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师穿越日常》 第一章 前世今生 “老板!!!” 忙于炒饭的街头小吃摊老板听见中气十足一声吼,不禁抬起头。 只见一个身穿蓝色背带牛仔裙的少女从街对面飞奔而来,气喘吁吁。 “麻烦帮我来份火腿蛋炒饭,谢谢!” 声音清晰地传到老板耳中,也穿透整条街,老板不禁乐了,这姑娘看来真是饿了。应了一声,“好嘞,火腿蛋炒饭一份!” 汉生无视众人的视线淡定穿过半条马路,抬腿就是一跨,穿过那形同虚设的横栏,继续朝着小吃摊冲刺。 此时,汉生却突然感到脑门一阵剧痛,四周一切都恍惚了起来,自己也呆呆站在马路中央不动,直到一辆车开了过来。 后来回想,汉生对那时唯一的记忆是一阵白光,刺耳的急刹车声,和人们惊恐的呼喊声。还有自己喃喃一声“炒饭要给我打包啊。” 再醒来时,汉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 “你终于醒了?”汉生循声抬眼,看见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汉生。 “你是谁?我在哪?这里是哪里?” “小瘸子真的是摔傻了,连我都不认识,看来果然是脑袋先着地。”少年笑了两声,“算了,大发慈悲告诉你吧,前日你从十米高的台上摔下来,师父找到你时,你手脚抽搐得跟癫痫病人一样,还是本师兄亲自把你扛回来的。好在你皮糙肉厚伤得不算太重,师父亲自给你配了药,再休息个把月就好了。” “师…父?师兄?”什么鬼嘛。 “你说你一个瘸子爬上那么高的台子做什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不管这些了,睡这么久也该饿了,先吃东西吧。看在你受伤的份上,这几天本师兄就纡尊降贵给你送送饭,我还有课业,先走了。”少年将食盒往床边的地上一放,顺手关了窗便出门。 汉生还没反应过来,已是人去房空。什么嘛,这小子还是没告诉我这里是哪啊。然而肚子咕咕作响,汉生决定先吃完再想别的。打开食盒,一粥一菜一汤。 唔,味道还不错,可惜没肉。不是说养病嘛,好歹沾点荤腥好养身子啊…… ------------------------- 半年后。 “汉生,晋末四大名战,是哪四战?” “第一战是巨熊之战,然后是边牧之战,嗯,那个,哦对了,还有津野之战,最后一战是,是,是什么来着……”汉生站着那里尴尬地挠了挠头,一副冥思苦想而不得的痛苦状。 师父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么简单的问题未能回答十分不满。 “子冉,你来答。” “是!”子冉应声而起。 “晋末四大战役分别是巨熊之战,津野之战,洛水之战和边牧之战。” 子冉得意地斜着眼悄悄觑着我,继续答道:“其中最著名的是洛水之战,秦阳大将陆沉对阵晋国仅剩的战神吴钩,以十万秦阳军战胜六十万晋军,坑杀降卒三十万,一战惊天下。晋国倾国之力葬送此战,自此走向灭亡。” 师父满意的点点头,“答得不错,坐下吧。” 随后皱着眉头对汉生说,“你继续站好。” 汉生扁着嘴也不敢反驳,狠狠瞪了扮了鬼脸的子冉一眼,老老实实站着。 “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洛水之战。”师父继续道。 “晋祥五年春,秦阳军与晋军决战于洛城。洛城城池坚固兵力充沛,秦阳军久攻不下数次无功而返。不论秦阳军如何挑衅叫骂,战神吴钩始终固守不出,双方僵持近两月。” 虽然站着,汉生依然困意上涌。不知为何,她对于这些打仗布阵什么的就是提不起兴趣。每次背诵这些史料或者是阵法图考,脑子里就一团浆糊。 “而洛城先天地形不足,地处洛水之畔,离洛城仅数里之遥,更糟的是洛城地势低于河床。往年倒也相安无事,就是那年春汛时节连降暴雨七日,洛水水位高涨继而决堤,大水倾泻而出顷刻没入城内。” 对面书桌后的子冉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偶一抬眼见到昏昏欲睡开始摇头晃脑起来的汉生,不禁一乐。趁着师父不注意,揉了个纸团直中汉生脑门。 “啊!”汉生一声惊呼。 师父的目光立即投射过来。 而始作俑者已经正襟危坐,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 “汉生,你来评一评这洛水之战。”师父开口。 “啊?我…我…这战打得好!”汉生举起小手鼓掌。 子冉强忍笑意,脸色憋得通红。 汉生似乎看到了师父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子冉,你来说。” 子冉马上回复一本正经,但眉梢还是带着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与嘲讽。 “关于洛水一战,有人认为此战也不全是陆沉之功,战前恰逢洛水决口,晋国大军被淹死了不少,减了三成战力,另一种流传更广的说法是陆沉命人掘了洛水河口活活淹死十万晋军。故此战,除了地利人和,更在天时。” 师父扬起眉,似乎对这个论据很感兴趣。 “哦?继续。” 汉生则暗暗腹诽,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向来青史留名那些战争,无非那么几种:一是以弱胜强,二是杀降过多,三是国运兴衰。这几种战争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死伤惨烈。 “原本洛城兵力充沛粮草丰足,此为人和。城池坚固地形易守难攻,此乃地利。而因天降暴雨,原本有利的地势却转为劣势,原本的兵力充足却反为桎梏,是而有时天时更胜地利人和。我们学习兵阵,不仅要考虑地利人和,更要顺应天道与时势。” 子冉侃侃而谈,师父满意的点点头。 汉生在一旁撇撇嘴。 ……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汉生留下。”师父放下前朝史书。 原本兴高采烈准备收拾书本跑路的汉生立刻垂头丧气,子冉已经将书本收拾好,向师父行礼后,轻轻快快地走了,还丢给汉生一个神采飞扬的眼神。 “哼,得意个鬼呀。”汉生翻了个白眼。随即忐忑不安地看着师父。 “汉生,今日你将《太乙画箴》的两仪阵图画给为师看看吧。” 汉生立刻成了苦瓜脸,在宣纸上勉强提了笔,如同受刑一般。 两刻钟后。 “汉生,这术数你已青出于蓝,可你这阵法图作得鬼画符一般,还不及你十岁的功力。这三天,回去好好把《太乙画箴》复习一遍!再贪顽胡闹,为师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汉生抱着一摞书落荒而逃。此番颇为狼狈啊颇为狼狈。 子冉师兄果然嬉皮笑脸不怀好意地蹲在门柱子后面,专程看汉生的笑话。 “汉生啊汉生,自打那次从高台上摔下来,瘸了多年的腿养好了,没想到脑子却摔坏了,真是得不偿失啊哈哈哈。” 子冉师兄,正是当年汉生醒来时送饭的那个少年。 汉生,半年前由于一场车祸莫名其妙地来到汉明王朝。 汉生现在的这个身体也叫汉生,师父是汉明王朝首任帝师,汉明王朝绵延已三百年,师父今年也整三百岁,可谓与王朝同生的老祖宗。 汉生排行第七,上头有六个师兄,大师兄仓澜与二师兄稷下云游四海,三师兄韩当归隐不知去向,四师兄关涌据说因为一场大战死于沙场,五师兄在庙堂为官,现在在师父身边的,唯有这个六师兄子冉和汉生了。 据说师父刚收“小汉生”为徒时汉生才八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也不懂得收敛锋芒,九岁那年初学兵阵,便以信笔涂鸦的一副十八阵图惊艳天下。 而在“小汉生”之前,擅长阵法图的正是子冉,每每有上佳之作,皆出自子冉之手,而自从汉生拜入师父门下以后,子冉屡屡被汉生压了风头,心里便十分不爽。 “小汉生”那时人小脾气却不小,也从不知谦逊二字如何写,如此一来,与子冉便有了几分争锋相对的意思。子冉每每气不过,便拿“小汉生”腿瘸一事讥讽,“小汉生”从来也不甘示弱,反击他脑子笨。五年来,二人只要一见面便如乌眼鸡一般分外眼红。 “小汉生”从高台上坠落那天,正逢十四岁生辰。也正是汉生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汉生心里想着,当年的小汉生虽然瘸了腿不比自己当年矫健,不服输的性格倒是合她胃口。 而自从汉生摔坏脑子以后,变成了现在的汉生,名字一样,容貌亦与汉生十年前十四岁时一般无二,却在兵阵一道毫无天赋。也正因如此,汉生与子冉势同水火的关系大为缓和。 那些兵阵图考与八卦推演有如天书一般,一看就眼晕头疼还犯困,每当子冉眼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奋笔疾书时,汉生便在一旁抓耳挠腮冷汗直流。 前几个月考校课业时,师父念及汉生的伤,一双眉头皱得紧,却并未说什么。直到今日,汉生脑门的伤只留下浅浅的十字疤痕,瘸了多年的腿好到能上树掏鸟蛋,师父脾气再好也终于忍无可忍,发了一通脾气。 “好好回去把《太乙画箴》读通,不然戒尺伺候!”子冉惟妙惟肖地模仿师父刚才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眼中满满的嘲讽之意,眼白能翻到天上去。 子冉大汉生三岁,今年已经十七,而汉生虽然是十四岁的身体,心理年龄却是不折不扣的二十四岁。觉得实在无需和小孩子计较。 于是汉生趁他不备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扬长而去。 “你个死瘸子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以后休想再让本公子帮你补习兵法!”身后传来子冉的咆哮。 第二章 父亲大人 汉生已经健步如飞地进了书院后的云山,什么阵法图见鬼去吧,先弄点吃的最要紧。 两个时辰后,汉生左手拎着一只野兔右手揣着树上掏的两个鸟蛋蹑手蹑脚地准备溜回房间,不料刚进院门就发现向来不喜出门遛弯的师父他老人家端端正正站在汉生房间门口。 身后是子冉,表情一如既往地幸灾乐祸。实在是欠揍的表情。 汉生嘿嘿一笑把野兔放到地上,将鸟蛋小心揣入怀中,野兔撒腿就跑眨眼就不见了踪迹,顾不上心疼的汉生赶紧一路小跑到师父跟前,带着无比狗腿和谄媚的笑容用最尊敬的声音说道:“师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师父皱了皱眉。 自打汉生醒来,师父便老喜欢皱眉,照子冉的话说,见了你这半年画的阵法图,师父皱眉的频率怕是超过了以往数百年的总和。 可见汉生于兵阵一道的天赋,真的就是没有天赋。 汉生低下头满心忐忑等待着师父的口伐或体罚。 师父破天荒没有生气,只说了句:“收拾一下去前厅,你父亲来了。” 啊?父亲? 父亲? 汉生呆若木鸡。心里又忐忑起来,自己没有小汉生的记忆阿,面对根本就不认识的父亲,很容易露馅的呀,万一被发现父亲不是以前那个汉生了怎么办。 在子冉的催促下汉生进了房间,洗净了逮兔子掏鸟蛋时灰扑扑的手脸,换了身干净衣服。亦步亦趋跟着子冉来到了书院前厅。 只见前厅已有乌泱泱十来号人候着,其中一人坐在紫檀木椅上,汉生心里想,探个亲阵仗不小,看来汉生他老爸是个权贵。 事实也如汉生所料,汉生父亲正是朝廷正四品兵部侍郎,算是兵部二把手。 师父并未出席,而是由子冉代为招待。 汉生走到厅中,对坐在椅子上的人行了一礼,喊了声父亲才抬起头来。父亲也抬头,与汉生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中年人,穿着朱袍,不怒自威。星目剑眉,目光沉稳深邃,似能洞穿人心。 汉生有些心虚,他眼中的威严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慈祥。 “汉儿”父亲喊了汉生一声。 汉生头上的十字疤痕隐隐作痛,愣愣忘了回应。 “汉儿可还在怪父亲早早把你送上山拜师学艺?” 汉生回过神,赶紧回道“怎会,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总归是为了汉生好。” 心中想着千万不要露馅了才好。 父亲听到此话却是一愣。 “若按你以前的性子,必然是狠狠闹腾一番,再不济也要砸几个花瓶子茶碗的,如今倒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奇了。” 汉生的心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 父亲感慨,“看来我家汉儿终究长成大姑娘了,懂事了。” 还好还好,汉生的心稍安。 然后汉生的父亲屏退了左右,和汉生在书院四下闲逛,边逛边讲了些朝堂之事,比如刀匠新推出了更轻更韧且更锋锐的第三代汉明刀,又比如文帝再征新兵十万,比如离石关外的边牧族又蠢蠢欲动,又比如秦阳王朝秦武卒方阵已小成。 汉生心里想着,难怪小汉生九岁便能作十八阵图,从小便被父亲这样熏陶,可见家庭氛围对于小孩培养真的很重要。只可惜在现在的汉生听来与前世的娱乐八卦无任何区别,汉生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沧萍山,尚未有机会走下山去见识大众万千象。 之后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家事和朝野八卦,比如家里母亲又给汉生添了俩弟弟,比如京城的粮价又涨了,比如皇后无子,太后又琢磨着选秀充实后宫,等等。 “为父此次受皇命前往洛水河一带平叛,顺道路过沧萍山便来看看你。为父还有公事不便久留,这个你收下,给你带的礼物,算是补偿。” 父亲临走前给了汉生一个木匣,谆谆嘱咐让汉生好好照顾自己,汉生道谢收下后,见到父亲微驼的背,人群簇拥却略显孤单背影,有些难受。 此时已是未时三刻,正是平时用晚饭的时间,想着已经到嘴边的红烧兔子肉没了,更是悲从中来。子冉也是很难得没有嘲讽汉生,拍拍汉生的背便回了房。 汉生一时没了胃口便也回了房,打开父亲给汉生的木匣,发现匣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块龟甲和一卷帛书。龟甲的盾片和环纹已然模糊,若不是龟甲尺寸太小太过完整,几乎都可断定是哪只千年老王八的壳子。 汉生打开帛书,立刻惊掉下巴。帛书头二字便是:神屋。 师父曾让汉生和子冉背过博物志,其中一篇便是中原四大名器之一神屋,其中这样记载:“洛水有神龟,其寿三千六,其高十丈,长三十丈,能避邪灵、定风雨、兴气运,其甲名神屋,能卜筮未知,逢凶化吉。” 说好的高十丈长三十丈呢? 汉生看着眼前顶多一巴掌大的小壳子陷入深深的怀疑。纠结了一会,还是按照帛书所说,刺了一滴血滴在龟背上。 这是传说中的滴血认主么? 血滴在龟甲的瞬间汉生便感觉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汉生很不争气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汉生有意识的时候,正漫无目的走在黑暗中,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汉生来不及思考,耳边传来孱弱的呼声,文枢…文枢…一声声直击心跳。眼前突然绿意弥漫,原来是片森林,汉生漫无目的走着,若有若无的呼声渐渐消退,心里却莫名不安起来。 转悠了许久终于来到一条河边,一个素衣中年人披头散发赤足,摇头晃脑坐在河边念念有词:“大厦倾,大火起,烧尽城阙六百里。大厦将倾,大厦将倾啊,哈哈哈哈……” 莫名其妙的,什么鬼。 是在做梦吗?汉生对着自己的大腿猛掐一下,妈的好疼。看来不是梦。 于是汉生走到他面前,问他这里是哪里,他看了汉生一眼,笑了。“人间地狱。”说罢纵身一跳,瞬间没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汉生被他吓得不轻。也不敢多留,便沿着河往下游走,运气不错,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见到了人烟。一位好心的老妪收留了汉生,聊了几句汉生了解到,这是秋城脚下的一个小村,晋军与秦阳军连年征战,村里青壮被征得所剩无几,只剩老弱妇孺相互帮衬着照顾几亩薄田,还好今年雨水不错,地里收成勉强够糊口,若遇上旱荒,村里恐要死绝。 今年晋祥三年,离晋朝灭亡十年整,距汉明王朝与秦阳王朝划江而治二十年整,距汉生穿越到汉明王朝三百二十年整。看来是又穿越了。因为经历过一次,这回汉生也见怪不怪。 秦阳大军一路北上如今已连拔南阳,商河,丘郡,大泽四城,士气大涨;而晋军人困马疲,死伤惨重节节败退。照这个势头不出半月,秋城也保不住。 老妪说到这里就开始不住抹眼泪,她的两个儿子都被晋军抓了壮丁,现在虽在秋城,打起仗来怕是也要送命。战火连天的,寻常人家的成年男子,充军的充军,服役的服役,村里唯一识字的老先生前年饥灾活活饿死了,如今一封家书竟难托。汉生于心不忍,便主动说愿意为老妪带个口信给她两个儿子。 “姑娘心善老婆子心领了,如今世道不太平,还是莫要外出,保命吧。”老妪摆摆手拒绝了。 “章恬遇刺,改任赵芳为将,此战不会败”。汉生脑海中蓦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 第三章 意外相遇 “章恬遇刺,改任赵芳为将,此战不会败”。汉生脑海中蓦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 汉生并未多想这声音从何处来,在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下师父在前史课上曾评讲过的晋末著名战役。 对,洛水之战。师父前几日才讲过,陆沉经过洛水一战,奠定“杀神”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而章恬正是陆沉一战封神前的中军主帅,沙场征战多年,为人谨慎多思,用兵颇为稳健,胜多败少。 如果说对章恬印象不深,但好歹记得这么号人。对于赵芳,子冉这样博识强记的学霸或许还能知道,可汉生这种学渣则是完全没有印象。 况且能载入史册的人毕竟是少数,未有惊世之举,何谈青史留名。 汉生内心估计着他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第二天清晨,按照老妪所指的路,怀里揣着老妪硬塞给汉生的三张饼出发了。 乡野荒草萋萋,少有人烟。田间歪歪斜斜地立着些庄稼杆子,颇有枯藤老树的意境。 战争一旦打响,王侯将相或成或败,受害的永远只是老百姓。一将功成一鸣惊人的背后,往往堆着如山的白骨。 一路走到申时便有些吃不消,再翻过一座山头就能到秋城,想着入夜之前应该能到,于是汉生找了个亭子休息。一边吃饼一边想着来到这里以后的事。 巨熊之战三年前已经结束,秦阳军正因此战声望大振。 “吾疾贫富不均,今为天下百姓均之!” 三年前张仪振臂一呼,无数苛政重税压抑得走投无路的底层人民纷纷揭竿而起,一夕之间聚起义军近万。 接下来就是洛水之战。 洛河决堤,一场大水淹死数十万兵士,淤水难以排出,城中伤兵近半,出现疫情蔓延的征兆,城墙亦久浸河水之中而受损。 陆沉趁此时机挥师而入,一鼓作气拿下洛城。 汉生掐指一算,不好。 洛水之战发生在晋祥五年春,如今晋祥三年秋末,也就是说洛水之战在不到两年就要爆发。 不管这场水祸是否与陆沉有关,但有这个杀人大魔头在的地方铁定没好下场,人命就像秋熟的稻草一茬一茬被收割干净,和这种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彼时青徐平原人口凋敝,唯有与边牧塞外接壤的大凉州地势偏远免于战火,等帮老妪送完口信,得赶紧找机会去相对安全的西北大凉州避祸才好。汉生想。 原本汉生没必要冒着危险替老妪走这一趟,可汉生并不是个习惯受人恩惠的人,既然老妪收留汉生一晚,汉生自然要投桃报李。 人命贱如草,老妪已经年迈,沙场刀剑无眼。可能老妪此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两个儿子。 又或许她与两个儿子此后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句口信。 “我儿切要保全自身,粮够吃,娘甚好,儿莫念。” 虽然乱世中,一个女子也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但汉生向来是个很看得开的人。 既然汉生没有死于车祸,也没有从高台上摔死,活着已经是上天对汉生的眷顾。 既然活着,就无愧自己本心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第一步先去给老妪送口信,第二步就是想办法避开战火,前往西北大凉州。顺便见识一下塞外风景也好。 不巧天公不作美,汉生吃完一张饼启程不到数百步便下起了小雨,且有渐大之势。汉生不得已又折返到亭子里避雨。 等汉生回到再亭子的时候已是瓢泼大雨。这时汉生发现亭子里不止汉生一人。 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人正半倚在亭边柱子上喘着粗气,样子像是十分难受。 汉生走近去看,这是一个少年,眉紧皱眼紧闭,鼻梁高挺,头上脸上全是带有污渍的水,雨水顺着前额的头发滋滋往下流。 汉生走到少年身边问:“喂,你没事吧?” 少年没有吭声,眉头皱得更紧。手臂开始下撑,似乎想要努力站起来。 汉生看他动作吃力做势去扶,手刚触扶他肩背部,手里温热湿润还有点黏,下意识一看,随后一声惊呼,汉生手里袖口全沾的是血。 原来是背部受伤了。 汉生好不容易将他扶起来,这时少年艰难地开口了:“我身后有追兵,不想连累他人,姑娘你快逃吧。” “那你怎么办,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地上还有血迹,追你的那些人很快就能找到你,你跑不远的。” “生死由命了。”少年抿唇淡漠说了句,挣开汉生继续打算向前走。一步步颤颤巍巍的像是随时要倒下。 “我帮你吧。” 汉生看得不忍心,又一把上前扶住他,不由分说解下外衣给他披上。这样渗到地下的血就少了,再加上大雨,他们找起来也难。汉生搀着他一路向前进了山,开始在山间寻找躲避之处。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已经转黑,尤其在树林荫蔽之下更是阴暗,汉生和受伤的少年并没有走多远,堪堪在半山腰,而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再走下去就要被追上了。更令人担忧的是,山脚不远处已隐隐有火把的亮光。 汉生看着前方三十步左右的山洞,计上心头。 ------------ “别让那小子给跑了,上头吩咐,今儿必须宰了他。” 追兵一行大约**人,分作两队一左一右分头寻找。左行一队从另一边上山,右行这一队走到了离山洞不远处。 “给我搜!”见到山洞一群人很果断地进了山洞,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山洞里只有一团熄灭的火堆。 “余烬尚温,他一定走不远,往这边追!”为首的彪形大汉蹲下摸了摸火堆余烬,便召集了手下,两队人马合成一队,一路向西而去。 过了几分钟,山洞洞口的落叶堆动了一下。 汉生扶着少年从落叶堆中爬出,费力将他挪进山洞。汉生将少年染血的黑外衣撕了些衣角挂在到向西行的方向,想必追兵一路向西追去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小心扶他靠着山洞的墙壁坐下,因怕追兵折返发现,汉生也不敢再生火。借着微弱的灯光扒下他的衣服,左肩至后背赫然一条手臂长的刀疤,伤口边缘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缓缓向外渗着血。 汉生用仅剩半干的裙摆替他简单包扎了下,拧了拧他湿透的外衣上的水,再给他裹上。夜色中只能勉强看见少年的轮廓和紧闭的唇。 看他抖得厉害,汉生心里有些担忧。 下雨天气冷,再加上受了伤,可别因为感染风寒抵抗力下降再伤口发炎了。 自己好不容易救个人,如果半路死掉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汉生想了想,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大防,和他紧紧搂在一起,希望能帮他稍微暖和一点。 就这样,汉生和少年缩在山洞一角抖抖索索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少年双眼仍紧闭着,唇色依然惨白。老妪给汉生的饼还剩两张,汉生拿了一张掰成小片,一片片塞到他嘴里。 吃过东西以后,少年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汉生捡了些山洞内的干树枝,在少年身旁点了个火堆打算让他把衣服烤烤干。 幸好来这里之前的半年闲不住每天在书院后山乱逛,掏鸟蛋抓野兔样样在行,怕被师傅发现经常在外面野炊。野外必备的火刀火石汉生都随身携带。 汉生将火堆生好后,见少年还睡着,便外出寻找水源。记得来的时候路过了溪流,便凭着记忆向原路寻去。 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醒来,他的衣服已经干了,此刻穿戴整齐,仍背靠在山洞壁上坐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望着汉生。 汉生也迎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时四目相对,四周寂静无声。 “在下陆沉,谢姑娘救命之恩。”少年低下头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透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 “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咦?” 汉生摆摆手刚刚准备客套两句。 等等,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啪”地一声,汉生手中刚接满水的水囊掉在了地上。 第四章 前往秋城 陆沉?! 他竟是陆沉! 汉生感到自己的小心脏受到了暴击。 这可是汉生第二次穿越以后,心心念念唯恐避之不及的的大魔头。 而此时此刻,他就出现在了汉生面前。还是一副重伤模样。 还被汉生救了。 有那么一瞬间汉生些许后悔,要是昨天汉生狠心离开,当一个冷漠的路人,或许世界上就要少一个屠戮人间的魔头。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汉生也很快接受现实。 “你认识我?”陆沉看着汉生奇怪的举动,发问道。 汉生擦了擦汗,强行淡定捡起地上的水袋,说道:“没有,手滑,手滑。你身受重伤,躺了这么久想必渴了,喝点水吧。” 说着便将手中的水袋递给他。同时开始偷偷打量他的脸。 陆沉道谢接过水袋,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看来确实被追兵追得狼狈。 少年眉清目秀,鼻梁挺拔,面如羊脂白玉,鬓若二月刀裁。样子更像是个儒雅读书人,并不像是历史中的记载那样残暴弑杀,也并非在汉生想象中那种凶神恶煞一身肌肉的无双猛将。 汉生犹豫着要不要问他到底为何会被追杀,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好奇的同时,又害怕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引来杀身之祸。尽管陆沉有着一副非常容易迷惑性的气质容貌,但毕竟是个杀人魔头。历史总不会骗人,因此汉生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汉生想得入神,一时间忘了自己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喝完水以后,也低头看汉生。又是一次四目相对。 “多谢昨日姑娘的救命之恩,昨晚在山洞”陆沉说着停顿了一下低下头,不知是不是喝了水精神回复了些,脸色也红润起来。 “昨晚,姑娘为我包扎,曾与我有过肢体接触,我想” 不等他说完,汉生迅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立刻接下话茬:“这个嘛,当时情况紧急你伤得太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此事既然只有你知我知,我也不会在意,不如就当没发生过。” 我的天,这可是个杀人狂魔,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汉生打算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后立刻就走。 陆沉抬眼略带惊讶地看着汉生,汉生挥手状似豪迈道:“事急从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些礼教人伦也不能救命嘛不是,反正也无外人知晓,以后我也绝对闭口不提,陆公子不必太放在心上。” “事急从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陆沉原本垂下去的眉眼蓦然亮了起来,开始重复汉生所说的话,“君命有所不受,好一句君命有所不受!这样老师的为难自可迎刃而解了……” “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陆沉自言自语念出了这句话。 汉生听了默默震惊。兵法奇才孙武一定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有一位少年与他所说的话居然惊人地一致。看来天赋这个东西,果真是天注定的。 陆沉回过神,重重向汉生一揖:“姑娘妙语,陆沉醍醐灌顶。只是不知姑娘师从何人,此话是何人所说?”看来陆沉也认为这样有军事头脑的言论不会是汉生原创的。 汉生摸摸头,一本正经说道:“此话出自一部失传已久的兵书《老子兵法》,作者是老子,所以这话,是老子说的。” “看来这位老子是大才,可惜我从前未曾知晓老子这样一位奇才,也不知有这样一本奇书,真是孤陋寡闻。只是此书既已失传,姑娘你又从何而知?” “呃,这个我有个师父,偶然在一石壁上见到此书残卷,只是那石壁经多年风吹雨打,字迹早已斑驳,只余只言片语,便记录下来。我也是从我师父那里得知。只是家师淡泊名利一心归隐,不喜外人打扰,请恕汉生不便告知师父名号。”汉生脸不红心不跳对答如流。 其实汉生师父的名讳汉生也不知道,曾经有一次听子冉提起过师傅似乎姓商,几乎无人知晓,但更广为人知的尊称是鬼谷子。而此时师父尚未出生,自然也没必要提及。 陆沉看了看天色,再次开口:“此处并不安全,追兵随时可能会折返,不如姑娘先随我下山,来救我的人应该已经快到这附近,等安全以后我再送姑娘回家。” “师父已归隐,父母不知在何处,我就先随你下山,再去秋城。” 汉生心里默默感慨,汉生的亲身父母和小汉生的亲身父母都远在时空的另一端,天知道何时才有回家之日。 陆沉皱皱眉并未多言,待二人小心地沿着昨日的原路返回到凉亭,一队五人骑兵,正向二人驰来,想必是来接应陆沉的人马。 “属下救援来迟,请少将军恕罪。” 为首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直行到陆沉面前单膝下跪,抱拳行了个军礼。中年男子气质沉稳,其他四位也是步履矫健,一看就是军中健卒,想必是陆沉的心腹。 “无妨,幸蒙这位姑娘搭救,我捡回一命。” 陆沉又一次向汉生道谢。五个手下也向汉生郑重行礼致谢。 “多谢姑娘此番相救,还不知道姑娘姓名。”陆沉问道。 汉生摆摆手道:“我叫汉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是不忍心见死不救,陆公子不必客气。” 内心却想着,此番我救你可是毁了日后死在你手中的将士几百万级的浮屠啊,老天爷莫怪老天爷莫怪。 “将军他正四处派人寻找少将军,况且章恬将军近况实在不妙,如今赵芳那小子暂代中军统帅,只怕是会”中年男子说到一半看了汉生一眼。 汉生自然明白这含义,很识趣地说,“诸位,如今天色不早,我还要前往秋城替人送信,不如就此别过。” “姑娘仗义救我,我必当报答,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陆沉问汉生。 “这个倒还真有,实不相瞒,我欲前往秋城却并无通关文书,陆公子可有办法能助我入城。” 通关文书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和护照,从前过各种关隘都必须有通关文书方可放行。眼下这个时代汉生还是个空降的黑户,最实际的就是弄到身份证明了。 “这个不难,这把匕首还请姑娘收下,姑娘到秋城时若被守门兵士拦截,出示这把匕首求见秋城守官,守官与我是老相识,见面时姑娘可转告他陆沉无恙,他必不会为难于你。”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急需离开,先助姑娘前往秋城,日后姑娘若有危难之事,亦可凭此刀为信前来找我,我必倾力相助。”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匕首地递给汉生,并把他属下所带的干粮与钱财一并给了汉生,甚至还打算送汉生一匹马助她骑到秋城。 汉生笑纳了钱财和干粮,但坚决婉拒了那匹马。 不是汉生不想要代步工具,可那是价格不菲的战马,略懂养马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汉生若是大张旗鼓骑着它怕是进城不久就被当成待宰的羊羔,还是保命要紧。 临走前陆沉深深看了汉生一眼,便转身与五位属下一并上马离去。 见着五骑绝尘,汉生也继续出发前往秋城。 很快翻过那座山头,汉生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秋城的城门口。 此时秋城的晋军正紧张备战,秦阳大军不日便要打上门来,为了防止泄露军机,所有进城出城都要受到严格的盘查。 汉生在城门口排起了队,不出意外地被拦下接受检查。 汉生出示匕首,顺利被兵士带到秋城守官处。 第五章 那个少年 秋城守官是个年逾五十的老人,黝黑沧桑的脸上蓄着花白的长须。虽穿戴整齐精神矍铄,仍难掩疲态。想来是为了守城压力倍增。 秋城守官仔细看了匕首,又打量着汉生,问汉生关于陆沉的事,汉生将陆沉教她的对答如实转告。 听到陆沉无恙的消息后,守官的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随后便问了汉生的来意,汉生据实以告,直言自己是为了给一个老妪向军中的儿子送口信。 守官说这事不难,随手招进来一个副将让他带汉生进军营,挥挥手示意汉生退下。 汉生从善如流地跟着副将走出守官办公的府邸,心中暗暗奇怪,秦阳军本该与晋军势不两立,而陆沉与秋城守官的关系似乎有些耐人寻味,并不只是相识那么简单。 副将询问了汉生要带口信的对象后,带汉生到军营附近,便指了一个军中的什长领汉生前去。 一路走来这个什长并不多话,而汉生始终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也没有头绪。什长送汉生到了相应的营帐前,也不说话,抱了一拳便自行离去。 进了营帐后看到两个极为瘦弱的少年。 赵叔赵季,老妪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都还是孩子模样。晋军规定的入伍年龄是十六岁,他俩显然都没有到正常入伍的年纪,只是实在兵丁不足才被抓来凑数。好在给他们分配的任务也不重,目前他们只是负责烧火做饭的炊事兵。 汉生转达了老妪给他们说的话,两个孩子红了眼圈便安慰了几句。 此时汉生也想起来了,刚才那个什长,正是那天追杀陆沉的其中一个分队首领,那个持刀的彪形大汉! 来到秋城以后,感觉很多地方隐隐不对,直到汉生认出这个彪形大汉。 原来如此。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秋城防卫此战,必胜。 汉生已经送完了口信,一时也无事可干。原本想着在秋城里逛逛,见识一下苍萍山之外的古代集市。 可整个秋城处于备战期,百姓人心惶惶,平时本该熙熙攘攘的集市如今人烟稀少,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家小摊,没走几步汉生便失去兴致,便在城内一家客栈落了脚。 汉生开始计划着前往西北大凉州的路线和行程。 陆沉给的银钱不多不少,汉生按照客栈里的物价粗略算了算,仅仅够半月之用。 而通过店小二借到的地图来看,此地距离西北大凉州至少要跨过两个省,靠两条腿的话少说也得三个月才能到,正当汉生觉得一筹莫展时,门口传来了店小二的叫门声。 汉生毫无防范应声开门,瞬间眼前一片漆黑,汉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塞进了一个麻布袋。 很不幸地,汉生被绑架了。 以他们绑人的身手来看,反抗和挣扎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于是汉生很是识趣的没有哭闹也没有喊叫,十分顺利地被他们带上了一辆马车,一路颠簸向南。 汉生倒是没有惊慌,而是开始默默开始思考对策。汉生大概知道绑她的人是谁,可目前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汉生将匕首紧紧藏在袖口,等到了目的地,万一遇到危险用来拼死一搏。 一路颠颠簸簸,外面的人偶尔耳语两声也听得不甚明了。 汉生一个被绑架的人,竟然在这颠簸的车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过了大约六七个时辰,汉生被人推搡着醒来,放出了麻袋。 汉生眯了眯眼,适应着外面的阳光。 出现在汉生眼前的这个彪形大汉,正是昨日在军营中为汉生引路的什长。 果然不出她所料。赵芳在秋城安插了人手。 汉生知道这个人没安好心,在秋城久留不是长久之计,但却没料到他下手居然这么迅速,竟敢在客栈里就将自己绑走。不惜暴露卧底身份,也要将自己抓走,真不知道他们和陆沉有什么深仇大恨。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他们敢动手抓自己,想必也不会对自己怎样。汉生想到此处,心下稍安。 “不知这位军爷将汉生请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汉生活动了下被马车震得酸痛的腰背,问他。 “你个女娃娃倒是不害怕。我家主人有话想要问你,便请你走这一趟。” 彪形大汉略带讶异打量着汉生,回复道。 “赵芳是吧?行,你引路吧。”汉生拍拍袖口和衣裙上的灰尘,站起身来。 彪形大汉此时的表情顿时不止一点讶异,由惊讶迅速转为警惕,一把钳住汉生的手腕:“你如何得知赵芳将军,你到底是谁?” “军爷稍安勿躁,我是谁嘛不重要,等汉生见了你家主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军爷引路吧。” ---------- 秋城军营内,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在马厩旁的树下兀自喃喃,磨砂着手中的几枚已经发亮铜钱。自打五年前来到军中养马,他就开始被人嘲笑是个傻子,每天除了喂马洗马之外,只晓得对着天空发呆,要么就是投掷他那几个铜钱。周而复始,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此时他又开始了曾做过千百次的动作: 将五枚铜钱向天空一抛,铜钱落地后拾起。 拾起后再次将铜钱上抛,落地后再拾起。 第三次铜钱上抛落地后,数着一,二,三,四,五,再将其拾起。 在其他士兵眼中,这傻子长得不错又有一把傻力气,平时喊他帮点忙干点杂活也乐意,也有家里贫寒些的女孩家里中意他找了媒婆来问,没想到这傻子就只顾丢着铜板毫不搭理。于是大家越发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会对这样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而且一玩就是数年。几个铜板难道还不如婆娘的胸脯好看? 只是没有人知道,第一次铜钱落地时,全部是正面朝上。 第二次铜钱落地时的顺序是,正,反,正,反,正。 第三次,他跪在地上仔细端详着铜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他并不着急,一切都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像他自己,就像他等的那个人。 “唔,大雨要来了,别把衣服打湿了,那是很远很远的雨,也是很大的雨。” 自言自语了一会,青年又兀自进了马厩,躺在在一个草堆里睡了起来。 还未等青年睡熟,晴空便被乌云挤满,很快电闪雷鸣,大雨倾泻而至。 第六章 被绑架了 汉生一路被彪形大汉带到了赵芳的营帐内。 中军主帅的营帐与其他营帐并不一样,左边整整齐齐摆了一摞兵书,右边是一个台球桌大小的沙盘,详细记录了各地地形,一路重要关卡上都用小旗子进行了标注。一副十分专业的样子。 营帐正中位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穿全幅盔甲,桌案上摆满了竹简,手中还握着一卷正看得起劲。 男子粗眉大眼,眉目中透着一股煞气。眼神横扫间,又有一种凌然众人之上的高傲姿态。 想必此人就是赵芳,他见彪形大汉带着汉生入内,放下竹简眉头一皱道:“这就是你说的救了陆沉的人?怎么是个黄毛丫头。” “回禀将军,正是这小丫头前往秋城面见秋城守官,还有陆沉的匕首为信物,这都是属下在秋城亲眼所见。若非这个丫头出手相救,陆沉岂能如此轻易逃脱,又怎会以轻易不离身的匕首相赠?她一定与陆沉很熟,刚才未前来见将军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是您要见她。” 赵芳点点头,认可了彪形大汉的一番话。转过头来对汉生说: “说吧,陆沉现在在哪。你和陆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他,你帮他有什么目的?” 汉生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个发出一连串问句的男子,这就是马上就要败仗的赵芳,和陆沉是同一阵营的人居然自相残杀,并且现在还把自己抓过来,手段如此卑鄙阴毒,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于是汉生打算逗逗他。 “别,别杀我,我全部告诉你们!”汉生故意做出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 彪形大汉眉头一皱若有所思,而赵芳的嘴角露出了不露痕迹的微笑与鄙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傲的气息。 “放心,你只要老老实实交代,我们不为难一个小丫头。” “实不相瞒,我 我 我是陆沉的远房表妹,自小与他定了娃娃亲,幼时住在徐州,只因仇家找上门来,不得不隐居山中,如今家父家母均已去世,我无依无靠便出山想投奔于他,谁知正好在路上见到了他,他身受重伤眼看着要一命呜呼了,就将他给救了。” 汉生故作可怜,抬手遮住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然后陆沉人呢?”赵芳挑了挑眉对此番话不置可否。 “我,我原本想往与他一起往北走,他说带着我不方便,让我去秋城暂避几日,与我约好五日后到秋城来接我,还将匕首给我防身。只是我才到秋城城门口,就被守城小卒拦下了。” 彪形大汉瞥了汉生一眼,一脸不信,但并未开口。 “那你为何又去见了秋城守官,又如何知道是我要见你?” “这便是将军的威名了,整个秋城听说了您替代章恬将军出任中军主帅了以后,人心惶惶整日不安,觉得此战必败无疑。都说将军战无不胜无所不能。所以我想,能够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我请到这里,一定只有将军您才做得到。” 汉生开始满嘴跑火车,这话换一个男子来说估计赵芳不会轻易相信,但是借着性别和年龄优势,在赵芳眼里汉生只是个胆小没有见识的小丫头,想来这话他会信几分。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赵芳便面露得意之色,“那是自然,本将军想拿下整个秋城都是探囊取物,何况你一个小丫头。” “不知将军还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哼哼,你以为凭着轻飘飘的几句话我就会相信你?你说的这些半真半假,但是有一点肯定是真的,陆沉那小子把匕首都给了你,你们之间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既然你说你和他有婚约,那在本将军抓到陆沉之前,就委屈你在我这多待一阵了。带走!” 一声令下,门外两个士兵毫不留情将汉生押到了牢房。 营帐内。彪形大汉问道:“将军,属下觉得这个小丫头与陆沉关系匪浅,需不需要将她 ”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个砍人的动作。 “不急,这个丫头汉生留着还有用,替我看好了不许出意外。既然是陆沉在意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赵芳把玩着手里的竹简,冷哼一声道:“陆沉这臭小子,什么用兵如神天生将才,不就是打了几场小胜仗,仗着章恬那个老匹夫看中就到处鼓吹声势,用兵布阵论战哪一点比得上我!” “好在老天有眼,章恬这个老匹夫被刺客重伤,不会再一直赖在统帅的位置上碍事,也省得我费手脚了。” 一念及此,赵芳看着端坐在中军统帅营帐的自己,和四下言听计从的将领,心里得意洋洋。 彪形大汉给了赵芳一个眼神示意,赵芳让四下的闲杂人等退下,营中只留他们二人。 彪形大汉这才继续道“那边,让我们传信了。” 赵芳眉头又皱了起来,一脸不耐烦。 “没完没了了还,不过是一群低贱的匠人,要是没有我们的兵力相助,我看他们还能横行多久。” “将军慎言,目前陆沉下落不明,我们要向站稳脚跟还需要他们的帮助,另外军中也需要一批 ”彪形大汉皱眉道,似乎忌惮着什么。 二人密谈了一阵。赵芳道,“回信给他们,就说我这几日先拿下秋城。东西不会少了他们的,一切等秋城拿下以后再说。” 彪形大汉应诺而去。 我终究还是要先除掉陆沉,章恬已老,没几年可用了。 未来主公能倚重的第一人,只能是我赵芳。 赵芳目光晦暗不明,手里握紧了那卷兵书。 赵芳这个人坏虽坏,倒也没有为难汉生,只是将汉生关在监狱里限制人身自由而已。在汉生在监狱里百无聊赖的几天里,赵芳亲率大军三万攻打秋城去了。 一根,两根,三根。汉生百无聊赖蹲在牢房里拔草,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冒出来:“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进了监狱。” 第七章 再见陆沉 汉生吓得从垫满草的地上一蹦而起,这是谁在和自己说话? 这个牢房是由马厩临时改造而成,秦阳军中多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大家目标都很一致就是推翻暴政的晋王朝,因此犯人并不多。 牢房分为男女两处,多是俘虏的男犯,目前整个女牢只有汉生一个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从何而来? “你是谁?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哦我跟你讲,我一点都不怕。” 汉生抱紧自己双臂抖了抖。 “你不记得了?我之前和你说过话。” 章恬遇刺,改任赵芳为将,此战不会败 汉生想起来了,这个声音和当时出现在汉生脑海里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以血为媒,是你唤醒了我。你目前的体魄太差,能量尚不足以支撑汉生出现太久,汉生很快就会陷入下一轮的沉睡。” 这说话神神道道的,也不直接一点。汉生暗自吐槽着。 汉生知道他是谁了,当时汉生刺了一滴血滴在了父亲送的神屋,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被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眼下说话的这位就是罪魁祸首。 “汉生知道了,你是那个龟壳子神屋吧。你为什么要把汉生送到这里来?” “并非我送你来,而是因果。”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要来的咯?”汉生顿时觉得很气恼,汉生吃饱了撑的啊,有事没事就来个穿越。你以为穿越很好玩吗??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自己主动滴的血。还有,我不叫神屋。” 汉生并不服气,汉生只是按照帛书上要求的那样做了而已,谁知道会穿越啊。 神屋似乎能够读到汉生的心声,说道:“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因果,你会出现在三百年前的时空,你父亲会找到我的找到龟甲,并把龟甲送给你,而你又照着帛书上的办法,以血为媒来到了这里,并将我唤醒。你来到这里自然有你来这里的使命,你无需刻意做什么,按照你的本心走,该来的自然会来,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 他这套因果的理论使汉生陷入了沉思。这些天以来汉生也一直在思考着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以及之前和子冉一起在书院向师父学习的那半年,汉生也无数次的思考过,疑惑过。也不止一次的怀疑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梦醒了说不定就又回到现代,又成了那个每天只想着上班和吃饭的普通女孩。 “就目前这个阶段而言,我能给你的建议是留在秦阳军。晋军虽然一时守得住秋城,但大势难挡终究会败,以后整个青徐平原全部都是秦阳军的领土。你不想死的话,留在秦阳军是最好的选择。我要沉睡了,你好自为之。” “喂,喂!别走啊,秦阳军也不是我想留就能留得了的啊!”真是个古怪的家伙,汉生翻了个白眼。 话音未落牢房的们“咣”地一声被打开。汉生见到了久违的人,陆沉。 他直直走进来,上下看了汉生一眼,说:“原来是姑娘你,我听他们说抓了一个姑娘自称是姑娘你还好吗,可曾受伤?” “无妨无妨,赵芳虽然将我抓来了,但并没有为难我。只是在牢里闷着没事做,无聊了些。” “是陆沉连累了姑娘。原本以为姑娘去了秋城能够安全。不想还是受了牵连。此处阴暗潮湿,姑娘还是先随我离开牢房吧。” 陆沉将汉生带到大泽府邸的大厅,堪堪进前厅正门,就听见一个少年戏谑的声音: “哟,元良啊,这就是你传说中那个远房小表妹,未过门的媳妇吧,看着年纪还这么小,你也下得了手?!”一个少年满脸笑容调笑道。 少年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和子冉差不多大,穿着一身蓝色长袍,身材纤瘦皮肤白皙,说笑着的同时一把勾住陆沉的肩膀,陆沉也并未反感,只是将他的手挪开,看得出关系要好。 汉生虽是十四岁的未成年身躯却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内心了,自然不会将这一番调笑放在心上。想的只是,原来陆沉的表字是元良啊。 而陆沉却微微脸红了。与陆沉接触的短短两次汉生已经知道,他的性格沉稳内敛,不会轻易受情绪左右。 看来时代还是太保守啊!汉生内心暗自感叹。 汉生正准备解释跟这个少年清楚,突然想到神屋刚才对汉生说的那番话,建议她留在秦阳军里。此时如果解释清楚了汉生便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不如暂时借着这个身份,名正言顺留下来。 短暂犹豫片刻后,汉生低下头装作一副害羞的样子,拉了拉陆沉的衣袖躲在他身后,心里祈祷着陆沉不要拆穿汉生。 “哟,小姑娘害羞了,哈哈哈陆沉你这个未婚小妻子还真是可爱啊。”这个年轻人又肆无忌惮地挤眉弄眼调侃起来,这幅夸张表情简直和当年的子冉一样欠揍。 “表哥,这位是?”汉生用着一副自己都很汗颜的温柔声音看着陆沉问道。 “这位是孟神机,我军中的兄弟。本事很大,尤其擅长兵阵,只是为人活泼了些,还请不要见怪表妹。” “原来是孟公子啊,兵阵一道最是艰深晦涩,孟公子博学多才,小女子失礼了。”汉生随口恭维了一句,算是打招呼。 “过奖过奖了哈哈哈,兵阵一道博大精深,本公子也只是勤学苦读才略有小成,略有小成,哈哈。弟妹不必太过赞赏。”孟神机似乎十分受用汉生的这番客套,眉开眼笑。 汉生瞄了他一眼,哼哼,擅长兵阵本事很大?那倒是要见识一下了。 尽管之前跟着师父上课被阵法图虐得死去活来,但是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就譬如赏画,《清明上河图》那样的画作,自己不一定画得出来,但是不是好画一眼就能看出来。 于是汉生便开口道:“正巧我师父也曾教过汉生阵法,略懂皮毛,不知能否见识一下孟公子的大作?” 在山洞中的时候,陆沉知道汉生有个大才师父,因此不觉得这番话有什么突兀。孟神机却是有些不信,笑道“弟妹就别开玩笑啦,你也说过阵法艰深晦涩,你看了肯定觉得无趣不看也罢,不如先让陆沉陪你找地方安顿休息一下吧。” 居然敢瞧不起我?! 汉生立刻被激起了斗志,不让我看我偏要看! “不急不急,我在牢里坐得够久了也不是很累,正好今天能够出来走走活动活动脑子,我拜师学艺时也见过不少阵法图,孟公子如此大才,作品想必难得一见,不如就让我开开眼?” “这”孟神机没料到汉生会如此坚持,目前他最近新作的阵法图正是准备以后配合秦阳骑兵攻打洛城所用,一旦泄露出去孟神机有些犹豫,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陆沉。 陆沉点点头,算是默许。 “那好吧,弟妹如果如此感兴趣可以看看,不过千万不能泄露给别人知晓。”见到陆沉没有反对,孟神机带着陆沉与汉生带入了书房。 第八章 秋城阵图 孟神机的书房很大,也赵芳的营帐一样,堆满了各种兵书竹简与行军布阵图。眼前书桌正中央正是一副洛城的详细地图。 孟神机一把将地图和书桌上其他东西扒开,从书桌屉子抽出一张羊皮卷平铺在桌面上,一张图足足占了大半个桌面。 “这便是我的阵法图了。弟妹请指教吧。”孟神机自然没有将最新的阵法图展示出来,而是将另一幅之前所作用于攻打秋城的阵法图拿了出来。 汉生看了眼,眉头皱了起来。 这阵法以步兵为主,刀盾兵与长枪兵开道,并在后方二百步配合弓弩兵,按照这个时代来说,组合上倒是中规中矩。只是现在是晋末,攻城器械上并没有太多的突破,只是普通的木制云梯,而一般的城墙高八米,如果守城一方用滚油与铁水攻之,攻城一方伤亡会很大。 一般而言,攻城的兵力在守城的三倍,才有望获得胜利。 孟神机打开阵法图以后就一直注视汉生的表情,见汉生皱眉便发问:“弟妹觉得此阵如何,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汉生据实以告:“此阵兵种搭配上没有问题,只是在攻城器械上的安排还需进一步完善,若用于两军对垒,胜负在五五之间,若用于攻打城池,则造成的伤亡太大。” 孟神机皱眉,攻城向来比守城艰难,两攻防双方兵力达到三比一时才有胜算,往往攻下城池以后的伤亡比例也是如此。 “不知弟妹有何高见?” 汉生指了指阵法图上攻城一处,此处云梯外层可用泥裹之,以防火油损毁。刀盾兵靠近城头前,先以十人一组用洞屋前进至城下三十步,这样登上城墙时的伤亡可以减少一半。 孟神机与陆沉对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震惊。登陆城墙的伤亡可减少一半,这是多么可怕的优势。 攻打城墙是攻城战中伤亡最大的部分,士兵向上攀登时没有防备无法反击,只能拼命躲避守城一方的攻击,而很多攻击是避无可避的,比如巨石与滚木。因而军中向来有令,先登上城墙者赐爵三级,赏金千两。 登上城墙时的伤亡减少一半,什么概念!就是一场攻城战至少能减少三分之一的伤亡!这些伤亡的减少足以扭转战争局势,在战争中起决定性作用。 孟神机连忙问汉生:“弟妹所言当真?给云梯裹泥的确能够起到很好的防火作用,只是这洞屋不知是何种攻城器械?我与陆沉似乎都没有听说过这类器械。” 汉生这才想起来洞屋在洛城之战才开始出现后而广泛使用,哑然失笑解释道:“这是一种改良版的轒輼车,顶部加覆牛皮防火,底部框架抽空减少重量,前后方刀盾兵以盾挡之,如此一来士兵能更快到达城下,伤亡也更小。 孟神机与陆沉因汉生的话陷入沉思,开始思考起这些器械改良的可能性。沉默半晌,孟神机忽地一拍大腿,未来得及与二人打招呼便夺门而去。 “想必是去找负责器械制造的欧阳先生了。”陆沉算是替孟神机解释。 汉生笑道,“我所说的只是攻城战的器械改良,至于阵法改良,倒还真没什么大贡献。” “姑娘谬也,兵阵一道并不只是兵种搭配与地势运用,亦包括了其使用的兵器器械,但凡行军打仗需要使用的物品,阵法图自然需要全部包括。姑娘所言的两个改良之处,实是大大地增益了攻城的效果。怎能说是没有贡献?姑娘才干惊人,陆沉今日见识了。” 被陆沉这么一夸,汉生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陆沉又开口道:“兵者本是大凶,一旦开战便是生灵涂炭,若是能有良策减少战争的伤亡,便是黎明百姓之福了。” 汉生眨眨眼,这番言论让汉生感觉陆沉并非一个嗜杀之人。原本犹豫着留在陆沉身边要设法规劝他减少杀戮,如今看来规劝成功的难度大大降低。 于是汉生开口:“孟神机这阵法图,是用于攻打秋城的吧。“ 汉生看了眼陆沉略讶异的表情,调皮道:”表哥不用惊讶我从何而知,如今赵芳前往攻城必败,而秦阳军若要东进必经秋城,其次则是雁荡关。而此阵法图的排兵布阵明显是用于攻城而非攻打关隘,再将地形进行匹配,能够用上的地方只有秋城了。” 陆沉听着那句“表哥”以后微微一笑:“姑娘果真聪慧。” “陆将军若真想减少伤亡,汉生有一策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秋城。” ------------------- “弟妹!弟妹!欧阳先生请你一见!”老远便传来了孟神机兴奋的叫喊声。 汉生循声而出,被孟神机拉着一路小跑到了军营的存放攻城器械之处,一位中年男子已经在那里等候。 “欧阳先生,这便是那位奇才,陆沉的未婚妻。”未等汉生二人开口,孟神机抢先一步对汉生进行了介绍。 中年男子衣着朴素,眼神有力地看着汉生,开门见山道:“听良辅说姑娘有良策可改进云梯与轒輼车,云梯裹泥我知晓如何进行,只是轒輼车,不知姑娘能否详细解说一二。” 良辅是孟神机的表字,看得出这二人关系甚好,这位造器械的欧阳先生十分受孟神机的尊敬。汉生也不废话,便将改良之法一一说与这位欧阳先生,并用树枝作笔在沙地上画出了大致的图样。 汉生天生不擅长画画,画的图样并不是特别明了,好在欧阳先生是专门制造攻城器械的大师,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交流了一个下午以后,欧阳大师照汉生的描述在羊皮上画出了与后世相差无几的设计图。 “今天下午有劳姑娘,我这就照着图样造一个出来试试效果。”欧阳先生说完这句话便送汉生离开,开始仔细研究设计图。 此后在孟神机强烈要求下,汉生开始和他一起在书房探讨阵法,陆沉亦是时常参与,短短三天,汉生感觉自己曾经一窍不通的兵阵之道探讨的过程中有了不小的进益。汉生也以一种更活跃的参与方式留在了军中。 五天后,孟神机正打算来找汉生探讨刀盾兵与长枪兵搭配骑兵的应用地形时,军中传来一个消息。 赵芳兵败了,正在班师而回的路上。 第九章 章恬来了 赵芳兵败似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陆沉出现在牢房将汉生救走时,大家出于莫名的默契地没有提起。而此时汉生却有了些疑惑。 陆沉笑道:“赵芳平时眼高于顶,如今也尝尝失败的感受,以后也该晓得行军打仗并非小孩子过家家,也并非兵书上那么一板一眼。” 孟神机撇撇嘴:“你还是太心软了些,虽说当年的确是他父亲救了你一命,可你这些年对他的忍让已经还得差不多了,赵芳那臭小子现在已经对你下杀手要取你性命,你倒还想着让他留在军营?换做是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不踩死他决不罢休。”说完便又拉着汉生开始研究刀盾兵与长枪兵的作战地形搭配。 汉生问孟神机:“既然赵芳已经抓了我,打算用我威胁陆沉,为什么进攻秋城的时候不把我带上,反而将我留在这里,让你们有机会救我呢?” 孟神机回答:“大泽是赵芳自己打下的大本营,守在这里的将士多是他的亲信,自然是把你留在这里更为稳妥。” 孟神机轻蔑一笑,继续道:“只是赵芳过于自大,自认为秋城乃是他囊中之物不出十日便能大捷而归,而且他不知道,他的人里也有我们的人。” 原来如此,原本汉生以为陆沉和秋城守官达成某种协议,在赵芳这一战中从中作梗让他尝尝败仗。可如今看来,似乎陆沉他们的安排远远不止这些。似乎还有一只幕后的手在操纵安排。 正当汉生皱眉不解时,一个士兵进入书房,递给陆沉一封战报和一封信。陆沉看完战报,笑了笑将其递给孟神机和汉生。随即开始看信,看完信后神情凝重匆匆出了门。 这封战报详细记载了赵芳这场败仗。 晋廷下了死命令,所有守军将士不得投降违令者斩,并株连全家。秋城的守城军士们只好咬牙抵抗,虽然兵力只有五千,为了保住性命仍是咬牙拼出了几分士气。 赵芳攻城兵力三万,其中步兵一万五,骑兵弓兵各五千。刀盾兵一万作为前锋,中军长枪兵五千,五千骑兵与五千弓兵留守大营。攻城之战中发挥主要作用的是步兵以及攻城器械。而赵芳更喜欢骑兵的威猛及杀伤力,便加了这五千骑兵。 而战争中,骑兵更加适合两军对垒时的冲杀而非攻城,守城一方的弓兵更是骑兵的克星,再加上城墙上居高临下更方便进攻,赵芳的骑兵无法造成太大杀伤力,反而会有不小的战损。 秋城守官很老道,知道兵力悬殊因此并没有选择出城迎战。早在大军到来前便环着秋城挖了深深的战壕,城门亦是从内用战壕挖出的土加厚,在内城门进行填埋。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在城头戒备森严。 起初城楼上的弓箭手箭如雨下,将赵芳的兵力死死压制在二百步外。一连三日下来,赵芳竟在离城门二百步的地方动弹不得,只好在不远处扎营休息。 而在第二天夜里,运往前线的粮草被一股未知势力的黑衣部队所劫。这让赵芳甚为恼火。 第四日再次在秋城西门列阵,而秋城城头不要钱似的箭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赵芳一怒之下将其他兵力全部压到前线直冲城门,只留三千弓兵守护大营。 在兵力的压倒性优势下,步兵逐渐接近城墙架起云梯向上攀爬。在冲车与骑兵的冲锋下,城门摇摇欲毁,此时的秋城守城弓箭手似乎已经耗尽体力与箭矢,箭阵逐渐减弱到消失。 赵芳军队大喜,大举向城内进发。而攀爬上了城墙的士兵和进了城门的骑兵却傻了眼,这分明是座空城!整个城里没有半个人影,秋城的百姓早已经在数日之前转移到了城郊。 整个城池里弥漫着的油烟味异常浓郁,整个军队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火光伴着箭矢纷纷从天而降,地面上的茅草瞬间燃起,整个城市陷入一片火海。 一队三千人的秋城士兵在距离秋城二十里的密林处设伏,趁着赵芳军队主力倾巢而出时直取大营,将赵芳的三千弓兵尽数剿灭。 城中的大军发现异样准备回援大营时,却又被困在火海马匹受惊相互踩踏,造成了不大不小的伤亡,耽误了好一阵才将赵芳救出。 还多亏了赵芳自作主张带上的五千骑兵,让险些被俘虏的赵芳捡回一命。 这么一折腾赵芳军队斗志全无,也顾不上一座空荡荡的秋城,便灰溜溜地回来。 看完战报的汉生默默咋舌,这个秋城守官看着是个干瘪老头倒是很有魄力,直接就把城给烧了。 赵芳的三万兵力整整折损一半,秋城除了烧秃了半座城,人员伤亡倒是不大。 此外汉生还有一个感叹就是,陆沉这边的情报工作真的做得不错,能够在赵芳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将他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并且等他一离开大泽就将汉生救了出来。 可是既然陆沉有这样好的情报机构,那天下雨的下午,又是如何被赵芳的人所伤,被追杀如此狼狈呢? 战报收到后两天,赵芳的残兵方才到达大泽。而这两天里,陆沉外出以后并没有回来。 赵芳回到大泽时才发现自己的根据地已经易主,而站在府衙门口迎接他的正是满脸笑意的孟神机。 几乎与赵芳同时到达府衙门口的,是陆沉以及重伤初愈的章恬。 章恬手中的是一封斥责赵芳带兵不力的军令,因秋城此战的失败,张仪去掉了赵芳的中军统帅之位,将他贬到商河去做守城官,即日便要出发。与此同时,重新恢复了章恬的中军统帅之位,并将陆沉擢拔为大将军。 “你们这群卑鄙小人给我等着!此仇我赵芳记下了,日后必百倍相报!!!” 临走前的赵芳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如鸿毛般被风吹散,赵芳与他的部下一道离开。 马蹄扬起朵朵灰尘,蒙蒙的。 章恬,曾经的中军主帅,打过大大小小数百场胜仗的军事高手,来了。 清风吹过棵棵槐树,凉凉的。 第十章 一朵月季 陆沉身边多了个未婚妻,这件事情在秦阳军中已经传开,自然而然也传进了章恬的耳朵里。 章恬对此并不是很满意。 汉生第一次见到章恬是在赵芳走后的第二天,章恬来到孟神机的书房想要与他议事,正好看到孟神机拉着汉生在沙盘前研究秋城的地形。 汉生抬头一看,便被眼前这个国字脸皮肤黝黑的男人身上的气场所震慑。 章恬个子并不魁梧,一身矫健的肌肉正是沙场老将的象征,而这不是最重要的,章恬有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汉生和他对视了一眼,浑身上下就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千军万马朝着汉生冲杀而来。 章恬看到汉生也在孟神机书房,很快黑了脸。冷哼一声:“不成体统!你一个小丫头怎可擅自干涉军务。孟神机你荒唐,竟允许一个小丫头随意出入你的书房,以后不许让她再来!” 汉生暗自想道,不来书房更好,反正汉生也不喜欢看这些沙盘阵图,这些天被孟神机问东问西都烦都烦死了,不要汉生来汉生乐得清闲。 孟神机悄声反驳道:“将军您误会了,是我要求弟汉生姑娘来教汉生阵法,陆沉说她师从一位高人,我也与她较量过一番,她确实是兵阵一道的高手,前几日还改良了轒輼车和云梯。我这才请姑娘来教我。” “胡说八道,你入军中任职前曾修兵法五年,才有如今的本事。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就算有师傅才学几年,怎么可能比你强。你不可再擅自让她看这些兵书阵图,泄露军机你可担待不起!”章恬义正言辞。 孟神机低下头不说话了。 “既然是陆沉的未婚妻就守好本分,军机大事就不必参与了。明日起你与其他家眷一样,去帮忙做后勤。现在本将军与孟军师有事要商议,请回吧”章恬干脆利落地对汉生下了逐客令。 汉生撇撇嘴,敷衍着向他见了礼扭头便走。章恬皱眉并未说什么,转头开始与孟神机议事。 现在还是中午,汉生闲着也是无趣,便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庭院,找了块炭在庭院的地上写写画画,开始了一项现代的游戏,数独。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数学是汉生强项,回回考试第一,高考数学145分,仅以一道选择题之差与满分擦肩而过。那一世的汉生没有什么朋友,不喜欢与同龄女生探讨无意义的八卦,也不喜欢看剧情脑残的肥皂剧,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就是一个人静静玩数独。 汉生很快在地上画好一个9*9的大方格,然后再将整个大方格分为9个3*3的方格,每个3*3的方格中填1-9之间的两个数,保证横竖均不重复。给自己出好题目后,便开始兴致勃勃玩了起来。 横向三五六竖向二七八中间是四! 汉生正准备将最后一个答案填入小方格时,一只脚印踩在那里,汉生不悦地抬起了头,引入眼帘的正是陆沉儒雅的脸。 “方才汉生见汉生姑娘画得入神,便好奇来看看,不知这些方格和符号是什么竟如此有趣。”陆沉沉稳的声音甚是好听。 “这是个游戏,叫数独。将1-9的数字填到这些方格,然后”陆沉今天似乎兴致很好还很闲。难得有人喜欢玩数独,于是汉生就向陆沉解释了一下数独的游戏规则,又教他辨认了1-9的阿拉伯数字。 规则教完后汉生开始出数独题来考他,一开始的时候需要稍久才能解开,但陆沉很聪明,很快就领会到这个游戏的精髓,熟悉了阿拉伯数字的表达后,解题速度迅速变快,并且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此处横为三六九,竖为二四八,斜方一五,故余数为七。”陆沉抬头对汉生一笑,解出了最后一个空格。 大约三分钟前就已经解完全部数字的汉生微笑回应以示鼓励,心中默想,陆沉这智商真是惊人,现在的解题速度只是稍逊于汉生,再玩久一点,估计就比汉生还快了。 “听说你今天被章将军骂了。”陆沉问汉生,语气中透着关心。 “无妨,章将军说得对,阵法图涉及军事机密,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章将军向来是谨慎之人,不信任你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从没有女子参与军务的先例。” “是啊,情理之中。我一介小女子如何有资格参与军机大事。”汉生淡淡道。 汉生心有些冷,这个世界对待女子的态度虽不像原来那个世界那样保守,但女子在他们眼中依然成不了大事,只能依靠着男人来生存。不知为何汉生忽然有些沮丧,并回想起一些遥远的前尘往事,上一世那些考试不及汉生优秀的男生不满的眼神,销售业绩不如汉生好的男同事嫉妒的目光或多或少透露着一种信息,女生凭什么比我强,女性,就该比男生弱。 “陆将军还是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陆沉似乎感受到了汉生心中的不悦,连忙解释道:“汉生姑娘,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机敏聪慧精通兵阵,这些优点并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改变。只是姑娘出来军中,章将军与你并不相熟,需要些时间来了解。我相信等他了解你的为人以后,一定不会让你的才能埋没,明珠蒙尘。刚才的话是我表达不当,还请姑娘原谅。” 汉生略带惊讶地看着陆沉,陆沉也正一脸认真的看着汉生,这是汉生与他第三次四目相对。汉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真诚与坚定,汉生相信这番话是他真实想法。而这眼神中,还带有一丝鼓励,甚至还有一分性感。 呸呸呸,想到哪里去了。 回神后的汉生慌忙将视线撤开,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红。汉生丢开炭块拍拍手准备回房间,发现两只手已经和炭黑成一个色,有些不好意思,便将手背到裙摆后面擦了擦。 陆沉微笑着握住汉生的手打开,拿出一个手帕细细为汉生擦拭了一下,随后将手帕递给汉生。 汉生握着手帕低下头,只听见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陆沉也静静站着,没有说话。一时静谧无声。 “姑娘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陆沉亦是低头,转身以比平常略快的速度离开。 似乎有些慌乱? 秋末的风,凉凉的,也暖暖的。 汉生回屋洗净了双手,又将陆沉递给汉生的手帕认认真真洗干净晾好。 今天早上积累的不快一扫而空。 用过晚饭以后,一个小丫鬟来向汉生见礼,说是陆沉派来专门照顾汉生起居的。 小丫鬟叫月季,年纪与目前的汉生差不多,十二三岁的样子,做事十分麻利。 “章恬将军吩咐过,小姐明日还得去兵营后勤处帮忙,今日早些歇息吧。” 月季迅速将汉生不算整洁的庭院与房间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笑着对汉生说。 汉生点点头,月季马上将烧好的热水端来伺候汉生洗漱。 “小姐以后想做什么尽管吩咐月季就是。”月季又笑了,眼睛眯成月牙弯弯。 真是个勤劳可爱的小丫鬟啊。 第十一章 意外偷听 第二天一早,按照章恬的命令,前往兵营后勤处帮忙。后勤处的人还真不少,男男女女各自忙碌着,和练兵的校场截然不同。 所谓后勤人员,便是军中除了上战场士兵以外的成员,多半由老百姓来担当。军中除了打仗以外的所有需求都由后勤满足,保证前线将士能够专心作战。负责粮食、草料的收集、加工和运输;武器的制造和装配;木材的砍伐、加工和运输、木炭的烧制、矿石的开采,冶炼;布匹的纺织和染色、衣物的剪裁和缝制;车辆的制造和修理、军用牲畜的饲养;舟桥的修建、道路的维护、营地的修建,伤病的医护等等。 女子相对而言力量较小,主要负责纺染布匹,裁剪衣物,烧火做饭,看护伤患,饲养军用牲畜一类需要细心又不靠体力的活。 汉生既不擅长女工,也不会烹饪,也不想看护伤员,便在人员登记处选择了喂马。 军中的马匹是品种较好的凉州大马,身高15米左右,这种马体型优美,奔跑迅速有力持久力强,一日最多能奔袭八百里,虽比不上边牧族的千里良驹,也已经是平原数一数二的好马。也正因如此,凉马的食量消耗惊人,而且草料搭配需要十分精心才能养好。 秦阳军分工明确,每二百匹马由两人负责,和汉生搭配的是另一个叫安禄的小伙子,见汉生年纪小便包揽了洗马和铲马粪这类体力活,于是落在汉生头上的活就很闲了,只要一日三次按时按量将草料放进食槽。汉生抱着一捆捆精料分到各个马槽,很快将负责的那一片的马喂好。 剩下的时间汉生便悠闲往草垛上一躺,开始思考。 一片马场是二百匹马,军营中像这样的马场大约有不下四十个,也就是说秦阳军中骑兵兵力就有至少八。 而且这只是陆沉他们的人马,而其他秦阳军队的人马并未可知,如赵芳打秋城时带的五千骑兵,再加上秦阳军的首领张仪手中的兵马…… 战马数量也是军队军事实力的展现,不仅是军力,更是财力。这秦阳军,还真是有钱! 这些骑兵要是配上重甲,再用上子冉的金锁阵,那杀伤力 汉生不知不觉在脑海中构建着阵法图,以当年子冉最引以为傲的金锁阵为基础,能发挥三倍的兵力效果。 “你想多了,重甲骑兵阵没那么好练,目前以秦阳军的实力还差得远。”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汉生脑海中想起。 不用问也知道,就是那只龟壳子。 汉生没好气地说:“你又醒了?你们龟类冬眠时间不是都很长么,你倒醒得快。” 神屋顿了顿,“我只是沉睡,并非冬眠。” “总之都是睡觉,差不多了,又是什么事?” 半晌无语后神屋开口说道:“我感应到东方有股力量在吸引我。现在的我只是附在这龟甲上的魂魄,并非我的本体。而我感觉到这股力量与我的本体有关。” “哦,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汉生翻了个白眼。 神屋说:“你想回去吗?如果汉生能找回我的本体,恢复原来的力量,就能将你送回原来的时代。” 这回汉生是真真动了心。 现在这个战乱年代危机四伏,虽然秦阳军最后会推翻晋王朝,汉生也成功留在了秦阳军中,但这并不能保证汉生就完全没有性命之忧。战争过程中也是会死人的,倒霉的刀下冤魂说不定是谁呢。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三百年后的太平盛世更好。 不过既然能够时空穿越,是不是也能将汉生送回现代呢? 汉生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你能送我回到更原来的时代吗?” 神屋疑惑道:“你是说晋朝之前?我只能将你送回你来的地方,并不能做到在时空中随意传送。” 果然还是不行,也对,神屋都是自己来到汉明王朝以后才得到的,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过去。汉生叹了叹气接受现实,准备先回到三百年后。 “汉生该怎么做?” 神屋想了想,说:“继续留在秦阳军中,最好能获得他们的信任,帮我找到那股力量。另外,小心章恬。” 没说几句话的神屋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东方,东方是哪? 汉生开始在脑海中搜索地图:此处大泽,往东是秋城,再往东是金城,雁荡关,再往东,便是洛水。 也就是说,运气不好的话汉生得在秦阳军中待到洛水之战咯? 汉生对陆沉的印象虽有改观,却仍然心悸于未来将发生的那场大战,那数十万的亡魂。 汉生打定主意,先利用三百年后的上帝视角帮助秦阳军打赢之前这几仗,获得秦阳军和陆沉的信任,尽量在洛水之战前找到神屋的本体,最理想的状态是,能设法避开洛水之战。 一天三次喂马任务完成后,汉生直奔陆沉处,却被告知陆沉与章恬孟神机议事去了,扑了个空。 有些泄气的汉生回到自己的住处,月季已经很乖巧地替汉生做好了饭菜烧好了热水,汉生吃过饭恢复了些精神,便让月季替汉生找些布与空白的竹简。 这个年代还没有纸,推演起阵法来十分不便。 月季去了很久方才回来,很不好意思地递给汉生一小块半米见方的布与数片竹简。苦着脸说她实在是找不到了。 虽然秦阳军军力充沛也颇有财力,但是布匹与竹简属于重要物资,寻常地方十分有限。 汉生紧皱眉头,接过那小半米的布,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月季也好奇地在一旁看着。 一个时辰后,半个金锁阵雏形已成。月季已经抱着凳子打起了瞌睡。 再这样画下去布就不够了啊。汉生捏着下巴思索着,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卧床。 嗯,这个素色床帘就挺不错嘛。 汉生走向床边,打算把床帘扯下来继续画。不知道是汉生力气不够还是床帘太过扎实,拽了好久都没有拽下来,汉生站定床前一个深呼吸,双手借着全身的体重用力一扯。 “砰!” 倒了挂衣服的架子,摔了龇牙咧嘴的汉生,惊醒了熟睡的小月季。 床帘纹丝不动。 月季被吓一跳,连忙过来扶起汉生:“小姐你有没有受伤?” “无妨,月季,家里可有剪刀?这床帘忒难扯了些我还是用剪刀绞吧。” 向来听话的月季被汉生惊呆了,死死拦着汉生,死活不肯告诉汉生剪刀的下落,威逼利诱半晌无效后,汉生只好作罢,悻悻地洗漱上床睡觉。 而此时汉生一直没有意识到,曾经见到阵法图就犯困的汉生,现在居然能够聚精会神画一个时辰的阵法图。尽管那阵不是她原创的。 第二天下午喂马结束后汉生并未急着离开军营,而是等到入夜悄悄摸摸跑去隔壁纺染布匹处张望,希望能找机会顺手牵羊一些布料。刚刚进入悬着漂过的白布的地方,便听见前方二人的对话声。 “如今主公意欲自立为王,我一直未曾表态。主公虽复了我统帅之职,却也第三次问及此事,命我撤兵回青州与大军会师。真是进退两难。” 好奇之下汉生循着声悄悄靠近。 “是啊,如今秋城已是我们囊中之物,我们趁势东进,拿下金城和雁荡关就能直逼洛城,守着洛城天险等于夺下了晋朝的半壁江山,将来足以与晋国分庭抗礼,那时再称王也不迟,主公何必如此心急。”这个沉稳的音色汉生十分熟悉,正是陆沉。 “主公是不放心咱们,本想借着赵芳来打压咱们,还好咱们有所防备,假借遇刺之名将计就计赶走赵芳。只是主公明着将赵芳贬到商河却不夺他的兵权,未必没有收拢兵力的意思。” 这个声音是章恬。与那天见汉生的疾言厉色不同,此时的话里却透着焦虑。 “老师,主公虽屡次命你撤军,可眼下晋军唯一可用的大将吴钩尚在平定北疆戎族之乱,拿下洛城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攻下可就难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是为了秦阳好,主公不会怪罪的。” 章恬沉默不语,似在犹豫。过了一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双手握拳目光坚定。 “就这么办!元良,秋城你务必尽快拿下,此后直奔金城、雁荡关和洛城。主公那边我先拖着,等咱们拿下洛城定了秦阳的根基,再回头向主公请罪不迟。” “陆沉遵命。” “另外”章恬正准备继续说时,对话戛然而止。 “谁在那里!”汉生正纳闷何处漏了破绽时,背后忽然有双手推了汉生一把。 汉生重心不稳碰到了挂在前方的布。在汉生还没反应过来时,挂汉生面前的布被掀开,陆沉与章恬二人见了汉生皆是一惊。 汉生来不及思考推汉生的人是谁,强行镇定下来,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咦,陆将军和章将军也在,好巧。” 章恬面色不好,陆沉亦是皱眉。 “你来这里做什么?”陆沉问汉生。 “我中午散步偶然来这里,结果不小心迷路把匕首落在了这里。下午喂完马来找,转了好久刚刚找到,就遇见了你们。” “喂个马而已带匕首做什么,你个小丫头分明在说谎,你刚才都听见了什么?”章恬一脸不信,目光阴沉看着汉生。” 汉生最怕的就是章恬这双鹰一般的眼睛,于是避过与章恬的目光接触看向陆沉茫然道:“什么听见什么,我找到匕首以后迷路转到这里,没想到二位将军也在,我实在不记路,正好有劳二位将军带汉生出去呢。” 陆沉将信将疑,而章恬确是丝毫不信,冷哼一声。 “表哥这里好黑汉生害怕,你快带汉生出去吧。”汉生一咬牙,摇了摇陆沉的胳膊,烧红了一张脸,还好夜里看不出来。 陆沉看着汉生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章恬,向他抱拳行礼道:“表妹不记路,属下送她回去属下先告退。” 于是陆沉拉着汉生离开了军营。 章恬的目光一直盯着汉生的背影,眼中闪现一丝杀意。 第十二章 兵不血刃 陆沉一路送汉生回到汉生的房间,月季听见脚步声连忙笑着出门迎汉生,看到陆沉与汉生同行,笑意更甚。 汉生发自内心地向陆沉道谢:“多谢陆将军救我。” 陆沉点头不语,牵着汉生的手进了屋,给了月季一个眼神。 月季立即会意,费力从箱内捧出像是棉被的东西放在桌上。汉生细细一看,一大捧竟全是空白的羊皮卷。 陆沉笑道:“听月季说你四处寻找布匹作图,差点连床帘都绞了,这不,给你送些羊皮卷,在上面作图不会沁染,比布好用,你这床帘还是好好留着吧。” “月季你也真是的,这点小事也来打扰陆将军,以后不许这样了。真不好意思。”汉生白了月季一眼以示责怪。 心里暗想:小月季,干得好! 陆沉不可置否点点头,抚着桌上成堆的羊皮卷,眯着眼道:“这样姑娘就不必盯着军营那些布了,私自盗取军用物资会判砍手之刑。” 啊!原来被看穿了! 汉生大囧,用手挠着脑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尴尬笑了笑。 囧了一会汉生开始暗自庆幸,看来陆沉相信了自己,以为自己并未听见他和章恬的对话。 陆沉看着汉生窘迫的表情,嘴角不动声色扬了扬。 随后好奇问道:“只是不知姑娘要作什么图,竟如此看重。” “陆将军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汉生大方的将月季收进柜子里的金锁阵图半成品拿出来,摊在桌上。 “这是…!”陆沉看了一眼立刻两眼放光,死死将视线锁在了阵图上,再也不肯移开。 “乾坤巽艮,天地风云……奇正相生,首尾相连…真乃绝妙之阵!” 陆沉全神贯注看着这块小破布的同时,还不时发出惊叹声。 这正是三百年后识货的军事高手见过子冉此阵之后的反应,据说当年连汉明王朝的大元帅齐国政看了,都赞过一声“此阵奇绝,后生可畏。”元帅金口一开,追捧的人自然更多,军中将领纷纷传阅此图并成为风潮,不论是否看得懂,都要装模作样细细看上至少半个时辰,然后竖起大拇指赞一句“此阵精妙”。 这段“光辉历史”,在汉生来到这个时空之前的半年里,子冉看似谦虚实则炫耀地向汉生讲过无数次。汉生早已见怪不怪。 而看到陆沉目前这番反应,汉生却隐隐有些开心。 于是汉生耐心等了一会。 陆沉已经看完,却依然不舍得将视线从阵法图上移开。 于是汉生开口:“此图不全,这布太小了我只画了一半。” 陆沉这才将思路从阵法的玄妙中剥离出来,激动地一把抱住汉生的双肩:“真的吗?姑娘可知这完整阵法?!” 汉生被吓了一跳。陆沉向来是个沉稳的人,今日却如此失态,倒是难得。 而陆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汉生退开一步,低头搓着手向汉生道歉:“陆某唐突。只是这图实在绝妙,我一时忘形,还请姑娘原谅。” 汉生拍拍胸口,平复了下心情回复道:“无妨,无妨。此阵乃我英年早逝的师兄所创,我想着秦阳军日后征战或许用得着便想记录下来,报答陆将军对我的收留。这才想找一些布帛竹简。” “原来如此,以后姑娘若是需要,随时来找我。明日我便遣人再为姑娘送两箱羊皮卷与竹简,供姑娘作图!” 陆沉很是激动,向汉生要了这张小破布,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汉生亦是很开心地看着桌上满满一堆的羊皮卷,以后不愁没得画了。 吩咐月季将其他的羊皮卷收好,只留一张打算铺在桌上。汉生刚将羊皮卷铺满整桌,打算重新绘制金锁阵图时,小月季已经善解人意地递了只毛笔到汉生面前。 抬头一看,月季看汉生做图时的眼神从昨天的好奇不解变成了满眼崇拜,看得格外认真。 一个时辰后,完成一半金锁阵图的汉生揉揉微酸的手,扭扭略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腰,看到桌子另一头的小月季抱着凳子睡得甚香。 汉生笑着关上门窗替她披了件外衣,自行洗漱后甜甜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汉生继续在桌前奋笔疾书。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能画完了。 而陆沉也十分利落,早早就派了兵士将两箱皮帛竹简送到汉生的房间。汉生欣然接受,随后继续补全昨晚画到一半的阵图。 月季为汉生准备的早点相当可口,吃饱喝足的汉生揣着竹简和毛笔前往军营继续干活。 喂马的活不重,其余空闲的时间汉生便坐在草堆上回忆前世的兵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看着自己歪歪斜斜的毛笔字,汉生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搜刮着可怜的脑容量,这就是曾经身为理科生的悲哀。 汉生背的东西并不多,唯一记得和用兵打仗有关的,就是这篇脍炙人口的《孙子兵法》,还是汉生初中时候背的。咬着笔杆子零零碎碎地回忆着,汉生以挤牙膏一般缓慢的速度在竹简上写着。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始计篇写完,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一卷竹简也见了底。 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趴在草垛上睡个午觉,耳边一个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响起。 “人人都在紧张下一战,你倒睡得悠闲。”正是陆沉。 “不是有你么,秋城这一战反正也打不起来。”汉生换了个姿势懒懒道。 不知不觉中,汉生和陆沉的关系从客套的“姑娘”“公子”变得更为亲近。 陆沉似乎想到二人那日的对话,微微一笑,靠着草垛道:“不错,明日起你不用再来军营喂马,我们启程去秋城。” 对此汉生并不意外。事实亦如汉生那日所料,陆沉与秋城守官早有约定,赵芳攻城的战略与意图便是由陆沉的暗探送往秋城,大军压境之前百姓就已转移到城郊,只留城墙上的弓箭手与一座空城等待赵芳入局。利用赵芳的自负,设伏兵截杀大营,之后火烧秋城围困入城的大军。 此后等陆沉的军队再到达,秋城守官顺势诈称战败而降,这样一来既能减少秋城的伤亡,亦能躲过晋朝投降者斩的军令。秋城守官答应投降的条件是秦阳军不得伤及秋城军民并重建秋城,陆沉同意了。 三日后,秋城兵不血刃归于秦阳,秦阳军心大振。章恬并未将秋城的四千余兵力收归自己麾下,而是给了陆沉。 秦阳军进城后,章恬下的第一道军令便是令全军不得滋扰百姓,先帮他们重建新居。 汉生跟着大军一道,沿途经过秋城曾经的市集。第一次来到秋城时,市集人烟稀少,街上仅有的几个人,面孔上也都是麻木与恐惧。如今虽然因赵芳一战整座城几乎烧成废墟,街上的人却多了起来,百姓们在秦阳军的帮助下干劲十足地重建家园,倒给整个城里添了几分生机。 走着走着汉生悄悄脱离队伍闲逛起来,却在一个角落却看到不和谐的一幕。一个少年被一群军士团团围住。 “来呀傻子,铜板在我手里,来找我拿呀。”一个高个子的秦阳兵手里拿着几个铜板,逗弄着少年。 少年伸手去够,高个子兵往右侧一闪反推一把,将少年推搡在地。周围一群兵士哈哈大笑。 身材微胖的少年喘着粗气,拍拍身上的灰又起来想要再拿回铜板,由于四肢粗大动作并不敏捷,少年一次次被绊倒,兵士们如同看耍猴一般笑得肆无忌惮。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欺负人,汉生看不过眼径直走过去推开高个子秦阳兵,冷冷说道:“章将军命令你们不许骚扰百姓,你们再敢这样欺负人,我一定会告诉将军,将你们统统抓起来军法处置!” “臭丫头你谁啊,敢管老子的事,活得不耐烦了吧。”高个子恼羞成怒,狠狠攥起手,一拳向汉生飞来。 汉生避之不及下意识抬了手臂,正以为要狠狠挨上一拳,只听高个子“唉哟”一声弹倒在地,还不住地揉着拳头。 汉生毫无痛觉,就像被树叶轻轻擦了一下。高个子的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伤得不轻。旁边的兵士见势不妙,纷纷向汉生攻来,此时汉生感觉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壳状物罩在汉生身体外部,一股暖意包围全身。 汉生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前来攻击汉生的士兵都一个个被弹了回去,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妖妖怪啊!”士兵吓得丢下铜板作鸟兽散。 汉生无视这句话,捡起地上的铜板。 “喂,龟壳子,刚才是你替我挡住了他们的攻击吗?”汉生心里问道。 没有回应。 汉生将铜板递给少年。少年接过铜板后,一脸真诚地向汉生道谢。少年的眼神十分清澈,一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样子,却莫名给汉生一种亲近感,让汉生十分喜欢,汉生朝他笑了笑说:“小事一桩,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恃强凌弱。” “不要再叫我龟壳子,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女人!”此时一个不满的声音从汉生脑海中传来。 “哟,今天居然这么毒舌,看来龟壳子力量恢复地不错啊。”汉生啧啧称奇,以前和神屋说话,他的声音不是高冷就是有气无力,其他时间都在睡觉,今天的声音听起来有精神了许多。 “不错,到了秋城以后,我感到自己的力量在开始恢复。尤其是刚才你靠近这里的时候。” 神屋再次恢复高冷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掩盖不住的欣喜。 “这位姑娘好心救我,你怎么能说人家姑娘是没有教养的女人呢。”这个少年一脸委屈道。 “就是!你才没教” 等等? “你居然能听见我们说话?!” “你居然能听见我们说话?!” 汉生惊讶地张大嘴巴。同时感到身上那层保护壳震了一震。 第十三章 纯粹之体 “是啊,我能听见你在和一个龟壳子对话。”少年一脸无辜。 神屋:“” 少年不知道神屋叫什么名字,便沿用了汉生的称呼喊神屋龟壳子。 汉生强忍住笑意问道:“你为什么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少年挠挠头,一脸认真看着汉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听到,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然后前几天我的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五宝告诉我,我等的人就要来了要我耐心守候。如今看来,我等的这个人就是姑娘你了。” 汉生耸耸肩,表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的神屋若有所思。 “我要跟你走。”少年满脸希望看着汉生笃定道。 汉生笑着摆摆手:“你跟我走了家里人怎么办,这哪里可以,你还是回你家人身边去吧。” 少年黯然,清澈的眼神似乎蒙了一层水汽,透着哀伤道:“我没有家人,从我记事起就在秋城的军营喂马,如今秋城沦陷我也没处可去。” “你可以回军营。” 少年摇摇头,眼中哀伤之意更浓。 汉生瞬间被这种眼神打败,想着这个少年回了军营怕也是要被那群秦阳兵欺负。 “那好吧。你先跟我来吧。我也只是暂时留在这里,收留不了你太久。”汉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少年的目光瞬间被点亮,如同天上闪耀的星星,璀璨迷人。 陆沉在秋城给汉生安排的住所是一个朝南的小庭院,在秋城各种烧得乌漆抹黑的房子中算是难得保存完好的,又派人刚修缮过,小是小了些但整体清爽干净。汉生住了朝南的一间,月季住靠厨房的东间,空着的西间让月季收拾了一下给那位少年住。 少年带的东西很少,只有一套衣服和几个铜板,很好安顿。少年名叫小巫,对自己出生的印象很模糊,记不清具体年纪,他口中的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五宝,就是他的五枚铜钱。 “你为什么喜欢玩铜钱呀?”替他安顿好了以后,汉生在桌前坐下,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泡茶一边好奇地问他。 “因为他们会和我说话,会告诉我很多很多故事。”少年将自己的小包裹打开,掏出五枚铜板,献宝似的递给汉生看。 汉生拿起五枚铜钱左看右看,只见着铜钱上的花样和字样模糊些,而这想必也是因为少年经常把玩所致,其他的地方与普通铜钱并无二致。 汉生摆摆头表示看不出什么神奇之处,继续喝茶。 小巫微微一笑,将铜钱拿回手中,双手合十摇了摇向上一抛,等铜钱落地。如此重复了三次。 第三次铜钱落地时,小巫蹲下身去细细观看十分专注。 小巫蹲着身看着铜钱,汉生喝着茶看着小巫。 小巫的脸十分好看,尤其一双清澈的眼,略有不足的是身材微胖,往好听了说是壮实。小巫微丰满的身材蹲下以后形成了一个圆,活像一只蜗牛。 过了一会儿将铜钱捡起,然后转身认真看着汉生说:“我的小铜板告诉我说,小姐姐今晚不要待在自己的房间哦,有一颗邪恶的星星要来抓你。” “星星?什么星星?”汉生疑惑不解。 “我相信小巫。你今晚,先不要回自己房间了。”神屋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这样说,我今晚就先不回去。” 这个话题结束后,汉生饶有兴趣地继续问起小巫的来历,汉生能感觉到神屋对这个少年也很感兴趣。 小巫只说自己有印象的时候就在秋城喂马了,至于父母亲人故乡故友一概不知,边说还边不好意思挠挠头。 汉生与小巫聊得正欢时,感觉全身皮肤开始微微发热,一开始汉生没注意,结果后来越来越热。汉生不满嘟嘴道:“龟壳子你干嘛呢,你要烫死我啊。” 只见汉生身上冒出一道微蓝色的光晕,质感如烟雾一般悬在空中,这道光晕渐渐形成一个触手,探向面前的小巫,而小巫浑然未觉,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蓝色的雾越来越浓密,渐渐在小巫身前形成一个包围圈,然后试图从天灵盖处进入小巫体内。 汉生呆呆看着,问道:“龟壳子你要对小巫做什么?” 小巫依然什么都看不到,见汉生突然呆呆望着他的头顶,还突然冒出一句话,一脸无辜迷茫。 只见蓝色的雾越积越浓,颜色也越来越深,从小巫的天灵盖处渐渐进入体内,而汉生能够清晰地看清蓝色光晕在小巫体内的轨迹,蓝雾毫无阻滞地穿过小巫地整个身体,并从小巫的四肢渐渐散了出来,丝毫没有在小巫体内停留。 “你竟是纯粹之体?!”脑海中传来神屋吃惊的声音。 小巫摸摸脑袋,听到神屋的话一脸不解。丝毫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小巫问神屋。 “是,我问你,刚才汉生用神识探查你的身体,你有什么感觉?”神屋发问。 “感觉?”小巫歪歪脑袋托腮想了想,“没什么感觉呀,就是有点痒,不过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果然是纯粹之体。难怪汉生接近你时感觉自己的力量有所恢复。”神屋深吸一口气道。 “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感觉我听不懂。”汉生一头雾水。 小巫歪着脑袋附和汉生:“我也听不懂。” “纯粹之体是一种绝佳的天然灵体,每个人的灵魂都包含灵力,一共存在五种灵力,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普通人的灵力弱,无法感知到自己的灵力属性。而少数人的体质异于常人,能感知五行中一种或几种,这样的体质就是灵体。”神屋解释道。 汉生点点头,接受了神屋的科普。“哦所以说小巫的纯粹之体是最好的灵体咯?那他属于五行中的哪一行?” 神屋的声音激动起来:“纯粹之体不单独属于任何一行,没有属性。因为这种灵体包含了五行的所有属性,五行归一。拥有灵体的人万中无一,拥有纯粹之体的人,千年难遇!” “那这种体质,能做什么?”汉生好奇地追问道。 神屋的声音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呃,我只知道单属性的灵体能够亲近相关的元素。譬如火灵体与火亲近不惧灼烧,用同样的柴生火做饭,火灵体生的火就会比普通人生的火更旺些。譬如木灵体能亲近植物,种出来的菜苗会格外茁壮些。” “至于纯粹之体,我只知道有一本**曾提过一种功效,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纯粹之体,其他能做什么我不知道。”说到这里,神屋停顿了一下。 “别卖关子了,那本**上提到的是一种什么功效?”津津有味听到一半的汉生不满地催促着。 “你真想知道?” “废话!你赶紧说!”最讨厌这种话说一半的人了。 “用来炖汤。” 第十四章 八部轮回 “噗!”汉生一口茶水喷了小巫一脸。 说完那四个字以后的神屋陷入了短暂的尴尬。 小巫默默擦去脸上被汉生喷到的“茶口水”,若有所思。 “炖人肉汤?”汉生心里莫名生出几分荒诞。 尽管小巫长得确实很可口,尤其是蹲下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去了壳的蜗牛。 汉生脑海中不由得幻想出了穿越来到这个时空之前的法式焗蜗牛。一个一米的大汤盆,装着白花花香喷喷的小巫,配上芝士和青椒 汉生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连忙在心中默念了一百遍“不可以吃人肉不可以吃人肉” “那么,那本**有没有说,纯粹之体炖出来的汤有什么功效?”汉生有些发怵,还是耐不住好奇继续问。 神屋回答:“那本**的作者是数千年前的一个食人魔头,金火双灵体的独特体质,借着自己的优势杀人放火四处吃人。一次寻常的觅食过程中本打算抓个男童煮晚饭,却发现自己所向披靡的绝技失了效。小娃娃刀劈不入火烧不坏,不止如此,男童还绳勒不窒水淹不溺活埋不死,这才发现这个男童是纯粹之体。食人魔头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食材,一下子激起了好胜心,硬是困着这个男童七天七夜活活饿死以后炖了汤。对了,那本**的名字叫《食人录》。” 听到这里汉生抖了一抖,浑身汗毛直竖。 “那吃完了以后呢?” 神屋继续道:“吃了以后,杀人魔头多年杀人食人积累的煞气和戾气渐渐消失,整个人由暴戾弑杀变得平静祥和,此后杀人魔头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在大众视野里出现过。” 神屋顿了顿,似是在回想:“现在关于魔头的下落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食人魔头吃了纯粹之体以后回想着身前的罪孽深重,羞愧不已挥刀自杀了。另外一种说法是食人魔头吸取纯粹之体的力量后能够穿越时空,去了另外的世界。” 汉生听完以后默默无语。心里暗想,这纯粹之体不就是《西游记》里的唐僧么,是人是妖都想来咬一口。 “难怪我的血能治病,原来这么滋补啊。”小巫一脸憨厚地笑着说。 汉生哭笑不得,为小巫清奇的脑回路感到惊叹。难道他觉得拥有这种随时可能被坏人抓去吃掉的体质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汉生正打算说些让小巫小心警惕不要被坏人抓走吃掉之类的警告时,神屋无耻地开口了:“小巫,我想借用你的一滴血。” 小巫愣了愣,显然也没有想到神屋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样子十分呆萌。 神屋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过了一会儿便将实情告诉了小巫。“我本是神龟,却因为数千年前一场意外受了重伤,本体已失去踪迹,只剩一缕神识附在龟甲之上,我想试试你的血能否助我恢复。当然我不会白受你的血,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恢复力量后绝不推辞。” 汉生心中暗暗腹诽,龟壳子的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啪啪响。小巫是纯粹之体,除了可能会被活活饿死以外似乎没有什么能够伤到他,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不过汉生并没有反驳他,因为汉生也好奇小巫的血是否真的这样神奇,如果真的能够让神屋恢复的话汉生也能尽早回到三百年后。 “好啊,不过只能一滴哦。我失血的时候会很累。”小巫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真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汉生叹叹气。 小巫刀枪不入,只有他自己能够伤到自己,于是汉生将陆沉送的匕首递给他。 由于神屋目前并没有本体,便让小巫将血滴在汉生的额头。 小巫将破开的手指抚上汉生额头中心,留下一个小血点。汉生感到指间异常冰凉,那一滴血更是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汉生额角的十字疤痕亦开始隐隐作痛。 小巫完成动作后,马上打起了哈欠显得很疲倦的样子,也不顾汉生和神屋还在房里就径直爬上床,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此时汉生额头上的血点开始变色,由红色变浅再变得透明,最后散发出柔和的白光,血点的半径开始逐渐缩小,血点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一道微弱的蓝光一闪而逝,而汉生的左手小拇指上,出现了一枚微型龟甲轮廓的戒指。 这是汉生第一次看到这么丑的戒指。原本因为血滴冷到说不出话的汉生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神屋成功了。小巫的血的确对他的恢复起了莫大的作用。 “龟壳子,你感觉现在怎么样?这个戒指现在算是你的实体了吧?”汉生把玩着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问道。 神屋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兴奋。“纯粹之体的力量果然奇异,我的力量恢复了四成!” “现在你小拇指上的戒指,是我暂时塑造的实体,能够减少我在这个世界能量的消耗。另外有份大礼送给你。” 神屋说着这话的同时,汉生感到脑海中出现了一卷图,卷轴上写着四个字--《八部轮回》。 汉生心念一动,图纸缓缓展开,只见此图周围隐隐有五色光泽环绕,而当汉生想细看图中的内容时,却什么也看不清,只看了数息就觉得精神疲惫起来。 汉生收了精神,问神屋:“这是什么?” “是能帮你回到三百年后的好东西。《八部轮回》是绝世功法,顾名思义功法一共有八层境界。据说练到第八层能进行时空穿梭,但是从没有人达到过这个境界。你只需练到第二层,我就能帮你回到三百年后。作为一只过来龟,我可以友情提示你,练功第一层的途径,是找到生与死的大门。” “什么是生与死的大门?”汉生不解。 “这个汉生教不了你,功法境界的提升只能靠个人悟性,我只能给你提示到这个份上。”神屋的声音又恢复了招牌式的高冷。 “说得这么厉害,那你练到了第几层啊?”汉生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 神屋见汉生有些泄气,难得安慰了汉生一句:“你迟早会领悟的,别太灰心。虽然我已经练到了第五层,但也足足花了数千年之久。” “几千年”你这还不如不安慰我呢,我活得了那么长么? 神屋好心的“安慰”,成功将汉生的郁闷又加深了一层。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灌起来,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带走了一丝烦躁。 神屋高冷的声音忽然拔高一调:“嗯?你居然成了水灵体?” 第十五章 命悬一线 神屋啧啧称奇“之前我早看过你的身体,明明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现在居然灵性这么高了,纯粹之体不愧是” “请注意你的措辞。”汉生黑着一张脸打断神屋,你早就看过什么了你就看过,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还。 “水灵体?什么意思?” “你想想刚才喝的水什么温度。”神屋提醒道。 汉生回过神,对啊!这壶茶水是月季刚刚烧的热茶,之前也一直是热的,可刚才自己喝下去时却是冰凉爽口。 汉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桌上。刚刚出茶壶还冒着热气,果然很快地凉了下来,再过了一会儿,茶杯外壁凝起了一层水珠,茶杯内的水已是冰凉。 原来是真的!汉生开始兴奋起来,开始对茶杯不亦乐乎地升温降温反复多次,还真好玩! 过了一会,汉生对改变茶水温度的新鲜感渐渐消失,突然冒出了个新想法。 汉生看着茶杯,用意念感知着水的元素,清晰地感受着茶杯中的水微观下的状态,那是一颗颗透明的小水滴,柔和透明的形态随着汉生的意念变化多样,微凉的质感透着舒适与亲和,心中默念,起来,起来。 茶杯中的水渐渐减少挥发到空气中,然后空气中的水在汉生的指引下渐渐聚集一团水雾。 目睹一切的神屋亦暗自震惊。汉生刚才的行为,不仅仅是对水元素的控制,还有空间领域的控制! 他所见过具有这种体质的人世间几乎没有,除了汉生,就只有那位 而接下来,神屋见到了让他十分无语的一幕-- 汉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水雾,它们朝着汉生渐渐靠近,渐渐靠近汉生的脸。 汉生十分享受地让水雾滋润着汉生的脸。这简直就是前世的蒸脸机嘛!还真好用。 “感觉真棒啊~”汉生不由地发出舒服的感叹声。 汉生专注地护理着皮肤,丝毫没有发现神屋的异样情绪。 “我也是水灵体,却是在八部轮回练到第三层的时候才能实现空间控制,连我都羡慕的天赋,你居然用它洗脸!”神屋的内心是纠结又复杂的。 在神屋快要抓狂之前,月季的声音打断了汉生,晚饭的时间到了。 汉生给替小巫掖了掖被子出了房间。 因记着下午小巫说的话晚上不要留在房间内。吃过饭后汉生将房门紧紧锁上,拿了画好的金锁阵图打算先去找陆沉,等晚上回来再到月季的房里挤一晚。 十分巧合的是,陆沉恰好也来找汉生,汉生才出小院子门口就与他碰个正着。 “你来得正好,金锁阵图画好了,我正打算给你送去。” 看陆沉的样子大概是来想和汉生说些什么,见汉生先开了口,说的又是他十分感兴趣的阵法图,便欣然带着汉生去了他的书房。 孟神机的书房被章恬下了禁令,陆沉的书房可没有。汉生毫无心理压力地跟着陆沉进了门。 陆沉的书房十分简单干净。不比孟神机和赵芳,陆沉桌上只有一排毛笔,一张地图。其他地方的布置也是简约干净。 “他们做将军的做军师的,书房里都是成堆的兵书阵法,生怕显得自己不专业似的,偏你不一样。” 陆沉笑笑,“我也带兵书,数量不比他们少。只不过,我把它们都放在这里。”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当年和子冉一起上兵阵课将汉生秒成学渣的时候也是类似的语气,汉生从未给过他好脸色。陆沉略带骄傲的话却并未让汉生反感。 打开金锁阵图,陆沉再次从头到尾细细看了起来,汉生也陪着他一起看。 金锁阵分八个方位: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分别对应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各个方位皆可入阵。 每个方位自成一个小军阵,一旦敌人闯入阵中,八个方位的小军阵朝着中间太极圆心围拢,是为锁阵。 兵阵最外围是刀盾兵,根据情况可配少许弓箭手,其余是长枪兵,用于克制敌方的骑兵。 阵法核心的太极两仪阵,外围骑兵,内围刀兵。围困敌人的同时亦可防止敌军的骑兵攻击。 八门中,从生门、景门和开门入阵的,有望全身而退,从伤门、惊门、休门入阵,兵力将大大受损,从杜门、死门入阵,必死无疑。 敌军若想突围,必须找到各个门正确的方位,从生门攻自景门出方可破阵。而此阵最奇妙之处就是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有一定的旋转方位,八门的方位三刻一变让敌军摸不着头脑,只要三个时辰,生门就变成死门,景门变成休门,敌军极难逃脱。 生门死门相互转换生与死的大门! 汉生脑中一道光芒,在还未来得及抓住时一闪而逝。汉生好像领悟了些什么,离答案十分接近,却又一时无迹可寻。 是时候静下心来思考一番了。汉生打定主意。 此时陆沉也放下阵图,转过身来看着汉生,眼中的赞赏转为黯然。 “你师兄所创金锁阵图堪称天下第一阵,可惜英年早逝,如此惊世之才却无法为我们所用,惜哉。” 汉生从善如流:“是啊,真是可惜了我师兄那天纵之才。” 心里想着,这可是领先时代三百年的阵图,眼下自然天下无敌,只是放在三百年后,便只能屈居第二了。 这第一,正是小汉生所创的“十八阵图”。 为“英年早逝”的子冉唏嘘叹息一番后,汉生与陆沉聊起了金锁阵的妙用之处,陆沉在阵法图上的鉴赏水平极高,汉生还未在羊皮卷上注释金锁阵的使用方法时,他就已经将阵法的妙处领悟得七七八八。 汉生因而省了不少力气,只将他未解之处一一说明,讲解时陆沉亦是举一反三,十分省心。 与聪明人交流的感觉就是舒服,汉生与陆沉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聊到了戌时。 夜色甚浓,因担心汉生的安危,陆沉坚持送汉生回庭院。 陆沉将汉生送至庭院门口便停下,小月季早已睡下,汉生一个人走进黑漆漆的庭院,汉生房间正前方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是谁?”汉生喊了一声,四下寂静没有回应,无声无息地有些诡异。 汉生有些害怕,怀里一摸,将陆沉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汉生缓缓后退,想回到庭院门口,耳后传来一阵风声,一记手刀落在了汉生脖子上。 回头一看,一个黑衣人在汉生身后诧异于自己没有得手。 龟壳子的硬度一般人承受不来,还好有神屋替自己挡这么一下。汉生想。 汉生急急忙忙向院外跑去,黑衣人也迅速反应过来紧紧追上。 汉生的速度并没有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快,很快被堵住去路。黑衣人这次学乖了,直接拔出砍刀向汉生挥来。 “这次真的要完。”汉生心里想着。 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时,刀并没有落到汉生身上。一只手横在汉生与黑衣人之间,准确握住了黑衣人的右手手腕,一扣一震,将黑衣人手里的刀震落到地上。 是陆沉。 黑衣人大概没有想到陆沉会深夜出现在这里,目露讶色。他瞬间左手反握成拳直冲汉生脸部袭来,陆沉连忙回手抵挡松了黑衣人的右手,黑衣人趁机脱身迅速离开。 真险。 汉生被吓得脸色苍白。 陆沉弯腰捡起地上的刀,面色复杂。 第十六章 向死而活 看到略开了一丝缝的房门,汉生暗自庆幸多亏了小巫,否则我今晚怕是性命难保。 我出门之前,房门分明是锁着的! 眼下情况十分明了,有人想要我的命。想趁着深夜摸进我房门却发现我不在,等四处寻找一番后正好看见我回来被我发现,下决心趁我逃出去院子之前将我解决,不想却一再失手还碰见了陆沉。汉生心想。 不过想杀我的人今天既然失手,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动作,今晚算是安全。至于想要杀我的人,十有**就是那位元帅大人了。 陆沉亲自将汉生扶进屋,亲自确认反复庭院四周没有威胁方才离开。 汉生今日下午看八部轮回图时费了些神又在晚上受了惊吓,精神尤为疲惫,草草洗漱后,沾上枕头很快睡着了。 翌日一早,汉生按时起床再次元气满满,准备吃过早饭和往常一样去营中喂马。小巫也想去,汉生便带着他一起。 到了军营马场,之前与汉生一起负责喂马的小哥安禄入选当了斥候调去了斥候营。正好空了个位置,汉生请登记的士兵帮忙让小巫补了这个缺。 之前小巫在秋城军营喂马,晋军为了节约军费,一直不曾给他入军籍,除了一日管两顿饭,没有任何报酬。 在秦阳军里当后勤兵是有军饷的,每月三钱银子,不如前线士兵的每月五钱,却也比没有好。于是小巫乐呵呵的答应了。 此时汉生想到了自己初来秋城是为了替老妪送口信,她的两个儿子赵叔和赵季现在应该也在营中,将第一次的马料装到槽中以后,汉生便到炊事营去寻,两个孩子果然还在营中,只是右手臂上缠着黑色孝章。 汉生心头一惊。连忙问他们怎么回事。 弟弟赵季开始掉泪,哥哥赵叔红着眼圈勉强跟汉生说,老妪死了。 “当时赵芳要来攻城,需要提前将城中百姓转移到城郊,我们负责帮忙,正好路过家门口就回去看了一眼。回家的时候娘已经死了,活活饿死的。”赵叔咬着牙,眼眶里的眼泪在打了好几转,始终没有掉下来。 汉生鼻子发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儿切要保全自身,粮够吃,娘甚好,儿莫念。”这是当时老妪托汉生给她儿子带的那句话。 汉生当时想,这大概是老妪能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不想一语成谶。 一个存粮不够注定捱不过冬天的老人,在我初来这个时空无处可去时收留了自己,在自己答应为她给儿子送口信时,给了自己三张饼。 汉生问赵叔:“你恨秦阳军吗?