身出去很难,便避开伪军的眼睛,闯进一家大门里,这正是康大婶的家。康大婶正在炕上给小孩喂饭,见慌慌张张闯进一个人来,吃了一惊。定睛细看,认出是武工队老武,正想开口问话,老武已经气喘着说:“大婶儿,快,伪军追上来了!”一边说,一边就从裤带上抽出一把连枪来,急慌慌地说:“先把这找个藏处!”康大婶接过手枪,急忙下炕塞进炉子下面灰窖里,刚回过身,几个提枪的伪军,已经出现在门口。康大婶一见,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楞了一下,顺手抓起一把扫炕笤帚,狠狠地向老武打过去,嘴里叨叨骂道:“我把你个没心肝的东西!什么风把你又刮回来了?家里水没水柴没柴,有老有小,你走了就死了心了!”说罢,真象伤心似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几个伪军在门外听着,一个个摸不着头脑。 这时,有一个伪军跳进家来。把老武打量了一番,瞪起眼睛问康大婶道:“他是什么人?你放明白点,知不知道我们是来干啥?”康大婶并不着慌,上去一把拉住伪军的臂,伤心地哭着说:“好你们哪,他是我的儿嘛!唉,有这么个儿,和没有一样,整天飞的不在家,我六七十的人啦,水没水,柴没柴。要有个人能给我管教管教,真是行好积德啦!”她真象有满肚冤屈似的,说一气,哭一气,哭一气,说一气,一阵说的伪军都楞在那儿。刚会爬的刘二则的小孩,见来了许多生人,也哇哇地大哭开了。蹲在地上的老武见进来查户口的都是伪军,没有本村维持会的人,灵机一动,赶紧站起来把哭着的孩子抱在怀里,摇着,哄着。 大门外,张忠老汉领着邱队长来了。张忠老汉一见门口堵满了伪军,猜定不妙,便在院里故意大声叫道:“嗳!你大婶,家里没外人吧,邱队长来查户口啦!”康大婶应了声:“没外人,来吧!”伪军们见队长来了,都端端正正退到两边。邱队长进屋扫了一眼,向张忠老汉道:“他是什么人?”张忠老汉一见老武抱着哄孩子,急得好象掉到深沟里一样,心跳着,浑身都出了汗。正不知道说个什么好,康大婶抢前一步,指着老武,气愤地说:“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儿,我不是你妈,没你,我也少受点气!”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地长出气。张忠老汉一听也赶快不慌不忙地对邱队长说:“这是大婶的儿子,良民。”邱队长疑心,上去把老武检查了一顿,见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痕迹,便向门外的伪军努一努嘴,说话之间,家里走的没了一个人影。 老武转头往外一看,见门口没有了伪军,想起刚才的事,伸手在头上一摸,湿淋淋地出了满头冷汗。他望着康大婶,微微一笑,感激地说:“大婶,我这条命要不是你,今天就完了!”康大婶并没有理老武,拐着一双小脚,到门洞瞧了几眼,弯回来从灰窖里抽出手枪,递给老武,又从老武怀里接过小孩来,说:“我听见那些人还在隔壁查,说不定有人乱说还会回来,你快躲一躲!”正说中间,门外雷石柱慌慌张张进来,一把拉住老武,二话没说,往外就走。 一气跑到村西边一个破院子里。老武站住脚一看,院里只有一眼土窑,不住人家。随即开门进去,只见满地柴草麦秸,原来这是个放草的窑洞。雷石柱用手把墙角的草刨开,墙根现出一个小黑洞来,指着小洞对老武说:“你先在这里面躲一阵,黑夜我们来找你。”说着,老武躬腰进去,雷石柱随手用草把洞口遮的留个小口,便关上门走了。 第十三回 参加“自卫团”以真冒假 处死谍报员把假当真 十三 第十三回参加“自卫团”以真冒假处死谍报员把假当真 老武在小窑洞里坐着,天渐渐黑了,太阳落了山,窑洞里昏暗下来。老武一则因为心中有事,二则腹中饥饿,身上感到困乏。脑子里乱的好象丝团一般。他想到自己,人熟地熟,一年来常在据点周围活动,向来没有什么差错,不料今天却闹出这样大的乱子,这也是日子久了,未免就有点轻敌!要是弄得引起敌人注意,以后就更不好行动了……这时小洞里更加黑暗了,老武坐的耐不住,便推开草堆,慢慢爬出来。从破窗户上望出去,只见月亮已经升上高空,满天的星星亮晶晶的。夜很静,刮着小风,不时传来秋虫在草丛中唧唧啾啾的叫声。老武看了一阵,觉得浑身更加困乏,便又钻进小洞里,躺在草上,脑子里胡乱想着,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酣睡的时候,朦朦胧胧听见窑洞门开了。顺草缝一看,只见门外进来三条黑影,有个人低声喊:“武同志!武同志!”老武听清是张忠老汉的声音,立刻瞌睡也没有了,赶快钻出来一看,原来另两个人影是雷石柱和孟二楞。老武忙问村里的情形,张忠老汉便把伪军在村里清查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雷石柱接着说:“狗日的没有查出什么来,很生气,临走给维持会下令,限三天,叫把护村自卫团闹好,赶快放哨,每天黑夜,还要向维持会作口头报告。”孟二楞也插进来说:“他要叫我放哨,我就不放狗日的!”老武听着没说话,掏出烟袋连着抽了两袋,才说:“咱们今天上午不是讨论过啦?我看就只有那一条路。既是按年龄强迫编制,恐怕是谁也躲不下。不过……”停了一刻,继续说:“不过咱们不能让自卫团成了敌人的,一定要想各种办法,叫自卫团不起作用,同时还要瞅机会搞敌人,把人都拉过来,变成我们的自卫团,打垮敌人的诡计。”众人都点点头,就又蹲在一块具体商量,很久很久才散了。 过了几天,参加了自卫团的人,便在街街巷巷嚷开了。有的说:“自卫团,是送命团,村里出了事,还不是自卫团先挨揍!”维持会叫自卫团去放哨,不是叫不到人,便是推到半前晌去哨位上转一下就跑了。到黑夜,到维持会瞎编造上几句:“没有事,”“没情况,”就算把一天过去了。康顺风看到这情形,心上也有点忧愁,不过他却这样宽慰着自己:“反正日本人再来,我是可以应酬过去了。” 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到十月初,有一天,正是遇上孟二楞被维持会强迫放哨,村外进来一个人。那人整整齐齐,穿一身黑衣裳,背个小包袱,一副商人打扮,大摇大摆地进来。孟二楞一见,立时心上一阵火起:“哈!这还不是汉家山常见的那个大汉奸吗?今天可有机会出口气了。”便上去挡住,大叫一声:“哪里来的?”那人吃一惊,站住脚把孟二楞斜瞟一眼,爱理不理地又要往前走。孟二楞心上一气,火早已冒起来,跑上去没客气,举手就是一拳打去,那人踉跄倒退几步,脸色一变,也张牙舞爪地要打孟二楞。刚举起手,叫孟二楞上前一把抓住,用力向后一扭,那人就地转了个圈,胳膊便朝了后。孟二楞另一只手起来,把那人的脖子一卡,用力往地下一按,那人便“通”一声狗吃屎趴在地上。孟二楞提起蒜钵似的拳头,照头照背,就是一顿饱打。那人正在地上挣扎叫喊,忽然远远的跑来一人说道:“二楞你干什么?”孟二楞停住一看,见是雷石柱跑来,便放脱那人,喘呼呼地说:“你问他吧!”两手把腰一扠,站到一边。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是土,又挣扎着去打孟二楞,被雷石柱拦住。一看,突然也吃了一惊。原来被打的,正是在汉家山修碉堡时常见的那个汉奸。雷石柱呆了一下,想起从前修碉堡时,就有这家伙监工,每天打人,武老汉就是被他捆到树上让洋狗咬死的!想起这些,心里也说不来的愤恨,心想:“老虎下了山,你狗养的今天可算落到老子手里了!”上去盘问了几句,便要在那人身上搜查。那人叫道:“不要误会,自己人嘛!”雷石柱说:“看你这人!我们是奉了上边的命令的,谁都一样。嘴是两张皮,说话没根据,你说你是自己人,没凭没据谁知道。要是放走了八路军,我们可负不起责任来,非搜不行!”那人看看无法,只好伸起两臂叫搜。先是脱了帽子,后又解开棉袄,脱了裤子,脱了鞋子,这时正是初冬天气,前两天又下了一场雪,天气冷了起来。雷石柱们却故意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足有一顿饭工夫,才把衣裳让那人穿好,又去搜包袱。突然从包袱里搜出一个皮包,打开一看,里边包一张假造的根据地路条。那人见搜出了路条,又上来说道:“不要误会,是自己人,我是汉家山警备队的!”可是雷石柱这阵,装出很认真的样子,猜定他又是到根据地作特务工作去,便吩咐孟二楞说:“看他一定是个八路军,捆起来送据点!”孟二楞也很机警,从腰里抽出条绳子要捆,那人见要捆,有点着急,不住地说:“我找你们会长去,我是自己人呀!”孟二楞好象没听见,三两下就把那家伙捆起来。两个人押着,绕村边往汉家山送去。 雷石柱没有猜错。原来这家伙正是汉家山敌人的密谍,专门调查情报,暗杀抗日军民。这天,他正是奉了日本人的命令,伪造了张假路条,到内地区搞情报工作去。叫孟二楞们扣住,那家伙心里真是火透了,一路上话也不说,仿佛只等到据点见了日本人,再出这口气。 这时天色已快黑了。走到石崖湾的时候,雷石柱心想:“狗汉奸,往哪里送?推下崖砸死狗养的算了!”见那家伙只顾悻悻的头前走,便跑过孟二楞身边,指点了一下,用手比了个架子。孟二楞会意。正好这时走到个窄道上,孟二楞在身后用力把那家伙一推,只听见“骨碌碌通”的一声,摔死在沟里了。两个人便悄悄回来。 第十四回 敌人准备砍木料 老武夜谈保桦林 十四 第十四回敌人准备砍木料老武夜谈保桦林 当天晚上,雷石柱一想,不对劲!要是汉家山敌人看见了尸首,这事情就麻烦了。于是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叫上孟二楞,又跑到石崖湾,刨了个坑,把那尸首埋了。返回来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正走中间,忽然看见桦林山最高顶上,站着十来个日本人,指手划脚不知在干什么,两人急急就走回村里来。 原来日本人计划修一条轻便铁路,从这里通到汉家山,再通到水峪镇。汉家山是个出煤的地方,计划把这里的煤运到别处去。筑铁路要用枕木,打听得桦林山上有好多树林,便一心要来抢夺这些木料。 这天,十几个日本人,骑着大洋马,保护着木厂工程师,来到桦林山上,察看这些树林。那个木厂工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老鬼子,身子不大,长得却很胖,肉头肉脑的。他站到一块大石头上,眯着小眼,拿着望远镜,朝四面看望。只见那又高又粗的树木,象一把一把的大伞,交叉错落的干树枝,在微风中“哗啦哗啦”作响,真是好枕木材料!工程师看着,心满意足地笑了,摸着胡子,裂开嘴,露出嵌的金门牙,十几个日本人也都高兴地笑了。看完,又照了四五张照片,便骑着马来到康家寨。 马蹄在碎石路上,“跌跌踏踏”地敲打着。听到这声音,全村人的心都收紧了。家家忙着关了大门,男人们偷偷地向外瞧,妇女们抱着娃娃,到处躲藏,街上静的鸦雀无声。 日本人一直到了维持会,康顺风和一些狗腿们,打躬作揖迎接进去,工程师拿着黑黝黝的文明棍,敲着康顺风的肩膀说:“这里树木大大的好,皇军要统统的砍掉,筑铁路的。”康顺风恭恭敬敬地答应着:“是的!是的!”工程师又叫康顺风,五天以内准备好十把大锯,三十把大斧,说完歇了一阵,便都骑上马走了。 雷石柱和孟二楞回来,见桦林山有十几个日本人不知是干什么,回到家里刚吃罢早饭,就听到外面有人说:十几个日本人,骑着洋马进了维持会。他知道一定又要有什么事发生了。等了一会,听说日本人都走了,急忙跑到维持会去打听。过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心上象压了一块大石,说不出的烦愁。悄悄走回家中,心中却在想:“桦树林这是全村的命根子,砍了穷人们可怎样活呀?唉,唉,筑起铁路来,可就更坏了!”他越想越闷气,便要去找老武商量。可是想到老武是个无根沙蓬,没有个准地方,到哪里去找呢?于是决心到靠山堡去。他披了个破夹袄就往外走。 这时天空阴雾雾的,飘洒着零零碎碎的雪花。刚一出门,恰巧老武来了。一把把他拉回家中来,雷石柱忙说:“我正要到靠山堡找你去哩!唉!桦林山……”老武抢着说:“都知道了,昨天在区上就接到了情报。我今天就是来商讨这问题的。”两个人坐到炕上,老武抽了两袋烟说道:“问题很严重!日本人要是砍了桦林山的木料把铁路修起来,不单这地方受害,整个根据地也要受威胁!现在只有硬干,先把维持反掉就好办了。”雷石柱说:“我也是这样想,就是还不知道村里人是个什么想法。” 正在这时,听见院里有什么东西响动,老武向门边摆了摆头,雷石柱忙跑过去,开开门向外看了看,只见雪下得大了,雷石柱老婆正往隔壁家里搂干柴。于是关起门,坐回原来的地方。老武这才说道:“村里人吵的翻天了!敌人的粮款逼的紧,家家愁的没办法,都说:这是逼着人死呀!你想这时候反维持,还不是最好的机会吗?你算算咱们的力量。护村自卫团的人,大部都向着咱们的,只有康二旦、康肉肉几个二流子,是跟着康家败跑。周毛旦、张忠老汉这些人,不用说,都愿意抗日,虽然多是些老婆婆老汉汉,可是都是每家的主事人,反维持更是坚决。二先生是个小地主,不过抗日这一点上,和我们还能合作,因为日本人对他没利。”老武压着指头,滔滔不绝地说着。抽着了一袋烟又说:“村里几家富农象李德泰、王有仁们,虽然是胆小鬼,树叶落下来也怕打破头的人,可是维持对他们也没利,早就不愿意了。特别是今天听到日本人要往汉家山筑铁路,更愁坏了。你知道,汉家山煤窑还有他两家的股子哩!” 雷石柱听着,心都热烘烘的了,拉着老武的手说:“呀!武同志,你是外地人,比我这本村人还知道的详细,这是怎么搞的?”老武笑了笑说:“没别的办法,调查研究嘛!不闹清情况,就不好办事情。这些时我就干的这事情呀!吹句牛,全村谁家吃什么饭不知道嘛,可是谁家有多少地,几口人,总说不差。比如你家吧:种的二十一垧地,十垧是翻身后买的,十垧是租种桦林霸的。再比如:你老婆是汉家山娘家,你丈人是个二流子大烟鬼,叫吴为才,你丈母早死了,你说对不对?”雷石柱听着惊奇地笑了,不住地点头。老武把脸上的笑容一收,说道:“一个共产党员,对周围的情况,随时都应当了解。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了解情况,就没法工作!”雷石柱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钦佩。老武有力地说道:“你把民兵准备一下,三两天内就干!”雷石柱说:“要动手就动吧!为何又等三两天呢?”老武站起来,抖了抖皮袄说:“反维持不是个简单事情,只一个村反了不顶事,这回要把望春崖、桃花庄的维持会一齐搞掉。现在我就回靠山堡和马区长商量去。有事情,马上来找我。”说完,急急忙忙走了。 雷石柱随后也跟着出来,只见漫天大雪,街道上象铺了一层白毡,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他独自走到维持会门前,听到里面“五魁”“八仙”,喊得震天震地。雷石柱暗暗骂道:“狗养的们,看你们还能好活几天!”心中骂着,没停脚,一直去找着武二娃、孟二楞几个民兵,把反维持的事情,说了一遍,布置完工作,又嘱咐大家,千万要小心谨慎。说完这才回家里来。 第二天早晨,雷石柱正睡得甜蜜,听见街上有人叫喊,他兀的爬起看时,太阳已出山了。他老婆从外边走进来说:“维持会的人来说,今日轮你到据点里担水砍柴哩!”雷石柱没吭气,穿上衣服跳下炕来,往怀里揣了两个窝窝,随上村里十几个人走了。 第十五回 周毛旦奋起杀倭寇 康顺风贪功动五刑 十五 第十五回周毛旦奋起杀倭寇康顺风贪功动五刑 半晌午时分,汉家山敌人,向康家寨要下五个花姑娘。派来一个日本兵,一个警备队,马上等着带人。这下,把村里人气炸了,就象开了锅一般,到处嚷嚷,到处反对,维持会派下谁家,谁家也不去,年轻姑娘媳妇都躲藏了。老婆婆们满街哭骂,老汉汉们撅着胡子,气忿忿地说:“畜生,真是畜生!谁家的女子愿意叫牲口糟蹋?割了脑袋也办不到!” 康顺风看看没办法,就亲自走到街上,对村里的人说:“唉!这也是劫数啊!其实这也没有关系,谁家锅底没有黑?这种年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对了!上碉堡住几天也没有关系,人家日本人又不带上走!”人们都吐着唾沫走开,乱哄哄地骂着:“这是放狗屁哩!”“你喜欢日本人,就把你老婆送去。”康顺风听着,气得脖子都粗了,马上回到维持会,叫警备队和日本兵,分头到各家去拉。 日本兵和警备队员出了维持会,第一下便闯进了周毛旦家。碰巧周毛旦的儿子周丑孩支差没回来,周毛旦担水去了。家中只有周老婆和儿媳妇。媳妇因为有病没躲走,见那两个家伙进来,吓得面无血色,周老婆哀求说:“太君饶了吧!她有病哩!”这两个家伙本是法西斯豺狼,见那媳妇长的好看,早乐得没命了。两个交头接耳咕噜了一阵,就要先下手。 那媳妇躲在婆婆身背后,吓得直抖。周老婆在前又拦又挡,口中不停地哀求说:“太君饶了她吧!行行好!”警备队员扑上去一把拉开周老婆,周老婆身子往前一扑,便抱住他的腿死死不放。日本兵上来狠狠一脚,正好踢在周老婆胸脯上,周老婆疼得两眼直冒火星,按住胸脯,爹一声妈一声地躺在地上打滚。那两个家伙扑上炕去就拉扯那媳妇,那媳妇又哭又喊,直往炕角里躲缩。可是一只绵羊怎斗得过两只饿狼?最后被两个家伙拉过来。那媳妇死命挣扎、叫喊,三个人滚做一团,拧成一块。忽然日本兵的手指头被那媳妇咬了一口,鲜血直流,日本兵又疼又恼,随手拔出刺刀,对准那媳妇的面孔就要砍,正好这时周毛旦挑水回来,见了这个光景,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脸红得象喝醉了酒,把桶一扔,举起扁担,照着那个日本兵的后脑瓜打去,日本兵手中的刀子还没砍下去,后脑瓜早着了一扁担,“啊呀”一声,倒栽葱跌到地上,正好一头把水桶碰倒,冷水浇下一身。周毛旦抡起扁担就象打铁一般,连着又是六七下,那个日本兵便躺在水里不动了。 那个警备队员,起初被吓呆了,泥胎似的站在炕上不动。随后看见周毛旦又来打他,这才慌忙跳下炕来,连滚带爬逃出门外去了。 快到村口,猛听得背后有人大叫,慌忙回头一看,只见头顶上明晃晃飞来一把斧头,紧防慢躲,斧头早落在头上,两眼一黑,“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象刚割了头的山羊一样,四条蹄腿在地上乱蹬乱动。头上拳大的窟窿,黑血泉水般往出冒。 原来周丑孩的媳妇是孟二楞的妹子。这天孟二楞正在院里劈柴,张忠老汉跑进来惊慌地喊道:“嗳呀!你还在这里劈柴啦!日本兵要拉周家你妹子,周老叔不让,打下人命啦!”孟二楞听说要拉他妹妹,气得一跳三尺,也不问清打死的是谁,提了斧头,就往外冲。迈出大门,正好碰上警备队那小子从周家往外跑。孟二楞心中的愤怒,好似干柴见火一般,没松气,拔腿就追。只见那家伙,跑的一阵风似的,眼看就要脱网,孟二楞心一急,把手一甩,斧头飞了过去,把那家伙打倒了,这才觉得大大消了胸中气愤。走过去定神一看,见那家伙直挺挺的躺着不动了,不由得一阵后怕。心想:“这回可闯下祸了!这是日本人的天下,要是被他们抓住,不知要怎办!逃到靠山堡再说吧!”想着,拔腿就走,连斧头也没顾及拿。 走了没半里路,听见后面有人大喊大叫,有个粗嗓子喊:“刚从这里跑下去!”又有个细嗓子喊:“那不是?那不是?”孟二楞一听不对劲。正要往路旁枯草丛里钻,忽然见康家败戴着眼镜,提着马鞭,来势汹汹的,领着维持会一群拿绳带棍的狗腿,已经扑到跟前了。这些人看见孟二楞,一下四面围住,康家败上前扬起马鞭,指着孟二楞说道:“哼!你的胆子倒不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给我捆起来!”一声高吼,眨眼工夫,把孟二楞捆得象根柱子一般,推的推,拉的拉,一直拉回了维持会。 到半后晌,雷石柱和周丑孩给敌人做苦工回来。一进村,见街上冷冷清清,有几家女人在哭嚎,好似做过丧事一般。雷石柱知道又是出了岔子,紧走几步到周家门口,见周丑孩妈妈披头散发,坐在街上,两眼哭得睁也睁不开。周丑孩见他妈妈哭的满襟泪颗,嗓子也哑了,不由得心里一酸,跑过去抱住,就哭就问。老太婆睁开泪眼,见是儿子回来,哭着说:“日本兵要拉你媳妇,叫你爹打死了,你爹也叫抓到维持会去啦!” 这时,正好张忠老汉从前村过来,雷石柱上前拦住问道:“到底村里出了什么事?”张忠老汉没说话,回头看看没人,一把把雷石柱和周丑孩拉回他家里,把村里事说了一遍,不禁叹了一声,两眼盯住雷石柱忧愁地说:“你看这怎办呀?可出了乱子了。”雷石柱先是皱住眉头不说话,想了一阵才说道:“事情既然闹成这样子,我们赶快想办法干吧!你看这日子,还不是菜碟舀水,一眼看到底的事情,日后还不知要有多少祸害哩!”“可是该怎么干呢?”张忠老汉接住问了一句。雷石柱说:“办法不愁。你先给我找一方白麻纸来,我给老武写封信。”说时,张忠老汉早已从乱账上撕下一方白纸,雷石柱从口袋里摸出半截铅笔,趴到炕上就写。出了一头大汗,写下歪歪扭扭没二十个字。雷石柱拿起念了一遍,张忠老汉和周丑孩高兴地叫道:“好!有他们来就有办法了!”雷石柱把写好的信递给周丑孩说:“你快把这信送到靠山堡,路上跑的快些,今天晚上一定要送到!”周丑孩接过信,两条腿穿梭似的走了。 这时天已黄昏。雷石柱嘱咐张忠老汉去前村找武二娃,要他们夜里到村外接武工队,说完便一直跑回家里。刚端起饭碗吃饭,忽见康明理跑进来说:“那些狗养的们,把二楞抓回去就打了一顿,康顺风已派人给汉家山送了情报,说今天就往汉家山送。你看,这这……”康明理眼睛瞅住雷石柱,脸上带着愁容。雷石柱想了老半天,猛一抬头对康明理说:“这样吧,我先去求个情再说,管他行不行,反正拖长时间就好办。”说罢,就出门往维持会里去了。 孟二楞自从被抓到维持会,就挨了一顿拷打。孟二楞只是大骂,没说下个长短。康顺风看看无法,叫把孟二楞的衣裳剥净,赤身子关进后院一间冷房子里。康顺风睡到炕上边抽大烟边想:“二楞性子躁,年轻人,火气上来,打死人,情有可原;周毛旦虽说脾气怪,可是他一个死老汉也敢往死打人?嗯,村里一定有粗腿!逼出口供来报给皇军,又是一宗大进项。”主意拿定了,就叫康家败把周毛旦吊上二梁拷打。打一鞭又一鞭,一阵工夫,把周毛旦的棉衣打烂了,棉花一块一块掉下来,渐渐渗出了血。开始还有气没力的叫喊,随后嘴唇发了青,昏迷过去了。劈头浇了一盆凉水,周毛旦才又有了一点活气。 康家败见他醒过来了,扬起鞭子又打,打了几鞭,突然有一只手,把康家败的鞭子扯住了,转头一看,见是雷石柱,好生动火,正要开口问他,雷石柱却笑容满面地道:“康二少,你看都是一村的人,出门就见面,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也用不着你动这么大的肝火,放下来好说好道就完了嘛!”康家败把雷石柱的手一甩,愤愤地说道:“这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们在拷问坏人,与你何干?”雷石柱说:“不与我相干。咱们总算都是一个村里人,常说:亲不亲一村人,他这大年纪的人啦,还吃住那样拷打?!” 康家败听着雷石柱这话,分明是给周毛旦辩护,早有七分不高兴了。恰好康顺风这时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想:“村里那次请愿抗交羊毛,一定是有人领导,说不定就是雷石柱搞的!……害得我被小队长辣辣地打了两巴掌!乘这机会,把雷石柱也拷打拷打,就是说不出真情,出出心头的仇气也好!”想着便走到康家败身边,鬼鬼溜溜,用手指点了几下,康家败那颗干萝卜脑袋点了点,眉毛一竖,厉声喝道:“早知道你也是康家寨的坏鬼,捆起来一块往汉家山送!”康二旦几个狗腿,马上扑过来,把雷石柱也吊上大梁。 第十六回 孟二楞带伤上火线 武工队大战石崖湾 十六 第十六回孟二楞带伤上火线武工队大战石崖湾 雷石柱被吊上大梁,两眼望着窗外的天空,心里说:“想不到我雷石柱,今天就死在这些反动派手里!”正在这危难的时候,大门外冲进一大群人来,雷石柱高兴地放声叫道:“嗳呀!你们来的正好!”领头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武得民,他忙上前把雷石柱和周毛旦解下来,雷石柱指着遍体鳞伤的周毛旦,痛心地说:“你看把周老汉打成什么样子啦!”这时,跟在那群人后面的周丑孩,一见父亲成了这般光景,一下扑过去伏在身上,放声恸哭起来。 原来进来的这些人,正是住在靠山堡马区长领导的武工队。都是二十一二的棒后生,一律穿着便衣,个个都有两件武器,专门在这一带打击敌伪,做发动群众工作。这几天,武得民把康家寨的情况向区委作了报告,区委会便把搬来靠山堡的张勤孝叫来,一块把康家寨的情况仔细研究了两天,认为群众条件不错,正式决定过两天反掉维持,开辟康家寨的工作。晚上,突然接到雷石柱派周丑孩送去的信,区委会决定提前行动,便叫老武带十几个人到康家寨,马区长去望春崖、桃花庄。老武便连夜带队直奔康家寨而来。 刚到村口,忽见张忠老汉和武二娃,满脸惊喜地跑过来说:“哎呀!你们可来啦,天刚黑我们就等上你们啦!”随即三个人压低嗓子说了一气话,武二娃伸手往维持会那里摆了几摆,老武就飞快地带上队伍,一齐冲进维持会院里。一见这个场面,没有一个心里不冒火。老武脸色一变,叫把康家败捆起来。站在一边的康顺风,早吓得脸象一张黄表,浑身乱哆嗦,跪在地上捣蒜似的叩头求告。维持会的村警、跑腿的、做饭的,也都吓得乱钻乱跑,没有跑了的都跪在院里求告。 老武气得脸象块青铁,指着康顺风的鼻尖说:“姓康的,你在新政权领导下也当过干部,新政权也给过你好处,你不做抗日工作,反倒在村里仗鬼子的势力称霸为王起来,你可知道维持敌人、苦害老百姓是当汉奸不知道?”康顺风一边点头,一边结结巴巴地求告,喉咙里象塞了一团棉花,半天也没说下个长七短八。老武把手枪一摆,大声说道:“把维持会的人,暂时都先关起来!”武工队员们便动手把房里院里维持会的人,都集合到一块,正要往大厅里关,听得一阵急剧的脚步声,门外飞跑进一个人来,雷石柱抬头看时,见跑进来的是放哨的李有红。 李有红二十左右年纪,长得非常精悍,穿一身蓝袄蓝裤,头上包一块红道道手巾,耳朵上戴两个狐皮耳套,身子瘦瘦的,腿却很长。他满头大汗跑进来,两步就跳到老武面前,气喘喘地说道:“快!快!我看见日本人从老虎山下来了!”老武忙问:“有多少?”“有十来个。”“干!”老武喊了一声,满院的武工队员便集合起来,老武在队前说:“敌人这次来,一定不知道我们把维持会搞掉,乘这机会,我们好好打他个埋伏,叫他来得去不得!”说罢,武工队员们赶快把维持会的人员们关起,收拾武器,准备出动。 这时,跟随老武们回来的张勤孝上来说:“要打埋伏,我领你们个好地形,瓮中捉鳖,十拿九稳。”武二娃见老武他们去打仗,也急着要求要参加。老武摸着他的头说:“你们不必去,给你和石柱留一支枪两颗手榴弹,在家把这些人看守住,等打完仗我们就开大会。”说毕,便领队跑步出发,一阵风似的去了。 剩下雷石柱们几个,把维持会的公文、账簿收拾到一块,正翻着看,猛听见从后院传来“冬冬”捣门的声音,接着听见有人喊道:“开门来,急死我了!”康明理一听,记起孟二楞叫康顺风昨晚关在后院房子里还没出来。赶忙进家把衣裳拿上,去开了门说道:“今天闹的真象喝了迷魂汤,连你也给忘啦!”孟二楞出来穿上衣裳,见了雷石柱便问:“我听见象是老武他们来啦,是不是?”雷石柱赶快告诉他说:“敌人出发了,他们已经打仗去了。”不讲还好,这一讲可把孟二楞急得发了疯似的,慌忙穿好衣裳,猛地夺过雷石柱腰里的手榴弹,迈腿就要走。雷石柱一惊,挡住忙问:“你哪里去?”“打仗去!”雷石柱一把扯住,见他脸上还红一块青一块的肿着,又在冷房子里冻了一晚,就解释不让他去;可是孟二楞哪里肯听,一提打敌人,早把浑身伤痛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甩开雷石柱的手,头也不回地就从大门飞奔出去。雷石柱后面追上去,紧唤慢喊,孟二楞已跑得不见影子了。 汉家山据点的敌人,接到康家寨维持会送去的情报,听说打死了要花姑娘的人,虽然十分恼怒,但因天色已晚,不敢自由行动。挨到第二日,派了一小队伪军,跟了三四个日本兵,大摇大摆地来了。一路游山玩景,和往常一样。 谁料走到离康家寨二里的石崖湾,突然半山上一声枪响,接着手榴弹雹子般飞打下来,霎时敌人群里,黑烟灰尘冒起几丈高。敌人叫着,嚎着,有的早已掉头鼠窜了,有的枪还在身上背着,就躺倒不动了。这时,埋伏在半山腰的武工队,见敌人有的被打死有的跑了,正要下去收拾胜利品,忽然有一个日本兵,抱着头从石头底下爬出来。老武正端起枪要打,听见“轰隆”一声手榴弹响,这个敌人应声倒地,再不动了。武工队员们看着都惊讶地叫起来,摸不清手榴弹的来向,都端起枪往沟底冲下去。刚到打死日本人的地方,见迎面有个人,背两支枪在那里站着,张勤孝一见,又惊又喜地叫道:“哎呀!你什么时候跑来的?刚才打手榴弹的就是你呀!”那人没有答理,便一直走向老武面前,哇啦哇啦地说起话来。原来这人正是孟二楞。老武喜得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真是勇敢!你得的这两支枪,就发给你们的民兵小队好了!”孟二楞一听,高兴的小孩一般,又蹦又跳,跟着队伍打扫战场去了。 第十七回 热烈招待子弟兵 愤怒砸烂维持会 十七 第十七回热烈招待子弟兵愤怒砸烂维持会 这天清早,村里的人看到武工队来把维持会的人扣起,又打仗去了,高兴的都象疯了一般。一阵跑到街上,一阵又跑回家里。年轻人们,都自动跑去抓维持会的狗腿,街上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混成一片。 张忠老汉跑到康家祠堂门口,见站着很多人,维持会的牌子还在那里挂着,气恨恨地过去摘下来,用力对准石头“圪嚓”摔成了两片。跟前站着的人,也都扑了过来,用脚踏成了几截。人们笑着,骂着,吐着唾沫,高兴地说:“共产党八路军来,可把压在咱们头上的泰山搬开了!”“被狗养的们压迫了快一年,这下可又见到太阳了!” 这时,只见马保儿和张有义几个年轻人,拉扯着维持会的狗腿康肉肉,从东面跑了过来,康肉肉的棉衣襟子被扯开了一块,糊了半脸土,张有义抓住他的领口,走到人堆前面故意大声说:“你跑,跑到天边外也要把你抓回来!”说着便拉进了康家祠堂里。接着,又有几个年轻人把康二旦、张拴拴也抓来了。 人们议论着,比着手势,大声地喊着。这时虽然山那面不时传来枪声,但谁也没有惊慌。 到中午时,家家都在烧水做饭,准备招待武工队。不多一会,街上有人大声喊叫起来:“看!咱们八路军打胜仗回来啦!”这下,好象静水里投了块石头,村子翻动起来了。人们带着满脸惊喜的神色,从家里出来;男的女的,娃娃大人,连六七十岁的老汉汉老婆婆,也扶着拐棍出来了。 人群把队伍包围起来,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从人堆里挤进来,走到武工队面前,“卜通”一声跪倒磕头,老泪横流地说:“你们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啦!”老武赶忙上前扶起二位老人,和和气气地说:“你们上了年纪的人,可不敢这样。咱们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是老百姓的子弟兵,打敌人保护群众,是咱们应尽的责任!”“拥护八路军!”人群里的年轻人们,高兴地举着拳头,大喊起了口号。娃娃们也高兴的忘记了恐怖,小兔子似的在人群里乱窜,欢欣雀跃。人们笑着,喊了半顿饭工夫,张忠老汉才提醒似的说:“军队辛苦了一天啦,快叫到家里暖一暖吧!”马上,人们都插到队伍里,争着往自己家里叫人。 老武被六七家拉扯着叫去吃饭。康大婶着了急,从人堆里挤出来,两只手拉住老武同志,边走边说:“孩子,快到我家里去,别人不去能行,你不去不行!”她移动着两只小脚,一直把老武同志拉回家里,亲热地安顿到炕上坐下,忙把已经做好的白面条、炒好的鸡蛋,一碗一碗摆在老武同志面前,劝吃劝喝。那股亲热劲儿,真如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突然回来一般。康大婶坐在老武身边亲热地说:“你忘了那天查户口大娘救你啦?”老武点头笑道:“大娘,我永远也忘不了,现在我该叫你娘才对!”康大娘也笑道:“我儿早参加了八路军,你也是八路军,你到了我家里,就和回了你家里一个样,要吃要喝,要缝要补吭声,我就是你娘!”说着爽朗地笑了。 吃完了饭,门外跑来个武工队员叫老武,说雷石柱正等他去研究明天开大会的事。老武便跳下炕来穿鞋。康大婶往老武脚上瞅了一眼,见他穿着双烂鞋,忙放开手,揭开箱子,翻了半天,取出一对毡窝子鞋来说:“孩子,看你那鞋烂的,把这双鞋穿上,不然放哨把脚要冻坏啦!”老武死活不要,康大婶强要给穿,一个推,一个拉,推让了半天,还是大婶生了气,老武这才换上。康大婶笑了笑,半责备地说道:“今天你不穿上,我心里就不舒服!” 吃完饭,老武给放了一顿饭的粮票菜金,康大婶说甚么也不要,并说:“你们这样小看人!我再穷也能管起你几顿饭!”急的老武说:“这是八路军的制度,你不要,我们再不来你家了!”康大婶这才收下。 这天,桦林霸听说武工队来把维持会的人扣起了,着急的就象踩在火堆里,坐卧不安。到上午,又听见远远响起了枪声,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悄悄躲在家里吃惊。 中午,桦林霸听见街上嘈闹,顺门看了一眼,看见满街都是些穿便衣背枪的人。他返回家往炕上一躺,嘴里直叫:“完了,完了,世事又完了!”他女人见他脸发青,忙问出了什么事,桦林霸也没有答理,只是坐起来抽烟,可是两只手抖得连香火也对不到烟锅上。老婆以为他是病了,赶快伸手到头上摸摸,却摸了满掌的冷汗,便赶紧吩咐儿媳,熬点薑汤给喝。 到了天黑时分,康顺风的女人来了一趟,告诉桦林霸说武工队正审问维持会的人哩。这一说,把桦林霸更吓昏了,两眼痴痴地望着油灯,连那女人什么时走了都不知道。只记得那女人呜呜咽咽地哭着说:“你大叔,这事可得你出头救一救哩!不然他可就不能活啦!”桦林霸心里又烦又怕,耳朵里仿佛老听见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看见把他儿子和康顺风吊起来打!康顺风忍不住痛,给人家吐了实话:“你们不用打我,康家寨的维持会长是康锡雪,这是他叫我出头……”几个八路军就拿了枪来捉他,他撒腿便跑。忽听背后“空隆”一声,他觉得头上挨了一枪,眼前顿时漆黑,心想这下可真完了!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场恶梦,心还不住地乱跳。 他坐起来凝神听着外面,突然又是照旧“空隆”一声,一阵“沙沙沙”的声音,直向窗纸上扑了过来,他才清楚是外面起了大风,刮得大门乱响。他朝长工房喊了两声,叫康有富把大门顶好。于是又躺下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饭时分,他被街上“嘡嘡嘡”的锣声惊醒。正在心惊肉跳,又听见有人高声大喊道:“开大会啦!到祠堂院里,家家都去呀!”他慌忙穿上衣服,想起昨晚的恶梦,心里麻团一样的乱。无心吃饭,只喝了一碗油茶,便出了院门,一直往丁字路口祠堂院里走去。 快到祠堂门口,看见砖墙上,红红绿绿满贴着一墙标语,他急忙近前一看,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把贪污敲榨的东西吐出来!”桦林霸心中暗想:“完了!完了!他们和康顺风算账呀!”正要转身看第二条,从院里传出塌崖一般的吼声:“选雷石柱当主席!”桦林霸赶紧进门去看,门上站着两个穿便衣拿枪的八路军。院子里人山人海,从大门道到房檐下,挨挨挤挤,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人们有的高声大叫,有的流泪哭泣,桦林霸差一点吓得倒下去。原来康顺风维持会那一伙人,都是灰眉溜眼,少光无色,一条绳子串捆着。康家败那颗干萝卜脑袋低垂着,蹲在桌子前面。 这时雷石柱站到场子当中,场子里马上鸦雀无声,静了下来。雷石柱摆动两手说道:“大家选了我当主席,我就干,咱们现在就开会。今天共产党八路军救了咱们!想一想从前,日本兵烧了我们的房子,杀了人,抢了我们的东西,后来又受骗维持了敌人。这都是谁害的?今天大家都说吧!肚子里有啥就说啥,不要怕,有抗日政府给作主,咱们和那些压迫了咱们的人算账!”他这一席话,触动了人们心上的伤疤,场子里大半人都沉痛地哭开了。雷石柱又说:“不要难受,难受不抵事,把受了的苦讲出来,算账!” 刚说完,村西头的马有德老汉,从人堆里站起来,嘴动了几下要说话,忽然后面他老婆用手把他扯了一把,又往康顺风那里指了一指,马老汉便又坐了下去。一会见他又站起来,看了康顺风一眼,突然又坐下去。 这个情景,雷石柱看得明白,便大声对马老汉说:“有德叔,你心里有什么快说吧,不要怕!天阴总有晴天时,受苦人总有翻身时。今天共产党八路军来,就好象是阴天出了太阳,有什么话放大胆子,口袋倒西瓜,都往出倒!”马老汉把身上的烂羊皮袄一脱,把胸膛一挺,大声说道:“我的脑袋拚上不要了,顶上老命也要出这口冤气。”他往前移了一步,用手直直地指住康顺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共种的十三亩地,日本兵要‘保管’粮,每亩九十斤,交不够,他逼我跳了井,村里人把我捞出来,他又把我押了三天,逼得把地全卖了,没吃的把两个娃都饿死,叫他给我的儿顶命!”马老汉边说边哭,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成了几道小河。 第十八回 全村人扬眉吐气 伪人员押送政府 十八 第十八回全村人扬眉吐气伪人员押送政府 辛在汉家妈妈在东角里喊了一声:“我有说的话!”便气汹汹地冲了出来。她披头散发,两眼哭得核桃似的。原来春天她儿辛在汉被敌人抓到汉家山据点,为了赎儿子回来,卖了一头牛,结果钱交给了康顺风,儿子也没有放回来。昨天她听人说,她儿是康顺风送给敌人当了伪军,辛老太太又急又气,直哭了一个整夜。她走到桌前,一把抓住康顺风,好象要咬他几口才解恨,说:“你是康顺风,你是害人精!你逼的我老婆把牛卖了,人没给我赎回来,问你那东西哪里去啦?”康明理在人堆里插嘴说:“我清楚,那钱他私吞啦!”康顺风起来诡辩,群众立时喊成一片:“不准汉奸讲话!”好多人都站起来了,伸着臂,摆着手,同时要求发言。雷石柱挥着胳膊,连声高喊:“大家坐下来,一个讲了一个讲,今天谁都有机会讲话!”大家才又都坐下。 揽工汉康三保站起来,眼里冒着火星说:“康家败给敌人当忠实走狗,亲自查哨。那天自卫团里轮我放哨,抽空回家吃了一顿饭,他查出来就罚了我五斤盐!”他刚说完,中农康天成接着起来发言。他一开口,眼里的泪珠就滚出来了,声音也嘶哑了。说了半天,别人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话,旁边知道这件事的人,便起来替他补充:原来是康顺风把他侄女强迫嫁给水峪镇一个汉奸,引进城睡了三天,就又退回来了!这件事,把坐着的妇女们激怒了!这边大婶说康顺风引日本兵杀了她的肥猪;那边张有义说康顺风要差打过他;二先生说地头蛇抢亲的事;康大婶抱着刘二则的孩子控诉康家败催租子逼下人命的事……伸不完的冤屈,吐不尽的苦水,好似黄河里的急浪,一个赶一个的涌起来。站在墙根里的武二娃,往起一跳说:“我爹修碉堡,叫洋狗咬死,这全是康顺风维持敌人害的!”满场子的人又全激动地站起了。主席大喊:“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说!”人们好象没有听见,喊着质问康顺风:“你过去是个穷鬼流氓,整天就是凭上你那两片嘴当伢子吃饭,这会你穿绸挂缎,吃肉吃面,买房买地,问你哪来的钱呀?主席,叫他说!”康顺风站了起来,浑身发抖好象筛谷糠,刚说了几句,马有德老汉就握紧拳头大喊口号:“真坏!真坏! 真正坏!万恶的汉奸!” 在这群情高涨时候,孟二楞“呼”的从台阶上冲下来,把身旁站的几个人也撞倒了。他脸色紫红,两条眉毛直挺挺地立起来,扑向康顺风,抡起蒜钵似的拳头就打。这一下,全场沸腾了。张有义、周丑孩也挽起袖口冲上去打,群众也潮一般的涌上去,一声巨吼:“打死汉奸卖国贼!”天崩地裂般的吼声,直震得四面山谷里都起了嗡嗡的回声。落在房檐上的麻雀,惊得呼一声全飞走了。 前边冲上去的人,压在康顺风那一伙人身上,后面的人上不去,捞起柴棍探着打。有一个女人匆匆地跑上来,从人腿空里钻进去,探着踢了几脚,愤愤地说:“你再欺侮老娘吧!”雷石柱看见这般光景,赶快大声喊:“大家停一停,叫他自己说。”待众人分开看时,康顺风头上的帽子也不见了,浑身是土,口鼻出了血,好似土窖里拉出来的一般。 他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周丑孩爹周毛旦扑上去,激愤地吼道:“问康顺风,看他给敌人保管的粮哪里去了!”站在周毛旦身旁的马保儿爹马有德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哼,哪里去了?敌人没拿走,还不是他姓康的一家子私吞了!说起这粮,全是在穷人身上榨的油水!”张有义爹张忠老汉,扭头把桦林霸狠狠地斜瞪一眼说:“怪不得,今天财主们一句话也不说。”桦林霸一听这话,好似迎头浇了盆凉水,顿时毛骨悚然,浑身打颤。坐在他身旁的富农李德泰,脸上也吓得变了颜色。因为他也私吃过敌人的保管粮。他用肘碰了碰桦林霸,小声说:“快起来说几句吧!”桦林霸的心“冬冬”乱跳,仿佛就要从胸口上跳出来一样。站起来倒抽了一口冷气,两条腿打着哆嗦,正要说话;康顺风突然往众人面前一跪,伸手“拍拍”地把自己的脸连打几下,显出一副苦相说道:“大家饶恕饶恕,反正我在维持会没给众人办下好事,众人处罚我就是啦!”康顺风来这一手,原来是怕众人提出桦林霸,追出他们的老根子,问题更难解决,所以来了个先发制人。 人们更加激怒了。会场里年轻小伙子们,拍着大腿说:“你跪下?你今天把你的头割下也不能饶你的罪恶!”老汉们也说:“这简直是屙到人头上拿尿洗哩嘛!不行,算账!”人群中又跟着呼叫起来:“康顺风不要耍无赖!” 这时,主席雷石柱走向康顺风,面孔很严肃地教训了他几句,康顺风便又站起来说话。支吾了几句,人群中又喊:“不要讲废话,说你贪污了多少东西,干干脆脆都吐出来!”“死了的人叫他顶命!”“退还我们的粮食!”“退还银器首饰……”一霎时,人们又喊得什么也听不见了。主席用手招呼,提高嗓子喊叫,场子里愤怒的人声,还是不能平静。 一直坐在桌边的老武,见众人如此激愤,心情也十分激动。站起来摆着手,说:“大家静一静,叫康顺风自己给大家交待!”人们马上闭住嘴,静悄悄的,眼睛盯住康顺风。 康顺风移前一步,腿哆嗦着,声音又颤又哑,向众人承认了各种贪污事实,又说敌人要一百,他就给老百姓派一百五,收下的款,有的交了敌人,有的……刚说到这里,康顺风就闭嘴不往下讲了。孟二楞跳起来向大家说:“象这样不彻底坦白的坏蛋,应当马上枪崩了才对!”“对!枪崩了!”人群里伸起臂膀,拥护这提议。孟二楞见众人赞成,早已把昨天打仗得下的那支枪提在手里,“哗啦”一声推上顶门子,上去把康顺风的领口擒住。坐在桌旁的老武看到这个情景,心想:“群众不起来斗争,要发动;群众起来了,就要注意掌握政策!政府实行宽大政策,这样打死人不行!”于是忙站起来向大家解释说:“大家慢点动手!咱们抗日政府,实行的是宽大政策,这些人过去做了坏事,咱们今天还是要宽大他们,再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孟二楞表示不同意,说道:“这宽大我先不赞成!看他做过多少恶事吧,整天要粮要款,逼财害命,这村谁没有挨过打?”场子里的人马上又喊道:“除了没养下的和死了的人,谁都挨过!”这时张忠老汉也接住说道:“打了的人就别说了,打一顿痛的一阵,小事情。咱们算一下死了的人吧!敌人第一次来村时,光地窖里就炸死了七、八口,我三小子就死在那里头!再说武二娃爹是怎死的?刘二则家两口是谁逼死的?辛在汉为何回不来……”马有德截住说道:“别数了,过去是害一命偿一命,这阵他们害死这么多人,早该办死罪了,枪崩了算了!”“对,枪崩了除了害!”“不是正经东西,狼改不了吃人,留下以后还是祸害!”人们乱哄哄地争嚷着。 老武见众人坚持要枪毙康顺风,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再想想,觉得既然执行宽大政策,还是不杀对。于是笑着向众人解释道:“大家的意见很对,这些人罪恶虽然大,只要他们能改过,我们还是要宽大,让他们重新做人!” 老武这样解释,有些人虽然心里还不痛快;但想到老武过去给群众办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无论说什么话、办什么事,没有不正确的,因此也就同意了。富农李德泰这才擦了头上的一把汗,上前笑着恭维老武说:“老武先生,这才是行好啦,你真是开了善门啦!”二先生也附和道:“救人一命,恩重如天,老武同志真是宰相肚才!”老武对这些话,好象没有听见似的,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下午了,便领导大家把分配斗争果实的原则讨论了一阵。当场选出五个清算委员,把康顺风一伙贪污的六百块白洋,一千多斤粮食,五十斤油,一匹叫驴,三条毡子,五斤银器首饰,还有些日用家具,都一宗一宗地算出来。马上派人到他家搬东西,把现有的粮,贷给抗属和没办法生活的人,日用家具和银器各归原主,还有一部分白洋粮食拿不出来,康顺风当众答应,把三十七亩地、两眼窑拿出来赔偿,分给没地没窑的人。 算完康顺风们的贪污账,人们长长吐了一口气。都觉得今天总算出了这口冤气。但是没有镇压了康顺风,总觉得心里是个疙瘩。 这时,又有人起来说:“老虎的头我们割了,剩下这些尾巴我们也要把他们收拾一下!”人们知道这话是指维持会那些村警狗腿子们说的,便喊道:“对!”维持会那些村警狗腿,看见斗争康顺风、康家败的阵势,早吓得恨不得地上有个窟窿钻进去。康肉肉吓得屙了一裤裆也不知道。听众人说又要和他们算账,赶快双膝跪在当院,得了疯病似的,满院转圈作揖叩头,嘴里不住气地喊:“叔叔、伯伯、婶子、大娘们,我给众人说,我只当了三个月村警,只打过三个人,要差吃过人家十块钱的二毛。今天,你们打我一顿也不屈,十块钱我退,我退……伯伯、叔叔……”接着四五个伪村警们,都照样办起来。霎时跪下一地,都是一个腔调的嘴里“伯伯叔叔”地央求。 这时,桦林霸在墙角给李德泰眨了几下眼皮,李德泰便起来说道:“主席,康明理给维持会当书记,也当了几天汉奸,为什么还叫他坐在那里?他做下什么有理的啦?”旁边有人低声说:“人家康明理可没做过坏事!”孟二楞一步跳到当场,粗嗓子响雷似地说道:“康明理就是比他们有理!”人们听了莫名其妙,正想发问,雷石柱手招了几招说道:“康明理的事,众人还不知道,他就是有功劳!”随即把康明理如何当书记,如何探情报杀死王臭子,救下老武的前情后尾,根根梢梢说了一遍。全场人人面带笑容欢呼道:“哦!没想到明理是个无名英雄呀!”伪村警们听了这件事,都望望康明理,低下了头,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 老武见这些人都向群众认了错,承认退出贪污讹诈的东西,立誓再不做坏事,便问大家道:“这些伪村警们,已经向大家认了罪,决心改悔,大家看该怎么处理?”人们说:“叫他们当场找保,以后再不能干坏事,放了他们!”伪村警们听群众说释放,感激得什么似的,都高兴地从地上起来,跑到人堆里找保人写保状。 康肉肉先是找李有红保他,李有红不但不保,还给了他个硬钉子说:“叫我保你?早些爬远点!”康肉肉碰了一鼻子灰,又去找张有义,张有义好象没听见似的,把头昂得高高的,来回摆着,爱理不理地撇着外路腔道:“闲事儿不管,问事儿不知!找别人去吧!”康肉肉一连碰了几个钉子,求张张不管,求李李不保,急得用手捶着后脑瓜说:“好你们啦,你们把我保住,我要再当了汉奸,抓住把我这西瓜水倒了!”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康天成和康肉肉也是叔侄,看见这个样子,才答应了保他。 要讨保的人,都写了保状,李德泰低声向二先生道:“也该有个人去把顺风保一保!”二先生随口道:“是呀,谁保一保?”李德泰道:“就你去试一试,你说句话,比我们有面子,也许行!”桦林霸也凑过来怂恿道:“你行,说句话也能说到点上,那些人肯听信你的话!”这么一说,二先生也觉得保康顺风有几分把握,便站起来向桌边走过去。 保状都送到了主席桌子上。老武拿起来正一张一张地看,听见有个人在耳边小声道:“康顺风能保不能?我保他吧!”老武搁下保状抬头一看,见是二先生面带笑容地发问。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场子里便有许多人愤声恨气地嚷道:“不能保!”“不杀他已经是轻饶了他,叫他坐几天禁闭受受罚吧!保出来怕他又当了汉奸!”众人一阵哄嚷,把二先生闹了个有嘴张不开。看看势头不对,便搭讪着说道:“嗳,对嘛!古人说:树不斫不成材,逆子不教难成器。让政府的王法好好教育教育他们才对!好!”说罢,众人也无反应,他便不声不响地退到一边。 老武对众人说:“康顺风这些人,问题很大,我看把他们送到政府,假使他还不肯悔过,那时就由大家处理!”老武话刚讲完,院里人便连声喊开了:“说的对!”“就这么办!”当下老武便集合起武工队员要走,张忠和周毛旦几个老汉,又上去挡住说:“武同志,你们武工队别走,就住在我们村吧,有你们吃,有你们穿,保管饿不着!你们要走了,日本人又来了该怎么办?”老武一听,知道大家对武工队的任务还不了解,便告诉大家武工队的工作,不专门是打仗,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一人在一个地方领导工作。今天是为了康家寨的任务要紧,临时集合起的,他们马上还要各回各村,领导那里的群众反维持,和敌人斗争。咱们这村,要防止敌人出来扰乱,就要马上建立民兵保卫家乡。这时雷石柱也插进来说道:“建立民兵的工作,老武同志已经和我谈了,这个会上,咱们跟着就要讨论!”这样一说,人们都不做声了。半晌,张忠老汉说:“要是这样,你们的任务大,我们不留啦!”他说罢,老武吹了一声哨子,就让武工队员们押着康顺风、康家败,往靠山堡去了。他仍留在康家寨。 第十九回 保家乡青年报名 建组织民兵开会 十九 第十九回保家乡青年报名建组织民兵开会 人们看着武工队员押上汉奸们走了,都长出了一口气,好似割掉了长在身上的贴骨疔疮一样的愉快。 太阳已偏西了。人们正想散会回去,有人已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土,老武忽然说道:“大家再等一等,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讨论。”人们又静下来,老武接着说:“现在咱们把维持反掉了,并不是就平安无事了;敌人会更狠毒的来报复,为了防止敌人报复,保卫咱们全村,需要建立民兵。”接着又把民兵的任务讲了一下,说明民兵就是本村的队伍,平时一样闹生产,有了情况就保护群众转移,打击敌人。最后说:“你们村过去就有民兵,雷石柱、康明理、武二娃、孟二楞都是暗民兵,他们作了好多工作。过去是秘密的,今天维持反掉了,就公开干吧!谁愿参加民兵来报名!”话音未散,张忠老汉就高兴地应声说道:“小伙子们,这是好事,你们快报名吧!我要年轻十年,非报名参加不可!” 张有义见父亲号召别人,先跑上来对当记录的康明理说:“写上我,第一个张有义,再写我兄弟张有才。”记录刚把他的名字写完,周丑孩就起来说:“写……写上我,周丑,丑……”周丑孩结巴了半天一个“孩”字还是说不出来,众人笑着打趣说:“不用难受啦!记录知道你这个结巴巴啦!”这时康大婶用手推了一把站在她脸前的一个青年人说:“人家都报名参加民兵,你这么个棒小伙子怎不说话?”那青年人转回头来,把康大婶瞅了一眼,很不自然地走到一边,又坐到另一处人堆里。 原来这青年叫康有富,二十四、五年纪,家里很穷,爹是个掏炭的,炭窑塌了压死在里边了。爹手上欠下桦林霸五十吊钱的债,桦林霸便把他娘卖给了人贩子,那时康有富十三岁了。桦林霸见他已能劳动,便留在家里叫他放羊,以后又当了长工,只吃饭不赚工钱。十六岁那年,一次,一个人在山上放羊,突然来了五六条狼,扑进羊群,羊被冲散了,四下乱跑,他去打狼,就被四条狼三面围住,有一个狼扑上来,爪子搭在了他的身上,正吓得他丢魂丢魄的时候,山上过来一群锄地的,才把狼赶走。从此后,康有富吓输了胆,话也不多讲了,上嘴唇经常糊着两道干鼻涕,变的象个痴人一般。 康大婶见康有富躲开她坐到别处,正要叫他,那边李有红站起来说:“写上我李有红!”后面有人打趣说:“有红,你是我们村有名的睡觉把式,参加了民兵可不敢睡的叫日本兵把你活捉了!”李有红见众人说自己的毛病,笑了一笑。回头看见康有富,叫道:“康有富,你为何不参加民兵?”桦林霸也起来说:“参加民兵保家乡,是好事嘛;你快参加吧!”其实桦林霸说这几句话,一则是在众人面前卖好,蒙蔽众人,让众人不怀疑他;再则是想叫康有富参加了民兵,当个耳目。康有富见掌柜的叫他参加民兵,不敢不参加,也就报了名。东房角有人喊:“写上我马保儿!”有人笑着说:“这是个犟驴脾气,参加了民兵一天能打十架!”又有人说:“这人脾气赖,看你会用不会,只要顺着他的毛,怎么办也行!”接着康三保也喊着报名。记录忙得笔杆乱动,报名的人一个紧挨一个。康明理登记完以后,把名字念了一遍,新参加的民兵和过去的暗民兵,共有雷石柱、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张有义、张有才、周丑孩、李有红、马保儿、康三保、康有富十一个青年。 康明理念完以后,会场上的人们纷纷议论开了。周毛旦、马有德一伙人说:“这些都是好青年!一个能打警备队十个!”“这一把子人手,都能贴到一起。”“我看总得石柱子当领导,别人扛不下来!”另一个说:“二楞也有两手哩!”“二楞猛倒是猛,就是没肚才!”……另一伙伙是富农李德泰们,蹲在墙角里,摇着脑袋低声议论道:“日本人洋枪大炮的,靠几个民兵能抵个什么?”“我看是烧香引的鬼进来!”“迟早是人家的一碟菜。”…… 当下又选举了周毛旦当村主任,二先生当书记,张勤孝仍旧当了农会干事。 老武看了看天色,和雷石柱交换了一下意见,雷石柱当即宣布道:“天气不早了,大家也都累了,现在就散会,吃了饭以后,民兵都来这里集合,还有事情要讨论!”说完,场子里乱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拍衣服声,说笑声……院里扬起一片雾一样的尘土。 晚饭后,老武和雷石柱,相随着又到了康家祠堂。一进西窑门,见张有义、孟二楞、周丑孩等五六个民兵已经来了。张有义正站在炕沿上,学老武演说,见老武走到了他面前,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便坐在周丑孩背后去了。老武笑了笑说:“张有义可是个捣蛋鬼!” 说话之间,康明理、康有富几个也来了。雷石柱检查了一下人数说:“李有红怎还没来?”武二娃说:“早就来了。”一转身把堆在墙角里的皮袄一掀说:“这不是!”李有红揉着眼坐了起来。 张有义打趣地说:“老武同志,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们村有名的瞌睡虫。他睡着了要没人叫的话,能连着睡十天半月,好象黄鼠转生的,嘴对住屁眼能睡一冬天。”说得众人都笑了。李有红说:“你再编排人,小心老子毁了你!”张有义接着又说:“给你个枕头睡觉就不毁我了!”说得众人又笑了。老武说:“开会吧!”等大家静了下来,老武接着说:“维持反掉了,民兵建立起来了,大家都自动报了名,这很好。今天咱们要组织一下,讨论一下今后的工作。康家寨编个分队,大家选个分队长,看……”老武的话还没说完,大家便响鞭炮似的乱叫着选雷石柱当了分队长。众人笑着拍了几下手,欢迎分队长领导开会,雷石柱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没经验,以后全凭大家出主意啦!咱们是民兵,比村里群众就要多操一份心,多辛苦一些。康家寨名誉出去了,打死了日本兵,反了维持,咱们更要多操心,防备敌人报复。”正讲到这里,听见炕角里李有红打了个喷嚏,张有义圪圪嗤嗤笑个不住。原来雷石柱讲话时,张有义见李有红又把眼合住,便搓了一根纸捻子,轻轻捅到李有红鼻孔里。李有红被闹醒了,笑着要打张有义。老武说:“别闹啦,注意听!”雷石柱才又继续说道:“我看以后站岗放哨,探消息……都要讨论一下,看大家有些什么好意见?” 孟二楞说:“岗哨站不站也淡事,反正敌人出来就打,敌人不出来我们就干别的。”康明理说:“你不放哨,怎能知道敌人出来?”马保儿看了康明理一眼说:“一天起来尽站了岗,啥事也不要做了。”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地乱吵,吵来吵去,最后决定了白天儿童们放哨,夜晚民兵们轮班放哨,民兵们放了哨顶抗勤工。 讨论完放哨,又讨论武器问题,张有义说:“别的都是小事,第一是枪要紧,咱们是民兵,既是带了个兵字,就得有枪!队伍上人常说:枪是第二性命,我看没有第二性命就不能保卫群众!”李有红也说:“有了枪就好说了!”接着乱纷纷地说:“让上头给我们发枪吧!一人发一支步枪,再发些机关枪!”武二娃加了一句说:“再发上个筒筒炮,咱们攻汉家山吧!”众人一面说,一面眼都看着老武。 老武说:“你们不要看我,我又不会造枪,我的手枪还是夺的敌人的!靠上级发枪也没有那么多,全边区这阵有十几万民兵,一人要发一支枪的话,用木头割也来不及。再说,咱们民兵和正规队伍不一样,咱们的任务不是攻城夺镇,主要是保卫群众,挤敌人。”老武扫了众人一眼又说:“要枪也容易,敌人手里多得很,咱们瞅空子打几个便宜仗,问题都解决了。”康明理接上说:“陕北红军闹革命,起初只有两支破枪三颗子弹,还有一颗塌火的,如今多大世事了!”孟二楞也说:“前天我们还没一支枪,昨天跟上武工队打了一仗,马上就有两支了!只要打仗,枪不愁。”一气说的大家都兴奋起来了。老武又说道:“过些时,可以给你们发些地雷,以后每个民兵都要学会埋雷。石柱,把咱们现有的武器可以先整理分配一下。” 雷石柱说:“现在就是有五颗手榴弹,昨天缴下的那两支步枪,还有我的一支火枪!”李有红说:“我也有一支火枪!”老武说:“看谁还有什么武器,都可以拿出来!”武二娃说他有捡下的一排子弹,马保儿说他有两颗手榴弹,是一九三七年溃军下来捡下的。张有义高声说:“我有一支三八步枪!”众人忙问哪里来的,张有义撇着京腔说:“还在日本人那儿,等我高兴时取来得啦!”众人都笑了。 最后讨论分配武器问题。周丑孩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背,一,一支!”张有义说:“你算啦,结巴子嘴说话都不连利,保险打枪也没准头!还是叫我背上一支抖一下本事吧!”周丑孩生了气,连结带巴的嚷叫不赞成。李有红趁此想报复张有义一下,便说:“叫你背上枪,嗨,又该到姑娘们脸前表现表现了,这回可不愁找对象了。”笑闹了一顿,老武解释了几句,大家提出步枪是二楞得的,应该给二楞一支,雷石柱也应该给一支,两支火枪只有李有红和张有义会打,给他两个人,手榴弹给众人分开。张有义说:“火枪那个玩艺我不要,我是民兵,又不是打山的。要不然咱抓纸蛋,谁抓住谁背。”众人都说不合适。张有义又说:“放哨时候应当拿步枪!”雷石柱说:“这倒可以。大家都想要步枪,只要咱们好好干,那不愁!” 散会以后,天已小半夜了。张有义对雷石柱说:“石柱哥,今天我先放哨吧!”雷石柱说:“可以!”张有义说:“那么你把步枪给我背吧!”雷石柱笑了笑说:“拿去!” 张有义拿到步枪以后,连忙跑回家里,把鞭子上的红缨子拆下来,插在枪口上。换了件新棉袄,背着枪前街后街夸耀了一回。这才跑去放哨。 第二十回 老武半夜得急信 石柱动员砍树人 二十 第二十回老武半夜得急信石柱动员砍树人 鸡叫时分,老武正睡的美,“咚咚咚”外面有人打门。那声音,好似擂鼓一般,非常之急。老武从梦中惊醒,还没穿衣服,先把手枪握在手里,轻声问:“谁呀?”“是我,快开门!”老武听出是孟二楞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急忙穿衣下炕,开了门便去点灯。待他点上灯回头一看,见孟二楞身后,跟进两个人来。 一个有二十八九年纪,粗胖个子,肉团团脸,两条浓眉,长到了一块,鼻子好似一头蒜。一只手提着支牛枪,一只袖子是个空筒筒。这人是退伍军人赵得胜。一九三七年,八路军北上抗日,他在平型关大战中,被敌人的机枪打断了左臂,下来住了三个月医院,左臂成了残废,便退伍回到家里来。这次马区长到望春崖组织民兵,他因为是共产党员,过去又在村里当过自卫队分队长,不愿受敌人的蹂躏,积极帮助马区长,在村里组织起秘密民兵。他虽然只有一条臂膀,可是打枪非常准。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一把手”。后一个是桃花庄的民兵分队长崔兴智,今年二十四岁,生的皮肤很黑,穿一身黑衣裳,腰里插两颗手榴弹,灯下一看,真是黑人一般。 老武看了片刻,开口问孟二楞:“他们是哪里来的?”孟二楞说道:“他们说是从望春崖、桃花庄来的,我们从前在汉家山赶集,也常见面认得,就是不知道谁叫什么名字。”老武听罢,心中正在疑惑不定,带牛枪的那一个人,一步跳到老武跟前说:“你就是武得民同志?”老武应了一声是,那人便伸手到腰里去摸,摸了一阵,掏出来一封信。老武接信,打开凑到灯前一看,是马区长写来的,上边写道:“武得民雷石柱二同志:今天听说你们那里的维持反掉了,桃花庄、望春崖两村的维持,昨天也一齐反掉了,我现在正发动群众,准备进行砍桦林斗争。上级指示说:不要给敌人一根木料,不容易保护时,可以毁了它。大家要努力发动群众,粉碎敌人修铁道的计划,阻止敌人蚕食,把它挤出去。你们那里发动的如何?我有很多事还不能离开,今介绍桃花庄民兵分队长崔兴智、望春崖民兵分队长赵得胜二同志,前去你处,共同商讨反木材斗争。马长胜。” 老武看罢,惊喜异常,忙笑着招呼那两人上炕,不住地说:“早就听说过你二人的名字了,想不到今天见啦,很好。”随即又吩咐孟二楞,去叫雷石柱快起来,有要紧事讨论。孟二楞飞跑出去。 不一刻,雷石柱来了,进门见有两个人在炕上抽烟,有几分面善。走近仔细一看,早认出是桃花庄分队长崔兴智和望春崖分队长赵得胜。上前握住两人的手,亲热地说:“嗳呀,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刮来啦!过去咱们常在行政村开会,三天两头见面,自从敌人占了汉家山,快一年没见面了。咳呀,哈哈……”崔赵二人,也笑着说:“可不是快一年啦,过去一起工作过的人,多时不见面还想的不行!哈哈……”三人说笑了一小会,老武便把刚才那封信递给雷石柱看。雷石柱接过信刚念了几句,便高兴地大笑起来:“老武同志,那可闹好了哇!”接着又继续往下看。老武笑了,炕上那两个人也笑了。只是孟二楞一人,好似装在鼓里,摸不清他们高兴什么,一时心急,便把头也凑到灯前,争着和雷石柱看信。可是他不认识字,只见满纸弯弯扭扭,不晓得写了些什么。于是他急得跺着脚大叫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们专捉弄我这睁眼瞎子啦!”雷石柱看罢信,把信上的事说了几句,孟二楞便高兴地又去放哨去了。 雷石柱们四个人在家里开起了商量砍桦林的会。 交换过三村情况,村里鸡已叫了两遍。老武把水笔日记本掏出来,说道:“大家自己估计吧,看自己村能动员多少人?”桃花庄民兵分队长崔兴智说:“反木料斗争,我村可负责动员一百五十人。”一把手赵得胜擤了一下蒜头鼻子说:“我们望春崖动员一百五十人也没有困难。”雷石柱想了一下,也说:“我们村比你们的村子大,动员上二百名。”老武听了三村动员的人数,共是五百多人,不由得心里兴奋起来,两条胳膊,好象喝醉酒似的,在空中乱摆着说:“这次大家加油干!反木料斗争,不成问题能胜利完成。七天以内,各村把人都动员好,除去民兵要放警戒,其余的人编成三个大队,到十一月十三那天,鸡叫吃饭,天明赶到桦林山就干。” 讨论完毕,正好天色大亮,崔赵二人要回,老武又给马区长写了一封回信,告知会上的规定,交给崔兴智带回桃花庄去。把崔赵二人送走,老武雷石柱就分头到各家做动员工作。一连好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桦林霸自从那天开罢大会以后,一面因心中气愤,不能发泄,一面是担心康顺风到政府里事情闹大,露了馅子,愁思成病,每日饭也不多吃,躺在炕上长吁短叹。只打发老婆,白天在村里打听点消息,看风行事。 有天黑夜,桦林霸的老婆小算盘从康顺风家串门子回来,已有三更天,村子里人已都睡了。她路过马有德老汉门上,看见家里还点着灯,窗子上明晃晃的,有几个很大的人影子在动。那女人一见,心中生疑,蹑手蹑脚地走近墙根偷听。听见里面雷石柱的声音说:“我们村去一百多人,用的家具多啦,你老人家不是还有一把大斧,把它拿上,咱们人多手快,最多三两天就砍光了!”小算盘没头没尾听了几句,屋里便静了下来,等了老半天,还是没人说话,她冻得不行,正想走开回家,这时,屋里有一个粗声音传出来:“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咱们不砍,敌人还不是要抓民伕给他砍?咱们砍了还能变卖成钱,要让敌人砍去修起铁路,这一带的老百姓可就算害上贴骨疔疮啦!”又听见一个老汉咕咕哝哝地说:“不管怎么说,桦林山总算咱村几辈子的个宝,刨药材,采蘑菇,打野兽,往年家家都有几两银子的进项。民国年虽说票子不值钱,砍一背柴也能卖一升谷米,如今砍了实在心痛!再说三天两天要砍座山,你们试试,万万是办不到!半道上日本人知道了,那就坏了!”一场争辩之后,屋子里又无声无息的静下来。 停了老半天,蓦地,窗上一个老大的黑影站起来,挥着手说:“砍了林子是可惜。可是咱们只要保住这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往后还不是要啥有啥!”小算盘听到这里,心乱如麻,再也听不下去了,正要回去告诉桦林霸,又听见屋里雷石柱的声音:“别说了,大家回去准备吧,后天就动手干!” “吱”的一声,窑门大开,开会的人涌了出来,小算盘急忙蹲在墙角里,黑暗中也看不清出来的是哪些人;等人们走净了,她才快步跑回家里。见了桦林霸,把刚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桦林霸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过了一阵,他从炕上起来,手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在地上走来走去绕了几个圈子,长长吐了口气,走到油漆书桌前,自言自语地说:“阎罗殿上撑好汉,我叫他们一个个都从我手上逃不出去!”马上抽笔开砚,写好一封情报,第二天,便差康顺风女人假装探亲戚,送往汉家山据点。 这几日,据点里的敌人,正忙着运东西抓民伕,积极准备砍山。接到桦林霸送去的情报,说这一带群众准备砍桦林,非常生气,当下就点起伪军日军几十名,准备袭击砍山队。 第二十一回 三村民兵放警戒 五百群众砍桦林 二十一 第二十一回三村民兵放警戒五百群众砍桦林 到了十一月十二这天——砍桦林的前一天,张勤孝忙着挨门去检查督促。他先走到周毛旦家,见周毛旦女人正在蒸干粮,媳妇在炕上补皮袄,周毛旦蹲在地上修斧把子,见张勤孝进来,忙站起说:“快上炕暖一下!天气真冷!”他媳妇也忙拿来烟袋。 张勤孝坐在炕沿上,一面抽烟一面问道:“都准备现成了?”周毛旦说:“正准备哩!误不了事。”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去年春天闹维持,和你闹架,把你逼上走了,这都怨我脑筋不开,上了康顺风的当。”周毛旦女人也插上说:“维持了,丑孩也没白放回来,真是吃亏又上当。早就想找你陪个不是,勤孝哥!你可别见他的怪,他那二百五人,三句话不投就和人吵!”张勤孝忙说:“我知道毛旦哥的脾性。那次吵架也不怨毛旦哥,都是受了康顺风的害啦!”停了一下又说:“我那回也不该丢下工作不管,自己躲上走了,上级也批评了我。”周毛旦说:“村里人没齐了心,你一只手也拍不响!”张勤孝说:“这阵我们都成了干部啦,咱们自己要好好团结,啥工作也应当起模范,总要拿出个公字来,为老百姓办事!”周毛旦说:“我这是新手,总要你们老人手帮助啦!”张勤孝说:“有什么事我们和村里人多研究,互相帮助!”谈了一阵,两个人一块出来,去各家检查。到街上没走了几步,迎头见康三保背着三把大锯,走了过来,张勤孝忙问:“这是哪里借的?”康三保说:“刘家畔我姑姑家村里借的。解树离了大锯可不行!”张勤孝高兴地说:“来回三十里倒回来了?”康三保说:“天不明我就起了身。”说着走过去了。张勤孝和周毛旦又到别的人家去检查,家家都在忙着准备;刮锯的刮锯,磨斧头的磨斧头…… 晚间,周毛旦又来接了一下头,说都准备好了。 鸡叫时分,张勤孝一睁眼,见窗上泛起白色,赶快穿衣起来,叫醒老婆做饭,出门到村里喊各家起床。 外面有雪花飘打,满天乌云,天空如锅底一般。家家房顶上,冒起一缕缕炊烟,好象浓雾一样,罩着村子。张勤孝见各家都已生火做饭了,心里非常高兴。出了大门一扭头,见雷石柱背着枪,引着几个民兵,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说:“勤孝哥!我们民兵们先走了,老武说你们也早点动身吧,就是下雪也要砍!要不,怕来不及!”说完,匆匆忙忙地走了。张勤孝也忙返身回家吃饭。吃了饭,刚放下碗,街上周毛旦已敲锣集合人。 康家祠堂门前,好象赶集一样,人越来越多了,拿着家具,带着干粮,一群一伙的向这里聚集。天气异常冷。老汉们呼出来的气,在胡须上结成了霜,年轻人们的脸蛋冻得通红。人们吵嚷着,踏着脚,兴奋地谈论着,好象出征前的队伍。张勤孝周毛旦负责查点完人数,便领队出发,人群随后一溜长蛇阵的走着。 北风越刮越大,阴云越阴越厚,不一阵,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举目一看,四山白茫茫的一片,好似银铸玉塑一般。砍山队迎风冒雪,刚走出村外不远,看见对面山梁上,望春崖、桃花庄的砍山队也来了。唱的笑的,喊的叫的,人们的心,都烈火一般。路被雪盖没了,领队从排头传下话来:“上山了,大家操心!”人们便一个拉一个,喊着叫着往上爬,好象一条铁链。 不一阵,三路砍山的人,都上了桦林山。满山的树木在寒风中挺立着,粗的、细的、高的、低的,密密层层,好象人头上的头发一般。人们都记得,每年夏天,这林子长的多么俊秀,多么的茂密呀!花儿红,叶儿绿,树枝交叉着树枝,人们做活做累了,便钻到这凉簌簌的林子里,采野果子,歇晌午。可是现在为了和敌人斗争,人们要把这心爱的宝库砍掉!人们清楚的知道,日本打不走,林子再好,也不能够幸福地享受啊!没有一个人犹豫,划分了地界,五百多砍山群众,分开几伙,散到每一个角落,象太平年打围场似的,挥斧搭锯,开始了工作。两个人守住一棵大树,锯的锯,砍的砍。这边“碰通!碰通!”那边“嘶哗!嘶哗!”这边有人高兴地唱起了“牛枪小调”,那边有人在乱喊大叫。斧声、锯声、人声,霎时响遍山林,那声音真好似六月天发山洪一般。 一阵工夫,每个人头上的汗,都滚滚如雨。只听得这边有人大声喊过来:“倒呀!倒呀!操心!腾开!”人们乱跑着过来看,“嘭”的一声,一棵三丈高的桦树砍倒了,接着那边也有人在叫:“倒呀,倒呀,那面拉锯的散开!西头那桦树下的人,快跑开,大树向西头倒下去了!”“嘭”的一声,又一株树倒下来。…… 一会,东头又有叫声起来,接着是大树倒下来的声音。忽然那边有人“啊哟啊哟!”地叫了几声,周围的人忙停了手一看,见是李元元倒在了雪里,有几个人忙跑过去扶了起来,见李元元左手被倒下来的树枝打破了,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张勤孝从腰带上撕下一条布,给包扎住,说“你回去吧!”李元元摇了摇头说:“没要紧!”人们都劝他回去,但他只是摇头,咬了咬牙,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又继续工作。