若不是秦阳军反叛,你们也不至于被抓壮丁。” 赵叔却出乎意料地摇摇头:“不,要恨也是恨晋国的暴政。我之前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服兵役战死了,前年饥荒,二哥与前来抢粮的晋兵打起来,被活活打死。现今我归了秦阳军,只求能早日推翻暴晋,给子孙挣条活路。” “可是不管在哪一方,打仗都是会死人的。”汉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之前在晋军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说的,口口声声说我们抵挡秦阳叛军,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父母妻儿。可事实又如何呢?哥哥死了,娘也死了,他们不是因为秦阳军的叛乱而死,而是被过高的赋税逼得没了活路,我们用命守卫的家国王朝,却要了我我至亲人的命。”赵叔的眼神由悲转恨。 赵叔带着恨意的眼神又坚定起来“秦阳军不一样,章将军虽收了秋城,却下令善待百姓,也对我们这些降兵一视同仁。张仪大公也说过,要均天下贫富,人人安居乐业。我相信秦阳军若得了天下,百姓的日子会更好。” 汉生转过头去问擦干眼泪的赵季“你呢,你怕死吗 ” “不怕!我和三哥一样,留在家中或者晋军中也迟早得死。要是我们的死能够帮助秦阳军换来天下太平,他们的父母妻儿不再分离不再饿死,有什么死不得!我们现在虽年纪小只在炊事营,迟早也要拿刀上前线。”赵季握拳,目光同样坚定。 老妪的两个儿子小小年纪,便在生死之事上,看得如此豁达通透。 “以战止战,向死而生。”汉生喃喃念出这句话。这是这个时代的军魂,秦阳军的军魂。 飞蛾扑火固然是自取灭亡。可短短一生碌碌悲苦,若能追求斗沙片刻之光明,何惧之?何悔之? 人固有一死,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生与死,本就不是一个扁平的定义。生命的意义并不止于它的长度,还在于宽度与深度。不论青史留名或遗臭万年,何尝不是永生?以此生一人之死,换后世万人长生,何尝不算生命的延续? 心之所愿,志之所向,便是生机! 脑海中的八部轮回图开始运转,五色光芒环绕着的图样虽仍混沌不明,混沌之中光芒环绕的轨迹却清晰起来,正是两仪阴阳鱼的轨迹,阴阳相生,首尾相接,生死相连。 神屋奇道:“没想到短短一天你就领悟八部轮回的第一层,竟这样快。” 汉生没有搭理神屋,与赵叔与赵季告别,将身上带的《始计篇》给了他们,并承诺他们有时间就来教他们识字。 等汉生回到我负责的那片马场,小巫已经很熟练地将马厩里的马粪清除,一匹匹马也被刷得干干净净。看到汉生回来,笑着说,小姐姐,你好像变厉害了。 汉生笑笑,是啊,的确不一样了。 领悟八部轮回第一层了以后,汉生感觉记忆力变强了不少,以前忘记的一些事情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比如,三百年前师父教过却怎么也背不会的《太乙画箴》。 比如,穿越来这个世界前,初中背过却逐渐忘却记忆零散的孙子兵法。 再比如,穿越来这个世界前,撞向自己的跑车刺眼的灯光,以及当时自己为什么会楞在马路中央。那时自己脑海中忽然闪烁过的画面,是我一身红妆跳下十五米高的城墙,城楼门口的关牌赫然写着:盛京。 第十七章 投石巨车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地上的草结了霜,呼吸间都冒着白气。 汉生有了水灵体和龟壳子所带的保护以后,体温降得比常人低,并未觉得多冷。 回到马场以后,汉生开始琢磨着如何教人识字。 这个时代的字体与三百年后的一样,笔画繁冗十分费墨,自己出来这个时代的时候也为了适应文字颇费了一堆脑细胞。 从最简单的数字和笔画少的教起? 比如一二三,人大天? 汉生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的小沙堆比划着,小巫也蹲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神屋不解,“你何必费这份心。现在战乱,对于他们来说识字并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学会保命。” “学这些也能保命。我的老家有句古话,知识就是力量。”汉生答。 如今是第三天,安抚秋城百姓大体完成,再过两天秦阳大军便要前往下一战的目的地,金城。 得赶快把金城的地形看看了。虽然章恬并不许我参与军事,但刚才与赵叔赵季的对话,让汉生十分受触动。 以战止战固然残酷,从长远上来看却是最正确的选择。如同刮骨疗伤。 为了后世的安稳太平,现在这些将士愿意拿命去填。 那么自己能做的,就是利用所学的知识,帮秦阳军尽可能地减少伤亡。汉生如是想。 “好久不见了,弟妹。我以为你会选择帮忙做饭,没想到居然选择了这个臭烘烘的马场啊。” 孟神机穿着一身玄色长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故作姿态捏了捏鼻子调笑着,一如他之前的风格。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我又是什么事情。”汉生斜着看了一眼,那天的事情气还没消呢。 “还在为那天的事情不愉快呢?本公子今日特意来向你道歉的,汉生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和章老将军计较啦,他那个人就那样,别说我和陆沉了,就是主公也不会直接当面和他反驳。性格和脸一样方方正正固执得要命,可算是表里如一。” 孟神机撇撇嘴,尽管他当面不敢吐槽,背地里的毒舌功力还是不减。 “行了,你别贫,说正事。”汉生噗嗤一笑,这个疙瘩算是过去了。 “欧阳先生遇到个麻烦,想要请教你,不知你今日下午可有空去一趟。”孟神机见好就收,直奔主题。 汉生犹豫了一下,原本她计划的是下午的时间用来将孙子兵法默写出来。 见汉生犹豫,孟神机连忙补充道:“欧阳先生平时很少看重什么人的,这次想到你,应该是你上次那两个改良方法让他认可你的能力,弟妹你就去帮个忙吧,就当是帮我了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孟神机还不忘卖个萌。 “欧阳先生愿意来找我,我自然不会推辞。” 也好,帮着秦阳军改良一下器械,也能够加大胜算。汉生便同意了。 下午将最后一捆马料放入槽中,汉生洗了手嘱咐了小巫一句,便去找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正端着一张图纸仔细端详,时而对着图用手指比划,时而皱眉。 “不知欧阳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因为了解欧阳先生的风格,汉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问了。 欧阳先生对汉生的直接很是满意,似乎很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将图纸递给汉生一边说道。 “我想改良这个霹雳车,让它射程更远,只是目前并没有思路。试了几种方法,不是射程不够就是车坐太过易损。” 汉生接过图纸一看,心里诧异着,这霹雳车的设计十分原始,用的是人力。 霹雳车是后世投石机的前身,《太乙画箴》有过记载,三百年后的升级版投石机已经用的是相对效率更高射程更远的杠杆原理,如今的设计的射程和威力只是原来的一半。 汉生问道:“欧阳先生,请问这霹雳车是谁设计的?” 听到此问的欧阳先生的面色有了一丝得意,眉毛扬起。 “此车是我十年前所创,用于将大石块抛射到所攻打的城池,威力巨大。” 说着欧阳先生开始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皱眉道:“只是霹雳车在两百步时,对十二米高的城墙方有威力,可我们若要攻打雁荡关,雁荡关的关隘城墙有足足十五米,若要强行攻打,只能讲霹雳车放在一百五十步,以五百人同时发力方可奏效。这样一来,不利于我军阵型。” 欧阳先生简单直接,将攻打雁荡关的意图毫不隐瞒说给我听。 “我原本打算加长木臂提高射程,可加长以后虽然射程变长,木臂仅仅三投便要折损。汉生姑娘看看,霹雳车可有改进之法?” 如今金城尚未到手,欧阳先生就已经开始考虑攻打雁荡关的事,可见对秦阳军下一步的战略部署十分清晰,他看汉生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而是一种真切的探寻讨教口吻。 汉生见欧阳先生信任,心里一暖。 假装思考一阵以后,汉生认真道:“用人力投石过于麻烦,我有方法可以改进此处,让霹雳车效率更高。” 汉生指了下羊皮图纸上霹雳车的前臂“其他地方暂时无需改进,只需将原本人力所拉的一端臂上挂上重物,再人力将放石炮的一端拉到地面用绳索固定,使挂重物的一端悬起,就像这样。” 欧阳先生听到此处皱眉思索,似乎并不赞同。 “我原本的想法是石炮端的延长木臂,使发力过程更长。姑娘所言的方法我闻所未闻,如此真能奏效?” 虽然汉生改进了云梯和轒輼车,但也只是云梯外部裹一层泥,在轒輼车顶部加覆牛皮底部抽空木板。 而此时的霹雳车,却是结构上的改进,重要性自然不同。 欧阳先生是器械制造的大家,丝毫不逊色于巨墨门的匠门高手。原本让孟神机请汉生来帮忙也没报太大希望,也只是想着或许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丝灵感。 如今汉生侃侃而谈,似乎真的能大刀阔斧改良时,欧阳先生却有了些怀疑。他最讨厌爱放空话的人。 说着汉生将随身带的毛笔取出,并在羊皮图纸的背面画了个大致图样。“然后在攻城时将绳索砍断,石炮会以更快的速度弹出,射程自然更远。” 欧阳先生并未反驳,只是说“不如姑娘与我将自己所想的改良之法,用目前这里的材料试验一番,看了效果再下定论。” 估计是欧阳先生还没明白我所说方法的原理,欧阳先生虽然已经很了不起,但是毕竟受时代的限制。汉生想。 这是初中物理知识,石炮初始速度越大飞行同样距离时所需时间更短,受重力影响下坠得越少,不仅射程远,射得也越高威力更强。 汉生点头同意了。 与欧阳先生各自利用材料制了小型的霹雳车。 汉生的改良并未太费时,只是在已有的微型霹雳车上,将之前人力所拉的木臂改成了相应比例的重物。 欧阳先生则是加长了填充石炮的一端的木臂。 二人来到各自的五倍比例缩小版的霹雳车前。 欧阳先生将自己改良的微型霹雳车装填石炮,命两个军士奋力拉扯发射石炮。 “砰”的一声,石炮落在了大约十米处。欧阳先生只是点点头,虽然比之前射程远了,他看上去却并不满意。 汉生将按比例计算好重量的重物悬到霹雳车一端,在石炮填充处放置相应比例的石炮后用绳子拉住,固定好以后割断绳索。 “砰”的一声,石炮落在了十五米开外的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欧阳先生脸色涨得通红,难以掩盖兴奋之情。 十五米开外!霹雳车尺寸缩小五倍,相当于射程缩小了二十五倍。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如果用于战争的霹雳车上,射程将达到三百七十五米! 什么概念!换算成步数的话,相当于霹雳车的射程,由原来二百步,增加到了接近二百七十步! 而且无需人力拉扯来投掷,这一改良能够省下五分之一的兵力! 意味着,能够多出四百的兵力投入打仗! 这是可怕的改革,几乎跨时代的进步。 欧阳先生看了眼汉生,汉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早已料到结局。 这个姑娘并未成功的改良而兴奋,也没有因为此番试验胜过自己而自满。欧阳先生心中一动。 “姑娘可愿意留在军中与我一起进行军械改良?” “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章恬将军不允许我参与太多军事,此次来帮助先生只是受孟神机所托。”汉生推辞着,依旧一脸平静。 如此不急不躁,正是适合做军械制造的性子,想要跟着自己学艺的人别提有多少了,那些心浮气躁的人欧阳先生一个也看不上。 如今看到汉生拒绝了自己,欧阳先生反而更加认定汉生是适合的人选。 “姑娘只管放心留下,不用怕章恬那个老古板,包在我身上!”欧阳先生吹着胡子冷哼一声。 这么好的苗子,说什么也不能放过。章恬敢反对我就不干了,让他去求巨墨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们,看他还怎么打胜仗。 欧阳先生心里想着,拿定主义。 “走,我与你一起去见元帅大人!”说着欧阳先生拉着汉生不由分说走向秋城府邸。 第十八章 半部兵书 一路来到府邸章恬所在之处。 章恬重重拍桌,陆沉背过身面色不愉快。似乎刚刚与章恬发生了一场争执。 陆沉转过背身时,正好看到走进大厅的汉生和欧阳先生。 章恬见了汉生下意识皱了皱眉。 还是冲着欧阳先生客气地问了句:“先生此来,找我有何事?” 欧阳先生便将汉生改良霹雳车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并直言想要汉生留在营中给他帮忙。 章恬带着不敢相信的口吻问道:“那霹雳车果真能如此威力?” 欧阳先生郑重点头,一副不由不信的神色。 章恬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不过警告了汉生,只许跟着欧阳先生帮忙,不许参与其他的事情。 哼,要不是为了帮助秦阳军,我才不必受你脸色。汉生面无表情点了头,算是应了章恬的话。 欧阳先生看了看汉生,心满意足转身离去。汉生也离开,朝着自己的庭院走去。 二人走后,陆沉对章恬诚恳道:“汉生姑娘在兵阵一道上的天赋的确远超旁人,欧阳先生也说了她天赋惊人。请老师放心,学生敢以性命担保她绝不会是奸细,不会做出对秦阳军不利之事。” “据我所知,你可并没有一个远在徐州的未婚妻表妹,你如何敢肯定她留在军中没有别的居心?” 陆沉神色坚定,抱拳道:“我曾被赵芳所派的死士追杀,正是汉生姑娘救我,我相信她的为人。” 陆沉想了想,从怀中拿出金锁阵图,双手递给章恬。“老师请看,这正是汉生姑娘师兄所创的金锁阵图,汉生姑娘感念秦阳军收留,特意献给我。” 章恬见了此阵法图,亦如陆沉一般目不转睛。“ “有了此图,我们攻打洛城时胜算更大。那日刺杀的事,以汉生姑娘的聪慧想必知道是谁派的人手。却依然肯帮助欧阳先生改良军械。”陆沉目光一沉,说道。 章恬沉默良久。 “罢了。” “多谢老师!”陆沉深深一揖。 回到自家庭院的汉生吃过饭以后开始马不停蹄在竹简上奋笔疾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始计篇》再次完成! 首篇,是全篇的精华,是对政治、军事宏观条件的比较研究,对战争发展和结局预测,尤其强调用兵前的筹谋。 汉生之前写的《始计篇》给了赵叔赵季,这此打算将通篇《孙子兵法》写完以后一起交给陆沉。 当然了,给陆沉的时候会声称此兵书为《老子兵法》。 《作战篇》完成! 《谋攻篇》、《军形篇》、《兵势篇》 短短一个时辰,兵法十三篇便写完了六篇。 剩余的,明天再说! 丢下笔活动了下手腕子,发现小月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写的东西,一副十分羡慕的样子。 汉生笑问:“怎么,你也想学认字么?” 月季一愣,脸红起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忙不迭地否认。 “不不,我太笨了学不会,只是看姑娘能一口气写这么多字,比我之前见过的教书先生还厉害。”语气却带着向往。 看了眼月季,向来做事干净利落的她如今神色略带拘谨。 汉生觉得女孩子识字并没有什么不妥,便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月季道: “没事,我可以教你识字。以后每晚教你半个时辰。” 月季探询地抬头,忐忑不定的眼神见到汉生带有鼓励性的微笑,心里一暖,也笑着点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说着汉生已经将写好的半部兵书竹简挪到一边,重新铺了新的空白竹简。 来,先从这“月季”两个字开始。 “后来停笔了以后,像是在教小丫鬟识字,姑娘救下的那个少年住在西间,四下很安全并无异常。” 一个黑衣男子在陆沉身边悄声耳语着。 “你做得很好。老师已经答应我不再找汉生姑娘麻烦。成武,明天起你直接跟着姑娘,就说是我派来的。不必潜伏在暗中了。” 陆沉泯了一口茶,脸上露出满意的满意的神色。 “少将军,成武是老夫人在时给您留下的人,上次您把他派去巨墨门,赵芳派的刺客趁机差点就要了你的命,怎能不留他在身边,太危险了!” 如今旁边的中年男子却急急开口劝阻道。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当时汉生救下陆沉以后,来接应陆沉的人。 陆沉用手抚着茶碗,沉吟道:“元左,我还有你在,他们一时不敢拿我怎么样。以汉生姑娘的才干,若能留在秦阳军中,兴许巨墨门对我们而言就没那么重要了。” 名为元左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 只要少将军不是为色所迷便好,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汉生上次差点遇害,自己始终不安心。她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陆沉内心如是想。 “林影那边怎么样了?” 西北大凉州看似与世无争是唯一没有战火之处,对晋庭表面十分恭顺,实则蠢蠢欲动。 目前秦阳军所用的三分之一的兵器出自大凉州,而根据林影之前的探报,大凉州州牧沈常浸暗自在西山训练新兵,数目大约五万。 “林影如今在沈常浸府上当西席,除了教导二位公子读书之外,与同姓林的林副管家关系颇好。听说前几日有些入关的边牧族与府邸来往。”元左收了神,躬身回复。 边牧族?陆沉的眉头皱了起来,边牧族在离石关外,数十年来未曾与大晋起过战火,从去年下半年起,开始在边关有了小范围的带有试探性的摩擦,而晋国当时忙于应对秦阳军的叛乱,并未予以理会。 又是件麻烦事。不过秦阳军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下洛城。大凉州与晋朝之间的暗暗较劲秦阳军自然乐见其成。 “让他继续盯好,有消息随时回报。”陆沉声音冷峻,下令道。 元左应声而退。 是日清晨,汉生精神饱满地起了床。 因为昨天章恬的允许,汉生不必每日一早便前往军营喂马,于是汉生睡了个大懒觉,心情愉悦。 今天月季做的早饭格外可口啊。刚刚吃完一碗粥的汉生,看到还在呼噜呼噜吃得甚香的小巫,满意地眯眯眼。 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月季应声去开门,只见一个身穿白衣,身形精瘦,面容白皙的少年进来。 “汉生姑娘,上次姑娘遇刺,陆将军十分不安,特派属下来保护姑娘安全。”说着抱拳一礼。 汉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浓眉大眼透着机敏,看着体型文弱一路走来步履稳健,说话中气十足,是个练家子。也是个讨人喜欢的样子。 “多谢陆将军。” 上次的事情自己也十分受惊,汉生便没有推辞,直接将少年迎进院子。 “不知小哥该如何称呼?” “属下成武,姓金。姑娘以后喊我成武就行。” 金成武? 汉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十九章 金城之战(一) “成武,你可知道《十面埋伏》和《投名状》?” 汉生打趣道。 成武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一会要去找欧阳先生,你与我同去。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先来一点?”汉生问成武。 成武低头敛目道:“多谢姑娘,我已吃过。以后我会在暗中保护姑娘,不会打扰姑娘的正常生活。” 小巫也准备去马场,汉生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和成武一起去找了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早早就在军营制造器械处蹲着了,十分入神地研究昨日汉生的微型霹雳车。 汉生暗赞一声欧阳先生真是敬业。 欧阳先生抬眼,见是汉生来了,眉开眼笑迎着她进了一个营帐,并要她将图纸详细画出来。 若是让以前的汉生画图自然要费些功夫,只是现在汉生的八部轮回已经修炼到第一层记忆力大增,《太乙画箴》倒背如流,画一个霹雳车图纸自然不在话下。 半晌功夫不到,图纸便画好了,欧阳先生如获至宝地反复看着图纸,得意地摸着自己的一撮小胡子。 除了昨日说的将人力改为重物之外,汉生还在霹雳车的底座上加了四个轮子,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霹雳车的机动性!不用每次将霹雳车台固定在某一处。也不用到了战场时才临时搭建,方便之极。 欧阳先生看了这一改动,亦激动不已。当即拍板按照这个图纸建造霹雳车。 两日后便要前往金城。这两日汉生整日跟着欧阳先生负责督造霹雳车与其他攻城器械。 为这一次攻打金城,秦阳军一次性做了三十架霹雳车。 在这两日内,汉生与欧阳先生时常交流讨教,欧阳先生为汉生的各式各类奇思妙想而惊喜。汉生亦从欧阳先生丰富的实战经验中受获良多。 “譬如这石拒与木拒,便是用于不同的地形。你在霹雳车下加的轮子大大增加了机动性,使其能适应各种地形,若是在山地从低处向高处攻击时,在车轮底部使用石拒能有效增加投射的稳定性,若是在平地,用相对轻便的木拒加固即可。省力又有效。” 纸上得来毕竟是浅,还是要在实际运用中检验成效,而欧阳大师跟着秦阳军数年,为秦阳军建造了大大小小数百种军用器械,经验极为丰富。 汉生虽然书本记得牢,很多图纸与介绍还是显得单薄苍白。而现在这些知识在欧阳先生的讲解中变得鲜活起来。 原来军械制造,也有这么大的学问! 渐渐地,汉生开始真正对器械制造感兴趣,也同时期待着金城之战,霹雳车改良后效果的检验。 这些时日,神屋似乎对小巫格外上心。 汉生偶尔喊神屋想问问关于修炼八部轮回的问题,神屋却爱搭不理。 但是经常地,一回到家,就看到一团蓝雾从戒指中腾飞而出裹住小巫。 而小巫浑然未觉地把玩着自己的小铜板。 似乎神屋很享受靠近纯粹之体的感受。 又监督器械制造忙碌一天的汉生回到家中。 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做好,成武提前吃完默默消失在某个暗处守护。 月季和小巫则巴巴等待着汉生回来开饭。一听到到汉生进院门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开怀。 真像一个温馨的家。 汉生晚上继续将未完成的《孙子兵法》默写完毕。 兵法十三篇,竹简十五卷。 本来想亲自送去,汉生不知为何又想了想,还是将成武唤了进屋,由他将完整版的“老子兵法”转交给陆沉。 明日,就要前往金城了。 章恬陆沉孟神机他们,想必很忙吧。 很快,就能看到改良版霹雳车的效果了,汉生也激动起来,不由深吸一口气。 小月季递过来一片竹简,汉生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月季二字,显得拙朴可爱,已经比第一次写得好了。 汉生明明给了月季一卷空白竹简供她练习,月季却舍不得用,一次只肯用一点点,其他时候都在院子里拿着树枝在沙地上一遍遍比划。 汉生笑了,就着昨天写了月季二字的竹简后面,挥笔而就:“我是最最美丽可爱温柔贤惠的小月季。” “来,月季,今日咱们学这几个字。” “汉生姑娘说,昨夜忽然入梦,回忆起曾经见过的全篇《老子兵法》,便默写下来遣我送与将军。” 成武将十五卷竹简放到陆沉的书案上,在陆沉点头后,抱拳离去。 陆沉刚刚从章恬处回到自己书房,翻开第一卷《始计篇》,亦是目露惊艳之色。 良久才将第一卷《始计篇》看完。 “传令,将此十五卷全文手抄,分别送与章将军与孟军师各一份。”陆沉吩咐道。 陆沉看着手里竹简上歪歪斜斜却别具一格的字迹,又看了看自己收藏的半米见方破布上的半个金锁阵图,笑得和煦,如沐春风。 翌日,全军开拔。五日后,兵临金城城下。 金城守官是四十出头的黑痩中年人,个子不高,却十分精干。 在秦阳军叫阵之时丝毫不惧。站在城头带着一群士兵与秦阳军公然对骂了起来。 章恬虽然急于拿下金城,眼下并不急于攻城,选择了就地扎营。 入夜时分,之前撒出去的五标斥候回来了一半。带回了金城的基本信息。 军营内,章恬陆沉孟神机,以及诸位副将已到齐准备议事。 章恬将手中探报递给元左,传阅营中众人,一边沉声说道:“金城原本守军只有三万,我军斥候却在雁林意外截获一封军报,诸位看看,有何见教。” 孟神机哂笑一声,“王童安领兵,五万铁骑自维州东来。晋庭好大的手笔。” 众将士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怪不得区区金城守官,也敢与秦阳军叫板。原来是援军要到了。 原本以为这一仗能够顺利拿下,如今看来,并不容易。 自王童安平维州东珠郡之乱以来,可用兵马损伤过半,眼下这五万铁骑可以说是麾下仅剩的大军! 晋庭诸多将领中,王童安的谋略仅次于战神吴钩。 早在他与苏倾城战于东珠郡时,他便有意留下这支兵马,秋城之战若是赵芳胜,他便移师洛水;若是赵芳败陆沉胜,他便直奔金城。 正因如此,王童安才能在维州战罢区区半月之后便赶来金城,实是早有准备! 此举背后,亦用意险恶。 陆沉眉头深锁,抚着沙盘上的旗帜。 “老师拒不回师,原本打算趁吴钩顾及不全时,一鼓作气拿下洛城。如今有了王童安的五万骑兵,金城若久攻不下损兵折将,主公那边必然不满。” 章恬冷哼一声。“该死的王童安,竟如此奸诈!如今你们有何应对之计?” 章恬问众将士。 众将对视一眼,纷纷愤慨道:“王童安宵小之辈,愿元帅点精兵灭其嚣张气焰!五万铁骑又如何,我秦阳铁骑亦不畏战!” “元良,良辅,你二人怎么看?” 陆沉与孟神机对视一眼,陆沉抱拳沉声道:“我军步兵三万余人,骑兵两万,若是直面相争,胜负难定。” 孟神机未等陆沉说完,起身拱手反驳:“可如今时间紧迫,若我们避而不战,岂不助长他们士气?晋军原本因我们连克五城士气低迷,若让他们重拾信心,日后攻之更难,为之奈何?” “所言甚是!”军中部分将领纷纷附和。 另一部分将领则认为陆沉所言有理,眼下不宜轻举妄动。 一时争议不休,未能有定论。 此时营帐外忽然有一甲士闯入。 “章将军,我有一计,或能破敌!” 第二十章 金城之战(二) 中军大帐门口的带刀郎中急急入内扣住闯入大营的不速之客。 此人半跪抱拳行礼。嘴中喊道:“章将军且听我一言,我有一计或能破敌!” “元帅恕罪,此人硬闯大营,属下未能拦住。” 原本擅闯中军大营,按律当斩,奈何此人速度过快。两个带刀郎中一脸不安。 章恬摆摆手,命扣住他的人松开,问道:“你是什么人。” “属下斥候营安禄,此封密报正是属下在雁林所截。”安禄低头回复。 “原来如此,那么对于此战你有何见教?”章恬见安禄先前急急闯入,如今又从容不迫,便问道。 “王童安五万铁骑,三日内便能赶到金城,我们便在这三日内拿下金城。” 安禄沉声道,十分自信。 “无知竖子也敢胡言,三日内攻下金城?金城城墙坚固,兵精粮足,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一个将领忍无可忍跳出来反驳。 “且听他说完。”孟神机挥手拦住。 “如今之计,唯有强攻!”安禄抬头,露出坚定的光芒。 “金城目前守军有三万,我军若要强攻损失亦是惨重,即便占了金城,又如何抵挡那五万铁骑?”底下将领愤愤然。 “若不占金城,任由援军与守军合二为一,又如何应对?不如趁援军未至之前强占此城,再死守或许有胜算。” “你这张口或许、闭口或许的,不就是没有胜算么?还以为有什么良策呢,也不过是随口胡言而已。一个小小斥候也妄想指点江山吗。”底下将领一脸不屑出言讥讽。 “你!”安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原本是想借本次立功在元帅面前表现一番,不想却迎来各种嘲笑与反驳,安禄心中愤愤不平。 “行了,都闭嘴。”章恬发话了。 “今夜大家都辛苦了,先散了,明日再议。”章恬命众将领与安禄各自回营,只留下孟神机与陆沉二人在账内。 孟神机抽出沙盘上金城的旗帜,反复看着金城四周的地形。 孟神机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主公如今在青州有近十万兵力,是否有可能向主公请求增援?” 陆沉与章恬均摇头,不可能。 章恬亦是盯着沙盘内金城的地形,坚定道:“那小斥候说得不错,如今之计,只能强攻。” 陆沉沉重点头,却依然不确定:“三日之内能拿下金城吗? “打了再说!这回就要看汉生姑娘新改良的霹雳车的威力了。”孟神机猛地将手中的旗帜插向金城。 ---------------------- 行军这几日,除了与欧阳先生商讨霹雳车的运用,汉生亦在回想之前师父前史课中所讲,晋末时期的战争。 晋史中所记载金城一战,总觉得哪里不对。 汉生记得晋书记载是这样的:章恬强攻金城,三日不下,偶得火油攻之,大胜。亦退援军五万。 可是从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见过火油。而且如今已经是攻城第一天,章恬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还剩下短短两天,如何能攻下金城? 所谓的火油,就是现代的石油。在此战之前,火油从未出现在战争中,又是如何偶得的呢? 汉生对“偶得”二字陷入了深深地思考。问神屋道:“喂,龟壳子,你知不知道这金城附近哪里有火油?” 神屋正全神贯注化为一团蓝色雾状物裹住小巫,被汉生叫住后十分不耐烦地回复道: “你不是背过《博物志》么,里面就有金城的地理位置和物产,自己回忆去不要打扰我和小巫。” 汉生翻了个白眼,自己想就自己想。 汉生搜索了下脑海中《博物志》记载的火油产地,金城以南五里之处。 拿出从欧阳先生那里借到的金城地图细细比对,火油出产之处正是雁林。 汉生打定主意去找陆沉帮忙去雁林寻找火油,匆匆前往陆沉的军营。 到达陆沉营帐时,却被告知众将领均在中军大营议事,又一次扑了个空。 正当汉生失望往回走时,正好碰上同样一脸失望从中军大帐出来的安禄。 “汉生小姑娘?许久未见了,这么晚在此逗留不知何事?”安禄打了声招呼。 拿下秋城前,安禄曾与汉生一起负责一片马场,汉生对这个勤快的小哥印象颇好,便答道: “我想找陆沉帮忙,明天我要去雁林。” 一个小姑娘,去雁林?安禄疑惑不解。 “我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或许能助秦阳军尽快拿下金城。”汉生据实以告。又苦恼道:“但我人微言轻,如今大战在即,这么荒谬的要求他们肯定也不会用意。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安禄顿时想到了自己方才在中军大营时的境遇,众多将士毫不掩饰的鄙夷,面对汉生此番感慨,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雁林,对!雁林!安禄心中一动。 雁林山路险峻难行狭窄不堪。却与金城仅五里之遥,若是能够找到一条直通金城的路,胜算便能大增。 念及此处,安禄下定决心开口道,“姑娘孤身一人难免危险,我愿与姑娘同去雁林!” “这不要紧么?” 汉生听见安禄爽快表示打算帮忙,反倒犹豫起来。自己未入军籍再加上军中所知陆沉的关系,出入军营并没有人会说什么,而且还有成武贴身跟随保护自己安全。 可安禄是军中将士,若是随意违抗军令 “姑娘不必担心,我原本就在斥候营,本就是为秦阳军四处探听消息,并没有限制一定要留在军中。”安禄解释道。 “那好,我们明早出发。明日寅时三刻我在西营门等你。”汉生想了想,多一个人总比没有好。欣然应了。 中军大营三人又商议片刻后,孟神机陆沉各自回到自己营中,陆沉翻阅起自己营帐中唯一的兵书,《老子兵法》。 卯初时分,章恬率领大军自东营门而出,浩浩荡荡直奔金城。 欧阳先生随着军械队伍向前行进,看着改良的霹雳车,心中半是兴奋半是忐忑。 一刻钟前,汉生与安禄在西营门对过口令后,悄然离开大营,绕道前往雁林。 第二十一章 金城之战(三) 很快天已经大亮,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升起,但见大军云集,无边无涯,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章恬命孟神机陆沉各领一万兵马,其中骑兵三千步兵七千分别攻向北门与西门,令副将元左领五千军留守大营,并随时关注周边敌情,自己则领军二万五千主力主攻东门。 此乃攻城战中典型的围三阙一打法。 留一个城门不攻或佯攻,让守城军士认为有路可退,抱有一线希望。 所留南门,便是为了让敌出逃,防止敌人拼命负隅顽抗。金城以南五里便是雁林,地势险峻难行,若金城守军从南门溃逃,亦是溃不成军易于消灭。 金城守官周建业今年四十三岁,带兵颇有心得,为人刚正不阿,深受百姓爱戴。金城的守军在他的操练下格外难缠。此番章恬攻的东门,正是他带重兵防守。 副将王明沁是王童安的侄子,力大无比十分骁勇。率领五千军力镇守西门,对阵陆沉麾下部队。 东门前方金城守军以一字长蛇阵排开,等待秦阳军的到来。 一字长蛇阵,正是城池防守时的常用阵法。兵力分为一个个小方阵,各个方阵首尾相连,阵型如长蛇,却极为灵敏。不论头尾哪一方受到攻击,旁边的方阵都能迅速聚拢将敌军分割开来,将其吞噬。 只要守住两天,援兵便能到来。章恬老贼,这回看是你死还是老子亡。 金城守官周建业在东门城头死死盯着前方的秦阳大军,听着奔雷般的响动,看着秦阳大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猛地吐了一口唾沫。 今日并未如同昨日一般废话,章恬大手一挥,攻城! 将令随旗语层层下达。 鼓点声响,杀声四起! “杀呀!!!” 早已料定对方阵型的章恬选择了与之相克的鱼鳞阵来破敌,先以少量骑兵冲锋,来回奔袭打乱敌军阵型。 在以后续层层增加的兵力压迫向前,直至击垮中军指挥大营,整个长蛇阵自然溃不成军。 两翼骑兵率先冲出,先头部队直奔步兵方阵! 刀盾兵十五人一排高举方盾,一步步向城墙靠近。百辆载着刀盾兵的轒輼车随之向前。 二百五十步外,霹雳车开始投掷巨石,一百步外,弓弩手也随之齐射。 巨石与如雨般密集的弓箭纷纷落向城前金城守军,许多兵士应声倒下,队伍出现了短暂的失措。 很快周建业的军事素养显现出来,在各级将领的呼喝下,后方兵力迅速向前将方阵填充完整,方阵前排的刀盾兵高举盾牌过顶,抵挡箭雨,亦是一步步向前。 很快短兵相接! 秦阳军的骑兵试图冲过刀盾兵的防御搅乱阵型,因人数尚少很快被抵挡包围,刀盾兵高举盾牌,盾后的长枪兵以三米长枪刺入骑兵的体内发出“嗤嗤”声,骑兵纷纷刺落下马。 反复的几次冲刺,并未给金城守军带来伤亡,骑兵反倒折损不小。 章恬并不气馁,令骑兵暂退。 随之到达的秦阳刀盾兵与金城的刀盾兵缠斗为一处。 真正的肉搏战,开始了! 双方的刀盾兵相互砍杀,金城守官一声令下,弓箭如雨一般从城头而发,射向悍勇向前的秦阳军! 秦阳刀盾军的装备虽比晋军要强,人数亦更多,却在弓箭手的密集射击下堪堪打平。 第一方阵的阵型很快被打乱,秦阳军靠着兵力优势一步步靠近城下。 一个个晋军倒在血泊中,又很快被扬起的沙尘掩盖。 周建业脸色凝重,手指死死按在城墙上,看着渐渐逼近的秦阳军,大声呼喊“铁甲!” 金城战鼓声微不可察的一滞后,鼓点声更密更响,一声声传遍全军! 所有晋军都开始不自觉地跟着发出吼声,铁!甲! 我们是最骁勇的战士,是晋国的骄傲! 我们是守护家园的最后防线,是坚不可摧的铁甲! “咚!咚!咚!” 声声战鼓似乎敲打在每一个金城守军的心头,振奋心肠。 “杀呀!!!” 前方已经散乱的阵型中,刀盾兵早已扔下盾牌,不再防御,只是疯狂地厮杀! 一把把军刀不断扬起落下,浑然不觉满身鲜血,至死怒目圆睁,似乎用眼神也要将叛军杀尽! 后方步兵方阵再次结阵,人人不惧死难红透双眼,举起盾牌一步步向前,每前进十步便设下障碍! 此战,只准前进,不准后退!我们以死,以血,以肉,保卫身后的家园! 随着士气变化,秦阳军的强烈攻势竟被拦截,晋军硬生生将秦阳军逼退了几十步。 章恬冷冷注视前方战局的变化反复,头脑始终清醒,镇定自若地下令:“骑兵,结阵冲刺!” 后续四千骑兵,连同先头的一千余骑兵,合为两队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向前围攻。 飞驰而过的铁骑如同两道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开步兵方阵。 队形被冲散的晋军在短暂的时间内便形成圆形包围圈,拼死砍杀着秦阳军。 秦阳军亦不畏死,在骑兵开道下,已有刀盾兵与轒輼车到了城下。 云梯纷纷架起,秦阳军已经开始攀爬。 滚石和檑木纷纷抛下,秦阳军瞬间损失兵力近千。 登城,向来是死伤最大之处! 滚油与火箭向城下的秦阳军倾泻而来,裹了泥的云梯虽不惧火,攀爬的士兵却依然被烫得皮开肉绽。 可兵士向上攀爬的趋势并未减退反而愈演愈烈。大量的刀盾兵自轒輼车而出,前仆后继。 到了登城的关键时刻! 霹雳车随着军队战线的前压,行至一百步。大量的石炮随着改良的霹雳车打上城墙。 轰隆隆一声声!城墙不断炸裂,弓箭手应声而倒。 周建业眉头紧皱,今日攻城的霹雳车比以往威力更甚,而云梯上攀爬的士兵,攻势亦比以往猛烈。 周建业的副将文毅抱拳面露难色焦急道:“大人!秦阳军如此强势,城墙撑不了太久,再不出手怕是守不住了!” 周建业咬紧牙关,“再等等!” “大人!已有秦阳军登上西门城楼!”传令官急急来报。 西城门正是陆沉所带兵马。章恬主攻东门,周建业自然也将主要兵力用于防守此门。 没想到西门居然这么快失守,周建业大吃一惊,心中沉重如铁。 原本以为西门兵力足以抵挡几日,没想到王明沁竟如此不堪一击!金城守官周建业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愤恨。 握紧双拳重重一击,看来只能提前将那五千伏兵放出来了!守官闭上眼,重重吸了一口气。 可若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城中的四千军力。 原本周建业想趁主力交战时,从最不引人注意的南门雁林侧翼包抄,围剿大营。 却不知为何西门如此迅速地被攻破,整个计划功亏一篑。如今只好用这五千人马亡羊补牢。 打定主意后的周建业眼神骇人,透着一丝鱼死网破的疯狂, “传令!城内四千人马,全部去守西门!” “雁林五千伏兵全力出击,将南门叛军拿下后,直捣叛军大营!” 第二十二章 金城之战(四) 汉生与安禄才至雁林,便听见喊杀声从东门隐隐传来。 出门前,成武略犹豫地问过汉生是否一定要去雁林,在汉生的坚持下,成武依然与其一起离开了军营。 三人走在雁林偏僻难行的小道上。雁林树大风高,一路狭窄且多荆棘,稍不留神衣服就被勾勾挂挂。行进得颇为缓慢。 “不知姑娘到底在寻找何物?”安禄在最前方开道,一边走边问道。 汉生想了想,安禄是秦阳军中之人应该可信,便实话以告:“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有记载,说这雁林有火油,若是我能找到火油,为秦阳军所用,用霹雳车将火油投掷入城内,发挥出巨大杀伤力,就能够增大秦阳军胜算。” 火油是何物?闻所未闻啊,安禄不由得嘀咕起来。 汉生又继续解释道“火油与一般的油相似,不过比一般的油威力更大,遇火可燃,且水扑不灭。” 安禄起初震惊,却很快又恢复常态。 “若真如姑娘所言,雁林离金城如此之近,火油这样难得的东西早该被晋军发现了。姑娘何必来这一趟?” 安禄一手扒开前方的荆棘草丛,一面直言道。 “那你又为何随我前来?不只是怕我遇到危险这样简单吧?” 汉生一路牵着自己的衣裙小心向前,反问道。 安禄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和她一样,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来寻找是否有捷径,希望能够找到让秦阳军增大胜算的法子,立上一功。 于是坦然笑了,“惭愧,我和姑娘一样,也想找法子让秦阳军获胜。” “那不就是了,既然这里离晋军如此之近,若是有道路他们早该发现了,何以要等到我们来找?” 汉生亦是直言反击,毫不礼让。 忽然,二人都停了下来。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 走在最后面的成武也停下脚步。开始左右张望打量着地形。 二人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是啊,这么简单的问题和漏洞,他们俩居然现在才发现。 汉生苦笑道,“现在离开应该还来得及吧”。 汉生与安禄对视一眼,打定主意准备离开。 成武皱眉道“恐怕现在,没有那么简单了。”再次环顾四周,说到“你们听,不觉得这个林子,太静了些吗?” 成武一说,汉生与安禄竖起耳朵听了一下。 的确,此时虽冬初,林子里却一点鸟声虫声都没有,更别提走兽了。 汉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踩着落叶“轧轧”作响。 整个雁林显得更加幽静。 成武压低声音道“跟着我慢慢后退。” 安禄身为斥候,亦是在隐匿行踪减小动静方面经验十足。 三个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着。 道路本就狭窄崎岖,现在三人又刻意放轻动作,后退的脚步就显得格外慢。 此时忽然雁林中出现了声响。 飒,飒,飒 隐隐绰绰的林中,出现了一种节奏感的震动。 “哎呀”汉生一声惊呼,一脚踏空跌入一个幽深的小山洞。 成武第一反应伸手去拉,却还是晚了一步,想着陆沉给自己下的命令是保护好汉生,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安禄一惊,前后左右环顾了一番。 原本准备独自原路返回的他,看见了远方隐隐约约有大批黑衣甲士自密林而出,黑黢黢一片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明显。 雁林有晋军伏兵! 安禄惊骇难平,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安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立刻回大营汇报示警。 可若是自己按照原路返回,哪怕出了雁林也必然会与这一大群人碰个正着,到时还是避无可避。 先避开这一阵,说不定洞底另有出路。念及此处,安禄一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忽然失足的汉生感到自己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下降,失重的过程中感受到血液上涌,浑身发痒又因速度不断加快略带眩晕。 汉生脑海中冒出的念头是,这下子,自己可真的成了失足少女。 山洞越深,空间越是狭窄,两头宽中间细,形成了类似沙漏状的阻碍,将洞内空间一分为二。 随后重重一声响,汉生的背磕到了石壁,被惯性带着跌向山洞右侧。 尽管有龟壳子的保护,汉生依然被那一磕震得不轻,五脏六腑有些难受。 紧随汉生其后跳下来的金成武以及安禄,却从山石阻碍之处,掉到了左边。 “噗通”一声,汉生的空中自由落体结束,落入洞底的水潭溅起一圈水花。瞬间被包围在冰凉的水意中。 山洞身处的水温冰凉,甚至稍有些刺骨。但并未让汉生感到不适,反而十分舒服,这是汉生成了水灵体的缘故。 否则以这样的速度落入水中,不仅会被水面张力拍得半死,落入深水中更得呛个半死。 汉生慢慢自水中浮起,心中暗自感叹自己的幸运。 爬上岸后,汉生费了好一会才适应了洞内微弱的光线,看清山洞最底部的圆形水潭。 水潭幽幽,若有若无的反着洞口的微光。 汉生闭上眼默默感应,用意念控制使身上的水渐渐挥发到空气中,很快一阵白气升腾,衣服与头发渐渐干了。 随后汉生环顾四周,只见眼前寒谭幽幽,四周石壁十分陡峭,在昏暗的视线中似乎无路可走,气息里透着冷冽与压迫。 山洞底部的格局奇特,石壁似乎将左右两边完全隔开,却能共同见到头顶透过山洞的微光。 这里,是哪里? 此时山洞另一边的成武与安禄亦是跌入一方圆谭中。 “呸呸呸,这水什么味儿,恶心死了。” 安禄将灌入嘴里的液体全部吐出,又连连吐了几口痰,方才将恶心的味道去掉。 成武黑着一张脸,在光线昏暗的谭底,就显得更黑了。 二人一身湿漉漉地爬上岸,比汉生狼狈得多。 小小山洞,别有洞天。 从洞外向内看,看似空间狭隘,内里空间却并不小。 若俯视全貌,山洞底部左侧右侧,加上两个寒潭相对,正构成一个图形:两仪阴阳鱼。 第二十三章 金城之战(五) 汉生茫然四顾,很快心里焦躁起来。 不知道外面金城的战况怎么样了。 汉生走到石壁前,用手试着摸了摸,想着是否能设法爬上去。 不行,石壁太陡峭太光滑。 想要从这里爬到山洞口,基本上不可能。 看来只好在洞底找出口了。 可是这黑黢黢一片的山洞,四处都封闭着,哪里有出口? 成武与安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石洞另一边的金成武与安禄从水潭出来以后,也开始寻找汉生的下落。 “汉生姑娘!” “汉生姑娘你在哪里?” 成武四下寻找了一圈,又喊了几声,发现并没有任何汉生的踪迹,也没有听见回应,不由得有些焦急。 安禄却是冷静下来,静静打量着这个圆谭与上方透着光的洞口。 随后反复围着四周的石壁转悠。因为根据常识,这个山洞的格局非常不合理。 若是只有一个深潭,山洞下部的空间为何会突然变得宽阔,以至于寒潭旁边的洞底处还有足够的空间供自己和成武四处转悠? 此处山洞一定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 四周的石壁封得死死的,杜绝了从山洞底部找出路的可能,那么出口一定与这池奇怪的圆谭和山洞口有关! 想到此处的安禄开始打量着这口寒潭,刚才从洞口跌下来时,正好掉进水潭中,这个水潭与别的不同,呛入嘴里的水味道说不出的奇怪。 想到此处,安禄小心翼翼靠近了圆谭,轻轻触碰了一下潭水。 原本平静下来的潭水出现了一层涟漪,水面最上层,在山洞口微弱光芒的反射下,透着五彩。 这水潭最面的一层,不是水,是油! 安禄再用力搅了搅潭水,荡起一个圆圈,潭水出现了清晰的分层,潭水水层上方,约有一层十厘米的油! 安禄惊奇,随即联想到汉生之前说的话,说她前往雁林是为了寻找火油。 难道这水潭上面这一层,就是汉生姑娘所说的火油? 看上去平平无奇啊。 此时另外一边的汉生正冥思苦想着如何能够从这洞口离开。 按照自己原来现实世界看的小说套路,跌入寒潭这种剧情,必然是有奇珍异宝或者盖世奇功,要么就是有一个武功绝顶的老人出现的啊。 可自己倒好,什么都没有只能望着这一口潭水发呆。 汉生叹了一口气,十分失望。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扔进水潭。 “噗通”一声,小石子应声落入水中,沉下去再也见不到踪迹。 汉生干脆躺下来,望着山洞口,想起了井底之蛙的故事。 自己现在大概就像是井底的一只青蛙吧,想跳也跳不出去。 井底,井底。这里就一口水潭,那么谭底是什么? 说不定出口就在谭底呢? 汉生一跃而起,有水就有水的源头,这个水潭的水如果不是死水,就必然能找到水源,那里就是出口! 这么大一潭水,如果潜到水底视线太不方便了。 不如 汉生闭上双眼,开始用意念感受着这潭水。 升温,升温,快点升温! 就像那杯茶一样,只要自己把一潭水全部蒸发掉,不就能看到谭底了吗? 汉生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立刻开始了行动。 “你,你想蒸干这潭水?!开什么玩笑???” 神屋被汉生的脑洞惊呆了。 整个潭水的水量可不小啊,和如何能与一杯茶相提并论,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不过神屋并未出言阻止,毕竟他也很好奇,汉生的水灵体能达到什么境界。 一刻钟过去了,水潭波澜不惊。 两刻钟过去了,水潭波澜不惊。 神屋放弃了观察,打了个哈欠准备眯一觉。 三刻钟过去了,一缕微不可察的白气从圆谭边缘散开。 汉生似乎完全沉浸在水的世界中,没有丝毫察觉时间的流逝。 这一回,她不仅仅看见了一直以来都亲和力十足又清澈透明的水,还看见了有两条鱼在水中游动。 两条鱼一黑一白,相互追逐着,十分活泼。 而她的心情,也渐渐地变得明快,仿佛两条无忧无虑的鱼一般,在水中畅游。 “咕噜咕噜咕噜”水潭冒起了气泡,大量地蒸汽随之散发到空中。 成功了! 汉生感受到整个水潭向外散发的水蒸汽的热度,心中一喜,更加一心一意地控制自己的意念。 另一边,放弃四处活动的成武与安禄二人靠着石壁边坐下默默无语,也在苦苦思索如何逃出。 成武一脸自责,自己不但没有保护好汉生姑娘,现在还与姑娘分散,被困在山洞中出不去。 安禄则是好奇着潭水上的这层火油的来历,以及如何能找到出口将这些火油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 “咕噜。”一个微小的气泡从潭底浮上来,打破了沉寂。 “成武,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安禄耳朵一竖,问道。 成武点点头,自己是暗卫出身自小受过训练,听觉与视觉比常人更为灵敏。 “咕噜咕噜。”这回是一串小气泡从潭底浮出。 “是潭水下面的气泡!”很快成武就发现了异常。 二人迅速跑到谭边,看着水潭里渐渐冒起的气泡。且气泡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 一股热水蒸气随着气泡升腾而起。 感受到水蒸气温暖的二人对视一眼,均大惑不解。 怎么回事? 汉生这边的水潭已经整个沸腾起来,大个大个的气泡上浮,破裂,发出巨大的声响。 大量的蒸汽充斥着整个山洞,向上沿着狭窄的洞口散去,但大多数蒸汽遇到洞口的冰冷石壁又重新凝结成水滴落下,滴入潭中。 这样下去可不行,水汽蒸发的效率太慢了,汉生暗想。 那就再加把劲! 汉生更加专注地操纵自己的意念,让水温加速上升。 整个山洞内的温度已经高得十分吓人,但被水蒸气包围的汉生却没有任何不适。 另外一边的安禄与成武就没这么好受了。 气泡越冒越多,潭水渐有沸腾之势。 “这潭水怎么忽然沸腾了起来,这里好热!” 安禄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开始不安起来。 成武心里亦是沉重。 如果这潭水继续升温下去,继续沸腾起来,只怕他们两人要被活活热死! 原本安禄本还想着能否在潭底找到出口,如今潭水的变化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强行按捺下自己的不安,安禄脑袋开始飞速旋转寻找生机。 如果潭底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就只能从洞口出去了。 否则一旦潭水继续升温,自己迟早被活活蒸熟。 看着潭水面上随着气泡一起翻滚的那层火油,安禄一咬牙掏出火刀火石,靠近水潭开始试图生火。 “你做什么?!”成武一惊,拦住安禄。 “这水潭温度已经够高了,即便潭水上有一层火油,又如何能点燃?” “反正什么都不做一直等下去也是死,不如让我试试!若这潭水上真是汉生姑娘所说的火油,说不定能点着。” 有了火光,我们就能看清的山洞的样子,没准还能找到出路。 成武收回手,同意了安禄的决定。 就当放手一搏! 一下,两下,三下。 安禄一下下用火刀火石擦着火花,浑然不顾自己的脸被热烈的水蒸气烫得生疼。 最后安禄用力一擦,“呼”地一声,火光布满整个水潭。 “小心!”成武一把扑倒安禄。险而又险地帮他避开了火焰的灼烧,保住安禄了一张脸。 火苗熊熊燃烧,火焰随着沸腾的水潭上下跳跃。山洞内瞬间亮了起来。 成武扶起安禄,二人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石壁。 然后二人的表情变得异常精彩,随即凝重。 第二十四章 金城之战(六) 成武与安禄见到石壁,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分别是古文书写的四个大字“受命于天”。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而另一边的汉生,亦是感觉到了异样。 意识海中的那一黑一白两尾鱼相互追逐旋转,且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两道金光。 汉生猛然睁开眼,只见石洞内的水潭不再沸腾,隐隐闪烁着暗红色光芒。 随即暗红色光芒越来越盛,甚至有些灼烧视线。 而安禄与成武那一边,火油熊熊燃烧的水潭亦是火势汹涌,整个山洞开始隐隐颤动起来。 随后是一阵阵有节奏的上下晃动,左边的成武与安禄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安禄与成武紧紧抓着石壁的边缘努力保持平衡,目不转睛看着潭中。 令人窒息的高温似乎不再让他们难受,只是水潭跃起的火焰深深印在二人瞳孔中。 汉生脑海中的八部轮回阵图卷自行散开运转起来,环绕着两仪阴阳鱼的五色光芒,与整个山洞底部的石潭相互映衬,似有所感应一般。 汉生紧闭双眼,精神不自觉地被吸入到了八部轮回卷轴中,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躯已然浮在了半空中,自头顶天灵盖至脚底,环绕着一整圈半透明的蓝色光晕,而蓝色光晕中隐隐透着紫光。 山洞底的水潭连同四周的石壁,开始剧烈左右震动起来。 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震波,以水潭形成的两仪阴阳鱼阵为圆心辐射状四散开来。 此时金城两军交战正酣。天边骤卷浓云,黑云压城城几欲摧。 轰隆一声。战场上的所有人感受到一阵天地旋转。 地面左右摇晃了起来,双方士兵都因这天地异象短暂地停顿,又很快重新投入战局。 地震了? 陆沉带的秦阳军已经攻破西门,章恬主力攻打的东门亦攻势紧逼,即将登楼破门。 章恬望着天地骤然的异象,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沉重的不安,似乎那地震,震在了自己的心上。 中军大营马场里把玩着铜板的小巫,蹲在地上细细观详着第三次落在地面上的铜钱,原本面带微笑。 忽然而来的一震,让小巫猝不及防地跌倒,起来时发现其中一个铜板被震得翻了面。 小巫瞪大眼睛,似乎是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星星要掉下来了。”小巫望着天空喃喃道,清澈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难明的晦暗与不解。 “醒醒,醒醒。”一个墨绿长衣的青年男子将汉生叫醒。 汉生睁眼,发现自己悬于千丈高空之上,吓得腿一软。 “这里是你的意识海,摔不死的。你现在在八部轮回的阵图中。”墨绿长衣的男子一把扶住汉生,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音色十分熟悉,一如既往地高冷,还略带着一丝嘲讽。 “你是神屋?”汉生定了定心神,瞟了一眼脚底马上将视线转移到墨绿长衣男子身上。 墨色长衣的青年,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细长的眉目透着一股慈悲,长得算是俊秀。 “龟壳子?”汉生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这和她想象中的尖嘴猴腮毒舌男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再说一遍不要叫我龟壳子!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女人!” 神屋柳眉一竖,气质陡然一变,什么慈眉善目透着慈悲全都消失。 果然是龟壳子,汉生这下十分确定了。 “不知道该说你走运好呢还是倒霉好。短短修炼到八部轮回第一层,居然就能入了轮回阵图。要知道大多数人都是修炼八部轮回到第四层方能入阵领悟,就连修炼到八部轮回第三层巅峰时入阵的人都极少,从古至今就三个。你才修炼没几天刚领悟第一层就入了轮回阵图,这样天大的机缘,当真是个怪胎。” 神屋斜了我一眼,半是惊艳半是惋惜地说道。 这山洞底的两仪阴阳鱼阵原名太乙,是延绵先秦王朝国祚的护国之阵。八百年前此阵被晋朝开国的七位大帝师联手封印在雁林,先秦王朝随之覆灭。这个秘密在晋朝各方力量有意压制之下渐渐被遗忘。如今却机缘巧合之下被安禄与汉生二人重新开启。而这太乙大阵又恰恰与汉生初悟八部轮回第一层时领悟的阵法一致,引动了八部轮回阵图卷轴的开启将汉生吸引进来。 汉生将神屋的神色收入眼底,疑惑不解。 “既然是大机缘,为什么又是倒霉呢?” “入了轮回阵图固然是大机缘,也必须通过考验才能出来。否则你的意识便一辈子锁在阵图中,肉身沉睡不醒。现在你和我一样都不是本体而是意识,所以你才能看见我。”神屋说。 “既然是我无意中进入了轮回阵图,为什么你也会在?”汉生问道。 神屋顿了顿,面色表情僵硬道,“我八部轮回修炼到了第五层哪里去不得,小小轮回阵而已,我自然能跟来。”语气还带着一丝不满。 真正的原因是汉生以血为媒唤醒神屋后,二人通了意念感应,汉生进入轮回阵图时,原本在睡觉养神的神屋是硬生生被拉进来的。当然了,神屋并不会告诉汉生这些。 “既然你能跟来,那你是不是可以帮我出去?”自动忽略神屋略带不满的语气,汉生眼前一亮道。 “我帮不了你。”神屋摇头。 你出不去的话,就连我都出不去啊。神屋心里叹了口气。 “那么,我要怎样才能出来?”汉生深深吸一口气,接受了现实。 “破阵。” 神屋看了一眼云端下方战火厮杀的城池说道。 汉生顺着神屋的目光,强忍住身在高空的不适,脸色发白地看向下方。 下方是一方城池,东西北三面兵力交接。 汉生定睛一看,一方军队黑衣黑甲,另一方军队褐衣红巾。西门已有黑衣军队入城,城内亦有褐衣军队向西门集结意欲迎战。 东门势危,黑衣军队浩浩荡荡涌向城门,渐有破城之势。 这地形很熟悉啊。 北门双方士兵在城墙前厮杀一团,难分难解。 南门,大批褐衣军队朝着东门黑衣军队的大营而去。而南门旁不远处,是一片密林。 “这是?”汉生不由惊呼,终于意识到这个地形是哪里。 “不错,是金城。”神屋道。 第二十五章 金城之战(七) 居高临下,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片人海缓缓移动,汉生有些脸色发白。她本来就有些恐高。 破阵?如何破法? 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又如何能破下方的军阵?自己又没有毁天灭地的神通,能够一刀砍死数万人瞬间改变战局那种。 汉生皱眉,疑惑不解地问神屋,“我要怎么破阵?” 神屋细细分析:“你进入阵图之前属于秦阳军,脚底下的场景又是金城,那么破阵就一定和金城这场仗有关,帮助秦阳军打赢这场仗,说不定就有线索。至于如何帮助秦阳军,你是如何开启这个阵法的,自然要从这个阵着手。” 汉生仔细回忆着自己被吸引来到轮回阵图的原因。 一开始跌入洞中,然后用意念控制水温升温,随后水潭开始散发暗红色光芒,隐隐印着石壁上凹凸起伏的字符。 到底是什么字呢? 汉生当时全心全意烧着潭水,光线又晦暗,没有注意石壁上刻了什么。但既然阵法开启,那么石壁上的东西一定与阵法有关。 汉生拼命回忆着当初石壁里的内容,但就是想不起来。汉生开始有些焦急。 如果自己不能破阵的话,岂不是一辈子要锁在轮回阵图里了? 锁一天两天无所谓,要是十天半个月的,自己能出去的时候肉身岂不是都要腐烂了? 万一变得和神屋一样,居无定所一沉睡就是多年,失去本体只剩灵体怎么办? 神屋好歹还有个龟壳子,若是自己 汉生一想到自己以后的灵体可能附在一个骷髅头上,就一阵发怵。 汉生越发烦躁无法集中精力,呆呆看着地面上攒动的人海,气息渐渐紊乱起来。 神屋皱眉,用手轻轻抚着汉生的背,动用水真灵来平复汉生的烦躁,将紊乱的气息渐渐调整正常。 汉生感到一股舒适的能量充斥全身,清凉舒爽之感通泰四肢经脉,内心的不安与焦虑渐渐消散。看了一眼背后的神屋。 虽然神屋立刻将脸转过去避开了汉生视线,汉生却依然捕捉到神屋一抹担心的神色,心里一暖。 神屋虽然高冷毒舌,但心地还是蛮善良的。汉生想,嘴边不自觉挂起一抹微笑。 心情平复以后的汉生看向雁林方向以寻找线索。 雁林枝繁叶茂一篇平静,看起来什么线索都没有啊。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的汉生又开始有些懊恼。 干脆不去看,闭上眼用意念去感受。 汉生像之前控制水温一般,将自己的神识放开,向下方的雁林探去感知着山洞里与轮回阵图相呼应的太乙大阵。 很快汉生找到了雁林中的水潭,却发现水潭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两个圆谭底部互相连通,并有一条共同的暗流通往金城内,而两个圆谭的相对位置,正好构成了两仪阴阳鱼的阵眼。 原来这个山洞有左右两个洞。汉生心想。 随即了然,是了,两仪阴阳鱼,自然是有两边,那么一起跳到山洞的成武与安禄应该就在另一边了吧。 汉生一喜,将意念触向山洞左边的圆谭。 “嘶”汉生痛呼出声,自己的神识受到了损伤。 这潭水上面怎么会有火? 水火相克,汉生的以水灵体的意念试图探往圆谭另一方出口时,突然遇火灼烧,自然疼得不轻。 汉生收回神识。 神屋见她疼痛出声,不由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汉生一五一十将另一方圆谭上有火的情况与神屋说了。 “山洞有两个边,我猜成武和安禄应该在另外一边,想通过圆谭下的通道去看看他们的情况。”汉生道。 水火不容,五行相克。神屋当即明白了这太乙大阵如何开启了,阴阳相生相克,正如五行中水与火。 先秦王朝尚火德,大晋借水克之将此阵封印,只留下两个水谭。却不曾想八百年来竟有火油莫名出现在水潭之上,又恰好被人点燃。这样一来,说明此阵并非汉生独自开启。那么破阵,自然也要两人一起破。 神屋思忖片刻,回答道:“好办,我帮你挡住火焰,你控制潭水冲过火层去找他们。” 尽管汉生的八部轮回才修炼到第一层,但神屋知道她的空间领域控制能力能够使少量的水自如地在空间移动。 “火焰温度很高,你不会受伤吗?”汉生看了眼眉头微皱的神屋,担心道。 神屋眯起狭长的眼,笑道,“你忘了我的龟壳子很结实吗,罩在你的神识上方自然能冲过火层。” 汉生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神屋笑起来的样子。柳眉细细的弯起倒真有点慈悲相,不自觉的点点头。 神屋伸出手,拉住汉生的手,汉生又是一怔,心中微微异样。一直以来,她很少与男性有过肢体接触。 “别分心,凝神闭眼。”神屋面色如常,闭上眼睛。 汉生连忙一扫杂念,随即也闭上眼。 神识再次散开到水潭,汉生感觉自己的神识前方,有一股和煦的神识轻轻地领着自己向前,这股神识磅礴、沉静,让他感到十分舒适。到了临近另一圆谭的火层,汉生的神识跟随着神屋的神识,先缓缓停下,调息片刻后迅速向上方火层冲去。 “用意念控制水冲过去。”神屋轻声道。 汉生集中意念,控制着水流,在神屋的保护之下成功冲破火层,一大股水柱,如同喷泉一般,从熊熊燃起的火中破出,其中一部分溅落到潭边的岸上,溅了成武与安禄一身。 这反常识的一幕,成功吓了成武与安禄一跳。 寒潭里的水无缘无故会开始沸腾,有可能或许是哪里的地热造成,这也就罢了。什么时候水还能破火而出了? 这水还冲破厚厚的水层直接喷到岸上?喷泉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二人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异象。 他们果然在这里! 汉生一喜,随即借用水势四下感应了一下石洞的情况,问神屋,“接下来怎么办?” 神屋说道,“别磨蹭,赶紧先将他们带到你那边的山洞,或许他们会有所发现。此阵是你们一同开启,你若想破阵就需要他们的帮助。” 神屋的声音里,带着强行掩饰后不易察觉的一丝虚弱。 神屋并没有没有告诉汉生,自己用神识冲破火层受了伤。 他也是水灵体。 龟壳防御力再强,水火相克,就是相克。 第二十六章 金城之战(八) 汉生按照神屋所说,在二人尚未反应过来时,直接控水将二人卷入潭底,顺着通道推到了另一边的水潭岸边。 此时山洞中沸腾的潭水渐渐止住,石洞内的温度渐渐降下来。潭水虽然不再沸腾却也未曾平静下来,在水潭中无声旋转着。 原本悬空被蓝色光芒笼罩的汉生肉身已经缓缓落地,平躺在洞底。 成武与安禄呛了好几口水,趴在岸边。过了好一会回过神来。 一言不合就卷人,这水,成精了? 回神以后,二人也发现了洞底平躺着的汉生。 成武迅速跑到汉生身边,见汉生状似沉睡躺在地上,大急。 原来这个山洞有两边,而相互连接的通道在潭底。 安禄明白过来,随即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石壁。 这边的水潭虽然没有火,却依然透着幽幽的红光,倒也勉强能看清石壁上的内容。 既,寿,永,昌。 正与自己跌入的那个洞中石壁上的四个字对应。 安禄也明白过来,这里是先秦王朝的护国大阵。先秦王朝的传国玉玺,篆刻的也是这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阵在自己进入山洞后,莫名奇妙地开启了。这又是为什么? 成武从起初见到汉生的焦急中渐渐冷静下来,看到四周的石壁,问安禄道:“安禄,你可找到出洞之法?” 安禄摇摇头,不断思考着两边山洞石壁上的八个大字。 汉生与神屋收回神识。 “给他们一点时间。”神屋对汉生说道,他原本古铜色的脸色有些发白。 汉生点点头,继续看向下方的战局。 一晃而过的地震并未造成太大的干扰,双方的士兵仍在奋勇厮杀。 此时原本自雁林而出的五千伏兵已到达秦阳军大营,与元左的五千兵马打了起来。 只是金城伏兵来得又急又凶,又是侧翼绕袭,打了秦阳军一个措手不及,短短一刻钟,秦阳军伤亡不小。 “报!敌军五千兵马偷袭我军大营!”传令的兵士急急来报。 章恬见大营被袭,不由得出现一丝恼怒。 这一仗,果然没那么好打。 “传令,命大营守将元左结拒兵阵,边打边退,向前线靠拢。” “诺!”兵士应声而去。 周建业也有些魄力,敢来釜底抽薪。我章恬亦是你敢不要城,我就敢弃了大营! 章恬心中颇有些激荡,依旧喜怒不形于色。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战场上即使军情再紧急形势再不利,身为一军主帅必须有处变不惊的气质,这样才能维持军心,若是一军主帅临战慌张,军心必乱。此为作战大险,甚至可能因此打败仗。 先强攻拿下金城,再据城迎战王童安的五万骑兵。章恬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打了,就打到底!他从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也不是个怕死的人。强攻虽不易,自己这些年南征北战数十场,死尸堆里捡回性命的次数都不下三回,此战再难,也难不过津野之战吧。 “安兄,可有办法?” 在右边石洞中已整整一日半,安禄与成武只喝了些潭水,粒米未进。 若一直找不到出口的话,可能就要饿死在这山洞了。 汉生姑娘躺在地上也没有苏醒过来的踪迹。 “先秦,先秦。”安禄念念有词,随即问成武:“金兄,你可知道先秦王朝的事?这石壁上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和先秦王朝传国玉玺上的字一样,二者可有什么关联?先秦大阵为何会因这两个水潭开启?” 金成武看了一眼潭水暗红幽幽的光芒答道,“据传言,当年晋朝开国皇帝灭先秦时,就是因为封了这先秦大阵断了王朝气运,又开凿洛河使其改道,晋朝又尚水德,在洛河以东的望京建都,将天下气运归为己用。这才有了晋朝世世代代的传承。” 成武自幼受暗卫训练,对王朝秘辛也了解一些。 “水潭,水。以水克火,那么先秦王朝是尚火德了?”安禄问道。 “正是。”金成武答道。 自己点燃了火油以后触发了大阵,而这火油从何而来? 此阵在山洞里尘封多年,火油不可能从天而降落入其中一边的水潭,那么必然有来历。 “金兄,你看着汉生姑娘,我回那边的山洞再看看。”安禄交待了一句后,纵身一跃跳下水潭。 很快安禄从潭水下的通道潜到另外一边,向潭口游去时,火焰仍熊熊燃烧着。 安禄打定主意迅速穿过冒出水面防止火焰灼伤,却发现自己毫发未损。 我竟不怕火了? 安禄爬上岸后惊叹一声。小心翼翼再次靠近火焰,试探性的将手在火焰中来回翻动,未见丝毫灼伤痕迹,之间湿透的衣衫袖口被火焰烫得滋滋冒着的白气,直到衣袖险些烧焦才撤了手。 安禄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又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唯有潭中火焰烈烈,将自己倒影印在石壁上恍恍惚惚。 汉生依然在天空看着地下杀成一片的军队,既为秦阳军焦灼的战局忧心,又为自己困于阵法图而着急。 神屋说的一点都不错,这哪是什么大机缘,明明是倒大霉。 现在身下的金城守军与秦阳军已经酣战到了第三天清晨。原本第二日下午就已经快要破城,可城中多出的四千守军和雁林出来的五千伏兵,硬是将战斗时间再一次拉长到第三日。 金城军力一共三万九千,秦阳军军力五万,目前金城剩余战力约一万五千人,而秦阳军也只剩三万余军力。 明日王童安的援兵就能到达,还剩下仅仅一天时间,秦阳军该如何拿下金城呢? 自己又该如何破阵,从轮回阵图里出来呢 汉生十分头痛,而自己的神识似乎只能和雁林下方的两仪阴阳鱼阵法相连。 汉生尝试着用神识沿着潭水下方通往金城的暗流来寻找线索,却发现暗流只是贯穿全城底部,并未有任何多于的作用,便也十分心灰意冷地放弃尝试。 神屋看着底下的金城,拿出了算筹全神贯注摆弄着,似乎在推演什么。 第二十七章 金城之战(九) 安禄闭上眼,静静感受着火焰的力量。 火苗随着他的意念逐渐变化,时而飞扑汹涌如猛虎,时而收势坠坠欲熄。随着水潭中火势的变化,石壁上的光线时明时暗,照着石壁上的四个大字闪闪烁烁。 安禄睁开眼,表情半是欣喜半是疑惑。 他看到了水潭的火焰深处,有一尾金鲤鱼,赤焰金尾缓缓游动。他还看到了石壁上的四个古朴篆刻的大字里,有半幅光芒环绕却模糊不清的卷轴。 汉生再一次尝试着用神识靠近那条暗流,依然如上次一般、发现自己的神识深入到一个地方便再难向前进一步。暗流通道半径原本有一人合抱,越往深处便越来越狭窄,到后来比一条小溪流的流量还不如神识极难穿行,汉生的神识顺着暗流向前方探了不到二里,便感到明显的难以向前的阻力。 这是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没有办法的汉生又一次开了脑洞。 既然有暗流,我若把潭水全部抽干,暗流中的水自然也就流到水潭中,或许这样一来就会有线索! 说干就干。汉生立马闭上眼,将神识锁定在潭水中,运用自己的意念控制着水柱向上吸起。水柱很快顺着汉生的意见腾空而起,试图从头顶的石洞洞口喷出。 却不想水柱刚刚碰到山洞洞口时,便直直落了下来。 右边石洞里,金城武和沉睡不醒的汉生肉身被水浇了一身,成了落汤鸡十分狼狈。 另一边的安禄看着潭中的水位急速降低又回升,亦是觉得匪夷所思。 这潭水一直就很诡异,莫名其妙沸腾,再莫名其妙将自己卷到另外一边的山洞,现在又莫名其妙水位升降。 莫非,是在暗示我什么?水潭里的水温度已经降至正常,而这潭水里的火油燃烧已久,火势却丝毫未有减退。安禄再次陷入沉思。 似乎想到什么,他一路小跑到水潭边,用手伸入火种开始搅动。 这火油的厚度,依然是十厘米左右! 也就是说从火油燃烧到现在,未曾有丝毫损耗。 这不可能!火油不可能没有一点损耗,唯一的解释就是,火油的源头可能来自潭底,不断补充着供火油燃烧。 想通这一点后,安禄再一次跳下水中试图寻找火油的源头。 他在做什么?汉生神识感知到水潭中的安禄,看他在水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是在找那个暗流么? 汉生此时对安禄的印象更深,自恋地想:这个小哥不只是人好,遇事还挺机智的,这么快就能发现和自己一样多的线索。 就让我帮他一臂之力吧!汉生用意念控制着水潭里的水,一把将安禄推向那条暗流附近。 ------------ 望京。龙兴之地。八百年大晋朝成立时的都城。 晋庭,巍峨的皇宫依山而建,楼台殿阁勾檐画角伴着一路山水景致点缀,绵延足足六百里。 偌大的皇宫里,一座九层的望天楼静立山腰,此楼红砖青瓦不加修饰,与皇宫的金碧辉煌形成鲜明的反差。 望天楼视野开阔,尤其到了九楼,更能俯瞰整个皇宫全局。有官员每日在此夜观星象占卜吉凶,但是普通官员最高只允许上到七楼。更上两层,八楼九楼,只有帝师与皇帝陛下才有资格登上观景。 一名白袍男子静立于望天楼九层,静静俯视着整个皇宫。 他身后悬着一张长三十尺宽二十尺的大地图,画的是整个晋朝的领土。整个地图精致细腻,除了各城池关隘,山川河流走向一应俱全且十分精准。此图是由奉命走遍整个大晋国土的一位游士十年前献于晋帝,游士走遍洛河南北二十年方成此图。晋帝见了此图大喜,特令人悬于望天楼九层,足见其重视。得皇帝如此重视,望天楼的内侍们对这张地图甚为重视,悉心保养恨不得把这张图供起来,更别说谁敢冒着杀头的风险让这张图受到一丝损毁了。 而此时的地图上,青徐平原边角一处,洛水以西,竟出现了一个小洞,小洞所在之处正是一个地名,如今已经看不见字样了。 白袍男子对整个地图烂熟于心,自然知道这个消失的地名是什么。 “金城。”白袍男子默念一句。 越来越有意思了。足足八百年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大阵终于再一次启动了,还真是让我感到惊喜呢。 白袍男子转过头走到地图跟前,用手轻轻磨砂着地图上出现的小洞,脸上浮现出一股不可捉摸的笑意。 “是该有些新鲜的事情了,否则人生太长久,多么无趣”。白衣男子自言自语道,笑意愈发粲然。 说罢白袍男子一抬手,一只紫毫凭空出现,蘸了蘸书桌上的方方正正砚台里的朱砂,在地图上破了小洞的那处轻轻一点。 红色的朱砂先将小洞封起,而后随着朱砂渐渐被地图吸收,只在小洞四周添了一圈红色的痕迹,在整个黑白色调的地图里显得甚为惹眼。 “帝师,圣上传唤您前往无极殿。” 一个内侍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低眉弯腰极其恭敬地说道,似乎生怕搅了白袍男子的兴致给他带来不快。 被称作帝师的白袍男子置若罔闻,脸色瞬间恢复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放下紫毫毛笔,依然站在地图前看着似乎很是入神。 静候了一会儿,白袍男子依旧没有答复的意思。内侍额头开始冒汗,想要再次出言提醒,又生怕自己显得无礼见罪于帝师这样的大人物。毕竟自己身份与对方云泥之别,帝师深得晋帝的宠信,动动手指头就能让自己人头落地。 时间一分分过去,内侍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快要忍不住正抬头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白袍男子开腔了。 “知道了。”清冷的声音传到内侍耳中。 随后白袍男子不曾理会内侍,自顾自直直下了楼。 躬身垂头的内侍心里舒了一口气,不觉间已经汗透重衣。抬眼的瞬间看到地图上的那个小洞和红圈,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不一会儿,回过神来的内侍又连忙加紧步伐,跟上白衣男子的脚步。 第二十八章 金城之战(十) 跳入潭水之中的安禄被水流推入到水下的暗道。 这暗道当真隐蔽,我方才跳下水游到这边水潭时尚未发现,安禄暗暗称奇。 安禄顺着半人宽的暗道向前游了一小段距离,就感到水流的变化。 这水怎么有些黏?安禄在水中睁开眼,只见暗流中的水上部出现了很薄但是很清晰的分层。 而越往暗道里面游,浮在上层的清亮液体越多越厚。安禄用手摸了摸上层的清亮液体,果然黏黏的。 安禄心中狂跳,想必这就是火油了。只是这条暗道不知通向何方。安禄一口气潜过来,撑不了多久就得换气,于是安禄沿着原路游回水潭,一路观察着上层清亮液体的流向。 果然越靠近水潭,清亮液体越来越少,到了水潭下方的暗流口,更是细成微微一缕,几乎不可见地向上浮去。 原来水潭上的这层火油是这么来的。安禄心里明白了。 这水潭下的暗流不知通往何方,或许储量还不错。安禄心想着。自己在暗道中仅仅潜行数百米,火油的在水上方的分层就已经不少了,而看到水中暗道的长度似乎遥遥无尽。安禄游回潭口,并未急着上岸,反正火也烧不到他,而是一边换气一边思考着。 随即安禄一皱眉。他发现,自己似乎能够感知到火油的踪迹。 他身处熊熊火焰中,意念顺着火油的痕迹一路探知到了水潭底的暗流中,初始暗流微细极其难以感知,渐渐地越向暗流深处能够感知到的火油数量越多,感知越是清晰宽阔汹涌,到了最后更是毫无阻滞一通到底。 这暗流足足有十里,在二三里处开始明显变得宽阔,到了四五里处便整条暗流全是火油了,储量大得让安禄心惊。 这些火油,若是点燃起来怕是整个金城也得烧得精光。 随即安禄想到了这潭诡异的池水,似乎从一开始自己落入山洞起,这潭水似乎就在默默暗示着自己。 莫不是,这是先秦王朝阵法中的阵灵?一直被封印以来等待着自己的出现,并一步步引导着自己发现着护国大阵的秘密。 一定是这样的,先秦王朝尚火德,这阵灵被封印八百余年,一直等待着重见天日,于是自己无意中来到这个山洞以后,便开始一步步引导自己先是点燃火油触发大阵,随后又让自己发现了另一边山洞知晓先秦护国大阵的奥秘,自己再次潜入水中时又将自己推向这个暗流发现了火油的奥秘 先秦王朝尚火德,自己成了火烧不坏之身,而这些火油又是自己发现的,必定是想要自己帮着做些什么。安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己的身上忽然背负了一种深重的历史使命感。 一念及此,安禄从水潭中爬起,对着水潭充满敬畏虔诚地拜了三拜,十分恭敬地说道:“小子安禄,昨日误打误撞闯入此阵,幸得阵灵步步指点,如今成就火烧不坏之身,亦发现了潭底暗流之中的火油,不知有什么能为您做的?” 神屋看着虔诚叩拜的安禄,先是讶然,随后似笑非笑控制着潭水旋转起来,虽然神屋不愿意再次拼着神识受损穿过水层,却也用另一种对安禄的这番话表示回应。 果不其然,安禄看着水潭骤然的加速旋转引起火势的变化,对自己的猜测更加坚信不疑。 安禄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真的是先秦护国大阵在指引着自己,那么为何阵灵苦心孤诣让自己发现火油的踪迹?汉生姑娘曾说火油能够助秦阳军此战取胜,莫非阵灵帮助自己也是为了金城此战? 于是安禄开口道:“不知小子如何才能帮上忙?若是为了这些火油,大约要将潭水抽干了,暗流中的火油倒流至此,为我们所用。” 神屋一愣,还真的被安禄想到办法了。 若是真如安禄所言,将潭水放干,那么暗流中的火油失去了水的压力倒灌入潭中,若能将这些火油带走 只是刚才汉生也想过将潭水抽干排到山洞外,但是太乙大阵阵法开启后山洞,上方多了一层禁制将潭水尽数拦下。 这却是个难办的问题。 ------- 金城城外。 冬日正午的烈阳哪怕炙烤大地,亦透着一股寒气。战场上更是多了一股肃杀。血腥味四处飘荡,地上成堆的尸体无声地控诉着战事的惨烈。 西门与北门已破,城中的四千后备晋军被陆沉与孟神机两路大军合而围歼。最惨烈的还属主战场上章恬的东门,整个城墙被打得千疮百孔,却依然坚挺着未曾被破城,如今秦阳军四路兵马二万余人合师东门,与金城的守军进行最后的决战。 周建业浑身是灰尘,原本干净的衣袖沾满了血迹与污渍,脸色疲惫蜡黄中又透着一丝异样的潮红,双眼透着睡眠不足的血丝,在混乱人群中厮杀与普通士兵无异,全然没有了守官平日的高高在上。 没想到该死的秦阳军还真能扛,他娘的。不仅发动所有的兵力还将自己的府兵也全部用上,还是没能抵挡住秦阳军的攻势。王童安的侄子王明沁与其他两位副将均已战死,如今只盼着王童安将军的援军到来了。 周建业心中咒骂一声,一个侧身躲过秦阳刀盾兵的大刀,反手一砍将刀盾兵砍死,又回神投入战斗。 秦阳军也好不到哪去,章恬虽不至于亲身上阵,却也灰头土脸十分狼狈。陆沉与孟神机一脸亦是一脸血色亲自上阵杀敌,什么军队阵型如今早已乱作一团,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见人就砍,没有误伤自己人就算不错了。 目前秦阳兵力尚剩两万余人,金城的晋军兵力仅剩不到一万,按照目前的情形这场仗打完时,毫无悬念胜利的一方将是秦阳军。 唯一的变数便在王童安的援兵何时能到来,若是剩余的晋军拼命死守到援军到达,战局又将再次扭转。 第二十九章 金城之战(十一) 汉生回过神来,刚才试图控制潭水从山洞入口抽出时,被一道泛着红光的禁制挡了下来,能量直接将汉生震得晕了过去。 如今汉生悠悠转醒,神屋便将之前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与汉生。 “安禄发现,潭底那条暗流直通金城,你用神识查探到二三里时未能进一步探询是因为大部分火油阻隔了你的神识。若能将潭水抽干,火油就能倒灌进入水潭,安禄他们带着这些火油回到战场,便能帮助秦阳军取胜。” 汉生紧紧皱眉,犹豫道:“可是刚才我已经试过,山洞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我的神识,水柱无法通过洞口。” 汉生收回神识看向身下越发激烈的战况,惊讶地地发现东向一大支骑兵军队浩浩荡荡疾驰而来,再有一个时辰不到便要到达金城城下。骑兵褐衣红巾,旗帜上一个“王”字清晰可见。 金城竟然有援兵! 汉生暗道不好,若是再不想办法破阵,陆沉,孟神机,章恬,整个秦阳军队便要全军覆没。 必须抓紧时间了! 汉生一咬牙,“我再试试!”于是重新将神识下探到阵法中,用意念控制着潭水缓缓升起。 “我帮你。”神屋拉了汉生的手,亦将神识探入下方的太乙大阵。 “小巫,你带我来这个林子里做什么?”月季不解地问道。 “月季快跟上,我的小铜板告诉我,汉生姐姐在这里等我。”小巫有些着急,拉着月季一路小跑。 雁林道路狭窄崎岖难行,小巫和月季走得十分费力,在各种荆棘与树木之间穿行,好不容易来到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真奇怪。”小巫握着五枚小铜板一脸疑惑。 “怎么了,你的铜板说在这里吗?”月季一脸单纯地问道,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上方全是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自己所在的下方,四处是荆棘与低矮的植被,一不小心就挂到衣裙。 小巫皱皱眉,“我再问问。” 小巫又开始抛铜板,月季蹲着身子摆弄自己刚才被枝枝桠桠挂到的衣裙。 蹲下身子的小巫仔细端详第三次落下的铜板,“有了!” 拉起月季的小巫围着停下的地方转了两转,小心翼翼绕道来到下方的一棵树旁。 “在这里。”小巫指了指树旁不起眼的小山洞。 “姑娘在山洞里吗?”月季问道。 小巫点点头,小心伸着脑袋向山洞内张望着。然而从外面看,山洞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月季不确定地看了眼山洞,不知道里面有多深。于是随手从地上抓了一块小石头丢了进去,过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声。月季面露难色问道:“小姐真的在山洞里面吗,这山洞看起来很深的样子。” 小巫坚定点点头,语气笃定道:“我的小铜板从不撒谎的,小姐姐就在里面。”随即想了想,“我们想办法下去。” 二人四下寻找,在树下扯了各种藤蔓接在一起,打算搭一根天然绳索进入洞中。小月季将三根藤蔓系在一起,连成大约三十米长,全然没注意原来稍显纤细的藤蔓经小巫的手以后粗了一小圈且更有韧性。 小巫将藤蔓的一端捆在洞旁的树上,另一端垂入洞中。然后用力拽了拽藤蔓,很好,纹丝不动,应该够结实了。 “我先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守着。”小巫对月季说,随后一手扯着藤蔓缓缓向洞中靠近。月季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幽黑的山洞又不敢跟着一块下去,只得在洞口小心坐下,看着小巫圆圆的身子顺着藤蔓缓缓而下。 小巫的样子,还真的挺像只蜗牛的。月季突然理解了汉生之前与她说的悄悄话。 自洞口往下越来越狭窄,小巫顺着藤蔓向下移动,下到了洞内二十五米左右,到达了山洞的分界处。 原来这个洞是两个洞,我去左边,还是右边呢?小巫停下,开始疑惑。可是这里并非平地,也没有办法问问小铜板们的意见。他有些苦恼,托着腮帮子一时失去了主意。 “男左女右,我猜小姐姐在右边。”过了一会儿小巫打定主意,先去到右边碰碰运气,如果小姐姐不在右边的话就再到左边去找找好啦,反正一定是在这个山洞里面的,嗯! 小巫又一次握紧藤蔓,圆圆的身子再一次向右边的山洞缓缓而下。下到两三米处的时候,莫名感到了一阵阻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挠自己继续下降。小巫不由低下头去,看见空气波纹中一闪而逝的红色光芒。 “又淘气了。”小巫感叹一声,右手轻轻一挥。空气中的红色光芒似乎破开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小洞,正当小巫面带微笑准备继续向下时,空气中破开的小洞又再次合上。 “咦?”小巫这次疑惑了起来,以往遇到这种淘气的拦路障碍,自己挥挥手就能解决的呀,这个禁制似乎不大听话呀。 “唔,小屏障听话啦,哥哥没有恶意,就是下去找一个小姐姐。”小巫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神态还十分认真,仿佛那层禁制能听懂人话一般。 空气中的红光波动了一会,陷入沉静。 “唉,真不好打商量。”小巫叹一口气,“但我还是要下去的,你拦不住我。” 说着小巫低下头仔细思考了一番,将左手小拇指咬破了一个小口子,一滴血缓缓凝结在小拇指尖,小巫将小拇指垂下,将那一滴血滴在空气中。一滴血滴在身下齐小巫脚踝处时开始减速,悬在空气中不动。空气波纹中的红色光芒忽地一闪,随后以血滴为圆心波纹状扩散开来。 血滴渐渐由红色变为金色,在空气波纹扩散开来形成一个渐渐扩大的洞以后,血滴并未滴入山洞中而是渐渐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空气波纹中的红色光芒。 “唔,好困。”小巫感觉自己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握着藤蔓的手一松,直直掉入右边的洞中。 第三十章 金城之战(十二) 正当小巫直直下坠时,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将小巫活生生又从洞口顶了出来。 坐在洞口的月季一脸吃惊地看着原本寂静幽黑的山洞里,一道水柱将小巫喷了出来,而且水柱还有继续喷发之势,还好自己坐的方向与水柱喷发的地方有半米的距离,只是衣裙边角沾了水迹,若是再靠近点就得全身湿透。 月季连忙起身拉住被冲到洞旁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的小巫,将他扶到水流相反的一边坐下。 小巫难道是在洞底挖开了一个喷泉?月季十分不解。 “竟然成功了!真是天助我也!”汉生欣喜道。原本以为这次的水柱到了洞口又会向上次一样被无情地弹回来,汉生也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咬着牙再次尝试,随自己意念而起的水柱却意外地毫无阻滞冲破了山洞。 “只是刚才我好像感觉到了小巫在洞口。”汉生道。 “你没感觉错,是小巫,而且已经被你用水柱推出洞口了。”神屋道。小巫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而且在洞口一闪而逝的气息,和那日小巫为自己滴血时的一模一样。太乙大阵上,山洞洞口莫名出现的禁制被解除,似乎与小巫有关。 神屋对小巫越发感兴趣,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汉生。 推出洞口?汉生眼前一亮。 那么自己的肉身是不是也能被水柱带出去呢? 想到这里的汉生二话不说开始了尝试。原本潭中的水被自己抽出去了一半,暗流中的水开始缓缓回流到水潭,水位开始慢慢上升,汉生闭上眼用意念再次控制起潭水形成水柱,将自己的肉身与成武一把卷进水潭。 一直守着汉生肉身试图将她唤醒的金成武尚来不及挣扎便被卷入水中,未来得及思考条件反射一把护住汉生的肉身,试图向岸上爬。 这水潭真是邪门。 汉生并没有给太多成武太多时间,在神屋的协助之下,直接用意念控制着水柱飞起直冲山洞口。冲到山洞中间左右两个洞口分界处时成武也想明白了,似乎是潭水对他们并没有恶意而是想让他们出去,见到亮光处的藤蔓便一把抓住,借着水势毫无阻碍地从洞口出来。 在山洞旁的月季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倚靠着一颗树的小巫。小巫呼吸均匀,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看样子是睡着了,月季并没有注意到小巫小拇指上的疤痕,只是发愁自己瘦小的个子该如何将体型相对庞大的小巫从这难行的山路运回去。 忽然月季目瞪口呆地看着山洞口又一阵水流冲出,又喷出两个人,月季仔细一看,水中**的两个人正是金成武和自家的汉生小姐。 小姐果然在洞里!小巫说的还真准。只是这个山洞里面的喷泉未免也太神奇了,间歇性地喷发还每次都能喷出人来。 小月季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原理,连忙去将自家小姐扶住,也扶到小巫所在的树下,帮着汉生倚着树靠好。 另一边洞底的安禄看到急速下降又缓缓上升的水位大喜,越发坚定地认为阵灵在以它的方式协助自己。水位下降说明阵灵依着自己的意见将水抽干,而缓缓上升的水位这说明暗流中的水开始回流到水潭。 安禄一手伸入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开始感知着潭底的火油。果不其然,正如安禄所想,火油也随着回流到水潭的水流一起朝着水潭涌动,只是目前相对于水量还是很小的一部分。 汉生一阵阵地将圆谭里面的水抽到山洞外,中途回神到云端,看了一眼下方金城的战况,拼着加倍损耗精神的代价,一次次加快速度。 因为她知道,再过半个时辰,金城的援兵就要到了。 金城内的守城军力已经所剩无几,残余的几千兵马拼死护着唯一的主将周建业试图冲破秦阳军的封锁向南门逃去。奈何秦阳军外有八千铁骑内有五千步兵将几千残兵围得铁桶一般,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突围的机会。 金城东门守军副将挥手挡下前方一只流矢,喘着气对周建业艰难道:“大人,秦阳军不斩降将,我们已经无力回天,不如降了吧。”周建业的双眼已经通红,脸上已经分不清血渍还是泥渍,听了此言挥手一巴掌打过去,“大胆!叛军大逆不道,你我身为晋军守将,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守君之土,战死又何妨,再要胡言我砍了你!”言辞铮铮如铁,副将一脸惭愧不再言语,咬着牙继续拼杀,不再放弃最后的抵抗。 秦阳军进行着最后的收割,结束了这场强攻。 金城其余副将全部阵亡,守官周建业拔刀自刎。 晋军三万九千兵马,无一人投降,尽皆战死! 章恬心中并未因为此时艰难的胜利而高兴,而是越发沉重。 秦阳军仅剩一万三千余人,最迟明日王童安的援军便要到来。即便占了金城,城墙也在秦阳军的猛烈攻势下千疮百孔。这正是改良版的霹雳车威力大增而致。但若没有改良版的器械,这场仗亦没有这么容易拿下。西门守军将领王明沁,正是被射程惊人的改良霹雳车石炮击中当场身亡,西门防守部署打乱而被陆沉一举攻破,从而改变整个战局。 秦阳军还未来得及庆祝这场胜利,整个军中气氛仍充斥着血腥与沉重。正准备稍作休息恢复戮战两日的疲惫时,不远处的土地失去的平静。 “隆隆。”地面轻轻震荡,铁蹄声声,自东方传来! --------- 入夜,从无极殿回来的白袍男子又一次站在了望天楼九楼,静静观望着天象。 前夜观星时,西南方诸星黯淡,是将星将要陨落之象。那颗将星旁原本伴有的一颗小星,光芒日盛。 今日再看东南角一颗新星忽起,虽然尚不引人注意,却隐隐泛有紫光。而原本最璀璨的帝星,如今光芒虽依旧夺目却有渐弱之势。 见到此等天象的人不止他一个,另外六位帝师,还有一些望天楼里的中级官员想必也都看见了。却未有一人将此事上报晋帝,众人出于一种共同的默契纷纷保持沉默。 大家都没有这个意图,自己也不必出这个头。有些事情要防患于未然,在危险未曾萌芽之前将其抹杀在摇篮中,不让君主忧心,才是他们该做的事情。 白袍男子回头,整个望天楼九层除了他再无旁人。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悬挂中央的地图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他走到地图之前,看向之前出现小洞的地方。忽然白袍男子皱眉,似乎,原本自己在小洞上添的那层朱砂淡了些,隐隐多了一道金边。 第三十一章 落幕悲歌 冬日下午的阳光,是烈的也是冷的,透入骨髓让人齿寒。 汉生呆呆地走在回到金城城外的路上,路过曾经发生两军大战的地方。 虽然战场死尸已经被清理大半,一些轻伤的伤兵也陆续运回营内进行治疗。依然掩盖不去的是整个地上的血腥气味。 一路沙尘之下,是泛红的血迹,是渗入到地底难以清除的鲜血。 两天前,她出了轮回阵图,在小巫与月季搀扶下走出雁林。 从雁林往回走时一路上静得可怕,整个金城变成一片火海,军士,战马,死伤遍地。除了火燃烧的噼啪声,再无人声。 原本的秦阳军扎营处早已不在,整个城池既没有秦阳军也没有晋军,只有一片死寂。 陆沉,孟神机,章恬,一个个人影都不见了。她谁也找不到。 她如同发了疯一般,在城中四下奔跑寻找。 翻开一个个死尸,强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焦肉味,四下寻找着秦阳军的人。 从何时起,自己如此在乎这些人了,陆沉,孟神机,赵叔赵季,甚至是章恬。 自己明明来到秦阳军只是为了活命,帮助他们取胜也只是为了早日回到三百年后的太平盛世,为何现在自己却如此焦躁不安? 汉生的眼神失去了焦距,眼中的血丝一根根延伸,瞳孔中深深倒印着四下燃烧的火,与满地遍野的尸体。 全部是死人,全部都是,满地都是。他们在哪里,在哪里。 汉生渐渐失去理智,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作呕的气味,什么血腥的残缺尸体,她只想找到陆沉,找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她在死尸堆中不断翻找着,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体力一丝丝流逝,也顾不上什么疲惫。 她只想找到他,找到他们。 晋史上不是说,“章恬强攻金城,三日不下,偶得火油攻之,亦退援军五万”的吗? 理论上,秦阳军此战大胜费不了多少元气,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们,为什么找不到。 这一战应该能够活着见到他们,为什么见不到了,陆沉,陆沉。你在哪里。最后眼前一黑。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也就是今日上午,在陆沉的营帐中。 汉生醒来见到的第一张脸是陆沉,紧接着是给她倒了杯茶的月季。 她仍然有些恍惚。 等到眼前的场景渐渐稳定,神志渐渐恢复,确信眼前这个人确确实实存在着,并且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 她一把将陆沉抱进怀里,带着哭腔呜咽:“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沉先是一僵,感受到怀中的人一抖一抖的抽泣。 想起两天前那日,看到状若疯癫的汉生在一具具尸体中翻找着,嘴里还喊着自己的名字,整个脸上身上沾满尸体的血污与泥垢,甚至自己出现在她面前亦浑然不觉,直到自己死死抱住她,挣扎良久她才晕倒在自己怀里。 陆沉用手缓缓抚上汉生的背,轻轻拍打着安慰道:“我在,不怕了,不怕了。” “以后不打仗了好不好,我好害怕哪一天突然就见不到你了。” 不知不觉两行眼泪从脸颊滑落下来。 汉生自打来到这个时代,一直以来都自认为乐观向上,也并未觉得何处不习惯。 她认为打仗虽然残忍却不可避免,自己也不排斥为秦阳军提供阵法或是改良军械。 现在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不论是来这里之前师父教的战争史料,还是穿越来到这里以后的秋城之战,要么是青史上寥寥数语,要么只是战报上轻描淡写的几句。 她未曾真正切身实地感受过战争,直到金城之战。 历史上描绘一场战争,寥寥数语便会带过的什么“卒几万人”、“斩首多少万”。 以前的汉生见了不过是感叹一句惨烈,今日方才感受到其中的厚重。 陆沉眼神一动,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答应汉生。 最终还是黯然,只是坚定地说了句,“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为我害怕。” 他何尝喜欢战争呢,只是时势大局,身在其中不由自己做主。 只有用最强大的战争才能平息战争,带来长久的安宁。 原本陆沉担心她受到惊吓未曾恢复想让她留在营中再休息休息,但汉生态度坚持出来走走,在金城外看看,陆沉也就同意了。 只是命月季陪着她一起。 这一路就走到了下午,汉生渐渐冷静下来,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开始仔细思索这一战的整个过程。 两天前,汉生用意念控制水潭中的水从山洞口流出时神识损耗过度。 吐血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安禄用火引燃整个暗道的火油。 是神屋看着自己有些焦急失措的脸。 是身下晋军援兵的五万铁骑和整个金城内的秦阳军被火海埋没再也看不清。 在雁林醒来时金城一战已经结束,自己自然也从轮回阵图里出来。 当时自己身边只有月季和小巫,金成武与安禄不知所踪。 再一次醒来时金成武已经回到秦阳军营,却直到今天也没有见到安禄。 金城一战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晋史记载,章恬强攻金城,三日不下,偶得火油攻之,大胜。亦退援军五万。 可如今偶得火油的并不是章恬而是安禄。 此战也并非大胜,而是异常艰辛。 目前整个秦阳军兵马不足一万,其余皆葬身于攻城战或是最后的火海中。 最后那场火中的战况汉生并未见到,但是可以想象出是何等惨烈。 整个金城被烧得比秋城还惨,这正是为何自己醒来的时候会出现在陆沉的营帐,因为城中几乎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 历史,似乎已经悄然改变,不再如史书工笔记载的那般。 汉生开始有些慌乱。 原本自己的有恃无恐待在秦阳军,正是依仗着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三百年的上帝视角。 如今既然历史可以改变,是否说明秦阳军与晋朝的结局走向会发生未知的变化? 就像现代社会的蝴蝶理论,自己就是引起龙卷风的那只蝴蝶? 而这是否也说明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些事情能够通过自己来避免? 比如,洛水之战? 已经见识到战争残忍的汉生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能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 既然历史并非不可改变,那她要做的,就是尽力避免洛水之战。 第三十二章 表明心意 金成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恭敬行礼对汉生道:“汉生姑娘,陆将军请您回营一趟。” 汉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扫之前的阴霾,拉着月季的手,“走吧。” 一路不做声跟在汉生身后的月季见汉生心情似有所好转,眉眼弯弯地笑了。 及至陆沉营帐口,月季停下脚步直接回了汉生所属的营帐,汉生独自进了陆沉的营帐内。 陆沉正坐在桌案前看着一卷兵书,见了入营帐的是汉生便站起身来。 汉生想起了当时自己四处寻找陆沉几乎陷入疯魔时,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情景,以及昏睡两日醒来后和陆沉的那个拥抱。 二人的距离不再生疏,而是有了一种近乎默契的信任与微妙的情愫。 “汉生,你好些了吗?”陆沉见汉生的眉宇之间的惆怅淡了许多也感到舒怀,不自觉问了一句。 汉生看着陆沉眉眼关心的神色,扬起淡淡的笑,“我好些了,而且我大概也知道,以后我要做什么了。” “陆沉,前天谢谢你。”汉生走近书案旁,真诚地对陆沉说。 她指的是那天陆沉在她差点疯狂时将她紧紧抱住的事。据神屋今日上午所说,那时自己接近走火入魔,身旁月季和小巫还有神屋都在拼命喊着她想要阻拦却都未成功,只好在一旁跟着干着急,直到陆沉出现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见到汉生的笑脸,陆沉知道她从这一仗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亦发自内心地笑了。 “以后,叫我元良吧。”陆沉向前一步轻轻靠近,握住汉生的手。 那日见到汉生疯狂地在死尸堆中翻找呼喊着自己名字时,他的心被狠狠地牵动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对汉生,不止是救命之恩的感激,不止是往常相处时光的开怀,不止是那些阵法与兵书的惊艳,都不止。 “不要。”汉生抽回手。 陆沉一怔,有些黯然。 “他们都这样喊你,没意思。”汉生扬眉。 “我叫你阿沉,可好?”汉生扬起头,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陆沉如画的眉目,再靠近一步伸手将陆沉抱住。 陆沉眉眼微动,长长的睫毛忽闪,低下头双手亦环住汉生的腰。 “好。以后我叫阿沉,你叫阿生。” 一个长长的拥抱,让冬日的傍晚比下午更有暖意。 随后,陆沉牵了汉生的手一齐在书案前坐下。 “良辅与老师都受了伤,未来半个月我们会待在金城稍作休整。” “你给我讲讲金城之战吧。”汉生道。 陆沉记得老师曾经下令不许汉生过问军中之事,沉默片刻后还是依了汉生的要求。 “此次攻打金城东西北三门,西门由我负责。西门的守将王明沁实力不俗,原本没这么容易破城,多亏了你改良的霹雳车,二百步外的一个石炮正好砸中他。西门守军群龙无首慌张失措,才被我趁机攻破。让秦阳军节省了不少伤亡。安禄也已向我汇报,正是你带着他去雁林找到了火油,才能在最后关头让王童安的援兵大乱,丢下近两万骑的尸体匆匆退去。” 说到这里陆沉开始严肃起来。 王童安的五万铁骑,比自己料想中来得迟了些,似乎是踩准了金城守军全军覆没的时机到来。 大概是想趁着秦阳军人困马乏兵力不足时收割战果,却不想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整个金城内外成了火海。 秦阳军因这场火损失固然不小,王童安却更惨,整个骑兵阵马匹全部受惊,骑兵纷纷坠马,人马相踏很快乱了阵型,尚未对秦阳军造成损失时自己就损失了近万人。 火油虽猛烈,若王童安强行开战并非不能尽数吞没人数不多的秦阳军,只是骑兵会伤亡很大。 而王童安的选择是退兵将金城拱手相让,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么说,王童安会回维州了。”汉生道。 陆沉微微惊讶。 这正是昨日自己与章恬孟神机一同分析良久得出的结论:王童安下一步不会再去洛城,而是直接回自家维州的大本营。 如今汉生一语道破。让陆沉对汉生军事上的敏锐颇为赞许。 汉生回忆着历史中原有的金城之战,似乎并没有目前这般惨烈。 当时金城守军亦是全军覆没,而王童安的军队根本只是在城外绕了个圈子便回了维州老窝。如今却是死伤近两万才退的兵。 或许是因为侄子王明沁的战死,让王童安改变主意? 又或许是发现火油的人变成了安禄和自己,无形让战局生变? 汉生并没有想得太明白,手中无意识地抓起一卷兵书敲着桌案。 回神一看,自己手里抓着的正是刚才进入营帐时陆沉在看的兵书,自己写的《老子兵法》,不由一笑。 陆沉见了汉生的动作也是一笑。 “阿沉,这兵书你觉得还有用吧?”汉生问。 “此书字字珠玑,极为难得。真要谢你肯将这样的无价之宝给秦阳军。” 陆沉道,眉眼携着浓浓的暖意,似要融化人心。 “有用就好,我最喜欢里面的一段话,‘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汉生状似无意地说道。 这段话意思是,善于用兵的人,不是靠战争使敌人屈服,不靠硬攻攻取敌人的城池,不靠久战消灭敌国,用完善的计策争胜于天下,兵力不至于折损,却可以获得全胜,这就是以谋攻敌的方法。 汉生内心是不愿起杀戮的,却也知道有时候战争不可避免。但是若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的办法,她依然愿意尝试。 “就像你拿下秋城那样,若今后攻占城池能够劝降,就能少死很多人。”汉生补充。 陆沉将汉生说的《老子兵法》那段话默念了一遍,心中一动。 原来,这才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么。 劝降的确会有更少的人死去。只是这秋城的投降,也并非毫无伤亡。 若是没有赵芳的兵力压制在前,秋城守将又怎会轻易选择投降。 尽管陆沉也知道劝降是减少杀戮最好的选择,可对敌方而言,甚至对每个人而言,甘心服输从始至终都不是个容易的选择。 “我去看看孟神机的伤。”汉生见陆沉默不作声,以为他并不认同这个观念也并不气馁。于是点到即止转移话题。 人的思想总是慢慢改变的。自己在他身边,总能慢慢劝他改变心意。 汉生离开营帐后不久,一兵士进入陆沉营帐,递上一卷书信。 陆沉难得皱了眉。 “张雪英,她来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佳人来访 汉生随即去了孟神机的营帐。 孟神机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亦是坐在书案旁细细看着兵书。 抬眼见到汉生,笑着打了个招呼。 汉生也不和他客气,问到:“你的伤如何了。” 孟神机一脸灿烂:“火舔了几下,不碍事。” 汉生眨眨眼道:“那多舔几下你岂不是要被裹成木乃伊?” 孟神机睁大眼睛,似乎弟妹变得和平时不大一样了。 前两天弟妹昏迷时陆沉那小子还一脸担心,害怕她看到战场死人性情大变。现下性格的确是变了,却变得活泼了。 汉生笑着,“行了,来看看你,既然伤得不重我也就不担心了。这就走了不打扰你看书。” 转身准备离去。 孟神机连忙起身拦住道,“你这才刚来,不急不急。” 汉生停下脚步问:“还有什么事?” 孟神机回到书案前坐好,右手扬起一卷竹简:“这《老子兵法》真的是你写的?” 汉生扶额:“只是转录,有问题吗?” 孟神机道:“没有问题,只是好奇你老师是何方奇才,竟把你教得这样厉害。” 汉生呵呵一笑,“家师的确奇才,教出来的学生就一般般了,也就比最强的人强一点点。” 孟神机眸光一闪:“你师父莫不是出自名满天下的巨墨门?” 汉生纳闷:“巨墨门是什么?” 孟神机仔细打量了汉生的神色,看她神情不似作伪,将信将疑道:“你竟不知道巨墨门?器械匠人大家皆出此门,原来许多的攻城拔地所用军械均是他们门下的匠人所造。” 汉生摇摇头,表示第一次知晓这样一个组织。 孟神机道:“那没什么了,总之那是一个很厉害的组织,欧阳先生原本也想投入巨墨门,只是参加入门考验时发现理念不合就就放弃了。” 汉生大为好奇,自动将理念不合放弃理解为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原来严肃敬业的欧阳大师曾经还被巨墨门无情地拒绝过啊! 难怪提起过去的事情欧阳大师总是讳莫如深。 她暗暗感慨一声。 欧阳先生已经很厉害了巨墨门尚且瞧不上,那巨墨门又是何方神圣? 孟神机接着说:“这兵法我看了一半,中间有几处问题想要问你。” 汉生正准备凑近去看时,营帐里又进来一个人。 又是他!汉生在心中深深翻了个白眼,表面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 章恬原本是来找孟神机议事,却又看见汉生正欲往孟神机跟前凑的样子,立刻黑脸。 孟神机见势气氛诡异,连忙站了起来想打圆场。 章恬一挥手,孟神机刚刚准备开口的话就被憋回去了。 “我与孟军师有事商议,闲杂人等还请回避。”章恬看也不看汉生,径直走到书案前。 汉生一咬牙,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孟神机张嘴意欲说些什么,硬生生停在嘴边,也未曾挽留。 章恬道:“张雪英要来。” 孟神机张大嘴巴:“她来做什么?” 说的话和陆沉一样。 章恬道:“自然是来找你的。” 孟神机的眉头皱成一团,“可我不想见她。” 章恬道:“她是主公的女儿,又与你有婚约,听说你受伤自然要来探望,你推不掉。” 章恬又道:“正好这阵子我们在金城修养生息,没别的事,你好好陪她。” 孟神机一个头两个大。 自小这位神仙姑奶奶就不好惹。原本在家时就随她父亲的跋扈性子。 原本张仪大公举兵造反前,坐拥千亩良田,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由于张仪为人仗义性格爽直,在青州当地不大不小的县城算是名人。张仪大公未发迹前好交友,遇到投缘的朋友好吃好喝招待着有求必应,遇到不喜欢的人或是看不惯的事,横眉冷对破口大骂一分面子都不会给。 张仪大公虽然性格直接,但是看不惯的人多是虚伪奸恶之徒,看不惯的事多是欺邻霸里之举,时常替穷苦人家出头,因而颇得人心。 张雪英正是张仪大公唯一的女儿,是非善恶分辨上一言难尽,在性格直接上却青出于蓝,甚至用性格莽撞来形容更为合适,稍不顺心不但破口大骂还动辄出手伤人。 孟神机家住过去家境尚可。孟父为人亦豪爽,在十几年前曾经机缘巧合,从张仪仇敌手里救下张仪一命,二人性格相投便结拜为异性兄弟,亦给张雪英与孟神机定下娃娃亲。 后来孟神机十六岁前往青州求学,师从兵阵大家臧法,便借住张仪家中。 一日在外门庭院的树荫下摆弄石子推演阵法。 原本内门外门相隔,孟神机没机会见到张府内宅的女眷,不巧张雪英出门踏青迎头遇上。 张雪英一进庭院,就见衣着俭朴的孟神机在自家的庭院乱翻石头,皱眉不悦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滚开滚开。” 孟神机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姑娘穿着石榴红窄裉袄,一根丝带系住披肩长发,手里扬着一尾九节鞭,飞扬跋扈往那一站,脑袋扬得高高的,看向孟神机的眼神中还带着鄙视。 孟神机性格同样不服输,打嘴炮功夫极为利索,只因见着是个女子不欲和她一般见识,于是一个白眼转过头来自顾自摆弄阵法,并不搭理。 张雪英自出生以来便受人追捧,又因是家中的独女备受宠爱,何尝受到过这样的冷遇,一怒之下挥鞭而起将孟神机刚刚摆好的石子阵抽了个稀烂。 “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孟神机大怒,眼神往张雪英全身一扫眼珠一转,故意问道,“你说什么?听不见!” “你是聋子吗??”张雪英又重复一遍,一脸不屑。 孟神机一个冲天大白眼,“哎呀,不好意思啊,狗吠太吵,实在听不见你说什么。” 张雪英先一愣,庭院里哪里来的狗吠? 随即反应过来孟神机在讽刺自己,气得脸色通红,直接连续三鞭向孟神机身上招呼。 孟神机因天生体弱自小练武强身,身手比一般人敏捷,左躲右闪之下不但鞭子丝毫不沾身,最后还一个反手握住鞭梢,将鞭子抢了过来。 张雪英满腔怒火正欲发作,默默溜走报信的下人已经把张仪请进了庭院。 张雪英当时碍于父亲不好发作,从此就结下了梁子。 当从张仪处得知孟神机便是她定娃娃亲的对象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此以后各种使小计招呼孟神机。 譬如画阵法图画到一半时,毛笔齐根而断整张图前功尽弃。 譬如夏日里的绿豆汤兑了苦瓜汁苦得牙根疼。 又譬如先生给自己的绝版古阵图被画上了大乌龟。 一想到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孟神机就觉得头疼。 第二日清晨,一列骑兵不急不缓驰来,为首的帅旗上一个大大的“英”字迎风飞扬。 为首一袭潋滟红衣,一尾九节鞭换成了更强的十三节水磨钢鞭,甚为惹眼! 陆沉,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等姐姐和孟神机那个王八蛋解除婚约以后,就带你回家! 第三十四章 不堪回首 章恬带着孟神机与陆沉相迎。 张仪大公拗不过女儿入军伍的要求,去年特许张雪英独自成立“雪英骑”,自领一队五百兵马。 这营兵马多半时候只是校场操练,少有直接杀敌的机会。仅有的一两次,也是跟在大军后面追追残兵善后。 张雪英却十分得意能在战场上如男儿一般驰骋风流,自认为自己乃女中豪杰。 章恬十分客气地迎了张雪英入营。张雪英见了陆沉眼前一亮,再看到陆沉身旁左手绑着绷带的孟神机,小嘴一撇。 臭小子没本事逞什么强,手摔断了活该吧? 哪有我们陆沉为人谨慎沉稳靠谱,就连晋朝第一美男子南宫无痕也比不上陆沉一根手指头,更何况是你? 同样是军中青年将领,年纪也差不多,差距怎么这么大? “哼。”张雪英浓浓的鼻音,并没有刻意收声,正好让在场的孟神机听见。 孟神机亦装作视而不见实则斜着眼悄悄打量张雪英。 个子比以前更高了些,女人要那么高做什么,张牙舞爪当个母老虎? 一身红衣,还是与以前一样张扬,能做什么?晚上扮鬼吓人?还是在战场上当弓箭手的活靶子? 十三节水磨钢鞭,没有足够的腕力挥舞就是鸡肋,华而不实还容易受伤。光顾着好看,小心甩闪了腰。 这个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张扬浅薄,惹人讨厌。 “嘁。”孟神机毫不掩饰的白眼向上一翻。 陆沉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对二人空气中无形的气场拼杀视若不见。 章恬未曾多言,寒暄几句便让孟神机招呼张雪英,陆沉借故整理军务先行告退。 一时营帐外只剩张雪英与孟神机二人大眼瞪小眼。 气压陡降。 最后还是孟神机先开的口:“喂,你没事在家绣绣花耍耍花拳绣腿就好了,来这里做什么?” 张雪英双目一瞪,正欲发作。 随即却又反常地和颜悦色起来。 她一笑,眼神娇媚:“听说你受伤了,当然是来看你了。” 这一笑,孟神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往身后跳了一步。 他知道,这些年这位神仙姑奶奶已经变了些,往往这种反常的时候,比生气的时候更可怕。 “你,你,你,你不许乱来!” 孟神机看到张雪英笑意嫣嫣缓缓靠近,避之不及。 张雪英的右手轻轻抚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臂。 “听说,秦阳军中的将领就你伤得最重了,我怎能不来看看我的未婚夫婿呢?” 说到“未婚夫婿”这四个字时,张雪英尤其咬牙切齿。 孟神机撇了撇嘴,什么未婚夫婿,想到这里自己就头痛。 父亲居然给自己定下这样一门亲,没有温柔贤淑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一只母老虎。 张雪英比孟神机大三岁,尽管年纪丝毫看不出。 而当时定亲时两家长辈觉得“女大三,抱金砖。” 自家老爹更是认为合适得很,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真的是亲爹啊! 于是孟神机愤怒开口反驳,“你以为我愿意娶你啊,我娶个年轻貌美的小娇娇,也比娶某位老大姐好!” 张雪英右手用力一捏,杏眼瞪得老圆:“你说谁老大姐?!” “嘶”孟神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张雪英右手捏的地方正是自己受伤的左臂。 孟神机想要挣开,碍于自己伤口不敢用全力,张雪英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自然不是说你,张大小姐看上去年轻漂亮怎么会是老大姐呢???” 孟神机强行从疼痛中扯出一个笑脸,连忙补救。 张雪英这才松了手,孟神机连忙后退三步,用自己右手托着被rou躏的左手,一脸心痛。 “什么叫看上去年轻漂亮,我本来就年轻漂亮!” 张雪英见到孟神机痛苦皱成一团的脸,心情顿时愉快许多,一脸得意道。 随后孟神机笑道:“没错没错!张大姐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保养得宜年轻得很!” 说完拔腿就跑。 等张雪英反应过来,孟神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张雪英一跺脚,“姓孟的小王八蛋!你等着!” 此时陆沉已经回到军营换了身常服,准备去金城里看看战后的收尾工作进行得如何。 顺便避开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不止孟神机头痛,陆沉更为头痛。 陆沉初次与孟神机认识时,就是见到孟神机借着小**阵捉弄张雪英。 小**阵是一种借用外物而非兵士形成的小阵,一般借用密林与石块,进了此阵的人会误以为自己迷路,长久地出不来。 孟神机不知用了何计将张雪英骗到一个树林,树林的入口便是入阵口。 张雪英在里面转悠了很久都未能走出,反而奇怪自己走过多次的树林居然还能迷路。 整整走了数个时辰发现自己来回打转就是出不来,以为有鬼怪作祟。 张雪英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自己越想越害怕便哭了起来。 陆沉代父亲前来拜访张仪时正好路过那片树林,一眼看穿这个小**阵,还看到蹲在树上偷笑的孟神机便产生误解,以为孟神机是个不怀好意的登徒子。 于是陆沉便破了阵,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张雪英救了出来。还狠狠批评了孟神机一顿。 自此以后,陆沉便开始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尤其了解孟神机以后,陆沉发现他虽然鬼主意多又毒舌,其实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尤其是孟神机在兵阵一道的天赋,时常让自己惊艳,二人相谈甚欢。几次交流下来认为彼此性情相投,索性就结交成了好兄弟。 而自己救下的张雪英,则是不折不扣的跋扈性子,时常闹得鸡飞狗跳。 可张雪英却偏偏因为自己的路见不平,对自己分外热情,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格外的明亮热切。 被这样一位大小姐讨厌,比被这样一位大小姐喜欢,实在是幸运得多。 而孟神机又与这位大小姐有婚约,这就很尴尬了。 陆沉不是看不出来这种爱慕的眼神是什么含义,平时在张府时能避开就避开。 张仪起兵后的这数年,自己未选择留在张仪大公近旁,而是跟随章恬一路征战,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第三十五章 相见不欢 汉生一大早起来闲来无事,便想起老妪的两个儿子,赵叔赵季两兄弟。 也不知道金城之战结束后,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或者阵亡。 自己前两天昏睡不醒,如今是第三天,也该去看看他们。 想到这里汉生便直接去了后勤炊事营的营帐。 一进营帐便看见一个少年,正是赵季。 “赵季,你哥哥在吗?”汉生见只有赵季一个人在营中,有些担心地问道。 “三哥没事。只是年满了十五岁,自请转去了刀盾兵营。”赵季看出了汉生眼中的担心,答道。 还好还好,老妪的两个儿子都还活着。 至少这一仗没有波及到他们,汉生心下稍安。 “姐姐,你教我认字吧。”赵季忽然说道。 汉生回神,看向赵季。 赵季的眼神已经不像上次那般懵懂,而是透着一丝坚毅。 看来经历了这一仗让他成熟了不少。 战争让人快成长,自己如此,更何况是赵叔赵季这些身临战场的人。 “怎么突然想认字了?”汉生问道。 “姐姐曾说过知识就是力量,这次我亲眼见到秦阳军的骑兵阵如何打破敌人的大阵。我不止要学武艺日后上阵杀敌,我还要学兵法,以后要当上统帅千军的大元帅!”赵季眼睛亮,眸中透着坚定。 赵季接着说,语气十分诚恳:“我难得今日上午休息,姐姐你若有空现在便教教我吧!” “好,我现在便教你。”汉生答应了。 原本她也承诺过赵叔赵季兄弟二人抽空便来教他们识字,之前一直耽误了没来。现在赵季提出了,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汉生未曾携带竹简与毛笔,便随手用树枝在地上的沙子比划起来,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开始教起赵季识字。 赵季虽然悟性不高,但是十分认真,学习的态度十分值得肯定。 原本汉生想着,若是赵季不忙可以每日到她军营来学习认字,这样一来更为方便,便问了赵季的每日的差事。 赵季说,自己原本只是负责准备一日三顿的食材。如今由于要帮助金城重新恢复修养,章恬下令炊事营必须协助负责为城中一些失去家园的老百姓提供食物,故差事反而比战时忙些。 汉生听了只好作罢,趁着现在有空的时候便多教几个字,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赵季又该忙碌起来。 “回头我将今日教你的这些字写在竹简上带给你,你记得有空就多记。” 赵季点点头,回头最后看了眼汉生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出的字样,嘴里念念有词。 “等到我将兵法上的所有字全部教会你以后,再教你兵法中所说的意思。” 汉生揉了揉久蹲以后有些酸的腿,见赵季回营帐开始干活后,起身准备离去。 此时忽然来了一个人,一步步向炊事营靠近。 这是一个高个的红衣女子,正是张雪英。 一袭红衣在军中众人的制式黑衣军服里显得甚为惹眼。 汉生不由自主开始打量着向自己靠近的女子。 女子的衣着裁剪得体色泽鲜艳,脸上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傲色,双眉英气十足中透着一股不乐,手中握着一尾长长的鞭子,一步步昂挺胸,步伐短促有力,甚至可以说器宇轩昂。 这并不像是个普通负责后勤的妇人。 汉生心中暗暗奇怪,何时军中多了位女将军。 张雪英走到汉生跟前,居高临下的眼神瞟了眼,命令汉生:“小丫头,给我拿些吃的来。” 汉生十分客气地回绝:“不好意思,我不是炊事营的人。” 张雪英眉头一皱,神色不耐烦语气更加不客气,“我管你是不是,我要你去拿你就去拿!” 汉生对这名女子原本的好印象瞬间归零。 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凭什么听你的话? 何况这军中的东西又不是我说了算。 汉生并不想多加理会,直接转身走人。 张雪英见这个小姑娘如此不识趣,原本被孟神机激怒的火气瞬间爆。 孟神机那个小王八蛋也就罢了,本小姐好歹看在爹的面子上暂时忍他一两分。 你一个军中杂役算什么东西? 让你替我拿点吃的算是本小姐瞧得起你,还敢对我甩脸色? 张雪英想也不想,扬起一鞭朝着汉生后背挥去! “啪!”清脆的一声响。 汉生有神屋的龟壳护体,并未感到疼痛,只是衣服后背瞬间裂了道口子。 目中无人,言语蛮横,出手伤人。 汉生对这个女子再无一丝好感,而是浓浓的厌恶。 汉生猛地回头,冷眼直视女子的目光。 张雪英亦是十分奇怪,普通男子这样一鞭下去都会疼得倒在地上直不起身,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毫无知觉,站在自己面前好好的,还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自己鞭子坏了? 张雪英长这么大还从没怕过谁,汉生直视她的眼神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那是一种直戳人心的眼神。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而是无声地指责与蔑视。 瞬间让张雪英产生了一种自己做了错事自惭形秽之感。 张雪英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后马上生气起来。 哼!一个小丫头,打了就打了,也敢这样看自己? 一鞭子不行,那就再来一鞭! 张雪英正欲扬鞭,一声呵斥传来。 “住手!这里是秦阳军中,不是你家的宅院,岂容你在此胡闹!” 张雪英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子满脸不悦看着自己。 汉生也看见了,出现的正是欧阳先生,身上还沾着木屑。 欧阳先生还是老样子啊。 汉生见他为自己抱不平,心里一暖。 “我看她衣着打扮应该是军中负责后勤的小丫头,我命令她替本将军拿点吃的,她竟违抗本将军的命令,以下犯上不该打吗?欧阳先生未免管得太多了吧!” 张雪英抬头昂,并不买账。 “这位汉生姑娘并非炊事营中的人,而是6将军的家眷。” 听到6沉的名字,张雪英神色一动,手里的鞭子不自觉放下了。 “6沉身边何时多了个小丫鬟,我怎么不知道?”张雪英道。 欧阳先生将张雪英动动作收入眼底,哂笑一声:“张大小姐错了,汉生姑娘并非6将军的丫鬟,而是他的未婚妻。” “什么???!” 第三十六章 初现端倪 张雪英气得整个脸色通红。 她一个瘦巴巴的黄毛丫头,居然是6沉的未婚妻? 6沉以前从未说过自己还有未婚妻这件事情啊! 想到这里张雪英心里一阵火大,放下去的鞭子又竖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看到张雪英的动作,欧阳先生走近一个大步拦在汉生前面。 欧阳先生丝毫不顾张雪英难看的脸色道:“除此之外这位汉生姑娘还是我的准徒弟,我此番前来就是来找她的。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与汉生先走了,张大小姐请便。” 随即欧阳先生回头,给汉生一个眼神示意。 汉生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似乎这位欧阳先生口中的张大小姐与军中关系匪浅。 如果在军中纠缠,自己占不到便宜。 看到欧阳先生的眼神,汉生立刻会意,从善如流地跟着欧阳先生去了炊事营后面不远处的军械营。 这账,日后再算。 张雪英眼睁睁看着欧阳先生带走汉生,想起欧阳先生是父亲千叮万嘱要客气礼遇的人,也不好作阻拦。 这些年在父亲身旁,她的性格已略有所收敛,已经晓得对于大多数的哪些人可以随心所欲,对少数的某些人得稍稍做出妥协。 来到熟悉的军械营,入眼看到的便是自己改良过的霹雳车。 欧阳先生似乎是知晓我心中的疑虑,解释道:“这位张大小姐乃是张仪大公的独女,脾气出了名的任性骄纵。此次前来金城大约是良辅受了伤前来探望,张小姐与良辅有婚约。张仪大公之前从来不许小姐外出,这回大约是真动了嫁女的念头,竟然没有反对。” 汉生了然,原来是孟神机的未婚妻。 孟神机摊上这么个未婚妻,想必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吧。 皮鞭,滴蜡,红衣。 汉生恶趣味地脑补了一系列故事。 又想到刚才自己挨的那一鞭,虽然没有痛感,但外衣背后破损了一条长口子,正是她留下的鞭痕。 又要劳烦小月季替自己缝缝补补了。 汉生想起来张雪英飞扬跋扈的样子就是一阵厌恶。 “对了汉生,我欲收你为徒一起负责军械制造,刚才我对张小姐说的时候你可没有反对,我就当你默认了。” 欧阳先生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汉生一愣。 之前欧阳先生提到这个提议的时候,自己觉得没有时间便拒绝了。 而目前金城之战已经结束,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距离下一战雁荡关还有三个月。 自己反正也留在军械营中,认欧阳先生为师也不是坏事。 汉生思考了一下,便点点头同意了。 欧阳先生见汉生点头,笑得十分开怀,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又脸色严肃起来。 “在你拜师前,我还要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巨墨门的人有没有联系?” 又是巨墨门。汉生开始好奇这个门派。 想到了之前听孟神机提起过的,欧阳先生多年前欲入巨墨门被拒绝一事,汉生一笑。 估计欧阳先生觉得如果我是巨墨门的人面子上过不去吧,很幸运的是,我并不是。 于是汉生反复再三保证,自己与巨墨门没有任何关系。 欧阳先生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重新开怀起来。 随后汉生对着欧阳先生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礼,正式成为欧阳先生的弟子。 尽管自己背过《太乙画箴》里的军械篇,尤其是在八部轮回修炼到第一层记忆力大增后更是倒背如流,但是实地应用方面,欧阳先生是自己当之无愧的老师。 拜师礼结束后,汉生便随着欧阳大师进了营帐,欧阳先生也不藏私,直接将营中大大小小的军械图样递给汉生,让她熟悉一下目前秦阳军中的军械配置。 此时在军营的另一边,马场里的小巫突然感觉到了胸口一阵不适。 他紧紧捂着胸口,心跳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隐隐约约带着不安。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第一次,是一个白袍男子站在盛京城楼的顶端。一只手在空中挥毫,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场景模模糊糊,他那时只感到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淡漠。 他只记得那时白袍男子在空中走笔的顺序,隐隐约约根据轨迹辨别出了零星几个字: 门主亲启! ------------ 雁荡关外。 一条难得的溪流穿过长且陡峭的峡谷。 虽然已是冬初,此处山谷依然满目青翠,山中隐约听见鸟语啁啾。 若仔细看,层层青翠的山路中,有一条狭窄却干净到一片落叶都不见的小道。 顺着小道往山上走,能够看见高耸的树木中,露出屋檐一角。 一名青衣男子沿着这条干净的小道快拾级而上。 男子右手佩剑左手佩刀,身后负了一个背囊,一路悄无声息。 行至半山腰,男子在一块一人高的山石之前停下脚步。 男子从被囊中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玉符,对着山石背后右下角的一块凹陷合上去。 山石渐渐生变化。 “巨墨门”三个玄色大字,显示在山石正面。 男子见到这三个字,心里舒了一口气,同时神情肃穆地收起玉符,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少倾,山石上醒目的三个大字渐渐消失变为无色。 男子走到一个茅屋前,恭敬解下自己的佩刀佩剑,跟随守在茅草屋中的以为胡须花白的老者进了屋。 “这是金城的详情。”男子从背囊中拿出一封帛书,低头弯腰,双手将其托献于老者。 须皆白的老者不言语,默然接过男子手中的帛书,一句话不曾说直接走出茅屋。 男子亦不更多废话,行礼后转身离去,按照原路下山。 片刻后,那座从外面看只有飞檐一角的庙宇内。 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拈着这份帛书,颇不在意地轻轻来回翻动着。 “这下有意思了,天地气运终于要回归正常了,我闻到了力量的气息,它是如此诱人。” 脸覆面具的黑衣人温柔醇厚的声音传来,不疾不徐,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十分动听。 须皆白的老者抬眼看了随意盘腿坐在的蒲团上的黑衣人,道:“南宫秋水妄图以一己之力阻挡大势,当年他们七个人联手,也不过勉强将太乙大阵封印,八百年来大阵依然能留得一线生机让后人寻得。如今八百年前那七个老东西,死的死隐的隐,小皇帝以为能瞒得住天下几时?就凭南宫秋水一人,螳臂当车何其可笑。” 言语之间,大有不屑之意。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那一手泼墨与画龙点睛的绝技,若在余下二人全力配合下,说不定还能为晋庭拼个几十年苟延残喘的气运。” 须皆白的老者一捻胡须,笑道:“只可惜,不是谁都舍得下一身修为,来维持一个不成气候的烂摊子。君子不立危墙这个道理,那些老家伙比谁都明白。” 脸覆面具的黑衣人答道:“我们只管按计划行事就好。另外,让人留意破阵的那两人,尤其是那个小姑娘。” 须皆白的老者应诺而去。 黑衣人独自盘腿坐在蒲团上,袅袅香烟自金兽升腾而起。 汉生? 有趣,有趣。 洁白如玉的手把玩着帛书,黑衣人没由来地想起那句谶语: “晋灭,秦衰,汉生。” 第三十七章 二次交锋 张雪英一日之间连续三次受挫,心情自是十分郁闷。 先是被孟神机讽刺一番,后在一个黄毛丫头那里碰了钉子。 刚才准备去找6沉,却现6沉已经入城负责军务,又扑了个空。 自小到大,这位大小姐就没有尝到过这么憋屈的滋味,一气之下策马出了营,朝着6沉所在的金城而去。 同样很憋屈的,还有斥候营的安禄。 金城之战后,安禄就被派往前方雁荡关侦察敌情。 现在他已经是斥候营的什长。 他依然觉得憋屈。 现援军的情报,现地下的火油,哪一样不是军中重要情报? 什长而已,就凭我立下的两个大功,给我做个标长都绰绰有余! 一标斥候二百五十人,什长连同自己只管十个人。 什长,百夫长,标长,差了足足两级。 安禄暗自想着,愤愤不平。 安禄与其他九名斥候悄无声息走在前往雁荡关的密林中。 前方一行人走来! 安禄与其他九名手下即刻反应过来,瞬间隐匿身形,注视着前方一路西行的几人行踪。 几人袖口的飞鱼绣纹虽然隐隐约约,落叶堆中的安禄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飞鱼绣纹,那是晋军的斥候营标志。 西行一共五人,行动皆十分小心,步伐轻快无声无息,一路行走时还有意不留下足迹。 安禄死死盯着他们行走的方向。 头上的落叶和脸上的蚂蚁,都没让他有丝毫的动作。 终于,一行人走出了他们的危险距离,消失在视线中。 安禄松了口气,给弟兄们打手势继续跟上。 等晋军斥候再一次落入视野时,皆已倒地仰面而亡。 一刀自脖颈抹过,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 安禄与其余九人大惊,迅面朝外背靠里围成一个圈,警惕地四下观望。 树上跳下几个蒙面黑衣人,身法极快朝着他们包围圈攻去。 因是从天而降,借着惯性的黑衣人仅仅一招,直接带走三个斥候的性命。 黑衣人共八人,个个身法极快,攻势又急又猛,武功远他们这些普通斥候。 不一会儿,最后一名手下被一刀穿透胸膛,只剩下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安禄。 安禄闭眼认命,准备接受死亡。 黑衣人却停下了动作,并没有将他杀死的意思。 其中一个黑衣人一记手刀将他击晕过去,扛上带走。 一行人临走前,还没忘了将一地尸体埋在落叶之中。 林中回复寂静,似乎那些人从未存在过,也从未消失过。 ---------- 6沉正检查着整个金城的重修进度。 今日第四日,城中失去住所的百姓已经全部安置在营帐中,破损得不是特别厉害的房屋开始重修。 这些百姓并不像秋城的百姓那样友善。 对于秦阳军,除了恐惧之外还带着隐隐的敌意。 6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秦阳军依然会善待百姓,这是原则。 只是这敌意,只能用时间来消除了。 且毕竟,此战也是因为秦阳军点燃了火油,才会将整个城池烧得几乎成为废墟。 赵芳攻秋城时,秋城守官烧了半座城。 而金城此战,比秋城烧得更厉害。 火烧城池。 一城如此,两城亦如此。 先秦王朝尚火德,晋朝灭之。此为以水克火。 晋朝尚水德。 秦阳军接连两回以火取胜,莫不是灭晋之兆? 6沉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或许可以借此为秦阳军造势。 若能说动主公… “6沉!你果然在这里!” 一声兴奋的呼喊打断了6沉的思考。 熟悉的声音,渐近的马蹄声。 6沉没有回头,便知道来者是谁了。 一袭红衣策马而来,身后扬起一阵灰尘。 众人纷纷为之侧目。 很快搬东西的搬东西,修理的修理又恢复常态。 “张小姐。”6沉打了招呼,声音清冷不远不近。 张雪英已经极利索地下了马,一路小跑凑到6沉跟前。 “元良,你何必这么见外,唤我雪英就好。”张雪英看到6沉英俊的脸,不自觉扬起笑意。 6沉听见那声元良眉头不自觉微皱,很快恢复正常。 他后退一步并不回应,“不知张小姐不知何事找我?” 张雪英笑道:“我想你负责军务繁忙,来帮你。不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6沉道:“目前暂时没有需要张小姐帮忙的地方,所有军中士兵都已经分派任务,帮助金城的百姓重建家园。” 6沉继续:“金城重建灰尘大,小姐可以先回营帐。” 张雪英一急,切切地看着6沉:“可是我想陪你在一起。” 偶然路过的士兵默默加快脚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6沉低头,不去看张雪英的眼神。 “良辅他手臂受伤,张小姐身为未婚妻才应当去看望,还是请回吧。” 说道孟神机张雪英的神色就变得气愤起来。 愤愤道:“我这次来,就是打算让他退婚的。” 6沉并未抬头,继续道:“那是你与他的事。只是父母之命,还望小姐做决定时慎重考虑。” 张雪英向前一步,欲抚上6沉的臂,被6沉侧身避开。 “你知道我为了谁要退婚吗?”张雪英说道,双眼更是目不转睛盯着6沉的表情,希冀着能看到不一样的神色。 6沉始终未曾抬头,声音沉似水,继续道:“在下不知,只知道在下已有婚约定不会辜负良缘。” 6沉道,“更何况沙场刀剑无眼,日后还有硬仗要打,我无心过多纠缠于儿女情事。” 张雪英一咬牙,“6沉!你当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派我来这里吗?” “6沉不知。主公若另有军令,还请告知。”6沉并不动容。 6沉心知肚明,主公的心思和以前早已不同。 这回张雪英忽然造访,也绝不是一时兴起。 主公,终究疑心太重。6沉心中暗叹一声。 “好!6沉,咱们走着瞧!”张雪英恼羞成怒,转身策马扬鞭回了营地。 三日后,章恬奉命随张雪英返回青州,留6沉一人独掌军权。 五日后斥候营安禄返回金城,带回一个消息。 雁荡关换防,若及时兴兵唾手可得。 6沉在金城募兵,加上金城之战后剩下的一万余人,凑成大军两万。 第三十八章 山雨欲来 汉生这几日随着欧阳先生一起负责军械,在看完所有军械布置图以后暗暗心惊。 羊皮卷上的军械种类图样种类之多不必说,最让人心惊的是,其中一卷记载了军械以及各种甲兵配置数量。 那一份羊皮卷计划制造的军械内容:马鞍五万具,马刀五万,长短刀各十万,长矛五万,木盾五万,各类制式甲胄共计十二万,弓箭一万具,箭矢五十万,战车一千,云梯一千,轒輼车一千,霹雳车三百,冲城车二十,其余军械用品若干。 这些军械至少能配备十万兵众,堪比洛水之战的兵力! 而根据这个皮卷的墨迹来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制好。 难道他们对洛水一战早有打算? 另外,自从汉生进了秦阳军所见到的这两战以来,所到的秋城与金城,半数以上的百姓是由秦阳军来救济,不论是城内的重修还是无家可归百姓的一日三餐。 只出不进,他们哪里来的钱? 铁器木材粮草马匹,都从何而来? 汉生曾经尝试着旁敲侧击问了欧阳先生,而向来在汉生问其他问题时知无不言的欧阳先生却十分敏感地选择闭嘴不言。 事出反常必有妖。汉生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 已经是留在金城的第十天,这两日6沉忙着招募兵马整合部队,明日便是6沉下令全军前往雁荡关的日子。 这些日子,汉生都很少见到6沉。 尤其是两日之前,张雪英还没有走的时候。 每日只见他与孟神机不是在城内监督军士重修金城的进度,就是在大帐内与众副将议事,一议就是大半天。 而且此次雁荡关之行,比原有的历史早了五天。 原本晋史中的记载,秦阳军在金城逗留了足足半月有余,才兵雁荡关。 汉生想来想去没有头绪,见已经日薄西山,放下那些羊皮卷,起身伸了个懒腰回了自己营帐。 月季为自己拿来了晚饭。 在营中不比秋城的庭院,军中的食物都是统一分配,不得另起炉灶。 而食物基本上都是一些干粮,少有荤腥,这一点让汉生这个食肉少女适应了很久。 “月季,你知不知道军中是否与商人来往?”汉生问。 月季茫然地摇摇头。 是啊,月季虽然是6沉给自己派的人,终究也只是一个小丫头,不知道什么。 在暗处听到这话的金成武却是眉心一动。 汉生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吃了饭以后准备去小巫。 说起来也有四五天没有见过他了。 军中男女营帐是分开的。 原本军中的规定,一个营帐住十人。 汉生与月季因着6沉的缘故,得天独厚占了一间营帐。 小巫的营帐在马场附近,但他更习惯睡在马棚。 汉生知道小巫的习惯,于是没有去军营而是直奔马场。 小巫见了汉生十分开心。 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小巫心情不好,夜里老是睡不安稳,时常梦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见到小巫窝在马棚里的草堆,汉生还没有来得及上前,一阵蓝雾便从汉生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里飞出,直接裹在了小巫圆滚滚的身子外围。 汉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自从上次从轮回阵图破阵而出以后,神屋便说自己神识受损,一直沉睡好几天都没有出来说话。 现在看来,神屋这一觉睡醒恢复的不错嘛。 汉生好奇问道:“龟壳子,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小巫?” 神屋冷冷道,“纯粹之体对灵体的吸引力,你这种有肉身的人是不会懂的。” 小巫依然看不见神屋,也没有任何感觉,听到神屋的话呵呵一笑,然后看着汉生:“小姐姐。” 汉生笑吟吟问道:“小巫,这些天还好吗?你的小铜板又告诉你什么事了?” 破阵而出时,正是小巫与月季将汉生扶出了雁林。 月季已经将小巫能够用铜板找到汉生的奇事告诉了她。 小巫摸了摸铜板,一本正经道:“这几天铜板告诉我,天上有星星要掉下来了,有星星变灰了,有星星变亮了,还有星星要升起来。” 星星掉下升起,变灰变亮?这是什么意思? 汉生不解,问小巫具体是什么意思,小巫却答不上来,只是翻来覆去说这几句话。汉生也只得就此作罢。 她并没有把月季信誓旦旦的话放在心上,认为小巫能在雁林找到自己只是凑巧。 而且她自己也说过要去雁林。月季她们久不见自己回来,自然会前来寻找。 小巫突然皱起眉头,直直注视着汉生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小姐姐你会想我吗。” “怎么会,我不会丢下小巫一个人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如果是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想要离开,我会舍不得,但也会尊重你自己的决定。”汉生道。 虽然与小巫认识才短短一个月不到,但是汉生已经深深喜欢上乖巧可爱的小巫,虽说心智如同小孩,但是单纯善良。 汉生看着小巫眼圈下一片乌青,只当是没有睡好心情惆怅,安慰了他几句。 “嗯!小巫不走,我们在一起!”小巫笑着点点头。 “当然,没人能赶你走,有歹人来了我也会保护你!”向来高冷的神屋忽然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见太阳已经落山,喊走死死裹着小巫不放的神屋,回了自己营帐。 小巫回头,看见汉生的离去背影,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 -------- 望天楼九楼。 白袍男子依旧静立在栏杆旁,看着天上的星象。 西南方诸星越黯淡,将星旁的那颗原本光芒日盛的小星,如今闪烁不定。 白袍男子眉头皱起,似乎带着一丝欣慰,又颇为无奈。 他转身回到大地图前,用手磨砂着地图上那个越来越显眼的洞。 一抬手,提起凭空出现的紫毫毛笔蘸了朱砂,似乎想在图上画些什么。 他抬手又放下,犹豫不定。 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将笔放下。 白袍男子叹息一声重新回到栏杆旁,朝着楼外看了一眼。 若是白日,收入视线的将是繁华巍峨的宫殿,如今入了夜,只有宫灯闪烁,如星星点点。 “起风了。”他喃喃自语。 第三十九章 险象环生 大军一路前行,度极快,仅仅三日便到达雁荡关外。 不止小巫,汉生也开始莫名地不安起来,而且越靠近雁荡关,这种不安越强烈。 汉生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一身红衣在城楼处眺望,似乎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但梦中的场景实在模糊。 “文枢...文枢...”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和汉生第一次从三百年前穿越来到秋城城郊的森林时一样。 汉生猛然从梦中惊坐而起,此时已经是半夜。 白日里赶路车马劳顿,原本就疲惫不堪,此时因为这个梦境,汉生更是被激出了一身冷汗。 汉生联想起当时自己突破八部轮回第一层时的情景。 那是自己一袭红装,跳下十五米高的盛京城墙。 “盛京?”汉生默默重复一遍。 这个地名,没见过呀! 她强行压下自己近几日混乱的思绪,极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汉生看了眼隔壁床上的月季,小月季睡得甚香并未被自己吵醒。 不管怎么样先睡好补充精神,汉生重新躺回被窝,努力让自己入睡,思绪却不自觉飞远。 明日便要开始新的一仗了。 雁荡关位于徐州与司州交界之处,过了雁荡关便是司州。 雁荡关地势较为险要,易守难攻,若是平时来攻,大约要费些精力。 而按照6沉前日来找她时所说,此战不难拿下,雁荡关防守空虚正是好时机。 后世史书上的记载也是一样,雁荡关此战正是秦阳军趁着军队换防,交接时候出现的防守空虚一举拿下。 这让汉生多多少少有些安心。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在于目前的出时间比史书上记载早了五天,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第二日清晨,6沉与孟神机领一万五千大军前往雁荡关关口,欧阳先生也随着攻城部队前去。 原本汉生也想去,但是6沉担心汉生见到战场上的血腥场面再受刺激,还是将她留在了大营。 赶路这几天汉生没有睡好,一直心神不宁。 汉生和月季在大营辗转不安地等待,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结果一等便是三日。 丝毫没有音讯从前方传来。 汉生越不安,想着就算军队换防,顶多几日便能够重新恢复秩序。 本来此次强攻便是冒险而为,若情报有误或是情势变动,秦阳军就会显得十分被动。 自大营到雁荡关关外,只需要半日路程便能达到。 6沉他们却已经去了整整三天,会不会......? 汉生不敢再想下去,心乱如麻。 平日里的冷静渐渐消失。 “小姐,吃点东西吧。你上午中午都没有吃,晚饭好歹要吃一点。” 月季端来了碗碟,里面是很简单的军粮,两张饼。 汉生摇摇头,没有食欲也根本吃不下。 月季将盛着饼的碗碟默默放在桌上,看着汉生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忽然,汉生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抓起碗碟里的饼一阵猛啃。 “月季,还有饼么?” “有,有,小姐肯吃东西就好,我再给你去拿。” 看着小姐突然回心转意开始吃东西了,月季很欣慰地跑去再拿食物,早晨中午没有吃的那份粮食还在。 月季将三张饼拿到营帐中。 汉生并没有吃,而是将饼包起来放进包裹。 带了一壶水,想了想又将匕和6沉给的手帕带上。 月季愣愣看着汉生突然利落地将食物和水打包,一下子明白了。 她握住汉生的手,急急切切道:“小姐,你…” 汉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找他。” ----------- 一封帛书自青州传来,直直送到6沉大营主帐的书案上。 而此时的6沉还未来得及回营,自然来不及查阅。 望京,晋国皇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主权。晋帝上朝与处理政务的无极殿,更是庄严肃穆。 无极殿的御案上,放着一封同样的帛书。 帛书同样静置着无人观看。 帛书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区区四句话: “章恬与张雪英二人奉张仪命返回青州,途遇袭兵,章恬身死,张雪英不知所踪。” 西北大凉州,州牧府邸。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人都说不可逆天而行,只有你说什么人定胜天,如今人人都在死的只有你!章恬老匹夫你也有今天!死得好!” 沈常浸接到同样一份由大凉州谍子头目亲自送到府上的帛书以后,仰面大笑,几乎笑出眼泪。 “张仪这没有丝毫容人之量的田舍翁也妄想称王?!章恬是6沉的恩师,以为一句遇袭就能瞒天过海?这下子看你秦阳军还如何同心同德!” “我沈常浸在大凉韬光养晦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如今世道动荡,若是这样容易被秦阳军得势占尽人心,到底不甘心!” 负责送情报的谍子头目唐三彩始终低着头,身为下属,不该听的不该看的不该知道的,他一概不去知道。 这是州牧大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失态,即便自己早已是他的心腹,整个大凉州的谍子头目。 到底是多年城府,很快沈常浸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厚儒雅,对唐三彩道:“派人去联系6沉,若有需要,我大凉州全力支持。另外,边牧族那边,派三百扈从护送,让谨之亲自去。” 沈谨之是沈常浸的长子,沈常浸对其寄予厚望。 想到这里,唐三彩神色一肃,应诺而去。 嗅觉灵敏过去在府邸来往频繁的官僚们,开始雀减。 空气中弥漫的气氛却更为紧凑。 维州府邸。 王童安皱眉,看着手中那份帛书。 “楚越,你怎么看?”王童安问他最信任的幕僚。 楚越沉吟道:“前几日属下夜观星象,乃将星陨落之兆。章恬的死应是千真万确。只是下手的,不是张仪。” 说着楚越抬眼望了望王童安的神色。 王童安神色不变,以楚越对他的了解,是认同这观点。 楚越一捻胡须,继续道:“人人皆知张仪意欲称王与章恬意见相左,张仪虽早有杀章恬之心却并不傻,此时秦阳需要站稳脚跟,不是内乱的时候,张仪急着称王也是为了坐实这个名号。” 王童安点点头,对这番话表示认可。 楚越继续道:“想来此时最为焦虑的就是张仪。西北大凉州那边一直蠢蠢欲动,晋庭的南宫秋水和另外两个老东西也虎视眈眈,如今章恬之死若大白于天下,秦阳军必离心离德。我们不如趁机加一把火?” 王童安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帛书。 “既然所有人都相信章恬被张仪所杀,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么背后的人自然要浮出水面。我们静观其变。” 王童安抚摸着手边的伴随自己多年的青锋剑:“水浑了,才好摸鱼。” 第四十章 迷魂大阵 第二日一早,汉生按照脑海中的地图,独自一人行走在前往雁荡关的路上。 起初道路不窄不宽,还依稀有着三日前行军时留下的足迹。 汉生顺着足迹走下去,及至快要到达雁荡关口距离五里处的一处狭隘山谷旁,足迹忽然消失。 莫不是在山谷遭遇了袭击? 汉生立刻紧张起来,开始在山谷处四下寻找。 奇怪的是,山谷前后周围并不见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秦阳军的尸体。 汉生的心稍安,穿过山谷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怎的,汉生走入了一片森林。 森林里的树木并不茂密,但是却有淡淡的雾障,十分阻挡视线。 很快没走几步,汉生就迷失了方向。 怎么回事?平时自己方向感还挺好的,居然在这个林子里走了好久都辨不清东南西北。 汉生抹了一把汗,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却感觉丝毫没有动静,心中暗暗奇怪。 汉生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掏出包裹里6沉送的那把匕,在树上刻了一个“生”字,继续向前走。 一个时辰后。 汉生来到一棵树下,熟悉的“生”字映入眼帘。 这是第三次了啊。 汉生揉着太阳穴,颇有些头疼。自己真的迷路了,来来回回的在林子里兜圈子。 这是怎么回事? 汉生有些着急,心心念念牵挂着不知去向的6沉,现自己一直在原地兜圈子也不敢再继续前行浪费体力。 “龟壳子,我在这个林子里转了好多圈,也没有碰上任何秦阳军的人或是其他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汉生实在想不出办法,便问神屋。 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动了一动,一团蓝雾自龟甲戒指中弥散而出,很快四散开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森林是一个巨大的阵法。”蓝雾过了一会儿又重新聚集会到汉生的龟甲戒指里。 “阵法?什么阵法这么古怪?”汉生经神屋一提醒,也反应过来。 的确,自己的方向感并不差,只有阵法才有这种让人迷失方位的效果。 “应该是一种加强版的**大阵。”神屋道。 “一般的**阵很小,而且精通阵法的人很容易看出破绽,这个**阵包括了整个森林,足足能够困住数万人。”神屋继续补充。 “你说,6沉他们会不会也被困在这个阵法之中?可是为什么我走了这么久,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汉生问道。 “所谓**阵,自然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阵法的方位随着时间生变动,你入阵的时间与他们不同,不刻意寻找破阵的方位单按照一个方向走,只会原地兜圈子,自然不会遇上他们。”神屋道。 汉生听到这里,强行按下心中的焦躁,停下脚步坐在自己做了标记的那棵树下恢复体力,同时脑海中开始迅寻找着破阵之法。 既然已经被困在阵内,毫无头绪的乱走只会消耗体力不会有任何帮助,还不如停下来好好想想,节约更多的体力和时间找到秦阳军,找到6沉。 神屋忽然想到什么,道:“你不妨试着进入八部轮回图,一般而言,能够从阵图走出来的人都会在修为或是境界上有所进益,你上次破阵成功,八部轮回图或许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反正自己也一筹莫展,不如试试神屋的建议。 汉生二话不说直接闭上双眼,开始在意念中开启八部轮回图。 之前破阵了以后,汉生一直没有去管它。汉生的修炼境界依然是八部轮回的第一层。 八部轮回卷轴缓缓开启,尽管卷轴上的画面依然模糊,但是环绕卷轴的五彩光芒越明亮,图中迷糊部分的太极阴阳鱼的运转度也变得比以前更快。 汉生尝试着以意识再次进入轮回阵图。出乎意料地,汉生的神识毫无阻滞地进入了轮回阵图。 汉生依然出现在云端上方,旁边,依然出现了神屋。 “你怎么也在这里?”汉生奇道。 “让你来轮回阵图是我的提议,自然要跟来看看。”神屋面部红心不跳。 神屋依然不想告诉汉生,是因为他们二人意念相通把他不自觉给拉进来。 汉生没有在意,只是低头看着身下的场景。 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看到远方防卫松散的雁荡关关隘,与身下的一片绿树环绕,汉生的心稍安。 轮回阵图中的地形,正是雁荡关外的森林。汉生能够在云端上俯视整个森林的全貌。 虽然林中的雾障让汉生看不清其他人具体在哪里,但至少看到全貌以后能大大增加找到阵眼从而破阵的机会! 于是汉生开始在脑海中搜索着《太乙画箴》上所记载的破阵之法。 《太乙画箴》中关于**阵的描写并不是详细。 因为一般而言,**阵通常只是入门级的普通阵法,并且是物阵而非人阵,在战争中的运用效果极为有限。 所谓物阵,就是运用一些树木沙石旗帜等没有生命的物体作为布阵材料,因此阵法的地理位置相对受到限制,且一旦被现阵眼,很快就会被破阵。因此大型的战争中,根本不会用到物阵。 人阵则不一样,人阵通过训练士兵摆成特定的阵型并按照一定变换规律变动,在上阵杀敌时极为灵活,也具备极高的杀伤力。双方军队兵戈相交时,若是一方的阵法能够克制另一方的阵法,则能够以少胜多,通常能够以一敌五,遇到精妙的阵法,甚至还能以一敌十,譬如子冉的金锁阵便是以一敌十的阵。 目前所见的这个**阵却让人大跌眼镜,甚至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也不为过。 一个物阵,困住足足数万人。 **阵还能这么玩? 不止是汉生,神屋也是内心震撼,这样的大阵,他已经数千年未曾见过。 那是过去极古老的时代,阵法刚刚问世之时,那时候还没有人阵,只有物阵。 那个时代,是物阵展的巅峰时代。 不过即便如此,有能力布下这样的**大阵,在当年也只有三个人能够做到。 布阵的这个人,必然不简单。 第四十一章 终于重逢 这个布阵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神屋好奇地想着。 汉生已经皱起了眉头。 这个**阵和自己在《太乙画箴》里学到的阵法完全不同。 突破八部轮回第一层以后的汉生记忆力大增,**阵的阵图自然也牢记于心。 理论上**阵的每个方位都是一个迷惑点,入了阵的人会来来回回在一个方位绕圈子。 不同时间入阵的人会对应不同的方位,但是阵眼是每个人都会经过的地方,只是经过的时间不同。 就像现代的一个圆,圆心便是阵眼。 而一个圆里面包括数个小圆。每个小圆的边都会经过圆心。 若是找到这个圆心的位置,找到阵眼破坏掉,此阵自然就破解了。 按照从云端上方看到的森林布局,阵眼就在汉生附近。 汉生收回神识重新回到身体内,起身朝着阵眼的方向前进。 奇怪了,应该是这里没错呀。 汉生来到一片森林下的空地,左右观望着,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寻常的阵眼之处,应该都会有石子或者旗帜一类的东西布阵。 这片树荫下的空地却什么都没有。和平常的山路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此时汉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妹妹,迷路了吗?要不要本公子带你回家?” 一个轻佻的声音神不知鬼不觉从汉生的背后传来。 汉生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袍的男子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那名男子长得十分英俊,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八,皮肤白皙水嫩,尤其是一双手白净如玉,指如葱根。 汉生将那人从上到下扫了一眼。 细看下来,那名“男子”没有喉结,没有胡须,明摆着是女扮男装。 那男子脸上的笑意十分奇怪,并非善意,也并非敌意,而是透着一股好奇。 这个“男子”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汉生心里很奇怪,但是并未拆穿她的女儿身。 毕竟这是她在阵中迷失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活人,说不定能够帮自己找到破阵的线索。 “你是什么人?”汉生问道。 “本公子叫潘芷云,你可以叫我潘公子。”那人声音依旧轻佻,伸手便想抚摸汉生的脸。 汉生黑着脸一把打掉“男子”意欲作乱的手。 她这辈子还真没被女人调戏过,从来都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汉生收回手,再一次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潘芷云的“男子”。 潘芷云揉了揉被汉生拍红的右手,笑意不减地说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公子能带你走出这片森林,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汉生犹豫着,内心并不情愿。 这个女人的居心自己还不清楚,况且自己刚刚找到破阵的阵眼线索,求人不如求己,自己破阵总比相信这个女人可靠得多。 而潘芷云似乎能够看透汉生心中所想,对汉生道:“你留在这里也没用,这个阵眼只是唬你们这些门外汉的,真正的破阵之处不在这里。” 门外汉?! 汉生被深深刺激到了。 自己好歹也算是正儿八经在师父那里学过半年兵阵的人,居然被这个女人称为门外汉?! 汉生果断决定自己留在这里破阵,不再搭理那个女扮男装的奇怪人。 “这位姓潘的公子,如果你要走的话请便,我还有事。不与你同行了” 汉生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不再看这个人,坐在阵眼之处开始研究该如何破阵。 潘芷云略带惊讶地看了一眼汉生,向来都没有人拒绝过他。 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和以前见过的那些普通人都不一样。 汉生端端正正坐着,一心一意地开始研究着**阵。 潘芷云也不走,就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汉生的动作。 汉生的额头开始渐渐渗出汗水。 照理说,布阵之物虽然不至于太过明显一眼看穿,但也会有迹可循。 但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实在让汉生束手无策。 除了一片空地什么都没有。 汉生再次用神识进入轮回阵图,在云端上方俯瞰着整个森林的全貌。 森林的全貌,严格来讲并不是一个规整的圆,而是类似一个椭圆。 而林中淡淡的雾障却遮住了关键的视线。 汉生又开始焦虑起来,问神屋:“这个**阵法太大,和我以前在书里学到的**阵完全不一样。龟壳子,你以前有见过这样的阵吗?” 神屋难得并未计较“龟壳子”这个称呼,细细思考道:“我只在两千年前见过类似规模的物阵,虽不是**阵,但是布阵原理很相似。阵眼并不在阵的中央,而是按照一定时间规律变化。你从上往下仔细看看森林的变化,说不定能现一些线索。” 神屋也一直对这个布阵的人感到好奇,总觉得这个布阵的手法,有种莫名的熟悉。 汉生闻言开始细细打量整个森林,耐心地等了一会。 果不其然,她现了一丝规律。 这些森林中的雾障,在不同的地方各自按照一定的方向流动。 这样一来,雾障循环时所相交的地点,大约就是阵眼线索之所在。 眼前的有三处雾障朝着西南方向聚集,便先去那里看看。 从轮回阵图收回神识的汉生二话不说起身,对身边的潘芷云置之不理,背好自己的包裹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潘芷云见了汉生离开的方向,更是一抹讶色难挡。 这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居然这么快就自己现了线索。 看来自己这一回,真是来对了。 潘芷云又笑了起来,默默跟上汉生的脚步,也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汉生按照轮回阵图里指示的方向朝着雾障即将聚集的地方大步前去。 她知道后面那个女人依然跟着她,但是她不想过多理会。 那个女人先是莫名出现在那里,还说要带自己出阵,言语之间透露着对这个**大阵十分了解。 原本汉生还会和那个女人应付几句套点线索,但是那一句“门外汉”深深刺激到了她。 其实汉生性格是有些不服输的,从未觉得自己比谁差。 用自己能力能解决的事,绝不求人。 汉生认为自己在阵法一道,三百年后水平如何不敢说,但放到现在还颇有自信。 忽然,汉生看到前方三十米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6沉! 汉生激动地向前跑去,朝着那身影大喊一声:“阿沉!” 闻言回头的6沉见到是汉生亦十分激动朝她大步走来。 即将走到汉生身边时,6沉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眼神由温暖和煦瞬间变得冷冽。 “阿生,小心!” 一手将汉生拦到自己身后,6沉拔刀对着那个女人,一脸警惕。 第四十二章 迷魂阵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我们引到这里来?”6沉冷冷问道。 潘芷云皱起好看的眉头,哀怨道:“你们一个两个也真是的,都说了本公子是来帮你的,一个个都不信我,好人难当啊!” 6沉与汉生对此话皆不动容,反而警惕之意更浓。 来路不明,谁知道有什么居心。 “唉,真是服了你俩。” 潘芷云无视二人警惕的视线,而是自顾自走向前,来到汉生想要寻找的雾障交汇之处。 随后转了三圈,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六个小石子左右比划,最终找准一块地方将石子摆成了一个六边形,然后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六边形的石子开始微微抖动,随着雾障交织,六个石子的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悬浮起来。 随着三处雾障全部交汇,六个石子悬浮在空中不再抖动。 雾障的颜色渐渐由浓变淡,一个若影若现的旗帜样的东西映入眼帘。 很快雾障散尽,一个金光闪闪的小旗帜静静立在地上。 潘芷云用手指了指:“喏,这里就是我要带你们来的地方。” 说完随手将旗帜一拔,捡起瞬间落地的六个石子再次小心揣回怀里。 旗帜被拔出以后,森林里的雾障果然渐渐散去。 潘芷云看着汉生与6沉二人,耸了耸肩膀摊摊手,一副“你自己看咯”的表情。 汉生和6沉见潘芷云的确是来破阵的,放下了最开始的敌意,但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为什么?”6沉问。 潘芷云毫不在乎咧嘴笑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本公子凑巧路过,路见不平大慈悲帮你们做点好事咯。” 又叹了口气,一幅十分惆怅的模样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本公子可不像你们这样满肚子算计,我做事只凭本心喜好。” 见6沉与汉生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潘芷云又摆摆手:“随你们信不信,我都无所谓。” 汉生心里尽管还是半信不信,但对这个叫潘芷云的女人已经不再反感。 这番话若属实,倒是说明这个女人真性情。 在自己穿越来之前的现代,自己最好的闺蜜就是类似的性格,十分直爽,从不做违背自己的本心的事。 6沉则不是很喜欢潘芷云的阴阳怪气,但见着潘芷云毕竟帮助自己破阵,并未过多言语。 不到一刻钟,整个森林恢复正常,许多困于阵中迷路分散的秦阳军军士也都重新找回了方向,开始聚集成军。 “少将军!”元左很快找到了6沉,身后还跟着数千军队。 元左看到6沉身旁的汉生神色一动,也抱拳打了个招呼:“汉生姑娘。” 汉生亦点头回礼。 随后他打量了一眼站在6沉与汉生前方的这个水蓝色长袍的男人,并未做声,而是默默站在了6沉身后。 潘芷云见到渐渐聚集起来靠近6沉的秦阳军队,笑道:“你们秦阳大军匆匆前来想必是要趁雁荡关换防之际拿下此关吧,很聪明的想法。” 元左听了潘芷云此话眉头一皱,手不由自主按紧腰间的长刀。 潘芷云将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意一敛正色道:“时候不早了,各位既然已找到离开森林之法,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后会有期。再见了,小妹妹。” 潘芷云左右环顾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汉生后,拔腿开溜。 没有人注意到,潘芷云转身欲走时,神屋分出一缕蓝雾,在潘芷云的水蓝色长袍衣角处留下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元左正欲上前阻拦,却被6沉挥手拦下。 “此人没有恶意,若想对我们下手,众人分散时早就下手了。” 6沉隐隐意识到,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潘芷云此举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时间不多了,元左,你召集剩余困在林中的军队。一个时辰后,前往雁荡关!”6沉冷静下令。 元左应诺而去,走向林中开始召集其他失散的秦阳军部众。 还好,此阵只是将大军困在其中,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但这并不说明布阵的人没有恶意,若是始终困在林中出不去,粮饷断绝数日之后,秦阳军众也会活活饿死。 就算中途侥幸能够破阵而出,若是时间耽搁太久,雁荡关驻守晋军换防结束后军备森严,而秦阳军的粮草也消耗大半,也只能无功而返。 “6将军你没事吧?”汉生见一些其他军士在场,规规矩矩称呼6沉为将军。 6沉摇摇头,“只是无意进入此地迷失方向,并无大碍。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大营吗?” 汉生低下头小声道:“大营久无音讯,有些担心,便想来找你。” 6沉嘴角不自觉上扬,被困三日的焦躁一扫而空,上前握了汉生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既然来了,就跟在军中吧。”6沉眸色温柔看着汉生道。 汉生点点头,6沉随即命分出一辆马车给汉生。 **阵一破,方向感再次找回来的秦阳军队很快就出了森林,前方不到五里便是雁荡关。 走到密林外汉生才现,原来这片森林在山谷正常道路的左边,若不是因为**阵误导断然不会迷路。 汉生现自己的神识能够自如出入轮回阵图来观看整个地形后,在马车里欣然再次用神识探查雁荡关的地形。 云端上方的汉生看到雁荡关果然空空荡荡防守甚松大喜,关内仅仅五千人镇守,6沉的两万大军,配上自己改良的霹雳车,足够轻易拿下这个关隘。 6沉将汉生的马车放在中军靠后的位置,又另外派了一队五百骑的骑兵保护,自己在关前列阵。 汉生接受了6沉的好意,因为她虽然相对普通女子力气大些,战场厮杀连一个小兵都不如,上了前线自然帮不到什么忙,反而会给6沉拉后腿。 训练有素的秦阳军很快根据层层下达的旗语列好阵型。而现异样的雁荡关守卫也开始严阵以待。 元左带领一路骑兵做先锋一马当先。 二百步外的五十辆霹雳车齐齐轰鸣。 马车内的汉生倒在座位上,状似沉睡。 汉生在云端上方与神屋一起俯视着整个雁荡关的战局,情绪激越。 短短一日,雁荡关收入秦阳军囊中! 第四十三章 雁荡关中 入了雁荡关便是司州,此处离洛城仅三百里之遥,若想攻之,秦阳大军只需十日便能兵临城下。 目前6沉所统帅的兵马仅仅两万,洛城兵精粮足,尚不足以应战。 “弟妹呀,你这霹雳车改良以后的效果简直太好了!从二百步外能够轻易打到雁荡关口十五米高的城墙,欧阳先生都赞不绝口!”孟神机笑着说,情绪高昂。 6沉孟神机以及汉生三人在书房内。 秦阳军被困森林三日的苦闷很快随着雁荡关的攻占一扫而空,军心大振。 汉生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语。 其实雁荡关这一战汉生没有做什么,只是坐在马车里,然后神识一直在轮回阵图的云头观看下方的战局。 金城之战时,汉生满心焦急地想破阵之法,专心破除太乙大阵的阵法,没有仔细看金城的战局是如何进行,这一回雁荡关之战,汉生则是毫无压力在云端从头到尾看完了整场战役。 从列阵开战,到中场厮杀,到最终登城攻关。 这一场战役观看下来,汉生受益良多,领悟到了许多学兵阵时一知半解或自以为已掌握的地方。 并且经过这一次的**大阵的事,让汉生对物阵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以往汉生和这个时代的人看法一样,认为物阵相对于人阵,在战场上的运用显得鸡肋,从**大阵出来以后,汉生彻底改变了这种看法。 任何阵法只要研究深入到极致,都能挥出不可思议的威力。汉生暗想。 此时门外一个黑衣将士进了书房,在6沉面前屈膝行礼,从怀中掏出一封帛信。 6沉接过帛信,黑衣将士抱拳而退。 他们已经不再把汉生当外人,6沉当着汉生的面打开帛信,看完帛信内容后,将信递给他们二人。 三人均看完帛信后,原本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无比凝重。 6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将那封当时未来得及拆开密封圆筒打开,掏出里面的帛信来看。 看完后,6沉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师死了。”6沉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手却紧紧攥着那封帛信。 孟神机拍拍6沉的肩膀,以示安慰。 书房内一片寂静。 汉生皱眉,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虽然自己并不喜欢章恬,章恬也并不喜欢自己。 但是汉生不得不承认,不论在战前准备,领军上前线打仗还是战后收尾处理,尤其是在对待百姓的态度上,章恬都是无可争议的好将领。 “章恬与张雪英二人奉张仪命返回青州,途遇袭兵,章恬身死,张雪英不知所踪。” 帛信上的话与历史上的记载几乎完全一样,除了张雪英的下落。 后世的晋史中根本没有提到过张雪英。 如今章恬意外身亡。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意外并不意外。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秦阳军无疑损失巨大。 另一封帛信的内容是:四日前,雁荡关的晋军三万,绕道奇袭金城,金城失守。 所谓的晋军换防雁荡关防卫空虚,根本就是一个诱饵。 号称将会撤走的军队并未返回司州境内,而是绕道去了金城,将6沉的军队引入森林的**大阵只是为了拖延时日,好趁金城兵力不足将其夺回。 另外,将要前来换防的另一只晋军军队再过五日便能到达雁荡关。 好在仅仅三日秦阳军便破阵而出,若再晚些破阵,说不定还会被新来的晋军一网打尽。 尽管这封帛信所说的情况更糟,但远不及章恬的死讯对6沉的冲击力大。 汉生看着脸色渐渐白的6沉,有些担心。 她抚了抚6沉的背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6沉回过头来,一言不,只是紧紧握住汉生的手。 孟神机见状,很识趣地离开书房,还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汉生也不说话,只是一把抱住6沉。 因为她突然明白,对于6沉而言,此刻最好的安慰是无声的陪伴。 四下静谧无声,6沉将头埋在汉生的脖颈处,如同一个孩子。 汉生的手,缓缓地轻柔地顺着6沉的背。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 -------------------- 青衣男子再次沿着雁荡关外山上的洁净狭窄的小路拾级而上,在茅草屋前解下佩刀佩剑,入内递给须皆白的老者一封帛信。 寺庙殿宇内,须皆白的老者递给蒙面黑衣人这封帛信。 “这么说,王童安还是打算按兵不动了?”那只洁白的手依然来回把玩着帛书。 “晋军如此是否太过冒险?张仪得知章恬的死讯后震怒,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正在赶往金城的路上。即使晋庭拿下了金城,若是张仪与6沉的围攻,还是会损失惨重。” “不,晋军还算有点本事,洛城的五万步兵日夜兼程地朝雁荡关而来。若不是我们中途截了他们一大批粮草,早在两日前就到雁荡关,哪里轮得到6沉钻这个空子?”蒙面黑衣人不疾不徐道。 “要属下看,秦阳军也够无能,说上当就上当,被困在我们山上整整三日还未能破阵,若不是您亲自出手相助......” 蒙面黑衣人扬扬手,须皆白的老者立刻会意,闭嘴不言。 “晋庭都算计到咱们家门口来了,不向他们要点利息,天理难容。”蒙面黑衣人眼神一凛,温醇的声音透着冷冽,手中摩砂着那封帛书。 “不过南宫秋水也实在令我意外,居然不知何时学会了这种早已失传的物阵。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蒙面黑衣人又道。 须皆白的老者道:“咱们需不需要报个信?” 蒙面黑衣人摇摇头道:“不急,这场仗谁输谁赢尚是未知数。张仪自青州和徐州调兵赶到金城,至少得十日有余吧,至于成为瓮中之鳖腹背受敌的,是金城的晋军还是雁荡关的秦阳军,还不一定呢。”蒙面黑衣人放下帛书,给自己倒了杯茶。 须皆白的老者皱眉不解:“雁荡关固然重要,但回援金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有什么不一定的?” “道理固然如此,也要雁荡关的人肯呢。”或许是想到那个始终警惕的少年和那个有意思的小姑娘,蒙面黑衣人不由轻笑一声。 第四十四章 一波未平 一连两日,6沉一步也未出过书房,只是不断地翻阅兵书与府衙中的军队调遣记录。 汉生一直在书房作陪,静静坐在他身旁。除了一日三餐,也并不说话打扰。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目前最明智的选择是什么。 雁荡关固然重要,但是若无金城为后盾,想以此为根据地进一步进攻洛城的部署就会全盘打乱。 金城的三万晋军,无论如何都得死。 原本金城的那些百姓就有不少对秦阳军抱有敌意,如今晋军重新占领金城,军心民心几乎一边倒。 最好的办法,是立即回援金城,趁晋军还未立稳脚跟,城中各种防御设施还未修建齐全时重新拿下。 根据6沉的线人情报,张仪大公亲自率军十万正向金城赶来。 章恬一死,反而让这位张仪大公下定决心,暂时打消了称王的念头。 从雁荡关到金城,如果脚步快一些的话,只需两天就能赶到。 但是6沉迟迟没有动身。 汉生这两天一直陪着6沉,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在犹豫。 只能等6沉自己想通,才有解决的办法。 看到6沉刻意让自己忙碌来麻痹痛苦的样子,汉生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自从那个长长的拥抱后,6沉再也没说一句关于章恬的事,也绝口不提回援金城。 孟神机有点着急,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向6沉商议此事,但刚开始旁敲侧击,6沉一抬眼冷冷的眼神一对,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为此孟神机还在背地里悄悄找过汉生询问。 汉生只得苦笑着敷衍着:“6沉身为主帅,自然会想通,给他一点时间。” 但其实汉生自己也拿不准,6沉到底能不能想通。 时间有些紧迫,雁荡关换防的晋军军队也快要到来,若是秦阳军在雁荡关停留,就不得不面对这一战。 秦阳军虽然只有两万人,单独面对三万晋军并非不能打,甚至以秦阳军的武器装备胜算更大,但若金城的晋军与他们里应外合,秦阳军就会很危险。 想到这里的汉生,看到依然沉浸在兵书阵图堆中的6沉,叹了口气。 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汉生默默退出了书房,前往自己的住所。到了自己房间门口的汉生心念一动,转身去了小厨房。 一进厨房,果然现月季在厨房忙碌的小小身影。 月季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正是很少进入厨房的汉生,不由得一笑:“小姐你怎么来了?” 汉生也是一笑,“我想给6沉煮碗鸡汤,他近日劳神,需要补补。” 月季点点头,不论汉生做什么她都只需要支持就好,于是月季开始帮着汉生准备煮鸡汤的食材。 冬日里天黑得早,等汉生的一碗鸡汤煮好已经是日落西山,天色黑了下来。 汉生提着一盏灯,拎着一个食盒回到书房。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书房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只见6沉依然埋书堆,并没有现自己进来了,很是有废寝忘食的架势。 难受归难受,身体还是第一位,这样和自己较劲身体会吃不消啊。 看着这样的6沉汉生有些心疼。 这两日尽管自己小心翼翼照顾着一日三餐,依然能够感到6沉明显的憔悴,下巴上已经开始出现微青的胡茬,眼圈下方也开始有青的痕迹,估计这两天都没有睡好。 “阿沉,吃饭了。”汉生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鸡汤与饭菜摆好放在书案旁的桌上,轻轻喊了一声。 6沉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无神的双目中透着抑制不住的疲惫,这样的6沉看得汉生直皱眉。 随后6沉用手撑着书案站起身来,晃晃走到汉生摆好饭菜的桌前,拿起碗筷匆匆地吃了起来,像是完成任务一般。 吃到一半,6沉终于现汉生一直在定定地看着他。 “阿生,你也吃。”6沉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了句,看到桌上只有一碗饭,便将旁边盛着鸡汤的碗推到汉生面前。 汉生摇摇头笑了,轻声道,“我已经吃过了,这鸡汤是我特意为你拿来的。”或许是看到6沉终于说话,汉生的不安也纾解不少,声音说不出的温柔。 6沉这才点点头,又继续低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汉生继续看着6沉,他的睫毛很长,低头吃饭的时候睫毛一闪一闪的,样子十分好看,尽管他吃得很快,出的声音却很小,却给人一种安静又温和的感觉。 6沉将汉生带来的所有饭菜吃完,又将一碗鸡汤完完整整喝尽。这一次6沉并不像前两天吃饭时那样,草草吃完以后直接返回书案继续伏案看书,而是静静坐在凳子上。 汉生满意地将6沉吃完以后的空碗筷收进了食盒。 收拾完了以后汉生看到6沉很难得地静坐在凳子上,也一直看着她,不由得一笑,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6沉看着汉生的笑颜,心微微一动,脱口道:“阿生好看。” 汉生听了这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收拾好的食盒,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摆,低下头来不言语,脸上却出现了酒窝。 “我去把饭盒送回去。”汉生似乎想到什么,连忙说道。又再次抓起饭盒,脚步稍快的朝着门口走去。 其实汉生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又保守害羞得很。 “一会儿我去找你。” 汉生离开书房之前似乎听到6沉说了这么一句话。 果然,等汉生将食盒送回小厨房,在闲在自己房间画了一会儿阵法图的时候,6沉来了。 6沉换了一身衣服,头已经束好,胡茬也都修理干净,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阿生,陪我出去走走吧。” 汉生见到6沉有所好转的精神,自然是高兴地答应。 于是二人手拉着手,一路走到雁荡关城墙的长道上。 已经日落西山,站在城头只能看见关内人家的点点灯光,以及头顶上的夜空。 今日无云,天上的星星十分明亮。 城楼上的风吹着有点凉,但是汉生的心充满喜悦,那个熟悉的不再消沉的6沉终于回来了。 “老师的死,不是主公下的手。”6沉道,沉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沉重。 汉生略惊讶,但是没有打断6沉,而是继续安静地听着。 “可若非主公近两年来猜忌日重,那些人并不会把心思动到老师的头上来。以前主公起事反抗暴晋之前是如何和老师和我父亲约法三章的,他早就忘了。”6沉的声音有些激动,喉结上下动了动。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史上的君王似乎都有这个毛病,张仪这反叛之路才走到一半就开始猜忌功臣,看来这个主公当得实在不怎么样。汉生暗叹。 “他不杀老师,老师却因他而死。我知道最明智的选择是回援金城,也明白这是让秦阳军损失最小的一条路,但我实在不想面对他。”6沉道。 “老师与我父亲很早就认识,老师没有子嗣,一直将我视如己出。虽然在军中老师对我的要求比其他人都严,但老师一直都...”6沉忽然停下,情绪说不出的低沉。 汉生见了,反而放下心来。 毕竟难过的事情只有说出来才会好受,若是6沉一直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汉生才真是担心。 “阿沉,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论是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都会陪着你。”汉生双手握住6沉的右手认真道。 6沉又一次抱住汉生,在汉生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明日,回金城。” 第四十五章 暗潮涌动 尽管已是傍晚,商河的守城府邸依旧十分热闹,人流来往不绝,与建筑的朴素外观相比显得略有些奢华的大厅里摆了一桌佳肴,两个美人“咿咿呀呀”唱着婉转的小曲,还有四五个美人扭动着妖娆的身躯随着曲调翩翩起舞,屋内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来往忙碌的仆俾脸上也纷纷带着喜色,因为府邸的主人今天格外高兴,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也更舒心。 赵芳怀里搂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如玉美人,斜斜坐在正席上,满脸的笑意毫不遮掩。 “恭喜大人得偿所愿。”席下一位细眉鼠目的幕僚堆了一脸诚挚的笑容,拿着酒樽双手一揖向正席的赵芳祝贺道。 “好!”赵芳眉开眼笑地也拿起自己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身旁的美人又十分善解人意地替他满上一杯。 章恬这个老匹夫总算死了!可真是老天有眼! 昨日晚上,赵芳就收到了巨墨门那边送来的消息,说章恬已死。 起初赵芳并不相信,直到今日下午,他收到主公从青州来的命令,方才确认章恬的死千真万确。 主公下令,已经恢复了他的将军之位,明日起点兵出,带上自己的一万兵马,与主公一起共十万秦阳军众前往金城。 以后他再也不用蹲在这个鸟地方每日闲得无聊了! 赵芳很享受战场上厮杀的快感,目前名义上是在商河守城,其实终日只是赋闲,因为商河后方是青州秦阳军的大本营,前方有丘郡大泽秋城,商河正处于秦阳领土中间偏西的地方,根本没有人能攻到这里。 于是赵芳喜出望外地摆了一桌所谓的离别宴,实则是为章恬之死而欢庆。 目前章恬的死讯尚且并未被军中知晓,张仪将消息压了下来。 如今章恬已死,军中碍眼的家伙只剩下一个6沉了! 没有老匹夫的撑腰,看他如何跟我斗! 赵芳眼神微微眯起,端起美人斟满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将军真是海量啊,酒壶都空了呢~”怀里的美人见到赵芳又一次喝光了酒,媚眼如丝地娇声调笑道。 “哈哈哈哈,小妖精,一会儿就让你晓得,本将军大的可不止酒量!” 赵芳大笑一声,搂在美人腰间的手一紧,美人娇呼一声顺势倒入赵芳的怀抱。 席下宴请的麾下将领也都各自找起乐子,只见一个个唱歌跳舞的美人纷纷落入将领们的怀中,一时之间,大厅之内娇语惊呼声不断,宾主尽欢! ——————————————————- 西北大凉州,州牧府邸。 “这么说,张仪倒是打算拼到底了?原本以为唬他在青州称王,多年锦衣玉食下来能消磨他的这份野心,我倒真小瞧了他!” 原本正在书房看书的沈常浸接过唐三彩手中的一封帛信后,眉头紧皱。 屈膝跪地的唐三彩低头闭口不言。 “6沉不一定买账。不管怎样,秦阳君臣之间,终究还是埋下了一颗猜疑的种子。” 说罢,沈常浸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走到桌前泡了杯茶,高提紫砂壶手腕平稳地上下提拉三起三落,紫砂壶流出的水也随着手势的高低进入茶盏,正是“凤凰三点头”。 一盏茶很快斟满,他的手并未停下,马上又泡了另外一杯茶。同样是手腕三起三落,难得的是两杯茶的水声同响同轻,水线同粗同细,壶流同起同落。 这样熟练的泡茶手法,只有浸淫茶道多年的老手才能达到。 “出来吧,阁下远道而来,我沈某不尽地主之谊,岂不失礼?”沈常浸兀自说了句话,声音十足十的温雅醇厚。 果然沈常浸话音一落,书房内的蜡烛烛火一晃,一个身形瘦小的黑衣人出现在门口。 “州牧大人果然风雅。”黑衣人一笑,走到了书房内,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侧席。 “请。”沈常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黑衣人并不客气,托起沈常浸泡的第二杯茶,细细抿了一口。 “好茶!如今兵荒马乱,唯独只有西北大凉州这样少有的太平地界,能喝到明前的龙井啊!”黑衣人眯了眯眼,似乎对嘴里的茶香回味无穷。 “只是这绿茶配紫砂不便观赏,未免辜负了好颜色,我有一套青釉白瓷的茶具,今日喝了州牧大人的茶,便作为回礼送与州牧大人可好?”黑衣人这次抿了一大口茶,笑道。 沈常浸道:“这茶好不好,阁下一品便知,又何必在乎外观呢?” “不错,只要是好茶,不管看不看得见茶色,鼻子闻闻茶香,用嘴一尝便知。州牧大人果然高见。”黑衣人挑挑眉,对这个新奇的说法很是赞同。 唐三彩抬头看了二人一眼,识趣地离开了书房,无声无息。 “赵芳那边我已经派人打过招呼,即便6沉回到金城,与张仪的关系也再也回不到从前,更何况有赵芳在,还能给我们带来另外一个好处。州牧大人现下真正该下工夫的是边牧族。”黑衣人开口。 沈常浸开口:“你办事我向来放心。边牧族那边我已有对策,五年之内可保无忧。朝廷那边,维州王童安那点小心思不足为虑,兵力不足是他的死穴。真正该忌惮的,是吴钩手里的五十万大军,虽说如今吴钩在北戎平叛无暇分身来处理秦阳军的小打小闹,但是叛乱总有平完的一天,吴钩也总会回来。即便青州徐州均为秦阳所占,晋庭依旧没有派出吴钩。毕竟司州与并州,才是真正的掌握晋朝命脉的要地。” “不错,南宫秋水这次苦心孤诣地用雁荡关为诱饵,不过是为了那座太乙大阵,终究不成气候。不过是八百年前的旧事却如此忌惮,可见这些年死去的那四个老东西还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黑衣人道。 “太乙大阵?”沈常浸有些不解。先秦王朝灭国的事他虽然知道一些,但关于这个大阵却是所知甚少。 就连先秦王朝灭国后最后的一位帝师最后的记载残稿,记载许多晋朝开国以来诸多密辛、一问世便被晋朝划为**的《钩沉》,对于太乙大阵都甚少提及。 第四十六章 重回金城 “正是此阵,晋朝开国前就是借用此阵来切断先秦王朝的气运化为己用,不过前几日金城被占时,此阵略有异动,南宫秋水就坐不住了。”黑衣人简短地解释道,并没有全部说实话。 沈常浸听到“气运”二字,不由心思一动,奇道:“那阵法果真由此奇效,竟能左右国家气运?” 黑衣人冷笑一声:“若区区一个阵法便能决定天下大势,先秦怎会沦落至灭亡?晋又怎能封印此阵?所谓的有助气运,不过是大势所趋以后锦上添花而已,雪中送炭绝无可能。” 沈常浸亦了然,笑道:“不错,若非先秦王朝亡国之君秦厉王横征暴敛使得民怨四起,八百年前那些只晓得老老实实服从的黔自然不会奋起反抗。如今晋帝所为种种,与那位秦厉王也好不到哪去吧。”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百姓要是没了活路,什么造反起事诛灭九族,全都不怕了,自己都要饿死了,哪来的九族?就像张仪说的,天下贫富不均,大不了我替朝廷均,皇帝你干不好,那就换我来当。”黑衣人说道。 “阁下慎言,此话若被朝廷知晓,可是大逆不道,你我都逃不了。” 沈常浸抿了一口茶,茶温已成了八分热,不烫不凉正好适口。 话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表情神态却依然没有慎言的意思。 黑衣人用手抚了抚紫砂杯的杯沿,满不在乎道:“州牧大人说笑了,若是王童安说这话,我倒认真顾虑个几分,州牧大人的府邸门卫森严而是出了名的,哪怕是一只带了秘密的蚊子,也飞不出这深墙吧。” 沈常浸眼角的皱纹透着的笑意越深邃。 “阁下过誉了,若果真如你说言,我这州牧府邸阁下还能来去自如?” “我这区区小技不足挂齿,若州牧大人能找到那一枚药引,何止千军万马间来去自如,长生不老得证大道,亦是指日可待。”黑衣人道。 饶是城府深沉如沈常浸,听到“药引”二字,呼吸也忍不住加重了起来,重重抿了一口茶。 黑衣人将沈常浸不算明显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继续道:“小皇帝劳民伤财这么多年,无非就是为了寻找哪一方药引,十余年来一无所得,但今年秋天起出现了些征兆。人人都想得道长生,只是最后这方药引落在谁的手里,还要看各自的本事了。只要州牧大人能在最后关头助秦阳军一臂之力,我巨墨门定倾尽全力替大人拿到这味药引!” 很快书房内只剩下沈常浸一个人。 他亦是摩砂着手里的紫砂小杯,桌上另一杯茶,离去的黑衣人只饮了一半。 人已经走远,茶自然凉了。 宾主,尽欢! ————————————————————- “阿沉,再过半天我们就到金城了。”汉生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6沉说。 已经是冬天,外面的空气很冷,汉生却热得出了一身汗。 6沉原本想让她留在马车内,但汉生坚持出来学着骑马。 那天见了张雪英以后,她也很想体验一下像秦阳军人一样在马上驰骋是什么感受。 因是军中,汉生在外骑马时穿了身男装,黑色的制式军装有些宽大,但在盔甲的遮挡下并不明显,倒是显得十分英姿飒爽。 然而骑马并不轻松,一天半下来已经十分难受。 昨天骑马才半天的汉生的腿部就磨破了皮,但她没有放弃,今天依然坚持着骑在马上,也顾不上脸上被寒风吹得有些干燥。 “不错,阿生你慢点。” 6沉点了点头,看着骑马的姿势并不是很协调,知道是因为初学骑马不适应,一路上一直想劝她休息一下,但见她兴致勃勃,又不忍心拒绝。 于是6沉又轻声说了一句:“到了金城城外,你就留在大营中好好休息,这一次再不可以一个人跑出来了。” 汉生知道6沉是在体谅她骑马辛苦,心里一甜,笑着答应。 那晚以后,6沉的心情恢复正常,第二日便下令从雁荡关撤军返回金城。 军中对于章恬的死讯一字未提,知情的只有汉生,6沉,孟神机,以及他们身边的几个心腹。 刚刚到手的雁荡关转眼又交了出去,6沉并不可惜。 以主公目前的举动来看,是暂时放弃了称王的打算,尽管6沉十分不愿意面对他,但也知道怎样做才是在当前局势下对秦阳军最有利的选择。 有了主公的十万大军,雁荡关迟早能再拿回来。 五万步兵又如何,主公手里的十万兵士,才是秦阳军真正的精锐,是从张仪举反旗起事起就一直跟随着他的老兵。 每一个老兵都身经百战,而且忠诚无比,悍不畏死。 再加上自己的两万兵马,不仅可以轻易重新拿回雁荡关,甚至可以试着攻打洛城。 主公并不傻,6沉心里十分清楚,张仪与老师之间的意见分歧,主要来源于称王一事。 而此事,与西北大凉州脱不了干系。但是目前秦阳军与大凉州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既相互算计,又相互利用。 如今主公放弃了直接称王的打算,也会很清楚的看到,洛城,正是他们秦阳军日后与晋庭分庭抗礼的必争之地。 因此6沉并不担心未来的军事部署。只要他与主公能够不计前嫌。 只是,真的能够不计前嫌吗? 6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哎呦!”汉生身子一歪,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6沉的思绪连忙收回,双腿一用力,策马转身将汉生接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好了,别逞强了,你还是去马车里休息,你看差点就摔伤了。”6沉轻声细语,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 汉生又一次红了小脸,刚才马背忽然一抖自己险些摔下马,吓得心脏砰砰乱跳。 于是她没有再坚持,点了点头。 6沉抱着她,骑着马亲自将她送进跟在队伍后面的马车。 将汉生小心放入马车后,放下车帘出去之前,回头轻轻在汉生脸上亲了一下。 汉生捂着烧得火热的半边脸颊,傻笑着。 第四十七章 一波又起 终于到了金城城外,汉生坐在马车里松了一口气,这一天半的骑马和半天的坐车同样十分累人,汉生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被颠散了。 虽说汉生来到这个时空,在秦阳军中已经待了接近半年,但是依然没有习惯这种原始的交通方式。尽管坐马车已经比走路舒服很多,但是目前的颠簸程度依然让汉生觉得浑身难受。 汉生用神识进入轮回阵图在金城上方一望,城中果然是黑压压一片人,守卫甚为森严。 但是这一次,汉生心里十分有底气,6沉对秦阳军的自信感染了她。 而且从雁荡关回来金城的一路上,自己的睡眠好了许多,白日里的莫名焦虑情绪也渐渐变少。 或许真的因为神屋的缘故,自己越靠近洛城,感应就越强烈? 斥候营标长安禄进了6沉的营帐,禀报金城如今的兵力分布情况。 晋军全部驻守金城以内,其他地方以及雁林没有伏兵。 还是一样,6沉将汉生留在大营,留下了三千兵马在大营保护,自己带着一万七千的军队去了前线。 原本6沉不放心,打算在大营多留一些人马保护,但是汉生强烈要求之下,还是同意了只留下三千人。 与斥候探得的情报一致,这一回雁林并没有伏兵,汉生进入轮回阵图自己反复确认以后十分肯定。 欧阳先生原本很想带着汉生一起去前线亲自指挥霹雳车的动,但是在6沉的反对下,悻悻作罢。 如同雁荡关那般,二百步外五十台霹雳车齐齐轰鸣,已经被修缮的城墙再一次千疮百孔。 这一次,除了石炮以外,更多了一种火炮,用的正是雁林地下所产的火油。 霹雳车每投掷一个火炮入城,金城城墙便会有一火光爆炸之处,状况十分凄惨。 很快反复修缮多次的城墙抵挡不住如此迅猛的攻击,秦阳军的云梯纷纷搭上城楼,冲城车重重击打着城门。 短短一个半时辰,金城主城门已破! 金城中的晋军冲刺而出,与秦阳军杀作一团。 然而,此时让汉生目瞪口呆的是,原本自己在轮回阵图中查看多次没有现任何人烟的雁林,忽然冒出了五千的兵马。 这五千兵马亦加入了战局,迅打破了南门的防守,入了金城。 但是看架势,并非是与秦阳军为敌,反而是在帮秦阳军破城。 这五千人,从哪里来的? ————————————————- 宫殿巍峨,庄严肃穆,一切井然有序。 殿内群臣朝拜,一席黄袍的男子坐在无极殿正中的龙椅上,正是晋帝。 晋帝十八岁登基,如今三十而立之年,本该是年轻力壮之年,而龙椅上的那个人不知为何,养尊处优的红润脸色下透着一丝微青。 此时晋帝正端端正正坐在龙椅上,之前来上朝时,偶然大胆抬头瞟了一眼晋帝脚步的臣子,就会很轻易现他脚步虚浮,正是纵欲过度之象。 晋帝对于政务一直兴致缺缺,好美酒美人,尤其喜欢听那琵琶曲,好在并未因此荒废了朝政,每日的早朝与五日一次的大朝并未缺席过。 待群臣礼罢起身后,晋帝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今日众位爱卿有何事启奏?胡元庆你先说,西南方的战事如何了?” 今日晋帝居然没有先问起北戎的战事,而是问起了秦阳军。 被点到名字的兵部尚书心念一动,连忙走出朝臣队列,带着一脸谄媚笑容说道:“皇上万寿洪福,我晋军所至之处必然所向披靡,今日臣上朝前刚收到前方急报,金城一战我军大捷!” 底下一部分群臣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金城虽是晋军胜了,雁荡关却丢了,一个仅仅孤城并不能说什么。而且,这个消息是两天前就传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今日早朝前。 晋帝久居上位被蒙蔽耳目,但朝中并非人人如此,总有些人知晓内情。 可是没有一个人出面反驳胡元庆的话,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敢。 “不愧是朕的好儿郎,不错!带兵的将领是谁?传朕旨意,赐爵三级!三军将士皆有重赏!” 晋帝听完兵部尚书所言,脸色变得开朗,大笑起来。 虽然晋帝并没有把秦阳叛军看在眼里,甚至在他眼中的重视程度还不如北戎的叛乱。 北戎的叛乱前些日子一路顺利,近日却有些胶着。 剿灭秦阳叛贼这边,之前一直听到兵败的消息,虽然没有太过重视,终归是心里的刺。 如今听到军报大捷,说明那些反贼果然不成气候,剿灭叛乱指日可待,心情自然愉悦起来。 见到此状,那些知道实情并非如此乐观的大臣更是选择闭口不言,谁都不愿意触了小皇帝的霉头。 毕竟这位晋帝,有时候相当任性。 譬如一年前,原本的兵部尚书缙尚便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上书皇帝直言不可小觑秦阳叛乱,力谏晋帝派回吴钩前去平叛,却被晋帝斥为小题大做,结果半年下来秦阳军屡屡败仗甚至还丢了青州。 那时晋帝正因丢了心情不好,兵部尚书依然不怕死地劝谏皇帝,还将青州之失归结于未曾重视,隐隐有责怪晋帝未纳谏之意。 晋帝一怒之下便将缙尚撤了职,赶回了维州老家。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胡元庆是原来的兵部二把手,在兵部侍郎这个位子待了十余年终于在缙尚被赶出望京以后接替了这个位置。 胡元庆为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望京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狐狸”,也人如其名,奸猾二字正是为他而设。 他最大的能力就是讨好晋帝,平时除了报喜不报忧之外,只要皇帝说好的,他绝对不说一个“不”字。因此十分得晋帝信任。 晋帝因为秦阳军平叛不顺利之前一直不悦,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所谓的“胜仗”,在胡元庆嘴里却变成了大获全胜,还让晋帝大为开怀,如此一来,底下的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胡元庆抬头一揖时将晋帝的反应收入眼底,脸上的笑意立即显得更加真挚了几分,仿佛晋军果真大获全胜了一般。 列在队伍中间偏后的一位礼部年轻官员看着胡元庆的背影,冷哼一声,但同样没有出言反对。 若非还有一位三朝元老的温本初温太师坐镇,只怕晋帝早就被胡元庆糊弄着封了禁军兵权把持朝政,如今望京的八万禁军军权在太子手中,而五十万晋军军队掌握在战神吴钩的手中。 只可惜,温太师半年前一病不起,吴钩远在北戎平叛。 原本在朝堂上不怎么起眼的胡元庆趁此机会渐渐出头获得晋帝的宠信。 若是吴钩大将军能够回来就好了。 第四十八章 九天幻境 西南方战事告捷,晋帝想到了吴钩还在北戎,便又问道:“北戎的战况又如何了?” 胡元庆回答:“北戎原本节节退败,但是如今多了一批援兵,吴钩大将军为了其一网打尽,多费了些时日,想必再有数月便能还朝。” 北戎本就是弹丸小地,就算有援军能有多少?吴钩手下的五十万兵权,此次平叛虽然没有全部带去,但是在北戎的也有十万兵马,何至于耽误如此之久? 晋帝皱皱眉,没说什么。 胡元庆对吴钩的明褒暗贬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想要军权,就必须想办法慢慢减少晋帝对吴钩的信任。 此番派遣吴钩前往北戎平乱便是其中一个手笔,既趁机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又能不时在晋帝面前上个眼药。 上朝很快结束,朝臣尽数散去时,晋帝已经毫不留恋地离开无极殿。 每日政务繁忙,折子永远批不完,哪里有歌舞吸引人,还是去贵妃那里听听曲子更自在。 想到千娇百媚的贵妃,晋帝心头一动,他没有乘坐御辇,而是自己快步朝着贵妃的宫殿走去。 上头喜欢什么,底下的人就投其所好。 因晋帝喜听琵琶曲,琵琶在整个望京风靡多年,精于弹奏琵琶的人,富贵荣华的大门就向他敞开。若是还能一边弹奏琵琶一边起舞,那更是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且说晋帝最为宠爱的那位容佳贵妃,便是当年一曲动京城。晋帝二十五岁寿宴之时,翩然起舞之间反弹琵琶,加上青州特有的南方唱腔,一曲《羽裳》引为绝唱。 晋帝亲自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第二日便将容佳贵妃召入了宫中此后始终荣宠不衰,至今为人称道。 此后容佳贵妃就变成了望京众多贵女学习的榜样。当年教容佳贵妃琵琶的善才,学费已经较之前高了十倍。 晋帝心心念念的容佳贵妃此时正在“翊华宫”的寝殿后的小院内。 翊华宫正是宫中大小仅次于皇后所住坤宁宫的奢华宫殿,不仅金碧辉煌装饰华贵,地理位置还极佳,离晋帝所住的乾正宫很近。因容佳贵妃极为受宠,晋帝特下达旨意赐其一人独居。 寝殿后的小院是容佳贵妃三年前亲自命人改建,并从维州移植了许多翠竹种植在院中,还有一棵三米高的矮石松。 虽说已经是冬季,整个小院绿意缭绕,十分安静素雅,在整个金碧辉煌的翊华宫中,算是难得的一股清流。 院中十分寂静,其余的宫婢仆从全部被遣到院外,不许随意入内打扰。 只有那颗矮石松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在地上摆弄什么。 “奇怪,我明明一处不差地按照南宫无痕给的图纸摆的,怎么就是不对呢。”穿着一身简单的鹅黄色宫装的少女看着地上的图形,握着手中剩下的一尺长短的细竹片,对着旁边的一张图纸,反复打量着,疑惑不解道。 “贵妃娘娘,皇上要来了。”一个穿着翠青色宫装的清秀女婢站在院子门口轻声喊道,并没有走进院内一步。 女婢很清楚贵妃娘娘虽然平时脾气温和,但是说一不二。 她明令过不许人踏入这个院子,就绝对不会有人进来,或者不会有活着的人出去。 蹲在地上的少女闻言,将在松树下摆弄了好一阵子的竹片小心收起,与旁边的那张图纸尽数装入石桌上的一个金丝楠木匣中。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恢复自己清冷的气质,朝着翠青色宫装女婢所等待的院门口走去,在宫装女婢的搀扶下立刻回了寝宫整理妆容。 这阵法,只好下回再学了。 容佳贵妃心里想。 刚刚梳妆打扮完毕,容佳贵妃梳着瑶台髻,头顶斜插着一支年琪玥珠钗簪,换了一袭蜜合色的云雁细锦衣,与刚才的简单装扮相比,气质上多了一层雍容华贵。 晋帝身边的太监传唱声便已在殿门口响起:“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之间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直直就入了寝殿,未等到容佳贵妃屈膝行礼,便将她一把扶了起来。 “贵妃不必多礼。”晋帝笑着拉了贵妃的手,二人一起坐在侧殿的席上。 今天皇帝心情很好,容佳贵妃扫了一眼晋帝的表情,心中暗想。 于是笑意盈盈说道:“皇上今日如此高兴,想必是有喜事,不如臣妾再替您弹奏一曲《九华赞》助兴?” 晋帝果然更加眉开眼笑,“好,好,容儿果然善解人意!朕正想让你弹奏一曲,既然容儿主动开口,便是这了!” 容佳贵妃随即起身,面对晋帝行了一礼。 翠青色宫装女婢已经十分熟稔地为容佳贵妃递上琵琶,容佳贵妃接过琵琶后,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抱着琵琶开始弹奏起来。 手指方才一动,容佳贵妃原本温婉的气质为之一变。 开始时轻拢慢拈,琵琶声如珠玉相碰的叮咚声,随后音色逐渐变得婉转起来如百鸟啁啾,虽然是冬日里,依然能够感到勃勃生机,时而像万马奔腾,清越悠扬充满活力,荡人胸怀。 晋帝静静地欣赏着琵琶音,在桌旁的青鹤瓷九转顶炉中缭绕而起的袅袅香烟中,满意地闭上眼睛。 果然一来到贵妃这里,便有一种浑身轻松之感,精神说不出的舒畅。 渐渐,晋帝面带笑意,身体缓缓倒下,似乎要陷入沉睡。 琵琶声音并未停下,容佳贵妃的手更是在琵琶上波动如飞,琵琶声声音调节节拔高,到后来竟有峥嵘之声,如金戈铁马,铁蹄声声! 在晋帝身体彻底倒下之前,身旁的翠青色宫装女婢已经将他小心扶住,仔细扶到了榻上,替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 就让他,好好的睡一觉吧。 等到晋帝完全睡熟了以后,容佳贵妃抚弄琵琶的手终于停下,侍女十分默契地从她手中接过琵琶,小心放好。 面对晋帝时温婉的笑意又恢复了清冷的容佳贵妃重新换回那身鹅黄色的简单宫装,再次去了寝宫后的小院。 “继续把香点上,两个时辰皇上才会醒,到时候再来叫我。”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翠青色宫装女婢驻足,屈膝行礼称是。 “我就不信今天我还摆不出来,都摆了好几天了,一个小小物阵而已哪有那么难学,莫非真是我没有学阵法的天赋?” 容佳贵妃的步伐加快一路小跑起来,边跑边嘀咕着,丝毫没有刚才在晋帝面前的高贵稳重。 “你的九天幻境已经炉火纯青,以琵琶为引以琴音为阵,你可是当今天下物阵第一人,连我哥都没法与你相比,你居然说自己没有天赋?那我们这些凡人岂不是得去上吊?” 才进入小院,容佳贵妃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传来。 第四十九章 南宫无痕 “南宫无痕你小声一点!万一有人听到了怎么办。”容佳贵妃听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没好气地说道。 松树上的少年一跃而下。走到松树下的石桌前,拿起桌上的金丝楠木匣子打开,把玩着里面的竹片。 “你就放心吧!你这个小院子里的阵法可是我亲自布下的,就算我在这里面喊破了喉咙,外面也没有人能够听见一句话!” “哦?是吗?”容佳贵妃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笑容靠近那个少年。 少年风度翩翩,虽然从树上跳下来,飘逸的长一丝不乱,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皎洁,正是号称晋国第一美男的南宫无痕。 南宫无痕看着渐渐靠近的容佳贵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令狐容你,你想要做什么?!我可要喊人了,等皇上醒了你就惨了。” 虽然南宫无痕知道令狐容身为晋帝最宠爱的容佳贵妃,和自己根本不可能生什么,但是在女子的目光注视下,居然莫名地脸红起来。 “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反正就算你喊破了喉咙,外面也没有人能够听见。”容佳贵妃道,目光灼灼。 南宫无痕的脸更红了,连连向身后退了几大步。 “行了,不逗你了,你这几天做什么去了现在才来,赶紧过来教我摆阵。”容佳贵妃收回了刚才的神色,一把将南宫无痕手中攥着的金丝楠木匣子拿回,打开匣子从中掏出那张图纸细细看了起来。 自己,居然被调戏了? 南宫无痕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愣了一小会。 “你照着给我画的图纸摆了好多天,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但是阵法一点反应都没有!”令狐容不满的声音传来,南宫无痕这才回过神。 他定睛一看,令狐容已经在松树下再次用竹片摆好了与图纸上一模一样的微型阵法。 的确是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阵法是经过改良的,要激起来还需要另外的材料。 “你去找一面明黄色的旗帜来,这个阵法经过改良,只有用旗帜才能激阵法的效用。”南宫无痕道。 明黄色的旗帜......这个上哪里去找?令狐容有些犯难。 明黄色是上用的颜色,在宫中只有晋帝与晋后才能使用。 虽然她已经贵为贵妃,却依然只能穿除了明黄以外的其他的颜色,最大的程度也不过是身上的鹅黄。 令狐容眼珠一转,有了! 她重新出了小院子,回到自己的寝殿。 寝殿的榻上,晋帝已经睡得死死的,短时间内不会轻易醒过来。 令狐容命翠青色宫装的侍女将她的琵琶再一次抱来,又一次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开始弹奏。 不复最开始的珠玉相碰的清脆之声,这一次她弹奏的曲子从一开始就是满目的杀伐之气! 一声声,一阵阵!手指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从琵琶的弦上抹过,带出一声声铿锵之意! 床榻上那个人果然皱眉,显得有些不安了起来。 翠青色宫装的侍女看到自己主子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着急。 想要让她停下来问一下为何动如此霸道的《九杀曲》,莫非是想要晋帝的性命不成? 但是翠青色宫装的婢女不敢问,自己主子的脾气她也十分清楚,自己莫名的打断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晋帝的表情越来越不安,甚至开始在床上扭动起来。翠青色宫装女婢的额头上也开始冒汗。 终于,容佳贵妃一曲终了。 她放下琵琶,侍女连忙前去小心接过。容佳贵妃直直走向了自己华贵的妆奁台,从自己的饰盒子中的第三层,拿出一把纯金边的剪刀。 她走到榻前,将晋帝的衣服衣角用剪刀剪下来。 很快她剪下来了一块三角形的明黄色衣角。将剪刀重新收起后,十分高兴的再次走向寝宫后的小院。 翠青色宫装的侍女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原本将琵琶放回原处后的她见到自己主子拿了一把剪刀走向晋帝时,她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生怕自己喜怒无常的主子将那把剪刀狠狠刺入晋帝的胸膛! 直到她看见主子只是用剪刀剪下了一片衣角,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件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容佳贵妃临走前对着这位侍女撂下一句话。 翠青色宫装的侍女连忙行礼称“是”。 只是,主子要晋帝的衣角做什么?侍女又开始好奇。 并没有注意到侍女心理活动的容佳贵妃再一次一路小跑进了小院,将自己刚刚从晋帝身上剪下来的明黄色衣角,就着从矮石松上摘下来的一根松枝绑在一起,做成一个旗帜的模样。 “你看这个可以吗?”容佳贵妃对着仍然在石桌前坐定的南宫无痕问道。 南宫无痕皱了皱眉。 这个女人居然把晋帝的龙袍给剪了??!! 他回答:“虽然粗制滥造了点,但勉勉强强凑合,有个旗帜的形状,够用了。” 令狐容扬眉一笑,够用就好。 令狐容的容貌倾城,这一笑更是如同百花绽放明艳动人,让南宫无痕有些恍神,但这一次他很快就恢复过来。 于是南宫无痕便细细教了令狐容这个旗帜应该摆放的位置。 “等其他的阵脚全部摆好了以后,将这个旗帜插在正中央的位置,但是你一定要切记,一旦阵眼处插上旗帜,阵法就会立即启动,随后旗帜的位置会自行生改变。你要时刻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推算旗帜会在的位置,拔出旗帜才能破除阵法。”南宫无痕耐心地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说的破阵之法与出阵之法我早就烂熟于心。”令狐容道。 “这**阵你真的要小心,我哥哥改良的大阵并不同于普通的**阵,这个阵法能够迷住足足数万人。可不是那么好出来的!一会儿你看了大阵的样子以后,记得立刻就出来!” 南宫无痕见令狐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着急地提醒道。 只是他话音尚未落下,令狐容已经将自己临时改造的明黄色旗帜插入了计算好的阵眼位置。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小院子被一阵浓浓的白色雾气所掩盖。 这雾气,这度,比之前哥哥布下的大阵不知道浓了多少倍!南宫无痕惊叹的同时警铃大作。 因为自己眼前,已经没有了容佳贵妃半点踪迹。 人呢??!! 第五十章 迷魂又现 南宫无痕大急,不仅仅是令狐容,他能够看到小院子里的雾障渐渐变厚,说明连他自己也陷入了阵中。 自己虽然记得破阵之法,也看清了令狐容插旗帜的位置,但是在这个小院子里要找到阵眼并不容易。 正如他自己所说,旗帜插上的瞬间整个**大阵就会启动。旗帜的位置会随着时间变化。 但是这个小院子里的地理方位与院外并不一样,这个小院子本来就在自己的布置之下阵法重重,如今又加了一个**阵,越复杂。 真是自讨苦吃,南宫无痕叹了口气,开始坐下悉心推算阵眼的位置。 在令狐容将明黄色旗帜插到阵眼的瞬间,望天楼九楼的白袍男子神色立刻一变。 这小子!又在给自己惹事!白袍男子在望天楼九楼俯视着翊华宫的位置,神情冷冽。 自己就不应该将此阵教给他!南宫秋水心里开始有些懊悔。 只是这一次**大阵的气息波动之强,比自己在雁荡关布下的阵更强! 南宫秋水拿起手中的紫毫毛笔,闭上眼感应着大阵的具体方位,正决定前往翊华宫一探究竟之时,忽然睁开按。 嗯? **大阵的气息消失了? 南宫秋水不解。 此时专心推演阵法位置的南宫无痕亦是同样的惊奇。 怎么正推算到一半的时候,所有的感应都消失了? 然后就看见一面明黄色的旗帜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正是令狐容的手在摆弄那个旗帜。 “回神回神了,你坐在地上做什么呢?”令狐容说道。 “你什么时候破阵的?!”南宫无痕既惊又奇。 令狐容神色依然是满不在乎:“就在刚才啊,这个阵法还是挺好玩的,我在里面走了一小圈,觉得差不多了就把旗子拔出来了。然后就看见你坐在地上。” 南宫无痕无语。 “你是如何计算到阵眼位置的?”南宫无痕想了一会,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毕竟他哥哥教他这个**大阵时三令五申,一定要小心谨慎,一般普通修习兵阵一道的人入了阵若想破阵,饶是时间阵法一道的顶尖高手,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比如南宫秋水自己。 因为阵眼每隔一个时辰会移动到固定的位置,随着雾障的移动交汇,才能被推算出来。 一个时辰破阵,意味着在雾气次交汇的时候,就被现识别出来,只有精于阵法的高手才能办到。 而令狐容,从入阵到破阵,按照她所说的,还绕着阵内走了一小圈,加起来所费的时间才不到一刻钟! 所以说南宫无痕的惊奇是有道理的。 但是令狐容的回答让他大跌眼镜。 “我并没有计算,但是我就是知道阵眼在那里,我在这个小阵里走着,原本还想多逛一会但是走到一个地方,就看见阵眼的旗帜主动向我走过来,我就把它拔出来了。”令狐容道。 ???? !!!! 南宫无痕此刻的心情纠结又复杂。 如果令狐容没有说假话,那么她所说的,是南宫无痕闻所未闻的一种破阵之法。 兵阵一道最是艰深晦涩,他自己也是苦学多年还加上一个逆天的哥哥悉心教导才有现今的造诣,怎么在她的描述中就像是玩游戏一样?! 而且就算找到了阵眼所在的位置,也需要借住法器的辅助才能够让阵眼的旗帜显现出来,才能够拔掉旗帜破阵,什么叫旗帜能够自动走到她面前然后乖乖被她拔掉? 难道说没有任何的法器辅助,她就能看到阵眼处的旗帜? 若是她带着自己的琵琶,南宫无痕倒还相信有这个可能,毕竟九天幻境也只是传说中的阵法,种种玄妙之处他并不是全部都知道,但是明摆着令狐容什么都没带孤身一人就入了**阵。 这怎么可能? 南宫无痕仔细看着令狐容说话时候的神色,她并没有说谎的样子,而且她也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这**大阵是我哥哥亲自改良的,连他都需要一个时辰才能破阵,为什么你能这么快!!”南宫无痕情不自禁问道。 令狐容所说的这一切,几乎颠覆了南宫无痕对于阵法的认识。 然而面前的令狐容依然是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把玩着手中的旗帜。 随后她说了一句足以让南宫无痕忽略她倾国倾城容貌也很想打她一顿的话: “大概真的如你所说,我是个天才吧。你们这些凡人是不会懂的。” 令狐容说罢,继续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明黄色旗帜,并没看到南宫无痕憋成猪肝色一般的脸色。 大约是因为这个旗帜是龙袍所制,所以威力才会更大? 把玩着明黄色旗帜的令狐容心里想着。 南宫秋水前些日子秘密前往雁荡关所布下的那**大阵的威力,令狐容是知道的。 正是见识过改良版**大阵能够将秦阳军整整两万人困于阵中三天的威力,这才使她动了学习这个阵法的心思。 所以她才说服一向与自己交好的南宫秋水的弟弟南宫无痕教会自己这个阵法。 比起南宫秋水的小心谨慎,从南宫无痕处下手显然更加容易得手。 改良版**大阵的威力,几乎能够赶上自己的九天幻境。 自己的九天幻境虽然能够以琵琶曲引人入阵,但是作用范围却有限,譬如一次最多也只能控制不到一百人。 九天幻境的阵眼,正是自己的琵琶。琵琶曲中境界,甚至能够将帝师这样的高手困于琴音之内。 哪怕是对阵南宫秋水的绝技泼墨丹青与画龙点睛,自己也能丝毫不占下风。 而且寻常情况下,甚至自己更占上风一些。 这几年来到晋帝身边,自己一直都在用琵琶曲所造的九天幻境吸收晋帝身上的龙气,如今自己所需要的能量已经吸收了十之七八成,再过一两年,自己就能功成身退。 原本以为自己在晋帝身边已经五年,晋帝的气运已经被自己的九天幻境吸收得差不多了。 但是小小的一片龙袍衣角竟然能够让**大阵的威力再次翻几番,这一点让令狐容着实震惊。 她在**阵中行走时,能够感觉到这一回阵法中的雾障浓度,比之前在九天幻境中看到南宫秋水在雁荡关布下的**大阵浓度高多了! 令狐容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若是以这面龙袍一角制成的明黄色旗帜布下的阵法,足够困住十万军队! 第五十一章 潘大公子 金城内。 守官府衙。 汉生无语地看着眼前一脸无辜样子的潘芷云。 “你到底是谁?”汉生问道。 潘芷云撇撇嘴说道:“我都说过很多遍了,我是来帮你们的啊!” 听着语气颇为无奈,似乎已经对汉生无计可施。 6沉站在汉生的身旁,脸色晦暗不明。 “你是巨墨门的人?”6沉问道。 “我都说了我不是不是不是!我是大德祥背后的东家,一直以来和秦阳军合作,6将军若是不信尽管去查问。”潘芷云信誓旦旦地说道。 “不可能,一个商人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军队,而且你的五千人马还很厉害。”汉生一口否决潘芷云的话。 真不知道这个女的想做什么。看着潘芷云几乎快要抓狂的样子,汉生依然不为所动。 “这年头活着可真难。我都说了我经商,大德祥你没听过吗小妹妹?整个大晋最大的粮商啊!一直以来秦阳军的粮草除了自产就是从我家买了,我有点钱很奇怪吗?有了钱以后养点军队自保很奇怪吗?小妹妹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潘芷云又一次无语了,眼前这对男女的过分谨慎擦了一把汗。唉,世道不太平真难混啊! “别叫我小妹妹,我和你还没有这么熟。” 汉生皱眉道,回想起自己与潘芷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轻佻的声音。 这个女人之前还想调戏自己,当然要保持距离。 “好好好,我叫你小姑奶奶总可以了吧!我记得我还救过你们秦阳军一次呢!当时在**大阵里面,是谁好心好意帮你们破阵做好事不留名的?做人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潘芷云又叫起来。 汉生面无表情,对于潘芷云过于生动的动作表情置之不理。 这个女人一言不合就跑到雁荡关大阵里调戏自己,虽然最后解开阵法的确是帮了秦阳军一个大忙,但是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现在她又说,她是大粮商,那么她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商人无利不起早,也不会贸然为了所谓的本心做事,无非是图利益。 那么她这样苦心孤诣的和秦阳军搭上线必有所图,当然要更加小心。汉生暗想。 6沉闻言挥了挥手,将潘芷云带到了书房内,让他拿出验证自己身份的东西。 汉生知道这涉及秦阳军机密,留在书房外并没有入内,转身去寻找孟神机和欧阳先生了。 6沉和潘芷云二人进了书房,除了暗中的元左以外,书房内再无第三人。 潘芷云毫不犹豫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符,直接递给6沉。 “你看咯,是不是一样的。” 6沉拿着玉符仔细比对,的确是和之前的信物纹路和雕刻一模一样,而且潘芷云这一块玉符,显然级别更高。 之前与秦阳军联系的都是掌柜级别的人,玉符的颜色是淡青色,玉符上画的是五片青叶。 这一块玉符的颜色确是高绿,而且画了六片青叶。之前与大德祥的人联系时,其中一位掌柜的确提起过他们的玉符,等级越高,玉符的材质越名贵,所画的青叶叶片数越多。 单凭这块玉的价值,就算不是信物也价值连城。 “潘公子此次前来,不知有何事相商?”6沉换了一副客气的口吻问道。 他相信了潘芷云的话,确定他的身份没有作假。 “我没有找张仪而是亲自来找你,自然是来寻求合作的。”潘芷云见到6沉的反应,松了一口气道。 “这五千兵马就是诚意,在下愿意帮秦阳军打赢洛水之战!”潘芷云继续说道。 6沉不动声色。 虽然潘芷云的五千兵力的确比一般的兵马厉害,不知杀敌悍勇,而且个个耐力极好武功高强。 这五千兵力,在配备同样装备的前提下,杀伤力能够抵得上普通的两万秦阳军或是三万晋军。 但是刚才那句话,让6沉反复咀嚼。 “我没有找张仪而是亲自来找你。”什么意思? 6沉问:“你想要什么?” 潘芷云笑道:“我要的东西很简单,等秦阳军立稳脚跟了,保证大德祥的地位不变。” 6沉继续试探:“大德祥在晋国已经是最大的粮商,找秦阳军合作只是确保晋庭若被秦阳所灭,能够不牵连自身,秦阳军与你们大德祥在两年前就已经有此约定,你何必又来找我?” 潘芷云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这次来,自然不会只是重提旧事,我要你取代张仪,当秦阳军的主人。” “这不可能!”6沉重重拍桌,断然拒绝。 “你想要离间我和主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居心。”6沉的一双眸子变冷,看向潘芷云。 潘芷云依然毫不在乎,摆摆手道:“6将军明鉴,在下对秦阳军对6将军你并没有恶意。将军仔细想想,若是在下真想离间你们二人的关系,直接找张仪会更方便,为何悄悄来找你?” 6沉神色一动。 潘芷云继续道:“而且你和赵芳的关系众所周知,张仪这次从青州出兵,特意恢复了赵芳的职位,命他带领一万大军和他的九万军力共计十万朝金城而来。张仪这是什么意思,想必将军心里清楚。” “那又如何,我秦阳军就算内部有矛盾,对于共同讨伐暴晋一事,绝对一致。” 潘芷云道:“章将军是因谁而死,6将军肯定不会如其他人那般被迷惑。而究其原因,张仪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6沉手里拿起一卷竹简,沉默不语。这句话正戳中了6沉的心思。 的确,虽然老师并非主公亲手所杀,但是毕竟是因为他才招致杀身之祸,无异于是帮凶。 “背叛主上的事情,我绝不会做。”6沉还是坚持。 真是迂腐,潘芷云暗骂一声,但是表面仍然不动声色。 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 “6将军果然忠肝义胆,在下惭愧。既然我是做生意的,自然不会强买强卖。这样,这五千兵马还请将军收下,我会让他们作为应征的新兵加入秦阳军,归6将军麾下当做防身之用。” “不必了,这五千兵马还是请潘公子带回吧。” 6沉依然拒绝。 第五十二章 欧阳先生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开窍啊! 饶是潘芷云,面对着意见坚决的6沉,都感到了一丝无力。 6沉死活不肯收着五千兵马,自己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待在金城张仪来的时候他很快就会出事吧! 潘芷云心里有些着急,因为她才得到消息,赵芳从巨墨门本部遣了整整三百个地级杀手前来要他的命。 这五千兵马是留给他保命用的。 但是他死活不接受,潘芷云有些犯难。 忽然,似乎想到什么,潘芷云眼神一亮,有了! “你自己虽然不怕,但是你就不担心门外那位小妹妹了吗?我消息灵通,可是听说了张仪女儿对你的深情表白,据我所知赵芳的人已经在徐州边境找到了她。”潘芷云道。 提到汉生,6沉果然在意起来,虽然他表面不动声色,但是不自觉抿住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潘芷云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细节。 