“嘭嘭嘭……”数不清倒树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响起来。整个桦林山,好象地震似的动荡起来。桦树一棵一棵地往下倒,飞溅着雪花;山雀野鸡,惊叫着四处乱飞。人们在白地毯似的雪上跑着,嚷着,好似从前打山围歼野狐、山羊一般。张勤孝领着他的大锯组满林子飞跑,听见这边“嘭”的响一声,赶紧过来搭起大锯,三尺长一截,三尺长一截地锯起来,锯成了敌人不能当枕木用的材料。锯完,赶快又跑到另一处。 就这样锯着砍着,约摸晌午时分,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山后边,“叭”的响了一枪,山顶上飞跑下一个人来。跑到张勤孝跟前,喘着气说:“敌人出来了!不过不要紧,老武领着三个村的民兵,卡住山那面那个细腰路,雪下了这么大,那坡又陡又滑,估计日本人他上不来!就是上来,手榴弹也够他吃喝的!” 张勤孝听完,向林子里吹起一声哨子喊道:“敌人出发了!大家别怕,加油砍树,保险没事!”马上众人又加油干起来了。虽然山那面的枪声,连续打得很急,可是没一个人害怕。斧头砍的更紧了,锯子拉的更快了。 天快黑时,风雪停息了,山那边枪声也不响了,砍山队把能做枕木的大树,砍倒了不少。大家正在围着火堆烤着吃干粮,山头上老武带着警戒的民兵下来了,人们一齐围上去,高兴地喊起来。民兵们也叫喊着,有的披着日本大衣,有的背着三八步枪,张有义戴着顶日本钢盔,指手划脚的给众人讲他们打仗的情形:“我们正在山上趴着,对面山上来了有十几个敌人,向我们一股劲开枪,我们听了老武的话,一枪也没还。一阵枪停了,敌人向我们这面冲了上来,我们还是没动,等到离我们有几十步光景,老武打了一枪,我们站起来,就喊杀,就扔手榴弹,敌人顺山坡滚了下去,滚成个雪蛋了,嗳呀……”张有义正讲得高兴,猛不防武二娃从后边给他脖子里洒了一把雪,冰得张有义只是个弯下腰,往外掏。人们笑成了一团。老武向四周看了一遍,见一座黑压压的桦林山,砍得乱七八糟,遍地都是三四尺长的木桩桩。说道:“这下叫狗养的们再抢!”民兵们都挤在火堆前,烤着吃了些干粮,老武又告诉了各村干部,再砍两天,就差不多了。要防备敌人报复,不能大意。各村砍山队这才说说笑笑各自回去。 第二十二回 过大年民兵放班哨 送酒肉特务设机关 二十二 第二十二回过大年民兵放班哨送酒肉特务设机关 砍了三天三夜,桦林山上,只剩下些不能做枕木的小树了。为了防备敌人报复,干部就动员全村空舍清野,每天派民兵,到据点周围活动。转眼间已到旧历年关。康家寨虽经过敌人一年来的压榨,家家光景都不如以前了,可是三百六十天,好容易才熬到过年,又反掉了维持,得到解放,家家都是想尽办法籴米买面,割肉打酒,忙着准备过年。 到了除夕这天,雷石柱沿门串了一趟,见家家都在蒸馍馍,扫院子,贴对联,忙忙碌碌,和日本人没来以前差不多。雷石柱每到一家,总要提醒大家说:“你们闹成这样,要是敌人出来扰一下可就要吃亏哩!”人们都是摇着头说:“没事,敌人也过年呀,保险不会来!”有些民兵,叫去放哨,也推推辞辞地说:“过年用不着放,叫民兵们也休息休息吧!”雷石柱看到这个光景,虽然不大舒服,但他也暗暗想:“一年三百六十天,就过的一个年,听说外国人是过阳历年,可是他们来到中国,也许要过一下老百姓这旧历年哩!”这么想着,刚才的一点担心,也就没有了。 回到家里,老婆吴秀英正在糊灯笼,不太高兴地说:“天天忙,夜夜忙,一年三百六十天,腊月三十日你都忙得不能给家里做点活,你看院也没扫,火塔子也没垒;我长上四只手也做不完呀!”雷石柱笑了笑,便找了把扫帚把院扫过,拿箩头提出一箩头炭,蹲在当院垒火塔子——把炭块堆积成塔的形状。 原来这里过旧年的风俗,初一天不明就起来,首先得把当院的火塔子点着。因此这个火塔子一定要在除夕的白天垒好才行。 雷石柱正垒中间,马保儿从大门外进来,笑着说:“分队长也忙着过年啦!”递给雷石柱一封信又说:“我爹到靠山堡送我姐姐,碰见老武,给你捎来个信。”雷石柱拆开一看,忽然眉头圪皱起来,马保儿见雷石柱的神色不对,便有点担惊,小声问道:“信上说什么?又出了啥事啦!”雷石柱随口“嗯”了两声,便回家披了件衣裳,出来对马保儿说:“你先去,把各代表召集来,告诉张勤孝叫把农会小组长们召集来,都到祠堂院里,老武来了信,我给大家说一说!”说罢便从大门出去了。马保儿也摸不着又出了什么事,看雷石柱的样子,一定很紧急,因此也就慌忙到村里叫人。 雷石柱出来,先把民兵们召集到一块,说:“老武刚才来了个信,说敌人今年在康家寨吃了大亏,趁过年说不定会来报复,叫咱民兵特别下点辛苦,提高警惕,以免老百姓受了损失!”随即把信掏出来,又叫康明理念了一遍。 刚念完信,张有义就噘起嘴说:“哼!老百姓过年,民兵不能不过年呀?放哨可以,年初一这顿羊肉饺子可不能叫误了!”马保儿听见张有义开口先说吃,就有几分冲了他的犟脾气,便反驳道:“成天就是说吃,我们村里成立起民兵,是为了保护老百姓嘛!咱们吃点苦没关系,总不能叫全村人有个差错。今夜岗哨更要加紧哩!”张有义回嘴道:“你不说吃,是不是?初一给你吃糠面窝窝头你高兴!”康有富说:“依我看没事情。我们打的敌人出也不敢出来了,怕啥?安心睡觉吧,敌人也过年哩!”这时孟二楞飞起眉,跳起来说道:“敌人报仇还管你过年不过年?又不是娶媳妇嫁闺女,要挑黄道吉日。要是敌人来了,哼!过年?我看过周年吧!没人放哨我一个人去。”李有红也从炕上坐起来说:“我也去!”张有义说:“你去和不去一样!”李有红问道:“怎么一样?”张有义说:“你那瞌睡大王,敌人来也不知道,还不是和不去一样!” 讨论了半天,最后意见一致了,都说要加强岗哨,保护全村过大年。决定在离据点五里路的牛尾巴梁上放班哨。雷石柱马上就把民兵分成两班。第一班雷石柱、李有红、马保儿等五人,其余的算第二班,后半夜替换。 第一班的民兵,都带上武器穿上皮袄走了。雷石柱忙又来到祠堂院,见干部们都到了,便把老武的来信说了一遍,众人商量了一番,张勤孝、周毛旦几个干部,便分头去动员群众,叫家家把牛驴牲畜寄到村外,铺盖吃食都收拾妥当,一听见打手榴弹,就往村西炭窑里躲。有的人家听了干部们的话,马上就收拾东西,往山沟里送牛羊空舍清野;有的人家却私下里说:“嗨!真是脱了裤子放屁:找麻烦咧!有民兵保卫,万无一失。再说十冬腊月滴水成冰,牲口寄到村外,又没棚又没圈,冻死谁赔呀?”因此虽经一番动员,多数人抱有侥幸心,只有少数人家,把牲口寄到村外了。 桦林霸这天早晨接到敌人的一封信,说夜里要来“扫荡”,叫他把民兵想法拉住,不要放哨,事情办好了赏他一千块钱。 到下午,桦林霸见雷石柱把康有富叫去开会,心中便紧了一下,不由得愁闷起来。双手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在地上乱转圈圈。 过了一阵,康有富开会回来了。桦林霸赶快叫到面前,手摸着焦黄胡子亲热地问道:“有富,你跟民兵们开什么会呢?”康有富吱吱哼哼地说:“布置叫今黑夜站岗放哨哩!后半夜的一班就有我。这闹的连个年都不能在家里过!”桦林霸一听说加强岗哨,立刻惊得眼瞪了挺大。又听到有富说后半夜一班有他,脸上才泛起点喜色,翘起个大拇指,在康有富脸前摇摇晃晃地说:“嗨,你们民兵,实在辛苦啦!为了老百姓,过大年都还要放哨,忍饥受冻,担惊受怕,这都是为了全村人安生呀,真叫我们过意不去!”说着,显出几分感激的神态,低着头,把光溜光的脑门心,一把一把不断地摸。半天,声调更亲热地对康有富说:“有富,你看你在我这里做活,做的实在不错,今年过年,我本想掌柜伙计,坐到一垯喝几盅,可是你们民兵的公事更重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看这样吧——”桦林霸笑着露出一排黄牙齿,转身对里间里的老婆说道:“今黑夜,炒上一斤肉,倒上二斤陈酒,给有富带上。” 小算盘正和儿媳们坐在里间房炕上包饺子,听了这话,把脸一板,向外叫道:“把你个老糊涂虫,东西是钱换来的,又不是土块,把你个老不……”她正想如往日似的又痛骂一顿,忽然想到过年不能说不吉利话,便把嘴闭住了。这时桦林霸从外间进来,赶快给小算盘示了几个眼色,低低说了几句,小算盘便挺机灵地随口答道:“可真是,有富这娃娃不错,你看年不能在一块过,那就黑夜带上些酒菜吧!”康有富听见小算盘也说开了,便很感激地说:“不用麻烦啦,要有的话,带上壶酒挡一挡寒也就够啦!”桦林霸把头一偏说:“说是说,带上一壶酒,还能光你一个人喝呀,再说和你一块放哨的民兵们,为了全村人辛苦一场,拿去叫大家都喝上一盅,就当作我姓康的对抗日救国的一点小心意。”小算盘也插嘴道:“婶子把肉给你们炒的香香的,吃吃婶子这手味!”康有富一听,也觉得说的是理,其实他根本也想不到这里边会有什么阴谋,当下便高兴地答应了。 半夜,第二班民兵开始换哨。康有富起来,进厨房里拿上酒肉出来,民兵都已走了,康有富随后飞也似的赶到牛尾巴梁上,把桦林霸慰劳的意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孟二楞一把拦住说:“这狗杂种不会放上砒霜吧?”康有富说:“看你,不要把人家的好心当作喂猫食!我看这老家伙倒有点转变了!”康有富还没说完,张有义早把酒瓶子端起喝了一口说:“喝吧,喝了是五八,不喝是四十,送来就喝!该斗争他,照样!”接着“咕嘟咕嘟”又喝了几口,其他的民兵正冻的没法招架,见了酒肉,不管三七二十一,凑到一堆吃喝开了。过了半个时辰,孟二楞突然惊叫道:“啊呀!坏了,看村子那边是怎啦?”众人急忙回头一看,见村子里冒起火光,照得两面山上通红。康有富说:“嗨!今天过年啦,谁家院里能不摆塔塔火?我出村时,见有些人家已经点着了。”于是又放心的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 大家喝酒闲谈,谁也忘记放游动哨了。就在这个时候,汉家山的敌人,已经从沟底下摸过来。这股敌人,不骑马不带炮,不咳嗽不吐痰,穿的都是软底鞋,一路上轻脚轻手,直摸到康家寨背后的山坡上,便都趴下了。带队的猪头小队长,这时站起来,向村里一望,见家家院里烧着一堆炭火,全村子安安静静。等了大半天也没有一点响声,马上便把四十个伪军分成四路,把村子包围起来。他亲自带着三十个日军冲进村里,见门就进,见人就抓。 第二十三回 日本鬼杀人如割草 张老汉诱敌跳绝崖 二十三 第二十三回日本鬼杀人如割草张老汉诱敌跳绝崖 雷石柱第一班放哨回来,躺了没有一个时辰,忽听见街上狗乱咬,又听见人声嘈杂,哭喊成一片。急忙从炕上往起一爬,不由得通身打了个寒战。他跳下炕,轻轻地开了屋门,站在院里听:村子里的脚步声,哭嚎声,愈来愈大了。他急忙跑到大门上,从关着的大门缝里往外一看,黑黝黝的见扑过个人来,“砰!砰!”几脚,“哗啦”把门踢开了。雷石柱急忙闪在开了的门后,借着门外的火光,他看清了进来的是个日本兵,端着上刺刀的枪,凶狠狠地往里撞。雷石柱举起顶门杈照着日本兵的后脑,猛力一棍打去,那个日本兵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死了。 雷石柱赶忙回到屋里,把吴秀英喊醒说:“快!快!敌人来了!你快躲,我要冲出去!”吴秀英吓得楞怔住了,全身发抖,一把抱住他的腿,呜呜地哭着说:“不能只管你跑呀!要死死在一起……”雷石柱又急又气,二话没说,拉着他女人,一下跳进山药窖里,把他女人留在窖里,他又跳出来,把上边盖好,拿起日本兵的枪往外就冲。忽然又停住脚寻思道:“敌人一定把村子包围了,光我一人一枪能冲出去!?”想了一下,便把那个日本兵的衣帽全剥下来,急急慌慌地穿戴在自己身上,把帽檐拉下来,掩住眉眼,这才走出门去。 街上,手电火把照得通明。满街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日本兵跟在后面,用枪托皮鞭赶打着,喝喊着。张忠老汉头上被打破了,马有德被剥成了光身子。孩子们哭着,喊着,乱纷纷的一团。雷石柱挤在人堆里,看见这个情景,心疼得连头也不能往起抬!人们见他过来,以为是真日本兵来了,吓得都往两边挤。雷石柱趁空紧跑几步,赶到村口上,听见黑暗中好几个声音吼道:“什么人!站住!”雷石柱听出是放哨的伪军,便假眉三道的口里咕噜道:“太君的,莜面餄饹一马司!”北风刮的很大,伪军们也没有听清说什么,把他当成是日本兵了,便没再问。雷石柱脱了险,撒腿飞跑上牛尾巴梁。 敌人把全村男女老幼,一齐赶打到康家祠堂旁边大场里。场当中,七横八竖地堆着一堆桌椅板凳、乱柴乱草,烧着熊熊的大火,火苗有两三丈高,照得半个天都红了。场周围站着几十个敌人,枪上都上着刺刀。全村人被围在火堆前面。 猪头小队长手里握着明晃晃的洋刀,和独眼窝翻译官,走到人群前面,唔哩哇啦地说道:“谁的是民兵?嗯?说,不说通通的斯拉!”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场静得鸦雀无声,只有呼呼的西北风狼嚎般的吼着,火烧得更旺了,发出“劈利啪啦”的响声。火光映着张忠老汉愤怒的面孔。日本人连问了几声,也没一个人吭气,气得猪头小队长喉咙里好象猪叫似的,“嘿嘶,嘿嘶”直响。叫了半天,把手中的洋刀打闪似的在人头上晃了半天,人们依然沉默着。猪头小队长大喊一声,扑过去从人堆中拉出个年轻媳妇来。那媳妇穿着一身单衣裳,全身冻得站都站不稳当了,火光里照见她惨白的脸,嘴唇变成了黑紫色。原来是孟二楞的女人。 猪头小队长问道:“你的说,说了的不杀!”那媳妇急急巴巴地说:“我不不……不知道!”猪头小队长叫了一声,马上扑过两个日本兵来,举起枪托,照那媳妇肚上腿上,没头没脑地打,打一阵问一句,问一句打一阵。那媳妇忍着痛说:“不知道!……”一阵昏过去,一阵又醒过来,疼得满地打滚,忽然翻了个身,喉咙里“哦”的一声,便不动了。在场的人看了,都是眼泪滚滚,心中十分难过。 猪头小队长又拉出个年轻小伙来问。人们一看,是李元元。猪头小队长问:“你的是民兵?”“不是。”“谁的是?嗯?”“不知道!”“砰”的一洋刀,李元元愤怒地向前扑了两扑,终于倒在血泊里了! 李元元妈冲出人群,扑到儿子身上,大声嚎哭着,妇女们难受地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缝里往外流。翻译官走到人堆前,人堆挤得更紧了,女人们尖声叫,娃娃哭得奶头也塞不住嘴。翻译官一把拉出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来,装得和气地说:“小朋友不要怕,谁是民兵?你好好地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塞在小女孩手里。康明理几个民兵一见,顿时把心收紧了,眼睛瞅着,握着两手心冷汗,只怕孩子不懂事说出来实情。可是那女孩,说了声:“我不知道!”把糖丢到火堆里了。翻译官气得两条眉一竖,提起那个小女孩子,一下就扔到火里,一时头发着了,衣服着了,小孩被活活烧死。看着这情景,人们难受得心如刀割,仇恨的火,好似眼前的大火似的在人们心中燃烧。辛老太婆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披头散发,象疯了一样,连哭带骂:“断子绝孙的日本鬼子呀!你们抓走了我的儿子,又杀了我女儿,老娘也不活啦!”旁边的人扯也扯不住,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照准翻译官的面门打去,“嗖”的一声,翻译官把头一偏,石头打在他后边的一个日本兵的脸上,黑血直冒,口里“啊呀呀”乱叫。马上冲进六七个敌人来,刺刀在火光里闪着,照准辛老太婆左一刀右一刀地刺,不一时,辛老太婆浑身被刺成血人一般,躺倒死了。 猪头小队长眼睁的象铜铃,洋刀在冻硬的地上敲着,喊道:“通通的坏了心的!通通的斯拉!”人群挤得更紧了,变成了一颗圪塔。场子边上的敌人散开了,架起两挺歪把子机关枪,开机关枪的人趴倒了,枪机“哗啦哗啦”的响,人群中的儿童,吓得大声地哭嚎。 二先生吓得上下两排牙齿不住敲打,心中想道:“说了吧!死上几个民兵就能救下全村人!”李德泰吓得好象害了打摆子症,抖的脚也站不稳了,有好几次想跑去说,但看看康明理几个民兵的神气,念头又打消了。四五个民兵被人群围在当中,挤得上气不接下气,康明理对别的民兵们低声说:“舍上命干吧,反正是个死!”周围的人也低声地说:“干!”正要发作,忽然张忠老汉从人堆中挤出来,站在敌面前,面无惧色道:“谁是民兵,我都知道。民兵都在村外住着,我引你们捉去!”小队长听着高兴地笑了,双手拍着张忠老汉的肩膀说:“你的顶好,前边开路的,捉住民兵,大大的有赏。”张忠老汉赶忙又说:“民兵多哩!皇军把兵马都带上吧,少了捉不住!”日本人答应了。张忠老汉便头前引路往左边山上爬,后边跟着一串敌人。 四周一片漆黑。西北风狂吼着,把沙土往脸上横打。路是十分难走,一会高,一会低,猪头小队长紧拉着张忠老汉的腰带,生怕他飞了。爬了有半里多路,张忠老汉紧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说:“到了,我喊出来你们就捉。”后边的敌人都卧倒了。张老汉高喊道:“老武同志!石柱子!我姓张的总算对起全村人了……”话还没说完,冷不防返身抱住猪头小队长,死命向前一跃,“唿隆隆”滚了下去。 敌人急得都站了起来,拿手电四处照。这才看清前面是几十丈深的绝崖。翻译官急得乱跳乱吼,指挥日本兵下去找小队长的尸首,但转了半天连路也寻不见,只好带上队返回村里。跑到场子上时,连个人影也没有了。分头到各家找寻,仍然没有找见一个人。原来村里人,一见张老汉引上敌人爬了山,便都藏躲起来。敌人找不见老百姓,又气又恨,满村子乱窜,见牛驴东西就拉就抢,见房子柴草,就点就烧。一霎时,村子变成了一片凶恶的烟火世界。 第二十四回 魔王头祭奠烈士 新政府救济难胞 二十四 第二十四回魔王头祭奠烈士新政府救济难胞 雷石柱化装从村子里跑出来,黑暗里跌跌撞撞,一直奔到牛尾巴梁上,见那几个放哨的民兵,都背靠背睡着。雷石柱急得连喊带推把大家叫醒说:“你们的哨怎么放的?敌人把村子全包围了!”民兵们因为喝了陈酒,都醉呼呼的,听了这话,吓得酒都变成了冷汗。一齐爬起来,孟二楞喊了一声:“走,打去!”大家拿起枪就往山下冲。雷石柱拦住说:“去送死呀!敌人多咧!咱们只有分成两伙,扰乱一下敌人!”于是分配孟二楞领三个人上北山,自己领两个人上南山。 雷石柱这一路民兵,爬到山顶上往下一看:村子里好似火海一般。也顾不得气喘汗流,三个人趴下就开排子枪。接着对面山上孟二楞们也打开了。民兵们人虽不多,因为枪是连住打,听起来好象队伍很多。正在村里乱叼乱抢的敌人,听见两面山头上响起了枪声,惊慌起来,伪军们惊慌地喊叫:“老八路来啦!”日本人最怕老八路,很快赶上牛驴,一气往村东败退,两路民兵顺屁股追打,直追到牛尾巴梁,夺下三头耕牛。 这时天已大明,看着敌人进了汉家山据点,民兵们这才赶上牛返身回来。路上,雷石柱批评民兵们放哨不负责,民兵们就一五一十,把夜里桦林霸送酒肉,大伙喝醉的事说了一遍,孟二楞睁圆眼说:“准是这条老狗捣的鬼,回去拉出来枪崩了吧!”说着迈开大步要走,康有富一把扯住他,认真地说:“你别把人家的好心冤枉了!当初人家的意思,是嫌我不能在家里过年,叫我带点酒肉大家吃的,没想到就——”雷石柱着急要回村里,看到底闹成了什么样子,便不耐烦地打断他们说:“少说几句吧,怨你们爱吃人家的东西!”大家瞅了张有义一眼,都不说话了。急急忙忙走回村里来。村里人正忙着救火,满村子烟熏气,象钻进炕洞里一般。 孟二楞和康有富两个人一直跑到桦林霸的院里。只见西边的一间房子烧塌了,全家男女正在救火,有用水浇的,有拿雪压的。桦林霸头上包着布,站在台阶上,看见他俩进来,便一拐一拐地过来,拉着康有富,伤心地说:“你们可回来啦!唉!夜里敌人一来,捉住我逼问民兵在哪里,我说不知道,那些瘟神就往死的拷打我,夹棍板子把我打的死过去,又用凉水浇过来。三推六问我也没露一句真情。我知道你们在哪里,还给你们送了酒肉嘛!可是我不能说呀!这些瘟神把我的房子也烧了……”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原来桦林霸用的是苦肉计,敌人来了虽然到过他家里,但并未烧他的房子。为了在群众面前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在敌人逼问群众时,他钻在家里没有出去。他恐怕民兵看出破绽,便把一间不用的房子,亲自放火烧了,并装成敌人打过的样子。康有富和孟二楞,听了桦林霸的这一席话,看见这情景,信以为真了。没说别的话,转身出来,正碰上后面赶牛的民兵们回来了。孟二楞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众人都说:“这老家伙又不知捣什么鬼啦!”说完刚走了几步,就见张勤孝红着眼圈和雷石柱说话,他叫了一声:“石柱子……”哭着便说不下去了,用手向丁字街口指了指,便把民兵们引到康家祠堂大场里。 火堆还在冒烟,场上直挺挺的躺着三具尸首,黑血结成了冰,把尸首和地冻到了一块。雷石柱看着,不由得流出了眼泪,其余的民兵也都暗暗伤心。孟二楞看到他女人的尸首,气得脸上一会变白,一会变黑,握紧拳头怒冲冲地一句话也不说。 村里又来了好多人,围住雷石柱们,告诉他们敌人夜里拷问残杀村里人的事情。说到张忠老汉引上敌人找民兵的事时,张有义气得跳起来说:“我爹也当了汉奸啦?”话刚落音,山上跑下个人来,结结巴巴地说:“舍身崖底下又有个死人,看不清是谁。”众人听了,派人从沟里绕进去。到跟前看时,原来正是张忠老汉紧紧抱着猪头小队长,摔死了。这下人们才闹清,张忠老汉是舍命救了全村人!众人悲痛地流着眼泪,急忙动手把张忠老汉的尸首抬回来,也摆到场上。 村里人越来越多了,密密层层站下半场。一个个唉声叹气,满脸悲愤。雷石柱走到尸首前,“卜通”一声跪下了,全村人都跟着跪下。这时张有义从沟里飞也似的跑来,袖口卷起,一手握着明晃晃的刺刀,一手提着猪头小队长的脑袋,“砰”地扔在张忠老汉身边,趴到地上放声大哭。全场子的人,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过了半顿饭时,雷石柱站起来,十分沉痛地说:“他们在敌人刀子下没低头,死了也是光荣的!张忠老汉舍命救了全村人,够的上个英雄!咱们活着的人光哭不顶事,要替死了的英雄报仇!”场子里的人都站起来了,擦干眼泪齐声喊道: “对!替死了的英雄报仇!” 这时后面山上的大路上,黑压压一伙人赶着牲口,往村里来。人群中有背锅的,有拿碗的,五六个牲口驮着粮食口袋,人们乱哄哄的说话,牲口“呜哇呜哇”地吼叫,一下拥拥挤挤站下半场子。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身披羊皮袄,腰里别着支手枪,原来是武工队的老武。老武走到尸首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转过身来说:“众位父老们受苦了!今天一早听说康家寨受了敌人糟害,政府给拨了十五石小米两万农钞,让我来慰问大家。”又指着同来的那些群众说:“他们都是靠山堡村里的老百姓,听说敌人把你们家家的锅灶都搞坏了,自动凑了些家具,送给你们使用。”接着,康家寨的群众,亲热地和大家握手,人群中乱哄哄地说:“政府和你们太关心我们啦!”来的人们说:“谁家也有三灾六难哩!互相帮助嘛!”全康家寨的人,看到这个情景,一个个感动地哭了。靠山堡的群众又安慰了一番,把东西放下,便赶上牲口回去了。村主任周毛旦,和农会干事张勤孝,领着村里人,把四位遇难烈士安葬了。到清明节时,全村人又集钱给立了碑,这是后事。 这天,老武帮着干部们,查点清村里的损失:有烧了门窗的;有丢了牛驴的;有打破锅灶的;有没了粮食的……。马上就按受灾的轻重,发给救济钱粮;死难家属发了抚恤金。靠山堡群众送来的锅盆碗筷,分给没法做饭的人家使用。随后民兵们又开了个检讨会,警惕提高了,每天放出坐探,监视敌人。这样过了一月多光景,康家寨行政村村公所、民兵中队部、农会也新建立起来了。 原来这康家寨,从前只是个自然村,村公所在汉家山扎着,所辖汉家山、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四个自然村,五百来户人家。自从敌人在汉家山扎了据点,把村长打死,农会秘书抓走以后,汉家山便没有村公所了。以后敌人向内地蚕食,整个行政村都成了敌占区,只有老武领导的武工队活动。不到一年,打退了敌人的蚕食,反掉了维持,四个自然村,除了汉家山据点全都解放了。为了今后更好开展工作,领导对敌斗争,经党的区委会讨论,由区政府作了决定,把行政村改在康家寨,新建立行政、武装、群众团体的领导机构。 这个工作布置下来,民兵们尽是青年人,干什么也积极有劲,于是先就酝酿讨论建立自己的领导机关。三村民兵开了两次会,候选人都想的差不上下,一致提议雷石柱当行政村民兵中队长。民兵指导员很难找这么个合适人,康家寨、望春崖提议让老武当,桃花庄提出让康明理当。到选举的那天,各家把自己的候选人条件提出来,竞选了一番,康明理自然比老武各方面都差劲一些,最后还是一致通过了雷石柱任中队长,武得民任指导员。可是老武说选他当指导员这事,还得征求区委的同意。后来他亲自回去了一趟,区委会决定他仍做武工队工作,可以兼任康家寨民兵指导员。这样,康家寨行政村民兵中队部便算正式成立。康家寨自然村的民兵分队长,民兵们选举了康明理担任。 当天,民兵们大伙动手,把康家祠堂的两间南房打扫开,糊了糊窗子,搬来“社”里的两张桌子,墙上挂起毛主席、朱总司令的画像,便算作中队部的办公地方。 行政村农会,也选举了张勤孝任秘书。原因是:农会干部不脱离生产,又多是穷人,如选外村的,一来生产悮不起;二来村公所在康家寨,商量工作也不方便;同时张勤孝当农会秘书,各村也没意见。这样全行政村的农会也成立了。 剩下成立村公所的事,虽然这里解放了,但离敌人很近,还算游击环境,实行普选很困难,便由上级决定让望春崖李福厚担任村长。群众一听说决定了李福厚当村长,都很满意,因为他从前在敌人未占汉家山以前,就担任过村副,办事很认真,懂得群众的疾苦,雇工出身,还识些字。各村群众都说:“好村长!” 到正月底,村公所正式成立了,就在康家祠堂的正厅里办公。书记是从外村请来的。门上挂了块长条木牌,写着九个大字:“康家寨行政村村公所”。 从此康家祠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第二十五回 父亲骗女儿恩绝义断 岳丈害女婿狗肺狼心 二十五 第二十五回父亲骗女儿恩绝义断岳丈害女婿狗肺狼心 二月中旬的一天,老武和雷石柱去区上开会。开罢会,老武因为区武工队还要讨论工作,就住下了,只有雷石柱一人从区上回来。一路上只是唉声叹气,走一阵站住了,两手在身上乱摸一阵。原来他把个小日记本丢了,那上边写的尽是村里的秘密工作,平时连他老婆都不让看,就在贴身的口袋里装着。今天在区上开会,正要掏出来报告工作,才发觉丢了,也不知丢在哪里,也不知什么时候丢的。心中好生气闷。路上边走边想,不觉已进了村,迎头碰上康天成老汉赶着一群羊过来。康天成一见他就说道:“石柱,你家来客了。”雷石柱问道:“哪儿的客人?”康天成道:“后晌我在村东放羊,看见汉家山你丈人来了。”他边说,边把羊赶回他家场院去了。 雷石柱听了,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低着头沉思起来。他知道他这个丈人吴为才,是汉家山的个二流子。平常不爱劳动,整天起来游门串户,不是抽大烟,就是耍钱。抗日政权在的时候,村里对他进行了改造,曾经好了一阵子。自从日本人占了汉家山以后,听人们传说他又旧病复发。天天在赌博场、大烟馆出出进进,和那些伪军、汉奸们称兄道弟,混得烂熟……他们已经好久都不来往了,今天忽然跑来,究竟是干什么来了?是一般的走亲戚,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雷石柱边走边思忖,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自己的院子。这时天已经黑了,窗户上映出了灯光,屋子里传出他丈人和他老婆吴秀英的说话声,父女俩好象是在争论什么。雷石柱多了个心眼,轻手轻脚走到窗户跟前,从一个破纸洞里向里看时,只见吴秀英在涮锅洗碗,他丈人吴为才坐在炕沿上抽烟。只听他丈人继续说道:“……你不要磨蹭了,趁石柱没回来,快收拾收拾跟我走吧!”吴秀英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几遍了:汉家山日本人占着,我怎么能去呢?我不去!”吴为才道:“你怎么这样死脑筋?日本人占着怕什么?日本人也是人生肉长的。我是想叫你去享几天福!你跟上石柱,穿不上件好衣服,吃不上顿好茶饭……”吴秀英道:“我就是天天喝凉水,心里也乐意,我倒是劝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康家寨好好过日子吧!”吴为才道:“留在康家寨?康家寨迟早也是日本人的一碟菜。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吴秀英接着说道:“石柱常常说,不能只看眼前,抗战一定要胜利,迟迟早早会把日本人赶走!”吴为才冷笑了一声说:“没那么容易。八路军都躲的不敢出来了,就凭几个烂民兵,想把日本赶走?做梦去吧!爹不会害你。只要你跟爹到了据点里,还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绸子缎子由你挑着穿……”吴秀英气狠狠地说道:“我看你是想拉我当汉奸哩!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立刻就去报告民兵!”吴为才忙说道:“爹这是为你好呀!有话咱慢慢商量嘛!”他说完,边一袋接一袋抽烟,边偏着脑袋想鬼主意。 雷石柱听了以上一段谈话,心里又是气恼,又是高兴,又是惭愧。气恼的是竟然遇了这么个不成材的老丈人;高兴的是老婆对自己有情有义,立场坚定;正在这时,忽听屋里他老丈人拍着空烟口袋说:“拿点旱烟。”吴秀英道:“烟在小炕桌抽屜里,你自己拿吧。”吴为才拉开抽屜,拿出个放旱烟的硬纸盒,忽然发现下边压着个小日记本。他顺手拿起来翻阅。雷石柱在窗外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他要找的那个小本本。他正想冲进去,只听吴秀英向她爹喊道:“快放下!”吴为才道:“看看怕什么?这是哪儿来的?”吴秀英道:“那是石柱清早穿衣服掉下的。他的东西不准别人翻。”吴为才匆匆翻了几页,随手就往怀里装,吴秀英一下扑过来把他的手拉住了。厉声问道:“你要做啥?快放下!”吴为才边挣扎,边说道:“傻闺女,这是该咱父女们发一笔财了。只要送给日本人,奖赏少不了。”吴秀英边夺边说道:“你要不放下,我可要叫人了!”吴为才紧紧握着日记本不松手。父女俩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雷石柱一脚踢开门冲进来了。他照着吴为才当胸一拳,顺手把日记本夺了过来。吴为才正想开口骂人,一抬头见是雷石柱,立时吓出了一头冷汗,二话没敢说,拔腿就往外跑,雷石柱转身就追。吴为才刚跑到大门口,雷石柱一把把他的腰带抓住了。恨恨地骂道:“你还算个人,汉奸!走,到民兵队部去!”吴为才两手抓住门框求告道:“好石柱哩,我错了,放了我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好坏我总是你丈人……”雷石柱骂道:“有你这个亲戚,败兴透了。走!”边骂,边死拉活扯把他拉出了大门,吴为才不再挣扎了,乖乖地走着,走了有三十多步,猛一下拔腿跑了。雷石柱低头一看,腰带还在手里握着,原来被那家伙割断了。雷石柱随即就追赶。这夜恰好是个阴天,乌云把月亮、星星都遮住了。街上黑漆一片。追到村口也没有追上,只好返身回来。正想到康家祠堂队部去报告这一情况,迎头碰上了康明理。康明理告他说刚才来了十几个八路军伤员,是从晋中平川转运上来的,今夜要在这里住宿吃饭。雷石柱忙说:“咱们赶快去安排一下。”说完,连忙和康明理相随着走了。 回头再说吴秀英。她看着雷石柱夺下日记本,又听着拉上她爹走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猜想雷石柱一定还饿着肚子,于是连忙动手做饭。刚把米下到锅里,她爹忽然推门进来了。原来吴为才并没有跑出村去,他知道要是一直跑,一定会被雷石柱追上,于是在拐弯的时候就躲到了路旁的厕所里。后来当雷石柱返回来和康明理说话的时候,他都听见了。他料定雷石柱一时半时还回不来,便大着胆子又回到女儿家。吴秀英见他进来,忙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吴为才道:“我到队部做了检讨,他们就放了我啦。要我连夜回去,可村口的哨兵不让出村。”吴秀英道:“你不会让石柱送你出去?”吴为才道:“来了一些伤兵,石柱忙着安排吃住去了。你把爹送一下吧。”吴秀英觉得既然民兵已经放了他,那就赶快打发他走吧,省得又在这里胡搅蛮缠。说道:“好吧,等我披上件棉袄。”当她开箱子取棉袄的时候,吴为才趁机揭开锅盖,把一包毒药洒到饭锅里了。 吴秀英领着她爹来到村口的时候,根本没有哨兵的影子。吴为才忙说道:“大概是到前边去了。你再送爹一段,要不,碰上他们还得折回来。”吴秀英只好陪着他往前走。一路上劝他回去以后再不要做坏事了,应该下决心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吴为才满口胡应承。一心想的是要把女儿骗回汉家山去发洋财。 原来前些时候,吴为才在赌博场上输给了密谍组长巴三虎一大笔钱。巴三虎知道他一个大子也拿不出来,于是就逼着他把女儿引回来顶债。还给他筹谋划策说:如果要是卖到水峪镇日本随军妓院里,会得很大一笔钱。除了还赌帐,剩下全是他的。吴为才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条路好走。今天在他临起身的时候,巴三虎又安抚他说:要是能顺便探听到民兵的情况,另外有赏;要是能收拾了雷石柱,他就立刻可以变成财主。吴为才一路上只是打他的鬼主意,女儿的话一句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他们已离开村子有半里多地了。吴秀英忽然站住,说道:“这哪儿有哨兵?你快走吧,以后也别来了。”说完转身就要回村。吴为才一把抓住了吴秀英的手,说道:“别走,还是跟我回汉家山吧!”吴秀英一面挣扎,一面骂道:“你不象个人!简直是畜牲!”吴为才猛然从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来,对准吴秀英的胸口说道:“你要不跟我走,我立刻就捅了你!” 第二十六回 石柱中毒遇医生 有红睡觉走汉奸 二十六 第二十六回石柱中毒遇医生有红睡觉走汉奸 雷石柱把伤员安排好,回到家里已经有小半夜了。进门一看,窑里黑洞洞的,叫了两声也没人答应。他以为吴秀英到谁家串门子去了,没有在意。随手摸了根麻杆,从炉子里燃了个火,把灯点着。掀开锅盖,热腾腾的饭直冒气。雷石柱早就饿了,拿碗舀上就吃。“呼噜呼噜”吃下第一碗,觉着肚子有点痛,他以为是吃饭过猛压住冷气了,等他舀上第二碗时,肚子痛的突然厉害起来,简直象刀子搅一样。他把饭碗一丢,马上腰也直不起来了,随身倒在地上,两手卡着肚皮满地打滚,痛得嘴里直叫:“妈呀!嗳哟呀!”身子一会团住,一会伸开,翻转来又倒过去,出了一头冷汗,痛得把衣服鞋袜都蹬开了,喊叫的声嘶力竭。正在这时,恰好张勤孝来了,他是来找雷石柱,商量明天派担架转送伤员的事。谁知一进门,见雷石柱在地上躺着打滚,吃惊地叫道:“石柱!石柱!怎么了?!”连叫几声,雷石柱也没答应,他赶紧拿过灯来往脸上一照;不由得使他“哎呀!”叫了一声,雷石柱嘴上涌出一堆白沫,两只白眼珠子乱翻。用手摸了摸胸口,还有热气。他想了一下,赶快跑出去找人去了……。 村外通往牛尾巴梁的路上,这时吴秀英正被她爹用刀逼着,深一步浅一步朝汉家山方向走去。一路上,吴秀英不停地哭泣,不住地谩骂。吴为才一时劝解,一时威胁。软一套,硬一套,万变不离其宗。他见女儿哭闹着非要返回去不可,冷笑了一声说:“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如今就是放你回去也晚了,雷石柱已经见阎王去啦!”吴秀英骂道:“你胡说,你骗人……”吴为才道:“实告你说吧,临出门,我把饭锅里洒上毒药了。你回去就是自找死路——毒害亲夫的罪名你是推不掉的。”吴秀英听他这一说,哭闹的更凶了,而吴为才也抓的她更紧了,刀尖紧顶在她的脊背上。他们渐渐走近了牛尾巴梁。 吴为才多了个心眼,他绕开大路,抄小路走了。 这天晚上,因为村里住下了八路军的伤员。雷石柱为了保证伤员的安全,专门派了两个民兵在牛尾巴梁上放监视哨。一个是李有红,一个是武二娃。这晚,两个人一到哨位上,武二娃就对李有红说:“今天阴天没月亮,咱们可得特别小心,光在这条大路上不行,还得到小道上转一转!”李有红说:“对!你到小路上去,大路我把守,保险蚊子也飞不过去!”武二娃说:“你可别睡觉!”李有红不高兴地说:“你管你的吧!” 武二娃没吭声,背上枪走了。 李有红把武二娃打发走,掏出烟袋抽了几袋烟,四周转了一圈,便蹲在一处背风土楞下,把皮袄往身上一裹,团成了一团。心里还是老念着:“可不要睡着,可不要睡着。”念着念着两眼合住了,身子软软往旁边一倒,鼻子里就“呼噜呼噜”地响起来。 武二娃弯着腰走到小路上,听见前边有“沙沙沙”的脚步声,他赶紧趴在地上,两眼盯住有响声的地方。一会,从村里那条小路上,黑黝黝上来两条人影,一高一低走的非常急,眼看就要闪过去了,武二娃身上一紧,“哗啦”把枪里推上了子弹,随即喊道:“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只听一个尖嗓子喊道:“救人哪!快救人哪!”喊着就坐在了地上。另一个黑影撒腿跑了。武二娃跳起来,提着枪就追。只见那个黑影飞快地朝通汉家山的大路跑去。武二娃边追边喊道:“李有红,有坏人,快截住!李有红,快……”叫喊了半天,也不见李有红的动静。再看那黑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武二娃只好扭头跑了回来。一把抓住地上坐的那个人,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只听那人叫了声“武二娃”,便“呜呜”地哭起来了。武二娃听出了是雷石柱的女人吴秀英的声音,摸不清是怎回事。问了几句,吴秀英也不答理,只顾“呜呜”地哭。武二娃把她拉起来到了大路上,四下一看没有个人影,听着旁边土楞底下有鼻鼾声,跑过去见李有红死猪似的睡着。武二娃气极了,一脚把李有红踢醒,告诉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并骂道:“大路上放块石头也能把汉奸绊一跤,亏了还放的个哨!”李有红知道自己作下没理的了,也没敢回嘴,忙问吴秀英黑天半夜往哪儿去。吴秀英没有回答,忽然高声叫道:“你们赶快回去看看,我家饭锅里放上毒药了,不知我男人吃上了没有?”李有红一听,忙对武二娃说:“你快跑回去看去吧!把她交给我。你捎信叫第二班放哨的来换哨!”武二娃飞快地跑回村里去了。 正在雷石柱家里的张勤孝,见雷石柱那般光景,不知得了什么病,忙跑去找来护送伤员的医生,康明理听到消息也跑来了,刚走到雷石柱门上,恰好武二娃也喘着气跑回来,把吴秀英说饭里放了毒药事讲了一遍。四个人进到家里来,把雷石柱扶到炕上,医生拿出一包药面,武二娃去邻家找来一碗开水,大家七手八脚给雷石柱灌上。停了一会,雷石柱呻吟起来,又过了一阵,“圪哇圪哇”吐了一大滩,才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睁开眼,见八路军的医生和武二娃、张勤孝、康明理站在跟前,只不见他老婆,想了想,心里慢慢也清楚了。忽然睁大眼伸出手对武二娃说:“你,把枪给我,我追到汉家山把这汉奸除灭了!”医生赶快上前按住说:“不敢乱动,要好好休息一下。”武二娃也插上说:“你别急,你女人逃跑,被我们哨位上扣住了,李有红在后边引着,一阵就回来了!” 过了一会,李有红领着吴秀英进来了。雷石柱气得两眼冒火星,一只猛虎似的从炕上扑下来,一把揪住吴秀英的头发,喊道:“你说,谁叫你害我的?说!”照准吴秀英胸脯就是一脚,吴秀英说了句:“全是我……爹……”便哭得语不成声了。雷石柱正要踢第二脚,却被张勤孝和李有红抱住了。康明理忙劝道:“我看这事很复杂,要冷静一些,咱们慢慢查考清再说。”医生也过来说:“你躺着,不要乱动!”李有红说:“石柱哥,这事全是你丈人干的!和石柱嫂无关。她在路上都给我说了。”雷石柱急问:“我那汉奸丈人扣住了没有?”李有红说:“没有抓住。这全怪我睡了觉,不要紧,瓮里的王八,他跑不了,包在我身上,非抓回来不可。”这时门外进来左邻右舍的好些人,都是听到消息来探望雷石柱的。也都想了解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康明理向吴秀英说道:“你快把前后经过说一说吧,免得大家干着急。”于是吴秀英便起根由头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张勤孝说:“看这汉奸特务多可恶!以后咱们可要加强锄奸工作哩!”康大婶拉着吴秀英的手说:“孩子,可真难为你了。”雷石柱想到刚才不问青红皂白踢了人家一脚,感到很不好意思。不住嘴地说:“我可真气糊涂了!我可是气糊涂了……”吴秀英倒没有在意,她知道那是出于一时的气愤。看到自己的男人能动手动脚了,反而暗自庆幸。 这时,外边已经鸡叫二遍了。张勤孝他们忙着要去派抬担架的人,别的人也想让雷石柱好好休息,一个个都走了。吴秀英对八路军的医生非常感激,一直送到门外。 第二十七回 牛尾梁上捎情报 关帝庙内夺耕牛 二十七 第二十七回牛尾梁上捎情报关帝庙内夺耕牛 雷石柱家里,自从发生了这起中毒事件之后,夫妻俩的感情更加好了。 雷石柱在家躺了几天,身体逐渐复原,这时已是二月末了。一天,天气暖和,便出来街上游散,见小河里的冰已消开,顺河床静静地流着,柳树都吐出了绿芽。他心中想道: “春耕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 走到祠堂门口,有一堆人在那里闲谈,见雷石柱走过来,都亲切地问候。雷石柱和大家招呼了几句,便也蹲在那里,听人们议论说:“往年赶正月尽就送粪,惊蛰就开犁,今年惊蛰已过几天了,还什么动静也没!”有的说:“牛叫敌人全抢走了,拿啥耕地?今年等死吧!”雷石柱想了半天说:“咱们可以想办法买些牛,就是用镢头,也总得把籽子撒到土里。要不今冬天真得喝西北风呀!”马有德说:“办法倒是个办法,可是我们村能买起牛的人家不多呀!”康天成老汉说:“只靠镢头刨,能刨多少?!”…… 雷石柱听了这些话,心中好象结了一颗圪瘩,愁得两条眉皱成了一条,悄悄溜回家中,往炕上一躺,拿被子蒙住了头。吴秀英急忙问道:“又怎么不舒服了?是不是肚里又难受?”雷石柱伸出头来摇了摇,吴秀英又问道:“你究竟有啥心事?……”雷石柱于是便把敌人抢去牲口,群众没法生产的事讲了一遍。吴秀英听了,低头想了想说:“我爹……”说了两个字,脸上红了一下,接着又说道:“前次来,我记得好象提过这事,说从咱们村抢去的牲口,都在关帝庙后院关着。你看咱们有没有法子闹回来?”雷石柱不由得心里亮了一下,忙坐起来问道:“有没有敌人看守?”吴秀英摇了摇头说:“那就不清楚了,我没问他!” 雷石柱沉思了半天,便跑到村公所。正好民兵们都在院里,李村长也在那里。民兵们有的在练习瞄准,有的在练习刺枪,见雷石柱来了,都跑过来亲热地问候。 雷石柱看了看在场的人问道:“老武同志到区上还没回来?”李村长说:“还没有。”雷石柱坐到台阶上招了招手说:“咱们大家来商议一件事情!”大家都围了过来,散乱地坐在地上。雷石柱便把敌人抢去牲口,春耕没法进行,群众的反映,他老婆刚才谈的情况,从头讲了一遍。孟二楞说:“咱们去夺回来!这阵咱们有五、六支枪了,和他干!”其余的人也都高兴地叫道:“他能抢去,咱们就能夺回来!”李村长说:“夺是可以,就是咱们人手不多,马保儿和周丑孩又调到区上学埋地雷去了,老武同志也不在,光你们几个怕不行!”康明理说:“要说和敌人比人手比武器,就是加上他们也没敌人的零头多,咱们得用计策哩!我看咱们不能冒冒失失去夺,最好派个人去探一探,看牲口是不是还在关帝庙?有多少牲口?有没有敌人把守?”雷石柱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我看有红去一趟吧,你走路快。最好天黑以前赶回来。”李有红说:“行!这事好办。”张有义变了个鬼脸说:“可不要半路上睡了觉!”李有红笑了笑,匆忙地走了。 天黑,李有红还没回来。过了一阵,放羊的康天成老汉,捎回一个纸条来,说是李有红在牛尾巴梁给他的。雷石柱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石柱哥!情炕(况)都炭(探)好了,晚上来把(吧),我在村口等你门(们),暗号是人(扔)石头。 李有红 雷石柱看完,和李村长、张勤孝商议妥当,马上就集合起民兵,带上武器,向汉家山而来。天色很昏暗,风刮得枯草树枝“哗哗”作响。不多一阵,已到了汉家山村外。侧耳一听,鸡不叫狗不咬,村里静悄悄的。忽见前边村边上有一个黑影,雷石柱心想,这大概是李有红。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过去,那黑影便跑了过来。正是李有红。 大家都隐蔽在暗处,李有红悄悄对雷石柱说:“都闹清了,你看!山上点灯的那两个碉堡住着日本兵,天一黑就撤了吊桥,不下来了。村西头点灯的那个大楼院,住的是伪联合村公所,东头关帝庙住的是伪军,抢来的牛驴,都在关帝庙后院圈着,日本兵已经把三条牛杀的吃了。”雷石柱忙问:“街上有哨兵没有?”李有红说:“街上没哨兵。只是伪自卫团巡夜咧!关帝庙魁星楼上伪军有个哨兵,一过半夜就撤了。现在动手还太早一些。”雷石柱听完,思谋了一阵,对大家说道:“你们就在这里等一等,我和李有红进村看看地形去。”说完,两个人提着枪摸进了村里。 这村子中间有一条小沟,把村子分成了东西两半,当街有座小石桥。雷石柱和李有红刚走到石桥跟前,见从东头过来两个巡夜的伪自卫团。雷石柱拉了李有红一把,忙闪到墙角里,这地方魁星楼上的哨兵刚好看不到。雷石柱们贴着墙立着,等那两个巡夜的过来时,雷石柱和李有红两支枪一齐伸了出去,对着那两个人的胸口,压低声音喊道:“不准叫喊,要喊就打死你!”那两个伪自卫团吓得跪到地上求告道:“好八路爷爷哩!咱们是好老百姓,日本人强迫干的呵!”雷石柱忙拉起来和气地说:“不要怕,我们只向你们打听件事情。跟我们到村外来!”那两个人乖乖地跟着来到村外,到了民兵隐蔽的地方,雷石柱查问了一顿村里的情形,和李有红说的一模一样。又问他们说:“关帝庙后院有没有哨兵?”那两个人说:“哨兵是没有,只有两个喂牲口的警备队。其余人都在前院住着。”雷石柱听了,便和大家计划怎样进去;怎样收拾那两个喂牲口的;怎样赶上牲口走。一切都计划妥当了,但天气还早,不好动手。 这时虽然已是春天,但夜里还是很冷。民兵们伏在地上,腿都冻麻了,又不敢烤火,又不敢踏脚,只好耐着性子干冻。一直等到头鸡叫,估计魁星楼上的哨兵也撤了。雷石柱对那两个伪自卫团员说:“今夜我们要夺关帝庙里的牲口,明天敌人知道了,你俩的脑袋也长不住!我看把你们俩捆起来吧!明天敌人要查问,就说八路军捆住了,不能报告。”两个伪自卫团员听了高兴地说:“这可是个好办法,我们正愁明天没法交代咧!”当下,民兵就把他俩绑在村边树上,雷石柱又派张有义领了一个民兵去通碉堡的路上埋伏,如果日本兵出来,截住就打。他亲自领着其余的民兵,一直绕到关帝庙后院西墙外,都停下来。 民兵们抬头一看,见院墙有丈数高,后门倒关着,雷石柱叫武二娃站在二楞肩上架起去。武二娃爬上墙头,见北面有一排牲口圈,牛驴饿的“嗼嗼”地叫喊等人喂草。武二娃正要溜下去开门,忽然对面房子里点着灯了,一个人提着灯笼出来,走到槽跟前照了照,自言自语地骂道:“妈的屁,一万人切草也供不上。又完了!”接着又朝屋里喊道:“张万胜,起来切草,明天让上士看见没草,又要挨耳光了!”屋里答应着又出来一个人,两人便切起草来。 武二娃看到这个情形,只好下来,民兵们气得唉声叹气。孟二楞拉了雷石柱一把说:“石柱哥,打进去吧,就这两个还怕他,一锤就捣扁了!”雷石柱还没来及答话,李有红又凑过来低声说:“前边庙门前有一堆干草,我去点着吧,他们一去救火,人一乱,咱们就好动手了。”雷石柱刚说:“这个主意不错!”李有红便弯腰走了。民兵们蹲在墙根底等着,等了有几袋烟工夫,果然了见庙前火光冲天,有人大声喊道:“着了火啦!快救呀!”接着听见前院里的伪军乱喊乱叫,门子摔得“砰砰”乱响,后院那两个切草的伪军,也慌慌急急跑去了。前边人声嘈杂,好象天塌地裂,后院却鸦雀无声了。孟二楞连忙又把武二娃架起去,翻墙跳进院里,开了后门,又把通前院的小门关了。民兵们一涌进去,把所有的牛驴,一齐拉了出来,派了三个民兵,赶快往康家寨赶,雷石柱带着几个在后边掩护。一出村,埋伏的张有义他们也来了,看到那许多牛驴,高兴地说:“我们还以为没闹成,叫敌人发现了。” 第二十八回 说假话骗出真情 装敌人抓回特务 二十八 第二十八回说假话骗出真情装敌人抓回特务 大家赶着牛驴走了四五里,看看后边没有人追来,天也快亮了,这才把脚步放慢。雷石柱后边赶上来,一查点人数,发现缺了孟二楞和李有红两个。急得正要返回去寻找,远远看见汉家山路上尘土飞扬,好象追来好多人,并且隐隐听见喊道:“站住,不站住老子们就开枪了!”接着就是“叭”的一枪。民兵们不由得吃了一惊。雷石柱忙叫张有才和康有富赶上牲口前边走,又指挥大家赶紧卧倒,子弹推上膛,手榴弹揭开了盖,准备战斗。 过了一阵,前边来的人走近了,看清满共只有三个人。等过来一看,原来正是二楞和李有红,还捆着雷石柱的丈人吴为才。孟二楞没等人问,就高声叫喊道:“这老家伙半路上跑脱了,我打了一枪才抓住。”张有义吐了一口说:“你两个可来啦!我以为李有红又睡觉去了!”李有红说:“你算咬住我不放了!”说着便蹲下来抽烟。 吴为才见了女婿,心中又羞又怕,好象唱小旦的胭脂没擦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十分难看,身子不住的乱抖。雷石柱气得两眼冒火星,说了声:“我没死到你手里,你也有今天!”说着把枪端了起来,吴为才吓得魂不附体,“卜通”跪下了。雷石柱照准他的脑袋正要搂火,忽然想起老武说过:“新政权是宽大政策,小汉奸只要能决心改悔,可以争取改造他。”于是把枪一收,说道:“走吧,回去交给政府处理!”民兵们赶着牲口,说说笑笑往康家寨回来。路上,李有红给大家讲述抓吴为才的经过: 原来昨天黑夜民兵们夺了牛驴临出村的时候,李有红走在最后面,他心里一直记着在他放哨时跑了的汉奸吴为才。便一心要把吴为才抓出来,除了这个祸害。但自己一个人又怕办不了。正好孟二楞也在后边,李有红便拉了他一把悄悄地说:“咱们俩办一件事去!狗日的汉奸吴为才放毒害石柱哥,咱们乘这机会,把那老狗抓出来,替石柱哥报仇!”孟二楞摇了摇头说:“石柱哥临来不是告诉咱们么,这回主要是夺牛驴,搞别的事怕把这大任务耽搁了咧!”李有红听了心中想道:“这家伙楞头愣脑,倒是满有主意!”低着头想了想,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家伙胆小怕死,还推三推四咧!你不敢去,我一个人也敢去!”这一激,孟二楞气得跳起来说:“老子怕死?!王八蛋才怕死!走!你到哪里,老子跟你到哪里!”李有红听了心中暗喜,两个人在村外站了一阵,听着民兵们赶上牲口走远了,这才又返身进了村里,远远望见关帝庙前大火,照得大街通明,火势趁着西风,越着越旺了。伪军们担水的,上房的,乱纷纷的救火,全村狗咬成一片。 李有红和孟二楞穿进一条小巷里,走了一阵快到大街上了,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吴为才在哪里住。正在为难,忽然旁边一个黑油大门开了,闪出一个老汉来,朝着火的地方看。二楞不问青红皂白叫道:“呔!老家伙,吴为才在哪个院里住?”那老汉冷不防听见有人叫喊,见是两个背枪的人,吓得就关门,李有红连忙上前拉住说:“老汉,我们是皇军便衣队的,昨天下午才调来,刚才皇军让找吴为才有紧要事,劳驾你指引一下。”那老汉这才放心地说:“原来都是自己人呀!我也是维持会的文书嘛!”又向东指了指说:“从这里往东,再往北拐,路西第四个破街门就是,门前有棵老槐树,好找的。”李有红一听说这老家伙也是汉奸,本想抓上走,忽然看见门里还站着两个人,于是扭头拉上孟二楞,照着老汉的话,一直找到吴为才门口,见两扇破街门紧闭着,孟二楞拿枪柄正要去砸门,李有红拦住说:“冒失鬼,不要动!”又悄悄说了几句,自己便上前去打门。过了一阵,吴为才开门出来了,拖拉着鞋,揉着眼骂道:“死下人啦,半夜三更……”李有红抢着说:“这是皇军大人叫你,你不想去就回去睡!”吴为才一听说是皇军叫,吓得连忙穿起鞋,口里说着:“哦,哦,对不住,我当是谁!”跟上李有红就走,一直走到村西口上,吴为才看着不对劲,站住说:“皇军在山上碉堡里住嘛,怎走到村西来了?”李有红说:“哼!康家寨你女婿找你放毒去咧!”吴为才一听知道上了圈套,转身就跑,不想后面孟二楞拿枪逼住了。两个人把他押上,走了二三里地,忽然吴为才挣脱跑了,孟二楞着急的打了一枪才抓住,又用腰带捆住,一直追上赶牲口的民兵。 民兵们一面走,一面谈论。快到康家寨时,太阳刚出山,鲜艳的朝霞染红了半个天空,远远望见村口站着一大群人,正在指着他们谈论。张有义大背着枪骑在牛背上,帽子挂在脑后,露出前边的长头发。他看到村边上有几个年轻姑娘,便得意地唱开了小曲:“骑白马,挂洋枪,咱民兵天天打胜仗,鬼子汉奸命不长呼嗨呀,哭爹哪个又叫娘!”李有红打趣地说:“张有义,你是表现什么哩!”别的民兵也笑着说:“唱的高点,要不姑娘们听不见!”张有义被众人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跳下牛背笑着说:“连唱小曲曲的自由也没啦!” 村边上的人们都围了过来。李村长和张勤孝喜得眼都眯成了条细缝,齐声说道:“这可是大功劳!”其余的人也都是喜眉笑眼,有的亲热地问长问短,有的指着吴为才说:“这就是雷石柱那汉奸丈人!可也给抓住了!”有的摸着自家的牛驴说:“唉!几天工夫,瘦的屁股都尖啦!”牛驴见了自己的主人,有的“嗼嗼”的叫着,有的摆着尾巴,有两条牛自己跑回家去了。 人们听民兵们讲完了夺牛的经过,都称赞成立民兵组织的好处,高兴地叫道:“我们村被敌人抢去十三条牛,七头驴,这下夺回一、二、三、……十一条牛,一、二、三、四、……八头驴。”“民兵真抵事啦!”富农李德泰见他的牛也夺回来了,摸着胡子笑道:“这些青年们真行!”二先生高兴得在人堆中穿来穿去,伸着大拇指说:“民兵们夺牛这是第一功劳;抓汉奸这是第二功劳;咱们村应当立个功劳簿,都记起来!”众人齐声欢呼道:“对呀,二先生执掌功劳簿吧!”民兵们也很高兴。李村长说:“把这些牲口都赶到村公所后院吧,等咱们讨论一下,再看怎样处理。” 李有红和孟二楞押着汉奸吴为才,一直来到雷石柱家,吴秀英正在做饭,一见抓来她爹,马上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吴为才又哭又骂道:“你还有脸进雷家的门,跟上你,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我好苦命呀!早死的妈呀……”哭得十分伤心,雷石柱连忙劝住说:“不要这样了,快点收拾吃了饭,咱们把他送到区上,让政府处理去吧。”吴为才也哭丧着脸说道:“都是你爹的罪过,可是水有源病有根,你爹昧了良心也是日本人逼的呀!”吴秀英说:“汉家山村子也不是三户五户,为什么日本人就不逼别人!自己就不走正道嘛;抽烟、赌钱干了一辈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事,只管你好活,家里有吃没吃不问,我妈跟上你受了一辈子气,最后气死了。这阵为了日本人几块钱,狠心往死路上引我。”说着又哭起来了,吴为才低着头没敢再答腔,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吃过早饭以后,雷石柱给老武和马区长写了一封信,派孟二楞和李有红把吴为才送到了区上。 第二十九回 民兵积极学地雷 全村变工闹生产 二十九 第二十九回民兵积极学地雷全村变工闹生产 到半下午,李有红、孟二楞,和去学地雷的周丑孩、马保儿都回来了,还背回十颗地雷来。孟二楞一进雷石柱的院子就大声嚷道:“石柱哥,这回夺牛胜利,区上奖了咱村十个地雷,老武说你和马保儿、周丑孩都学会了!让你们把我们都教会!”雷石柱问道:“老武在区上还做什么呢?怎不回来?”马保儿说:“他病了,在区上休息着呢!”说着四个人已进了家里,把地雷都放在了炕上。雷石柱摸了摸地雷说:“我还是上次在区上开会学会的,咱们大家都学会,保卫春耕就有办法了。” 听说区上奖了地雷,民兵们都跑来了,都抢着看希罕。见炕上摆着十个铁圆蛋,每个有碗那么大小,顶上有个嘴嘴,旁边有两个耳子。众人七手八脚地摸着说:“这就是那地雷呀?!这怎么使用哩?”周丑孩给众人讲,两手比划着,脖子都急红了,嘴里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张有义笑着说:“哎呀周教官,这可是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货嘴里倒不出来。还是叫马教官说吧!”其他民兵也急得要听,便让马保儿讲。马保儿告诉大家说:“这肚里装的是炸药,嘴上安上爆发管,埋在地下以后,跟前挖个方坑,上面架上踏板,把爆发管上的火线结在踏板上,上面闹得和地皮一样了,敌人一踏就炸啦!”他向四周看了一眼,见众人很注意听,又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种埋法:把地雷埋好,火线拴在很长的绳子上,人躲起来,抓住绳子头,等敌人进了地雷区,把绳子一拉就响了!”张有义接着说:“我觉得总不如步枪得劲,步枪能找上打敌人,地雷是死等,敌人不到上面就没用。喂!马教官,你说是不是?”说着向马保儿变了个鬼脸。马保儿脸红了一下说:“你再挖苦人,我揍你!”张有义嘻皮笑脸地说:“喏!刚当了教官,倒耍官僚架子啦!”李有红说:“没有张有义,开会不热闹;有了张有义,尽给你胡打岔。他弟兄俩可不一样,张有才象个哑巴,一天说不了十句话;张有义象只麻雀,经常吱吱吱喳喳喳。我看你弟兄俩最好捣烂和起来,重回一下炉!”说得全屋子的人都笑了。张有才说了句:“你胡说!”便不吭气了。张有义说:“瞌睡虫!老子可不是好吃的果子,你别在老虎嘴上拔胡子来……” 雷石柱见大家扯得走了题,插嘴说:“别扯远了,还是说地雷吧!我看张有义刚才提的那个问题,倒是应当研究清楚,要不,好象地雷没用处。”马保儿接着说:“我们在区上学习时,好多人也有这个想法,总觉着地雷用处没步枪大。后来把思想闹通了,咱们民兵是保卫村庄的,多埋地雷,敌人一出来就炸,比一两支步枪可顶事!只要埋的好,伪装的好,敌人就看不出来。地雷的劲可大啦,我们在区上试验了五颗,一炸一个铺滩,把旁边扎下的草人都炸的乱飞开了!”雷石柱补充道:“地雷咱们后方能造,要多少有多少,咱们都学会埋雷,将来把全村人都教会,家家都埋,敌人走到哪里也占不了便宜。” 一气说的民兵们都兴奋起来了。都要求马上学。于是马保儿、周丑孩、雷石柱领着大家就在院子里挖了三个雷坑,教大家怎样埋,怎样接火线,怎样伪装……一面说,一面就亲自作样子。大家轮流着学,雷石柱女人吴秀英,起初站着看众人埋,随后也要求试着埋,雷石柱笑了笑说:“学吧,大家回去,最好把家里人都教会!”吴秀英刚拿起一颗地雷,张有义故意吃惊叫道:“看!炸了!”吴秀英说:“我才不怕你吓唬,没有爆发管还能炸了?”人们见吴秀英动作很熟练,都说:“石柱嫂看都看会了,康三保和康有富,把住手都没教会。” 张勤孝和周毛旦进来了,见大家学埋雷,张勤孝喜欢地说:“这就是地雷吧?这东西可厉害啦!去年我在靠山堡见演习过,响声比大炮还响,咱们学会这东西,春耕可不要发愁了。”民兵听这一说,更有信心了。 雷石柱问道:“你们不是开农会?开的怎样了?”张勤孝说:“刚开完。听说你们学地雷,没来叫你们,我给你们说一下吧!” 这时天已黑了,大家都进了家里,吴秀英忙着给众人抓烟点火。张勤孝说:“夺回来的牛讨论的分开了,吵了个九进八出,那里边有一条牛一头驴是望春崖的,大家讨论下给人家。我们村里丢了牲口的人家,有的这次没夺回来:这次夺回来的,只给了原主也不合适,不给原主也不合适,后来决定还是给原主,没牲口的人家和有牲口的人家变工,把地都要想法子种上。开了半下午会,以牛驴为中心组织起十二个变工组,一组有四家的,有五家的,大家选我当了生产队长。大家还提出你们民兵要多辛苦点,保卫村里把地平平安安种上!”康三保插嘴问道:“我们民兵保卫春耕,我们自家的地误下该怎办?”周毛旦抢着说:“会上讨论了,不能把你们的误下,各变工组帮你们耕种。”民兵们听了很高兴,说:“这还象个话。”雷石柱说:“我看民兵的地都靠了变工队也不合适,群众负担太重了,咱们也应当参加生产!”张勤孝说:“群众也有这个反映。”张有义说:“那还行?当了民兵还生产,那让他们当民兵来!”康明理说:“正式队伍还闹生产,不打仗就开荒种地,咱们为什么不能参加生产?” 当时大家乱纷纷地吵开了,最后还是都同意了雷石柱的意见。临散的时候,张勤孝高兴地说:“这样闹就好办了,群众也会满意。” 接连几天,康家寨家家都在准备春耕:修理农具,调剂种籽……政府又贷来了一部分春耕贷款,农会用这钱又买回了四条犍牛。 春耕开始了。每日早晨打了生产钟以后,民兵都到前边警戒去了,变工组便一群一伙相随着上地动弹。娃娃妇女们也参加了送粪、点籽等工作。 一天晚上,全村开了个大会,人们听到敲集合钟,都到了村公所院里,李村长提高嗓子说:“今后上地劳动,咱们更要好好的组织一下哩!夜天黑夜区上调我和中队长去开了一夜会,老武说汉家山据点,猛然增加了一百多敌人,乱抓民伕,在村周围修围墙,恐怕还要出来扰乱春耕。我们商议了一下,靠近汉家山那面的地,还是要抢种上,村西的迟几天也荒不下。” 人们听了,有些胆小的、地土多的人家,便不安起来。有的说:“靠近据点那些地,全荒了也不够一百亩。离据点那么近去种,耽惊受怕的!”有的说:“碉堡上看得显显的,敌人看到这么多人、牲口,原不想来也要来一下!”康天成老汉说:“这年头,少种上几亩吧,打的够吃了就行啦!”马有德老汉地少,便反对道:“政府叫扩大生产,种的光顾自己吃,军队、政府吃啥哩?打日本怎么打哩?你们近处地都够种,说这号话;我们这地不够种怎办呢?”地远的几个民兵也都一下子吵了起来。雷石柱说:“大家别吵了,地都得种上,为了不发生危险,我们得好好组织一下!”民兵们都说:“有我们保驾,啥问题也没!”孟二楞说:“先打他个下马威,叫他知道康家寨的民兵不好惹!”民兵们都叫道:“对!对!”但康天成和几个老汉,仍不放心地说:“唉!人家人多势众,有洋枪洋炮,就凭你们这几个民兵还能顶住?三拳敌不过四手呀!”李德泰几个老汉也说:“哼!打下马威?不要老鼠溜舔猫屁眼,小心给我们村惹下祸害吧!”可巧这话叫张有义听见了,跳起来骂道:“你们这些顽固坏蛋,谁说民兵不行谁就是汉奸!”众人谁也不敢再吭气了,有的蹲下抽烟,有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却暗暗骂道:“刚打了几回豆子大的胜仗,倒晓不得贵姓啥了! 我们的地不种总可以吧?” 雷石柱看到这个局面,连忙解释说:“如今我们还不是找着打敌人的时候,主要是保卫春耕。昨天在区上开了一夜会,老武给咱们想下个好办法:就是几个村闹联防,我们村和望春崖、桃花庄的民兵联成一片,敌人到了哪一村,哪一村就打信号,另外两村的民兵赶快去救应,这样咱们的力量就大了。再说咱们还有地雷,总能保护住村子。”人们听着他的话,都放心地站起来了,说:“这么办还差不多,强将手下无弱兵,有石柱子啥也不怕了。” 大家都同意了抢种靠汉家山据点附近那百十来亩地。可是有的又提出要把全村牲口,都集合到前边去,理由是人多手众,几天就完了;有的不赞成去的多了,怕让敌人包围住,一下就都完了,不如去上一两犋赖牲口,就是丢了也不值几个钱。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各说各有理,吵得最凶。最后,张勤孝说:“我想咱们不如挑几犋精悍牲口,让年轻力壮的人赶上,到前边去,能多耕几亩地,敌人出来也能很快转移,再说还有民兵保卫嘛!”大家听了,都满意地说:“勤孝哥出的这个主意不错,就依这办法闹吧!” 当下就挑选好七犋牲口,编了两个组,决定第二天去突击抢种。散会时,已有半夜了。 第三十回 保护春耕闹爆炸 诱敌上钩踏地雷 三十 第三十回保护春耕闹爆炸诱敌上钩踏地雷 第二天清早,太阳刚从东山露出了半个脸,村里已经打了上地钟。民兵和变工组的人有牵着牛驴的,有扛着犁耙的,有背着地雷,扛着步枪的,都汇集到了康家祠堂门口,好象赶骡马大会一样热闹。人们抽着烟,说着话,听候指挥,等待出发。 雷石柱带着民兵们出发了,好象要去打仗一样。当他们爬上牛尾巴梁时,一眼就看见汉家山据点周围尘土飞扬,模模糊糊了见有几百人在那里修围墙。山顶上那座圆形白色碉堡,在阳光下闪着光。 一阵,后边那两个变工组来了,都是三十来岁身强力壮的人。雷石柱留下武二娃和康明理监视敌人行动,其余的人都过来参加变工队生产。山梁上变成了一幅热烈春耕的图画:七犋牛在湿润的耕地上迈着稳重的步子,鞭子在空中响着,山谷中震起一阵回声。民兵们有的帮着掌犁,有的跟在犁后撒种籽,有的飞舞着镢头在掏地畔。人们不休息,亦不抽烟,汗水顺着两鬓流了下来,没有人顾得擦一下,都在全力抢耕抢种。 快晌午时分,放警戒的武二娃满头大汗飞跑过来说:“敌人出来了,正向咱们这里来,看不清有多少!”变工队没有参加过打仗的人,有点慌手慌脚。有的扔下牛犁就跑。雷石柱喊道:“大家别慌!快把牲口赶到山背里,我们民兵去看看。”变工队的人这才心里踏实了一点继续耕种。雷石柱带着民兵跑到前边来,大家爬在乱草堆里。见前面来了有二十多个敌人。民兵们把枪都推上了子弹,有几个民兵也有点慌乱。康有富还没看清敌人在哪里,把手榴弹不拉火线就扔出去了。这时雷石柱生气地说:“敌人还远哩!至少也隔二里路。怕什么?让他来吧,正好试试我们的地雷。”说着亲自带着马保儿和周丑孩,下沟里去埋雷,又嘱咐山上的民兵们作掩护。 雷石柱们下到沟里大路上,连忙挖坑掏土,一字长蛇埋下三颗踏雷,用衣裳把挖出来的新土包起倒了,埋雷的地方又盖上旧土,上边用三个指头点了好多印印,和原来羊走过的一样了。 刚埋好,康明理在山上摆手,三个人以为敌人来了,慌慌急急就往山上爬,赶爬到山上一看,原来敌人从左边小路上走了。孟二楞气地骂道:“他娘的,不让你来你要来,让你来你又不来了!”雷石柱更是着急,早就想试验一下地雷的威力,提高民兵们的信心,这回炸不成,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哩!康明理说:“咱们装个女人,把敌人引进沟就好办了。”孟二楞喊道:“我也装女人!”张有义说:“你装成女人,走下去敌人就回去了。”二楞看他一眼问道:“为什么?”张有义说:“敌人当成牛头马面出了世,吓也把他吓回去了!”民兵们听了都大笑。这时雷石柱把夹袄脱下翻过来穿上,原来是绿里子,头上包了块白手巾,站起来扭了几步说:“象不象女人?”众人都笑了起来,说:“象倒象,就是脚大啦。”康明理也要去,雷石柱说:“你有颜色衣服?”康明理点了点头,应了声“有的是”,便把头发披下来,也罩了一块白手巾,把衫子脱掉,露出里面穿的红毛衣,装扮得和个女人一样了。两个人翻山跳沟向敌人那里扑去。 走到敌人屁股后边,雷石柱尖着嗓子叫了两声“嫂嫂”,扭头就跑。敌人一见是花姑娘,后面紧追,口中叫喊着:“花姑娘的不要跑,皇军的顶好。”雷石柱、康明理拚命地跑,敌人死命地追。山上的民兵们都替他们捏着一把汗。看看快追上了,忽然雷石柱、康明理向右一拐,便进了埋雷的那条沟,绕过地雷,一屁股坐到块大石头上喘气。敌人追进沟里,见“花姑娘”坐在那里跑不动了,一齐扑了过来,看看离有五六十步远了,忽然脚下“轰隆隆”三个地雷一齐响了,一股红光,一股黑烟,山崩地裂一般,敌人的腿、胳膊,随着尘土飞到了半空,两边石崖上、树杆上贴满了血肉。没有死的敌人悲惨地哭叫着,山头上的民兵们高兴地拍手叫好:“过瘾! 过瘾!”后边隐蔽的变工队,也都站到山头上看热闹。 正在这时,忽听得沟里“轰隆隆”一连又是两声。雷石柱不由地吃了一惊:一共埋了三颗地雷,怎么变成五颗了?原来前边的敌人踏响了地雷,吓得后边的急急忙忙往回逃命,你撞我,我碰你,前面的挤倒了,后边的便从身上踩了过去。谁知把两颗手榴弹木把踩断,炸了,又炸伤了几个,哭爹叫妈乱成一团,没死的一溜烟逃跑了。 山上民兵见敌人跑了,孟二楞领头,打着呼哨一齐扑下沟里去抢胜利品。雷石柱生怕敌人来个“二反长安”,扯开嗓子叫喊,叫留下一些作掩护,民兵们哪里还听得见,紧叫慢叫早已扑下沟底来了。雷石柱只好一个人又爬到山上去监视敌人。 民兵们扑到沟底,满沟里是火药气,炸倒的六七个敌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路上。有炸烂脑袋的,有炸破肚子的,缺腿的,没胳膊的,红血白脑浆这里一滩那里一滩,好象进了杀房一样。还有两个没炸死的敌人,趴在那里哼哼。孟二楞一看,恨得睁圆铜钱眼,就地抱起块大石头,“砰砰”几下,把两颗脑袋打成个烂西瓜,转身便又去找还有没有隐藏的敌人。其他民兵们,却一窝蜂似的扑过去收拾东西。有拾钢盔的,有脱皮鞋的……康明理早拣起一支手枪和一支自来水笔,武二娃拣起一个哨子,高兴地吹着跳着。 沟前边张有义和康有富吵起架来了。张有义刚才冲下沟里正在抢纸烟,看见石头上放一件日本大衣,便拿了起来,谁知是康有富刚放下的,见张有义拿起,康有富便扑过来夺,两个人扯着一件黄呢大衣。康有富瞪大眼睛说:“是你拾的?炕圪瘩里拾老婆,早就有主了!我从鬼子身上剥下来,放到石头上刚一转身,你倒抢去了。快放手吧!”张有义挺着肚皮骂道:“谁说是你的?你把它叫答应。哼!老子拚上命打下的江山让你坐,尿你也没空空。”“有本事夺敌人的去!你不放开,扯碎也不能让你受用。”“说这号话不要脸!老子没本事,不象你松包,日本人还离二里路就不拉火线扔手榴弹!”互相骂着,拉扯着,真是铜盆撞了铁扫帚,谁也不让谁。只听得“刺”的一声,把大衣扯成两半了。 康有富扯着张有义的领口,张有义撕着康有富的耳朵,两个人谁也不放谁,口里骂着,另外两只手互相乱打。康明理和孟二楞过来看见,才上前拉扯开。两个人还不服气地骂着,康明理很严正地说道:“你们这算干啥?是打日本来啦,打架来啦?”训了几句,两个人都不吭气了。 民兵们打扫完战场,都又爬上了山顶。雷石柱对这次大家不听指挥很不满意;又听说康有富和张有义为争胜利品打了架,心中更加生气,于是当时就领导大家在山顶上开检讨会。 民兵们都坐在树荫下,有的抽着纸烟,有的吃着饼干。雷石柱看了大家一眼说:“今天咱们开个检讨会,把这次战斗检讨一下。大家一见打了胜仗,都跑下去拣胜利品,山头上不留掩护,万一敌人返回来,咱们要受多大损失!还有……”雷石柱指了指张有义和康有富说:“你们两个在战场上打架,这成个什么事体?同志们,咱们应当把这些缺点检讨一下!” 康有富和张有义都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好象见了生人的大姑娘。其他的民兵悄悄地把纸烟弄熄了。今天的开会,异乎往常的严肃。静了半天,康明理说:“石柱哥的这话是对的。咱们不遵守战场纪律,不听指挥,这是很大的缺点,不管敌人打垮没打垮,抢着拣胜利品,这是种发洋财思想,我也有这种毛病,以后一定要改!”李有红接着说:“康有富和张有义打架更不应当,还不也是因为发洋财引起的!”康有富辩解道:“我的大衣他抢去就对?”张有义说:“谁说是你的?都是打下日本人的。就算成你的,你好好说嘛,因为什么骂人?”康有富不服气地说:“谁拿我的大衣我就骂谁!”大家见康有富不服气,都批评他态度不对,康有富生气地说:“你们都对,就我康有富不对!”孟二楞火了,大声说:“这叫什么话?我们偏三向四啦?