看来有戏! 潘芷云趁热打铁继续道:“我这五千兵马,留给你以防万一。虽然你们君臣一心,但是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你手下的兵力越多,就有能力保护自己同时也保护她。” 6沉想了想,终于同意了。 但是6沉十分严肃地再三强调,自己绝对不会因此作出什么对不起主公的事情。 潘芷云也再三强调,自己绝不强求。 这简直是太神奇了,一点好处没要到也就罢了,自己居然上赶着给别人送兵力。 自己姿态都如此低了,6沉居然还拒绝,还是自己软磨硬泡想尽办法才送出去,真的是够了。 潘芷云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心好累。 事出反常必有妖。 6沉同样也警铃大作,越觉得这个叫做潘芷云的人不可捉摸。 —————————— 欧阳先生见到汉生来找她自然是十分高兴。 这几场仗打下来,汉生改良的霹雳车都挥了不小的作用。 所以坐在书案之前研究图纸的欧阳先生见了汉生,便直接把汉生拉过来一起看图。 “汉生你来看,按照你上一次说的将火油装入罐子投掷到对面的城池然后再以火箭攻之,效果固然十分好,但是投掷到对面城池的炮弹若能直接爆炸,效果岂不是更好?” 欧阳先生指着画着霹雳车图样的羊皮卷,在投掷物处做了重重的标记。 欧阳先生能够想到这一层,汉生并不觉得意外。 欧阳先生的想法没有错,如果霹雳车投掷过去的炮弹能够在落地瞬间引燃爆炸的话,杀伤力和破坏力自然更强。 只是硝石硫磺一类的东西,汉生在军中器械分配图纸中并没有见过。 火炮在这个时代还并没有推广使用。 于是汉生犹豫的问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炮弹所需的硝石和硫磺,军中并没有,如果进行开采或是购置需要一定时日。” 没想到欧阳先生大手一挥道:“放心,这一点我早就想好了,很快就有一小批的硝石和硫磺送到军中,你且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材料可以供我们使用,我一并派人前去采买。” 见汉生还在犹豫,欧阳先生笑道,“汉生你就和我一起负责试验炮弹的成分比例即可,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汉生其实并不是操心原料的问题,而是感到奇怪。欧阳先生在负责军械这一块的确很有话语权,但是硫磺和硝石在当时还属于稀缺的矿物,价格昂贵。 归根到底还是钱的问题,秦阳军哪来这么多的钱?就算有大德祥的暗中相助,可是大德祥不是卖粮食的吗? 于是汉生试探性的问了:“只是这硝石与硫磺,不同产地的质量纯度不同。师父,我之前在其他书籍记载上了解过一些关于制造炮弹的成分,对于产地和纯度要求很高。不知您买的这一批硝石和硫磺产地是哪里?” 欧阳先生顿了顿,出于对汉生的信任,还是如实相告:“这批矿物出自西北大凉州,凉州多矿产,硝石和硫磺质量不会差。” 汉生了然。 这样一来,她就明白了。 之前6沉也跟她提过,主公张仪之前一门心思想要称王,背后就有西北大凉州的动作痕迹。 难得欧阳先生说漏嘴。 汉生继续不露声色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师父,我这就把之前学到的炮弹配方写下来给您参详参详。” 汉生想了想,将自己在现代初中化学课上所学的黑火药配方写了出来。 又与欧阳先生讨论了一下关于炮弹的具体尺寸与使用方法。 欧阳先生十分满意,每一次和汉生讨论,都会给他带来额外的惊喜。 二人这一次的谈话十分愉快,一直到了日落西山。 至于之后试验炮弹制造的具体威力,以及更进一步的细节,只好等到硝石和硫磺送到军中以后再说了。 汉生走上回自己房间的路。 这些天,月季已经在自己的教导下学会写了一百多个字。就连赵叔和赵季,也都能认最简单的数字和自己的名字。 神屋这段时间难得没有出来说话,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 金城武自从上次在雁林救下自己以后,行踪越诡谲,长时间潜伏在暗处,很少主动见到他出现。 而小巫,一如既往的安静,一如既往地摆弄着自己的小铜板。 看起来小巫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汉生总觉得,他有些闷闷不乐。 因为担心6沉,自己这段时间一日三餐都是和6沉一起,很少再像之前一样与月季和小巫一起用晚饭。 想到这里,汉生不由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巫。 今晚就留在院子里陪月季和小巫一起吃晚饭吧! 汉生回到金城自己住的院子以后,就直奔厨房,和正在忙碌的月季一起做菜,月季得知汉生今晚回来吃饭也很是开心。 很快香喷喷的饭菜做好,很简单的三菜一汤。 不知是不是见到汉生的缘故,小巫吃得格外开心。 听到小巫吃饭招牌式的“呼噜呼噜”声,汉生不由一笑。 “小巫,你最近还好吗?” 第五十三章 抽丝剥茧 小巫吃完满满一大碗米饭,在汉生和月季放下碗筷以后又将剩下多余的菜和汤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 听见汉生关心的询问,不自觉咧起嘴,喜悦道:“我很好呢,一直都很好。小姐姐不用担心我。” 汉生见到小巫清澈的眼中满是笑意,也是心中开怀不少。 “只是小姐姐最近要小心哦,我的小铜板告诉我,最近不可以到处乱跑。有很多坏人要来。” 小巫随后又一脸认真道。 汉生听了,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太当一回事。 她以为小巫所说的坏人指的是张仪和赵芳。 张仪毕竟是秦阳军的主公,对于自己而言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如果没有6沉的缘故,其实汉生对张仪的印象并不差,毕竟她与章恬的关系算不上好甚至相互讨厌。 但对于汉生而言,一个能够说出“吾疾贫富不均,今为天下人均之”这句话,然后带领穷苦老百姓奋起反抗的人,她实在讨厌不起来。 虽说赵芳的确对自己和6沉不怀好意,但是汉生觉得毕竟同在秦阳军中,又是在张仪的眼皮子底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小巫如此关心自己,依然让汉生心里一暖。 汉生不自觉摸了摸小巫的头,小巫低头笑了,笑得腼腆又带着一丝拘谨,眉眼之间的闪烁几不可见。 看到小巫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汉生也揉揉肚子,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开始消化之前欧阳先生说的话。 她掏出一张羊皮卷在桌面上铺好,拿出自己的毛笔,咬着笔杆子想了想,在羊皮卷上写下“章恬”二字。 随后,又在章恬两个字的四周写上了“西北大凉州”,“维州”,“晋庭”几个字。 之前她一直忙着照顾6沉,一心一意都记挂在6沉的精神状态,都没有时间好好梳理自己的思路。 如今的历史已经和自己记忆中的历史明显不一样。 历史上的凉州,和秦阳军的瓜葛没有这么深。 现在最大的疑问就是,到底是谁杀了章恬。 原本汉生怀疑是西北大凉州的手笔,但是欧阳先生的一番话让汉生意识到,其实西北大凉州一直都在支持秦阳军,而且力度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历史上,西北大凉州的很快就会与边牧族联姻,与晋庭的臣属关系名存实亡,与秦阳军的关系也一般,以至于最后秦阳军灭了晋国以后,大凉州直接宣布独立,借着边牧族的支持不再附属于任何一方。 这样看来,杀死章恬的未必就是大凉州的人。 想到这里,汉生下笔在“西北大凉州”上画了一个叉。 如果不是的话,又会是谁? 维州王童安,虽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兵力有限,只能依附于晋庭。 对于王童安的难言之隐,明显是展自己势力最重要,没有必要来这么一出给秦阳军添堵。 随后汉生又在“维州”二字上画了一个叉。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来自晋庭。 章恬一死,受益最大的就是晋庭的人。 其一,秦阳军损失一员大将,其二,让张仪的人与之前章恬的旧部产生罅隙,比如与章恬关系最为亲近的6沉。 虽然表面上看来,章恬的死极像是出自张仪的手笔,但是不论人们相信与否,秦阳军都会因此蒙受巨大损失。 想到这里,汉生思路渐渐清晰。 晋末时期,晋庭有哪些人呢? 汉生开始回忆之前和子冉一起跟着师父学过的前朝史籍。 不知不觉在羊皮卷上落笔写下一个名字。 但是不知为何,潘芷云那张女扮男装的脸从汉生脑海中瞬间一闪而过。 她有了短暂的迷茫。 汉生看了一眼笔下的名字,双目再次变得清澈。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想起之前6沉送她这副手帕时的情景。 将这一副羊皮卷收起,汉生又拿出另一幅空白的羊皮卷,不自觉开始作画。 画这一副画的过程中,汉生时而凝神专注,时而笑而不语,更多的时候,眼角眉梢浮现出一股风情,十分动人。 端着一盆热水进屋的小月季看着汉生的温柔神情,一时有些怔住。 跟着小姐来到这里已有半年,原本十四岁的少女,如今已经快到及笄之年。 汉生的眉眼渐渐长开,出落得十分标致。原来瘦弱苍白的脸庞现在已经红润起来,原本就清澈的眼神中更是透着一股灵气。 小姐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小月季不自觉地想道。 见到小月季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进了屋,汉生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经黑掉的天色,笑着停了笔,准备洗漱。 小月季帮忙收拾桌上的羊皮卷时,好奇为何会小姐在画这幅画的时候会露出那样的神情,抬眼一看,画的是一个人。 只是画工粗糙,从轮廓上看,是一个男人带着笑站在庭院里,地上画了些方格,格子里有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小姐曾经教过她其中一些符号,正是数字的从一到九的表达。 男人画得实在粗犷,不论是同粗细的手脚还是一团浆糊般的长。 唯有一双眼睛,让月季终于认出来画上的男人。 小姐画的,是6将军。 月季明白了汉生脸上那抹温柔神色的来源,也不由一笑。 很快洗漱好了以后,汉生上床躺下,盖上棉被。 只是刚刚闭上眼,心里便升腾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心跳似乎异常地快。 原本今天忙了一天会很累才对,但是偏偏有些睡不着。 在辗转反侧了好久,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中。 不知何时起,汉生眼前又模模糊糊浮现出自己站在十五米高的城墙上摇摇欲坠的情景。 “文枢,文枢......”那种似有若无的声音又响起来。 她在城墙上遥望,模模糊糊见到远方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男人骑马而来,盔甲上沾满了鲜血。 她仔细观望,那个男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在靠近城墙的时候,最终倒下。 倒在灰尘之前,男人艰难抬头,目光与她对视。 短短一个对视,让她心中骤然一紧。 那是6沉的脸! 满身是血,满脸疲惫,满目悲伤。 汉生一个冷战从床上腾起身子,冷汗滋滋而下。 第五十四章 夜半遇刺 惊醒以后的汉生从此睡意全无。 她摸着自己砰砰狂跳的胸口,看了一眼窗外。 半夜三更,冬季的寒冷从外而内,透入房间,渗入她的心中。 她重新穿好衣服,下了床。 轻声轻脚拉开自己的房门,汉生准备出门走走。 小月季和小巫都已经睡熟。 只有房檐上隐匿身形的金成武在汉生拉开门的一瞬间猛然睁眼。 只见汉生姑娘小小的身子悄悄打开院门向外走去。 姑娘大半夜这是要去哪里? 金成武疑惑着,还是暗自跟随她的脚步保护。 汉生想也不想,直接朝着6沉所在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自己心慌的十分厉害,汉生也没有想太多,就是想去看一眼6沉的情况。 很快就走到了6沉的所住的庭院门口。 门口守卫的二人已经倒下睡熟。 汉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半夜三更,自己居然跑到了6沉的庭院门口。 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想要进入男子的寝房? 原本打算推门而入的汉生犹豫了。 此时的金成武却感觉到了不对。 他自幼受暗卫训练,不论是嗅觉听觉还是夜色中的视觉,都比普通人敏感的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十分不明显,但是依然能够被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 庭院门口的两个侍卫,并不是睡熟,而是已经死了! 他在夜色中细细一看,二人胸口还在缓缓向外渗血。 杀人的手法十分利落,门口这两个侍卫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在睡梦中被人杀死。 就连血迹都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太多。 不好,少将军有危险! 看到这里金城武不再隐匿身形,而是直接走了出来,走到汉生的身旁小心戒备。 “姑娘,小心!”金城武在汉生耳边悄声说道,并将视线对着两个倒下的侍卫。 汉生知道若不是紧急情况,金城武是不会从暗处出来。 等金城武用眼神示意她看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侍卫时,她很快明白过来。 汉生联想到那个不详的梦境,瞬间就乱了方寸。 6沉,6沉! 金成武还未来得及阻止,汉生就急急冲向院内。 见到汉生的背影,原本准备提醒汉生小心戒备的金成武一皱眉,迅跟着汉生进入了庭院内。 院中十分安静,但是透着一股股血腥味十分明显。 这回就连汉生也闻出不对劲了。 汉生想也不想直接冲入6沉的房中。 只见三个黑衣人正在围攻,刀兵相碰的声音终于明显起来。 有人行刺6沉! 门被汉生推开的一瞬间,6沉的眼光一闪! 看到是汉生,之前一直平稳的呼吸反倒乱了起来。 其中一个黑衣人趁势一刀斜劈直直向6沉脖子砍去,6沉很快收回心神,脚步飞快后撤一步,躲过这致命一击。 另外两名黑衣人丝毫没有给喘息的6沉喘息的机会,纷纷拿着刀上前。 金成武见状立刻进入屋内相帮。进入屋内之前,还将汉生将屋外的方向推了一把。 明显是不愿意连累到汉生,而且他知道,如果汉生出什么事情,反而会牵制住6沉。 汉生也明白过来,刚才自己着急之下的冲动之举,很可能会害到6沉无法集中,于是她后退了几步,离着三个黑衣人远了些。 有了金成武的援手,三个黑衣人与他二人一时缠斗不下。 汉生趁机在院外大喊了一声:“抓刺客!!!抓刺客!!!” 一身叫喊打破了黑夜的宁静,院外开始有了些响动。 汉生着急地看着房内6沉与金成武二人与三个黑衣人你来我往的缠斗,院外亦响起了刀兵之声!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杀手不止这三个人? 汉生心中暗自想着。 其实她的猜测没错。 赵芳为了杀死6沉,的确是下了血本,派了足足三百人前来行刺。 这第一批来的,一共有一百人。 一百人来到6沉所在的军营时,现防备比以前严了许多,不仅多了很多暗哨,连6沉庭院门口三十米外的树上,都蹲着人。 为了万无一失,不得不选择让其余的九十七人在院外控制情势,护送一百人当中最顶尖的三名刺客进入6沉院中。 其他九十七人好不容易无声无息解决完院外的可能存在的威胁,准备来院内配合这三个顶尖高手干掉6沉。 如今却因为一个预兆般的噩梦恰好及时赶到的汉生,因为这一声大喊,计划再起波折! 这6沉似乎早有防备,不然为何会多了如此多的暗卫? 听到院外渐渐明显的刀兵声,却迟迟没有一个黑衣人再进入院内,与金成武与6沉缠斗一起的黑衣人心中暗道不妙。 6沉一个反手,一刀挥向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向后撤时,侧面的金成武飞起一脚正踢到了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口吐一口鲜血,倒在了房间门口。其他两个黑衣人立刻上前继续与6沉与金成武缠斗。 只是那个黑衣人倒下的位置,离汉生仅仅五步之遥! 口吐鲜血的黑衣人念头一转,见到前方的汉生,心生一计。 汉生看到倒在门口的黑衣人一开始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向院外跑去,黑衣人那肯放过,提了刀飞快掠身朝着汉生走去。 不好! 6沉注意到了门口的黑衣人行动,知道他是冲着汉生而去,一脚踢翻靠近的另一个黑衣人,在金成武的配合下亦朝着汉生的方向飞奔而去。 汉生才退了两步,黑衣人已经一个飞身挡在了她意欲逃出院门的前方,挥刀毫不犹豫朝着汉生的方向砍去! 汉生这一次福至心灵般一蹲,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躲过了这一刀。 院子是出不去了,汉生这一滚的方向,是朝着院内6沉房间的方向,和黑衣人擦身拉开了两米的距离。 正好6沉已经飞奔而出,见到在地上狼狈躲过一刀的汉生,更加快步伐朝着汉生的方向而去! 黑衣人也很意外自己失手的这一下,但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分毫,迅一刀脱手,朝着汉生的方向钉过去! 一个眨眼的功夫6沉已经来到汉生的身边,一把将汉生抱起护在自己的身后。 第五十五章 会师前夕(加更) 哦?6沉如此在意这个小姑娘? 这个动作在黑衣人眼中看来是意外的惊喜。 虽然这一刀飞出在6沉的帮助下被躲过去了,但是其他两个紧随其后的黑衣人迅起了进攻。 三个黑衣人皆是千里挑一的顶尖刺客,自然也抓住了这个漏洞。 带着汉生的6沉,反击起来顿时被动了许多! 汉生很着急,她想要告诉6沉自己其实有龟壳子的保护会刀枪不入。 但是看到6沉全神贯注防御的样子,又担心此时自己开口会使他分心,于是一直跟在6沉的身边左躲右闪。 见到三个黑衣人更加肆无忌惮的进攻,汉生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终究还是个累赘。 一个黑衣人想绕到汉生背后趁机给她一刀,6沉一推之下将汉生推到了院子的死角,没有给黑衣人丝毫偷袭的机会。 6沉却因为这个动作,被黑衣人趁机在右手手臂上拉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金成武与6沉死死缠斗,将自己护在这个死角不被攻击到。汉生见了忍不住眼圈一红。 再拖下去,6沉真的会很危险! 院外的响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人进了院子。 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 尤其是汉生。 “保护将军!!”二三十人迅进入了院内,举着的火把将整个院内照亮。 还好,进入院子的人穿着秦阳军军服。 6沉他们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三个黑衣人见人越来越多,秦阳军人甚至还带着弓箭,只好先行撤离。 这一回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领头的黑衣人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汉生。 接下来能否得手,就看剩下的那两批人了。 巨墨门的杀手,若同时出手,最大以百人为单位。 往往请这样规模的杀手行刺,代价昂贵。 赵芳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一次性请了三波人。 虽然常理说,杀手不会知道雇主的信息,但是这位为的黑衣人却已经猜到,这回让他们下手的人是谁。 如今第一次的刺杀行动失败,6沉肯定会更为警惕,身边的人手只会更多。 再要下手,可比这一次难得多了。 只不过,这一次倒是有个意外的现。 就是6沉对那个小姑娘的重视程度。 或许,能够为我们所用呢。 整个金城府邸全部惊动。 6沉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 最伤心的莫过于汉生。 看着6沉手臂上和背上的两处刀伤,重重缠着白布的地方仍向外渗着血,汉生的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掉。 6沉的脸色又变得和第一次见面那般苍白,但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来安慰汉生:“阿生,我不要紧。这都是小伤,没有伤到要害。” 汉生很想抱抱6沉,又怕碰到伤口,只能小心翼翼看着。 “都是我不好,我太冲动连累了你受伤,阿沉,我是不是很没用。”汉生低着头,低声说道。 6沉安慰起她:“别这么自责,阿生。那三个黑衣人武艺高强,若不是你及时现喊来援军,我可能就死在他们手里了。算起来你又救了我一次。” 这一次,我拿一辈子来还你,可好? 6沉心里默默冒出这样一句话,却并没有说出口。 汉生心里稍微开怀了些,亲自照顾6沉吃了午饭,并替他上了药。 一连三日,汉生留在了6沉的屋内,衣不解带地照顾6沉。 或许是因为汉生无微不至的照顾,6沉的伤口迅结痂,伤口开始愈合。 第四日上午,元左送来情报,张仪大公已经知道6沉遇刺一事,很快就到达金城。 “明日张仪大公就要来了,阿沉你今日就好好休息,别看兵书了。” 汉生小心替6沉替换了一次伤口上的白布,一边紧张地说道。 6沉笑道:“只是一点皮外伤,阿生你不必太紧张,而且这些天我休息得很好。多亏了你照顾。” “你的伤没有完全愈合之前,就不可以掉以轻心。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们既然来了一次两次,就有可能来第三次第四次。我总是不放心。”汉生道。 她第一次与6沉相遇的时候,也是他遇刺,背上的伤口在雨水中泡得白。 如今手臂上和背上,又添了两道新伤。 而且这一次的杀手,明显比上一次更加凶险,人数更多。 那日夜里,统计院外死去的刺客,竟有足足七八十人,还不包括逃走的十余人。算起来,这一次前来的刺客有近百人。 而若非自己突然跑来看一眼,说不定6沉就在无声无息中被杀。那两名无声无息死在6沉院外的守卫,体内有迷药的痕迹。 想到这里,汉生看向6沉的眼神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担忧。 6沉看出汉生所想,握了握她的手,用自己手上温热的触感来给她少许慰藉。 他动了动未受伤的左肩和左臂,站起身来,对汉生眨眨眼,然后将视线转向书房的方向。 意思很明显,他想去书房。 汉生见了6沉温柔征求意见的眼神,叹了口气,还是替6沉小心披上一件稍厚的外套,将他好生地扶到书房。 拦也拦不住,毕竟对6沉而言是职责所在,汉生只能尽自己所能帮他减轻负担。 到了书房以后,6沉与汉生又恢复了之前在雁荡关时的相处模式。 6沉默默看着各类战报,有时批阅回复。 汉生也在侧边的小书案旁静静坐着,拿着6沉的地图看,或是用羊皮卷写写画画。 6沉看着最近的一封情报忽然皱了皱眉。 “元左!”6沉喊了一声。 “属下在!”在门口的元左应声而入。 “我这次遇刺,最先赶到的是哪批人?”6沉问道。 “最先赶到的是‘虎贲营’,今夜由千夫长张伯言带队当值,听见汉生姑娘的叫喊声便领着人来了。”元左答道。 “我记得,他当值的地方离我住的院子,隔着足足三道门。”6沉声音依旧沉稳。 元左一皱眉,汉生亦陷入思考。 从府邸门口到达6沉所住院落,怎么走也得一炷香的时间吧。而且6沉庭院外整个守卫队,全部被人下了迷药然后一刀致命。 这个营救,还真是及时。 虎贲营,正是潘芷云强塞给6沉的那五千人马收编而成的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五十六章 大军会师 6沉对元左道:“你注意盯着。” 元左点点头。 这五千军马固然厉害,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兵,不会不信任,却也不会不防。 这一次虽是“虎贲军”最先赶到及时救了6沉,却更需要加强防备。 巧合如果太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 元左打定主意,以后将虎贲军安排得离6沉远一些。 护卫这种事情,还是交给6家军来做。 元左应诺而退时,正好碰见孟神机迎门而入。 “元良!几日不见,我可挂念你了!你的伤怎么样了?”孟神机一脸笑意进来。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你关心。” 6沉尚未开口,汉生一边画着自己记忆中的**大阵阵图,一边无意识地接了话茬。 孟神机见到侧席的汉生,又看了一眼噙着笑意的6沉,立刻变得一脸哀怨。 “以往都是我陪你一道看书谈论战事,如今有了弟妹就不一样了,你都不请我来。”孟神机对6沉抱怨道。 汉生听了这话,原本看阵法图的全神贯注立刻消失,擦了一把汗。 若不是自己了解孟神机的为人,听了此番话还真会对6沉与他产生某些不该有的误会。 “这是哪里话,反正你不请也会自来是不是?不然你现在在做什么?”于是汉生丝毫不落下风回敬道。 孟神机再次看向6沉,看到6沉笑而不语的样子,不由得撇了撇嘴。 “罢了,现在你俩夫唱妇随,我大人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说完孟神机不客气地在6沉书案旁的另一个侧席落座,拿出一封帛信丢给6沉: “对了,你看看这个。” 6沉接过孟神机抛过来的帛信打开看了,道:“果然是巨墨门的人。” 孟神机点点头,“以你的聪明自然能够猜到,这封信只不过更加证实而已。” 孟神机打量着6沉的神色,见到他神色不变,一下子直起身急道:“你怎么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你遇刺这事明摆着和上次一样,就是赵芳那臭小子干的!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6沉抬眼看了孟神机,道:“你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办法。” 孟神机又翻了个白眼,“妇人之仁。” 6沉正襟危坐:“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某人的未婚妻可是又要来了。” 汉生悄悄一乐,原来自己家的6沉也有腹黑的时候。 果不其然,孟神机一拍额头,顿时成了苦瓜脸:“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 孟神机怒视一眼6沉后,将目光转向了汉生,“弟妹,你的金锁阵图我有几个地方没看明白,给我讲讲呗。” 汉生很配合地帮助孟神机“不露一丝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开始指导他关于金锁阵图的事情。 “不同的时辰,阵眼的方位会生变化,然后根据这种阵型变化,让敌军失去方向,无法轻易突围,被我军蚕食。但是方位的计算,需要根据以下的规律......” 汉生极为耐心且细致地将整个金锁阵图的阵型特点与变换特点讲给孟神机听。 前面的部分还好,毕竟孟神机学过兵阵一点即通。 可是一讲到阵眼变换的计算、生门死门的转换时,孟神机就开始有些迷糊。 汉生已经讲了三遍,孟神机仍然懵懵懂懂。 汉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忽然有些理解之前自己跟着师父学兵阵时皱眉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子冉的金锁阵,她记得特别熟,原因就是金锁阵的八卦变换之道,需要计算,也就是数学。 汉生当年高考的时候数学高达145分,区区一个排列组合的算法自然不在话下,连师父那样为汉生的兵阵之道学习进度头疼时,都曾经夸过汉生的术数。 别的不说,阵眼计算以及阵法演变,这一方面汉生有信心与这个时代任何一位兵阵高手媲美,觉得自己不必他们逊色。 更何况自从她八部轮回突破第一层记忆力大增以后,整个《太乙画箴》上的阵法图解,全部清晰地印在了脑子里,倒背如流。 因此见到孟神机像自己当初抓耳挠腮一般,汉生也是偷着乐。 汉生装模作样看着孟神机咬着毛笔想了一阵,故作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指点”了孟神机几处。 看到孟神机在自己的指点下艰难进展,她的成就感顿时满满。 ...... ...... 一个时辰过去了,额头微微冒汗的孟神机终于弄懂了整个阵法演变时,已经是未正,不知不觉半个下午过去。 “这阵法可真不简单,原本以为我在兵阵一道已经挺强了,遇见弟妹你以后我才现,人外有人。” 孟神机擦了一把汗,猛地灌了一大杯茶水入腹,一副十分辛苦的样子。 他对汉生越来越佩服了。 汉生其实也挺佩服孟神机,虽然智商没法和子冉比,但是她能够看出孟神机于兵阵一道是真心喜爱,至少在遇见棘手问题时,肯用十分的努力来钻研。 这一点,汉生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她从来都只肯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下功夫,对于不愿意学的东西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拿刀搁在脖子上,也学不进去做不好。 勤能补拙。虽然孟神机不能像子冉和小汉生那样精彩绝艳,但是通过后天的努力一样能够成为出色的兵阵大师。 于是汉生鼓励道:“闻道有先后,我九岁就开始学兵阵,学了足足五年才有如今的水平。你若学五年悉心钻研,肯定会比我强。” 一番话掷地有声,汉生选择性地忽略掉了自己不学无术的那半年时光,脸不红心不跳。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番话不但没有起到鼓励的作用,反而让孟神机更郁闷了:“我也学了五年兵阵啊。” 汉生连忙补救道:“这个嘛...做一件事情,若一个人有六分天赋却只肯花一分努力,便只有七分的成就;若一个人有三分的天赋还肯花七分的努力,照样能有十分的成就。可见天赋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心,一定能做得好。” 孟神机道:“谢谢弟妹的鼓励,但是我好像觉得你是在说我的天赋只有你的一半。” 汉生扶额汗颜道:“我说的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再难的事情只要肯费心思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汉生说完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鸡汤味。 唉,她也不想的啊。 孟神机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说得好!” 一个粗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大步跨入书房,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穿着银色盔甲,盔甲上还蘸着微微的土色泥点,似是马蹄溅起的泥渍。 6沉与孟神机见了来人,均站起身来,躬身对男子道:“主公。” 第五十七章 意外来客(加更) 汉生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孟神机悄悄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汉生这才清醒过来,侧身行了一礼。 来人正是张仪。 张仪带着笑打量了汉生几眼,随即将目光集中在6沉身上。 6沉上前一步,欲抱拳行礼,刚刚走到书房中间,张仪直接将他扶起:“受了伤不要管那些虚礼了,又不是外人。大家都坐,坐下说。” 汉生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张仪。 这就是传说中起义推翻晋王朝的叛军头子,啊不,应该说是秦阳王朝开国皇帝张仪。 历史上张仪最后成功推翻晋王朝称帝,与汉明王朝的汉高祖划江而治。 这可是未来的皇帝,只是这气质与长相,与汉生心里想象的略有不同。 虽然张仪的确如历史描述一般人高马大,但是并没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甚至在这一点上,汉生觉得连她老爹都不如。 相反,张仪的面相看上去不像是帝王,说话以及气质倒像是绿林好汉,十分豪爽却又平易近人。 尤其是张仪看6沉的神色,汉生在旁边看着,怎么看都是一种父辈看小辈的慈祥眼神。 俗话说,相由心生。 说不定只是历史的误读,让大家以为所有的皇帝都必须是位高威重。 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之类的,其实不然。 6沉道:“主公不是说明早才能到,怎么今日下午就到了?” 张仪笑道,“大军的确明日才到,某听说你遇刺受伤,就先赶来了。” 见到6沉眉心一动,张仪摆摆手:“元良不必挂怀,如今非常时刻,你好好养伤,日后还有硬仗要打。” 6沉点点头,张仪所谓的“非常时刻”,指的就是章恬的事,一念及此那些客套话他也说不出来。 张仪坐在了之前6沉所坐的位置,6沉则与汉生共坐一席。 见了汉生悄悄打量自己,张仪难得脸上带了笑意道:“这位便是6沉的未婚妻汉生姑娘吧,某听欧阳先生提过,你可是他的得意弟子。” 突然间被夸,汉生也不知如何回应,唯唯点了点头。 张仪不以为意,道:“姑娘在兵阵一道的造诣我已有耳闻,既肯留在军中帮忙,可愿担任军职?” 汉生一惊,这意思,是要给自己授军职么? 三百年后倒是有女子出仕,可如今的晋末战乱时期,向来没有女子为官的,特别是在军中。 张仪似乎看出了汉生心中的犹豫,直言道:“我秦阳军不忌讳什么,向来唯才是举。真有才干,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姑娘大可放心。” 6沉皱眉道:“此事恐怕不妥,主公还请三思。” 6沉的意思明显是反对。虽然汉生已经拜了欧阳先生为师已在军中帮忙,但是担任军职,毕竟资历或者人望均不足,如今随是张仪钦点,仍有诸多不妥。 但张仪见汉生沉默不语也没有反对,便道:“既然如此,便让汉生姑娘先担任我秦阳军的客卿,职同军议校尉。”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可违逆。 6沉这回没有出声,算是默许。 客卿意味着不入军职,但是职同军议校尉就不一样了,军议校尉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已经有资格参议军事。 虽然6沉明白这是张仪在对自己示好,但是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汉生反应过来以后,向张仪道谢。 她心里对张仪的评价却有所改观。 至于拉拢6沉,他大可以以其他的方式来讨好自己,以讨好寻常女子的方式。 但是张仪并没有。 汉生十分清楚军议校尉是什么职位,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后世的幕僚或是门客,在军中则是比军师低一级,但是依然能够参与军事讨论甚至战略谋划,非心腹不可得。 章恬为元帅时带的秦阳军里,将军是6沉,军师是孟神机。 如今章恬一死,这元帅的位置,想必要落在6沉的头上。 果然,张仪似乎还有事要对6沉与孟神机相商,正欲向6沉开口,眼神余光却看着汉生。 汉生闻弦知雅,借故告辞。 走出6沉书房的汉生并没有去欧阳先生的军械处,而是回了自己的庭院。 近期除了照顾6沉,汉生推说研究**阵图已经很久没有去军械处报到。 回到自己房间后,汉生再次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卷,开始作图。 她将《太乙画箴》的**阵图完完整整画出来。 仔仔细细端详一阵后,又在一旁将在八部轮回阵图中看到的雁荡关**大阵凭印象画了出来。 潘芷云破阵的时候,用于显露阵眼的六枚石子与阵眼处的一枚旗帜,浮现在汉生的脑海中。 这些东西,在《太乙画箴》中的记载中却是没有的。 《太乙画箴》一书,出自汉明王朝开国两百年后,又经过师父的编整注疏,对于兵阵的记载已经尽可能的详细。而自己拜师学艺的那半年,所见世面流传的兵阵相关史籍资料,亦对物阵甚少提及。 因此汉生不解。 物阵的威力如此之大,为何流传于世的只有人阵? 于是汉生在床上躺好,做出一副小憩的样子,实际则是进入了八部轮回的阵图中。 自从金城之战破阵以后,汉生就能够随意进出八部轮回阵图,而且每次都会见到神屋。 神屋也不止一次地对她表示了诧异,能够随意进出阵图,这是八部轮回练到第四层且成功破阵过的人才能做到的,汉生如今依然是修炼到第一层,却能够自由出入,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一次神屋也不出意外地出现了,只是情绪难得地低沉。 最近神屋的确出现的频率少了很多,也很少毒舌斗嘴。 汉生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只说觉得疲倦,需要睡觉休息。 没有强求神屋相陪,汉生独自一人再次到了雁林的太乙大阵。 她的神识目前能够直接通过感应来到太乙阵内,直接从金城上空瞬间到了山洞内。 原本已经蒸空的水潭,不知何时又蓄满了水,一如她第一次进入水潭中见到的那般。 只是再次感应潭水时,她已经能够清晰感受到潭底那条暗流被水所覆盖,火油已经不多。 除了那次被安禄点燃烧掉整座城池消耗掉大半之外,剩余的火油也被安禄带着秦阳军众收集起来,如今只剩寥寥。 汉生的神识在右边的山洞内漫步。 见着四面墙壁上的“既”“寿”“永”“昌”四个大字,不由感慨。 之前一直没有细看,这些字其实细细看来各有各的味道,有的凌厉,有的磅礴,有的大气,有的沉稳,皆气势不凡。 毕竟是护国大阵啊! “你是谁?” 汉生一脸惊讶地回头,见到同样一脸惊讶的令狐容。 第五十八章 偶遇佳人 令狐容与汉生大眼瞪小眼看了很久。 汉生眼前这个女子年纪二十许,身穿鹅黄色宫装,梳着简单的流云髻,长相极为美丽,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高贵,但是透亮的眼神中又透着一丝狡黠灵气。 令狐容也打量着汉生,一个小黄毛丫头,刚刚开始育,虽然衣着普通,乌黑的眼珠格外明亮,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令狐容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就是破了太乙大阵的人吗?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汉生不解,这个美丽少女居然对自己了解这么多,而且自己还是在轮回阵图内以神识的形态出现在这里。 她又是如何看见自己的? 汉生回答:“这个阵的确是我破的。姑娘你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 自从莫名其妙遇见神屋小巫潘芷云这样一大堆神奇的人以后,汉生对这些再现代看来绝对反常识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 神屋能与自己在脑海中对话,小巫能够听见自己与神屋的对话,潘芷云毫无征兆出现在**大阵,现在又来了个能够看到自己在轮回阵图中神识状态下的美丽少女。 不过汉生对待她的态度比对待潘芷云友善了许多,眼前这位少女面善不说,见到她的第一眼,她身上的气质让汉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令狐容内心也暗自奇怪,见到眼前这个小丫头,居然莫名多了一股亲近之感,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 于是她回答道:“我是令狐容,闲得没事在家里弹琴,弹着弹着就到这里来了。” 若是翠青色宫装的婢女见到令狐容的神色一定会大为吃惊,除了对晋帝,她再也没对其他人露出过这样的和颜悦色,从来都是清冷疏离。 哪怕是南宫无痕,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和气地对其他人说过话。 汉生这才注意到,少女身旁还放着一把琵琶。把琵琶古色古香,造型十分精美,一看便不是俗物。 她心里暗自纳闷,弹着琵琶都能够跑到这个大阵里来,听上去也太荒诞了。 但是此时汉生的感叹并非不相信令狐容的话,而是感叹这件事情本身的奇特。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汉生,这个女子不会对她撒谎。 于是汉生问:“为什么你能够通过琵琶来到这里?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令狐容见汉生相信自己,笑道:“小妹妹可曾听过九天幻境?” 汉生摇摇头。 令狐容又问:“小妹妹知道物阵么?” 这回汉生点了点头,眼前一亮。 “喏,那就是了。”令狐容对着自己的琵琶俏皮地努努嘴。 在雁荡关外汉生亲眼见过**大阵的威力,自然印象深刻,令狐容一提到物阵二字,汉生便明白了。 眼前这位令狐容姑娘所说的九天幻境,应该和八部轮回类似,她通过弹奏琵琶进入到九天幻境,然后到达这里。 手里的琵琶正是进入幻阵的阵眼。 汉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八部轮回。 她知道像神屋和她这样能够修炼八部轮回之术的人十分稀有,令狐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除了神屋之外的第一位经历相似的人,顿时产生一种吾道不孤之感慨。 于是汉生心中不自觉多了几分热情。难怪一见面觉得亲近。 汉生道:“我叫你令狐姐姐吧,姐姐是否也是灵体?” 原本听到“姐姐”二字的令狐容不由一笑,随后听到汉生的问,表情顿时变得诧异。 “不错,我是木灵体。莫非你也是?”令狐容脱口而出。 而话一出口,令狐容更是惊讶。 原本她是一个十分警惕的人,虽然和她关系要好的南宫无痕知道她能够以琵琶为阵眼借琴音入阵,但是她是木灵体这件事情,数年来并无任何人现,南宫秋水的数次试探,自己都未曾露出破绽。 而今天,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自己竟然毫不设防地脱口而出。而且,自己对她产生不了丝毫没有恶意。 汉生一副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表情笑道:“是的,我是水灵体,难怪见了姐姐觉得亲切,五行相生中,木生水。看来真的是与姐姐有缘,对了姐姐,我叫汉生。” 汉生并没有现自己对着这位令狐容姐姐话多了起来,平日她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令狐容闻言了然,对于汉生是水灵体这件事表现得并不意外,这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 直到听见这个名字,才悚然动容,不自觉喃喃道:“晋灭,秦衰,汉生。” 那句谶语么? 汉生皱起小眉头,“姐姐你在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令狐容嫣然一笑,“没什么。” 她这一笑显出嘴角小小的酒窝,无意中透出一种明媚动人的光彩,那一抹难言的神韵不自觉地吸引力,汉生虽是女子也看得一愣,整个山洞都亮了起来。 古代倾国倾城的美人,大约便是如此吧。汉生心里想。 汉生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令狐容款款前来牵了汉生的手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左手牵着汉生,在汉生诧异的目光下,地上的琵琶悬浮到了空中。 令狐容在悬浮到与她等高的琵琶上,用右手看似随手拨了几下。 琵琶出的声音却非同一般。 汉生听了只觉得轻灵,欢畅,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很快放松下来。 这种舒适,让她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小院子。 这个小院子满目青翠,种了许多树,还有一片小竹林,甚为风雅。 而小院的最中央,有一颗矮石松。 松下是一个石桌,桌上摆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石桌旁是四个石凳。 “这是哪里?”汉生的手还被令狐容牵着,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她安心,并没有因为来到陌生之处而不安。 令狐容道:“这里是我家,小生觉得好看吗?” 听见令狐容唤自己“小生”,汉生心中淌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师父直呼其名,父亲喊自己“汉儿”,子冉喊自己“瘸子”,6沉,叫自己“阿生”。 这是第一次有人喊她“小生”。这感觉陌生又熟悉。 但总而言之,自己还蛮享受被这样称呼的感觉。 于是汉生如实点点头:“好看。” 令狐容说:“我刚才问你是否知道物阵,你点了头看上去很感兴趣,所以我就带你来了我家。” 令狐容将琵琶放到了石桌上,将金丝楠木匣子打开,随手拿了匣内的竹片在手中把玩,对汉生道:“你看我这小院子的布阵如何?” 第五十九章 玄武长街(加更) 汉生左右环顾了一下整个小院。 冬季尚能绿意盎然的小院十分雅清,看着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若是令狐容不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阵法。 走了一圈以后汉生现,除了出口的拱门处,面朝外恭敬立着两个宫装侍女,整个院中没有任何旁人也没有任何杂音。 汉生回答道:“这院子很安静,我很喜欢。但是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阵法。” 令狐容听到汉生这句大实话,不由笑了,带着汉生一个个指认院内的阵法。 她先指着院子出口的拱门说道:“你看拱门上雕的那个小石兽,便是其中“一叶障目”的阵眼。外面的声音能传入院内,院内的动静却传不出去,你在院内喊破喉咙,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只言片语。” 汉生一见,果然拱门上有一个张大嘴巴的小石兽,石兽的似狮似虎,嘴里还含着一颗球。 真的有这么神奇么? 汉生对此格外好奇,问令狐容,“令狐姐姐,我可以试试吗?” 令狐容还没来得及提醒汉生,汉生已经跃跃欲试地站在小院了门口,离门外两个宫装侍女一墙之隔的地方,放开喉咙大喊一声:“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一声大喊中气十足。若是一般人毫无防备听到这么大声,会被吓一跳。 比如站在离汉生三米远已经有思想准备的令狐容,都被这个音量小小惊了一下。 而门外的两名恭敬立着的宫装侍女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下汉生才相信,令狐容所言不虚。 这个看似普通的小院子,加持了一个物阵以后居然能够这么神奇! 汉生让物阵深深吸引的表情,让令狐容哭笑不得。 小生,虽然“一叶障目”的效果的确不虚,可是我们现在都是用神识出游,喊声再大,他们也是听不到的。 但是看见汉生目光盈盈一脸兴奋的样子,便没有告诉她。 随后令狐容又对着院中央的矮石松树干一指,“你看这矮石松的树杈之间,是不是像有一个鸟巢。” 汉生顺着令狐容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圆巢。 要知道,松树是很难有鸟筑巢的,尽管被枝叶挡住不显眼,仍显得突兀。 令狐容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得道:“这个阵是我自创的传送阵,只要爬上这个松树,踩着从下往上数的第三根树干,就能直接通到宫...通到十里之外的地方,你想试试吗?” 汉生第一次见识到,阵法原来这么有趣,与战场上兵阵的枯燥相比,这些有意思的小阵法可有意思多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自从龟壳子把她送来三百年前以后,已经很久没有爬树掏鸟蛋了,爬树技巧怕是都生疏了。 汉生正撸起其中一只袖子,准备重新拾起以前的技能。 令狐容却牵了她的手,意念一动,矮石松的一颗松枝渐渐矮下来,听话伏到了二人脚下。 汉生惊奇的同时,默默将自己刚刚撸起的袖口放下。 “别忘了,我是木灵体。”令狐容眨眨眼。 汉生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与令狐容携手上了树。 二人踏上第三个树枝的一瞬间,汉生见到自己四周的场景开始迅变换,自己与令狐容很快被一阵浓雾笼罩。 片刻,等浓雾散去后,眼前浮现的是一片新天地。 她与令狐容出现在街道的一角。 热闹繁华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回走动,路边高声叫卖的摊贩洋溢着笑脸,整条宽敞的街道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 这里是? 汉生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令狐容,等待着她为自己解惑。 而此时,原本在金城云端上方静坐的神屋猛然睁眼,一脸不可置信。 虽然神屋不和汉生在一起,但是意念相通之下,能够感应到她的位置。 汉生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他曾来过,只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 令狐容道:“玄武长街。” 汉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乡下进城的土包子,这里的一切在自己眼里看来,都是那样新鲜。 这才是古代集市的样子啊! 汉生一边感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街道上的铺子。 尽管自己是神识状态,无法触碰更无法拿起任何东西,也没有人看得见她,但她仍是兴致勃勃地逛起了街。 就连身旁的令狐容,都差点被汉生忽略。 自从穿越了以后,汉生已经太久没有逛街了,一直以来在军中压抑的气氛下,汉生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来到烟火气十足的集市,让她瞬间恢复了曾经的鲜活。 看到之前还尚有些拘谨的汉生蹦蹦跳跳穿梭在人群中的样子,令狐容的眼角也不自觉带上笑意。 这小妹妹真像曾经的自己啊!自己十五岁时也是这般活泼,只可惜...... 令狐容眼前忽然浮现了那个人的脸,面色又黯淡下来。 随后令狐容眼珠一转,叫回正饶有兴致盯着一排面具的汉生:“小生,我带你去另外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短短一小会,令狐容已经带给她太多惊喜,听见她说到更好玩的地方时,汉生毫不犹豫地就跟着她走了。 两人走了一小会,来到了城门口。 两列共十六个晋军服饰的士兵器宇轩昂站在城门口守卫。 “我们上城楼。”令狐容牵着汉生的手大摇大摆从士兵面前走过,反正他们也看不见。 或许是因为是神识的缘故,按照现代来算足足六层楼的阶梯,二人一口气爬上来毫不费力。 这座城池的城墙比一般城墙高些。古代一般的县城城墙高八米,稍微重要些的关隘,城墙高十五米。 而眼下这座城池,足足高二十五米。 虽然在轮回阵图的云端待了几次,汉生的恐高症治好了不少。 但是爬上城楼的汉生只顺着墙口向下看了一眼,就眼花缭乱地退了回来,好在脸色还没有白。 汉生立刻转移了视线,开始打量城楼的布置。 城楼上的路很长,每隔二十米便有一名兵士站岗,颇为气派。 令狐容也不着急,任由汉生慢慢漫步观察。 二人顺着城楼上的路,一直走到中间的主殿。 主殿一般是有军队前来攻城时守官的议事厅。令狐容跟着汉生的脚步入了殿内。 殿内自是宽敞,主殿最中间居然是一面大鼓,足足有三米余高。 “这鼓真气派啊!”汉生感叹道。 看这个大小,这口鼓得足足好几吨重呢,一旦敲响一定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汉生被这口大鼓吸引,越靠越近。 这口鼓不仅很大,而且鼓身还印着古老繁复的纹路,汉生靠近一看便能感到一种古朴的气息。 令狐容的注意力也在这口鼓上。 汉生怔怔看着鼓身的纹路,不自觉伸手去抚摸。 冰凉的又略干燥的触感传到汉生手指,一种肃杀与苍凉之感瞬间萦绕在汉生心头。 那是一种属于历史的古老与沧桑,一种岁月的无声记录。 汉生低声道:“这口鼓,一定见证过许多故事。” 令狐容闻言眸光一闪,指着鼓身下的鼓锤问汉生:“想不想试试?” 顺着令狐容的视线,汉生自然而然地准备将手伸到鼓锤的把手上,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百回。 令狐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汉生的动作。 从始至终,汉生都没有意识到,以神识状态出现的她根本不会产生触觉。 汉生刚刚触摸到鼓锤的那一刻,整个城楼似乎晃了一晃。 原本全身关注看着汉生的令狐容脸色一变:“不好!快走!” 琵琶眨眼间出现在令狐容手里,她手指疾疾一拨,便与汉生凭空消失在了城楼上。 第六十章 学习物阵 正当汉生还没摸清头脑时,令狐容已经带着她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小院子,而且还是瞬间传送。 这又是什么阵法? 汉生好奇。 令狐容却擦了擦额角微微渗出的汗珠,坐在了矮石松下的石凳上。 “呼,差一点就被现了。还好我溜得快!”说完却笑起来。 看来这一回我的运气不只是一点好,这个小丫头真是我的福星!令狐容想着。 这面玄武巨鼓,只有遇见真正的主人时,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能够破除太乙大阵的人,或许就是它的主人。 自己只是想来看看这座让南宫秋水忌惮不已的大阵,不想无心插柳,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看着在矮石松下另一个石凳上落座的汉生,令狐容心中得意万分,今天的收获简直不要太大。 这一回,看南宫秋水还如何胸有成竹,估计现在已经气得吐血了吧! 此时的望天楼九楼,南宫秋水正愤怒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紫檀木桌上摆着一张画。这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宣纸。差最后一角就画好的一副山水画,却因一个巨大狰狞的墨点功亏一篑。 甚至连他身上的白袍,都沾染了一丝墨迹。 这是他难得的失态。 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她怎么敢?! 白袍男子将紫檀木桌上的残画揉成一团,重新拿出了一张纸。 他望着楼外即将落日的霞光,眉眼之间浮现了一股难言的苦涩。 一个内侍急急从远处走向他,全然不似以往的小心翼翼,一路走来带着略慌乱的喘息声,似乎已经跑了很远的路。 内侍拜倒在地,恭敬却带着焦急的声音向他禀告:“帝师大人,陛下病重,望您前往无极殿!” 南宫秋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有些污迹的外袍,大步流星向无极殿的方向走去。 脚步全然没有了平时的不紧不慢,透着一丝急切。 不过在内侍眼中看来也难怪,晋帝病重,事关国运与朝局,宫里无人不紧张。 整个晋王宫的气氛均凝重了起来,唯独一个小院子安静如初,丝毫不为所动,仿若世外。 令狐容越看汉生越顺眼,见好奇地看着石桌上的金丝楠木匣子,令狐容愉快地说道:“小生,你想学物阵吗?我可以教你!” 汉生听了这话,自然很高兴。 见识过院子里的神奇阵法,以及令狐容带着自己四处传送的情景,汉生是很羡慕的。 虽然自己也有轮回阵图,但是对阵法的领悟和了解,与眼前的令狐姐姐相比,差距真的不止一点半点。 今日这一整个下午的遭遇,若是换了其他人,汉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绝不会毫不设防跟着一个陌生人到处乱逛,尤其是处于神识状态。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若是其他人说愿意教她阵法,她一定会心生防备。 但从一开始,汉生的直觉就告诉她,这个叫令狐容的姐姐对她没有恶意。 汉生的直觉向来准确,她也愿意相信这份直觉。 于是汉生也没有客套,欣然点头。 令狐容不疾不徐大打开金丝楠木匣子,将里面的一张图纸与一个明黄色的旗帜取出放到一边后,将里面的竹片尽数倒在石桌上。 “来,我先教你一个简单的隔音阵。” 汉生津津有味地看着令狐容在石桌上摆弄着巴掌长度的竹片,先摆成一个倒三角形,再层层将竹片叠起。 这就是传说中的物阵么? 汉生一边看着令狐容的动作一边想着。 《太乙画箴》中对于物阵的笔墨吝惜程度堪比史书,只有两三个阵法,还都是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比如目前令狐容教给自己的“隔音阵”,汉生就闻所未闻。 “这类简单的小阵,阵眼用磷石即可。”看到令狐容最终搭建而成的一个六角的阵型以后,随手从矮石松下的土里翻出一块六角石子,放在竹片摆成的阵法中央。 汉生注意到,令狐容从松树下翻出的六角石子,和潘芷云破阵时所用的石子一模一样。 “成了,我们来试试效果!”令狐容拍拍翻石子时沾在手里的灰,心满意足道。 汉生好奇地左看右看。 忽然令狐容一拍脑袋,道:“哎呀我真是疏忽,这个院子本来就有‘一叶障目’的复合阵法,也没法看到隔音阵的效果。” 她转过头对汉生不好意思说道:“暂时没法向你演示效果,不过这个阵法呢一旦布好,方圆十米之内能隔音的。我再摆一遍,小生你记住我布阵的顺序,回去自己试试。” 说着将用竹片摆好的阵型尽数拆去,准备再摆一次。 汉生摆手道:“令狐姐姐不用了,我已经记下来了,不信你看。” 汉生亦蹲下身,开始按照顺序重新将竹片摆成阵型。 她一边摆一边想,这些竹片自己在金城之战时曾经见神屋也用过,材质一模一样。 很快她就摆完,竹片的摆放位置和次序与令狐容第一次所摆分毫不差。 修炼到八部轮回第一层以后,汉生多了一个天赋叫做过目不忘,做到这一点还是很容易的。 令狐容略带惊讶地看着汉生摆放隔音阵的全过程,神色中多了一抹赞赏。 不错,看来是过目不忘啊。 小生居然有和自己一样的天赋,看来自己果然没教错人。 自己难得为人师表一次,就遇上这么省心的学生,令狐容的心情更加愉悦,默默将汉生划拨到和自己一样兵阵天才这一类人中。 心情极佳地令狐容看了一眼天色,还好还好,天色尚早。 便又说:“这样吧,我再教你另外一个难度中等的阵法,这个阵法绝对能让你切身感受。” 将刚才汉生所摆的隔音阵拆掉以后,令狐容再一次拿起竹片,在地上摆起了阵。 汉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令狐容在地上摆好一半的竹片时,汉生觉得这个阵法有点熟悉,似乎在那里见过。 而令狐容想要教给汉生的,正是改良版的**大阵。 这个阵法,她学会后亲自体验过,配上明黄色旗帜作为阵眼以后威力虽然十分惊人,但是难度也就一般般。尤其是对于自己和汉生这样的天才来说,令狐容如是想。 可惜南宫无痕并没有得知此时令狐容的想法,否则定会气得喷血。 在令狐容眼中看来难度一般般的阵法,实则南宫秋水是研究了整整二十年的成果,个中艰辛不足道。 令狐容和汉生蹲在矮石松底,一个静静摆弄,一个默默观看。 一时静谧无声,整个院子莫名和谐温馨,似乎这一幕定格成了永恒。 只是这静,终究还是被打破。 “姑奶奶怎么还在这里?!宫里都乱成一团了,我好不容易趁我哥不在过来给你报个信,别瞎摆弄了赶紧回神吧!” 令狐容的阵法摆到一半,一个少年的声音毫无征兆从矮石松上传出。 第六十一章 各怀心事 这声音吓了汉生一跳,也打断了令狐容的动作。 少年从树上跳下,才现院子里居然还多了个人。 这个瘦小姑娘是谁? 这个英俊少年是谁? 南宫无痕与汉生四目相对,生出了一样的疑问。 令狐容见了这个少年倒也不急,将地上的竹片迅收起来。 她问道:“是陛下么?” 声音不再像对待汉生那样平易近人。 南宫无痕点点头,没来得及问她汉生是谁,只是急急说道:“我哥就快来了,我得先回去不然就会被现,你好自为之!” 说完少年又转身跳上矮石松,一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汉生目瞪口呆地见证了这场“大变活人”。 从英俊少年忽然出现到最后消失,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钟。 令狐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一边迅在矮石松下的土里抓出一把六角石子一边对汉生说道:“小生,我有些急事要处理眼下没时间教你了,这个阵法的布阵图以及工具都在这里,你自己看着学吧。相信我们这样的天才,看看图就能学会了。” 她将之前收起来的竹片连同明黄色旗帜与羊皮图纸一同装入金丝楠木匣中,然后将整个匣子朝着汉生怀中一塞,整个动作毫无凝滞。 令狐容看着汉生,翩然一笑道:“能认识阿生我很高兴,今日我先送你回去,下次有缘再见。” 随后她迅用手指在悬浮空中的琵琶上抹挑了几下,随着琴音响动,汉生很快被一阵白雾笼罩。 白雾消散之时,自己已出现在了雁林的太乙大阵内。 汉生重新回到云端,见到神屋仍在静坐养神,只是神色却比之前看上去更为疲惫。 神屋原本古铜色的健康肤色如今竟有些苍白,这让她开始担心。 不论是之前替她挡下章恬派来刺客的致命一刀,在山洞中让她不至于摔死以及太乙大阵中的共患难,都是神屋帮她更多。 尽管神屋对她的话不多,而且经常是冷嘲热讽,但汉生早已将他当作自己的朋友。 可不管汉生如何追问,神屋就是不肯透露,只说休息一阵便好。 汉生叹了口气,也不强求,从轮回阵图中出来。 她在床上醒来时,金丝楠木匣子正好端端的揣在她怀里,小被子也被拱出一块。 望着怀里的金丝楠木匣子,汉生用小手托着脑袋,陷入思考。 明明是神识,为什么这个匣子却成了实物? 那么自己在院中见到的那个英俊少年,是神识还是真人? 今日下午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团迷雾萦绕在汉生脑海中,汉生惊叹于其中的神奇,又感到不得其解。 月季敲了敲门进到汉生房中:“小姐,该吃饭了。” 汉生压下自己凌乱的思绪,将金丝楠木匣子放到自己枕边,起床吃饭。 原本对于吃饭无比积极的小巫,磨蹭了很久才出现,三人一起坐在桌边。 今日的菜色不错,有小巫最爱吃的猪肉炖白菜,小巫却吃得心不在焉。 这一个个都怎么了? 神屋和小巫,两个人都情绪低落。 就连小月季清楚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看了一眼小巫,又与汉生交换了个眼神,默默低头吃饭。 这晚饭氛围实在压抑,全无平日里的温馨。 汉生忍不住打破沉默,问小巫:“小巫,是不是最近龟壳子和你吵架了?” 以前只要神屋在,就会化作一团蓝雾紧紧裹住小巫,近日却少见他出现,尤其是今天。 自己小拇指处所带的龟甲戒指,纹路的边缘隐隐有些红。 小巫一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样子,低头不语,使劲向嘴里扒了几口饭。 汉生心想,看来被自己说对了。 原本她以为,是神屋因小巫是纯粹之体的缘故乐意接近,而小巫则是懵懵懂懂的孩子心性。 现在看来,他俩的情况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一点点。 汉生想了一下,对小巫认真道:“其实龟壳子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又毒舌,但是人还是挺善良的。如果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了,还请别往心里去。” 小巫这才抬起头,看到汉生认真的神色才勉强挤出个笑容,眼神中却还有掩盖不住的压抑。 汉生拍拍小巫的肩膀,“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人呢要开心一点才能活得久,是不是?” 小巫却歪着脑袋反问道:“活太久会不会也很累?” 汉生一愣,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感觉这话题瞬间上升到哲学层面了,不像是小巫这个年纪会思考的问题。 汉生挠挠头,准备了一下措辞道:“人生本来就只有短短百年,何况现在战乱人命贱如草,当然要好好保重活得越久越好。” 小巫似懂非懂,在汉生眼中看来,更多的是一如既往地懵懂。 汉生最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先吃饭吧,冷静一阵子就好了。” 小巫乖乖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饭,然后帮助小月季一起收拾完碗筷以后回了屋。 他捏紧手里的五枚铜板长长吸了一口气,尽管已经知道结局,仍然忍不住带了一丝忐忑。 又是一次抛铜板的游戏。 第一次落地,拾起。 第二次落地,拾起。 等到铜板第三次落地时,小巫和以前一样蹲在地上细细观看。 一次的结果或许不准,尚可自我安慰,哪怕他的小铜板一次都没有骗过他。 两次三次四五六七**次都是同一个结果,那就不得不信了。 小巫垂头丧气,从地上将五枚铜板捡起,说了一句与他外表年龄极为不相符的话。 “命运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这种谶言对于不论是谁,都未免太沉重了点。” 他脱去外衣和鞋袜躺到床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打开封口,又从怀中掏出一枚极为细小的针,对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轻轻一扎。 一滴血珠很快凝在指尖,小巫连忙拿着小瓷瓶小心接好,再将瓷瓶封口。 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的小巫用尽自己最后的精力将瓷瓶揣入怀中,然后把床上的两床被子摊开盖在身上。 汉生怕小巫冬天着凉,特意为他加了一床被子。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是小月季白日帮自己晒过的。 他将头埋在被子里,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他将被子紧紧裹住,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第六十二章 一方药引 张仪来了以后,汉生不便出入6沉的书房,便留在了自己房中。 她打开金丝楠木匣子,细细端详里面的物品。 一把令狐容成为“磷石”的六角石子,数了数一共七个。 一面明黄色还绣着花样的旗帜,旗面看上去像是从完整的华贵衣服上剪下来的一块,而旗杆则是普通的松树枝。这二者诡异地结合在一起,让这面本该华丽的旗帜透着一股粗制滥造的古怪气质。 一堆手掌长的竹片,质地和其他竹片略有不同,竹片颜色偏紫而且更硬。 这样的竹片汉生曾经在神屋那里见到过,当时自己莫名其妙开启轮回阵图,试图控制水潭中的水寻找通往金城底部的暗流时,他在一旁摆弄的就是这种竹片,那时她还以为这些竹片是推演所用的算筹。 另外就是一张图纸。只是这个年代还没有造纸术,这纸从何处而来? 汉生暗道一句奇怪,并未多想。 她打开图纸一看,顿时睁大眼睛。 图样正上方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大字,迷魂阵图。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有想到令狐姐姐想要交给自己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迷魂阵。 汉生细细观看整张图纸,又掏出自己中午所绘的那张《太乙画箴》记载的迷魂阵进行对比。 两个阵的阵法布局大致一样,只是阵眼的构成不同。 不知为何,汉生看完这两个迷魂阵图有种感觉。 图纸上的迷魂阵并非《太乙画箴》阵法的改良版,而是《太乙画箴》上的迷魂阵图被刻意删减过! 在阵法布局上,《太乙画箴》的迷魂阵法明显更为细致完整,唯独最重要的阵眼构造部分,《太乙画箴》上却有硬生生删去又拙劣地添了几笔的痕迹。 即便如此,没有了阵眼的迷魂阵依然能用,只是威力大减。 汉生拿出金丝楠木匣子里的竹片,对着图纸在房间靠床的地上开始摆弄。 迷魂阵法摆弄起来并不难,一刻钟的功夫,一个与图纸上一模一样的阵法摆好,只差阵眼的一枚旗帜。 摆放成阵的竹片占了约一平方米的面积,不算很大,只是自己演练所用。 按照图纸若实地运用需按比例将距离扩大。 其实汉生很想将那面明黄旗帜插入阵眼看看效果,但她也知道目前在军中并不现实。 突然,她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将《太乙画箴》中的阵法布局与图纸上的阵眼布置结合在一起,不知道会试什么效果? 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汉生不可抑制地开始行动。 这次她没有看图纸,也没有看自己默写在羊皮卷上的迷魂阵,因为她早已记熟一切的布阵步骤。 她飞快地将之前摆好的竹片修改了几处布局,最后一个竹片摆放完成时,房间开始浮起淡淡的雾气,细微的白雾渐渐聚拢,有扩大之势。 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汉生感到惊喜,尽管自己改良的迷魂阵法威力远不如之前在雁荡关旁所见的那样,但是有一个优势就是不需要阵眼也能动,有了阵眼以后威力会更大。 屋内的雾气渐渐浓了起来,汉生瞬间进入轮回阵图,准备查看自己布下的迷魂阵范围有多大。 进入阵图,迎面所见就是脸色越不好的神屋。 她不由道:“龟壳子,如果你是在难受,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吧,不用每次都陪我来的。” 神屋摆摆手,依旧苍白着一张脸。 汉生叹了口气,在云端上方向下观望大阵的大阵范围。 不算太大,仅仅是自己这个小院子方圆百米而已。 这个范围只比《太乙画箴》普通的迷魂阵范围好上一点。 神屋在汉生身后也看到眼下这一幕,终于开口问道:“小巫他......” 汉生释然,果然是和小巫闹别扭了。 神屋和小巫的关系...... 汉生的思路不由自主朝着另一个方向越走越远。 回头对着神屋答道:“没事,我已经替你向他道歉过,你也真是的,老大不小了还和小巫闹别扭。” 闹别扭么? 神屋闻言后低头敛目,看不清神色。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闻言的汉生抖了一抖,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眼见雾气越来越浓,汉生连忙回神从轮回阵图里面出来,将将阵法拆散,竹片重新放回金丝楠木匣中收好。 天色已经全黑,希望刚才自己布阵的举动没有引来过大的关注。 ————————- 巨墨门。 金兽袅袅沁出淡淡的烟,升腾出一种朦胧之感。 只是金兽内燃着的不是“一两千金”沉水香也不是“山租输海贝,市舶贱迦楠”的奇楠香,而是最普通的檀香。 “望京那座大阵,怕是保不住了。”蒙面黑衣人不疾不徐的语气娓娓道来。 须皆白的老者喜道:“不错,一切都很顺利,只要最后拿到那味药引,咱们的计划就能完成大半了。” 蒙面黑衣人摇了摇头:“还早着呢。让南宫无痕盯好令狐容,那小丫头有点本事,瞒得一丝不露,就连南宫秋水都挖不出她的底。” 须皆白的老者道:“至少目前为止,她与我们心意一致,在破坏晋朝气运上没少出力。短短五年,竟将整个晋朝气运吸收得七七八八。若是咱们……” 原本斜坐蒙面黑衣人从蒲团上起身,摆手打断了老者的话。 “不用多事,王朝气运都不重要,谁拿这个天下也不重要。我们得到那味药引才是关键。”黑衣人点燃三炷香,同时插在佛像前的香炉。 须皆白的老者眉头一皱。 进香时,三炷香有一定顺序,先中间一炷,随后右侧左侧各一炷。 三炷香代表三供养:“供养佛,觉而不迷”,“供养法,正而不邪”,“供养僧,净而不染。” 上完香后对佛像肃立合掌,心怀大恭敬,方显虔诚。同样的动作老者见黑衣人做过千百遍,今日却是第一次这般敷衍。 此时黑衣人却食指与拇指相互摩砂,似乎在感受残留着檀香的气息与质感。 “人吃土一世,土吃人一回。世间若有神仙诸佛,为何又有药引现世?世间若无脱俗天人,我又是何方妖魔鬼怪?” 须皆白的老者难得叹了口气道:“大人,老竹溪说句僭越的话,您当年可没这么矫情。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您在城头一边喝酒一边用一阵尽破甲兵百万的时候。您当时高声&#o39;屠尽百万我为王&#o39;时的样子,何等意气风。” 蒙面黑衣人眼神一黯,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瘦削的背影,“哦,我忘了。” 第六十三章 晋帝病危 冬日的风吹得有些凉,但是迎风而立的汉生并未觉得寒冷,而是感到十分舒适。 次日大军到来,除了重新恢复将军之位的赵芳之外,还有随着章恬遇难而失踪又“失而复回”的张雪英。 赵芳除了初来时不阴不阳应付几句后,与6沉和孟神机再无交流。 张雪英一反常态,没有再一味纠缠6沉,也并不与孟神机恶语相向,只是独自一人练习鞭法。 以往军中议事,张仪有时候会拗不过她许她旁听,如今她却似乎一门心思练武,有了几分心无旁骛的味道。 这也正好让汉生好过了些,这几天听6沉讲了不少关于孟神机张雪英与他一同在青州的少年旧事。 6沉皆坦言对汉生并无隐瞒,原本就有过龃龉,汉生不出意外地对张雪英更不待见。 汉生以职同军议校尉的客卿身份,近日跟着6沉旁听了不少军事,对整个秦阳军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这几日秦阳军中迎来一个消息,传言晋帝因为沉溺女色过度病危在床。 原本晋帝对处理政务并不上心,迟到早退皆有之,但从无一日荒废。 如今连续三日罢朝,推说是微恙。 但整个望京晋王宫暗暗增加的禁卫军让气氛骤然变冷,与原本能够用银钱油水打探出消息的内监内侍齐齐闭了嘴。 原本一部分消息灵通的大臣,琢磨着平时经常打点关系好的内监内侍闭口不言却隐晦的眼神,皆大惊。 无声胜有声之下的传言,很快便通过有心人传到各地。 传言那容貌倾城祸国殃民的容佳贵妃正是罪魁祸,晋帝五年来几乎日日临幸,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一病如山倒。 这个消息对于晋朝自然不理想,可在秦阳军眼里却是大大的好消息。 对于早已与晋军撕破脸的秦阳军而言,哪怕是晋帝一命归西都不用假意哀悼凭吊,大凉州与维州还得做个举国同悲的样子。 得知此事以后,大家的心情都很好,觉得是个好机会,兴致勃勃谋划着攻打洛城的事宜。 唯有汉生对此没有喜色,她回忆着之前令狐容与少年的对话,隐隐约约想到些什么。 在众将散会之后,她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令狐容送给自己的金丝楠木匣子,看着匣子内的东西,皱起眉头,神色间藏不住的担忧。 她额角的十字疤痕,开始隐隐作痛。 那面粗制滥造却又旗面华贵的明黄色旗帜,在她看来忽然变得异常扎眼。 她反应过来,那分明就是龙袍一角! ——————————- 西北大凉州。 “这个时候,王童安该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准备赶回望京了吧。气运养人也养魑魅魍魉,望京整座玄武大阵积攒的气运,养王朝兴盛之外,也不知养肥了多少地头蛇坐地虎。敢明目张胆蛰伏天子脚下的,可都是些大隐隐于朝的老江湖。”沈常浸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不紧不慢道。 虽然身份尊贵,沈常浸的茶具都是自己打理,喝茶也喜欢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唐三彩道:“北戎的叛乱已经进入尾声,吴钩秘密回师,只留副将刘振业了结最后的残余势力。他半月之内便可到达望京。胡元庆在望京中的动作,想必已经传到他耳朵里。” 沈常浸抿了一口茶,九分烫,不算太适口。 “秦阳军那边自会有动作,张仪原本就因为章恬的事憋着一股气,这回极有可能再进一步拿下洛城。只看吴钩和胡元庆,哪边运气更好,动作更快。” 随即又似想到什么,波澜不惊的脸带了一丝笑意:“谨之与边牧族的小公主如何了?” 唐三彩道:“主公放心,秦三观亲自派人与边牧野求亲,边牧野很是喜欢大公子,半月之内便能有回音。” 有了边牧族的联姻,能换来边境至少五到十年安稳。 自秦阳军津野之战大胜后,沈常浸便开始极力促成与边牧族的联姻,前些年一直暧昧不清,如今终于有回音,他怎能不喜。 边牧族算是草原最大的部族,如今边牧族领边牧野之父边牧烈三十年前打败女金族领央金错,踏平大半个草原,女金族迫降,年年纳贡沦为依附边牧族的小部族,为避免灭族央金错甚至将自己最美的女儿,“草原明珠”央金才旦献给边牧野之子边牧平君做了小室。 自此边牧族一统草原,可谓正当得意。 原本边牧野因自己实力大涨意图染指青徐平原,却因草原一场突的瘟疫失去近半的牲畜人口,粮食大减而搁置。 沈常浸明白,近几年实力早已恢复的边牧族之所以愿意与大凉州联姻,多半还是因为草原的后起之秀朵拔族的上位度过快。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边牧族也清楚。 眼下大晋内乱虽说是好时机,但也不急于一时。 这一次的联姻,只是双方暂时的和平交易。 沈常浸也清楚,真要等到秦阳军与晋军走到鱼死网破这一步,边牧族绝不会放过狠狠从晋庭咬下一块肉的机会。 与边牧族接壤最近的大凉州,自然是最佳合作对象。 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沈常浸眼神深邃,“十年,足够了。” 想到巨墨门所承诺的“药引”,沈常浸的心不由自主炽热起来。 王朝更替轮到谁坐上王位,眼下他并不关心。 帝王又如何,最长不过百年寿,江山权利照样转手他人,若是遇到不肖子孙,更是国土沦丧。 求长生,才是大道! 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长远。 那味药引,自己必然要得到手。 目前只需守住一方安宁,若果真得道长生,才真正有可能追逐万年江山。 唐三彩埋道:“主公,6沉那边有回音了,正如您所料。只是我们的人现,6沉军中还有巨墨门的人。” 沈常浸道:“继续跟。巨墨门也不是铁板一块,派人调查他们的底细,不要暴露身份。” 唐三彩抱拳领命,悄无声息离去。 沈常浸回到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竹简,细细翻阅。 竹简最开头四个字赫然写着:老子兵法。 看得入神的沈常浸不自觉端起紫砂茶盏,抿了口茶。 茶温八分热,不烫不凉,正好适口。 第六十四章 冬初备战 天气越凉,除了松柏其余的树叶尽皆凋零。 汉生恍若未觉,每日都精神抖擞活力十足,神屋说,这是成了水灵体的缘故,她将不再惧怕寒冷。 日子波澜不惊,秦阳军表面驻扎金城按兵不动,实则招兵买马如火如荼。 除了每五日一次的众将士议事之外,6沉孟神机与张仪每日都要谈论很久。 汉生对于每日议事并不热衷,尽管张仪明言过她可以参加,但她还是选择只参加每五日一次的众将军事会议,乐得清闲。 除了近日去过几次军械处与欧阳先生讨论了几次,加了些新设想之外,她目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研究物阵与轮回阵图。 军械处目前在紧锣密鼓开工,不分白天黑夜的制造军械,从甲胄长枪军刀长弓箭矢,到霹雳车冲城车擂石拒木,忙得不可开交。 果然如汉生所料,其实秦阳军早已有占领洛城的打算,早在半年前便开始设计。 除了招兵买马,军械制造的标准正是如同那卷羊皮卷所记载的一般,不低于十万兵力的配置。 原本汉生的《太乙画箴》中还有几种更为先进的长刀与弓箭设计,但与欧阳先生交流过以后,现现有的冶炼与制造技术并没有办法满足要求,短时间内无法形成成品,就未为秦阳军引进。 她仅仅是在长刀与箭头处稍作改进,新增了一道血槽。 血槽对于长刀与弓箭而言,都能增加杀伤力,但是在箭矢中运用效果更为显著。 一旦箭矢射入人体,破裂的组织血管中的血液会顺着血槽流出,受创后迅失血的士兵死亡率大增,能提高足足三成的杀伤力。 西北大凉州不怀好意,秦阳军中骑兵规模始终受制于凉州大马的数量。 凉州大马不比边牧族的千里良驹,但已经是晋朝最好的马了,一直到三百年后也都是上等战马的选。 如今秦阳军中,6沉的人马算上张仪的人马,共十三万,其中骑兵只有四万余众。 良马并非无法自己获得,但是在现代学过生物的汉生明白,若是选择杂交配种等方式来改良马匹品种少说也得十年,时间太久。 汉生建议增大秦阳军步兵与弓兵的优势,减弱军力受马匹的限制。而这同样并非朝夕之功,只能细水长流。 汉生曾经按照军中惯例写了一卷谏议书献给张仪提到马匹品种改良之法与兵力配置,但是按照张仪的回应让汉生摸不着头脑。 表面看来张仪对此举颇为赞许,但话里话外,似乎对大凉州的态度不以为然。隐隐有日后要为敌的意思。 汉生知道历史上的张仪也是这么做的。 在6沉攻下洛城以后的第三年,曾在青凉二州的边境建了要塞囤下巨额兵力,西进之意拳拳。 只是后来迫于大凉州靠着边牧族这棵大树的威慑,才未真正大动干戈。 张仪的心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汉生叹了口气,还是按照眼前的进度,慢慢来吧。一口吃不成胖子。 目前所有军械的设计图纸已经有了,制作工艺也已经相对完善,负责制造自有军中的匠人们负责,也用不着汉生插手。 如此一来,汉生的精力大部分就投入到了对于阵法的研究。 并没有去研究那些灵活多变的人阵,汉生反倒是一心一意将心思放到研究物阵之上。 **阵为汉生提供了另外的思路。 汉生内心是厌战的,金城一战让她切身体会过战争的残酷。 若能通过**阵在战时的运用,或许可以减少伤亡。 通过提高军队杀伤力来增加威慑并辅以**大阵,是否能够避免洛水之战的数十万伤亡呢? 神屋告诉她,其实轮回阵图的用处很多,她一直没有留心运用。 汉生按照神屋的暗示,进入轮回阵图上层的云端后,也尝试着将令狐容送与她的金丝楠木匣子带入阵图中。 令她惊讶的是,她真的能够将金丝楠木匣子带入轮回阵图,而且还能拿出来使用。 在神屋帮忙下,汉生通过轮回阵图进到雁林的太乙大阵,将完整的**大阵布好,又将那座明黄色的旗帜插入到阵眼。 “任何时候,同一个地方最多只能有两个物阵阵法重叠,形成复合阵法。若加上第三个阵法,所有的阵法都会失效。” 神屋补充道。 “龟壳子,你之前怎么不说你懂物阵啊?”汉生听到这些言论又好奇,又似有些埋怨。 早知道神屋会这些,自己也不用费时费力,早在金城之战的时候,布个阵将金城守城士兵全部迷住不就好了,也省得双方军士死伤那样惨烈。 神屋道:“我是最近才想起来。你也知道年纪大了以后记性不好。” 汉生:“……” 神屋的话虽让她无语,但反而让她有些欣慰,比起前一阵子的低沉,现在稍显活泼的神屋反而更可爱,她甚至开始怀念神屋毒舌的那段时光。 光阴似箭,一眨眼自己已经在秦阳军中呆了小半年。 秋末是最适合打仗的时机,最好能够赶在春季到来之前结束。 到了春耕时节,大批的青壮就该播种插秧,为来年的收成做准备。 之前的津野之战,晋军吃了大亏的原因正是春季开战,青壮年全部被征入军中,田间只有老弱妇人,又逢大旱,一整年都没有了收成,也间接导致后面的战争节节败退。 晋军缺粮,对于原本就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秦阳军而言自然有利。 那时秦阳军还只占领了青州的少数城池,春季开战损失比秦阳军少太多。 现在情况则不同,整个青徐平原尽落入秦阳军手中,农耕变得重要。 如今冬初,晋帝病危时局不稳,正是拿下洛城的绝佳时机。 这样的机会秦阳军绝不会错过。 汉生紧紧皱着眉头,稚嫩的小脸显得凝重。 以目前的兵力攻下雁荡关只需不过半月。 雁荡关之后,便是洛城。 这样一来,洛水之战很可能会提前打响。 甚至不用等到晋祥五年春,极有可能在晋祥四年春也就是明年春天就结束。 毕竟,晋帝病重的时间,比史书记载的提前了足足半年。 历史,真的已经改变。 第六十五章 迷魂大法 汉生再次回到云端,看着自己在雁林太乙大阵中布好的**阵。 雾障渐起,很快笼罩了整个雁林,且还有蔓延之势。 “你在轮回阵图中布的阵,在现实中是不会显示的,只会看到虚拟的效果。”神屋道。 看着雾障渐渐延伸,甚至遮住半个金城方才停止蔓延的汉生点了点头。 目前汉生所布下的阵法,是令狐容所给图纸上的版本,汉生看着云端下方足足能够容纳近五万人的大阵,不由愣神。 随即,她又回到太乙大阵中稍作修改,将大阵改良为《太乙画箴》的布局与令狐容所给图纸上的阵眼相结合,调整几处竹片,整个**大阵很快就修改完成,最后插上明黄色旗帜。 这一回,汉生见到**大阵的半径扩大了足足一倍。从雁林到整个金城,皆笼罩于迷雾当中。 此外,汉生感到还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呼唤着她进入**大阵中去看一看走一走。 淡淡泛白的雾障时卷时舒,像是在出无声的邀请。 汉生惊讶于此阵威力的同时也为自己能掌握这样的阵法的成就感而喜悦,全然没注意身后脸色略僵硬的神屋。 神屋见到熟悉的**大阵,感慨万千。 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 汉生无意中还原了这个大阵最大威力时的样子。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阵时,面前同样是一个女子,女子同样是一脸震撼与喜悦。 只是后来… 在神屋飘远的思绪终于回来的时候,他惊讶的现眼前的女子已经默默从云端上方到了太乙大阵,又从太乙大阵上方的山洞中走出。 “汉生,你要做什么…?” 神屋连忙跟在汉生身后,惊声问。 汉生回过头对一路小跑的神屋眨眨眼:“当然是切身体会一下阵法的威力啦。” 神屋未来得及阻止,汉生已经从山洞底部跳出山洞。 对于神识而言,这不算太难。 只是汉生从山洞分叉处出来时,空气中隐约闪过一丝暗红色的光圈。 这细微的变化,粗枝大叶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但却瞒不过神屋的眼睛。 汉生毫无阻滞进入了雁林。在泛起淡淡雾障的林中行走。 雾障让整个雁林显得朦朦胧胧,前方的路似真似幻,看不到边。 汉生闲庭信步一般在林中穿梭,她伸出手,想要感知笼罩整个雁林的雾障,想要感知它的运行轨迹。 在雁林中转了一小圈,她准确无误地回到太乙大阵所在的山洞口。 她如同上次在雁荡关一般闭上眼,感受着雾障向前缓缓推进,有的渐渐散去又在别处聚拢,有的相互汇集更加浓密。 神屋跟在汉生身后静静看着。 以他对**大阵的熟悉,半个时辰之内就能破阵。 但他只是默默注视汉生的背影,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眼神中,竟是慈悲。 汉生忽然急向西北方向走了约五十步,方缓缓驻足。 她从金丝楠木匣子中掏出六枚六角“磷石”,正欲像那日潘芷云所破阵的方法一样摆布时,天地出现了一丝变化。 苍穹之上,原本神屋与汉生第一次出现的云端,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在天边一闪而逝。 “轰!” 惊雷一声。 整个雁林微微一震。 汉生忽然顿下身子,停了手。 她将磷石一枚枚收进金丝楠木匣子,轻笑一声,原本清澈的眼神竟然带着一丝妖冶。 “令狐姐姐说得没错,我们这样的天才,不需要走寻常人走过的路。” 汉生闭上眼随手向下一指,随着意念渐渐越聚越多的白雾中,渐渐浮现出一枚旗帜的形状。 她没有睁眼,向前一步将手遥遥一抬,一枚明黄色的旗帜无声无息出现在她手中,静静地,一动不动。 她握住旗帜,睁眼。 眼神中一丝红光闪过,原本的天真无邪与好奇减退,短暂的失神和迷茫后,她的眼神变得锋锐有力,洞穿人心般透彻,又透着无尽的苍凉。 “河图。” 她身后的神屋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大,嘴唇微张,宽大的青色长袍下掩饰不住身躯的微微颤抖。 汉生手中的明黄色旗帜开始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如同煮沸的水面,旗帜渐渐出金光,光芒又渐渐减退,一点一点化作金黄色粉末悬浮于空气中。 旗面最终全部消失,悬浮在空中闪闪亮的金黄色粉末最后凝成一道金色光芒,没入汉生额角的十字疤痕中。 握在汉生手中的,只剩一截矮石松的枯枝。 她回头走向神屋,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神屋连忙上前一步抱她入怀,动作小心翼翼,似乎怀中抱住的是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瓷器。 他的神色,是近千年未曾有过的温柔。 少女在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伸出白白净净的瘦弱小手,轻轻抚了他额角的鬓。 她眯着眼,拉长的眼角说不出的妖冶,笑意璨然。 “河图,此战朕若败,便让整个天下替朕陪葬,你说好不好?” 说罢她对四周横眉一扫,多了一份睥睨天下的锐利。血丝满布的双眼说不出的冷冽,似乎四周是千军万马铁蹄纷纷,是战鼓高响入耳声声,是四方厮杀呐喊不绝,是战火硝烟数月不止。 被唤作河图的神屋喉头一堵,似有千万种情绪梗在哪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紧紧将少女搂在怀中,眼神坚定,皱着的眉头却多了不忍。 八百年前盛京那一战所有的记忆,在汉生从玄武长街回来的那一刻,便开始复苏。 如今身在**阵中,雪片一般纷至沓来的记忆,让神屋的神色更为复杂。 望京,忘京。忘记盛京。 盛京的一切,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被封印得再深,也终有记起的那天。 ……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少女的紊乱气息渐渐平稳,眼神中的锐利锋芒亦渐渐消失。 “你不是她,我也不是河图。我们…都已经死了。” 神屋艰难说出这样一句话。 少女的气息再一次紊乱起来,瞳孔再次失神,她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小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生怕他会消失在自己眼前一般。 神屋任由她这么抱着,这么抓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终于睡着了,呼吸平稳面容恬淡。 这才是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睡颜。 神屋的手,轻轻探上少女额角的十字疤痕,叹了口气。 …… “汉生,醒醒。” 第六十六章 计划出逃 汉生迷迷糊糊醒过来,现自己正靠在神屋的肩膀,甚至嘴角处还在他的青色长袍上留下一块湿湿的口水印。 再一眼望去,神屋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她红了红脸,若无其事问道:“我怎么睡着了?” 神屋道:“大约没心没肺的人,到哪里都能睡着。” 汉生白了他一眼,随后又兴奋地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我当了女皇帝,站在金色的大殿上指点江山,可气派了!” 我还梦见我把你全部收入了后宫,真是见了鬼了。不过这句话汉生没说。 神屋一惊。 随即用手指敲了敲汉生的脑袋道,“醒醒。” 眼神却不自觉温柔起来。 这眼神看得汉生一晃神。 汉生却瞬间联想到神屋与小巫在自己不在时可能就是这种相处情景,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猛一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尽数挥去。 随后她注意到自己手中的一截矮石松树枝。 这是什么,好像是明黄色旗帜的旗杆? 她的明黄色旗帜呢? 汉生道了句奇怪。 反复看了一圈,没有找到。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向神屋,似乎在寻求答案。 神屋道:“你睡着的时候,旗帜被你吃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神色无比认真。 这神色语气汉生对自己有了一瞬间的怀疑。 随后她摆摆手,将太乙大阵中的竹片与那一截矮石松树枝以及身上的磷石尽数装入金丝楠木匣子。 “我先回去了。”汉生回到云端看了眼已经不早的天色,抱着金丝楠木匣子离开。 **,**。 汉生的阵虽已破,他的心却画地为牢。 **阵,阵在**。 离开八部轮回阵图的汉生,连忙打开自己身旁的金丝楠木匣子查看。 金丝楠木匣子中的旗帜虽在,但是明黄色的旗面已经褪色,由明黄色变得苍白。 汉生感觉自己额角的十字疤痕痒痒的,不自觉伸手触了触,触感微凉。 ——————————————- “娘娘,您不能出去。”小宫女急急拦住前方一脚已经踏出殿门的容佳贵妃。 “放肆,本宫出入自己的宫苑,你一个小宫女也敢拦我?”令狐容的娥眉冷冷一扫,淡淡一句话便让眼前拦下她的小宫女以及后面赶来的另外三个宫女齐齐跪了一地。 “娘娘,帝师大人说了,如今非常时刻,还请您宫内静养。放您出去便是杀头之罪。奴婢们不敢不从。”宫女们低头恭敬道。 冷眼瞧着跪了一地的宫女,令狐容恨恨作罢。 晋帝病危至今躺在长乐宫未曾苏醒,在南宫秋水死死掌着宫禁,外面的胡元庆与太子手里握着禁军军权蠢蠢欲动。 金丝楠木匣子给了汉生,自己的九天幻境也将晋朝的气运吸收得七七八八,如今晋帝病危望京大乱,正是溜之大吉的好时候。 没想到南宫秋水却将自己盯得死死的,不仅不让自己出宫门,就连殿门也不得随意踏出一步。就连自己的小院子,令狐容都无法踏足。 不止如此,举国还给自己扣上了“祸国妖姬”的名头,一群朝臣痛心疾怒斥自己祸乱朝纲,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王童安带着五万铁骑马不停蹄赶来望京,只留长子在维州。吴钩秘密回师,不日便抵达望京。 令狐容心思复杂叹了口气。 那些只会跟风喷唾沫星子的无用朝臣令狐容倒是毫不担心。 只是等那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全部到齐,咳嗽一声整个望京都要抖三抖的权贵开始斗法时,难免不会殃及池鱼。 自己就是那池鱼啊! 但自己偏偏被困于宫中没有脱身之法。 **大阵加上南宫秋水的泼墨丹青,极为易守难攻的复合大阵笼罩整个晋王宫。 就连虎视眈眈巴结太子换来禁军军权的胡元庆,也不得不小心观望。 这时候南宫秋水自然不会轻易放人出宫,尤其这个人还是让晋帝病危的罪魁祸。 令狐容在殿内绕了两圈,悻悻回了寝殿。 翠青色宫装的侍女小心服侍令狐容回到寝殿的美人靠上躺下,静静侍立一旁,低眉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陛下吉人天相,只要醒过来,娘娘的禁足就可解了。” 令狐容脸色冷漠:“陛下若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呢?本宫要一直困在宫中不成?” 翠青色宫装侍女话语一滞,低头闭嘴。 刚才的劝慰并没有效果,当然自己这番话也很难有效。 既然劝慰无效,不说话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躺在美人靠上的令狐容百无聊赖,除了屋内自己最信任的翠青色宫装侍女小青留侍寝殿内,其他四名拦着自己出门的淡粉色宫装侍女皆恭敬立在门外。 令狐容眼珠一转:“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翠青色宫装侍女躬身称是,将琵琶小心翼翼递到了容佳贵妃手中。 “把她们几个都叫进来。本宫今儿心情好,许她们进寝殿内听本宫弹奏。”容佳贵妃淡淡道。 翠青色宫装侍女闻言,当即知晓主子的意思,奉命将殿外四名受宠若惊的侍女召入了寝殿,还顺手将殿门给带上了。 小琵琶,这回就看你的了! 令狐容手指疾疾拨动,琵琶琴弦随着手指快递拨动出一连串美妙的乐音。 …… …… 恭敬跪了一地洗耳恭听的四名淡粉色宫装侍女,在容佳贵妃的琵琶音中,缓缓闭上眼,神情各异。 有的睡态安详,有的娇羞脸红,有的如释重负,有的乐不自知。 等四人神色恍惚以后,早已将准备好的耳塞戴好的翠青色宫装侍女,开始麻利为容佳贵妃准备行装。 一曲终了,四名宫装侍女睡熟。翠青色宫装侍女为令狐容准备的行装也就绪。 抱起琵琶,拿起翠青色宫装侍女手中的包裹,对侍女道:“小青你暂时留下,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名叫小青的翠青色宫装对着容佳贵妃行了一礼,算是告别。 后会有期只是美好的愿想,她清楚,主子九成是回不来了。 当然她没有资格说什么,忠心替主子办事,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抱着琵琶的令狐容头也不回走进自己寝殿后的小院子。 到了我自己的一方天地,看你们谁能困住我!大不了我去找小生妹妹去! 令狐容得意地走到小院中心的矮石松旁,一招手,一根树枝乖巧伏在地面,令狐容跨步而上。 爬到第三根树枝处,令狐容如往常一般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果然出现在熙熙攘攘的玄武长街。 令狐容背着包裹哼着小调正欲出玄武门时,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妖妃,你往哪里走!” 第六十七章 玄武大阵 令狐容回头,喊住自己的果然是一袭白袍的南宫秋水。 玄武城门门口的士兵纷纷闻声前来,将令狐容团团围住。 南宫秋水脸色严峻,看着令狐容的眼神更是冷到极点,满眼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你不愿见我,我还不愿见到你呢。 令狐容斜斜一撇,脖子扬得高高的,嘴角勾起弧度不屑道:“南宫秋水,玄武大阵可不是以前那样完整无缺了,如今只有九成完整,你以为就凭你的本事和这么点人,拦得住我的九天幻境?” “我一个人自然拦不住你,况且我也没有精力以你一个人闲耗。” 南宫秋水听到玄武大阵不再完整时有一瞬间的恼怒,又很快恢复了从容,不紧不慢道。 他侧身,身后走出另外两个人来。 一个中年男子,样貌约四十岁左右,身材极为瘦小,背部略佝偻,偏黄的国字脸上刻满岁月的沟壑皱纹,眼神却如鹰一般锐利,左右腰间各挎一把长刀。 另一个男子垂垂白,连眉毛胡须也是白的,一张脸却光洁如三十许人,身材高大胸背挺拔,眼神透着一股矍铄,手中拿了一卷竹简,若非握着竹简的手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褐斑,几乎就要误认为是个中年人。 这两个人一看就不简单。 令狐容一眼扫去,更为警觉。 她将包裹背在背后,原本挺拔的腰板弓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右腿后退一步,双腿微微屈膝蓄力,怀中抱住琵琶,手指已经覆上琴弦,一幅时刻准备进入战斗的状态。 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同样将右手紧紧按向了刀柄。 白男子扬眉,手指微动作势欲打开竹简。 空气中弥漫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既然你不肯主动放我走,那便休怪我出手伤人!” 令狐容目光扫过两人的动作,冷哼一声。 她洁白的手指在琵琶上轻轻拨了两下,顿时一阵不可察的空气波纹震动辐射状向四周散开。 身材瘦小的男子右手抽刀而出,刀身狭长,刀光闪闪不带一丝血迹,却透着庞杂冷峻又血腥的气息。 葬命此刀下的人一定不少。 对气味极为敏感的令狐容捕捉到了刀上汹涌的血腥气息后得出判断,神色更为凝重,丝毫不敢大意。 令狐容拨动琴弦的手指更为短促,一阵阵如连珠一般的乐声不绝于耳,不再像之前弹奏的那样有舒缓的前奏,直接进入中调,声声透着激昂铁血,透着凛然杀意! 中年男子右腿力,一个箭步掠向前方的令狐容。 一刀既出,直直劈向令狐容命门方向。 此刀开门见山,一往无前! 令狐容左右脚各退一步,右手手指三弦齐拨,出峥嵘之声! 琵琶出的声音竟似有实体一般,化作三道青玉色的光芒,顺着三道弧线的轨迹挡于刀前,将刀势挡去大半。 中年男子一刀不成,化砍为劈,借着刀势从令狐容侧面擦过,转身向令狐容腰间一扫! 这一扫度极快,几乎在刹那之间,仿佛上一刀竖劈只是虚招。 这一扫的刹那,八个虚影同时闪烁而出,从其余八个方向同时向令狐容腰间攻来。 令狐容亦是极快侧身将手臂一扬,琵琶随手臂同时而起,双手六指齐齐抚上琴弦快拨动起来。 一道又一道的青玉色光芒自令狐容指尖汇集而出,聚集在令狐容身前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屏障,又一次拦住中年男子的九道刀印。 只是这一次,刀离令狐容的距离更近。 令狐容面色不变,气息丝毫不乱,中年男子两招不成,暂时退回五步之外。 琵琶声也停下,二人对峙。 中年男子缓缓拔出左手的刀,这让令狐容的表情更加凝重。 擅长用双刀做武器的人,双刀并用时,实力最强。 对于刀兵之阵尤为如此,双刀阵组合而成的复合阵法,杀伤力较之单独的刀兵阵更为显著。 左右双侧两把刀,总有一把更为擅长。 如今在她逼迫之下中年男子使出左手,说明这个男子更擅长的是左手刀。 她暗自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虽然她能打败这个中年男子,但也只能胜得勉强,而对方还有南宫秋水与始终未曾出手的白老者。 她吸了一口气,微微沉下气息。手指在琵琶上拨动的音调较刚才更低沉,却更粗犷。 正是她最擅长的九杀曲! 若是慢慢过招,敌多我寡,体力耗尽之时自己也就战败。 令狐容索性使出自己最强一招,说不定还能搏出一丝希望。 九杀曲,如山路一般,九曲十八弯。 低回婉转之处,杀机最浓! 中年男子持刀的手虽纹丝不动,气息却不再均匀。 而当另外的白老者打开书卷时,整个玄武长街瞬间安静下来,一股沉静汹涌的气氛笼罩整个街道,隐隐盖住了中年男子两把刀上那股血腥气,又似乎融入了那股刀意,将其引导得更为迅,踪迹诡谲。 这是...以书入阵? 比起中年男子幻化实相的刀兵之阵,虽然白老者并未有大动作,此阵更为可怕。 ...... 一书入阵,在若干年前,哪怕南宫秋水的泼墨丹青与画龙点睛并用之时,方勉强不败。 这位白老者的实力,实则远在南宫秋水之上。 ...... “阁下莫非是赫连齐?”令狐容瞳孔一缩,讶然出声。 原本看到老者手里的竹简时,她便隐隐猜到与赫连家有关系。 令狐容以为这种熟悉的气息只是当年七大帝师之一的赫连齐的传人,却不想来的竟是赫连齐本人。 心灰意冷的令狐容放下琵琶道:“不打了,打不过。” 瘦弱的中年男子以及须皆白的赫连齐也收了手。 原本令狐容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以为除了南宫秋水,当年一战晋朝七位帝师仅存的另外两位不会再出山。 晋帝对外放出的消息也是如此,皆道除南宫秋水继续任职宫中,其余人均已归隐。 至于何时归隐归隐何处皆语焉不详,甚至前些年隐隐有人猜测剩余六人皆已死去。 现在看来虽然另外四人已死无疑,赫连家与赵家却依然在暗处扶持晋帝。 既然眼下这位精神矍铄老者是赫连齐,那么剩下这位,必是赵家的传人。 为了拦截自己,望京出现了一位帝师,和一位帝师传人。 第六十八章 起于微末 不愧是南宫秋水。 她的九天幻阵纳了晋朝七八分的气运,自然不会轻易被放走。 以她如今的自身力量,暂时无法与目前三人抗衡。 但是她并不想动消耗九天幻境中的气运来助自己离开,这样一来她费尽心机收集的气运便毫无意义。 她将琵琶收起彻底息战,冲着配双刀的中年男子问道:“既然如此,阁下便是赵家传人了?” 配双刀的中年男子重新纳刀入鞘后点头道:“在下赵树人,先祖赵道蕴第九世传人。” 果然如此。 令狐容点了点头,放弃抵抗走到南宫秋水面前。 “我败了,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她料定南宫秋水不会轻易杀她,她也不是轻易放弃希望的人。大不了被抓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果然南宫秋水斜扫她一眼,紫毫毛笔一挥,空中遥遥一点,白雾变换间,令狐容被送到了熟悉的晋王宫宫苑,直接摔倒在寝殿的地上。 翠青色宫装侍女小青见到凭空出现从天而降的令狐容,吃了一惊,随即连忙过去将她扶起。 令狐容咬牙切齿道:“这该死的南宫秋水,居然将我的经脉封了。” 一边骂着一边由小青扶着,僵硬着四肢,十分艰难地站起身来。 她除了双足勉强能动,整个手臂都是麻的,更别说手指了。 这样一来,莫说是弹琴,就连喝杯茶都得有宫人伺候。 不得不承认,南宫秋水这招虽简单粗暴,却很有效。 令狐容心中暗恨,却又无计可施。 翠青色宫装侍女小青扶起再次将令狐容扶到美人靠上躺下,随后从耳后拿出两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用手掌托起给令狐容过目。 随后小青的眼神看了看殿外恭敬侍立的四名侍女,示意之前被琴音所迷的四名侍女,皆有此物。 令狐容看到两个小耳塞,哂笑道:“南宫秋水真有心。” 她之所以能够侥幸逃到玄武长街,乃是南宫秋水以为她只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施展幻境,本就是小小的失算。 犹豫了一下,小青弯下腰俯身在令狐容耳边道:“主子,南宫公子让我将这个给您。” 说着小青四周扫了一眼,迅从袖中掏出一个圆筒递给令狐容,随后去取了一个烛台。 令狐容接过圆筒,长袖一掩。 她自然知道小青所言的不是南宫秋水,而是南宫无痕。 如今宫中禁严,南宫秋水就连自己亲弟弟也不放心,同样禁足在家。 私相授受本就不易,况且还是传信这么明显的东西。 宫禁重重,难为他了。 令狐容让小青关上殿门,然后将圆筒中藏着的帛信取出展开。 很快看完帛信中的内容,小青已经将取来烛台上的蜡烛点燃。 帛信随着蜡烛很快烧成灰烬,落在烛台里。 小青默默抱着烛台去了殿内一角继续处理痕迹。 令狐容皱起好看的蛾眉道:“巨墨门?” 已经将帛信燃烧痕迹处理完毕的小青回到令狐容身后,静静侍立。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原点,令狐容轻叹一声。 那是当年她未曾进宫也未曾学习琵琶,命贱如路边一棵小草时,所待的地方。 那一年,她一家逃避战乱被流寇所劫,她爹娘拼死将她扒到乱葬岗的死人堆里,自己却双双毙命。 她在死人堆里待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走到城外,却衣衫褴褛又无通关文碟,被城口的守兵当作乞丐撵走,如赶苍蝇一般,生怕脏了他们的地。 那时下了好大的雨。 三天未曾进食的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墙角。 就像墙边不起眼的一棵小草,哪怕枯萎也无人在意。 她觉得自己大概快要死了。 她昏迷前只记得一把黑伞的影子遮住了她全身湿透的身躯。 一个男人举着那把黑伞,替她挡了雨。 男人救醒她,给她治好伤寒,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后来,那个男人带她去了巨墨门。 在那里,她认识了南宫无痕。 也是在那里,她学琴棋书画,学各种贵族女子该学的东西。 十二岁那年她被带到望京,有了新的身份。 再后来,她进了宫。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男人不是巨墨门的人。 除了被男子救醒后,答应他恪守的那个承诺之外,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如今那张帛信上的熟悉字迹,让令狐容原本已经消沉近十五年的记忆再次复苏。 与君隔山海,山海可平否? -------------- 庭院内。 汉生饶有兴趣地研究着金丝楠木匣子里的竹片。 “神屋,令狐姐姐送我的竹片和你之前在轮回阵图里用的算筹是不是一样的?”汉生问。 ...... “材质比一般的竹片要硬,是不是更特殊?”汉生又问。 ...... “你既然想起来了物阵,是不是其实你也是个阵法高手?”汉生再问。 神屋:“......” “龟壳子你倒是说话呀!别老是不吭声,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汉生嘟起嘴不满道,小眉毛皱起来的样子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自从上次从轮回阵图出来,令狐容送给汉生的明黄色旗帜褪色以后,汉生与神屋的关系忽然间拉近了许多。 之前神屋一直对汉生爱搭不理十分高冷,现在说话也不多。 但是汉生身为女子敏锐的第六感能明显现,神屋似乎,更温柔了。 “我虽然会,但是阵法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神屋拗不过汉生的执着还是开口回答了。 细长的柳叶眉微皱形成一个倒“八”字,表情甚为无奈。 汉生听见神屋的肯定回答,眼神一亮继续兴致勃勃道:“那你教教我,物阵比人阵有意思多了!” 汉生见识过**大阵的威力之后,心中一直蠢蠢欲动。 兵阵劳民伤财又繁琐晦涩,两军对战动辄损兵折将,堆进去的都是一条条人命,哪有物阵来得省事。 就如同当时在雁荡关,一个物阵便能困住足足三万秦阳军。 神屋看了一眼汉生的神情,便知她所想,严肃道:“物阵虽强,但是有它致命的缺陷。你学得太多并非好事。” 汉生睁着大眼睛疑惑不解。 神屋继续说道:“先,只有灵体能够修炼物阵,现在灵体数量极少。但是在一千年前,灵体十分常见,尤其是在国都级的大城,掉一块砖砸中十个人,能有七八个灵体。” 一边说着,神屋一边陷入回忆,似乎格外缅怀过去的那段时光。 第六十九章 陈年旧事 汉生托起下巴认真听故事,大眼睛一眨不眨。 “那是物阵展的鼎盛年代,万物皆可为阵。那时候有金灵体以刀为阵者一刀破甲三千,有土灵体以山石入阵者移北斗山填南海,有木灵体以书入阵者读书破万卷下笔鬼神惊,那时候,雄才伟略的先秦开国之君一统平原震慑天下,无数阵法高手在其效忠麾下,那时候,没有人阵这个说法。” 汉生听得津津有味,在脑海中想象着威力极强物阵的宏大气势,一人一阵傲视千军万马的壮阔场景,恍若身临其境,不由心向往之。 “那后来呢???” 神屋眼神一黯,“后来一场大战,他们都死了。先秦王朝亡国之君…以三十万灵体献祭,布成护国大阵。” 说到这里,神屋声音忽然激动起来—— “人人都道昏君误国,但在我看来,他是先秦最伟大的王,比起开国那位先祖丝毫不差!” “秦厉王?”汉生脱口而出,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确定。 她记得史书上的内容,这位横征暴敛的先秦亡国之君在史书上受尽骂声,原本寥寥几笔便带过一个朝代的青史,竟然用了整整两行来形容他某一年的斑斑劣迹—— “厉王十五年,信谗言,亲小人诛贤臣,穷奢极欲,征民伕三十万重修大秦宫,名相殷正苦谏不纳,厉王怒,制巨鼎烹之。”----《先秦王史》 哪怕通过谥号都能看出来。 君王死后会根据其生前事迹得到一个谥号,明君的谥号多半“文”“武”“庄”“宣”一类。 平庸君主再不济也能有个“怀”或“闵”。 至于谥号“幽”,“厉”的,生前的统治生涯就不尽如人意了,历史上的昏君暴君,死后多有此谥。 杀戮无辜曰“厉”。 虽然现在生的历史已经改变,而且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但已经过去数百年的史书工笔总该不会变吧。 神屋低低嗯了一声,似乎对汉生所说“秦厉王”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失去了谈兴,又沉默起来不再言语。 小巫握着自己的小铜板出了自己房间,正好听到神屋与汉生最后的对话。 原本小巫还不错的脸色很快由晴转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汉生原本见到小巫很开心,看到他脸色变化亦是奇怪,便冲他问道:“小巫,你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开心了?” 小巫脸色赧然,看了眼汉生道:“没什么,我觉得...神屋说的有道理。先秦最后一任君王不是坏人。” 他和神屋一样,不愿意用“秦厉王”这个称呼来形容那位亡国之君。 说罢小巫就低了头,睫毛忽闪忽闪。 咦? 小巫和神屋二人的意见一致。 看来他俩有和好的迹象! 汉生心中高兴起来,很快忽略掉秦厉王的问题,将注意力转移到如何让他二人重归于好上。 在识海内的神屋听到小巫此言心中一动,透着慈悲的柳叶眉先是皱起又重新舒展,但没有继续言语。 真的是他,果然是他。 神屋的神情变化,未进入轮回阵图的汉生自然看不到。 汉生道:“果然还是你们二人心意相通,连想法都一样。” 小巫:“......” 神屋:“......” 汉生原本还想继续说点什么。 但是小巫已经低头闭了嘴,神屋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汉生不由得讪然。 还好这时候月季的一声呼唤结束了整个庭院沉默的尴尬。 “小姐,吃午饭了!” 汉生立刻无比积极接下话茬:“来来来一起吃饭了。” 还好这一回的饭桌氛围温馨,比上一次的无言沉默好了许多。 小巫。汉生与月季三人坐在同一张桌上,汉生看着胃口大开埋头认真吃饭的小巫。 小巫心情好起来了,与神屋的关系很快会和好如初。 前几天小巫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自己吃得也不开心。 看着小巫食欲大开,汉生觉得每日大同小异的饭菜也可口了许多,心情也格外好起来。 一顿饭吃得异常融洽。 刚吃完饭的汉生正准备回房间继续研究阵法,问神屋道:“对了神屋,你还没有说完,到底为什么不教我物阵?” 屋内安静无声,神屋没有回答,汉生殷切等待回音。 等了好久,汉生几乎都快放弃追问的时候,意识海才传来神屋低低沉沉的声音。 “自那场大战之后,几乎所有的灵体死伤殆尽。” 汉生竖起耳朵认真听。 神屋顿了顿,继续道:“在那场大战之前,任何灵体想要催动物阵,都会付出代价。” 汉生问道:“什么代价?” 神屋答道:“与阵法威力有关。威力越大,代价越大。” 汉生想起来自己在轮回阵图中实验之前,曾在自己房间中试着布了个不使用阵眼的**阵。 于是紧张道:“那**大阵呢,催动此阵,会付出什么代价?” 神屋自然也知道汉生的紧张,放轻了声音温柔道:“**阵的代价于布阵者而言较小,但是太乙大阵一样,耗的是国家气运。” 汉生想起那面褪色的明黄色旗帜,不由心疼起来。 难怪自己布了个阵,龙袍做成的旗面就褪色了。 原本还指望着用**阵帮助秦阳军取胜的汉生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神屋继续补刀,“其他的物阵,同样会付出代价,轻则短寿重则丧命。” 汉生更为沮丧,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全然没了刚才听故事时候的神采飞扬。 “所以我才不愿意教你。” 汉生脑中忽然冒出个福至心灵般的念头,一念起就再也无法抑制,她抬头问道:“神屋,你当年是不是也是为了催动某个物阵,所以才会失去肉身?” 神屋听到汉生一问,不由愣住。 脱口而出以后汉生便觉这个问题的不妥。 这个问题无异于揭人伤疤。 于是汉生连忙补救道:“我刚才脑子糊涂,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不错。” 神屋没有任何隐瞒,声音不曾低沉更没有悲伤。 就这么平平淡淡二字,汉生倏然一惊。 心脏似乎漏了一拍。 第七十章 冬季日常 冬季的日子显得漫长乏味。 对于汉生而言,生活渐渐安定规律,依旧参加每五日一次的军事会议,以及与欧阳先生盯着军械制造的进度。 望京与其他地方的消息66续续传来。 比如王童安与他次子王仲义已经抵达望京,与捏着禁军的胡元庆斗得不可开交。吴钩原本不日便能赶回望京,却偏偏晚了王童安一步。 又比如容佳贵妃被禁足宫中,南宫秋水死守晋王宫,却又耐人寻味地没有与打着“清君侧”名号的王童安生冲突。 再比如太子搬出晋帝“若朕病重,太子监国。”之言暂代朝政,南宫秋水将晋帝钦定的辅政大臣,原本病重的温太师请了回来。 乱,一团乱。 军事会议讨论时,秦阳众将讨论得热火朝天,尽管也未曾分析出什么头绪,但是总体是高兴的。 懂政治的人不多,大家都明白一个简单粗暴的道理,那就是晋庭越乱,于秦阳军越有利。 同样,这些庙堂之事汉生并不在意,也不擅长,比起侃侃而谈头头是道的孟神机差远了。 她一心一意琢磨兵阵,包括人阵。军械处的任务并不繁重,每日只是去看看进度,与欧阳先生讨论一番,也就半日功夫。 至于下午,就是与6沉一起研究阵法图与兵法。 老子兵法只是兵法总论,汉生与6沉小半个月讨论下来,现自己知识量其实远远不够。 关于行军打仗,其实更为实用的是《吴子兵法》,具体带兵领将的方法,实地演练兵力配置比《孙子兵法》更详细,只可惜当年还是现代少女的汉生并没有背过这一本书。 一来冷兵器时代早已过去,二来高考不考,三来提到兵书,向来最广为人知的是《孙子兵法》。 为了增加知识量,当年的她背诵《孙子兵法》也就是为了写作文的时候好用。 现在的汉生想起,不免有些遗憾。 即便如此,与6沉在一起讨论兵法,能够朝夕相见依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按照目前军中的计划,在孟神机与6沉的力荐下,十万大军已经开始按照汉生所提供的金锁阵图每日操练。 洛城一战时,便会用到。 今日与6沉讨论完金锁阵图实地操练的一些细节后,二人聊到一个有趣的话题。 “若为将,领百人为战,死一人能救九十九人时,是否选择牺牲那一人?”这是汉生给出的第一个问题。 6沉想了一下,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理由是顾全大局。 “若为将,领百人为战,死四十人能救六十人时,又作何选?”汉生紧接着给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一次6沉沉默了很久,只说自己再想想,想好了再答复。 汉生看着6沉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笑了。 其实后面还有两个问题,她没有继续问。 “若为将,领百人为战,死一人能救九十九人,若死的那个人是将领自己,将领又会如何选择?” “若为将,领百人为战,死四十人能救六十人,若死的四十人皆为青壮,能活下来的都是曾有功绩的老弱病残,又作何选择?” 与其说是问事,不如说是问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通,这个问题也没有固定的答案,不过来日方长。 而且,只不过是闲时的小话题罢了,汉生自己也没有太回事。 回到自己庭院后,汉生拿出了金丝楠木匣子里的竹片与磷石。 尽管她想设法用物阵避免洛水之战的期望落了空,但依然未曾放弃进一步研究物阵的打算。 **大阵她是舍不得摆了,第一次摆只是旗面褪了色,第二次说不定整个旗子都没了。 于是汉生退而求其次,反复研究令狐容教给她的隔音阵。 这不,刚刚在院内摆好隔音阵的阵法,将磷石填充好阵眼以后,汉生便站在阵法的十米有效范围内出一声大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声音响亮中气十足,若无隔音阵法或是阵法无效,在庭院中的效果绝对如雷贯耳。 而眼前的小月季刚刚替汉生收拾完房间,头也没有抬地抱着铜盆走过。 小巫蹲在树下的角落,兴致勃勃把玩手里的铜板,还哼着莫名的小调。 二人均恍若未闻。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汉生的动作。 成功了! 汉生眼角泛着得意的笑,又大喊一声:“6沉!!!待我长及腰,君来娶我可好???” 反正也没人听见,汉生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喊了出来。 这感觉还真不错,哈哈哈哈。 神屋颇为无语:“咳咳。” 原本在补觉睡得正香的他,被汉生一声惊醒。 而且他迷迷糊糊中还没有听懂汉生在讲什么,神识一探才现汉生布了个小隔音阵。 但是接下来的一声大喊更是直接让他直接清醒过来。 不过汉生看不到神屋此时略尴尬皱起眉头又似笑非笑的表情。 咳咳,虽然你的隔音阵能够隔绝外面的声音。 但是我的实体幻化的龟甲戒指可在你小拇指上戴着啊! 不出意外,听到神屋的声音,汉生顿时大囧。 整个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 “龟壳子你怎么偷听!”汉生怨气十足道。 “你自己喊得这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神屋轻飘飘道。 一股熟悉的嘲讽味道弥漫空气之中。 汉生语塞。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姓6的小子,与他直说让他早点娶你过门好了,反正如今你的身份是他未婚妻子。” “或者我替你向小巫说说,让他用小铜板给你算一卦问问姻缘?” 神屋调侃道,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如今大战在即,我与6沉的事八成是要等到洛水之战后了。而且我目前正想方设法避免洛水一战的数十万伤亡,没有时间考虑这个。” 她与6沉两情相悦,自然要在一起。有6沉在,她并不介意与古代人结婚,甚至不介意以后都留在这个时代不回去。 神屋一激,汉生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不自觉透露了自己已经考虑过二人的婚事问题。 原本恢复了一点的脸色又涨个通红,怒道:“要你管!” 原本蹲在地上看小铜板的小巫抬起头,看见汉生在院子里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表情时而娇羞脸红,时而陷入思索,时而眉梢含怒。 “咦?小姐姐在做什么?”小巫歪着小脑袋一脸不解。 第七十一章 两个问题 小巫忘了看小铜板歪着脑袋疑惑汉生在干嘛。 汉生正羞怒交加与神屋斗嘴的时候,当事人来了。 主公今日未曾召他议事,难得有空闲的6沉用过晚饭后散步,不知不觉就路过汉生所住的庭院门口。 庭院的门没有关,6沉一走到门口,便见到庭院中站着的汉生,面颊微红,皮肤光洁白皙的鹅蛋脸上,表情似嗔似怒,不由心一动。 不知不觉,他已经一脚跨过院门,走进了院内。 汉生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才现来人是6沉,之前的羞怒情绪消失,心态反而平稳了下来。 6沉的儒雅气质配合他英俊又波澜不惊的表情,给人一种安定感。 每次看到6沉,汉生都会不自觉地感到平静温和,如沐春风。 汉生对着他扬起一个笑脸。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磷石,整个隔音阵瞬间失效。 汉生眉眼弯弯,笑着问6沉,“阿沉,什么事?” 6沉见到汉生明媚的笑容,深深的眸子亦多了一丝神采,对着汉生道:“阿生,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想好答案了。” “对于第一个问题,是否会杀一人救九十九人,我的选择依然不变。”6沉道,眼神并不躲闪,而是直直的,十分认真地看向汉生。 从容自若中透着一丝坚决。 汉生对6沉的反应并不感到惊讶,学过兵阵的她知道,为将者必须顾全大局。 设身处地在6沉位置上考虑,这是十分合理的选择。 汉生道,“其实第一个问题后面,还有一个可能,但是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你一遍了。” “什么问题?”6沉好奇问道。 “若为将,领百人为战,死一人能救九十九人,若死的那个人是将领自己,将领又会如何选择?” 汉生将第二个问题据实以告。 就在刚才看到6沉再次回答自己时候认真的眼神,她已经知道,哪怕加上这个条件,6沉的选择依然不变。 哪怕牺牲的人是他,若能够救更多的人,他是愿意牺牲的。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选择将主动权让给命运。或许他们都得死,或许他们都能活。或许他们谁都不想死,又或许他们都不愿意独活。战场上决定他们命运的是敌人,不是我。” 6沉如是答道,但其实他的内心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原本只是与阿生闲聊,这个问题实在值得深思,6沉不由自主就开始思考。 果然当汉生说出后面一个问题时,6沉毫不犹豫选择了“愿意舍身”。 就像是章恬遇害,他对主公再如何不满,依旧不会背弃张仪,不会背叛秦阳军。 为了大局,为了秦阳军的未来。因为他的初心始终未变,就是帮秦阳军推翻晋朝的统治。 汉生听到这个结果,苦笑了一下。 虽然早已料到6沉会作此回答,她依然有些黯然。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马革裹尸而死才壮怀激烈? 这句话就是扯淡!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她晓得,文定社稷,武止干戈。 虽然她晓得,这是历史向前进步必须的过程。他们只是历史车轮前方的泥土地,历史从其身上碾过才能前进。 虽然老妪的死和赵叔赵季两兄弟的话让她明白,只有以战止战能换来后世的太平,她的理智也告诉她,什么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她就是不开心。正如同6沉会为章恬而伤心那般。 因为那个人是6沉,是她喜欢的男人。 她没由来地想到,或许哪一天,6沉也会在某一战中受伤甚至阵亡。 晋史中,除了洛水之战成就杀神之名,之后对6沉再也没有任何提及。 汉生头一次觉得有些伤感,又有些心惊。 看到汉生脸上凝固的表情,6沉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把这个闲话过于当真。 他是刀口舔血的军伍之人,虽不避谈及生死,却也知道汉生会因为在乎而难受。 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这样不好。 6沉正想安慰一句,汉生却已经笑起来,只是轻轻浅浅说了一句,“没关系,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看着眼前鹅蛋脸上笑出一个小酒窝显得格外温柔的汉生,6沉也带了笑意,用手轻轻抚了抚汉生的头,将她抱入怀中。 沉稳的气息随着6沉的拥抱传递到汉生身上,她伸出手抱住6沉。 他的怀抱很温暖。 小巫已经自觉地继续把玩自己的小铜板,月季倒完了水后默默回了自己房。 庭院很静,只有风吹过树枝桠的飒飒声。 另一个院子同样很静。 张仪拿着一封帛信,漫不经心扫过,表情颇为不意。 “主公一看便知,若不是拦截到这封帛信,我们可一直都被6沉这个叛徒蒙在鼓里!” 赵芳一脸义愤填膺道,恨不能立马就将6沉碎尸万段一般。 此时他眼神中的愤恨,格外真切。 张仪轻蔑一笑,斩钉截铁道:“我自小看着元良长大,元良绝不是这种人,此事休得再提!此信就当没有见过,也不许外传!” 赵芳急切道:“这封帛信可是自西北大凉州而来,6沉与沈常浸勾结此事千真万确啊!若非暗地勾结,金城与雁荡关两战,6沉麾下秦阳军本该兵力粮草损失巨大,为何军中仍有大量军粮军械甚至多了五千精兵,他却不曾向主公言明?” 张仪眼神一沉,带了少见的威严气势:“某再说一遍,元良不像是做弑师叛主这种事的人。你若再提,某必定军法处置!先出去吧!” 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 张仪话音一落,赵芳的气势顿时一弱,虽然满脸不忿,却终究不敢再多说什么,还是抱拳离去。 赵芳一路走回自己的住处,原本从张仪处离开时的不满面色尽数收去,他露出诡异的笑容,眼神带着一丝炽热。 “6沉,我们来日方长。&#o39;绝不是&#o39;和&#o39;不像是&#o39;,终究不一样!” 赵芳得意想道。 一想到巨墨门给他的那个远远出他期许的承诺,赵芳的心跳就不自觉的加,手心冒着兴奋的冷汗。 原本,他只是满足于元帅之位,但现在,他的心思更野了。 元帅之位迟早会是我的。 甚至是,主公之位! 赵家先祖,不过是帝师而已。 日后秦阳军若得天下,他赵芳便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如今不过是一点虚无缥缈的气运,他用便用了。 日后他将拥有的无尽权威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甚至经常梦到自己站在望京晋王宫的无极殿君临天下的那天! 第七十二章 不知所踪 一转眼已是冬至,天气越寒冷,前几日更是下了几场小雪。 不知不觉,汉生与6沉一起看完了整部“老子兵法”二人都觉得受益颇多。 以前师父总说汉生天赋最高,性最最顽劣,一副颇为无奈的语气。 当时刚刚穿越而来的汉生,知道师父是说小汉生当年的精彩绝艳,那时对于兵阵一窍不通如听天书的她听到这个评价,有些心虚地受了前面那句“天赋最高”。 若是师父知道自己居然已经能将之前抓耳挠腮百思不解的《太乙画箴》倒背如流,能将认真研读吃透一部兵法的七八成,不知作何感想。 还有子冉,不知道那个骄傲的子冉师兄,若知道自己将他最得意的《金锁阵图》实地操练运用于战争,不知会惊喜欣慰他的心血会现世,还是痛骂她无耻剽窃。 那日讨论完汉生一时兴起给6沉提的问题以后,她一直不是很开心。 这几日难得见到下雪,心情才稍好些。 瑞雪兆丰年,这几场雪就是好兆头,明年说不定能有个好收成。 原本汉生以为,秦阳军在金城如此紧锣密鼓的招兵买马,训练兵士演练“金锁阵”,不日便要兵雁荡关,随后直逼洛城。 结果却是按兵不动。 招兵依然不变,原有的十万大军也每日操练。 不过军械制造处原本不分昼夜只争朝夕的拼命势头慢了下来。 原本张仪每日都要召集一些心腹将领议事,如今频率减为两三日一回。 汉生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个冬季张仪不准备出兵。 相反地,张仪却开始着手孟神机与张雪英的婚事。 这一点让孟神机不胜其烦,三番五次找汉生与6沉诉苦。 据说当时张雪英虽然一双眉头皱的紧,却不曾明言反对,继续自顾自练着兵法。 6沉说,之前主公刚刚来金城时,有时感觉还像从前刚刚举起反旗时那样,如今却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虽然有些奇怪按照张仪的性格不会放弃这个好时机,但她也无所谓。 毕竟如此一来,6沉比以前闲暇时间更多。 这一日清晨,6沉难得空闲了下来,张仪没有召他去议事而是喊了孟神机,估计又是商议婚事。 汉生早早来到6沉的书房,二人一同看书一直待到中午,屋外又开始飘着断断续续的小雪花。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汉生笑着说出一句古诗词来。 已经是冬至,原本应该是腊梅正盛开的时节,但是金城自那次大火之后尽数化为灰烬,斜斜歪歪几颗幸存的树也都枝叶凋零,根本没有什么梅花。 但是汉生已经隐隐开始期待未来的日子,能够和6沉携手过下一个冬天。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6沉默默重复了一遍汉生所吟的句子,觉得齿颊留香。 于文采方面6沉亦有不错的鉴赏能力,甚至自己也算上有些小才。 只不过因为是战乱年代,从了军以后便顾不上风花雪月。 历经磨砺方能一往无前,有了梅花的香气,仿佛寒冷的冬季也变得面目可善起来。 这一言诗,极好。 6沉的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牵了汉生的手,一路从自己的庭院送她回到房间。 二人才刚刚走入汉生的庭院,之间月季头上带了汗,匆匆往庭院外赶的神情有些焦急。 见到汉生与6沉走到庭院门口,连忙一个大步迎来,对着汉生急急道:“小姐,我正想去找你,小巫不见了!” 汉生一惊,6沉也是讶异的神色。 她连忙随着月季进了庭院,径直走进小巫所住的西间。 屋内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床榻上两床被褥散乱着没有叠,桌子上的茶盏里还有没喝完的半盏茶水。 并不像是有意离开。 汉生有些着急,一个人怎么就能无缘无故的消失? 况且小巫一直以来都是很乖的孩子,除了养马就只喜欢蹲在地上看自己的小铜板,也从来不往外到处乱跑,更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 6沉见了汉生神色,知道她与小巫情同姐弟,安慰道:“阿生你别着急,小巫应该刚刚离开不久,我立刻派人去找。” 汉生点点头道:“我也一起去。” 6沉派了足足三百个秦阳兵,汉生与月季一起满城找了起来。 整个金城几乎走了个遍,却没有现丝毫小巫的踪迹。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守官府邸,外面的大街小巷,军营马场,甚至各个城门口都细细问过,没有人见过小巫。 汉生的手里开始冒着冷汗,像是自家孩子走失了的母亲一般惴惴不安。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在心里问道:“神屋,你知不知道小巫去哪里了?” 神屋没有回音。 一连喊了神屋好几声,都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音。 汉生不由得有些焦躁,一晃神脚步一虚,险些摔倒在地。 一直陪伴在汉生身边的6沉连忙一把扶住她,将她扶起到旁边一处坐下。 “阿生,你先别着急,我派人继续寻找。你已经找了一天,太劳累了,不如先回去吃晚饭,今日就先休息。”6沉道。 6沉之前派金成武调查过小巫的背景,结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在受人欺负的时候被汉生所救。 他还特意派人去惩罚了那几个恃强凌弱欺负过小巫的秦阳兵,只不过汉生并不知道这些。 这一次小巫不见,6沉只当是小巫顽皮跑出去玩让汉生担心,并未想太多。 汉生一听,小手急急拉住6沉的袖子道:“我吃不下,我就是担心他会被人抓走。” 神屋之前讲过,小巫是纯粹之体,这种体质千年一遇,而且当时重用一滴血就让神屋力量大增,直接在手中凝成了龟甲戒指,还顺带让汉生成为了灵体。 她一直严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6沉也不知道。 万一有其他人知道了小巫的身份,将他掳走... 汉生一想到之前神屋讲过的人肉汤故事,就不寒而栗,为小巫担心起来。 她原本想要继续跟着军队寻找小巫,6沉还是坚持将她送回她自己的庭院。 她没有来得及吃午饭,如今过了傍晚天早早就黑了,身子虚得很根本走不动。 回到自己的庭院后,汉生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去了小巫的房间。 看着小巫房内极其简单的布置,心中不是滋味。 此时之前一直没有回音的神屋终于开口说话: “去床边,看看枕头底下。” 第七十三章 追魂阵法 汉生想也未想,依言走到了小巫的床前。 她掀开皱成一团的被子,被子上还残留着小巫的气息。 将压在被子下面的枕头翻开,枕下却什么都没有,汉生不由疑惑。 神屋继续道:“在更下面。” 汉生遂敲了敲床铺,现了一块中空的地方。 她干脆掀开整个床褥,现床板枕下是一个小小的暗格。 打开暗格以后,只看见一个白瓷瓶,小小的,不过手心一握的大小。 整个瓷瓶触感微凉,汉生拿起瓷瓶的时候感觉瓶内有液体流动的感觉。 她打开瓷瓶的封口,一股清新又熟悉的气息从小白瓷瓶中散出,几乎扑面而来。 她想也不想,直接将打开的封口再一次严严实实的封好。 汉生打开小白瓷瓶封口的瞬间,神屋也从龟甲戒指瞬间化为一团蓝雾笼罩住小白瓷瓶中散出的所有气息,防止其进一步外散到屋外。 小白瓷瓶中的气息,她和神屋都极为熟悉。 因为小白瓷瓶里装的,是小巫的血。 “小巫纯粹之体的身份被人现了。” 神屋的声音激动起来,甚至汉生能从他的声音中听见一丝不安的颤抖。 汉生着急起来,左手紧紧握住那个小白瓷瓶,皱着的眉头与惨淡的脸色,透着满满的不安与愧疚。 “都是我没有照看好小巫,小巫一定是被人带走了,我要去把他救回来!” 汉生又急切切地问神屋道:“神屋,你知不知道是谁把小巫带走了?” 神屋的声音带了一丝颓然,“我知道这个人与太乙大阵有关,但是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忽然就回忆起小巫之前一段时间不对劲的神色,想起了之前小巫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 ......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小姐姐你会想我吗?” “怎么会,我不会丢下小巫一个人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如果是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想要离开,我会舍不得,但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 想到这里,汉生仿佛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小巫的床上,掐着小白瓷瓶的手一直没有放松,掐得她指关节都有些泛白。 她将目光转移到了小白瓷瓶上,黯然道:“小巫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现,所以才留下这个瓷瓶?” 神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我知道有个办法,可以通过小巫的血找到他。” 说着神屋语气减慢,犹豫了起来,缓缓道“只是这个阵法,施展起来并不容易。” 汉生原本黯然失神的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可以通过阵法找到他?是什么阵法?” 神屋语气很凝重:“虽然我也很希望能够把小巫找回来,但是这个阵法...” 汉生见到神屋犹豫不定的语气更为着急,直接打断道:“不管是什么阵法,会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去把小巫救回来。你教教我!” 神屋道:“这个阵法叫追魂阵。你可以根据小巫的血,用神识追寻到他所在之处。” 汉生将小白瓷瓶小心拿起仔细端详道:“代价呢?” 汉生知道,之前神屋死活不肯教她其他物阵,就是因为会付出代价。 他也知道,这也正是神屋现在犹豫的原因。 若要借用这个阵法寻找小巫,必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且根据神屋的反应,这个代价只怕不小。 “你会折寿。每使用这个阵法一个时辰,折寿一年。”神屋回答,声音透着一丝凉意。 汉生瞳孔缩了一缩,握着小白瓷瓶的手一动不动。 神屋继续解释道:“之前使用神识移动皆有八部轮回为载体,哪怕是之后与令狐容一起前往玄武大街,也都是借由她的九天幻境,你若使用追魂阵法,神识会直接离体寻找小巫,离得越远对神识能量损耗越大。” “所以,你还打算学这个阵法吗?我们也可以用其他的办法找到小巫。”神屋问。 屋内安静下来。 ...... 过了一小会儿,汉生终于开口。 “告诉我该怎么做。” 声音冷静而又笃定,不带一丝颤抖。 神屋叹了口气,“我教你。” 果然性格还是老样子。 只要是自己的朋友或是亲人,就会不顾一切对他们好,哪怕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他们。 不管记忆,容貌,身份,地位如何不同。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变过。 她终究是她,命运终究是命运。 神屋无奈地想,随后专注精神给汉生讲解。 汉生立刻走出小巫的房间,将小白瓷瓶带到自己房间,小心关好房门,全然没有注意之前在门侧的月季。 她从自己床头翻出金丝楠木匣子里的竹片,一步一步按照神屋所讲解的方法摆弄阵法。 门外的月季咬着下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汉生房间那扇关了的门。 月季目视了从汉生回到小巫房中,在小巫房中似乎与空气中一个人对话,到最后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的全部过程。 她从汉生在小巫房中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 小姐似乎为了救小巫,要做一件付出很大代价的事情。 月季虽然也担心小巫的安危,但更担心自家小姐。 只是,她除了会做饭,在小姐教导下会写几个字,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月季黯然,只是默默去将庭院的大门紧闭,随后去小厨房做饭,打算等小姐出门以后吃饭。 依然是三人份的食量。 汉生,小巫,自己。 屋内的汉生全然忘却了自己的饥肠辘辘,不知疲倦地按照神屋的指示拜访竹片。 阵法完全摆好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在阵眼处,滴上小巫的血。”神屋说完整个追魂阵的最后一步。 神屋伸出的蓝雾化为一个球形的屏障,将汉生与整个阵法包裹在内,为的是隔绝小巫血液的气味。 汉生依言小心翼翼将小白瓷瓶的封口打开,微微倾斜。 一滴血很快出现在瓶口,血滴变大,坠落。 血滴准确无误滴在了阵眼上。 所有竹片以及阵眼的一滴血开始散金色的光芒,涌动的气息在神屋形成的淡蓝色球状屏障内翻滚。 “闭上眼睛,用神识感受追魂阵法的指引。” 说完神屋在汉生与追魂阵外围形成的淡蓝色球形屏障颜色越来越淡似要消失,最后屏障破开的瞬间,所有金色光芒化作无色,向门外东边的方向急而出。 汉生连忙闭眼,神识紧随着阵法所指引的方向前进。 阵法启动的一瞬间,巨墨门的庙宇内,在蒲团上闭目盘腿而坐的黑衣人猛然睁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目陶醉,仿佛那是什么时间美味一般。 “力量的气息永远是迷人的味道,果然是她!” 第七十四章 一辆马车(加更) 汉生的神识随着追魂阵法的引导一路东行而去,度极快。 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感到呼呼的风声从她耳边刮过,刮得生疼。 原本已经成为水灵体不怕寒冷的她,却渐渐感受到凉意,从一开始的打冷颤到凉意渐渐地渗入骨头,凉入心扉。 一路上不知向前飞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地方度缓了下来。 那是一辆马车。 追魂阵的气息进入马车后,无声息没入了小巫体内。 小巫打了个喷嚏,用手摸了摸鼻子,继续沉睡,呼吸平稳而均匀。 汉生的神识随着追魂阵的气息进入马车内。 马车很宽敞,她挑了个位置坐下。 看着小巫熟睡的容颜和平静的面容,汉生的心稍安。 至少现在没有性命之忧。 稍稍安下心来的汉生开始打量这座马车。 之前在外面的时候,这辆马车除了比一般马车宽一些,从外表装饰来看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马车内则截然不同。 车内装饰没有镶嵌珠玉宝石那样华丽,却隐隐透着贵重。 车身不知是什么材质十分轻薄,包裹着一层黑色镶金纹路的缎子,四角之处有漆成黑色的铁皮固定,十分坚固。 最重要的是,从小巫的睡姿和摇晃幅度来看,这辆马车颠簸感很小。 看来是大人物的车。 除了小巫,马车里还有一个人,汉生看到这个人的面容以后,陷入沉思。 这是一个男子,身穿白袍。 同样是星目剑眉,而且皮肤白皙,眉宇之间似有惆怅,又带有一丝欣慰。 这个男子总给自己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心脏开始加跳动,不同于见到6沉时候的小鹿乱撞,此时心脏不规则的跳动,如同暴烈不安分的猛虎,想要跳出来咆哮一番却又被一个冷冰冰的铁笼子死死束缚。 仿佛是一种掩埋极深的愤怒与不甘。 白袍男子的气质给汉生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此人她又从未见过。 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既强烈又压抑,怪异得很。 汉生不自觉将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那块十字疤痕,冰凉的触感清晰传到她的手指尖。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感,汉生开始猜想想要前往的目的地。 马车走得又快又急,能达到这个度的,并不像是普通的山路,而是官道。 一路前驱,此时的地界已经过了雁荡关,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方向正是洛城! 汉生正在不解为何是洛城时,白袍男子忽然睁眼,目光如剑直直朝着汉生的方向刺来。 她吓了一跳,以为白袍男子看穿了她所在的地方,背部僵硬地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小手暗暗攥紧成拳。 结果白袍男子再没有其他反应,只是略带疑惑地将视线转到了其他地方。 汉生舒了一口气,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脯。 白袍男子正是抓令狐容回宫后秘密赶到金城的南宫秋水。 “山河社稷图”上刚刚出现那个洞以后,他并未在意,以为不过是一个小火花,很快就能自行熄灭。 曾经在北戎的版图上,也曾出现过一次小小的破洞,但是不到半年就自行恢复如初。 直到金城的那个小洞没有减小,而是多了一层金边渐有扩大之势后,他才在意起来。 安稳了八百年的“太乙大阵”竟被人破解,他惊讶之余,亲自前往雁荡关旁边的树林,布下迷魂大阵拦截秦阳军的步伐。 迷魂阵破,雁荡关失,章恬遇刺,晋帝病重,贵妃出逃。 接踵而至的种种变数,正如星象所显示的那般。 若是药引现世,八百年前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新局面,又将被再次打破! 南宫秋水看着身旁被自己抓来的小巫熟睡样子,神色复杂。 刚才一个颠簸的瞬间,马车外传进来的一股风使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属于那个人的气息。 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整整八百年。 若是那个人还在,或许现在的世道就是另外一番模样。 若她还在...... 尽管过去了如此之久,南宫秋水想到她死前最后那个决绝的眼神,依然会心中一凛。 她绝不可能还活着! 收回混乱思绪的南宫秋水将视线重新投在小巫身上。 南宫秋水对着熟睡的小巫说道:“从前你没有怪我,现在依然不会怪我,是不是?” 随后似是自嘲一般苦笑道:“那座大阵是她一生的心血,我一生与她为敌,最后守护那座大阵八百年的却是我南宫秋水,是不是很讽刺?” 汉生原本准备直接让神识返回,听到自称南宫秋水的白袍男子自言自语,便又留下来。 南宫秋水,正是她推测杀死章恬的凶手。 不过他现在说的内容似乎与先秦王朝的阵法有关,莫不是太乙大阵? 汉生一面想一面听,试图从他的话中分析出他带走小巫的原因。 --------------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天色已经全黑,气温随着太阳落山骤降,冷风不住地四处乱窜,带起一阵阵寒意。 早已做好的饭菜还在锅里焖着保温。 独自饿得咕咕叫的月季有些担忧地看着汉生房间仍然紧闭的大门。 毫无反应,毫无声息。 以往汉生闭门在屋内用羊皮卷画阵法图时,虽然一关门也是一两个时辰,但总会有响动。 譬如笔掉在地上,譬如凳子被踢了一脚,譬如有时候出奇怪的嘀咕声...... 从未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候。 又一阵寒风刮起,吹得庭院中烧秃的树木枝桠出沙哑的声音。 月季叹了口气,拢了拢衣袖缩着小身子回到她自己的房间继续等。 再过半个时辰还不出来,她就去敲门。 不止汉生所住的庭院很静,附近也很静。 一百个潜在金城府邸内的杀手趁着夜色悄然出动。 这一次他们靠近的并不是6沉的庭院,而是汉生的院子! 他们渐渐靠近的同时,一股迷迭香的味道先一步传入了汉生庭院中。 潜伏在屋顶的金成武鼻子一动,眯了眯眼。 他扫了一眼四周,果断按下手中的信号箭。 一道火光随着一箭冲天,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光彩。 元左来到6沉书房,对着6沉耳语了几句。 6沉立刻起身,与元左交换了一下视线点点头,元左抱拳而去。 果然秦阳军中还有刺客潜伏。 6沉自从遇刺后,在他自己的庭院以及汉生的庭院周围,都派了人格外留意。 一旦遇事,信号示警。 专门有一批人负责保护自己和汉生。 这一批人,还是6沉的母亲为他留下的。 “该收网了。”6沉道。 第七十五章 千钧一发(再加) 6沉带着五百暗卫密密麻麻前往汉生的庭院。 金城武身躯紧紧贴伏在屋顶,在夜色中与屋顶融为一体无法分辨。 “咔嚓”一声,庭院的门开了一条缝。 并没有人进来,也毫无声息。 仿佛门不是被人刻意推开,而是被风给刮开了一般。 信号箭在空中带出的一道亮光,元左看见了,那无声潜来的一百名刺客自然也看见了。 他们不会因此放弃任务,只会更为小心。 终于,前门后门分为两队,一队四十人共八十人试探地先进了庭院。 进了汉生庭院的瞬间,庭院四周火光四起。 6沉的五百人马已经重重包围。 那八十人在庭院中心围成两个包围圈,谨慎看着四周密密麻麻涌入的秦阳兵士。 果然一次事败以后,再次行刺比第一次难度更大。 进入庭院的近百人,而从庭院外的火把估计,院外起码团团围着三百人。 庭院内的八十人面色凝重,这是一场硬仗。 他们要做的就是与院中的秦阳兵士缠斗在一起,拖延一阵子时间。 因为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汉生,而是为了引出6沉。 杀招在后面。 因为6沉极为在乎这个小姑娘,只要潜在庭院四角的四位顶级刺客进入汉生房间,并将6沉引来,计划便成功了一大半。 果不其然,6沉在重重兵士包围下现身。 “你们究竟是何人?”6沉冷冷问道。 夜色中哪怕点着火把,也只能见到来人的一身黑衣。 没有人回答,庭院内所有的黑衣人都举起手中的刀。 既然如此,不必废话。 秦阳兵士拉开手中的弓箭对准围困在中间的八十个人。 在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下,结果已经可以预料。 刀兵声与弓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四起,黑衣人与秦阳兵士在原本就不大的院子里打成一团。 屋顶上方,蓦然出现八个人,同样与金成武对峙起来。 只有极少数人看见,庭院的四角,四道飞快的身影迅掠向汉生的房间。 汉生屋内。 烛台上的一截蜡烛静静燃着,即将到达熄灭的边缘,火光摇摇晃晃,照得屋内的光线明暗不定。 早在在门外响起刀兵声时,神屋就已经察觉,化为一道蓝雾形成的半球形保护屏障,罩住汉生的肉身与追魂阵法。 四个黑衣人已经以极快的度进入房间,直奔汉生所在之处。 看到汉生斜靠在床边的地上似昏睡状,又看了一眼有规律摆在地上的竹片,有些讶然。 他们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悄然等待着,如同蛰伏黑暗中等待猎物的捕食者。 果然两个人紧随着推门而入,正是6沉和元左! 听到二人进门脚步的瞬间,一个黑衣人举起手作势将刀砍向汉生,另外二人则直接与元左打了起来。 6沉见到地上的汉生,一个飞身掠到汉生身旁,佩剑一扫挡住了黑衣人的用力一砍,手握剑鞘中端向外一划,如同推手一般将剑引着黑衣人的刀势向左边方向而去。 黑衣人被6沉简简单单的一划卸了一半的势,心中警钟敲响。 6沉的武功实力,比自己想象的更强! 就着简单的一招以力卸力,非多年的苦练功夫不可得。 即便如此,黑衣人能够在作为最强的杀手前来行刺,自然也有相称的实力。 他一个极为熟练的侧身收回手中的刀,后退一步双腿微屈重新蓄势。 6沉也已经拔出剑鞘中的剑,锋芒泠然! 如同上回一般,又是一次三个黑衣人与两个人打起来。 房梁上,另一个黑衣人始终蛰伏未动,手中一副机弩时时刻刻瞄准着6沉。 外面的八十人是幌子,眼下与6沉和元左缠斗的三人也是幌子。 只有他手里那副机弩,才是真正的杀招! 元左一个侧身躲过两名黑衣人左右夹击的两刀,一个低头从中间的空隙穿过。 这一低头,将6沉与另一个黑衣人打斗的身影暴露在机弩极为合适的位置。 正是好机会! 他拿起那副机弩,正欲向6沉动时,6沉仿佛事先知晓一般,如利剑一般的目光直刺向第四个黑衣人所在的横梁方位,身法飘忽起来。 6沉知道他在那里! 黑衣人心中冒出这样的奇怪念头。 奇怪念头一闪而过,6沉左右飘忽不定的步法,让黑衣人的机弩彻底失去的准星。 6沉这步法实在有些...眼熟! 像极了先秦王朝东珠郡文家独有的轻功。 只是东珠郡文家自从八百年前国破以来,便如同人间蒸了一般销声匿迹,不论江湖还是庙堂,都鲜有踪迹。 这轻功会的人极少,就连黑衣人自己也是刺杀过一位文家后人才得知,6沉怎么会用? 黑衣人短暂的疑惑过后,开始分析局势。 而从外面逐渐响起越来越近的刀兵相交声来判断,时间已经不多。 黑衣人视线一转,看着半靠在床边坐在地上熟睡的汉生,眯了眯眼。 既然瞄准不了6沉,那就对准6沉在乎的那个小姑娘! 黑衣人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住汉生,毫不犹豫扣下机弩,连三箭如同闪电一般,向汉生小腹,心脏,喉咙三处凌厉而去! 6沉自然注意到了这三箭,眉头紧紧皱起,挥起手中的剑左右两下,挡住了前两箭。 急的弩箭与6沉手中的剑相碰,“叮叮”两声,几乎溅出火花来! 6沉也因这两箭的力道震得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黑衣人虎口震出一道重重的白痕,6沉的剑亦是被可怕的力道弯出一个极诡异的弧度!! 的第三箭,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汉生的喉咙! 这一箭挡不掉了! 6沉毫不犹豫一脚踢飞刀法更猛向他劈来的黑衣人,直接飞扑护在汉生的身前。 神屋的蓝雾形成半球形屏障虽然其他人看不见,但也一直存在。 此时6沉竟然毫无阻滞穿过屏障,直接抱住汉生,将她的头抱在自己怀里。 随后“噗嗤”一声,是箭矢穿透衣服刺入肉的声音。 力道惊人的一箭,穿透了6沉厚厚的衣服,几乎穿透整个背部。 6沉无力地侧倒,正好压在竹片摆就的阵法上。 追魂阵瞬间被破。 第七十六章 画龙点睛 马车内。 南宫秋水的左手探上小巫的额头,修长的手指划过小巫额角的。 “不管你是真的失忆还是装的失忆,都不重要了,你很快会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南宫秋水右手一抬,一只紫毫毛笔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毛笔笔尖带着红色痕迹,像是蘸了朱砂。 “你去和令狐容作伴吧,你一定不知道那是先秦大帝师令狐无疆的后人,原本我以为早在八百年前他就全家死绝,直到前几日我才晓得,那女人居然拼死保他存下来一支香火。你们在一起,想必不会寂寞。” 说罢此话的南宫秋水拿着紫毫毛笔的手渐渐靠近小巫的额头,笔尖对着额头中央。 汉生听着南宫秋水的话紧张起来,伸手去挡,却因是神识的缘故根本没有作用。 笔尖在小巫额头一点,留下一个美人痣一般的赤红小点。 小巫原本安稳的睡颜生变化,眉头皱起,表情变得有些不安。整个身子也开始不自觉扭动起来。 南宫秋水的动作并没有停歇,那只紫毫毛笔同时在空中挥舞,像是在作画一般。 他到底要对小巫做了什么?! 汉生有些激动,想看清南宫秋水在空中画的痕迹,却瞬间感到神识被一道力量撕扯了一下。 汉生感觉自己心神一震,整个世界开始旋转起来,视线模糊不清。 随后她凭空消失在一路向东北行的马车中。 这股撕扯她的力量霸道又凶猛,似乎要将汉生的神识撕裂一般。 房间内的汉生猛然睁眼,一股血腥感自肺部传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黑衣人已经欺身靠近,一把明晃晃的刀在摇摇的烛火中格外显眼。 汉生的额头闪过一道金黄色光芒,连带着神屋整个淡蓝色球形屏障光芒大盛,直接将黑衣人的刀挡在前方。 在外人看来这是诡异至极的一幕—— 黑衣人的刀,悬在汉生面前的半空中,再也无法寸进一步! 房梁上的黑衣人更是惊讶,眉头皱得极深,眼神透着思索。 自己的机弩前两箭力道虽大,却远远不及最后一箭。 事不过三,杀人不过三箭。 耗尽全身力气不留余地的第三箭,才是最要命的一箭! 他耗尽全身的体力只能出三箭,而且还是经过阵法加持之后的效果! 如今连续三箭完,他的气息已经有些紊乱。 可是6沉居然没死! 那一箭只是对6沉造成了点皮肉伤,远远没有达到一击致命的地步。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保护这个小姑娘。 黑衣人不解,但也没有为此乱了手脚。 他一边观察汉生与6沉反应的同时一边以极快的度给自己调息恢复体力。 反正箭上淬了毒,6沉送命也就时间早晚的问题。 计划已经成功,接下来他只需逃出重围就够了。 汉生的目光立刻落在身边为她挡了一箭的6沉身上。 6沉的背上一箭不浅,顺着箭头的血槽滋滋向外淌着血。 而且流出来的血并非鲜红,而是暗红! “阿沉!”汉生顾不上自己肺部的如针扎一般的疼痛,嘶哑着声音喊着6沉的名字。 6沉艰难扶着床沿翻身坐下,嘴唇已经变得乌青,他并没有感到被箭射中后的疼痛,反而是一道彻骨的凉,压抑得喘不过气。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很快在眼前化为一片浑浊,身体各处极为沉重尤其是眼皮,沉沉闭眼。 他昏迷之前见到的最后一幕,是潘芷云凭空出现在房间。 潘芷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直接挡在汉生6沉二人身前,只是抬手一握,三个黑衣人手中的刀仿佛有主人召唤一般再不受黑衣人控制,纷纷脱手。 在三个黑衣人既惊且怒的时候,潘芷云反手一挥,黑衣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三把刀齐刷刷刺入他们三人的胸膛! 刀刀毙命! 房间外的战斗也进入尾声。 门外八十个黑衣人以及屋顶的八名黑衣人,除了一名服毒自尽未遂的被秦阳军抓获的,其余人尽皆死去! 没有一人成功逃走。 唯一生还的,只有进入汉生房中潜伏在房梁上使用机弩的黑衣人。 早在6沉昏迷前就已跳窗而出的他,入泥牛入海,逃得无影无踪。 尽管只有短短两刻钟,动静却不小。 张仪大公已经被惊动,正在前往汉生房间的路上。 潘芷云帮着汉生将6沉扶到床上,过程中看到6沉身下压着已经有些散乱的竹片。 追魂阵的布阵已经6沉打破,除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看不清具体摆放位置。 饶是如此,仍然看得潘芷云眼睛一跳。 汉生一边帮6沉擦着额头渗出的汗,一边冷冷问着旁边的潘芷云:“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潘芷云眨眨眼道:“我是来...救6将军的。” 尽管潘芷云出场方式十分吊诡,但是自从见识到迷魂大阵以后的种种奇异遭遇,已经让她见怪不怪。 瞬间移动,无非又是某个阵法吧。 “看不出来你的武功这么高。”汉生看也不看潘芷云一眼,自然也没有看到潘芷云打量她时满脸放光的神色。 元左带着军医来到汉生房中,军医开始为6沉检查伤势。 几个秦阳兵士军在元左的指挥下开始拖走房中三个黑衣人的尸体,并将打斗弄乱的房间收拾一番。 军医将背后的伤口处衣物除去,利落将箭拔出作了止血处理。 汉生看着眼前陷入昏迷嘴唇乌青得有些紫的6沉心急如焚。 “其实我可以帮你....” 潘芷云正欲开口多说些什么,便听到张仪走到汉生房间门前的脚步声。 潘芷云一个飞身,藏到了之前那个刺客黑衣人蹲的房梁上,对汉生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张仪在元左陪同下进屋,将目光投向床上昏迷不醒嘴唇紫的6沉,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元左在一旁将汉生遇刺的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张仪思索了片刻,道:“先替元良处理伤口,此事给某好好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刺客一共多少人,有没有活口?” “回主公,此次一共百人,有一名生擒,一名逃走,其余九十八人皆已丧命!” “活着的那个,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要让他吐出话来!” 元左应诺而去。 张仪又问军医:“6将军伤势如何?” 军医一脸忐忑回道:“血已经止住,只是这箭有毒,在下只为将军用了军中最常见的解毒剂,眼下还不知药效如何。” 第七十七章 治疗代价(加更) 汉生听了军医这话,手骤然攥得紧紧的,脸色有些白。 张仪听了这话,亦带了淡淡怒意:“也就是说,有可能治不好了?治不好病,要你这军医何用!” 军医吓得面如土色,颤颤巍巍跪倒在地道:“主公息怒!在下…在下竭尽全力医治便是,只是6将军脉象奇特如悬丝一线,与其他普通的蛇蝎虫毒不同,体内有寒气又不像是寒症无法确诊。能否痊愈在下实在难以断言呐!” 军医说完一个劲地伏在地上磕头。 张仪表情变得严肃,“军中最贵重稀少的药材任你取用,若需要军中暂无的药材某也会亲自派人去买,你先尽力诊治便是!” 连连点头称是后的军医抖抖索索站起身,一路小跑地开好方子去抓药,一刻也不敢多留。 张仪看到旁边视线始终不离开6沉的汉生一脸惨白的表情,安慰了几句。 “姑娘莫太过担心,某会尽一切办法治好元良。” 汉生点点头,对张仪屈膝一礼道了谢。 张仪又问了汉生几句当时的情况,和元左一起临出房门之前,也饶有兴趣地看了地上散乱的竹片一眼。 张仪与元左前脚出门,潘芷云立马就从房梁上跳下来。 屋内只剩下6沉,汉生与潘芷云三人。 汉生的神色不似刚才一般全神贯注盯着6沉,而是定定望着潘芷云,只是脸色仍旧苍白。 “你这次来得及时,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处于什么目的,也不管你是通过什么方法来到这里,我就问你一句,有没有办法救他?” 潘芷云眼睛微微睁大,似乎被汉生这番话惊讶到。 “小妹妹聪明地乎我意料,真是让人惊喜,不过我还是好奇,你如何会觉得我能救他?” 汉生斜着脑袋看了潘芷云一眼,分析道:“那三个被你一刀杀掉的黑衣人,见到你的时候表情很惊讶。那些人的武功不低,以你那一刀的度还不至于让他们毫无招架地去死。所以我断定你们认识,他们所用的毒,或许你也知道来历和解毒之法。” 潘芷云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我之前与他们的确有过一段恩怨。这毒,我也的确有所耳闻。” “你深藏不露费尽心思来这里,想必是有所图。” 汉生反而冷静下来,6沉的毒能解的话性命无碍,潘芷云此时无非是谈条件。 “告诉我,他身上的毒怎么解。”汉生问。 “此事说难不难,只是我告诉你,你要怎样答谢我?” 潘芷云眼神玩味起来,目光在汉生小小的身躯上扫来扫去。 这个叫汉生的小姑娘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想要什么?”汉生问。 “我要你。”潘芷云没有绕弯子,简单直接道。 “要我救他,你就得跟我走。” …… 汉生眉心微动,明显有些犹豫。 “答应我,我就救他。”潘芷云又一次开口,淳淳善诱中透着一丝诱拐。 汉生不做声,只是将头撇过去看着6沉,6沉苍白的脸庞又一次爬满细小的汗珠,汉生拿着手帕轻轻替他拭去,动作极为轻柔。 “你还有两天时间考虑。这毒三日之内若不解,6将军便会丧命。什么时候想好了,吹响这个哨子,我便来找你。” 潘芷云一边轻声道,一边给汉生手里塞了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象牙白哨子之后,捏着手里的六枚六角石子,又一次凭空消失。 汉生静静守在床边,看了6沉一夜了无睡意,眼睛布满了一道道血丝。 第二日一早,6沉被秦阳军士小心抬到了他的房间养伤,汉生也随着去照顾。 军医亲自煎好的药一日三次的喝,缠在身上的绷带一日两次的换。 守了6沉一整日下来,尽管军医给的都是上好疗伤药材,6沉的伤势依然不见好转。 原本乌青略微紫的嘴唇已经变成了深紫。 原本温暖的身躯现在冰凉一片,尤其是手臂,汉生早晨替他换绷带包扎时,摸到6沉的左臂冰凉如铁。 张仪又来看过一次,与其他几位副将一起,找军师问了几句治疗情况便离开。 孟神机前来看到6沉的伤势,拍了拍汉生的肩膀,以示安慰。 原本汉生以为6沉受伤,张雪英也会跟着前来看望,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而是继续专注于练习鞭法。 赵芳没有出现,哪怕是象征性的慰问也没有。 那名自杀未遂被秦阳兵士抓获的黑衣人受了刑,被打得血肉模糊,依然没有开口一次过一言… …… 替6沉换好最后一次药后,汉生吹响了象牙白的哨子。 半刻钟功夫,潘芷云手里握着六颗六角形的磷石,凭空出现在6沉房中。 “现在是第二天,你还有一天时间考虑,还是说你现在就决定了?”潘芷云问汉生。 汉生没有说话,重重点了点头,决定了。 “方法很简单,这个药方给你,你按照这个方子的剂量把药材取来,等取来了以后再加入药引。” 潘芷云一边说,一边递给汉生一封帛信,信上记载着一个药方。 汉生从潘芷云手中接过记载着药方的帛信,帛信质地上佳比普通的帛信手感更好也更轻柔。这种帛信造价不菲,让汉生暗自咋舌潘芷云的富贵程度。 虽然汉生不懂医术不会开方子,但是看到帛信上提及的药材成分都是些消毒补血的,药材种类也很常见,除了千年人参之外其他的都容易取到,想来药方是靠谱的。 只是药方唯独在“药引”一处留了白。 “千年人参名贵,我不一定容易弄到,还有这方子里的药引是什么?”汉生问。 “千年人参我有,等你找齐其他药材我直接给你便是。药引嘛…等你拿到全部其他的药材再说。” 潘芷云道。 汉生撇撇嘴,还是按照潘芷云的话不打折扣地去做,找给6沉开药的军医要了剩下的几方药材,又将潘芷云递给她二两左右的千年人参煮在一起。。 潘芷云看着汉生按要求将取到的药材煮好后,十分满意笑着说道:“现在,在已经煮好的药材里加上你的血,这药就做好了。” 汉生一惊,同时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一震。 第七十八章 以血为饲 神屋的声音顿时在汉生脑海中响起:“他要找的人是小巫!” 汉生也明白过来,以血为药引,汉生自认为自己的血还没有那么金贵。 唯一值得世人疯狂追求的,是小巫的血。 之前对潘芷云突然造访的疑惑不解之处瞬间清晰。 汉生的眼睛微不可查地一跳,一副为难的样子对潘芷云说:“我自小怕流血,失血哪怕只一滴便会昏昏欲睡。” “所以还请你先回避,我自己会把血加进去。” 潘芷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心里也更确定自己先前的判断。 自己要找的人果然是她。 自己辛辛苦苦找了多年的药引,沈常浸和晋帝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这里。 反正汉生已经答应了跟自己走,不急于一时。 潘芷云去了隔壁书房回避,等待汉生取血。 汉生心中对神屋道:“接下来我怎么办?” 神屋道,“把小巫留下的白瓷瓶里的血全部用掉,我会施阵助你吸收。” 汉生疑惑。 “小巫的血会和你的血暂时相融,你的血一定时间内会带有药效,短期不会被识破。” “先将瓷瓶打开,将血滴到掌心。”神屋一步步教着汉生。 汉生小拇指上的微缩版龟甲戒指闪过一道红光,随即光芒大盛。 蓝雾自龟甲的八个方向而出,以汉生为中心,在空中画出一个八卦阵的形状将她重重包围。 汉生依言打开小白瓷瓶,将瓷瓶小心翼翼倾斜倒在手心。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 很快小白瓷瓶底朝天全部倒空。 足足二十滴! 汉生看着掌中的血滴不由得鼻子酸。 她见过小巫曾经在手指上刺一滴血以后疲惫的样子,想象到小巫一次次拿针刺伤自己的手指,一次次疲惫地倒在床上,她的心就开始疼。 小巫为了给自己留下这个小白瓷瓶,很疼很累吧。 手掌中凝聚着小巫的血比一般的血更为粘稠,不过任何想要向外逸散的气息与味道,都被神屋丝毫不漏的隔绝开来。 “你屏气凝神,我要启动阵法为你护法了。” 神屋说完以后,缠绕在汉生四周形成八卦阵形状的蓝雾更加浓稠。 手掌心的血渐渐绽放灿烂的金色光芒,金色的耀眼光芒亮到极致变为无色。 而汉生的脸色却苍白起来,小小的身躯开始不自觉地抖。 冷,极冷。 如同千万米深暗无天日的海下,被水压得无法喘气,冰凉透骨中弥散着绝望。 这和小巫的血第一次吸收的时候感觉截然不同。 第一次小巫将指尖的血点在汉生眉间时,虽然也感到一股凉意,但是那凉意很快就变得柔和,窜进自己体内的那股气息,也平顺很多。 这一次,气息却充斥着霸道。 汉生能够感觉到,吸收入她体内的血与自己身上的血融合过程并不顺利。 张力十足,似乎整个血管要被冻得冰封起来,血液在血管内凝成一道道冰柱,刺得生疼。 汉生咬紧牙关,牙齿在嘴里格格打颤。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她的脸色由苍白变成雪白,透着生人不可靠近的冰冷气息,如同冰雪雕砌一般。 蓝雾形成的八卦阵环绕着汉生的小身躯以极快的度运转着,快到看不清轮廓,如同一个漩涡一般。 这种感觉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二十滴血终于全部吸收完成,汉生直直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最后一滴血彻底吸收入汉生的身体时,神屋自龟甲戒指散出的蓝雾形成的八卦阵法瞬间消失无踪。 神屋也累得说不出话,消耗极大。 为了维持汉生身体强行吸收二十滴血,他在防止小巫血液气息外溢的同时,也得护住汉生的心脉与重要经脉。 这个护法之阵同样也属于物阵,自然也会付出代价。 只是这个代价,神屋一辈子也不打算告诉汉生。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 汉生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活动了一下缓和许多但是仍显僵硬的四肢。 她将火炉上一直温着的药罐子打开,药香袅袅随着热气向上腾空形成白色的蒸气。 汉生拿出6沉之前送给她防身的匕,在小拇指上小小地划了一道口子。 一滴血顺着小拇指尖滴入药罐中。 气息四散。 神屋没有再阻拦,或者说他也无力再阻拦。 在普通人眼里这并不是什么扑鼻的香味,但是对气味极为敏感的潘芷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她闭上眼,闻着那股她一直无法抗拒的气息,如痴如醉。 随后,她来到6沉的卧房,看到汉生强撑着一脸疲惫一口口给6沉喂了大半碗药,其状昏昏欲睡。 6沉骇人的深紫唇色已经变淡了些,脸上多了一抹如同醉酒一般异样酡红,身体却在打着冷颤。 潘芷云道,“三日为期。这三天按照同样的方子给6沉喂药。三日之后他便可醒来。不过那时,你就要跟我走了。” 说罢,潘芷云一捏手中的六个六角磷石,凭空消失。 汉生给6沉喂完药以后,看着脸色转好的他,心情却平静了很多。 她不后悔答应潘芷云的条件。 “阿沉,虽然最开始是我无意中救你一命,但后来进了秦阳军以后,一直都是你为我付出。在我的老家啊,恋爱自由,两个人是平等的,所以对感情的付出也要公平,你说对不对?” 汉生对着昏迷不醒的6沉说道,神色很温柔,表情很认真。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不能只借不还,总得还你点什么吧,你说是不?”汉生又笑道。 就像她愿意学习追魂阵法寻找小巫那样,为6沉做这些小事她从来都不后悔。 ...... “春季里山顶的桃花,冬季里雪中的腊梅,都是极好的风景。我来这边的时候都没有看过,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看的,有点可惜,但也不可惜。” ...... “师父刚刚上晋史课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你了,可怕可怕了,那时候觉得你是杀人大魔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路见不爽一言不合就砍人头的刀疤脸壮汉......” 汉生说着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向来寡言的她难得絮絮叨叨一回。 小女孩的心思啊,四目相对难开口,听不见时说不够。 第七十九章 离别前话 一副画像。 半米见方的半个金锁阵图破布。 不知不觉又一次日落西山。 汉生看着紧闭双眼的6沉,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宝贵,如此不够用。 她替6沉掖了掖被子,用书轻轻触了触6沉如二月刀裁的鬓角,转身回房。 随后便是一刻不停地拿出羊皮卷不知疲倦地奋笔疾书。 她要给6沉留下点什么。 《太乙画箴》的军械篇,人阵篇,物阵篇,地形篇,统筹篇,纵横篇,捭阖篇。 她笔走龙蛇,心中毫无杂念,一心一意只想着写完这些。 她要把她知道的能帮上忙的一切,都留给6沉。 ...... 翌日寅时三刻,月季打了个哈欠起了床。 这几日她一直担心着小姐的情况与小巫的下落,6将军又受了伤,一连几天她同样也未睡好。 她正端着一盆热水打算进入汉生房中伺候她洗漱时,却惊讶地现房门虚掩。 月季推门而入,见汉生已经起床,仍然在桌上奋笔疾书。暗自奇怪爱睡懒觉的自家小姐居然这么勤奋起了个大早。 她将铜盆放在架子上,对汉生说,“小姐,该洗漱了。” 这时月季才注意到房中烛台上的一只残烛还燃着,摇摇欲灭。这是第三只蜡烛。 难道说小姐一夜未睡? 月季连忙看了一眼汉生。汉生眼中布满了血丝,手里的笔却一丝一毫不肯停下。 月季不由有些心疼,看着汉生书写的内容。 虽然小姐一直教她认字,她也一直很认真的学,但认识的字还是有限,隐隐约约看到几个“非攻”,“云梯”“城头炮”“连弩”之类的字眼。 汉生看了一眼月季略带心疼与埋怨的眼神,不由赧然道:“竟是早上了?我马上洗漱。” 说完直接搁下笔冲向洗漱架子,用热水烫了烫自己的一晚上冰凉僵硬的手,生怕小月季开始劝她早睡。 月季这孩子心眼实,若是自己今晚再像这样熬夜,估计就要搬个小板凳守在自己房间口死活不肯走了。 小姐,注意身体...... 月季看到汉生颠颠儿跑去洗漱的样子,有些心疼。 最终月季还是如汉生所愿,什么都没说。 早饭用罢,汉生直接来到6沉养伤的卧房,为他更换伤口上的绷带。 虽然6沉依然昏睡在床不醒,但是脸色一日日变好,原本一直不肯结痂的伤口,如今已经有结痂的趋势。 这让汉生极为欣慰。 她再次用6沉送的匕将自己另外一根手指划破,煮完早上的一锅药后,直接用小巫曾经装血的小白瓷瓶装了数滴血液备用。 说来这个小白瓷瓶还很奇特,能保持血液入内而不凝结。 更换伤口的绷带,煎药之后喂6沉服药,一切完成以后汉生马不停蹄回到自己的房间。 昨夜用了整整二十张羊皮卷,《太乙画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她不敢浪费时间,继续伏案挥笔如有神。 默写,煮药换药,汉生的生活变得忙碌单调,两点一线。 人往往在越忙的时候,越嫌时间不够用。 三天很快就到了,看到6沉的唇色彻底恢复成健康的红色,汉生心里舒了一口气。 《太乙画箴》全篇已经写完,加上手里这张空白的,正好用光所有的羊皮卷,不多不少。 汉生揉了揉这两日过度使用而微酸的双手,咬起了笔头。 临走之前给6沉写封信? 汉生不似之前的下笔如飞,开始缩手缩脚起来。 已经在羊皮卷开头处落下好几滴墨团子以后,汉生终于开始写了一段半文半白的话: “阿沉,见信如唔。我心念小巫安危,与潘芷云一同去寻其下落,君莫担心。” 最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我不在的日子里,愿君日安,夜安,长安。” 潘芷云毫无征兆出现在汉生的房间内,一来便看到汉生提笔写下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交代后事似的。要你跟我走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不必这么视死如归。” 专心致志的汉生被吓一跳,连忙用手遮住自己写的羊皮卷,怒声指责道,“你怎么随意偷看!” 潘芷云毫无愧色,“本公子何时做过那鸡鸣狗盗之事?我可是光明正大地看。” 汉生满怀的伤感被不之客潘芷云的一番话破坏得七七八八。 潘芷云见汉生气得小脸微红,换了副笑脸道:“你也别太伤心,你现在是本公子的人了,以后本公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看遍世间最美好繁华的景致如何?来来来别一幅如丧考妣的表情嘛,给本公子笑一个?喂喂你拿凳子做什么?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砸坏了凳子或者砸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反正你也砸不中我。” 说着一个灵巧的转身,躲过了汉生暴怒一击。 汉生气喘吁吁放下凳子,瞪着眼前笑得如沐春风的潘芷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潘芷云笑嘻嘻道:“你都是本公子的人了,本公子随意一点不行吗?” 汉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调戏,简直没脸见人。 月季听到汉生房中有响动,好奇之下走了进来。 “如今6沉的毒已解,给你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出。” 听到月季脚步声的潘芷云又是利落地一跃蹲上房梁,在汉生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话。 汉生收好桌上的羊皮卷,对月季说:“小月季,我要出门一段时间,6将军醒后,你帮我把这个和箱子里的羊皮卷都交给他。记住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定只能交给他。” 月季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小姐要离开这里了吗? 她正欲开口却被汉生打断。 “别担心,我知道小巫在哪里,这回是去把他带回来,很快就会回来。”汉生安慰地握了握月季的手。 月季眼圈微红道:“如今战乱,外头不安全,小姐别去了。” 汉生摇摇头。 小月季的眼泪已经挂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汉生笑着揉了揉月季的头,道:“放心,我会好好保重,我还要回来教我的小月季认字呢,到时小月季可以亲自写情诗送给小巫。” 月季破涕为笑,有些脸红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第八十章 匆匆一别 随后汉生道:“我饿了,有东西吃吗?” 月季连连点头,直奔去小厨房做吃的,下定决心做一顿最好吃的饭菜给汉生送别。 潘芷云跳下房梁,“你这小侍女挺有意思。” 汉生径直走到床边,从床下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少废话,走了。” 潘芷云有些惊讶地看了汉生一眼,问道:“不让你忠肝义胆的小侍女送别,不去再看你家6沉一眼?” 汉生道:“送别徒增伤感,还是算了。6沉我也不去看了,再看一眼就不想走了。” “好吧,依你。”潘芷云左手前来拉住汉生的手,另一只手握紧手中的六颗六角磷石,二人凭空消失。 ...... 过了一刻钟,远远传来月季的声音:“小姐,吃饭了!” 月季喊了两声没听见回音,进屋一看,房间已经空无一人,整个屋子到整个院子都是静悄悄的。 天边连乌云都不曾有一片,云淡风轻。 小月季又一次红了眼眶,这一次可谁都哄不好了。 ...... 下午,6沉仿佛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中醒来。 醒来时,现自己受的箭伤已经结痂,看势头十日之内便能痊愈,不由奇怪。 原本他以为,伤势虽不重,但这南海毒珊瑚中提炼的毒素,少说得修养一个月。 “元左。”6沉喊了一声。 元左应声而入。 “把我这几天昏迷时的事情告诉我。” 元左一五一十,将汉生从潘芷云那里要到一个药方将他治好的事情告诉了6沉。 “潘公子的药方真有效,少将军果真三天便醒来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的计划就...” 元左自内心地惊叹潘芷云药方的效果,又为计划的变动而略有遗憾。 “最后那个持机弩的黑衣人,不是文家的人。”6沉道。 原本想借着这次受伤的机会,将赵芳背后的那个人逼出来,6沉早已知晓这次行刺的最大杀招,就是威力巨大的机弩出的三箭。 按照原定的计划,6沉会最后“装作”不慎被弩箭射中,中毒卧病在床将养一月。 当然了,中箭的部位自然不会是要害。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箭最后竟会射向汉生! 若被弩箭射中的是毫不设防的汉生... 那时6沉想都没敢多想,直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汉生挡掉此箭。 若是此箭正常威力,他早就被弩箭穿胸而过当场气绝身亡,没想到真正被弩箭射伤时,弩箭威力被卸去了足足六成,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南海珊瑚的毒,6沉早有解药,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自己未来得及自救时就晕倒了。 元左继续道:“您受伤后,主公和其他的部下都来探过病。唯独赵芳不仅没有前来,还使劲劝说主公让他暂代您的元帅之位,不过主公并未回应。其余时候,都是汉生姑娘在照顾您的伤势。” “另外文家的谍子已经离开,至于潘公子那边...” “前几日我已收到青玉院传回来的消息,大德祥与巨墨门关系匪浅,潘芷云亦与来刺杀我的那剩余几个黑衣人有段恩怨,暂时不用担心。” 6沉缓缓从床上坐起,活动了一下未受伤的半边身子。 不知为何,他这一觉醒来感觉精神格外好。 “将计就计,虽然这次痊愈之快出乎意料,也未尝没有办法,至于赵芳,且让他再得意几天吧。” 6沉冷静道,随后想起了救下自己的汉生,心中一暖,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元左点头称是。 “我出去一下。”6沉说完直接起身,披了件外袍直奔汉生的庭院而去。 元左看着6沉轻快的身影,眼眸中是深深的担忧。 若非这次运气好解毒成功,若非这次弩箭的威力大减,少将军飞身替汉生姑娘挡下那一箭,很可能就会丧命! 这位汉生姑娘,已经成为少将军的软肋。 这对整个计划极为不利。 或许该想想办法了。 6沉一路大步流星走到汉生的庭院,满心的喜悦却在现进门后的死寂中化为疑惑。 院子里静得只剩风声。 月季眼圈红红坐在汉生房间门口,托着小脸不说话。 6沉连忙问月季生什么事。 月季站起身来擦了擦眼角,带着6沉进了汉生房间,将汉生写的信和一箱羊皮卷交给他。 “阿沉,见信如唔......” ...... “我不在的日子里,愿君日安,夜安,长安。” 看完信后的6沉默然无语,心里沉甸甸的。 他走到那一箱羊皮卷前,轻轻用手抚了抚上面“太乙画箴”四个大字,神色无比温柔。 “我等你回来。”他轻声道。 ---------------- “潘芷云,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汉生与潘芷云已经穿过了两个山头,前路依然望不到边。 算起来二人走了足足三个时辰,即将日落西山。 奇怪的是汉生没有丝毫疲态,潘芷云更不必说,精神抖擞地似乎精力用不完。 “去洛城,本公子不是说了吗,要带去你吃香的喝辣的。可惜望京太远一时半会到不了,不能品尝那闻名天下的龙泉仙酿和四十八席,咱们先去近点的洛城打打牙祭,本公子带你去尝尝洛城最有名的牡丹酿和八仙桌。” 说起吃喝来,潘芷云一脸在行如数家珍,表情还极为陶醉,似乎美酒佳肴已经摆在了眼前。 看着眼前摇头晃脑的潘芷云和自己背囊里的三块干巴巴的饼,汉生无语。 一路走来,潘芷云都是叉着手臂,每走一步脚都翘得老高,整个身子摇摇摆摆,姿势十分嚣张。 原本汉生以为自己在现代时女汉子似的走路仪态已经够豪放了,如今与潘芷云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你既然能带我从金城瞬间来到雁荡关,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洛城,还要靠双脚走路?” 汉生没好气地问道。 “这一路风景,走着看才有意思嘛。顺便让世人欣赏一下本公子的高贵仪态。” 潘芷云得意洋洋,走路的脚翘得更高。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本公子很是风姿出众?”潘芷云问汉生。 汉生撇撇嘴丝毫不给面子,直言道,“若是在我的老家,你这样在街上走路第二天就会被人打死。” 潘芷云翻了个白眼,哼,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本公子不和你计较。 二人一路东行,夕阳将背影拉长。 第八十一章 洛水河畔 远方鸡鸣声虽已响起,冬季的林中隐隐绰绰仍然透着阴森。 结了霜的地面硬邦邦的,一步踩下去嘎吱作响。 “喂,到底还要走多久才到啊?” 汉生揉了揉自己微微酸的腿,越不满地瞪了一眼前方精神依旧抖擞的潘芷云。 “都说了要喊我公子,咱们都同床共枕了,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呢。” 潘芷云没有回头,而是直直看向前方。 天色将大白,森林中也终于不再阴森森的,道路明朗了起来。 听见前方隐隐传来的水声,潘芷云脸上终于出现笑意,开口道,“前方三里就是洛水。洛水都到了,洛城还会远吗?所以说呀汉生妹妹不要着急,所谓路在脚下,走着走着就到了。” 汉生白了一眼,没有搭腔,因为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 昨晚...... 二人自然是露宿树林中,这还是汉生第一次在野外过夜。 二人点了个火堆,在大树墩子底下凑合一晚。 潘芷云嬉皮笑脸想要和汉生挤在一处,被汉生一脚踹开。 在汉生义正言辞拒绝和潘芷云睡在一起后,她目瞪口呆地看到潘芷云变戏法似的从她的小包裹里掏出了无论如何也装不下的棉被和枕头。 “本公子注意养生,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舒服才能保证睡眠质量。本来想邀请小妹妹一起,不过既然你这么坚持就算了,我先睡了。” 说完潘芷云在地上铺好棉被,自顾自睡去。 气得旁边背靠着大树墩子的牙痒痒。 第一次靠着粗糙的大树墩子睡自然不习惯,这一觉睡得汉生脖子僵硬,腰酸腿疼,迷迷糊糊到了深夜才睡着。 更可气的是,鸡鸣时分汉生将将睁开眼时,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与潘芷云头对头枕在一个枕头上。 想到这里,汉生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听到“洛水”二字,汉生心头一动。 悄悄在心里问神屋:“龟壳子,我记得《博物志》里面写过你没失去肉身之前是洛水的神龟,现在快到你家了,是不是有点小激动?” 神屋:“......” 感觉汉生和潘芷云才混了两天,整个人的风格仿佛在朝着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越偏越远。 不过神屋的确有异样之感,而且越靠近洛水,神识中的感应越强。 阔别千年的老友,或许要重逢了。 好奇之下,汉生很快就走过这三里路。 她走到浩浩汤汤的洛水河畔,思绪与头一道随着河风扬起来,她不由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这河,和汉生第一次见到老妪时所见到的那条河,四周的情形真像。 也是走出一片森林后,便是一条河流。 除了当时旁边有个披头散赤足的诡异中年人。 潘芷云极为满意地看着洛水,自言自语道:“洛水独有的白鳍鱼可是世间难寻的美味,这鱼的鳍是白的,除了刺多,肉质极为鲜美,等我们进了洛城,本公子便带你去尝尝鲜。” 洛水仿佛能听见人言一般,潘芷云话音刚落,湍流的河水中竟形成了一个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最后竟腾空形成了一个水龙卷柱,渐渐靠近河边的潘芷云与汉生。 “洛神,别来无恙。”神屋的声音在汉生脑海中乍起,汉生一惊。 “河图,一别八百年,不想你成了这般模样。” 汉生清晰地听见又一个声音似乎从洛水传来,愣住不动。 这个忽然冒出的声音,有些清冷有些沧桑,更有些耳熟。 潘芷云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傻愣愣站着的汉生向后退了两步,脑袋一低声音一弱道,“河神莫怒河神莫怒,大...大不了这白鳍鱼咱们不吃了呗。” 潘芷云话音刚落,水势更加汹涌,似乎朝着他们二人席卷而来。 只因之前汉生弱弱地在脑海中说了句话:“神屋,洛神是谁?是河里掀起这个水龙卷的人吗?是河神吗?” “河图,你竟和这个小丫头意念相通?!八百年前你就过一次疯,这次又是为何?!” 这个声音变得既惊且怒,整个水龙卷柱冲天而起,仿佛要吞噬眼前的二人一般。 神屋语气有些恼,道,“和那次不一样,这次是意外。” 脑海中洛神的声音冷哼一声,“哼,意外?是不是意外你自己明白。这么多年了,你言不由衷时的语气一点都没变。” 神屋不做声了。 汉生听着神屋与洛神的对话感到不解,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为什么拼在一起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随后汉生感到蒙蒙的水汽喷到她的身上,一阵凉意袭透全身,随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又消失。 “孽缘,孽缘!带她离开吧,以后你也莫再来见我。都是你自找的,活该!” 那声音充斥着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怒其不争。 河图说完以后,龙卷水柱渐渐减小,化作漩涡,最后消失。 潘芷云拉着汉生又远远退了几步,拍着胸口平复受惊的情绪,随后一脸嫌弃看着汉生。 “那河水都快成精了,你还傻呆呆站在那里看,要不是本公子机灵拉你一把,你就要下去喂鱼了。” “本公子可是又救了你一回,记得要思报答。” 汉生无语地看着自作多情的潘芷云,继续在脑海里问神屋。 “龟壳子,你不是叫神屋吗,为什么刚才洛神喊你河图?还有什么是意念相通?是不是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可以在脑海里对话?什么你自找的?” 汉生连珠炮似的问题抛给神屋。 神屋道:“我从来都没说过我叫神屋,是你一直要这么喊。” 神屋自动忽略掉汉生其他的问题,尤其是“意念相通”这种事,他丝毫不想告诉汉生。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汉生道。 “你就不好奇洛神是谁么?”见到汉生没有问,神屋一反常态主动开了口。 “你的旧相识,没什么好好奇的。”汉生道。 刚才那种水龙卷柱看着吓人,顶多震慑一下普通人。 “所谓洛神,不过是个稍厉害点的水灵体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汉生蓦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 不同于之前神屋在她脑海中出的声音。 这个声音自她的内心。 (半夜随笔)石蛋一,虔诚 我是块石头,女娲补天之时的一块石头。 他们说我有个哥哥叫孙悟空,我是不信的。 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化为石猴的时候,我还是一块冰冰冷冷的小石块。 据说他成了佛的时候,我还是一块冰冰冷冷的小石块。 直到过了千年万年,沧海桑田过去了几十轮回,我才成了我。 而且我也不是个母猴子,而是一颗蛋。 由此看来,神话里都是骗人的。 但是当时我也没有什么意识,只知道我从圆滚滚的石头变成了圆滚滚的蛋。 想来那时若有意识,也不会感到有何不同。 又过了一万年,还是小圆蛋的我,从灰不溜秋变得银光闪闪。 一个路过的仙人看到了,惊叹,膜拜,敬畏。 然后我出名了。 很多仙人慕名而来,跋山涉水只为过来看我一眼。 但我觉得他们肯定是吃饱了撑的。 一个蛋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不仅看我,还给我搭了一个香炉,虔诚上香。 就这样过去了一千年,忽然有一天,银光闪闪的我变成了金光闪闪的我。 惊诧了一众前来上香的仙。 就这样,我的名声越来越响。 原本他们只是进香,最后竟然成了群仙朝拜。 甚至连人间,都知道了我的存在。 有凡人登山,数年跋山涉水只为看我一眼。 要知道,哪怕是天上的仙人,前来对我顶礼朝拜都要赶足足三天的路。 凡人自不必说,住得近些的,三年五载也就到了。 住得远的,十年二十年不一定能够到达。 但是世间人多,总有几个毅力特别强的人,历经重重磨难找到了我。 他们匍匐在我的身下,五体投地三跪九叩,惊叹,膜拜,饱含热泪。 仿佛我是他们生命意义的全部。 最夸张的一回,一个白老者颤颤巍巍走到我面前匍匐在地,痛吻我身下的土地,含泪含笑而终。 人间关于我的传说是,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这是我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的,知道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可笑。 我当时还只是一颗没有生命的蛋,如何真实不虚了。 当我真正有生命的那天,一切又仿佛变了样。 我从蛋壳里孵出,空荡荡的蛋壳由金光闪闪变得黯淡无光。 虔诚的群仙自然现了异常。 群仙不解,惊恐,奔走相告,跪在我的空壳下日夜祈祷。 人们不解,惊恐,奔走相告,跪在人间的土地上为我祈祷。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过去了。 他们的祈祷当然没有任何回音。 群仙的惊恐变成了愤怒,愤怒变成了诅咒。 很快,曾经香火鼎盛的地方变得无人问津。 人们的惊恐化为了恐惧,恐惧变成了怨恨。 原本数年跋涉只为看我一眼,却不幸在我出生后到达的倒霉家伙们,最是愤怒。 他们恶狠狠地看到了我那光芒黯淡、平平无奇的壳。 一口唾沫吐在土地上,恨不能砸出一个坑。 但是我对于我蛋壳的种种遭遇一点都不在乎。 因为我出生了。 真实不虚。 第八十二章 千年洛城 沿着洛水一路向东北行,又走了足足大半日的光景。 潘芷云与汉生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赶到了洛城城门口。 汉生见到排队入城的人,忽然皱眉道:“我没有通关文书。” 潘芷云却似早已料到一般,手往她身后的小包裹里一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封通关文书:“放心,这点小事难不倒本公子,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汉生接过潘芷云献宝似的递过来的通关文书打开一看,当头三字赫然写着“潘汉生”。 …… “我什么时候姓潘了?!” 汉生不满道,眉毛皱起。 “你跟我走了就是我的人,跟我姓有什么不对?” 潘芷云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你!” “别站着不动快走快走,轮到我们了。” 潘芷云嬉皮笑脸将汉生推到前方,城门守军验过二人的通关文书后顺利放行。 “有钱真好啊有钱真好。”潘芷云一脸陶醉,走路的脚步不自觉有翘高了一分。 初次来到洛城,汉生十分新鲜地东张西望,打量着这座历史悠久又繁华的城池。 洛城位居“天下之中”,八方辐凑。 北临珞山,南系洛水,东压维海,西挟凉牧。 群山环绕之下,若说龙气汇聚之地,最佳之处并非望京,而是洛城。 晋朝的太祖皇帝虽在望京定了江山,却始终想迁都于此,为此还特意将洛水改道。奈何近二十年的伏笔,依然架不住群臣反对,尤其是一位赫连姓的帝师明言反对,使得迁都之事始终悬而未决,晋太祖到了晚年抱憾而终。 而后历代皇帝,都多多少少动过迁都的念头但都未曾成功,只得在望京城池布局上与洛城类似聊以慰藉。除了如今当政的这位小皇帝一反常态,不仅从未动过迁都的念头,反而在望京大兴土木,建起九层望天楼。向来直辖的洛城,也放手交由司州州牧管辖。 朝中重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些王亲贵胄又暗自腹诽小皇帝与列位先祖的背道而驰。 城中道路宽阔,方方正正四面相通,喜欢的人会由衷赞叹一声“通达”,不喜欢的人则会丢下一句酸溜溜的“刻板”。 洛城的布局规划有些类似现代的北京,在汉生眼里倒是极为合理。 道路开阔,心情自然也明朗起来。 汉生的步伐变得轻快,一路蹦蹦跳跳。 潘芷云见着跟着自己以来连续数日心情皆不明朗的汉生好不容易开怀起来,也是一笑跟在她后面,笑看着她的活泼背影。 洛城极大,如今已经日薄西山,熙熙攘攘的街头小巷的铺子与小摊都开始收拾打烊,要紧的是先找到下榻之处。 潘芷云见到前面走了足足三里路依然兴致不减的四处观望的汉生,哭笑不得,不得不出言提醒。 照说即将入夜车马较少,可偏偏正当汉生与潘芷云横穿马路时,一辆马车在前方近百米处疾疾驶来。 “让路,让路!” 行人纷纷闪避。 马车前三十米,一位头花白的阿伯推着一辆独轮车缓缓前行,车里是还未卖完的几把青菜。 那两声警告阿伯丝毫未觉,推着独轮车正行至路中央,眼看就要被马车撞上。 驾车的车夫见到阿伯时距离已不到十米,情急之下用力拉扯缰绳却来不及。 阿伯听见马的嘶鸣声方才回头,见到马车冲势已被吓傻。 旁边的行人皆呆呆看着这场即将生的惨剧。 一个壮实的少年冲到马车前,活生生对着马头抡了一拳头。 马蹄高高扬起,一蹄子狠狠踏上少年的胸口,似要报那一拳之仇。好歹马车是停下来了,但原本巨大的惯性与铁蹄的冲力,直接让少年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车夫已经趁势一个滚翻下了车,似乎被震得晕倒了。 不过除了手肘与膝关节处稍微有些擦伤,身上并无大碍,倒是马受惊不少,马车的车轴也有稍许磨损。 阿伯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放下独轮车,颤颤巍巍去扶起地上的壮实少年。 汉生也毫不犹豫前去帮忙,与阿伯一起扶起这位少年。 “孩子,没事吧?”阿伯关心地看着这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却自己受伤不浅的少年。 少年摇摇头被阿伯搀扶起来,“无事,只是这马...” 潘芷云已经来到汉生旁边,看了一眼阿伯的破旧独轮车,车上还有几把没有卖完的烂了叶的白菜。 又看了一眼少年,虽然壮实有把子力气,穿的却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脸上泛着营养不良的黄,手里有厚实到白的老茧。 潘芷云斜眼轻笑道:“赔得起吗?” 少年看了一眼原本只有军中以及豪富才有资格或是财力享用的上等凉州大马,直言:“赔不起。” 潘芷云眼睛一瞪,“赔不起还不跑?等着人家来抓你见官?” 阿伯欲言又止,在壮实少年的搀扶下推起独轮车,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行人也纷纷作鸟兽散,生怕那车夫醒来后寻自己的麻烦。 宽敞的街道方圆一百米,很快只剩下倒在地上的车夫,汉生以及潘芷云三人。 潘芷云道:“起来吧,别装晕了,人都走老远了。” 在汉生的惊讶声中,车夫闻言而起,对潘芷云恭敬道,“潘掌柜,小的来晚一步。” 潘芷云却是大方摆摆手,“无妨。” 汉生奇怪道:“这车是你的?” 潘芷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是我的,你看看这马,上等凉州大马,你看看这车,黑楠木车身与上等绸缎,除了富甲天下的本公子,还有谁用得起?” 汉生若有所思,越看不透潘芷云。 “你不是嫌走路累吗?那就上车吧。”说罢潘芷云一屁股坐上之前车夫坐的位置,朝着汉生招招手。 原本恭敬侍立一旁的车夫满脸讶色。 汉生闻言也不客气,直接脚一迈上了车,坐在马车内。 “既然来晚了你就自己走回去吧,算是一点小教训。”潘芷云对车夫道。 车夫不敢有任何意见,恭敬点头,离开。 “驾!” 潘芷云马鞭一挥,凉州大马听话地再次向前疾驰起来,这一次前方空无一人。 而刚才所生的一切,被街角处一位灰袍道人尽收眼底。 第八十三章 一揽风流 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一家客栈门口停下。 汉生跳下马车,看了一眼眼前的客栈,客栈门口牌匾上“一揽风流”四个烫金大字,颇有些无语。 这个名字作为客栈的名字还真有点惹人误会。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住在这,明日本公子再带你去吃香喝辣。” 潘芷云对汉生交代了一句,然后随手丢给她一个钱袋子。 “去定两间上房,咱们在这里住五天。剩下的给你留着零花。” 汉生伸手接过,掂了掂,有些沉。 她打开钱袋子一看,长大嘴巴,袋子里大多是银票,其余的是金豆以及少量的铜板。 打开银票一看,数额惊人地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潘芷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汉生才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给,给我的?” 潘芷云点点头,“少废话,快去订房。” 俗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汉生成功地被潘芷云的大手笔收买。 潘芷云这个人,都把自己骗来了,拿点好处应该的! 汉生一念及此,合上张得老大的嘴,屁颠屁颠跑去订房,两间上房足足花了五百两银的巨款。 一百两在如今的概念,足够普通人家的一家三口衣食无忧一整年。 也就是说,汉生与潘芷云在这家客栈五日的住宿费,足够一家三口的人家吃五年的! 放在以前,汉生绝对二话不说宁可再靠着大树墩子睡几晚。 这回腰包满了以后,付钱付得十分爽快,毕竟底气足。 看着汉生轻快的身影,潘芷云哭笑不得。 上房环境很好,是独门独户的幽静小院,院内倒是没有太多金碧辉煌的华丽雕饰,只是种了一些青翠的松竹,颇有文人雅韵。 潘芷云送汉生前往她的小院安顿以后,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小院。 被潘芷云丢在半路的那个车夫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客栈,在潘芷云的房间内恭敬等候。 “这么急来找我,何事?”挥手免了车夫的恭敬行礼,潘芷云直接问道。 “原本南宫秋水会在洛城逗留一阵,二日前却直接将那个少年带到望京。因为望京出了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令狐容逃了。” 车夫起身,侧身在潘芷云耳边悄声道,随后又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信,呈给潘芷云。 潘芷云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开帛信,不由开怀笑出声来,“令狐容还真没让我们失望,有点本事,玄武大阵果然困不住她!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南宫秋水被自己的亲弟弟打乱一手布局的滋味,让他好好品尝吧,哈哈哈哈!!” 车夫面上亦露出笑容,似乎也觉得格外解气。 “南宫秋水费尽心思带回去的那个少年,记得找人留意。另外,挑个合适的时候让晋帝醒过来。”潘芷云道。 车夫神色一肃,点头称是,随后又面带了点犹豫问:“此事事关重大,赫连家与赵家的人也都出面了,您是否亲自回一趟望京为好?” 潘芷云摇摇头,“原本最有威胁的赵家出了个败家子孙,现在不足为患,说不定哪天捅出个通天大篓子他们就自顾不暇。赫连家唯一的威胁赫连齐虽看似返老还童阵法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终究风烛残年耗不过岁月的刀子,说起来也可怜,若非小皇帝即位当年执意使绊子,赫连家也不至于青黄不接。此事不急,让京中的人放手去做。我还有事要做,先在洛城待几天再去望京。顺便带这个小丫头游玩一圈。” 车夫闻言点点头,应诺而去。 车夫走后,潘芷云盘腿坐在与上房住宿价格相称的绫罗软塌上,依然习惯性地用单手把玩着手里的帛书,自言自语道:“洛城不论是山水景致还是风土人情,都堪称极佳。这么好的地方,小皇帝不喜欢可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欢,说不定就要碰上故人了呢。” 西北大凉州忙着与边牧族的联姻,里里外外都没有空闲,无暇另生战事。 望京国都,太子胡元庆一党与温太师吴钩以及王童安三方比拼内功,也没时间伸手到洛城。 若非南宫秋水出了大昏招自毁长城,恐怕自己还没有这么容易将汉生带到洛城。 6沉借养病之名请辞元帅之任,张仪不情不愿推脱了几次,还是如他所求,许他在金城静养。 一旁蠢蠢欲动的赵芳,却并未曾如上回章恬遇刺那般被张仪直接任命暂代元帅之位。 张仪明言,元帅之位空悬,只等6沉病愈继续掌任,赵芳继续担任大将军,接管秦阳步兵四万,骑兵一万。 这样一来,洛城短时间内不会有事情。那么闲下来的那位,也该出现了。 想到这里,潘芷云又笑起来:“6沉这家伙,果然和汉生小姑娘一样有趣,看来不会让我失望呢。” 汉生亦躺在自己房中的绫罗软塌上开心地滚来滚去,感慨着有钱人的生活质量。 之前在秦阳军中,汉生与月季小巫他们能够单独住在一个庭院,已经是看在6沉的面子。军中所用之物亦是俭朴无比,实用不花哨。 哪里像这里,洗漱用的都是银制的水盆,虽然价格不贵,但是水盆侧面的雕花纹饰,就连汉生这样的门外汉都能看出不俗。 睡觉的床自不必说,刚刚看到这床的时候差点闪了汉生的眼,绫罗软塌,银线攒金枝的绣花枕,连床帘都显得格外别致,柔柔的月白色,手感舒适轻薄如砂,尽管汉生叫不出名字,也知道绝对价格不菲。 当一个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好啊! 想起潘芷云随手丢给自己的钱袋,汉生脸上溢满笑容。 但很快又有一个声音自汉生内心,仿佛对周围让汉生感到惊叹的一切都颇为不屑,甚至有些淡漠。 “风花雪月迷人眼,荣华富贵乱人心,与其一人独享锦衣玉食无双富贵,我宁可与天下寒士一同避雨在万间茅舍前!” 真是奇怪。 在这种复杂的心理活动之下,躺在叫人筋酥骨软的绫罗软塌上,汉生带着半是疑惑不解半是浑身放松地进入梦乡。 第八十四章 曲径梅园 第二日清晨,汉生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客栈里服饰的清秀侍女早已经将热水准备妥当在门外等候,待汉生起床便进屋,等汉生洗漱完毕又将一盒精致早点摆在房间的桌上,婉约一福后轻声小步离开。 这服务真不是一般的棒啊! 汉生吃着精致的“玉楼”梅花小笼包,喝着暖胃消食的煎点汤茶药,满足到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刚刚用完早饭,伸个拦腰的功夫就看见潘芷云推门而入。 “走,今日弄梅馆开馆,我带你去赏梅花!”潘芷云兴致勃勃拉着汉生一路小跑出了门。 “这么早就出门啊?”汉生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赏梅花当然要早,洛城最著名的景致,除了春日四五月的牡丹,就数这腊月里的梅花最为动人。弄梅馆的梅花姿态最好品种最多,闻名而来的文人雅士自然也最殷勤。而弄梅馆却有个规矩,一日只接受前五十人入馆观赏,从无特例。寻常人想看都得排队,不早点去怎么行。” 汉生一路被潘芷云拉上了马车。 马车不是昨日的那辆车轴有些问题的,而是一辆新的,马车车身装饰与昨日那辆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四周点缀了珍珠,马匹由昨日的枣红凉州大马换成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这样一来,比昨日那辆更为显眼。 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侍立一旁,应该是车夫。 汉生看到这个阵容撇撇嘴,如此高调出行,几乎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我是肥羊”四个字了。 潘芷云却偏偏和没事人一样,得意洋洋上了车,催促还站在一旁的汉生,“你快点上车,不然就来不及了。” 汉生回过神,踏步上了车。 眉清目秀的小厮果然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极为熟稔地驾马前驱。 弄梅馆离“一揽风流”不远不近,不过由于凉州大马脚程极快,马车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达目的地,且这一次的新马车丝毫没有震感,比昨日潘芷云驾车时车轴坏掉的马车感觉好多了,汉生坐起来可谓十分舒适。 及至弄梅馆门前下车一看,此处地理位置有些偏僻,四下人烟寥寥宅院不多。 映入眼帘的一个宽敞气派的朱门宅院,门口还有左右两尊等人高的石狮子坐镇,表面看上去倒像是个寻常的富贵人家的别府。 不过牌匾却有些别致,并非刻板方正,而是一段小叶紫楠未经雕琢的不规则形状,配上“弄梅馆”三个烫银大字,三个大字下还有一个梅花枝叶凌霜绽放的雕花。 朱门打开,有头戴蓝色方巾的青衣小厮在门口迎客。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汉生这才注意到,除了潘芷云的马车,旁边又有两辆马车先后赶到。 看来潘芷云所言不虚,此处虽然离洛城主城区不近,前来赏梅的人倒是不少。 潘芷云亦注意到了不断前来的赏梅的人,生怕排不上前五十,拉了汉生的手直接走到宅院门口。 “潘公子来了,您请进!” 果然潘芷云是这里的常客,青衣小厮点点头打声招呼以后客气地引了潘芷云与汉生入内,看上去已经十分熟稔。 入了二道门,风景便不同。 前来引路的青衣小厮也换成了身着碧荷叶色的旗袍的侍女,个个身姿窈窕,仪态不凡。 二人在侍女的指引下,来到蜿蜒曲折的九曲回廊末,是一个凉亭,凉亭中有一精致梨花木小桌与四个镂空雕花的杌子。 侍女温言软语引二人落座以后,另外两名侍女端上两盏茶,名曰“梅花吟”。 汉生接过白瓷茶盏,茶盏内淡淡的碧绿之色十分动人,浑白的茶盏唯独底部印着一朵红梅,交相辉映。 热腾腾的茶还未入口,一股清冽之极的梅花香气便扑鼻而来,汉生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潘芷云对汉生道:“这梅花吟可是弄梅馆的特色,泡茶之水收集自清晨梅花上的露珠,极为清冽可口。” 说完潘芷云已经笑着递给身旁侍茶的侍女一个精致茶色锦囊,又说道:“多谢款待,聊表谢意。” 侍茶的清秀侍女亦是带着笑意一福,轻车熟路接过茶色锦囊。 这是干嘛?喝着茶怎么就传递上信物了? 汉生奇怪,拉了潘芷云的衣袖子悄声问:“这是什么?” 潘芷云悄声对汉生道:“这是弄梅馆不成文的规矩,喝了他们的茶,要为斟茶的侍女添个润手钱,说白了就是入场费。” 汉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又暗自腹诽起这种看似雅致的赏梅。 任何的风流雅致,若无财力支撑皆是空中楼阁。保暖之后,方才有空闲为自己构建更为精致的精神世界,若连饭都吃不饱,又有什么理由活得那么虚妄呢? 喝着嘴里清冽的梅花吟,汉生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念6沉,想念秦阳军中的生活。 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侍女引着二人进入弄梅馆第三道门。 才一踏足,景致果然不同。 穿过弯曲的小道,视野立即开阔起来。 整个园中尽是梅花绽放,光是汉生能够辨认出的便有“遥映人间眉间一点红”的玉蕊檀心,有“曼曼尽态极妍”的玉蝶龙游,一眼望不到边。 满目梅花伴着缕缕清幽香气让汉生眼前一亮,刚才些微的情绪顿时抛到脑后,不知不觉沿着青石铺就的小道走进园中。 弄梅馆占地面积极大,汉生与潘芷云一路走了一刻钟,目力可及范围也就寥寥几人。那寥寥数人也皆是衣着华贵或气态雍容,自有一番风流。 只看到前方一棵树下围了许多人,汉生好奇便也凑了过去。 前方的梅树上,枝条一根根斜斜伸展,既不垂拱如弧也不扭曲崎岖,直直托着绛紫色的花萼,花萼抱了深红花瓣,朱砂般赤红的花瓣娇而不妖,唯独根部有一抹白,恬静傲立于世。 “弄梅馆果真名不虚传,世间仅有三株的银红朱砂竟有一株藏于此馆!” 汉生刚刚凑到人堆旁,前方便传来一位清朗少年的惊叹,引来周围的人纷纷赞同点头。 银红朱砂?汉生回忆了一下博物志里的记载,在她记忆中银红朱砂虽属于珍惜品种,仅仅产自并州绥阳城,普通的豪富人家也是养得起一两株的,何至于稀缺到举世仅存三株? 汉生奇怪,并未像其余众人那样围着银红朱砂惊叹不已,很快她的视线被前方院脚一个小女孩所吸引。 第八十五章 她回来了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一件杏黄色小袄,小女孩定定地望着前方一颗梅树,白皙的小脸上红着的眼圈格外明显,眼眶边挂了一颗垂垂欲滴的眼泪,看得汉生心疼不已。 汉生蹲下身子问:“小姑娘,你为何而哭?” 小女孩委屈嘟起小嘴:“它们病了。” “它们?”汉生问。 小女孩可爱的白皙小手向前方那棵树一指,又朝其他方向所有的梅树上一指,“它们,都病了。” 汉生明白过来,小女孩说的是这些梅花。 她忽然想起来在穿越来之前,初中时候所学过的一篇课文《病梅馆记》。 “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 文人墨客为了满足心中那点畸形的美感,将一些原本枝条正直的梅花,曲剪种植培植成各种奇怪扭曲的形态,称之为美。 汉生环顾一周的梅花,弄梅馆的梅花皆是自然形态,那枝叶蜿蜒的也就玉蝶龙游,但那是玉蝶龙游天生的形态,并非后天所造,实在算不上病态。 她便笑问小女孩道:“小姑娘那你说说,这些梅花哪里病了?” 小女孩愤愤不平:“它们不该被困在这里。梅花便是梅花,每一枝都有自己的根骨有不同的产地。或许它们只愿意在墙角凌霜而开,主人却费尽心思将他们收集在一起供人参观,怎能不病?” 汉生被小女孩说得一愣一愣,好像的确很有道理。 小女孩直勾勾看着汉生的眼睛,“小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汉生被这个眼神吸引,下意识点了点头。 小女孩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说完以后撒起脚丫子跑了,原本梅树不是很密集的园子,小姑娘竟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汉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随后整个园子一阵强风刮过,强风吹得整个园中梅树的枝桠呼呼作响,甚至有些梅树弯曲了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连人站在风中,都有种要被吹倒的感觉。 刚刚站起身来的汉生被这阵风猝不及防,向后一跌。 原本以为自己要摔个四仰八叉的的汉生却意外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但是风太大二人还是一起沾了地。 汉生站起来,下意识拍了拍身后的土,却现自己衣服干净得很没有弄脏分毫。 回头一看正是潘芷云正躺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肩膀和腰龇牙咧嘴。 她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对潘芷云说点什么,一个穿着青山的中年文士已经从另一个垂拱小门来到园中。 “这个人便是弄梅馆的馆主。”潘芷云顾不上龇牙咧嘴,直接从地上跳起身凑在汉生耳边说了一句。 园中刚才猛烈的风势已经收住,仿佛一切都未曾生过一般。 青衫中年文士手一挥,其余被殃及池鱼的赏梅客们纷纷不再动作,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术,时光定格了一般。 汉生看着周围那些人静立不动,有种陌生的危机感,浑身的汗毛战栗起来。 “放心,和刚才那阵风一样,这也只是一个小阵法。”潘芷云看出汉生的紧张,对她耳语道。 随后中年文士来到汉生与潘芷云面前,带着歉意说道:“抱歉,刚才小女顽皮,二位可有大碍?” 汉生摆摆手正准备说无事时,潘芷云已经嚷嚷起来:“我摔伤了,浑身上下都有大碍,馆主打算怎么办?我千里迢迢跑来你这里来赏梅,却落得一身残疾回去,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中年文士似笑非笑看了潘芷云一眼,刚才一烟溜儿跑没影了的粉雕玉琢小姑娘也老老实实回来,大半个身子藏在中年文士身后,只冒出个小脑袋,对着汉生歉意地吐了吐舌头。 “那不知潘掌柜意下如何?”中年文士问道。 潘芷云手一伸,比出三根手指头,“这个数!” 中年文士笑着摇摇头,地上的小姑娘却有些着急。 潘芷云比出两根手指头,中年文士的笑意收住了,没有做声。 小姑娘已经跑到汉生的身旁,白嫩嫩的小手牵了牵汉生的裙角,仿佛希望汉生帮忙说两句话。 汉生虽然不解潘芷云是何意,还是将目光看向潘芷云,希望他能够高抬贵手。 毕竟汉生看得明白,虽然潘芷云替自己当了一下肉垫,实际上根本没有受什么伤。 况且,自己根本没有那么重! 潘芷云见到汉生看过来的眼神,挑了挑眉,“那好吧,最低这个数了!” 一边说着,一边比出一个大拇指。 “成交。”中年文士面色重新缓和,温和说道。 小姑娘也露出甜甜的笑容。 汉生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潘芷云道:“我让馆主赔我一株银红朱砂,安慰我摔倒在地受伤的心灵,就这么简单。” 汉生脱口而出:“不是说银红朱砂世间罕见,仅有三株吗?你是要将弄梅馆内唯一的一株拿走?” 潘芷云笑起来。“他们这些游玩客的话你也信?若说世间果真仅有三株银红朱砂,那就说明弄梅馆一定有三株。馆主虽不是这天下的主人,却是天下梅花的主人。” 话一出口,中年文士露出笑意。底下的小姑娘却撇了撇嘴。 “我并非这些梅花的主人,只是替人照看它们。” 文士摇摇头否认潘芷云的说法,随后换了一副严肃神情说道:“我这园中的阵法消沉数年,如今小女却无意中现阵法有重新开启的征兆,想必潘掌柜应该知道原因吧。” 潘芷云从地下捡起一朵被刚才那阵巨风吹过落地的梅花,“我知道什么?若是我知道,怎会亲自来你这里询问?” 揣着明白装糊涂,汉生翻了个白眼。潘芷云微微扬起的眉角被她尽收眼底,这时潘芷云每次使坏时的微表情,虽然汉生不知道是什么事,看到这个表情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老油条。 中年文士并不愠怒,露出温淳笑意道,“这一馆梅花为她在此养病若干年,银红朱砂从不吐蕊今年却开了第一树花,失效多年的阵法如今亦是恢复在即,这便说明——” “她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 魂兮归来 潘芷云白皙修长的手里把玩着那朵被拾起的梅花,笑得温雅。 “馆主料得不错,她是回来了。” 中年文士道:“以潘掌柜的能耐,想必已经知道她的下落。” 潘芷云回复,“你对我倒是很自信,实不相瞒,的确如此,这不,我已经把她带来了。” 中年文士眼神骤然一变看向汉生,掩饰不住惊奇之色,最后又很快恢复原有的云淡风轻神色。 “是她,也不是。” 汉生看见中年文士打量自己的目光透着惊讶,透着喜悦,又带了一丝复杂。 “不论现在是不是,曾经她是,以后她也终究会是。左右这买卖你也不亏,是不?”潘芷云道。 中年文士点点头,地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却摇摇头。 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女。 中年文士缓缓走向前,走到汉生身旁伸出手来,想要触碰汉生的额角。 女子多多少少会在意自己的外表,汉生额角处的十字伤疤虽然很浅,也向来都被她在中藏得好好的,中年文士此举近乎轻佻。 汉生想也不想,一巴掌拍过去,将中年文士的手打掉。 忽然之间,她感觉到园中的梅花香气四盛,丝丝缕缕顺着鼻腔沁入她体内,向来冷冽清幽的香气骤然浓烈起来,仿若被浓缩千万倍,让她有些目眩神迷的同时却又有些心悸,脑中清明暂失。 “阿稚。你不记得我了吗?”中年男子看着汉生迷离的眼神,神色声音俱温柔,似叹息一般。 汉生的头脑有些涨,眼前的梅园景致变得恍恍惚惚,她隐约看见两个人影,一个身材颀长穿着青色长衫,一个身材娇小穿着红裙,似乎在梅园中交映的梅树下耳语着什么。而汉生眼前恍若罩了一层淡蓝色的迷雾,只能看见梅树下二人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庞。 骤雪初歇,整个天空碧蓝如洗,雪中傲立绽放的银红朱砂,透着格外的清新,整个世界干净至极。 ...... 一株银红朱砂下。 “阿稚,你当真决定要如此么?”青色长衫男子问红衣女子。 “这一馆梅花,算是我为这世间留下最后的礼物。”女子轻声道,语气却坚定。 ...... 现实里,汉生又看见中年文士站在自己面前,直直问着自己,“我是谁?” 虚影与现实交替在汉生脑海中与眼前晃荡,她的额头开始冒汗。 “阿稚,仔细想想,我是谁?”中年文士步步紧逼。 汉生额角的十字疤痕开始剧烈疼痛,不同于以往的似有似无,恍若有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忽近忽远地说着什么,似喃喃,似叹息,似控诉,似哭泣,重叠起来无边无际,嗡嗡的声音让她感到脑袋几乎要炸裂,她断断续续道“我...我不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中年文士的额头也开始微微渗出汗珠。 潘芷云在一旁见到汉生弯下身子双手环抱着脑袋摇头痛苦的模样有些不忍,不由皱眉:“你这法子,能管用吗?” 中年文士道:“要唤醒她的记忆,梅园是再适合不过的地方了。” 中年文士身旁的小女孩眼睛定定望着蹲在地上的汉生,眼睛一眨不眨。 文士换了一种问法:“既然想不起我,那么你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 我是谁?汉生的痛苦神色出现了一丝停顿。 随后她眼前又出现一个场景。 她身着红装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数万人兵临城下,火光烈烈浓烟滚滚,喊杀声不断。 她身前凌空出现白袍男子,男子用愤怒的眼神死死盯住她,出愤怒的控诉声:“无道昏君!整整三十万人就这样竟由你肆意屠戮,暴行至此,苍生何辜!” 她冷笑道,“你问朕苍生何辜?那朕问你,这些人倚仗自身过于常人的体质力量,压榨欺凌普通百姓,用阵法残杀无辜生灵为自己求财续命,将锦衣玉食建立于穷苦百姓的鬼冢枯骨之上,天下万民何辜!” “朕,才是天下的主人!朕,才有资格决定黎民的生死!这些人,他们还不配!” 喊出最后这句话的是汉生,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清澈,脸色红得如同滴血一般,脸上的青筋暴起,有些狰狞。 潘芷云的眼角露出欣慰喜色,中年文士却不敢放松分毫,死死盯着汉生继续问: “你是谁?” “朕是秦君,是这天下万民的主人!” 一抹妖冶又霸气十足的笑容挂在汉生嘴边,她眼中已经猩红一片,视线里仿佛周围环绕她的不是梅花而是千军万马! 在中年文士身后的小女孩死死抿着嘴,倔强地红了眼。 “汉生,醒醒!醒醒!”而此时汉生已经听不见识海中神屋或者说是河图着急失措的拼命呼喊声。 这梅花仿若有灵魂一般,顺着梅花香气一缕缕渗入汉生的体内。 中年文士平复了一下自己随着汉生刚才那声呼喊而有些紊乱的呼吸,继续问道:“阿稚是谁?” 汉生眼中的猩红有些消退,脸上还残留着那不可一世的笑容,眼神有些迷离起来。 “阿稚是谁?”汉生不由自主重复了中年文士的问题。 静止的庭院开始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汉生丝随风而起,亦吹得潘芷云一愣。 “你们要做什么?!” 潘芷云立刻警醒过来,六颗六角磷石瞬间出现在手中,一把拦在汉生前面,对着中年文士与小姑娘怒目而视。 中年文士亦是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眼神已经变色的女儿。 “稷尧你......” 小女孩眼中天真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而是充满了不属于她年龄的恨意。 她咬牙切齿,“我要杀了她!是她杀死了那些无辜之人,整整三十万人!!他们是人,不是猪狗畜生!” 中年文士道:“可这不是她的错……”声音却有些无力。 小女孩眼神中的恨意更甚,骤然凌厉的语气透着一丝凄切,“父亲,你忘了伯父叔父一家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伯牙哥哥是怎么死的吗?什么为了大秦为了万民这些冠冕堂皇,这些年万民过得更好了吗?没有!朱门依旧是朱门,路边依旧是饿死骨,伯父叔父却再也回不来了,伯牙哥哥再也回不来了,这些就算你们都忘了,我永远不敢忘!” “我要让她去死!” 说罢大片大片的梅花花瓣自梅树上脱落,随着一阵疾风席卷到空中,在天空旋转飘扬形成一个巨大漩涡。飞花乱舞透着一股奇异的美感,花瓣片片如刀,直向汉生扑来! 第八十七章 记忆重拾 中年文士语塞,竟不知如何再开口。 他竟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抬手阻挡自己的女儿。 一边是她的国土百姓,一边是他的至亲家人。 最后他们都死了,他以家族永不踏足弄梅馆外的苛刻誓言,保住自己嫡系家族的唯一血脉。 原本以为他替她养这三十万朵梅花,多多少少为她赎清一点罪孽。 不想八百年后,她却回来了。 过往种种旧事,不思量,自是难忘。 中年文士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潘芷云手里的六枚六角石子凌空而起,形成一个正六边形,各个石子之间出金色的光芒两两相连,最后形成一个半透明的金黄色光罩,正好将她与汉生笼罩其中。 朵朵梅花花瓣的凌厉攻势被挡在了光罩外,极盘旋而不得入,半分沾不上汉生的边。 “没有用的,你无需螳臂当车!”小女孩双手张开,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她念完的,是长长的一篇悼词。 随着她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梅花中有如泣如诉的声音渐渐传来,由远而近,由少而多,渐渐汇集成一道实体白光,又如同幻影一般四散纠缠,时聚时散朝着汉生纷涌而去。 “别白费功夫了,就算你要护她,也要问问枉死在她手里的三十万英灵答不答应!” 弄梅馆梅花三十万株,正是曾经那三十万灵体生祭后魂归之所。 朵朵梅花根骨相异香味亦是不同,此时却散着同一种气息。 那气息,名为不屈! 她看见四周是一个个嚎叫哭喊的脸谱,喜怒哀乐定格成最终的悲愤。一双双愤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恨不能要将她生吞活剥。许多双手沾满鲜血伸向她,似追魂索命一般。 ... “昏君!还我命来!!” “不进忠言,不纳臣谏,我大秦社稷终将毁于你手啊!!!” “无道昏君!!该死!!” “大秦将亡!!此等昏君,天必诛之!!!” ... 那气息,那一阵阵呼声,毫无阻滞地穿过潘芷云用六角石子所布下的金黄色光罩,一阵一阵一层一层渗入汉生的心中,短短一刹那,她浑身抖几乎站立不稳,瞬间汗透重衣! “汉生!汉生!快醒醒!!!莫为心魔乱象所迷!!” 神屋亦是顾不上再遮掩,直接凝成肉眼可见的蓝色烟雾层层裹在汉生周围。 汉生额角的十字疤痕,闪过一道金黄色的异样光芒,自天灵盖静静流入她体内。 此时汉生却闭目陷入另一个梦境。 “末将,参见陛下!”身着银盔的少年男子屈膝跪地行礼,一如之前多次的恭敬。 红衣女子抬抬手,示意免礼。 “文枢,若让你在这天下与朕之间做选择,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红衣女子温柔道。 原本她最喜欢穿的颜色是大红色,而她最常穿的颜色,是明黄。 如今是她数年来第一次在大殿之上,光明正大穿上一身女装,一身红装。 哪怕大殿之上,只有两人。 红光艳艳,竟有些刺眼。 “选我,还是选这天下?”她干脆放弃了朕这个称呼。 她耐心等了一会。 只见并未平身依旧屈膝跪在地上的男子默不作声,她凄然一笑背后身去,只留下一个鲜红的背影。 果然,他的选择是不会变的,家国天下,才是最要紧的第一选择。 “选你。”男子声音并不似以往那般沉稳,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得不信的坚定。 她转身回头,满眼惊讶,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她缓缓走到男子面前,第一次不顾仪态地蹲下身子,认真看着低眉的男子。 男子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看出了男子神色中的认真。 她知道,男子没有骗她,因为他从来也没有骗过她,一次也没有。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男子的目光从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她,正如同这些年他一直形影不离地在她身边守护。 她站起身,笑意不减反增,笑得几乎流出眼泪。 最后她环顾着其实早已别无他人的大殿,不顾眼角的两行湿润,一边笑着一边高声说道:“我选这天下!” 豪气干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一如她永不低下的高昂头颅。 一如往昔她不变的铁血风格。 男子皱眉,双手紧紧握成拳,呼吸骤然凝重起来。 看向女子的目光中,似有不忍。 女子神色缓和下来,认真站起身直视着她的男子,伸手轻轻抚了他的鬓角柔声道:“有你在我身边,够了。” 随后女子转身,声音恢复以往的威严:“传朕口谕!丞相殷正口出狂言,罔悖君上大逆不道,着以…巨鼎烹之!” “臣...遵旨。” 男子艰难点头,再次屈膝下跪抱拳行礼,毅然决然地起身离去,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直到男子彻底走出金碧辉煌大殿的殿门,女子方才回头。 至此,整个大殿空无一人,殿内十八根雕龙大柱透着亘古的静穆庄严。 她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在众人面前永远挺拔的身躯缩成一个小团,她双手紧紧抱膝,将一直以来昂得高高的头颅埋在双膝之间。 “文枢哥哥,阿稚害怕。” ...... 汉生的脸上不知不觉泪已拆两行。 “阿稚是我。是朕。”汉生喃喃一句,竟睁开了双眼。 中年文士与神屋皆是大惊。 唯独潘芷云,表情由刚才的焦急变得舒缓,甚至透出一丝笑意。 名为稷尧的小女孩看着汉生的双眼,冷笑一声。 “无道昏君,你终于记起来了?” 汉生眸光一闪,“稷尧小丫头,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在这弄梅馆多年竟养出这副心胸,倒是叫朕刮目相看。” “你可知,你这名字还是朕给你取的。” 稷尧拼命摇头,她根本不愿回想起这些! 曾经,秦君嬴稚是她最为敬仰崇拜之人,直到那天,她的伯父叔父一家死于她手,前一天还在与她言笑晏晏的伯牙哥哥拜她所赐永远闭上双眼。 “够了,你给我闭嘴!”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愿意再听到她说的任何话。 “稷尧,社稷在当下,效乎舜尧。” 汉生轻声娓娓道来,温和得像是为稚童启蒙的西席先生。 第八十八章 燎原之火 “昏君你无需多费唇舌!我不想听!!今日我便要你为我伯父叔父一家,为我伯牙哥哥,为三十万无辜枉死之人偿命!” 小女孩面色早已通红,胸口不住上下起伏。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汉生丝毫无惧,语气淡然。 名为稷尧的小女孩张开双臂,风将她杏黄色的裙边吹起,梅花花瓣朵朵在空中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中央的纷舞梅花花瓣均为银红朱砂,构成一个凤凰雏形。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初你是如何让他们葬生,今日我便用同样的阵法,取你性命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在天之灵?”汉生嘴角勾起冷笑。 “稷尧你可知道,生祭此阵的人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不然你以为朕为何建弄梅馆以三十万朵梅花为他们安魂?他们何来的在天之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汉生得意的大笑激怒了稷尧。 “给我去死!”小女孩暴怒地发出一声尖叫,她咬破右手手指,鲜血顿时顺着指尖渗出。 右手凌空,在空中左右各划了一下。 但是汉生知道她画的是什么,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是为“人”。 小女孩看到空中以血液划就的两下在空中渐渐散发出银色光茫后,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笑容。 生而为人,死后为魂。 你以生灵祭祀布下滔天大阵,我便借他们的不屈之魂,以生前最后的悲愤为刀刃,让你也尝尝死亡的滋味! 空中由梅花花瓣构成的阵法,瞬间发出赤红的光芒。 一朵又一朵的梅花花瓣从三十万株梅树上飘扬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朝着汉生袭来! 汉生抬手一挥,金丝楠木匣子中的泛白旗帜瞬间出现在手中。 额角的十字疤痕一道金黄色的光芒逸散而出,让原本褪色的气质再次恢复原本的明黄,甚至黄得更为闪耀夺目! “朕在位之时,哪怕是你们还活着,朕也不曾丝毫畏惧。如今你们肉身早已散尽只留一地枯骨,凭什么以为朕会怕?!” 汉生横眉一扫,丝毫不惧自梅香而来的凌冽杀意。 她抬起左手,将旗帜朝天一举。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上是“天”! 而朕,是天子,天之骄子! 天下,天下之人,九天之下,方有人烟。 再多的人,如何抵挡得住上天的威能? 汉生并未再做任何举动,手中明黄色的旗帜自发形成一个屏障,牢牢罩住汉生的四周,三十万朵梅花凌冽杀意,竟为之一滞! “阿稚!这“梅花引”我替你挡住便是!你莫要再用阵法了!大秦尚在时,你以半数国运为代价生祭三十万灵体布下玄武大阵,如今大秦早已是过往云烟,你再用阵法消耗的便是自身的气数和寿元!你以为你还有几年好活?!” 汉生耳边传来神屋急切到甚至有些疯狂的呼喊声。 她置若罔闻,左手依然高高举起那明黄色的旗帜。 “彼时大秦之天下,阵道登峰造极,万民奄奄一息,朕便亡了这阵道,还天下一个太平,还苍生一条活路!” “所以你便用三十万人的性命,作为你自己可笑王道的试验品?你好好睁眼看看这天下,可有半分太平的影子?!”稷尧不屑道。 “如今王朝更替,大秦已是先秦,朕也不再是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知过了多久,稷尧的脸色已经由苍白变得潮红,由潮红再次变得苍白。 汉生高举旗帜的身躯不曾移动半分,三十万朵梅花飘舞空中,亦不曾前进半寸。 潘芷云与中年文士在旁边目视着二人,眼睛不曾移开半分。 并非二人不想帮忙而是无能为力。 阵法师之间的博弈,极其考验专注,且不论何时何地,只能有两个物阵重叠,若再加上第三个阵法,所有的阵法都会失效。 如今的弄梅馆已是一个阵法内,二人皆使出了第二个阵法,他们若贸然介入,二人极有可能受阵法反噬重伤甚至殒命,因此绝无从旁协助的可能。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弄梅馆中竟有一个灰袍邋遢道人悄然出现。 其余普通赏梅客皆静立不动,唯独他活动自如,东看看西凑凑,甚至掐下一朵梅花别在自己耳后。 他依然如同以往一般,出现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 灰袍邋遢道人静静看着二人,尤其是看着始终高举旗帜、头颅始终昂起身板始终挺拔不肯弯曲半分的汉生,尤其是听到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竟有些湿了眼眶。 他抖抖索索,艰难从自己脏兮兮的灰道袍中掏出一张珍藏已久、连边角都有些磨损的粗糙泛黄符纸。 泛黄符纸上以朱砂画着晦涩符号,鬼神难辨。 他并未像名为稷尧的小女孩那样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启动阵法,而是将泛黄符纸直接放在地上,用手扒了一抔土埋起来。 随后他又在众人毫不注意的情况下悄然离开,无声无息仿若从未来过。 邋遢道人在弄梅馆外走了不到二里,便回到他与其他褴褛乞丐一起落脚的一间破庙,就地在稀稀拉拉的几根干草上一躺,闭上眼睛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谁说星星之火,不可燎原?” 在邋遢道人离开后,一抔黄土所埋符纸之处,一颗幼嫩树苗冒出头来,生长,发芽,茎干伸直枝叶四散。 树干长到九尺五寸高的时候,所有树叶连同树身开始熊熊燃烧。 火势笼罩整个弄梅馆一日不熄,但并未引燃其余的梅树,也未伤到馆中赏梅客分毫。 只是将空中飘扬的梅花花瓣尽数烧去,留下一地灰烬。 那一日,徐州一农家有婴儿呱呱坠地口含金镶玉符;青州有幼童坠深井不溺竟被水柱托举而出;南海天池一夜之间长出八百米参天巨树;北戎十三陵一具女尸雨后破土千年不腐。 那一日,弄梅馆三十万株梅花半数凋落半数飘摇,唯独三株银红朱砂傲然绽放,灿若红霞。 那一日,多年不曾飘过哪怕半粒雪籽的帝都望京,全城骤起滂沱大雪连绵不绝,净如缟素。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九章 鸡鸣古寺 “客官可知昨日发生的奇事?弄梅馆数年来悉心照料的三十万株梅花,竟瞬间凋谢了一半,自弄梅馆里出来的赏梅客都在传这是上天示警的凶兆。” 店小二殷勤地为三位贵客上了一桌菜,正是“八仙居”的招牌八仙桌,又摆上三壶牡丹酿,顺便讲起了今日刚刚听到的奇闻。 “八仙居”是洛城最著名的饭馆,来往的客人皆是达官贵人,消息自是灵通。贵人们也喜欢听他们这些人说起奇闻逸事,心情好还会打赏几张银票。 店小二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眼力劲一眼就看出,眼前二位公子一位小姑娘既然吃得起招牌八仙桌与牡丹酿,自然家底薄不到哪里去。打赏的银钱对于这样的贵人而言自然是九牛一毛,对于他们店小二而言却是不小的收入。 果然,见到扮作男装出行的汉生随手丢给他的两颗金豆子后,店小二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脸上的笑意立刻又真挚了几分,压低声音继续道:“还有一个说法,弄梅馆的馆主是梅精,数年来吸食赏梅客精血而活,如今不知糟了什么果报遇见一位高人,将梅花烧得干干净净,那馆主竟一夜白发。” 店小二饶有兴致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小女孩已经发青的脸色与颤抖的手。 “要我看啊,八成是真的!那馆主说不定和珍珠塔底镇着的蛇妖一样,是……” 话音未落,小女孩终于忍不住一掌重重拍在了桌上,吓了店小二一跳。 店小二何等精明活泛,晓得这鬼神精怪之闻或许大人爱听,在小孩子听来便有些吓人,连忙住了口,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稷尧,第一次来到这弄梅馆外的世界,新鲜么?” 汉生笑问,给小女孩面前的碗里夹了一筷子清蒸白鳍鱼。 小女孩不为所动,怒目相视。 “莫要这样激动,对身体不好。好好吃点大鱼大肉才好长大个子。潘芷云你也吃,这八仙桌可是洛城一绝,不好好尝尝可惜了不是?” 汉生也不以为忤,依旧笑道,继续将八仙桌一席菜轮流夹了一圈放在小女孩面前的碗里,很快堆起一座小山。 潘芷云略微无语看着汉生反客为主的样子,明明是她在请客做东,现在反而显得像是汉生请来的客人一般。 “等吃完了,咱们今日先逛逛这珍珠塔,明日再去一趟弄梅馆,弄梅馆闭馆之日,我身为馆主多年旧友,理应前往,小尧你说是不是?” 名唤稷尧的小女孩死死握着手里的筷子,都握得有些发白,眼中透着一丝滔天恨意,在与潘芷云幽深透不见底的深邃眼色相触碰后强行压住,埋头不言,只是狠狠地扒了几口饭。 潘芷云问汉生,“阿稚,你为何不杀他?” 汉生眼神一冷,带着威严的目光横扫过来,看得潘芷云心中一凛,竟在她的视线中不自觉低了头。 “阿稚不是你叫的。吃饭。” 说罢,汉生自顾自开始吃饭,动作不似之前刚刚跟潘芷云来到时的不拘小节,尽管运筷如飞,食物从碗里消失的速度不减,吃相上却极为不同,竟有种不紧不慢的感觉。 潘芷云悻悻然,也开始正经吃饭,摆出一副标准的食不言寝不语架势,三人自此不再言语。 吃完饭了以后,如汉生所言,也不多费事,三人直接坐着潘芷云的马车前往鸡鸣寺。 珍珠塔在洛城城郊,是鸡鸣寺内的一座六层高塔。 传言这座塔下镇压着一只千年大蛇,当年在洛水河畔兴风作浪,不时便决堤闹水患,搅得周围一带民不聊生,直到一位高僧自南海而来将其收伏镇压在此塔下,又为原本名为袈陀寺的庙宇改名为鸡鸣寺,洛城气候这才恢复如常。 走到袈陀山脚下,汉生并未让马车直接沿着大路前往山腰,而是示意马车就此打住,三人开始沿着旁边长长的狭窄小道阶梯一路向上攀爬。 台阶不算陡峭,只是狭窄到不容二人并肩。 汉生一步一阶拾级而上,步伐稳健不乱,态度一丝不苟,竟透着些许虔诚意味。 稷尧小姑娘也一步步咬着牙跟在汉生身后,始终与她隔着两级台阶的距离,一步不差。 潘芷云走在最后,看着汉生一步步向上的娇小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那年还是名为阿稚的二八少女亦是这般,右手持一串九眼天珠一步一阶向上走,她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少女的步伐,沿着不算陡的台阶蹒跚而上。 也正是那年起,她笃信西天诸多佛陀至今不改。 鸡鸣寺在山腰,并不算远。另外那条相对宽敞的道路直通到寺庙百步之遥的一处,有些贩卖桃木梳小佛像雕塑柱香烛火或是香果零嘴一类的小商贩。 汉生走的这条人烟稀少的路直接通向鸡鸣寺门前。 三人走了足足数千级青石台阶,终于在看到熙攘人烟后歇了口气。 汉生静静看着眼前这座历史悠久千年的佛寺,似乎以前尘封的回忆又一次浮现眼前。 这静很快被一声惊呼打破。 三五个吊儿郎当的泼皮无赖在前方围作一团,中间被围着的破旧衣衫少年死死抱住手中一个已经被扯开一半的包裹,脸上新挂了彩,血水从鬓角不断外流,用身躯护住身后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刚才那声尖叫,正是小女孩见到少年被一拳打到出血时发出的。 初次见到此景的稷尧小姑娘生气地握紧了双拳。 潘芷云见状笑道,“世间既有阳春白雪,自然便有下里巴人。世人见多了也就习惯麻木了,你看周围前来上香的善信,可有一人停下脚步打抱不平?他们都忙着求神拜佛保佑自己的那点平安呢,这就是诗文里所说的‘各人自扫门前雪’。” 稷尧气鼓鼓别过头去不想理他,关切的眼神依然飘向渐渐体力不支的少年与旁边围着的那群泼皮无赖越发明目张胆的挑衅。 “狼小子,你不是很厉害吗?敢废老子兄弟的手脚,老子今天便让你和这个贱丫头付出代价!”为首的泼皮呸地一声,朝少年脸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给我把这臭小子往死里打!至于这个小贱人嘛,哥几个玩儿过了以后,就卖去窑子里!” 一声令下,其余人的拳脚更加猛烈地朝着少年身上招呼。 不止脸色稷尧脸色难看至极,就连汉生也开始深深皱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章 美救英雄 汉生叹了口气,原本不愿意太引人注目的她,最终还是决定出手。 见到汉生与稷尧一大一小已经开始朝着那群泼皮的方向走去,潘芷云耸耸肩也跟在后面。 汉生正欲出手阻拦,不想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已经不知从何处抢先一步窜到自己身前,挡在那群泼皮面前。 汉生三人停在那里看着邋遢道人的动作。 “各位好汉各位好汉,且听贫道一言,佛祖面前杀生毕竟不是好事,不如大家结个善缘,就看在贫道的面子上手下留个情?” 只见穿着灰袍的邋遢道人满脸堆笑看着他们,一脸讨好之相。 众泼皮停了手,为首的那个饶有兴致看了邋遢道人一眼,走近道人。 道人愈发点头哈腰时,他单手扯住邋遢道人的衣襟扯得他身体前倾,哂笑道:“就凭你?” 邋遢道人摊手连连点头。 为首的泼皮将手一松,原本被泼皮拽住衣襟身体微微前倾的邋遢道人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保持住平衡。 “你想救他们也简单,拿钱来,一人一百两。二百两银子拿出来,兄弟们二话不说直接走人,以后各走各的道。” 邋遢道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露出一脸褶皱,“不好意思,贫道方外之人,实在没钱。” 众泼皮的皆笑了起来,尤其是为首的那位。“没钱?没钱耽误爷几个的时间在这陪你废话?” 泼皮笑到最后脸色一变,“敢挡爷的路,爷连你一起揍!” 猝不及防之下,众泼皮的拳脚便开始朝邋遢道人身上招呼,左一拳右一脚甚至比揍那个少年还要卖力。 邋遢道人的惨叫声一阵阵传来,佛寺门前来往的善信低下头,经过时的脚步加快了几分。 汉生无语,原本以为邋遢道人是传记中那种貌不惊人扮猪吃虎的高人,没想到是个沙包,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 绣花枕头好歹有个不错的皮相,而这个邋遢道人即便被揍得如此凄惨,也竟叫人生不起半分同情,当真令人唏嘘。 汉生没有动作,反倒是稷尧抬起了右手,右手手臂上附着一个小巧的机弩作势欲射。 眼尖看见的汉生连忙拦住她的小小身躯将她向自己身后一拨,同时对潘芷云努努嘴意思让她看着办。 机弩虽小,以不到三米的距离若射中人要害,必死无疑。 杀人者死,不论是秦律还是晋律这条始终不变,只是稷尧多年未出过弄梅馆,律法意识可谓淡薄得很。 这种事情就让潘芷云这半条地头蛇去做再合适不过。 潘芷云迅速领会汉生的意思,点点头朝着身后吹了声口哨。 这种打群架时候趁人不留神下黑手的事情,正是她潘公子最擅长的。 潘芷云向前一站,大呼一声:“住手!” 打得正酣的泼皮们闻言停手,回头看去。 入眼的是潘大公子昂首挺胸,对他们大大咧咧说道:“本公子路见不平,特意出来拔刀相助。” 为首的泼皮邪邪一笑,“平时爷们儿把几个不听话的家伙沉了洛水喂鱼都没人敢管,今日倒是奇了,一个个都送上门来挨打!” 说到“送上门来”四个字时,为首的泼皮直接一拳向潘芷云袭来,意在攻其不备。 潘芷云是何许人也,不闪不避,大喇喇站在那里等待着泼皮的进攻。 “唉哟!” 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的不是潘芷云,而是为首的泼皮。 其余泼皮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擦了擦眼睛。 刚才怎么回事? 潘芷云笑眯眯道:“这还没过年呢,怎么就行上大礼了?可惜就算你这么客气,本公子还是没有红包给你。” “你找死!给我上!”为首的泼皮怒红了眼,招呼其余一伙人一拥而上。 嗖!嗖!嗖!嗖! 四个小石块从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射出,准确击中四个泼皮的膝盖,四人瞬间失去平衡应声跪倒在地。 “今天真是大日子啊,弄得本公子都不好意思了,众位快快免礼平身平身哈哈哈哈。” 潘芷云眼角眉梢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昂首挺胸踱了一步,脚尖翘得更高。 真他娘的邪了门了! 五个泼皮无赖想,他们知道自己是膝后中了石头,但是除了远方五十步有一颗大树之外,根本瞧不见人影。而眼前几个人根本连手指头都没有抬一下,更不必说被揍倒在地的少年少女和邋遢道人。 四人面色愤愤不平,欲再起举拳袭来时却被为首的泼皮拦住。 他看了一眼四周,眼神如同一条毒蛇一般上下扫过潘芷云,又看向旁边的汉生与稷尧,阴阴说了一句:“我们走!” 跟随着他的几个人倒是听话,虽然不服气仍然跟着他离开。 “倒还识相。”潘芷云笑了笑,随后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对汉生眨眨眼道:“潘公子,人已经赶跑了。” 众泼皮无赖已经走到离汉生他们五十步远。为首的泼皮仔细上下瞧着眼前的这棵树,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青萍哥,刚才他们就三个人,为什么不打?”一个年纪较小的泼皮还是忍不住问道。 被称为青萍哥的为首泼皮一巴掌朝着小泼皮的脑袋招呼过去,怒骂道:“娘里个熊皮,小崽子吃得倒多就是不长脑子,刚才你也看见了,这群人明显不是咱们能对付得了的,硬碰硬就是找死!” 被骂的小泼皮揉了揉自己被拍得有些疼的脑袋,也不敢回嘴,悻悻跟在身后。 见到兄弟们一个个尤不解气,又道:“知道兄弟们憋屈,不过先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这个场子,总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其余几个泼皮使劲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名为青萍的泼皮虽然狠,但是不蠢。刚才石子向自己和兄弟们膝盖袭来的方向,正是这棵树所在的方向。 不管是潜伏在此处的人所为,还是方才那几个人所为,都不是自己这几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因为不论是五十步外仅用石子便能将自己五人轻松击倒在地,还是就在眼前出招却丝毫看不出动手痕迹,都已经超出自己能够对付的范畴,不论是武力还是势力。 在洛城,不论是地头蛇坐地虎还是烂泥潭子里的小鱼小虾,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最简单的一条生存法则不是往死里拼命斗狠搏出凶名,而是打不过就跑。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青萍帮”既不是洛城势力最大也不是路子最广油水最多,但却是存活时间最长的帮派。 洛城要热闹了,隋青萍一路走一路想。 他们一群人看样子是去鸡鸣寺,既然如此,自然有人替他们报这个仇。 他冷笑道,“咱们去青玉院!” 生存法则第二条,借力打力,这时候就不用再留余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一章 蝼蚁道心 灰袍险些被扯破的邋遢道人见几个小泼皮走远,拍拍身上的灰艰难爬起身来。这邋遢道人看着老迈,身子骨倒是硬朗,尽管被一顿好揍鼻青脸肿,但好歹没有伤筋动骨,要害被遮得严严实实。后面的少年就比较惨了,倒在地上身子不住的抽搐。 “多谢二位壮士相救!”邋遢道人朝着汉生与潘芷云一揖,郑重道谢。 汉生不做言语,注意力并不在邋遢道人身上。她的眼神飘向倒在地上满脸流血的少年,以及少年身后小手紧紧攥起脸色苍白的少女。 倒是潘芷云饶有兴趣看着这个邋遢老道,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起来。 少年也艰难地在少女的扶持下起身,随着汉生与潘芷云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轻声道谢。 汉生上下扫了一眼少年的衣着问道:“你看上去是个谨慎之人,为何与这些泼皮打闹起来?” 少年不做声,将手里的包裹抱紧了一分,不动声色将少女向后挡了挡。少女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汉生将视线转移到少女身上,虽然衣着朴素,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下巴也消瘦得有些脱型,细看还是个美人坯子。 “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对你们的秘密也无意深究。”汉生不疾不徐道。 本来也是无意中救下这二人,汉生并没有什么图谋,也无意刺探别人家的密辛私隐。 侧身一旁的邋遢老道的一直看着汉生的动作,汉生这才将视线再次转移到老道身上。 这三个人 汉生从潘芷云先前给自己的钱袋子里掏出一大一小两个碎银子,大的给了少年,小的给了老道。 “这些银子你们拿去,养病的养病,糊口的糊口,暂时够保命了。” 少年接住汉生丢给他的碎银子,手掌向上摊开一看,犹豫着不做声,邋遢老道则十分坚决要将银子还给汉生。 “二位少侠已经救了老道的命,怎能再收这钱。少侠请收回吧。”邋遢老道义正言辞将银子递了回来。 一旁的少年见到邋遢老道此举有些不安,他手掌托着较大的碎银,手肘的衣服却却被身后的少女拽紧,他原本也想像老道一般推辞,但是少女的病情实在让他揪心。 汉生看了一眼道人,不置可否。 潘芷云道:“既然救了你便是你的恩人,恩人的话要听对不对?这银子让你接你就接着。” 没想到道人坚持不要,说他乃修道之人要清明道心不可以为黄白之物折腰,硬是不肯将那小锭银子纳入自己怀中,将银子递给汉生以后未曾道别便一瘸一拐走远,好像生怕汉生再将碎银塞给他一般。 稷尧很是不解看着眼前这个邋遢老道,任谁看上去他都是上顿不接下顿的穷人,为何死活不肯接这份钱呢? 邋遢老道所谓的道心又是什么,难道比金银还好,能当活命的饭吃? “既然道长不肯收,这银子你也拿去。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这银子就当是这位道长给你的。” 汉生皱了皱眉,明显不想再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将邋遢老道双手递还给她的小锭银子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小锭银子,托着一大一小两锭碎银子的手握紧成拳,随后将银子收入怀中,向汉生屈膝一跪,低头依旧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 少年身后脸色苍白的少女死死咬着下唇,看着下跪的少年眼圈发红。 汉生并没有受这一礼,尽管前世她早已习惯接受众人跪拜,但是不知怎么,竟似有些逃避。 她直接前往鸡鸣寺正门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脊背挺直,身躯虽小极为挺拔。 稷尧跟在她身后不做声,小身板亦不自觉挺拔起来。 邋遢老道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心中感念万千。 “前方多坦途,前方多歧路。百折不回者,唯有过河卒。” 潘芷云却没有迅速跟上,而是对跪在地上的少年说:“我家公子是心善之人,而我是个商人。你们欠的这份因果,我会替他记下。” 神屋在识海中对汉生道:“那少年包裹里的东西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你刚才若在他下跪时发问,他会告诉你。你就不想知道吗?” 汉生有些惊讶神屋的说话语气,只是如今的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他人主导的对话,即便那个人是神屋或是河图。 她淡然道:“我想知道时自然会去知道。如今,我不感兴趣。” 平日若是这样说话,神屋早就火冒三丈开始反唇相讥,如今他却一反常态继续问道:“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汉生。” 汉生十分满意神屋对她的称呼与态度,“问。” “如果我没有感应错,你的钱袋里有十张万两银票,三张千两银票,五张百两银票,二十几颗金豆子还有十几个铜板。为什么你给他们的,是仅有的两块碎银?” “我给他们银子,是为了救人不是害人,更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神屋了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尽管汉生已经撇开潘芷云那辆华贵惹眼的马车,今日三人的穿着也足够低调,一行人在此停留的时间仍然足够吸引各种注意力。 不论是对于汉生还是对于那对有秘密的少年少女,被过多关注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缓缓走进鸡鸣寺的大门,门口的接引小沙弥如同接待所有善信一般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小稷尧亦是第一次来佛寺,兴致勃勃看着接引小沙弥带着慈善微笑的面庞与对所有善信谦恭接待,眯了眯自己的双眼。 是不是正因为佛家所讲的众生平等,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样,哪怕地上的蛇虫鸟兽乃至卑微蝼蚁,都是一般模样? 刚才的少年少女与那些泼皮之间的一场打斗,是否同那蚂蚁打架一般不痒不痛,或许死了就死了? 古语道,众志成城,若数量庞大到足以让人忽视的地步,如同地上的蚂蚁一般,固然能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或是“蚍蜉撼大树”的壮举,但是没有人会在意一两只蚂蚁乃至一两群蚂蚁的死活,这是否又是另一种悲哀? 稷尧忽然有些理解秦君嬴稷最后那年的疯狂举止。 但也仅仅是理解,并不意味着原谅。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二章 珍珠塔下 南宫秋水站在望天楼九楼上,看着眼前的山河社稷图,始终平稳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一阵风吹来,过去纹丝不动的山河社稷图竟随风微微颤动,颇有风雨飘摇之感,而随风而起的山河社稷图上,静如筛子一般透着光。 图上密密麻麻不显眼却很刺眼的小洞,让人触目心惊。 不再是偶然出现又会自行消失的一两个洞,甚至都不是自金城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向东北方向蔓延的洞,这是一种细不可察却无处不在的小洞,是如同一日前望京那场万人空巷围观的雪景一般的诡异存在。 每日都要精心照料望天楼上的细心内侍自然早已发现了图上的异样,吓出一身冷汗之余根本不敢吭声。 南宫秋水此番回京前来时,恭敬侍立在离南宫秋水更远之处不敢靠近,甚至连呼吸声都尽量压低,一来这位心思莫辨的帝师从不喜旁人靠太近打扰,二来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小命成为大人物的无辜出气筒。 一道白光自上而下闪过,是风吹下了望天楼檐角的积雪。 南宫秋水怔怔出神。 一个内侍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卑躬屈膝道:“帝师大人,陛下已醒,传召您去无极殿。” “我知道了。”南宫秋水没有像以前一般回味良久,这一次倒是极为干净利落,也未曾让内侍引路,自己拂袖而去。 ———————— 汉生缓缓走进佛寺,注视着一路上所见原本的杏黄色已经褪去的斑驳院墙,以及千年不变的青灰殿脊。 最后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苍翠大树下驻足。自己初次踏足当时还是名为迦陀寺的佛寺时,这棵树的树梢才刚刚齐人高,如今哪怕踮脚仰望都见不到最顶端那片叶子的生长脉络。 或许人也一样。历史车轮轧轧而过,有的人一骑绝尘成为注定只能终生仰望的对象;有的人守住一个承诺原地驻足不肯向前;有的人如同鲜花般绽放最终凋零化为历史的尘埃;有的人独自从尘埃走来,以缓慢沉稳的姿态成为历史的掌舵者永垂不朽。 自己,又属于哪一类? 汉生不再抬头看着哪怕严冬依旧苍翠的树叶,而是抚摸着见证数百年历史的苍老树干,换来稷尧不解的眼神。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汉生继续向前,没有随着善信的大流脚步前往正殿礼佛参拜,而是走了旁边一条小道直接朝着珍珠塔的方向而去。 早在汉生驻足古树时,一个小沙弥模样的青衣僧人已经默默出了寺门,在寺庙外不远处对着一个卖水果的老板耳语几句。 此外,一位身着黄红相间九衣僧伽梨的老僧正缓步自偏殿而出,虽不是汉生所走的那条路,但所行方向如一,正是那珍珠塔。 步伐稍微落后刚好看到此景的潘芷云心里冷笑一声,并未太过在意。 在大晋,僧人也有等级之分,最普通的门口接待信众的小沙弥,以及洒扫庭院或是干粗活的年轻僧人皆穿青衣,稍微登堂入室的,替信众解签讲经的僧人为蓝衣,修禅僧人着褐衣。原本在先秦灭国前,所有戒律僧人一律着黑衣,晋朝后改为与修禅僧一致。服饰三衣五衣七衣只有持戒种类之分而无高低之别,至于九衣以上乃至于紫金袈裟,则属于得道高僧或是一方主持的服饰。 潘芷云很早就知道,鸡鸣寺中隐隐能有威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紫金袈裟的年轻僧人,另一种是身着最普通青衣的枯槁老僧。 而这位九衣长老很显然不在此二者之列。 三个人继续闲庭信步朝着人烟渐渐稀少的珍珠塔方向走去。 曾经的珍珠塔亦是洛城信众们常来之处,何况蛇妖已经被镇压于此多年没有兴风作浪,那代人被蛇咬与水患支配的恐怖记忆已经消失在历史云烟中,所谓的洛城水患与镇压蛇妖的故事也渐渐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为好奇者增加一个前来的理由。 直到五十多之前,一群不怕死的猎奇客悄悄闯入了鸡鸣寺明令禁止进入的珍珠塔第六层,再也没有出来,关于蛇妖的传言才从遥远的故事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这五十年来也偶尔会有艺高胆大自诩不凡者试图闯入,可结局都是一样。 除了三年前唯一一位连滚带爬小便失禁从塔下逃出的幸存者,其余人无一幸免。而唯一的幸存者,疯疯傻傻大小便失禁,整日里摇头晃脑胡言乱语,成了迦陀山的流浪汉,自此珍珠塔正式成了无人问津之地,就连洒扫的沙弥也寥寥。 这一路前行,虽然没有人明目张胆跟上来,有意无意探询的目光一定不少。 比如才及至珍珠塔下,那位出了偏殿的九衣长老已经在塔前的石门处静候。 “三位施主留步。”九衣老僧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道。 “我们之前也有人曾进入此塔,何以偏偏要我们留步?” 稷尧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珍珠塔,却也听过赏梅客的闲谈。 九衣长老见发问的是一个小姑娘,便耐心答道“三位不曾前往正殿参拜而是直奔珍珠塔而来,自然不是来看塔上前五层风景的。贫僧也就不说什么不详之类的无用之言,只是这塔,三位上不得。” 潘芷云笑着回道:“长老妙语,实不相瞒的确如此,我们要去第六层。不过我们可以明白告诉长老,若出了什么事我们三人一力承担,生死有命与鸡鸣寺无关,绝不叨扰寺内诸位师傅清修。” 意思很明确,这珍珠塔他们上定了,拦也没用。 此时已经一位蓝白长衫的儒士带着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来到珍珠塔前,将汉生三人团团围住。 蓝白长衫儒士对着九衣长老双手合十一礼,九衣长老也双手合十对着儒士回了一礼,看得出二人十分熟稔。 随后儒士的目光转移到了三人身上,意思同样很明确,这塔不许上。 到了珍珠塔门口以后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汉生盯着儒士身上佩的那块黑玉,缓缓开口:“原本以为早已亡了的东珠郡文家后人,没想到竟在洛城。” 第九十三章 塔前一战 九衣长老闻言眉毛一跳,儒士虽然惊讶但也未曾脸色大变。 这些年来前往珍珠塔的,单纯的猎奇客有之,别有用心者亦有之。若是没点本事的猎奇客,也就任由他们上塔自生自灭了,一些能力不至于自生自灭的居心叵测者,他们也会想办法让他显出一副自生自灭的样子。 “东珠郡文家,早在数百年前,先秦灭国之时便死伤殆尽,姑娘凭什么说我乃文家之后,还这么一口咬定?”儒士看到汉生看向自己玉佩的眼神,语气半是试探半是较真。 “这你无需知道。”汉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儒士见到汉生的笑容,也笑了,甚为尔雅。 神屋的声音在汉生的脑海中再次响起:“汉生你疯了?!你早已不是秦君嬴稚有王朝气运的底子,甚至失去了真龙之身的庇佑,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动用阵法?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与此同时地面上无由来地飘起一阵梅花香味,不知从何而起,味道由淡转浓,朵朵燃烧着火焰的梅花花瓣不知从何处飘到空中。 稷尧默默按紧了手中的机弩。 潘芷云则挑了挑眉,一副看热闹的神色,面对已经警觉起来拔刀而出的周围众人丝毫不惧。 长衫儒士神情一凛。 这是要开战么? 战便战! 蛰伏多年的文家也没有怕过谁,否则早就死在大秦灭国后无穷无尽寻上门来的仇家手里。 一拥而上的众人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一个个迷失在袅袅的梅花香气中,一个个眼神血红,手中的刀却不自觉放下,被燃着火焰的梅花花瓣触碰后,身上被烫起一个个水泡。 “梅花引”,正是之前稷尧欲借之杀死汉生的弄梅馆大阵,引的是三十万生祭玄武大阵的亡灵之魂,八百年前“梅花引”此阵的创造者正是秦君嬴稚,驾驭起来自然不难,只是梅花花瓣尽皆成了火种。 长衫儒士神色肃然,拿出贴身多年从未有机会使用的黑色锦袋,在手中摩挲一番似乎有些留恋,随后将锦袋打开,向下倒出锦袋内的东西。 一颗颗如同黄豆大小的圆球6续洒落在地面上,接触地面后弹起的瞬间化为一个个身披金色甲胄的长枪士兵。 撒豆成兵! 汉生并不陌生这个阵法,只是有些惊讶。 撒豆成兵,阵眼便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金豆,每一颗金豆上篆刻有一个阵法,洒落在地与土相触则阵法触,化为金甲士兵。 如今的灵体日益稀少,竟也有人能够使出这个阵法。此阵由土灵体与金灵体血祭而制成,极具威力,在过去的物阵巅峰年代是权贵们保命的绝佳阵法之一。一般而言都是生死关头用来应急的第二选择,第一选择是具有瞬间移动功能的传送阵。 尽管施阵之人不至于折损寿命,却依然精神消耗极大,使用过此阵以后,至少要昏睡十天半个月方才能够回转精神。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五五之数的金豆,化作二十五个金甲士兵从五个方向朝着汉生三人迅奔来。 稷尧已经扣动机弩下的扳机,三箭迅从袖中射出准确地射中离她最近的三个金甲士兵,然而箭只是在他们身上弹了弹便无力垂落,连铠甲都没有划破。 金甲士兵的防御力出乎她意料地强,这让她的脸色开始有些惊慌。 潘芷云迅捏住手中的六枚磷石,一个六角光阵迅闪现。 与汉生笼罩塔前所有人的梅花引大阵不同,六角光阵仅仅在汉生三人范围内的一个小圆圈处重叠,在这个区域内形成了复合阵法。 金甲士兵停住身躯,在六角光阵外围住徘徊不前,只是不时挥刀砍下飘起燃烧的梅花花瓣。 不得不说,潘芷云的应对之法简单有效。 同一个区域只能有两个阵法叠加,如果再加上第三个阵法,所有的阵法都会失效。 而潘芷云选择的物阵,是最简单的六角光阵,不比瞬间移动,这类阵法对自身的损耗较低。 也就是说,金甲士兵踏入潘芷云所布下的六芒光阵的瞬间,便会失去效力重新化为金豆,这也正是他们驻足不前的原因。 长衫儒士的额头与潘芷云一样冒出了汗水。稷尧不自觉躲在了汉生的身后,汉生纹丝不动站立,脊背始终挺拔。 九衣老僧却开始转动手中的一串佛珠。 汉生脸上虽然没有冒汗,但是紧绷的后背以及渐渐失去血色的唇仍然透露了一丝痕迹,隔了多年的她重新施展起阵法来有些吃力。 不止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灵力匮乏,更因为她不再是前世的火灵之体,而成了水灵体。哪怕小巫的二十滴血为她缓和了不少属性相克的压力,仍然消耗不小。 如今二人势均力敌,若是九衣长老加入战局,则又生变数! 潘芷云眼神一冷,将之前因为汉生要求放入袖中的青翠玉符取出。这一举动让长衫儒士皱了皱眉。 “阿弥陀佛,回头是岸。施主还是莫要硬闯这珍珠塔了。”九衣老僧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转动手中的一串佛珠。 老僧开始嘴里念念有词,正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老僧原本的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准确地传送到了汉生三人耳中,有如梵音阵阵自天而降,动荡心神。 空中漫天飘舞的染火梅花数量急剧减少,甚至直接燃尽化为飞灰。 以书入阵的醍醐灌顶之法,算是无上阵法。曾经的大秦王朝能够做到的人也不多。 汉生的后背崩得更紧,神屋也将神识从龟甲戒指中放出,在汉生一人的周围形成一个蓝色保护壳。 而此时,珍珠塔开始隐隐震动起来。这是一种常人无法察觉,但是阵法中的众人能够清晰感知到的一种震动。 “原来真的有蛇妖啊。”躲在汉生身后的稷尧想道。 九衣老僧脸色一变,念诵《本愿》的声音更急更快,汉生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潘芷云与长衫儒士更是开始如同醉酒般摇摇晃晃。 “是你吗?”一个混沌的声音传入汉生的识海,让她的太阳穴有些刺痛。 第九十四章 千年蛇妖 长衫儒士所佩戴的那块黑玉开始随着珍珠塔一起颤动起来,青衫儒士自然感受到了这个变化,整个身躯依旧左摇右晃,不知是因为震动,还是自身也在颤抖。 长衫儒士强撑着向前走,潘芷云气息随之一滞,像是再也无力支撑六角光阵一般,连连后退几步后,一边用手握紧翠青色的玉符,面上看上去是注视着长衫儒士,余光却瞟向旁边的九衣长老。 九衣长老念诵经文的声音如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汉生。 长衫儒士感觉腰间佩戴的那块黑玉越来越热。 “王兄。” 汉生轻轻呼唤。 一声呼唤之后,长衫儒士感到腰间的玉佩瞬间滚烫起来,如同沸水一般,不住上下抖动。 虽然汉生的声音很轻,长衫儒士却听得很清楚,瞳孔放大又收缩。 他的右手紧握成拳,眼神正好与潘芷云相交。 一个瞬间,潘芷云撤去手中的六角光阵,徘徊在六角光阵外的金甲士兵并未一拥而上,而是直直朝着九衣长老的方向奔去,大刀朝着他头上便是重重一砍,九衣长老连忙一个侧身闪避,正在此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只弩箭,直直从九衣长老后背穿胸而过。 九衣长老不可置信一般瞪大双眼,看着昔日里素来对付上塔不之客与自己配合默契的长衫儒士,死不瞑目。 汉生并未惊讶于长衫儒士的临阵倒戈,看到轰然倒地的九衣长老,只是说了句:“随我上塔。” 潘芷云抬眼看了看天色,跟上了汉生开启塔前那道石门的脚步。 希望趁着那位穿紫金袈裟的人来之前,到达六层吧! 长衫儒士顿了顿,收起洒落在地上的金豆,从九衣长老手中拿起那串佛珠,命令跟随自己前来的一行人在塔底守候,同样随着汉生三人的脚步上了塔。 四人不作停留一口气走到珍珠塔第五层,在第六层前楼梯口被锁住的门前驻足。 汉生看向长衫儒士。 他会意,犹豫一番还是说道,“我来开门。” 长衫儒士左手拿出一把青铜钥匙,对准门前的钥匙口,同时右手将之前从九衣长老身上拿来的佛珠对准门前的一个凹陷印记。 两只手同时用力,“咔哒”一声,钥匙入孔,佛珠凹陷。 石门应声而开。 门开以后,原本站在最前方的长衫儒士不自觉为汉生让了路。汉生踏阶而上,走在最前方,身姿依旧挺拔。 随后跟上的是稷尧,潘芷云。长衫儒士看着毫不迟疑走向第六层的三人,也跟了上去。 珍珠塔第六层与前五层的情景不大一样。 没有佛经,没有高僧骨灰更没有舍利。佛塔八面墙壁分别有一条如壮汉手臂粗的锁链,共计八条锁链向中间延伸,锁链汇集之处,正是塔顶中央的一尊蛇形铜塑。 整个布置不像是佛塔,更像是冰冷的监狱。 六层塔,蛇型塑,汉生冷笑一声。 佛塔又称浮屠,正如那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言,七级浮屠就是七层佛塔。塔身层数绝大多数为阳性数,一、三、五、七、九、十一、十三层居多。佛塔建立的初衷,是希望能镇水土,散邪灵。以阳数为塔,方能汇聚阳气正气,以二、四、六一类的阴数为塔则汇聚阴气。 蛇与龙,阴阳相立,正邪两隔,泾渭分明。 蛇永远不会化为龙,从生到死皆是。 不伦不类的六层浮屠塔,层层束缚的蛇型铜塑,当真是煞费苦心。 汉生缓缓走近中间重重锁链包围的蛇型铜塑。每靠近一步,长衫儒士感觉自己身上的黑玉玉佩颤动更加明显一分。 当汉生走到蛇型铜塑前,不自觉用手抚上铜塑时,现原本应该平滑的塑像却有粗糙的触感。 仔细一看,是铜塑上有斑驳的刀刮痕迹,塑像最边角的地方还有少许微不可察的金光。 就连镀在铜塑表面的金箔,也被人刮去了么.... 汉生鼻子一酸,又唤了一声:“王兄。” 长衫儒士腰间的玉佩已经腾空而起,自他腰间脱落,缓缓朝着汉生手中飞去。 汉生伸出手,掌心向上平举,那玉佩极为乖巧地落在了汉生掌心之上。 汉生将四指卷起握住黑玉的瞬间,玉佩如同有灵魂一般有了亮光。 一束暗金色流转的光芒在玉佩周围环绕,缓慢却灵动,黑玉背面一个篆刻“稚”字隐约可见。 长衫儒士见到只在先秦最后一位帝师所著禁书《钩沉》中记载的场景后,再无任何犹豫,双膝重重跪地,“臣,东珠郡文氏第九世家主,文哲,拜见君上!” 黑龙玉佩,秦武昭王特意为当时还是太子的秦王稚所打造的护身玉佩。寻常人佩戴毫无作用,唯有真龙之身才能将其唤醒。 这是文家守护多年的秘密,每一任文家家主,皆会佩戴此玉,代代相传,寻找它的主人。 低头,三跪九叩,五体投地。 我大秦,未亡啊!!! 埋地面时,长衫儒士眼中两行热泪扑漱而出。 一旁的稷尧冷眼旁观,心中却不屑。与昏君沆瀣一气的奸臣竟也有后人流传至今,当真祸害遗千年。 如果说那年三十万灵体生祭的始作俑者是嬴稚,那么最遭人恨的刽子手,便是东珠郡文家。 汉生并未理会跪伏地面的文哲,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依旧面对着蛇形铜塑,依旧脊背挺拔,轻笑道:“如今早已改朝换代,我等不过是亡国遗民而已,文少主不必如此。” 话中透着与稚嫩声音不符合的沧桑,但不曾有一丝苍凉。 她脑海中,那个混沌古老的声音却是一声叹息。黑龙玉佩亦是与之呼应,似出悲鸣一般。 “王兄,这塔不好,又高又冷,我带你回盛京吧,那里山水虽不秀丽,虽然寒冷干燥还有风沙,却是世上顶好的地方。” 说罢汉生露出笑容,那是极少的如同少女一般无邪的笑容。 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不论是那年即位为秦君嬴稚之后,还是如今记忆重拾之后。 过去的盛京,她对秦王宫少年时的记忆,不是满口王权制衡乃至治国理政之术的严厉太傅,便是一群噤若寒蝉恭恭敬敬的宫人内侍,或是戴着无害微笑面具其实九曲心肠的诸多深宫妇人。 唯一的温暖,大约就是这位唯一肯在她被太傅责骂时,遣走随侍宫人将她悄悄带到御景园放风筝,俯身作马牛让她骑在肩上悄悄摘树上风筝的王兄。 第九十五章 黑龙玉佩 那个混沌古老的声音沉默了,黑龙玉佩也由原来的沸腾变得平静,在汉生手中乖巧地一动不动。 汉生冷静地从怀中掏出6沉送她的匕,在右手掌心上划了轻轻一道口子。 血液很快流出,沾在了同样握在掌心的黑龙玉佩上。玉佩上的光芒由暗金变成金色,光芒刺得整个珍珠塔六层格外明亮。 一股熟悉的感觉透过玉佩传到汉生心中。她闭上双眼,恍若回到了从前。 在弄梅馆时记忆虽已经觉醒,但关于秦王宫的记忆依旧断断续续,她只记得她与文枢的对话,最后与南宫秋水七人的一场大战。 临战前一月,她为了保护和她同样身负半数王朝气运的王兄嬴谡,将他秘密送到了洛城珍珠塔,却不想结局却是这般。 当她知晓王兄遇害之时,晋军已经已经兵临城下,南宫秋水七人马不停蹄朝着秦王宫而来,根本无暇顾及。 就连她自己,也死在那一战。 而具体的死因,自然不是史书工笔记载那般自刎而亡。 … 一晃八百年。 这些记忆开始迅鲜活起来。 此番她恢复记忆,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来这里救出王兄。 与王兄昔日在盛京秦王宫相处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如昨。 除了一件事情,她记得模模糊糊。 汉生记得她要小心一个人,当时还准备提醒文枢,却一直没来得及。 她已经记不起来要小心的那个人是谁,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很危险,却已经想不起此人的姓名与来历。 她摇了摇头,握起手中的黑龙玉佩,不再努力回想模糊记忆中的朦胧片段。 现在要紧的事情,是救出王兄被镇压在珍珠塔的魂魄然后去盛京。 望京,忘记盛京。 出自晋太祖的大手笔,借着自己的手灭了天下阵道,除了寥寥几位知情者,其余人的记忆尽数湮灭在八百年浩瀚历史长河。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 当年自己一念之仁留下令狐无疆的性命,反而成为最后的一线生机。 太乙大阵也好,玄武大阵也罢,这一丝缝隙,既是无数人的希望,也是无数人的修罗场。 既然晋朝注定已经要走向灭亡,历史也已经改变,不妨换个人当皇帝也好。 想到这里,汉生脑海中一晃而过6沉的身影,让她嘴角不自觉勾出一个弧度。 之前的追魂阵在小巫身上留下痕迹,小巫同样在盛京,汉生此行自然要去将他救回来。 “王兄,跟我走吧。上一次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汉生轻声呼唤,万年不变的蛇型铜塑竟然如同人一般,蛇缓缓点了点头。 一道金黄色的光束从蛇型铜塑头顶而出,汉生左手持着匕,在原本划过一道伤疤的右手掌心再划一刀,横竖相向构成一个十字型。 神屋见状已经不劝了,只是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到汉生体内,护住她的心脉。 她总是这样,为了自己的亲人与朋友不顾惜自己。 强行从铜塑中将魂魄拨出损耗巨大,这是唯有修炼到八部轮回第四层才能够做到的事。 八条手臂粗的锁链剧烈晃动起来,汉生闭上双眼全力施为。 金丝楠木匣子里的细长竹片自动在她身旁出现,随着恶意念摆成一个正十六边型的阵型轮廓,一道金光自汉生额角的十字伤疤闪耀而出,比弄梅馆时的要弱,但依然引着黑玉出耀眼的光芒。 稷尧死死盯着汉生的动作,捏着右手袖中的机弩,犹豫不决。 潘芷云将稷尧神情动作尽收眼底,手中暗暗握紧六颗磷石,随时准备作。 汉生浑然未觉,一个虚影自蛇身中升出,悬浮半空。那是一个身着黄色五爪蟒袍的英俊男子,年岁看来不过弱冠,脸上带着柔和的笑,他向前伸出苍白的手,仿佛想要抚摸汉生的脸庞。 “稚妹。” 混沌沧桑的声音变为温柔一呼,让汉生身躯微微颤动,但是她并没有睁眼,因为目前正是将魂魄牵引出来的关键时刻。悬空的身影渐渐越升越高,渐渐脱离了八条锁链的掌控,只有腿部还与蛇形铜塑撕扯牵连未曾分开。 再加一把劲! 汉生有着十字伤疤的右手握着黑龙玉佩的力度更紧了一分,十六边型的阵法光芒不再显眼而是变得柔和,只是光芒流转的度已经提升到刚才的两倍! 而在珍珠塔第六层的阶梯口,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只有一个,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哒”,“哒”,“哒”...... 那声音清晰印入所有人的耳中,除了脚步声之外,甚至还有衣袖的摆动声。 紫金袈裟虽然珍贵无双防御力也上佳,唯独这厚重程度与穿着时的繁琐,与走路时出的衣袖摆动声,甚为烦人。 “诸位远道而来,有失招待,贫僧只好亲自前来与诸位一见了。” 人影未见声先至。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恭谨客气中透着一丝凉意。 塔上诸人皆道不好。 “汉生稳住,你专心主持大阵,此人交给我挡着。” 神屋的声音传入汉生脑海,除了护住汉生心脉的浓厚蓝色烟雾,更有一层淡蓝色薄罩出现在汉生全身,将她牢牢裹住。 跪在地上的文哲已经起身,十分紧张地看着六层塔的入口。 刚才不知道汉生身份的时候,自己为了阻挡她们闯塔,已经将撒豆成兵用了出来,此时心神消耗极大,无力再支撑下一次阵法启动。 汉生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眼下正是关键时刻! 只有等王兄的脚部与蛇形铜塑彻底分开,才算成功。 唯一不为所动的,大约就是身影小到几乎让人忽略的稷尧,尤其见到众人听到年轻的声音后紧张的模样,让她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昏君当时没有立即杀她,是她父亲以命为代价求来的,如今昏君全力施放阵法,众人的注意力皆被上塔之人吸引,正是自己报仇的好机会! 来人终于上到珍珠塔的第六层,是一个穿着紫金袈裟的年轻僧人,年龄看上去二十不到。 年轻僧人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瞬间,稷尧手中机弩扳机扣下,三支箭以极快的度从袖间朝着汉生命门而去! 第九十六章 梵音灌顶 三箭破空而至,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已经到达汉生面前! 汉生闭着眼并没有看见这惊险一幕,而她手中的黑龙玉佩光芒一闪,三支箭在距离汉生仅一指之隔的地方,无力垂落。 稷尧转身的那一刻,察觉过来的潘芷云一脚重重踢到稷尧的后背,将她踢倒在地。 被潘芷云十足十力道踢倒在地伤得不轻在地上不住喘气的稷尧,浑身不住地颤抖,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因为失手而惋惜。 潘芷云面容变冷尤不解气,正欲再来一脚的时候,身穿紫金袈裟的年轻僧人步伐极快挡在稷尧面前,潘芷云的第二脚落在了他的紫金袈裟上。 这一脚当然也很重,但是潘芷云感觉自己像是踏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处着力。 “施主杀气太重,不妨冷静一下。若不解气还想再来几脚,贫僧代这位小施主受着。” 年轻僧人将地上的稷尧扶起,眼神温暖。随后转身对着潘芷云笑眯眯地说道。 潘芷云一听这话气得肺都要炸了。 什么叫代她受着?一身防御力极强的紫金袈裟,自己这一脚根本没伤到,自己就是再踢一百下,紫金袈裟下的年轻人也不会伤到哪怕一根汗毛。 这年轻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潘芷云怒骂:“你这妖僧,有本事你把袈裟脱了让我踹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年轻僧人笑道:“施主将那双玄铁靴脱了,我便脱我的紫金袈裟,一换一,如何?” 潘芷云不做声了。 这年轻僧人,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慕容经藏,你守你的鸡鸣寺,我管我的珍珠塔,多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相处不错,今天你到底为何而来?”文哲明显知道来人的身份,开门见山问道。 年轻僧人道:“我师叔无缘无故死于塔前,且不论今日入塔一事鸡鸣寺是否有权置喙,单凭我师叔无辜身死,难道不该向诸位讨个说法吗?” 慕容经藏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始终闭着眼的汉生。 不论是潘芷云还是文哲,踢向稷尧的那一脚,以及与自己废话这么久的目的,就是为汉生拖延时间,他一清二楚。 看到慕容经藏的视线转移,潘芷云与文哲明显紧张起来。 嬴谡的一只脚已经脱离蛇型铜塑,只要最后一只脚也与铜塑剥离,便能将魂魄从铜塑中抽出,并将魂魄寄生于黑龙玉佩中与汉生一同离开。 慕容经藏没有再理会试图分散他注意力的潘芷云与文哲二人,自顾自开始念诵起来。 同样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而威力却比那位九衣长老高出太多。 不到片刻佛光四起,哪怕六层塔上没有佛经没有舍利没有任何与佛性沾边的东西,在这一刻,众人心中依然响起鸣钟声,甚至能够闻到一股檀香的气息。 这是一股让人不自觉平和下来的气息,在场的若是普通人,紧张的心情会得到安抚变得异常心平气和,甚至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文哲是第一个在慕容经藏诵经声中失去神志的,他不自觉松开了攥紧锦袋的手,浑身放松下来,甚至隐隐有盘膝坐下双手合十的趋势。 潘芷云在慕容经藏开口的瞬间,手中六颗六角磷石捏在手中,撒出一把细长竹片极快度布下隔音阵,只是收效甚微,虽然阵内的人能够听见的诵经声小了些,但仍然存在,且声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就连潘芷云,都不得不强行用牙齿狠咬舌尖,用痛觉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汉生脸上的汗更多了几分,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她耳边萦绕不去:“放下屠刀!放下屠刀!放下屠刀!” “放下过往的执念!放下!放下!”汉生冷汗涔涔,原本紧握着黑龙玉佩的手渐渐无力,有松开的趋势。 虚空悬浮的嬴谡,脸上也出现了痛苦与迷茫的神色。 为了自己的妹妹能够安稳成为秦君,为了帮助她维持盛京的稳定,他甘愿受她所遣来到洛城,顺带着将一批不满嬴稚政见的人也带来洛城,只为保她更顺利在盛京推行她的主张。 后来,令狐无疆出逃,赫连齐叛变,布下玄武大阵所需三十万灵体已经到达盛京,大阵完成的最后关头,南宫秋水命人带着自己身死洛城的消息进了晋王宫,扰乱她的心神。 接着便是盛京城楼的一战。同样身负半数王朝气运的他自然能够感应到天地气运的变化,他知道她以身死为代价让玄武大阵彻底启动,同样他也知道,不知为何她还活着。 随后整整八百年,他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珍珠塔内,一点点失去力量与王朝气运的掌握。 自玄武大阵布成以后,天下灵体几乎全部丧生于盛京,极少数苟延残喘者,要么退隐要么死于无名,或是在晋王朝严令刻意封闭消息下懵懂不自知,加上日益稀缺的灵气,碌碌一生与普通人无益。 困于塔中疯狂单调的八百年等待足以让人绝望,他直到昨日才真正再次感知到熟悉的气息,他终于等到了她,多年紧绷的心弦一朝放下,忽然就有些困倦,诵经声的安宁,让嬴谡很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曾经被自己厌恶的足足八百年的蛇型铜塑躯体,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他的眼皮越沉重,悬在空中的身躯有些下坠的趋势。 “王兄,莫要为这声音扰乱心神!” 汉生一声呼喊,将险些陷入沉睡另一只脚即将与蛇型铜塑再次相连的嬴谡惊醒。 嬴谡终于再次收回心神,专心配合汉生。 同时她也因为这一声呼喊心神动荡,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她的血很珍贵不能浪费,她强忍着喉头的腥甜将几乎要喷涌而出的血咽了回去,只残留嘴角的一丝,强行祛除脑海里萦绕的梵音诵经声,更加投入。 只差最后一点,王兄的身躯就能完全脱离蛇形铜塑的掌控了! 就差最后一丝! 慕容经藏见状却从袈裟中取出一颗舍利,朝着汉生的方向抛来。 汉生体内的八部轮回阵图自运转起来,耗尽她最后一丝力气,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便陷入了昏迷。 第九十七章 漆黑令牌 等汉生再次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月白色的床帘,色泽柔和舒适。她手中握着那块黑龙玉佩,不再冰凉的温润触感给自己带来一股熟悉安定的气息。 “这里是?”汉生不由自主嘀咕了一句,随后看到在自己床边打瞌睡的潘芷云。 这家伙好像趴在这里睡了很久...是在关心自己吗? 潘芷云的小耳朵倒是很灵,听到汉生的声音一个机灵便跳了起来。 “姑奶奶你醒了?这里是一揽风流,我们回来了。你先洗漱,一会儿和你细说。” 潘芷云的样子很是雀跃,也看得出汉生对目前情况的疑惑。随后她招呼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侍女进来伺候汉生洗漱。 汉生起了身,动了动睡得有些僵硬的身子,在侍女的服侍下一边洗漱一边回忆当时的情景。 根据黑龙玉佩的灵气波动,王兄的魂魄应该是成功被自己从珍珠塔的蛇形铜塑中剥离出来了,自己却陷入了昏迷。 潘芷云明显不是那名叫慕容经藏的年轻僧人的对手,更别说精神耗尽的文哲。稷尧自不必提,出弄梅馆以前周身的力量被中年文士封印,手里就一把防身的机弩。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一行人又是如何回到客栈的? 想了一会也摸不着头脑,洗漱完毕的汉生等着潘芷云给自己答案。 潘芷云来到她房间里坐下,开始一五一十告诉汉生她昏迷后的事情。 嬴谡的魂魄彻底与铜塑分离的瞬间,汉生陷入昏迷,黑龙玉佩产生的光芒耀眼,直接将除了慕容经藏之外的人全部传送到洛水河畔,应该是嬴谡的魂魄与黑龙玉佩融合时的能量。 脱险的四人在洛水河畔分道扬镳。 文哲自己强撑着精神回了青玉院,临走前给了潘芷云一个材质不明的漆黑令牌,让她转交给汉生。 潘芷云将昏迷不醒的汉生与稷尧带回了一揽风流,汉生安置在她自己的房间,稷尧则和潘芷云同住。 ......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这就是文家家主给你的令牌。另外还有这个东西,你也一起拿着吧。” 说着潘芷云将那个材质不明的漆黑令牌以及一颗舍利子递给了汉生。 “这是什么?”汉生接过手里的令牌,翻来覆去看不出个所以然。 舍利子她倒是知道,是得道高僧圆寂火葬时的骨灰所化,蕴含大愿力。圆寂的高僧佛法越是精深,火葬后所化的舍利就越大越纯。而眼下这一颗舍利,足足有半个拳头大小而且浑圆无比,就像一颗毫无瑕疵的琉璃珠一般,还微微泛着七彩光晕。 上品舍利子! 上一世笃信佛教的秦王嬴稚曾经在盛京京郊的国寺——大圆塔寺有幸见过镇寺之宝“无骨舍利”,外形亦是浑圆,乃是当时举世闻名的高僧慧觉圆寂所化舍利,而大小仅仅是汉生手里这颗舍利的一半。 放在八百年前,倒是以书入阵又兼通佛法的木灵体充当阵眼的好材料。不过如今对于汉生一个水灵体而言也没什么太大作用。 她看了一眼掂了掂手里舍利子的重量,随手将它收了起来,倒是饶有兴趣地反复研究这块漆黑令牌。 令牌的材质不明,重量却不轻,手感介于木质与金属之间,正面雕了一只龙,反面篆了一个“文”字。看上去倒像是支配文家某种力量的信物。 这造型却也大胆,敢堂而皇之用龙这种稍有不慎就会被视作谋反的图腾作为雕刻原型,还选择黑色。 大秦王朝尚黄黑二色,除了上朝时所着明黄色的龙袍之外,嬴稚与历代大秦帝王一样,在宫中其他地方喜欢穿黑色的常服。上到朝堂权贵,下到市井小民,皆认为黑色是贵重身份的象征。 自从晋王朝取代大秦以后,黑色便成为心照不宣的禁色。 庙堂之上,江湖之远,将黑色视为犯上不敬之色。曾经某个倒霉的内侍就是为晋太祖做了一套黑色的常服脑袋搬了家。就连佛寺出世之地,戒律僧人约定俗成的黑衣也被改成了与修禅僧人一致的褐衣。 直到最近数年,如今这位小皇帝登基了以后下令为自己做过一身黑衣常服还亲自穿过几次,对黑色噤若寒蝉的晋朝上下臣民方才开始松口气,衣着颜色上随意起来。 堂而皇之佩在历代文家家主身上的黑龙玉佩,以及眼前这一枚雕龙的漆黑令牌。 曾经的东珠郡文家,倒是有意思。 如今的洛城青玉院,也很有意思。 “想知道很容易,文家家主醒来后自然会再前来找你。到时候问问他便是。”潘芷云看出汉生心里的疑惑。 汉生点点头,同意。 “不过他之前使用过撒豆成兵阵法,等到他醒来,估计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潘芷云想起来,又道。 汉生一凛,她自己也是使用阵法过度消耗精神而昏迷。 “今天什么日子了?!” “放心,你只是昏迷了一整夜加一上午,我们去珍珠塔的事,是昨日。我也很诧异你居然这么快就能醒过来,连受到影响最小的稷尧都没有睡醒,按理说你施放阵法消耗巨大,怎么着也该昏睡个三天。”潘芷云道。 汉生皱眉,今日弄梅馆闭馆前最后一日,自己是要去一趟的。 “去喊醒稷尧,我们去弄梅馆。” 汉生不多废话,收好手里的漆黑令牌以后,直接将潘芷云撵出房门,开始准备出门的行装。 她的行装很简单,没有带之前自己一直背着的行囊,只带了金丝楠木匣子与6沉送的匕、手帕,再就是贴身的黑龙玉佩与漆黑令牌,水囊以及干粮衣物全部留在了客栈内。 等待潘芷云和稷尧的过程中,她拿出那块黑龙玉佩,柔声道:“王兄,是你救了我们,对吧。” 黑龙玉佩没有任何动静,柔和的触感让汉生莫名温暖与安心。汉生此时才注意到,自己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盾片上出现了龟裂的痕迹,不复以前的光泽。 “神屋,我记得稷尧向我射箭的时候最后你也出现了,你还好吗?”汉生在心里呼唤了一声。 等了很久,没有任何回应。 死寂一般。 第九十八章 交代后事 一辆华贵的马车在洛城马路上一路疾驰向城外而去,引来街上众人纷纷侧目。 这一次顾不得什么吸引眼球,这辆马车最快,汉生只想尽快赶到弄梅馆。 “其实不必这么着急,今日是弄梅馆闭馆前的最后一日,限定入内的人数由五十人变为五百人,就算是中午也来得及。何况以你我的身份,就算人满了,馆主也不会拦着。”潘芷云道。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来到弄梅馆门前,尽管是闭馆之前的最后一日,相比起曾经络绎不绝想要拜访此处的人而言,已经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 下了马车的汉生潘芷云稷尧三人不更多废话,直接踏入弄梅馆内。 直接递给侍女一个锦囊,连“梅花吟”也来不及品尝,在清秀侍女来不及阻拦的诧异目光下,汉生直接前往弄梅馆第四道门,也就是弄梅馆馆主的居所。 不比院门外的千亩梅园,这个院子很小,院中只有两株银红朱砂与一个小小的秋千。 再就是三间茅草屋,一间是稷尧的,一间是中年文士的,还有一间空着。 汉生知道,空着的那一间是留给她的。 她注视着院落八百年未变的陈设,焦急的心平静下来,缓步走入中年文士的茅草屋。 一进门,稷尧就踏着小小的步子一路小跑到中年文士床前,看着闭目皱眉躺在床上头发全部雪白的中年文士,红了眼圈。 汉生慢步走到床前。 中年文士听见声响,见到是汉生,挣扎着要起身下床,稷尧连忙上前扶住。 汉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中年文士这才没有下床,稷尧帮着垫了枕头在腰后,斜倚着床头看着汉生,不像是中年,倒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稷尧忍不住悄声抽泣,小肩膀一抖一抖。 汉生亦皱眉不忍,“这些年,辛苦你了。” 中年文士强行扯出一丝微笑,“君上,无所谓辛苦不辛苦,一切都是草民自愿。草民已经在此偷生八百年,活够本了,是时候向老天爷还账了。” 说到一半,文士忍不住咳嗽起来,尽管已经刻意压低声音,每咳嗽一声身子便是一颤,仿佛肺都要被咳出来了一般。 稷尧强忍着不流眼泪,在一旁抚着文士的后背替他顺气。 文士好不容易缓过来,生怕时间不够,急急说道:“不论是为君上死守洛城不出还是照料这一馆梅花,哪怕今日身卒于此,草民都无怨无悔,草民死前只有唯一的心愿,求君上眷顾我唯一的女儿稷尧。” 说罢更是强撑着身子,在床上向汉生跪伏,头重重的磕在床沿。 稷尧听了这话,怔怔呆住,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终究夺眶而出。 汉生一眯眼睛。“你这是在拿昔日的恩情作为砝码要挟我么?” 名为请求,实为挟恩求报,这类话在她是秦王稚的时候,听得太多。 即便是昔年挚友,说出这番话时仍然让汉生感到下意识地反感。 “你可知道,你这宝贝女儿昨日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中年文士不再言语,只是不住磕头,不顾稷尧的阻拦,额头一声声碰在床沿的声音响得吓人,也很快开始泛红。 汉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 “够了,年华,这些年发生许多事,时至今日你我算是扯平。我仅收下你作为父亲的那份舐犊之情。” 见汉生松口,名为年华的中年文士终于抬头,眼圈亦是微红,精神却一下子比之前好了许多。 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稷尧,中年文士说道:“稷尧,跪下。” “我要你发誓,生生世世,永远不对眼前这位女子起杀心,不论她是嬴稚,汉生,还是任何人。从今以后,她是你的师父。” 年稷尧看着眼前的父亲,咬紧下唇不肯回头,手指头狠狠抠着掌心几乎抠出血来,眼泪比刚才掉得更快。 中年文士看着倔强的女儿,从不忍心打骂女儿的他狠了心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 “还不快去!”说罢不住喘着粗气。 年稷尧脸上瞬间出现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她一下子僵住,随后木着身子回头,小小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仿佛身躯不是自己的一般。 “我,年稷尧,今日对天发誓,永不对面前这位女子起杀心,从今以后拜她为师,师徒之间永不相弃,若违此誓,短折而死!” 三跪九叩,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浑身颤抖。 汉生看着眼前这一幕,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沉默了一会儿,她从金丝楠木匣子里拿出全部的七枚磷石递给年稷尧,算是认下这个徒弟。 给她七颗磷石,象征师徒“传承”。一旦年稷尧接过这七颗磷石,二人的师徒关系就正式成立。 年稷尧见到汉生伸过来的手,不再犹豫直接用自己的小手抓起七颗磷石,紧紧握住,再次叩首。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与汉生或者说秦王稚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做出了决定便不会改。既然答应了父亲拜师,那便是拜师。 潘芷云见了这一幕,不由撇撇嘴。 磷石可是好东西,他自己费了很大的劲至今才收集了六颗,汉生一出手便是七颗,手笔当真不小。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年华气色忽然间好了许多,原本苍白的脸颊已经恢复血色,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除了一头白发,其余与中年人无异。 他甚至下了床,兴致勃勃打算再看看馆里的梅花。汉生叹口气没有阻拦,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年稷尧扶着年华出了茅草屋的门,年华看到自己小院中盛开的银红朱砂,陷入一瞬间的恍惚。 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多年之前。 那时他还是在两仪学宫求学的少年,师从大秦理论最强的阵法家令狐无疆,与女扮男装名为阿稚的少女是同窗。 那时她还未被册封为太子,是令狐先生最小却最得意的学生。 她拜师之前,令狐先生最得意的门生是他年华,后来她来了他便成了第二。尽管一直有人为年华被抢走两仪学宫“阵道第一”称号而抱不平,二人关系却异常融洽,她叫他年兄,他叫她阿稚。 第九十九章 若如初见 第一次见她,她一袭红衣似火,迎着风在那里站着,对着自己抱拳一笑,清亮灵动的眼神中透着狡黠。 尽管他一眼就看出来阿稚拙劣的女扮男装,却笑笑不点破,任由她以兄弟相称。 她时常会偷懒,师傅给一个时辰要求作阵图时她会悄悄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图,溜出去玩,还不许他告密。 令狐先生曾说,阿稚是他所见过的阵法一道天赋最高的人,必将青出于蓝。他将这话转述给她时,她总是一笑置之,不甚在意。她虽然阵道第一,他却隐隐知道她并不喜欢阵法。 后来当他得知她是太子稚时,再次见她有着所有少年都有的惴惴与忐忑,她却如同求学时一般,挑着眉一拳锤在他肩膀上,依然笑嘻嘻地叫他“年兄”。 再后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生分起来。 称呼由“阿稚”变成了“君上”,由“我”变成了“微臣”最后变成“草民”。 她笑得越来越少,不论是处理政务还是王权制衡都日益熟练,积威渐重。 接下来便是那一阵成,那一战败。 ... ... 现在回想起来,他这一生虽然漫长,最动人的时光,不过短短几年,生平得意之事,不过寥寥数件。 他也曾有过少年的悸动,却很好地压制自己不乱半点方寸,尤其是知晓二人的悬殊身份后。他知道她心有所属的对象,是那个叫文枢的年轻将领。他从没敢有非分之想,只想像在两仪学宫求学时那样,在旁桌看看她哪怕是打瞌睡。 这两颗银红朱砂,还是二人来洛城游学时亲手种下。 那时还没有弄梅馆,这里只是他赏雪建的小茅棚子。她觉得这里环境甚好,安静,干净,远离洛城主城,硬是要他为她另建一间小茅棚。她还说,赏雪无梅便是遗憾。于是便有了两颗银红朱砂,有了之后许许多多的梅树。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今日阳光难得的好,怎的自己忽然就湿了眼眶呢。 年华自嘲一笑,“今日是弄梅馆最后一日开馆,也该与客人打声招呼。” 他重新回到茅草屋内,简单梳洗了一番,至少将稍微杂乱的理了理顺,换了一身清爽的素色白袍。 再出门时,年华清朗的笑容看得汉生一怔。 这身装扮一如当年,时间恍若一下子回到少年求学时。 除了银如雪,仍是那个儒雅含笑脉脉的白衣少年。 “走吧,去看看馆里的客人。” 四人一道走出院门。 弄梅馆今日放宽了入馆人数,虽有些人因着传言不敢前来,之前没排上队又听闻要闭馆还是赶来的赏梅客不在少数,馆内竟比五十人要多些,有二三百之数。 馆里的梅花凋了一半,但梅香似乎已经在空气中扎了根,香得入魂,令人神醉。 唯独怒放的一株银红朱砂,在众多凋零梅树中显得鹤立鸡群,自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赏。 “银红朱砂果真是珍品绝品,满园尽皆凋零时,却一枝独秀。”一个富家公子不顾天气寒冷,摇着手中的折扇叹道。 “说的不错,这样一株稀世珍品应该置于弄梅馆水土阳光最好的地方,馆主却将它随意放在墙角,当真可惜。”另一位穿着貂皮大氅的富绅点头附和。 旁边大多数赏梅客微微皱眉,并不赞同却也不做声。 弄梅馆开馆最后一天,来的人不比以往,尽管平时也有个把暴户但总体雅客居多。今日的赏梅客却是良莠不齐。 这不,眼前又来一个。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一声惊呼,吸引了众多赏梅客的注意力。 不知怎的,竟然混进来一个穿着灰扑扑道袍的邋遢道人,悄无声息蹲在衣着华贵的妇人身后用手拍土,把回头的妇人吓了一跳。 原本晋朝崇尚佛教者居多,处处佛寺舍利塔,就连朝廷也都是扶持佛教而非道教。曾经最兴盛的时期,四百八十寺洒向整个大晋国土,楼台烟雨中遍布佛偈诵经声。只是如今战乱年代,佛教渐渐衰微,比起一直以来就苟延残喘的道教也好不到那里去。 命都要保不住了,谁还管什么往生轮回?谁还管以后成佛成魔?什么佛寺庙宇上香祭拜都是扯淡,祭奠好自己的五脏庙才是顶要紧的事。 佛教尚且如此,道教就更不用说,凄惨得鞠上一把辛酸泪。身为一个道士,测字算命写家书画符治病样样都得拿得出手,才能在民风相对淳朴的邻里乡间勉强混个温饱,若是去大点的城镇多数要饿着肚子灰溜溜离开,更倒霉些的被晋军强行抓去当了充军的壮丁。 而如今来到弄梅馆的竟然是个邋遢道人,以这他这身灰扑扑道袍的破旧程度来看,就连掏出那二百两银的“梅花吟”恐怕都够呛。 如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自然引起周围的人一阵阵好奇。 “此道人真是古怪,为何在这弄梅馆闭馆前最后一日前来,莫非觉得弄梅馆主是妖怪前来收妖的?” “这道人邋里邋遢,一看就不怀好意,说不定是偷东西的毛贼。” 汉生见了这个眼熟的道人皱了皱眉,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年稷尧。 年华并未遣人直接将这位来路不明的邋遢道人赶出门去,而是派了一位侍女客气地问了是否需要更衣,实则是一种委婉地提醒。 毕竟这一身邋遢装备,实在让人有些不忍直视,肯来赏梅的又多是雅客。 只见那邋遢道人嘿嘿一笑,从善如流地跟着侍女去了旁边的雅间,不老实的眼神还紧盯着侍女的窈窕身段,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好歹进退有度的弄梅馆侍女强忍住恶心没有作,为道人准备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后离开。 邋遢道人乐呵呵换了身干净衣服,鬼鬼祟祟四下环顾一圈,又抓了一把桌上的点心揣进怀中,然后一路轻快地出了雅间,不想正好遇见汉生从饮茶的亭走来。 “说好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呢?说好的宁作乱世鬼亦不为黄白之物折腰呢?莫非道长眼中,顺手牵羊比受人恩惠更为高尚?” 第一百章 龙相凤胎 汉生见到这个熟悉的道人好奇之下跟了上来,却正好见到邋遢道人脸上咧着嘴藏不住的笑意和怀中的鼓鼓囊囊。 道人没料到在这里碰见汉生,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打着招呼:“原来是恩人你啊,真巧,真巧。” 汉生似笑非笑,不做声。 邋遢道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喏喏道:“其实贫道这是劫富济贫,劫富济贫。恩人一定不知道,这弄梅馆东面的院墙另一边有个小庙,庙旁的老榆树刚好够着院子,我从那里翻进来几次,但是以前绝对没有偷过任何东西,只是果腹。” 汉生依旧不做声,只是看着他。 邋遢道人擦了一下额头并没有的汗,“好吧好吧,恩人,不如我替你算上一卦作为报酬,你替我付这糕点钱,如何?” “我不信这些。”汉生终于开口。 “无妨无妨,贫道先为你算上一卦,若是算准了,再开始信一信也是无妨的。”邋遢道人笑得贼兮兮。 汉生不置可否。 邋遢道人已经从怀中越过糕点拿出三枚沾了油的铜板,嘴里念念有词随后双手捧着铜板递到汉生面前,示意让她摸一下。 汉生见着沾了油的铜板有些犹豫,她素来爱洁净。最后还是把手放在铜板上碰了一下便很快缩回手来,只因这铜板让她想起了小巫。 小巫也是喜欢玩铜板的,也不知道现在的他在望京怎么样了。 邋遢道人满意地看着被汉生触碰过的三枚铜板,继续念念有词,将铜板向上一抛。 铜板在空中转了几圈很快落地。 蹲在地上看了看铜板,道人问道:“恩人,家中可有亲人早亡?” 汉生愣了愣,神情古怪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当年秦王宫,嬴稚的母后早逝,在她五岁时便撒手人寰。不过这一世小汉生的双亲还建在,汉生现代那一世的父母也在,不知怎么个算法。 道人正欲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汉生打断道:“你这不作数。亲人并未具体所指何人,亲疏远近有分,怎么个说法都模棱两可。过去的事,没有必要再提。” “那恩人你说要算什么?” “算以后。”汉生道。 邋遢道人挠挠头答应了,又继续端详起地上的铜板来。 忽然他皱了皱眉头,悄声嘀咕了句:“不是火灵体,竟是水灵体么?” 汉生听得模模糊糊,问:“你说什么?” 道人肃然回复道:“恩人,你今生命格为凤,非梧不栖,贵不可言。只是…” 果然又是老一套。 汉生忽然想起自己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现代生活,街头算命的神棍也是多半如此,说着说着就来一个转折,类似“你骨骼精奇只是今日印堂黑…”之类。 她好整以暇,“只是如何?” “只是命犯孤煞,会与身边之人越行越远。” 汉生回过味来,邋遢道人在很委婉地说她会注孤生。 还没等汉生说点什么,邋遢道人继续说道:“不过并非没有破解之道,南朱雀北玄武,恩人命格与星、翼、轸,张宿四星宿相映,在南则安,在北则动。” “你的意思是我不要北上?”汉生问道,带了一丝好奇。 “此乃卦象所示,恩人果然慧眼如炬。”邋遢道人道。 “大河南北江山如画,青州的小榭人家,南海的观音步生莲,凉州的大漠孤烟,北戎十三陵刀兵俑,皆为天下奇观。就是游玩,我也一定要去一去的。不是你这一番话就能拦得住我。”汉生坚定。 她先要去的便是望京,只是这件事并没有必要告诉眼前的邋遢道人。 想到王兄与小巫,邋遢道人这些古怪的言论根本算不得什么。若是句句危言耸听都会当真的话,她在还是秦王稚的时候,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是非对错,利弊权衡,判断决定,自在她心。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信这些?” 说完汉生转身便走,离开之前总算是良心现,从钱袋子里抠出五个铜板抛给道人,之后再未回头。 道人伸手却没接住,五个铜板叮叮咚咚落地。 他弯腰一个个将那五个铜板一个个认真拾起,自言自语道:“龙相凤胎,龙耶?凤耶?八部轮回,谁能勘破?” 汉生没有太过理会这番言论,直接回到年华与潘芷云一处,园中四下闲逛。 “阿稚,你下一步准备去何处?”年华问,语气如同少年初识时一般。 “去盛京,也就是现在的望京。久违之地,旧地重游一番也好。顺便看看那座大阵。” 王兄与小巫自不必说。 之前令狐容带她所去的玄武长街,触碰的那巨鼓正是玄武大阵的阵眼,眼下不知情形如何,自然要去看看。 而且汉生隐隐约约感觉天地间的灵气又一次浓郁了起来,一路行至目前,遇见的灵体也越来越多。尤其自从弄梅馆一战以后,不论是这三十万梅花的半数凋零,还是梅花花瓣上燃起的火焰,都让她有些不安。 玄武大阵… 南朱雀,北玄武… 汉生不自觉开始念叨起邋遢道人所说的话,一时好看的眉头皱起。 年华点了点头,自是如此。 说起来他也很久很久没有去过盛京了,但也没这个机会了。 “稷尧,以后跟着你师父好好看看大河南北的景致,世界上许多地方与弄梅馆不同。很多人,很多景,很多话,都不一样。为父许久未出门,已经习惯呆在一处,却也想知道如今的世间是何等模样。你替为父看看,你看见了,我就看见了。” 年稷尧点点头。 临行前,年稷尧最后一次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年华如同往日一般,将她小小的身子托举而起,放在自己肩膀上踩着。这是她往常最喜欢做的事,踩在父亲肩膀上伸着小脑袋使劲向上够着,想要高一些,更高一些,就想看看弄梅馆院墙外的风景。 “如今我的小稷尧不用再爬树也不用再伸脖子了,想看什么风景,可以自己走出门去看了。” 年华笑着将稷尧放下来,挥了挥手,道别。 “走了,年兄。”汉生招呼了一声,没有挥手,而是一拳捶在他右肩。 一辆华贵的马车已在门口等候,汉生三人上了马车,一路疾驰而去,扬起小阵轻灰。 没有说再见,因为这一次,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第一零一章 前往望京 望到马车消失于视线,年华才回头。 日落西山,赏梅客也纷纷散去,年华尽数遣散弄梅馆的婢女小厮后,馆里只剩他一人。 这些年经营弄梅馆所获金银他早已散去,一部分分给了弄梅馆多年尽心尽力的下人,一部分托付潘芷云替他散给洛阳贫苦人家。 此刻弄梅馆里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明日潘芷云要来移走的三株银红朱砂,以及他手里的这一坛梅酒了。 一人,一坛“梅花酿”,仅此而已。 他坐在赏梅客入馆前的小亭内,自饮自酌了起来。 天由灰变黑,一杯接一杯。 多年不曾如此酣饮的他,脸色已经酡红,只因天色漆黑又未曾掌灯而晦暗难辨。 他摇摇晃晃起身,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竟摸黑找到院中的秋千,坐在上面荡起来。 这是阿稚和稷尧都喜欢的秋千,尤其是稷尧,每一次都会拼命将秋千荡得很高很高,无他,就想看看院子外面是什么样子。哪怕院外只能看到一个破庙檐角,以及一颗枯槁老槐树,她也始终乐此不疲。 年华一边荡秋千一边胡乱唱起来,倒也自成一调。 “古来圣贤皆寂寞,话到酒边不知愁。今日我辈欣归去,莫道珍重莫掩留,哈哈哈哈哈.....“ 他边唱边笑,一下子又恍惚起来。 如同那年在两仪学宫时考较阵法图,嬴稚将事先准备好的阵图打开,上面画的确是一只大乌龟。后来阿稚愣是在乌龟上横七竖八加了几笔,以九宫八卦为引强行讲出许多道理,还给此图命名为“龟背图”。就连令狐无疆老师都被阿稚的振振有词舌灿莲花的讲解说服,还真探究出几分深意来。惊诧了一众打算看她笑话的学子。 考较过后阿稚大笑不止,阿稚说全部是她胡编乱造的竟也有人信。后来他才知道她原来的图被其他捣乱的学子换成了一只大乌龟图。二人一起笑得开怀,逃了学在盛京最大的酒馆大醉整整一日方才回了两仪学宫。 她带着酒意说,总有一天要去城头最高处,布一个世间最大的阵,让其他人无阵可布。年华当时只当是醉话,却不想她竟真的去做了。 “知你者谓你心忧,不知者谓你何求。阿稚,你才是真正的寂寞千秋啊,哈哈哈哈哈.......” 年华不住地笑,开怀地笑,肆无忌惮地笑。 弄梅馆画地为牢大半生的年华,此刻仍是少年。 -------- 汉生潘芷云与年稷尧三人已经回到一揽风流。收拾东西后洗漱就寝,预备着明日前往望京。还是汉生一人独居一院,潘芷云与年稷尧共住一院。 汉生正欲上床睡觉时,潘芷云又一次敲开她的房门,汉生不耐烦地看她,让她有话快说。 潘芷云从怀中掏出一封帛信递给她,嬉皮笑脸。 “这对你来说可是比漆黑令牌和舍利子还要珍贵的宝贝,你自己好好看吧。” 汉生将信将疑一把接过,刚打开帛信只见到最开头熟悉的“阿生”二字字迹后,丝毫不顾门外潘芷云跃跃的八卦表情,毫不犹豫一把关上房门,空留门外的潘芷云郁闷打道回府。 6沉的信! “阿生,多日未唔,系念殷殊。天寒欲雪,昼比三秋。出门在外,伏维自爱。我微恙已愈,现顽健如往日,勿念为幸。不尽欲言,冬安。” 短短四十七字,让汉生心砰砰如小鹿乱撞。 系念殷殊,昼比三秋。6沉这是在挂念她。 汉生嘴角的笑意蔓延起来,如冬日绽开的梅花,再难收住。她用手小心捧住那封帛信,如同捧住世间最珍贵的珍珠。晨日里的少许伤怀与烦躁全部被一阵暖风吹得烟消云散,这一夜,她睡得格外甘甜。 翌日清晨一早,三人在“一揽风流”门口集合,不再过多停留,直接坐上马车开始前往望京之旅。马是好马,一路疾驰很快便出了城门,一路朝西北而行。 离洛城不远的郊边,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粥铺,开始免费为穷人施粥。 弄梅馆三株银红朱砂不知所踪,三十万株梅花尽皆凋零,其中有一个破旧的小院中,三间茅草屋失火化为飞灰。 袈陀山上鸡鸣寺,无人问津的珍珠塔一夜之间由六层变为五层。鸡鸣寺七七四十九位僧人静坐塔前日夜念经,佛诵经轮,一地莲花。 人人皆传,洛城出了个不得了的蛇妖,镇在珍珠塔下数百年竟能逃出生天,风浪渐起,洛城危矣。 一路山高水长,哪怕是最快的凉州大马,此去望京最近的路也要经过大大小小十余城,车程少说半月。 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车里无聊的潘芷云问汉生,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知道你一路带我前来洛城,是有意为之。但你到底想做什么?”汉生没有回答,反问起了潘芷云。 她才不相信潘芷云带她来洛城弄梅馆,只是为了看看梅花吃吃八仙居的清蒸白鳍鱼。 潘芷云耸耸肩,“我的目的很简单,也不瞒你,就是推翻暴晋。如今你恢复记忆,眼看着自己曾经的江山与心系的百姓被糟蹋成现在的模样,果真甘心?要不要考虑一下给这个天下换个主人?” 汉生道,“你既然已经暗中资助秦阳军,又何必煞费苦心来找我?” “你是先秦女君,比张仪更适合当王。这一点就足够了。” “秦先祖赢渠,旧时不过绥州一酒家帮厨,照样夺得大秦天下。秦阳张仪虽是布衣却也不算寒微,为人豪爽惩恶扬善,也勉强算是一方侠士,如何当不得天下之主?” 潘芷云笑起来,“你这是说笑了,以张仪的才干为人,做个封疆大吏倒还称职,若论逐鹿天下,单凭他尚未成势便猜忌章恬的浅薄心胸,未免贻笑大方。” “八百年前我曾下旨诛杀灵体三十万,他张仪不过杀一个章恬比我少多了。相比之下,恐怕我还不如他吧。你这理由牵强了些。”汉生冷笑以对。 年稷尧在听到诛杀灵体三十万时,手再一次攥紧。 潘芷云语气忽地透了一丝凛然:“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第一零二章 窃钩者诛 汉生与年稷尧异口同声:“放你的屁!” 一个面露不屑,一个满脸通红。 “更何况,我一个女儿身,做什么雄中雄。”汉生横眉冷对。 潘芷云不以为然。 “你曾是秦王,这点粗浅道理你会不懂,何必卖关子。你不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话?别告诉我你杀那三十万人是为了取乐子。” 汉生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话的确不假。可你别忘了后面还有一句话,仁义存之。仁义可不是嘴里喊喊,百姓最关心的从来不是城头上飘着的旗帜是秦还是晋,而是自己能否保暖,家人能否无恙。在你庇佑之下能保暖安居,才愿尊你为王为帝,才有忠义一说。若百姓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得给你纳赋税服徭役,尊的什么王,饿肚王?” 潘芷云道:“所以我说,你比他们更适合做王。不妨告诉你,眼下望京晋帝大病初愈,因容佳贵妃出逃之事大雷霆,撤了南宫秋水帝师的封号,新尊了赵树人与赫连无伤为帝师,他二人便是赵道蕴与赫连齐的后人,赵树人是第九世传人,而赫连无伤是第十一世传人。王童安成了禁军统领,吴钩北戎平叛而回封了上柱国。西北大凉州与边牧族不清不楚,同样野心勃勃。张仪派了赵芳点兵三万前往雁荡关,至于你们家6沉,可精明了,直接称病在金城休养。” 汉生手中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小拇指的龟甲戒指,开始细细思索眼前的局势。 这是她在上一世还是秦王稚时的小习惯,思考时喜欢摩挲手里的戒指。只不过当时她所戴的并非龟甲戒指,而是一枚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如今晋帝疏远南宫秋水,估计与太子有关。” 汉生道,语气很笃定。 虽然不知道太子的为人,但是晋帝这一举动她是很理解的,之前在秦阳军中张仪让她当军议校尉的时候,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晋帝有三子,太子是十四岁的嫡长子,其余二子还小,一个四岁一个一岁半。 臣子与儿子之间,自然是自己江山的继承人更重要,即使这位继承人曾经在他昏迷时动过不该动的心思。 至于什么因南宫无痕帮助容佳贵妃逃走而暴怒,帝师责无旁贷,纯属是一个幌子。 “太子年方十四,晋帝正值壮年,太子一党在晋帝病重时的种种作为说是僭越都算轻了,何以见得?” 潘芷云看着汉生,眼神中有一丝期待。 汉生皱了皱眉,这种由他人主导的对话她一向不喜,不过她仍需从潘芷云那里得到消息,还是开口。 “不错,太子年方十四,正是一个极易受人蛊惑的年纪。身边人不可不察,但也得有一个时刻保持警惕的对象。晋帝这是拿南宫秋水做磨刀石。我猜这位晋帝八成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他若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那么自信,何以早早就有&#o39;朕若病重,太子监国&#o39;之言?至于这位太子,只能说年纪太小。晋帝病重时将此言放出,再结合王童安吴钩与南宫秋水的那些动作,真当那些立在朝堂上看似只会默不作声的文武大臣是肉食者鄙的傻子?” 潘芷云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当过君王的人看问题就是透彻,一针见血。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重用赫连家我倒是理解,只是为何晋帝会放心赵家?道教虽不景气常年避世山林,总归在王朝气运上有一定话语权。我父王即位前,南海出了两株堪比太乙大阵的观音金莲,号称汇聚王朝气运,一朵金莲足以绵延国祚百年,当时便是被赵家先人一夜毁去。就连大圆塔寺的紫金袈裟住持,哪怕倾尽寺内一百零八铜人与三十六颗佛光舍利子的全部实力,都不一定是对手。” 潘芷云笑道:“因为赵家除了赵树人之外,还出了个败家子孙。这个人你也认识,且是老相识了,他便是赵芳,赵道蕴第十世孙。” 汉生一愣,随即了然。 难怪6沉宁可一次次被刺杀也死活不急着杀赵芳,难怪他要称病,她哑然失笑。 “不过你在里面也出了不少力吧?南宫秋水虽是帝师,同样也是玄武大阵的守护者,当年虽是赫连齐叛了大秦投靠晋朝,原因却是反对我建立玄武大阵。如今帝师换成了赵家与赫连家,你可谓心思老辣。”汉生对潘芷云道。 潘芷云笑眯眯,不承认也不否认道:“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改朝换代。” 汉生摇摇头:“我前世用半数王朝气运换来玄武阵成,更是为了最后的阵眼,跳楼生祭此阵补充因赫连齐叛逃阻挠而缺损的最后一部分。前事若斯,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一起破阵?” “因为你是有秦王稚记忆的汉生,不是秦王稚。” “那又如何?”汉生很难得翻了个白眼。 “你就没有半点卷土重来的打算?你若愿意,我自会尽全力帮你招募一支新的兵马,还有那文家给你的漆黑令牌,你当真不知这令牌的作用?文家近千年积攒下来的底蕴,说大,实在谈不上富可敌国,说小,若为你所用,对付个把王童安之流还是轻而易举。如今人阵当道,物阵奄奄将息,正是破玄武大阵杀入望京的好时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汉生不为所动。 潘芷云一脸委屈:“我都说了,我的目标很简单,推翻暴晋,改朝换代。但是改朝换代总得有目的吧,若是换了个不仁不义的王,和不换有什么区别?” “张仪起事时曾说过‘吾疾贫富不均,今为天下百姓均之’。这句话连我都赞同有加,他猜忌章恬不代表他就不会善待百姓,不代表他一定治不好江山。” “那你知道运气和气运的差别吗?”潘芷云反问。 汉生默然。 这是绝对禁止在平民百姓间流通的话题。 身负气运者,可左右王朝兴衰。而运气,只是一人之气数,可领一时风骚却没有长久的底蕴。二者区别的关键,在于一个字,“势”。 第一零三章 窃国何如 良久,汉生开口:“所以你认为,一个目前无兵无名的我,比之已经颇有名望与势力的张仪,更得势?” “张仪的确有兵有名有势,这些你的确都没有。” 潘芷云顿了顿。 “但没关系,你有我。” 汉生无言,这话怎么听着感觉这么古怪。 潘芷云继续说道:“我有钱有人,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是大德祥的东家,粮食更是不缺。你若真的想好了,我随时可以给你拉起一只万把人的军队,抢地盘什么都不是难事。加上文家的力量,足够你一年之内组建一支不错的军队。没兵咱们就招兵,没名望就捧出个名望,没有势,就造势!” “我暂时没有这种想法。”汉生道,心中想的却是6沉。她没有再次当王的打算,但是她不介意为6沉做点什么,至于张仪,欣赏归欣赏,和效忠是两码事。 潘芷云毫不在意:“总有一天你会改主意。目前我还等得起。” 年稷尧静静听着车里潘芷云与汉生的对话,低着小脑袋不做声,不知是在思考还是根本不感兴趣这些话题。 半晌无语,马车内又安静起来。 前方很快到达一城,离越。 三人的通关文书验过以后,顺利进了城。 这是一个司州中部的小城,并没有洛城那样宽广道路与高耸城墙,马车一路穿行路途虽狭窄,却也平坦易行,不似青州的秋城,哪怕是城内,道路也总有细小的凹凸之处,马车行过甚至偶有颠簸。越靠近东北望京方向,离战乱之地越远。因而这里的百姓看上去虽不富庶,脸上也都没有经过战火的慌乱,显得难得的和平友好。 青衣小厮驾着马车一路行至一家客栈门前,汉生撩开马车的帘子一看,青石青瓦院墙高深,又是一家豪华程度不输一揽风流的大客栈。 汉生问:“一日住店的银钱,足够你在这里买个小宅子了,为何一定要住客栈?你堂堂大晋第一粮商,别告诉我这样的城内没有你的宅邸。” 跳下马车的潘芷云扬着头笑得张扬:“本公子有钱,爱住哪住哪。我就偏爱住这最好的客栈,只因我习惯用最好的东西,享受花钱的滋味,你奈我何?” 汉生不再搭理走路时脚尖又翘起老高的潘芷云,自顾自随着侍女引路朝着自己客房的方向走去,与潘芷云聊起这种话题实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潘芷云给了她那个钱袋子以后,她也同样不是穷人。 当然了,也还算不上朱门,顶多算银门,银子的银。 汉生三人的客房比较雅清,客栈内部与一揽风流还是有所不同,一揽风流更偏四合院式的院落结构,而这间客栈则有些像现代徽派建筑的园林,天井中种的是芭蕉叶,院内墙壁上无处不在的石雕与屏风上的紫檀木雕,皆透着厚重文化底蕴,低调而奢华。 汉生找到自己的房间,没有让侍女服侍洗漱,自己一人在床上静坐,思索着以后的局势。 潘芷云的话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至少望京与其余地方的情报是真的。情报的重要性在任何朝代都是一样,不论是对于帝王还是底蕴深厚的门阀家族而言,都是维持朝政或者家族稳定做出判断的重要底牌。 如同暴户与真正的世家的区别,或许从衣着一类的外物上难以区分,但是“这是我买的南海夜明珠,有价无市。”与“南海近日天气晴朗,送来的海鱼很是新鲜可口。”之间的区别,就很明显了。 汉生还是秦王稚的时候也掌握着一支的情报系统,当时便是由文枢所统领。如今转世为汉生,除了还算不弱的心智与头脑,什么也没有。 潘芷云一开始提出要为汉生组建军队时,她有过一瞬间的动心。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压下来,一是她对潘芷云的信任并没有达到那个地步,二是她需要亲自去望京大圆塔寺替王兄安顿好,以及确认小巫的安全后,再作进一步打算。 现在她甚至怀疑,潘芷云从头到尾要找的并不是小巫,而就是她自己,前世是秦君嬴稚的汉生。若果真如此,那潘芷云这一系列举动的背后,可没有她说的仅仅是想改朝换代那么简单。 “窃钩者诛,窃国者何如?”汉生自言自语。兵马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人才,千金易得,良将难求,她又拿什么去网罗为自己卖命的将领?上一世的她身负王族血脉自不在话下,大批大批王朝最顶尖的人才求着为她效命。 如今这一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满腹经纶与帝王制衡之术,可谓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去制衡谁? 虽说这个世界的重男轻女没有现代那一世严重,甚至连君王都可以是女子,但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比起男子终究寥寥。先秦王朝只出过她这么一个女君,还是亡国之君。所有人都骂她昏君误国,除了他。 汉生不自觉将怀中的漆黑令牌拿出,细细用手摩挲着令牌上篆着“文”字的一面。 6沉,文枢。 汉生不由想起一些事,属于她和6沉的故事,属于嬴稚和文枢的往事。 正如她初见6沉,八百年前嬴稚初见文枢时也是十四岁。她在宫中跟着太傅学《太宗政要》、《博引》一类的枯燥文章实在无聊,便央求王兄偷偷带她出宫去玩。王兄拗不过,答应了。 那时盛京有三景,大圆塔寺每逢初一便会七彩光芒的佛光舍利塔,“锦绣人间”的天女散花反弹琵琶与青莲剑舞,再就是两仪学宫的三百白鹅与万尾锦鲤。 大圆塔寺位于京郊,脚程较远往返不易,“锦绣人间”这类的风月场所不便前往,二人便悄悄换了身常服去了相对较近的两仪学宫。 那时两仪学宫是盛京最大的学宫,能有资格入内求学的皆是最具才干的一批青年,或刻苦卓绝,或天赋惊人,可谓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 如此一来门槛自然也高,准备大咧咧入内的嬴谡嬴稚兄妹二人便被客气地拒之门外。在嬴稚的鼓动下,二人找了个没人的墙角,爬树翻墙而入。 她对于白鹅与锦鲤的兴趣不在观赏而在于品尝。进了两仪学宫以后满心欢喜找落单的白鹅,打算扑一只带出去烤。 她正灰头土脸追一只白鹅眼看要得手时,却被一人挡住去路。 抬眼一望,看见一个穿着玄衣眉目如画的仗剑少年,文枢。 第一零四章 一朝万世 初见的场景,汉生至今回想起还历历在目。 “砰砰”两声敲门声,瞬间将汉生从被打断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开门一看,是年稷尧站在门口。 “何事找我?”汉生主动发问,对待年稷尧的态度比潘芷云友善得多。 “我想学阵法。”年稷尧道。 “哦?”汉生奇了。 “那日你的'梅花引'用得不可谓不娴熟,这么些年,年华不可能没教你阵法吧?” 年稷尧摇摇头。 “除了梅花引,这些年来父亲之教我读书认字,其余阵法相关的事只字未提。” “那我也不会教你。”汉生道。 年稷尧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既然不愿意传授她阵法之道,那之前拜师的时候,为何又会给她七颗磷石?潘芷云已经不止一次面带嫉妒地说过这七颗磷石对于布置阵法的珍贵。 “明日卯时起,跟我一起练功。暂时先不提阵法的事。”汉生方才绝对的语气缓和下来。 年稷尧答应了一声,样子有些垂头丧气地回了房。 汉生重新关上门,洗漱后躺在床上,同样思考着阵法的问题。 潘芷云之前所说也的确很有道理。 先秦王朝时,正是阵法巅峰时期。那时身为灵体的人数目众多,而且灵体的寿命悠久,活个三五百年不成问题。 更为耸人的是还有一种阵法能够吸收他人的生命为自己延年益寿,使用过这种阵法的人最高能活千年之久。 这些人掌握着高到几乎算是毁灭性的力量,若是不将他们除去,于广大平民而言后患无穷。 尽管大秦也有严格的律法,禁了一批大规模杀伤性的阵法,但依然有人犯禁。尤其是在很多律法触及不到的边远之地,许多普通人更是沦为阵法师们肆意摧残的对象,如同狮虎捕杀绵羊一般。 这也是为何她执意要用玄武大阵毁掉他们的原因。尽管她知道不论何人皆有好坏之分,三十万灵体必然有无辜之人,但是为了断其根基,她依然选择这么做。哪怕最后要付出自己生命为代价。 因为她要的,不是一朝天下,而是万世太平。 如今时过境迁,八百年前她虽身死,虽遭遇背叛与重重困难与险境,但终究成功,玄武大阵终究成功布好。直到八百年后的如今,灵体几乎死伤殆尽。如今还苟延残喘的几个,如赫连齐与赵家,令狐无疆一家,南宫秋水等,不过寥寥数人。 虽说的确是好机会,可若此时破了玄武大阵,未来是否灵体会再次泛滥尤未可知。 “若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不知为何,汉生忽然想起现代学历史课时,某位法兰西君主的名言。 这个问题想得汉生有些头痛,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还是作罢,安心睡觉。 第二日清晨,汉生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完毕正好寅时三刻,距离与年稷尧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汉生打开门,惊讶地看见年稷尧已经立于门前,见到汉生开门,规规矩矩行了弟子礼。 “父亲教过我,万事宜早不宜迟。” 汉生挑挑眉,心中暗暗赞许却没有明说。以前见年稷尧,只觉得是个玉粉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到还挺尊师重道。 “跟我来吧。” 汉生关上房门,朝着客栈的院外走去。年稷尧依言跟在汉生身后,不顾客栈掌柜的讶异眼神,很快出了客栈的门。 客栈的院子相当宽敞,汉生粗略计算了一下,围着院墙跑上一圈约有三千米。 “今日我们练功的内容很简单,便是围着这个院子跑两圈。” 汉生说完便开始行动起来,年稷尧楞了一下,见到汉生越来越远的背影,醒过神来跟了上去。 才跑了一圈不到,汉生便感到体力有些不支,后面的年稷尧更惨,才跑到半圈的时候就落后,与汉生渐渐拉开距离。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汉生咬着牙一边跑心中一边默念这句话,右手擦着额头的汗,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 前世身为秦王稚的她,自小习武体力并不弱,而今世却是个没有体力的柔弱少女,必须得从最基本的开始练起。 上一世还是太子时候的她便从太傅那里学到这样一个道理:在朝堂之上,永远不要为一时之胜洋洋得意,最大的胜利,是活得尽可能更久一点,至少要比你的政敌要久。 身体是一切的本钱,这是不论盛世乱世江湖庙堂皆适用的真理。 跑完的汉生站在客栈门口喘着气,却没有停下不动,而是开始拍打自己的四肢,活动伸展韧带。 冽冽寒冬,硬是跑出了一身热汗。 年稷尧仍剩小半圈没跑完,汉生一边原地活动一边等待,却在门口正好碰见打着哈欠出来的潘芷云。 “这是做什么?”潘芷云见到汉生仍然带着汗意微微红润的脸庞,奇怪道。 “强身。” 潘芷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哪门子强身法,围着客栈门口跑圈子。引人注目不说,效果还不如在院内扎马步。” 汉生看了一眼潘芷云,并不理会。 “再说了,身为灵体你本就寿命长,若是为了防身,练练阵法就足够了,一个最简单的水屏障符阵便能保你不受刀兵所伤。且最近我能感受到这个天地的灵气比以前要充裕,想必你也有同感。何必用这种事倍功半的笨办法。” 汉生不做声,只是看着前方还差最后五百米便能跑完的稷尧。 方法的确很笨,但胜在稳扎稳打。尽管身为灵体她拥有比寻常人更长的寿命,但寿命长短与能否活到寿终之时是两码事。寿命再长的羔羊,遇到狼群如果跑得不够快,依然会被无情地咬断脖子。 至少,自保的能力得有。 自讨没趣的潘芷云摸了摸鼻子讪讪道:“稷尧小丫头还小,这个客栈占地可不小,围着客栈跑两圈,她这个年纪吃不消。” “既做了我的学生,便只有完成任务,而非选择任务。”汉生道。 她目视着稷尧半跑半走地艰难完成最后的步伐回到客栈门口。 “莫急着停,先活动手脚拉伸筋骨,回你自己房间沐浴更衣后,我们再出发。” 原本极累到步伐都有些抖的年稷尧闻言点点头,不论言语和神色都没有任何抱怨,一摇一晃跟着汉生一起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二人皆无视了原本出来看热闹的潘芷云。 “那本公子也去沐个浴。”颇有些尴尬的潘芷云摸了摸鼻子,悻悻回房。 第一零五章 大漠孤烟 远方一轮火红的圆球挂在天边,印得地上满目金黄,风沙猎猎,又干又热的风似刀子一般,割得人脸颊生疼。两个拉长的倒影出现在几乎静无旁人的沙漠,四野荒芜,再无余声。 少女原本白皙水嫩的皮肤,经过连日的暴晒已经泛红,尽管现在沙漠上温度高得吓人,她脸上却没有一滴汗珠。 少女的嘴唇已经干得发裂,她舔了舔嘴唇,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已经干瘪大半的水囊,正欲打开却又放下。 已经是最后一点水了。 旁边的一个少年也好不到哪去。 一路蹒跚,原本华贵的衣服已经显得脏乱,衣领口是一层干了许久的盐渍,一头干枯长发散乱随风飘着,他也没工夫去打理,毫无从容俊美可言。 “南宫无痕,还要走多久才有人烟?再走不出去我们就要累死了。” 少女沙哑着喉咙问道,声音低沉,似乎已经失去再大些声的力气。 南宫无痕低头看了眼手中一直握着的罗盘,又抬头眯着眼望了望前方的红日道:“快了,再坚持一日,便能到达。” 声音同样沙哑。 “三日之前你便是这样说。”少女不满道,只是沙哑又低沉的嗓音让她不满的情绪显得无力。 少女掂了掂手里紧握的水囊,连晃荡的水声都听不见了。 她低下头躲避太阳的炙烤,似乎这样做能够给她减少一些疲倦。尽管很热,她却没有将衣服脱去的打算,因为她知道到了夜晚,失去光照的沙漠在大风呼啸之下,很快就会变得无比寒冷。 “就快到了。”她心里默念,坚定地想。 她也只能这么坚定地想,只因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二人脚步很慢却没有停下,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不久便被风扬起的沙土掩盖。 再次沉默的二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一个沙丘下出现了一行人影,有的骑着骆驼,有的步行向前。 原本偶然间抬起头的南宫无痕见到以后,无神的目光顿时一亮。 “容儿,快,前方有人,我们跟上!”南宫无痕说话的沙哑声音都大了一分。 令狐容抬起头向前方看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赶紧跟上已经加快脚步朝着人影走去的南宫无痕。 “等等!各位等等!” 不顾干得有些发痛的喉咙,南宫无痕一边牵着令狐容的手,一边朝着人影大喊了起来。 二人追着前方的一行人追了好久,终于,那一行人似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微弱呼唤,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来,并减缓了脚步。 “各位,我们兄妹二人无意间迷路于此,请各位收留我们,与你们共行。”南宫无痕对着为首的老者急急说道。 皮肤黝黑的老者神情古怪地看着南宫无痕与令狐容二人,嘴里嘟囔了两声,南宫无痕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老者皱皱眉,与旁边一个少年交谈起来,南宫无痕不知他说了些什么,这是一种他也听不懂的语言。他与令狐容交换了一个眼神,耐心等候。 最后,老者走进队伍,将队伍靠后的一名半瘸的中年男子带到他们跟前,对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话,随后对着南宫无痕指了指男子。 南宫无痕明白过来,这个中年男子懂一点汉语,他将自己与令狐容的来意再次说明,中年男子听罢,对老者说了几句,似在翻译。 很快,老者看了一眼南宫无痕,又看了一眼南宫无痕身后的令狐容,点了点头,命身后的人拿出一个水囊递给南宫无痕。 “你们走的最后跟上”中年男子含糊不清地说,手指了指队伍最后。 南宫无痕立刻会意,拉着令狐容跟在了队伍最后。 总算摆脱被渴死困境的二人松了口气,尽管疲惫,至少是条生路。 南宫无痕看着手里的罗盘,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一路西行,这一行人却是一路西南,这条路,通向哪里呢? 喝过水稍微恢复一点体力的二人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好不容易通过传送阵逃离望京,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来到这个地方,令狐容不由回想起自己近日来的经历。 好不容易趁着南宫秋水不在望京时,悄悄联系上了南宫无痕,原本二人打算利用小院内松树的传送阵前往洛城,却不知为何来到了离石关外的大漠… 她忽然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东方。 不知道那边的人怎么样了。 -------- 金城。 守官府邸。 书房一如既往地安静,除了孟神机与偶尔前来探病的张仪,基本上已经无人问津。 没有急事时,少有兵士胆敢入内打扰需要“静休养病”的陆沉。 他一个人静静跪坐在书案前,腰板笔直,看着手中青玉院快马加鞭送来的左下角绣有文竹的帛信,不时露出微笑。 他的阿生已经离开洛城,在前往望京的路上。 外伤已经愈合的金成武悄无声息进了书房,躬身递给陆沉另一封帛信。 他很快便看完手中的信,终于开口道“赵芳还真舍得下本钱,这一回不知巨墨门又要得到多少好处。” 正说着,孟神机的脚步声自大老远传来。 “元良,赵芳的事你知道了?” 还未进门,声音已经传至房间。 “刚刚知晓。”陆沉扬了扬手中的帛信。 “主公也太偏心,这金锁阵明明是我们要用来…”孟神机不满嘟囔着。 陆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安静下来。 “无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此战他赢不了。我只是可惜那三万秦阳兵士的无辜性命。你看看这个。” 说罢陆沉从书案旁拿出一副地形图铺开。 “这是??雁荡关布防图?!你从何得知?”孟神机惊讶道。 “安禄昨日自雁荡关返。” 孟神机点了点头,相信了:“那个斥候头子啊,果然有本事!” 安禄的本事孟神机是知道的。这些时日以来,没有他弄不回的情报。 “主公知道吗?” 陆沉摇摇头。 孟神机表情严肃起来。 “如此…是否不妥?” “为了洛城一战,不得不如此。”陆沉道。 孟神机点点头,又叹道,“只可惜弟妹不在,她主意最多,或有佳策。” “你与张大小姐新婚燕尔,何不多关心关心你的新夫人?”陆沉和颜悦色,却让孟神机抖了一抖。 果不其然,孟神机的脸色立刻成了苦瓜,“你别提了,我这些天就没一次沾过床。” “我先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忙不迭起身离开的孟神机边走边想,元良近日越发会戳人痛处了。 这是思念弟妹了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零六章 不怀好意 令狐容与南宫无痕坐在帐篷旁一人啃着半块囊,这是一行人好心给他们的食物。 虽说名义上是帮助他们搭帐篷以劳力换来的食物,但令狐容与南宫无痕二人皆是首次体验风餐露宿,根本就不会搭帐篷。 就连借给他们用的备用帐篷,都是为首的老者派人手把手教他们搭好的。