我对你就很有意见,打起仗来往后缩,一抢胜利品就跑到前头了。”雷石柱说:“咱们民兵要好好团结,咱们内里分成几片子,怎能打敌人?我看今天打架,两个人都不对,一只手拍不响,有一个能守纪律的也打不起来!”张有义说:“我打架不对,这个以后能改!”康有富没吭气,心里不服气地说:“扯了我的大衣,再受上批评,算我没梦见好梦!” 歇了一阵,见敌人没动静,雷石柱便叫留下两个民兵放哨,带着其余的人,又参加到变工队里生产。民兵们把捡下的纸烟,送给变工队的人抽,大家夸赞地雷的威力说:“啊哟哟,那地雷真厉害啦,炸的鬼子们东倒西歪,我们在山上看的可高兴啦!”大家一面谈论,一面紧张的生产,到半下午,便收了工。 回到村里,人们到处宣传地雷的作用。人人听了,都惊讶地雷的威力,佩服民兵有本领。康明理便把这次保卫春耕闹爆炸的情形,写了一篇稿子,送到“晋绥大众报社”去了。 雷石柱对今天地雷战的胜利虽然也很满意,但想起张有义和康有富为了争夺胜利品的争吵,觉得必须加强对民兵的纪律教育。这时他想起了老武同志的病,十分盼望他能早日回来给民兵们上上政治课。 第三十一回 阅读报纸学习经验 打通思想爆炸展开 三十一 第三十一回阅读报纸学习经验打通思想爆炸展开 过了有一个多星期,《晋绥大众报》上把康家寨民兵闹爆炸保卫春耕的稿子登出来了。全村人听了读报,非常高兴。有的说:“我们村这事也上了报啦,全边区的人,连外国怕也晓得了吧!”“可不是!这以后可要好好闹哩!”民兵们更是高兴得很,每天饭都顾不得吃,一心一意练习埋雷。 又过了几天,中队长雷石柱和李村长到区上开了一次会,讨论开展全民爆炸运动,当时,老武的病好了,便也一块回来了。三个人分了一下工,停都没停,老武、李村长便往桃花庄、望春崖去了。康家寨留下雷石柱,当天下午就先把民兵们叫到中队部开会。会上一面进行纪律教育,一面讨论今后如何开展工作。 雷石柱根据老武的意见,给大家讲了讲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民兵们学习讨论了一会,张有义在会上作了自我检讨;康有富自知不对,但一直没有说话,好象心里还有点不服气。雷石柱说:“学了纪律,就要照办,不能挂在嘴上,康有富没有说话,并不等于认识了错误,还要好好学习认识。”接着便征求大家:“谁还有说的?”大家说:“没有了,你赶快把区上开会布置的工作说一说吧!”于是雷石柱拿出个小本本来,把关于开展全民爆炸的重要性和意义,讲了一遍,让大家讨论办法。没想到谁也嘟着嘴不发言。 原来民兵们有个怪思想:一向觉得只有他们能打仗,群众们不懂得什么全民爆炸,有个别人,还怕群众学会埋雷,不给他们帮耕土地。雷石柱看出了这一点,想批评,又怕大家一时接受不了,便绕了个弯子,先自我检讨了一番说:“从前我思想不对,只觉得光民兵能打仗,群众啥也不了解,其实不对……我脑子里也有点武艺不传人的保守主义!”这么一来,启发了康明理、张有义几个人,也都来了一小段反省。康明理说的比较长,听起来也空洞,孟二楞听得不耐烦起来,便发话道:“老念那些藏经干啥?说干啥就干,痛痛快快!”接着马保儿对雷石柱道:“开展全民爆炸,这个愿学,那个不愿学,可麻烦啦!依我看还是光民兵干倒清利,多练两套技术,把全村保卫住,还不是一样?”武二娃说:“不对,说得不入板!你不听中队长刚才说:全民爆炸是要叫人人都学会才算哩!”孟二楞说:“要是都能学会,还要我们民兵干什么?早些解散吧!”周丑孩红着脸说:“你,你们,都,都不,对,爆炸,一……一定,要,要开展,谁不来,来,就,就处,处罚!”张有义看着周丑孩说话,脸也急红了,唾沫星溅下一嘴,忍不住直想笑,等他结结巴巴讲完,才长出了口气说:“唉呀,你少说两句吧,你说的不急,别人听着也快急死了!你叫处罚?你老婆最封建,我看将来就是受罚的头一名!”满屋人都笑开了。 康明理正正经经地说道:“只要咱们耐心教群众,保险能教好。你们看中队长的女人吴秀英,人家捎捎带带就把埋雷学会了。”张有义说:“人家那是铁棒敲钟——灵锤锤。”这个一言,那个一语,说了阵闲话,吵嚷了一阵,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这时,村公所通讯员从区上送公事回来了,带回一卷报纸。康明理见报来了,便急忙拿过来拆开看。其他人有的抽烟,有的打闹,会也开得不象个会了。 康明理看着报,忽然欢喜地叫道:“这可是个好办法!这可是个好办法!”众人以为来了什么好消息,都围过来看。孟二楞虽然不识字,也挤过来把头凑在报纸上,眼睁得大大地问:“哪里又打了胜仗了?”康明理嘴里哼了一声,眼仍没离开报纸,把周围的人急得心里直发痒痒。过了一会,康明理看完了,用手把大家推开,展着报纸念道: 五区赵家沟群众,从一年来对敌斗争中认识到:爆炸运动不仅是民兵的任务,更重要的是要和变工结合起来,才能使爆炸运动得到广泛的开展。一年来在劳武结合的方针下,全村已有七十多个人学会了埋雷,有的学会了三四种埋法。许多妇女儿童也学习埋雷技术,他们经常带着泥捏的地雷演习。干部和民兵认识到:劳武结合不仅是变工组里有民兵,而应当是群众都学会爆炸。因此对去年变工组织进行了改造,全村一百一十个男劳动力,自由组合为十二个变工组,民兵为了使群众都学会爆炸,他们都分编在各组内。他们带上地雷上地生产,休息下就练习,一有情况,变工组就成为了爆炸组。 读到这里,康明理忽然大嚷起来:“这办法好,咱们也要把过去的缺点改造一下,学人家的办法!”众人急着说:“快往下念吧!”康明理继续念道: 他们决定种一百一十亩军火田,将来解决军火困难,要作到自制自给,现在正发动妇女儿童扫硝熬硝。妇女杜长秀,扫硝很积极,已经熬下七斤纯硝了。全村计划到年底要熬二百斤硝。为了补充武器不足,他们发明了磁雷代替铁雷。据试验的结果,杀伤力亦很大。 康明理把报纸一丢,说:“这又是个好办法,咱们也可用磁雷,这样能解决我们地雷不够用的困难啦!” 雷石柱好久没有说话,原来他很早就思谋用石头作地雷,但怕不成功,所以也没对人讲过。听报上登出赵家沟发明了磁雷,一下坚定了他的信心,说道:“他们赵家沟发明用磁雷,我看咱们发明用石雷吧,这比磁雷还省钱!”众人听了都很奇怪,都问石雷怎么样发明,雷石柱说:“我还没想好,不过总能办到。你们看石匠破大石头,都是钻下窟窿,用炸药炸,那么大石头一下就炸开了,咱们闹的小一些,保险更能炸碎,还怕打不死敌人!”众人听了,一叠连声叫好。唯有孟二楞摆着手说:“那可是瞎子看西洋景,白熬工夫。地雷生下是铁的,什么石头呀,磁的呀,都顶不了大事!”马保儿说:“石头的保险行!顶不了大事?!要不先作上一颗试试,不把你二楞的脑袋炸烂才怪!”孟二楞把袖子一挽说:“打什么赌?”张有义接上说:“赌上五斤肉!”李有红说:“你就会吃,还会赌什么?我看赌上两个地雷吧,谁输了谁买两颗。”孟二楞说:“行!赌啥也行!”马保儿说:“石雷保险能行,但要炸烂二楞的脑袋我可不敢!那还要我顶命哩!”二楞说:“马保儿你下草鸡蛋啦。”众人胡扯了一顿,雷石柱把会议又引在了正题上,讨论如何教会群众埋雷。大家说:“就照人家赵家沟那个办法吧,那就不错!”雷石柱见众人也说不出什么新办法,便提议男人以变工组为单位学,妇女以纺织组为单位学。接着又把民兵分配在各变工组,作埋雷教员。张有义说:“我来教妇女们吧!”李有红捣了他一拳说:“你就会找这个窍门,你教男人吧,怕你出乱子咧!”吵了一顿,决定康明理和周丑孩教妇女们,会便散了。 第二天,按照昨天的规定,民兵们除了放警戒的,都随各变工组上地去了。都带着地雷,休息下,就抓紧时间教大家。可是十个指头不一齐,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些人愿学,很热心,有些人思想没打通,他就不学。 有天下午,雷石柱正在村公所院里试验打石雷,听见外边张有义说道:“走!你们这些老顽固,见中队长去!”一个老汉的声音说:“走就走,中队长也是个人,他也要说理咧!一口把我吃不了!”雷石柱忙停了手里的营生,抬头一看,见前边进来的是张有义,怒悻悻的,后面跟着两个老汉,一个是中农康天成,一个是富农李德泰,最后还跟进来一些看热闹的小孩。 雷石柱把他们引到房子里,问道:“这是怎么啦?”“怎啦?”张有义斜了蹲在地上的那两个老汉一眼说:“今天不把这些顽固家伙治一治,我这教员就不当啦!我们变工组讨论下:每家买一颗雷,上地带上学。人家都买了,就是他们不买,不买不买吧,好好学也算。到歇下的时候,众人都学埋雷,他俩就不学,坐到地畔上抽烟说闲话咧!我叫他们过来看,他俩说:‘我们还想多活几天,怕把骨头炸碎了!’大家刚学了一下,他俩就喊要干活,有他两个甚么也弄不成!”张有义说完,康天成老汉站起来说:“你说完啦?不怕,有理不在高言,山高遮不住太阳。我给你说:那天你叫变工组的人限三天都买下地雷,我们说那是个地雷,又不是颗鸡蛋,那样容易买?到这阵还不过七八天工夫,你天天说我们是老顽固!再说你教大家学埋雷,一学就是半天,我说了句把工夫可耽误了,你就说我破坏爆炸工作,给我盖了顶‘特务’帽,我可担不起这罪名!我是有一句说一句。”张有义凶狠狠地说:“都是你的理,他妈的!”骂着扑上去就要打康天成。雷石柱制止道:“你这是什么作风?刚刚学习了纪律,你忘了?打人骂人不是革命作风,是国民党的作风!”张有义退到了一边,康天成说:“你们看吧,在中队长面前还打骂人!这有多厉害!”雷石柱把张有义批评了一顿,然后转过身来说:“天成叔,这事主要是我们民兵不对。不过开展燥炸也是为了打日本,保卫咱们全村人。你们也要好好想一想,不学埋雷,还说二话,这可就是你们的不对!他们学的时间长,你们可以提意见,买不到雷可以迟买或不买。要是那样乱说可不对!”雷石柱这么一讲,康天成也觉得对,不过总认为地雷作用不太大,于是说道:“人过三十不学艺,老了,手脚也不灵便了,叫人家年轻人们闹吧!”雷石柱又解释了几句,算是把这场风波平息下去了。 因为这件事,雷石柱想把各变工组的情况检查一下。当晚召集民兵们开了个会,各组都有些不愿意学的人,多半都是老汉们。各组都有争吵的事情。雷石柱想了想觉得这样下去不好,便告诉大家说:“以后谁一定不愿学就算了,不要强迫都学,强迫不抵事,咱们要多说服,另外还要用事实教育。”民兵们听了,有的心里很不舒服,张有义说:“当初就不该教老百姓嘛!”雷石柱说:“这样说很不对!不愿学的只是少数老汉们,大部分人还不都是很热心的学么!看我们村妇女们多起劲!”康明理忙接上补充道:“妇女们不但学埋雷很起劲,而且还扫硝土哩!”接着又把李村长要组织“熬硝合作社”的计划讲了一遍,民兵们说:“你们先把架子搭起,将来咱们也入股。”正说间,雷石柱老婆吴秀英来了,对康明理说:“人都到齐了,快教去!”民兵们说:“看人家康明理这戏唱得多红,这台下来赶那台!”“妇女们劲倒不小,我们男人和她们比赛比赛!”吵嚷着便都散了。 第三十二回 美人计有富上钩 破暗号三村误会 三十二 第三十二回美人计有富上钩破暗号三村误会 桦林霸自从村里反掉维持,政府把康顺风和他儿子康家败押走之后,表面上,好象霜打了的草似的,少精无神,整日钻在家里,门也不多出;实际上内心的仇恨,比以前更深了。最近看见村里民兵越闹力量越大,爆炸运动也开展起来,这些事,真使他日夜焦愁,黑夜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羊肉饺子糖月饼,也吃着不香不甜了。后来日本人又暗暗给他送来信,骂他不忠实。他看看信,心里暗想:“我要是不加紧破坏民兵,日本人一败,我再靠谁呢?我的租也吃不成了,我的账也放不成了,我几辈子当财主置下的地,穷人们一块一块就都拿走了!这……”他倒在太师椅上,半天动弹不得。 门外,康有富提着一只水桶进来,脸色恼怒,眼睫毛湿湿的,是刚哭过的样子。桦林霸一见很觉奇怪,便问道:“你怎么啦?”康有富没作声把水倒进缸里。桦林霸又问了一句,康有富仍没说话,却抽着肩膀哭开了。桦林霸不知其情,正想发一顿火,康有富哭声哭气地说:“好狗的张有义,专,专拣软的欺侮哩!”桦林霸听出是民兵当中出了事,心里马上一动,忙显出几分亲热的样子,一声不断一声地问:“怎啦,谁又欺侮你啦?你快给叔叔说一说,我早知道人家要欺侮你哩,看人家都是些什么人嘛!唉!没娘孩子实在可怜哩!” 康有富正一肚子气,叫桦林霸这么猫哭老鼠假慈悲了一番,便忍不住说道:“大叔,你听我说:今日我在变工组里耍笑的说了句:‘这变工可没意思,变的一个工,学埋地雷就得一个半!’这一下张有义不让啦,说:‘我看你这人就很成问题,你给桦林霸揽工,别的没学会,地主的话你倒学会啦!’我不让他,我俩就打了一架,回来民兵们开会,又把我批评了一顿。你看,前一回打罢仗,因为一件日本大衣,和张有义闹了一场,受了众人的批评。这一回又是和他闹,又是众人批评……”说着说着,便又眼泪簌簌地哭起来。 这时候,桦林霸心上,舒服得就象出门拾了个大元宝一样,从太师椅上起来,走近康有富说:“孩子,你可斗不过人家!人家那些人,都是狐狸精转的,心眼可稠啦。人家是一伙伙,专欺侮你哩!这年头,装好人可不行,以后也得给他们硬些些。人常说:墙倒众人推,鼓破乱人捶。人都是欺软怕硬!有富,别哭啦,以后给他们硬些!”停了一会,桦林霸把光溜光脑门心摸了几下,又说道:“实说吧,全村也只有叔叔我是你的个亲人,你看你这么大啦,连女人也没娶过,民兵们谁管过你?他们就是会欺侮你,这事情我可给你操心哩!”正说着,小算盘从门外进来叫:“有富,今儿咱们吃糕,你快给推米面去!”桦林霸说:“改日再闹的吃吧,有富今日心上不好活!”小算盘道:“有什么的不好活?雇下长工不用叫白挣工钱……”小算盘还要说下去,见桦林霸示了个眼色说: “你——”才转身走了。 黑夜,桦林霸独自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想着康有富今天这事,便打下破坏民兵的主意。他高兴地自言自语说:“哈,先用美人计勾上一个就好办了!”想着想着便想到大儿媳妇身上。 原来他和大儿媳妇就有一手,小算盘也知道,因此他最怕老婆。他想了一阵,打定主意,便悄悄溜到后院西窑里。他大媳妇穿着一件水红夹袄,正在灯下做针线,冷不防有人推门进来从背后抱住了。大媳妇起先吃了一惊,定眼一看是她公公,便顺势倒在他怀里,一只手抓住他的焦黄胡子,一只手摸着他的光溜光的脑门心,撒娇撒痴地说:“老骚货!老骚货!”桦林霸抱的更紧了…… 公公儿媳耍闹了半天,听见院里有脚步声,两个人慌忙从门缝里向外一瞧:月光下长工康有富挑着水进来。桦林霸对着儿媳耳朵,喁喁私语了几句,慌忙出去。 第二天大清早,康有富正一个人在后院扫院,听见大媳妇在西窑里娇声娇气地尖叫道:“有富,我的炉灰满了,火也生不着,你先来给我把炉灰掏一下。”康有富赶快放下扫帚,寻来铁铲筐子。走进西窑,见大媳妇在炕上还没穿裤子,故意把一条白腿,露在水红绸被子外边。 康有富一边掏灰一边暗想:“这骚货,男人几年不在,大概是熬不住啦!”大媳妇也一边慢腾腾地穿衣服一边问道:“你们民兵上一回打了胜仗,人家都有胜利品,怎么你没?”康有富见了女人,也能说几句俏皮话,叹了一口气说:“唉,送饭罐打了耳朵啦,不能提啦!我捡住一身黄大衣,又叫张有义扯烂了,众人还批评了我,真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大媳妇说:“唉!他们这是齐心欺侮你哩嘛!”忽然又撩逗地说:“你看我没打仗,可是得了日本人的两张美人相片。”康有富停了手里活儿,也喜滋滋地说:“拿来我看!”两眼盯住那媳妇。只见那媳妇白牙把下嘴唇一咬,脸上显出两个酒窝,斜瞟了有富一眼说:“不在手边,你黑夜来!”康有富一见这个样子,心里早有七分明白,心想:“这家伙调戏我哩!和她搞叫民兵知道了,可是不得了!”忽然又想道:“两个人的事别人怎能知道了?”这天,他把和张有义吵架的事,早忘光了,心全到了那媳妇身上。 晚上,康有富把水担罢,便溜进大媳妇房子里,假意要看相片。那媳妇说声:“你来看!”呼一下吹了灯…… 突然,门“砰”的一声踢开了。只见一个人一手提盏马灯,一手拿根棍站到门上喊道:“康有富,好!你做的好事!”康有富定神一看,原来正是桦林霸,顿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媳妇这时也把脸一翻,指着康有富哭着说:“你骗了我,你欺侮了我呀!”桦林霸把帽子往后脑勺上一推,露出光溜光的脑门心,睁圆眼,用棍指着康有富说:“你是民兵,强奸良家妇女,这是犯了刑法啦!这是死罪呀!捆上你见政府去!”康有富吓得好象打摆子一样,浑身乱抖,跪在炕上,捣蒜也似的磕头,求告道:“好大叔哩!我再也不敢了,由你处罚我吧!千万不要送政府呀!好大叔哩!”求告了半天,桦林霸这才松了口气说:“唉!这也是家门不幸,生下你这败坏伦常的子弟!咱们是门第人家,叔嫂同奸,把祖先们的德也缺了。唔!不送政府也行,只要答应给我作一件事。”康有富听见改了话头,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穿上衣服说:“好大叔哩,只要你救了你侄儿的命,慢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我也尽心尽力替你老人家干。”桦林霸道:“好!有富,这是你说下的,可不能翻口!以后民兵中间有什么事都来告我,挑拨他们和村里人闹不团结,破坏武器……。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管,要是走露了消息,小心你的脑袋!”停了一下又问道:“你们民兵里,有些甚么秘密事情哩?”康有富这时心中十分熬煎,真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不说吧?又怕他报告了政府;说了吧?这明明是破坏抗日的事嘛!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说。桦林霸又威胁了一气,康有富心中害怕,便把桃花庄、望春崖闹联防的事说了,把三个村用放火联络的暗号也说了。桦林霸听了骂道:“哼!联防?我看你们联成联不成!”随即便给了康有富一个任务,最后又威胁着说道:“三更时分点火,办成了有你的好处,办不成,哼!哼!”说完又给大媳妇使了个眼色,便怒冲冲地出去了。 康有富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心中左右为难。这时大媳妇又甜言蜜语地给灌了些迷魂汤。俗话说:女人是枕头边的风,不听也得听。康有富叫这女人引逗的心花缭乱,便答应了给桦林霸作事。这夜他便在大媳妇屋里过夜。 两个人正睡得甜蜜,忽听窗子上敲了几下,桦林霸的声音喊道:“有富,时候到了,快去吧!”康有富只好起来,扛了一捆柴草,开了后门出去。他绕过哨位轻手轻脚地摸到村外,一气爬到村后山顶,匆匆忙忙点了两堆大火。 这夜,在村口放哨的是马保儿,见村外山梁上起了火,慌慌张张跑回村里,叫雷石柱集合民兵。孟二楞已脱了衣服睡了,听见街上人喊,急得只穿了条裤子,光膀子提上步枪就跑出来。一见众人,便大喊起来:“敌人在哪里?在哪里?快抢山头!快抢山头!”说着,前面就跑。张有义、康明理,还有刚溜回村里来的康有富,一行四五个民兵,跟在孟二楞后面,猛虎似的冲上了山头。 四处一看,月光很明,山山凹凹,静悄悄的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孟二楞暴躁地大骂道:“他妈的!这是怎么搞的?”张有义也气得往地上一蹲说:“老子正梦见打下日本人的大米罐头会餐哩,把老子的好梦也耽搁啦!”这时康有富也假眉三道地说:“一定有人捣鬼!今天不是保儿放哨吗?问问他是谁点的火!” 正说中间,雷石柱、马保儿们也跑上来。孟二楞第一个抢上来问马保儿,问了半天,马保儿也说不出个究竟,康有富趁势说:“问你什么,你不知道,象你这放哨,不放也行哩!”这一下,把马保儿的犟驴脾气冲着了,扑到康有富身边急急分辩道:“你说谁?老子又不是马王爷长了夜眼,在村前放哨,后山梁上放火就能看见是谁啦?别吹牛,谁不抵你放哨,一个狼就吓得尿到裤裆里。”康有富见马保儿又翻他的老账,气得无话可讲,想起桦林霸昨天说的话,觉得这又是欺侮他,拿起手榴弹就要打马保儿。刚举起臂,被孟二楞跳上来猛一推,康有富躺倒了一边,孟二楞骂道:“半夜三更把大家叫起来看你俩打架来啦!”康明理说道:“你们别闹,我有个办法:点火的人,他总不能飞到山上,他上来总有踩下的脚印,咱们现在去找脚印,看他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走了,然后咱们就好调查了!”众人听了,都赞成这么办,只有康有富心中忐忑不安。 大家动手在山上找了些蒿草,扭成火把,从放火的地方开始,跟着康明理,一步一步地找下去。山头上火堆旁,只丢下孟二楞一个,一边烤火一边生气地说:“贼走了才拴门哩!” 大家一直从山坡上找下去。到了村口的个场里,因为场里没有松土,脚印不见了。大家正摇着火把四处乱找,山顶上“碰”的响了一枪,听见孟二楞大声喊叫:“同志们快上来,敌人来了!”众人慌忙丢了火把,提着武器,一气跑上山来。借着月光四下一看,见前面山凹里,果然圪拥圪拥跑下一伙人来。雷石柱把手一扬说:“大家准备,等敌人下了沟就打。” 霎时,民兵们都隐藏的隐藏,卧倒的卧倒。 孟二楞性急,爬了一刻,没等到对面的人马过了沟,忍不住早已“碰”的又一枪打过去,其他人听见开了枪,便也“砰砰”地打起来。正打中间,只见通桃花庄的山梁上,也隐约下来一梢人。雷石柱忙喊住众人停止打枪,回头和康明理说:“恐怕是望春崖、桃花庄的民兵,看见点着火来了吧?”康明理看了看,也不敢断定,对雷石柱说:“派个人到沟畔上喊的问一问!”雷石柱便对康有富说:“你到沟畔上喊的问一问去!”康有富怕真是敌人来,躲躲闪闪不想下去。马保儿从一边跳过来说:“我去!”飞快着跑下去了。 第三十三回 大意炸伤自己人 赌气临敌不上阵 三十三 第三十三回大意炸伤自己人赌气临敌不上阵 约有半顿饭时分,马保儿领着望春崖的民兵上来说:“我们打了自己人,望春崖有一个民兵头上挂彩啦!”孟二楞一听,气得从地上跳起来说:“他妈的,抓住点火的人非千刀万剐了不行。”一阵,桃花庄的民兵也从上面梁里下来,跑得满头大汗。一问说是没有敌人,好象皮球上戳了一刀,都泄了气。都批评康家寨民兵,放哨不负责任。 雷石柱看到大家这般情绪,心中也很难受,给两村的民兵说了些好话,望春崖、桃花庄两村民兵便又连夜回去,雷石柱也领着康家寨的民兵回来。 雷石柱对于山梁上放火的事,调查了好几天,也没查出个结果,十分纳闷。有一天,民兵们开会,雷石柱在会上说:“我们的暗号叫坏人知道了。我调查了好几天,也没有查出来,这件事,以后大家都要注意调查,防止以后坏人再捣乱!如今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众人听了急问:“你快把办法讲出来!”雷石柱说:“我们以后放哨,还要加强;人不放哨的地方,叫地雷放哨;我们多买些地雷,在村周围挖好坑;村里规定打钟戒严,天一黑,地雷下地,谁都不能出村,天一亮打钟,再把地雷取回来。”众人都说这办法好,全体同意,当场就决定把桦林山砍下的木料,卖一部分换地雷。 四月中旬,民兵们换回地雷来了,差不多每人都有一颗,于是就实行地雷放哨的办法。这办法果然灵验,差不多半个多月,敌人也没敢来。村里也没有发生意外,每天仍照常是晚上埋上,早晨取起来。有些人做事,开始热心,干着干着把股新鲜劲过去,慢慢就有点应付起来。又过了半个多月,民兵们情绪有些松了,有时晚上打了钟,有的也不去埋雷,天明打了钟,有的也不去起雷。 有一天,已经吃罢了早饭,张有义才去起雷。刚走到半道,就听见埋雷的地方“轰”的一声响。他紧跑了几步,过去一看,原来是康天成老汉的羊群踩上了地雷。几只炸死的羊,血淋淋的在一边躺着。康天成老汉手上带了伤,痛得泪都流出来了。一见张有义来了就骂:“你们民兵,尽是往死害人哩!闹了些铁圪蛋,炸不住日本人,把我老汉的手炸坏啦!”张有义把包头手巾往后一推说:“看你这老汉,我们民兵一年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你们,炸死你几只羊倒心疼的不行!不是我们保护,你这群羊早叫日本人杀光啦!”“叫日本人杀不光,倒是叫你们炸光啦!”张有义冒了火,生气地骂道:“你个老顽固胡说什么哩?村里地方这么大,谁请你到这儿放羊来啦?炸了你的羊,我们再到据点里夺回来赔你;你踏了我的地雷,给我赔!”“我老汉不活啦!你们民兵厉害,把我杀了吧!好容易你们打了几下日本!”说着说着,康天成就用头往张有义身上撞。张有义倒退了两步,见康天成老汉还是只顾碰他,就把手里的枪端起,“哗啦”枪栓一拉悦:“你不要在我这里耍赖皮,小心爷爷枪崩了你!” 两人正在厮闹,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张有义!你这是干什么?”张有义转身见是李有红和马保儿来了。便把枪放下,指住康天成老汉,生气地说:“你们看这老汉,他放羊不操心,把埋的地雷踩响,反过来还讲民兵的不是!哼,不是可惜子弹,我真想一枪崩了这老家伙!”听张有义把争吵的情形讲说一遍,李有红便插嘴说:“这些老百姓,简直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民兵整天流血打仗为的谁?咱们村里数这老汉坏啦。上一回我们打仗去,农会干事叫他给我代耕,到这阵庄稼快入锄的时候都还没耕完!”马保儿见李有红说的那么起劲,也抢前一步,急急说道:“我们村里,坏老汉可是多啦,都是榆皮青石包饺子,又光又顽。就说我爹,敌人把房子烧了都不说什么,那天民兵埋雷丢了他只烂锹,倒好象是割了他的二股筋,一见石柱哥就叨叨!” 康天成老汉正装满了一肚子气,不料又碰上这两个来,除不劝解,反而也来指责他的不是。康老汉更是气上加气,心中一恨,便又冲上来用头碰张有义。张有义年轻性躁,不管三七二十一,火性上来,举手要打,却被李有红一扑抱住说:“说是说,你真的动起手啦?打人可是要受纪律处罚哩!”张有义不听劝告,仍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你放开,民兵不打好人,坏人还是要打哩!”康老汉听出张有义话头不对,知道再硬下去,要吃他们的亏,赶快把羊一赶,边走边说:“你们厉害!你们厉害!咱们回村里说!”说着赶上羊群,怒悻悻地走了。 李有红有点担心地道:“这老汉回去一定是到中队长面前奏本去了!来,把炸死的这几只羊给他背上送回去!”张有义把眼一瞪,满不在乎地说:“送?背回去会餐去吧!” 张有义们刚回到村里,和康天成老汉厮闹的事,雷石柱已经知道了。康天成老汉见雷石柱,又是气又是哭,把地雷炸羊的情形,仔细告诉了一遍。最后抱怨地说:“要是不叫我在这康家寨住了,叫我搬家都行,这么欺侮人可受不下去!”雷石柱非常生气,用好话把康老汉安慰了几句,出来就找张有义、马保儿、李有红三个谈了一次话。到第二天前晌,又把全村民兵集合起,开会检讨这件事,批评张有义们三个的错误。 会整整开了一上午,李有红和马保儿都当场承认了错误,单单张有义一个不接受批评,反把大腿一拍说道:“这号老顽固,全是叫你们惯坏了!除不开会斗争,反叫我去给他赔情;老子宁愿拚上命到据点里夺回羊来赔他,就是不赔这情去!”康明理见张有义拗劲不退,继续批评道:“我们民兵,是康家寨全村的好子弟,康家寨的老人,都是我们的父母,做下错事,就应当认错才行……”康明理的话还没说完,张有义气愤地顶了上去说:“你们知识分子有文化,会说漂亮话;要赔情你赔去,我不干民兵能行吧!这是拿上脑袋顶买卖哩嘛,谁还非干不行?”说着,“忽嚓忽嚓”把子弹带、手榴弹,全都从身上解下来,扔在地上。马保儿见张有义如此任性,急得满脸通红,说道:“张有义,我就和你不一样,我的脾气怪,做下错就改,只要叫我干民兵,赔十回情都行!”“十个指头不一般齐,一娘生的一个样,你少给我灌米汤!”马保儿叫张有义一碰,生气地说道:“走,赔情去!”到门口一把拉上李有红,头都不回的跑出了门。 满屋的人,为张有义的事,吵成一团。雷石柱、康明理只管开导,孟二楞眼睁得挺大,光会嚷着要打张有义。屋里正在吵吵嚷嚷、人声沸腾的时候,康天成的老婆,拐着两只小脚,满头大汗,拉着马保儿和李有红从门外进来。那老太婆一站住脚,便着慌气喘地说道:“你们叫孩子们赔啥情呢?快!我家他爹今天在前山放羊,从汉家山出来五六个黑狗子,把我家的羊赶走,把他爹也拉走啦!石柱子,你们快给我想个法子打闹回来!”孟二楞一听,眼瞪的更大了,把步枪一提,大声呼叫:“夺羊的人跟我走!”马上李有红、马保儿、武二娃,便各背武器,应声跟上去。雷石柱喊住说:“别急,听我说!你们四个一路,跑快些,从老虎山右边转过去,把敌人迎头截住;我们后面从沟里下去夺羊,保险他一只也赶不走!” 孟二楞们一阵风似的跑出大门。 雷石柱们,急忙背起武器,也要出发;见张有义蹲在那里动也不动。周丑孩着急问道:“张有义,你,你怎不……不收拾武……武器走呢?”张有义把身子一扭,两臂环抱住头,说:“我不去,我的命值钱,打死了谁抵命呢?”满屋民兵等着他,急得满地乱转。 第三十四回 民兵打仗救羊群 顺风奸顽假坦白 三十四 第三十四回民兵打仗救羊群顺风奸顽假坦白 这时,民兵们都急楞了。康明理过去拉了他一把说:“你怎不动?挨了点批评就灰心丧气啦!快走吧!”张有义把康明理的手摔开,又换了个地方蹲下来,抱住头说:“老子不去!”常不说话的张有才见张有义还是不动,也急得开了口,说道:“他不去咱们走!那是犯了错误啦,又不是打了胜仗,给谁摆架子哩!”周丑孩在门口,也急得脖子通红,嘴里结结巴巴说不成话。雷石柱更是着急,走到张有义身边说道:“有什么意见,打罢仗回来再说行不行?”见张有义仍不哼声,气得把手一摆,领着民兵们走了。 屋里,只留下康天成老婆和张有义。她见张有义不去,想到是那天老汉得罪了他,便赔罪央求道:“你们年轻人嘛,为啥和那些死老汉赌气呢?那天都是你叔叔那老糊涂的不是。人常说:‘杀人要见血,救人要救彻’,你先打仗去,将来叫你叔叔给你磕几个头也行哩!”说着,从桌上取过子弹带、手榴弹袋,哄小孩子似的给他挂在身上,嘴里不住地说:“孩子,你们可不要和那些上年岁人一般见识,都是些快死的人啦!该忍让的,就忍让着。你先去吧!他们已走远啦!”张有义听了康天成老婆的话,回想一下刚才的态度,也有些懊悔。暗想:“自己犯了错误,再不去打仗更是不对的。”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背枪挂子弹,一边说道:“大婶,只要话说到‘坦白’处,我张有义牺牲了也没有问题。事情打仗回来再检讨!” 说罢,跳出屋门,一阵跑步,飞也似的走了。 前面山梁上,已经响起了枪声。张有义没有追雷石柱他们,却直向沟底穿了下去。见前面十丈左右地方,有两个伪军拉康天成老汉,康天成紧抱住路旁的一棵大树,死也不走,嘴里连喊:“大人们放了我吧!”有一个伪军上来用皮带打,其余的三个在赶羊群,羊群惊乱了,满沟里乱窜。张有义不慌不忙,端起枪瞄准前面一个,“砰”的一枪,那家伙一个倒栽葱,便倒了下去,其他几个听见枪响,吓得直往汉家山方向逃了。张有义跑上去,把康天成老汉从地上扶起,见已吓得人事不省,半天才睁开眼睛。见是张有义,顿时老泪横流,哭着半天说不成话。 孟二楞、雷石柱领的两路民兵,也都穿下沟来。见羊群没有损失,康天成已被张有义救下,不胜欢喜。康天成老汉定了定神,摊开两臂,感激地向众人说:“孩子们,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死老汉的不是!你们救了我的命,今天我可认识了民兵的用处啦!回去,我老汉杀只羊慰劳你们!”雷石柱说:“那天那事情,主要是民兵们的不对!”张有义也接住说:“对!第一,是我态度不对,第二,作风不好,第三,……”康老汉连声嚷道:“不能不能,主要是我老汉的缺点!”说着就叫大家快回,晌午要请民兵在他家吃饭。民兵们嚷着:“不用!不用!”民兵们扶着康天成老汉,赶着羊群回村来了。 晚上,桦林霸听说民兵又打了胜仗,气得饭也不吃,倒在太师椅上,两手抱住光溜光的脑门心,心中好似压了块千斤重石。忽然,他想起了甚么似的,抽笔开砚,在灯下写起了一封信,正要封口,窑门“吱”的响了一声,轻手轻脚,闪进个人来。桦林霸也没看清是谁,急忙把手里的信,装着摸虱子,往裤裆里一塞,调转身去。进来那人已经开腔说道:“老哥!几个月不见,你连我也避讳起来啦!”桦林霸听声音很熟,仔细一看,惊讶地说道:“是顺风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佳碧回来没有?”康顺风说:“他正在区上悔过自新,坦白哩!一两天就回来。”说着鬼鬼溜溜,往外看了两眼,转身把门拴上,坐下说:“今后晌回来吃了饭,我就想来看你,可是怕人家疑心,这阵街上没人了才来!”桦林霸最关心的是事情如何了结的,忙问:“区上怎处理了?”康顺风拿起水烟袋抽着道:“自己人不说假,坦白是坦白啦!可是你想一下,我还能在他们共产党跟前说真话?他们叫坦白,我就坦白,把那些不重要的,给他们编造了一片,就应付过去了,老兄你的事我一句也没露!我知道我走了你一定耽了惊了;可是我有个老主意,实说吧,你看这阵日本人那里,村长、县长,多半是阎司令长官派下来的,将来把共产党消灭了,这天下还不是咱们的!到那阵,减了的租子,分了我们的东西,原样叫他们拿回来!世事还要是老样子。”几句话,把个桦林霸高兴的胡子摸得更快了,左一把右一把,简直象要拔下来似的。 因为听着顺耳,康顺风又把在区上假坦白的情形,从头细说一遍,桦林霸愈加钦佩康顺风的肚才;连声称赞道:“亏你长了那张好嘴,实在会说,连我也佩服哩!”接着,他也把这几个月来村里民兵的活动,和他如何收买利用康有富搞破坏的情形,告诉了一遍,然后忙从裤裆里掏出那封写好的信,递给康顺风看。康顺风看罢,低头抽烟,寻思了一刻,抬起头来便说:“既然民兵闹的这么厉害,就赶快想法一网打尽才是!依我看,你老兄肚才比我大,想出的这办法,是再好不能了。到那一天,布好天罗地网,叫康有富把他们引上老虎山,保险是瓮中捉鳖,不信他能逃过一个?”桦林霸得意地点点头。忽然问道:“你说这计划,叫谁进据点和日本人商量去呢?计划虽好,商量不妥也是枉然呀!”康顺风把手里的水烟袋一搁说道:“不怕,要没人去,就让我老婆去一趟。女人家假说去走亲戚,干部们保险不会怀疑!”桦林霸听了,十分得意,夸奖了康顺风几句,忙找小算盘炒菜温酒,想请康顺风痛饮几盅。不料老婆早在正窑里睡了,听见桦林霸在门上叫喊,恨恨地臭骂了一顿,桦林霸再没敢往下叫,只好乖乖地走到二媳妇门上,把二媳妇叫起来,闹来酒菜,和康顺风又吃又喝。直到三更多天,康顺风才把信拿上从桦林霸家出来。 第二天,康顺风老婆把信缝在衣服里,假装走亲戚,进了汉家山据点,先找见她表兄王怀当,王怀当引上她把信交给日本小队长,又谈了一阵,半下午才回来。康顺风听她讲了一遍,忙去见桦林霸把老婆去汉家山和日本人计划的情形,讲了一遍,才回家去吃饭。挨天黑上灯,桦林霸便跑到后院大媳妇住的西窑里,把康有富叫来。 康有富这几日,叫桦林霸大媳妇缠住,昏昏迷迷,象喝了迷魂汤一样。民兵中的事情也不去过问,活儿也不多做,成天在大媳妇窑里钻着。当下听见桦林霸来叫他,连忙跟着跑进正窑里。开口便问:“大叔,叫我又有什么事?”桦林霸不慌不忙,从桌上提起酒壶,满满地斟了一杯递给康有富说:“有点小事。你先唱盅酒。”说着笑着,把斟满酒的酒盅,双手送到康有富脸前。康有富见桦林霸这样,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喝吧,有点担不起;不喝吧,已经送到脸前。心中想:“自从上次牛尾巴梁放了火以后,我掌柜对我真是好,有什么事,只要能办的一定办。”接住酒盅,“吱”的一声喝了个干。桦林霸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的事,我能办的就办,这阵我大媳妇,明铺暗盖都由你;可是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干!”康有富说:“大叔你说吧,能办的一定办!”“好!”桦林霸走近康有富,嘴里喷着酒气,眼里闪着凶光,把要干的事,低低一讲。康有富说:“今天晚上轮我放哨哩!”桦林霸摸着黄胡子说:“轮你放哨那就更好办了,你就说是桃花庄送来的情报。”停了一下,桦林霸笑着又低声说:“干成了,大叔不会亏待你,有你的好处。”此刻康有富心里,一面感激桦林霸,一面想着那大媳妇,哪管其中有什么厉害,满口答应了桦林霸给的任务,跑到村口哨位上转了一圈,又溜回大媳妇窑里睡了。到三更时分,康有富睡得正美,窗外有人低叫道:“有富快起来,时分到了。” 第三十五回 特务奸计布罗网 民兵被困老虎山 三十五 第三十五回特务奸计布罗网民兵被困老虎山 康有富听出是桦林霸的声音,想起了昨晚吩咐的事,急忙披衣起来,跑出大门,就在满村乱吼乱叫:“敌人来了!敌人来了!”村里民兵们听见叫声,急急忙忙,都背起武器出来,问什么事,康有富假装着急地说:“我放哨时,桃花庄两个人送来一封情报,说他们得到消息:汉家山敌人要来包围我们村子。中队长和指导员都到区上开会走啦,咱们怎办呀?”康明理把康有富手里的情报拿到手上,划着洋火看了一看说:“石柱哥到区上去了,他临走吩咐咱们的任务是保卫村子,不主动的打硬仗;要是打出乱子来怎办?”孟二楞伸手把情报夺过去,几下撕了个粉碎,说:“去你的吧,怕什么?打了再说,打出乱子我二楞负责!谁怕死谁就不用去!”趁势,康有富也插上说:“敌人来了,老虎山是个好地形,早占山,打个好埋伏。”张有义也傲气十足地说:“我们民兵哪一回打过败仗?打!保险没错!估计敌人也不会多来,还不是派几个没用的警备队扰乱一顿!”他话没讲完,民兵们都嚷着要打,各人便都把武器背起来。康明理见大家不听他说,如坚持不叫去,怕在众人面前落个怕死鬼的名誉,也随着说了声“打就打!”就叫李有红到山梁上放火,给望春崖、桃花庄民兵打信号,前来助战。李有红去了不多时,山梁上火光四起,等李有红下来,孟二楞、康明理率领全部民兵,如飞一般奔出村去了。 刚翻过牛尾巴梁,猛听见沟口上响了一枪,众人一时惊乱,正要散开隐蔽,张有义在队前喊道:“前面已经发现敌人,大家快跟我抢山头去!”民兵们地形熟悉,拐弯抹角,跳沟攀崖,从一条崎岖山路,上到老虎山来。 这老虎山梁,离村子只有五里,三面临沟,一面连山,是个很好的地形。要上山只有一条小路,只要把这条小路卡住,四面都是断壁绝崖,插翅也难上来。山顶上有一座古坟,四面有土砌的围墙,坟里长着十几株松柏树,还有一些石碑、石桌。 民兵们跑上老虎山梁,月亮西斜,已是鸡叫时分。民兵们四处观望,见地形很好,张有义高兴地说:“好地形,有障碍物,这回可打个痛快吧!”话还没说完,右面山梁上,“轰”的一声,流星般的划空飞过一颗炮弹来,康明理赶快大叫一声:“快散开!”“轰哗”,炮弹已经落在脸前的地里,火光中,掀起一人多高的尘土。 原来康顺风和桦林霸,想把康家寨的民兵引到这老虎山上,一网打尽。那天康顺风老婆进据点,和日本人定下计谋,敌人便派来三十多个人,两挺机枪,两个掷弹筒,早早埋伏在两面山上,等民兵一来,就两面合击。 康明理看到这情形,估计是中了敌人的埋伏。一时心慌,没有了主意。看看桃花庄梁上,也不见那两村有人前来营救,心想:“一定是那天闹误会,打伤了他们的人,他们不愿再来了!”正在想法突围,左面山上敌人,也开了机关枪,子弹飞蝗一般,“嘶嘶”的响着在身边乱飞。康明理见敌人火力强,便喊:“同志们!咱们被敌人包围了!赶快下山冲锋突围,死也不当俘虏!”大家一听他喊,都飞奔着从小路下去突围,谁知敌人早把小路用火力封锁了。半山腰里,一道道的红光密密层层,子弹打得石子乱响乱飞。民兵们见下不去,只好又一拥回来。有些人便埋怨起来。张有义说:“埋怨什么?打仗就得牺牲流血,一个换一个,和敌人拚到底!”于是大家立刻散开,借着松树、围墙掩蔽,向敌人打开排子枪。战斗就此展开,…… 打了一阵,民兵们都不打了,左面山上敌人的机枪,仍在“咯咯咯”地扫射,一道光带,直打得松树针叶,飕飕的往下落。张有义气的浑身冒火,说:“妈的!老爷一枪打你个哑巴!”趴在石碑后面,瞄准火光那里,一枪打过去,真的那挺机枪突然哑然无声了。 这时背后山上有汉奸喊道:“快投降吧!快缴枪吧!”孟二楞听到喊声,往起一跳,也喊道:“卖国贼,我操你八辈祖宗,你再叫,二老子打断你的舌头,抓住非把你们生吃活啃了不可!” “轰”的又一个掷弹筒弹打过来,正好落在张有义趴的石碑上,打得石碑碎石纷飞。接着又是“轰轰轰”四炮,“咯咯咯……”的机枪,枪声炮声,好似急雨带雹般打过来,火光中,松枝、石片、砖块,四处飞溅着,整个山头,刹那间变成座烟雾世界,谁也看不见谁,尘土搅着火药气味,使人闷得连气也出不出来。炮弹落处,有人“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 原来是二楞和张有义,被炮弹打塌的石碑压住了身子。孟二楞两手撑地,用力一扛,从乱砖瓦中钻了出来,把张有义也拖出来,推上子弹,继续射击敌人。 打着打着,东方发白,天已渐亮。突然,正面山上的枪声,截然停了下来。康明理一想不对,怕是敌人要冲上来了,便匆匆地弯着腰跑过去,对周丑孩说:“敌人停了枪,恐怕是要冲上来!你快到细腰路上埋雷,敌人一上来就炸!”周丑孩慌忙背了两颗地雷,绕着地边转了下去。 敌人真的冲上来了,吵吵嚷嚷,声音老远传来。周丑孩急忙选择了个拐弯地形,人急力大,三两下就刨好两个雷坑,前一个后一个把雷埋好,准备来一批敌人拉一颗。 地雷埋好,刚隐蔽起来,下面已涌上来六个敌人。周丑孩在水圪凹里,瞧的清,看的明,猛力把雷绳一拉,天崩地陷般的一声巨响,六个敌人应声倒地,象上坡骡子拉屎似的,顺着陡坡“骨碌骨碌”滚下去了。 不一阵,又冲上来六个敌人,周丑孩心想:“保你一个也跑不了!”瞅着瞅着,敌人又踏进地雷圈,他猛力把雷绳又一扯,爆发管响了,却不见地雷爆炸。原来民兵中很多地雷,在桦林霸的指使下被康有富破坏了:把雷里的火药倒出来,装上了烟筒里的黑土。 周丑孩见地雷不炸,心中疑惑,伸头一看,被敌人发现了,敌人直向他扑来,这时周丑孩所处的地形,左右无路,眼看敌人来了,正急得不知该怎样办,忽然想起腰里还带着一颗手榴弹,他往出一抽,心想:“反正我活不了,你们也不能好死,我一个换你们六个吧!”敌人扑过来抓他,他急忙用口咬开保险盖,“铮”的一声拉断了火线,握在手里不动,想和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见他拉断了火线,急忙都散开四处卧倒,单等手榴弹的爆炸。等了几分钟,听不见手榴弹响,敌人起来一看,周丑孩早已飞快顺山梁跑了上去。原来这手榴弹,也是被康有富偷偷尿到里面,火药受了潮湿,不炸了。 周丑孩三步并作两步,如箭如飞跑上山顶,结结巴巴地大喊:“地,地雷没炸,敌人冲,冲上来了,我们坚,坚决抵抗到底!”众民兵听喊,又抖起精神,沉着应战。“砰砰叭叭”的枪声又响起了。 第三十六回 二勇士血染阵地 三民兵舍命跳崖 三十六 第三十六回二勇士血染阵地三民兵舍命跳崖 把民兵引来老虎山梁的康有富,此刻吓得枪也丢了,鞋也掉了,藏在一棵大枯树后面,浑身瘫软,两腿乱抖,屎尿早拉了一裤裆。他真万没想到,原来桦林霸叫他干的,是这么一件危险可怕的事情!要跑,枪弹如雨,打得头也抬不起来!又听周丑孩跑上来一喊,说敌人冲上来了,早已吓得昏头转向了。正在焦急,见眼前黄蜡蜡冲上来几个敌人,心里一急,不分东西南北,撒腿就跑,一颗子弹飞来,正好穿透他的左耳,鲜血顺脖颈淌了下来;他顾不了这些,糊里糊涂,直往前跑,不料正好闯到敌人怀里,被敌人抓住了。 这时,趴在坟里的孟二楞、张有义、马保儿、李有红,康三保看见敌人顺大路冲上来,手榴弹也打完了,就地抓起石块雹子般打过去,把三个敌人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孟二楞眼珠血红,提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从围墙后跳出来,对准带了伤的敌人“噗刺”“噗刺”三刀戳死三个。刚一回头,身后又冲过来三个敌人,早被一个敌人抓住了他的衣领,孟二楞扭转身来一刺刀,不偏不斜,正从这个敌人的胸膛里穿过去。他拔出刺刀来正要刺另一个敌人,一见刺刀弯了,拉开栓,枪里也没了子弹,正在着急,张有义、马保儿已从后面闯上来,和那两个敌人厮拚。那两个敌人丢开孟二楞,去战张有义、马保儿,孟二楞乘机猛扑上去,一下抱住了一个,一咬牙,便把敌人摔倒在地,举拳打了两拳,不抵事,就地搬起够八十斤重的一面石桌,一下把敌人脑袋捣了个血浆迸流。 民兵们打退了敌人三次冲锋,已是精疲力竭,康明理看见无法支持,便商量转移突围。可是路被敌人封锁着,三面尽是断崖绝壁,看看只有跳崖一条路了,于是大家便离开坟地,刚跑了几步,一大群敌人冲了上来,“碰碰”两枪,周丑孩左臂上挂了花,康三保“哎呀”了一声,便直挺挺倒在地上,嘶声喊道:“同志们快往出冲吧,我完了!”大家看到无法突围,又急忙退回坟地里。 敌人冲过来,要俘虏康三保,只听见他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敌人捅了他三刺刀,康三保便光荣牺牲了! 敌人直追过来,民兵中张有才,一刺刀捅死一个敌人,自己头部受了重伤,也光荣牺牲了!张有义见兄弟牺牲了,仇恨怒火,一时狂烧起来,两眼通红,叫道:“同志们,我打掩护,你们都往后退!”这时扑来四个敌人,一个抓住了他的枪,一个在他臂上捅了一刺刀,另一个却拦腰抱住了他,端着刺刀的一个敌人,又向他凶狠地刺来;张有义用了一股猛劲,将抱他的敌人摔倒在地,转身就跑。一跑跑到沟畔,到了绝地,下面是几丈深的沟,他也不管高低,跃身跳了下去。 周丑孩被敌人打伤了左臂,刚回转身,又被敌人打伤了右臂,枪也掉在地上。他赶快拾起枪来,忍痛挂在脖子上,想道:“枪是我的命,我人不死,枪也不能丢!”继续往前跑。突然腿上又受了伤,倒在地上,眼看敌人追来了,情况十分危急,就两臂把枪一夹,从山顶滚下了崖底。马保儿被三个敌人围到沟畔,一看脚下,是四五人高的崖。后面,敌人虎狼般直扑过来捉他,便不管高低,一跃身也跳了下去。敌人见被追的三个民兵都跳了崖,便弯回来向坟地里冲。伪军们嘴里呼喊着:“活捉!”藏在一条土墙后面的李有红,见敌人冲进坟地,急忙起来,跳出围墙,迎头碰上几个敌人,他转身又返回西面,见面前是几人高的石崖,半崖石头缝隙里,悬空长了些荆条草根,他把腰一缩,攀住半崖的荆条草根,几下溜到沟底,借着沟渠当掩护,避过敌人火力,突围出来,直往靠山堡村跑去。 趴在坟堆后面的孟二楞、武二娃,隐蔽在松树后面的康明理,见敌人一个个都跳进了围墙,一群饿狼似的,挺着刺刀张大嘴,“哇啦哇啦”嘶喊着扑了上来。康明理抓起破砖碎瓦,一块接一块的向敌人头上打去,敌人堆里,早有几个头上挨了砖块,钢盔“当啷当啷”地响着落在地上。另几个敌人,涌上来直扑康明理,康明理赶快往后一闪。坟堆后面的孟二楞,早把武二娃背的一颗大地雷夺过来,把雷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两手托着地雷,冲着扑向康明理的敌人,使劲向前一扔,地雷顺着坟堆滚下去,“轰”的一声,在冲上来的敌人堆里炸开了,孟二楞大喊一声“好!”猛听到脑后“八格呀鲁!八格呀鲁!”的乱叫,回身一看,后面墙上又跳进一群敌人,早把康明理抓住了。又有两个敌人去捉武二娃。武二娃空手赤拳,眼看就要被活捉,他把腰一弯,老鼠打洞似的,两只手不住地往身后刨黄土,一时尘土飞扬,两个敌人的眼睛,被土迷得睁也睁不开。孟二楞见敌人只顾用手揉眼,马上猛扑过去,一下抱住了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开嘴往那个日本兵耳朵上就咬,连皮带肉啃下来一块。这时,后面又过来五六个敌人,用刺刀逼住,把孟二楞、武二娃捉住,用铁丝捆了手臂,又踢又打,带回汉家山去了。 这天,雷石柱在区上开会,正吃早饭,忽然看见李有红满头大汗跑来,说民兵在老虎山打仗,被敌人包围,有的牺牲,有的跳了崖,有的可能被敌人抓走。雷石柱和区上的人一听,好似晴天霹声,个个都惊得面色煞白!当下雷石柱随了老武,带了五六个武工队员,拔脚急往村里回来。 路上听李有红报告民兵被包围情形,雷石柱心里好象钢刀乱戳,难受得落下泪来。抬头一看,已来到村边,就告诉李有红说:“你快到村里叫些人来抬上担架,我们先到前边去看看。”雷石柱们前面走了,李有红跑回村里,和众人一讲民兵受了包围,一下就出来二十几个人,抬了五副担架。李村长领着两副到老虎山梁,抬牺牲了的民兵;张勤孝领着三副到沟底抬跳了崖的民兵。 众人急急忙忙,来到老虎山下沟底,分头四处找寻,在一个泉水洼里,找到了马保儿。只见他半个身子陷在稀泥里,满脸紫血斑,口中微微喘气。众人赶快打救起来,扶上担架。又四处去找,忽听的半山崖石头缝里,有人声“哼哼”,赶快上去一看,原来周丑孩夹在个石头缝里,枪已跌做两段,人还没有跌死;众人赶快扶上担架,又东瞅西看,四处找张有义。可是找前寻后,一条沟都跑遍了,并不见张有义的影子。雷石柱着急,问李有红道:“不是敌人抓走了吧?”李有红说:“没有。我亲眼看见他抱住枪跳下来的!”众人又分头找了一阵,还是不见。正在着急,忽然有人站在高处往崖上一看,见半崖一棵树上挂着一个人。李有红攀荆拉棘爬了上去,见果然是张有义,急忙从树上取下,人还没有跌坏,只把全身衣裳挂扯碎了。李有红解了两条腰带,打个死结,把张有义从崖上吊下来,扶上担架,抬着回来。 村里人听说抬回民兵来了,都是提心吊胆地来瞧看,康顺风和刚从区上放回来的康家败,也混到人堆子里,看见抬回来三个带伤民兵,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于是跑到民兵家属跟前,假装怜悯地说:“这些娃娃真可怜,看打成什么样子啦!咱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吧,正规部队都打不走日本,靠你们民兵可抵啥哩?那是茅石板上打滚,寻的往死坑里跳哩嘛!”被他们这么一煽动,有些民兵家属们都哭哭嚎嚎,跑来找雷石柱要人。 第三十七回 受煽惑家属哭闹 探情况混进据点 三十七 第三十七回受煽惑家属哭闹探情况混进据点 雷石柱的屋里,民兵家属们的哭嚎声,谩骂声,混成一片。武二娃的妈哭哭啼啼:“你们快把我儿给找回来呀!”康明理的女人张翠鱼,满脸是泪水,抽动着肩膀,拉着雷石柱喊:“给我把他找回来,不找回来这日子怎么过呀!”雷石柱见这般光景,无话可说,真似滚油煎心。这时,村里人把老虎山梁牺牲的民兵也抬回来了!张有才的妈,连哭带喊闯进来,扑在牺牲了的张有才身上哭喊说:“看!我大儿给闹成这样,我二儿叫日本鬼子打死,我不活了……”哭着又往张有义身边一扑,手捶着地,身子摇晃着,嚎啕大哭起来。 张有义本来伤痛不想说话,见妈妈和其他民兵家属们如此哭闹,火气又冒起来了,忍痛叫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落后,没有点牺牲观念,打仗就得流血呀!再说这怎能怨石柱哥呢!第一是民兵太大意,没听石柱哥的嘱咐;第二是地形不利呀!”躺在担架上的周丑孩,见老婆和妈妈在身边哭喊,心里早不耐烦起来,大声直叫:“你们乱……乱哭啥哩?牺……牺……”众人不听他喊,又哭又闹,把房子都快闹翻了。雷石柱无法,急得头上直淌汗水。想起牺牲被俘虏的民兵,心里一阵酸痛,泪珠便滚了下来。李村长忍着难受上前劝说道:“打了盆说盆,打了罐说罐。既然事情闹成这样,众人光哭闹也不行呀,咱们得想个办法解决……反正这是我们的责任没负到,叫民兵们受了损失!……”武得民同志心里也极难受,但他没有流眼泪,他想着如何把大家从悲伤中解脱出来,振奋起来。于是他十分自豪的大声说:“大家不要难受了,也不要闹了,民兵上当受包围,是坏事,但他们所表现的英勇奋战不怕牺牲的精神,这是十分宝贵的。要想打走日本帝国主义,没有这种英勇奋战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能行吗?所以我们不应当难受,应当向他们学习!”经他这么一讲,有些人停止了哭闹,老武同志继续说道:“我看现在的办法,是先把受伤的人,送到后方医院养伤口;被敌人抓走的,咱们想法子往出救;光荣牺牲了的,咱们买棺材装起来,开追悼大会埋葬。你们说除了这样办,还有什么好法子呢?”众人一听,指导员讲的有道理,虽然还免不了啼哭难受,但总算各自散了回去。 此时天色已晚,老武和武工队要回区讨论办法。村主任周毛旦,忙派人把三位受伤民兵,跟随老武抬往靠山堡转到医院去。李村长和各干部又东奔西走忙了一天,第二天把牺牲的民兵装了棺木,心上的十分忧愁,这才算解去三分;唯有那几个被敌人抓去的民兵无法营救,把大家愁得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着。 雷石柱更是愁的厉害,老婆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顾独自蒙起被子睡觉。心里有事,哪里能睡稳觉呢?刚一闭眼,康明理、孟二楞们几个民兵的影子,就在脑子里转起来:他们是死了呢,还是活着呢?也许敌人把他们关到木笼子里了,他们瞅空会跑出来吧?也许敌人给他们上了刑,逼问口供;孟二楞的猛性子,一定不说,骂开了,敌人就把他杀了!康明理,也许不会暴露秘密!康有富,呵,康有富,这家伙吃不住拷打,他要一说实话,其余三个人就都完了!完了……他越想越细,心里越急,恨不得一下想个什么法子把他们救出来!可是脑子想昏了,想胀了,想痛了,也还是没有好法子。嘴里只是“唉唉”的长出气。一天两天,想得眼窝也深了,脸也黄了,好似害了伤寒病的一样。 一天下午,雷石柱正蒙住头发愁,忽听门外进来一人说道:“雷石柱,你光每天发愁也不算个办法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得民同志。雷石柱把被子一掀坐起问道:“你刚从区上来?快上炕!”他招呼老武坐下,两条浓眉又愁的皱成一条,说道:“有什么法子呢?我往区上走的时候,千嘱咐万嘱咐,结果他们自以为是,闯下这个大祸,闹的叫村里人都埋怨我!唉!一年的成绩,这一家伙是豆腐掉到灰堆里,没法子收拾啦!没办法……”老武见雷石柱有悲观情绪,就安慰着说道:“同志!为人民服务,遇上困难不能悲观泄气!这次出问题,一方面是民兵们自大轻敌,另一方面可能有坏人煽动破坏,我们得全面分析情况,想个办法才行!”雷石柱急问:“你说有什么办法呢?这几天敌人正三路‘扫荡’二分区,我看待几天那里的反‘扫荡’结束,咱们正规军过来,把汉家山拿下就有办法了!”武得民说:“咱们的军队还有大的战斗任务,行动是有计划的,不能专为了这个小据点来打仗呀!我看现在还是先探点消息,了解了解康明理他们几个的情况。这两天,我在区上商量了几次,区委同志们也是这意见。”雷石柱一听到是区委的意见,便点点头,急忙出去找来李有红说:“明天汉家山逢集,你化装一下进去,先探一探康明理他们几个的生死下落。情况弄明才好定主意。”李有红答应了。雷石柱便给他找来上次打仗搞到的中涧村的一张“良民证”,并嘱咐他提高警惕。第二天吃毕早饭,李有红装扮起来,背了一斗小米,抓了一只老母鸡,假装赶集粜米,卖鸡,往汉家山去了。 汉家山据点,碉堡修成以后,敌人又从四村抓苦工,在村周围筑起够三里多长的一道外围墙,把村子紧紧围住。最近新从水峪镇换防调来一队日军,仍住在碉堡上,伪军照旧扎在关帝庙里。 这天,外围墙门口站岗的,正是新调来的日军,人生地不熟,检查也不严密。李有红背着米袋,装做个拐腿,一跌一蹶地来到门上。守门的伪警问了一声哪里来的,扣留下李有红手里提的母鸡,看了看“良民证”,随便翻了翻米袋,便放进了村。 李有红进了村来,直往正街走去,口中一边喊:“谁籴米!谁籴米!”一边偷看街上的情形:只见村后山上两座碉堡,日本人在上上下下地跑,街面上的四五家字号都关门了,除了些卖零食的小摊和两家饭馆外,就是敌人的料子馆、合作社。来往行人,多半是穿戴破烂的伪军。喝的醉醺醺的日军,东跌西撞,随便打人抢人。 李有红边看边走,跳过当村的小水渠,老远看见关帝庙门口,两三个喝得两眼血红的日军,跌跌撞撞,嘴里嚷着:“托麻鹅的大大的好”,围住了一个老婆婆,乱抢篮里的鸡蛋。这位老婆婆篮里的鸡蛋,是来集上卖的,撞上了这群恶鬼,不分青红皂白,抢了个干干净净。 老婆婆哭喊央求,被日本人又踢又打,横躺在街上,死了一样。李有红正看得肚里冒火,突然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米袋。他回身一看,是一个醉醺醺的日本人。赶快迈开长腿,几步闪进一条胡同里。正着急没处躲藏,前边走来个老汉,问他米价。 这老汉叫孙志强,家境贫穷,靠掏炭过活,自幼生性强悍,看不惯强权欺人的事情,遇事只要理上不顺,他便要出头来评一评,常常因为别人的事,自己气肚子。老婆在第一次敌人来时,被打死了,只有一个儿子叫孙生旺,也在煤窑里掏炭。李有红见他问价,忙答道:“都是自己人,你给多少就多少!”孙老汉见李有红做事爽快,就有五分合了脾胃,随把他引回家中,米过了斗,便取钱给李有红。 找来找去,刚巧差一百块钱,孙老汉正着急无法筹划,门外有人进来骂道:“操他祖宗,这还成世界啦?”孙老汉一见是儿子孙生旺进来,便问什么事,孙生旺把油灯从头上取下来生气地说:“这炭是掏不成啦!窑上受窑主的气,掏了一个月赚的一千元票子,说拿回来买米,今天进堡门又叫日本人掏走了!”孙老汉是个强性子人,马上气得胡子都噘了起来,口里嚷道:“是哪一个掏了你的钱?我去找他!” 第三十八回 李有红虎穴遇故友 康明理牢笼思同伴 三十八 第三十八回李有红虎穴遇故友康明理牢笼思同伴 李有红见孙老汉性情耿直,急忙劝说道:“刀子尖上赌气,结果还不是苦了你的老命?”孙老汉一听,也想到胳膊腕扭不过大腿去,便狠狠地跺着脚对李有红说:“你看,我们几辈子的庄户人家,落得这阵籴的吃谷米哩!”李有红乘机就问起本村人民负担的情形,孙家父子拿出烟袋,坐下便伤心的告诉起来。 谈了半天,李有红又问:“据点这几天有没有抓回来的人?”孙老汉长叹一声,说:“前两天听说又抓回几个人来,每天警备队来派各家送饭!”李有红问道:“怎么你们还给抓的人送饭呢?”孙老汉说:“可不是。咱们这里,什么都要老百姓负担,就说这送饭吧,咱们知道抓回来的人,全是西山上的八路军和民兵,有的人家轮到送饭,就专意做的稠些,再拿上几块窝窝,可是一送去,人家不让吃,把窝窝扔的喂了狗,把稠饭掺上凉水!”孙老汉越说越生气,把包头的手巾一解,伸过头去给李有红看,说:“那天我送的饭稠,人家骂我‘大大的良心坏了的!’我和那些鬼子们顶嘴,叫一个伪军一枪把子,把我的头打了个铜钱大的窟窿!” 李有红见孙老汉声大嗓高,气愤的大骂起来,生怕有人听见不利,在门口看看天色,红日已快到天当中,便起身要走。孙老汉说:“你看没一百块票子怎办哩?”李有红说:“不要紧,我常来,下次来了给也行!”孙家父子感激不尽。 李有红正要出门,迎头进来一人,那人两眼直向李有红射来,好象要和他说话的样子。李有红把那人浑身打量一番:只见他有二十七八年纪,瓜子脸,络腮胡,穿一身又油又脏的草绿军衣,立刻惊得他一身冷汗,闹了个进退两难。 原来进来这人,正是康家寨被敌人抓去的辛在汉。他自从一九四二年被敌人抓到汉家山,做了一个月苦工,后来敌人见他是本地人,想利用他做点工作,便强迫他到翻译官房里押了手指脚印,调他到城里伪警察所干警察,翻译官并威吓他说:“现在中国军队被皇军消灭完了,中国成了皇军的天下,你在皇军这里要好好干,不能偷跑;要是偷跑被皇军抓回来剿斩你的全家!”辛在汉是个老实人,每日钻在县城里,也不了解外面情况,真以为全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以后,警察编了伪军,调到汉家山,辛在汉亦就来到了汉家山。 辛在汉自从当上了伪军以后,每日愁眉不展,话也不多说,只是思念母亲妹妹,虽然离家很近,但总不敢离开据点半步。每天晚上一个人站在院里,望着康家寨那面的山头,恨不得长了两只翅膀一下飞出去。晚上睡到床上,一闭眼,便看见妈妈苍白的头发,妹妹黑溜溜的眼睛,他忍耐不住了,决心偷跑回去。可是一想起翻译官威胁他的话,好似凉水浇在火堆里,心便又冷了下来。这样翻来复去,每天心中愁闷难解决,便到酒铺喝酒解闷。 这天,辛在汉因为一件小事,被班长踢了两脚,心里十分难受。走出关帝庙大门,又看见许多日本兵把一个卖鸡蛋的老婆婆打得躺在街上,他见那苍白的头发削瘦的手脸,想起了他的妈妈,忍不住内心一阵酸痛,早已流出了眼泪。顺步便来到孙志强老汉家。原来孙志强老汉的老婆,和他母亲是亲姊妹;他来是想打听一点母亲妹妹的情况。 本来他母亲、妹妹被敌人杀死的事,孙生旺早就知道了,他怕父亲和辛在汉知道了出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过。辛在汉刚一进门,见对面站着个人,对看了几眼,辛在汉早认出是他村的李有红,便惊讶问道:“你今天怎么到这里来啦?”李有红也认出了是辛在汉,只是不敢先开口。人常说:“人心隔肚皮,里外不相觑。”到底他如今是狼是虎,一点也摸不透;于是只回了句:“赶集来啦!”又怕他看见“良民证”,露了马脚,急急回身便走,被辛在汉上前一把拖住,拉到院里墙角坐下急问:“一年多没见过我们村一个人,今天见了你,为什么忙着就走呢?”李有红只是心里发抖,不敢回话。辛在汉看出他的心事,便低声说:“你别怕,咱们一块长大,你倒不知道我是怎样个人啦?我问你,这阵我家里的人怎么样啦?可把我想坏了!”李有红见辛在汉和先前的样子一样,还是那么善良亲热,便把他走后抗日政府帮助他家,后来敌人来,把他母亲打死,把他妹妹扔到火坑里烧死的情形,一五一十,全都讲了出来。 辛在汉一听敌人杀死了他全家,早气得胸腔里好似着了火的一般。沉痛、仇恨、愤怒,各种错综复杂的心情搅成一团,他含着泪,哭泣着说:“好!李有红,我不报仇不姓辛!”李有红忙说:“你知道一件事不知道?”辛在汉问:“什么事?”李有红声低话急,把康家寨民兵受包围,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康有富被抓的事,讲了个大概,辛在汉大吃一惊说:“那天我听说抓回些人,没有见面,没想到全都是咱村的。”他心里的沉痛变成了仇恨,突然说:“他们保卫了我们村,帮助了我的家;我辛在汉又不是没有颗人心,我一定想法打救就是!”说着指着孙老汉的门口对李有红道:“我姨夫脾气直,人可忠厚。以后你就到他家听我的消息!”李有红一听,惊喜地说:“原来你们是亲戚,这可好啦!”正说间,外面街上有人喊叫,李有红急忙背了口袋,和辛在汉分手,出的门来,过了岗哨,直向康家寨而去。 回到村时,天色将晚。李有红见过雷石柱,告知了在据点遇见孙老汉、巧逢辛在汉的一切情形;雷石柱喜出望外,高兴得好象从肩上卸去了一副千斤重担。很快给靠山堡区上写上一封急信,交周毛旦派人连夜送去。 再说在老虎山被敌人抓去的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康有富四个民兵。敌人当天把他们抓回据点,便关进村东关帝庙的大殿里。这座大殿,敌人已经加工修筑,专用来关俘虏用,里面有三个大木笼,密密钉着铁钉,窗上装着铁柱,网满铁丝,墙根留个一尺多高的小口,算作出入之门。再外面,五寸厚的大门,上着一斤重的铁锁,森严恐怖,活象地狱一般。 康明理几个被押进去,里面又黑又潮,又脏又臭,遍地屎尿横流,无处落脚。房里两个木笼里,早关有八路军的同志和老百姓。他们四个,便被关进另外一个空笼里。外面的铁锁“卡嚓”一响,监房内马上象熄了灯似的暗无一丝光亮。因为伤痛和疲累,孟二楞、武二娃、康有富三个,一进木笼便伤痛难忍躺在地上。只有康明理一人,呆呆地蹲在木笼里,暗暗伤心落泪。他想起了跳崖同伴,是死了呢?还是活着呢?想起了老武、雷石柱,他们知道了这事以后该怎样着急呀!举目看看这插翅难飞出去的监牢,一片黑暗,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他想着想着,焦急得好似落到水缸里的蚂蚁一般。 过了两天,正是天黑时分,门上的铁锁“卡嚓”一响,进来一个挂洋刀的日本兵,和一个穿草绿军装的伪军,打着手电筒,气势汹汹地打开另一个木笼,把一位八路军的同志捆着走了。 第三十九回 千刑不改英雄色 万苦难移壮士心 三十九 第三十九回千刑不改英雄色万苦难移壮士心 约莫到上灯时分,门外铁锁又响了一声,进来的还是先前那两个家伙,凶狠狠地打开木笼,把他们四个全都绑了,背上一拳,屁股上一脚,穿宅过院,来到敌人审问口供的刑室。 康明理进门一看,不禁毛骨悚然,大惊失色。正面桌上,点着三支洋蜡,新调来的松本小队长,立眉横眼,青面判官似的坐在上面;左边,是有名的杀人魔王独眼窝翻译官;两边日军伪军,持枪警卫。地上满堆着拷打的刑具:三角“精神锻炼棒”、钉板、铁丝火盘、电丝、吊钩、铁火炉、椎子、竹针、皮绳、麻绳、木杠子、脚链、手链、辣子水、肥皂水、冷水桶…… 康明理们四个被押着站成一排。独眼窝翻译官把桌子一拍,喝道:“不说就带进来!”两个日本兵拖着赤条条的个人从门外进来。借着灯光一看,康明理早认出是先拉来的那位八路军的同志。他浑身捆满蜘蛛网似的麻绳,被两个胖大的日本兵拚力拉着,眼看麻绳就要陷进肉里,那同志声色不动。独眼窝翻译官走上来问道:“你到底是哪一部分?”“我是抗日部队!”“你们的长官是谁?”“长官是老百姓!”“你们部队在哪里住?”“到处都有!”“有多少人?”“四万万五千万!”这位钢铁般的英雄,一字一弹,把个独眼窝翻译官顶得眉皱眼瞪,张口结舌。喊声:“上刑!”两个日本兵,抬过那块钉满铁钉的钉板,四个日本兵扑上来,把那位同志猛的举在空中,大喝一声,“碰”的一声,那位同志便被摔在了钉板上,铁钉钉进肉里,鲜血顺钉子淌下一钉板。独眼窝翻译官上来踢了一脚,狞笑着问道,“硬骨头你说不说?”只见那位同志,眼里流出几点热泪,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共产党万岁!中华民族解……”喊声未绝,早已跳上去几个日本兵,照胸口和肚上一阵皮鞋乱踩,那位八路军同志,便声断气绝,死于敌人的暴行之下。 康明理看着这种惨景,忍不住一阵心酸,热泪从脸上流下来。康有富看着,早已魂飞魄散,浑身发抖;孟二楞、武二娃,瞪着四只怒眼,心里狂烧着怒火,恨不得一下挣脱锁链,和敌人拚个你死我活。四个人心里正在各想心事,只听松本小队长“咕噜咕噜”几声喊,一个日本兵便把他们四个推到桌前,解开绳子。这时,从门外又进来个日本人,端着纸烟、果子、酒瓶,摆到康明理四个面前。 独眼窝翻译官过来,拍拍康明理的肩膀笑着说道:“看见吧,坚决分子,就是那个下场!你们都是良民,今天你们到了皇军这里,就归顺了皇军,共同剿灭这些赤匪。来吧,吃糖抽烟……”抓起桌上的纸烟糖果,便给他们四个发散。 康明理心里暗想:“住师范学校的时候,校长常讲:革命要有坚强不屈英勇牺牲的精神,不受敌人任何利诱。”又想道:“假如我不接受敌人的东西,就只有牺牲;要是牺牲了,就不能再打日本。是不是乘这机会,假投降了他们,以后瞅机会逃跑?还能……”脑子里正在这样一想,随即意识到这种想法是危险的,这是在敌人的面前动摇,是可耻的!可是这时只见康有富手抖腿颤,已把纸烟接在手中。 独眼窝翻译官又去给孟二楞,孟二楞一肚子怒火正好喷发出来,手臂一扬,早把独眼窝翻译官手中的糖果纸烟,打得抛到半悬空里。独眼窝翻译官眼一瞪,鼻子里哼的一声说:“你们这些民兵,皇军好心劝你们归顺,你们倒是狗上锅台不识抬举!”随即气汹汹地从地上捞起一条三角木棍,说道:“今天从实说,你们队长是谁?你们村里经常住多少武工队?领头的是谁?你们是不是共产党?”这时四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嘴就象生铁水灌了似的,谁都不吭气。 独眼窝翻译官狠狠地把孟二楞打了一棍,孟二楞气愤地大嚷:“我不是特务,我怎知道的那么详细?”翻译官又去问武二娃、康明理,问死问活不说一句话。康明理下了决心:“知道你是要我们当汉奸,反正我不说,看你问个什么!共产党的事更是杀了头也不能讲!我要保持共产党员的气节!” 武二娃把康明理溜了一眼,虽然没说话,心里的念头却和他一样:“不说话,由你问!就是共产党,你们还配抓共产党?”松本小队长见民兵们这样刚强,早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一指地上的刑具,拍桌大嚷:“通通的!通通的!”马上扑来四个日本兵,把孟二楞、武二娃浑身衣裳剥个净光,用绳子捆了,脚朝上,头朝下,倒吊在一个木架上,两个日本兵拿起“精神锻炼棒”劈头劈身的打开了。一抡一下,“乒乒蓬蓬”,直打得他两个闭住嘴,咬紧牙,耳朵里嗡嗡响,到后来天旋地转,分不清棍子的轻重。一阵光景,身上的肉成了血棉花一样,血滴不住掉下来,从架上解下来时,已经和死去一样了。 康明理一旁看看,心里火辣辣的,就象着了火,暗想道:可怎熬过去呀?”独眼窝翻译官又上来问他道:“你受得了这苦吗?”康明理心想:“受不了也得受,反正落到你们手里,由你们糟蹋吧!”独眼窝翻译官见康明理不说话,喝道:“贱皮子,不打不招!”立刻又上来两个日本兵,把康明理的衣裳剥去,从门外端进一盆木炭火,上面放着一团烧红的铁丝,搁在康明理脸前,那热气熏人。康明理镇静地闭着眼睛,等待敌人的酷刑。独眼窝翻译官又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共产党?投降不投降?”康明理刷地把头扭过去,看也不看他。 这时,烧红的铁丝,已放到康明理的背上,背上冒起一股青烟,肉皮子烧得“蓬吱蓬吱”的响。铁丝由红变黑,又放进火盆里烧,烧红再放到背上烫。康明理支不住,脸色灰白,眼里一黑,无数金星乱冒,便昏倒过去。审讯室里充满了烧肉的恶臭味。 独眼窝翻译官用手捏住鼻子,走过去问康有富:“你投降不投降?”康有富早吓得人事不省了,浑身瘫成一堆,尿屎又拉下一裤裆。独眼窝翻译官连问了几声,康有富嘴里只“我我……”了一气,口吃的说不出心里的话。翻译官以为他也是坚决不讲,就命令两个日本兵扯住他的耳朵,脸上罩上白布,漏水管架在嘴上,把辣子水,一口紧一口地往下灌。不一会,康有富的肚子,便皮球似的鼓胀起来;敌人用杠子在他肚皮上一压,灌进去的水,又全从口中倒流出来。反复数次,康有富也死了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发喘。此时,天已三更时分,敌人看看拿这几个民兵无法,便又把他们原旧拖回监牢木笼里去。 这一夜,康明理几个都是昏迷不省人事,约到四更时分,房外一阵“轰隆”的雷声,把康明理惊醒来了。一看,房内漆黑,院外风声、雨声、雷声响成一片。这声音使康明理起了逃跑的念头。他想:“这么大的风雨,敌人一定不放哨,正好往出跑……”想着,把身子往起一翻,衣服沾住了伤口,那痛劲儿,就象有千条毒蛇在钻在咬。他伸手摸摸身边的武二娃,却弄了满手血糊糊,更使他难受得心如刀搅。霎时,老虎山被围的情景,牺牲的民兵,康家寨的群众,武得民、雷石柱……一切一切,全又都出现在眼前了。仿佛,他听见老武在他耳边上很严正地说:“死就死!为革命牺牲,为全村人牺牲,是最光荣的……”他忍不住了,用手支撑着坐起来;突然伤口一阵剧痛,身子一倒,正好压在孟二楞身上。孟二楞仍在昏迷之中,把臂一甩叫道:“杀就杀,剐就剐,不投降!”康明理一听,心里又难受又佩服,自言自语地说:“为人民牺牲,我们死到一垯!”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忍住伤痛一直坐到天亮。门上的铁锁,又“卡嚓”的响了,一阵皮鞋声,进来四个日本兵,打开笼门,把康明理、武二娃、孟二楞、康有富全都捆了,拖出牢门,穿宅过院,通过大街,来到村南一个广场上。 康明理抬头一看,天空乌鸦乱飞,脚下骷髅满地,两队伪军持枪站在两旁,明晃晃的刺刀闪闪发光,有十几个戴脚链的老百姓模样的人,在场中挖埋人坑;稍一迟慢,日本兵的皮鞭,便“拍啦”“拍啦”地乱打。康明理寻思道:“过去听说敌人活埋我们的干部民兵,今天我们也是要被活埋了呀!”转眼再向四处一看,突然使他吃一惊,原来左边四十步远处的一个大木桩上,早已捆着一个人,这人正是敌人包围桃花庄时被俘去的农救会秘书,周围四只狼虎般的日本洋狗,在被捆的那人身边趴着。远远听见那人喊道:“全中国老百姓会替我报仇……”洋狗“呜”的一声四面扑上去,一阵狂吠撕咬。康明理正心如油煎。日本兵却在后面狠狠推着,把他们四个推到场中。独眼窝翻译官上前问道:“投降了吧,只有最后一分钟!”被拷打得遍体鳞伤的孟二楞,眼里射着愤怒的光,看见翻译官那副鬼象,怒火早又起来,真想上去一口生啃活吞了他,乘他上来问话,想伸手去打,但手被手铐箍得动弹不得,于是含了一口唾沫,“呸!”的一声,向独眼窝翻译官脸上吐去,独眼窝翻译官没有来及躲闪,早已满脸口水。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活埋!”应声,伪军中早跑出四个人来,把孟二楞、武二娃拉到挖好的坑前;这边也早有两个日本兵,伸手从腰里“簌”的一声,抽出两把明晃晃的砍刀,又把康明理、康有富压倒在地。 第四十回 定巧计刑场救危急 破猜疑监牢谈越狱 四十 第四十回定巧计刑场救危急破猜疑监牢谈越狱 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突然从旁边伪军中跳出一人,脸色灰白,慌慌张张跑到独眼窝翻译官面前,立正行了个军礼,急促地说道:“报告翻译官,请先不要杀了这几个人,他们是康家寨的骨干民兵,将来皇军要清剿靠山堡的赤匪,留他们几个有大用;我和他们是一个村的人,只要派我去劝说,归顺皇军的事,保险成功!”独眼窝翻译官一看此人,原来是辛在汉。 辛在汉自从那天见了李有红,得知母亲、妹妹被敌人杀害,康明理们被俘的事,心里烦躁难受,悲痛交加,饭也不想吃,晚上睡在炕上,翻来翻去,急得浑身冒汗。好几次,他想跳起来,杀两个日本人逃跑,出这口冤气;但一想到康明理几个还在监里押着,便又暂时打消念头,无头无绪的愁闷起来。他想:“监牢那么坚固,闲人又不能随便进去,康明理们怎样个救法呢?”整整一夜,似睡非睡,朦朦胧胧做了几个恶梦,天还不明,就已醒来。脑子里想着,心里急着,天亮披衣起来,头昏脑胀,好象患了热症一样。 早饭后,辛在汉正闷在家里发愁,忽听班长来叫:“辛在汉,快到杀场上去放警戒!”辛在汉一听这话,就象迎头浇了一桶冷水,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没吭气,背起枪急忙向村南杀场上跑去。到了那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六个日本兵,推着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康有富出来,四个人浑身伤痕,满脸血斑,衣裳撕得粉碎,一绺一绺地拖在地上,康有富吓得眼珠子一翻一翻,象木偶一般。日本人打着推着,到了场子中间,眼看就要杀头活埋,辛在汉在一旁,急得心里发冷,手心出汗,暗想道:“我若再不救可就迟了!”赶快跑到翻译官面前,假编假造了几句能够缓刑的话。 独眼窝翻译官笑着说道:“你随我来!”辛在汉不知敌人是什么意思,一面心里盘算要说的话,一面跟独眼窝翻译官进了杀场旁一间小房子里,独眼窝翻译官坐下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呢?”辛在汉忙回道:“只要把他们另关在一间小房里,不出五天,你问我要人就是。”独眼窝翻译官把辛在汉上下打量了几眼,见他说话声音态度很肯定,摸着胡髭,心中暗想:“我原是想把他们拉到杀场,吓他们投降,岂不知这个辛在汉倒有办法!”随即装出几分惊喜神态,拍着辛在汉的肩膀说:“你是皇军的心腹之人,这任务就交给你吧。将来事情成功,大大有赏!”说罢,便走出去向那面招手吩咐,叫把康明理们四个,关进关帝庙大殿后院的西房里;辛在汉看着翻译官下命令,心里暗自欢喜。 康明理们四个,在杀场上见辛在汉对翻译官讲了那么几句话,又见敌人把他们关进这间小房里,以为辛在汉把他们出卖了,心里十二分气恨。康明理正想开口问孟二楞话,孟二楞早已脸红筋暴地跺脚大骂道:“好你辛在汉,一年多工夫,你倒变成敌人的走狗啦!”武二娃也说道:“他敢来劝我投降,我非一口咬死他不行!贪生怕死,好个没骨气的东西!”康有富胆小鬼,这几天挨打受惊,早已失魂丢魄,疯疯癫癫,一阵呜呜地哭,一阵痴痴的不说话,老是翻着眼珠子盯人。此刻听见众人痛骂辛在汉没良心,不知怎样一来,突然想起了自己被桦林霸利诱的事,一阵悔恨,一阵难受,翻身倒在地上,两手捶着胸脯,“呜呜”大哭起来。康明理说:“你总是哭!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有骨气,死就死,总不能象辛在汉那样当卖国贼,出卖自己人!”康明理的话,本来是借骂辛在汉来安慰他,谁知这几句话,却象钢针似的更加触动了康有富的心,他难受得拭着眼泪,心中想道:“我对不起你们!桦林霸害了全村,我害了你们!也害了我自己!”更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门轻轻地开了,闪进一个人来。康明理见是辛在汉,便把身子一扭,不去理他。孟二楞朝着辛在汉吐了一口说:“你有什么脸来?”武二娃人小心狠,破口大骂道:“你妈妈你妹妹,都叫日本人杀了,你还在这里孝敬你东洋老子,你有颗人心没有?”辛在汉从杀场回来,本来带着满心的欢喜,来看一年多未见的乡亲;谁知遇到的却是这般光景,一想,知道他们是误会了,看看他们,又想起自己一年多……往地上一蹲,眼泪断线珠子般落下来。难受了一会,低声说道:“你们闹错了。我家里的事,我知道了;不是为救你们,我辛在汉早报了仇跑了!你们以为今天我是来害你们,其实今天我是用的个计,往出救你们啦!”康明理们一听,是真是假还有点不敢相信,想再听听他还说什么。辛在汉拭干眼泪,去门口看了看,回来就把他这一年当伪军如何想家,那天巧遇李有红的事,讲了一遍。大家听了,都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几天的忧愁,好象来了一阵大风,“呼”的一下吹散了。身上的伤也忘记痛了。武二娃高兴的忘记脚上的铁链,猛一伸腿,震的“嚓啷”一声,正喊了半句:“我们……”康明理马上用手堵住他的嘴,低声说道:“不要大声,小心外面哨兵听见,坏了大事!”说时,放哨的日本兵,来门口,探头往里察看,见辛在汉在那里说话,四个民兵低着头,便又走开了。康明理见哨兵走去,低声耽心地说:“一定听见了!”辛在汉说:“不怕,这是个新来的日本人,不懂中国话。只要操心不让伪军密谍听见就行!”大伙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马上你一言,他一语,又问又说,那种亲爱样子,真是同胞兄弟一般。五个人正谈到紧要之处,门外哨兵叫喊:“什么的干活?”众人一楞,接着又听见有人回道:“翻译官叫我来找辛在汉的!”辛在汉听出是警备队的人来了,赶快使眼色叫大家散开,便假装劝说,尖起嗓子说道:“你们好好想一想,不要老是那么死脑筋,想不开……”说着,外面那人推门进来,叫道:“辛在汉,翻译官叫你去有要紧事!”辛在汉暗暗吃惊,忙回道:“就去!”偷偷瞟了康明理一眼,便跟着那人出来,直向独眼窝翻译官房里走去。 来人把辛在汉叫去之后,康明理们心里便耽忧起来。左等一阵不见来,右等一阵还不见来,一直等到日落天黑,辛在汉才慌忙跑进来,顺手闭上门,失声说道:“坏了!坏了!翻译官说,水峪镇日军‘红部’来了命令,叫把这里的俘虏,赶后天都送到那里,说要送到关外当苦力去。这怎么办呀!”康明理一听,惊得两眼圆睁,瞅住辛在汉,半天说不出话来。康有富刚有了点活气,这一下又吓得翻起了白眼珠子。孟二楞、武二娃两个,愁得气儿不吭,抱住头,只是发呆。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呆地想不出个法子。 停了一阵,康明理说道:“我看事到如今,只有越狱逃跑一条路!”说罢,眼睛盯住大家。武二娃忙接住说:“对,到半夜,把门上的哨兵杀死,枪夺过来,从院墙上跳出去,舍上命跑就算了!”孟二楞急的说不成话,只叫:“行!行!”这时,辛在汉低头想了一下,问道:“你们的伤痛怎办?”大家说:“能跑!”辛在汉看了看天色,小声地说:“对!要是大家能跑,我看也只有这条路了!可是今天不行,天已经黑了,跑的路也没调查好;大门外面放哨的,也不知是谁。让我明天上午,专门把四面院墙出路看个清楚,再给我们村民兵捎个信,来村外接应,到半夜逃跑也不迟。”大家都同意,看看天色已到上灯时分,辛在汉便出来了。 第四十一回 智勇发展暗民兵 奇谋营救众伙伴 四十一 第四十一回智勇发展暗民兵奇谋营救众伙伴 第二天,辛在汉早早起来,假装散步游逛,把院内院外,墙高墙低,从那儿跳,从那儿跑,看了个一清二楚。吃罢饭,去告诉了康明理们四个,他便到孙志强老汉家来,打算叫他们给康家寨捎道信,派人来接。 老武那天接到雷石柱的信,知道李有红探消息,遇见了辛在汉,探回很多情况,于是当天就赶来康家寨,和雷石柱商量办法。讨论了一下,决定乘这机会,在汉家山建立秘密民兵,将来好里应外合,挤掉这个据点。这工作要完成,老武的意见是要雷石柱亲自进据点走一趟。雷石柱没有推辞,就答应了。 第二天,正是汉家山逢集。雷石柱打扮了一下:头上戴了一顶瓜壳帽,身上穿了套黑色裤褂,带了个假“良民证”,装成个商人模样儿,裤带上别了颗小手榴弹,跟随李有红,一直进了汉家山据点;李有红带路,到街东,进了胡同,就向孙老汉家走来。 孙老汉和儿子孙生旺,坐在家里正吃午饭,见门外进来两个生人,都楞起来。究竟孙生旺是个年轻人,眼明,记性也好,看了两眼,便认出是那天粜米来的李有红,忙招呼说:“啊,原来是有红哥!”孙老汉听说,也想起了那天粜米的就是他,以为他是要米钱来了,忙招呼上炕吃饭,非常热情。 孙生旺已从锅里舀来两碗饭,放在雷石柱、李有红的面前,嚷着叫吃。雷石柱往碗里一看:两碗清米汤,里边滚着几颗山药蛋。端起喝了一口,感叹道:“唉!咱们这里老百姓的生活,可是不如西山里呐!”孙老汉一听这话,心上生疑,便扭过身去问李有红道:“他是……”不等他说完,李有红忙答道:“他也是我们村的,我的舅舅,做生意的!”孙老汉恍然醒悟似的,一边“啊啊”应着,一边惊奇地问雷石柱说:“听黄狗子们说西山里叫八路军糟蹋的人都饿死啦?”雷石柱说:“可没的事。我前半个月,还到兴县大川里卖了一回货,见人家那里,军民闹生产,生活可好啦!”孙生旺听得上了瘾,忙插过来问道:“听说西山里有民兵,地雷圪蛋到处炸,人就不能进去;你见过地雷没有?是什么样子?”雷石柱见他问民兵的事情,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恨不得一口气把民兵的事情讲完,振了振精神,咳嗽一声,便把民兵是怎样,地雷怎样厉害,一五一十地讲了下去。 这时,孙家父子,眼睁得挺大,脖子伸的老长,坐在雷石柱身旁,听得饭也忘记吃了。等雷石柱讲完,孙老汉才惊奇地说:“哎呀!真好!咱们到了西山可享福啦。这日本鬼子哪一天才能打走呢?”李有红插上说道:“快!只要咱们老百姓齐心,他们的日子不会长久!”雷石柱也说:“要是我们中国老百姓,都能象西山上的八路军老百姓一样打日本,不用多时就把日本鬼子打跑了!现在咱们全中国八路军的力量可大啦,光正式队伍够一百万人,民兵有二百多万。八路军占的地方可大啦,十九个省份都有八路军的地方,看这够多厉害!” 孙家父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新鲜事。听了八路军有这么大的力量,日本鬼子快打跑了,喜得浑身都有了劲,还要雷石柱再往下讲!雷石柱讲起了劲,天气正是中午,家里又没风,闷热的好似在蒸笼里,霎时出了一身大汗。他不在意地把纽扣解开,又去松裤带,谁知一不小心,“通”的一声响,插在裤带上的那颗手榴弹,突然掉在地上!孙老汉和孙生旺一见手榴弹,马上惊的楞在了一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呀?”雷石柱忙从地下捡起手榴弹,心中自忖道:“这可糟了!”看看无法避讳,便直言说道:“老人家,不瞒你说,我们就是康家寨的民兵,我叫雷石柱,他叫李有红。你们要是忘了日本人糟蹋咱们的仇恨,就拿绳子来,把我们捆起,送到敌人那儿领赏去!要是你还知道咱们是中国人,打日本,就请不要走漏了消息,日后有你家的好处!”孙老汉听着雷石柱说话,先是吃惊,后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孙志强活了五十三,你到方圆村里问一问,什么时候做过缺德卖良心的事?我虽穷,穷得有钢骨志气!日本鬼子杀了我老婆,把我苦害到这种田地;我也有四两重的颗人心啦!” 这时孙生旺过来,一把握住雷石柱的手,惊奇地偏着头,左看右看,看了一会说道:“原来你们就是民兵呀!这样说来,老百姓都能当民兵嘛!我不挖煤啦,受不下敌人这口气,我也跟你们当民兵去吧!”孙老汉从旁说:“对!你去吧,反正家里有我这条老命顶着!”雷石柱迟疑了一下,说道:“参加民兵很好,但是不要急。不一定要跟我们走。将来咱们要挤掉你们村这个据点,现在就要在这村里组织暗民兵,你看这村哪些青年人可靠,你就组织起来搞。”孙生旺说:“这不难!光我们炭窑上就有三个。”随即伸开手扳着指头说道:“郝明珠:今年十九岁,那人可性子强啦,因为领工钱,常和窑主吵架。他早就和我说过,受不下这口气,要到西山上参加八路军去。要不是家里妈妈和老婆没人养活,早已走啦!再一个是辛有根:今年二十六岁,过去当过农会干事。家里没一犁地,一家五口子人,全凭他挖炭养活。这人可忠厚啦!再一个是刘三丑:这人……” 孙生旺正指手划脚,给雷石柱介绍炭工,突然,劈门进来个穿草绿色军衣的人,孙生旺把下半句话咽回去了。雷石柱吃了一惊,一看,原来是辛在汉,于是跑上去一把抓住,亲热地叫:“哎呀在汉,今天可是见上你啦!明理他们怎么样?”辛在汉忙说道:“你们来了正好,我和明理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今晚上越狱逃跑!”雷石柱一听惊讶地问:“他们几个不是说伤很重,还能跑动吗?”辛在汉说:“能行!”雷石柱低头沉思了一下,又对辛在汉说道:“越狱不行!我们在家和老武同志讨论过了:想办法把明理几个闹出来,但是你还不能回去,咱们将来要挤掉这个据点,非有内线工作不行!刚才我和孙生旺已谈好啦,你们俩就负责搞这工作!”辛在汉着急地说:“要是今天不跑,可就坏了!水峪镇‘红部’来了命令,叫把这里的俘虏赶明天送去,要往关外送哩!”雷石柱听说,惊得“呵”了一声,说:“明天就要走啦?”用手抓着头皮,眉毛又皱成一线,满地兜圈子。 过了一刻,他忽然过去把辛在汉的手一抓,拉到门外,两个人头对头低声谈了一会,辛在汉脸上立刻有了笑容,说:“这办法好是好;你们明天可千万赶早,不要误了时间呀!”雷石柱点点头回答道:“记下了!”辛在汉便转身回关帝庙去了。这边雷石柱、李有红两个,也匆匆辞了孙家父子,出的门来,飞快地回康家寨来。 老武早等急了,一见雷石柱回来,马上就问据点的情形。雷石柱兴奋地说:“一切都办妥了,就等明天动手干!”随即把见辛在汉的情形讲了一遍。老武立刻就写信派人,通知桃花庄、望春崖的民兵分队长来,开会布置营救康明理他们。 到第二日,汉家山据点内,把康家寨被俘的四个民兵捆到一起,驾了两匹洋马,套了一辆大车,派了十几个伪军和两个日本兵押着,顺汽车路,往水峪镇送去。 一路,太阳很毒,热得就象在头上点了一堆火。走了不到五里路,便人困马乏,拉车的牲口背上已经渗出了汗水。又走了几里,约莫离村十里路光景,忽见南面山坡上,有七八个人舞着镢头在掏荒地。向前没走多远,又见北山上,也有十几个老百姓,弯着腰锄草。伪军们看见,以为是老百姓生产,并不介意,只顾往前进。押解俘虏的两个日本兵,走得又热又困,索性跳上大车,用帽檐遮住刺眼的阳光,车子一阵摇晃,便呼呼地睡着了。跟在后面的伪军,也是热得用帽檐遮住额头,只顾吆喊车夫:“快点赶路,热死人了!” 坐在马车上的康明理孟二楞们,想着昨天辛在汉回去说的话,看看两面山上,只有些开荒锄地的人,并没有队伍的影子,心里正在暗暗焦急。猛听得南山梁上,“叭”的一声清脆的枪响,两面山上开荒锄地的人,从地上拿起枪来,叫喊着冲下来了。顿时心中大喜!孟二楞猛力想挣脱捆绳,怎奈浑身伤痛,挣不开。这时,睡在马车上的日本兵,迷迷糊糊听见枪响,慌忙跳下车来,指挥伪军们还击。 两面山上,一阵“杀呀”、“冲呀”的喊声,排子枪、手榴弹,一声不断一声响起来。有几个敌人被打死了,直直地倒在路上;没有死的丢下马车没命的逃窜,恨不得一步飞出这险地!六七个吓得面无人色的伪军和一个日本鬼子,刚跑到一株柳树跟前,忽听前面有人大声喊道:“跑来了!大家不要打,捉活的!”敌人扭转身子,慌忙又往回跑。可是前边是一片开阔地,后边枪打的很急,子弹“嗤嗤嗤”的在头上乱飞。只见侧面有一条小沟,一拥便全往里钻。谁知刚进沟口,脚下“轰隆隆”接连几声巨响,震得周围的树木都在摇摆,直直冲起浓浓一道黑烟,这六七个敌人,全炸死在沟里了。 原来这是民兵们设下的“逼敌踏雷计”,沟里埋的是连环雷,只要踏响一颗,其余的就都炸了。 第四十二回 康有富感动坦白 桦林霸畏罪潜逃 四十二 第四十二回康有富感动坦白桦林霸畏罪潜逃 两面山上的民兵,听见地雷响声,飞也似的跑下沟来。正好老武和雷石柱从小沟里出来,背着三四支炸坏的步枪,连声说:“可炸美啦!一个都没剩下!”说着,一齐都跑到马车跟前。 被捆在马车上的康明理们,一见民兵们过来,顿时眼睛都明亮了,高兴得齐声叫喊。孟二楞“呼”地跳下车来,雷石柱连忙给他解开绳子。二楞一把抓住了雷石柱的手,握的雷石柱的手都有点发麻。他大声说道:“呵呀!石柱哥!总算又见到你啦!”笑着,笑着,眼里却滚出了泪珠。 其余的民兵们已把康明理、武二娃、康有富的捆绳都解开了,围成一堆,这个握住那个的手,那个抓住这个的臂,虽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眼里都闪射着兴奋的泪珠。 乱笑、乱喊、乱跳,象一群天真的小娃娃一样。 忽然老武提醒大家道:“咱们快收拾回吧,这里离据点很近,说不定敌人要出来追击。”大家听了,这才想起事情还没有完!于是马上动手打扫战场,用石头把大车砸坏,牵着两匹牲口,一齐往康家寨回来。 康明理们四个民兵,因为被敌人拷打得伤很重,被大家搀着、扶着往回走。路上,他们虽然浑身疼痛,但仍不住地给大家讲述敌人的残暴罪行。正讲的起劲,听见后边有“呜呜”的哭声,老武回头一看,原来是康有富;两个民兵架着他的胳膊,边哭边走。老武觉得奇怪,在路旁站住,等他们过来时,亲切地问道:“有富,你哭啥哩?”康有富抬起头望了老武一眼,没说一句话,哭得更凶了。老武楞怔了一刻,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原来老虎山事件发生后,老武回靠山堡区上开会,区委会的同志和马区长分析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说:“可能是特务搞鬼!”老武不信,回到康家寨又仔细打听当天出事的情况,李有红便告他:“那天黑夜,是康有富放哨,半夜三更,他说桃花庄有两个人送来一封情报,说汉家山的敌人要来包围村子;情报也没看清,我们就往老虎山上跑,刚上了山顶,敌人已经四面围住了。”李有红讲完,老武正搔着头皮沉思,雷石柱说道:“对啦,我也想起一件事:去年过年,咱村受损失,也是康有富给民兵们送的酒。这件事后来也没追根子。我看真是要好好研究一下哩!”老武一听此事,便联想起康有富平日的各种表现,这才肯定地说:“不成问题,保险有特务!恐怕桦林霸就……”雷石柱突然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赶快往出搞吧!”老武说:“这问题离了康有富怕闹不清。等我们把据点里那些民兵都救出来再搞也不迟。” 此刻,老武见康有富越哭越凶,暗暗寻思这件事,觉得大有蹊跷。便走到雷石柱身边,低低讲了几句话,然后回转身来说道:“有富,不要哭了,有什么难受处,你大胆说吧。”雷石柱也说道:“有富,咱们都是从小耍大的,谁还不知道谁的脾性!你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委屈,讲出来咱们大家商议。不要闷在肚里嘛!”康有富仍然没开口,只是个哭。老武、雷石柱死劝活劝,才劝得不哭了。一路上,雷石柱慢慢开导,康有富只是低着头不言语,一阵唉声叹气;一阵又咬牙切齿,象疯了的一样。 回到康家寨的时候,晌午过了。村里的人,听说把抓去的人救回来了,一个个喜眉笑脸,跑来村口迎接;各家见了各家的人,不免落泪难受,亲热地问着说着,各自引回家去了。康有富是个独身汉,没有家小,桦林霸家他又不愿回去,雷石柱便把他引回自己家里。望春崖、桃花庄的民兵,也都由李村长安置到村公所院里,由张勤孝招呼休息吃饭。 这天,桦林霸正在上窑里午睡,猛听街上的人一叠声乱嚷,掀开被子仔细一听,有人喊道:“抓去的民兵,都救回来啦!”桦林霸慌忙跑到大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瞧,见街上人乱跑,被抓去的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果然都回来了,看不见康有富在哪里。心中暗想:“是不是死了?要死了可就息心啦!”正想中间,只见雷石柱后面,有两个人扶着一个人过来,那人低着头,走到他家大门口时,朝门上狠狠盯了一眼。桦林霸定神一看,正是康有富。见他满脸怒气,两眼红红的,立时吓得出了一头冷汗。转身回到院里,用手摸着光溜光的脑门心,想道:“坏了!坏了!事情一定让人家知道了,不然雷石柱为什么跟着他?……康有富胆小,也许不敢说……”忽又想道:“不对!不对!康有富受了这么大害,就是今天不说,以后也会说的。雪地里埋不住死人呀!”越想越怕,好象脚底下踩着圪针一般,连跳带跑回到西窑里,一把拍醒康家败,又把老婆和媳妇叫来,把刚才的事,气慌嘴结的长一句,短一句,讲了一遍。小算盘吓得浑身象发疟子一样抖,一叠连声叫着:“妈妈呀,这可怎呀!”桦林霸揩了揩头上吓出来的汗水,说道:“事到如今,只有丢下你婆媳,我父子们逃条活命!有一天皇军打来,再团圆吧!”女人们听了,吓得大哭。小算盘拉住桦林霸的裤腿,边哭边说道:“你不能走呀!丢下我婆媳们可怎活呀?呜……”桦林霸用力挣,小算盘死抱住不放,桦林霸火透了,转身准备狠狠踢她几脚;一看,扯着裤腿的,不是老婆一个,两个媳妇也插上了手,也是不停地哭喊,流泪。 桦林霸一时没了主意,全身一软便坐在了太师椅子上,急得光溜光的脑门心上,汗珠子好象雨点往下滚,眉头涌起高高一垄。 康家败吓得脸成了铁青色,一声不响,摸着别在腰里的手枪,软瘫在地上。满屋里,只有小算盘的粗嗓,和着两个媳妇的细嗓,高一声,低一声,“咿儿哇儿”地哭嚎。 雷石柱带着康有富回到家里,他老婆吴秀英见康有富回来了,亲热地一边招呼上炕,一边忙生火做饭,顺便问候了几句,康有富也没答理,跳上炕,迷迷痴痴翻了两下眼皮,便又抱住头放声大哭起来。雷石柱有点急了,蹲到康有富身边,扳着他的肩膀问道:“你老哭什么?心里有什么不舒服,说嘛!我刚才路上不是说了,给你想办法!你从前,也是个穷人,共产党来了,实行减租减息,帮助你赎回三垧地,你没吃的,农会借给你,新政权对你这么好,你还有什么话不该讲呢?这阵新政权就是咱们自己的呀!”吴秀英边烧火做饭;边插嘴说道:“讲吧,有富,你真把哑巴也能急的说了话!”康有富转了个身,仍是个哭。 两个人正急得没办法,老武进来了,见康有富仍旧在哭,便把雷石柱叫出门外,小声问道:“问出什么了没有?”雷石柱皱着眉头,焦急地说:“没有!他老是哭,什么也不说!”老武接着又进了家里,跳上炕,和蔼地向康有富道:“有富,你老是哭,到底为了个啥?是我们对不住你,还是你做下对不住我们的事啦?是大事还是小事?你总得讲呀!”康有富突然不哭了,把头抬起看众人,眼睛红肿得象两颗胡桃。老武以为他是要讲了!盯住等了半天,见他仍然不讲。老武突然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康有富,你的问题,我们早就知道了!今天就看你说不说。你要是真正把心里的事都讲出来,还是好同志!你要不讲,有富,你自己盘算吧!”这么一说,康有富一下便跪下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指导员,我说了你们不会杀我吧?”老武笑道:“不怕!有什么话齐说,说出来只要决心改正,政府就能宽大你。”康有富这才把牙一咬,边哭边骂,把桦林霸、康顺风的特务活动,从头讲了一遍,老武们三个听着,气得脸色都变白了。 听得康有富讲完,老武从炕上猛跳起来,把雷石柱拍了一把,说道:“你快去,把村公所院里吃饭的民兵,都集合起带来!”雷石柱走后,老武把背着的连枪一抽,“卡嚓”压上子弹,提在手里,匆匆出来,站在街门上。不多一阵,雷石柱把民兵们都带来了,老武走过去,压低嗓子说道:“同志们,我们发现了敌人的特务,现在就去抓!”这一说,民兵们的眼睛,都惊得睁了铜铃大,谁也没说话,跟着老武,很快就到了桦林霸家门口,把院子的前门后门都把守了。但见那两扇大门紧紧关着,民兵们都跑过去,用脚踢,用棍捅,用石头砸,闹的“唿隆”“冬隆”地乱响,但始终没有人来开门。 桦林霸全家正在哭闹,猛听见大门擂鼓似的响起来;全家人一个个立时吓得丢魂落魄。桦林霸就象糖人见了火,软软的从椅子上出溜下来。小算盘和两个儿媳,吓得身子缩成一团,直往桌子下面钻;康家败两手拍着屁股乱跑乱转,直叫:“来了,来了,人家抓来了,这,这……”这时,桦林霸勉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在窑里东一摸西一摸,把契约、账簿、和敌伪来往的信件,揣了一怀,好象个大肚女人似的,也不顾老婆、媳妇哭嚎,拉了康家败,拔腿就跑。 他知道大门上一定被民兵围住了,出不去,走后门,后门锁着,向小算盘要钥匙,小算盘吓昏了,一会说钥匙在身上,一会又说在躺柜里,一会又说在抽屜里。桦林霸看看钥匙一时也难找到,便和康家败架起梯子,从墙上往出爬。桦林霸上了年纪,正爬上墙头,大门又“冬隆”一响,心一着怕,腿一软,身子往前一倾,一个狗吃屎便栽到墙外一块麻地里。嘴也跌破了,膝盖上也擦了一层皮,他咬着牙,忍着痛慢慢爬了起来,康家败跳下来扶着他,从麻林里钻出去,一拐一拐地向汉家山据点逃走了。 第四十三回 康顺风当场被扣 桦林霸中途就擒 四十三 第四十三回康顺风当场被扣桦林霸中途就擒 民兵们在大门上捣了一阵,西扇大门关得紧,任你怎捣也捣不开。雷石柱大声喊道:“走后门!走后门!”留了几个人守大门,带着其余的人转移到后门上;后门也关得紧绷绷。民兵们火透了,几个年青后生,用肩膀扛住门扇,一声齐喊,“哗啦啦”的连门框都推垮了。从飞扬的尘土中,民兵们拥了进去,一直冲到前院里,跑进桦林霸住的正窑一看:空空的没有一个人。炕上,桦林霸刚睡罢午觉的红缎被子,绣花滚枕,还都原封摆着。老武见没人,忙说道:“糟糕!恐怕是听到风声藏了,赶快分头找!”民兵们马上散成几伙,前院后院,东窑西窑,厨房茅房……满院乱找。 桦林霸家老婆媳妇们,当听见后门上“哗啦”一响时,吓得都收住泪,赶快跑出院里藏了。小算盘钻在柴堆里,两只小脚却露在外面,望春崖分队长赵得胜走来,抓住小脚,一把便扯了出来,喝道:“你老汉哪里去了?”小算盘心慌腿抖,急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赵得胜见她咭咭哼哼装佯,伸手就给了个耳光,小算盘两手按住脸,“呜呜呀呀”的直嚎。其他民兵,东寻西找,也把那两个媳妇都找出来了,两个媳妇,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跪到院中求告。赵得胜生气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老子又不是日本人!我们要的是你公公,快说!哪里去了?”两个媳妇磕头如捣蒜,只是说不知道。赵得胜火透了,拿了根棍子就要打,大媳妇吓得忙回道:“我公公刚才叫上他儿走啦!”老武忙问道:“是真是假?”大媳妇指了指院墙根前的梯子说:“从墙上跑了!”老武在梯子跟前察看了一下,对雷石柱说:“一定是逃到汉家山去了,我去追。你快去抓康顺风!”说完,带了三四个民兵,急急忙忙开了大门追了出去。 这里,雷石柱留下李有红和另外两个民兵看守,并嘱咐要详细检查他家。自己带领着其余的民兵,飞跑到康顺风家大门上,四面把院子包围起来,雷石柱领着两个民兵冲进家里。 康顺风正蹲在椅子上吃饭,见民兵们进来,忙站起来,笑着说:“快坐下,吃饭!”雷石柱见了仇人,恨得眼里都冒出火来了,扑上去狠狠一脚,把康顺风的饭碗踢得飞开去,热腾腾的白面条溅下满怀满脸。康顺风还蒙在鼓里,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忙说道:“石柱,有话好说好道嘛!为什么来不来就动武?!”雷石柱竖起浓眉吼道:“你作的事你知道。捆起来!”从旁上来两个民兵,腰里抽出绳子,就把康顺风五花大绑起来。 康顺风心里已经清楚是怎回事了,但还假装镇定地说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不怕,新政权是讲道理的,只要咱行的正走的端,见了毛主席也不怕。”民兵们没理睬他,分头在家里到处检查。康顺风的老婆慌忙坐到箱子上,哭哭啼啼不起来。雷石柱猛的一把把她拉开,从箱子底上翻出一个红油匣。康顺风一见,脸色吓得灰白了,雷石柱打开匣子,里边都是和敌伪来往的书信,还有一本准备呈给敌人的花名册,上边写着附近各村民兵、干部的名字。雷石柱见了这些东西,真是火冒三尺,一下扑到康顺风面前,“劈劈拍拍”一连打了十几个耳光,然后对民兵们说:“走!拉上走!”康顺风一屁股坐到地下,死也不动。他老婆跪下,哭哭啼啼求告。雷石柱便叫一个民兵看守他老婆,其余民兵,上来往起扯康顺风,可是康顺风突然把眼珠子翻得白白的,嘴唇上用唾沫吹起许多白沫沫,躺在地上不动了。老婆哭喊着过来说:“他有个没气病哩,怕是病又犯了!”雷石柱喊着:“崔兴智,到茅房里舀一勺子大粪来!”康顺风听了,猛一下就坐起来,但仍是赖着不走。雷石柱说道:“不走就抬上!”民兵们上来,两个扯手,两个拉脚,象拖死猪似的,一直拉到村公所,禁闭在后院大厅里,门上站了个哨。 这时,张勤孝、周毛旦几个村干部,听到消息都跑来了,二先生也跑着来了。都围住雷石柱问长问短。雷石柱把大概情形讲了一遍。周毛旦说:“怪不得咱村工作搞不好,原来是特务捣鬼呀,一齐都枪崩了。”二先生却摸着胡子,摇摇头说道:“不会是真的吧!康锡雪先生那是几辈子的财主了,门第人家,还能作那样的坏事?!”周毛旦生气道:“门第人家?球!当汉奸的尽是财主!”二先生不由得脸一红,还想开口分辩几句,见门外进来个背挂包的大个子,便住了嘴。雷石柱见是马区长,高兴地抢上前去,拉住马区长的手说:“嗳呀!你来的正好,我们村被抓去的民兵,今天都救回来啦!”马区长一面坐下喝水,一面说道:“我一进村就听说了。今天跑了五十里地赶来,我一路上很耽心救民兵们这事,不想你们进行的倒满顺利!”说罢用探询的眼色向周围看看,问道:“老武呢?”李村长忙抢着说:“指导员追特务去了!马区长,你可不知道,今日康家寨可是破获大案子了!”马区长忙问怎回事,雷石柱就把今天救民兵、康有富坦白、抓汉奸的前后情形,详细讲了一遍。 老马是个急性子,刚听完话,就用力在桌子上捣了一拳,震得水碗都跳了一下,站起来说道:“老虎山事件发生以后,我才想到内部可能有特务捣鬼,果不然是这样,可见以前我们的工作太不深入了!特务活动了这么久,以前我们都没发觉,给我们工作上带来这样大的危害!……”话还没说完,院里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大家都趴到窗子上看:原来是追桦林霸的民兵们回来了,虽然一个个跑的满头大汗,但都格外神气。又见桦林霸夹在民兵们中间,浑身是土,两个民兵架着他两条胳膊,一瘸一拐地被拉扯到禁闭室去了。其余的民兵就坐在院里大树下休息。 最后进来的是老武。他腰里插着两支手枪,一手提个红包袱,一手拿草帽搧着冒汗的脸。马区长叫了他一声,老武便跑回窑里来,把包袱往炕上一扔,说道:“老马你刚来吧?嗨!刚才差点又出下乱子!”马区长急问是怎回事。老武喝了一口水说道:“我们一气追了有三里路才追上,桦林霸大概跑得把腿跌坏了,康家败扶着他走。看见我们快追上了,康家败摔脱他爹就跑,我带了两个民兵就追,嘿!不想那家伙还带着手枪哩,扭转头朝我们打了一排子弹,差点中了那家伙的毒手!你们看,把我这草帽边打了个窟窿。我们三个人趴下就开枪,把坏蛋打死了!”说着解开那个红布包袱,里边包着一捆契约、一张敌人的委任状、几封和敌伪往来的书信。 大家看了这些东西,一个个气忿的大叫大骂。周毛旦老汉,看了二先生一眼说:“人证物证都有了。这些狗杂种,千刀万剐了也不受屈!”二先生不由得脸上又一红,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快都送到政府吧!”周毛旦说:“送到哪里也行。反正我们是要死的不要活的,不能象上次那样轻轻的宽大了!” 马区长向全窑的人扫了一眼说:“干部差不多都到齐了。现在大家可以讨论一下处理的办法;上次政府对康顺风处理的不妥当的地方,大家也可提出来批评。”于是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吵开了,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第二天上午开群众大会:先让康有富坦白了,再让受过害的人家伸冤诉苦,然后根据群众要求处理。商量完毕,村干部们就忙着去布置会场,通知桃花庄、望春崖群众。马区长和老武,相随着到了雷石柱家里,去动员康有富在大会上彻底坦白。 路上,马区长拉着老武的手说道:“老武同志,我们上次处理康顺风的问题,是犯了严重错误的!”老武瞪着吃惊的眼光,望了马区长一眼道:“什么严重错误?”马区长道:“首先是执行宽大政策的偏差。象康顺风这样罪大恶极的汉奸,当时就应当让群众严格的审判,不应该轻轻宽大了。其次是受了康顺风花言巧语的迷惑,没从反动分子的阶级本质上看,没找着根子,所以造成了后来的恶果。这说明我们对人民负责的精神,还不彻底!” 老武听了,低着头沉思了一会,说道:“你讲的第二点我很同意,确实是我当时没有认清他的本质。第一点我却不能接受,斗争康顺风的时候,群众情绪很激烈,如果会继续开下去,康顺风会被打死的,那不是破坏了我们的宽大政策吗?我当时提议把康顺风送到县上,让他悔过自新,我这是执行了宽大政策的原则;谁知……”马区长打断他的话说道:“这就是你的严重错误!你没有真正了解到宽大政策的意义,只片面地执行了宽大的一面,而忘了镇压的一面。宽大是有原则的。我们宽大政策的原则是这样:有些人只是受了敌人的欺骗,被强迫当了汉奸,但没有作过多大坏事;或者过去反动,以后动摇,对敌人消极应付,对群众罪恶不大。对这样的人,才可按胁从分子办理:只要他悔过自新,就实行宽大。实行这样的政策,是为了瓦解敌人。但是对那些本质很坏,死心事敌,积极替敌人办事,危害人民,罪恶重大,为群众所痛恨的首恶分子,那就应当坚决镇压!康顺风就是属于后一种。” 老武听了,还有点心服口不服,继续分辩道:“你讲的原则是对的,就说遇上康顺风这样的人,你说在当时是该宽大呢,还是该镇压呢?”马区长毫不犹豫地说道:“这很简单,从两方面看:一方面看这种人的作恶事实。象康顺风,在旧政权时候就不干正事,日本人来了,积极维持、贪污、敲诈、图财害命,你算算在他手上光人命也有好几件;你让他悔过自新,但他回来仍给敌人干事,这还不叫死心塌地吗?另一方面,看群众态度。这个村的群众,没一个人不痛恨他,今天我一进村口,就见井边上有伙人在那里议论,都说头一回宽大就闹错了,政府没有认清人;要依群众的意见办的话,以后就出不了这么多乱子。听听这些反映,这还不是群众给我们的批评吗?假如我们当时根据他的罪状和群众的要求办事,报告县上批准,镇压了康顺风,那就对了;我们没有这样作,就脱离了群众,错了!” 马区长耐心的滔滔不绝地讲述,有严厉的批评,也有细密的分析。老武起先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听完这一篇话,马上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心服口服了。马区长又说道:“这些错误也不能单责备你,首先是我要负责任,我也没有正确的掌握住党的政策,就是我也是最近才弄清楚。这些错误,应该在群众面前公开承认!”马区长随即看了老武一眼,见他脸上有难色,便继续说道:“同志,我们共产党是对人民负责的,犯了错误,就应该向人民诚恳承认,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丝毫不应该原谅自己!人民是最通情达理的,不会因为你犯过错误,就忘了你这几年的汗马功劳;同样也不会因为你有这些汗马功劳,就看不出你的缺点!”老武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老马同志,我诚恳接受你这些意见!” 两人说着到了雷石柱家,吴秀英忙着招呼喝水吃饭。康有富见马区长来了,羞愧难言,脸一直红到耳根后,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看。马区长知道他心里很难受,便也没责备他。一面坐下吃饭,一面劝说他向群众彻底坦白。 第四十四回 人民群众大会伸冤 汉奸恶霸当场伏法 四十四 第四十四回人民群众大会伸冤汉奸恶霸当场伏法 第二天上午,村里响起一片钟声。村里人早知道是要公审汉奸特务,都急忙锁了门跑来开会。满街是人,连常不出门的老婆婆老汉汉也拄着拐杖,一摇一摆地向村公所走来。刚救回来的那几个民兵,也被众人扶着来了。桃花庄和望春崖的群众也赶来了。街道上一群一伙的人,向村公所方向汇集。 村公所院里的台阶上,摆着一排桌凳。桦林霸和康顺风,背绑在院当中的两棵柏树上。人越来越多了,不大一阵工夫,满院子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每个房子的窗台上也都坐满了人;后来的站在外边干急看不见,只顾叫嚷着用肩膀往前挤,往进钻。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民兵们,尽着嗓子叫喊:“不要挤!男人在东半边!女人在西半边!”有的民兵拿着枪站在房上和大门前警戒,生怕汉奸飞了。 忽然外面有人高喊道:“让一让!咱们进去!”人群裂开了一条缝,闪进两个人来,马上又合拢了。进来的是马区长和老武。马区长走到桌子跟前,向干部们说了几句话,便坐到了一边;老武好象有什么事压在心里,从脸上看起来挺不舒服,一进来便坐在最后一条空板凳上,两肘搁在大腿上,两手托住脸,一句话也没说。 李村长站起来,向众人摆着手说:“喂!大家哑静吧!今天开的是公审大会,大家选些人当主席团,干部群众都可以提!”李村长讲完,便有人提马区长和老武,又有人提李村长和雷石柱,……连干部和群众共选了九个人当主席团。李村长又提出要选记录,大家提康明理,周毛旦说:“明理叫敌人打成那样了,……”康明理抢着说:“不要紧,写字还可以!” 边说边扶着拐杖,走上了主席台。 主席团商议了一下,让李村长主持开会。李村长没有推辞,上前一步,狠狠盯了桦林霸和康顺风一眼,激怒地说:“乡亲们,过去咱村工作搞不好,被敌人烧杀死了好多人,这是因为什么?原来是汉奸特务在暗中破坏!”院里的人,都睁大眼睛静听。愤怒使李村长脸变成了青色,声音短促而有力的继续说道:“这件事大得很!我不多讲,让康有富给大家坦白吧!”说完,便把康有富叫到了主席台前。 康有富两眼通红,嘴唇颤动着,还没开口,眼里就闪着泪花花。他不安地扫了众人一眼,见所有的人都怒目盯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停了一下,他用袖子拭了拭眼泪,用手指住桦林霸和康顺风,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他们破坏民兵!破坏村里的工作!去年过年时候,桦林霸叫我给放哨的民兵送酒喝,我只当是好意,不想那是他们定下的诡计,民兵们喝醉了,被日本人包围了村子,杀了很多人!今年,桦林霸又定下美人计,勾引上我,叫我破坏三村联防,破坏了放火记号。后来就叫我破坏民兵的武器:把地雷里的火药倒了,装上烟煤,往手榴弹里尿尿……”刚说到这里,人群马上骚动了起来,呐喊着,叫骂着。李有红一只猛虎似的扑到了桦林霸跟前,脱下鞋子照着头上身上“劈劈拍拍”就打,一面说道:“怪不得我们的地雷不响!狗杂种!”许多青年人也扑上去打,桦林霸和康顺风挣扎着,人群拥动着,好似狂风掀起海浪一般。闹了有几袋烟工夫,维持秩序的民兵们叫喊了一气,人群才静下来。康有富又接着说道:“这回老虎山民兵受害,也是他们和敌人布置好的圈套。他们造了个假情报,说桃花庄送来的,叫我把民兵骗到那条沟里,要一网打尽;后来民兵们发觉得早,都爬上老虎山,才没都……”说到这里,压在人们心头的愤怒,再也忍不住了,不等康有富讲完,喊声又从四面八方起来了,人群里乱纷纷的挥着拳头,无数愤怒的面孔,无数双愤怒的眼睛,都盯住这两个汉奸。人群呐喊着:“打!打死汉奸特务!”齐向桦林霸、康顺风扑去。李村长扬起两手,高声喊道:“大家静一下!大家静一下!”喊了半天,人群才又安静了一些。 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挤到场子当中。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张有义家妈。她气愤的一头撞向桦林霸,连哭带骂道:“好你龟孙子,你把我老汉害死又把我有才叫敌人打死,把我有义打伤!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到底我张家和你们有什么仇?你说呀!你……”她的话还没说完,老虎山牺牲的民兵康三保的父亲挤进来了,他气呼呼地用拐棍指着桦林霸,带着哭音说道:“你这狼心狗肺的恶霸!我在你脚底下活了五十年!你逼死我爹,打拐我的腿,害了我儿,你欺压了我家三辈子!我心上长了颗脓疖子,出不了这股花红脓血好不了!”康老汉站在那里,象大风地里一棵高粱一样,身子一摇一晃的,雷石柱忙搬来个凳子说:“康大叔,你坐下慢慢讲。”康老汉坐在凳子上,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这话不说出来使不得,说出来了不得。”他怒眼盯着桦林霸说:“民国元年,我家欠下你两石租子,腊月二十五你把我爹捆绑到你家,吊在你家牲口圈里,口里塞上牛粪。我全家托人求情说好话,把二亩坟地顶了租子才把我爹救出来,我爹一气跳崖寻了死。这是头一宗。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初六,我在桦林山上剥了些榆树皮,第二天你引了三四个狗腿,一人手里提着胳膊粗的根棍子,扑进我家,二话没说,把我拉到地下就打;我全家人跪下磕头求情,你背着手连睬也不睬,你还说:‘打吧!打死一个拉出去,打死两个担出去!’生把我的腿打拐,打的我鼻口出血,在炕上整整躺了七十天。这回你又把我儿害了。你长的是人心还是狗心?”康老汉头上暴起青筋,棍子在地下捣的“通通”地响。忽然他站了起来,扑到桦林霸跟前,抡开棍子没头没脑的就打。 接着,好多人都诉起苦来了。三四个人齐声讲话,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从他们那愤怒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是在倾吐压制在心中多年的仇恨。 院子东边的炭堆上,站起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民,身子比别人高半截,这人叫刘贵贵;是个中农。他挥着两手大声喊道:“主席,我发表点意见!”他的声音,把所有人的说话都压下去了。他说道:“桦林霸,你是方圆几十里的瘟神!你把公村的桦林山,硬霸成你家的,村里人因为砍柴刨药,哪一个没受过你的打骂?你过去催租要款逼死过多少人命?!我心里给你留着本账哩!连上这次老虎山的,总共七条人命!七条人命呐!”他的嗓子都快喊破了。接着又说道:“康顺风过去也是个穷汉阎王。当闾长欺压了多少人?民国二十三年,我爹死了,埋的和他家的祖坟打对面,他说冲走他家的风水啦!对我说:‘快把你家的狗骨搬走,要不,我挖的扔到河滩里!’逼着我挖出来又重埋了个地方!我实在伤了心啦!我实在伤了心啦!”他吐了一口痰,接着又说:“以后日本打来了,我们把千年的冤仇咽到肚里,为的是团结你们抗日;谁知你们却是狼心狗肺,当了汉奸特务,害死了这么多人!我们的血汗眼泪积起来能流成一条河!”刘贵贵越说越上劲,几次想扑过去饱打一顿,但面前人挤得层层叠叠,只急得在炭堆上乱跳。 人群中发出一片愤怒叫喊:“打死汉奸!”“枪崩了!枪崩了!”…… 桦林霸低垂着头,紧闭着眼,连气都不吭。康顺风却哭丧着脸,哀求道:“叔叔大爷们,可怜可怜我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宽大了我吧!我一定改……”人群中乱吼道:“狗改不了吃屎。”“上回要不是宽大了你,也出不下这样大的乱子!” 坐在一边的老武,听了这几句话,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懊悔和难受。他回想起去年反维持的时候,群众情绪也是这样高涨,要求镇压汉奸;但自己却错误的片面执行了宽大政策,使康家寨人民又受了许多磨难!这是由于自己思想不高,不能正确地分析认识问题,给予群众的损失。想到这里,心里说道:“我要向群众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坚决镇压这些死心塌地的汉奸,补偿群众的损失!”他正准备起来说两句话,李村长已站在台前大声说道:“马区长说啦,今天这事大家可以提出处理意见,大家决议下什么,政府一定考虑批准。我现在把桦林霸和康顺风当汉奸的证据,给大家看一看。” 说着解开红布包袱,把敌人的委任状,来往的书信,手枪……一件一件举在手里给大家看,一面念,一面解释。这下,群众情绪更激怒了。满院子的人,个个心里象着了火,黑压压的人群乱喊,乱拥;桦林霸和康顺风被卷在了人海里,东推西挤,把捆在树上的绳子也拉断了,两个汉奸被踩在了脚底下,棍子、炭块、瓦片……雨点般打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妇女们想打,挤不过去,只急得站在高处乱叫喊,有的嗓子都喊嘶哑了。 一阵工夫,把两个汉奸打得趴在地上直哼哼。维持秩序的民兵们过去拉了起来。只见衣服扯成了条条絮絮,脸上、身上糊满了泥土。 主席李村长,对两个汉奸严正地说:“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桦林霸摇了摇头。李村长说:“好,押手印吧!”雷石柱从康明理面前把记下的罪状和墨盒,拿着走到两个汉奸跟前,桦林霸翻起眼皮,狠狠地盯了雷石柱一眼,随手用指头在墨盒里蘸了一下,在他名字下戳了一下,把纸都扯破了。康顺风一面颤抖着押指印,一面不住的求告。 押了指印,李村长大声说:“这两个汉奸该怎处理?大家提意见吧!”满场子人齐声吼道:“一齐枪崩了!”主席团商议了一下,马区长估计请示县上来不及了,想道:“按今天这情形看来,如果推迟执行,会引起群众怀疑,要脱离群众。看来不能不作紧急处置,事后还可再报告县政府追认。”他这么想了之后,便代表政府,站在当场,郑重宣布道:“我代表抗日政府,完全接受大家的意见。桦林霸和康顺风的罪恶太大了,根据政府惩治汉奸办法第二条,应处死刑,两家的财产,除留一部分维持他们家属的生活外,其余全部没收,分配给全村烈属抗属和贫苦农民。” 马区长讲完,全场子人拍手欢呼:“拥护抗日政府!”“枪崩罪大恶极的汉奸!”“没收汉奸财产!”在震天的口号声中,民兵排成两队,端着枪,推拥着两个汉奸,出了村公所向村西走去。院子里的人都涌出来了,跑着跟在队伍后边。桦林霸睁着恶毒的眼朝众人扫射,嘴里咕噜着些什么;康顺风吓得软瘫了,两个民兵在两边架着,他的头东倒西歪,不住口的“爷爷奶奶”求告。民兵们用枪托在他背上打,催赶着快走,一直走到村外河滩里。看热闹的人都站在村外山坡上,远远看着民兵们把两个汉奸按着跪在地上,只听“叭、叭”两声枪响,两个汉奸象死狗一样栽倒在地上了。 第四十五回 指导员当众做检讨 大汉奸财产被没收 四十五 第四十五回指导员当众做检讨大汉奸财产被没收 太阳已快正午了,李村长看看离吃午饭还有一会,便站在高土台上向四处招唤道:“回村公所院里继续开会吧!还有大事要讨论咧!”人们听了,都说着笑着往回走;路上二先生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唉!又垮了两家!”这话正好被走在他后边的周毛旦听见了,反问道:“你知道他们过去搞垮过多少人家?!按罪过,千刀万剐了都应当!”二先生忙改口道:“我不是说不应当。罪所应得!罪所应得!” 人们又都陆续回到了村公所院里;但不象刚才那样激怒了,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有的抽烟,有的议论今天这事。 老武没去看枪毙汉奸,一直坐在桌后的凳子上,两手支着头沉思。今天的大会,给了他很大的教育,他听了群众的诉苦,听了揭露桦林霸、康顺风的罪恶事实;想到自己过去工作不深入,群众观点不够,在执行宽大政策上犯了错误,给群众带来了这样大的祸害,几乎伤心地流下泪来。 他抬起头,见群众差不多都到齐了,便站起来,上前几步,很沉痛地说道:“老乡们!大家还记得去年开的反维持大会吧?在那个会上,我自己犯了很大错误:根据康顺风的罪状看,当时就应当枪毙;可是我却主张宽大他,把他送到政府去教育,并且没有追根到底,没有把桦林霸这个老汉奸根子挖出来,结果使咱们康家寨的工作受了很大损失!这都是我执行宽大政策上有偏差,犯了错误。其实宽大政策不是不分罪恶轻重一律宽大,从今天的事实中,就可以看到这一点:对罪大恶极死心塌地的特务汉奸,一定要坚决镇压!”停了一下,他用袖子揩了揩湿润的眼睛,继续说道:“在这件事上我犯了大错误,给康家寨人民造下罪恶,我请求全康家寨群众处分我!对我过去工作里有什么缺点,也希望大家提出来!我一定诚恳接受。” 老武讲完,全院子里的人都议论开了,有的说:“这事不能怪咱老武同志,是那些坏蛋们心太毒了!”有的说:“新政权的干部,可真正是为咱们老百姓办事的;办下一点不对都向老百姓认错,还要老百姓处罚,这真是没经见过的事!”有几个老汉,被老武的反省感动得哭起来了,他们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事……刘贵贵站起来说:“我来说上两句,大家看在理不在理。要说这是个错误嘛,也是个错误。我看主要是老武同志心太善了,对敌人心善;可是敌人对咱们不心善呀!依我说,这错误也不能单怪老武同志一个人,那次开会,如果咱们全体老百姓,都要求枪崩康顺风,政府也不会宽大了他。再有一说,老武同志领导咱们反掉维持,打日本,风里来雨里去,受了多少辛苦,为了个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老百姓过好日子!要不是老武同志领导反掉维持,咱们康家寨要多死多少人?依我看,处分是不要处分了,只要老武同志以后办事和咱们老百姓多商量商量,就好啦!”全院子的人齐声说道:“这可是几句公道话,替我们把心里的话都说了。” 主席李村长说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齐提吧!”众人说:“没有了。”主席又说:“政府根据大家的意见,决定没收这两家汉奸的财产,分配给村里的烈属抗属和贫苦群众。马区长提议咱们大家推选些人,成立个‘汉奸财产处理委员会’,来负责办这件事。大家看这个意见怎么样?”马区长补充道:“要选公道的,能替穷苦老百姓办事的人,不管干部群众,都可以选。” 人群中吵了一阵,有人说:“村干部都是咱们大家选举的,依我看,干部们都算上,再添选上些人就行了。”大家都说:“这办法就挺好!”当场选出了刘贵贵、康七十一、二先生等七个,刘贵贵说:“我提议把康有富也选上,他从小在桦林霸家当长工,东西在什么地方寄放着,他总能摸着点。康有富虽说跟上桦林霸作了好多恶,不过他已经坦白了;不是他坦白,这案子还破不了,这回咱们再看看他能不能替大家办事。” 群众说:“贵贵这是个好意见,把康有富也选上!” 散会以后,选出来的人又议论了一下,大家公推李村长当“汉奸财产处理委员会”的主任,刘贵贵当副主任。当天晚上就去把两家汉奸的门封了,派了民兵看守。 第二天,分头去检点财物,刘贵贵领着四五个人到了康顺风家;李村长带着其余的六七个人来到桦林霸家。一进院,就听见小算盘在正窑里“咿咿呜呜”地哭,口里数念着听不清的话句;院里有两个看守的民兵,一个坐在台阶上抽烟,一个背靠着柱子看报纸,见李村长们进来,忙过来说:“小算盘听说桦林霸叫枪毙了,寻死上吊哭闹了一黑夜!”周毛旦说:“要是依我的主张,就一齐都枪崩了!草锄不净,终究是庄稼的害!”李村长说了句:“不能那样办。”便一直走进了正窑里,其余的人也跟了进去。二先生走到门跟前,忽然想道:“康锡雪和自己都是一流的人物,这阵跟上众人来抄他的家私,见了锡雪嫂该说个什么?多不好意思!”一只脚已经踏到门里了,又连忙退了出来,把拿来登记财物的账本笔砚,放在院中的花栏墙上,假装解手,悄悄地溜到了茅房里。 李村长们进了窑里,见小算盘和两个媳妇都是披头散发;家里没打扫,红油箱柜上盖满了尘土,炕上被子没叠,吃罢饭的碗筷乱摆着,……一切都是紊乱的。她们见进来这么一伙人,以为是要抓去枪崩她们,两个媳妇吓得脸色惨白,缩在墙角里颤抖。二媳妇嘴唇颤动着说:“叔叔大爷们!他们男人们办的事,我不知道……男人不喜爱,不和我说……”小算盘却坐在炕上大声哭闹起来了,两只小脚乱蹬,边哭,边数念:“枪崩吧……呜呜……天爷呀!我可不能活啦……呜呜……” 李村长不耐烦地说:“听着!不是来抓你们的。你男人父子俩当汉奸,害了村里多少人,你们也清楚;按政府法令已经枪毙了,财产没收!你们虽说没直接当汉奸,可是也帮助作了不少坏事情!”李村长盯了大媳妇一眼,大媳妇羞得低下了头。小算盘也不哭了,瞪着两只无神的红眼,静听着。李村长继续说道:“按说也应当治你们的罪,不过政府因为你们都是胁从者,宽大了你们。只要你们好好改过,以后再不作破坏事情,还让你们好好过日子!”大媳妇和二媳妇齐声说:“好村长哩,我们跟上他父子们受了害,我们再也不敢了!”李村长说:“好吧。大家决定下,后院三间西窑划给你们,再给你们三十垧地、三石口粮,其余的都没收!零碎用的家具衣裳,也给你们一份。这阵就搬吧!”两个媳妇胆怯地问道:“我们娘家陪送来的东西……”李村长摆了摆手说:“不没收!” 小算盘与两个媳妇,无可奈何地卷着铺盖,整理着用具……小算盘一眼看见了康有富,狠狠地瞪了一眼,咬着牙说:“把你个没良心的……”康有富本来不想说话,他一进桦林霸的门,就感到极大的羞愧与伤心。这时听到小算盘低声骂他,怒悻悻的两手卡着腰说:“跟上你们没把老子害死!你们这些害人精!”小算盘没敢回嘴,大媳妇红着脸,匆匆搬上东西走了。 蹲在茅房里的二先生,伸出半个头来了了一下,看着小算盘们搬到后院了,这才装着紧裤带,走了出来,拿上账本笔砚,帮着登记财物。 窑里乱纷纷的。康七十一老汉,一阵在竹椅上躺一躺,一阵在太师椅上坐一坐,看到什么东西也觉得新奇,摸一摸这,揣一揣那,他给桦林霸当了三十年佃户,每年来交租,可是这家里一次也没进来过!有一回在玻璃窗上看了看,还被小算盘骂了一顿。他想起这些,气恨恨地骂道:“狗养的,这可由老子们啦!” 人们忙着查点东西:箱子柜子都开了,但里边都是空的,有的放着些棉花套子;有的放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人们乱纷纷地嚷着说:“桦林霸剥削了我们几辈子,还能没东西!”“一定是埋藏了!”康有富说:“我记得事变那一年,康家败和他爹每天黑夜在西房里拾翻,怕是埋在那里了!”李村长说:“走!刨去!”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登记,其余人都到了西房里,用脚在地下蹬。听到有“空空”的响声,便拿锹镢往下刨,一阵,刨的露出了一块石板,揭开来,是一个地窖口。人们都高兴地叫喊开了,周毛旦点了个灯,和康七十一跳下去;上边的人,只听他俩闷声闷气地惊叫道:“嗳呀,这可寻见老窝子了,两车也拉不完!” 东西一件接一件的往上传递:大大小小的包袱、皮箱;打开来,包着各色各样的衣服,绸缎料子,布匹…… 二先生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在登记,李村长报着数目:“沤坏的洋细布六匹!”“白洋二千五百元!”“……” 院里象开了洋货铺,五光十色的东西摆了半院,衣服堆的象个小山。村里人们都跑来看热闹,男男女女高兴的谈着,说笑着,乱骂着……有几个女人伤心地说:“有钱人们心真狠,以前少交一颗租子也不行,看沤坏多少东西!” 第四十六回 开会检讨得教训 反省纠正坏作风 四十六 第四十六回开会检讨得教训反省纠正坏作风 小算盘和两个媳妇,出来取留给她们的东西。一到前院,看见刨开了她家藏东西的窖子,小算盘觉得就好象刨出了她的心一样,扑在衣服堆上,“哇”地一声大哭开了:“不能活啦!我的宝贝呀……杀了我吧,剐了我吧……嗯嗯……啊啊……”哭了一阵,她忽然爬了起来,朝着查点东西的人们,把裤子脱下来了;男人们都背转了身子,往地上吐着唾沫,骂着:“老不要脸,什么事也能办出来!”“呸呸!冲倒运了!”看热闹的人们也大声骂着,有些小孩们拿破烂东西打了过去…… 李村长气得皱着眉头,对两个媳妇命令道:“拉回去!不要在这里丢人败兴!”两个媳妇把小算盘拉到后院去了。过了一阵,她们又跑了出来,要她们的东西。周毛旦从地窖里跳了出来,喝道:“不给!啥是你们的东西?都是剥削下我们的!你们当汉奸当的有理啦,是不是?”人群中有人嚷着说:“你家当汉奸害了多少人!村里人跟上你家,被敌人抢了多少东西!”李村长说:“咱们根据法令,把她们娘家陪来的东西,还是给她们!”二先生这时也露了头,忙接着说:“娘家的东西不能没收!”他看到小算盘在看他,于是自言自语道:“我只是帮助记记账,没收不没收我也管不了!” 处理委员会的人讨论了一下,把她们私人的四包袱衣物,和一些银器首饰,给了她们。周毛旦看着她们回去后,马上跑去把通后院的门关了,愤恨地说道:“看你们再来搅!” 这里继续登记着财物,从草房里,又找出了一包契约和二十瓮粮,有四瓮麦子已经被虫吃成空壳壳了!倒在院里,风吹的满院飞,人们都痛恨的咒骂。 午饭后,刘贵贵领着那一伙人也来了,对李村长说:“那面已经完了。”李村长说:“帮助这里搞吧!唔,给留了多少东西?”刘贵贵说:“足够一个中农。” 十几个人一直忙到天黑,才清理登记完毕。晚上,“汉奸财产处理委员会”的委员们,在一块把账目核算了一下,两家汉奸,除了给家属留下够一个中农的生活费用外,被没收的共有:三百多垧土地,十三孔窑,五十多石粮食,八百多件衣服,三千多块白洋,和七个元宝。 为了分配这些财物,村里连着开了三天会:决定把白洋元宝交给政府,充作抗日经费;给民兵们拨了六石粮食,作为出外活动时的口粮。其余的土地财物,分给了三个村的贫苦烈抗属、牺牲民兵家属和无房无地的贫苦农民。 在分配果实后的第二天,三个村的民兵开了个大会,把老虎山受损失的事,作了一番检讨。 早饭后,老武和雷石柱,坐在中队部台阶上商议开会的事,望春崖和桃花庄的民兵都来了。雷石柱忙对村公所通讯员说:“快叫人去,每次开会总是本村的人来的迟。” 天气很热,民兵们都坐在院当中的柏树荫凉下,有的脱光了上衣,露出赤红的臂膀,有的拿着草帽当扇子搧,有的在唱小调,有的在抽烟……院子里一下又热闹起来了。 康家寨的民兵们陆续来了,桃花庄、望春崖的民兵们,见康明理和孟二楞拄着棍子,都涌过来问候。赵得胜亲热地捉住康明理的手臂说:“好些啦?”康明理笑了笑说:“好些了。公家医生来给看了两回,伤口都长住了。”说着解开了上衣,让众人看:只见他背上那些被敌人烫过的地方,都脱了一层皮,已经长出红红的新肉来了。民兵们气愤地骂着敌人的残暴。另一伙民兵围着孟二楞,孟二楞大声骂着:“老子好了,非捉住揭了他们的皮不行!”围着他的民兵们握着拳头说:“我们总要替你们出这口气!”正说间,张有义和李有红两个进来了,都是土眉土眼,雷石柱说:“怎么你们才来?”李有红说:“给张有义搬家去了;这下张有义可翻了身啦!”原来这次分配果实时,村里群众因为张忠老汉和张有才,都是为抗日牺牲了的,家里很穷苦,特意给他家分了桦林霸的两眼窑,又给分了些粮食和衣物。他今天正是往新房子搬家。 老武见人都来齐了,便张罗开会,人们都安静的坐下来。老武说:“同志们!今天咱们开会,有两件大事:第一件,咱们把老虎山受损失的事检讨一下;再一件,区上传令表扬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三位同志,他们在敌人监狱里,受了很多苦刑,始终不屈,表现了咱民兵的英勇精神!”这时,民兵们互相低声议论着说:“这真够咱们的模范!”“死也不投降敌人,有骨气!”老武接着说:“还有,在老虎山战斗中牺牲了的同志,都值得我们学习。再一件是康有富坦白了,愿意和我们共同抗日,也值得我们欢迎!”老武讲完,民兵们有的低声议论;有的偷眼看康有富。康有富脸一红,低下了头。 孟二楞说:“老虎山这教训,我有错误。那天半夜接到假情报,明理不让去,我不听分队长指挥,非去不行,结果吃了亏。”张有义说:“那天我也是积极主张去打的,要听上明理的话,也出不下这乱子!那时我觉得咱们从没打过败仗,有点骄傲。”民兵们都说:“一骄傲就要吃亏!过去咱们都有点骄傲,打了几回胜仗,不知头有多大了,小看敌人,这回受到教训了。” 赵得胜举了一下手说:“报告主席,我发表一点意见。我觉着这事明理也有责任,石柱哥不在,你就是康家寨民兵的首长,你就要掌握队伍!你知道咱们民兵打仗不会利用地形,不懂战术,就不应当叫民兵们去。民兵们也应当服从纪律。我这说的不知对不对,完了。”康明理说:“关于老赵这个批评,我很同意。我思想上有个不正确的想法:我本来不想让他们去打,怕出乱子;但又怕别人说自己胆小怕死。这主要是爱面子思想。”周丑孩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放了火……”张有义抢着说:“我们在老虎山上放了联络火,桃花庄、望春崖民兵不来救,也是个缺点。你是说这吧?”周丑孩不高兴地点了点头。崔兴智说:“今春天我们来救了一回,把我们李三保打伤了!这回你们事前也没通知,我们当然就不来了。”康家寨民兵马保儿、周丑孩站起来齐声说:“你们不来救还有理啦?那次是特务捣鬼,这次也是吗?”桃花庄几个民兵也站起来说:“我们没那本事,怎能知道哪堆火是特务放的,哪堆火是你们放的?”两村民兵乱嚷起来,几十张嘴一齐说话,听不清在说什么。 雷石柱大声说:“大家不要吵,听我说!”叫了半天,民兵们才又都坐下,但有的仍在低声互相抱怨。雷石柱说:“这事主要是我的责任。那次特务放火,使咱们两村民兵闹了误会,破坏了咱们的联络记号。我是中队长,当时就应当把记号重新规定一下,可是我没有作。另外就是对民兵教育不够,没纪律。这些主要是我没负到责任!”崔兴智听到中队长检讨,也站起来说:“这回不救应,我们也有责任。那天黑夜,听见打枪打炮,我们已经把民兵集合起来了;如果去打上几枪,扰乱一下敌人,也不会受这么大的损失!” 这时门口来了个卖西瓜的,张有义说:“我提个意见,天气这么热,咱们‘打并伙’吃西瓜吧!吃了再开会!”民兵们在一块最爱“打并伙”吃东西,一听张有义的话,齐声说:“张有义就会提好意见!”都乱纷纷地站起来了。张有义几个张罗着集钱,卖西瓜的已经担着进来了。大家集钱买了七八个瓜,也不用刀切,就地摔碎,一人抢起一块来就吃,互相抢着说着笑着。 卖西瓜的走了以后,老武说:“钱也花了,瓜也吃了,还是开咱们的会吧!”停了一下接着说:“大家刚才检讨的都很好!今天咱们大家都洗个脸,谁有缺点都应该讲出来,看到别人有什么缺点,也应当批评;只有改正缺点,才能进步!有缺点不怕,只怕不知道缺点在什么地方,或是知道了不改正!”接着把他自己在处理康顺风问题时犯的错误又反省了一遍,并说:“大家看到我还有什么缺点,希望坦白提出来,我一定接受!” 民兵们也都检讨开了。有的讲自己对群众态度不好;有的说自己不听指挥,……康有富说:“我吃亏就吃在女人身上了!”说了一句,便蹲在墙角里哭了起来,几个民兵过来劝道:“只要知道自己的缺点,以后改正就好了!”康明理说:“坏人们就是专门找咱们的毛病,来钻空子。你爱啥他就从啥上破坏你;你爱串门子,他就给你个媳妇。咱们民兵里还有个别人爱串门子!这上头群众对咱们反映最不好!这害处可大啦:最容易惹是非。”李有红叫道:“谁串过门子?坦白吧!”民兵们大笑着,有的便围住了张有义说:“小伙子,说吧!”“不说筛了灰!”张有义被拉倒了,过来四个人抓住了腿和胳膊就甩开了。有人挖苦地说:“经常听人说他搞对象,搞来搞去,还是搞了个竹篮打水,还是啥也没有捞住!哈……” 老武知道民兵们最爱听这些事,讲出来对大家也没有好处,于是制止道:“我看大家不要追问这些事吧!咱们是检讨坏作风,以后要改正,大家不要来闹红火!”民兵们这才放开手。张有义拍打着身上的土,站起来说:“我张有义以前名誉不好,爱串门子。自这回带了彩回来,比谁不规矩?不是和你们在一块活动,就是在地里受苦,谁碰见过我闲游串?在八路军医院里住了几天,可比你们进步啦!”康家寨的民兵们齐声说:“真的,张有义自从医院回来,可改好了。”张有义得意地说:“我有毛病说改就改,咱是实际改,不爱嘴上说漂亮话!”人群中有人说:“看把你张有义得劲的,你就不要让老子们抓住!”张有义说:“抓住打折老子的腿!”众人都说: “有这决心就不坏!” 接着又有好多人检讨,和给别人提意见。康明理说:“咱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学习,看不清时局,不知道咱们共产党和人民的势力有多大,这就容易出毛病!这事老武同志和石柱哥抓的不紧,这可是个缺点。”老武和雷石柱齐声说:“这批评对!”望春崖民兵批评赵得胜态度不好,爱训人,赵得胜也虚心的接受了。 最后有人提议:以后这样的批评检讨会多开,大家随时有意见就讲。又有的提议民兵要有请假制度,还有的提议经常读报……大家都很同意,老武把这些意见,也都记在本子上。临散会时说:“咱们会上决议了,下去就要执行!自己的缺点,赶快改正,不要当成耳边风!” 民兵们都答应着走了。 第四十七回 自选对象树立新风尚 新式结婚打破旧传统 四十七 第四十七回自选对象树立新风尚新式结婚打破旧传统 张有义以前爱串门子,不爱生产;如今这毛病确实改了,这里边有个缘故。 老虎山战斗,张有义带了彩,村里人救回来以后,便把他送到靠山堡医院里。医院占的是民房,张有义这间病房,可巧是他姨姨家的院子;他姨夫在村里当农会干事,也是减租减息才翻了身。没有儿,只有个女子,名字叫巧巧,十八岁了,身材长的很壮实,黑红的圆脸,大大的眼睛,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又勤俭,又朴实,会纺花织布,又能场里地里帮她爹劳动,并且还参加做妇救会的工作。在靠山堡全村,也算有数的好姑娘。 张有义来到她村的那天,他姨姨全家热情地接待,帮助安顿好住处以后,姨姨拍着他的头说:“俺娃好好养病,住到姨姨院里,就和住到你家里一样。”巧巧也说:“义哥你打日本鬼子带了花,这是光荣的!不要说是亲戚,就是外人,也总得好好侍奉你!”张有义说:“打日本鬼子,闹革命,就得有牺牲精神,受了点伤没关系!”巧巧听了,很赞成他的话。 第二天,巧巧拿来她爹的一套衣裳,把张有义的血衣裳替换下来,洗的干干净净,缝补好,又给了他。那时张有义伤痛还不能动弹,巧巧一天六七次地来看他,给喂饭,喂水…… 过了两天,他娘来看了他一次。娘见了他,哭得很伤心,并对他姨姨说:“我真是个苦命人,一家三口都死在日本鬼子手里了!留下这条根,还给打成这样!”姨姨姨夫都劝解说:“大姐,心宽点,她姨夫和有才死的很有骨气。有义在这里,也不用你操心!”巧巧也说:“义哥这样英勇,真是够个英雄!”张有义听了这几句话,伤口好大一阵没痛。以后有义娘又和有义姨姨谈了好些闲话,有义娘说:“巧巧越长越有出息了,问下婆婆家了没?”他姨姨说:“有两三家说媒的,巧巧不愿意。这阵的年轻人心野了,要自找对象结婚哩!就这么个闺女,由她去吧,她想挑个拐的也罢,瞎的也罢,只要她心爱!”有义娘也说:“有义还不是?!我早就说给他问个媳妇,就把心收住啦,人家硬不!儿大不由母,我也管不了!我要有巧巧这样个媳妇,心里就如意了!”张有义和巧巧听了这些话,都不由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自这以后,巧巧见了张有义,很有点不好意思。她很爱张有义,爱他打仗勇敢,但觉得他有很多毛病。张有义心里印了个巧巧的影子,巧巧一到跟前,伤口好象就不痛了。 过了十几天,张有义的伤口慢慢好起来了。他常让巧巧扶着他在院里散步,给巧巧讲他们打仗的故事。巧巧听得很兴奋,说:“我要是个男的,一定也参加民兵!”两个人在一块,感情越来越深了。 张有义的伤经过一段休息、治疗,很快就复元了。临要出医院的前一天,跑到巧巧住的窑里,恰好他姨姨有事出去了,姨夫村里工作忙,一天常不在家,家里只有巧巧一个人。张有义很想把他的心事讲一讲,可是怕讲出来巧巧不愿意;巧巧也想说什么,嘴动了动,没有说话。拿笤帚扫了扫炕,用手拢了拢头发,坐在炕上纳鞋底。沉默了半天,还是张有义笑了笑说:“我明天回去啦!这回带花,多亏你护理!”巧巧也很会说话,笑了笑说:“你们打日本鬼子流了血,我干点这,也是对抗日工作的贡献嘛!”张有义说:“咱们相处了这么一段,我真有点不想离开姨姨和你!”巧巧又笑了笑也说:“我们也不想让你走!”张有义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有啥缺点?要分别了,提提意见。”这回巧巧没有笑,很正经地说:“你打仗很英勇,我很……就是听说你在你村里,爱串门子,不爱生产。这可是个大缺点!”张有义发誓说:“我有这毛病,我能改,一定能改!”巧巧笑了笑,把头扭了扭说:“谁听你这空话?我以后要查访哩!”张有义说:“对,你查访吧!你……”正说到这里,他姨姨回来了,张有义忙改口说:“姨姨,明天我就回去了。”他姨姨说:“回去以后,可要经常来看看,可不能忘了我们呀!”张有义看了巧巧一眼,忙回答道:“忘不了,以后让巧巧也常来我们家……”巧巧接嘴说: “你能来,我就能去。”说着三个人都笑了。 第二天,张有义起身回康家寨,巧巧送到大门口。张有义左右看了看没人,急忙把一块手巾和一双袜子递给了巧巧,说:“这是县上慰劳我的,送你做纪念吧。”巧巧没吭声,红着脸收下了。 张有义当天回到村里,下午就扛上锄去锄地。他娘说:“刚好了,又跑了路,歇着吧!地,村里人早给锄过了。”张有义放下锄就去扫院,扫完院又去担水。回来十多天,没闲串过一阵。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几个年轻媳妇,笑嘻嘻地和他说话,但张有义低着头过去了;他心里记着巧巧的话。 村里人都说:“张有义带了一回花,变规矩了!”她娘也高兴地对人说:“可手勤哩,家里什么营生都做,有时还帮我洗锅哩!”好几次,他娘要给他问了媳妇,张有义只是笑笑说: “不着急,慢慢来!”闹的他娘也摸不住他的心事。 开完民兵检讨会,张有义急急忙忙回到家里,那孔破塌的窑洞已经空了;他又转身到了新分给他的新房里,只见他娘正在窑里揩洗玻璃。他娘见他进来,喜地说:“你们走了,周毛旦老汉帮我全搬过来的!”停了一下又说:“真想不到能住这样的房子,这下娶媳妇可什么也不愁了!”张有义说: “不要说那些吧!” 已经开始夏收了。张有义种着二亩麦子,那时民兵每天出去活动,保卫群众夏收,他晚上回来,就在月亮底下去收割自己的庄稼。李村长要给他派人帮工,张有义说:“这点点营生,我捎也把它捎了,群众也忙得很!”就这样,二亩麦子挤时间都收割回来了。打完麦子以后,他向中队长请了一天假,说去靠山堡看他姨姨,他娘特意蒸了些新麦子面馍馍让他带去。 隔了半个多月,村里传说张有义要结婚了。这话是从他娘口里说出来的。晚上,张有义到了中队部里,民兵们便开始“审”问他。李有红拉着张有义的手说:“好家伙,真是瞒的好,连老子也瞒过了!听说是靠山堡你两姨姊妹,是什么时候闹上的?”马保儿说:“怪道张有义和我们在靠山堡养伤时,成天不见出来一下。”民兵们都叫喊着说:“小伙子,坦白吧!”张有义笑着和众人扭打了一顿,便把前后情形都讲了,最后说:“她也查访见我改好了。那天去,她说愿意了,她爹娘也都乐意!”武二娃说:“啥时喝喜酒呀?”张有义说:“七月十五。”人们算了一下说:“剩下五天了,这可要赶快准备哩!”老武也笑着说:“这可不错!