二人想要表示感谢,他们也只是淡淡一笑。 令狐容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嫌弃食物的粗糙,南宫无痕看着令狐容的样子,不由有些心酸。 尽管死里逃生的二人已经足够幸运没有任何挑剔的理由,但他一想到原本进了皇宫锦衣玉食多年,如今却沦落到吃粗糙到只能寡淡无味仅限果腹的囊,心中多少有了些起伏。 令狐容吃得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南宫无痕呆愣愣地看着她,不由用手肘顶了顶他:“看什么呢?还不快吃。” 南宫无痕有些黯然,低声道,“让你受苦了。” 令狐容却“噗嗤”一声笑了,“这算什么苦,当年我进宫之前”话说到一半,她又吃了一口囊,边大口嚼着边模糊不清地说道“总之,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值得庆幸了,咱俩逃得正是时候,再不逃说不定要被你哥那个老谋深算的阴险家伙给杀了。” 南宫无痕有些想要反驳,他哥其实并没有那样阴险,但看着令狐容与自己狼狈的样子,又硬生生地把话憋回去。 吃到一半,老者与懂晋语的中年男子前来问候。 南宫无痕与中年男子经过一日的交谈已经知晓他们是前往朵拔族的族民,为朵拔族族长横跨沙漠,前往更西的西迦佛国求取经文。 西迦佛国恰如其名,是一个全民信仰佛教的国度。 史书上记载,一千二百年前奘否(pi)大师携带佛经自西迦佛国的国都迦域一路东去,途经多个游牧民族一路传教,最后进入离石关,将佛教传入当时的大秦王朝。 传言当年奘否大师入离石关时被士兵所阻,后臧否大师念诵小乘佛经中的《杂大难陀》,身披五彩佛光,脚下步步生莲,神迹一般。 士兵受其感化,放下兵刃开门双掌合十相迎。随后佛教便在大秦落地生根,历经王朝更替,佛教茁壮至今,千百年来也与西迦佛国的传承有了些许不同。 西迦佛国的佛教称为域传佛教,离石关内平原大地的佛教成为本传佛教。相对而言,域传佛教比本传佛教更为悠久更有权威。 就连晋朝本土的信众都认为域传佛教更为正宗,以求得一卷西迦佛国原版经文为无上荣幸。 知晓这些朵拔族人的背景以后,南宫无痕更为感念,难怪他们会将自己二人救下。 佛教信仰中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如是说。 见到老者与中年男子前来问候,南宫无痕与令狐容停下动作,站起身来。 “朵拔族人…路上…你们的…一起…安全去佛国…西迦……” 中年男子开口。 南宫无痕已经大约能从他不太顺畅的晋语中辨别含义,笑着拱手一礼回复道:“一路多谢你们相救,我兄妹愿与你们同去西迦佛国,为朵拔族长求经。善哉阿难陀佛。” 令狐容没有做声,在南宫无痕身后,一双滴溜溜的眼珠悄悄打量着二人。 中年男子将南宫无痕的话翻译给老者听,老者点点头笑了,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未曾言语的令狐容,因着那句佛教问候语“善哉阿难陀佛”,与中年男子一起双手合十还礼。 南宫无痕与令狐容从善如流,学着他二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再礼。 老者与中年男子走后,令狐容悄声对南宫无痕说:“我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南宫无痕不解:“何以见得?” 令狐容拉着南宫无痕坐到帐篷边的火堆旁,低声说道:“我记得域传佛教的信众,哪怕是普通牧民,一日三餐之前必念经文祷告,刚才他们餐前,除了那个中年男子,你可曾见到其余人祷告过?” 南宫无痕恍然大悟,又有些不解:“或许他们只是去求经,不一定全是信众呢?” 令狐容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南宫无痕的头发道:“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如果那老者是信众,为何餐前不曾祷告?如果那老者不是信众,为何最后又双手合十还礼?只能说,他在假装自己是信众。” 南宫无痕点点头,尽管还是有些不明了,还是认同道:“不管怎样,出门在外谨慎一点总没错。” “且看着吧,眼下咱们吃喝全部依仗他们,先装作不知跟他们去那什么西迦佛国,到时见机行事。”令狐容终于吃完那半个囊,定论道。 夜里很安静,南宫无痕与令狐容各自住进了自己的小型帐篷,与其说是小帐篷,不如说是有架子的睡袋,空间极其有限仅能容纳一人,翻身都难。 不过与二人前几日夜里在寒风中发抖相比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夜里,令狐容听见了风的呼啸声,以及若有若无的狼嚎声。她心里有些烦躁,倒不是因为条件的苛刻,而是她此次出逃极为狼狈,没能将自己的琵琶带出来,沙漠中行走这三日更是把一些占重量的玉石银两全部丢弃。除了怀里的一把磷石、那颗种子与一叠银票再无他物,这群人若真不怀好意,自己失去阵法庇佑无法自保,便难办了。 令狐容正想着,便听到一阵刻意压低过的脚步声朝着她走来。 她的背一下子弓起来,表面不动声色,尽量维持了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来的是两个人,在她与南宫无痕的小帐篷面前停住脚步,似乎哑着声在交谈什么。 因说的不是晋语,又很小声,她听得模模糊糊,只听见二人交谈中反复出现一个词“阿布玛”,也不知其意。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二人觉得交谈时间过久害怕惊醒他们二人,又压低脚步声离开。 直到二人脚步声消失,令狐容紧绷着的背才骤然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布玛又是什么?”令狐容好奇起来,夜里再无异动以后,终于耐不住困乏沉沉睡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零七章 西迦佛国 一夜很快过去,天已经亮,太阳还未完全露出身影,就能感觉沙漠的温度在渐渐上升。 这边的大漠就是这样,昼夜温差大得吓人,好在南宫无痕与令狐容二人已经习惯。 二人已经不在队伍的最后,而是中后方,两名壮实精干的牧民走到了他们后面。 及至下午,整个队伍终于脱离沙漠中心地带,来到一个绿洲。 而再向前远眺,遥遥能看见一片浅浅的绿色,应是到了草原。 队伍停在绿洲稍作休整补充水源,南宫无痕趁着众人休息的功夫,继续与左腿微瘸的中年男子闲聊得知,前方再经过一个小部族便能抵达西迦佛国。 令狐容则是试着感应自己的琵琶所在位置,临走之前,她将琵琶埋在矮石松下的土中,只来得及将矮石松下的磷石匆匆抓了一把便快速逃走。 她闭着眼盘膝坐下,头顶难得冒出了一丝汗意,还好琵琶尚在,也未曾被人发现。得找个找个机会将琵琶运出来才好,不然她这些年在晋王宫辛辛苦苦收集气运岂不是白折腾了,她想。 她一个木灵体,这些天远离水源与树木实力实在难以发挥,只等进入草原后,才有几分底气。 天无绝人之路,她迟早能想到办法将琵琶带出晋王宫,交给那个人。 她窃取晋朝气运理由很简单,只是为了那个曾在少年时救她于濒死边缘的男子,完成他的托付。 “我只是为了报恩,别无其他。”令狐容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却又忍不住开始好奇那个男子的来历,她隐隐有种预感,她要再次见到他了。 时隔多年未见,原本她以为应该在记忆中男子十分清晰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却仍然多年以来盘踞在她心头不去。梦见了却不见,便成了梦魇。 数年来男子只给她留过两次帛信。 第一次是她进宫前夕,男子送来一把琵琶与帛信,让她接近晋帝;第二次是她出逃失败被南宫秋水封了经脉困在翊华宫中时,借南宫无痕传信,给她一封帛信与一颗种子,让她离开王宫去大凉州。 但她印象最深的,并非这两封帛信,而是男子第一次将她救醒送到客栈时,随笔在桌上的羊皮卷上留的涂鸦。 涂鸦上是一把伞,一幅画卷,以及一行字。 那把伞,形状与她见到男子手里的黑伞一样。 画卷上寥寥几笔是一个半圆形,前方有一方块。看上去像是坟冢与碑,只是碑上无字。 那一行字的字体很飘忽,不像是晋朝的大篆小篆,而是一种飘逸轻灵的字体,字形瘦弱却颇有风骨,“生活就是让你苦上一阵子,等你适应以后,再让你苦上一辈子。” 当时令狐容虽看不懂,却牢牢记住了每句话,包括最后落款处那一串连她也不认识的古怪字符。 c'est la 这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一种符号,令狐容探究许久,至今不解其意。 那个人现在身在何处?何时才能再见?令狐容的思路一下子飘远。 初次明白那一行字的意思时,她笑出声来,细细咀嚼一番后,又有些苦涩。 她的手捂住怀中装有那颗种子的地方,异国异乡异途,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悄然蔓延开来。 南宫无痕结束了与中年男子的闲聊,再次凑到令狐容旁边,低声道:“前方有一个小部族,若你觉得留在这行人中不安全,我们走出沙漠后便趁机混在小部族中与他们分开。” 令狐容道:“不急,我们继续跟着他们去西迦佛国。” 南宫无痕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将原本就不大的声音再压低一分:“昨晚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与对话,传送阵消耗太大,我短期内无法布阵,如今我们的食物与水源又全是他们给的,他们若要对我们下手易如反掌。” 令狐容一脸淡然,将手一伸悄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她手掌里躺着的地上抓的一根泛黄的草,初时细小干枯,短短几秒钟在她掌心竟慢慢伸展,甚至如同春天一般拔节吐绿。 还没等到南宫无痕眼神变亮,她迅速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 南宫无痕惊喜道:“你恢复了?” 令狐容点点头,“嗯,勉强够我们两个人自保了。” 南宫无痕的惊喜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感叹:“居然这样快,我俩刚刚逃出望京时一样的精力耗尽,我至少还得数日才能恢复,你竟比我快这么多。” “天才与凡人差距若不明显,又怎配称为天才。” 在南宫无痕郁闷的眼神中,她出宫后头一次露出笑意,灿如春花。 休息了约一刻钟,队伍再一次出发,朝着那片绿地而去。 沙漠与草原视野清晰,辽阔到让人难以估计正确的距离。看似很近的绿地,一行人却足足走到太阳下山才到。草原上的行走速度比沙漠中快得多,白日里的灼热感大减也舒服得多,一行人走得极快。 接下来的两日,不论是白日还是夜里,除了派人给他们分食物,老者与中年男子再没有前来过问南宫秋水与令狐容。只是不知不觉中,令狐容与南宫无痕二人已经从队伍末尾变到队伍中央的位置,和微瘸的中年男子隔了三个人的距离。 南宫无痕与令狐容只装作不知,静观其变。 终于当日傍晚天擦黑的时候,老者邀请他们一道围着较大的火堆共同吃饭,给他们的食物不再是硬得难以下咽的囊,而是相对珍贵又美味d牛肉干,甚至拿了一种名为青稞的作物酿成的酒来招待他们。 “明天青羊部族庆祝安全到达”中年男子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个劲将酒囊塞到南宫无痕与令狐容的手中。 除了中年男子双手合十祷告外,其余众人皆是一脸兴奋喜悦把酒言欢,庆祝他们经过半月跋涉终于要到达目的地。 南宫无痕与令狐容毫无破绽地接过中年男子递给他们的酒囊,装作掩袖畅饮的样子悄悄将酒水倒了。 很快,令狐容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先行与众人告辞,左摇右晃起身,脚步深深浅浅地朝着帐篷的方向走去。 随后起身的南宫无痕敏锐地捕捉到,此时老者原本笑得和善的眼神中透了一丝精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零八章 图穷匕见 南宫无痕也起身与众人告辞,一路走得看似跌跌撞撞,精神却十足十地警惕。 二人并未进入帐篷,而是悄无声息伏在帐篷后的草丛中,冬季的草虽未凋零,终究不比春夏的茂盛,令狐容甚至动用灵力让草丛更加茂密了些,使二人趁着天黑伏在那里并不起眼。 令他们意外的是,等了许久也没见人来。 “不知为何,我真的感觉有点困了。”令狐容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道。 “或许真的是我们多心了,今日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天色不早,我看我们还是睡觉吧。”南宫无痕点点头低声回复,也觉得眼皮子在打架。 令狐容忽然一惊,拉住正欲起身的南宫无痕。 “不对,你觉不觉得我们前两日到了这个时辰,根本没有这么困?”令狐容轻声在南宫无痕耳边说道。 南宫无痕没有回复,他已经感到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以及令狐容说话时热热的气息喷在耳朵边。他眼睛一闭在令狐容猝不及防之下重重倒下身,发出相对不小的声响。 令狐容大急,她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他二人还是大意了。 那酒囊里面的酒是解药。 果不其然一阵阵脚步声传来,是一行人迅速围上来的声音,她以最快的速度从怀中掏出那颗种子与六枚磷石,在失去意识之前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种子上。 一颗松树冲天而起,树干带着失去意识的二人身躯一直生长到足足五十米高。 眼前有如神迹般的一幕让所有人呆滞。 老者眉头紧皱,不再有首领架子,而是对腿微瘸的中年男子躬身用朵拔族语询问道,“头,接下来怎么办?这二人的出现与族巫的预言很像:身着华衣自东而来。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去?” 中年男子皱眉,“族巫预言说,一个自东而来身着华服之人将给我们朵拔族带来灭顶之灾,但不知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先把树砍了,将这二人带回去由族巫定夺。” 与此同时,西迦佛国的烛光寺内,一名身穿红黄袈裟戴耳环的苍老僧人正盘腿端坐在蒲团前双手合十闭目念经。 烛光寺是西迦佛国的国都最大的佛寺,住持的权威不输帝王。每一任西迦国王即位前,都需要斋戒沐浴,在烛光寺念经三日后,由住持亲自在即位者脖子上挂上九眼天珠链,方算礼成。 忽然,一个轻轻的声音传入苍老僧人的耳朵,声音很小,小到一片落叶的声音就能将其掩盖,但苍老僧人依旧凭着过人的五感,听见了这个声音。 他睁开眼,四下环顾,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他围绕庄严大殿走了一圈却毫无所得,缭绕的香烟与静穆的佛像都没有给他答案。 他并未气馁,最后在窗前露出笑意,挤出满脸的沧桑皱纹,却透着慈悲安详。 那是一颗种子,发芽了。 钟声敲响八八六十四下,烛光寺第十二任圣女安详闭眼。闭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她自东而至,身穿黄衣,找到她。” “转世经纶已动,我们将迎接新圣女回归。” 七位九衣长老,连同红黄袈裟苍老僧人一起,一行八人向东而去。 -—-—-—-—-—-—-— 路上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旬转眼便过去。 汉生三人已经行过八座城池。 每日清晨卯时,汉生与年稷尧二人便开始晨练,从最开始的跑步,增加为白日跑步,夜里扎马步,配合着收腹时吸气,放松时呼气的吐纳之法。 这是上一世嬴稚年幼时习武师傅所教之法,内外兼修。吐纳之法只是入门,目前正适合如今的汉生与年稷尧打基础。这些天坚持下来,汉生觉得自己体力比以前强了些,稷尧也能轻轻松松跑下来十里路了。 目前他们三人还不算太引人注意,只是潘芷云一路而来的华贵马车与在客栈的高调投宿,还是增加了几分不确定因素。 这十日马车一路东北而行,顺畅得几乎没有阻碍。汉生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潘芷云则是如同富贵老人翁一般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年稷尧则轻声念念有词一刻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内的安静被打破。 “多少年了?”汉生问。 “天狩元年。”稷尧抬起头轻声道。 汉生点点头,“嗯,继续。” 稷尧听话地低下头,继续念念叨叨。 潘芷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个真是无聊,《列国传》这类臭墨史书也就布置宅院装点一下门面用,就该烂在书架上长虫眼,你让小丫头背这个做什么?” 汉生让稷尧背诵的正是离开离越时买的全卷《列国传》,目前才看到五代十三国,越君楚子胥卧薪尝胆,吞蜀灭吴后称王的第一年,称“天狩元年”,离先秦王朝的历史还有遥遥近千年。 她的要求不高,年稷尧只需要将它全部背下来字字详熟就好。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资格留在《列国传》上的,都是世间顶尖聪明人的故事,如何脱颖而出,如何叱咤风云,如何步步沦陷,如何自取灭亡。”汉生轻描淡写道。 “光背书可不行,迟早变成书呆子,这种事情还是实地演练才进步的快,你夺了王位当几年王,便都知道了。”潘芷云状似无意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诱拐。 “我暂时无心,你不用时刻提醒我。”汉生一语道破。 潘芷云摸了摸鼻子,“你们继续,继续。” 汉生今天难得心情好,便多说了几句,“我等寻常之辈读史,不求闻达诸侯扬名天下,只求从他们的故事里吸取教训。稷尧,史书读多了,你就会晓得聪明与智慧是两码事,世间最令人唏嘘的不是大愚若智,而是大智若愚后的晚节不保。” 年稷尧若有所思。 潘芷云暗自腹诽,一个前世是秦王的人居然自称寻常之辈。 年稷尧忽然抬头问道:“《列国传》中蜀国灭亡时有这样一段记载,‘蜀王暴虐,德政不显,洪照二十九年天降神罚,一夜蜀道开,蜀人四散奔逃,丰城几为空城,蜀遂灭。’人界的仁德果真能被上天感知,世间果真有神罚吗?”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零九章 小小风波 汉生微微一笑,报以赞许眼神:“实情是,越君以剑入阵布下天子剑阵,强行开了蜀道,一夜杀尽蜀都丰城十五万人,人都杀光了,自然国就灭了。任何史书都只能承载一定程度的真相,许多言外之意需要我们自己品味发现。你现在便能有所领悟,着实令我意外。” 十五万人!年稷尧倒抽一口凉气。 潘芷云则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可知秦太祖灭十三国大一统时,一共杀了多少人?” 年稷尧面色僵硬摇摇头,静待潘芷云给出答案。 “不下三百万。”潘芷云轻声道,大约是怕吓坏了年稷尧,她的声音格外轻柔。 稷尧倒是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黯然。 “所以在我看来,历史不过是记载了一群人的杀人游戏,玩得最好的称王称帝,玩失败了的付出生命。一场战争动辄'卒几万'的'卒几十万'的,最厉害的游戏者,能够驱使身边的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生命,而且那些去送死的人还前仆后继,你说厉不厉害?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有的成了'卒几十万'中的一员,个别死在要紧关头的幸运儿得以在史书上多占几个字,功劳还得记在他为之而死的人头上,你说惨不惨?” 年稷尧脸色有些发白,她背诵《列国传》时也见过“卒几万人”的语句,便已经觉得这些句子出现次数太多,却不知这已经是史书委婉过后的手笔。 她对人数还没有什么概念,她只能想到,弄梅馆三十万朵梅花占地便近三千亩。三百万人的尸体,要挖多大一个坑,才能尽数掩埋? 年稷尧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她的情绪变化自然逃不过汉生的眼睛。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过早知道这些是有些残忍,但汉生从未将年稷尧视为一个稚童,也不打算这样做。 太好的保护只会让人失去判断力,或许早些认识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人才懂得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这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另一段历史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汉生接着潘芷云的话道。 “哪句话?”连潘芷云都忍不住好奇。 “我们走了一些弯路。” 潘芷云细细品味,没心没肺会心一笑:“果然到位。” “你继续背,我随时会提问。”汉生对年稷尧说道。 年稷尧再次低下头,闭目默背,只是声音更小了,几不可闻。 一路速度不慢的马车速度稍微缓了些,青衣车夫敲了敲马车的边框,小声喊了潘芷云。 “掌柜,我们被人跟上了。” 汉生撩起帘子一看,之前一直走的是大路,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密林,要走山路了。 潘芷云笑意更甚,“知道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他们一路上倒也耐心得很,等到快到望京才决定下手。” 汉生并不意外,以潘芷云的高调程度,不被人注意到都奇怪。她也正好奇居然一路上连流民盗匪都没遇到几个。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兴奋。 “继续向前走吗?”青衣车夫小声问道,马车前行的速度已经很慢了。 “无妨,继续走。”潘芷云很果断,丝毫不惧。 青衣车夫马鞭一扬,凉州大马托着马车进了山林。山林静悄悄的,除了马车驶过的声音再无余声。 潘芷云已经摸出了自己怀中的六枚磷石,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又在年稷尧的好奇目光中,从马车内两边车帘上方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地方拉出一张透明材质的板子,将其封死。 看着汉生与年稷尧的目光,潘芷云嘿嘿一笑,“没想到吧,本公子行走江湖多年,基本的自保门路多少还是会一些的。” 随后又从马车底下抽出一把长剑与一把细小的匕首,匕首纳入怀中,长剑则在手中把玩。三个人都没有探头看一眼马车外的意图,马车也继续向前行驶。 忽然! 眼尖的青衣车夫看到前方一颗摇摇欲倒的大树,急急勒马而停。 那颗大树直直倒在前方路正中央,拦住马车的去路。 道旁两侧的箭矢如雨朝着马车射来,青衣车夫已跳下马车,拔刀拨去一只只飞箭,仍有不少箭矢射在了马车车身。 坐在马车内的汉生只能听见马车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知道是箭矢与马车车身相撞之声。 从箭矢射到马车上的声音频率来看,来人还不少,汉生也没有害怕,心态很平,只想着这马车的结实程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身旁的年稷尧也同样不动声色,默念完“天狩二十九年,帝薨章台山”后便抬起了头,沉默不语。 箭矢总算停下,潘芷云与汉生年稷尧迅速出了马车,潘芷云朗声道:“出来吧,都这份上了何必躲躲藏藏。说不定还是熟人,可以聊几句呢。” 言罢,三十余持刀的灰衣杀手也不隐匿身型,直接从林中走出来,将四人团团围住。 潘芷云迅速扫了一眼围了一圈的杀手,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唉,居然一个灵体都没有,你们一群普通杀手就敢对本公子下手?太掉价了。” 说罢还摇摇头,一副自己实力受到侮辱性低估的郁闷表情。 杀手们并不废话,直接拔刀向前,一部分冲着车夫与潘芷云,另一部分朝着汉生与年稷尧冲过来。 潘芷云动的速度比他们更快,一剑直刺接横扫,瞬间将最先来到的三人掀倒在地,随即脚尖轻轻一点来到汉生跟前,前臂外旋出一道弧线,手中的剑准确而又流畅地划过朝着汉生而来的另外三人颈部。 短短两招,六人瞬间毙命。 这是汉生第二次看见潘芷云出手,与第一次陆沉被刺杀时不同,这一次潘芷云用的不是阵法,而是武技。 长剑如虹,轻灵飘逸,倒还真有几分侠客的意境。 “其实我可以自保,你无需分心。”汉生对潘芷云说。有龟壳子护体,一般的刀兵难伤到她。 潘芷云随手挑翻一人回头对汉生道:“至少我要保护好小稷尧。” 话音未落,稷尧左袖三箭迅速飞出,准确射中二人的喉咙,还有一箭落了空,是因为那人已经被潘芷云一脚踹开。 稷尧瞪了一眼潘芷云,意思是自己根本不需要她保护。 潘芷云讪讪一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一零章 黄雀在后 灰衣杀手完全不是四人的对手,汉生浑然不惧左躲右藏,稷尧时不时从袖子里射出一道冷箭,潘芷云更是剑术高超一人单挑数人,很快死伤大半以后,幸存的几个灰衣人朝着林中逃去。 潘芷云一皱眉:“居然还有人?” 又是数只箭矢朝着汉生四人射来,这一次的箭矢远不如第一次的密集,速度与威力却大增,尤其箭尾还有一束若隐若现的红光。 潘芷云侧身一闪,眼疾手快抓住一只擦肩而过的箭,看了看箭头道:“原来是两拨人。” 虽然汉生与年稷尧皆有防身之物,但这一次箭矢有阵法加成,不一定能保证绝对安全。潘芷云失去了耐心,直接拿出手中的六颗磷石在掌心散开,一个六角光阵很快布好,将他们三人笼罩起来。 朝着三人而来的箭矢在距离他们一米之处,便无力地垂下地面。 潘芷云道:“姓赵的臭道士不去做哪些鬼画符,反倒舞刀弄枪干起杀人放火的买卖来,真是不务正业。出来吧,我知道你们老大是谁。” “潘掌柜果然有一套。把药引交给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一个刀客从密林左侧缓缓走出,身后同样跟着四个持刀之人。 “你们先上马车。”潘芷云对汉生与年稷尧说,随后长剑一指,对准为首的刀客。 汉生带着稷尧看了一眼,对低头对年稷尧说:“你先上车。”随后汉生没有动作,丝毫没有上车的意思。 而稷尧看见汉生站在车外,同样没有半点挪动脚步的意思。 潘芷云无奈,“好吧,那你们自己注意。”好在自己布下的六角光阵还在,加上汉生也会阵法,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说完她身形一转,如同一道残影瞬间掠至刀客身前。 刀客有些震惊潘芷云的速度,虽说之前那一拨灰衣人前来袭击时,他已经见识过快如闪电的剑法,但是没有想到他的轻功也这样出众,而且她已经出了六角光阵的范围,纯粹使用武技与自己对抗。 刀客不比那些普通的灰衣人,他听过一些关于阵法的传说。从八百年前到现在,不论是日益稀薄的灵气还是几乎灭绝的灵体,都让阵法成为极少数底蕴深厚家族的不传之秘。就连他自己,也是家族近千年来唯一出现的金灵体。 身为灵体他的寿命比一般人要长很多,按理说完全没有必要冒生命危险前来行刺,若非那位先祖曾欠下人情的赵姓高人找上门来,他也不会来这一趟,尤其是知道行刺对象是潘芷云时。 他以刀兵入阵,不论是灵巧程度还是体力都比其他普通刀客高出许多,若不是多年未曾行走江湖,他在江湖榜上也能够排进前三。 有庙堂,自然便有江湖。有江湖,便有第一第二第三的排位,就有江湖榜。 刀客的实力,十年前在江湖榜上排到第二,只是这十年未曾在江湖上行走,十年来的后起之秀取而代之,一年一更的江湖榜上他便排到了第五。 同样应运而生的还有暗杀榜,暗杀榜的排行方式不是根据赏金,而是根据暗杀难度。 自三年前大德祥以压倒性优势打败另一家粮商成为大晋第一粮商后,潘芷云便一直遥遥领先盘踞暗杀榜榜首。三年来前去刺杀潘芷云的人前仆后继,不乏江湖顶尖高手与刺客,但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因此刀客并没有因为潘芷云单纯凭借武技主动出击便掉以轻心,反而格外谨慎。他是个惜命的人,知道能够在排在暗杀榜首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他这次前来,一方面是完成先祖的承诺,除了赵姓高人承诺事成之后的好处,未必没有一分挑战暗杀榜首的心思。 潘芷云携剑而来,同样是开门见山的一剑直刺,他没有选择与之正面相对,而是后退几步避开锋芒。 身后四位刀客与潘芷云缠斗起来,出招皆十分保守以防御为主,为的是消耗潘芷云的体力让她出现破绽。 潘芷云看破他们的小心思,却也不在意,反而提了速,更加凌厉地朝着连同为首刀客一共五人攻去。 位于六角光阵内的汉生与年稷尧没有动,只是看着潘芷云与五个刀客过招。 林中应该还有几个人,因为还是偶尔有几根冷箭从林中朝着潘芷云射去,但是都被他轻灵敏捷的身法躲了过去。 原本这些箭矢是射向汉生与稷尧,但是发现无一幸免被六角光阵抵挡后,便将目标转移到了潘芷云身上。 此时谁也没有发现,青衣车夫消失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潘芷云与五位刀客身上,也没有注意到,从林中射出的箭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消失。 青衣车夫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在林中一颗颗树上干转移身躯,一刀刀收割着生命。 专注盯着潘芷云放箭的弓手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颠倒,那是头颅与身体分开时的视角。 与青衣车夫收割生命的顺利不同,潘芷云依然与五人缠斗在一起,尽管潘芷云身法灵活多变,五位刀客却配合极为默契,防守密不透风,只是与潘芷云缠斗,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 汉生与年稷尧看着有点着急,这样的车轮战法一旦体力耗尽,潘芷云便会落入下风。 年稷尧已经举起左手的机弩开始瞄准刀客,汉生也将自己的明黄色旗帜拿出,随时准备参战。 余光扫到二人动作的潘芷云眉头轻皱,其中一名刀客朝她腰部横劈而来,潘芷云不退反进一个飞身朝着刀客飞去,双腿跪在地面仰面滑行躲过刀锋,反手一剑脱手而出刺向身后的刀客,自己滑至刀客身下,怀中匕首朝上一刺入腹。 她没有停下,扛起被刺伤的刀客左侧一挡,用刀客的身躯挡过为首刀客的霸道一刀,丢开被砍得皮开肉绽的刀客,直接拿起他的刀与为首的刀客相迎。 “本公子刀功其实也还可以的,今儿兴致好,就让你们几个开开眼。” 五人变成了三人,潘芷云轻松了不少甚至有空隙说话,话音中气十足,根本不像打斗过久体力不支的样子。 汉生与年稷尧见状,打消了相助的念头,继续观战。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一一章 一步之遥 为首的刀客脸色已经严峻起来,他感觉这么久的打斗并未给潘芷云带来丝毫体力上的消耗,而他刚才悍然出手杀死自己两名同伴时的速度爆发与力量,绝对能够毫不费力杀死自己。 他心中已经开始萌生退意,然而如今想这些都为时已晚,只能硬碰硬继续打下去。 想到这里的刀客不再犹豫,手中的月影刀多了一层青色的光晕,刮来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为首刀客的气息变得沉稳不见底,不论是身法,还是挥刀的速度皆大增。一刀劈过,三道残影随之而来。 “九刀阵?”潘芷云加快自己的身法才堪堪躲过为首刀客的一刀,或者说三刀。 潘芷云挑了挑眉,“有意思。” 刀客一刀不中,并未气馁而是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向潘芷云劈来,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牌。他发现潘芷云的体力并没有任何被消耗的痕迹,而自己的体力已经开始消减时,便决定不再留后手,直接用自己的最强一招来对敌。 九刀阵,一刀三影,三刀夺命。 三刀,便是九刀! 第一刀开门见山,第二刀横扫千军,第三刀贪狼破月。 三刀过后,你死我亡。 刀客第一刀没有沾上潘芷云的身,但后面紧跟着的第二刀却险险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削下一绺头发。 “你敢削我头发?!” 原本一直面色轻松的潘芷云终于怒了!居然敢削她美丽的披肩秀发损害她英俊潇洒的形象,简直是找死! 潘芷云很快不再言语,因为为首刀客的第三刀已经蓄势欲发。旁边两位刀客也已经从两侧攻来。 潘芷云凌空而起,一跃足足十五尺高,刀客一往无前的刀势紧随而上,汉生与年稷尧能够清晰地看到刀客举刀朝上的样子。下一秒,刀便要落在潘芷云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弩箭自林中传来。与那些带着阵法加成的弩箭不同,此箭速度极快。最为关键的是此箭无声无息,几乎是一个瞬间便穿透了刀客的胸膛。 为什么? 刀客持刀的双手一滞,呆呆望着从后背穿过自己胸膛的弩箭。又是无声无息两箭,最后两个刀客同样胸膛中箭,再无生机。 潘芷云已经轻飘飘落地,轻灵的脚步如猫一般,自上而下审视着倒地还尚未死的为首刀客。 感觉自己血液与力量迅速流逝的刀客怒目圆睁,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似乎对自己的失败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为什么?他明明就差一步,就能打败潘芷云。 潘芷云缓缓俯下身,在刀客耳边轻声说了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话:“你难道不知道我巨墨门的杀手才是最顶尖的吗,这点雕虫小技也来献丑,我都不好意思笑出声。” 刀客瞪大眼睛,嘴巴努力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潘芷云一剑刺穿喉咙,再无机会。 汉生用手遮住年稷尧的眼睛,埋怨道:“杀个人而已,干脆一点,何必弄这么血腥。” 年稷尧却扒开了汉生的手,直视着刀客的血从脖子的剑伤处喷涌而出,无力倒地的样子,面无表情。 汉生奇道:“你倒是胆大。” “是我该长大了。”年稷尧道。 “也是,以后吃饭多夹两片肉。”汉生笑着摸了摸年稷尧的脑袋,她很想避开,却还是没有动。 八百年不肯长大的小女孩,终于决定长大了。 随后汉生对潘芷云说,“让那个人出来吧,那个一路暗中保护你至今的高手,我很好奇他的身份。” 潘芷云笑笑:“只怕你看见他不会很开心,确定要见?” 汉生点头。 “那好吧,如你所愿。” 潘芷云拿出另一只雪白的哨子轻轻吹响,发出一声清越哨声。 林中寂静唯有风声与枝桠摆动。 下一秒,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潘芷云面前。 黑衣人样貌普通,年纪看上去二十左右,身材精瘦,个子不高,背上背着的是一部比年稷尧左手附着的机弩更大的机弩。 汉生眼中寒芒一闪,对着黑衣人道,“你是那天刺杀陆沉的黑衣人?” 黑衣人看了一眼潘芷云的神色,点了点头。 明黄色的旗帜瞬间出现在汉生手中,成百上千燃着火的梅花花瓣朝着黑衣人袭来。 朵朵梅花艳红如血,被火色一染更是夺目。 黑衣人原本偏黄的面色开始变白,不再如同隐匿林中那般气定神闲。没有遮蔽物,他只能心惊胆战地躲闪,却依然时不时被花瓣烧到。 他的优势在于远程攻击一击致命,如此近距离的“梅花引”大阵下,他只能狼狈左右逃窜,毫无还手之力。 潘芷云见到黑衣人身上不断增加的伤口,知道汉生动了真格,连忙一个跨步挡在她面前拦住黑衣人道:“汉生,我的小姑奶奶,别这样啊!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清楚,何必一上来就拼个你死我活呢?” 说罢潘芷云手一挥,“梅花引”内多出个小屏障刚好将黑衣人给罩住。 汉生停手,目光如刀子一般冷冷扫过潘芷云与黑衣人:“他为何要刺杀陆沉?潘芷云,你和这个黑衣人还有巨墨门到底什么关系?” 如果是为了将她一路骗来而设下的局,从陆沉遇刺,到她来到洛城恢复记忆,再一路前往望京。如果潘芷云是巨墨门的人,那一切背后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而且,问题最关键的不是他们的目的,而是他们居然拿陆沉的生命作为赌注,这一点让汉生忍无可忍。 潘芷云看了一眼汉生的脸色,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我说,我的确认识这个黑衣人没错,但我与巨墨门那群匠人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虽然他刺杀陆沉,但是以陆沉的身法根本要不了他的命。你当时没有看见,以陆沉的武功,若非为了替你挡箭,黑衣人根本伤不到他半点。况且箭上的毒,陆沉自己也有解药。再说了,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要刺杀的对象陆沉啊,知道了以后不是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阻止了吗?” 汉生将信将疑。 若是陆沉已有解药,潘芷云却要欺骗自己以血做药引去救陆沉,还骗自己答应离开秦阳军,实在可恶。 一念及此,汉生的脸又黑了起来。 潘芷云双手作揖点头哈腰,“姑奶奶,是我不对行了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一二章 为何而来 汉生不动声色,眼神冷冷地看着潘芷云,思考着是该大战一场暴揍她一顿,还是直接拂袖而去分道扬镳。 若她尚未恢复前世秦王稚的记忆,大可直接原路返回。可她目前的情形,不可能即刻返回秦阳军。首先要做的,就是将小巫救回来,安置好王兄。况且眼下又多了一个小徒弟,汉生有些犯难。 潘芷云见汉生不再言语,继续好言相劝:“汉生姑奶奶,过去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好在陆沉现在也已经安然无恙了不是?而且我保证,安详以后不会再做任何伤害到陆沉的事,这总可以了吧?” 安详是黑衣人的名字。 潘芷云继续道:“他虽一路随我前来,但我们不是一起的,他保护我只是顺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他此番进望京是为了杀一人,晋帝。” 名为安详的背弩黑衣人沉默不言,只是点了点头,也不怕汉生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汉生没好气道,“反正你与巨墨门的人脱不了干系。” 潘芷云只是笑笑不言语。 “最迟后日我们便要到达望京,你可知刚才前来刺杀的是哪些人?”汉生转移了话题,这一页总算揭过。 潘芷云松了口气,回复,“两拨人,最开始的那波应该来自大凉州,但第二波肯定来自望京。” 汉生似笑非笑,“应该?天底下还有你不知道的情报?” 潘芷云讪讪,“我也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难免有遗漏。” “你刚才说他们是赵家的人,可赵家又是如何知晓我的存在?在我看来,来人是南宫秋水的可能性更大,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汉生问道。 “南宫秋水手里有小巫,赵家多年向道,大约是测出了些天机。”潘芷云道。 不知为何,汉生忽然想起那个邋遢道人的话。 不宜北上,不宜北上。 莫非是在提醒他什么? 是警告,还是威胁? 潘芷云看了看天色,接着说:“目前这两拨人只是小打小闹,想必你入了望京,要来的更多。” 汉生冷冷道:“还不是因为你太高调,凉州大马,华贵马车,没人注意都难。” 潘芷云摸了摸头:“其实以我的身份,不管什么马车都一样。以我大晋第一粮商的名头,高调也好低调也罢,盯着的人都不会少。既然如此我干嘛要亏待自己?还不如住得舒服一点。” 二人说话的间隙,年稷尧已经将自己射出去的弩箭一根根从尸体堆里拔了回来,虽然沾染了血迹,但仍然透着锋利的光泽。这是她父亲年华亲自为她做的防身之物,机弩的弩箭一共就二十四根,而且在珍珠塔的时候已经遗落了三根,剩余的二十一根箭矢,她一根都不想浪费。 汉生瞥了一眼没有丝毫好感的黑衣人道:“你要去望京做什么杀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只是若你敢伤害到陆沉,我不会放过你。” 随后汉生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我要尽快去一趟大圆塔寺把王兄安置好,才好放心面对以后的麻烦。” 潘芷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与汉生年稷尧上了马车,青衣车夫从林中返回,清理完马车上挂着的箭矢检查了一下马车暂无损伤以后,驾车绕了林外一条稍远的路继续朝着望京方向前行。 黑衣人并未与他们一起,而是消失在林中,不过汉生知道他一定在里马车的不远处。 马车上的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年稷尧擦拭着弩箭上的血迹,低头不做声。汉生也丝毫没有想要说话的意图,或者说没有这个心情。潘芷云却觉得有些不自在,气氛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决定开个玩笑。 “我们这一回遇刺,可真的是走了一些弯路。” 原本想着逗汉生与年稷尧一笑,可话音一落,前者面无表情闭上了眼睛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后者挪了挪位置,坐在离她更远的地方,依旧擦拭着手中的弩箭。 潘芷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一大一小二人还真是像,寡言,倔强。 “小巫在晋王宫中。”汉生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正是沉寂已久的神屋。 自从珍珠塔回来以后,汉生在脑海中试着喊过神屋多次,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她以为神屋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如今难得神屋主动发言,让汉生很是意外。不过神屋的声音不比以前,这一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沧桑或者说无力。汉生为神屋醒来开怀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神屋,这些日子你还好吗?这么久没有出现是否是因为珍珠塔一战消耗太大?” 神屋道:“我没事,只是沉睡了一阵子,如今已经恢复,你不必担心。” 汉生分明听出那声音中有强行掩饰后的疲惫。 “真的不要紧吗?我总觉得发生了些事,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与我说吗?”汉生仍然不放心地问道。 神屋沉默良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先到望京再说。” 很明显神屋不想与她说起中间的事情,汉生也不好再逼问,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上一次使用追魂阵寻找小巫的下落,虽然追魂阵中途被破,但她与小巫之间仍然有一份微弱的感应。这份感应能够让她知道小巫所处的大致方位在哪,是否还活着,但也仅限于此。 这一路前往望京,注定不是一场顺利的旅行,汉生心里叹了口气。 终于要回到她熟悉的地方了,她的心情反倒五味杂陈起来,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如此。 汉生怀中的那块黑龙玉佩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些微烦躁心绪,开始散发温热,帮助汉生驱散心中的不快。 她感觉到了这股温热,心中也如同流入一股暖流,她用手轻轻捂住胸口黑龙玉佩所在之处,在心里轻声道:“王兄,我们快到家了。” 而此时,遥远的科尔纳木大草原的阿斯那小镇上,也有两个异乡人心心念念想要回归故乡却不得。 “我警告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是什么阿布玛!” 一个少女拉着一个少年拼命朝着前方奔跑,一转眼消失在热闹的市集中。 身后跟着八个穿普通红僧袍的僧侣,穷追不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一三章 转世圣女 南宫无痕被令狐容一路拉着跑远,在市集前方最热闹的地方拐了个弯,钻进一条小巷。看着八个僧人焦急朝着前方追去,令狐容大大舒了一口气。 南宫无痕微微喘气问道:“容儿,我们这样直接跑掉会不会不好?毕竟这几个僧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之前我们差一点就从那颗树上掉下来了,要不是他们把朵拔族人撵走,我们早就被那群不怀好意的家伙抓走了。” 令狐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揉了揉南宫无痕的脑袋道:“说你傻你还真的傻得可爱。那群朵拔族人固然不是什么好人,这八个僧人也好不到哪去。你没听到他们喊我‘阿布玛’么,那天晚上在我们帐篷前议论纷纷的那两个朵拔族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亲耳听见的。可见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不怀好意!” 南宫无痕理了理自己被令狐容揉乱的头发,委屈道,“好吧,你主意多,我听你的。” 令狐容看见南宫无痕的样子,忍不住调笑:“你说你哥哥那样老奸巨猾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蠢弟弟,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是太大了。” 南宫无痕有些生气,脸红争辩道:“我才不蠢!而且我哥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坏。阵法都是我教你的,我算是你的老师比你厉害,怎么能说蠢。” 令狐容:“我不管,你就是蠢。” 南宫无痕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看到南宫无痕孩子赌气一般的动作,令狐容不由笑意更浓。 然而令狐容脸上的笑意很快再次凝固,因为有四个阴魂不散的红袍僧人又出现在了巷口,正朝着他二人走来。 令狐容不由分说,拉起南宫无痕朝着另外一边巷口跑去,想从另一边逃走。不料刚刚跑到巷子的另一个尽头,另外四个红袍僧人已经在那里静候。 首尾两个巷口皆被拦截,插翅难逃。 令狐容神情沮丧道:“我不跑了,你们对我二人如此费尽心机围追堵截到底有什么居心,不妨说出来我听一听。” 为首的一名年老僧人明显能听懂晋语,用熟练的晋语对令狐容说道:“你是我佛国圣女,还请圣女与我等一同返回烛光寺。” 如今令狐容与南宫无痕所在之处正是西迦佛国,不过目前只是处于佛国边缘的小城镇,并非国都迦域。 被救下来的一路上,令狐容与南宫无痕都十分配合,跟着八位僧人一路来到这个名为“阿斯那”的小城镇,随后便有了刚才那一幕,进城以后,趁着集市人声鼎沸人流混杂,令狐容拉起南宫无痕就跑,试图甩掉这些僧人。 年老僧人看到令狐容脸上依旧不减的警惕神情,无奈道:“圣女请放心,我等均无恶意,不会伤害你们二人。” 令狐容丝毫不动容,这八个僧人来路古怪,她与南宫无痕在大树上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那颗拔地而起的大松树已经被砍得摇摇欲坠。 正当树干上挂着的她与南宫无痕无所适从时,这八个僧人突兀出现,虽说救了他们,但一上来就说她是圣女还要把她带回西迦佛国烛光寺,那群朵拔族人的目的地也是西迦佛国,谁知道怀的什么心思。 令狐容久居深宫,早已学会了谨小慎微,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眼珠一转:“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们,出去找个地方你好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为首的年迈僧人见令狐容态度软化,满眼含笑双手合十一礼:“圣女请跟我来。” 八个人与令狐容二人再一次走到街上,只是这一次他们盯得更紧,生怕令狐容再一次逃跑。 令狐容看见后面七个僧人如临大敌盯着自己与南宫无痕时,心中暗恨,不动声色地问会晋语的年迈老僧:“大师,你说的圣女是怎么回事,阿布玛又是什么?” 年迈僧人用晋语解释道:“这是佛国数千年来的传承,臧否大师东去之前,曾预言将有圣女自东方而来,便亲自一路前去盛京将其接回,随后每一任圣女临终前皆会留下遗言,转世经纶转动,给我们留下寻找下一任圣女的指示。从这一次的指示来看,你便是我佛国的新圣女。阿布玛,便是草原语中圣女的意思。” 令狐容听完以后方知,原来臧否大师一路东行到当时的先秦王朝,并不完全是为了传教,而是为了将圣女带回西迦佛国。只是这样如同小说传记般的事情忽然落在自己头上,让她有些吃不消。 于是她问道:“自从大晋与边牧族相互起了嫌隙以来,虽说禁了边市,也总有商队或是佛教信众前往西迦佛国,其中也有女子,为何你们笃定圣女一定是我?” 年迈僧人很是有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因为我寺第十二任圣女临终遗言说得分明,圣女‘自东而来,身着黄衣’,根据时间来算,符合条件的刚好是圣女你。” 令狐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杏黄色宫装,忽然有些不耐烦,她可不想当什么圣女,一辈子待在寺里面吃斋念佛,和出家有什么分别。不管这位年迈僧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一律当做假话。 “若我不愿意随你们回烛光寺,不愿意当这个什么圣女呢?你们也硬要将我绑回去吗?” 年迈僧人被这个问题愣住了,他也是第一次迎接圣女回归,不曾有过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于是如实回答:“我们不会强迫,只会劝说圣女尽快随我们回寺。在圣女答应之前,我们会一直跟在圣女身边。” 令狐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愿意的,你们就是跟一辈子我也不会同意。” 年迈僧人也不气馁,与其他七位红袍僧人耐心跟着令狐容与南宫无痕。 令狐容忽然停住,年迈僧人与其他七人皆看着她。 原来是一只飞虫,无意撞在了她脸上。 她用手拈起飞虫,轻轻放在地上。 年迈僧人与其他七位僧人竟有些热泪盈眶。 其他七位僧人已经拜倒在地,大呼“阿布玛。” 为首的年迈僧人亦是心怀激动。 上天有好生之德,对飞虫走兽性命一视同仁,这是大师臧否引为佳话的慈悲心啊! 八人内心再无任何疑问,未开慧根,已有佛性,这就是他们要找的新圣女! 然而,他们脸上的激动之色很快僵硬。 令狐容将飞虫放在地上以后,见到众僧人的神色,尤其是那跪伏在地的七人,眼神瞬间一冷。 “啪”地一声! 她的脚狠狠落在了那只被她轻轻放在地上的飞虫上,踩了个稀烂。 “哼。” 令狐容拉着南宫无痕的衣袖就是一阵狂奔,徒留下目瞪口呆的众僧。 “住持,我们还追吗?”跪伏在地的一个僧人用草原语问年迈僧人。 年迈僧人面色复杂看着令狐容与南宫无痕越跑越远的背影,“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一四章 初入望京 西北大凉州。州牧府邸。 沈常浸皱着眉头看着唐三彩送来的一份最新的帛信。 “珍珠塔出事了?” 唐三彩低头道:“是,甲子长老死在珍珠塔前,据说是潘芷云与青玉院的人做的,同行的还有一个叫汉生的姑娘与一个女童。” “汉生?”沈常浸起了兴致。 “不错,此女曾在秦阳军帐中,是陆沉的未过门的妻子。不知为何忽然离开金城,与潘芷云同行。”唐三彩回复。 沈常浸笑了起来,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我知道为什么,她便是我们要找的人。”沈常浸轻轻啜饮一口。 “派人跟着叫汉生的姑娘,带回凉州。” “那鸡鸣寺那边是否需要增员?如今甲子长老已死,我们在洛城失去了重要的眼线,是否另外派人前往?” “不用,咱们要的消息已经得到了,珍珠塔既然已经出事,再留无益。找人盯好青玉院的人,然后派人跟着潘芷云与汉生。” “已经派人跟着了,他们正在前往望京的路上,想必不日便要抵达。” 沈常浸一笑,“好事。你先去安排,另外告诉秦三观,谨之的婚事抓紧。” 唐三彩应诺而去。 原来“药引”是她。 沈常浸眼神炽热,如同烛火照映下的琉璃光。 有了药引,一切就好办了。巨墨门的人靠不住,大家都想要药引,真正得到了以后,谁会甘心拱手让与他人呢? 既然已经知道药引是谁,便各凭本事去取好了。 沈常浸一想到自己即将得到梦寐以求的“药引”,不由一阵心跳加速,这是他多年不曾有过的,怦然心动的感觉。 -—-—-—-—-—-— “再过半日,我们就能到望京京郊。”潘芷云道。 昨日如往日一般,潘芷云依然选择了最贵的客栈投宿。按照潘芷云的话说,就算有人想要找麻烦,也得多花点代价,譬如客栈房钱。 汉生对这一点不以为然,毕竟要找麻烦的人又不一定会住在客栈,在客栈附近随意找个便宜住处就好。 不过住大客栈的确有好处,相对于普通客栈而言,大客栈配有不少侍女与护卫。虽然别有用心者也会有伪装成侍女或护卫的可能性,但可行性比起普通客栈要难上许多。 或许潘芷云说得对,各有利弊情况下,不妨选择自己更喜欢的方式面对问题,虽然不可能让问题变得简单,但至少让自己舒心。 年稷尧默默背完十三国的最后一国虞国灭亡后,看起了先秦的历史。 “太祖文成武德成功高皇帝,讳渠,字国梁,姓嬴氏。先世家珍,徙并州。父世徐,始徙绥州之安庆。生三子,太祖其叔也。母钟氏,方娠梦神授药一丸。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比长,姿表英异,龙桑钟声,志意廓然,人莫能测。” 念完竹简上的第一段,她便皱起了小眉头。 又是老一套的君权神授。她背过这么多朝代的君王,几乎每一任君王降生的历史记载都是如此。不是天有异象便是神人托梦,再不济也有个语出惊人年少早慧之类的。 “真的有这么多神人给君王托梦吗?”年稷尧问。 汉生一笑,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假的。” “何以见得?” “若真有神人托梦这样的异象,婴孩刚刚降生时便被众人关注,长于宫室内的王子皇孙倒也罢了,若是寻常人家,何以活得到成年?早就被人传到当朝帝王的耳朵里斩草除根除后患了。” 潘芷云奇道:“你小小年纪,倒是见解非凡。” 汉生却似乎想到什么,说道:“其实,若是真有天降异象的话,生于王宫内院倒是更危险。” 年稷尧疑惑,没有听懂。 “你还小,自然不明白竞争的激烈。王家子孙众多,不说每个公子都想当王,但有这个心思的人绝对不少,若忽然有一个婴儿的降生伴有异象,又同样有继承王位的血统资格,你觉得后果将如何?” 年稷尧懂了,“所以那些所谓的天降异象全是假的。可史书为何要这样写?” “锦上添花,无伤大雅。”汉生道。 潘芷云道,“你要知道,这可是明君与开国皇帝才有的待遇,而这些人往往都很自信甚至自恋,觉得自己雄才伟略文治武功远胜于其他帝王,便要在史书上显示出自己的特殊。史上那些个昏君或亡国之君出生时可没有什么异象,要有也是灾象而非福象,就比如说那虢国的” 话音未落,汉生脸就黑了,察言观色的潘芷云连忙住了口,暗骂自己多嘴。 “小稷尧你继续背,继续背。” 可惜为时已晚,强行转移话题的潘芷云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杀气。 年稷尧早已识趣地低下头看看竹简,继续她的《列国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唉哟!” 随后“噗通”一声,某个倒霉的家伙被一脚踹下马车。 过了约莫三个时辰,马车行至京西郊的大圆塔寺门前,在距离院门五十步左右处停下。 三人下了马车,目视着这座千百年来的古老佛寺。 还是老样子啊。 汉生看着这座自己来过无数次的佛寺,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曾经的大圆塔寺人声鼎沸,信众络绎不绝,曾有善信为了烧一炷头香半夜前来排队,如今虽前来烧香拜佛的信众亦不少,却早已不如往日的鼎盛。 一般过了午后便少有人来,此时即将日暮,佛寺的大门更是只见人出不见人进。 汉生三人在佛寺门口各领了一炷香,踏入大门。大殿前的院内果然空空荡荡,只有寥寥一两个朝寺外离去的妇人。汉生三人是唯一的访客。 奇怪的是未见到迎客僧,目力所及只有一个疯疯傻傻的扫地僧躺在地上,像是在晒太阳,但冬日天黑得早,虽才酉初便已经日薄西山,自然是晒不到什么太阳了。 扫地僧听见脚步声,懒洋洋眯起眼一看,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转过脸背对着汉生三人继续躺。 “你这憨货,有香客来了也偷懒!” 珊珊来迟的迎客僧骂了地上的扫地僧一声,踹了他一脚以后匆匆迎到汉生三人面前,双手合十一礼,带着恭谨又客套的微笑。 “三位施主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一五章 大圆塔寺 迎客僧凭借多年练就的过人眼力,一眼便看出汉生一行人是大香客,仅从衣着便能看出非富即贵,若得了欢心便是出手阔绰的主。 于是他一路十分热情地引着三人入正殿。 汉生三人跟着迎客僧入了大宏宝殿正殿参拜上香。果然没让迎客僧失望,上了香以后汉生供了盏大海灯,按照每月三十斤香油供奉了一年的香油钱,潘芷云更是豪气,点了两盏长命灯,直接奉了十年的香油钱。 看着迎客僧眉开眼笑的慈祥面目,汉生轻声问道:“师父,我等次前来大圆塔寺拜会,敢问当今的住持是谁,能否引见?” 迎客僧听了此言却皱眉道:“如今我大圆塔寺住持方丈是摩云,只是不凑巧,摩云住持三日前刚刚离开,前往西方云游去了。如今寺中大小事务皆由摩山长老代管。” 汉生道:“那真是不凑巧。原本还想拜会一番,看来是不成了。那这位摩山师父,能否一见?” 迎客僧有些犯难,摩山虽代管寺中大小事务,却经常自己一个人修禅不喜旁人打扰,尤其是寺外之人。 但见这几位客人皆出手不凡,迎客僧一咬牙,“我替三位施主引见便是,只是摩山长老少见外人,虽有贫僧引见也不一定能见着,贫僧只能尽力一试。” 汉生点点头接受,一行三人跟着迎客僧入了大圆塔寺的内院。 内院是寺内僧人居住与修禅之处,还有少许禅房供一些天色已晚又来不及回家的香客过夜。汉生跟在迎客僧后闲庭信步,看着寺内八百年前一样的布局,渐渐升起一种熟悉感。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处禅房前,此处禅房并非住持专用的禅房也非长老所居之处,而是其他普通僧人的居所中的一间。迎客僧人示意他们在门口稍候,自己在禅房门口敲了敲门进入。 在禅房门口静立了一会儿天便黑了,迎客僧人很快从禅房内出来,带着歉意对他们说:“抱歉,各位施主,摩山长老说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与诸位相见。寺中还有禅房,各位施主可在此暂住一晚,明日贫僧再来引各位与摩山长老见面如何?” 汉生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意了迎客僧的安排。 她之前是太子稚的时候,也曾在大圆塔寺留宿过,当时没有觉得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冷清枯燥,只记得禅房幽幽的檀香味甚为好闻。这回也好重新体会一下,既然来了大圆塔寺,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着急了。 汉生与年稷尧共了一间禅房,潘芷云住了另外一间。 临睡之前,二人按照潘芷云的提议在各自的禅房内用磷石布下一个小防御阵,防止半夜有不怀好意的人闯入。 小防御阵是个简单的阵法,非灵体无法进入防御阵,灵体则无法直接进入防御阵的范围,除非使用阵法相抗,但是这样一来,屋内的人也会因阵法波动而清醒过来。 虽说大圆塔寺内有一百零八铜人,一般不会有大规模的刺客闯入相对安全,但若是祸起萧墙有佛寺内部的人接应,依然会有危险。 潘芷云应对危险的经验丰富,本着出门在外谨慎小心原则的汉生也就同意了她的安排。 入了夜整个佛寺安静下来,就连从大宏宝殿传来的模模糊糊的诵经声也彻底停下,只有冬季的寂静。 年稷尧到底年纪小,很快就入了梦乡,睡得甘甜。汉生却有些难以入眠,便在心里悄悄问神屋:“神屋,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事吗?” 神屋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最近的确有不好的预感,自从洛阳弄梅馆开始,我感觉自己的记忆有些错位,只是现在还没有想通,需要去望京以后再行验证。” 汉生听了心下稍安,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她闻着禅房内熟悉的檀香味,努力让自己放松。只是忽然,檀香味中多了一丝其他的味道,像是...烤肉? 汉生心下称奇,佛门清净地,僧侣们不仅过午不食更是戒荤腥,这烤肉味又是从何而来? 一边好奇的同时,那烤肉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汹涌地飘入汉生的鼻中,似乎要压过那阵檀香味了。汉生按捺不住好奇,也顾不上可能会遇见危险,带着自己的明黄色旗帜悄悄起身打开房门,循着那股烤肉的香味而去。 这一走便从外院的禅房走到了寺旁的一方小菜园。只见黝黑一片的菜园之间,西北角有一处火光若影若现,因四下漆黑,衬得这一点火光十分明显。 汉生再走近一看,居然是一个人在烤一只鸡。而此人头顶圆溜溜,估计是寺里哪位馋嘴的僧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开荤。 汉生一乐,前世她一直以为像大圆塔寺这样的地方众人皆虔心向佛,没想到如今也有这样不太正经的僧人。 不知不觉中她又靠近了几步,这回不仅闻到香喷喷的烤鸡味更闻到了一股酒味,还听见那僧人口中念念有词: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祖心中留。贫僧肚内的馋虫须有酒肉相祭方可存活,上天有好生之德,想必佛祖不会见怪是不是...” 听到僧人的念叨,汉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正用手去捧烤鸡的僧人被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微醺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手一抖,烤鸡掉入了火堆之中,也没顾上捡起来,僧人直接翻了菜园的篱笆而过跑了个老远。 汉生忍俊不禁,动了恶作剧的心思。她找了之前僧人用来烤鸡的棍子将鸡从火堆中扒出来,对着僧人逃跑的方向说:“运气真好,刚刚觉得肚饿,便捡了只烤鸡。” 那僧人起初以为是寺内的戒律僧,但躲在篱笆后的树下看到是个有头的,听了声音更不可能是戒律僧,壮着胆子靠近了,重新翻过篱笆,对着汉生问道: “你你你你是何人?为何半夜跑来吓我?大半夜,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出家人不是该自称贫僧的吗,酒戒色戒都破了,看来你是个假和尚。” 汉生没有回答,反倒饶有兴致看着眼前一脸警惕的僧人,调笑道。 “贫僧这是...这是...”僧人语塞,很快醒悟过来又道:“你还没回答贫僧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何半夜前来吓人?” 第一一六章 摩山长老 “施主我今日傍晚没有吃饭本就饿得睡不着,你还在这里用烤鸡的香味引诱我更加难以入眠,我都没有找你讨说法,你倒是来问起我来了。” “若明日我将这事告诉寺内的长老,不知会怎样?” 汉生反咬一口。 僧人被汉生的话呛得不知如何回应,过了很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既是小僧饶了施主清梦,这烤鸡分你一半便是,只是这事还请施主千万莫告诉寺内其他人,不然小僧又得关上好久的禁闭。” “这就要看本施主的心情了。”汉生道。 僧人听了,连忙将手的烤鸡一撕为二,自己捧着较小的一半,将棍子上穿着的另外一半讨好似的递给汉生。汉生看了僧人一眼,用手接过。 “好吧,我答应你,不将此事透露他人。” 僧人连忙作揖表示感谢,又因抓着烤鸡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他也顾不上许多,匆匆作揖以后便抱着手里已经有些发冷的烤鸡开始啃起来,不到一会儿便满嘴冒油。 汉生盯着手里半只烤鸡却犯了难,她并没有半夜进食的习惯,见那僧人三下两下便将半只烤鸡吃个精光,汉生又道:“这半只烤鸡还是还给你,我不吃。” 吃完半只烤鸡的僧人明显有些意犹未尽,听到汉生的话以后眼神一亮,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道:“小僧言而有信,既然与施主约好了便不会食言,这只烤鸡还是施主留着自己吃吧。况且佛曾经曰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得言而无信,否则堕入阿鼻地狱’” 汉生忍不住又是一笑,“佛有这么曰过吗?我怎么记得佛只说过不可破荤戒酒戒呢?” 僧人用沾着油光的手挠了挠本就光洁的头,“那不是佛说的,是寺里的那些无趣的戒律僧说的。” 汉生道:“我吃不下这半只烤鸡,送你便是。”说着将手里穿着烤鸡的木棍朝着僧人一递,僧人却死活不肯收,汉生无奈,拿着那半只烤鸡离开。 面对着半只烤鸡的汉生左右为难,因不想把烧鸡带进房间,便围着寺院内走了走。很快便走到前院,却吃惊的发现之前的进入寺门看见的那个疯疯傻傻的扫地僧还在原地不动,只是改躺为蹲,一根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知在那做什么。 冬季天气本就寒凉,扫地僧穿着一件薄薄的青色僧衣,看得汉生直皱眉。 汉生没有掩盖的脚步声轻易地传到了扫地僧的耳中,扫地僧不再写写画画,回头警惕看了一眼,见到是汉生,表情一时有些错愕,随后又很快地转过身躯,并没有要搭理汉生的意思。 汉生很是耐心的走到扫地僧面前,尽管扫地僧还是低着头,汉生已经如沐春风地问道:“师父肚子饿么?我正好有只烤鸡,送给你吃。” 扫地僧很是惊讶地抬头看了汉生一眼,似乎不敢相信,汉生的笑容里充满了慈祥,甚至将手中穿着烤鸡的木棍主动朝着扫地僧的方向递了递。 扫地僧没有用手去接,而是定定看着汉生,眼神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不解的探询。 汉生很有耐心等待着扫地僧,扫地僧想了想,用苍老的声音开口道:“我是出家人,不沾荤腥。你还是请回吧。” 汉生的声音循循善诱,充满耐心:“没关系的,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师父一心向道,这些俗物如何能够动摇坚定的向佛之心呢?师父你只当这是一个考验吧!” 说完汉生将手中的烤鸡朝着扫地僧一递,扫地僧似乎被汉生这一番言语所说服,愣愣接过穿着半只烤鸡的棍子,仍是一脸不解。 汉生如释重负地离开准备回去睡觉,扫地僧却依旧呆滞不动,他不再写写画画,只是看着手里的烤鸡,看着汉生离去的背影。 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晨,汉生神清气爽地早早起了床,撤去禅房内的小防御阵后与年稷尧开始了每日例行的锻炼,二人围着寺外跑了两圈,这两圈不比离越客栈的两圈,大圆塔寺占地极大,两圈下来将近三十里。 微微穿着粗气的二人回到禅房重新洗漱,正好遇上刚刚起床的潘芷云。做完早课的迎客僧人也已经静候三人,用过简单的斋菜以后,便前去拜会摩山长老。只是这一次与摩山长老相见的地点不是佛寺内院,而是大宏宝殿的侧殿。 等了一天终于见到正主的汉生舒了一口气,前方的摩山长老穿着最朴素的灰色僧衣,见到三人来了以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问道,“善哉阿难陀佛,不知几位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汉生双手合十还礼,到:“此番打搅长老清修,只为了一件事,我兄长曾受奸人所害以致尸骨无存,多年来无法步入轮回。如今我想要为我兄长在大圆塔寺塑个金身,受信众朝拜早日通往轮回,不知长老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摩山长老淡淡道:“施主客气了,只是向来只有寺中的得道高僧圆寂以后,方得以塑金身,令兄的情形老衲十分同情,但是寺里有规矩,恕老衲无能为力。” 潘芷云皱眉:“可有通融之法?塑金身所需费用一应由我等承担,也绝不会让寺里各位长老大师白白辛苦。” 摩山长老摇摇头:“施主见谅,塑金身一事事关重大。我寺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若是施主愿意,我寺众僧愿意为施主的兄长诵经超度,做一次水陆道场,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家兄亡魂不安,只能寄存外物,此番我等诚心而来,若长老愿意为我兄长塑金身,我愿以此物相赠,不知长老能否通融?”汉生掏出怀中一个锦盒打开。 摩山长老见了此物,原本云淡风轻的脸色为之一变,神色复杂起来。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此番塑金身,不知施主想要如何做法?” 见到摩山长老语气松动,汉生不由一笑,身旁的潘芷云与年稷尧也松了一口气。 “一切由长老决定,按照九衣长老的规格即可。” 第一一七章 扫地僧人 摩山长老道:“刚才施主所言,令兄的魂魄寄于外物,不知施主是否已经将此物携带,老衲可否一观?” 汉生将手中装着舍利子的锦盒递给长老后,从怀中将那块黑龙玉佩掏出。 小心接过舍利子放好的摩山长老见到黑龙玉佩的瞬间,脸色再变,迟迟未伸手去接。 “这” 汉生笑道:“我知道出家人讲究言而有信,佛曾经曰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可言而无信,否则堕入阿鼻地狱’,长老已经答应过我,可不能出尔反尔。” 摩山长老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善哉阿难陀佛,罢了罢了,既然老衲已经答应,自然不会反悔。只是此番为您兄长塑金身,我大圆塔寺冒的风险太大。” 摩山长老话中的“施主”已经换成了“您”,汉生心下了然,不动声色。 “有得便有失,因果之事,谁说得清呢?”潘芷云一旁相劝。 “此事大圆塔寺一力承担,但老衲需要等住持方丈云游返回一起商议如何进行,施主若放心,便将这玉佩先交与大圆塔寺保管,我等定会竭尽全力保证此物的安全,不落入他人之手,也不会让他人知晓此事。施主意下如何?” “大圆塔寺的实力与信誉我自然信得过,不然也不会选择贵寺,是我该多谢长老愿意相助。” 汉生说着拱手屈身重重一礼,双手将黑龙玉佩递给了摩山长老。 “您客气了。”摩山长老也同样屈身郑重接过黑龙玉佩,微微侧身避开了汉生这一礼。 “此番我等前来拜会便是为了此事,寺中杂事繁忙,就不再打扰师父清修。” 说罢汉生与潘芷云三人离开大宏宝殿侧殿,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 “就这么走了?”潘芷云悄悄问汉生。 “不然呢?还有何事?”汉生反问。 “摩山明显知道了你的身份,为何你不要他们助你一臂之力,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推翻大晋吗,如今晋帝病重,宫中若想做一场法事也不是难事,且大圆塔寺一直都是国寺。” 汉生不得不打断潘芷云滔滔不绝。 “收起你这些旁门左道吧。若是晋帝暴毙,那些忠臣便有理由扶持太子即位,晋帝残暴,辅政大臣可不傻。新帝登基后只需几条政令,秦阳军便能成为货真价实的逆臣贼子,民心所向对于大势不利。我自然不会去动这些歪脑筋。” 汉生眼神玩味,潘芷云笑而不语。二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番鬼扯的谎话谁都不会相信。 一路再次来到大宏宝殿正殿参拜上香后,汉生三人朝着殿外走去。因是白日,前来礼佛的信众不少。汉生一路外出遇见不少身着华贵的心中,多是妇孺,满是慈眉善目与虔诚。佛寺熟悉的烧香味与众僧侣诵经声,让汉生产生了一种难得的喧闹温暖之感。 只是这种感觉很快被远方一声斥责所打破。 “阿难陀佛,罪过罪过,你这憨货,佛门清净地竟然破了荤戒!真是气死我也,我这就去寻戒律僧来,给你几十大棍!” 入眼的正是当时对汉生三人十分热情的迎客僧,如今正气得满脸通红,好歹顾着大庭广众之下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耳聪目明的汉生看见。 被迎客僧责骂的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位疯疯傻傻的扫地僧,今日同样躺在树下,不过好歹因着晨日信众不少,没有在前门门口挡道,而是在侧面一颗不显眼的树下。 正准备朝内院走的迎客僧忽然见到朝着他走来的汉生三人,原本气成猪肝色的脸色立刻和蔼下来,笑得如沐春风,双手合十一礼,打了声招呼:“三位施主好。” 汉生与扫地僧第一次见面时他一直低着头,第二次在夜里也是迷迷糊糊,今日是汉生头一次看清扫地僧的长相,她眯起眼,随后转身问道:“不知这位师傅犯了什么错?” 迎客僧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显得有些尴尬,还是回答道:“让各位施主见笑了,身为佛门弟子要六根清净,戒荤腥,他却偷偷破了荤戒吃了一只烧鸡,这一地的鸡骨头便是证据!贫僧此番正要前往戒律院,让戒律僧人罚他二十大棍,三日不可吃饭!” 汉生脱口而出:“不是半只烧鸡么?” 迎客僧道:“菜园里还有一半鸡骨头,所以是一整只,何况哪有杀鸡只吃半只的道理。” 随后迎客僧便反应过来,“施主又是如何得知?” 汉生赧然:“这事不怪这位师傅,其实这半这一只烧鸡是我吃的,寺内过午不食,我夜里肚饿,在菜园边看到一只鸡便烤来吃了,在菜园吃了一半,又在散步至这前院吃了另一半。” “这”迎客僧皱起眉,明显不是很相信。 “不信你问他。”汉生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扫地僧。 迎客僧将视线转移到扫地僧身上,扫地僧挠挠头,不承认也不否认。看到扫地僧懒洋洋的样子,迎客僧人又是一阵火大。 “所以此事与这位扫地的师傅无关,还请小师傅不要责罚他。” “施主言重了,既然烧鸡是施主吃的,贫僧自然无话可说,只是他身为扫地僧却未将庭院打扫干净引人误会,也有责任。” 在接过汉生递来的一张银票以后,迎客僧再一次眉开眼笑。 “这一次看在施主的面子上,便放过他这一次。几位施主是要出寺吗?贫僧送各位施主。” 心情愉快的迎客僧殷勤地送了汉生三人出门。 躺在地上的扫地僧低着头不做声,却握紧了双拳。 出了门以后,潘芷云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个扫地僧是谁,你熟人?” “算是吧。”汉生草草回复,并不愿意多说。 “走吧,我们该进城了。” 潘芷云还没来得及多问,因为青衣车夫与马车已经在寺外不远处静候。 迎客僧站在寺门外一直目送到汉生三人上了马车,这才回到寺内,路过慢悠悠起身的扫地僧,脸色又变成如平日一般的不耐烦,骂了一句:“憨货,赶紧干活!把地上这些东西全给我打扫干净!” 说罢走到院墙拐角,悄悄翻开银票看了一眼,又乐呵呵将银票揣回怀中,春风满面地寻找下一位豪气的香客接待。 第一一八章 望京城楼 马车上潘芷云小眼睛盯着汉生滴溜溜打转,汉生有些不耐烦道:“你要问什么赶紧问,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怪渗人的。” 被看穿心思的潘芷云讪讪一笑,“我就是好奇那扫地僧到底是谁。” “哦?是吗?” 汉生笑了,对潘芷云招了招手,示意让她靠近。 潘芷云连忙俯身附耳过去。 “那你就继续好奇吧。” 汉生身子前倾,在潘芷云耳边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再一次挺直身板,不再理会潘芷云之后哀怨的眼神。 潘芷云发现自己哀怨的小眼神也不管用以后,也不敢再开口问,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开始擦拭怀中的匕首。 马车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稳,很快变到了望京西城门口。 三人下车来,与青衣车夫一同接受通关文书的检查。 此时已过了正午,阳光正好。 汉生见到高大的西城门,足足二十五米的雄伟城墙,城墙上方两个铁画银钩的“望京”二字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汉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她终于来了。 大约是因为四人着装气度皆不凡,然后马车又是十分的华贵,守城的士兵只是简单验过通关文书无虞后,便很快放行。 三人重新上了马车,潘芷云道:“今日我们便在望京最华贵的客栈住下。” 汉生没有反对,默认了潘芷云的安排。 从之前遇刺的表现来看,如今他们入了望京,肯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少。索性就住在最大的客栈里,就像潘芷云所说,还不如让自己舒服一点。 这种坦然除了应变不惊的稳重之外,还有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因为汉生很有自信的认为,虽说他现在的体魄不够健壮,但以她自己的实力,依然没有人能够伤到她。 青衣车夫轻车熟路,似乎已经来过望京很多回,很快就驾着马车来到了望京最大的客栈门前停下。 望京是都城,整个大晋的政治与经济中心,是以城池布局十分宏大,道路也格外宽敞。洛城的道路已经足够宽,但望京竟比洛城还要宽上三分。路上的行人也个个神色飞扬,能很明显地看出身为帝都人的骄傲。 很快,三人便进入客栈。望京的物价是洛城的三倍有余,但财大气粗的潘芷云开房间时眼睛也不眨,直接要了两间上房。 掌柜眉开眼笑地接过潘芷云丢来的银票之后,伙计麻利的领着她们三人前往各自的住处。 汉生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便开始细细的思索对策,想着该如何去晋王宫营救小巫。 她心中悄悄问神屋:“神屋,你可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混进晋王宫去救小巫?” 神屋道:“记不记得你当时是如何从晋王宫来到玄武大阵的?或许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从玄武大阵入手,借助传送阵前往晋王宫的深处,只不过这个方法有些冒险,你此番前来望京,行踪已有很多人知晓,玄武大阵必然会有重兵把守。” 汉生闭上眼,再一次感知了一下小巫的位置。还好,小巫还活着,而且人也在晋王宫内。神屋说的方法未尝不可行,汉生开始思考具体实施办法。 此时,一个不速之客前来敲响他的房门,正是潘芷云。不过整好,她也有事情要向潘芷云询问,便开了房门让她进来。 汉生问道,“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进入玄武大阵吗?” 潘芷云奇怪道,“自然是有,只不过你为何突然对进入玄武大阵这么感兴趣,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去的吗?” 汉生据实以告,“想必以你的情报能力也知道我这一次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救小巫。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小巫现在在晋王宫,我需要通过玄武大阵作为据点建传送阵进入晋王宫,找方法去救他。” “原来如此。只是现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我们,这个方法未免有些冒险。”潘芷云道。 “我知道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但是我现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够去晋王宫,才能够将小巫救出来。”汉生沉吟道。 潘芷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虽然我有办法让你进入玄武大阵,但是你要知道你如果一旦进入玄武大阵很容易便会将这个阵法破去。” 汉生奇怪道:“你为何会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最希望我去破玄武大阵的人吗?现在为何又将这些告知于我呢?” 潘芷云说道:“因为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多一点相互信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互提防。” 汉生第一次正视潘芷云,竟然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了一丝认真。 而实情也的确如同潘芷云说的那样,虽然二人一路同行已经有了一些日子,也曾经并肩战斗过,但是两个人之间始终是一个相互提防的状态,汉生无法完全相信潘芷云。如今潘芷云开诚布公的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她神情古怪的点点头道,“好。” 潘志云说的,“我此来正是想问你,你为何不愿意破玄武大阵?按理说,不论是为了晋朝水深火热的百姓还是为了陆沉的秦阳大军,到底是为什么?或者说你在惧怕什么?” 汉生沉默了一番,还是如实以告:“八百年前灵体泛滥,阵法师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视普通百姓为刍狗肆意屠杀,我觉得只有将这种过于强大的力量彻底毁灭,才足以保整个世界万事太平,我不在意一朝的兴衰荣辱,我只希望日后能够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能够不再受到他们的欺压。” “八百年前我以身死为代价,好不容易才换得玄武大阵,将三十万灵体尽数毁灭。如今若是将大阵破去,灵体岂不是又要渐渐增多,重蹈覆辙?” 潘芷云闻言笑了。 “怪不得你的整个朝廷离心离德,像你这样的人当真少见。虽说你的意图是好的,也是一个真正为黎民百姓着想的好君王,但是这样蠢的计划不只是群臣,若是我当时在场,也会坚决反对。恕我直言,你的想法愚不可及。” 汉生眉毛一提:“愿闻其详。” 第一一九章 一场辩论 潘芷云反问道。“年稷尧之前说的一句话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你认为现在的世道比以前更好吗?或者说现在就没有欺软怕硬的事情吗?” 汉生皱了皱眉头道,“至少没有以前那么极端。你没有见过当年的情况,一个阵法师能够用简单的大阵,轻易屠杀成百上千的普通人。虽说也会付出代价,但是阵法师的寿命长达数四五百年,更能通过一些特殊的阵法,用普通人的性命为代价为自己续命。” “但并不是所有的阵法师都会这样,你不能把他们一棒子全部打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种人,不管是不是灵体,总有好坏之分。” 潘芷云摇摇头,并不认同汉生的观点。 “但是哪怕十个灵体中有九个是好人,有一个是坏人,我也冒不起这个风险。百姓冒不起这个风险。” 汉生的神情中虽有不忍,依然坚持道。 潘芷云继续道:“既然你八百年前已几乎将灵体杀光,现在这世间也如你所愿,灵体寥寥无几。而现在的世道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变得更好。由此可见,是否世间存在灵体,对于黎民百姓的影响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 汉生不做声了,低头思考着潘芷云的话。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言以对。 “我相信以你的见识很快就能想通,其实影响百姓安康的,并不是所谓的毁灭性力量,而是能够约束力量的东西。换而言之,就是制度,朝廷的法令。若能做到言出法随,令行禁止,赏罚分明,赋税得当,何愁天下不平?” 汉生心中巨震,结合现代那一世所学的知识,她知道潘芷云说的人并没有错,而且很有道理。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仿佛处于一扇门的门前,却始终不得而入。 如今,潘芷云将这个问题直接说出来,这一番话虽然直接,也是那只推开大门的手。 “若能夺得天下,大阵破不破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有没有灵体就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朝廷的力量得当,大可将那些能力高强的灵体收为己用,借助他们的力量,用律法去压制那些不守法纪的人。世间但凡有强弱之分,便有弱肉强食。哪怕你将灵体全部杀绝又如何,世界上总有那些强者会欺负弱者。灵体死绝之后,还会有那些武艺高强或者手握权柄之人,这些人对黎民百姓的威胁同样不可小觑,尤其是后者。你若以为一场杀戮便能终止这一切的不公平,那就太天真了。世间的人太多,你杀不尽的。” 汉生静静地听着潘芷云滔滔不绝的这番话,心中一时波澜壮阔,难以平复。 “这世间有能力高下之分,有贵贱等级之别,便有不公平,你无法避免。这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不是你我就能改变的,哪怕是帝王也不行。”潘芷云道。 “况且水至清则无鱼,若一个世界真的没有了强弱之分,没有了等级之别,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那这个世界离灭绝也不远了。” 过了许久,汉生终于开口:“你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我帮你去破阵吗?” 潘芷云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但是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而且你也不会受我胁迫,所以我更愿意说服你去和我一起完成这样的事情。我真心实意的愿意和你结盟,成为互相依靠的伙伴。” 潘芷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一双眼直勾勾看着汉生。 汉生叹道:“以你这番见识,当个商人还真是有些可惜了,或许你该从政,为老百姓做些好事。” 潘芷云听了这话笑了笑,“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随后潘芷云又说道:“虽然你这个人头脑呆板了一些,人也笨了些,但至少心是好的。而且是真正会为黎民百姓着想的人,你能够当一个好的君王。如今这个世道,能够初心不改的人已经不多了。” 头脑呆板? 人笨? 汉生原本稍微和气的脸色迅速黑了下来,之前因为潘芷云的一番话对她产生的好感瞬间归零。 “行行行,你厉害,那你自己去破阵吧,就不要来找我了。你行你上。” 汉生冷着脸说完这句话直接将潘芷云推出房间,“啪”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被推出门外的潘芷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最后在门口“咚咚咚咚”敲了四下,隔着门对汉生喊了声,“明日辰时,我自有办法将你送至玄武大阵,到时候你在客栈门口等我!” 说完以后,潘芷云便自顾自回了她的房间。 汉生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开始反复思考,今日潘芷云来找她说的这番话。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秦王稚。除了拥有当秦王时的记忆,她还是拥有一世现代记忆的汉生。两世的记忆,再加上穿越的汉明王朝以来所学的晋史,她能以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潘芷云说得的确没错,力量不在于多寡,也不可能强行制止,而在于疏导控制,化为己用。而这正是为政者最为难做的地方。 很快,她心中便有了抉择。 明日卯时,潘芷云会在客栈门口等她。 汉生一笑,想到潘芷云之前在房门口敲的那四声,分别应对的是子丑寅卯。 四下,便是卯时。 不得不承认,潘芷云这些层出不穷的自保江湖套路还真的十分适用。 汉生在心里问道:“河图,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其实你也是不同意我的做法对吗?但当年你依然为了救我,甘愿牺牲你自己的本体沉睡千年,又是为何?” 听到汉生将自己的称呼由神屋换成了河图,他心中一阵感慨,回答说,“没有为什么,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 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会保持理智,唯有一件事足以让一个人丢失所有的理智,做出哪怕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那便是感情。 “以后你还是叫我神屋吧,我早就不是河图了,你也不是当年的秦王稚。秦王稚与河图,早已死在八百年前的那一战。以后我是神屋,你是汉生。”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二零章 再探玄武 汉生点了点头同意。 神屋说的也正是她所想。她早就已经不是秦王稚了,而是汉生。这二者的差别不仅在于记忆,更在于面对问题时的选择。 汉生下意识的去摸怀中的黑龙玉佩,却只摸到一个篆的“文”字,才恍然想起,玉佩已经被自己送到了大圆塔寺。 她按下心中的杂念,掏出漆黑令牌,轻轻摩砂着。 明日,还真是期待呢。 神屋继续道:“潘芷云说的话,你不可全信。此人的来历连我都看不透,不过我能够感觉到,虽然八百年前那场大战她并不在场,但她是知道的。” 汉生奇怪道:“八百年前?” “不错,八百年前。来到望京以后我想起来了许多事情。刚才你推她出门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八百年前我应该见过她,只是现在我不记得了。” 说到后来,神屋自己也带了一丝迷茫。 汉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人的气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潘芷云的年龄汉生看不清,面相上来看不过二十出头。 不过面相这个东西难说,譬如年稷尧就是在弄梅馆的大阵内以及年华的刻意封印之下,始终保持着童稚时的容颜,如今出了弄梅馆才继续成长。 从之前使用阵法的情况来看,应是金灵体。想不到也是一个八百年前的老人。 只是既然潘芷云如此反对自己建玄武大阵,为何八百年前不曾出现? 在汉生印象中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想到此处,汉生额角上的十字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神屋说道:“你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话到嘴边戛然而止,神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汉生虽不解,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卯时一早,早早锻炼完的汉生跟着潘芷云上了马车,留了年稷尧独自在客栈。马车一路驰行,直奔玄武大街。 “待会我们会在玄武门处停下。他们会在那里设下重兵,多半会有一战,我牵住他们,你趁机上城楼寻找玄武巨鼓。敲响它,便能传送进入晋王宫。” “为何不把稷尧也带来?” “太危险,她太小,来了也是添麻烦,不如在客栈休息。” 理论上应该很热闹的玄武大街没了人声,曾经和令狐容一起来看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今日全都看不见了,除了玄武门口守卫着的士兵,整条街上空空荡荡。 翻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外面情况的潘芷云微微一笑。 他们果然来了。 潘志云一如既往的神色淡然,默默擦着手中的长剑,怀里依然揣着那把匕首笑着说道,“又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马车停在了玄武门口,包括青衣车夫一共三人下了车。除了玄武门口严阵以待的士兵,汉生他们下车的瞬间,许多弓弩手从四方围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以及一个持双刀的中年人。 “赫连齐,赵家小儿,果真是你们。”潘芷云扫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士兵。 “赫连齐,别来无恙。” 汉生也开口,眼神扫过他们二人后,将视线集中在了赫连齐身上。 见到汉生的赫连齐瞳孔骤然一缩,却不言语,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竹简。 “如今倒真是讽刺,昔日你不惜叛逃也要阻止我建成此阵,如今倒是反过来了,一门心思守护此阵的竟是你。” 汉生不疾不徐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又何必多言,看招吧!”开口的倒是持双刀的中年人。 一声令下,弓弩手的箭矢已经齐齐向汉生三人射来,被潘芷云的六角光阵挡了个严严实实。 六角光阵闪烁的瞬间,双刀中年人悍然出手。潘芷云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迎着中年人的刀直直而上。他准备又一次出了六角光阵的范围单独和双刀中的人缠斗起来,刀光剑光闪烁,不知怎的,双刀中年人竟落了下风。 见状皱眉的赫连齐拿起手中的竹简,念念有词,亦参与战斗。 青衣车夫同样出了六角光阵的范围,开始对付团团围在三人外的士兵。 短短几秒钟,整个六角光阵只剩下汉生一人,此时六角光阵突然绽放光芒,汉生瞬间从光阵内消失。再次出现便已是在玄武门的城楼之上。 虽参与战斗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汉生的赫连齐眉头一皱,没有在理会潘芷云的故意纠缠,紧随其后来了城门楼上。 汉生并没有如潘芷云所言直接接触玄武巨鼓,而是四下打量起来。随后跟来的赫连齐不由分说挡在玄武巨鼓之前,警惕盯着汉生的动作。 “这个笨丫头。”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潘芷云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心叹道。 汉生气定神闲地朝前走了一步,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让赫连齐十分紧张。 “止步。”赫连齐道。 “何必那么紧张呢?当年的事朕尚且未和你计较。如今你何以认定朕一定会这玄武大朕破去?” “今时不同往日。” 赫连齐听到朕这个称呼神色一肃,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身形姿态依旧不动,坚决挡在了玄武巨鼓之前。 汉生哂笑道,“你以为你这样就拦得住我?” 城门楼上寒风萧萧,吹得汉生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扬起来。汉生的手摇摇一扬,只见玄武巨鼓的鼓槌自动悬空而起,朝着汉生的方向飞来。 在赫连齐还没未来得及阻拦之下,汉生的手紧紧地握住鼓锤。 此时她耳边传来神屋的声音:“我感受到了!传送阵口在城楼外,就在这城墙之下!” 正欲阻拦汉生进一步动作的赫连齐,惊讶地见到汉生脸上笑意更甚,直接将手中的玄武巨鼓鼓槌朝他一扔。他下意识用手接住鼓槌,心里却起了疑惑。 下一秒,便目瞪口呆地见到汉生站上城墙,直直向下一跳! 一如当年的决然! 蹲在某个宫内的小花园把玩着铜板的小巫忽然抬头,额头动人心魄的一抹朱砂痣,让他本就秀丽的脸庞显得更为惊艳。原本干净纯澈的目光中出现了一抹欣慰又不解的神色。 有人自西而来。那人正是他要等的人。 只是,那个人是谁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二一章 晋王宫内 从城楼上直直下坠的汉生在空中消失,再次出现便是在一个熟悉的小院内。 跳下那棵矮石松,汉生打量院子四周,院内依旧空无一人,院外依旧恭谨侍立着两名宫装婢女。 据说令狐容出逃之后,大怒的晋帝派了大批人手四处寻找,却再无音讯。 汉生看了一眼手上颜色渐渐褪去的明黄色旗帜感叹道,“看来用不了多少次了。” 传送阵极为耗能,刚才汉生便是通过玄武大阵感应到阵内与其他阵法相连的出口,再凭借明黄色旗帜传送而来。 整个宫室的格局与八百年前相差不大,轻车熟路的汉生击晕院门口那两名宫装侍女后,本欲凭着之前追魂阵留下的感应朝小巫的方向寻去,可没走几步就不得不退回来。 宫内的守卫实在太多。 “神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避过这些守卫?” 汉生又一次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苦恼。身为秦王稚时她自小练武,虽说武功不高,但是普通的飞檐走壁还是能做到。 如今身形迟缓,想要避开那些重重守卫来去自如,实在有些勉强。 “布个迷魂阵吧,要尽快。虽然你消失在玄武城头,但以赫连齐的能力,一炷香内便能找到你。” 汉生点点头,开始在院内四下寻找布阵的材料。 她想起之前令狐容第一次送她走时,便是是在这矮石松下扒出了一堆磷石。她灵机一动,重新回到了矮石松下开始扒拉。 土中除了一大把磷石,还有一个大盒子。只是埋得比较深,只是露了个头。 “神屋,你能看出这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吗?”汉生问道。 神屋回答道:“这个院内的东西我都无法用神识探查,我也不知道。” “算了,救人要紧。” 汉生看到土中的一大把磷石,从中拿了七颗,重新将土埋上,从怀中掏出金丝楠木匣子里的竹片开始布阵。 此时已无需神屋再提醒该如何做,恢复前世记忆的汉生本就是物阵一道的天才,很快将竹片摆好。阵眼处并未放明黄色旗帜,而是刺了一滴血用六颗磷石充作阵眼。 阵成以后,渐渐升起的雾障遮住了守卫的视线。汉生不再耽误时间,直直朝着小巫的方向跑去。 长乐宫? 汉生迷了眯眼,这是晋帝的寝宫。 这个时辰晋帝应该已经起床,参加每日的早朝了。躲过守卫来到长乐宫正殿的汉生却突然发现,小巫的气息消失了。 仅仅百步之遥便能见到小巫,之前追魂阵的痕迹忽然像是被人抹去,如银针入海,再无痕迹。 去哪里了? 汉生有些烦躁,加快步伐朝着寝殿后方的小花园走去。 刚才她的追魂术跟踪的位置,小巫应该是在这里消失的。 来到小花园后,四下空无一人,就连本应把守的两名内侍没有一个。 神屋忽然在脑海里说道:“有人来了,直接进寝殿!” 汉生一惊,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朝着宫苑所在的方向传来。 “抓刺客!!!” “抓刺客!!!” 汉生反应很快,脚底抹油直接流进了长乐宫的寝殿,也就是晋帝所在的寝殿。 理论上帝王的寝殿为了防御危险,都会留有一条暗道。 汉生进入寝殿之后开始疯狂寻找暗道的方向,没有注意到青鹤瓷九转顶炉中缭绕而起的香烟。 不在床上,不在书架,也不在书案旁的瓷瓶上。 开启暗道的机关到底在哪? 虽是深冬,殿内地龙烧得很暖,伴着暖暖的香气一熏,汉生开始焦躁起来,心跳速度加快。 到底在哪里?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已经有是为开始朝着寝殿内走来,去又不知何故停在门口,似乎是两拨人争辩起来,一副随时能够冲进来的架势。 汉生虽然自信能够对付,但是她总觉得诡异了些,自己这番进入晋帝寝殿未免也太容易。 便是当年自己身为秦王稚时,防御也未见得如此松懈,即便自己布下迷魂阵,也不至于能够如此轻易绕开所有人。 四下扫射间,汉生的目光被晋帝床头的一幅小字吸引。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这幅字,是用的宣纸。 字的内容,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朝代。 她手有些颤抖,不自觉抚上那副字。 额角的十字疤痕开始剧痛。 她的手因剧痛握紧,“刺啦”一声,将那副字揉在一起,撕了个口子。 随后四周的景色模糊了起来,四下旋转上下颠倒,虽说殿内暖气阵阵,却吹得她冷汗涔涔而下。 她的脑海中又多出许多画面,飞速旋转。 她看到了子冉焦急的神情,看到了师父不解的神色,看到了 “汉生,守住心神!闭上眼!静坐调息!” 神屋的沉静磅礴的水灵之力再一次包裹住汉生的神识,这一次却无力阻拦那磅礴狂躁的气息。这气息这力量,分明是《八部轮回》第四层才有的。 神屋之前因为汉生本就神识力量受损不少,这一次的痛楚甚至比上一次更甚,他却没有放松,依然死死护住汉生的心神。 汉生再一次醒来,是在一个阴暗逼仄的暗室,暗得她看不清四周。 这里是哪里? 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汉生习惯性地抚上自己额角的十字疤痕,却感觉少了点什么。 十字疤痕,好像少了一道,变成了一字疤痕。 “小姐姐,我不小心掉在这个坑里了,你也是不小心掉进来的吗?”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说道。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谓。 汉生一把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少年。 “小巫,姐姐来救你了。” 小巫一动不动任由汉生抱着,一如以往的乖巧,他感受到汉生激动的情绪,甚至用手顺了顺汉生的背。 适应了好一会儿,汉生的眼睛才渐渐能够看见黑暗中少年的面部轮廓。 依旧熟悉的模样,额头中间一个赤红小点触目惊心。 小巫好像瘦了。 汉生鼻子又有些发酸。 小巫似有所感应,“小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别不开心了,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也经常掉到各种坑里,但是会有一个穿白袍的老大叔来救我,他如果很久见不到我的话,就会来救我。我们总能出去的,放心吧。” 汉生扯出一个笑脸,“嗯,我听小巫的。” 小巫却说道:“不对,小姐姐,穿白袍的老大叔说我名叫河图,不是小巫。对了小姐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二二章 暗室相遇 一袭话如平地起惊雷,炸得汉生心惊肉跳。 “小巫,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汉生姐姐啊。” 汉生惊道:“神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南宫秋水要对小巫说他是河图?” 未曾有任何回应。 “神屋?”汉生又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 神屋才迟迟开口,声音有些沉重:“这件事情稍后再告诉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 “汉生姐姐?姐姐,你的名字叫汉生吗?我记住了。” 小巫短暂的疑惑后又乖巧的点点头,笑得乌黑灿烂。 “神屋说得对,这里不安全,我们要赶紧离开。” 汉生说罢开始用神识寻找四下的出口,却发现这个诡异的山洞内根本无法施展神识。而目力所及之处除了天上一个黑洞洞的口子之外,四下全是墙壁。 飞上去? 汉生有些头疼,她也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鬼地方了。她不厌其烦的四处寻找,上下拍打墙壁企图找到机关,或许触动以后便能打开一个出口。 “小姐姐,我来帮你吧。”或许是看到汉生辛苦,小巫轻声说道。 “你知道这里该怎么出去吗?”汉生问。 小巫摇摇头,但是笑着扬起手中的小铜板:“我不知道,不过我的小铜板可以告诉你。” 说罢还是熟悉的三次抛铜板。 蹲下身仔细辨认暗中的铜板以后,小巫垂头丧气,“这次我的小铜板只告诉了我,隔壁有位小叔叔遇到了危险,不过我们只能从上面那里出去呢。” “小叔叔?” 汉生皱眉,小巫莫不是遇见了尾随潘芷云前来刺杀晋帝的那名黑衣人刺客?那也应该是小哥哥呀。不然又是谁? “那你知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出去?”汉生问。 看到小巫带着憨厚的笑容摇头,汉生叹了口气,继续寻找可能的办法。 布个阵试试? 汉生回忆起自己是因为一幅字被传送过来。她试着将神识附在带着的明黄色旗帜上,寻找那幅字上的玄机,感觉却如泥牛入海,半分灵力都无法催动。 “没用的,我听说过王宫内有一处被下过禁制,任何阵法都无法起效,想必就是这里。”神屋道。 “那现在怎么办?总一直被困在这里等死吧。” 小巫及时说道:“小姐姐你不用担心,那位一直照看我的白袍老大叔见不到我的话会来找我的,到时候小姐姐你就可以随我一起出去了。” 汉生心里想,真遇到了南宫秋水倒是更麻烦。试了半天发现暗室内根本无路可逃,上面唯一的出口却又触不可及。 汉生倒没有之前的急躁了,干脆坐下来对神屋说道:“反正眼下出不去,你不妨给我讲讲,到底为什么南宫秋水管小巫叫河图吧。” 神屋顿了顿,似乎是在准备言辞,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小巫是另外一个我。” 汉生一点即通:“你的意思是你寻找多年的本体,就是小巫么?” 神屋嗯了一声。 小巫好奇开口:“什么本体?小姐姐,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呀我怎么见不到。” 汉生扬了扬左手小拇指的龟甲戒指:“他呀,就是这个戒指。” 夜里小巫有些看不清,汉生还特意将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摘了下来滴给小巫看。 小巫伸手接过龟甲戒指后,左看右看,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对,两眼却留下两行清泪。 他耸了耸鼻涕,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姐的这个戒指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见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掉眼泪。”说罢擦了擦眼角流淌而出的泪,却怎么擦也擦不断。 神屋开口,声音也有些颤抖:“小巫,你一点都没有想起来么?” 小巫皱起眉头,泪水淌得比刚才更凶了。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好像不受控制了。” “你仔细想一想,你记不记得一条大河?河里有一只很大很大的乌龟,和一条很大很大的鲤鱼?” “乌龟?鲤鱼?”小巫不自觉重复着神屋的话,神色变得迷茫,额头渗起细细密密的汗珠,额头正中的赤红小点红光一闪。 “唔,我头好痛,不能再想这个问题了。”小巫揉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汉生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在小巫头上的赤红小点处一点滴了一滴血,小巫略带痛苦的神色渐渐平息下来。 汉生不由问:“神屋,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秋水的画龙点睛虽能封印一个人的灵力,我却从没听过还能让人失忆的。” “恐怕不止是画龙点睛。”神屋化作一阵蓝雾裹住小巫,最后将额头上剩余的半滴血吸收。 “我看了看小巫的身体情况,除了画龙点睛,他身上还有一股极为明显却封印极深的木灵力。而你要晓得,一般的纯粹之体,五种灵力在体内绝对平衡。不可能会有某一种灵力格外的明显。” “你的意思是南宫秋水将自己的灵力封印在了小巫体内?” 汉生搭了小巫的脉,果然感受到一丝木灵力,只是藏得极深,若非神屋提醒她根本感应不到。 “到底有多少灵力?” 神屋的声音有些凝重:“半生修为。” 汉生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她明白了。 幸亏她小心起见,或者说是心怀不忍,终究未曾下手破坏玄武大阵。 南宫秋水八百年的修为,能封印如此之深又脉相如此之浅,还能让小巫失忆的唯一解释,便是他将小巫的生命与玄武大阵连为一体。 阵在人在,阵毁人亡。 这样一来倒是让汉生束手束脚。 “小姑奶奶,总算找到你了。”潘芷云凭空出现在暗室,原本就不宽敞的暗室显得更加狭窄不堪。 “你如何找到我的?” “你的血。我能闻到这个味道。”说罢潘芷云才看清,在场的还有小巫。 小巫看见潘芷云的到来,却很恐惧地朝着汉生身后躲了躲。 “你要救的人找到了?正好趁现在外面乱成一团,我们赶紧离开。”潘芷云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 “这里无法使用灵力,没法布阵法,连神识都施展不开,除了上面那个口子根本别无他法。” 潘芷云擦了一下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笨了吧,看我的!” 第一二三章 晋帝遇刺 潘芷云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竹片,三下两下在暗室内布下一个小阵。 汉生看得分明,这个简单的小阵法正是最简单的小隔音阵。 且不说这个暗室内的阵法都会失效,就算是有效,这个阵又如何能够帮助他们逃出? 汉生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发问,继续看着潘芷云的动作。 小隔音阵很快布好,潘芷云接下来又在隔音阵上,用六颗磷石布下一个六角光阵。 两个阵法都是最简单的阵法,布好仅仅花了潘芷云不到一刻钟时间。 “你再试试施展神识。”潘芷云放好最后一颗磷石,起身拍了拍手,对汉生说。 汉生依言一试,神识畅通无阻将整个暗室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潘芷云是如何做到的?汉生惊讶且疑惑看着潘芷云。 潘芷云知道汉生要问什么,直接告诉了她答案,“想想学阵第一课,老师讲的内容是什么?” 汉生恍然。 她在两仪学宫师从令狐无疆之前,便已经其他的典籍中见过。或者说所有学阵之人入门时,都会讲到的这样一句话: “同一处地点,最多只能有两个阵法构成复合阵法,若是加入第三个阵法,所有的阵法皆会失效。” 潘芷云已经摇头晃脑得意起来:“所以说阵法一道,还在于规则的理解。这两个阵法虽然耗尽本公子最后的精力,但也足够咱们逃出生天。” 汉生一个白眼翻过去。 “废话少说,先出去再说吧。” 潘芷云一个钩子甩到上方的出口,三人顺着绳子很快爬上去,出口却是一个狭窄山洞。 汉生爬上来以后环顾四周,只见山洞开在假山之后,假山下便是后花园。而自己起身的山洞边上还有一个洞。 莫非小巫说的那个“小叔叔”,便在另外一个山洞? 汉生没有心思深究,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让她赶紧收敛心神。 “我们好像已经被包围了。”汉生道。 “赶紧离开,趁现在围上来的人不多,我们还能对付。” 潘芷云不知从何处叼了一根芦苇杆子,说道。 才从假山后探出一个脑袋便看见如雨箭矢扑面而来的汉生吓了一跳,连忙将头缩了回来。 假山外围着一个人造湖,与岸边隔着足足八九米远。岸边里三圈外三圈足足两三百号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持戟持刀大内禁卫和佩双刀的御前侍卫暂时还未飞身前来,但已经有人开始涉水朝着假山爬。内围的弓箭手见到汉生冒头以后,箭矢不要钱一般朝着假山猛灌。 潘芷云迅速露出一只手,掏出一把不知是什么成分的白色粉末,凭着寸劲朝着最近的一圈弓箭手撒去,又从怀中掏出几个类似烟幕弹的圆筒状物朝四周一丢。 离得最近的弓箭手们被白色粉末撒中以后眼睛通红,射箭不得不中断,开始用手揉着眼睛,甚至有一些疼得在地上打滚。类似烟幕弹的圆筒开始滋滋向外冒出青黑的浓烟,很快遮住视线。 “趁现在快走!” 潘芷云拉着汉生一个翻身上了假山的石头,再一跃跳到墙边的树上。 她正想再一次跃上宫墙的檐时,汉生却开始挣扎。 “小巫还在假山!” “来不及了!有南宫秋水在,他不会出事!我们先走,回头再想办法救他出来!” 话音未落,许多弓箭手已经朝潘芷云所在的宫墙变转移,引弓待射。 汉生挣开她的手,重新跳回假山之后。正好看见小巫跳进了另外一个山洞,一咬牙也跟着跳了进去。 潘芷云眉头一皱,暗道不好。