毛病也改了,爱人也有了!刘巧巧我见过,那可是个好女子,挺进步,劳动也很好。”民兵们打趣地叫着说:“张有义这下可合适了!没花钱就找下个对象。”康明理说:“我看不要轿子娶,来个文明结婚吧!”张有义说:“我们也商议过了,她不愿意坐轿子,我也不愿意。”民兵们都说:“这可闹好了,新事新办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计划了一阵,都说:“非喝你的喜酒不行,好容易咱民兵有个结婚的了!”张有义说:“那还能少了你们!” 连着几天,张有义和他娘忙着筹备喜事。把他姑姑也叫来了,忙着做被子,磨麦子,磨糕面……临时又请了周毛旦当媒人,两头跑着传了传话,送了定礼,女家的回礼是一个子弹带,一个手榴弹带,上边绣着“英勇抗日”、“保卫家乡”八个红字,这是巧巧亲手做的。村里人听说张有义要娶媳妇了,人们想起张忠老汉活着的时候,和村里人都很好,又为了救全村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都抢着帮忙,有送东西的,有帮钱的,各色各样的礼物都有。 李有红和康明理,早两天就被请去帮忙,收拾房,筹划一切事情。 到了十五这天,民兵们、邻家和亲戚们都来了。就在以前桦林霸的这个大院子里,撑起了天棚,摆着桌椅,挂着群众和民兵们送的两幅幛子;按照康明理的主意,把从前娶媳妇用的斗、弓箭等“镇”物,都取消了。门上贴起了红对联,写着:“男耕女织称模范,杀敌保国是英雄。”民兵们一清早就来了。老武和李村长也被请来了。雷石柱和他老婆吴秀英也来了。老武看了看这排场说:“要防备敌人呀!”雷石柱说:“都安顿好了,今天轮桃花庄民兵警戒!”孟二楞过来说:“不怕,吃了饭我也去放哨,保证咱张有义好好结婚!”众人都笑了。 早饭以后出发娶亲,预先借下的四匹马,头上都挂起红绸绣球;一班鼓手,四个民兵;民兵们枪上都挂着红花,雷石柱陪着张有义起身了。 半下午,娶亲的回来了。村里人没见过文明结婚,都来看热闹,大院子里站满了人。鼓手吹打着,四匹马到了门前,吴秀英和康明理的老婆,把新媳妇扶了进来。刘巧巧不戴凤冠霞帔,穿着花洋布衫,海昌蓝裤,头上罩一块印着红花的白手巾,露出短短的剪发……新郎新娘到了院当中,乐器吹打了一阵,便开始举行结婚仪式。司仪是康明理,读了婚书以后,给亲友们行了礼,让主婚人讲话。张有义娘喜眉笑眼地走到桌子跟前,说:“我也说不了,我们这是亲上加亲,……多亏村里人帮助!”人们又让介绍人讲话,周毛旦被众人推到了桌子跟前,他笑着说:“我没个讲的,人家两口子啥也闹好了,才拉了个我;咱这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我只管吃油糕!”说的全院子的人都笑了。人们又让新郎和新娘讲话,张有义忸怩了半天说了句:“我们是自由……”便笑得说不成了;李有红打趣地说:“你们看张有义那高兴样,就知道自由结婚好!”逗得人都笑了。新媳妇讲话很干脆,她说:“我们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翻了身,我们是自由婚姻,不是买卖婚姻。以后我们要好好劳动,坚决抗日!”讲完还向众人鞠了个躬,全院子的人都拍手叫好。人们纷纷议论说:“你看人家多开通,到底是老根据地的妇女!”“人家这自由文明结婚就是好!”有一个老太婆和周围的人说:“我们那时候出嫁,和个不认识的男人住在一块,自己不愿意也不敢说!”…… 最后老武讲了话,说了说买卖婚姻的害处和婚姻自由的好处。鼓乐吹打着把一对新人送进了新房。晚上,民兵们又聚集到新房里耍笑了一阵。 第二天大清早,区上送来紧急通知:调村长、中队长、指导员去开会,老武、雷石柱、李村长三个,饭也没吃便起身往区上去了。 第四十八回 赵得胜单身救民伕 康家寨大摆地雷阵 四十八 第四十八回赵得胜单身救民伕康家寨大摆地雷阵 老武他们走了的当天下午,康明理突然接到一封情报,外面批着四个大字:“急如星火”,康明理打开一看,原来是汉家山暗民兵们送出来的。说水峪镇和汉家山敌人,都增加了,现在正在每天出村抓民伕,准备秋季大“扫荡”。 康明理看罢情报,立时浑身一紧,连忙去到村公所;村公所只留下书记和通讯员。康明理有点着急,心想:他们都走了,这叫谁负责任呢?随又想:不管七长八短,先给各村写上几封情报再说。便吩咐书记给各村连夜转送情报,他自己找了块纸,也给老武他们写起一封信,出去找见李有红,吩咐道:“你去区上跑一趟,把这信交给指导员。就说情况紧了,叫他们赶今黑夜无论如何回来!”李有红接过信,装好,把鞋子拴绑了一下,带了三颗手榴弹便连夜往区上去了。 到天黑,康明理正在和孟二楞等几个民兵小队长商量工作,老武们回来了,康明理把桌子一拍欢喜地说:“哎呀,你们一回来,可就把我的愁帽给揭啦!快!我退位,指导员快给咱想办法吧!”说着便把今天暗民兵送来的情报,从口袋里取出来,递给老武。 老武坐在灯下,把情报展开连看了几遍,没有说话。手自然而然地托住腮巴沉思起来。这当儿,人们根据往常的经验,知道老武又在思考问题,便也都坐在一边,默不作声。 屋里沉默了一阵,孟二楞耐不住了,说道:“指导员,你们今天开会,还有啥新消息,先给咱报告一下吧!”康明理也掏出了铅笔和日记本,坐在灯跟前。老武见屋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瞅住他,便说道:“九月一号,敌人就开始了‘扫荡三分区’,敌人在白文镇扎了据点。根据最近周围各据点增兵的情况看来,敌人这次的‘扫荡’,规模可能很大,日子也会长一些,我们得有充分的准备。区上开会估计敌人‘扫荡’的主要目的,是抢粮破坏秋收……”康明理急忙问道:“你们讨论了咱们民兵的任务没有?”雷石柱插进来道:“讨论了!”说着伸手竖起两个指头,摇晃着道:“两大任务:就是箝制敌人,掩护群众秋收。区上布置趁这阵敌人还没出动,先积极活动,打破敌人抓民伕计划!” 屋里所有的人,马上全都兴奋起来!孟二楞把包头手巾往下一扯,挽了颗纥瘩,拍着大腿说道:“对的!老子的伤口好了,肚里这股仇气还没出净哩,这回可该美美的和敌人算账啦!”马保儿也说道:“咱村地雷运动闹的这么起劲,这回敌人‘扫荡’,也该试一试咱们的本事啦!”正吵嚷着,通讯员做熟饭来叫老武们吃,老武站起来向大家说道:“大家快回去,把村里群众召集起来开会,我们吃了饭就去。”说完,民兵们都走了。 老武、雷石柱、李村长三个,一边吃饭,一边研究工作,饭吃完,工作也商量好了。老武便连夜去望春崖,李村长去桃花庄,剩下雷石柱就去参加群众大会。雷石柱在会上把敌人“扫荡”的消息向大家讲过,就提出“快收快打快藏”的号召。全村人个个响应;于是便按战争情况组织起来,突击连夜抢收,民兵、妇女抽空就埋地雷。 老武连夜到了望春崖,找到分队长赵得胜,因为这里离汉家山据点近,先派了两个民兵去探消息。村里便召集群众开会,赶忙布置了保卫秋收反“扫荡”工作。散会时,已经鸡叫第一遍了。老武因为这天跑多了路,身子十分困乏,正想睡一会,刚蒙蒙了眼,探消息的民兵回来了,说:“今天晚上,敌人在水峪镇和汉家山中间的中涧村抓了四十多个老百姓,都在村东头有土墙的那个场子里圈着,还没有走。听那村逃出来的人讲,天明就要往汉家山送哩!”老武听了,好象迎头浇了一瓢冷水,打了一个寒战,瞌睡早没有了。忙集合起望春崖的民兵,把敌人在中涧村抓民伕的事一讲,就问大家:“我们去把这些群众救出来,大家愿意不愿意?”民兵们一听说打仗,那真比打山的碰见金钱豹都高兴,马上背挂了武器,半顿饭工夫,一切准备停当,跟着指导员向中涧村出发了。 爬上公路西面的山头,看见启明星亮亮的从山背后露出来,估计到天亮,还要两个时辰。老武便把赵得胜喊到身边悄悄说:“你派两个人,下到村边上确实探一探,看究竟有多少民伕!”赵得胜说:“不用派人,我自己去,行不行?”老武扯了扯他吊在左肩上的空袖筒道:“你这行动方便?”赵得胜道:“这不碍事!”于是老武答应了他,赵得胜便背了一支枪,单人下了山坡。 到了村边上,突然一阵吵吵嚷嚷的人声,从村拐角那面传来。赵得胜急忙把身子一缩,轻手轻脚,沿地垅屋背慢慢移了过去,到了一堵土墙跟前,听着里面人声嗡嗡。他心里想:这大概就是圈民伕的那个场子了!随又踅回来,跳到对面一条地塄跟前,慢慢爬到地塄上,站起身子伸长脖子看。虽然这条地塄和对面那个土围墙场子只隔一丈多远,但因为围墙过高,还是只能听到里面人说话,看不见一个人。赵得胜有点着急起来,看看天色,东边已慢慢发亮了。正焦急得无法可想,一扭头,看见塄下地里,长着满地枣树,赵得胜马上高兴起来;跳下地塄,爬在一棵靠地边的枣树上,伸长脖子一了:迷迷糊糊见场子东角上,黑压压聚着一堆老百姓,西边门口上,有两个黑影来回走动,肩上有个什么东西,也跟着摆动。赵得胜暗暗寻思:“这一定是两个看民伕的敌人了。我最好能想法现在就救这些民伕出来!可是围墙这么高,怎样救法呢?”正在一个人胡思乱想,只听得场子里有人凶声凶气地骂道:“妈拉个巴子!哪个再嚷嚷,老子揭了哪个的脑瓜盖子!急什么?再待一阵天大亮了就走,这阵出去碰上土八路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接着又一个声音说道:“老王,算啦!算啦!生这些闲气干什么!来,抽根烟吧!”赵得胜在树上留神听着。眼睛转都不转地看着,只见门口那两个黑影蹲在了一块,突然火柴光一亮,赵得胜看清了场子里就只有这两个伪军。他心里一动,马上把上了顶门子的枪,提起架在一枝树杈上,瞄准看稳,“砰”的一枪打出去,抽烟的两个伪军,便有一个栽倒了。另一个吓得丢魂失魂,从门口跑出来,边跑边喊:“有八路!八路……”赵得胜又打了一枪,那家伙也哑然无声地倒在当村路上了。 圈在场子里的民伕,听着响起了枪,又听着喊“有八路”,不顾生死,从围墙口上往出跑!一霎时,满村子响起了脚步声。赵得胜也趁民伕们乱跑时,跳下树走了。 睡在家里的敌人惊醒了。拿上武器出来追击时,民伕们早已跑光了一大半!这时天也蒙蒙亮了。敌人又气又恨,吩咐伪军,押着没有跑脱的民伕,往汉家山走去。不料走到半路上,又被老武领导的望春崖民兵分队,截住一阵打!敌人摸不着头脑,慌乱的只顾逃命,民伕们趁机又逃了十多个。赶回到汉家山据点,四十多个民伕,只剩下了七八个,还都是些腿胯不灵的老汉们。敌人老羞成怒,便又四下出动,到处抓人。 只说康家寨的人们,自从那天开过动员大会以后,不分昼夜的抢收庄稼。男人妇女白天集中力量割,夜晚往野场里背、打,沟里梁里到处是抢收的人们。“劈利啪啦”地打场耢耞声,从天黑响到天亮!康家寨的民兵们除一部分参加抢收庄稼外,其余的便每天轮流到据点跟前放坐探。情报一封不断一封地往后转送,敌人还是没有动静,人们依旧紧张地收割、打场。 九月二十二的下午,转来一封情报,村当中挂的钟立时急遽地响了起来。这声音把人们的心都响乱了。正在吃饭的人家,饭也不吃了,在地里的人们,也都回来了;知道是情况紧了,家家户户不约而同的行动起来:埋粮食、封窖子、藏农具、捆铺盖、送牛羊……。街上,人们紧张的乱哄哄的跑着,都是背着扛着东西,往山沟里送。谁见了谁也顾不得说话。 民兵们更是十分紧张,一部分人忙着准备战斗;另一部分人去帮助军属和没男人的人家往山沟里搬送东西。不大工夫,各家的东西差不多都藏完了。牛羊送到了山沟里,老人娃娃也搬到山沟里新挖的窑洞里去住;村里只留下一些年轻人,各人都有一点当天吃的熟食,准备敌人来时埋雷;如情况紧了,随时就可以走脱。 雷石柱领导民兵们,把村外要路口的雷坑挖好回来,大家说说笑笑正往村公所走,迎头碰上康明理的老婆张翠鱼和雷石柱的老婆吴秀英,正挟着包袱背着铺盖往外走,张有义悄悄地一步跳上去,把枪栓“哗啦”一响,喊道:“花姑娘的,站住!”吴秀英吓得打了一个冷战,一看,是张有义,便呸了一口道:“把人吓死啦!看那灰样子,成天油嘴滑舌的没句好话,活到八十岁也是那股劲气!”这时张有义的媳妇巧巧怀里抱着两颗地雷走过来。张翠鱼笑道:“有义,你看,管教你的人来了!”张有义不吭声了。康明理上前问道:“你们哪里去?”张翠鱼说:“哪里去?往沟里送东西去。你把家丢下不管,好象就都是我的事,要不是秀英帮我,今辈子也闹不出去!”武二娃上来指住她的脚说道:“怨你妈给你把脚缠的太好啦,看那双三寸金莲,要是敌人来了,保险当花姑娘!”说着就学着张翠鱼走路,引得大家哄然大笑。康明理斜了老婆一眼说:“自家的事老那么当紧;你们先招呼妇女们把地雷埋上!你们平常夸口,说你们妇女学的好,这可到了考真本事的时候啦!”吴秀英和巧巧把张翠鱼拉了一把说:“走吧,别和这些人多磨牙!我们妇女的事不用你们操心!”笑着走了。张有义在后面说道:“哎呀,看把你们妇女提高的连男人都瞧不起啦!”说笑着便一齐回到村公所,商讨晚上放哨的事。 这一夜,情报不断送来,不断送走。看着看着情况一阵比一阵紧了!天不明,民兵们就把村外要路口都埋上雷,回来又到各家检查了一遍,有的人家把地雷埋在粮窖上,有的埋在门洞里,有些埋得不好的,民兵们就帮助起出重埋。这样一家挨一家的检查,到了康明理的门上,大门闭得紧紧的,孟二楞跑上去要推门,康明理忙一把拉住,用手比了个圆圈圈,嘴巴往前送了两送,众人知道是门顶上挂了雷,这才又往下一家去检查。 到了雷石柱家门上,有几个民兵打趣地说:“这是咱中队长太太的家,大家可得仔细检查哩!查出缺点来,中队长可是不好看呀!”说笑着,都进了院里。四周一看,“坚壁”的挺干净!大家正要夸奖吴秀英模范,忽然武二娃跑来说:“你们快跟我看去,我查出缺点啦!”众人都跟武二娃走到草房门口,见地上放着个花布包袱。忽然李有红也大叫道:“看那个窗子上还放着个酒瓶子哩!”民兵们一看,就都围着雷石柱嚷叫起来:“中队长真糟糕,尽缺点!”雷石柱笑道:“你们不清楚,那是人家丢下有用意哩!”张有义道:“哈,你想包庇啦!黑夜包庇可以,白天可不行!”雷石柱又笑道:“你们别乱嚷,这是人家埋的雷。”随即把埋法给大家一讲,民兵们都拍着手说道:“哎呀,真是个稠心眼儿人!想出这么多办法!”张有义说:“妇女们真是有两下子哩!以后不能小看啦,要大看哩!”民兵们又哄然笑开了。猛然,村前面山梁上,“轰”的一声手榴弹响,雷石柱忙把手一摆道:“快!信号响了,赶快出村!” 第四十九回 地雷声震天动地 日伪军粉身碎骨 四十九 第四十九回地雷声震天动地日伪军粉身碎骨 民兵们听到信号响了,霎时跑遍全村,把没有走的人都督促着起了身,又搂来许多柴草麦秸,乱纷纷撒在街上;这才分开两伙,出了村,绕着往两面山头爬去。 这天——农历九月二十三日,各据点的敌人同时出动了。水峪镇汉家山据点这一路,日本兵、伪军、民伕、驮骡马匹,共六七百人马,沿着康家寨这一道山梁,直往靠山堡前进。一路上,进一村,抢一村,烧一村,来势十分凶残。 早饭时分,敌人到了康家寨,只见村口当路,有两块石头,挟着一块木牌牌,上面写着四句话: 此物生来性子强, 十字路口把哨放, 鬼子胆敢动一动, 送他地狱游一趟。 独眼窝翻译官上前端详了一阵,心里想这里可能有地雷。但望望木牌下面,只有两块石头挟着,并无埋过地雷的痕迹。正在半信半疑,忽然有个日本兵过来,伸手就把牌子拔起来,又一个日本兵去抢,还没夺到手,挟牌子的石头“轰”的一声爆炸了!在腾空的烟雾中,日本兵倒的倒,爬的爬,地上的鲜血,好象杀过猪一样。独眼窝翻译官侥幸没有炸死,只头上划破一绽,满脸鲜血直淌,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敌人司令官慌忙下令停止前进。 敌人的大队人马,通通聚到村口上了,好象一条毒蛇似的,盘成一团,眼巴巴地望着康家寨,却不敢前进半步。 又过了有半顿饭工夫,敌人才派工兵前面开路,向村里慢慢爬行。 进了村,只见家家的大门都锁着,街上连只狗也看不到。一摊一摊的柴草麦秸,被风吹着,满街旋舞,情景十分清冷。 敌人进村后走了一截,见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大起胆子,逢门便捣,捣开便进,进去便翻箱倒柜,搜寻财物。富农李德泰的大门,被捣开了,家里的磁瓶瓦罐打碎了,水缸打烂了,五六个敌人用镢头在院里乱刨。埋在墙角粪堆前地下的五瓮麦子,被刨开了,敌人把麦子装的装了,剩下的把牲口牵来吃,往院里撒,一阵就糟蹋了个干干净净。闹完了,一个日本兵提个洋铁筒筒,把里面装的油往门上一洒,点了一根火柴,三间瓦房,霎时冒起了熊熊的火焰!黑烟飞卷着,升上高空,和村里别处敌人烧了房子的黑烟,溶成一片。刹那间,康家寨变成了一片乌烟瘴气的黑暗世界! 这时,另一伙敌人,来到了丁字路口场子里:场子上空荡荡的,只有两条板凳放在那里。有几个敌人,一涌上去抢着往板凳上坐下休息;屁股还没坐稳,板凳便在响声中随着黑烟尘土飞起来!敌人的屁股、脑袋、胳膊飞开了,落下来,变成了一块块血糊糊的肉块! 这响声好似一根导火线,震天动地的地雷爆炸声,满村响起来!敌人慌乱了,刨窖的不敢刨了,抢东西的不敢抢了,抢到的也吓得丢了,满街乱窜,嚎叫!爆炸声越来越响,被蹂躏的康家寨,好象变成了一只凶猛的老虎,大声怒吼起来。敌人看着不可能久站,于是吹号集合了人马,往靠山堡内地区而去。 两面山上的民兵,朝着敌人的后尾打了一阵排子枪,见敌人去远了,这才慌忙跑回村里。一部分人救火,一部分人查各处地雷爆炸的情形。 救火的民兵们在全村看了一遍,唯有富农李德泰的东西,被糟蹋的比哪一家也厉害!粮窖刨开了,家里院里,粮食、衣服、家具丢的满地,房子有的在着火,有的在冒烟。孟二楞一见这般光景,立刻气得顿足大骂道:“这些顽固分子,天生下挨砖不挨瓦!宣传叫他埋雷硬不埋,这一下可受用了吧!叫他受点教训,不屈!”张有义斜瞪了孟二楞一眼,说道:“看,又随便乱讲,快,大家先动手救火!”民兵们忙卸下武器,寻锹找镢,分头挑水上房救火,挖的挖,浇的浇,忙得不可开交。 村里藏在山沟里的人,牵着牲口,背着铺盖,都陆续回来了。李德泰回来一看,见家里糟蹋的不成样子,心里一气,趴在院里,两手捶着地,号啕大哭起来!李有红在房上救火正热得满头大汗,听见有人哭喊,一看见是他远房叔父李德泰,就气得从房上跳下来,吵架似的对他叔父喊道:“你哭什么?房子也烧了,这你心可平静了吧!”“呸!”李老汉唾了李有红一口说:“老子滚油浇心哩,你还来给老子加火啦!”李有红说:“哼!当初千说万说,叫你把雷埋上,你不听;你看看,结果是谁吃了亏?”李德泰悄悄地蹲在了一旁,抱着头直叹气。 民兵们把火扑熄了。张有义从房上跳下来,瞟了李德泰一眼说道:“你以为骗住我们就对啦!看看是谁吃了亏!自家找苦吃,可不能怨别人!”正说时,听见丁字路口那边人吵得一哇声。武二娃跑来摆着手说道:“你们快去看吧,村口上咱中队长的两颗石雷,炸死十几个敌人,马保儿在丁字路口场里埋的板凳雷,也把敌人炸坏了,中队长老婆的酒瓶包袱雷,也炸了!快去看,村里人都去啦!”孟二楞一听,拔腿就走,张有义和李有红上去把李老汉拉上,一同来到丁字路口场上。 场子里早站满了人,雷石柱站在一块石头上,给大家讲石雷的好处和做的办法,人们听着,看看满场子的黑血、烂肉、破帽子、烂皮鞋……不由的连声赞好!老汉们摸着胡子咧着嘴说:“还是咱中队长有办法!”张有义、李有红等七个民兵,后悔地跺着脚说:“你整天给我们说石雷的好处,我们还以为石雷不顶事;早知道这样厉害,咱们这里有的是石头,准备他几大车石雷,把村子用石雷垒起来,看他敌人还能进来!” 正说间,一群妇女笑着从前面过来。大家推着雷石柱老婆吴秀英,到了场子里,张翠鱼尖起嗓子说道:“这是我们的爆炸模范!你们看看。两条妙计,炸死不少敌人,她那院里的血,就象开了杀房一样!”这么一讲,一群人便往雷石柱院里去看,不多一阵,一个个回来说道:“厉害!厉害!吴秀英真不愧是咱们中队长的老婆!”吴秀英听说,红着脸往人后面钻,张翠鱼拖出来说:“你讲嘛,把你的好办法也让众人知道一下。”吴秀英被推的没办法,便把她埋雷的办法说了一遍,讲完,有几个人拍起手来,羞的她赶快钻进人堆里。 雷石柱见群众情绪很高,便又说道:“大家看见了吧,全民爆炸就是这样厉害!要打日本鬼子,不一定用洋枪洋炮,地雷圪蛋就是我们的好武器!只要我们家家埋雷,人人爆炸,不愁把鬼子打不走。可是我们村还有一些人,没认识地雷的用处,我们埋雷,他们还骂我们;今天大家可以亲眼看见,埋了雷的人家,一点没受损失,没埋雷的人家,粮食被敌人刨了,房子也点了。你们说,到底埋雷好,还是不埋好?”很多人接上说道:“这还用问啦,自然是埋雷好!这次的事实,谁又不是瞎了眼,还看不见!”张有义说:“那为什么这回就有人不肯埋雷呢?”李德泰听到这些话,后悔过去自己不应当看不起地雷,马上挤上前来,含着泪说道:“我老汉过去脑筋旧,看不清地雷的好处;这回鬼子来,可把我教训好咧!以后我老汉也学埋雷!”这时,有人喊着要出钱买地雷,雷石柱说:“买地雷的办法虽然好,可是太费钱;不如我们把石雷运动开展起来,甚么问题也解决了。这事我们过两天有了空,再好好讨论。”众人都同意。当下便各回各家,去收拾打扫敌人糟蹋的房院。 过了两天,全村开了个大会,把开展石雷运动,具体组织了一下:马保儿负责打造石雷工具,雷石柱负责指导。雷石柱又吩咐康明理,把这次石雷的作用,给报上寄篇稿子。 不到半月工夫,康家寨、望春崖等几村,都搞开了石雷运动,走到处,都能听见钢凿石头的“叮当叮当”声。 第五十回 暗民兵送出情报 钻地道去抓汉奸 五十 第五十回暗民兵送出情报钻地道去抓汉奸 敌人向内地区“扫荡”去了。汉家山据点里,只留下少数伪军把守碉堡,白天黑夜都不敢动。老武见这是个活动的好机会,便和雷石柱、李村长商量,从三个村的民兵里,抽出一部分有战斗经验的人,集中到一块,成立一个民兵战斗队,经常到汉家山据点周围活动;同时趁这好机会,把汉家山村暗民兵工作好好做一下。 雷石柱和李村长赞同老武的意见,三个人马上就分头下乡,赶第二天前半晌,便都带着民兵回来了。三个村,一共挑选了二十五人,都是年轻力壮、腿脚灵便的小伙子。编了三个小队,老武给大家讲了这次下去活动要注意的事项。 正说中间,前面放坐探的李有红回来了,只见他满头是汗,进来一句话也没说,叫上指导员和中队长,又从大门出去了。 满屋的民兵,一个个莫名其妙。老武和雷石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跟着李有红走到外面一个僻静处,李有红才悄悄说:“汉家山暗民兵孙生旺来了,在前面山凹里等着,他说他不好来,怕暴露了目标,他让你俩快去一下,有要紧事要说!”老武、雷石柱听了,便跟着李有红走了。 爬上老虎山梁,转了一个弯,果然看见前面地畔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孙生旺。身上还穿着他那掏炭时又烂又脏的衣裳。两下一见,彼此都亲热地问候了几句,孙生旺便说:“我们的暗民兵,已经发展了四个人,开过两次会,最近我们做了一件大工作!”雷石柱急问:“什么工作?”孙生旺说:“从前咱们两面联络,很不方便!我就想了个办法!我们村子西南有座废了的煤窑,我们几个又挖了一下,和我家里打通了;以后咱们出入送信,就可以走这条路。今天我就是从这个地道里出来的。” 老武们三个人听了,高兴的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夸奖孙生旺。孙生旺马上又提醒着说道:“嗳!这可不能走漏消息!要是被敌人发觉了,我父子俩的脑袋长不住,咱们的工作也干不成了!”老武拍了一下孙生旺的肩膀说:“这你可以放心!”便又问起据点里的情形,孙生旺说:“据点里就剩下邱得世的两小队伪军了,整天守住碉堡不敢动!到黑夜,街上只有伪联合村公所的人,领着自卫团巡夜,要活动,这可是个好机会!”老武听了,手在下巴上搓了一阵,然后对雷石柱说:“那咱们今黑夜就开始干吧!趁这机会,先把联合村公所收拾了再说!”雷石柱点头应道:“对!把那两个伪村长抓出来就能除一大害!”孙生旺忙说:“伪村长王怀当可是早该杀啦!伪村副郝秀成和我是亲姑表兄弟,人可不错,没有干过什么坏事!”老武问道:“他从前是干甚么的?”孙生旺说:“他从前在本村当完小教员!”李有红听了接住道:“这人我也知道点,是个好人!我老婆是他的外甥,听说他这次当村副,也是被逼没办法!”孙生旺听李有红说起了郝秀成当伪村副的事,便把他的前后情形讲了一遍。 原来这伪村副郝秀成的妈妈,是孙老汉的亲姐姐,孙生旺和郝秀成是亲姑表兄弟。郝秀成比孙生旺年岁大,家里是中农。日本人未占这里以前,在本村完小当教员。对人不拿架子,谁有事求他,他都肯帮忙,威望很高。以后日本人来了,他不当教员了,本想和父亲一同劳动种地;可是日本人打听到他在村里有点威望,为了欺骗老百姓,便强迫他当村副;他知道这是当汉奸,不干!但日本人拿他全家的性命威胁,他只好接受了。他接受了之后,又很懊悔!他看过许多历史古书,知道从古至今亡国的痛苦,因此他对伪村副这差事,只是敷敷衍衍地干。 孙生旺最后说:“这人留下,以后咱把工作做好,一定能争取过来抗日!”老武听了,便说道:“对!今日黑夜就单抓王怀当!”当下又计议了一阵,才分手回来。 民兵们见老武和雷石柱、李有红三个回来,着急的都问出了什么事。老武笑笑,说道:“没有什么,刚才接到个情报,咱们今黑夜就下公路上活动去!大家赶快准备一下!”李村长于是忙着秤来面,给民兵们做饭。民兵们有的擦枪,有的磨刺刀,各人忙各人的事。 天黑,吃过了饭,老武便把民兵集合起,个个扛地雷背步枪,别斧子带镢头,向着公路出发了。 原来今日黑夜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老武和雷石柱带领崔兴智、周丑孩、马保儿等四五个人,进据点抓王怀当;另一个是赵得胜领导其余民兵,破公路割电线。 民兵们翻过老虎山梁,天早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空中布满乌云,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走了不多远,队伍忽然在一个山凹凹里停住了,雷石柱从队前走过来低声叫道:“李有红!李有红!”叫了两声,没人答话,便问孟二楞道:“李有红哪里去了?”孟二楞还没来及张嘴,旁边有人便说道:“回家找去吧,一定是又睡着了!”雷石柱生气道:“这人真是——唉!快快,快去找来!”孟二楞气的一边骂,一边返了回来。 二楞回到村里,推开李有红家的门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李有红正躺在炕上,“呼噜呼噜”地打鼻鼾。孟二楞气得两眼直冒火星,照腿捣了几拳,大声喊道:“你睡死啦!快,有了任务!”李有红迷里迷糊,爬起揉了两下眼,照例没吭气,背了枪,拔腿跟上孟二楞便走。 二人出了门,话都不说一句,只是往前赶,赶到了老虎山山凹里一看,队伍不见了,孟二楞大吃一惊,急嚷道:“坏了,坏了,他们已经走了!”于是撒开腿,刮风似的直追下公路。两人正跑得汗如雨下,忽见前面有十几个黑影在蠕动。孟二楞猜定是老武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开嗓子,便大声说道:“哎呀!可算把你们追上了!”只见黑影那边有一个人跑上来,压住嗓子说道:“啥时候也是那股猛劲,你就不看这是啥地方?大喊大叫的!”孟二楞不高兴地回道:“那你们为啥不等我一阵呢?还怨我!”康明理说:“你又来了,你……”李有红见康明理生了气,想到这全怨自己睡觉的缘故,赶快把孟二楞拉上,钻到队里。 孟二楞到队里前后一看,发现少了几个人,便又跑过去问康明理道:“老武石柱干什么去了?”康明理说:“他们摸据点去了,叫咱们在这里割电线!”还没等康明理讲完,孟二楞早已气的“通通”地跺脚嚷道:“为什么不让我去?为什么不让我去?”康明理忙说:“等不来你,老武同志就分配叫你也参加割电线,他说今天要完成三百斤电线的任务哩,还说李有红会爬电杆,让他多拔些磁瓶,回去把里头的硫磺取出来,造爆发管用。”孟二楞听了,肚里急的象着了火。这时大家都散开去刨电杆、割电线,孟二楞却蹲下不动。康明理心里急了,说:“你是小队长,不起模范还成!”孟二楞一听,猛往起一站,跑到一根电杆跟前,用斧子就砍!不料李有红早已爬上了这根电杆,用钳子剪线拔磁瓶,忽然听见电杆根下边有人用斧头“通”“通”的砍,身子也随着震动起来,他往下一看,看不清是谁;想叫又不能大声,只压着嗓子叫道:“谁?不要砍,上面有人!”这时的孟二楞满肚子的不高兴,脑子里只想着摸据点,哪里还能听见人喊;用力砍了几下,只听“圪嚓”一响,电杆便倒了下来,随着电杆倒处,有人“哎哟”的叫了一声,孟二楞一惊,忙过去看时,才知道是李有红摔下来了!幸好下面是块沙地,人还没有跌伤。李有红爬起来骂道:“直叫上面有人,你耳朵里就象塞了棉花一样;要是跌到石头上,把老子的命也要啦!”孟二楞又想起他没有参加摸据点的事道:“都是因为你,把老子的大事也耽误了!”一时火劲上来,正想再发作他几句,想起自己是小队长,不该这样!也就一口唾沫咽下肚里。 老武、雷石柱带着进据点的五六个人,轻手轻脚,一阵小跑,转眼便来到汉家山村外。这时正是夜静更深,伏在围墙外边往里一听,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一片黑暗,只有东西两个碉堡上的枪眼里,透出了几星微弱的灯光。街上偶尔有巡夜自卫团的灯光闪动。雷石柱看着方向,心里思谋着孙生旺今天给他们说的进地道的那个路线:向西南,离围墙半里路进沟,见一块大石头,就到了。于是,他领着大家向西南走,走了一阵,果然有一条小沟,进了沟走不多远,就看见了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雷石柱叫众人停下,他去四处找煤窑口子。忽听石头那面的乱草里,有人拍手,原来是孙生旺来接他们。大家一见,便跟着孙生旺,弯下身子,顺着黑洞爬了进去,里面窄的象蛇洞,爬了约有数丈远,洞宽了,孙生旺擦着一根洋火,在墙上小窑里取出一盏葫芦灯,点着顶在头上。这时,老武们才看见顶上和两旁,都是有棱有角的炭,有的地方还顶着木柱子,大家弯弯曲曲走了一阵,地道进入黄土洞了,顺土台阶往上爬,忽然没路了,头顶上露出一块青石板。 第五十一回 抓汉奸汉奸漏网 炸汽车汽车翻身 五十一 第五十一回抓汉奸汉奸漏网炸汽车汽车翻身 老武紧跟着孙生旺,一见头上堵着一块青石板,没有路了。正想发问,见孙生旺伸起手去,在石板上拍了三下。等了一下,“唿”的一声,石板揭开了。孙生旺把上半个身子伸出去,两手托住地一撑,便爬了出去,后面跟的人,也照样一个个爬了出来。一看,地道的出口原来正是孙生旺家的炉坑。 屋里点着灯,孙老汉见老武他们来了,高兴地说:“可把我等急了!”拿过烟袋让众人抽。众人坐下稍休息了一下,孙生旺到外面转了一遭,回来说:“动手干吧!”老武和其余的人便跟着孙生旺出了大门。 他们穿过一条胡同,入了正街,见前面有人唱着“打牙牌”一手提盏马灯,一手提个酒瓶,一摇一晃地过来。孙生旺悄悄告老武道:“这就是王怀当的勤务兵!”雷石柱把手一摆,大家便都躲在墙根下,端起枪,屏住呼吸。 那人渐渐走近了,到了民兵们隐蔽的墙根前,雷石柱一闪身扑上去,一脚踢翻了马灯,狠劲儿把那人抱住道:“不准叫喊,我们是八路军!”随即拉进胡同里。老武过来用手枪逼住问道:“你知道王怀当现在在什么地方,快引我们去!抓出他来与你无事,不然打死你!” 原来这天王怀当正在料子馆抽大烟,抽了一气,想起了喝汾酒,便打发勤务兵回村公所里取酒。 老武见那勤务兵不说话,便故意把枪机一扳吓唬他,那勤务兵见要开枪,便撒谎说道:“村长在村公所,我领你们去!”大家信以为真,便跟着那家伙,往西拐了几个弯,来到座很大的楼院跟前。老武把大家布置开,便提着手枪,和雷石柱进去,催那勤务兵上去叫村长的门。那勤务兵便到边上一间房门上捣了几下,叫了几声。一刻便有一个人开门出来,老武以为出来的这家伙就是王怀当,伸手过去,一把擒住了领口,对雷石柱说:“捆了走!”只见那人吓得浑身打颤,变声变调地说道:“我是个做饭的,你们抓我干啥呀!”老武仔细一看,看不清面貌,早已闻到衣服上一股油腥气味,忙回头找叫门的那个勤务兵,不料那家伙乘老武雷石柱捆伙夫的时候,已偷偷地溜开,慌忙爬上楼梯,从墙跳出去,一口气往料子馆跑去了。 老武见那家伙不在了,返身出来问孙生旺,孙生旺说:“一定是在料子馆‘十里麻’那儿过瘾哩!”老武一听,就叫孙生旺领路,飞也似的往料子馆跑去。 王怀当正在料子馆把烟瘾过足,等了一阵,还不见勤务兵取酒回来。料子馆破鞋“十里麻”,陪他躺在床上,拉拉扯扯只顾调情。两人正乐的得意忘形,门子“砰”一声,勤务兵气喘汗流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快,八路军进村抓你来啦!”王怀当一听,吓得浑身打颤,往起一爬,把摆在身边的烟灯打翻了,马上屋里一片黑暗。王怀当遭此一吓,慌得不知东西南北,鞋也顾不得穿了,赤着脚跑出来,没命的往碉堡上跑。 穿过大街,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眼前一片昏暗。 老武他们返到大街上,正好王怀当从前面跑过去;几个人照着黑影紧追,转了几个弯,追了一阵,黑影不见了。雷石柱说:“追不上了!”孙生旺说:“狗养的跑到碉堡上去了!今黑夜是不行了!以后找机会再抓吧!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将来总有抓住他的机会哩!”说着,众人便又弯回街上。刚走了几步,突然山头上碉堡里:“咯咯咯”机枪扫射起来。老武见情况不利,便命令大家往出退!跳出围墙,民兵们朝着碉堡打了几枪,碉堡上的机关枪便打的更凶了。民兵们边走边笑着说:“你好好的打吧!老子们没抓住人,子弹也得叫你多消耗几颗!”一直走出二里多路,还听见碉堡上的机枪不停息地响叫。 老武们返回康家寨,天已明了,正好到公路上割电线的民兵们也回来了。每人身上背着一大圈铁丝,李有红从头到脚,挂满了磁瓶。雷石柱一查看人数,不见孟二楞和张有义。问康明理,康明理也楞住说:“在公路上集合的时候还在嘛!”随即把昨夜二楞发脾气的事一讲,雷石柱说:“活到八十岁也是那个牛脾气不变,保险又是闯祸去啦!”随即对李有红说:“昨天他叫了你,今天你去把他找回来,跑快些!”说罢,李有红便把身上的东西卸下走了。 原来大家割完电线,天已蒙蒙亮了。孟二楞爬上望春崖山梁,回头看见水峪镇通汉家山的公路上,有十几辆汽车,向汉家山飞驰而来。他走到张有义跟前说:“看!”用手指住公路:“咱们别回去,等着炸敌人的汽车吧!”张有义说:“算啦!你敢保险人家今天过来?”孟二楞瞪起眼说:“我敢保险!要是它不来,咱们就回去,这又不是做买卖,怕赔了本!”张有义看看天色又说:“肚子饿的唱洋戏哩,要炸汽车,等咱们回去吃饱饭再来!”孟二楞急道:“吃了饭怕误了嘛!”上去拧住张有义的耳朵,笑道:“你去不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张有义耳朵被拧痛了,把孟二楞推开,撒腿便跑,孟二楞追上去,一扑抱住说:“你这家伙,还没打仗倒开小差啦!回去还不是窝窝稀饭,炸了敌人的汽车,纸烟饼干保你吃个美!”张有义把包头的丝手绢一扎,袖子一挽,对孟二楞说:“要干就干,赶快下去挖雷坑!” 两个人一人背了一颗地雷,飞快的下到公路上,东瞅西看,只见靠山根的岔沟上,有一座小石桥,孟二楞说:“就在这桥上埋吧,两边埋上两颗带火雷,旁边埋上两颗连环雷,汽车只要过桥,总要炸他一两辆!”张有义一看,只有两颗雷,便说:“雷不够嘛!”孟二楞傻了眼。 正在这时,猛听见身后有人跑来叫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叫我好找呀!中队长叫你们快回去。”二人回头一看,见是李有红跑来。孟二楞便说:“你看见汉家山村东口停下的那十几辆汽车吗?那是才从水峪镇开来的,今天保险从咱这里过,往内地区运东西。咱们埋连环雷炸汽车吧!你同意不?”李有红往汉家山那面看了看,山遮着看不见什么,便说:“炸是可以,地雷不够嘛!”张有义对李有红说:“要干就干!你腿长,快给咱们跑回去背四颗雷去,我们先下去挖雷坑;石柱哥要问你,就告他说我们炸了汽车就回去了!”李有红答应着,迈开腿,一溜风似的跑回去。孟二楞和张有义便动手挖雷坑。 约莫过了两顿饭时分,孟二楞们把雷坑挖好了,看看天色,太阳已升起三四杆子高;却不见李有红转来。两人正等得心急,忽然一阵“嗡隆嗡隆”的马达声,由远而近,声音由小而大,响着过来。孟二楞急得跺开了脚,气得直骂:“坏了!汽车来了!李有红这家伙,除了睡觉什么事也办不成!”马达声越响越大,两人便急忙躲进沟里趴下往外看,可是看了半天,奇怪!公路上空荡荡的,连个汽车的影子也没有。孟二楞诧异起来,暗想:“不是敌人有了看不见的汽车吧!”谁知他二人急迷了心,睁大眼只看汽车路,不看天上。张有义猛把脸一仰,突然见一架涂着红膏药的银灰飞机,响着从头上飞过去。二人的心,这才一块石头着了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山坡上李有红背着雷,满头大汗跑下来说:“刚才的飞机响,我以为汽车过来了,可把我急了一阵子!”孟二楞和张有义一听,想起刚才自己的情形,也一边笑,一边动手埋雷。 忙了很大一阵子,四颗雷都埋好,孟二楞把手一摆,三个人便进了沟,趴在山坡坡后面等着看。这时李有红从怀里掏出两个窝窝说:“你们饿坏了吧?我给你们捎的拿了点吃的。”说着便把窝窝递给孟二楞们。张有义接过窝窝,一边吃一边打趣地说:“你真是好同志,比我老婆都关心我!”李有红笑了笑,两眼照旧注视着公路上。 左等右等,三个人觉得时间很长了,可是汽车路上还没有汽车影子;看看太阳,也不过刚是吃饭时辰。张有义早有几分不耐烦,起来说道:“回吧,说不定汽车今天不走,这要等到哪一天呢?”正说间,见汉家山那面汽车路上,刮旋风似的有灰尘飞起来,孟二楞心想:“可不是刮风吧!”正在心中左右猜疑,一股子风吹来,耳边听见了马达声响,接着见汽车路尽头,出现了许多小斑虫大小的东西。孟二楞好高兴,睁大眼死盯住前面,样子好似洞口等老鼠的猫儿一般。 汽车象正月十五的走马灯,一辆跟一辆,飞驰而来,渐渐由远而近,第一辆进了地雷圈,后面的也跟进了地雷圈,可是怎么看不见地雷炸呢?原来他们把地雷埋在两边,距离太宽;偏偏领头的汽车刚从中间穿过去。后面的汽车因为吃惯地雷的亏,老是跟着前面的车印儿走,当然也炸不上。趴在山坡上的三个民兵,看见汽车已过去了几辆,雷还没炸,真有点哑巴看失火,干急说不成话。孟二楞早急的忍不住往起一跳,就大喊了一声。汽车上的敌人,听见山坡上有人叫喊,一看是几个“土八路”,跳下车来,就向山坡上追过来。张有义见事不妙,立时心生一计,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哨子来,“唧唧唧”吹了两声,喊道:“准备好手榴弹!”那边李有红眼快,早已把插在腰里的一颗手榴弹,“呼”的一声扔出去,敌人见势不对,以为山后有埋伏,赶快调头上车,不料西山头上,突然“叭叭叭叭”一阵排子枪,急雨般打了下来!鬼子着了大忙,“哇哩哇啦”的叫着,有的往车下钻,有的往庄稼地里躲。领头的汽车,象一只发了急的牛似的,加足马力向前开,后面没有过了桥的七八辆汽车,慌得早忘记看前车的车印,乱开乱撞,正好引着了连环雷,一声巨响,红火黑烟冲天,有一辆汽车,翻在桥下,满车的大米罐头饼干和子弹,撒了遍地。其余的汽车,霎时间跑的不见影儿了。 原来李有红回家取地雷的时候,把炸车的事告给了雷石柱,雷石柱带了五六个民兵,便来山头上配合。孟二楞正为山头上的枪声发楞,雷石柱已经带着一队民兵跑下来,才知道是他们配合打的。赶快就去汽车上收拾东西。 第五十二回 敌据点民兵喊话 武得民舌战伪军 五十二 第五十二回敌据点民兵喊话武得民舌战伪军 民兵们爬到汽车上,先拣自己心爱的东西收拾,武二娃找到一捆日本大衣,抽了一件穿在身上,又拣起顶日本钢盔戴在头上,学着日本人的腔调,咧开嘴叫道:“八格牙鲁的,东西的大大的有!”见雷石柱瞪了他一眼,忙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扛着那一捆日本大衣送往后沟里去了。张有义看见满地罐头饼干,肚里正饿的慌,抓起来,就往嘴里送,吃着饼干,又拿起一筒罐头,正想用刺刀捅开吃,雷石柱上来说道:“你什么时候也误不了吃!你不看别人都忙着搬东西吗?赶快把子弹往后沟里搬,这是咱以后打仗的本钱;不然待会敌人出来,一样也搞不上了!”张有义笑着点头答应,忙扛了一箱子子弹,往后沟送去了。 民兵们正搬的搬,扛的扛,收拾胜利品,山头上放警戒的崔兴智、马保儿们喊道:“快!又打西面返回来一股敌人!” 民兵们一听,赶快每人扛了一包东西,往后沟里跑去。 这天,老武因为昨天黑夜进据点着了点凉,身上不爽快,一个人留在家里休息。吃过早饭以后,接到汉家山孙生旺送来情报,老武看完了,心中正在暗暗高兴;猛听见街上人声嘈杂,出去看时,原是雷石柱领着民兵们回来了,个个都是喜气洋洋,唱着歌,身上背着、扛着、提着很多东西。大伙一齐进了村公所,一查点胜利品,共有:四整箱子弹,十多件日本大衣,十几袋大米、白面,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下民兵们讨论了一下,把子弹交民兵中队长收管,统一分配;大米白面,送给烈抗属,留一部分民兵们吃。张有义一听说吃,喜得咧开嘴说:“我当大师傅,葱花花,油煎煎,鸡蛋捎子大米饭,保险做的清香美味,来吧!”他两只手一拍,便叫周丑孩担水,武二娃烧火,张罗起来。孟二楞也要插手,张有义推开说:“你吃饭顶一把手,做饭还是请你靠边稍息!” 民兵们忙着闹饭,老武没事,便把雷石柱拉到一边说:“刚才据点里送出情报来,说是夜天伪军以为咱们攻碉堡,吓的打了一夜枪,今早上连碉堡也不敢下来了!民伕挑上水去都不敢开门,还是从围墙上往进吊哩!”雷石柱奇怪地问:“为什么敌人一下怕成这样子呢?”老武说:“他为什么不怕?日本人都出发走了,剩下些伪军,他们摸不透咱们的情况,当然害怕!”雷石柱说:“那咱们趁这机会争取这些人反正吧?!”老武说:“我刚才也是这样想,咱们今晚上先去喊一喊话,发动个宣传攻势,看这些人是什么态度,然后咱们再想法走咱的步数。”两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吃完了饭。雷石柱叫大家抓紧时间睡觉,说晚上还有任务。大家都是熬累了一夜,身子疲乏透了,听了这话,都各自找地方睡去了。一直睡到天黑才都起来,连忙收拾的吃了饭,老武、雷石柱便带着民兵往汉家山来。 这天夜里,天阴的漆黑,刮着风,下着蒙生生雨。天黑,路又滑,十分难走。雷石柱和老武在最前头探路,其余的人一字长蛇跟在后面。一阵,前边一个一个低低地传下话来说:“上山了,一个拉住一个!”一阵又传下话来说:“下山了,一个扯住一个!”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不咳嗽,只听得脚步声沙沙的响。 翻过老虎山,通过松树林,又渡过一条小河,便上了汉家山村后的梁上。大家都蹲在一个山峁峁后边,这里距碉堡只有二百来公尺。这时云退了,天上闪着些星星,趴到地上,就可以看见前边那两个黑黑的碉堡。老武把民兵们留在这里作掩护,光带了孟二楞和李有红两个到前边去。 三个人直爬到离碉堡只有五十来公尺的个地垄垄跟前,这里可以看到碉堡上伪军哨兵踱来踱去的黑影,可以听到哨兵的脚步声。老武提高嗓子拉长声音喊道:“喂,上面放哨的是谁?叫你们的弟兄们出来答话!”这一声喊,吓得那个放哨的伪军,突然缩住身子,又是拉枪栓,又是叫喊:“什么人?!什么人!?”停了一阵,老武听见碉堡上不响动了。才又喊道:“我们是八路军,今天不是来打你们的。快叫你们的人出来!”哨兵不见了,碉堡里混乱了一阵,又没声音了。这时,老武声音很和气、很慢、很清楚地一字一句喊:“伪军弟兄们,你们都是中国人,为什么给日本鬼子当走狗?胳膊肘往外弯!日本鬼子终究完了蛋,你们落个什么下场?也该想想后路呀!” 碉堡上还是没一点响动;只有下边村里小河的流水,“哗哗”的响。一个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老武转了话头说:“喂!你们这阵生活好不好?”只听一个伪军低声说:“唉!好啥咧!以前还能吃上白面,这阵一天两顿高粱黑豆窝窝!”老武赶紧说:“告诉你们吧,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哩!”接着就把日本国内的困难,太平洋战场上的失败,八路军到处出击,各地伪军反正的情形讲了一气。 老武估计伪军们听起兴趣了,又继续说道:“八路军抗日政府是宽大的,只要你们改邪归正,绝不杀害你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呀!你们为什么不反正呢?”这时,寂静的碉堡里,突然乱纷纷地说道:“谁还没四两红肉?咱也知道咱是中国人,就是这阵上头管的太……”正说到这里,听见碉堡里楼梯上一阵皮鞋响,又听见“拍拍拍”几个耳光声,接着,一个很粗的声音骂道:“妈拉个巴子,混账王八蛋!快!各就各位,机关枪预备!” 突然,碉堡上的机枪开火了,一道红红的火光向天空喷射上去。 老武喊话正喊的上劲,叫这家伙泼散了场,气得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只听见碉堡上答道:“你二老爷就是邱队长,你们这些毛贼想怎么样?”老武一听满口京腔,油腔滑调,知道这就是伪军中队长邱得世,于是便叫着他的名字说:“邱得世,你仗上日本人的势力胡作非为,欺压老百姓,你以为我们八路军不知道?你也应该识点时务!再要作坏良心事情,攻开碉堡你别想活!”邱得世冷笑了一声说:“哼!吹什么牛皮!就凭你们几支破枪想攻碉堡?!回家盖上十八层被子作梦去吧!”老武火透了,强忍住说道:“姓邱的,你不要光顾眼前得意,日本人迟早塌了台,看你还跑到东京去呀!”邱得世说:“打量你们这些毛贼也成不了个器!二老爷没有工夫和你们磨牙。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 孟二楞本来记着老武临来时不让他开口的话,但这时实在气憋的忍不住了,便放开嗓门骂道:“操你汉奸十八辈的祖宗,你狗养的有本事滚出来!”邱得世没回答,只喊道:“开枪!”随即碉堡上又打起了机关枪。 老武、孟二楞、李有红三个人,赶紧爬到地垄下。那枪声一阵紧似一阵。但仔细一听,子弹却没落在地上,都从天空里“嘶——嘶——”飞走了。老武心里高兴地说:“这些伪军士兵大概争取的有点门路了!”这时,担任掩护的民兵,也向碉堡上打开枪了。老武他们连忙爬着退了回来,民兵们也就撤下了汉家山梁。 第五十三回 集思广益订计划 乔装改扮抓伪军 五十三 第五十三回集思广益订计划乔装改扮抓伪军 回来的路上,民兵们个个怒气冲天,有的大声叫骂,有的心里发狠。走着走着,孟二楞气的大声吼道:“狗娘养的邱得世,真坏!老子拚上命也要出这口气!”大家乱纷纷地说:“指导员,中队长,给咱下命令吧,把这个王八窝攻下来!”“这些汉奸王八蛋们,和他好说不顶事,非上硬的不行!” 老武见民兵们战斗情绪很高,心中很高兴;但又怕这些小伙子们偷偷出去闯乱子,于是说道:“打是可以打;不过咱们硬攻碉堡是不好办!咱们作的是没本钱买卖,赚起赔不起,大家伙出个主意,想个计策才好!”民兵们听了,气才平了一些。一面走,一面开始讨论。康明理说:“伪军本来吃不住打,他就是凭了个碉堡,只要咱们想法子把他们诱出碉堡来,就好收拾了!”张有义说:“那还不好引诱?咱们再装成大闺女小媳妇,到碉堡跟前晃去!”雷石柱说;“去年的皇历今年看不得了。敌人那回踏响地雷,已经上了当,还能再上当?”桃花庄民兵分队长崔兴智说:“要是张有义的话,就是花姑娘诱的踏上一百回地雷,也得不了教训!”张有义说:“你这也是照去年的皇历挑日子啦!姓张的已经学好了!”李有红也补充道:“确实,张有义几个月来,串门子毛病可改了。那天,他娘碰上我说:‘俺有义自从医院回来可收住心了,以前象匹野马,每天不着家门边,家里啥事也不管,这阵手也勤了!有义我儿可是个好娃!’”李有红学着女人的声调说完,众人都笑了。张有义一面追着要打李有红,一面也笑着说:“瞌睡娃,你又撩逗老子啦!”李有红在黑暗里跑的摔了一跤,张有义拍着手说:“好,好,报应!” 老武说:“小伙子们,扯的又走了题啦!”人们都才安静下来,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赵得胜说:“伪军就怕日本人,日本人叫他们怎样,他们就得怎样。我看咱们装扮成日本人,就说从水峪镇来的,把伪军们叫下来,……”赵得胜的话还没讲完,周丑孩抢着说:“他,他,一下碉堡,咱就把碉堡烧,烧了他!”众人都说:“这倒是个好办法!” 乌云又遮满了天空,时断时续的蒙生生雨,这时又下大了!淋湿了每个人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但谁也没感到冷,仍然热烈地讨论着。 老武听着,心中已经有了个底子,说道:“真是众人是圣人!我看明天各人把得下的日本东西齐拿来,咱们再详细商量个步数,就好动手了。”众人说:“凑起来,总能装六七个日本人!” 回到康家寨时已半夜了。村公所里还点着灯,李村长正在灯下算公粮账,见他们回来了,问了问活动的情形,又叫起通讯员,点起了柴火让他们烤衣服。烤过衣服,民兵们就在中队部、村公所炕上挤着睡了。老武凑在李村长的麻油灯下,聚精会神地写计划,想一阵,写一阵,一直写到头鸡叫,李村长也睡了,他才停手挤在人堆中睡下。 第二天出了猛太阳。半前晌,民兵们各回各家拿来了所有的日本衣服、钢盔、皮鞋……。老武兴高采烈地对众人说:“这回要闹好的话,不打一枪,就能把伪军和碉堡都收拾了!不过大家都要听指挥,不准随便行动!”说完看了孟二楞一眼,孟二楞笑着说:“你不要看!只要能收拾了这些狗家伙,你让我二楞不出气也行。”众人听着都大笑了。 老武接着拿出计划本本来说道:“咱们的人分成三路:第一路进据点,雷石柱装日本军官,我装翻译官,把咱们上次夺来的洋马骑上,武二娃装勤务兵,康家寨这个分队民兵装日本兵。每人带两条绳子,明天天快明的时候,从水峪镇那条公路上进汉家山东门,进了村,先到伪联合村公所,让伪村长去叫伪军,就说:‘皇军要给警备队训话,全体带枪集合。’伪军下来以后,石柱你就假装说日本话,我就说:‘太君说,让你们把枪都架起来。’等他们架好枪,我一咳嗽,孟二楞和武二娃就把邱得世捆起来,马保儿和张有义就把王怀当捆起来,其他的人就赶快把枪栓都卸了;然后我们给伪军把话讲明,不投降的就捆起来;望春崖的民兵算第二路,由赵得胜带领,准备几把砍刀、硫磺、柴草等点火东西,预先埋伏在碉堡附近,等我们把伪军叫到村里,你们就砍断铁丝网,进去烧碉堡,把碉堡点着,就赶快到汉家山村西口上接应我们;崔兴智带领桃花庄的民兵算第三路,今天半夜里,去把水峪镇通汉家山的电线割断,你们就埋伏在那里,如果水峪镇的日本人出来,截住就打。另外,李有红今天多辛苦点,到汉家山和暗民兵联系一下,看是不是新去了日军。天黑回来报告,不然咱们假日本碰上真日本就坏了!” 老武说完,人们不由地叫起好来。张有义说:“老武思谋的太周到了,真是马蹄刀瓢里切菜,滴水不漏呀!”孟二楞说:“这保险是瓮里捉鳖,十拿十稳的买卖!”老武见大家情绪很高,怕临时出乱子,便又警告大家说:“这是危险事,谁也不能大意一点!这计划可不能走漏了,就是老婆跟前也要守秘密。现在赵得胜就带上你的人,准备东西去吧。进据点的,都装扮起来演习演习,免得临时手忙脚乱出岔子。”赵得胜带上他的人走后,剩下的人把大门关了,一齐动手装扮起来。 按计划演习了三四遍,各人把各人的动作都牢牢记在心中,雷石柱对老武说:“那些伪人员常和日军接近,说不定也有懂日语的,我只口里咕噜,恐怕会被听出来;你不是会说几句日本话,快先教我几句吧!”老武点了点头,又把每个人的扮象详细检查了一遍说:“日本兵都是光头,张有义,你的头发要剃了才象哩!”张有义舍不得剃,经过大伙说服也愿意了。雷石柱又说:“嗨,日本人尽留仁丹胡子和镶金牙的,胡子倒好闹,咱们胡子长的人,刮得空下鼻子底下一条条,再抹点黑就象了。就是金牙没……”马保儿抢着说:“金牙更好办,我给咱们把子弹壳捣上些薄铜片片,按牙大小剪的包上就行。”人们齐说:“这下就闹合适啦!”这时老武叫大家都想一想,看还有什么该准备的。张有义说:“一人应该有个纸盒盒,衣服上没领章的,要赶快叫老婆照样做一些。”……大家谈完,马保儿去拿他的工具,孟二楞去找妇女们作领章,其余的人刮脸剃头,忙成一片,就象剧团里要演戏一样。 晚上,李有红回来说:“没增加日军,自‘扫荡’开始概没来过。”众人听了,心才跌到肚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汉家山村东口上放哨的伪自卫团,远远看见从通水峪镇的汽车路上,来了一队穿黄衣服的日军,他一见是日军来了,慌慌忙忙跑回伪联合村公所,一进院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快!快!水峪镇的皇军来啦!”这时伪村公所的人还都在炕上挺着,一听说皇军来了,吓得连忙起床,穿衣服找鞋子,乱成一团。不多一阵工夫,就听得马蹄声在街上“托托”地响,王怀当赶紧领着村公所的伪人员去迎接。 刚出大门,日军已过来了。只见前边两个骑着高大的洋马,一个穿着黄呢大衣,黑漆漆的长统皮靴,腰里带着明晃晃的指挥刀。另一个是穿着长袍,戴着礼帽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个翻译官。马后边步行着七八个日军,一律穿着黄大衣牛皮靴,戴着钢盔,背着步枪,腰里还挂着皮子弹盒。王怀当忙迎上去,行了九十度的个鞠躬礼,说道:“太君的早安,辛苦的,辛苦!”日本军官没答话,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便跳下马来,带着日军进了村公所,伪村公所的人员也顺屁股跟了进来。 大厅里,桌子上早摆下了好多纸烟、瓜子……,伪人员们忙着点火倒茶。这时,坐在太师椅上的日本军官,露出黄黄的金牙咕噜了几句日本话,戴礼帽的翻译官对王怀当说:“太君问你就是村长吗?”王怀当连忙送着笑脸,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太君。”那个军官又咕噜了一阵,翻译官说:“太君说,你快去叫邱中队长,让他把警备队集合下来,太君要训话。”王怀当连忙应了几声:“是!是!”调转屁股飞也似的往外就跑,忽然脸上“拍拍”挨了两个耳光,抬头一看,见是大门口放哨的个日军拦住了,王怀当忙陪着笑脸说道:“太君让我去找邱队长。”那个哨兵好象懂了的样子,嘴里唔哩哇啦了几句,摆了摆手。王怀当本来也懂点日本话,听那哨兵说的不象日本话,心里不由的一动,但也顾不得细心去想,拔开腿一溜烟跑上了碉堡。 过了有半顿饭时,伪军中队长邱得世领着三十来个全副武装的伪军来了,还带着两挺轻机枪。一进院子,见日本军官从厅里走出来,邱得世忙喊了声“立正”,自己跨前一步,行了个举手礼,便直挺挺地站到侧面,挺起胸脯,瞪大眼睛,故意装出很精神的样子。日本军官站在台阶上咕噜了半天,翻译官说:“怎么人这样少?”邱得世忙立正回道:“报告太君,东碉堡上还有一个小队,王村长叫去了,马上就会下来。”翻译官很象翻译的样子,向日本军官咕噜了几句,又回头对邱得世说:“先把枪架起来暂时休息。”伪军们便把枪架到了一边,原地坐下。 装日本兵的孟二楞和武二娃,早就站在邱得世的背后,单等老武使个暗号动手捆人。可是装翻译官的老武却只顾低看头抽烟,连看也不看一眼。原来老武是想等其余的伪军下来,一网打尽!正在这时,突然碉堡上起了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装日本军官的雷石柱,一想事情不妙,怕是上边出了岔子,便连忙把脸色一变,指住邱得世大声喝道:“你混蛋,捆起来!”孟二楞早从裤带上抽出了绳子,三把两下把邱得世捆了个紧绷绷!其余装日军的民兵,一齐动起手来,有拿枪逼住伪军的;有卸枪栓的。邱得世和伪军们吓得楞住了,不知出了什么乱子。 第五十四回 众伪军纷起诉苦 邱得世逃跑丧命 五十四 第五十四回众伪军纷起诉苦邱得世逃跑丧命 老武见伪军们吓的怔住了,于是扬起手简短地说道:“伪军弟兄们!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解放你们来了!好好跟我们走,保证宽大你们,谁要反抗,那就不客气!” 这下,吓呆了的伪军们,好象才松了一口气,有的惊奇地看,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伪军中队长邱得世,听了老武的话,吓得脸色更灰白了,两条腿抖的就象数九天穿着单裤,“卜通”跪在了地上。孟二楞伸开手掌就要打下去,老武忙叫了一声,二楞才住了手。 老武、雷石柱忙指挥大家,把下了栓的枪给伪军们背上,民兵们前后押着,急急忙忙出了汉家山。刚到西碉堡门外,就看见赵得胜领着民兵隐蔽在一条土塄后边,一个个满身是土,赵得胜头上擦破了一块,裤子扯开了一绽。老武急忙上前问道:“上边打枪是怎么回事?”赵得胜摆了摆右手说:“快撤退吧!出了岔子啦!” 这时,碉堡上机关枪还在不停地喊,民兵们赶紧催着伪军们走,紧走了有一里多地,已经退出了敌人的火力圈,这才走的慢下来。赵得胜走到老武跟前低低说道:“我们在头鸡叫就埋伏到碉堡跟前了,一直等到天大明,才见有人上来把伪军叫下去。看着伪军进了村子,我们刚动手砍铁丝网,忽然东边那个小碉堡上,朝这面开火了,子弹象雹雨一样打得人头也抬不起来,要不是就地滚下山来的话,命也送了!这这……不知是怎么走露了消息啦!任务没完成……”说着,脸上现出很痛苦的样子,老武忙安慰他说:“这不怪你们,完全是情况变了,伪军没一齐下来。唉!这怪咱计划的不周到!”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伪军中队长邱得世,听王怀当说日本人叫集合队伍训话,他怕下去的迟了吃头子,便先带着西碉堡上的伪军下来,让王怀当去叫东碉堡上的那个小队。 东碉堡上这个小队的队长名叫杨德,三十来岁。抗战以前在太原当过宪兵,日本人占太原以后,便当了伪军。这人疑心最多,也顶奸滑。听了王怀当的话,仰着头想了一下,问清来了多少日军,怎样穿戴,忽然把手一拍说:“不对!不对!往日皇军来都是坐汽车,今天为什么步行?!水峪镇离这里二十多里地,天刚明就来了,难道是黑夜起身的?!不对!不对!皇军大队人马出发扫荡去了,剩下的行动很小心,十来个人半夜绝对不走!”停了一下又说:“这阵天气还不大冷,为什么来的人,一律都穿黄大衣?”王怀当心中也有点疑惑起来,因说道:“对啦,皇军每次来,门口都不站哨,这回却放了个哨兵,而且那个哨兵,好象能听懂我的话,他却只是口里咕噜,听起来不象日本人。” 两个人谈了一阵,越想越不对劲,要往水峪镇打电话问问,可是电线被截断了。杨德说:“八路军的诡计可多咧!咱不要上了他们的圈套,咱先看看风色,等他再派人叫时再下去;要是真是皇军的话,把咱们刚才的想法告他,一定不会见怪,说不定还说咱们忠实可靠哩!”说着两人便爬到碉堡顶上看动静。这时,正是赵得胜领着民兵砍西碉堡铁丝网的时候,东碉堡上看得清清楚楚。杨德一见吃惊地喊道:“弟兄们快打呀!中了八路军的计啦!”于是机枪步枪一齐响了。打了一阵,忽见伪村公所的几个人,满头大汗地跑上来说:“坏啦!八路军装成日本人,把邱中队长和两个小队都活捉上走了!”杨德听了,反而暗暗高兴起来,心中想道:“这回我是有功的,中队长的缺,还不是装在我腰包里?”连忙写了一份详细报告,派人往水峪镇送去。 民兵们押着伪军,一气来到牛尾巴梁上,这时太阳已升起很高了,看看后边没甚么动静,大家便停下来休息。雷石柱就派李有红先回村里去,动员老百姓给作饭。 老武趁空给伪军们讲解抗日的道理和对俘虏的宽大政策,最后并安慰道:“大家不要害怕,人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大家改邪归正,八路军是欢迎的!但是对那些罪大恶极的顽固汉奸,只有坚决镇压!”邱得世坐在地垅边,两手抱着头,气也不吭。张有义走到他跟前讥笑地说:“哼!就是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毛贼贼,就把你这颗‘紫微星’摘下来了!”伪军们一听,才想起前天夜里喊话的,就是这些人。马上有五个伪军齐声说道:“唉!好同志咧!你们这可是救了我们了,不然连今天也活不出去。”民兵们忙问怎回事?一个扛机枪的伪军说道:“那天黑夜,我们几个和你们答了话,中队长下命令让我们打你们,我们知道八路军是坚决抗日的好队伍,实在不忍心呀!我们齐是朝天放枪!可是第二天事情就坏了,中队长说我们通‘匪’,把我们五个一人打了二十军棍,本来今天就要往水峪镇‘红部’送咧……”邱得世忽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盯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伪军一眼说:“李二丑,你胡说!”老武正要说话,伪军中早站起来十来个人,大声吼道:“你还抖甚么威风?老子们不怕你了!”那个叫李二丑的伪军,放下轻机枪,指着邱得世质问道:“谁胡说?操你娘的,难道老子们身上的伤是自己打下的?!”说着把裤子退下来,露出红肿的大腿叫众人看。民兵们看了,都气的骂道:“狗养的,真不是东西!”其他的伪军们也都诉开苦了。有的说,邱得世引上日本人强奸了他老婆,又把他拉的当了伪军;有的说,他哥哥不愿当伪军开了小差,叫邱得世抓回来枪毙了…… 民兵们正在听伪军们诉苦,见崔兴智带着放警戒的民兵回来了。有的背着铁丝,有的拿着磁瓶,另外还捆着个伪军,一个个跑的满头大汗。崔兴智揩了揩头上的汗水,对老武和雷石柱说:“我们半夜就去了,先割了一阵电线,天大明时分听见汉家山碉堡上打枪,我们以为计划没闹成打起来了;赶紧跑步来参加战斗,跑到汉家山村跟前时,看见从碉堡上下来个人,顺汽车路一直往水峪镇跑,我们等他过来,四面一围就活捉住了。”老武指了指摆着的那个伪军说:“就是他吧!搜查没有?”崔兴智从身上掏出一封信说:“搜出封信来!”老武拆开一看,原来是伪军小队长杨德给水峪镇敌人“红部”写的信,报告今天的事,夸他的功劳。 众人正在看信,忽听几个伪军齐声叫道:“快!邱得世跑啦!”民兵们吃了一惊。看时,那家伙已顺山坡滚到沟底了。民兵们又急又气都“哗啦啦啦”推上了子弹,正要乱枪往死打,赵得胜说:“不要浪费子弹,让我送他回老家!”他不慌不忙地趴在地上,把枪放到个土垅上,闭着一只眼瞄准。 那家伙正从沟里爬起来往前跑,只听“叭”的一声,逃跑的人便象根折断的旗杆一样,直挺挺地跌倒了。老武怕没打死,让康明理带了几个民兵下去验看。康明理他们下到沟底,只见邱得世头上穿了个洞,已经死了。民兵们就在路旁挖了个坑,把尸首埋了;康明理拣了一块长条石头埋在跟前,用刺刀刻了一行字:“大汉奸邱得世之墓”。埋了死人,他们又爬到梁上来,给众人一说,伪军俘虏们十分惊奇,互相说道:“民兵的枪法都这么厉害,八路军就更不要说了!” 第五十五回 出火坑投明弃暗 听讲话悔恨交加 五十五 第五十五回出火坑投明弃暗听讲话悔恨交加 民兵们没枪的,每人发了一支背上,押着伪军俘虏,谈谈笑笑向康家寨回来。 一路上,只见每个路口上,山顶上,都有自卫队拿着红缨枪、手榴弹放哨,他们已经知道了打胜仗的消息,见民兵们押着俘虏过来,都笑嘻嘻地打招呼。 民兵们押着俘虏进了村,全村的妇女儿童都出来欢迎他们,指手划脚的称赞。民兵们看到村里人这种惊佩的眼色,感到十分荣誉,胸膛挺起,步子也走的格外精神起来。 快到村公所门口时,先派回来闹饭的李有红和农会秘书张勤孝、李村长迎面走来,说道:“同志们辛苦啦!饭都准备好了!先到村公所院里休息一阵!”接着李有红走到雷石柱跟前,低声说:“动员作饭好难呀,谁家也不愿给伪军作饭,还是农会秘书和李村长到各家做了解释工作,才把大家的思想说服开!”说着,大家进了村公所。 院里,摆着四五张桌子,放着好几桶开水。李村长、通讯员、书记,笑嘻嘻地好象办喜事似的,跑进跑出,让俘虏们休息、喝水、洗脸。张有义又把那天得的几盒日本纸烟,拿出来散给俘虏们抽。 不一阵,门外涌进一群妇女娃娃来;提罐子的,端盒子的,都送饭来了,这家是白面条,那家是白面片,盆盆罐罐,摆下几桌子。民兵们招呼俘虏们吃,一碗碗的给舀。 正吃时,村主任周毛旦怀里抱着两颗大西瓜进来,他挤开妇女娃娃们,高声说道:“我正割谷哩,听说你们又打了胜仗!嗨,这是我保存下的两颗瓜,慰劳民兵们吃吧!”他把西瓜放在桌上,用袖口擦着满头的汗。忽然看见桌子周围,坐着一片穿草绿色衣裳的伪军,民兵们招待吃饭,马上变了脸色,噘起胡子,粗声粗气地说:“这是怎么啦?!汉奸们杀人抢人有了功啦!我们的饭喂了狗还能照门哩!”站在周围的妇女娃娃,本来给伪军们做饭就不情愿,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嚷开了,康大婶说:“他们都是咱中国人,为什么跟上鬼子欺侮自己人?没良心的东西!”康明理老婆也骂起来,急得吴秀英过去拉了她几把,才不说了。 俘虏们听着,都羞得低下了头,脸红到耳根后边。这时,二先生上前来说:“君子以德报怨,咱八路军是以德服人嘛!再说他们也是出于无奈,要是咱们叫敌人抓走,还不是一样要给人家办事!”周毛旦老汉把头一偏,眼瞪起说:“为什么要给敌人办事?哼,老子杀他们几个才痛快哩!”李村长见众人嚷吵不停,赶忙解释说:“这些伪军当兵的,并不都是死心塌地当汉奸!原先也都是咱们老百姓的好子弟,都是被敌人强抓去逼着干的!他们在那里,也一样受日本人和大汉奸的压迫,有的家里人也被敌人杀了,和咱们一样受过敌人的害……”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村长讲话,伪军们里面,有人“呜呜”地哭起来。马上人们都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哭了的伪军是个黑大个子,方脸盘,约有三十来年纪。有几个伪军在旁边劝道:“别伤心了,这下咱们跳出了火坑,要报仇可不难了!” 这人叫王占彪,在伪军里当着班长,老家是山东。以前在济南,靠拉洋车养活母亲和妹妹。日本打来那年,他引着母亲和妹妹从省城逃了出来,出城走了不远,就被日本兵捉住了。妹妹被强奸死,母亲气得跳了河,他便被拉去当了伪军,糊糊涂涂过了几年。刚才听了李村长那一番话,不由的想起了以前的事,痛心地哭了起来。他站起来拭着泪对众人说:“刚才村长先生讲的对,我们也是叫日本人杀了父母兄弟,受够压迫的人呀……”接着便把他妹妹和母亲的死,当伪军受压迫的情形,哭叙了一遍。周围的妇女们,听的都眼圈湿了。周毛旦老汉的气也早消了,笑着对伪军俘虏们说:“嗨,这又是我老汉说话粗,不要见怪!唔,再抱两颗西瓜来大家吃!”说罢便急急走了。老武过来向伪军俘虏们说道:“那老汉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知道你们的苦处,大家不必见怪难受!但是你们过去也不对,不该跟上敌人糟害老百姓。老百姓受尽了敌人的害,实在也是恨的不行!”伪军们有的说:“我们并不是怪那老人家,人家说的也是实情话。将心比心嘛!谁没个人心,实在是我们从前作的事太对不住人了!”二先生又插上话说道:“知过改过,为国立功,将来还可成栋梁之材。”众人也一齐劝说、开导,伪军俘虏们这才安静下来,继续吃饭。 周毛旦又抱来了两颗西瓜,亲自切开,叫俘虏们吃。伪军们感动的无话可讲。接着又有几家送来好多红枣果子。老武一面招呼,一面又对俘虏们说道:“大家愿意回家的,我们给发路费换便衣;愿意参加抗日工作的,留下送到后方去学习一个时期。大家愿意干不愿干,决不勉强!”伪军们乱纷纷地说开了。这个说:“咱是罪人,参加抗日要立点功劳赎罪!”那个道:“日本人杀了我妈,非参加八路军报仇不可!”一个大个子山东人说:“以前想开小差都没法子,好容易出了火坑,哪个还想回家去呢!”另一个河南口音的说道:“家都是敌人占的地方,回去干啥哩?抓住又是当伪军。” 老武怕他们不敢说心里的话,又解释了半天,并一个一个征求了意见,一致要求参加抗日,戴罪立功。 满院子的人鼓掌欢迎,康明理兴奋地跳到桌子上,伸着胳膊喊道:“欢迎伪军弟兄们回到祖国怀抱里来!”“参加抗日是最光荣的!”……全院的人都跟着大声喊。 这时,康有富也挤在人群中,跟着喊口号;一面却用袖子偷偷地擦眼泪。他看到伪军们都这样热烈的要求参加抗日,自己过去却做了好多破坏抗日的事,心中十分难受!又怕别人看见,便低着头溜走了。 忽然刚才那个叫王占彪的伪军站起来说:“我现在不参加八路军,我还要回去当伪军去!”马上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到他身上。有几个俘虏,围住他说道:“王占彪,你还想跟上日本人做丧天良的事么?不要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呀!”先前那个山东口音的俘虏气愤地说:“奶奶孙!人家是班长,丢不下那个芝麻官嘛!”老武忙说:“大家不要这样讲,八路军不强迫人参加!这一位既是没想开,要回去还是可以的。”只见王占彪急得头上暴起青筋,满脸的肉都在抽动,跑过去拉住老武的手,牵着到了房里,对住老武的脸,声音很沉痛地说:“日本人害的我全家失散,我以前还以为咱中国全成了日本人的天下,这仇报不成了;不想今天看见咱八路军民兵坚持抗战,中国还亡不了!我也要报我的仇!只要同志们凭信的过,放我回去,姓王的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不为国立点功劳不算个人!要是我变了心,再抓出来剁成肉泥!”老武见他说的很诚恳,沉思了一刻,就问他回去是不是有人会怀疑他,王占彪说:“不怕,我就说半路上偷跑回来的,他们一定会相信我。因为那个小队长杨德和我是拜把子弟兄。”老武又顺便打听辛在汉的情形,王占彪说他就在杨德手下当兵,老武没有露辛在汉的关系,并假意说:“那人是这村里的,你回去了劝他少做点坏事!”两个人谈完,老武连忙派了一个民兵,把他送出警戒线放回去了。自己便带了康有富十几个民兵往区上送俘虏去了。 第五十六回 “扫荡”敌被歼殆尽 康有富发奋立功 五十六 第五十六回“扫荡”敌被歼殆尽康有富发奋立功 连着几天,民兵没有出外活动,每天只是派一个组,到汉家山左近放警戒。其余民兵,白天都参加到变工组里去秋翻地,晚上仍然集中在民兵中队部睡觉。 康有富自那天看了伪军俘虏们热烈参加抗日,戴罪立功的情景以后,心上就象被刀子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每天起来连话也不和人多说,走着站着在想心事。 一天晚上,民兵们都睡熟了,康有富却象睡在针毯上一样,翻过来倒过去睡不着。想到自己过去被桦林霸勾引当了特务,破坏武器,害死民兵……不由得恨起自己来。又想到村里人不但宽大了自己的罪恶,还给分下五垧地,变工队给帮助耕种。没口粮了,农会互借;衣服破了,妇女们帮助缝补……。想着想着,感动地偷偷哭了。 忽然又想起一件更惭愧的事来:那天往区上送那些伪军俘虏的时候,半路上,有两个伪军对他说:“你们真是勇敢!你立的功劳也不少了吧?”他当时羞得没个说的,只“唔唔”了两声,便抢前走了。其余的民兵们都叙说自己英勇战斗的故事,但自己却没个说的,民兵们个个都是抗日的英雄,自己为什么就是个松包?!自从参加民兵以来,没办下一件有脸的事!越想越睡不着,愈哭愈恸,忽然有了个偷偷出去立功的念头,他想:“到敌人据点里干一场去,抓不住野猪也捎他个兔子!总不空回来!”于是连忙起来穿上衣服,摸到枪和手榴弹,悄悄开了门,一溜烟向汉家山跑去。 这时正是十月中旬,蓝莹莹的天空,挂着一轮明月,照得满山遍野清清楚楚。康有富无心赏这些景致,只顾低着头走。他刚爬到牛尾巴梁上,见从西面半山上下来七八个人,月光下看见都是穿着黄衣服,还赶着几头牲口。康有富不由地吃了一惊,想道:“西面是根据地,敌人怎么从西面来了?”看着看着,那些人走近了,他也顾不得细想,忙把子弹推上膛,趴在了地垅后边。 原来这股敌人,是“扫荡”兴县被打败溃散下来的。 上个月,敌人从各据点抽调了八百多人马,浩浩荡荡向兴县进扰,一路上遭到八路军和民兵的无数打击,死伤了三四十个;刚走到兴县黑峪口,又碰上了八路军的河防部队,一阵炮弹,又被打得人仰马翻,附近的民兵也顺屁股打,又打伤了四五十个。敌人连忙退到赵家川口,杀了十来个老百姓,把房屋门窗都烧光,抢了好多财物,想往回溜;可是贺龙将军下了个命令:要把这股敌人完全消灭,再来一个田家会战斗! 八路军、民兵都布置好了,在敌人的退路上埋下了伏兵。敌人刚溜到小善畔,就碰上了八路军。两面山上开火夹攻,敌人拚命冲了几次,冲不出去,死伤了一百多人,敌人看看没办法了,就在小善畔筑工事,准备死守,一面又打电报求救兵;可是等了两天,救兵一个也没来。敌人便在黑夜里偷偷摸摸地冲出了包围,死命奔跑,八路军顺屁股紧紧追打。一路上,敌人又踏响民兵埋的很多地雷,好容易逃到甄家庄,不想又陷进了包围圈里。这一回,四周围的八路军更多,把敌人围了个紧绷绷。 敌人就在甄家庄死守。八路军民兵整整围困了三天三夜,敌人三天都没有吃到一顿饱饭,饿的实在支不住了,只好把刚刚成熟的秋庄稼割来胡乱烧的吃。每天虽然有三五架敌机助战,但被包围的敌人连一步也不敢向外走。到第四天头上,八路军开始总攻击,枪声炮声打得震天震地的响,八百多敌人死伤的只剩下三百多了,尸首这里一具,那里一具,黑血这里一滩,那里一滩,眼看死守下去也是绝路一条,便准备轻装突围。 这天晚上,把抢下的财物和武器都埋藏起,把尉官以下的伤兵都用火烧掉,伤兵的哭嚎声,烧死人的臭味,一阵阵传到八路军的阵地上来。八路军已猜到敌人是准备要突围逃跑了,就更加严密的四面包围起来。这天半夜时分,敌人用磁盆、南瓜在阵地上假扮了好些人头,又点起明亮的灯火,队伍却悄悄向郑家岔逃跑,一点钟跑了二十里路,刚好又钻进了八路军新布置下的圈套中。这时,北面山上的伏兵扔手榴弹,南面山上的队伍拉预先埋好的地雷,“轰隆隆”的爆炸声,震的山摇地动。敌人大乱了,哭爹叫妈,满沟乱奔,接着山头上吹起了冲锋号,八路军象猛虎一般的冲了下来,刺刀明晃晃的左闪右晃,直刺斜劈,直杀到第二天下午。沟里横七竖八的躺下二百多具敌人的尸首,其余的百十来个残敌,三三五五逃入深山密林里,八路军和民兵就分头搜寻,又打死活捉了好多。只有少数几个敌人算是逃了活命。 康有富看到的这些敌人,就是逃出来的一小股。他们白天藏在山林山洼里,夜晚偷偷摸摸从小路上走,整整走了三夜,才走到这里。 趴在地垅后边的康有富,看见敌人过来了,慌忙开了一枪,大声喊道,“捉活的!捉活的!”这几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敌人,以为又是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里,吓得顾不及还枪,惊慌地叫喊着,向汉家山方向逃跑了。 康有富见敌人丢下一头牲口,忙跑过去拉住,一看,是一匹大驮骤,鞍架上头绑着好多牛皮鞋,一头绑着个大木箱。康有富心中十分高兴,拉上驮骡就往回走,回到村公所时,天已大明了。 民兵们一早起来要上地,不见了康有富,正在四处寻找,见他拉着一头驮骡回来,大家一齐围住问道:“你作什么去了?让我们好找!这是哪里来的骡子?”康有富得意地说:“哈!日本鬼子孝敬的嘛!”接着把前后情形讲了一遍。孟二楞说:“好样的!好样的!”雷石柱却正正经经地对康有富说:“好兄弟啦,不是我批评你,实在是你这样作法不对!临走总要告人一声嘛,不然出了岔子连个寻处也没有。”这时,众人已把牲口身上的东西解下来了:三四十双皮鞋,箱子里是一百多个洋铁盒子,张有义高兴地说:“这一定是罐头!”说着拿起一盒,揭开盖子抓了一把就往口里放,只觉得又咸又苦,还有股腥臭味,连忙就往外吐,众人见他这样子,都来围住看,原来是些黑灰面面。只见那盒子上还贴着一块白纸条,一边写着一行日文,看了半天,谁也猜不透是什么东西。 恰好这时,老武从门外进来。张有义拿了一个盒子叫老武看,老武看了一下说:“这是敌人的骨灰!敌人被打死以后,都要烧成灰,用盒盒装上运回他们国里去!”张有义一听说他刚才吃的是死人灰,顿时一阵恶心,跑到墙角里“哇哇”的呕吐开了。民兵们看到他这情景,都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张有义呕吐了一气,鼻涕糊了满脸,吐的口干舌燥,忙跑回窑里找水喝,见炉台上放着半盆水,不问三七二十一,端起来就喝,刚喝了两口,觉得那水气味不对劲,正在细看,只听得武二娃在后边大声说道:“那是康明理的洗脸水!”张有义不由得“哇”的一声又吐开了。李有红笑着打趣说:“张有义今天可会了餐啦,又吃外国肉,又喝土造酒,真香美呀!”逗得众人又大笑了。张有义也不答理,两手卡住脖子只管干呕。 老武看到他那股难受劲,忙忍着笑声,给了他些仁丹,雷石柱又给找来些开水喝上,张有义这才不呕吐了。他喘了喘气,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都是康有富害的老子!”康有富说:“罢罢罢,不说你嘴馋,还怪别人哩!”老武忙岔开话问道:“这些东西是怎么闹来的?”康有富又从头说了一遍,并问道:“西边是咱们根据地嘛,为什么敌人会从西边下来?” 老武想了想,把手一拍说:“是了!一定是‘扫荡’兴县溃散下来的。”民兵们急问是怎么回事,老武说:“我正要告你们这个好消息哩,来看!这是刚来的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抗战日报》来,只见报上老大的标题写着:“兴县地区反‘扫荡’大捷,七百余敌寇被歼殆尽。”康明理忙着接过来大声地读,民兵们听完兴奋得相互抱住跳了一阵,又乱纷纷地谈论了半天。老武说:“这些胜利消息,咱们要大大的向敌占区宣传!这些骨灰也可作宣传品。”大家商议了一阵,决定康明理和老武在家准备宣传品,晚上去据点宣传。 这里康明理找来纸墨笔砚,老武请来二先生帮助写传单。二先生一听说敌人“扫荡”兴县被消灭了七百多,高兴地摸着胡子说:“灯蛾扑火,以卵击石,能不自毁乎!民国三十一年春天(一九四二年),‘扫荡’兴县,田家会一仗,也是消灭了敌人七八百呀!要是全国队伍都象八路军的话,何愁敌寇不败?何愁国土不复?”说完,就戴起他的硬腿老花镜动手写标语。他写字在方圆村里是有名的能手,这下精神更大了,挽起袖子,提起大抓笔,只见笔在纸上飞舞。康明理抄报上的胜利消息,老武编日文传单。 三个人正在紧张的工作,门“吱——”的一声开了,老武回头一看,见进来的是区公所通讯员。通讯员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来,对老武说:“这是马区长给你捎来的。”老武接过来拆开一看,见是红红绿绿的传单,有中文的,也有日文的,写着甄家庄战斗的胜利消息,另外还有马区长写的一个纸条,说让把这些宣传品,连夜散到敌据点去。老武看完对二先生、康明理说:“快不要写了,上边已经发来现成的了!”二先生过来看了几张,摸着胡子,佩服地说:“新政权办事真精细,甚么也想的周到。”通讯员走了以后,康明理忙拿了几张传单,去村里给人念,二先生也拿了几张,跟上出去了。 第五十七回 借尸首狠心敲诈 受欺侮无处伸冤 五十七 第五十七回借尸首狠心敲诈受欺侮无处伸冤 老武一个人在家想道:“传单要散的好,非给暗民兵好好布置一下不行!但是汉家山的暗民兵,自从发展了三四个人以后,只开过两三次会。这回散传单如果闹不好,说不定会给敌人发觉,把这个组织破坏了!”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亲身去一趟。吃过黑夜饭,他和雷石柱商量了一下,叫他照应家里的事情。又叫来李有红,把传单和骨灰盒盒两个人分背上,带上武器,往汉家山去了。 一路走得很急,赶二更多天,便来到汉家山村外。两个人爬进了地道,钻了足有一顿饭工夫,才到了头。老武记着规定好的暗号,用手在青石板上拍了三下,不一刻,石板揭开了,老武和李有红钻出来。 一看,孙生旺家里炕上点着灯,窗子用被子蒙着,灯周围坐着三个人,面孔都很生。老武正在暗暗吃惊,孙生旺笑着说:“你们真来了个巧,我正和我们村的暗民兵开会哩。”这时,炕上坐的人也都站起来,叫老武们上炕,老武和李有红便坐上去。孙老汉把烟袋递给老武便到门外了哨去了。老武抽着烟,听孙生旺继续说道:“你们都还不认得吧?”便指着老武和李有红道:“这位就是咱康家寨的民兵指导员老武同志,这位是康家寨的民兵叫李有红,常来咱这里跑。”说完,又把那三个暗民兵——郝明珠、辛有根、刘三丑一个个介绍了一下。老武一一和他们握了手,便问道:“你们开什么会哩?”郝明珠说:“我们讨论了一下以后的工作,又选了个组长,就是孙生旺。”孙生旺有些忸怩地说道:“我怕干不好!”老武笑道:“可以!要是叫我选,也投你一票!”大家都低声笑了。老武又问讨论了什么工作,孙生旺说:“最近汉奸们作恶可凶啦!我们大家正讨论对付他们的办法,计划用红黑账警告他们!”老武又问红黑账是怎么回事,孙生旺便用嘴朝辛有根那面指了指,辛有根说道:“这办法是我想的,不知行不行。我想,以后这些大汉奸小汉奸,谁干了恶事,就给他写个白纸帖,这叫黑账,贴到街上叫众人看,那些做恶太多的,看见自己的帖子多了,怕将来没好结果,也就不敢再多干恶事了!要是谁干了好事,也给他记一笔账,写个红帖子贴在街上。这法子你看好不好?”老武连连点头说:“好办法!不错!不错!只是这红账怕不能往街上贴。要是贴出去让敌人看见,知道了谁干好事,那不是就坏啦?”大家一听老武说的对,于是说:“红账不要贴,留到咱们手里!”接着,孙生旺便给他讲了一件最近汉奸敲诈人的事情: 这街上,有个小饭铺,掌柜的叫刘善道,夫妇两口,五十多岁了,没有儿。两口子全是天主教友,家中没有一垅地,就靠这个小饭铺过活。这小铺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日本人占了汉家山以后,虽然捐税重,灾害多,日伪军常来白吃白喝,行凶打架,可是因为刘善道惯会应酬人,见人常是哈哈一面笑,伪军汉奸头目跟前,也常送点吃喝东西,因此生意马马虎虎还能维持下来。 一天黑夜,两口子已经睡了,忽然听见一阵急促地打门声,以为又是警备队查夜来了,赶忙起来穿衣点灯,出去把门开了,只见进来的是“密谍”巴三虎和三毛旦两个人。刘善道忙陪着笑脸说:“哈哈,天气冷的很,你们办公事的人可辛苦啦!快上炕来暖一暖吧。”又回头对他老婆说:“赶紧筛壶酒,切一碟子猪头肉!”不料巴三虎却冷冷地说:“不要来这一套啦!哼!想不到你这样个老实人,作的倒是不老实的事。”刘善道听了,摸不清是说什么,只是觉得事情不妙。急忙问道:“三虎子,是怎么啦?”巴三虎把手向门外一指说:“你自己作的事还来问我。”刘善道急忙点了个麻秆火,哆哆嗦嗦出门一照,吓得连忙退进来说:“啊哟哟!上帝呀!这是谁打死了人,伤天害理的!”他老婆一听说打死了人,忙着在胸脯上划十字,口中喃喃地祷告:“主啊,接他的灵魂入天堂吧!”巴三虎把脸一翻,睁起三角眼,指着刘善道说:“姓刘的,你不要装葱卖蒜,你打死了人还赖谁?走!上碉堡见太君去!”这时三毛旦也装腔作势,找绳子、找带子,要捆!要绑!吼三吓四乱咋唬。刘善道两口吓得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口里“上帝,冤枉”喊个不住。 正在这时,伪村长王怀当进来了。刘善道忙求告说:“村长呀!快救一救吧,咱实在冤枉呀!”王怀当装着没事人一样,故意惊奇地问:“哦!这是怎啦?半夜三更出了啥事啦?”巴三虎忙接着说:“出了人命事啦!”王怀当说:“真的?不能吧!”巴三虎说:“可不是真的。尸首还在门前放着哩,刚才我们查哨查住的。哼!反正杀人的偿命,借债的还钱。没说的,上碉堡去!”刘善道听了只是叫屈,分辩道:“这一定是仇人给栽的赃!我这个土快埋到脖子里的人啦,还能作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村长你推情测理嘛!就是打死人,也不能把尸首明摆在自家门前作幌子呀!这真冤枉死人了!”巴三虎听了,大声地吼道:“打死人你还叫冤枉!到了碉堡上一顿夹棍板子!看你还叫冤枉不?走!冤不冤你和太君说去。”说着拿绳子就要捆。刘善道吓得跪到地上直磕头,他知道一上了碉堡就没活路,于是求告道:“好三虎爷爷哩,你叫我怎着也行,千万不要送碉堡呀!好村长哩,替我说句好话吧!死了也不忘你的恩典!”他老婆也跪到炕上求情。这时,王怀当才慢吞吞地说道:“你们也就太狠了,眼里没有王法!打死人是要顶命的呀!你说不是你打死的,可是尸首现就在你家门前!送到碉堡上,你全家人别想活一个!”停了一下,声音又和缓了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已经死了一个啦,再死两个对谁也没有好处。如今只能顾活的不能顾死的了。俗话说,人不亲土亲,河不亲水亲,都是邻家邻舍,一出门就见面,胳膊肘折了总要袖子盖,事情已做到了这步天地,大家商量着办吧,怎么着好就怎么着来。”刘善道也是久经世故的人,一听这话,忙开箱子取出二百块钱来,双手递给巴三虎说:“包涵点吧!只要你三爷高抬一下贵手,我就过去了!这点孝心,请……”话还没说完,巴三虎已经把钱夺过去,“拍”的一声摔在地上,骂道:“瞎了眼啦!谁要你这几个臭钱?三老爷再穷,三百五百还掏得出来。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公事公办,哼!说不下个长短,非上碉堡不行!”王怀当也说:“你这老汉也太不识好歹了,顶着鹅毛不知轻,压着磨盘不知重。二百块票子就想买条人命?!就是打死条狗也不这样便宜吧?”两个人软一顿,硬一顿,逼得刘善道把一千来块本钱都拿出来了,巴三虎还是不依,王怀当估计再逼也没油水了,便给巴三虎使了个眼色,说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给刘老汉留点本钱,以后赚下了再补报吧!”巴三虎这才转了口气,刘善道两口千恩万谢,把三个人打发走了以后,气得大哭了一场。 巴三虎三个出来便把钱分了。 孙生旺讲完,老武问道:“到底那尸首是哪里来的呢?”刘三丑说:“本来是日本人杀了的老百姓,他们把死尸打到人家门口讹诈人,这些汉奸王八蛋们不整治整治,老百姓都不能活啦!”这时,孙生旺看见老武们背来的两包东西,问道:“你们背的是些什么?”老武见问,便道:“这是传单和打下的敌人的骨灰盒子!”刘三丑奇怪地问道:“你们把日本人的骨灰盒盒背上干什么?”老武便把敌人这次“扫荡”内地区,在兴县甄家庄打了败仗,被咱们消灭了六七百人的胜利消息讲了讲,大家情绪很高。老武又继续说道:“这些骨灰,就是在甄家庄被咱们消灭了的敌人的骨灰,昨天黑夜,我们民兵在康家寨山上截下的。”辛有根说:“日本鬼子打了败仗,回来还要说他们是大大的胜利。听伪村副郝秀成说,后天日本人要开庆祝胜利大会哩!”老武笑道:“啊!后天要开会哩!那明天黑夜就要赶紧干这件工作!”边说边打开背来的包袱,把里面放的骨灰盒子和传单都取出来,说:“这些传单,就是宣传我们在甄家庄怎样消灭了敌人的,趁敌人要开胜利大会,散出去,揭破敌人这些阴谋诡计!……”正说中间,孙老汉在门外咳嗽了两声,跑进来神色紧张地说道:“巡夜的自卫团来了!”孙生旺“呼”的把放在当炕的灯吹熄,屋里一片黑暗。 第五十八回 暗民兵开会谈玉贵 散传单公所遇秀成 五十八 第五十八回暗民兵开会谈玉贵散传单公所遇秀成 老武和大家在黑暗里坐着,心有些跳动起来。一会,听见街门外有脚步响着近了,慢慢又响着远了。这时,孙老汉从门外走进屋里说:“点上灯吧,过去了!”孙生旺又把灯点着。 老武刚才好象要说什么,突然被这意外的惊扰弄的忘了。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这才又继续说道:“敌人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弱;从今以后,你们应该加紧在敌人内部活动,用一切办法和敌人汉奸斗争!第一是要壮大自己的力量。现在你们只有四个人;还不够,还要继续发展。但发展时,一定要忠实可靠的,成份好的,因为你们在虎口里活动,随时都有性命危险;第二,要机动灵活。我们干这种秘密工作,要干的快,还要干的好,就全靠灵活。瞅好机会,要干,就非干成功不行!千万不可拖泥带水;看到干不成,就不要动手,再等机会。不然,最容易被敌人发现你们;第三,要好好的联系群众。我们作的一切工作,都是为群众服务;要依靠群众的力量办事情,我们和群众站到一条线上,群众就会保护我们的,工作也好做。以上这几条,是我们干这个工作起码要做到的!” 孙生旺们几个听了,心里都很佩服,亲切地说:“你真是有办法!处处谋得周到。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可给我们指出路来了!”李有红说:“老武以前在我们村就是干秘密工作的!” “啊!难怪这么内行!”众人都说着笑了。 老武见大家再没甚么说的,时间也不早了,便起身要走,刚到了地洞口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对大家说道:“散传单这工作,要干的快!但千万不要闹出乱子来!”众人答应着,老武和李有红已从地道钻了进去。 孙生旺把洞口盖住回来,坐到炕上,四个人又商量散传单和发展暗民兵的事。郝明珠一连提出五六个对象,划了划条件,有的是成份不好;有的是和汉奸有联系;有的是胆子太小。都不能用。最后辛有根想起一个人来,很有把握地说:“你们看杜玉贵怎么样?这人出身可好。从小就在街上三盛园饭铺当小伙计,当了十几年,日本人来那时,三盛园关了门,他没干的了,就在街上卖饭,这些你们都知道;再说,他老婆是被日本人糟蹋死的。只要我去跟他一说,他保险愿意!”郝明珠摇着头说:“不行!他在碉堡上给警备队做饭,昨天,日本人回来了,又给日本人做饭。咱们办的这事要是叫他知道了,咱的脑瓜也长不牢啦!”辛有根说:“你把人家看成什么人啦!你放心,玉贵跟就是拜把子弟兄,他的心事,我都清楚。他给碉堡上做饭也是没法子才干的。那可是个好人哩!我说啥他都听!”刘三丑也说:“那人我也知道,不错!真要能把他拉进来,日本人碉堡上的事,我们就能知道了!”孙生旺听了,一时拿不定主意。考虑了一会,决定让辛有根先去探一探杜玉贵的口风,并好好的从各方面再了解一下,以后作决定。 灯里的油,又点干了。发展暗民兵的事情商讨完,孙生旺便把传单和骨灰盒取出来,给每人带了一些,顺便又安顿了些话,便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黑夜,自卫团里凑巧轮上孙生旺巡夜。原来孙生旺和郝明珠几个暗民兵,在自卫团里编的是一组。这天吃过黑夜饭,孙生旺早早去到联合村公所报了到,领上巡夜的武器,回来穿了件布袍子,腰里扎了根腰带,把传单都塞在腰里,便上班去了。 太阳一落,人们便不出门了。街上格外冷清。孙生旺们转到二更多天,见各家各户窗纸上的灯光都熄了,才到了一块动手干起来。刘三丑抱着浆糊桶子,辛有根和郝明珠背着骨灰盒盒,大街、小巷,他们把传单牢牢贴在墙上,骨灰盒盒便摆在传单下面。 闹到三更多天,骨灰盒都散完,传单还剩下一部分。孙生旺说:“我给咱把这几张散到村公所里去!”众人说:“可不要碰上王怀当给咱闯下祸!”孙生旺说:“不怕!听说那坏蛋叫民兵抓过一次,怕了,这几天搬到碉堡上住去了,村公所就剩下我表兄郝秀成。我有办法!”正要走,忽然辛有根拉住他说:“嗳,坏了!敌人明天发现传单,一定要追问咱这些巡夜的,这怎办呀!”刘三丑和郝明珠也吃惊起来,说:“啊呀!这可是个问题!”孙生旺踌躇了一下便说:“有办法!刘三丑,你家里不是有两颗手榴弹吗?你回去拿来,到围墙跟前把它打了!明天敌人要问,就说八路军黑夜又摸进来啦!这不就哄过去了?”大家都觉得这办法不错。刘三丑返身跑着回去拿手榴弹,孙生旺一个人往村公所走来。 村公所的大门还没有关。孙生旺进了院里一看:楼上、正房,灯都熄了,唯有村副郝秀成的屋里,灯照得明晃晃的。他把传单往院里散了几张;忽然听见村副在房里恶恨恨地骂道:“哼!抓不住老虎,在猫身上出气哩!好你王怀当,欺侮到我头上来了!你有本事再在这村公所住几天!照你那么作恶,住到碉堡上就保险啦?说不定哪一天,总要让八路军倒了你那西瓜水!” 孙生旺听了半天,听出是郝秀成对王怀当不满;但不知为了什么。于是又赶紧返出大门外,假咳嗽了一声,放重脚步,重新走了进去。村副听见门响有人进来,在房里喊道:“谁?”孙生旺答道:“我!巡夜哩!”村副说:“是生旺吗?你回屋里来!”孙生旺推门进去,扑鼻一股酒味,只见桌上放一把酒壶,一只酒杯。村副穿一身普通便衣,但收拾的很干净;瘦而发白的脸色,这阵喝得通红了,走路也有点东歪西倒的样子。他斟了一盅酒,递给孙生旺说:“来!表弟,喝一盅!”孙生旺有点惊异地问道:“六月里下雪哩,真是稀罕事呀!从来也没见你喝酒,今天这是怎么啦?”说着接过来,“吱”一口喝了。郝秀成把酒壶又送过来说:“自己倒吧,人心上不舒服,想喝两盅!”说着便在地上走了几圈,又击着手心自言自语道:“好你,嗯!看着吧——”孙生旺莫名其妙,又问道:“你喝醉啦?”郝秀成走过来,笑道:“没醉!谁敢说我醉了?你再打二斤来,看我喝了喝不了?”孙生旺看他说话有些醉意,马上想起古人说的“酒醉吐真言”的话来,因又问道:“今儿到底为什么事这么不舒服?”郝秀成叹了一口气道:“唉!我这口气也真够受了!生旺,你不知道,那天黑夜八路军摸到咱这村里,要抓王村长,没有抓住,昨天早上,日本人回来了,他就在翻译官跟前奏了一本,说我知道八路军来,也不给他通消息!老天爷,八路军来我怎能知道呢?再说,八路军为什么不抓旁人,单抓你呢?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太多啦!他这本一奏上去,翻译官就打了我几耳刮,你说这冤枉不冤枉?这还不是拣软的欺侮吗?老天爷!要是我真和八路军有联系的话,就是再打我二十个耳刮我也不冤枉呀!恐怕咱想和八路军联系,人家还不要咱这些给敌人办事的人哩……” 孙生旺一听他的话音,好象很愿意做点抗日工作,有心拉他几句,又怕他是喝醉了胡说。只随口附和了几句。郝秀成又说道:“反正我看他们也凶不了几天啦!表弟,你看这回出发,走时三十来个,回来只剩下七八个了,怕是又被八路消灭了!看这几天八路军活动的多凶,三天两天进据点。我看,日本人快完了!我当了这么个汉奸村副,将来可怎办呀!”孙生旺听他老这么讲,估计他是愁自己将来的出路。于是便说道:“对的,八路军力量可大啦!我听从西山里回来的人说,那里八路军讲宽大哩:对待给日本人办事的人,除了罪恶大的,一律不杀。”郝秀成说:“好!好!那咱们这些——” 正说中间,突然街外远远的“轰隆”“轰隆”响了两声。郝秀成打了个冷战,吃惊道:“这是哪里炮响啦?”孙生旺也装作惊慌的样子道:“准是八路军又进来啦!快,我要回去啦!”刚一出门,就听见碉堡上的机枪,“咯咯咯”的叫起来。孙生旺说:“是哩,八路军又进来啦!听碉堡上也打开啦!”他出了门,走了两步,从身上又摸出一把传单,往院里一撒。然后站住喊道:“秀成哥,你们院里,谁丢下这么多票子?”郝秀成听说,忙出来问道:“什么票子?我看!”过去把头一低,果然满地白花花的都是方纸块块,他拾了几张,跑回屋里在灯下一看,不禁惊得大声叫起来:“嗳呀!是传单吗!这是哪儿来的?” 第五十九回 吃败仗吹嘘胜利 看传单揭破阴谋 五十九 第五十九回吃败仗吹嘘胜利看传单揭破阴谋 伪村副郝秀成看到传单,惊讶地叫了起来,酒都变成了冷汗。孙生旺也进来说:“你给咱念念。上边说的是啥?”郝秀成念道:“八路军反‘扫荡’辉煌胜利,甄家庄战斗歼灭日寇七百多名……”刚念到这里,便停住了,扭过头来惊惶地对孙生旺说道:“这是八路军的传单呀!怎就到了这院里啦?你刚才进来的时候,院里有没有?”孙生旺说:“没有哇!”郝秀成不安地皱着眉头说:“这就怪了!这就怪了!”孙生旺说:“说不定就是刚才咱们在家里谈话,人家悄悄地散下的!”郝秀成恍然大悟地说道:“对!保险是。八路军可真厉害!”接着又用惊喜的声音说道:“咱们刚才说的那些话,人家一定听到了。”孙生旺说:“听见更好!咱们说的是抗日,八路军听见也是喜欢的!”郝秀成没答话,低着头想了半天,忽然说道:“村公所院里有了传单,街上一定也散下了。今天是你们巡夜,明天日本人知道了,你可吃罪不起!我也得跟上受连累!”孙生旺说:“你听!外边还打枪,八路军一定进来很多,日本人钻在碉堡里不敢出来,我们几个老百姓顶啥事?明天要杀要剐由他吧!”说完便走了。 郝秀成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听着外边枪声停了,这才上炕睡下。心中盘算明天日本人要查问起来,该用什么话对付。 碉堡上的日本人,就是原先在这里住的那个小队,上次随大队敌人到内地区“扫荡”,这一小队三十多个人,死伤得就留下独眼窝翻译官,和六七个士兵了。那晚逃回来路过牛尾巴梁,被康有富打得丢了驮子,跑回汉家山据点时,天已经明了。一个个垂头丧气,有赤脚的;有光头的;有的脸上手上绑着绷带。衣服都扯破了。满身泥土,象一群叫化子一样。独眼窝翻译官,想到临出发时那种威风,看到现在这个模样,心中又羞又气。他怕被老百姓看见了丢人,没有敢进村,悄悄从后山上绕回了碉堡里。 碉堡上的伪军小队长杨德,自邱得世和那两个小队被民兵们抓走以后,杨德便接连给水峪镇敌人去了好几份报告,夸他自己的功劳。日本人见他能干,便委他当了中队长,又把各村的自卫团给补充足人数。从此,杨德便抖起来了。 这天,他见“扫荡”兴县回来的日本兵,成了这个模样,心中明知道是吃了败仗,但他却故意说:“皇军剿匪胜利,一路辛苦的辛苦的!”又忙叫伪军们烧水做饭,亲自侍候日本人洗澡换衣服,点烟倒茶,端菜端饭。日本兵换了衣服,吃了个酒足饭饱,精神又大了。独眼窝翻译官胡诌乱扯地对杨德说:“皇军‘扫荡’兴县,大大的胜利!大大的胜利!消灭匪军一千多。后天要开庆祝胜利大会,皇军的赫赫战果,叫顺民的都知道。”杨德最会在翻译官面前溜舐奉承,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答应。等独眼窝翻译官讲完,他连忙写了个条子,派人送到联合村公所,让准备开“庆祝胜利大会”的事情。 民兵们散了传单的第二天,天一大亮,联合村公所的村警,就满街“嘡嘡”的灯锣,通知吃罢早饭开大会。 这天,伪村长王怀当也特别起了个早,带着三四个伪军,拿着标语,去关帝庙里布置会场。下了碉堡刚到街上,见对面砖墙上大一块小一块到处都贴起红红绿绿的标语,他以为这是杨德派人来贴的,走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八路军打胜仗的捷报。一转身,又见路上不几步远就放着一个骨灰盒盒。王怀当慌了,撕了一张捷报,拿了一盒骨灰,赶忙就往碉堡上跑去报告。 独眼窝翻译官正在被窝里睡大觉,听到叫喊,慌忙爬起来,一见是把他们吃败仗的老底子翻出来了,又急又气,一把把那张捷报揉了,赶快就命令王怀当再去打锣,禁止老百姓上街;又派了四五个伪军到街上撕传单收“骨灰”。 村里老百姓,刚听见打锣通知开会,马上又听见打锣禁止上街;人都有几分好奇心,本来不想上街,现在偏要偷偷的溜出来,看看街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一见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八路军散的传单,拿起来就围下一堆人念。伪军们一面撕传单赶老百姓,一面也偷偷地拿着传单看。恰好辛在汉也在里头,他剥下几张传单来,假装着赶老百姓,又一张一张散到了各家院里,最后留下几张,就带回碉堡上散给了伪军们。 这一下,日本人吃败仗的消息,连伪军也都知道了。 独眼窝翻译官见弄成了这般光景,知道再开什么“庆祝大会”也遮掩不了事实真相,因此又下命令说不开会了。并且马上派人把郝秀成找来,查问夜里是哪些人巡夜。郝秀成数念了一遍人名说:“黑夜八路军进了村里很多,光他们几个自卫团可没法子抵挡。不过总算是他们没尽到责任,我已经训了他们一气,一人记了一大过。”独眼窝翻译官听了,也没说什么,“唔唔”了两声,把手一摆,郝秀成便退出来了。 当天黑夜,老武来检查工作。孙生旺便把郝明珠、刘三丑、辛有根叫来,把怎样散传单怎样遇见伪村副喝酒等情形讲了一遍,老武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说:“那么这个人,我们可以马上争取过来给咱们做点工作呀!咱们就先给他送封信,看看他的表示。”大家说可以。老武便从身上掏出水笔,从日记本上撕了一页纸,写了一封信,让孙生旺瞅空送进去。 老武又问发展民兵有没有对象,辛有根便把那天讨论的杜玉贵的出身、成份、脾性,以及给日本人做饭等情形详细讲说了一遍。并说他已和杜玉贵谈过话。老武听了,说:“你把你和他谈话时,他是怎么个态度讲一讲。”辛有根说:“那天我们开了会,第二天前晌,我就在街上碰见他买菜,我把他叫到我家里,那阵我家里人都不在。我就对他说:‘玉贵,这阵你可是高升啦!成了碉堡上的人啦!’他说:“哼!还不是成天受日本人的洋气!’他就把他怎样不愿意干,怎样想走的话告了我。我们俩是拜把兄弟,处得最对脾胃,他啥话也敢和我说。我又问他:‘你准备到哪里去?’他说:‘听说西山里八路军可好啦!要走就是参加八路军打日本。你还不清楚我那底子?四○年咱这里新政权在的时候,你当农会干事,给我增加了工资,娶了老婆。后来老婆被日本人糟蹋死了。这阵八路军在西山里抗战,我真想去参加,报我这个仇!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是怕跑出去了,人家当汉奸把我办了可就坏了!’我说:‘你也不用出去,咱们这村里就有八路军!’他一听惊奇地一把抱住我问道:‘谁是?谁是?’我说:‘你就是!’他楞了,问道:‘为啥我就是?我没有参加嘛!’我说:‘你以后只要干出抗日的事,八路军自然就找你来啦!那不就能当上八路军了!’他这人性子可急啦,低头想了想,悄悄地对我说:‘我能干什么抗日事呢?要是咱八路军打碉堡的话,我保险能叫他们不打一枪,把西碉堡上的日军都活捉了!’我问:‘真的?’他说:‘我作了两个多月饭,把他们的脾气可摸透啦!碉堡上的甚么事我也知道!’我和他谈到这里,我家里的人回来了,杜玉贵也就走了。” 老武听了这个报告,好象身子困乏了抽了一袋烟那么精神,忙问道:“这个人说的话都可靠吗?”辛有根说:“这人我清楚。一句假话都不说!”刘三丑也补充道:“这人不错,很正直。”老武听了,低下头,用手托住腮巴想了一下,又问道:“这人明天下来不下来?最好我能见他一下!”辛有根说:“这不难。你今黑夜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住着,有了危险你就钻地道;等明天我给咱把他叫下来,咱再和他详细商讨好不好?”老武同意了。当晚就住在孙生旺家,又特别向孙老汉问了问杜玉贵的情形,孙老汉说:“是个好人,性子直,前二年给三盛园受苦的时候,是那里的头一个好伙计!直汉子!”老武又详细问了问杜玉贵的家庭情形,孙老汉都一一讲了。两个人在被窝里一直谈了半夜。 第六十回 拉关系定出捉鳖计 巧安排暗中布罗网 六十 第六十回拉关系定出捉鳖计巧安排暗中布罗网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武在孙生旺家等着。天已经不早了,却不见辛有根领着那人来。老武一会趴在门缝上看看,一会在地上走走,等得十分心焦。 又过了一会,听见街外人声嘈杂,他怕万一要是进来个敌人躲不及,便打算钻进地道里;刚把石板抽开,孙生旺从外面回来了,小声对老武说:“老武同志,辛有根把杜玉贵叫到他家里了,你现在就去和他谈一谈吧!”老武答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忽然又收住腿说:“这大天白日,要是碰上日伪军盘问,该说个什么?”孙生旺一听也楞怔住了。想了一下说:“那你不要去了,把他叫到这里来谈吧!”老武想了一下说:“你这里是咱们的秘密根据地,常把一些人叫来开会不好,会引起敌大的怀疑,万一暴露了,以后咱们连个站脚处也没了。以前我也没想到这一步,以后你们也要注意啦!”孙生旺说:“那么我们白天先和他谈一下,等黑夜你再去行不行?”老武沉思了片刻说:“这样我又得住一天!”孙生旺说,“多住一天就多住一天吧,反正康家寨的工作有雷石柱、李村长他们领导。你在这里领导我们把这事闹好,把这个人发展进来,说不定真能把日本人搞掉呢!”老武手搓着腮巴又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再住上一天。”随即又凑到孙生旺耳朵上,把如何同杜玉贵谈话,谈些什么,嘱咐了一遍。正说间,外边又进来一个人,原来是刘三丑。一进来就说:“你们怎么还不去?人家等了好一阵啦!”孙生旺向他摆了摆手,没说话,先开了柜,给老武寻出件布袍子,说:“有了事情,你就穿上坐到地洞里,里边太阴。”说罢,拉了刘三丑一把,相随着到辛有根家去了。 辛有根把杜玉贵叫来以后,杜玉贵不知道是什么事,紧追着问道:“有根哥,叫我来干什么?”辛有根说:“等一等你就知道了!”杜玉贵便抽着烟坐下等。等了一会,杜玉贵又问道:“到底是干甚么事嘛?快说了我还要到街上买菜去!”辛有根说:“你再等一等!”这时杜玉贵坐在辛有根面前小声问道:“有根哥,那天你和我说的话,到底是怎回事情?我回去想了好久也没想开。你怎么说我就是八路军呢?”辛有根说:“你不是?我先问你,你老婆是怎死的?”杜玉贵说:“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辛有根说:“我倒也知道,就怕你忘了咧!”杜玉贵说:“你今天是怎么啦,尽出囫囵题?咱弟兄们有甚么事只管直说!日本人把我老婆糟蹋死,我死也不会忘!”辛有根说:“不会忘顶个啥?除仇不报,倒给人家做起饭来啦!”杜玉贵听了,脸红到了耳根后,心中难受极了!想起老婆死时候的情形,眼里不由地涌出了泪珠。连忙说道:“给仇人做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三盛园倒塌了,我连个吃饭处也没有,我……” 杜玉贵正要从头往下讲,辛有根忙接着说:“那些事我也清楚。咱弟兄们今天说句知心话,你要是愿意抗日报仇,可是有个好机会哩!”一句话把杜玉贵说得跳起来,说道:“呵!你那天和我说的就是为这事呀!”辛有根说:“是哩!八路军要打咱村这据点,咱们要帮助咱们的军队打日本,看你干不干?”杜玉贵急忙说道:“干!谁不干不是人养的!”辛有根因为和杜玉贵很相好,两个谁也能摸着谁的心事,知道他不会出卖朋友,又见他十分坚决,于是便把参加暗民兵抗日的事全讲了。杜玉贵听完,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辛有根把他还当弟兄看,告诉了他知心话;难受的是嫌他们不该现在才和他讲。于是埋怨辛有根说:“早些告我那多好!”辛有根说:“要是咱们不够朋友,我凭信不过你,今天为啥还跟你说?你不要急,抗日工作迟早没关系,只要能做好。你要死记住一条,千万不能暴露了秘密!今天咱们说的这话,谁也不能告诉!要是一个人露了目标,把大家就都害啦!”杜玉贵说:“你放心!我的心不是黑的。”说到这里,却好孙生旺和刘三丑进来了。杜玉贵刚才听了辛有根说,知道孙生旺和刘三丑都是自己一伙的人,见他们来,格外感到亲切。他想到这些人都是一块长大的,这阵人家早就参加了抗日工作,自己却还在碉堡上侍候敌人;想到这里,好象自己比别人低了半颗头。 孙生旺坐到炕上,笑着对杜玉贵说:“玉贵,碉堡上这差事干的还痛快吧?”杜玉贵不由红了脸,苦笑着说:“唉!你还不清楚?”孙生旺想了想老武安顿的办法;要先了解一下杜玉贵对日本人的认识,看他的思想变了没有,然后再谈参加工作的话。于是又问道:“玉贵,日本人对待咱中国人怎么样?”杜玉贵站起来说:“你不要绕弯子问我这些了。你们早就参加了抗日工作,不给我讲,让我一个人瞎受罪!今儿有根哥给我全讲了,我也坚决参加抗日,你们叫我做啥我都愿意。”孙生旺没想到他已经都知道了,就看了辛有根一眼,辛有根知道是在问他,忙说:“等不来你们,我已经都和他谈了。老武没来?”孙生旺说:“老武说先让咱们谈一谈,白天他行动不方便。” 孙生旺见杜玉贵很坚决,心中十分满意,大家都坐在炕上,十分亲热地谈论。孙生旺给杜玉贵讲起八路军的力量;根据地老百姓的事情;以及准备打据点的事。杜玉贵听的非常兴奋,忙说:“你们都有功劳,将来要打据点,我非立点功劳补一补不行!”接着便给大家说起了最近碉堡上日本人的情形。 杜玉贵正在说得上劲,辛有根打断他的话说:“你不是还要买菜给敌人闹饭吗?快晌午了,改日再告诉吧!”杜玉贵向窗口看了一眼,果然日头快正了,提起篮子便要走。孙生旺说:“你黑夜能出来不能?”杜玉贵说:“那可困难!黑夜吊桥吊起了,日本人不让出来。有啥事?”孙生旺说:“下不来就算了,改日再谈吧!” 杜玉贵匆忙走了。孙生旺也便回来给老武汇报。一进院,见他爹不在院里,心里抱怨道:“不放着点哨,让生人撞进来该怎么办!”走进家里一看,不见老武,他爹也不在,忙揭开洞口盖叫,叫了一气也没人答应;孙生旺急坏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正在这时,他爹从外面回来说:“老武回去了,刚才康家寨李有红来找,说村里有事叫他回去。”孙生旺这才放下心。 黑夜,老武又从地道里来了。孙生旺忙问回去做什么。老武说:“区上通知叫回去汇报工作,我安顿让石柱去了;我等把这件任务完成以后再回去!”接着便问今上午和杜玉贵谈话的情形。孙生旺从头说了一遍,最后又说:“杜玉贵黑夜没办法出来,只有每天白天买菜才能出来,你要和他谈话,只有白天才行。关于打碉堡的事,他愿意拚上命干!”老武说:“白天谈要有个合适地方才行!”孙生旺说:“我想在三丑家谈最合适,那地方僻静,他又是光棍汉,常也没人去。”老武说:“可以!”当时趁夜静街上没人,孙生旺便把老武引到刘三丑家里去睡。 第二天前半晌,辛有根把杜玉贵领来了。刘三丑忙到门外去放哨。老武见杜玉贵个子不大,胖胖的,圆脸,笑起来一只眼有些大,一只眼有些小。他对炕上的老武笑了笑,便把手里的菜篮子搁在炉台上,坐在炕沿边。 辛有根说:“这就是刚才我和你说的,武工队那老武同志。”杜玉贵好象见了多年没见面的朋友,老武也亲热地和他招呼。杜玉贵往老武跟前坐了坐,说道:“老武同志,咱们初次见面,你是不知道我这人的脾性,有根他和我是拜把弟兄,最清楚我的底子。我从前是在三盛园饭馆……”杜玉贵正打算把他的全部身世和遭遇告诉老武,辛有根打断他的话说:“你那些过去的事,老武早知道了。不用说那些,你截近些说碉堡上的事吧!”老武也接住说:“咱们计划要打碉堡。听他们说你愿意出力完成这个任务,你先把碉堡上的情形详细讲一讲吧!” 杜玉贵搔了搔头皮说道:“对!咱先说碉堡上的事吧。如今西碉堡上住着八个日本人,我就在西碉堡上做饭。今天翻译官到水峪镇去了,带走了两个日本人,这阵只剩下五个人了;有一条大洋狗,和个狼一样,可凶啦。我初到了那里怕的不行……”杜玉贵是个爱说话的人,说东就扯到了西,一让他自由说开就没远近了。 这时他见辛有根瞅了他一眼,忙又说到了正题上:“看我又说得走了题啦!碉堡四周有铁丝网,铁丝上边有刺,那次把我的衣服扯……唔,铁丝网里边是外壕,上边有吊桥,过了外壕就是围墙,有一丈来高,上边也是铁丝网,院里当中是碉堡,日军就住在里头。靠西墙是仓库,靠东墙是饭厅,饭厅的窗子和围墙门斜打对,在饭厅里吃饭,从窗口上,一眼就能看到围墙外面。这就是碉堡上的情形。从前日军多的时候,白天不撤吊桥,光黑夜撤;这阵除过每天清早送水的来,和我下村里买菜以外,成天吊桥都不放。放吊桥那可麻烦啦,上边有滑车,还有……”杜玉贵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又走了题,忙闭了口。 老武把杜玉贵讲的情况,都记在了笔记本上,随后又翻开一页,画了个简单的地形图,向杜玉贵说:“你看这个形势对不对?”杜玉贵看不出个门道来,老武指着告他哪里是碉堡,哪里是饭厅……杜玉贵点了点头说:“对,都对!”辛有根思索了一阵说:“照你说的:工事这样多,这可不好打哇!”杜玉贵说:“你说难处在哪里?”老武说:“大队伍是来不了,小队伍没有炮;只有想办法冲进碉堡里边,可是这困难就多了。”停了一下又说:“队伍就是到了跟前,吊桥不放也是个进不去。就算能进去,敌人在炮台上,院里又有洋狗;闹不好,自己就先受损失!”杜玉贵忽然站起来说:“你只要有决心打,定上个日子,保险能把日本人全活捉出来!”老武听了很奇怪,忙问道:“你把你的计划说一说,看看行不行。”杜玉贵说:“我昨天思谋了半夜,可想了个周到,白天不能打,黑夜不能打,只有天明以后送水的上去,吊桥一放,那就是个空子!” 接着便把他的计划,详细讲了一遍:队伍从哪个方向来;在哪里埋伏;洋狗怎办;进去以后怎样捉敌人……老武听完,称赞道:“这计划很好!不过放吊桥时候是不是日本人正吃饭?”杜玉贵说:“日本人早晨饭吃的很早,我可以做的再早些。”老武思索了好一阵,又说道:“饭厅上的窗子可得想个办法,不然敌人在饭厅里就能看见队伍运动!”杜玉贵说:“这我早想好了。我回去用麻包钉了,告日本人,就说天气凉了,风大的很。你说队伍哪天来吧,最好就在这几天,趁翻译官不在,敌人少。”老武说:“就今天晚上队伍来吧,明天天明时分动手。”杜玉贵说:“一言为定!我准备我的,你们准备你们的。唔,我赶快要买菜去了。哎,还有一句要紧话:等我在围墙门口摆手你们再进来。”说完,提起篮子走了。 老武对辛有根说:“按这计划,明天早上往碉堡送水的是个要紧人!这……”辛有根抢着说:“这好办!敌人的水是自卫团用牲口驮上送,明天轮上孙生旺了,这正好。”老武忽然又想起一件大事来,吃惊地说:“坏了!坏了!这是两个碉堡,咱们的人进西碉堡,东碉堡上伪军哨兵看见就糟了!”这一说,辛有根也吃了一惊。想了半天说:“这事得用辛在汉,明天早上能让他放哨就好了!”老武说:“你去想办法找他来一下!”辛有根说:“我不好去叫他,我去让孙生旺找他去!”说完匆匆走了。 约莫过了一点多钟;辛在汉和孙生旺来了。辛在汉一见老武,就说他要回康家寨。老武问他为什么,他说:“听说咱村这阵啥也闹好了,我要回去当两天民兵,痛痛快快打几仗!在这里苦的不行。自从这回日本人‘扫荡’败回来,伪军们生活更苦了,每天喝高粱糊糊。”老武安慰劝解他说:为了抗日,要忍耐几天,过不了半年十个月,就能把敌人挤走。随即又把这次活捉日本人的计划讲了一遍。最后问道:“东碉堡上,明天天快明时,轮谁站岗?”辛在汉低着头想了想,又扳着指头划算了划算说:“半夜是第二班接哨,一人两点钟,嗳哟!轮我上班就九点了。”老武摇了摇头说:“那可不行,最好你能五点钟上岗!你看能不能想法子换一下。”辛在汉抓着头皮想了半天说:“五点来钟是王志功的班。我看我买上点巴豆,等吃晚饭时给他悄悄放到碗里,他拉肚子拉的不能上班了,我去替他。”大家想了半天,再也想不出个更好的办法,老武说:“那只好这样办,不过千万要小心!” 第六十一回 入虎穴活捉日寇 得胜利未打一枪 六十一 第六十一回入虎穴活捉日寇得胜利未打一枪 老武打发走辛在汉以后,又告诉孙生旺明天一早去送水注意的事:让他带些干粮,进去以后,把狗引在个墙角里去喂。孙生旺说:“这任务保险能完成了。”大家又把计划重新详细研究了一遍,天气已经快中午了,孙生旺绕道把老武引回了他家里。孙志强老汉正在做饭,让老武吃了饭再走。老武一时也等不得了,马上就钻进地道走了。 老武一口气跑回康家寨,连忙召集战斗队的人开会,把在汉家山定下活捉日本人的计划,详细讲了一遍,民兵们高兴地叫道:“嗳哟,你出去一天半,给咱揽回这样大的买卖来!”老武说:“任务是不小,要是闹好了,这个胜利就很大;要是闹不好,损失也就不小!”停了一下又说:“咱们的二十多个人,要分成两队:挑十几个有战斗经验的摸碉堡,其余的在碉堡对面山上作掩护,万一任务完不成,也好掩护往下退!”老武刚讲完,大家都要求摸碉堡,康有富说:“咱不作掩护,咱要摸碉堡去!”老武见大家都不愿作掩护,说道:“大家要求打仗,这种精神是好的;不过用不了这样多人,人多了反而目标大。再说没掩护还行?万一搞不成,退也退不下来!反而坏了。大家要听指挥,分配干啥就干啥!”大家听了老武的话,都说:“好!分配吧!”老武和雷石柱研究了一下,共挑了十个有战斗经验的民兵。说道:“摸碉堡的要把刺刀和手榴弹准备好,说不定要打白刃战!去了以后,绝对不准说话,没命令绝不准开枪,咱们要打哑巴仗!”老武讲完,大家便分头准备去了。 约莫到了后半夜,老武先打发李有红从地道进去,和送水的孙生旺联络。随后带着二十几个战斗队员出发了。 快到汉家山的时候,老武把担任警戒的民兵,留在碉堡对面的山头上,自己和雷石柱,带着挑选下的那十个民兵,向碉堡那座山上运动。 天很黑,星星闪着眼。民兵们顺山坡往上爬。老武提着手枪走在前面,弯着腰爬一阵,就停住,听一听四周没有动静,再往上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有一段石子路,老武对背后的人低声说:“脱了鞋!”一个对着一个的耳朵,把这句话传给了最后一个人。大家都把鞋子脱掉,光着脚,屏住呼吸,继续往上爬。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山顶上黑黝黝的那座碉堡了。老武又低声传下话来说:“停一停,趴下!”后边一个跟一个趴下了。老武把手枪插在腰里,两手托着地,一个人爬向前去了。 碉堡看得很清楚了。老武又慢慢向前挪了几步,趴在一个低土垅下边,向碉堡观察了一阵,也看不出有什么动静。这时,他想起杜玉贵说围墙门斜对面有一块凹地,可以埋伏队伍。他调过头来找那块凹地,向右前方爬了几步,果然在外壕不远处,找到了一块凹地,长着一些将要枯干的杂草。这里距围墙门约有二三十步远。老武十分小心地急忙退下来,引着民兵们爬进了凹地,伏在乱草里。 山野静寂得很。夜风吹着野草,发出轻微的响声。间或空中飞过一颗流星,在深蓝色的天上,划下一道白光,很快又消逝了。雷石柱抬头看了看天空,对着老武的耳朵低声说:“‘参星’刚偏了,天气还早啦。碉堡上的哨兵大概还没撤!”老武在黑暗里点了点头。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天明以后怎样动手。 时间慢慢的挨过去了。拂晓的风,吹得人身上有点发抖,草上的露水,把民兵们的衣服都印湿了,裤子紧紧贴在腿上,冰凉沁骨。 孟二楞前两天就有些感冒,夜里又着了凉,喉咙里痒的直想咳嗽。但他不敢咳嗽,怕坏了大事,只好不时地咽唾沫。过了一阵,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拉了趴在旁边的老武一把,对着老武的耳朵低声说:“老想咳嗽!”老武在他脸前把手摆了摆,掏出自己的手巾给了他,低声说:“塞在嘴里,千万不能咳嗽!”二楞把手巾接过来,塞进嘴里,憋得眼泪鼻涕直往出流,但总算把咳嗽忍住了。 又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东面山顶上慢慢泛起了白色。山下汉家山村里,鸡叫了。面前黄色的围墙,白色的碉堡,逐渐显得清楚,只见碉堡门紧闭着,吊桥高高的悬着。 老武从杂草里抬起头,向山下了望,忽然发现顺山坡小路上,有人赶着头驮水的毛驴上来了。老武看那人走路的样子,便认出了是孙生旺,一时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但又压制不住的紧张。他眼不转睛地盯着孙生旺:只见他跟在毛驴后面,一摇一摆地上来了,眼睛不断地向凹地这面望。老武捡了一块小土块扔过去,孙生旺知道队伍来了,忙走到外壕边上,向围墙里边喊道:“太君的放桥,苦力的送水来了!”过了一会,就听见吊桥“吱吱咯咯”地放下来,刚好搭在外壕上。碉堡门也开了。 趴在乱草堆里的老武,从围墙门看进去,只见饭厅窗子上蒙着块麻包。他右手紧紧地握着手枪,浑身的血流得更快了,心好象要跳出来一样。他使自己镇定了一下,向趴在旁边的民兵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单等着杜玉贵出来在门口招手。 孙生旺把驮水的驴赶进去以后,杜玉贵忙出来,和他把水桶抬下来,放在厨房门口,两人紧张地对看了一下,孙生旺点了一下头,杜玉贵便把头往仓库那面摆了摆。孙生旺把驴拴在仓库门口,蹲在地上,一面抽烟,一面掏出身上带来的干粮喂那只洋狗。杜玉贵忙着把做好的菜饭,端进了饭厅里。 趴在凹地里的民兵们,忽然看见杜玉贵站在饭厅窗口前,向围墙门外望了一眼,很快又不见了。大家猜不透他这是什么意思,每个人握枪的手心里都渗出了冷汗,不知道是怕,还是因为过度紧张,人们的心都跳得压也压不住了。老武见杜玉贵没有摆手,也不敢轻举乱动,只是耐着性子等。 一会,听见碉堡上,一阵木板鞋“堤搭堤搭”的响声。通过围墙门,老武看着日本人从碉堡上下来了,他数着五个日本人都进了饭厅。现在,就等杜玉贵出来招手。这时大家紧张极了,可是总不见杜玉贵出来。 雷石柱心里想道:“不会是这家伙不可靠吧?”其余的民兵也在胡思乱想。正在这时,杜玉贵跑着出现在围墙门口,他拿着块手巾扬了几扬,好象打闪一样,又飞快地进去了。 老武向民兵们把手一摆,民兵们急忙站起,三两步跳出凹地,从吊桥上飞跑过去。一进围墙院子,二楞因为跑的太急,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饭厅里的日本人喊道:“什么的?”老武们急了,一下涌到了饭厅门口;正在吃饭的敌人,有的刚端起饭碗,有的正挟起肉菜往嘴里送,忽然看见从门口伸进五六把明晃晃的刺刀来,一下都惊呆了!盘着腿坐在炕上,活象庙里的泥菩萨。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鬼子,忽然把碗一丢,想从窗口上往外冲,这时,从蒙在窗子上的麻包外面,又伸进了几把刺刀。老武把手枪摆动着,厉声喊了几句日本话,那个老鬼子便吓得又坐下了。其余的也都驯顺地举起手来。 张有义端着枪挤进了饭厅里,打着日本腔调说:“不咪稀了,开路的!”民兵们有的用枪逼着;有的上来用绳子把日本兵一个个抓了起来。 雷石柱带领着另外几个民兵,跟着杜玉贵跑上了碉堡,把一门小炮和两挺机枪、步枪、子弹等都拿了下来。大家正要押上敌人往外走,忽听后面“呜——”的叫着,那条洋狗扑上来了。原来喂洋狗的孙生旺,见民兵们进来完成了任务,很快就赶着毛驴走了。孟二楞一见洋狗,喊道:“来,把这家伙也干掉!”几个民兵一齐扑上去,一顿乱刺刀把洋狗捅死了。 老武觉得时间不短了,忙催大家说:“快走!快走!”民兵们押着敌人,扛着胜利品退了出来。杜玉贵从碉堡上边背了一些敌人的行李银钱,也跟着民兵们退了出来。老武拿着手枪亲自断后,过了吊桥刚走了不远,忽听驻守伪军的那个大碉堡上,“叭”响了一枪,老武心中暗喜,知道是辛在汉放哨,看着民兵们完成了任务,打枪催他们快走。于是大家顺山坡冲到了沟底。这时,山顶上碉堡里的伪军,和这面山上警戒的民兵们对打开了。张有义说:“你们听,这就叫马后炮!” 民兵们笑着,跑得更有劲了。 老武他们爬上碉堡对面这座山,和担任掩护的民兵会合了。这时太阳刚出山,大家一路上说笑着回到了康家寨。 全村人又是一场说不尽的喜欢。赶忙招待吃了饭,当天就派民兵押着俘虏,扛着机枪和大炮,送往军分区司令部。司令部首长们一见康家寨民兵这样勇敢机智,当下按缴获敌人武器奖励办法,给他们发了奖;另外又奖给他们一个掷弹筒,一挺机枪,和一面红旗;上边绣着“有智有勇”四个大字。军分区首长们,还给康家寨行政村民兵,写了一封亲笔信,嘉奖他们这种英勇机智的行动,勉励继续发扬这种精神。民兵们看到这封信后,高兴极了。大家集体给分区首长们写了一封复信说:“我们一定听毛主席的话,不骄傲不自满,坚决把汉家山敌人挤走!” 从这以后,民兵们有了新武器,练兵习武的情绪比以前更高了。每天一有空闲,便由老武和赵得胜,教民兵们学打机枪和掷弹筒。 杜玉贵跟着民兵出来以后,就在康家寨安了家,村公所给调剂了些口粮和土地,群众又借给了一些日用家具。他也参加了民兵,经常跟着大家出去活动。 第六十二回 敌人胆寒假增援 百姓悲愤度除夕 六十二 第六十二回敌人胆寒假增援百姓悲愤度除夕 康家寨民兵战斗队,自从活捉了汉家山全部日军后,因为快过年,便解散了。望春崖和桃花庄的民兵,都各回了各村。康家寨只留下了本村民兵,也再没去敌据点活动,每天只是放警戒。闲下的时间,便练兵习武,有时晚上读读报纸。 汉家山据点里,敌人又从水峪镇调来一小队日军,分住在东西两座碉堡上。东碉堡的伪军,被赶下来,又住在了关帝庙里。 临过年的前几天,老武调回区上去总结工作。这时,忽然从汉家山传出一股风声,说据点里增加了几汽车敌人。康家寨群众,因为去年过年受了那样大的损失,听到这个消息,都惶惶不安:有些胆小的,就开始准备搬往山沟土窑去。 腊月二十八晚上,雷石柱派了李有红去据点探消息;自己便到了中队部。只见民兵们都在那里,炉台上点着盏麻油灯,杜玉贵挽着袖子,正在煮南瓜。民兵们七横八竖地挤在炕上,正听康明理讲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康明理见雷石柱进来,便停住了,问道:“石柱哥,听说据点里增加了敌人啦,里边也送不出情报来,咱们该派个人去探探!”雷石柱说:“刚才已经派有红去了。唔,你还是讲吧!”说着也挤在了炕上。康明理又继续往下讲,正讲到红军过金沙江时,李有红回来了。雷石柱说:“你怎么倒回来了?好快呀!”李有红说:“走到半路上,碰上孙生旺来了。” 这时,孙生旺已跑了进来,和认识的民兵们打招呼。杜玉贵见了本村人,更加亲热,忙让到热炕上说知心话,说的别人插不上嘴。孙生旺因为有要紧事,无心听他讲来了康家寨的这许多流水账,急插口说:“早就想往出送个消息,怎么也抽不出个人来。这几天据点里可紧啦,自卫团都集中了,又是出操,又是放哨。老武那天给郝村副写的信,我也送去了,他说愿意参加抗日工作。”雷石柱说:“这下咱们更好办了!” 这时,南瓜已经熟了,大家一面抢着吃瓜,一面探问情况。雷石柱说:“人们传说汉家山据点增加了敌人,是不是真的?”孙生旺摇了摇头说:“没有的事,是日本人捣鬼啦!日本人以前时常派密谍出去探消息,这阵被地雷炸的也不敢出去了。密谍组长巴三虎,就指使自卫团出去给他们探消息。二十三那天,派上了我,我钻到家里睡了一觉,半后晌去给他胡诌了一气。我说:‘西山上开来八路军一个团,还带着好几门炮,说要攻汉家山哩!’巴三虎当成真的了,马上就报告了日本人,日本人一听,吓得连忙给水峪镇‘红部’打电报,求救兵;可是水峪镇的兵还不够哩!这下,敌人就耍开把戏了,他们见人就说:‘皇军多多的有,多多的来。’把自卫团也集中了。二十五那天,真的从水峪镇开来四汽车日本人,故意在大街上穿来穿去游了四五趟;可是到半夜又偷偷地开走了。那天黑夜轮我放哨,啥都看清了。昨天下午,还拉来一汽车木箱子,上面写的又是炮弹呀、子弹呀,让老百姓往碉堡上背。刘万清老汉背的一箱炮弹,刚上到半山坡,摔了一跤,把箱子跌烂了;原来里面装的是石头圪蛋!日本人见露了馅子啦,气得把刘万清老汉狠狠打了一顿!这几天,日本人轻易连碉堡也不下来。村子围墙门也封了,不让老百姓出去,怕走露了风声,我今天还是请了个病假,才溜出来!”停了一下,又说:“我看,今年过年日本人保险不敢出发!你们最好把碉堡上的日本人打一下,这是刚调来的,还没吃过民兵的亏哩!”孙生旺的话还没有讲完,民兵们就乱纷纷地说:“这下可闹美了!今年可能平平安安过个年啦!”康明理兴奋地站在炕沿上,乱摆着手,象讲演的一样,说:“同志们,今年不但要保卫全村平平安安过年,还要去袭击敌人,叫他们过不成年!”孟二楞首先站起来,口里还嚼着一块南瓜,连吃带说道:“我打头一阵!”其他民兵也同意康明理的意见。雷石柱说道:“这意见很好。咱们可以商量商量。”孙生旺走了以后,大伙一面围住锅吃南瓜,一面讨论过大年袭击敌人的事。 第二天已是腊月二十九,这个月小建,二十九便是年除夕。大清早,汉家山密谍组长巴三虎就急急忙忙跑到伪村公所,找着王怀当说:“王村长,明天就是大年,慰劳皇军的肉啦、面啦,还没闹好,要让皇军说了话,可就难办了!”王怀当满不在乎地说:“不怕,我心里有数哩!老百姓都是贱骨头,挨砖不挨瓦。你早点向他要,他就装穷;等他把过年东西准备好了,来个突击,甚都是现成的。杨中队长昨天也打发人要肉和面来了,一共算起来,至少得几百斤。”停了一下又说:“咱俩分一下工,花姑娘是你的事,肉和面是我的事。”巴三虎答应着走了。王怀当忙点动他的人马,带着村警狗腿,拿着箩头口袋,挨门挨户抢慰劳品。 这村西头,有一户人家,男人叫张武,四十来年纪,从小闹庄户,凭汗水熬起一份家业,一家人有吃有穿。自日本人占了这村扎下据点以后,三日捐两日税,二年光景,把一份家当快搜刮光了!每日起来,搅糠拌菜填肚子。临过年了,好容易才向亲戚家借了几斤白面,割了二斤肉。这天吃过早饭,他老婆和媳妇,刚和起面要蒸馍馍,忽听得街上吵吵嚷嚷,他十一岁的小女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说:“妈妈,村公所的人出来啦,挨门门搜查哩!把各家蒸下的糕、捏下的饺子都拿走了。”全家人听了,吓得手忙脚乱。张武急得催老婆说:“快!快!把那些东西藏了!快点嘛!”老婆却腿抖的站也站不稳了,端着面盆放到箱子里;觉得不稳当,放到柜子里;又觉得不稳当,最后放到柴堆里了。 刚收拾完,只听院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王怀当领着四五个村警进来了。王怀当一进门就大声吼道:“慰劳皇军的东西准备好了吧?快点拿出来!”张武陪着笑脸说:“唉!村长,你知道咱是个穷人,啥也没有。”王怀当说:“知道你们这些贱骨头!”回头说了声:“搜!”几个狗腿便翻箱倒柜拾翻开了,最后从柴堆里搜出了和好的几斤面,和二斤肉。王怀当顿时把脸一变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张武还没来及分辩,脸上早挨了几个耳光,干瞪眼不敢回嘴。看着人家拿上东西摔门走了,才“唉”了一声,倒在炕上。 村东头吴金福老汉家,临过年时,求哥哥拜姐姐借下几个钱,称了一斤白面,包了几个素饺子,也被王怀当带着狗腿们抢去了。全村没一家没受害的。 王怀当见搜来搜去东西不多,就带上狗腿们又出来搜第二次。他们一直撞进了张武家,张武见这些人又来了,正不知道是要干什么,还没来及开口,只见王怀当朝着牛圈呶了呶嘴,便有几个狗腿扑过去,把圈里的母牛拉上就走。张武急得夺住缰绳说:“村长,这可不能呀!这是我全家的命根子!”王怀当说:“什么命根子命梢子?这牛非杀不行!”张武听了,抓住牛缰死也不放;伪村警们就拿着棒子乱打。打得张老汉头破血出,几个人扯开缰绳,把他推倒在地上。张武更急了,抱着王怀当的腿连哭带骂道:“你们这是抢人啦!明火啦!要杀牛连我杀了吧,反正我也不能活了!”王怀当见张武拉扯他,气得把眼一瞪,乱踢乱打,大骂道:“妈的屄,你耍赖,押起!押起!”马上就上来几个村警,把张武五花大绑起。全家人吓得大哭,跪下一地求告。王怀当骂了一顿,把人放了,把牛拉走了。带着村警,又到别的养牲畜人家去拾翻。猪羊牛见什么都要,把全村仅留下的三只叫明公鸡,也都捉去了。老百姓好容易熬到个过年,好容易东拼西凑才办下点年货,一下都被抢光了,家家气得啼啼哭哭。 到半下午时分,巴三虎领着五六个日本人下了炮台,村里家家吓得乱作一团。青年妇女们吓得到处藏躲。可是巴三虎是本地人,谁家有女子,谁家有媳妇,哪个长的好,哪个长的丑,他都清楚。他引着日本人,把刘万庆家十六岁的女子拉走了,把张武的儿媳妇拉走了……一共拉了八个妇女。女人们吓得直哆嗦,脸无血色,眼哭成了红桃。日本人狂笑着、拉着、扯着,往碉堡上走。刘万庆家老婆追出来了,张武女人也追出来了,这些人象疯了一样,又是痛哭,又是傻笑,日本人用皮靴踢他们,用枪托打他们,刘万庆家老婆的头被打破了,血流下一脸,但还是追,还是骂,日本人朝着追来的老百姓开了几枪,才把人们吓得站住。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拉上碉堡去了,刘万庆家老婆,气得一头撞在墙角上碰死了! 这天村里闹的鬼哭神嚎,从早到晚没断过哭声。 第六十三回 辞旧岁民兵大闹据点 迎新春群众慰问抗属 六十三 第六十三回辞旧岁民兵大闹据点迎新春群众慰问抗属 康家寨的民兵,前几天就计划好过大年要来扰乱敌人。除夕这天晚上,雷石柱领着五个民兵,一直摸到了碉堡跟前。这地方,上次来过,地形很熟悉;大家一齐趴在了山峁峁后边,这里离碉堡只有二百来公尺。天黑、夜静,往山下看,村子里黑灯熄火,不时有凄惨的哭声传来,实在不象个过年的样子。对面碉堡上,却从枪眼里透出了明灯亮烛,不时传出了日本人的狂笑声,“唔哩哇啦”的说话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嚎声。 民兵们听了一阵,气恨地低声骂道:“狗养的们,一定是欺侮女人哩!看你们还能好活几天?!”雷石柱说了声:“瞄准枪眼!”只听一阵轻轻的枪栓响,雷石柱又减了声:“打!”一阵排子枪打了过去。马上碉堡里乱成一团,只听得日本人乱叫喊,桌子椅子撞倒了,碟子碗“当啷当啷”的摔碎了……乱了一阵,碉堡上的机枪朝四面八方乱扫射开了。枪口吐着红红的火舌,子弹打得象下雹雨一般。民兵们紧紧地贴在地上不动。 打了半个时辰,碉堡上枪声刚停止,民兵们又打了一排子枪,碉堡上便又打开了,这回还夹着小钢炮声音,炮弹在远远的山头上炸开了,冒起一朵一朵的火花。 打了一阵停了,民兵们又向着碉堡打了几枪,敌人就又打开了。这样断断续续一直打到头鸡叫,忽然碉堡里打出了一个照明弹,象闪电一样,晃得民兵们睁不开眼;大家只是贴在地上不动。只听一个日本人咕噜了几句,碉堡上便不打枪了。民兵们又打了几次排子枪,敌人只是不还枪,反而在碉堡里唱起日本歌来了。雷石柱说:“敌人看破咱们的计了。好!他不打就不打,咱给他门上埋个守门雷,明天是大年初一,叫他来个开门见喜。”说完便叫武二娃、杜玉贵去和他埋雷。杜玉贵高兴地说:“对!数我去合适啦,我在这里就是闭住眼,要到哪里也能到哪里。从前日本人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常……”雷石柱道:“少说两句吧,快背东西走!”雷石柱把地雷用手巾包住,用牙咬着手巾;杜玉贵把铁锹别在背后腰带上,三个人象蛇一般的爬到了外壕跟前。 那壕有七尺来深,一丈来宽,雷石柱原先没计划好,到这时干瞪眼过不去,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办法。这时杜玉贵凑到雷石柱耳朵上说:“用腰带吊吧!”雷石柱说了声:“好!”三个人便把腰带解下来结成一条,雷石柱先把他俩吊下去,又把地雷和锹吊下去,自己调过身子慢慢往下溜。杜玉贵在下面用手托着他的脚,便轻轻的下去了。三个人到了壕底,雷石柱让杜玉贵踩着自己肩膀爬上去。杜玉贵垂下腰带来,又把他两个吊上去。爬了几步,便到了铁丝网跟前。隔着一道丈数高的围墙,只能看清碉堡的上半截;这里离碉堡只有五六丈远近,连敌人的咳嗽吐痰都能听到。他们面前的铁丝网有五尺来高,跳是跳不过去,钻也钻不进去。雷石柱看了半天,凑到武二娃耳朵上说了几句,便用锹把地铲低了些,让武二娃爬进去;他又把地雷和锹递进去,武二娃接着,脱了鞋袜,赤着脚,轻轻走到围墙门口,用手在地下一摸,硬硬的,原来都是石头子砌起来的!武二娃摸了半天,见没法挖雷坑,真急坏了!坐在地上直想哭。忽然摸到门旁栽着根电线杆,心里立刻有了个主意,便把地雷绑在了电线杆上,把火线拴在围墙门上,这才退了出来。雷石柱问说:“埋好了?” 武二娃欢喜地说:“绑好了。” 三个人照原路退了出来,找到那几个民兵,相随上便往回走;但武二娃却不愿意走,他要在这里等着看地雷炸。雷石柱没法,只好把他留下;又怕他一个人出乱子,便把张有义也留下了。又给了他们一颗地雷,叫他们埋在前面拦路,防备敌人发现目标追过来。说完带着其余的民兵走了。张有义和武二娃把地雷埋好,两个人披着老羊皮袄,坐在山峁后等着。 夜静得没一点声音。碉堡上灯已熄了。人心里越有事,越觉得时间过的慢,从鸡叫等到天明,从天明等到太阳出山,日本人还不来开门。武二娃急得数指头,隔一阵就对张有义说:“我再数一百下保险出来。”可是又数了二百下,敌人也没出来。张有义躺在地下瞌睡得连眼也不想睁,心里啥事也不想,只想美美睡一觉。 又等了一阵,忽然武二娃捅了张有义一下说:“开门来了!开门来了!”张有义猛爬起来,细细一听,果然碉堡里有些响动。两个人心里缩紧了,四只眼不转睛地盯着碉堡门。又过了一阵,只见门动了,刚开了一半,便是“轰隆”一声巨响,一个日本人狗吃屎般的栽了出来,趴在地上不动了。武二娃高兴得差点喊出声来。 地雷响声,把碉堡里惊乱了。马上拥出来六七个敌人,围在尸首跟前察看。张有义见那么多敌人,心里痒痒,不管三七二十一,“叭”的一枪打了过去,一个敌人按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其余的敌人发现了目标,马上端着枪向他们扑来。张有义急了,叫武二娃说:“快退!”这时敌人枪打得很紧,两个人爬到沟边上,抱着枪,拿皮袄裹着身子,顺山坡滚下去了。刚滚到沟底,就听得山顶上“轰隆”一声,两个人心里十分得意,知道这是拦路雷炸了。也顾不得回头看,爬起来一气往回跑。 走到离村还有三里地光景,从路旁枯草里,兀的站起个人来,他俩忙停住脚步,定睛一看,原来是放哨的儿童团员王小虎。王小虎说:“哈呀!你俩才回来,干什么去啦?”张有义说:“过年啦,给日本人送了点小小礼物。”王小虎说:“又是埋地雷去啦?”张有义说:“那是自然的!今年开市大吉,给叔叔拜个年吧!”王小虎立正,手一举说:“敬礼!”张有义说:“礼毕。”说笑了一阵,张有义和武二娃,便绕开大路,从荒草乱石坡上往回走。他俩知道这一带大小路上,昨天民兵都用地雷封锁了。 他俩回到村里,左右一看,家家门上贴着鲜红对联,有的写着:“锄头换来饱暖福,地雷打出太平春”,有的写着:“男耕女织生产救国,劳武结合保卫家乡”……。一些男女娃娃们,穿着新衣服满街蹦跳。武二娃走到家门口时,正遇他妈站在台阶上等他,见他回来了,又喜欢又抱怨地说:“怎这阵才回来?真急……”想说个“真急死人了”,后来觉得大年下不该说不吉庆话,于是把下半句话咽下去了;改口说:“快回家吃饺子去吧!”武二娃撒娇地说:“偏不!我要先到康大婶家里去,石柱哥给我分配下帮助军属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哩!”张有义忙插嘴说:“先回去吃饭吧!吃了饺子再去也不迟。”说完他先回去了,武二娃不听,径直往康大婶家去了。 康大婶家的窑洞里,打扫得一干二净,米面瓮瓮揩抹得黑光油亮。雪白的窗纸上,贴着红绿纸花;锅里的水沸腾着,捏现成的饺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木盘里……,处处显出过年的新气象。康大婶忙着给小娃娃换了新衣服,又忙着捣蒜煮饺子。武二娃见家里整理得齐齐整整,不由的这里翻翻,那里看看。见竖柜里放着四五斤猪羊肉,上边还贴着红纸,忙问道:“大婶,这是哪里来的?”康大婶回头看了一眼说:“嗨,村里人慰劳的嘛!昨天快黑时分,村长和农会秘书亲自送到家门上,还送来十斤白面,说是全村人慰劳抗属的。自你哥当了八路军,村里人真是把我抬举到天上了!” 原来康大婶的儿子,一九四○年就参加了八路军。家中就留下了康大婶和去年抚养的一个小孩。亏了村里人帮助,政府扶持,变工队给代耕地,政府拨给优待粮。每逢过年过节,不是请吃饭,就是送慰劳品。康大婶虽说五十来岁的人了,身子还壮实,推米磨面,纺花织布,样样都能行,因此,日子过得还可以。 饺子已经煮好了。康大婶拉住武二娃,非叫吃饺子不可。武二娃推着不肯吃,笑着说:“我是来干活的,没干活还能白吃饭。”康大婶说:“没有什么要干的活了。”正在这时,街上响起了一片锣鼓声,武二娃以为是闹秧歌咧;忙放下饭碗,侧耳细听,听着听着走近了。霎时锣鼓声已经敲打进院里来了。只见进来一大群人,领头的是村长、农会秘书、中队长,后面跟着大大小小三四十号人,有穿长袍子的;有穿短袄子的;一个个打扮得象新女婿一样。这伙人一进院子,雷石柱就大声喊道:“康大婶,给你拜年来啦!”众人都朝她拜年,有作揖的;有鞠躬的;有敬礼的。康大婶喜得合不拢嘴,忙用手在围裙上摸了几下,说道:“这可劳驾不起呀!这可劳驾不起呀!”众人们齐说:“你家是抗属,是有功劳的!” 雷石柱一眼看见了武二娃,忙问道:“二娃你回来了!守门雷炸了没有?”武二娃得意地说:“连拦路雷也炸了!”众人问是怎回事,武二娃比着手势从头讲了一遍。众人高兴地乱嚷开了,有的说:“二娃真有出息!”有的说:“这可应了出门见喜那句话了!”这时,康大婶端出一大盘红枣来,一把一把往小娃娃怀里装。又招呼众人说:“都到窑里暖一暖吧!”李村长说:“不了,我们还要给别家抗属拜年去哩!”说完引上拜年的队伍,敲着锣鼓,又给别的抗属拜年去了。武二娃看看康大婶家确实没什么活可干,也跟着走了。 康大婶送走客人,这才回到窑洞里继续吃饭。对坐在身边不懂事的孩子不断地念叨:“抗属真光荣呀!给你叔捎上道信,把这事都告给他。叫他安心打日本!” 第六十四回 伪军官兵起矛盾 “曲线救国”当汉奸 六十四 第六十四回伪军官兵起矛盾“曲线救国”当汉奸 汉家山据点里的伪军们,平素生活很苦,顿顿是高粱面糊糊山药蛋。过年了,人们只以为会吃顿好的,除夕下午,又见伪村公所送来好多白面;夜间,只听得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刀案响,满关帝庙院子都充满了扑鼻的香味。 初一清早,天还不大明,伪军们就都起来了,只等吹开饭号。等来等去总是不开饭,有一个等得实在不耐烦了,说道:“我拚着挨上士一顿骂,给你们探探消息去。”众伪军齐声说:“好!”那个伪军去了一阵,跑着跳着回来了,还没进门就高兴地大声叫道:“你们猜吃啥哩?吃席哩!”伪军们听了都不相信,有的说:“你梦去吧!顶多吃上顿白面。”有的说:“你不要骗人了!”那个伪军郑重其事地说:“要骗你们我是你们的灰孙子!我从破窗子上看的清清楚楚,做现成的肉丸子,满满摆下几桌。我悄悄问伙伕班长说:‘开饭快了还是早哩?’他说:‘把烧肉烧出来就开饭。’这还不是吃席是吃啥?”这一讲,把伪军们的兴头都提起来了,一个个喜得咧开嘴笑。但是越等越觉得时间长,口水直流,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了;好容易等到半上午,只听哨子“吱——”的响了一声,伪军们一齐冲了出去,叫着,笑着,朝伙房院里奔跑。有的把鞋子掉了,有的绊倒把膝盖擦破了,也顾不得疼,爬起来又跑。跑到伙房院子里时,只见两个伙伕抬出一个大木桶来,冒着热腾腾的气。 伪军们拥拥挤挤围上去一看,不由得身子都凉了半截。原来又是高粱面糊糊煮山药蛋,只不过浮上漂了几星星油花。马上伪军们乱吵乱骂成一团!有的把碗摔了,有的赌气回去不吃了,有几个班长,跑到厨房门口大骂道:“妈的屄,这是过周年啦!”“操他妈的,当兵几年,过年连顿饺子也赚不下!”“那席是给谁做下的?妈的,把上士拉出来!”接着都吼喊起来了:“拉出来!”“拉出来!”一涌都挤到了厨房门口。 上士自己出来了,朝着愤怒的伪军们扫了一眼,求告似的说道:“弟兄们!不要错怪了好人!上级没命令我就敢作主?席倒作下几桌了,那是杨中队长请客用的。今天饭里的油还是我偷放上的哩!”说得伪军们都噘起了嘴。 辛在汉自言自语地说道:“哼!还是要当官哩!”一句话,把大家的火气又挑起来了,乱纷纷骂道:“他妈的!老子们卖命他们享福!”“没有老子们当兵,他们当个屌官!”“……”人们都饿慌了,一面乱骂一面盛上高粱面糊糊喝,故意半碗半碗往地下洒,洒得这里一滩,那里一滩,好似拉下稀屎一样。这时,杨德的勤务兵慌慌急急跑来了,一路高喊:“上士,席做好了没?”他跑的太急了,一脚踏在洒下的饭上,“卜通”摔了一跤,把崭新的衣服都弄脏了。气得爬起来朝伪军们大骂道:“妈的屄,你们瞎了眼啦!饭就往路上洒!”伪军们知道他是伪中队长杨德最宠爱的人,年轻漂亮,“小白脸”,平时仗上杨德的势力,想骂谁就骂谁,因此谁也不敢回嘴。 “小白脸”见众人怕他,骂的更凶了。 有个班长叫赵自新,河南人。本来就有一肚子气没出处,听他乱骂,不由得火上加油,把碗往地下一摔,跳起来骂道:“小白脸你骂谁!婊子养的,再骂,老子揍你!”小白脸一下扑到跟前骂道:“就骂你了!你敢怎么样?”赵自新搧开手“拍拍”打了他两个耳光,小白脸哭着喊道:“你厉害!你厉害!”返身就跑了。 伪军们知道惹下祸了,有些胆小的,已偷偷的溜走,有的劝赵自新赶上去说几句好话了事,赵自新说:“屌!打量他搬来后台老板也砍不了头!好汉作事好汉当,决不连累你们。” 一阵,听见皮鞋响,杨德气汹汹地来了。伪军们吓得只顾吃饭,连头也不敢抬。杨德站在台阶上,喝道:“赵自新,你竟然欺侮到我头上了!记你二十军棍,今天大年初一,明天开销你。三班长,把他禁闭起来。”三班长答应了声:“是!” 就把赵自新关到禁闭室去了。 这天夜里,禁闭室放哨的是辛在汉,赵自新就是他的班长。辛在汉悄悄回去拿了张被子,给送了进去。赵自新正蹲在墙角里冷得发抖,一见辛在汉给他送来被子,跑过去拍着辛在汉的肩膀说道:“够朋友!够朋友!奶奶个雄,小白脸也欺侮老子。老弟,你放俺出去,俺去毁了这个王八羔子,出这口气!”辛在汉说道:“班长,那事做不得!你走了我坐蜡,再说人家人手多,事做不成,枉折了本钱。依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明天低个头,给小白脸赔个情,大丈夫报仇三年不迟。再说刨树要寻根哩!小白脸凭谁抖威风?还不是凭的队长?队长又凭谁?还不是凭的日本人。这是咱弟兄们瞎说哩,咱们干这份差事,图名咧?图利咧?依我看,咱们这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老百姓骂咱们是汉奸黑狗子,日本人待咱们不如洋狗。他妈的,到哪里还吃不了这份口粮!”赵自新说:“中!这可说到俺心上了!俺出来当兵,不是为了当汉奸呀!”接着就讲起他当伪军的经过。 他家是在河南东部,一九四○年秋天,家乡遭了水灾,全家人淹死的淹死,失散的失散。他背着他娘往山西逃荒,刚逃到河南林县,就遇上了日本飞机,他娘被机关枪扫射死了!他气得趴在他娘死尸上大哭。正哭之间,来了几个中央军,原来是庞炳勋的二十四集团军;二话不说,就要拉上他去当兵,他求告说:“老总,行行好吧,俺娘叫日本飞机扫射死了。”老总们说:“那好呀!你更应该当兵抗日,替你娘报仇。”赵自新一想说的有理,含着眼泪,把他娘掩埋了,跪下磕了四个头,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就当了兵。每天起来出操拔慢步,挨了的耳光也不知有多少。 后来队伍开到了山西陵川一带,名义上是打日本,实际上是专门和八路军闹磨擦,袭击八路军的后防,活埋八路军的伤兵,缺德事都干了。官长们说,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剿共第一,抗日第二。”到一九四三年春天,他们就和八路军大打起来了。四月间又听说日军出动了,弟兄们惶惶不安,可是官长们说:“不怕,日军也是配合咱们剿共的!”没几天,和日本开火了,三天工夫,队伍就被打了个四零五散,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 他们这一连住在个小村村里。一天,半夜里,连长下了命令,说找团部去,第二天队伍就向陵川城出发。快到陵川城的时候,天已黑了,队伍在个山沟沟里停下来。连长又下了命令,叫大家把枪栓下了,说是怕走了火。连长收了枪栓,带着一个排长,亲自到前边侦察去了,队伍在山沟里死等。等着等着,连长不回来。快到半夜的时候,四面山上手电乱闪,原来是被日本人包围了。霎时机关枪步枪乱打了起来,子弹在头上“嘶嘶”的飞叫,汉奸们高喊:“缴枪不杀!中央军弟兄们快过来吧!”弟兄们端着枪想抵抗,但是没有了枪栓,干着急,没办法。就在这时敌人从四面八方围拢来了……。 被俘以后,一直押进陵川城,天已经亮了。一到敌人“红部”,只见连长排长都在那里,营长和团长也在那里;团长还是那般神气,“中正剑”还在武装带上挂着。他和敌人的翻译官给大伙训话,他说:“弟兄们!不要怕,在那边干什么,到这边还干什么。庞总司令如今也到了这方面,奉到蒋委员长的命令,已经和友邦合作了。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共匪’。今后要同心协力,进行大东亚圣战!……” 隔了几天,汽车把他们拉到太原,换了服装符号,编成了“和平救国二十四集团军”。以后又派来了日本教官,经常受日本人的打骂,见了日本人要敬礼;晚间和日本人的洋狗睡在一起,洋狗屙在炕上,还得给收拾屎尿,……真是从恶水缸跳到毛坑里,越闹越臭了!弟兄们私下议论说:“妈的,当了汉奸啦!”可是长官们讲话说,这是蒋委员长定下的妙计,叫做“曲线救国”。 讲到这里,赵自新忽然怒冲冲地说:“奶奶的!老子不当汉奸。”辛在汉忙把他的嘴一掩说:“低声点吧,别人听见了不得!”接着,辛在汉把自己的遭遇也讲了一遍。又劝他团结班里的弟兄们,将来瞅机会报仇,杀敌立功。赵自新感动地说:“老弟,你这可是给俺指下明路了,俺不听你的话不算人做的!” 辛在汉看看表已经下一点了,忙出来,关了禁闭室的门,刚一回头,被一个人抓住了胳膊,说道:“我都听见了!”吓得辛在汉往后直缩,那人笑了一声说:“不要怕,跟我来!”辛在汉听出是小队长王占彪的声音,心中不由的乱跳;也不知他是好意,还是恶意。无可奈何地跟在他后边,向操场里走去。 原来这王占彪,就是上次康家寨放回来的那个俘虏,他回来说是半路上跑回来的,杨德和他是拜把子弟兄,所以也很相信他。以后杨德升了中队长,便把他提升成小队长。 第六十五回 图报复敌寇吃败仗 防反正汉奸耍阴谋 六十五 第六十五回图报复敌寇吃败仗防反正汉奸耍阴谋 两个人来到操场上,王占彪便把他被俘以后,怎样受到优待;老武、雷石柱怎样对他好;他为什么要回来,……详细讲了一遍。最后说:“刚才我去碉堡上开了个军事会议,明天要去康家寨报复‘扫荡’,还从水峪镇增调来两小队日军,和一个工兵组。我急得没办法,正想叫赵自新开小差,给康家寨送个信;不料你在里边给他宣传哩!”辛在汉听了,放心地说:“原来都是自己人呀!不怕,情报我有办法往外送。”两个人又谈了一阵,辛在汉便去交了班,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找到孙生旺,写了一封短信,连夜送到康家寨去了。 第二天,天不大明,汉家山敌人出发了。最前边是四五个工兵,隔开四五十步才是大队,工兵在前边路上四处搜索,走一阵便停住了,蹲在地上详细瞅看;一见有高起来的新土,便慢慢地从四周往开刨,走了没一里地,一连就刨开二十多个坑;可是连一颗地雷也没有。敌人便放心地往前走。 又走了半里路,见路当中堆起很高的一堆新土,从旁边露出了黑黑的一块东西。两个工兵马上跑过去察看,用手在那块黑东西上轻轻摸了摸,真的是地雷,马上便往开刨土,刨了一阵,一颗黑黑的地雷全露出来了。两个工兵高兴的又笑又叫:“地雷的,大大的无用。”叫着便往起拿;不料这个地雷是口儿朝下埋的,爆发管的火线钉在了地上,敌人刚往起一拿,“轰隆”一声炸了,把两个工兵炸出了丈把远,腿胳膊都飞散到四处。 后面的敌人吓得一齐趴倒,隔了有半点钟,才起来又往前走。这下,敌人更加小心,工兵碰上可疑的地方也不刨了,只是在跟前压一块白纸条,上边写着:“地雷的小心”。可是大路上到处是可疑的地方,这里是一堆新土,那里露出半截绳子;工兵就尽管压纸条,后边的敌人只敢踏前边敌人的脚印走。 过了牛尾巴梁,大路上可疑的地方更多了,简直没插脚的地方!敌人不相信有这许多地雷,又叫工兵往出刨;可是刚刨了几个,便露出了黑黑的一块。工兵们刚才吃了亏,不敢再刨了。其实这一路上除过刚才炸了的那颗雷以外,其他不是虚坑,便是圆石蛋涂着黑的假雷。 敌人见大路上没法走,便折入了小道。这条小道是从半山腰通过去的,只有二尺来宽,左边是悬崖削壁,右边是万丈深沟,幸好路是石底子,没法埋雷,敌人便放心走。 离康家寨只有二里多路了,远远便能看到村边上的房子。这时前边的工兵报告说:“路的断了!”敌人拥下一堆正在踌躇,猛的从山上滚下两三块圆石头来,滚到敌人队里“轰隆轰隆”炸了,一下炸倒了五六个。 原来这是望春崖民兵滚下来的石雷。接着,对面山上桃花庄的民兵打开了排子枪。敌人大乱了,到处躲藏;可是这地方是个绝地;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深沟,没有可隐蔽的地方;只有靠崖底有一个大岩洞。敌人急了,顾不得细看,一齐往那洞里钻;谁知道洞里埋着五颗连环雷,火线却结在当中的一颗踏雷上;这十来个敌人钻进去,一下踩响了踏雷,五颗地雷一齐爆炸了!铁片炸开去,石片石块从顶上砸下来,爆炸声,哭喊声,黑烟,尘土混成一团。没有死的敌人连爬带滚往出逃,后队变前队,一齐顺原路往回退。 这时两面山上排子枪打的更紧了。路窄,敌人人多,挤挤拥拥,跌跌撞撞,各各争先逃命,人摔到沟里了;马摔到沟里了;东西摔到沟里了。好容易才退出小路,爬到了牛尾巴梁上,一查点人数,连死带伤二十多个。敌人又气又恨,整顿了一下人马,分两路向刚才打枪的地方包围过去;可是到了那地方一看,连个民兵的影子也没有,只有一些脚印子手印子。敌人的指挥官,拿望远镜四下了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动静。春天天短,这时太阳已快落山了,敌人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架起机关枪掷弹筒,向四面八方乱打了一阵,抬着尸首退回据点里去了。 雷石柱领着康家寨的民兵,早就埋伏在汉家山出来的两面山上。他们看着敌人出来,沿路压下很多纸条子,等着敌人走远以后,雷石柱便带着四个民兵,下到大路上,把敌人压下的纸条子都收了,又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埋了两个拉雷。 到半下午时分,听到前边枪声雷声响成一片,又等了有两个时辰,只见敌人一长串退下来了。山上的民兵把子弹推上膛,眼不转睛地盯着。敌人见压下的纸条没有了,料定有民兵捣鬼,便逼着十来个伪军在前边探路;民兵们放过了伪军,等敌人大队人马走到拐弯的地方,用力把绳子一拉,两颗地雷一齐爆炸,敌人又被炸倒了三四个。敌人也顾不得还枪,拉扯着尸首,慌慌张张退回碉堡去了。 此后半个来月,敌人钻在碉堡里没有动静。 到二月初,一天上午,老武、雷石柱、李村长从区上开会回来,马上就召集来全行政村群众,开了个群众大会。会上老武说:“我们这次在区上开会,区委传达毛主席的指示,说敌人在全国的据点,许多都被咱八路军民兵挤掉了,叫咱们加紧努力斗争,准备反攻!最后的胜利越来越近了!我们要多研究,想办法,把汉家山据点的敌人挤走!”人们一听说准备反攻和挤汉家山据点,都高兴地叫开了:“这可是大事情啦,得好好干一下,准备反攻力量!”有的高声喊道:“这个钉子早该拔啦!”有的说:“快挤吧!挤走了咱们就能好好生产啦!”老武说:“大家都愿意挤;可是光说句话敌人走不了,我们要大家出力!加紧围困!”人们说:“对!只要能挤走敌人,要咱干啥都行!” 这个会虽然开的时间不长,但各村的人,听了都非常兴奋。散了会,群众们都回去了,留下各村民兵,讨论围困的工作:决定分成三个围困组,在据点周围活动,同时开荒种地;统一由民兵中队部指挥。各围困组的地区也分配了一下:康家寨民兵为第一围困组,在据点西面;望春崖民兵为第二围困组,在据点北面;桃花庄民兵为第三围困组,在据点南面。分配好地区以后,干部们连着几天看地形,具体划分了地段。各村民兵变工组也忙着修理农具,送粪出牛。 一天,雷石柱带着民兵,到汉家山村西山头上去,一面开荒;一面监视敌人。到太阳快落山时分,正要收工往回走,只见从山下爬上个人来,民兵们端着枪喊道:“什么人?举起手来。”那人听了便把手举起,一步一步跑上来,雷石柱一看,原来是汉家山暗民兵孙生旺。雷石柱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是你呀!你怎出来的?”孙生旺说:“从地道里出来的。我来和你商量一件重要事情!”雷石柱说:“这可闹好了,老武还计划今晚派人进去和你通讯哩!你来了咱们就当面谈一谈吧!”说完马上就派了两个民兵,到山上去找老武,一面拉孙生旺坐到地上,告诉他毛主席指示准备反攻和他们外面布置挤敌人的情形。 一阵,老武和李村长满头大汗地跑来了。孙生旺还没见过李村长,雷石柱给他介绍了一下,四个人便坐在一块谈话。孙生旺说:“你们以前放回去的王占彪,那人抗日还真心:私下里给弟兄们宣传抗日,宣传八路军的宽大政策,拜把子、交朋友,已经组织起二十来个人了;他还想把伪军中队长杨德也拉上,一齐反正。谁知事情没闹成,反落到那家伙圈套里了!”三个人急得齐声问:“怎啦?”孙生旺接着说道:“原来情形是这样:敌人正月初二报复‘扫荡’,吃了地雷的亏,回去以后,就疑心伪军里边有人露了消息。日本人暗叫杨德调查。杨德一肚子阴谋诡计,他想起那次出发的消息,事先只有三个小队长知道;又想起王占彪是被八路军俘虏去,跑回来的;又常见王占彪和手下的弟兄们谈话。杨德越想越疑心了,便在王占彪身上打主意,经常拉王占彪一块喝酒、打麻将,并且假意露出不满意日本人的话。今天早晨,杨德又拉王占彪去喝酒,杨德装着悲观的样子说:‘老弟,这是咱弟兄们说知心话哩,眼看日本人不行了,将来有个山高水低,咱们可怎么办?’王占彪也早有心思把他拉上,一块反正。于是接上说:‘是呀!咱们都是中国人,作这些丧良心事,弟兄们也都不愿意;趁早反正抗日立功吧!’杨德听了,就追问他是不是和八路军有关系?弟兄们愿意不愿意反正?王占彪见他追问的紧,也起了疑心,便支支吾吾用别的话岔开。杨德已经看露了,想马上扣起他来,又怕把他手下人逼炸;便没动声色,吃喝完,说笑了一阵,各自散了。 “到晌午时分,杨德忽然带着另外两个小队把王占彪这一小队的枪都收了,一齐软禁在关帝庙的后院里,并派了一个班监视;准备明天押到水峪镇‘红部’详细审问。担任监视的恰好就是赵自新这个班,辛在汉也在这个班里,他见闹成这个样子,就连忙偷偷溜到我家,叫我出来报告消息。”老武们听了这些情形,忙问道:“王占彪的意思想怎办?”孙生旺说:“辛在汉和他已经偷偷商议过了。他想趁今夜防备不严,把队伍带过来,可就是没枪了;非外边的队伍接应不行。”老武说:“这好办。只要有决心,接应不成问题。” 老武又问了一些据点里的情况,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老武进据点,一面和辛在汉接头,一面开围墙门,雷石柱带三个村的民兵接应。计划完毕,孙生旺引着老武到据点去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从地道钻出来,见孙生旺家里点着灯,辛在汉正和孙老汉站在炉台跟前。见他们上来了,辛在汉着急地说:“可把我等急了!能行不能行?”老武说:“队伍半夜就能来。里边怎么样?”辛在汉说:“弟兄们都愿意!放警戒的这一班人里头,班长赵自新是咱的人。”几个人又低低的谈了一气,规定了接头的暗号,辛在汉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老武在孙生旺家吃了饭,又谈了一阵今后的工作,约莫有二更多天,估计队伍快到了,他俩便收拾停当,相随着去开围墙门。西门上放哨的两个自卫团员:一个是刘三丑,一个是辛有根。他俩到了西门上,和辛有根们接了头,把门打开;外面雷石柱带着民兵已来了。老武叫留下几个人守出路,其余大部分民兵,都随着孙生旺往关帝庙来。 这时月亮早已落了,四周黑黑的。大家轻手轻脚,拐弯抹角,直摸到关帝庙的后门上,队伍隐蔽到墙角里,老武找了块石头,一扔扔进了院里。 第六十六回 月黑夜解救伪军出苦海 清明节公祭烈士倍思亲 六十六 第六十六回月黑夜解救伪军出苦海清明节公祭烈士倍思亲 王占彪这一小队人,虽然枪被收了,人还可以自由;就是不能出院子。这天晚上,辛在汉回来,把消息暗暗传给众人,大家就悄悄准备东西,不脱衣服躺在炕上,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王占彪更是急得不行,隔一阵就假装小便出来看望一下。 赵自新这个班,也住在这个院里。这时恰好轮上辛在汉和另一个伪军放哨,那个伪军是大烟鬼,烟瘾发得直打呵欠。他正靠着墙打瞌睡,忽然院里掉下一块石头,把他惊了一跳。正想说话,冷不防辛在汉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脯,压低声音说:“不准喊!把枪放下,把门开开!”那个哨兵吓得乖乖地把枪靠墙立下,哆哆嗦嗦开了门。雷石柱见门开了,马上领着民兵冲进院里。王占彪这一小队人,听到院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知道是老武按计划进来了,急忙都爬起来,背上东西,跑到院里站队。老武握了一下王占彪的手说:“好!你的第一大功。”王占彪也兴奋地说:“你救了我们了!” 这时,辛在汉早已引着队伍,包围了监视他们的那一班伪军的房子。辛在汉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快起来集合!八路军来了!”那些伪军正睡的迷迷糊糊,听着叫喊,慌慌张张爬起来,抱着枪走到院里,见王占彪那一小队人都站好了,另外还有好多黑影,持着枪站在门两旁。伪军们见了这个情形,都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脑子里一亮,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顺手往下一摸,发觉枪栓早已不在了。正在猜疑,只见班长赵自新提了个沉重的包袱走出来,掂了几掂,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说道:“不要发昏啦!枪栓早给你们下了!”伪军们听了,都悄悄的不敢做声。赵自新又和气地说道:“弟兄们!我们都是中国人,当了几年汉奸,今天八路军解放我们来了,我们要重新作一个中国人……”伪军们齐声说:“好班长哩,这几年罪也受够了,谁还没个人心!”赵自新又领着王占彪那班人进到房里,点了个火,用斧子砸开套间的门,把两挺机关枪,和十几支步枪都取了出来。 老武叫王占彪的这一小队,押着这一班伪军前边先出村,他自己带着队伍作后卫,提防敌人追来。这时人多了,走的又很急,引得全村子的狗乱叫起来。魁星楼上的伪军哨兵,起先隐隐约约听到后院有响动,只当是伪军们赌博,也不十分在意,随后听到街上有杂乱的脚步声,全村的狗乱叫,这才急忙去报告杨德。杨德马上起来集合起队伍,跑到后院一看:只见后门大开,房子里人和东西都不在了,料想是伪军“哗变”了,忙带着队伍出来追赶。追到村口围墙门上时,两扇门大开,静静的没一点响动,放哨的刘三丑和辛有根,蹲在哨房里抽烟。杨德喊过来问道:“什么人把门开了?”这两个自卫团员用预先商量好的话回答道:“刚才警备队王小队长,领着三十来个弟兄出去了!”杨德又急问:“谁让你们随便放走了人?”辛有根说:“好杨中队长哩!王小队长和赵班长说是奉了命令出去‘剿匪’的,我们两个老百姓还敢挡住?!他们还说误了时刻要砍我们俩的脑袋哩!”“出去多大时候了?”“不多一阵阵,顶多有半顿饭工夫。”“先前有人进来没有?”“没有!”……杨德盘问了半天,见两个人答对的一样,便都信以为真,直气得大骂道:“妈的屄,王占彪!抓住非刀剐你不行。赵自新你也坏了心啦!”恨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一面派人去报告日军,一面带着伪军往村外追。 反正的伪军和民兵们,出了村以后,老武估计敌人可能追赶,就叫一部分民兵和反正的伪军头前先走,留下来一部分打埋伏。可是民兵们都说:“人多力量大,咱一块打了仗再回去吧!”反正的伪军们也要留下打,王占彪说:“这是将功赎罪的好机会,今天开枪才是对的!”老武见大家很坚决,也就答应了。马上叫把枪栓发给大家,在村外的土堰后把队伍布置开。 等了一阵,果然见敌人追出来了。杨德以为前边光是“哗变”的伪军,所以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就指挥他手下的伪军一齐向前冲。 民兵是埋伏在最前面的,看着敌人快冲到跟前了,一齐扔出十来个手榴弹,一片连天声响,炸倒了四五个敌人。伪军们受了突然的打击,吓得手忙脚乱,掉转屁股就跑,杨德拿手枪逼住吼道:“谁跑先枪毙谁。妈的屄站住!”伪军们又被逼回来,趴在地上不敢动。杨德见硬来不行,就用软办法,大声喊道:“王小队长!赵班长!咱弟兄们在一块几年了,你们就忍心拆我的台?!我有啥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们回来好商好量嘛!只要你们回来,王小队长升你副中队长,赵班长升你小队长,弟兄们发双饷……”王占彪回答道:“杨德!我劝你不要当汉奸了,一块抗日来吧!”杨德见劝说不顶事,骂道:“你们真昧了良心啦,抓住非……”还没骂完,雷石柱朝着说话的地方“叭”的打了一枪,只听杨德“啊哟”叫了一声。接着,民兵们一齐开枪,杨德按着臂上的伤口,忍着疼,指挥伪军还击。两面机关枪步枪打的象炒豆子一样,还夹着两家的对骂声。 正在打的热闹,老武看见左面山上压下一群人来。原来是碉堡上的日军,刚才得到王占彪“哗变”的消息,追出来了。老武见敌人增加,怕再打下去吃亏,忙指挥大家边打边退走了。 山上的日军下来,和杨德的伪军会合到一起,杨德右臂受了伤,疼得直嚎。日本小队长见赔了夫人折了兵,气得跳脚乱骂,有心追赶,又怕半夜三更踩上地雷;只好忍着气转回碉堡。伪军们也扶着杨德,抬着尸首垂头丧气地回关帝庙去了。 民兵和反正过来的弟兄们,见敌人没敢追来,便往康家寨走。一路上,反正的弟兄们,真象飞出笼的鸟一样,高兴的又说又笑,有的拉开嗓子唱小曲,有的和民兵同志拉话。 辛在汉路上解了个手,掉了队,等他赶到康家寨时,太阳已出山了。他回到自己离别了三年的故乡,看到这些熟悉的房屋街道,心突突乱跳,也不知是高兴,也不知是悲哀。村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到康家祠堂门口时,见门上挂一块牌子,上写:“康家寨行政村村公所”,听到里面人声嘈杂,不时发出欢笑声。辛在汉走了进去,只见满院子的人,民兵和反正的弟兄们,坐在台阶上喝开水,跟前摆着两三担冒热气的水桶。周毛旦正拉着王占彪的手说:“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可算是老朋友了。你们都是有功劳的!”靠右边站着半院子群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大群,叽叽咕咕的说话。 见他进来,都扭转头盯着看他。 辛在汉一眼认出了康大婶,忙跑过去说:“大婶!你好呀!”一下把康大婶楞住了,别的人也都楞住了。康大婶细看了半天,才惊喜地说道:“啊哟,是在汉吧!孩子,你可回来了,你可是回到咱本乡本土了。”人们听说是辛在汉回来了,一下都挤了过来,有的拉着手,有的扯着衣服,亲热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说:“几年不见面,变的认不得了。”那个道:“看在那鬼地方瘦成个啥了!啧啧……穿的象个叫化子,谁能认得?”……康天成老汉挤进来说:“孩子!你知道你妈……”话还没说完,辛在汉“哇”的一声哭起来了。众人忙用宽心话解劝他,康大婶急得盯了康天成一眼说:“你这老汉!再没个说的了!孩子回来了,这是喜事嘛,这些伤心事情,以后还不能告诉!”辛在汉哭着说:“这事我早知道了,日本人害的我全家好苦呀!” 反正过来的弟兄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都急着过来问。雷石柱便把敌人抓走辛在汉,火烧死他妹妹,乱刀刺死他母亲的前后情形讲了一遍。大家听着也都伤心起来。王占彪和几个弟兄眼里挂着泪花说:“我们的妈妈也是被日本人害死的!”这时,老武们过来劝解辛在汉,李村长端来水让他喝。辛在汉喝了几口水,向康大婶说:“大婶,你家有现成香表没有?”康大婶知道他是要上坟去,忙说:“孩子不要急,后天就是清明,到清明节再给你妈去烧纸!”老武也猛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对啦!前回我们到区上开会,布置下今年过清明节,各村开追悼会。”辛在汉一听要开追悼会,也就不去了。 第二天,康家寨开了个欢迎大会。望春崖、桃花庄的民兵群众都来了。县政府、区公所、武委会,也派了代表来参加,还带着奖旗,驮着新衣服。各村群众送猪送羊,鼓手响器十分热闹。会上各村代表都讲话欢迎,王占彪小队的人也纷纷上台控诉敌人的罪恶,宣誓坚决抗日到底。当即成立了个“抗日独立游击队”,王占彪当了队长,当天便开到后方整训学习去了!辛在汉没有走,留在村里参加了民兵。 下午,李村长领导村里男女干部,筹备明天清明节开追悼大会的事情。吴秀英、巧巧和康大婶领导妇女做纸花、扎花圈;康明理、二先生写挽联;雷石柱引着一伙民兵,栽杆子、搭帐棚。忙了一下午一晚上,到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切都闹就绪了。 灵棚搭在村公所门口的场子上。顶上满插着青松翠柏,绿叶里衬出素淡的纸花。棚里面放着三张祭桌,正中摆着灵位,上写:“抗战烈士之灵位”。两旁还摆着一些小灵牌,上面写着牺牲了的烈士和被敌人杀害了的群众的姓名。 靠前摆着香炉祭品、瓜果、鲜菜,两面烛台上插了两支大白蜡烛,桌子周围,各种式样的花圈,迭成一座小花山。风吹进来,四面的挽联飘摆,香烟缭绕。人们走进去一看这情景,心里就难受得想哭。 不一阵,祭奠的人们一群一伙的来了。场子上,唢呐笙管,把人们的心都吹乱了。人们披着纱、戴着孝、端着祭品、抱着水酒香纸,一批批地走到布棚下面,等不到把祭品摆上,想起烈士们生前的情形,便难受得泪珠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来。 唢呐不停地吹,祭奠的人,川流不息地进出。一会,张有义和巧巧穿着一身白孝,端着香表纸张来了。走进布棚,雷石柱刚给他把纸点着,张有义便哭得疯了一般,嘴里不住的“爹呀,爹呀”叫!张有义哭了一大阵,还没有起来,辛在汉也来了,烧过纸也放声大哭,摇着身子,捶着地,哭一声“妈妈”,骂一声“日本鬼子”,鼻涕眼泪糊下一脸,谁去拉也拉不起来;拉的人也伤心地哭了。 人们一直祭奠到中午。村里家家都烧过了纸,接着便开追悼大会。主席李村长沉痛地讲了几句话后,全场人都脱了帽解了手巾,肃静的立着。康明理走到台前,深深向灵位鞠了一躬,转过身用悲哀的声调读祭文: 公元一九四四年三月十一日,康家寨全体群众和民兵,谨以素酒鲜花,致祭于诸烈士灵位之前。 你们为了保卫咱们的村庄不让敌人侵占,你们为了保卫咱村的群众不受敌人的欺侮,冒着性命危险,和敌人英勇斗争,终于达到了你们的志愿,把维持反掉了!把敌人打跑了!把群众解救了!这是你们的功劳呵! 为了中华民族解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你们英勇的牺牲了,你们是为群众而死,死得光荣!你们生前为全村人出生入死的光荣事迹,我们一件也忘不了。想起来,我们便会伤心难受!烈士们!永别了!但是你们坚决打日本鬼子的精神,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上,就如同你们的名字一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要学习你们的精神,继续和敌人干,一直把汉家山敌人挤出去!并准备反攻力量,一直把敌人打倒,取得最后胜利!烈士们!安息吧! 康明理读的哭了,哭得肩膀都抽动起来。沉静的场子里,立时起了一片唏嘘的哭泣声。这时天空乌云密布,冷风吹着飘洒的细雨。人们哭泣,天也“沙沙沙”地哭起来了。 一会,康明理停住了哭,用手帕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声音很悲愤地说道:“报仇!报仇!我们要为他们报仇!”会场里,民兵们激动得把枪举起来,随着喊道:“对!报仇,坚决把汉家山的敌人挤出去!”群众也喊起来了。人们把沉痛化为力量,追悼会变成了挤汉家山据点的动员会。场里有很多群众,马上都拥到前面,要求参加民兵。雷石柱说:“好!大家愿意参加民兵,解放汉家山,很好!康明理把名字登记下来!”康明理便在祭桌上,把围在身边报名的人,一个个都登记起来。一看,共有十几个人参加民兵。 到半后晌,会议结束。大家便把花圈、纸幡、挽联都拿到灵位前烧了,这才各自散了回去。 第六十七回 暗民兵机智捉密谍 红黑账警告伪人员 六十七 第六十七回暗民兵机智捉密谍红黑账警告伪人员 汉家山暗民兵孙生旺,自从上次老武进来给他们布置了工作以后,第二天黑夜,他就把辛有根、郝明珠、刘三丑和伪村副郝秀成找来,在他家里开会。孙老汉给他们在门外了哨。孙生旺说:“外面民兵已经布置好了,要实行长期围困的办法,坚决挤掉咱村的敌人。老武说,叫咱们组织动员村里的人,往外搬家,老百姓都搬走,把敌人困到这个空村子里,饿也饿死他。”郝明珠说:“这可是个好办法!我们村东头的人,早就想往外搬;在这里实在受不行了,每天光支苦差就吃不住,前几天李老四家已经搬走了。”辛有根接着说:“穷人家好动员,没房没地,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能走。财主们可就难说了,舍不得这呀,舍不得那呀!……”刘三丑抢着道:“他不搬就不行!咱们就说:这是抗日政府的命令,谁不搬按汉奸办,看他们搬不搬?”孙生旺摇了摇头说:“不能那样!老武说过,不能强迫,要好好开导咧!搬家有好多困难,也要想法子给解决。咱们先发动愿意搬的人家,偷偷往出转运粮食,用不着的东西暗暗埋藏了;村里只要有一半人愿意搬,剩下的就好办了。你们想,村里人一少,敌人的负担还不是都放到他们头上?……” 正说到这里,听见外边孙老汉咳嗽了一声,孙生旺忙对郝村副说:“来了人了,你快躲一躲,我们几个老百姓不怕!”郝秀成一听,惊得脸上变了颜色,哆哆嗦嗦地说道:“往、往、往哪、哪里躲?……”孙生旺一把拉住他,跳下炕便把他送进通地道的炉坑里。 这时,听得门外有一个凶狠狠的声音说:“你咳嗽啥?你咳嗽啥?”又听见孙老汉的声音说:“你管我哩!还不叫我咳嗽!?”门“砰”的一声踢开了,撞进来的是密谍组长巴三虎。孙生旺忙陪着笑脸说:“三虎哥,来吧。”巴三虎没答理,朝四周围扫了一眼,冷冷地说:“是你们四位呀!开抗日会哩?”孙生旺说:“三虎哥,不要要笑了。我们是商量种地的事哩!”巴三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商量种地还要放哨吗?我早就看出你们几个的鬼了!”辛有根说:“三虎,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有啥短头私弊被你抓住了?”巴三虎说:“你们别嘴硬了!不是姓吴的说大话,你们放个屁,就知道你们要拉啥屎。上几回八路军进来,是哪些王八蛋勾引的?今晚你们鬼鬼祟祟干啥?哼!我早就操心上你们了。”说着便在家里上下左右打量。刘三丑抢着说:“操心上我们要怎么样?你抖啥威风?”巴三虎突然返转身,两只三角眼一瞪,脸上的麻子都显得涨大了。一把拉住刘三丑说:“妈的屄,你还顶嘴,做下有理的了,走!上正经地方说去!”辛有根、郝明珠齐声说:“巴三虎,你要怎么样?”说着都跳下炕来。巴三虎见他们人多,忙放开刘三丑说:“好!好!好!你们厉害,等等再见。”转身就往外走。 孙生旺见巴三虎要走,知道他是要报告敌人去。猛的扑过去把门关了,说道:“巴三虎,你想到哪里去?你的罪恶已经够了,我们给你留的一本账哩!早就要收拾你,今天是你找上门来的。”巴三虎看势不好,一面往门外冲,一面大声喊道:“你们反……”话还没说完,刘三丑扑上去拦腰一把把他抱住,按倒在地上。 藏在炉坑里的郝村副,先前听见巴三虎进来那股凶劲,吓得浑身打战,后来听见孙生旺们把巴三虎拿住了,也一下从炉坑里钻出来,巴三虎一见郝秀成也在,忙哀求道:“郝村副!快救命吧,我——”后音还没发出来,郝明珠过去两手卡住他的喉咙。巴三虎一时出不上气来,憋的脸通红,手脚乱动,死命挣扎。孙生旺急道:“弄死!快弄死!不弄死终久是咱的害!”辛有根找了根绳子,套到巴三虎脖子里,让郝村副抓住另一个绳头往死拉。郝秀成平常看见家里杀鸡杀羊,都要把脸掉过去,现在叫他亲自勒死人,就有点抖的不敢下手。辛有根见他躲躲缩缩的不动,便喊道:“抓住嘛!这号大汉奸不处死留他干啥?”郝村副一听,马上也想起巴三虎过去一连串的罪恶事实,若不弄死,放虎归山,必有后患。便很快把绳头接住,背过脸,用力一拉,只见巴三虎的脸由红变紫,“卜嗤”一声,拉下一裤裆稀屎,便没气了。 把尸首放倒,五个人长长吐了口气,齐说:“这下可给村里人眼里拔了个大刺!”孙生旺说:“早就应该收拾他啦,不把敌人的这些耳目挖掉,咱们的工作就没法开展。”接着五个人又讨论处理尸首的办法,咕咕哝哝讲了半天,最后孙生旺说:“郝村副你写吧,你笔杆上还可以,我们先闹我们的去。” 说完分头动起手来。 第二天清早,伪村公所的村警,起来一开大门,只见门前电线杆上,挂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地上躺着个没头身子。吓得大叫一声,跑回去就吼人。一时伪人员们都爬起来,披上衣服跑到门外,随后伪村长王怀当也跑了出来。大家见了这个情景,吓得舌头伸出来半天缩不回去!王怀当一回头,只见墙上贴着八路军的一张布告,开头写着巴三虎的罪状:某月某日讹诈了谁家多少钱,某月某日引上敌人强奸了谁家女人,某月某日报告敌人把谁杀了……大家看了,才知道被杀的是巴三虎。布告后边,还写着所有伪人员的名字,哪个人哪天作了坏事,一条一款都写的清清楚楚。并写着:“谁作了好坏事,我们八路军都知道,作了好事的写在红账上,作了坏事的写在黑账上,黑账记的多了,就是巴三虎的下场。” 伪人员们看完了吓的满头冷汗,悄悄地议论。这个说:“嗳呀!好怕人,八路军的耳朵真灵。”那个道:“以后可不敢作坏事了,也该留点后路。不要拿上人肉换的吃猪肉吧!”唯有王怀当是另一个想法,他想:“外边八路军怎样会知道的这样详细?一定是村里有抗日分子了。”一低头,看见地上有好多血印子,顿时心里想道:“有办法了,非找出这个老根子不行。”于是叫了几个伪村警,跟他按血印去找。找来找去,一直找到西头围墙跟前,见围墙上有挖下的个大窟窿,这才信了是外面进来的人。只好没精打采地返回去,指挥伪人员们收拾尸首,洗刷布告。 其实这些血印子和围墙上的窟窿,都是暗民兵们布置下的疑阵。 这件事发生以后,伪人员们都吓得不敢作坏事了,有些讹诈了钱的,也找到原主退了。全村老百姓,都高兴地说:“这可把个贴骨疔疮挖了!”有的还对伪人员说:“你们再欺侮人,给你们上一笔黑账!”暗民兵们趁这机会,就分头宣传搬家的事情。没有十天工夫,陆续就撤走了四五家。 汉家山村南头,靠杀人场那里,有座破塌的观音庙,正殿里摆着几副棺材,西房里住着个独身老汉,这老汉名叫任长命。年轻时给地主揽了几十年长工,连个老婆也没有,到如今仍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任长命老汉上了年岁,当长工没人雇了,就到本村关帝庙当了看庙的。伪警备队扎到关帝庙里,便把他撵到这里来。这老汉性子善的象绵羊,既忠厚,又和气,还会说书说戏,村里老的小的都喜欢他。闲暇无事的时候,受苦人们常来这里游串,一面听老汉说书;一面帮老汉削柳条编篮篮。 一天上午,孙生旺到这里串来了。他知道:村里有钱有势的人从来不到这些地方,凡来的都是些受苦人。他来是想看机会宣传宣传搬家的事。孙生旺走到庙门口,见两扇庙门虚掩着,院里好象有人在谈话,推开门进去时,只见西房石阶上坐着十多个人晒太阳,一个个都是穿的破破烂烂,有脱下衣服捉虱子的;有帮长命老汉削柳条的;有低着头只顾抽烟的……,大家正谈的上劲,听见门响,便都闭了嘴,眼睛朝门上看,见进来的是孙生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任长命老汉说:“是生旺呀!来,晒太阳来。”孙生旺挤到任长命老汉跟前坐下,一面帮他在那条条絮絮的棉袄上找虱子,一面说道:“为啥我一进来,你们都闭了气啦?”一个叫刘拴拴的年轻后生开玩笑地说:“我们怕你是日本人的密谍咧!”任长命老汉说:“生旺当密谍还不够资格,要把心掏出来到染房里染一下;染成黑的才行咧!”说得众人都笑了。 第六十八回 催粮款激起众人忿 拉闲话组织大搬家 六十八 第六十八回催粮款激起众人忿拉闲话组织大搬家 孙生旺扭头问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说:“张武叔,往年间一过正月十五,你就上地动弹上了,怎么今年清明也过了,还有闲工夫串咧!”张武说:“唉!过大年时牛也叫人家杀了,人也叫糟踏了,没法子干了!再说动弹不动弹一样,去年倒动弹来,满共打了七石粮,让日本人要了个光打光;一家四口人,不用说稠饭,喝稀饭也喝不开了。刚才就是议论这事哩!”别的人也说开了,这个说:“种上地也是个没吃的;不种也是个没吃的,反正是绝路一条。”那个道:“光这次过大年咱村就被杀了四条牛。”另一个说:“唉!这村里是活不下去了,家家穷的都没吃的了,讨吃也寻不上个门门。这几天村里人都吵着搬上走咧,我看咱们也开路吧!”张武说:“咱是打定老主意搬上走呀,死活不在这村住了。走到哪里还不是个凭力气吃饮!”孙生旺说:“我看也只有这办法!全村人齐了心都搬走,看他们粮款向谁要?”任长命老汉道:“古话说人怕齐心,虎怕成群!可就是齐心难呀!”另外几个老汉也点着头说:“这是实情话!”一个年轻小伙却站起来说道:“要齐心就能齐了,谁家愿意老受日本人汉奸的欺侮?” 正说间,忽听得庙门外一阵脚步声。孙生旺忙跑到门缝里瞅了一眼,朝众人伸了个小拇指头,大家都明白是狗腿子来了。忙站起来想躲,任长命老汉低声说:“都坐下,不要怕。”接着高声说道:“……王小砍了一捆柴,刚走到一座山神庙跟前,忽然起了一股黄风,刮的黄天黑地,把王小刮到半天空,等风停了,王小睁开眼一看,到了一座楼房院里……”这时,伪村公所的狗腿已进来了,一手拿着一长条纸单单,一手提着根铁丝扭下的棍子。 这些人,自从巴三虎死了以后,也不象以前那样凶狠霸道了,一进来就笑着说:“都在这儿听讲古咧!我说怎么尽是不在家的。”任长命老汉说:“四娃,又出来什么公事啦?”四娃说:“还用问?总离不开粮款二字。又派下粮来了。我把各家的数数念一下吧:张武六十四斤,刘拴拴五十斤,任长命二十斤,孙生旺三十五斤……”四娃看着院里的人,一个个挨着往下念,每个人的心都捏成了一把,眼睁睁地望着那条纸单单,好象在大堂上听宣读判决书的一样。念到谁,谁便“唉!”一声低下头了。 四娃念完,扫了众人一眼,又向庙门外看了一看,低声说道:“谁不知道村里这几年都叫搜刮穷了?谁家是个有存粮的?可是人家不管这些呀!限下半个月就要交清,交不上的就要送到水峪镇作苦工。”刘拴拴有气没力地说:“我看全村人都得去作苦工咧!”四娃说:“谁不是那样说?嗯!没法子呀!”说完转身就走。任长命说:“不坐一坐啦?”四娃说:“咱这靠跑腿吃饭的人,还有坐的工夫?唉!”一面说,一面走了。 庙院里的人都在叹气,任长命老汉两手撑着头,蹲在台阶上,口中喃喃地说:“不能活了!这还能活?连咱个光棍老汉都派了二十斤粮,把穷家当卖光也不够!唉!填不满的枯井!”孙生旺接着说:“这是逼着老百姓往火坑里跳呀!大家看吧!要不就是搬出去另找活法,要不就是坐下等死,只有这两条路了。” 大家都低头不吭声,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满院子静悄悄的。几只麻雀飞到院子里“吱吱喳喳”乱叫。任长命老双怒气冲冲地骂道:“家败鸟叫喊啥?心烦死了!”拿起削柳条的刀扔了过去,麻雀呼的一声,又飞到房檐上了。 一个叫吴金福的老汉说:“你们说搬家,虽然都穷了,可是一家人家,家家具具,人畜牲口,一下出去哪有那么合适的个地方呀!”张武抢着说:“你们不搬算了!咱就是搬上走的老主意。今天就给地主退地去,三两天就起身!”刘拴拴说:“咱也开路,搬到桃花庄我姑姑家去。”另有几个人也说:“要走咱都走吧!出去逃荒也是一帮子。” 说着,几个决定要搬家的人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往外走。院里的人看着他们走到大门口,突然又慌慌张张地都返回来,低声说:“坏了,坏了,郝村副来了!”这一下,坐在院里的人,除了孙生旺,都惊慌起来。有的往窑里去,有的赶紧脱下衣裳装着捉虱子,听见郝村副从大门上进来;但谁也不敢抬起头来。 郝秀成原来是找孙生旺的,进来一见这么多人,知道他是在动员搬家的事,便笑着对众人说:“这地方倒不赖,暖和和的!”众人都笑一笑,算作回答。任长命老汉见郝村副坐在旁边一块木板上,赶快放下手里的营生,起来到屋里提出个麦秸编的草墩说:“村副,那上面凉哩,坐到这上头!嘿嘿!”众人本来以为稍避一避,村副就会走;不料他也坐下了,有几个人从屋里出来,想偷偷溜走。郝秀成看见了,向孙生旺示了个眼色,孙生旺忙起来说:“咱们这里都是自己人,打开窗子说亮话吧!郝村副也是咱一乡一土的人,自己人到了难中,他能说不关照一下!”郝秀成也忙从草墩上站起来道:“啥事情?啥事情?我能办的尽力给大家办!”其他人没敢说话,还是孙生旺说话:“村副!你看这几年咱村被敌人闹成啥啦!受苦人就是凭土地活,日本人把粮拿走,把牛杀了,到这阵地里不能动弹。众人的意思是想搬上走哩,不在这村住啦;等这里太平了再回来!”郝秀成说:“众人要这么作,也是万般出于无奈!众人要想活,我不能叫众人死。要搬你们就搬;搬家的事我不管,我也不给日本人报告。我郝秀成村里人也知道,不是那号卖良心人!” 院子里的人,听了都高兴地笑起来,齐声说:“啊,郝村副,你真是个好人!”孙生旺说:“这下众人可明白了吧,连郝村副都说搬家是好事。这还能不搬?只要咱全村人齐了心,都搬走,把敌人孤孤的困在这里,没人给他接济粮草,八路军民兵再来一打,看他滚蛋不滚蛋!”吴金福老汉说:“这办法是不错;就是咱们搬出去怎活呀?”孙生旺说:“这不愁!抗日政府会帮助咱们想办法的,住处更不用愁!”郝秀成说:“你们只管放心干。不论什么事,瞒过敌人的眼窝就对啦!”众人一听,心又放平了。张武说:“搬家这事,光咱们十几家愿意不抵事,要把全村人都动员走才行!”郝秀成也插嘴道:“对!张武叔说的对。我看你们要搬,就来个大搬,大家出力动员,一下搬他个净打光!我这顶村副的愁帽也就卸了!”孙生旺也说:“只要村里多一半人愿意搬走,剩下的就会跟上来。 西山上的事,我给咱跑腿,那面我有熟人。” 听了这些话,先前不大愿意搬的吴金福那几个人,也积极起来了。吴金福老汉说:“这事要悄悄干咧,不能敲锣打鼓惊动人!再说还得有个人领头哩,古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我看生旺年轻力壮,敢说敢干,西山上又有熟人,推他当头目吧!”众人齐声说:“对!这就更合适了。”孙生旺说:“为众人的事,我多跑点腿没关系。不过咱们要干就干到底;还有一说,这里还是日本人的天下,可不要把我抬起来……”吴金福老汉抢着说:“怕把你抬起来摔了,是吧?观音娘娘在上,谁作那昧良心的事全家瘟死。”众人齐声说道:“一个村里的人,谁还不知道谁的心眼是直的弯的?在座的人,谁家没受过日本人的害?不怕,谁当了密谍咱就把谁除灭了。” 孙生旺刚才说那话,本来是试验众人是否真心听他的话,如今见众人决心很大,高兴地说:“我也知道这里没有两条心的人。搬家这事要干就得快,咱们每人都要动员几家,东西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藏埋了。”郝秀成也说:“我也能帮助你们动员几家,我先让我家里搬走。”众人更放心地说:“那可闹好了!”又谈了一阵,把哪个人动员哪几家都分了一下,大家才散了。 第六十九回 退租地泄露搬家事 巧说道遮掩不透风 六十九 第六十九回退租地泄露搬家事巧说道遮掩不透风 第二天前晌,因为要搬家,佃户张武便找大地主吴士举退地去了。 原来这汉家山的穷人,大部分是租种大地主吴士举、吴士登的土地。吴士举和吴士登是叔伯兄弟,各家都有三四百垧地,每年就靠吃租过活。吴士举做事圆滑,善于笼络人心,佃户们租子交不够也好说话。他兄弟吴士登可就完全两样:心毒眼小,一个麻钱都能看到眼里,外号人叫“铁公鸡”,意思是指他一毛不拔。 这天,吴士举吃了饭,正在院里迈着方步蹓跶,忽然大黄狗“汪汪”叫了几声,抬头一看,见是佃户张武进来了。吴士举顺嘴说道:“张武,出牛啦?”张武说:“没!财主,你家的那三十垧地我今年不种啦!”吴士举瞪起吃惊的眼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啦?种了十来年了,怎么好好地又不种啦?打春不论地,如今清明也过了!”张武说:“种不起了。反正咱是不种了!”说完这句话,从怀里掏出约来,放到了台阶上。 吴士举正要开口时,张武已经转身走了。接着又有三四家佃户来退地,也不说长道短,把租约一扔就走了。吴士举全家老小都猜疑不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天黑时,他叔伯兄弟吴士登过来了,一进门就说:“士举哥,你家的佃户退地来没有?”吴士举说:“退来,差不多都退了。也不知是怎么啦,我正发楞哩!”吴士登说:“我的佃户今下午也把地退了。后来我出去一打听,哼!原来是夜天又派下粮来了,村里人出不起都要搬上走哩!”吴士举吃了一惊。吴士登接住又说道:“村里人要都搬走,咱们可怎么活呀?地谁给种呢?虽然这几年捐款出得多,可是总还能过得去;要是咱们也跟上搬出去,唉!活受罪。”吴士举说:“可是村里人都搬了,光咱不搬走也不行呀!要走;你看这窑院地土……”吴士登摇摇头说:“不能搬。咱们不能和村里那伙子人比,他们没有牵挂,拍拍屁股就能走;咱们有房有地怎么能搬走?当财主凭的房和地,这些东西搬不走,空人出去还不是个受凄惶?惹恼日本人,一把火把房子给你烧了!”吴士举说:“可是村里人要都搬走了,日本人还不是啥事出来都找咱们,也是个没法活呀!我看咱也走吧,这年头要随众哩。” 吴士登想了一下说:“我不走。你能丢下你的东西,我丢不下!我看闹的叫他们搬不成就好办了。”停了一下又问道:“日本人知道村里人搬家的事不知道?”吴士举说:“你不是和王村长熟吗?去和他拉闲话中间露上点风声,让他们防备防备;也不要讲谁家要搬走,免的得罪人。”吴士登说:“我也是这么想,我这阵就找王村长去。”说完返身走了。 第二天清早,孙生旺父子俩正在家里烧火做饭,门“吱——”的一响,村公所的四娃子提着根铁丝扭的棍进来了。孙志强老汉说:“四娃好早呀!催粮来啦?”四娃摇了摇头没说话,只顾满窑乱看。孙生旺说:“四娃哥,看啥咧?”四娃笑了笑说:“怎么你家还没动静?”说着跑到门只朝外看了一眼,又跑进来低声说:“听说村里人这几天闹着要搬上走咧,日本人下了命令叫全村巡查巡查。”孙生旺吃了一惊,连忙说:“没有的事吧,没听说嘛!”四娃说:“我也是昨天黑夜才听说的。”孙生旺问道:“谁说的?”四娃说:“昨天黑夜,二财主吴士登和王村长一块喝酒时拉起闲话来了。二财主说,佃户们把地都退下不种了,也不知是为了啥?王村长就疑心是要搬上走。后来王村长到碉堡上走了一趟,回来就传下这样的命令来。查出来要重重的办几家示示众。”孙生旺故意开玩笑地说:“你这是查我家来了?我就是搬家头目,你把咱办一下吧!”四娃也笑着说:“把你斯拉斯拉了的。”又正经地说道:“吃了人家的饭,就给人家干。人家让咱干啥还不是个干啥。不过都是街坊邻舍的,该关照的先关照一声,免得出了岔子,对谁也不好。”说完走了。 孙生旺饭也吃不在心里了,胡乱吃了几口,放下饭碗就跑到街上。只见关帝庙驻的伪军、伪村公所的村警、警备队,三三两两满街乱串,有的趴在这家门口瞅瞅,跑进那家院里看看。远远望见围墙门口伪军也加了双岗。 他走到十字街口,迎头碰上了郝村副,便低声说道:“坏了!消息露了。这该怎么办?”郝秀成说:“日本人叫我们到碉堡上开会哩。你先通知各家,搬家的事,暂时先缓一缓!”话还没完,见从旁边院里走出一个伪军来,郝秀成忙改口道:“那二十斤春粮你家准备好赶快交!”孙生旺也看见伪军过来了,接着说:“对!闹好了,我就送去!”一面说,一面溜了;转身去西头通知那几家准备搬走的人开会,最后又通知了三个暗民兵。 这时,已到正午时分,街上的伪村警们都回去吃饭去了。 他连忙往观音庙走,赶他走到时,人已到齐了。 众人见孙生旺来了,都焦急地说:“这是谁露了消息啦?这该怎么办呢?”孙生旺先让刘三丑到庙外放哨,然后才说道:“我看是退地退露了消息。”接着把四娃的话讲了一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恨得都骂起来了。孙生旺说:“预先咱们没估计到财主们的这一手。事情已经做坏了,商量一下该怎办吧?”有几个年轻后生说:“怎办?搬上走嘛!管他巡查不巡查,走了再说。”有几个老汉说:“不行,鸡蛋碰不过石头,要硬搬吃亏呀!”吵吵了半天也没说下个长短。孙生旺说:“刚才我碰上咱郝村副,他说把搬家的事暂迟一迟。他到碉堡上开会去了,等他开完会回来,看是什么样子再说。”众人说:“就这样办吧!”说着便很快都散了。 郝秀成被日本人叫去开会,一到碉堡上,见伪军中队长杨德和伪村长王怀当已经坐在独眼窝翻译官房里等着。他一到,独眼窝翻译官便劈头训导了一顿。伪军中队长杨德恶恨恨地说:“翻译官,一定有共匪捣乱!现在找不出来,我看只有这样:把闹搬家的杀他几个,就把其他人镇住了!”郝秀成听了,吃了一惊,忙对翻译官说:“可不能!翻译官。你在咱这里也住的时间不短了,我把这搬家的原因一讲,你就大大明白。年时冬天,皇军征了一百大石粮,老百姓很快都交了。到今春,又派下春粮,有些没粮人家,交不起,就想躲上走。 哪里是什么共匪捣乱,就是春粮交不起,怕的要走哩!” 王怀当听郝村副不同意杨德的看法,马上两颗眼珠子瞪得铜铃大,嚷道:“你说不是共匪捣乱?说不定村里就住着人家的人哩!”郝秀成说道:“王村长,你不用那样气大。我给你说一说这些要搬家的人你就明白:一个是任长命老汉,一个张武老汉,一个吴金福老汉,这些都是多年受苦人,平常三棒都打不出个响屁来。这些人还会受了共匪的活动?再说既是共匪活动,他们就不该退地去,难道他们就是故意叫咱们知道哩?依我看,就是因为春粮交不起。如果你要把这些人杀了,其他交不起粮的户看见,本来不准备搬走,吓也把他们吓走了!”独眼窝翻译官听郝村副讲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道:“你讲的对!不能杀,不能杀,春粮的可以迟交!”郝秀成高兴极了,忙又说道:“只要皇军的春粮能迟交几天,我敢保险一户也搬不走。”独眼窝翻译官把郝村副的肩拍了一拍,夸奖道:“很好,很好,快快的去宣传!”说完,王怀当和郝秀成就相跟着从碉堡上下来。 王怀当一肚子不高兴,快步走着回村公所去了。郝秀成满心喜欢,顺路就跑到孙生旺家里来绕了一遭,告诉了碉堡上见翻译官的情形,让赶快通知那几家,先把地要回来,该耕的耕,该种的种,暗中往出倒运东西,过上个把月把敌人麻痹住,请老武们的民兵来掩护,一下就都搬走了。孙生旺听了,赶快就去通知刘三丑们,分头去安顿各家。 连着几天,佃户们把退了的地又租回来了。吴士举、吴士登一肚子的愁闷又解开了。佃户们送粪的送粪,出牛的出牛,有的人还故意在村公所的人员们跟前说:“唉!前几天咱还思谋搬上走咧,看来搬出去更没活法。如今皇军把粮迟收几天,咱还是安心种地吧!”这样一来,敌人以为老百姓真的不搬了,慢慢也就不注意了。其实暗里都在积极准备:打地窖,埋藏东西,另外孙生旺又让人们把一些急需带走的东西偷偷送到他家,从地道里往出转送。 第七十回 破坏围墙打通出路 挖敌耳目奸伪落网 七十 第七十回破坏围墙打通出路挖敌耳目奸伪落网 过了有一个来月,到五月二十几,汉家山群众搬家的事,暗暗准备得差不多了。 一天,孙生旺去康家寨,和老武们联络了一下。当天傍晚回来,就召集那十几个积极分子开会。人们都偷偷溜到观音庙里,孙生旺见人来齐了,说道:“外边也准备妥当了。今天我出去接了接头。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各村都成立了移民招待所,人家给咱们把房子都腾下了。咱们的人也要分成三组,一组去一个村,有亲友的找亲友,没亲友的招待所帮助!”吴金福老汉说:“我看先要想法子打倒围墙,把出路闹通;要不,只从两个堡门上走,可不方便!”众人都说:“出路是要紧的。”孙生旺接着说:“这个问题也计划到了。今夜那三村的人来,先把护村的围墙刨开;咱们也准备好锹镢,动员些人,听到外边有行动,就去帮助刨,把围墙刨上十几个口子,就好搬了。”众人都说:“这事不愁!人家还能为咱出这大的力,咱还不能帮工!”“一打通围墙,就得快搬,再迟又会出岔子。”众人正在乱纷纷的议论,村副郝秀成说: “低点声吧!”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有的吐了一下舌头。人们都显出一副兴奋的面孔,低声地说:“这可闹好了!”当下就把往出搬的家户划分成三组,每组都指定负责的人,叫通知各家,暗暗打点带的东西,并动员人准备晚上刨围墙。郝秀成嘱咐道:“可要小心秘密一些咧!走露一点消息,全村都得受害。”大家应承着,一个个分开溜走了。 最后只留下了暗民兵,和村副郝秀成。孙生旺说:“今晚上,咱们要把伪村公所的人全部扣走,把敌人的耳目先挖掉。这事主要靠咱们负责任。”郝秀成说:“自从前次民兵摸了关帝庙,抓走了伪军,后来巴三虎又被咱们处死,伪军和村公所的人可小心啦!眼下伪军黑夜也不出来了。村公所的大门关的更早,四周墙很高,可怎么进去扣人呀!”郝明珠说:“你还不能开一下门,把我们放进去?”郝秀成说:“我早不在那里睡了,今夜突然又去睡,怕人家猜疑。这工作你们闹吧!我给咱去招呼挖围墙!”孙生旺点了点头说:“可以。扣人的事,我有个办法:我早点溜进去藏下,等他们睡了把门开开,你们带上武器和绳子夜里来,咳嗽为记号。”四个人点了点头,商量停当,就都走了。 孙生旺回到家里把刚才讨论的事告诉了父亲。孙老汉很高兴。父子俩吃了夜饭,天已黑了,孙老汉出院里看了看天色,进来说:“天阴的墨黑,恐怕再下雨呀!今夜能不能闹成?”孙生旺说:“下雨更好,敌人不防备。”说着,往怀里揣了个手榴弹。孙老汉说:“小心些!”孙生旺说了声:“知道。”便走了出来。 风刮得很大,雨也下起来了。十字街口的两棵大槐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孙生旺走到伪村公所门口时,见左右静悄悄的没人,便溜了进去。院里也静悄悄的,只是上房里有几个人在说话。孙生旺溜进旁边个牛圈里,等了没半炷香工夫,雨下得更大了。从大门外走进几个人来,听着王怀当的声音说:“早点把门上了吧!现在可要小心哩!”另外几个人答应着,“圪吱哗喳”把大门关了。孙生旺听着他们都回屋里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上房一看,见从玻璃窗上,透出明亮的灯光,说笑声、麻将声,十分热闹。孙生旺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上房里熄了灯,又过了好一阵,估计他们睡着了,这才溜到大门洞里,轻轻咳嗽了一声,外边也咳嗽了一声。孙生旺慢慢把门栓抽开,往开一拉门扇,响声很大,孙生旺想了一下,便拉开裤子,往门轴上尿了一泡,再拉门时果然不响了。只见台阶上站着五六个人,辛有根说:“外边已经开始刨围墙了。老武怕咱们人少,又派来三个同志。”孙生旺说:“好!进吧!”在头前领着,一直摸到上房门口。听了听,里边“呼噜呼噜”打鼻鼾。轻轻把门一推,门没有关,孙生旺便进去了。一手握着手榴弹,一手掏出根洋火划着,把灯点上,只见炕上睡着五个人,象死猪一样,一点也没觉着。刘三丑过去把墙上挂的两支破步枪收了,大声喊道:“呔!”这下把伪人员们都惊醒了,吓得摸裤子抓袄子,挤成一团。 王怀当住在这间上房的套间里。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外屋亮着灯,又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慌忙爬了起来,伸手就去枕头下面摸枪,摸了两下,早已从外间闯进个人来喊道:“不许动!”王怀当定睛一看,认出了是本村的几个人;又看见只拿着两颗手榴弹,胆子便壮了起来,说道:“孙生旺,你们反了!还不给我滚出去!”说着就要开枪。恰好这时窗子“砰”的一声,玻璃打碎了,伸进三支枪来,一个很粗的声音喊道:“不准动!不准叫喊!谁不听命令先揍死谁!”王怀当放下举起来的手枪,又缩回了炕角里。从外间进来几个伪人员,跪到地上求告道:“生旺,咱们可没作坏事!干这营生也是为了吃穿二字呀!”孙生旺说:“不要怕,谁作了好坏事我们都留着账哩!决不冤枉人。今天暂时都得把你们带走。”辛有根、郝明珠一齐动手,一个一个都捆起来。又把一应公文账簿……都收拾上;押着伪人员出来。 这时雨还在下,路上泥滑得很。他们一直来到围墙门洞底下,碰到老武领着民兵在那里,老武问道:“都抓出来了?”孙生旺说:“都抓出来了。围墙怎么样?”老武说:“破下好几个口子:雨太大,让老乡们先回去了,要不下雨,明天晚上就……”话还没说完,只听刘三五叫道,“跑了!跑了!”原来是王怀当趁人不注意,咬断绳子跑了,老武说了声:“打!”四五个民兵一齐开了枪,王怀当狗吃屎般趴到地上,有两个民兵跑过去,用刺刀捅死了。 敌伪军听到枪响,一齐开了枪,朝四面八方乱扫射,这时雨下得慢慢小了。老武说:“咱们任务完成了,回!由他们打去吧!”又回头对孙生旺说:“雨停了明天晚上就大搬家。你回去,赶快让郝秀成去报告敌人,就说八路军把村公所的人抓走了。另外再组织些群众去向敌人请愿:要求重新建立村公所,要求敌人保护……这样敌人就不会怀疑到搬家的事上了。”说完,带着民兵,押着伪人员,回到了康家寨。孙生旺他们也回家里,办他们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出了猛太阳。上午,老武召集各村干部开会,把帮助汉家山老百姓搬家的事,详细分了工;老武特别强调要把掩护工作做好。特别是关帝庙的伪军,严密包围,火力封锁,让他寸步难行,保证搬家任务顺利进行。为了加强火力,老武又把从区上调来的武工队员由雷石柱统一指挥。到天黑时分,雷石柱领着三村民兵和武工队,先前头出发了。随后老武和李村长领着三个村的二百多群众,浩浩荡荡向汉家山而来。模模糊糊一长串行列,拉毛驴的、打扁担的、拿绳子的……远远看去,好象是一支正规军队。 走到离汉家山有一里来地的个地方,忽然前面走来个人。老武忙迎上去一看,是民兵分队长赵得胜。赵得胜说:“这阵敌人还没睡了,队伍不好运动,都在围墙外隐蔽着哩。等一阵再干吧!”老武点了点头,一面派人去和暗民兵联络,一面让后边的老百姓都隐蔽下,大家都蹲在靠崖的阴暗地方,不说话,不抽烟。忽然周毛旦家的驴叫了起来,急得周毛旦抱住驴嘴死命不放,半天驴才把音声噎回去。别的人也忙着照顾自己的牲口,恐怕再叫起来坏了大事。老武跑过来说:“我想起个办法来了,你们把驴尾巴上吊块石头,就不叫了。这是赵家沟老百姓的经验。”大家听了,都把自己驴尾巴上吊了块小石头,真灵验,有几个驴噘噘嘴唇想叫喊,可是尾巴摆不动,又噎回去了。 人们眼睁睁地望着月亮,恨不得把它拿块布包住。足足等了有一个多时辰,碉堡上的灯都熄了,每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隐蔽在围墙外边的民兵和武工队,马上抖起精神,整理武器,雷石柱带着康家寨的民兵和武工队,通过刨开的围墙,悄悄摸进了村里,爬到关帝庙周围的民房顶上,架好机关枪和掷弹筒,把关帝庙内的伪军包围了起来。崔兴智和赵得胜领着他两村的民兵,绕到村后的山坡上,在碉堡通村子的路两旁埋伏下,又在路上布置了三道地雷封锁网。随后老武和李村长领着三村老百姓,也摸进了村里,在围墙口上碰到了暗民兵和三个搬家组长等在那里,马上分头领着帮助各家搬运东西。 村里家家户户都已准备好了,行李捆成卷,日用家具都装在箩头内,全村开始行动了:先把老人、小孩、病人扶背出去,然后撤运食粮、用具。街道上来来往往尽是人,空着手进来,背着东西出去。全村乱了,狗乱叫,脚步“踏踏”的响,把关帝庙的伪军哨兵惊动了,带着枪跑进了工事里,一个尖嗓子大声叫道:“哎!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一个武工队员学着南方口音回答道:“哪个要你管闲事,回睡去,要开枪没你们的好处。”马上工事里的伪军们“唧唧咕咕”地议论开了。听不清是说甚么,只听见一句“老八路进来了”。接着又听见杨德凶狠狠的声音说道:“妈的还不开枪!?”工事里的枪刚打响,架在房顶上包围关帝庙的民兵的机枪步枪,早已回过去了,武工队的那挺机关枪,象条火龙,打的伪军们躲在工事里抬不起头来。民兵杜玉贵拿起掷弹筒,瞄准魁星楼打了三炮,一颗接一颗中了目标,打得砖头石块“哗啦哗啦”往下塌,火花四面飞溅,引得民兵齐声叫起好来。打了一顿饭时,工事里的伪军叫道:“求求你们,停了手吧!我们杨中队长早躲进防空洞里去了。”雷石柱忙叫大家停下手,趁机会就向伪军们进行宣传。 第七十一回 积极协助大搬家 热情招待移来户 七十一 第七十一回积极协助大搬家热情招待移来户 碉堡上的日军,起先听到村里杂杂乱乱,狗乱咬,随后又听到枪炮连声。日本小队长估计是八路军和伪军打起来了,便带了十几个日军出来准备去村里增援。 埋伏在碉堡外边的民兵,听见放吊桥的声音,知道是敌人出来了,紧握着拉雷绳伏在地上,看着敌人到了第一道封锁雷跟前,忙把雷绳用力一拉,三颗地雷“轰隆隆”齐声炸了。崔兴智又指挥民兵开枪射击。敌人受到突然打击,吓得连枪也顾不得还击,炸死的两个尸首也顾不得拉,慌慌张张逃回了碉堡,再没敢出来,只是在碉堡上乱开枪炮。 民兵用各种火力压住敌人,村里搬家的活动,一直没有停止。人们搬上东西走的更快了。背的,牲口驮的,老婆婆抱着鸡,娃娃们牵着羊,顺着枪打不到的墙根急促地走。那三村的民众,好象搬自己的东西一样积极,一回又一回的搬运。周毛旦帮张武家搬,毛驴驮着粮食,人还背了个箱子,头上的汗水流到了脖子里,也顾不得擦一擦;搬出村外放下,又回去搬,一连跑了三趟。张武感激的眼里含着泪水说:“这可劳累你老了,我可该如何报答呀!”周毛旦说:“咱们老百姓都是一家,这也是为了打敌人呀!” 吴士举睡的正甜美的时候,他老婆把他推醒了。急促地说:“娃他爹,快起!快起!你听外边这是怎啦!”吴士举“呼”的爬起来,听见街上杂杂乱乱,脚步踏的地皮“通通”响,又是娃娃哭,又是狗叫……一阵,关帝庙那头开了火。听到枪炮响,全家大人小孩都起来了,女人们吓得呆呆地挤在炕角,不知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吴士举壮了壮胆子,跑到大门外了了一下,跑回来急说:“坏了!坏了!全村都搬上走了,都搬上走了,地也没人给咱种了!这,这……”急得跑出来跑进去,两手搓着。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打门声。吴士举忙跑出去开门看时,原来是他堂兄弟吴士登。吴士登忙说:“哥,村里人都搬走了,咱们该怎么办呀!”吴士举说:“大家都走了,就剩下咱两家,谁给咱种地呀!咱也搬吧。”吴士登说:“可是地搬不走呀?”停了一下,凑到吴士举耳朵上说:“我看我上碉堡去报告一下日军,把他们都逼回来吧!”吴士举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你听关帝庙那里枪打的很紧,碉堡一定也被八路军包围了。”正说间,恰好孙生旺走来了,孙生旺说:“我们都搬上走呀!你们是打啥主意,搬不搬?”吴士举心中想:“村里人都搬走了,咱要不搬,以后负担还不是都落在咱身上?”于是说道:“我也想搬上走,可是这一家人过活东西,怎么往出搬运呀!这,这……”孙生旺说:“不怕,只要你们愿意搬,我们可以找人帮助。”吴士举说:“那就好!”回头对吴士登道:“你搬不搬?”吴士登皱着眉头没吭气,半天才说:“我不搬。出去也是死,倒不如死在本乡本土。”说完,就恼悻悻地往外走了。孙生旺也生气地说:“搬不搬由你,到时想搬可就迟了!” 吴士举忙叫家里人收拾东西,孙生旺也出来去找老武。 这时街上搬东西的人,已经零零落落不多了。他一直跑到河滩里,河滩里象逢集赶会的一样;好半天才找见老武,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老武说:“村里差不多都搬出来了,可以抽些人帮助他。”马上就抽调了康家寨的二十几个人、四头驴,去帮助吴士举搬家。人们听说帮助的是地主,都不高兴去,有的说:“财主们平时就会剥削人,这阵让他们也受受制吧!”有的说:“他们有本事让他们自己搬出来,咱不侍候财主,过去侍候财主伤着心了。”老武忙说:“大家讲的都对!不过今天帮他们也是为了抗日。凡是愿意站到抗日这边来的,咱们都应该争取他过来,对咱们抗日总有好处。同时把村里都搬光,敌人就更孤立了,留下几家,走投无路,他们就可能去当汉奸,岂不是给了敌人好处。”大家听了,这才说:“说到为了抗日这一层,咱就心里不愿意也得去咧!” 孙生旺引着大家回到村里,去帮助吴士举搬家。吴士举全家人正在上房里整点东西,听到院里进来一群人,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有人帮忙来了;担心的是怕这伙受苦人趁空偷东西。于是忙跑出来拦住众人说:“不要进来了,家里乱七八糟,连个坐处也没有;大家就在院里歇阵阵!我们捆绑好往出递吧!”他家的人把东西抬出来了,一捆一捆的行李包袱;一袋一袋的粮食,还有很多碗、碟子、瓶瓶、罐罐……装了几箩头。众人忍着性子一回一回往出背挑。吴士举让他大儿子到村外照料搬出去的东西,又叫他十三四岁的二儿,一次一次跟上监督,生怕半路上别人把东西偷了。来回跑了三四趟,东西还没搬完。 吴士举把他家的红油炕柜、描金箱子、穿衣镜、锡尿盆……都摆在院里让众人往出搬,众人气的嘟嘟哝哝说闲话。吴士举老婆见众人不乐意搬,噜噜苏苏地说道:“好乡亲们哩,搬一搬吧!这都是我娘家陪来的嫁妆。乡亲们不愿意白搬了,哪怕我出几个工钱咧!”人们早就气得不行,这一下说得更恼火了,把扛在肩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这个说:“老子们是为了发财来给你家搬家的?!”那个道:“你家的钱多另雇人去,咱不赚这钱。”……有些脾气躁的,空手就往外走。孙生旺也气的不行,想了一下,忙劝住众人,回头对吴士举说:“你家这是干什么?我看你是想把房子地也搬走哩!这是什么时候,出去不是当大老爷,要那些摆设作啥?挑离不开的要紧东西搬嘛!”一顿说的吴士举同意不搬这些家具了,又给众人说了几句好话,大家这才平了气。帮他把这些家具藏的藏了,放的放了;把重要东西都搬了出来。 二百来户人家的个村子,多半夜工夫,搬的只剩下了些空房子,空窑洞,和一两家住户。最后,老武又领着暗民兵,把两眼水井填了,挨门逐户检查了一遍。这时鸡已叫三遍,东方渐渐发白,碉堡上的枪声还在不停的响。老武看看一切闹妥了,这才掏出手枪,朝天连放三枪,招呼警戒部队都撤出村外,留下二楞等几个民兵,在村子对面山上监视敌人。 汉家山搬出来的老百姓,分成三股,由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的三村群众帮着背挑上东西,分头向三个村进发。 康家寨这一股,有七十来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抱小娃娃的,有扛铺盖的,背锅的,提筐子的……,一路上说说笑笑,情绪高涨。刘善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朝着汉家山吐了一口痰道:“呸!可算从这个沤麻坑里爬出来了!”爬上了牛尾巴梁,后边民兵们也赶上来了,争着替他们拿东西。 到了康家寨村里时,太阳已一竿子高了,家家门口站着一群女人娃娃,笑嘻嘻地迎接这些新来的客人。原来负责招待工作的张勤孝,带上木工泥工,把日本人扫荡时烧了门窗的窑洞,用桦林山上砍下的木料,割门、安窗,做家具,早已准备的现现成成。这时,张勤孝忙得东跑西跑,引着一家一家安置。恰好张武家分配在周毛旦院里。周毛旦把张武一家先引回自己窑里,周老婆忙铺下毡子让上炕坐,婆媳两个又是烧水,又是做饭,象招待自己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样。张老婆过意不去,叫儿媳和女儿一齐下地动弹。周老婆忙拦住说:“可不能,你们是客人,你们打闹了一夜熬累啦!歇一阵吧!”张武老婆感动地说:“这样好心人,真难得!”周老婆说道:“咱受苦人都是一家人,要不为了打日本,还能碰到一块?”两个老婆子就拉开闲话了:张老婆讲据点敌人的罪恶;周老婆告诉她根据地军民生产战斗的情形,两个人谈的很热火。这时周毛旦已把西边的一间新安门窗的空窑打扫干净,糊了窗子,铺上席子,招待张武全家吃了饭,安顿住下。一阵,民兵们给担来水了,一阵,李村长又亲自送来二斗米,说道:“这是政府前几天给你们拨来的救济粮。以后缺啥短啥齐提出来,咱们大家帮助解决。”张武喜得咧开嘴,不知该说甚么好。 第七十二回 村子空荡荡逼上碉堡 山岗冷清清困守炮台 七十二 第七十二回村子空荡荡逼上碉堡山岗冷清清困守炮台 关帝庙里的伪军,一黑夜没敢睡觉。天明以后,听到街上没响动了,杨德的勤务兵小白脸,才把杨德从防空洞里叫出来。只见他头上绑着绷带——原来是黑夜急急慌慌躲藏,把额头碰破了——浑身黄土,仍然带着惊魂未定的口气问道:“八路军走了没有?”伪军们说:“走啦!早就走啦!”杨德马上胆子壮了许多,拍了拍身上的土,挺了挺胸脯,大声说:“出去搜查一下,看有没有隐藏下的!”说着,带了一班伪军就往出走,走到大门跟前,他停住了脚步,忽然想道:“说不定八路在门外埋下地雷了!”于是退后了十来步,蹲在一个墙角里点烟,让伪军们开大门。伪军们心里也都怀着鬼胎,相互推靠,都不想去开门。有的装着蹲在一旁紧绑带;有的装着走到一旁擤鼻涕……老半天,没有人去开门。杨德看到这种情形,骂道:“妈的屄!二班长,开门!”那个二班长正蹲在一旁假装绑腿带,向跟前的两个伪军说道:“刘得功、王元禄,开门去!”刘得功和王元禄两个伪军,见班长指名叫他俩开门,只好硬着头皮去开。两个人过去轻手轻脚把门栓抽了,把搭链去了,一人拉着一扇门开向两边,人躲在了门后。其余的伪军们见门一开,都闪在了两旁。等了老半天,没听见什么响动,伪军们这才提着枪,蹑手蹑脚地走到街上,都是放轻脚步,好象怕踩死蚂蚁似的。伪军中队长杨德,走在最后边,和大家隔开十几步。 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响动。家家大门都紧关着,有的上了锁。伪军们打开了几家的大门,进去察看,只见院里扔着一些破烂的什物——烂鞋袜、乱草、垃圾……。有的连门窗也没有了,剩下了黑黑的几眼窑洞。窑洞里炉台也搬塌了,水缸也翻转了,满目荒凉景象,好象走进了一座荒坟茔。 伪中队长杨德,一面骂着:“妈的,都搬走了,抓住非枪毙不可!”一面爬上了窑顶,向全村了望。太阳已出山了。往日这时,家家烟囱里都冒起一股一股浓烟,今天却冷冷落落的。在不远处一家的烟囱上,落着几只乌鸦,朝着杨德“哇哇哇”叫了几声,杨德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败兴鸟,去!”他捡了块石头扔了过去,乌鸦又叫了几声,飞去了。 他一转身,见村南面,有一家烟囱里,冒起一缕缕炊烟,他想:“那一定是没搬走的人家。”于是从窑顶上下来,对伪军们说:“南街上有家烟囱里冒烟,看是谁家没搬走!把他叫来。”伪军们正要走,从门外慌慌急急跑进个传令兵来,到了杨德面前,“拍”的立正行了个举手礼,说:“报告中队长,太君在中队部等你说话!”杨德说:“好,知道了!”又摆了摆手对其余的伪军说:“你们去办你们的!”说完,跟着传令兵往关帝庙走。一路上低着头,心里想着见了日本小队长说的话。因为他心里又急又气,只顾低着头走路,忽然前边有人喊了声:“敬礼!”把他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见已到了关帝庙门口,杨德狠狠盯了那个站岗的伪军一眼,说了声“妈的”便进去了。 走进大门,就见伪军们东房进西房出的整理东西。院里站着四五个日军。松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站在台阶上说话;松本小队长的指挥刀,在砖地上敲的“锵锵”响。杨德看到这个阵势,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料到是又要受气了,慌忙整了整帽子,挺了挺胸,跑前几步,“拍”的一个立正,行了个举手礼。松本小队长没有还礼,嘴脸恼得怕人,朝着杨德“几哩咕噜”说了半天,一面说,一面用指挥刀在地上敲,杨德有听懂的,也有听不懂的,吓得只顾“是是是”的答应。独眼窝翻译官瞪了他一眼说:“你是什么?队长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早就说老百姓靠不住了,让你们注意;连几个老百姓都看不住,一夜都搬走了!他妈的,你们为什么不打?想卖脑袋!”杨德急嘴拌舌地解释道:“八路太多,把我们包围了。我领着弟兄们左冲右冲杀了一夜,八路死伤也不少……”又指了指绑着绷带的头说:“我也带花了。打退了敌人,我就领着弟兄们村里搜索了一遍。还有没走的人家,我已叫弟兄们叫去了!”独眼窝翻译官向松本小队长“咕噜”了几句,又对杨德说:“警备队不要在村里住了,都上碉堡去驻守。等大军来‘扫荡’周围村庄,再把老百姓赶回来。”这下,杨德才知道伪军们整理东西是为了什么,一块石头落了肚。忙说:“要多预备些水瓮,人多了吃水是个困难。” 独眼窝翻译官点了点头。 正说中间,一伙伪军从门外押进三个老百姓来,前头的一个有五十上下年纪,后边的两个年轻,一个有二十来岁,另一个有十六七岁。伪军班长跑前一步说:“报告中队长,全村没搬走的就这一家。”独眼窝翻译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说:“叫吴士登。”又指了指后边两个年轻人说:“这两个是我儿子。”独眼窝问道:“你的为什么没搬?”吴士登说:“搬出去更没法活!村里人让我搬,我说不搬,到八路军地区,不如在皇军保护下平安。昨天黑夜看到他们搬家,我要来报告,枪打的紧,来不了!”独眼窝翻译官说:“你的,好良民。搬走的人,抓回来都要杀!唔!黑夜进来多少八路军?”吴士登说:“没有看见八路军,都是些民兵。”独眼窝翻译官向松本小队长说了几句日本话,松本小队长的小仁丹胡一噘,扑到杨德面前,当胸一拳,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你的,开西(警备队)的,土八路的打不过,大大的无用!”杨德挨了一拳,脸红了一下,仍然直挺挺地站着,应了几个“是”。心里却骂道:“你们都不敢出来打,我又不长着两颗头!” 松本小队长又对吴士登说:“你的好良民,叫他们回来,皇军优待代待的。你的搬,斯拉斯拉的!”吴士登也连着应了几个“是”字。松本小队长又对杨德说:“开西的,快快的搬,通通的搬。”独眼窝翻译官也说道:“赶快吃了饭就搬,分开住在两个碉堡上。粮食都运到碉堡上,多抬几个水瓮,半山坡放上一个班,小心敌人袭击!”杨德又答应了几个“是”。 松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带着日军走了,杨德一直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外。返回来时,见吴士登还站在那里;刚才因为吴士登一句话挨了一拳,正一肚子恶气,跑过去照吴士登脸上打了两个耳光,骂道:“妈的,你怎知道没有八路军?你为什么没有报告?”吴士登没敢回嘴,只是用手摸着热辣辣的脸。杨德对站在跟前的伪军说:“看管起来,叫他们往碉堡上抬东西!”吴士登父子三个,便被关在一个小房里了。 杨德的气还没出完,前院跑到后院的找人骂;骂伙伕做饭迟,骂伪军们收拾东西慢,看见谁也不顺眼,整整骂了一清早。 吃完饭,派了一班伪军到半山里掩护;其余的伪军,和吴士登父子三个往碉堡上搬东西。吴士登的两头驴也被拉来了。伪军们有扛行李的,有抬水瓮的,有背铺草的,一回又一回地往碉堡上搬运。有些伪军在村里搜寻粮食和大瓮,但各家东西都没有了;最后把吴士登家的七瓮粮食,一齐都运到碉堡上去了。 对面山头上放监视哨的二楞们,看到汉家山通碉堡的山坡上,一群一伙的人,背扛着各样的东西。他们估计是伪军往碉堡上搬家了,于是便朝着人群里打了一排子枪。这一下,敌人大乱了,叫喊着乱跑,把东西也扔了,大瓮顺山坡滚下去了……民兵们看到这个情景,拍手喝采。不一会,碉堡上和半山坡上,朝着这里打开了枪,两三挺机关枪一齐扫射,打得民兵们抬不起头来,只好都慢慢地爬着退下来,躲在一个地塄后。这时已半上午了,民兵们搬了一夜家,又疲累,又饥饿,大家便向康家寨走来。 第七十三回 详细讨论准备战斗 具体组织围困据点 七十三 第七十三回详细讨论准备战斗具体组织围困据点 放哨的民兵们走到半路上,碰到了李有红带着两个民兵,来换他们的班。二楞说:“你们这阵才换来了,再迟一阵我们都饿死啦!”李有红说:“回去只顾安顿搬出来的人家,把你们忘了。刚才石柱哥才想起来。”说着忙把手巾里提的几个米面窝窝分给众人,并说,“我就怕你们饿的支不住,给你们捎来点干粮。”二楞他们一边吃,一边把敌人的情形讲了一遍。最后说:“你们去可注意点,不要露目标,敌人已经有布置了。” 李有红答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个民兵走了。 二楞他们回到村里已晌午了。先到了村公所,只见老武、李村长、雷石柱、张勤孝们正在开会,见他们进来,雷石柱忙站起来说:“饿坏了吧!只顾忙村里事,把换哨忘了,该受批评!”老武也忙过来问敌人有没有变化。二楞说:“天明以后,碉堡上的敌人,到了村里一股子。吃早晨饭时候,村里伪军往碉堡上搬东西,我们在对面山上看得很清楚,敌人把大瓮都抬上去了,我们打了几枪,敌人有掩护部队,枪打得很紧,后来我们就撤下来了。” 老武把大腿一拍说:“我们正估计说,伪军可能往碉堡上搬,果真应了。还是按咱们刚才谈的那计划围困吧。”又回头对二楞们说:“你们快回去吃饭,昨天闹了一夜,都疲累了,今天休息半天,明天上午开个三村民兵、干部大会,专门讨论围困的事!” 二楞们走了以后,老武等又继续开会。雷石柱说:“就按咱们刚才的计划,要一百多颗地雷才能把碉堡围住;现在三个村的铁雷、石雷总共才有四十多颗,这可差的多了!”李村长说:“咱们砍下桦林山的木料,还没卖完;再卖上一部分,换上些地雷;再发动大家打些石雷,也就差不多了。”老武点了点头说:“这可以解决。汉家山民兵的枪也要给解决。孙生旺刚才还又向我提过。”雷石柱说:“他们有两支。咱们这里有五支坏枪,前些时交到区上修理去了,我看可以领回来。”老武说:“枪和地雷的问题解决了。李村长,赶快通知各村干部和民兵,明天上午来这里开会,把围困的事再详细讨论一下。今天黑夜再派几个民兵去汉家山探探,看填了的井,敌人掏开了没有;把井跟前埋上几个雷。”雷石柱说:“我带几个人去吧!孙生旺说还有些人家手头用的家具没拿出来,也准备去拿。”张勤孝说:“我也要去那两村走走,看搬出来的人安顿的怎么样!”老武点了点头说:“好!”大家谈完,都分头去各干各的事情。 雷石柱出来找见孙生旺,告他说伪军已经都搬到碉堡上去了;今晚要去汉家山村里探探。孙生旺说:“我们村有好些年轻的人想回去拿些东西,这正合适。”雷石柱说:“去的人多了也不方便,去上十几个人就行了。”说完,雷石柱去找马保儿准备地雷,孙生旺去找他村的年轻人。 半下午,雷石柱带着马保儿、周丑孩,背着四颗地雷,到了村公所。等了不多时,孙生旺也领着他村的六七个青年来了。雷石柱说:“咱们还是从地道里进去,到了村里不准乱跑,恐怕敌人在村里还留着人!”大家都答应着,便出发了。 先到了汉家山村南沟里,然后一个跟一个,从地道口爬进去;孙生旺前边引路,到了出口地方,他先抽开石板,从炉坑里伸出半个身子去看了看,又听了听,没有动静,这才爬了出来。其余的人也一个一个出来。孙生旺家里只留下个空窑洞了,地上有一些杂乱的垃圾。 孙生旺开了门,和雷石柱先到了院里察看情况。这时太阳已落山了,刮着微风。两个人趴在院墙上,只见街道上冷清清的,全村象死了人一样的寂静。忽然孙生旺推了雷石柱一把,指了指东面,低声说:“你听那面!”雷石柱也听到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忙把枪准备好,等了一阵,见从东面过来一大一小两个人,满身糊着泥,看看快到跟前了,孙生旺认出了是吴士登和他二儿,看看后边没有人,便提着枪从院墙上跳了下去。吴士登父子俩起先吓呆了,随后认出了是孙生旺,惊喜地长出了一口气说:“是生旺呀,把我快吓死了!”孙生旺忙问说:“关帝庙上的伪军……”吴士登抢着说:“都搬到碉堡上了。全村就留下我一家啦!生旺,快给我想办法,我不搬不行了,不能活了。”孙生旺生气地说道:“你不是不搬吗?怎么刚住了一天倒不想住了?你不搬我们也能把日本人围困走!”吴士登好象要哭的样子,央求道:“好生旺咧,不搬可不能活了!咱一时没想开,受了这样大的制!”这时雷石柱也开门出来了,孙生旺把吴士登父子俩引回家里,吴士登见好多都是本村的人,忙说:“你们都来了,搬出去怎说?”众人说:“人家村里招待的再不能好了。”吴士登说:“我也要搬啦,不搬不能活,众人帮我一下忙吧!”孙生旺问道:“你怎么糊下一身泥?”吴士登说:“唉,再不能提了!今天一早晨,几个警备队把我抓去,被杨德打了一顿,又抓上我父子三个给他们往碉堡上抬东西,临完,把我的七瓮麦子和瓮也抬走了,还担去我存下的一车炭。随后又让给他们担水,不想水井你们昨天填了,就逼住我们下井掏,掏了一后晌,才掏开一眼井,给他们担了几回水,杨德要我们每天送十担水。 不搬上走不行了,这还能活!” 雷石柱听完,和孙生旺商量了一下,对吴士登说:“你果真要搬,我们可以帮助。你先回去整理东西去吧!”吴士登放心地说:“那就好,我先回去收拾东西去。”吴士登走了以后,天已黑了,雷石柱就派了两个人,到通碉堡的路上放哨。汉家山的年轻人们,都回各家把要拿的用具刨了出来,拿到孙生旺家,派了两个人,先从地道送走了。 孙生旺去吴士登家借来两副箩头,别的人拿来一些锹、镢,便相随上去填水井。井跟前又泥又滑,人们低声骂道: “咱们天天黑夜来填,让鬼子们掏也掏不及!” 众人搬石头担土,不一阵,把那眼井又填住了。马保儿和周丑孩,把带来的地雷,在井跟前埋了两颗,又把另一眼井上也埋了两颗。马保儿说:“地雷带的少了,要多的话,把通碉堡的路上埋上几颗,叫他们连村也进不了!”雷石柱说:“那好办,明天咱们再来!”说完,就和孙生旺领着众人,去帮吴士登搬家。到了那里,吴士登家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结结实实地绑成了两个驮子,众人又帮助把些不带的家具埋藏了,帮着拉上牲口,背扛上行李等物,从围墙口上出来,一直回到康家寨。 第二天上午,各村干部、民兵、武工队员,都到了村公所来开会,研究进一步围困敌人的办法。老武讲了讲敌人的情形以后说:“现在咱们要更加努力!敌人都上了碉堡,咱们要把敌人困死在里边。白天黑夜都得围困;可是咱们还不能误了自己的生产。我们几个人昨天计划了一下:各村除了上次划分的地区以外,每个村都要抽几个有经验的民兵,和武工队组织个战斗队,负责汉家山通水峪镇那条路,切断敌人的联系。战斗队可以灵活行动,哪面吃紧去哪面。各村要动员全体青年参加围困,可以分成几班,轮流监视敌人。今天已经是六月初一,夏莜麦快熟了,白天还可以在围困的地方收割庄稼,大家看还有些什么好办法,同意不同意这样做?”大家都说:“同意!”马保儿说:“要围困敌人,地雷少了不行,把碉堡周围都埋上地雷才保险!”李村长说:“已经派了五个牲口,驮上木料到后方换去了,三两天就能回来。”雷石柱说:“咱们还可以发动大家多打石雷,解决铁雷不够的困难。”赵得胜说:“敌人是两个碉堡,相隔开有半里地,中间有交通壕,围困住这个,围困不住那个也不行。我看炸掉一个就好办了!”众人都说:“主意倒是好主意,就是怕办不到!”孙生旺说:“说不定也行哩!东边那个大碉堡是石底子,西边这个小碉堡是土底子,掏一条地道通到碉堡底下,多放些炸药就掀掉了。”众人都说:“谁敢保险地道正好能掏在碉堡底下?”郝明珠指了指孙生旺说:“他爹掏了一辈子炭,没这点眼力还行?从半山里郝秀成家那块地塄下掏,直直过去就是,敌人枪也打不到。”孙生旺说:“连半里地也没,有半个月就掏成了。”老武把这事记在了本子上,说:“这个提议先搁下,等找些有经验的人研究研究再决定吧,这个工程大啦,计划不好,可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工。”大家都说对。 接着又讨论了围困的具体办法和组织领导问题。最后决定全行政村成立个“生产战斗统一指挥部”,由老武、李村长、张勤孝负责。康家寨围困组由康明理负责;桃花庄崔兴智负责;望春崖赵得胜负责。另外又抽出孟二楞、李有红、马保儿、孙生旺、杜玉贵、郝明珠和桃花庄几个民兵,组织了个战斗队,由雷石柱负责领导。几个武工队员,都分配到各围困组内,帮助领导。 开完会的下午,各村都去积极筹划自己的事情,汉家山又有二十多个青年,参加了各村民兵小队,一齐参加围困。 第七十四回 战斗队进驻汉家山 日伪军抢水遭痛炸 七十四 第七十四回战斗队进驻汉家山日伪军抢水遭痛炸 开完大会以后,战斗队的人留下,和老武共同讨论活动办法。雷石柱说:“康家寨距汉家山十里地,每天来回跑上二十里,事情都耽误了。我看咱们不如住到汉家山村里,随时能活动。只要咱们把井把守住,渴也渴死敌人!”孙生旺说:“这办法最好。敌人多了咱还可以从地道里跑!”大家都同意。老武说:“这办法可以。你们的吃粮,村公所负责解决,你们去向李村长领上些。你们不要住在孙生旺家,免得被敌人发觉地道;可以把各家的院墙挖通,好行动。”停了一下又说:“地雷要不够,过两天驮回来给你们送去。”民兵们听了,都非常高兴。雷石柱说:“生旺和明珠先回去吃饭,吃了饭就进去,把那里收拾收拾。我们把用的东西拿上就去!”孙生旺和郝明珠答应着走了。 雷石柱派人去向李村长领米面,准备地雷等武器,又对马保儿说:“你去时把打石雷的工具带上,抽空咱们还可以打些雷。”分配完以后,他就去找农会主任张勤孝说:“我们战斗队出去了,难保十天半月不回来。我的庄稼都锄耧过了,其他缺少劳动力的人家,你们经营给锄一锄。”张勤孝说:“这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保证荒不了民兵的一亩地!” 一切应用的东西准备好以后,雷石柱带着战斗队,从地道里进了汉家山。他们从孙生旺家炉坑里钻出来,见孙生旺和郝明珠,正在院里用石头砖块堵街门。孙生旺过来说:“院子都打通了;把我家这个门堵死吧,就是敌人发现了也不好进来。”说着领上民兵们到了北面墙角跟前,从刚挖开的一个洞里钻过去,便又到了一个院子。孙生旺说:“这是吴金福老汉的院子。”边说边领着大家进了西边的一间草房,草房后墙上也有个洞,从洞里钻过去,又到了另一个四合头院子。院子很整齐,北面有个小楼。房屋都很好,只是空空的没有东西了。孙生旺说:“这就是郝秀成的院子。开开楼上的后窗,就能看见东面那个大碉堡。”雷石柱说:“咱们就住在这里吧!明天派人回去和郝秀成说一说。”郝明珠说:“来时候我们已经和他说过了。” 雷石柱把大家都安顿在北房里,他和孙生旺爬到了楼上。原来这楼只是把一间高房子隔成了两层,上层很低,伸起手去就能摸着房顶,四周堆着一些破烂家具,和一些坏了的犁耙。后墙上有个小窗户,窗子已经破烂了。雷石柱趴在窗口跟前向外看时,只见对面山上就是那座大碉堡。这时太阳已快落山了,晚霞照在那座白白的碉堡上,闪闪的发光。从碉堡那里有一条路,顺山坡直直通到村里来。雷石柱看了一阵问道:“碉堡上到村里还有别的路没有?”孙生旺说:“就是看见的这条路。另外西北边有条小路,通到望春崖那条沟里;自从修起碉堡以后,敌人把那条路挖断不让人走了。”雷石柱说:“咱们就在这里放个了望哨,监视敌人的行动!”说着,两个人下来,派了一个民兵上去放哨。 雷石柱又问孙生旺说:“这院子离井有多远?”孙生旺指了指东南角上说:“从那里过去就是张武的院子,张武院子出去,北边二十几步远就是井。”雷石柱又留下一个民兵守家,吩咐说:“告一声楼上放哨的,看见敌人出来就赶快来叫我们。”说完,领着其余的民兵都钻过去,开了街门走到街上,满街静悄悄的。他们向北走了十几步,便到了井跟前,见墙壁上糊着几块血肉;井旁边堆着一堆泥土和砖块,附近有许多胶皮底鞋踏下的花脚印。郝明珠说:“敌人一定是今上午来担水,掏井把地雷掏炸了!咱们再给填住。”拿着锹就往过跑。雷石柱一把拉住他说:“慢些!你们看,敌人从井里掏出来的土和砖块,不扔的远远的,堆到那里故意让咱们填时候方便啦!这里头怕是有别的鬼!”人们都站住了,马保儿说:“怕是也埋上地雷了,你们看那一堆虚土上的脚印子,那么浅,一定是故意伪装的。”他这么一说,人们都看出破绽来了,都说:“一定是敌人埋上地雷了。”雷石柱说:“生旺,你带几个人去看看那一眼井;马保儿、李有红、二楞,咱们留下起雷。”孙生旺带着三个民兵走了。这里雷石柱们就开始起雷。李有红回去找来一把笤帚,慢慢扫着路上的浮土,见都是硬硬的地皮,知道没有雷,一直走到井边,马保儿在井旁那堆土上,起出了四颗火线连着的手榴弹。雷石柱在另一堆破砖乱石中,也起出三颗连着的手榴弹。这时孙生旺他们已回来了,说那边井没掏开,只是吴士登家院里的东西被烧了。见这里起出了手榴弹,都高兴地说:“果真敌人设下圈套了。” 雷石柱低着头想了想说:“这眼井不用填了,这两堆土和砖块也不要动,还是弄成他原来的样子;把井跟前再埋上些雷。”民兵们都说:“这可是个好办法。”马保儿说:“最好把井里搅上些大粪,就是他担上水也不能吃。”二楞说:“搅上大粪咱们不吃了?”马保儿说:“咱们可以先多担下些。要不,就是炸死敌人一两个,他还能把水抢走。你看昨天埋上的雷炸了,他还是抢了水。”郝明珠说:“搅上大粪把井闹坏啦,将来村里人回来也不能吃了!”孙生旺说:“只要能把敌人挤走,将来再打眼井也值得。”众人都同意。于是孙生旺和郝明珠去找来绳子桶,埋雷的埋雷,担水的担水。马保儿在郝秀成家找到了一只烂胶皮底鞋,把那堆土仍旧印了几个印子。共埋了三个踏雷;又把井里搅了几担粪。收拾完,天已经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民兵们都回到了家里,马保儿最后把张武家大门前的脚印都抹掉,回来把门倒关了。 晚上,民兵们一面做饭,一面商量明天活动的事。正吃饭中间,忽然碉堡上向村里扫了一阵机枪。起初,民兵们以为被敌人发觉了,孙生旺说:“不是发现了咱们,是他们故意惊吓人啦!去年日本人‘扫荡’走了,伪军们到了碉堡上,也是经常半夜三更向村里打机关枪。”大家这才都放心了。 吃完饭,二楞说:“谁和我扰乱敌人去,让他们多费点子弹。”郝明珠说:“我去,我路熟。”好多民兵也要去,雷石柱说:“有他两个就行了。去的人多了,反倒把咱们的人闹疲累了!”回头又对二楞说:“你们绕到碉堡东边去打,免得让敌人发现村里有人。”郝明珠说:“东边骆驼岭上,和碉堡正打对面,那就是个好地方。”两个背起枪,转到孙生旺院子里,从墙上跳出去走了。 这一夜,碉堡上的机关枪响了七八次。刚一停止,就听到东边山上有三两响步枪声,碉堡上便又打开机枪了。 天快明时候,二楞和郝明珠才回来。早饭已做好了。他们怕白天烟囱里冒烟,被敌人发觉,饭是夜里做的。吃完饭,雷石柱让他两个休息,又留下孙生旺和杜玉贵放哨,就带着其余的民兵去通水峪镇的大路上埋雷。临走,嘱咐孙生旺说:“要是敌人下来担水,千万不要打枪,不要暴露咱们的目标。” 太阳出山以后,碉堡上向村里扫了一阵机枪,停了一阵,楼上放哨的杜玉贵急促地叫道:“孙生旺!孙生旺!敌人出来了。”孙生旺慌忙爬到楼上,从破窗口向外看,只见通碉堡那条路上,下来三四个端着枪的敌人,后面跟着四五个担水桶的。孙生旺忙从楼上下来,拍醒睡觉的二楞和郝明珠说:“敌人下来抢水来了,要听到地雷响可不要打枪!”两个人“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孙生旺慢慢溜到张武院子里,从门缝向外偷看;街上仍然静悄悄的,等了好一阵,听见北面传来了乱杂的脚步声,只听有个伪军说:“你们看,井跟前还是原样,土八路夜天一定没敢来!”又有个说:“没来算他们走运气!要是来填井,可炸个灰!”只听一阵往地下放桶担的声音,忽然“轰隆”响了一声,接着是伪军们的惊叫声,奔跑声,哭喊声……。孙生旺干着急看不见。 过了很大一阵,听着一个日本兵凶狠狠地大声吼:“过去的,过去的看看!”随即传来枪托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一会儿,又听着有人喊道:“李三小,李三小……死了。刘二娃的伤不要紧吧!”“这只胳膊炸坏了!”“我的眼也炸坏了!”“你俩先回去吧!”“小心点,踩着那块砖过去。”“咱们埋的手榴弹也给起了!妈的!真鬼大。王元禄,给你绳子,你把水打上来一桶一桶往过递吧!”过了几袋烟工夫,又听有个人惊叫道:“刘班长,水臭的不能喝。”“搅上大粪了!”“看,还有牛粪咧!” “操他娘的,这水担回去怎吃?” 孙生旺正听敌人说话,村南面向这边开了枪。接着又听见敌人乱喊:“快跑,土八路又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第七十五回 工事内观察挖地道 碉堡中敌人受煎熬 七十五 第七十五回工事内观察挖地道碉堡中敌人受煎熬 孙生旺听着敌人跑了,忙回到家里来,却不见了二楞和郝明珠。爬到楼上去问放哨的杜玉贵也说没有注意。孙生旺说:“大概刚才南面打枪就是他两个了。我进屋里一看枪也不在了。”说着走到窗口跟前,只见通碉堡的路上,有六七个敌人,挑着空桶,拖着个尸首跑回碉堡去了。 过了一阵,二楞和郝明珠才回来。孙生旺问:“刚才南梁上打枪,是你两个吧?”二楞说:“就是。我们听见地雷响,再也睡不着了。”郝明珠接着说:“我们怕敌人踏响地雷还不走,就跑出去打,看着敌人一溜烟跑回碉堡去了。”两个人说完,倒在炕上又睡了。 孙生旺出去到井边看了看,见有几滩血;井跟前泼下一滩水,发着一股臭味。埋的三颗雷炸了一颗,还有两颗敌人没踏上,孙生旺重新把那两颗雷伪装了一下,又在敌人来的路上,埋了两颗踏火手榴弹。 天快黑时候,雷石柱们回来了,一人抱回一块石头来。孙生旺把今天敌人抢水的情形,详细讲了一遍,民兵们都说:“咱们这个计谋可订好了。”雷石柱说:“还要防备敌人夜里抢水咧!马保儿赶快把今天打下的这些石雷装上药,今黑夜给埋到通碉堡的路上去。”郝明珠跑来看着那些石头说:“这些石头还能炸吗?你们从哪里找的?”雷石柱说:“我们今天把那三颗铁雷埋在汽车路上,抽空打了四五颗石雷,把那个圆窟窿里装上炸药,安上爆发管就成了。” 天黑以后,民兵们吃过了饭,派了一些人去通碉堡的路上埋雷,另外又派了几个人到碉堡东边活动。 连着两天,敌人没有下来抢水。 战斗队住到汉家山来的第五天早晨,民兵们正要出外去活动,刚走到孙生旺院里,见武二娃和村公所通讯员从地道里进来了,一人背着三颗地雷,村公所通讯员还提着几斤肉。武二娃抢着说:“给你们送来六颗雷。总共换回二十几颗来。老武说不够用可以多打些石雷,外边各村群众已经打下三十多颗了。”马保儿说:“我们这几天也打了十几颗了。”村公所通讯员说:“这是村里老百姓慰劳你们的肉。老百姓因为你们太辛苦了,昨天专门杀了一口猪。”说着把肉和地雷都交给了民兵们,民兵们欢喜地说:“群众这样关心咱,咱们更要好好活动啦!”武二娃对雷石柱说:“老武让你去开会,有些讨论的事情。”雷石柱吩咐了其他民兵出去活动,就随着武二娃从地道出来。路上,雷石柱问道:“孙生旺提的挖地道炸西碉堡的事,不知道能行不能行?”武二娃说:“能行!连今天,已经开始挖四天啦!你们走了的那天晚上,指挥部就召集汉家山有经验的煤窑工人们开了个会,他们都说能办到。当天黑夜就去测量了一下地形,计划要用一百五十个工,挖二十五丈到三十丈长,就能到了碉堡底下。初二就开始动工了,组织了十六个窑工,孙志强老汉负责领导,白明黑夜换班挖。老武估计要不出别的问题,顶多再有半个月就能挖成。”雷石柱说:“不怕挖的错过碉堡?”武二娃说:“他们随时都用罗盘定方向,大错不了。” 说说道道,已经爬上了汉家山西面的山梁,只见满山满梁绿油油的庄稼,中间夹着灰黄色的莜麦,谷子也有尺数高了。三三五五的农民有的在锄地,有的在收割莜麦。村公所通讯员说:“桃花庄的变工也闹起来了。咱们张勤孝,整整去组织了两天。”雷石柱说:“赶收完麦子能把敌人挤走就好了!唔,就看这二十天内吧!”武二娃指了指南边不远处的一个土堆说:“那里就是桃花庄的阵地,我们刚才已经去过了,布置的还可以。就是离碉堡远了一点。” 三个人顺梁走了不到半里地,见有个端枪的民兵跑了过来,头上扎着些乱草,到了跟前一看,原来是张有义。武二娃说:“老武在哪里?”张有义向前边指了指说:“在那边工事里。来,跟我来,弯下腰,这里敌人枪能打到。”大家都弯着腰跟在后边,走了不远,进了一条很狭窄的交通壕,弯弯曲曲又走了三十来步,便到了工事里。工事好象地堡,上边有顶子,地下铺着些干草。康有富和辛在汉正在草上睡觉。正前边有机枪和步枪的枪眼,架着一挺机枪,周丑孩趴在那里了望。张有义说:“康明理哪里去了?”周丑孩向北指了指说:“在……在……在……”张有义没等他说完,领着众人走进旁边一条交通壕。走了有二十来步,又进了一个工事里,和刚才那个工事一样,地上也有两三个人在睡觉;老武和康明理正趴在枪眼跟前了望。听见有脚步声响,回过头来,见是雷石柱来了,忙向他招了招手。 雷石柱忙跑到枪眼跟前了望:从枪眼看出去,正对面山上就是敌人的小碉堡,碉堡上敌人的哨兵,看得清清楚楚。老武拍了雷石柱一把说:“下边那不是挖地道的!”雷石柱顺着老武的手望过去,见对面山的半崖里,有一个小洞,洞口上蹲着两个人,把洞里推出来的土筐接出来倒了,又把筐子递进去。雷石柱说:“那不怕敌人发觉了?”康明理说:“上边崖顶上埋着三层雷,敌人连崖边也到不了。”老武也说:“这里火力配备的强,万一敌人发现了,也能掩护退出来。” 看了一阵,便都坐在了草铺上。村公所通讯员和武二娃已经走了。这时,雷石柱才看出老武两眼发红,脸色黄瘦,忙问:“你病了?”康明理抢先答道:“病是没病,是连着三四夜没睡觉了!”老武笑了笑,问战斗队活动的情形,雷石柱把这几天活动的经过,详细汇报了一下,并说:“连着两天敌人没下来抢水,这不知是怎了?”老武说:“今天早上望春崖民兵报告说:‘发现敌人从碉堡北面下去,到小河里取水。’我已经叫他们注意防备了。”停了一下又说:“今天找你来,给你们个任务;你们战斗队,要想办法引诱敌人出来消灭它!一方面减少敌人对这里的注意,另方面消灭一个就少一个。”雷石柱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计划了一阵,最后老武说:“你回去再具体研究一下吧,发动大家出主意。地雷不够可以多打些石雷。”雷石柱说:“打石雷要准备些炸药!”老武说:“炸碉堡也要炸药。区上批准给三百斤,恐怕不够;有五百五十斤炸药就保险了。”雷石柱说:“自己也可以碾嘛!这一带打过山的人都会碾炸药,用硫磺、火硝、麻杆灰、柳木灰就能碾成。桃花庄就有很多人会碾。”老武说:“已经布置下去了,李村长负责这事,计划碾四百斤,炸碉堡和装石雷也就差不多了。” 正说中间,村里人给送来饭了。四五个年轻妇女相随着,有提篮子的,有提罐子的。雷石柱说:“你们每顿饭都是送?”老武说:“来回跑路太误事,妇女们也愿意干这工作,她们也要参加围困哩。”康明理的媳妇张翠鱼也来了,笑着说:“挤走敌人我们也有一份功劳。”张有义媳妇巧巧看了看雷石柱说:“你也不回去看看,大嫂子可急坏了!”康明理说:“低点声吧,你怕碉堡上敌人听不见咧?挖地道那些人的饭送去了没有?”巧巧低声说:“交给民兵们给送去了。” 睡着的两个民兵也起来了。大家让雷石柱一块吃饭,雷石柱说:“我回去吃吧!”女人们说:“不怕,够吃了。” 大家正在吃饭,忽听北面枪打的很紧。老武说:“一定是敌人到小河里抢水去了。”他匆匆忙忙吃了饭,打发雷石柱走后,就往望春崖阵地上来。 顺山梁背,往东北走了有半里地,绕到了碉堡北边,对面山上就是那座大碉堡,山脚下是一条小河,这条小河的水,从望春崖流过来,顺着碉堡这座山转了半个圈,又向东流走了。 老武弯着腰到了望春崖民兵的工事里,见有个伪军坐在地上,帽子没有了,头上擦破了一块,满身是土,黄瘦的脸上,现出十分惊恐的表情。武工队员老周正在问他话。老武向老周问道:“刚才打枪是不是敌人又下来抢水?”老周忙说:“是的。抢水的敌人还没到沟底,就被我们打跑了。这家伙顺沟跑,被我们埋伏在沟里的三个民兵抓住啦,其余的又退回碉堡去了。”老武听了,问那个伪军说:“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伪军忙站起身来立正说:“叫刘得功。”老武和气地说:“坐下!不要怕。咱们随便谈谈。”于是对他把宽大政策,当伪军没出路等道理讲了一遍,刘得功脸色也慢慢自然了。老武又问他碉堡里的情形。他唉了一声说:“不能提了!村里老百姓一搬走,日本人就叫我们上了碉堡。大碉堡共三层,日本兵住在上头,中间住着小队长和翻译官们,我们住在最底下一层,半截在地底下,四周没窗口,黑夜白天都要点灯;没有炕,我们就铺了些干草睡在地下,潮湿得很。四十多个人挤在里面,又臭又热,真比坐了监也难受。”老武问道:“小碉堡上谁们住着?”刘得功说:“小碉堡上住着一班警备队和四五个日军。那里没灶火,吃饭要顺交通壕跑到大碉堡上来吃。唉!不要说吃饭,这几天水也喝不开了。去村里担了几回水,死了好几个,水也臭得不能喝了;只好来担河水,前天昨天担了几担,算是熬过去了,今天还没到沟底,就被你们打回去了。”老周说:“你们为啥不退走?”刘得功说:“小队长给水峪镇打了几回电报,上头不让退,让坚守,说汉家山是个重要地方,一失汉家山,水峪镇就不好守了。” 第七十六回 争水喝敌伪起矛盾 施毒手日寇大屠杀 七十六 第七十六回争水喝敌伪起矛盾施毒手日寇大屠杀 正说中间,碉堡上又开了枪。轻重机枪朝着工事扫了过来,枪声象炒豆子一样,一阵紧似一阵,打得工事顶子上“嗖嗖”落土,打得枪眼跟前趴着的民兵们抬不起头来。老武说:“工事被敌人发现了,得重新挖。”刘得功说:“一定又是抢水来了,今天做午饭的水还没有咧!”老周对枪眼跟前的三个民兵说:“你们在这里,我到下边帮助赵得胜他们去。”说完提着枪从工事侧面,绕到了前边山腰里。 这地方碉堡上刚好看不见。赵得胜和两个民兵在乱草里隐蔽着。老周也钻了进去,说:“敌人下来抢水来了!”赵得胜探出头去一看,见沟里静悄悄的,小河里的水“哗哗”的流,又向对面山坡上一看,才发现有八九个敌人正往上爬。原来敌人已经把水抢上了。前面三个伪军挑着桶,后面五个日军拿枪押着,看看已快到山顶上了。赵得胜们急忙端起枪,瞄准最前面那个挑水的,连着几枪,把左边的水桶打穿了个窟窿,水一股劲的往外流,一霎时,左边桶里的水都流干,压不住了,扁担往起一翘,担水的伪军没抓稳,一下把右边的水桶摔在了地上,水顺山路流了下来。第二个担水的,被流下来的水滑得摔了一跤,把一担水又都倒了。后面押着的日军,怕把第三担水也倒了,忙分开提上向上飞跑。民兵们赶紧开枪射击,结果,又打倒一个提水的日军,其余的敌人保护着那一桶水,拚命的跑回碉堡去了。 碉堡里的日、伪军,等水等得把眼也望穿了。见打回一桶水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拥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把水桶团团围住,有用碗舀的,有用钢盔舀的……没有家具的人,真是急得喉咙里伸出手来了,有的凑到桶边上喝,有的用手盛上喝,滴滴洒洒,吵吵嚷嚷,挤了个一塌糊涂。 日本人因为是在上层住,下来的迟,都站在最外一层,等人散开时,桶已空了,气得乱吼乱骂,叫伪军们把舀出来的水都倒回桶里去。伪军们干渴了一天一夜,好容易得到点水,真比命也贵重,只顾大口喝,谁也不听话。日本人气得咬牙切齿,追赶着伪军们又踢又打,硬逼着把舀出来的水倒回了桶里。日本人把桶一下提到碉堡上层去了。 伪军们有的被打得嘴斜鼻歪;有的被踢得腿拐脚跛。班长刘全厚,刚剃了头发的光脑袋上,被打得肿起个大疙瘩。他两手按着头直骂:“操他妈的!你们是人,老子们不是人?你们渴,老子们不渴?叫人家挤上乌龟壳来了,还抖啥威风!”其余的伪军们也唧唧咕咕骂个不休。这个说:“老子们卖上命为了个啥?连口水也赚不下!”那个道:“当警备队是祖先们缺下德了!” 老周和赵得胜带着两个民兵回到工事里,见老武还在。老周说:“紧打慢打,给抢了一桶水!”老武说:“汉家山村里的井,已经把守好了,敌人没法抢水。现在要想一切办法,把这条小河把守住。你们这工事已经被敌人发现了,要赶快重修。”赵得胜说:“我刚才想了一下,山头上这个工事往上移一移,留一两个监视哨。主力摆在半山腰里,那里敌人火力探不到。再就是把敌人下来担水的那条小路挖断,多埋些地雷。”老武点了点头说:“可以。这里火力也要加强。我看桃花庄围困组距敌人太远,不起多大作用,我写个信,抽五个人过来,参加你们围困组,由你们指挥。这里一切工作,限明天上午完成,我要来检查!”老周和赵得胜说:“不成问题,保证能完成。” 老武走了以后,老周和赵得胜就分配民兵们重新挖工事,埋地雷。 一天早晨,天还不大明,一个日本兵出碉堡来小解,忽然了见汉家山村有的烟囱里冒起几股黑烟,他想一定是老百姓偷偷搬回来了,高兴得一气跑回碉堡,报告了松本小队长,小队长连忙穿上衣服跑出来观望,其余的敌人伪军们听到这个消息,也乱纷纷地涌了出来。一看,果然村子里冒起几股黑烟,隐隐约约还听到有嘈杂的人声,狗叫声。伪军中队长杨德猜测说:“一定是有人搬出去熬不住,又搬回来了。老百姓们搬定,害的咱们柴也烧不上,水也喝不上,这回可要把他们都‘突击’住哩!”独眼窝翻译官把这话翻给了松本小队长,小队长听了,也觉得很对。马上便亲自领着十几个日军,二十几个伪军,带着桶担绳子,向村中冲下来。 刚过吊桥走了不远,只见路上这里一个坑,那里一堆土,这里露出个绳头,那里露出半截铁丝,敌人被地雷炸怕了,吓得不敢在路上走,一齐转到路旁地里,从乱草怪石坡上下来,逢沟跳沟,遇崖跳崖。看看快到村里了,猛然村里枪声响成一片,子弹象飞蝗一样的扫了过来。敌人伪军受了这一惊,吓得满山坡乱跑乱窜,有几个伪军忙着往个小渠里藏,谁知脚底下的两块石头突然炸了,接着这里“轰”的一声,那里“隆”的一响,石块石片向四面八方迸裂,黑烟火光直冲天空,夹杂着敌伪军的嚎哭声,惨叫声,混乱成了一片。 原来,雷石柱那天和老武谈过话回来以后,给大家讲了一下,说:“老武让咱们引诱敌人出来,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到咱们这方面;那面挖地道就更放心了。”民兵们早就想打仗了,大家讨论研究了好久,想出了这个办法。又把这计划报告了指挥部,指挥部也同意。于是就连明赶夜打石雷,准备了三四天,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天,先把战斗队布置在村里各家房顶上,烧火冒烟,又学狗叫,装成是老百姓回来了的样子,引诱敌人下山来。恰巧敌人中了这个计。 这一仗,敌人死伤五六个,伪军死伤了十来个,没有死的也吓昏了,顾不得还枪,拉着死尸,背着伤兵,在碉堡上的机枪掩护下,慌慌急急地逃回碉堡。 杨德跑的把鞋袜都掉了,松本小队长跑的吐了两口血,脸变成了白纸,没有一丝血色。其余的人更是狼狈不堪,有的把枪扔了,有的把水桶丢了,衣服都被树枝圪针扯成了条条絮絮,一个个跑得气喘的象搧风箱一样。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受了伤的更是难熬,躺在地上哭爹叫妈,这个断了腿,那个断了胳膊,这个的头被炸破了,那个的肚子被炸烂了,黑血黄土糊满了全身。 碉堡上只有一个日本军医,药品也没多少,松本小队长,只让给受伤的日军上药、包扎,对受伤的伪军,连看都不看一眼。受伤的伪军们疼得大哭大嚎,有的哭着骂道:“操你妈日本人!反正老子不能活了,你们也不得好死!”有一个咬着牙支起半截身子,举起半块砖头朝松本小队长砸去,小队长腿上着了一砖,气得立刻叫来六七个日本兵,七手八脚,把六个受伤的伪军推到碉堡外面,一阵马刀乱砍,受伤的伪军们惨叫着都倒在血泊里。其余伪军,一见这个惨景,不由得咬牙切齿,怒火冲胸,纷纷嚷道:“我们拚上命,就落这样个下场?”“这还有人活的路吗?”“走!找小队长去!”马上端枪提刀,一拥围了碉堡门,大声喊叫要小队长出来答话。这时,日本小队长见伪军们来势汹汹,急忙钻到床下,吓得浑身打战。翻译官怕把伪军们逼变,便出来向门口的伪军说了一气好话,又下令禁闭了几个日本人,给伪军每人发了三盒纸烟,才算把这场风波平了下去。 伪军们回到碉堡里,虽然心头的气愤消减了一些,但仍不断地祖宗三代的咒骂。 伪军小队长王元禄,一进碉堡,便拿大衣蒙住头,一骨碌躺在地上。弟兄们叫他,也不答理,只顾独自心里难受。他想:“几年来当伪军,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老百姓骂汉奸。 到如今,闹的人不人鬼不鬼,眼看着弟兄们被日本人杀死……”想到这里,禁不住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伪军们听见小队长哭,知道他是因为今天这件事难受,都围上来说道:“王队长!你看我们这日子,说不定将来都要死在日本人的刀下!”接着,有一个伪军说:“王占彪人家真是前辈子积了德,走了那么一条好路!”王元禄一听“王占彪”三字,心马上动了一下,立刻想到走王占彪的路,反正到八路军那里去,立功赎罪,为死了的弟兄们报仇。他想着想着突然坐起身来,正要把心里的话告诉弟兄们,门外翻译官带着两个日本兵进来了。伪军们一见,马上散开,有的背过身,有的低着头,谁都不理。翻译官看看无趣,讲了几句坚守碉堡的话,最后大声威胁道:“你们再不准这样闹!我们的救兵就来了,小心自己吃亏。今天只有好好坚守碉堡,不准胡思乱想,也不准逃跑,跑出去八路军会活埋你们!”这时,有一个伪军忍不住的低声说:“哼!说的好听,羊皮膏药,不灵了。”两个日本兵听见这不是好话,一下扑过去,把那个伪军乱踢乱打了一顿,口里还不住地恶骂:“嗯!——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翻译官看了看其余的伪军们的脸色,只见每双眼睛,都在怒恨恨地盯着那两个打人的日本兵。他深怕又惹出是非,急忙大声喊住那两个日本兵,向伪军们道歉了几句,便退了出去。这一来,更激怒了伪军们,虽然天早已黑了,夜已深了,但是伪军中没有一个人瞌睡,都是蹲在那里,低下头,想着心事。 第七十七回 费心机发明自发雷 受挫折讨论改河道 七十七 第七十七回费心机发明自发雷受挫折讨论改河道 民兵战斗队打了胜仗,看着敌人狼狈逃回碉堡去了。雷石柱马上派了一个民兵,给指挥部送信,告诉这一胜利消息,自己便领着其余的民兵打扫战场,把日军和伪军的五六具死尸掩埋了,把敌人没踏响的地雷起出来,重新埋在要路口上,民兵们捡到四支步枪,和几袋子弹,另外还有一些鞋、帽子、帆布水桶等乱七八糟东西。收拾完,雷石柱留了两个民兵在村里看守,领着其余的民兵,仍然到碉堡东边去活动。 他们到了骆驼岭工事里,朝碉堡上打了几枪,碉堡上敌人没还枪;又打了几个排子枪,敌人仍没还枪。最后,他们向沟里扔了两个手榴弹,碉堡上还是静悄悄的。雷石柱说:“看样子,敌人已经知道咱们是引诱他们打枪了,咱们这办法吃不开了。”民兵们有的朝碉堡上高声叫骂,有的钻到山林里找吃的野杏,有的谈今早上打仗的事…… 到晌午时分,忽然下边沟里“轰隆”响了一声,过了一阵,马保儿抱着一颗地雷兴冲冲地跑上来了。民兵们问道:“刚才哪里响雷?”马保儿说:“我试验了一颗。”雷石柱问道:“石雷都装起啦?”马保儿说:“石雷倒没都装起;一上午我可研究出个好东西来了!”民兵们都围了过来,急问道:“什么好东西?”马保儿把手里的一颗铁雷举了举说:“就是这玩艺!”李有红笑了笑说:“呸!我当是什么希罕东西,原来是颗地雷!”马保儿说:“你们别小看,这可和别的地雷不一样,我研究了三天,今天才闹成!”二楞不耐烦地说:“不要说序了,快说有什么不一样吧!”马保儿说:“这地雷把爆发管拧好以后,过一阵自己就炸了,这叫自发雷。以前只是听说过,最近我思谋了好几天,今天上午装起,刚才试验了一颗,完全成功!不过这要想个办法送到敌人手里,才能起作用!”二楞抢着说道:“让我送去,就说半路上捡下的。”马保儿说:“不行!你不会拧爆发管。”雷石柱说:“就是会拧也不行!敌人还能那样傻?”李有红说,“我看你教会我拧爆发管,我到碉堡跟前假装埋雷,引的敌人出来,我就把雷扔下跑,你们打枪掩护着;敌人一定要捡地雷,这不就闹好了!”大家都说这计划好。马保儿说:“恐怕一下教不会你,还是我去吧,就是敌人追出来用枪打,我也会利用地形地物。” 说完,拿了一张铁锹,抱着地雷,弯着腰绕到沟底,又爬上了对面碉堡那座山,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下来,拿锹装出掏雷坑的样子;不时伸起头来,向碉堡上望望。 这里距碉堡只有二三百公尺,碉堡上哨兵看见了,打了两枪。敌人见只有他一个,就出来五个人追来,口中直喊:“捉活的!”马保儿看着敌人离他不远了,忙把爆发管拧好,扔下地雷,顺山沟跑到了沟底。敌人追过来见扔下了个地雷,高兴地捡起正看,忽然“轰”的一声,地雷炸了,随着黑烟,三个敌人被炸死,另两个吓得逃回了碉堡。对面山上的民兵们大声叫起好来。 马保儿刚返回民兵工事里,看见从水峪镇那个方向,来了一队人马。民兵们都吃了一惊,慌忙准备好武器。看着看着顺公路过来了,有四五十个穿黄衣裳的敌人,有六七个牲口驮着东西。民兵们都盼敌人踏响地雷,细细看时,敌人是顺着公路旁边的地里走。雷石柱急忙说:“敌人增援来了!有红,你快跑去报告指挥部。南边过不去了,绕碉堡北面,快点!”李有红没答话,背上枪就走,走了几十步,就听到背后民兵和敌人打开了。他头也没回,顺着崎岖的山路,翻沟跳梁,只顾向前奔跑。从骆驼岭北面下去,便到了望春崖这条沟里,渡过那条小河,顺沟绕过了碉堡。 正往前走,半山腰的乱草里有人喊道:“站住!”李有红吓了一跳,又听见有个声音叫道:“是李有红?”李有红听出这是赵得胜的声音,忙应了一声说:“在哪里?”正说间,见从半山腰乱草里钻出个人来向他招手。李有红从对面很陡的山坡爬上去,钻进乱草堆,里边地方宽了,上边也有顶子,原来是望春崖围困组的工事。只见老武和五六个人,正在商量什么问题。李有红没等人问,就急忙说:“水峪镇敌人增援来了,有四五十个人,还有五六个牲口驮着东西,我走时已经和战斗队接上火了。”赵得胜忙说:“是不是接应敌人撤退?”老武想了想说:“说不定。不过要是撤退,不会驮五六驮东西来;恐怕就是增援来了。现在还判断不清。要是增援这么多敌人,他吃水更成问题。”武工队老周也说:“敌人要抢水,这条河就是大目标。咱们赶快要加强活动。”老武点了点头,对李有红说:“你去康家寨阵地那里,告诉康明理,让把挖地道的工人先撤回来。李村长也在那里,让他通知各变工组注意点。你再去桃花庄阵地上,告一下崔兴智,就说我叫他把民兵带上,到你们那儿去,由石柱指挥。万一敌人是撤退,你们就截住打!”李有红应了一声,顺交通壕,爬到梁上去了。 这里老武和老周、赵得胜,忙派人通知左边工事里,和山顶了望哨位上的民兵,注意敌人行动。派出的人刚走了,就听到碉堡上的敌人,向他们上边的山头开了枪,轻重机枪一齐扫射,好象雨打在窗纸上。不多一阵,对面山上敌人冲下来了。有四五十个人,一部分留在山坡上;另一部分挑着桶担、端着盆子、茶壶等一切能盛水的家具,往沟里冲,快到沟底时,踏响了两颗地雷,敌人都趴倒了。赵得胜们忙开枪射击。随着他们的枪声,留在山坡上的那股敌人,也开了枪,火力十分强,轻机枪与掷弹筒也向这里打来,打得工事周围的石块迸裂,工事内尘土飞扬。突然,工事顶上落了一颗炮弹,架着的门板和土块塌下来了,老武的一条腿被压在土里,有两个民兵受了伤。老武看看工事又被敌人发现了,这里无法支持,忙带上民兵们,顺着交通壕爬到了山顶上。山顶上的工事也被敌人打塌了,敌人的枪炮仍在不停的响,民兵们都撤到山头背面隐蔽。老武们退下去后,就派了两个民兵,爬到另一个山包上监视敌人。 过了一个多钟头,敌人的枪停止了,那两个民兵跑下来说:“敌人都撤回碉堡上去了,抢了总有二三十担水!”民兵们听了都气地说:“这还围困什么?人家战斗队尽打胜仗,咱们连条河也守不住。”老武见大家情绪很不好,忙安慰说:“你们的任务比战斗队大,战斗队把守两眼井,你们把守一条河。这不是个简单事。再说,今天敌人火力太强,要加到战斗队头上,他们也吃不住。”赵得胜说:“把守河的任务完成不了,就不能困走敌人;敌人要隔四五天这样大抢一回,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老武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慢慢思谋。先把工事重新修整好,等闹清这股敌人是常住还是临时增援,咱们再商量办法。” 正说中间,望春崖村里几个老汉给送来饭了。民兵们一面吃饭,一面谈论这事。几个老汉听了一阵,其中一个说:“我看把河挖的改了道,就好办了。”有个民兵笑着说:“张源叔,尽说瞎话哩,把河挖的改了道?我看搬上座山把碉堡压住更省事!”张源老汉说:“你晓得啥?民国十六年,村里就计划过,顺咱村山根挖一条渠,再在当河打一条坝,把水逼到渠里,咱村那二百多垧坪地就都能浇上水。”另几个老汉也说:“那时渠已经挖了一半啦,没闹成。”老武忙问道:“为什么没闹成?”张源老汉说:“渠非经过德厚堂的坟地不可,人家不让,后来打了官司,人家有钱,根子硬,衙门里派人来看了一回,断下让渠绕过坟地;一算要多花五百个工,人们也就没心思修了。” 民兵们听了,都高兴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把水浇了地,这里空成干河槽,让狗杂种再抢!”赵得胜也高兴地说:“就从德厚堂地里挖,为了打日本,只好让他家受点委屈吧!”老武又问:“你们估计连打坝要用多少工?”几个老汉算了半天说:“至少要三百个工。”民兵们都很有信心,说:“修!五百个工也要修!”老武说:“今晚上我和李村长去你们村商议一下,这事也不简单,要动员很多人哩。”又对那个老汉说: “农会主任张勤孝在你村,你们回去告他等着我。” 那几个送饭的老汉,等大家把饭吃过,拿着空罐子走了。民兵们就开始收拾被打坏的工事,在对面山坡上又埋了好些地雷。 到半下午时候,李有红又跑来了,见了老武忙说:“增援的敌人又退回水峪镇去了。我们在公路边庄稼地里埋了几颗雷,敌人踏响三颗。我们和桃花庄民兵打了一阵,敌人死伤了四五个,咱们郝明珠也带彩了。”老武忙问:“伤重不重?”李有红说:“不要紧,胳膊上擦了一层皮。”老武说:“你再跑上一圈吧!告康明理,还是继续挖地道;再告李村长,叫他到望春崖来,就说我在村里等他,有要紧事商议。你今天跑了两圈,总有三四十里地。”李有红说:“三四十里算个啥?一天跑个百儿八十也不在乎。”说完迈开腿走了。 老武把民兵们安顿好,便往望春崖村里来。 第七十八回 大爆炸碉堡飞上天 紧围困敌伪坐禁闭 七十八 第七十八回大爆炸碉堡飞上天紧围困敌伪坐禁闭 接连三四天,敌人没敢出来抢水。这时已到了六月底,夏庄稼快收割完了,秋庄稼也锄耧过了。 一天下午,指挥部召集各围困组负责人开会,接到通知以后,参加会的人都陆续到了康家寨围困组后边的山沟里,马区长也在那里。老武见人来齐以后,说道:“现在,两件大工程都完了:地道已经挖好,望春崖的水坝也筑起了。”赵得胜说:“今天清早河水就干啦,让狗家伙们再来抢!不走七八里地没水吃!”老武说:“马区长来检查咱们的工作,我已经汇报了一下。看马区长对咱们的工作还有什么指示,现在就讲讲吧!” 马区长说:“我是在刘家岭一带领导围困寨口村敌据点。昨天回到区上,看到你们的报告,今天特意来看看。刘家岭围困办法和你们这里差不多;他们比你们好的地方是:他们利用伪军家属和俘虏的伪军向碉堡喊话,瓦解敌人,这办法起的作用很大,不到十天工夫,就有二十多个伪军逃跑出来了。恐怕你们这一点作的不够,是不是?”大家都说:“可不是!我们就没作。”老武说:“这主要怪我没想到。”马区长说:“现在还来得及补救。不过你们完成了这么大两件工程,也是了不起的事!听老武说,今晚上你们就要炸这个小碉堡,我也想等着看一看,要是成功了,把这个经验也介绍给他们。”大家都说:“咱们都看一看热闹吧!”老武说:“我们刚才和李村长商量了一下,计划是这样:今黑夜就炸这个碉堡。一方面配合向大碉堡喊话,让辛在汉和那天望春崖抓住的那个伪军喊。”赵得胜说:“那个伪军不是送到区上了?”老武说:“已经派人叫去了,捎带把区上那个喇叭筒也借来。雷石柱你们作掩护,天黑时候把战斗队带来。崔兴智你们还是留在骆驼岭上警戒。炸碉堡的事,由李村长领导。炸药拿来了没有?” 李村长说:“派人取去了。” 大家又讨论了一下具体办法,便各回了各家阵地。 围困组长们走了以后,老武和李村长说:“马区长,你不是要看地道?走吧!”三个人便相随着走出沟来,从康家寨围困组占的这座山上绕下去,便到了通汉家山的沟里。这沟很窄狭,一面山上是敌人的碉堡,一面山上是康家寨的围困组,两面山坡都很陡。山沟象一条小巷,上边只有蓝蓝的一长条天空。 李村长前边引着路,三个人一个跟一个,顺碉堡这面的山根向北走,脚底下发出轻微的石子碰击声。走了有半里路,又顺山爬到了半崖上,李村长弯下腰,把一堆绿色的乱草推开,便露出了一个洞。孙志强老汉从洞里伸出头来,低声说:“你们看来了?”李村长点了点头,低声说:“炸药送来了没有?”孙志强老汉也点了点头。随手把个油葫芦灯点着套在头上,前边爬进洞去了。马区长们也一个跟一个爬了进去。 洞很小,只能容一个人弯着腰爬。孙志强老汉在洞里象走平路,很快就走出去老远;马区长爬了一阵,腰酸的实在不行了,想伸个腰,刚一抬头,便碰在了洞顶上,忙又低下来,继续往前爬。爬了有二十多丈远,孙志强老汉回过头来,摸着上边的一块石头,低声对马区长说:“这就是碉堡的根脚。挖到这里,可费了大事啦,怕敌人听见,不敢用镢刨;就用铁粪叉一点一点抓哩!” 又爬了几步,宽了一些,已经到头了。隐隐约约听到上边有“通通”的脚步声,左边几块石头底,塞着五个木箱。李村长低声问:“那两箱还没拿来?”孙志强老汉说:“又取去了。”马区长问:“多少炸药?”李村长说:“原计划三百斤,怕不保险,现在把所有的四百五十斤都放上了,这大概不会有问题了。”马区长又向道:“准备怎样点法?”孙志强老汉说:“人没办法点。我们想下个办法:把药线都结在一齐,绑上个火香,香周围绑上洋火,香着到洋火跟前,自己就燃着了。” 马区长三个人从地道里出来以后,又回到刚才开会的那个小沟里。这时太阳快落山了。雷石柱已经把战斗队带来,俘虏的那个伪军刘得功,也从区上叫来了。老武对刘得功说明了今晚上让他喊话,问他愿意不愿意,刘得功说:“愿意!碉堡里那些警备队的名字,我都能背来。”接着又把他要向伪军们讲的话,说了一遍。 太阳落山以后,马区长回到了康家寨工事里。老武带着众人出发了。从望春崖阵地那里绕过去,爬上了大碉堡东北面的山头,这个山头比碉堡高,离碉堡也很近,民兵们都伏在山头后边,挖了些临时工事,前边又埋了几颗地雷。 月亮斜挂在天空,人们看见碉堡清清楚楚,四周静寂无声。老武拍了一下刘得功的肩膀说:“喊吧!”刘得功便嘴对着喇叭筒向碉堡大声叫道:“警备队弟兄们!我是刘得功,那天担水被八路军俘虏了,八路军待我很好,让我到后方学习,优待我……”刚讲到这里,碉堡里开了枪,把话打断了。大家都趴在山头后边。过了一阵,碉堡上枪停了。刘得功又喊道:“王小队长、王元禄、李丑旦、刘大有……再不要给日本人当走狗了!过来吧,八路优待!日本人眼看完了,连水也喝不上……”“哒哒哒”机关枪响了,枪声一停,刘得功又喊:“看看因为抢水死了咱们多少弟兄了!这是为了个啥?”又是一阵枪声。 枪声停了后,老武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替日本人送命,日本人不把你们当人看待,把你们撵在碉堡第三层里住,逼着你们拚命出来抢水,以后水也抢不到了……”他喊到这里,突然见西南面冒起一大片火光,紧接着就是“轰隆隆隆”一声惊天震地的巨响,山沟里四处响起回音,好象山崩崖塌一般,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小碉堡炸倒了!火光中,半个碉堡飞上了天空,又跌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时,四面山头上,响起了欢呼声,鼓掌声……大碉堡里边也混乱了,听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叫声,日本兵的咒骂声…… 停了一阵,老武继续喊道:“我们已经把小碉堡解决了!你们这大碉堡也保不住!你们再不要受敌人的欺骗了,八路军是宽大政策,打死日本人反正受奖,逃跑出来优待……”碉堡上又开了枪,枪声打得很紧。枪刚一停,日本人便乱嘈嘈地叫喊。老武对民兵们说,“日本鬼子们怕伪军听见,故意破坏啦!”说完,就带着民兵回到了原来的阵地里。 碉堡上一夜没有安宁。起初听见喊话时,伪军们都跑到碉堡院里听,立刻就被日本人赶回了碉堡里。小碉堡炸了以后,整个大碉堡里的日伪军都吓慌了!有几个日本兵,抱着头,哭喊道:“死了死了的,不能回国的!”伪军们更加慌乱,低声地骂着,抱怨着。松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也吓慌了,不知八路军用了什么武器;连忙给水峪镇“红部”打电报,求救兵,一方面准备撤退。这一夜,四面山头上不停的打枪,敌人一夜没敢睡觉。 天明以后,小碉堡上没炸死的一个日军爬过来,才知道碉堡是被炸倒了。水峪镇的电报也回来了,说马上抽不来兵,让再坚持三四天。但是这里水已吃完了,粮也没有了,怎么办呢?日本小队长又派了几个日军押着伪军去抢水,刚走到崖边上,看见小河里干了;忽然迎面“叭叭”射来两枪,前边的一个日本兵,连人带枪滚到了沟里,后面的日伪军,吓得转身跑回碉堡。 原来是昨晚上老武回去以后,就把各村打枪有准头的民兵,抽调了四五个,分成两个射击小组,守在大碉堡的前后两面,专门射击敌人。 敌人吃了这一吓,一早晨没敢出来。到半前晌,碉堡门忽然又开了,里面刚伸出一颗头来,便被民兵们一枪打得缩回去了。这下,碉堡里的敌人,好象坐了禁闭一样,更加惶惶不安,日军哭、伪军骂,因为没水、没粮,整整一天都没吃饭。松本小队长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碉堡里跑上跑下,没有一点办法。给水峪镇打了几次电报,要求“援军”,要求撤退,回电总是让再坚持几天!说这个地方很重要,汉家山一失守水峪镇就受威胁,并说怕他们单独撤退被消灭了。 到半下午,杨德想出了个办法,和松本小队长讲了一下,便下命令杀了两匹洋马,把以前洗澡池里的脏水,澄了澄,煮着吃马肉。这才算把一天度过去。第二天,仍旧是脏水煮马肉。结果,日本兵伪军肚子都吃坏了,有的上吐,有的下泻,碉堡里一片“圪哇圪哇”声。 第七十九回 宣传争取伪军瓦解 合力围困敌人窜逃 七十九 第七十九回宣传争取伪军瓦解合力围困敌人窜逃 敌人自从被挤进碉堡不敢出来,大小便都在碉堡院里。这里一堆人粪,那里一堆马粪,满院子屎尿横流。死了的伪军尸体就扔在碉堡附近,五黄六月,太阳毒晒,碉堡里臭气熏天,苍蝇成群结队飞来飞去,比茅房还要脏。 这天下午,天气忽然阴了,黑云从西北面拥了过来,电光一闪后,接着便是滚滚的雷声,一霎时雨来了,豆大的雨点,在碉堡上飘打着。松本小队长高兴地跑出跑进,忙叫大家接雨水。这下忙坏了满碉堡的敌伪军,提小锅、搬大瓮、洗脸盆、钢盔、茶杯……凡是能盛水的家具,通通摆到院里了。可是很不巧,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滴,一股西风刮来,霎时又云开日出,敌人满心的欢喜,又变成了忧愁。 伪军小队长王元禄看看这日子再无法过,便思谋办法逃跑。伪军们也是想着各自逃生,可是碉堡外面壕沟上的吊桥,白天黑夜都不放了。这问题愁坏了所有的伪军。 吃脏水煮马肉,又熬过了两天,伪军们因为碉堡阴湿,一伙伙正坐在院里晒太阳,突然头顶上天空里“轰”的一声响,众人大惊,仰头看时,见是无数红绿纸片,满天飞旋着落下来。抢过来一看,原来是八路军用传单弹打进来的“告伪军弟兄书”。上面最后写道:“弟兄们,冲破一切障碍,快快逃出虎口,不然八路军强攻碉堡,你们就要替敌人白白送死!” 伪军们看罢,正要向小队长王元禄请求想办法,只见杨德中队长从上面下来,大家便赶紧丢了传单,躲到一边。杨德过来捡起一张,见是传单,一下撕了个粉碎,命令伪军们把所有的传单都捡到一块,一火烧了,才又进了碉堡。伪军们便在院里咯吵开了,吵了半天,谁也想不出办法。王元禄忽然看见当院栽的两根电线杆,他便对弟兄们说:“有办法了,回碉堡里讲。”众人马上都钻回碉堡坐下。王元禄低声说道:“咱们要跑,没有吊桥过不了外壕;我看到晚上,把院里那两根电线杆拔下来搭上,不就能跑了吗?”众人一听又问:“电杆栽得好好的,怕日本人不让拔!”王元禄说:“去两个人和小队长讲,就说做饭柴一点的也没有了,电线杆的大大能烧。保险他叫拔!”商量已定,马上便去了两个做饭的伪军和松本小队长讲,果然小队长同意。便把两根电杆砍倒了。 天慢慢黑了,星星出来了。月亮上来了。就在这时候,王元禄领着伪军们动了手;悄悄把碉堡门拉开,又把电杆扛出去搭到外壕上,伪军们一个个背着枪弹,悄悄地出了门,到了壕边,一手扶枪,一手攀电杆,链子似的一个跟着一个往过爬。约莫过去了有二十多个人,突然电杆一滚,两个伪军便翻身掉下外壕里,枪碰到了石头上,“圪喳”响了一声。 在碉堡上层睡觉的日军和中队长杨德,听到响声,急忙就开枪打,子弹雨点子似的向逃跑的伪军射来。还没有过去的十多个伪军,没法再过,便退后躲在碉堡墙根下。日本人打了一阵。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下层碉堡的伪军,也不打枪,小队长便叫骂:“开西的!你们的睡,死了死了!”可是仍听不见下面有什么动静。小队长便跑下来,用手电一照,半个人影也没有了!心内着急,忙集合了十多个日军追了出来。一看,只有十几个伪军站在墙下,小队长立时大怒,抽出马刀,对准站着的伪军,“圪嚓”“圪嚓”,一连砍了两个,把其余的赶回碉堡,拷打审问。跑出去的那二十多个人,半路上遇到了民兵战斗队,连夜把他们送到后方去了。 炸了碉堡的第五天上午,李有红满头大汗,跑到康家寨民兵工事里来了,老武忙问道:“有什么事了?”李有红喘了一口气说:“今天天不明,从水峪镇跑出两个反正的伪军来,说水峪镇敌人要来掩护汉家山敌人撤退,刚才果真水峪镇敌人出来了,远远看去,足有一百多,战斗队已经准备打了。”工事里的民兵们都兴奋地说:“咱们快打吧!”有的把枪都握在手里了。老武说:“不要慌!有红你快去通知望春崖的民兵,让他们攻碉堡。”又回头对工事里的民兵说:“把所有的子弹、手榴弹都带上!”工事里忙乱了一阵,老武握着手枪,亲自领着大家,飞快绕到汉家山南梁上,配合骆驼岭上的战斗队。 老武们走了不远,听见前边枪声一阵紧似一阵,估计是战斗队和敌人开火了,便加快脚步往前赶。枪声越来越紧,子弹从他们头上“嗤嗤”飞过,远远看见对面骆驼岭上一片尘土。 水峪镇增援来的敌人,在骆驼岭中了民兵的埋伏,被打得分成了两三股,东跑西窜。有一股敌人,被战斗队追着,也从南梁上翻过来,正好同老武们这一队民兵碰了头。老武们正走到山梁上,忽见前面飞扬的尘土里,跑下来一群敌人,老武忙喊道:“敌人!卧倒!开火!”十几个民兵四下散开,从身上掏出手榴弹来,一股气地往前面投,“轰轰”的爆炸声,飞扬的尘土、烟雾,一霎时把个南山梁笼罩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打了一阵,民兵们把手榴弹都打完了;敌人见他们只有十几个人,呐喊着硬冲上来,老武一看形势不妙,急忙招呼大家退,敌人紧追过来…… 汉家山碉堡的敌人,一早接到水峪镇的电报,就准备好东西逃跑。听见枪声,知道是援兵到了,把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拿上,从碉堡里出来,刚过吊桥,“轰”的一声雷响,把给敌人背无线电机的伪军中队长杨德,一下炸得骨肉飞散。敌人怕了,忙绕道东南往下走,走了不远,背后望春崖的民兵追来了,一阵急打,敌人死伤了几名,赶快又绕到了南面山坡上。 这时候,正好是老武领着那十几个民兵往下退,忽然又发现左面有了敌人,老武一见自己处的形势十分危险,两面的敌人,相距都不过三四十丈远,再退也不能退了,于是便下了决心,喊道:“同志们坚决消灭这两股敌人!”正在这时,突然后面的这一股敌人,绕过老武们,慌慌忙忙顺沟窜下去了。紧跟着,看见山梁上冲下一伙人来,不住地呐喊:“同志们!冲呀!”老武一看,原来是老周和雷石柱带着民兵战斗队追上来了,说不出的高兴。马上把自己带的十几个民兵,和他们汇合到一块,继续追击从汉家山撤退的这股敌人。 从水峪镇来的这股敌人,看着碉堡里的敌人退出来了,也忙下了沟里,汇合在一起,向水峪镇逃跑。老武、雷石柱领着民兵在后面集中火力追击;敌人只顾拚命地跑,也顾不得还击了。一个扛着掷弹筒的老鬼子,被打倒了,丢在后面,挣扎着往起爬。民兵战斗队的杜玉贵看见了,说:“这老家伙我认得,在汉家山杀人杀的最多,让我把这老狗处死!”说着,便上了刺刀,端着枪冲到跟前,用尽力气向那个日军刺去,刺死了那个日军,他扛起掷弹筒正要往回返,突然前面的敌人开了枪,杜玉贵腿上中了一颗子弹,倒在地上。民兵们一见,跳上去几个人,把杜玉贵扶下来。 两股敌人汇合了,北山梁望春崖的民兵们也汇合了。民兵们两面夹攻,沟里的敌人边打边退,有些伪军趁机投降了,其余的敌人顺着山坡石路,跌跌撞撞窜到公路上,和另一股打散的敌人汇合一处,向民兵们占的山头上打了一排炮,才整起队伍往水峪镇退。刚走了不远,突然又踩上了崔兴智们埋的地雷,当场炸死十几个。敌人着了慌,很快离开了公路,从庄稼地里窜回水峪镇去了。 民兵们又追着打了一阵,路上拾到好多敌人丢下的东西:钢盔、水壶、皮靴、背包……。老武见敌人退了,忙让李有红去给李村长送信,又派了两个民兵,把杜玉贵背着送回康家寨,然后带着其余的民兵,进汉家山去拆碉堡。 第八十回 汉家山解放庆祝胜利 新政府号召民兵参军 八十 第八十回汉家山解放庆祝胜利新政府号召民兵参军 李有红和另外两个民兵,把杜玉贵送回了康家寨,把挤走汉家山敌人的消息一讲,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先听到这消息的人,满街奔跑着,大声叫喊看,每个人都是喜眉笑眼的,说不出的喜欢。 村公所通讯员敲着锣,沿街高喊:“汉家山敌人被挤走啦!汉家山敌人被挤走啦!”全村男男女女都跑到街上来了。女人们高兴地拍着手说:“罢、罢、罢,可算挤走啦!可活出来啦!”尤其是汉家山搬来的那些人家,更是喜欢得按捺不住,正在锄地的也不锄了,正在打场的也不打了……都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往回搬。一些年轻人们,扛着锹、镢,急急忙忙先跑回去拆碉堡去了。 住在周毛旦院里的张武老汉,一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着说:“听了咱抗日政府的话,再好也不能了。这一下我汉家山那十几亩庄稼,也能吃上了!”赶紧吩咐老婆收拾东西,往回搬。周毛旦老婆因为住惯了,不想让他们走,张武老婆说:“这些日子把你们也打搅够啦!”周毛旦老婆说:“说哪里的话!这也是日本人害的,没法子呀!”说着也帮他家拾掇东西。 下午,拆碉堡的民兵,和汉家山的青年们回来了,汉家山搬来的那些人家,说武工队民兵们出了大力,分别请他们去吃了饭。 到第二天,背着、驮着东西,都陆续搬回去了。张武老婆临走,告周毛旦老婆说:“他大娘!听说还要开大会哩,你来串门来吧,咱们这就和亲戚一样了!”周毛旦老婆笑着说:“呵,有空了我去!”两个老婆婆,一个前头走,一个后面送,到村口,依依不舍的分别了。 了。街上人来人往,任长命老汉背着他的铺盖,刘善道引着他老婆、女儿,刘福厚追赶着毛驴、驮着东西……家家都回来了,彼此见了面,都是笑着说:“日本鬼子总算打败了,咱又回到咱这老家里啦……哈哈……” 张武回到自己家里,家里冷冰冰的,乱得好象座破庙。老婆老汉急忙打扫、糊窗,忙的手不停脚不停。一阵,听见街上牲口哒哒的过,铃声“叮当叮当”的响;一阵,又听见人们说笑。张武笑着和老婆说:“都回来啦!真是重见了天日啦!当初多亏听了政府的话,要不是搬出去,咱这老骨头不知在着不在着!”老两口正在谈论,门外孙生旺进来说:“张武叔回来啦!”张武忙把孙生旺抓住,亲热地拉他上炕说:“你们可是出了大力啦!来,坐到炕上,抽袋烟!”孙生旺说:“顾不上!人都回来啦,咱们挤敌人填了的井,还没挖开,我才叫人挖去呀!”张武老汉道:“我也去!”孙生旺说:“你有工夫?”张武说:“你们把敌人都打走啦,咱挖挖井还不能?”说罢,跟着孙生旺出来。 两个人沿着大街走,顺便叫人。一说挖井,人们都扛着家具来啦。一阵就集合了二十几个。路过地主吴士登家门口时,听见院里有个妇女“咿咿呜呜”的哭,大家问:“这是怎么啦?”孙生旺说:“活该他倒霉!那时叫他搬家,他不搬;咱们搬了后,留下他,日本人的苦差支不住。后来咱们帮他搬出来,有些东西没来及拿走,被日本人都烧了!心疼的哭哩!” 众人一听,都说:“活该!活该!”说着便分头去挖井。 过了几天,汉家山的人们,差不多都回来了,有几家买卖也开了门;民兵们都集中到这里来警戒水峪镇的敌人,老武和李村长、雷石柱,也住到了汉家山,筹备开庆祝胜利大会。 每年旧历七月七日,汉家山关帝庙有古庙会,自从日本占了就没闹过。老武们商量说:“现在把敌人挤跑了,咱们就凑这天开庆祝大会吧。”干部们都同意。随即分了工,开始进行筹备工作。 到七月初七这天,天气特别清亮。附近各村的人们,男的、女的、骑毛驴的、步行的、穿红戴绿,都往汉家山来了。汉家山家家都挤满了亲戚朋友。周毛旦的老婆也赶会来了,就住在张武家里,张武婆媳喜得象见了亲姐妹一样,蒸下馍馍待客人。吃过了饭,梳洗了一下,两个老太婆,领着孩子,便往会场里来。 关帝庙的大门上,插着红旗,贴着标语,进出的人,就象织布穿梭一般。两个老太婆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指指这个,说说那个,看见这样多的人,都不禁叫道:“真是红火呀,三四年也没有闹过个会啦!” 庙院里,人早挤满了。正殿拜庭上,坐着穿红戴绿的妇女娃娃,厢房楼上,也都挤着黑压压的人头。两个老太婆正没个坐处,忽听拜庭上有人叫道:“大婶,到这里来!咱村的妇女都在这儿哩!”周毛旦老婆抬头一看,见是雷石柱老婆吴秀英叫她,忙跑上去,见康家寨的妇女们来了很多,便坐下说话。 正面台上,挂着一条红布,写着“庆祝胜利大会”,摆着桌子,挂着幕布。会场里,到处飘动着庆祝胜利的红绿纸旗。东面靠墙的一排桌子上,摆着民兵们的胜利品:机枪、掷弹筒、步枪、子弹、钢盔……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人们正挤着争看,突然一阵锣鼓声,响着从大门外进来,原来是康明理领着民兵秧歌队进来了。人们围了个圆圈,秧歌队便在场子里扭起来,两面楼上,不断地传来喝采声。人们看着秧歌队拿的毛主席的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说:“毛主席真是咱的大救星!咱们能在这里开会,真是要感谢共产党毛主席哩!” 门外,作为大会礼炮的石雷“轰轰轰”响了三声,大会就开始了。黑压压的人群都抬起头望着主席台,只见李村长首先登台,嘴角含笑地把手臂一举说道:“乡亲们!咱们今天开的是庆祝胜利大会。咱们把敌人挤跑了,这是件大喜事,今天咱们开这会就是贺喜!”会场上的口号声、鼓掌声,把讲话淹没了。停了一阵,李村长又讲道:“毛主席是咱们的大救星,他叫咱们闹民兵,民兵就能闹好;他叫咱们搬家,挤敌人,搬了家就把鬼子挤走了!挤走敌人,我们重见了天日,我们先要感谢咱毛主席!” 台下喊道:“拥护毛主席!”“毛主席是咱的大救星!”秧歌队把毛主席的像高高举到头上,全场的视线都立刻集中到像上,发出了雷动般鼓掌声,画像举得更高,掌声也就更加热烈,好久好久才渐渐停下去。 李村长讲完,请老武讲话。老武一走到台前,全场又响起了一片掌声,台下人们纷纷议论道:“看老武同志瘦成个啥啦,眼窝都陷下去了!”康家寨的人们说:“老武刚到我们村时,满面红光。你想,白明黑夜为咱们熬心费血,还能不瘦! 真够得上个共产党员。” 老武精神很大,讲话声音也很高,他从康家寨反维持斗争讲起,一直说到挤走汉家山敌人。他说到特务破坏,害得老虎山牺牲了好多民兵时,人们都气愤地哭了,台下齐声喊道:“给死了的同志报仇!”“彻底消灭汉奸!”他讲到民兵力量一天天壮大,群众齐心合力挤走了敌人,满场子人又都高兴地笑了。最后老武说:“汉家山的敌人被挤跑了;水峪镇还在敌人手里。咱们一方面要加紧生产,重建家园;另方面要齐心协力,再把水峪镇的敌人挤跑!” 老武讲完,台下的掌声、口号声响成了一片,房子被震得都象在摆动。接着,又有农会、妇女、青年、民兵等代表讲了话,民兵秧歌队就在场子里扭开了秧歌,唱着、扭着、满场子充满了愉快的笑声。 正在闹哄哄的时候,忽听台上李村长大声喊道:“停一下!停一下!有件大事要说!”锣鼓声和人声都停了,人们都转向了台子,只见马区长站在台口,流着一头汗水,手里拿着草帽不住地搧。马区长见人们静了,大声说道:“我听说这里开庆祝胜利大会,刚才赶来,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昨天寨口村据点的敌人也被挤走了……”他的话音刚落,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马区长等会场里静下来以后,接着又说道:“上级给了我们一个更加光荣,更加艰巨的任务——把水峪镇的敌人挤走。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地方武装;成立县游击队,希望民兵同志们,青年们,报名参加我们的队伍,继续和敌人斗争,直到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台下一阵狂喜,就有好几个青年爬上台去,报名要参军。雷石柱第一个报了名。康家寨的民兵秧歌队都爬到台上了,辛在汉、康明理等人都报名了。张有义还穿着扭秧歌的红袄,就跑到了台前,大声说,“我参军去!”二楞举着枪说:“现在就攻水峪镇去!”孙生旺、辛有根也报了名,桃花庄和望春崖的民兵也挤到台上了……满场子里发出震天震地的掌声、口号声,有的人把手都拍红了,把嗓子都喊哑了。庆祝会变成了誓师大会,纷纷报名参军,要求马上去围攻水峪镇。 会场沸腾了!游行开始了! 报名参军的青年们排成整齐的行列,走在游行队伍的前边。他们个个身背武器,胸前戴着红花。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八路军进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 民兵们唱着,群众也唱着。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雄壮。 人民群众的洪流,在红旗引导下,阔步向前…… 后 记 八十一 后记 这本书,开始写于一九四五年春天。那时晋绥边区刚开过第四届群英大会,《晋绥大众报》上要介绍民兵英雄们对敌斗争的事迹,因为报纸篇幅有限,几百个民兵英雄们的英勇战功,无法一一介绍;后来编委会决定由我俩挑选一些比较典型的材料,编成连载故事。当时并没有计划要写成一本书,也没有通盘的提纲,只是想把这许多生动的斗争故事,用几个人物连起来,并且是登一段写一段,不是一气呵成,因而在人物性格的刻画上,在全书的结构上,在故事的发展上,都未下功夫去思索研究,以致产生了很多漏洞和缺陷。比如:一些人物写得没血没肉;性格不突出;没有心理变化;故事发展不够自然;没过程;甚至有些前后矛盾的地方。这许多缺点,也说明了我们工作上不够细心。 《晋绥大众报》上连载的,共九十五回,一九四六年印成的单行本,只合编了前一部分,共三十七回。后来我们就下乡参加了土改运动,没时间修改下一部,所以一直也没有出版。上部出版后,不少同志给我们提出了宝贵的意见,提出了其中一些缺点与错误的地方,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最近,我们又抽空校阅、修改了一遍,共编成了现在的八十回。初版上部中所存在的一些主要缺点,也进行了一些修改。但由于我们能力的限制,缺点依然很多。我们诚恳地希望各位同志,各位读者给予更多的批评指示,以便将来有机会再版时修改。 最后还有一点声明,写这本书,除了我们亲自所搜集和边区武委会所供给的一些材料外,我们还改编了报纸上的一些消息和通讯。比如六十一回写民兵从碉堡内活捉出日军,就是根据利润战斗写的。另外在写作过程中和写好以后,好多同志给予我们很多帮助和指导,这里一并致谢。 这本书只能说是一本连续故事,作为一本看是很不够的;同时,这本书实际上是一本集体创作,我们仅是作了一番整理记录的工作。 马烽西戎 1949年1月于兴县高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