她今日数场大战,刚才又布下两个阵,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下一个阵法,只好眼睁睁看着汉生与她分开,在被团团围住之前脚尖一点,迅速跳下宫墙出了小花园,朝着偏殿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跑到长乐宫偏殿后的角门旁,一个紫衣内侍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见到潘芷云一路小跑来到她跟前,悄声说了句:“得手了。” “有劳侍监,那位姑娘,若有机会还请侍监尽力关照。” 潘芷云松了口气说道。 “言重了,既是掌柜所托,咱家自当全力以赴。” 紫衣内侍一如既往弯曲着脊背,笑眯眯回复,随后带潘芷云到旁边的下人房换了身带刀侍卫的服饰。过了一会儿,一位侍卫进入下人房搜查。 半刻钟后,这名“侍卫”搜寻结束出了房门,很快和其他侍卫混在一起,多方寻找刺客未果后,离开了长乐宫。 …… …… “这…” 汉生跳下山洞,便见一个喜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倒在血泊中。 这是…晋帝? 汉生呼吸陡然沉重起来。 小巫大胆走到晋帝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他说。 莫非是黑衣人真的成功了? 汉生惊疑不定,同样跑到晋帝身边,用手把了脉,又按了按颈部的血管。果然如小巫所言,晋帝已无生机,身体尚温,遇刺的时间应该就在刚才,和潘芷云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吻合。 她迅速反应过来,岸边的侍卫很快就能寻到这里,若自己和小巫继续留在这里无疑很危险。 一念及此,汉生对小巫说:“我们不宜久留,不如先离开这里。” 小巫却急切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答应过这位小叔叔,若他身死,要帮他做一件事。我答应过的。” “有什么事不如以后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 如果她们再呆在这里被侍卫发现的话,弑君之罪的大黑锅就得由她们来背。汉生再一次暗恨自己目前的体力太差,若是前世的秦王稚,大可随了小巫。如今她孤身一人,实力根本对付不了外面的众多侍卫,带上小巫更是难上加难。 “不行的我要找到那个东西。”小巫说罢开始在晋帝身上翻找起来,样子不比以往的从容。 汉生无法,只得迅速用身上的磷石布下一个与潘芷云所布的类似的六角光阵拟阵,能替小巫挡一阵就挡一阵吧。所谓拟阵,并不是常规布阵之法,而是汉生模仿着潘芷云所布之六角光阵的功能,拟出一个功能类似的阵。两个阵的阵眼一样,布阵手法相似,但是各种细节有所不同。 潘芷云的六角光阵算是比较强的阵,就目前汉生所见的功能,防刀兵之伤,防阵法幻化,防魔音入耳,可作为传送坐标,至于其他的功能汉生也不得而知,目前汉生所布拟阵,只能防御前三种攻击,传送坐标倒还谈不上。 果不其然,洞口已经传来嘈杂的人声,是有侍卫已经上岸朝假山后寻来。 “我找到了!”小巫稍带欣慰的声音传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二四章 故人重逢 小巫从晋帝怀中掏出一颗圆珠一般的物品说道,“小叔叔说过,万一他死了,就,把这个珠子拿走,然后用这个珠子便能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汉生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颗骊珠。 “这个东西要小心保存。切记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小巫点点头将骊珠小心揣入怀中收好,对汉生说,“我们可以走了。” “往哪里走?” 一个身着白袍的老人凭空出现在山洞内,正是南宫秋水。 “老大叔!你终于来找我了!” 小巫蹦蹦跳跳来到南宫秋水身旁,对汉生说道:“小姐姐,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位老大叔。” 汉生抬眼一望,白袍依旧是飘逸白袍,只是风华不再。面容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和已经微微佝偻的背,让他老态尽显。 汉生看了不由皱眉。 南宫秋水没有理会小巫,一眼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晋帝,面色冰寒如霜,双眼盯着汉生问道:“是你干的?” 汉生摇摇头。 南宫秋水和汉生之前一样,上前用手探了探鼻息又按了按脖子处的动脉,随后起身看了看四周,除了杂乱的落叶与山洞石壁上落下的些许小石块,再无他物。 “如今在场的只有你我三人,姑娘难辞其咎。随我走一趟吧。” “南宫秋水,你可知我是谁?” 南宫秋水闻言停下动作,回头仔细打量了汉生一会儿,眼角皱纹更深多了一分年迈气息,皮下肉不笑道,“姑娘既然这么问了,自然是故人。” “既然如此你便该知道,我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汉生道。 南宫秋水道:“不巧,在我看来却恰好相反。你这样做对秦阳军未必不利。” 汉生扬眉,“真想不到你都这么老了,思想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岁月不饶人。并非每个人都会转世重生。” 汉生盯着南宫秋水并无半点表情变化的脸,问到:“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南宫秋水道:“自然是为了大晋。当年你为了这个阵法不惜葬送王朝葬送自己的性命,如今却来破坏它。我曾为了反对你建成玄武大阵灭了先秦王朝。如今却守护大阵至今甚至以性命相撑。可见你我注定一生为敌。” “你倒是通透得很,一眼便能看出我的来意。”汉生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南宫秋水看到汉生的反应后眉心微动,有些不着痕迹的恼怒。 从头到尾,他便看不穿汉生的意图。曾经是这样,如今也是。说是一生为敌,倒不如说他一生都在追逐她的脚步。每当他终于看清她的意图时,她早已以更决然的态度走上新的道路。 汉生讥讽的笑意让他产生了怀疑。 莫非她不是来破阵的? 没等南宫秋水想通,汉生指了指倒在血泊中的晋帝道,“如今晋帝已死,你保住这个阵也保不住大晋。” “晋帝虽去,太子尚在。但有储君,大晋便不会灭亡。” “恐怕太子未必领你这份情。”汉生毫不留情面。 南宫秋水无言,汉生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戳心。原本太子温良恭谨,却不知为何在晋帝重病之后性情大变,不仅与胡元庆勾结在一起,更是在朝野掀起不小的震荡,前些日子若非将告病的温太师请回来坐镇,太子险些就要逼宫自立。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心志变化不可谓不大,所作所为隐隐透着一分狠戾。 如今胡元庆伏诛,太子太傅换成了温太师的门生,禁军也由从未与太子有过接触的王童安掌管。晋帝醒后,撤了他的帝师之位却在暗中给了他一份密诏,另外任命赵家与赫连家的后人为帝师。 此外,晋帝未曾对太子的所作所为有任何评价,一切似乎风平浪静,朝中却不乏有人为之担忧。 稚子年幼无知,长子尚未成器,晋帝的骤然离世打乱了一切的安排。 南宫秋水不再废话,一只紫毫毛笔凭空出现在手中,左右轻轻挥了两笔,原本阵眼摆放的一颗磷石一下子弹飞,六角光阵瞬间被破。 “你没了半生修为,实力依然这么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汉生盯着地上的磷石,心情复杂道。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姑娘请吧。”南宫秋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汉生叹息一声不再反抗。洞口已经传来人声,她捡起靠近门口的磷石时,正好见到闯入山洞的第一批侍卫。 抬头愣神间,侍卫见到了汉生与倒地的晋帝,南宫秋水大笔一挥,三人凭空消失于洞中。 “抓刺客!!!” 还没来得及看清侍卫惊恐的神色与举起的大刀,汉生已经出现在了一处华丽的宫殿内,一个翠青色宫装侍女同样一脸惊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二人。 “小青,这位姑娘暂时由你照顾,老规矩。” 南宫秋水显然与侍女相熟,直接吩咐道。 名唤小青的侍女木然点点头,对南宫秋水福了一礼。 “小巫我已经带到别处,委屈你暂时住在这里。” 南宫秋水手一挥便消失,汉生立刻感到四肢僵硬无力,若非侍女小青相扶,险些要摔倒。 “小青,这里是哪里?”见到南宫秋水消失后,汉生问侍女。 小青一边将她扶到美人榻上坐好一边回答:“这里是翊华宫,姑娘今日先好好歇息吧,无需担心。小青先替你打水洗漱。” 说罢小青便出了门,将殿门关上。 翊华宫,众所周知是容佳贵妃的宫殿,令狐容?! 这里居然是令狐容的宫殿,看来自己和这位令狐无疆的后人还真是有缘,汉生想道。 这也就是说,之前她曾经随着令狐容一起来过的小院就在翊华宫附近。或许能够有逃生之法。只是现在汉生觉得周身疲乏,再加上被南宫秋水封了经脉,更是无力。 若是在前世,周身的经脉绝不会如此容易被人封住,身为秦王稚的她自幼习武,就算不用阵法也能轻易用武技对付三五十人,普通的封穴位根本无效,就算被制住,也只需不到两个时辰便会自动解开。 这一回若能逃出生天,一定要好好习武!汉生的决心更甚。 此时殿内无人,小青还没回来,汉生扶着榻靠住,一边思索着刚才小青的话。 无需担心? 这话让汉生感觉有些奇怪,原本被关在这里就是大祸临头,又何来的无需担心一说? 虽说她有感觉潘芷云不会丢下她不管,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将自己的安危全部寄希望于他人相助的人。不管是否会有人来救她,她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本事,自己逃出生天,才最可靠。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二五章 佳人远方 小青已经回来,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将汉生扶起洗漱,动作娴熟自然,并未因为她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而有所懈怠,而是透着恭谨疏离,一如曾经自己身边伺候的人。 汉生忍不住问道:“小青,你之前在宫中也是这样服侍你主子的吗?我是说令狐容。” 小青拧毛巾的手顿了顿,低头道:“姑娘有所不知,在这宫中,伺候谁都是一样的,分到哪个主子尽心便是,由不得自己选。” 汉生奇怪,“你倒是想得开。难道不曾想过要离开宫中?” 小青摇头,“未曾想过。何况离了宫中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营生好,也未曾有入眼的良人。还不如留在宫里。” “容佳贵妃未为你安排吗?”汉生问道。 小青苦笑道,“主子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顾得上我们?” “你可知道她是如何逃走的?”汉生问。 “姑娘还是先洗漱吧,早些休息。” 小青很谨慎地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汉生也不气馁,至少小青愿意陪她说话已经不错了。一般情况下若是被软禁,宫人们都是严禁与被软禁的人交谈的。 只是刚才小青那一句“无需担心”,让她感觉到或许南宫秋水的意思并不是想要她的命,这才拉着小青闲聊几句。 汉生看着精致的寝床,不由出神。 令狐容曾经在这宫中的锦衣玉食生活,大约无忧且快乐吧。如今出逃在外也不知如何了。 -—-—-—-—-—-—-—-— 西迦佛国,迦域城外。 “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虽然我答应与你们来迦域,但是我绝对不会回烛光寺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令狐容看着身后八个锲而不舍的红袍僧人,头疼得紧。 南宫无痕劝道:“好歹他们救了我们两回,要不你还是跟着他们去看看吧,我觉得那些僧人也没有恶意。” 令狐容态度坚决:“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先让步,他们的目标越是坚定越是不肯放弃,我就越不能松口。” “为什么?”南宫无痕不是很懂她的思路。 “傻呀,这种事情一旦开始让步,就会变得被动。我今天若心软答应了他们先去烛光寺,以后便会再次心软,说不定软磨硬泡之下就真的答应去当那个什么圣女了,一步步把自己带进火坑。” 南宫无痕挠挠头,“没这么严重吧?”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现在就是不可以让步。你听过一个道理叫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吗?”令狐容看着南宫无痕。 南宫无痕诚实摇了摇头。 令狐容叹道:“就是一个人如果在心里开了一个洞以后,这个洞只会越来越大,想填是填不上的,到最后,那个人便不会再想填这个洞了,而是拼命告诉自己,这一切的选择皆是自己心甘情愿,以及这样做的种种好处,找各种合理的理由让自己接受。好叫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我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令狐容坚定道。 南宫无痕似懂非懂,道:“难怪他们刚才又一次赶走朵拔族人,你只是答应随他们来迦域,却还是不肯松口去烛光寺。可是你既然答应他们来迦域,是不是已经算是一种让步了?” 令狐容怒道:“闭嘴!我答应来迦域是因为迦域乃西迦佛国的国都,那些想找麻烦的朵拔族人不方便在这里对我们下手,我都是为了保命,保命!” 南宫无痕很识相地闭了嘴,老老实实跟在令狐容身后。 “会不会你真的是圣女?如果你真的是圣女怎么办?” 才走了不到一会儿,南宫无痕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令狐容想了想这个问题,两眼望天道,“如果我真的是圣女,那我也是一个不吃斋念佛不时时呆在佛寺的圣女。才不会听那些僧人的话留在一个地方孤独终老,我自然会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一路上的这些对话,令狐容与南宫无痕都没有避开后面的八位僧人,能够听懂晋语的为首年迈老僧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并未做声。 又走了一阵,令狐容转过头对南宫无痕说:“南宫无痕,你喜欢我是吗?我知道你宁可违背你哥哥的意愿救我出宫,是因为你喜欢我是不是?” 南宫无痕的手一下子握紧没有说话,脸却变得通红。 “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令狐容紧紧盯着南宫无痕的双眼问道。 “我…我…” 南宫无痕支支吾吾出不了声,迟迟没法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宣之于口。 “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告诉我。”令狐容继续说,甚至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南宫无痕。 南宫无痕手足忽然笨拙了起来,嘴巴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所以说这些僧人要我斩断红尘去当什么圣女。你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是不是?” 南宫无痕整个脸以及耳根都烧得通红,茫茫然听着令狐容的话点了头。 令狐容再一次扑哧一笑,“傻样儿。” “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我,听我的就对了,不要被这些没好心的僧人给骗了。” 令狐容说完继续向前走。很快进了城来到一个广场。广场面积较大,占地足足六十亩,但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而前方正是一个半弧形金顶的建筑,像是一个堡垒。 令狐容想,这正是一个摆脱他们的好机会。 她正准备再次逃之夭夭时,年迈僧人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及时喊住了她。 “圣女。” 令狐容一激灵,拉着南宫无痕拔腿就跑,见人多的地方就往里扎,八个僧人也在后面追着。奇怪的是这个广场人数虽多,见到了他们一行人却纷纷避让,弄得令狐容有点无奈,毕竟这样一来就很难与这些僧人拉开距离。 最后看了眼前方人数较多的半弧金顶建筑,一咬牙便跑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一个大殿,令狐容拉着南宫无痕灵巧地人群中穿梭,迅速钻到一尊雕像的背后躲起来。 果然几位僧人没有再跟上来。 令狐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未曾变化。 她松了口气,对南宫无痕说道:“总算甩掉他们了,我们一会儿找个机会从后面的门溜出去。” 第一二六章 留或不留 不曾想令狐容与南宫无痕蹑手蹑脚准备从后院溜之大吉时,出门便撞见年迈僧人那张和蔼的脸。此时令狐容也并不觉得年迈僧人的脸有多么和蔼,只觉得面目可憎,她很想一拳打上去。 令狐容眼珠一转道:“我走路走得无聊,跑跑步运动一下。现在运动也累了,觉得这里景致不错,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南宫无痕对令狐容使了个眼色,欲言又止。 令狐容浑然未觉,还对南宫无痕点点头道:“是吧?我们就是在这里休息一下。着你们总不会干涉吧?” 年棉僧人露出了慈祥之极的笑容:“既然圣女喜欢这里,想休息多久都没问题。” 令狐容觉得奇怪,这年迈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之前一路前来迦域的时候都是争分夺秒一般。 南宫无痕叹了口气,换来令狐容不解的目光。 “这里便是烛光寺。”年迈僧人双手合十一礼,笑眯眯道。 令狐容瞠目结舌,合着她辛辛苦苦跑来,竟是自投罗网! 她忽然有些灰心,叹了口气。丝毫不顾及形象蹲下神,两手撑着下巴,一脸郁闷。 南宫无痕也弯下身来想要安慰她,被她一巴掌把手拍开。 年迈僧人见到令狐容的样子,皱了皱眉。他令其他七位僧人在此处静候,自顾自去了后面的一间小殿内,正是刚才令狐容打算逃去的方向。 过了片刻,年迈僧人回来了,此时令狐容身边除了有七位红衣僧人之外,更多了一堆黑衣僧人围观膜拜,人数还有渐多之势。 “阿布玛!” “阿布玛!” 围观的僧人纷纷拜倒在地,虔诚三跪九叩,嘴里不住呼喊着“阿布玛”三个字,更有甚者已经热泪盈眶。不小的动静甚至引来了一些信众的目光,毕竟“阿布玛”三个字的含义,西迦佛国任何一个普通人都知道。 令狐容不理会众人,包括南宫无痕。她仍旧蹲在那里,将脑袋深深埋在两只胳膊里,眼圈有些发红。 年迈僧人示意中僧人不要围观,就连前殿礼佛的信众,都让他们暂时散去明日再来。众僧人以及信众纷纷散去以后,后院再一次清净下来。 年迈僧人蹲下身,将手中拿的一个花盆递给令狐容,语气温和得如同一个年迈的父亲对子女的絮絮温语。 “圣女,还请莫要太过伤心。贫僧答应烛光寺不限制您的自由活动,以后它也可以由您来照顾。” 令狐容抬起眼,看见年迈僧人递给她的那个花盆。 那是一株植物,虽是冬天,却已经长出了两三片叶子,绿意喜人。 一颗种子哪怕处在再贫瘠的土地,只要发了芽,便是一份希望,一处生机。 令狐容望着,记忆仿佛回到自己最初被打黑伞的男子救下的时候,就像一棵奄奄一息的干枯小草在雨水中再次焕发生机。 她接过那盆植物,捧在怀中。 眼圈的颜色由浅红变得更深,她仰面深深吸了口气,过了好一会而才重新将目光落在院中仅剩的南宫无痕与年迈僧人二人身上。 “我真的累了,哪里有房间可以洗漱?” 令狐容抱着那盆植物问道,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 年迈僧人的脊背佝偻起来,语气亦变得恭敬:“圣女请随我来。” 南宫无痕打算跟上,到了一处禅房前被阻拦。 他看着令狐容有些瘦小的背影,一时五味杂陈。 很快,同样在禅房门口止步的年迈僧人前来招呼他,双手合十一礼,“施主随圣女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随贫僧前去休息。” 南宫无痕双手合十还礼,跟着年迈僧人去了另一间禅房。 -—-—-—-—-—-—-—-— 一连两日南宫秋水都未曾出现,小巫也毫无音讯。 汉生试图从小青嘴里套出些话,与她闲聊许久,却沮丧的发现小青所知道的并不比她多多少。 “姑娘稍安勿燥,先用了晚膳吧。”小青端来一碗粥和一碟花生。 虽说住的是金碧辉煌的翊华宫,但是每日的食物却朴素,两天皆是素食,丝毫未沾荤腥。 汉生揉了揉肚子不满道:“南宫秋水也忒小气了,饭食里一点油水都没有。至少你们主子在这里的时候一定不是这样,不说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总得有一些吧。” 小青听着汉生抱怨,却并不做声,默默收拾完碗碟以后递给她一个常用于装信的圆筒。 打开圆筒以后,一封帛信出现在汉生手中。 “素食可助你经脉尽快解封,暂莫轻举妄动,明日傍晚会有人前来相救。” 看到熟悉张扬的字迹,汉生笑了笑。 “所以说你表面上是南宫秋水的人,实际上却是潘芷云的人?” 汉生悄声问小青。 小青低头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汉生头一次发现,这个翠青色宫装侍女还挺有意思。 “我只是个不想死的人。谁能保我的命,我便是谁的人。”小青依旧低着头,烛光照映之下神色依旧恭谨,或者说木然。 汉生点点头,“这话在理。”随手拿起美人榻旁边的一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这是白日里她嫌无聊,让小青替她找来解闷的书。 “毁名城,杀豪杰,百万之民葬于岐,天下惊。” 汉生皱着眉头看到《离殇》里的这一段。她对五代十三国之前的历史也所了解,相关的史书看过一些,而《离殇》更像是演义小说,大多失真与历史不符。书中所写的每个人都极为脸谱化,正派大智近妖,反派十恶不赦,读这本书以前汉生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作品流传于世。 尤其这一段,讲述一个将军带着一支军队替关中王杀尽百万大周军队以后,又杀掉关中王自己篡位称王的故事,更是完全背道而驰。 真正的历史是那位名为潘止戈的将军战死于岐,关中王灭周以后,成立了商国。商国分封诸侯,数百年后商朝式微,诸侯纷纷自立,才有了接下来五代十三国的历史。 汉生看了一会儿便皱眉停下,“令狐容平时居然喜欢看这种书?真是想不到。” 小青看了眼汉生道:“这不是容佳贵妃看的书,是我看的。” 汉生讶然。 “姑娘若是乏了不想看了,便就寝吧。” 小青已经为汉生铺好床铺,将她扶上床熄了蜡烛出了门,整个寝殿静悄悄。 宫中若是住的正经主人,按理说会有人值夜。只不过这会儿汉生只能算是一个困于此处的“犯人”,即便殿外有重重包围,寝殿内也无人前来问津。 不过汉生倒是乐得清静。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手脚的确比前两日要活泛得多,至少行动不再僵硬。 这样看来,明日自己便能恢复了。汉生想。 只是不知道,潘芷云又会怎样救她。 第一二七章 小青的粥 第二日一早,汉生无需小青相扶便能自己起身,她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格外好。 小青已经按时端来热水服侍她洗漱,看到自己起身的汉生说道,“看来姑娘已经恢复了,恭喜。” 说是“恭喜”,小青的声音依旧不冷不热,恭谨疏离。 汉生也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开始日常的梳洗。 洗漱结束后,汉生也未曾走出殿门,甚至没有进行幅度较大的活动。南宫秋水随时可能凭空出现,汉生暂时不想让他知道她经脉已经恢复的事。 按照事不过三的原则,既然前两日都相安无事,今日是第三日,南宫秋水必然会来找她。 小青端来的早膳是一碗粥。昨日看到那封帛信之后,她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素食。 “今天这粥味道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吃着有些想吐,你今日又加了什么料?”汉生吃完随口问了一句。 “反正无害,姑娘放心吃便是。” 小青没有直接回答,汉生也未曾多想,毕竟潘芷云不会害她。 她随手拿起紫檀木桌上的茶杯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压一压恶心感,却被小青拦下。 “姑娘才用过早膳,暂时不宜饮茶。” 汉生一愣,以前她在宫中用早膳可没这个规矩,心里虽奇怪,但还是按照小青说的去做,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用完早膳后,她没有再看那本《离殇》,而是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计算着自己的体力与灵力。 目前以她全盛的精力,最多能够同时布下两个阵法。目前她手里的磷石只剩一颗,当时布下迷魂阵的六颗磷石已经不在她手里而是被破阵的南宫秋水所收。 除了仅剩的一颗磷石,她手里便只有那面又有些褪色的明黄色旗帜了。 若南宫秋水真要对自己做什么,她独立自保还是有些够呛。 果不其然,汉生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南宫秋水便无声出现在殿内,依旧不见小巫。 汉生睁眼,“你终于来了。” “巨墨门和你什么关系?”南宫秋水开门见山。 “什么巨墨门?” 汉生装糊涂,果然不出他所料,晋帝真的是被黑衣人所杀,而黑衣人是巨墨门的人。 南宫秋水:“你无需掩饰,你随着潘芷云一路高调入城,想让人不知道都难。” “那又如何?潘芷云是潘芷云,巨墨门是巨墨门。我虽然随她入城,但那也只是为了救小巫,与晋帝没有半点关系。”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潘芷云一直是巨墨门的人。”南宫秋水并不相信。 汉生道:“潘芷云与巨墨门的关系与我无关。” “既然你不肯开口,便只好委屈你了。” 南宫秋水一步步靠近,古井无波的面容,却给人一种心悸感。 “你想做什么?”汉生眯起眼睛,一步步后退,与南宫秋水保持着距离。 小青的眼皮子微微跳了跳,上前一步扶住汉生,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汉生眼睁睁地看着南宫秋水拿出一颗赤红色的小药丸放在手心,看样子是想让她服下。 赤红色的小药丸透着一股浓浓的中药苦腥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汉生别过头去。 南宫秋水再一次开口,“你吃下这颗‘养心丹’,我便能知道我想要的一切。所以我劝你还是主动配合,免得受苦。” 汉生目光嫌恶,“我都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你就是给我吃了这个乱七八糟的药丸,也不会知道更多。” “那我只好试试了。” 南宫秋水又靠近一步,掌心向上,药丸凭空而起朝着汉生的嘴靠近。 汉生不自觉地躲闪,却被小青的手死死抓住没法动弹,于是她咬紧牙关,坚决不肯服下这颗赤红色的药丸。 南宫秋水手一挥,赤红色药丸化作一道红光,直接从汉生的鼻飞入体内。 “你以为不张嘴就吃不进去了吗?想不到多年未见,王上竟返璞归真,重新变得单纯了。” 南宫秋水似笑非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一层,气得汉生咬牙切齿。 随后他让小青松开汉生,走到寝殿的四方紫檀木桌前坐下来,气定神闲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巨墨门和你什么关系?” 汉生眼神凌厉瞪了南宫秋水一眼并未吭声,牙齿却在不住颤抖,整个面部肌肉抽搐,胸口与腹部上下起伏,皱起眉头的样子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南宫秋水依旧气定神闲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 过了一小会汉生终于扛不住了,开口了说出中气十足三个字:“不!知!道!” 正欲认真听出个究竟的南宫秋水皱起眉头,始料未及。 他又一次失算,没想到汉生是真的一无所知。养心丹的效果他不怀疑,服用后的人身体没有大损伤,只是三日之内无法说谎,浑身疲乏无力而已。 说完汉生又很快面容痛苦,捂着胸口微喘,一副难受至极的样子。她此言可谓发自肺腑,她真的不知道潘芷云和巨墨门的关系。 还未等到南宫秋水再开口问些什么,他的额心出现了一个赤红小点,一闪而逝。这个赤红小点,与小巫额间的一模一样。 “是河图。” 南宫秋水心中一惊,无暇多问,又凭空消失。 “是小巫。” 神屋的声音在汉生耳边响起。 小青确认了南宫秋水已经消失后,拿来一个小盥洗盆。 “姑娘想吐便吐吧,那药不好吃,还是吐出来的好。”小青体贴说道。 “莫非早上那粥是专门为南宫秋水准备的?” 汉生捂着胸口问道,心中暗暗称奇。 她并没有怪小青刚才帮着南宫秋水一起让她服药。潘芷云居然连南宫秋水何时回来都能算到,当真有几分本事。 话音刚落,胃部翻涌已久的汉生大吐特吐,直到那股恶心的中药味彻底消失。 缓过劲来的汉生靠在美人榻上休息,方才的早膳相当于没吃,这会儿汉生有些乏力,小青已经从小厨房另外端了一碗汤来,是带着肉片的汤。 汉生腹中空空,此时看着这碗肉片汤,仿若看见的是人间顶好的美味。 “帝师大人他很快便自顾不暇了。姑娘用完汤以后先休息保存体力,稍后会有人助你出宫。” 小青的声音依旧清冷疏离,在汉生耳朵里却格外亲切悦耳,甚至连木然的神色都可爱了几分。 第一二八章 小青的茶 继续靠着美人榻上翻阅《离殇》的汉生心情愉悦了不少,问神屋:“刚才你说南宫秋水离开是因为小巫?小巫怎么了?” 自从那一次她与小巫追魂术的联系骤然中断后,就再也没有恢复,她目前无法感知到小巫的位置和情况。 神屋道:“我不大清楚,大约是小巫又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机关吧,看南宫秋水的神色,这一回可不简单。” 汉生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这对小巫的安危有影响吗?” 神屋道:“放心,小巫无碍,小巫是我本体,若是出现生命危险我会有所感应。可既然小巫并非有生命之危,却让南宫秋水焦急至此,倒是让我好奇。” “只要不是生命危险就好,我原本一直担心小巫会被拿去炖汤,如今看来南宫秋水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汉生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更好奇的是他们所谓的‘药引’到底是什么,为何当时在望京城外会有人来劫马车。而我已经在宫中待了三日,晋帝遇刺的事情大约已经传开,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说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小青一眼。小青知道的事虽比她多,但口风守得很紧,关键的问题什么也问不出来。 还是继续看《离骚》吧。 汉生不再想其他,安心恢复体力。 及至午时,寝殿内一如既往地安静,殿外也不曾有半点人声,汉生用了简单的中饭,便在床上睡下,补得精神足足的。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她一直信奉的观点。 及至酉时,天已擦黑,汉生手里的《离殇》已经翻完,也小憩了好几轮,依旧无人前来。 汉生看着小青端来的晚膳,心里泛起了嘀咕。理论上很快便会有人前来,可是一直等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便问小青:“你可知潘芷云的安排?他预备如何救我?” 小青的神色如常,只是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顿,声音不疾不徐,“姑娘别担心,再耐心等等。” 这一回的语气不再疏离,而是有一丝安慰的意味。 汉生心里却紧张起来。 若小青的语气还是如同平常一般恭谨,那说明没事,如今语气变得温和,就说明一定有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汉生眯起眼睛看着小青的一举一动,想探出个究竟来。 小青收拾完了碗筷以后便出殿门,走路速度与从前一样不急不缓,关门的声音却比平时要大。 一定有事。汉生心中再一次下结论。 若是潘芷云的计划失败,她便只能靠自逃出去了。 摸了摸手里仅剩的磷石,又活动下已经恢复如常的四肢,汉生再一次不死心地四下观望,希望能够找点东西出来,哪怕是宫苑的地图也好。 之前因为令狐容出逃引得晋帝大怒封宫,翊华宫除了守宫的小青之外再无别的侍女,因此翊华宫倒是不难走出去,只是整个晋王宫蜿蜒六百里四处是宫殿,若要出宫,地图还是很必要的。 这三日她在寝殿内把能翻的东西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特殊之处,甚至连机关都没有。汉生放下手中寝殿唯一的一副前朝字画暗叹一声,继续等待小青的消息。 一般而言小厨房就在翊华宫内,只是送个碗筷的话不出半刻钟也就回来了。可小青这一去时间极长,天已经黑透还未回来。 汉生想到了寝殿的后院,那是小青唯一叮嘱她不可踏足之处。如今整个寝殿空无一人,她一念及此,心跳开始加快。 要不要去呢? 小青提及那个院子的时候表情极为严肃,将那院子视为禁地。 但是小青不知道,汉生早已经去过那个小院子,而且去了两次,一次是令狐容亲自相邀,一次是从玄武大街来到宫中。 院内的那颗矮石松能够作为传送阵,如此一来,便只需要找到小巫再用另一个传送阵连到这个小院内,便能逃出宫外。若是小青再不回来或者带回来不好的消息,她便决心自己逃出宫去。 “神屋,以我目前仅有的明黄色旗帜,能否布下传送阵?”汉生在心中问道。 “一人自保足矣。”神屋很了解汉生的心思。 “若是带上小巫呢?”汉生问。 “不可能。”神屋如实以告。 那就麻烦了。 汉生有些烦躁,若她想逃,早在潘芷云带她走的时候就逃了,但是她不能将小巫一个人留在这里。 若没法救出小巫却一个人逃走,她留在宫中这几日便毫无意义。 “那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南宫秋水的位置?” “你可以试试《八部轮回》。”神屋似乎想到些什么。 对,还有《八部轮回》!神屋一提醒汉生就想起来,之前第一次在迷魂阵中迷路,便是靠《八部轮回》找到破阵之处,如今她险些给忘了自己还练过这么一份功法。 汉生即刻闭目,在识海中催动《八部轮回》,那副卷轴出现,环绕在卷轴外的已经不是两仪阴阳鱼的气流,而是一张千疮百孔的地图,那些孔洞的边缘隐隐透着金光。 这是怎么回事? 汉生一边奇怪一边打开卷轴,进入轮回阵图。 “神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汉生已进入轮回阵图便深深皱眉。 神屋的脸色苍白之极,原本透着慈悲的面目有些惨淡,下巴一圈微青的胡茬,眼神伴着暗红的血丝。 “无妨,只是来了宫中这几天不能沉睡,没休息好。”神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汉生还是不放心,想凑近去看看,却被神屋挡开。 “正事要紧,先看看下面。” 天色已经全黑,尽管宫室楼宇烛火闪耀,云端之上的二人却什么也看不见,整个晋王宫被一个无形的光罩笼罩其中,看得朦朦胧胧。唯独一个模糊小点若影若现,在所有模糊不清的殿宇中显得鹤立鸡群。 “那便是望天楼么?” 在秦阳军中汉生听陆沉说过,晋王宫最高的楼便是九层的望天楼,一层到七层是钦天监占卜星象之处,八层九层则是晋帝与南宫秋水常去的地方。 第一二九章 山河社稷 “不错,看来若要找到线索,你只能从这楼下手了。咳咳。” 神屋一边说话,却不知是不是说得太急,不慎咳嗽了两声,声音竟透着一丝凄切。 “你果真无恙?” 汉生听见神屋的咳嗽声立刻回头,看着神屋强行压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 神屋一手按着上下起伏的胸口,一边坚定摇了摇头。 “不行,我得帮你。”汉生不由分说走到神屋面前,伸出了手。 -—-—-—-—-—-—-—-— 望天楼九楼。 “你是如何到这来的?!” 南宫秋水满眼不可置信,看着小巫与他手中的那把带有血迹的刀。 方才要紧关头,便是他感应到小巫出现在了玄武大阵的阵眼,急忙过去却连小巫的半个手指头也没看见。只能感应到气息,却不见踪迹。南宫秋水在玄武大阵足足逗留一个时辰,又在宫苑内四下寻找,最终却在望天楼九楼发现昏迷的一众内侍,以及赵树人与赫连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南宫秋水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已经将半生修为封印在了小巫体内,且用画龙点睛封印了他的记忆,他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你” 小巫回头憨厚一笑,额间的一枚赤红小点在烛火映照之下甚为醒目。 “南宫老大叔,你来了。” “你” 南宫秋水心中再起波澜。他从不曾告诉过小巫他的名字,如今他脱口而出,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的封印失效了。 “我是小巫。你不认识我了吗,大叔?”说着小巫还扬了扬手里的刀,南宫秋水这才注意到,小巫的右手手腕上有触目惊心的伤痕,刚刚结痂。 “你恢复记忆了?怎么做到的?”南宫秋水问道。 小巫点点头,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地上昏迷的赵树人与赫连齐。 “所以你打算如何?”南宫秋水很想苦笑一声,却笑不出来。 “我听她的。”小巫说道,放下手中的刀,将视线转向山河社稷图。 “你这张地图也没什么用,怪占位置的,不如烧了吧。”小巫又道,表情一如既往地憨厚,眼神却透着一丝亮光,在南宫无痕眼中看来全无以往的温和,竟有些锋锐。 “不可!”山河社稷图并非普通地图,乃是方士踏遍晋国国土以二十年心血所绘,有定社稷止干戈之用。凡在图中所画之处,各地的大阵但凡出现异动,便会有所显现,以便晋王朝能及时作出反应。 不论是晋帝还是南宫秋水都对此图珍视有加,一直以来图中所显示的像也都平稳,所以哪怕当时秦阳军闹得声势再大,晋帝还是将吴钩的大军派往北戎而非青州,正是因为北戎十三陵出现了一个红豆大的空洞。 如此重要性,自然不能让人随意毁去。 南宫秋水伸手阻拦,紫毫毛笔瞬间出现在右手,欲在空中凌空挥舞写出一行字来,小巫额间的赤红小点光芒大盛,连带着南宫秋水的额间同样出现了一个赤红小点,夺目无比。一时间竟让南宫秋水握笔的手动弹不得。 “你”南宫秋水来不及发声,之间巨幅的山河社稷图无风而起,在空中摇晃着悬浮起来,缓缓朝着小巫的方向飞去,最后在小巫面前乖巧停下,平铺而开。 图中自望京而始,一个巨大的带有金边的空洞出现,原本便如同筛子一般透着缝隙的无数小洞如同响应中间的空洞一般,纷纷卷上一丝金边,整个山河社稷图犹如众星捧月一般,中间一个金边的空洞被无数若隐若现的金光环绕。 随后望京的空洞越来越大,如同火焰燃烧一般撩起巨大的缺口,越来越大,金光越来越亮。 小巫手里的刀上剩余的已经干涸的血液自刀间飞起,朝着山河社稷图的空洞涌去,与金光融为一体。那一道金光瞬间变亮,整个社稷图竟真如火焰燃起一般,不消片刻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灰烬也未留下。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她用命换来的江山,你要毁了它么?”南宫秋水的眼睛赤红,看着眼前的一脸平静憨厚的小巫,透着满目不甘。 小巫笑了,“你说的话挺好笑的,山河社稷图问世之前,难道江山就不在了么?人生代代不同,山河年年相似。所以你就放心吧,就算有一天你我都不在世了,江山依然好好的,甚至会吧现在更好。就连死去的小叔叔也这么认为。而且,他还给了我这个。” 小巫掏出骊珠摇了摇,南宫秋水看到这颗骊珠,愤怒的心忽然冷静下来,如同浇了一盆凉水。 骊珠。 每朝每代,皇家血脉传承都有一个承载的信物。 正如同秦王稚的黑龙玉佩,仅有身负皇族血脉之人才能与之有所感应。骊珠,正是大晋王朝皇族的信物,意义堪比传国玉玺,只有真正的皇族血脉,君王亲自定下的继承人才能与之相感应。 晋帝将骊珠交给了小巫,南宫秋水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如今的东宫太子,并非晋帝所出。或者说,如今在东宫的那个人并非太子。 太子这半年来心性大变,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太子竟然已经不是太子。 那真正的太子又去哪了? 南宫秋水一直都知道,晋帝近些日子脾气暴躁的原因,除了太子之事,还有传国玉玺的莫名失窃。 传国玉玺失窃一事,因事关重大被晋帝压了下来,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如今仅晋帝与他二人知道。 那么盗走传国玉玺的是谁,将太子掉包的人又是谁? 晋帝骤然遇刺,太子李代桃僵,玄武大阵之危,究竟是不是巨墨门所为? 令狐容与南宫无痕的失踪,同样处处透着诡异,宫中的那颗矮石松来自令狐无疆,令狐容是他的后人,这也正是南宫秋水一再容忍令狐容并默许南宫无痕与她结交的原因,最后南宫无痕却出乎意料选择了与令狐容一道逃离。 这些背后,是秦阳军,还是西北大凉,还是巨墨门? 南宫秋水心中剧震,思路一下子混杂起来。 “这光是怎么回事?”汉生看见云端下望天楼骤然亮起又很快消失的金光,奇怪道。 “是小巫!用你的血与他感应,快!”神屋道。 第一三零章 药引之谶 一个瞬间,汉生便出现在小巫与南宫秋水面前,一脸惊讶的看着四周的情景。 “这里是哪里?” 见到突然出现的人是汉生,以后小巫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眼神明亮清澈,不再如刚才的锋芒毕露。 小巫一路小跑到汉生跟前说道:“这里是望天楼九层,小姐姐,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是,我来救你,我们想办法离开王宫。”汉生一眼看到小巫手中的刀与手腕上的伤痕,有些心疼地皱眉。 小巫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离不开这里了。” “为什么?”汉生不解。 “小姐姐,其实我...” 小巫刚刚开口,便被汉生打断。 “是不是南宫秋水对你做了什么?” 汉生一脸警惕盯着面色复杂的南宫秋水,才半日不见,南宫秋水原本就苍老的容颜显得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小巫认真地摇了摇头。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河图。若我走了,这玄武大阵...”小巫的声音有些黯然。 “那又怎样,你若是因为玄武大阵的原因顾虑,那大可不必。这个阵在不在都一样。反正大晋暴戾无道早该亡国了,有没有这个阵无关紧要。” 南宫秋水终于能够恢复行动,长袖一甩冷笑道:“那可未必,晋帝如今所为种种与王上当年何异,何尝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暴戾无道?王上当年烹杀宰相,屠杀三十万灵体的血债,又该如何算?” 汉生挑了挑眉,毫不畏惧说道:“正因如此,我在史官笔下遗臭万年而不是百世流芳。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若说晋帝走我的老路,那他便是下一个晋厉王,大晋将亡于此。何况如今这位晋帝,我可没觉得他比我好到哪去,行苛政重徭役信奸佞,天下飘摇,万民离心。我当年杀的人可比他少多了,莫他要拿来与我相提并论。” “以后天下自会知晓。”南宫秋水一脸倨傲。 “既然你也知道那是以后的事,那就少费口舌,今日我便要带走小巫。” 汉生皱着眉头看见地上晕倒的赫连齐与赵树人,久留不是办法,万一他们醒过来便不好对付了。 “小巫,我们走。” 汉生拉住小巫的手,通过与小巫的血脉感应紧紧将神识连在一起。 ...... “神屋,怎么回事?”汉生在脑海中问神屋。 刚才感知到小巫的血的一瞬间,她就传送过来了,和小巫站在一起,传送却失效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办法像刚才那样传送回去?若直接传送到翊华宫,便能从那寝殿后的小院,借着矮石松离开。如今汉生故技重施却毫无效果。二人依旧在望天楼上。 南宫秋水笑了,声音沙哑:“河图体内有我半生修为,想走总得问过我的意见不是?” “南宫老大叔,既然你都看到这颗珠子了,难道不想让我找到小叔叔所托的那个人吗?小叔叔既然将这颗骊珠托付给我,自然是相信我能助他找到这个人。你也不希望见到小叔叔的遗愿不能完成,是不是?” 南宫秋水不为所动:“人我自然回去找,不用你也能够找到。所以,你还是留在望京为好。” 小巫显然很为难:“这就不好办了,可是,我听小姐姐的。” 说罢小巫有意无意晃了晃手中的刀。晃得南宫秋水心里一跳。 “你在威胁我?”南宫秋水看着小巫目光深邃。 “我的血挺滋补的。”小巫憨厚一笑,“目前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我也不介意被很多人知道。” “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南宫秋水道。 “你不妨试试。”汉生摆好防御的姿态,手中一面明黄色旗帜出现。 南宫秋水见到这面眼熟的旗帜,目光中的谨慎多了一丝探寻,原本汉生体力的莫名恢复就有些让他不解,如今这面一眼就能看出是龙袍一角所制的旗帜,更让他隐约生出了一丝自内心的不安。 “南宫老大叔的半生修为在我体内呢,所以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你我同归于尽,但是其实我觉得我还更厉害一点。大叔真的可以试试。”小巫的眼睛亮晶晶看着南宫秋水,跃跃欲试。 一边是小巫与汉生,一边是南宫秋水,双方对峙。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一个声响打破了沉默。 赫连齐与赵树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一眼见到南宫秋水与小巫的赫连齐怒道,“南宫老贼,我当初帮你可不是为了毁掉这个阵。小皇帝想要借你的手打磨太子你我心知肚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又引狼入室,你明明知道药引的作用还要把他带入宫中?莫非真的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还是自信到觉得可以天下无敌?连老夫尚且逃不过天道轮回,你当真不怕行一意孤行犯这亡国之罪?” 赵树人揉了揉被震伤的虎口,肃然道:“赵家先祖曾留下一谶,药引现世,天下大乱。我尊你一声南宫老前辈,也敬重你为大晋多年以来的劳心劳力,但此事不可为。当年便是药引献祭玄武大阵,先秦灭亡大地6沉,三十万灵体一夜死绝正是前车之鉴。如今药引现世,断断不可再重蹈前朝的覆辙。所以还请前辈不要阻拦。” 汉生盯着忽然醒过来的两人:“你们预备如何?” “杀了他。”赵树人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赫连齐视线转移到汉生头上,又恢复了寡言之态。 八百年前,药引就是为了拼死保住秦王稚最后一抹神识献祭玄武大阵,若说秦王稚的死只是完成玄武大阵,药引的死才是真正激大阵威力的原因。 若非当初他们帝师七人合力封住太乙大阵与玄武大阵相连的力量,整个望京早已死绝。没想到药引会出现在盛京城楼上拼死献祭,倒真的了保住秦王稚的一抹神识。 原本以为经过八百年的尘埃落定,大晋王朝根基稳固已经无碍。 他本人也预感寿元将近,也算是能安心闭眼。不曾想半年前开始便起了波澜。尤其三个月前太乙大阵的异动,更是原本打算坐化南海的他中途改变计划再次回到望京。 从太乙大阵被破到晋帝遇刺身亡,一切都像是被莫名的线牵着,一步步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展,直到三日前在玄武大街见到秦王稚转世的汉生,今日在望天楼现了原本应该灰飞烟灭多年的药引,赫连齐更是心情沉重。 “无需多言,各凭本事吧!今日我们拼尽全力也会留下你们。” “这位老大叔和这位小友,为何如今刚刚苏醒过来,就对自己如此自信,难道忘记了你们二人刚才为何晕倒?”小巫狡黠一笑,眼神清亮。 第一三一章 一舞青龙 小友? 听到这个称呼的赵树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按照上一世的算法,小巫的年龄的确比他大。可眼前的小巫怎么看都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赵树人已年近耄耋,虽也保持着四十岁的容颜,身形瘦小精干只是背部略佝偻,比不上却也有些年迈之气。见着小巫不老的容颜虽不至于别扭,却依然有些“白云苍狗”之感慨。 小巫继续面带微笑,“而且很不幸的是,刚才你们的袭击不仅没有伤到我,还正好将南宫老大叔给我的封印解开了。所以说,现在我的实力,比刚才还要强一点。” “什么封印?” 赵树人心中一警。赫连齐亦将探询的目光从汉生身上转移到南宫秋水身上。 “就是…这个。”小巫放下手中的刀,一步步靠近赫连齐与赵树人,赫连齐手里出现一卷竹简,赵树人握紧双刀。 小巫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个赤红小点的颜色已经开始暗淡,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猩红夺目。南宫秋水额中的那个赤红小点却显现,从淡不可见逐渐加深,越来越红,直到隐隐透紫光。而小巫额头上的红点却是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一丝金边。 “唔,封印什么的,和那些调皮的小屏障一样,好好商量的话会很听话,可是你们如果乱来,它们就不受控制了,比如现在这个,我一抹,就能抹掉。” 说完,小巫伸手在额头处轻轻一抹,最后一丝金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前恢复行动自如的南宫秋水心中一震,又一次动弹不得。额间的赤红小点彻底变紫,甚至紫中隐隐透着一丝黑。 南宫秋水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难受得双手都有些颤抖,之前握着紫毫毛笔的右手竟一松,“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除了无动于衷的汉生,其余人皆是心头一紧。小巫身上被种下的是封印无疑,而如今封印被破,轮到南宫秋水承受的,便是加倍的反噬! 汉生扫了一眼南宫秋水,心中并无起伏。 当初汉生用追魂阵寻找到小巫时正是在一辆马车上,当时昏迷的小巫承受的痛苦可不少,如今轮到南宫秋水承受加倍的痛,正是天道轮回,他活该! 更何况前世起南宫秋水便与汉生始终不对路,不论秦王稚做什么,南宫秋水都是最忠实坚定的反对者。 那时秦王稚刚登基三年不到,尚无意建玄武大阵,而是欲废藩王制衡西陇门阀,只是简简单单禁了一个转生阵,便却遭到宰相殷正的极力反对,几番争执之下,最终不了了之。 洛水改道与北戎十三陵的修筑也是如此,不论是什么举措,总会被宰相找出种种不妥产生分歧。 初始她以为只是因为她新帝初立根基不稳,辅政的臣子们不放心,执政之初的她并未着急,而是徐徐图之,就连减赋修渠一类都反复思量。直到即位五年以后终于借着洛水决堤洛城大涝的由头整肃漕运,王兄嬴谡亲赴洛城赈灾,才争取到一些朝臣的支持。 唯独宰相殷正,在重大决策上始终与秦王稚相左,即便她成功废了藩王制,即便她令北戎称臣修筑北戎十三陵,她与宰相的关系依旧不冷不热。更是因为将唯一的王兄嬴谡派往洛城之后,原本在朝堂之上直言相争的殷正开始沉默不语。 直到最后玄武大阵一事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相争她才知晓,其实背后的一切都有南宫秋水的影子。 从洛水决堤开始,南宫秋水就在为还是绥州州牧的晋太祖许攸造势,什么晋朝尚水德,什么天降此患便是天子无德,无非是聚民起兵的借口。万甲铁骑踏平北戎后又修北戎十三陵,便成了秦王稚暴虐无道之后又不愿背上史上骂名的借口。 嬴谡前往洛城一事更是被极尽扭曲,大半朝臣皆以为是秦王稚为了稳固王位要斩草除根,就连宰相殷正都信以为真,甚至认为原本先帝定下的太子便是嬴谡,却被她篡位夺权。 包括最后建立玄武大阵的风声透露,赫连齐出逃,都是南宫秋水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今见面,说是心平气和不如说是皮笑肉不笑,八百年足够忘记许多事,也足够铭记许多事到刻骨。 赵树人与赫连齐见南宫秋水如此情状,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流水三千,大道至简。” 水木双灵体的赫连齐打开手中的那卷竹简,缓缓念出这八个字,一道水柱自空中汇聚冲天而起,挥舞呼啸卷起汹涌水流形成一条水龙,四周大风起,帷幔被水流带动的气流鼓得呼呼直响,水龙从望天楼外进入,朝向小巫直扑而来。 这是曾经与南宫秋水的泼墨丹青不相上下的一式。南宫秋水的泼墨丹青与画龙点睛虽强,赫连齐的一舞青龙在水木双灵体的威力叠加之下,成为他多年来唯一的平分秋色的对手。 八百年前灵气十足物阵全盛的时期,南宫秋水全力施展泼墨丹青与画龙点睛,能够破甲一千八,赵树人单凭一舞青龙的威力,便可破甲一千六! 赵树人双刀出鞘寒光四起,足间一点便消失踪迹,或者说是看不清他的身影。 水龙摧枯拉朽之势,小巫不闪不避迎面伸出一只手指。 “给我止。” 小巫轻言细语,刚才还汹涌舞动的水龙竟生生停住了一往无前之势戛然而止,如同原本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忽然便乌云尽散,露出阳光。 赵树人从小巫背面闪现,一刀横扫接转身竖劈,原本赵树人的速度已经算是极快,他却看到小巫以更快的速度转身,同样只是伸出了手。 不过这一次不是一只手指,而是两只手指。 小巫的两只手指准确地夹住赵树人的左手刀,再不能寸进一步。右手刀尚未靠近,已经寸寸断裂! “唔,你的招式,令狐小妹妹早已告诉过我,实在是很无趣呢。” “而且你们越是拼命,南宫老大叔就越是难受,不信你看。” 赫连齐与赵树人回头,果然南宫秋水苍白的脸色更惨淡了三分。 “那么接下来,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第一三二章 传送光阵 游戏? 什么游戏? 一击不成反而被制住的赵树人左刀已断,小巫并没有对他下狠手,但消耗的体力依然让他后退几步后不住喘着粗气。 南宫秋水面色惨淡,赵树人多少带了些犹豫,赫连齐却不为所动,全部目光都在小巫身上。 小巫继续道:“封印之法你们也都知道,不必我多说。封印若被破解,下封印的人会遭到少则双倍多则数倍的反噬。我好心的提醒你们一句,为了给我完成这个封印呢,南宫老大叔大约用了,唔,半生修为。而刚才我抵御你们的攻击,用的多半也正是这半生修为。何况我还未使用阵法。” “唔,现在我打算布一个阵,你们可以选择在我布阵或者布好阵的时候再来攻击我。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一道纯粹之极的木灵力席卷而来,在场诸人皆能感到一股新木初生的清香之气,生机勃勃。 赵树人显得很警惕,犹豫着要不要动手,虽说他是与木灵体属性相克的金灵体,但他刚才那一招被小巫轻易破解让他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远远不止南宫秋水的半生修为,或者说,小巫体内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 赫连齐很熟悉这股木灵力的感觉,的确是源自南宫秋水的灵力。虽然只是半生修为,却远比起八百年前蓬勃充裕,可见这些年来,尽管天地灵气早已因玄武大阵毁去十之八九,南宫秋水依然修炼得当,不知以何种方法竟然保持着不弱的修为增长。 只是方才自己的一舞青龙被未曾使用阵法的小巫一指便化解,此时小巫若用阵法,便会更难以对付。赫连齐同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到底意欲如何?”赫连齐问小巫。 “放心吧,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以后你们也不要来找我的麻烦。现在我布下这个传送阵,就是准备离开的。” 小巫收住刻意释放的灵力气息,和善且认真道。 “小巫,你布传送阵,然后和汉生传送到翊华宫,那里我们可以直接离开。”神屋的声音在汉生脑海中响起。 小巫听了此言,点了点头露出笑容。让不明所以的赫连齐与赵树人更为谨慎。毕竟他们听不见神屋汉生与小巫三人的对话。 “南宫老大叔受了伤,如果你们不动手的话,他遭到反噬以后或许还能活,如果你们一定要动手的话呢,他会死。” 小巫又补充了一句,开始动手布阵。 听到此话的南宫秋水唇色已经发青,强撑着说道:“原本我只是想将它留在宫中不想伤他性命,如今看来恐怕药引的性命不是我们想取便能取的,你们放手施为,不必…理会我。” “小姐姐,一会儿我布好传送阵了以后,你先离开,我随后就来。”小巫在心里说道。 “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要走咱们一起。你又要布阵还要对付他们几个人,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放心吧小姐姐,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我记忆恢复之前,就有一个令狐小妹妹教我学会了布阵,还对我说要我警惕赫连齐和赵树人两个人。” “令狐容?”汉生心中惊讶。 按照时间来算,小巫被南宫秋水带进望京之前,令狐容便已经逃出宫中,又怎么可能与小巫相识? “你们怎么认识的?” “如果我说,是在梦里,小姐姐你信么?”小巫问道。 “我信。小巫不会说谎。”汉生说道。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与令狐容见面,也都是通过神识的状态,若说小巫也有类似的遭遇,汉生并不奇怪,很快便想通了。 “那我继续布阵了,小姐姐你等一下站在传送阵的任何一个角上就行。” 汉生嗯了一声。 传送阵有许多种,不同的灵力与灵体属性布下的传送阵,阵眼与传送功能各不相同,譬如南宫秋水是水灵体,当初凭空出现的传送阵,阵眼便是他那只紫毫毛笔,令狐容是木灵体,用的是院子里的矮石松。 或者是特殊阵眼材料,譬如潘芷云用的就是所有灵力普遍通用的磷石。 小巫的阵法已经完成了一半,赫连齐与赵树人还在观望,不肯轻易动手。 小巫的阵画得很漂亮,一道金色的光束在地上缓缓画出一个八边形,清晰可见。相比之下,潘芷云的六角光阵都显得粗制滥造,小巫布阵的光,金光精纯却又不刺眼,十分柔和。 汉生看了暗自称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巫布阵。南宫秋水同样心中惊叹,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巫还会布阵。 “小姐姐,我阵快要布好了,你一会儿先过去。我很快就跟来。” “那你自己小心。”汉生很想留下来帮忙,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小巫。 传送阵的外围已经画好,小巫手在空中比划,在传送阵中间又画了一个完整规则的十六边的图形,就差最后两笔便能画完。 赫连齐死死盯着小巫的手,赵树人双手握住右手刀,南宫秋水盘腿坐下闭目调息。三人均看得出来,小巫的阵快要画完了,传送阵最后一笔的时候,需要全身心投入,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机会。 小巫在空中挥舞的手指慢了下来,在场众人的呼吸也是。小巫闭上了眼,最后一提,一勾,一顿,一收。 就是现在! 赫连齐双手分开两掌向上,两条水龙凝聚而出,比刚才速度更快更猛,盘旋环绕,从左右两个方向朝着小巫扑来。 赵树人并没有动,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着晦涩符号的泛黄符纸,轻轻用手一搓,黄符纸如同遇火一般燃烧起来,冒着青色泛紫的火焰。 一个凤凰图腾,出现在小巫的头顶上,刚刚展露一双翅膀,将要伸展开来。 只见以小巫为中心的传送阵内,十六边形画完最后一笔,金光一闪。 金光闪现的同时,汉生一步跨在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传送阵角上。 一个瞬间,她消失在望天楼九层。 两只青龙已至小巫面门之前,凤凰图腾光芒由浅转深红光乍现,双翅彻底展开,凤头朝下一望,正对着小巫的额头。 龙凤相合! 第一三三章 出逃成功 “这怎么可能?!” 八道金光静静从八边形底部升起,左右两边化作四道火龙,迎着赫连齐的两条青龙喷出火焰,水火相交,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蒸腾出的水汽如白烟一般缭绕而起。 前后两边的四道金光,化作一片片青叶托举而起,环绕着那只火红的凤凰图腾,竟将那凤凰扬起翅膀带起的原本蓬勃欲发的火势压了下去。 原本五行之道相生相克,水克火,木克水。而小巫这个简单的传送光阵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还能够同时将两条青龙与凤凰图腾的力量同时压制下去! 这太不可思议了! 赫连齐与赵树人对视一眼,心中沉重如铁。此刻他们已经知晓,以他们二人的力量再也不可能压制住小巫,更不用提已经倒地吐血嘴唇由青转紫的南宫秋水。 赵树人虽是金灵体,但赵家是以道教为根基,赵家先人多是木灵体,擅长符箓一道,能将各种灵力封印入符纸当中。直到赵树人太爷爷,也就是赵家第七代传人赵理这一辈起,才开始出现其他属性的灵体。 自从玄武大阵建成以后世间灵气日益稀薄,赵家也只有嫡系子孙方能诞下灵体后人,且越来越少。赵树人是赵家第十代唯一的灵体后人,而赵家第十一代后人中,目前为止更是一个灵体也未出现。 这张符纸,是赵树人的父亲传给他的至宝,名为“涅槃”。只要用任意属性的灵力催动,便能召唤出一只浴火凤凰,封印在符纸当中充沛的火灵力足够让赵树人在任何同修为之人的战斗中轻易取胜,这张符的制作人,是赵家第二代真人赵抟。 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符纸的材质世间难寻,除了先祖留下的那些符,后世再也无法造出类似的材质,灵力稀薄之下更是无法引各属性灵力并将其封印入符纸中。 赵树人手里这张符纸,已经是他仅存的两张符纸中威力较强的一张了。 而小巫依旧毫发无伤。 小巫睁开眼睛,神色不变,“唔,两位大叔和小友,很遗憾你们已经没机会了。我也要走了,后会无期。” “为什么?你到底是何方妖孽?”赵树人开口。 “你们管我叫药引,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呢。所以我也不会回答你。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我比你强,便只能任由你们摆布,任由你们的意愿驱使,可现在我比你强,所以你没有资格过问我的选择,就够了。” 小巫面带微笑,朝着望天楼九层的三人挥了挥手以示告别。随后一步踏在传送光阵的另外一个角上,消失不见。 “接下来我要去找小姐姐了。”小巫心想。 汉生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又回到翊华宫的寝殿中,小青已经回来,独自在殿内。 汉生对小青说:“一会儿我会带个人离开这里,去寝殿后的小院。我再问你一句是否愿意与我们一起离开宫中,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带你一起走。” 小青摇了摇头,低头福了一礼,“姑娘自去便可,不必担心…我。唯独一件事情需要姑娘帮忙,便是能否将我家主人埋在院中树下的木盒取出给我,我有法子给主子送去。” “这…” 汉生有些犹豫。明显是因为小青没办法进入寝殿后的小院,然后得知自己要离开才有此请求,令狐容若是想要将这木盒交给小青,一开始就不会埋在那里。 “姑娘放心,我既然知道此事,便是主子所托,那木盒内正是主子的琵琶,如今主子远在西迦佛国,正需要这琵琶来防身。我取到后会设法将它送去。” “姑娘若不信,我可发下血誓。” 小青说着寻一把刀准备割左腕。 血誓是一种极为苛刻的誓言,比当初年稷尧在年华面前发誓还要严苛,若所说的话所承诺之事未能完成,便会受因果轮回影响,发誓者会极为痛苦地死去,不得善终。 “不必了,我相信你。” 汉生答应小青,在她带领之下来到寝殿后的小院。小青恭敬在院门口止步,汉生独自进了小院。 看着小院拱门上的衔珠小石像,汉生感叹一声。这还是令狐容介绍过的有隔音效果的阵。 汉生来到矮石松下,从土中翻出那个木盒子,出院门递给小青。小青不顾木盒上的泥土,抱住木盒道谢接过。 小巫适时出现在汉生面前,笑着对她说:“小姐姐,我随你来啦。” “随我入院,我们一起离开。” 汉生见到小巫,欣慰牵了他的手,进入小院。 “后会有期了。”汉生对院门口的小青告别。 “大姐姐再见。”小巫也招了招手。 小青抱着木盒点头福礼。 汉生与小巫再次出现,又是玄武大街的边缘。一辆马车悄然停在那里等待,眼尖的汉生一眼看到熟悉的青衣车夫。 “小巫,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单凭我自己,在望天楼还真是难逃出来。” 汉生带着小巫钻进马车,感慨了一句。 青衣车夫马鞭一扬,渐行渐远离开望京城区,前往城郊,清脆的马蹄声淹没在夜色中。 “其实不是我,而是那位很厉害的大姐姐帮了忙。” 小巫一脸认真说道,语气上对那位大姐姐很是敬重。 “什么大姐姐?”汉生问道。 “就是翊华宫里面,那位穿翠青色宫装的大姐姐,刚才在小院门口的那位大姐姐呀。” “小青?”汉生疑惑道。 之前晚膳时分,小青离开翊华宫许久未归,莫非就是为了这件事?可是她一个普通小宫女,又是如何做到的?汉生疑惑起来,再一次感到这个名为小青的侍女其实不简单。 小青擦拭着木盒,原本沾满泥土的木盒很快一尘不染,她抱住擦干净的木盒,小心翼翼抱到翊华宫中,一个紫衣内侍已经悄无声息出现在殿内等候,猫着腰静默站着。小青将手中的木盒交给紫衣内侍,什么话都没说。 紫衣内侍与小青有了个眼神交换后,点点头抱过木盒从偏殿旁一个不起眼的门离去,小青亦随之来到偏殿目送紫衣内侍离开。 小青重新回到翊华宫,小心将宫苑收拾一番,整个殿内再一次一尘不染。随后,她悄悄坐在美人榻上,拿起之前汉生所看的那本《离骚》信手翻阅起来,整本书她看过不知道多少遍,内容早已烂熟于心,翻书的手很快,直到其中被汉生不小心弄出折痕的一页停了下来,她的目光停在“潘止戈”三个字上,安静无声。 “其实,是我的茶。” 深宫内院的,总得学点保命的必备技能不是。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三四章 离别有时 望京城门口。 汉生带着一个巨大的斗篷,一层黑纱将面容与身形遮得严严实实,她透过黑纱看着城门口张贴的一张通缉,上面清晰地画着她的像。 “为什么只有我的像没有你们的像?” 汉生压低声音不满道。 潘芷云低笑一声,“大概是因为你的出场方式比较显眼吧。”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不论是继续留在望京还是返回秦阳军中,对你而言似乎都不是很好的选择。” 汉生面色不善,潘芷云这话一点都不错。 晋帝遇刺的事情终究还是传开了,全城缟素举国皆悲。太子入了孝期,按照礼仪原本过了二十七日便能登基。 但是除了礼部,一众大臣皆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劝谏太子早日登上帝位。太子坚决推辞不受一连推辞了三四回,只肯在先帝灵前痛哭不止甚至四度昏厥。 推辞过程中撂下这么一句话,“父王尸骨未寒,刺客一日不落网,本宫一日不登基。” 太子多数时间为先帝守灵,朝政大半由温太师与吴钩代理,文武相济倒也无事。 可就这么短短十几天,汉生就背上了刺杀晋帝的滔天大黑锅,真可谓无妄之灾。 “这还不是你害的!”汉生怒视潘芷云。 要不是黑衣人跟随潘芷云马车一路前来,又不知怎么的混入了望京晋王宫,又怎么会真的将晋帝杀死,让自己现在陷入麻烦。 潘芷云连忙拉住汉生做了个“嘘”的手势,陪着笑脸,“本少爷会补偿你的,小姑奶奶你要什么尽管说,如今玄武大阵虽还在,但是南宫秋水命不久矣,以后若要破阵便是你一个来回的功夫,不在这一时。眼下风声紧,不如你随我去南海散散心,你一定没见过南海如今的观音步生莲,与当年已经大不相同,免得面对是非之地的是是非非头疼。” 汉生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正当此时,青衣车夫忽然靠近,在潘芷云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潘芷云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最后摆摆手,让青衣车夫回到五十步外的马车旁候着。 汉生这才注意,马车旁除了青衣车夫,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青衣车夫回到马车旁似乎对着老人说了几句什么,老人很快便离开。 “什么事?”汉生问。 潘芷云笑笑:“此地不宜久留,回去我和你细说,先上马车。” 青衣车夫马鞭一扬,马车飞快驶过,当然不是回客栈的方向,而是潘芷云在城郊的一处极为隐蔽的宅院或者说是庄子。 早在晋帝出事的那日,嗅觉灵敏的潘芷云便将年稷尧接了过来,只等着汉生与小巫。 在庄子里躲了好几日,潘芷云层出不穷的逃避手段再一次刷新了汉生的看法。 一张人皮面具,如假乱真的妆容,庄子里汉生顶着一张老妪脸假装瘫痪在床不能自理,一连避过了三波禁军的搜查。直到今日稍微放松一点了以后,才敢把汉生带到望京门前看看张贴的通缉榜。 “到底什么事?”汉生在马车上问。 “文家派人送了封帛信到我的庄子,给你的。你回去一阅便知。”潘芷云道。 “文家怎么知道你的庄子在哪?”汉生一边问一边想,她还真是低估了文家的力量。 “汉生姑奶奶,除了大德祥潘氏,整个晋朝情报最强的可就是文家了,你别看他们低调,所谓的静水流深指的就是他们,我一个庄子的地点而已,他们的眼线比我还多。他们想知道我的下落轻而易举,只不过目前与他我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 原来如此。 原本在八百年前,大秦王朝的其中一支情报系统就是由文枢掌控,原本以为自己身为秦王稚身死时文家也会随之衰落,如今看来文家的老底还没有丢。 “京中的消息,文家不可能不知道,这时候送来这封信也一定与晋帝遇刺这件事有关,我想他们八成是想将你接到他们的老窝避一避,你若不愿意跟我去南海,去文家青玉院也是不错的选择。小巫打算去洛城,那么你打算去哪里?”潘芷云问道。 “我先回去看看那封信再说。” 潘芷云点了点头,一路无话。 马车在庄子内的一棵老榆树前停下,二人下了马车,换作乡间小童装扮的年稷尧出门来迎。近几日年稷尧在庄子里除了背诵汉生要求的史书与日常锻炼之外,其余时间好奇地转悠。 不论是庄内那颗老槐树,还是马厩旁的大磨盘,还是成串挂着的金黄干玉米,都让年稷尧看得津津有味。 汉生刚下马车摘掉头顶的斗篷,便见到小巫收拾好了行装从屋内出来。 “小巫你真的要走了吗?”汉生不舍。 “我答应过小叔叔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小姐姐,等我找到那个人,便回来找你。”小巫道。 汉生只得点头,她同样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小巫遵守诺言去洛城寻人,她纵然不舍也没有理由反对。 有聚有散,离别不可避免,但也正是如此重逢才值得喜悦期待。 “小巫,你要早日归来。如今兵荒马乱,出门在外,务必注意安全。”汉生理了理小巫的袖口。 “放心吧小姐姐,我一定早些回来找你。”小巫看着汉生,给了她一个安慰性的微笑,又拿出两枚小铜板和红绳串成的手链递给汉生。 “小姐姐,这是我在王宫里面另外找到的两个小铜板,居然与我的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五宝很合得来,我把它送给你。然后只要你戴着这个手链,我便能找到你。” “好,我等你。” 汉生收下手链,直接套在左手手腕上。 小巫看到这一幕开心地笑了,嘴角的弧度极大,看得出发自内心的开怀。 “那我走了。”小巫对汉生与年稷尧招了招手,对着潘芷云点了点头,转身朝庄外的方向走去。 汉生摸着左手手腕上挂着两枚铜板的手链,在庄子门口目送小巫许久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方才回了庄。 “那封帛信在哪里,我要看看。”汉生进了屋,对正在自斟自饮的潘芷云说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三五章 前往北戎 “你看看吧。” 汉生结果潘芷云递过来的一个未拆封的圆筒,圆筒内是那封帛信。 “信里说了什么?” 潘芷云好奇地伸长脖子,却也不敢直接凑到汉生跟前直接偷看,便问道。 汉生也没打算隐瞒,“说是劝我去维州东珠郡,文家真正的据点在那里,我去了以后他们全力支持我。” “全力支持?他们这是打算拥立你起事?” 潘芷云马上反应过来这封帛信的意思,眼前一亮。 “是这个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潘芷云看着汉生的表情。 “我暂时不打算去东珠郡。” “为何?眼下晋帝遇刺,虽有太子但是朝野上下多少要动荡一番,正是起事的好机会。”潘芷云疑惑。 “我现在实力不够,所以决定去一趟北戎十三陵。”汉生道。 晋王宫的这段经历让她深深意识到,以她目前的体魄,实在是很不方便。就算她的确有起事之心,也要在遇见危险时有相应的自保能力,不然一次暗杀就会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她感觉到如今天地灵气已经开始恢复,尽管玄武大阵还在起压制作用,但是种种迹象表明玄武大阵正在失去作用。 北戎十三陵是她能够想到的提升实力最快的方法。 “你一定是疯了!” 潘芷云瞪大眼睛看着她,北戎十三陵的凶险程度她也是知道的,北戎民风原本就彪悍,十三陵更是禁忌之地,是世代北戎王的墓穴。 陵墓中除了还是秦王稚时的汉生亲自下令在墓中修建的地河,还有后一世北戎王起修建的刀兵俑。前阵子还传言有一具千年不腐的女尸“睁眼”,镇守其中。 十三陵是当时的名字,秦王稚十三代北戎王修建的陵墓,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三十二座陵墓,但还是沿用了以前的名称。 “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潘芷云看到汉生居然神色认真,忍不住说道。 “可是没办法,这是最快的方式,只要我在半年之内能从十三陵回来,就能回到之前的实力。而且我不需要进入全部的陵墓,只需要闯闯十三陵的最后三陵就够了。” 汉生摸了摸怀中拿块漆黑令牌,眼神看着潘芷云手里拿起又放下的茶杯,平静说道。 “你明明知道你很有可能一去不回,虽说当年十三陵是你所建,可是多年过后,多少代北戎王一次次改建,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顺利,尤其那镇墓湿奴的威力,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强,如今过去八百年了,不知道实力强到何种程度,这太冒险了!” 每一座陵墓都有镇墓湿奴,是来自大法器时代的南海传教士演变而来,身覆层层密法加持,乃是死后肉身不腐的大传教士所制,专为皇族陵墓镇守,防止盗墓者惊扰先人魂灵。 按照秦王稚父王的话来说,镇墓湿奴就是加了阵法的傀儡兽。秦王稚下令在原来北戎王陵修建十三陵时,都有小心设计避开触碰之前的镇墓湿奴。 “但这已经是最快的办法了,我没时间了。” 汉生也明白镇墓湿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但是最吸引她的一点便是,每打败一个镇墓湿奴,便能将其所蕴含的灵力全部吸收,用以打磨淬炼身体。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汉生是会将这句话坚决贯彻到底的人。 而且她要在洛水之战之前半年赶回来,虽然她知道历史已经改变,就连晋帝的死亡时间都提前了,但这无疑会加速战争的爆发,她等不起。 按照之前的历史,秦阳军与晋军在洛水河畔必有一战,不论历史改变与否只要双方存在开战的可能,必然伤亡惨重。 如果她能够在维州起事,建立自己的军队,说不定能够改变这个格局,但是军队建立包括她建立威信,至少需要也半年时间,时间真的很紧。 眼前仗着神屋的力量以及对十三陵的了解,后面两道陵墓倒是好闯,以这两座陵墓中获得的力量,运气好的话第三道陵墓也能拿下。 按照一座陵一个月的速度,她自认为有希望在半年之内回来。 “师父,我也要去。” 开口的是一直旁听二人对话的年稷尧。 汉生皱了眉,她从没想过年稷尧会说出这样的话,潘芷云刚刚送入嘴里的茶更是一口喷了出来。 “你?!稷尧小丫头你没开玩笑吧?就连你师父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你个小丫头片子就更别提了,听我一句劝,就留在我身边好了,我代你师父照顾你半年,保证给你请最好的先生和武师教你,别去给你师父添乱了。” 潘芷云说完看了汉生一眼,满以为汉生会和她一样,拒绝年稷尧这个更为疯狂的请求。 “可以。”汉生无视潘芷云快要掉下的下巴,低下头摸了摸年稷尧的小脑袋,温声说道。这几日在庄子里,以及之前在路上的年稷尧的表现,她看在眼里。年稷尧是个不服输的孩子,和她一样执拗。 “只不过,这一路会很辛苦,并且哪怕历尽多少辛苦,经过多少事,依然随时可能在下一刻陷入危险甚至会没命,你怕吗?” “不怕!师父能做到的,我也能!”年稷尧抬起头,目光坚定,语气亦然。 “若是一去不回呢?” “不后悔!” 潘芷云摇了摇头,这一大一小,两个疯子。 她彻底不懂了。 汉生的执着她可以理解。 年稷尧小小年纪,又是为何? “行了,今日早些休息,收拾好行装我们明日便出发。” 汉生目光柔和摸了摸年稷尧的脑袋,后者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回了自己房间。 年稷尧回到房间收拾自己的小包裹,小包裹很小,除了日常的衣物和七颗磷石,再就是一个木雕小人和一个玉米棒子。 她不舍地看着自己悄悄收藏的一个金黄的玉米棒子,最后想了想还是拿出。剩下的是一个木雕小人,她亲自雕的,生涩粗糙勉强有人形,却看不清面目。 “伯牙哥哥,父亲说过,人的一生很长很长,路上会有很多风景,不可着相画地为牢,人的一生也很短很短,必须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八百多岁了,可是在家里活得再长有什么用呢,除了满院的梅花我什么都没有。我宁可用剩下仅有的六十年,去换一个不后悔的结果。父亲说,绝对的力量能够改变所有不可想象不可思议的事。我发过誓言无法为父亲复仇,那么此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够再一次见到你。若世间有一种阵法能够使时光倒流该多好,我多想见你,八百年太久,久到我已经忘了你长什么样子,哪怕你一直住在我心里。稷尧想你。” 小稷尧眼眶通红,但始终不曾掉泪。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三六章 达成一致 “那我怎么办?” 年稷尧回房后,大厅内就剩下潘芷云与汉生两个人。 “什么怎么办,你爱去哪去哪,想去南海就去南海,莫非还要向我报备不成。” 汉生白了潘芷云一眼。 潘芷云挠了挠头,“你不去南海的话,本公子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呀。” “随你,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汉生道。 “怎么会无关,我们可是同一根绳上的,啊不,同一条船上的战友!”潘芷云理直气壮。 “好吧,你想怎样?”汉生有些无力。 “当然是去维州了。反正你自北戎十三陵回来以后也是要去维州的,我先帮你在那里搭搭脉,等你回来也好轻松些。” “也行,随意。”汉生并未在意。 潘芷云皱起眉头,似乎对汉生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不满,随后眉头又舒展开,悄声对汉生说,“你可知近日秦阳军的新动向?” 提起秦阳军,汉生果然更有兴致。 “秦阳军如何了?” “赵芳之前带着三万兵马攻打雁荡关,可惜上天不眷顾,又吃了败仗,伤亡虽然不重但是士气大损。如今晋帝的事情传开,张仪也不顾陆沉称病了,复了他的元帅之职,日日招兵买马四处征粮,若非赵芳战败,说不定明年开春就要开战。” “此外,现下西北大凉州与边牧族联姻的消息已经传开,对晋庭来说算是好消息也不算好消息。只不过当此内乱之际,沈常浸坐大与外患相比,前者稍微好一点。沈常浸可不简单,他的手伸得很长,在秦阳军也安了不少钉子,虽然秦阳开战他们不会直接干预,多多少少会在背地做手脚,搅浑这水。” 潘芷云喝了口茶润了润。 “所以我更要抓紧了,要尽快回来。” 汉生眉头皱得更紧,无意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神情格外慎重。 陆沉这么快就复了职,张仪无疑是心动了。 晋帝遇刺身亡是个机会,若她是张仪,也会认为提早开战抓住机会最为重要。 潘芷云看了汉生一眼,“你好像很重视这一战。” “这是自然,想必洛城的重要性我也无需对你赘言,这一战若胜,秦阳的天下就定下大半了。只是晋帝遇刺,朝野权利交替不免动荡,为了控制局面,秦阳若此刻起兵,自然要从中帮忙。” “不对,我觉得不止是这一方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潘芷云认真看了一眼汉生的神色,笃定道。 汉生无言,将头撇到一边。她重视这一战当然不止这一个方面,可难道她要告诉潘芷云是因为她知道来自未来的历史中,这一场战役死的人太多,所以自己要设法阻止吗? 汉生认真思考了一番,试探性地说道:“如果我说,我能看到未来呢?” “未来如何?”潘芷云问道。 汉生犹豫着说,“未来,洛水之战会死很多人。而且洛水之战将在晋祥五年春爆发,甚至可能是晋祥四年冬末或更早。” 潘芷云却满不在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这就是看到未来?那我也能掐会算,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洛水之战就在今年,更何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陆沉带着十三万兵马开春之前就能拿下雁荡关,我最多使点绊子让维州的军队不能顺利去雁荡关支援,晋军也明白洛城的重要性,多半是吴钩亲自带兵前来平叛,死伤不惨重才怪。” 汉生:“” “再说了,你前世杀的人还少吗,一场在所难免的大战而已,为何你会如此介怀?” 汉生忽然觉得和潘芷云没什么话好讲了,闭了嘴准备回自己房间。 潘芷云不逗她了,正色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明日动身前往北戎时我便前往维州,只要我一去,文哲便心知肚明,我们定会合作愉快。” “好吧,我相信你。”汉生点头。 潘芷云去了也好,文家目前的底细她暂时还不知道,按照帛信中所说,目前有一万兵马,加上之前东珠郡之乱苏倾城的旧部,约莫凑齐了两万人。 潘芷云手底下人马应该也不少,单从她支持陆沉的能以一敌三的五千精锐步兵便能看出,潘芷云若全力支持她,兵力绝对不止五千。 “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此次北戎之行凶险,为何你要带上年稷尧?” 潘芷云在汉生准备回房间时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了口。 “她有她的执着,而且,她的母亲葬在那里。” “小稷尧的母亲葬在北戎?我怎么不知道?”潘芷云讶然,不自觉嘀咕了一声。 汉生目光一闪,“怎么,你和年家很熟吗?” “不熟,不熟,我就是随口一说。”潘芷云连忙否认。 “我现在对你的来历倒是越来越好奇了。”汉生眯起眼,细细看着潘芷云,审视之意明显。 “我没什么背景,真的,就是一个简单的有钱人而已。”潘芷云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两分,还别开脸,不敢与汉生对视。 “算了,暂时放过你,目前我也没心思调查你的底细,回头再说。”汉生揉了揉眼,有些疲惫。 “我还要洗漱,先回去了。” 这几日,汉生每日都要化装成老妪模样,脸上涂了不少东西,洗起来颇为费事。 只有等过了离赣关到了北戎境内,才能放心换一个面目,以更容易打扮的男装示人。 “慢走,不送,睡个好觉!”潘芷云松了口气,一脸笑意真诚对着汉生挥了挥手。 汉生白了她一眼,回了自己房间。 她准备了三身男装装入包裹,以及潘芷云给的钱袋子和一颗七颗磷石,再就是就是手里的漆黑令牌与陆沉送她的匕首。 磷石是她帮小青取出木盒的时候拿的。她也很诧异为何矮石松下会有这么多磷石。 磷石极其难得,任何属性的灵体都能用它布阵,一直以来产量极低,在过去的年代价格极为昂贵,只是到了今世灵体寥寥无几,才失去了价值。 在她还未恢复记忆时,初次见令狐容的时候,令狐容就是如同不要钱一般随手抓了一把给她。 第一三七章 北戎之行 目前她手里的只有七颗,是汉生帮小青取木盒时拿的,除了她拿的这几颗之外,矮石松下的土中还埋了至少四五十颗磷石。 汉生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并没有多拿,只取了自己需要的。 毕竟以她目前的实力,能布下的最难的阵也只需要七颗磷石。 她洗漱完毕,用药水卸掉一脸的老妪妆容后,闭目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北戎。 她许久未曾踏足了,不知道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那年秦王稚尚未被册封为太子,年方十四时,曾悄悄随着使节团去过北戎。 记得那是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每个人都显得很高大也很壮实。成年男子的身高,要高处寻常大秦盛京的子民一个头,崇尚武力尤其是喜欢私斗。 她还记得第一次踏足北戎时,便看见过两个人当街决斗,且是生死之争。双方都配了刀,当街打起来,虽然有人围观,但是那些围观人的表情却很自然,觉得这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最后,整场决斗其中一人死亡而告终。 若说他们唯一的缺点,便是寿命太短。 一般普通人的寿命能到百年,北戎的人却少有活过五十岁的,四十岁的都寥寥无几,加上北地苦寒,资源本就不多,因而整个北戎人口极少。 这一路带上年稷尧前往北戎,大约需要十日吧。 年稷尧的母亲,年华之妻,曾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当年不知何故生下年稷尧以后便独自离去前往北戎,当时的名字还不叫北戎十三陵,而是北戎王陵。 这段往事,连汉生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关于年稷尧的母亲平瑶,汉生只记得曾为好友时,是个喜欢笑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带有小小的梨涡,明媚动人。 此外就是倔强。 年华与平瑶的感情甚笃,平瑶生下年稷尧后却不顾年华反对决然离去,甚至都未曾向她道别,这让当时的秦王稚很是吃惊,问年华到底是怎么回事年华也不说,只是苦笑。 年稷尧的性格,与其说像汉生不如说是像她母亲。 这一次,或许能够带稷尧去看看她母亲曾经待的地方。 故人旧事,总费思量。 汉生叹了口气,闭眼睡下。 第二日清晨,汉生与年稷尧照例完成每日的体能锻炼,收拾好行装便离开庄子。当然了,汉生还是顶着一张老妪脸,年稷尧也是普通小童打扮。 临走前,潘芷云塞给汉生六七张空白的通关文书,叮嘱她可以随意填上她想写的名字,另外又掏出一个四叶玉符给她,说是平日若遇到麻烦,可以找北戎的一家”聚德斋“古玩店的人帮忙。 对于潘芷云的细心体贴,汉生也没有扭捏,直接笑纳。 “你倒是家大业大,连北戎这样偏远的地方也有你的产业。”汉生不由感叹一声。 潘芷云状似谦虚的笑了笑,“好说,其实吧,人足够有钱了以后,赚不赚钱都不重要,只是想要去北戎游玩时有个落脚之处。南海其实也有,只可惜你不肯随我去。”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哀怨起来。 汉生也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正潘芷云这个性格,说这种让人听了很想揍她一顿的话也不是第一回了。 “走了。”汉生简单告别一句,带着年稷尧坐上马车,这一回是潘芷云特意准备的一辆半新不旧的普通马车,马也是一匹普普通通的老马,正符合一位年迈农妇的身份。 一路上的生活比较单调了,走了十日以后,没有多大波折,汉生顺利过了离赣关进入北戎境内。 过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了个河边洗掉脸上繁琐的老妪妆容,化装成一个清朗少年,年稷尧也换去那身乡土气息浓厚的红绿衣衫,总了两个角,换了一身清爽的书童小青袍。 二人继续坐马车来到离赣关最近的名为“乌兰”的小城镇,北戎穷苦,物价也比望京低很多,汉生此来也不打算过于引人耳目,便随意找了镇内一家小客栈要了间普通的住房住下。 午饭吃过北戎特色烤馍与风干牛肉后,二人回到房间。 秦厉。 汉生拿出包裹中其中一张空白的通关文书,填上了这样一个名字。 年稷尧看到了,皱眉不解。 汉生看到年稷尧的疑惑目光,笑道:“人总要面对过去不是,这个名字我觉得挺好的。” 年稷尧撇撇嘴,不以为然。 汉生正色道:“如今过了离赣关,暂时不用担心追兵找上门来,从今日起我们的训练内容要加倍,一切都为了活下去。” 年稷尧点点头。 “你的书背得如何了?”汉生问。 “五代十三国背完了。”年稷尧答道。 “很好,从明日起不用新背后面的史书,只温习之前的内容,每日一个时辰便可。” 汉生满意点点头,继续道:“白日剩余的时间,全部用来练体能。” 年稷尧听得很认真,继续点头。 “好,从明日开始,每日跑步距离加倍,负重三十斤。” “今天不练么?”年稷尧问。 在她看来,汉生要求她做的训练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渴望力量,渴望变强。 “你不是一直想学阵法么,今天,我便给你讲讲阵法。”汉生柔声道。 年稷尧的小眼睛亮了起来,洗耳恭听。 “如今不比八百年前,现在有兵阵与物阵,唯有灵体方有能力布下物阵,而世间的灵体极少,八百年前百中有一,如今更少,十万人中能有一个。” “物阵当中,最重要的一条规则是,同一处地点,最多只能有两个阵法构成复合阵法,若是加入第三个阵法,所有的阵法皆会失效。” “物阵分许多种,按照灵体的灵力属性,分为六类,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以及无属性类。灵体布阵需要借助天地灵气,或者蕴含天地灵气的物品,比如你怀里的磷石。” “我是水灵体,你和你父亲都是木灵体,所以你才能够催动梅花引的大阵,我们一路前去十三陵的过程中,我会6续教你一些简单的阵法。今天先教你一个入门的小阵,隔音阵。” 第一三八章 阵法体系 年稷尧小眼睛一眨不眨,听得津津有味。 之前年华除了教她如何使用梅花引来保护弄梅馆之外,从未教过她任何有关阵法的理论,因此这些最基本的理论正是她所缺乏的。 汉生继续道:“隔音阵,是只需要使用最简单的竹片就能布下的阵法。”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金丝楠木盒子里的竹片,如同之前令狐容教她那样一步步将阵法顺序摆出来给年稷尧看。 “我先为你示范一遍,用一颗磷石为阵眼,布下隔音阵,等会我把竹片打散,你试着将它复原。” 年稷尧点了点头,认真看着汉生拿出细长的竹片在地下一只只摆着,将顺序一个不差记了下来。 背了这么多日的书,她已经能够很轻易记下来汉生布阵的手法和顺序。 “好了,过程你看到了,现在由你用这些竹片来布隔音阵试试。” 汉生演示完了一遍之后,对年稷尧招了招手。 年稷尧拿起汉生重新收拢成团的细长竹片,一步步按照汉生之前所演示的方式,一步不差地还原了。 最后将磷石放在阵眼处,一个隔音阵就布好了。 汉生让年稷尧在隔音范围内说话,自己站在隔音范围外试验布阵效果。 十米之外,汉生听不见任何声音。 五米之外,汉生听不见任何声音。 走到三米,终于听见了年稷尧的说话声。 汉生略带欣赏看了年稷尧一眼,“这个阵布得很不错。” 年稷尧疑惑问道:“难道和师父所布的阵不一样么?我是按照您刚才教我的步骤,一步不差布下此阵,也会有差别吗?” 汉生揉了揉她脑袋,说道:“不错,之前我在两仪学宫学阵时,先生曾讲过,任何阵法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现有的一些阵法,只是在前人经验总结之下得到的,相对来说比较适用的阵。” “我再布一次阵,你就能感受到差别了。” 汉生说着,将竹片打散后重新按照步骤一步步的再将隔音阵的阵型摆好,阵眼中间放上磷石。 “我现在开始发出声音,你不断后退,直到听不见为止。” 年稷尧听话的朝着阵外退去。 一米,两米,三米,五米,十米! 直到十米,年稷尧才听不见汉生的声音。 果然不一样! 年稷尧为之惊叹。 虽然只是小小的隔音阵,也有范围差异之分,可到底是隔音范围大更厉害,还是隔音范围小更厉害呢? 年稷尧想着想着就疑惑起来,抬眼望着汉生。 “师父,我们二人所布阵法效果不同,我的范围仅有三米,你的却有十米,哪一个威力更大?” 汉生摇摇头,“没有威力大小之分,只有运用之别。客观而言,各有利弊吧。” 年稷尧泛起了嘀咕,没有听懂。 汉生又解释,“就比如,若是几个人在一个小地方说悄悄话,那么你布下的隔音阵就比我好用。若是我集结一百人的军队埋伏偷袭,那么我的阵就更实用。” 年稷尧恍然大悟。 汉生忽然想到了潘芷云,又补充道:“还有就是,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入门的小阵法。有时候简单的阵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布阵材料简单的隔音阵,以及布阵时间较短的光阵,都能够用于破阵。” “破阵?” “不错,就是破阵。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同一处地点,最多只能有两个阵法构成符合阵法,若是加入第三个阵法,所有的阵法皆会失效。若是被困于一个难以应对的复合阵法内,便可用此法破阵。” 年稷尧“哦”了一声,低着小脑袋很是受教。 汉生满意点了点头,却不想年稷尧却又抬起头来问了这样一句:“这个规则是谁规定的?为什么一定只能用两个阵法?” 汉生错愕,“向来都是如此,从未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一直学阵法的人都知道这个规则,这是无法改变的。” 年稷尧嘟起小嘴,“为何不能改变?既然修习阵法是将天地的五行灵气化为己用,哪怕练到极致也不会出现例外吗?” 汉生道:“或许有吧,但是从古至今,未曾听说过有人曾做到过。就像旭日东升夕阳西下,天行有常不可逆。” 汉生停顿了一下,又说:“或许也会有朝一日或者在我们出生之前的某一日,太阳西升东落,但是亘古至今未曾有人见过,我们这一生也多半是见不到的。” 年稷尧蹲在地上一只手托起下巴,一只手指划着布隔音阵的细长竹片打圈圈,似懂非懂。 “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在我们无法自己制定规则时,便只能选择服从规则,尽可能地利用规则,谁对规则掌握得越好,便越强大。” 汉生看着年稷尧思索的样子,哑然失笑。 “大概目前与你讲这些,有些深奥了。不要紧,你还有时间学,以后…” 年稷尧打断汉生的话,歪着脑袋说道:“既然有规则,便有制定规则的人,一开始力量不够时,我们只能熟悉规则掌握规则运用规则,等到力量足够强大时,或者说真正理解规则时,是不是意味着,就有资格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呢?” 汉生讶然。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 她笑着摸了摸年稷尧的小脑袋:“也许吧。” 曾经的嬴稚也是两仪学宫阵法一道的天才,令狐无疆所教的那些阵法过目不忘,以及考较阵法图时在众学子当中的遥遥领先,到最后青出于蓝独创的玄武大阵,彻底毁灭阵道。 在任何一个学阵之人眼中,都是无双的成就。 而她对于阵法,其实并不喜欢,反而有时会厌恶阵法带来的巨大杀伤力,以及杀伤力背后带来的不公。 汉生当时还是秦王稚时,想的是如何控制阵法的威力,以及最后如何让阵道消亡,从未想过年稷尧所提的问题。 现在她忽然觉得,或许,年稷尧这孩子在阵法一道上会走得比她更远。 随后,她又想起另一个自称阵法天才的女子,令狐容。 小青说的西迦佛国,很远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三九章 佛国古寺 西迦佛国,烛光寺。 “你给我拿走!多少天了,都是这些淡得出水的猪食,这些东西我不吃,去给我上烤全羊和葡萄酒来!” 令狐容气势十足指使着前来的一名灰衣小沙弥道。 而后者神色讷讷,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将斋菜放在桌上了以后,面对令狐容的强硬态度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名红衣长老笑容满面的在门口敲了敲门进了禅房,态度亦是恭敬:“圣女有所不知,烛光寺皆是出家修行之人,大家都不沾荤腥,没有羊也没有酒。” “我是圣女,我平时就吃这些荤腥,你们什么都没有那我吃什么?” 令狐容一脸理所当然质问道。 “圣女有所不知,这斋菜是我们精心…” 红衣长老试图劝说。 “精心能让它变出肉来么?” 令狐容毫不留情。 “这…” 红衣长老显然有些为难,二人就此僵住。 “我不管,要是没有荤腥,我就不吃了。” 令狐容叉着腰抬起头,威风凛凛。 正说着又一个人进了禅房,正是当时那个年迈老僧。 老僧双手合十,对令狐容恭敬一礼,问道:“圣女近些日子过得可好?可还习惯寺中的生活?” 令狐容翻了个白眼:“吃没得吃,你说好不好?” 年迈老僧眉头一紧,询问的眼神朝着送饭的灰衣小沙弥与红衣长老投去,“这是怎么回事?” 送饭的灰衣小沙弥面色通红羞愧低下头,红衣长老叹了口气,用草原语低声向年迈老僧将事情经过简要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这是小事。”年迈僧人听完,对着令狐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圣女放心,既然圣女愿意留在烛光寺,自然要按照圣女的意思来,这就为您上酒,只是佛国少有烤全羊,用烧鸡替代可好?” “住持,这怕是……” 红衣长老明显觉得不妥,刚要开口却被年迈老僧的眼神示意给止住。 令狐容被年迈老僧的话弄得有些愣神。 佛寺清修之地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令狐容说:“那就先来只烧鸡好了,给我找来吧,我很饿了。” 年迈僧人对灰衣小沙弥招了招手,后者忙不迭将之前端来的素斋重新端走,红衣长老也对年迈老僧双手合十一礼后退出了禅房。 “不知圣女还有何处不满意,有何需要烛光寺为您做的?” 年迈老僧面带笑意,语气和蔼,如同对待顽皮孩子的慈父。 “我不想遵守过午不食那套,我要一日三餐,且顿顿有肉!” “可以。” “我要随时能和南宫无痕见面!” “如您所愿。” “我不做晨课晚课!” “没问题。” “我想随时出寺都行!” “没问题。” “而且不许派人跟着!” 年迈僧人笑着说,“为了您的安全,这个不行。” 令狐容眉毛一瞪:“为什么不行?派人跟着我,我不就成了犯人吗?那还有什么意思?” 年迈僧人道:“圣女误会了,您是烛光寺最尊贵的人,没有人敢将您当作犯人。只是目前以您的实力,若是单独外出很难自保。何况如今整个西迦佛国皆知圣女回归,您若随意出现,必然引起骚动。” “我实力难以自保???” 令狐容用指头指了指自己,一脸难以置信不满道。 “好吧,的确难以自保。”令狐容黯然。 “圣女莫要灰心,入了烛光寺自有许多高手会护您周全。另外,还有这个。” 说着,年迈老僧递给令狐容一把钥匙。 “这是何物?”令狐容奇道。 “藏书阁的钥匙。” “藏书阁?就是烛光寺后面藏经阁旁边的那栋小破楼么?” 令狐容早在烛光寺逛过好几圈,烛光寺僧人借阅经书之地是藏经阁,藏经阁旁边有一座几乎破旧到一场雨就能吹垮的破旧小楼,挂着藏书阁的小牌子,但是从来没见人进去过。 “不错,那栋楼正是藏书阁,里面的是只有历代圣女有资格入内查阅的书籍。” 令狐容眉毛一扬,并没有用手接过年迈僧人递来的钥匙,“一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稀罕去!” 烛光寺诸人无非是想借着这一些所谓圣女独有的特权给她下套,让她渐渐接受自己圣女的身份,如温水煮青蛙。她才不会上这个当。 年迈僧人早料到令狐容的反应,笑意不改:“据前任圣女所说,藏书阁内藏有功法三十一部,其中一部名为'八部轮回'。与之相应的轮回塔也藏在藏书阁内。” “八部轮回?”令狐容眼前一亮。 这是与她所练的九天幻境旗鼓相当的一部功法,若是真如年迈僧人所言,藏书阁倒是真不妨去上一去,学习一些上乘阵法,增强自己的实力,说不定最后能够摆脱这群讨厌的僧人。 “好吧,我有心情了就去看看。” 令狐容终于接过钥匙,随手扔在案几上。 年迈僧人点点头,依然一脸慈祥笑意。 “圣女还有什么需要么?” 令狐容想了想,问道:“贪,嗔,痴,慢,疑,不正见。是谓佛教六大根本烦恼,我占了个全。仓吉嘉措,即便如此,你们还要说我是圣女吗?” 名为仓吉嘉措的年迈僧人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又恢复:“圣女就是圣女,您无需怀疑自己。而且老僧有预感,您是我们西迦佛国最特别的一位圣女。” “不错,破了荤戒,吃肉喝酒还实力不济的圣女,确实特别。”令狐容说道。 “行了,一会儿赶紧送饭来,我困了先睡会,你先出去吧。” 仓吉嘉措双手合十一礼,退出了禅房。 令狐容看着案几上的那把钥匙,有些出神。 仓吉嘉措出了门,发现红衣长老并没有走,而是在门口静候。 “住持,圣女如此行为放纵,是否不妥啊?若是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会…” “怕是会如何?” 仓吉嘉措恢复了住持的威严。 红衣长老声音不自觉弱了一分:“会议论咱们烛光寺的。” “我烛光寺何惧天下人言?当年臧否大师前往大秦带回来第一任圣女时所经历的议论还少么?” “可是…” 仓吉嘉措淡淡扫他一眼,“臧否大师带回来的第一任圣女不仅不守荤戒,还曾是风尘女子,有个儿子。” 红衣长老一惊,这是寺中普通僧众绝不知道的秘密。 一直以来关于历代圣女的来历,只有住持才有资格知晓,一时间,他冷汗涔涔而下。 “在我看来,我们这位圣女,将是烛光寺八百年来最伟大的一位。”仓吉嘉措淡淡道。 “还有问题吗?” “没,没有了。小僧告退。” 红衣长老双手合十,躬身重重一礼,忙不迭离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四零章 金风玉露 “你是怎么说服那群僧人的?我这些天每日守着烛光寺的规矩,过午不食,还只能吃那些不沾荤腥的素斋,可憋死我了。还是容儿你厉害。”南宫无痕看着令狐容禅房里满桌的佳肴美酒,发自内心佩服道。 “那当然了,我是谁。我才不会怕这些个僧人,他们既然硬要把圣女这个名号安在我头上,我自然要找他们要点利息。就是吃几顿好的而已,还算是便宜他们了。” 令狐容一手抓着一只烧鸡的鸡腿,嘴里刚刚咽下一大口葡萄酒,含糊不清道。 “南宫无痕,你也吃,咱们好好补补。” “嗯!”南宫无痕重重点了头,抓起一块鸡胸肉开始啃了起来。 二人都没有注意形象,反正当时逃出望京一路逃亡时从大沙漠走来,二人见过彼此太多狼狈的样子,早已习惯了。 很快酒肉告罄,二人心满意足各自躺在一把椅子上,一副满足的样子。 “嗝,吃饱的感觉真好。” 香醇的葡萄酒终于激荡起微醺的酒意,二人脸上皆泛起了红晕。 “不能活的时候,觉得活着真好。活着却忍饥挨饿的时候,觉得吃饱就行,吃饱了,就觉得要吃更为美味的佳肴。人的一生就是这么不满足的,有了好的总想要更好的,真是不知足。” 令狐容舒服地感叹一声。 南宫无痕亦躺在椅子上,红彤彤的脸上带着笑道:“不错,可是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得的吗?人若是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何必活在世上呢?若是轻易便满足于现下所拥有的一切,那么接下来的时光除了等死,似乎就无事可做了。想着反正日后的日子皆是自己满意的这般模样,早死或者晚死又有何益?” 令狐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眉目弯弯,“不错!说得有理!为人便是为人,何必非去做圣贤,想那么多做什么!活着便好好活着吧,若没有那些追求,人生又有何趣味?我自开心的活着,无非被人骂一句庸俗罢了,何须管他人那些口水?” 南宫无痕却听出了些意味。 因为他知道,令狐容自一进宫起,虽被皇上青眼相待,却遭到其他后宫妃嫔的非议与记恨。在朝堂之上,她亦是大臣口中的“祸国妖姬”。其实南宫无痕明白,哪些东西是令狐容根本无意沾染的,哪些事情是她不得不为的,每个人为了自己能够活着,总得付出努力,巨墨门并非一个慈善组织,要想获得回报,必须付出代价。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活着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不收任何人控制,发自本心的活着。 而这些,他虽说不算感同身受,却始终放在心上。 “容儿,你受苦了。” 南宫无痕看着令狐容的醉态,有些动情,觉得鼻子发酸。 “嗯?” 见到南宫无痕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摸着自己圆滚滚肚皮傻笑的令狐容忽然抬起头,有些疑惑。 南宫无痕目光灼灼看着令狐容,“我发誓,以后一定带你离开,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令狐容摇摇晃晃起了身,左拐右拐走到南宫无痕面前,两手捧着他的脸,“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我一辈子不会离开你,我要带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南宫无痕与令狐容四目相对,喉结微动,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令狐容笑意止住,眼中忽然有些晶莹。她轻声问:“如果我真的是圣女,如果那些臭僧人要把我强留在这里呢?” “我带你逃走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逃了。” 令狐容又一次笑了,然后在南宫无痕唇上印下重重一吻,带着葡萄酒的清甜之味传到了南宫无痕的嘴边,他睁大眼睛,心倏地狂跳。 一个绵长的吻,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 “容儿。”南宫无痕开口,胸口一上一下喘着粗气,脸色红得如同火烧一般。 “你喜欢我么?”令狐容将一只手按在南宫无痕的胸膛上,问道。 “我爱你。” 南宫无痕郑重说出这三个字,眼中流下两行清泪,被令狐容温柔地抹去。 他轻轻抱起原本就不重的令狐容,闭上眼准确地吻住她的樱唇。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二日清晨。 “你竟是处子?!”南宫无痕看到令狐容撩开被子以后露出的一抹红痕,不由惊叹。 “怎么?你倒还嫌我经验不足么?” 令狐容揉着腰起床,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扫了一眼很快用被子将自己肩部以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南宫无痕,开始不紧不慢穿衣服。 南宫无痕连忙道,“我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敢嫌弃你的,是我高攀你。可你曾是晋帝的容佳贵妃。” 想到昨晚的种种,南宫无痕那张白皙的脸一点一点涨红。 “我也是当今阵道的第一天才令狐容。” 令狐容给自己披上一件长袍,坐在窗前的梳妆台上开始梳头,理所当然道。 这个梳妆台还是令狐容来烛光寺住下后的第三天,强行要求年迈僧人找人给她买的。 南宫无痕低着头,寻着自己的衣物穿起来。 “你曾经服侍晋帝五年,都是用九天幻境让他沉睡吗?”南宫无痕还是红着脸问了出来。 “不然呢?难道日日给他灌酒下药不成?” 令狐容给自己带上一对玳瑁耳环,这是前几日化装去集市买的,今日才第一次戴,看着镜中面色若桃花的自己,令狐容露出满意的笑容。 “收拾好了没?今日你陪我去一趟藏书阁。” “藏书阁?那是何处?”南宫无痕将将整理好自己的衣物,疑惑问道。 “等一下去了你就知道了。” 令狐容开了窗,清冷的空气透进来,将禅房内酒肉与其他的气味冲散了些。 窗台前那颗小绿苗又多了一片叶子,绿意依旧喜人。 令狐容笑着用手触了触那片新叶,神色温柔,“小树苗,娘亲与你父亲要好好努力练功了,你也要努力长大!” 南宫无痕看到令狐容难得恬静的样子,也不自觉勾起温柔笑意。 他虽莫名其妙多了个树苗儿子,却依然因为“孩子他娘”而开心。 令狐容推开门,原本负责给她每日送斋菜的灰衣小沙弥已经站在门口,脸色极为难看。 第一四一章 北戎风沙 令狐容见灰衣小沙弥苦着一张脸,似乎自己欠了他多少钱一般,心情更是莫名舒爽,于是笑嘻嘻道:“师父久等了,请进来吧。” 灰衣小沙弥拿着手中的食盒进了禅房,见到正坐在床上给自己穿靴的南宫无痕,抖了一抖。 南宫无痕瞧了灰衣小沙弥一眼,眉毛一皱将脸瞥到一边,装作没看见。 灰衣小沙弥低着头,收拾装上的残羹剩饭,无意中余光瞟过床上凌乱的铺盖,心中疯狂地默念“善哉阿难陀佛善哉阿难陀佛”,耳根却渐渐红了起来。 令狐容饶有兴致看着灰衣小沙弥手忙脚乱的收拾好昨晚桌上的狼藉,又摆上新的食盒。 她走进自己禅房,笑意嫣然说了一句:“辛苦师父了。” 灰衣小沙弥不懂晋语,依然脸色瞬间涨红,甚至忘了对她双手合十一礼,直接落荒而逃,出门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令狐容哈哈大笑,笑得张扬放肆。 “一个单纯的小沙弥,你何必逗他。”南宫无痕亦觉得有趣,笑了。 “这群人真可悲,花花世界不去享受,非要来当撞钟念经的出家人。若是那些勘破人海浮沉世态炎凉的老人也就罢了,一个个年轻的俊俏小郎君,何必这么想不开,强求什么六根清净。” “这话可说不得!”南宫无痕连忙道,还双手合十念了句,“善哉阿难陀佛,佛祖莫怪。” 令狐容翻了个白眼,跟着补了一句,“佛祖若要怪罪,便请让我当不得这个圣女吧!” “收拾好了吧,吃完早膳,我们便去藏书阁。” 令狐容拉了南宫无痕的手,二人一起坐在桌前。 灰衣小沙弥送来的早膳是青菜豆腐汤,配了两个肉包子,还算不错。 二人一同吃饭,其乐融融。 烛光寺,敬修堂。 “住持,送饭的小沙弥说昨日南宫施主与圣女独处一夜。这” 红衣长老还是忍不住找来了,一张脸铁青着,愤愤不平。 仓吉嘉措面容祥和,一手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端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默念完《杂阿难陀》最后一句,仓吉嘉措才不紧不慢开口,“圣女还年轻,很有活力嘛。” “可寺内皆是清修僧众,圣女如此行为有伤教化,对修行之人影响不好。还请住持对圣女进行约束!” 红衣长老急急道。 “既是清修,修的是心。若轻易为红尘事所扰,必须借以外物才能保持内心清明不惹尘埃,算不得修行。”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然有些严厉。 另外一名红衣僧人入内,对仓吉嘉措恭敬道:“住持,大圆塔寺住持摩云来访。” 仓吉嘉措点了点头道:“我随后就到。” 然后回头红衣长老道,“圆达,你要记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圣女既是上天所定的圣女,那么上天自有他的道理。机缘到或未到,自有因果,无需强求。” 红衣长老明显没有被说服,却又语塞无处反驳,双手合十一礼退了下去。 出了敬修堂,红衣长老回了自己的禅房,灰衣小沙弥依然静候。之前便是他将此事禀告给了红衣长老,红衣长老立即去敬修堂找了住持,如今红衣长老回来了,小沙弥自然要问问处置的办法。 “住持说了,好好照顾圣女即可,其余的事情,你不要管了。”红衣长老无力道。 灰衣小沙弥有些意外这个结果,还是听话点点头。 “圣女若有出格之举,还是要前来禀告。另外,明诲,你要记住,莫为红尘事坏了自己内心清明,一定守住本心。” 名为明诲的灰衣小沙弥听着红衣长老语重心长的教诲,讷讷点头。 “好吧,你去忙吧。”红衣长老似乎很疲惫地用手揉了揉鼻梁,对明诲摆摆手。 明诲小沙弥双手合十一礼后,退出了禅房。 -—-—-—-—-—-—-—-—-—-— 北戎。 “咳咳,这风沙也太大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街道上,皆覆着厚厚的面纱。 大风刮起,带起来的是一阵一阵的黄土,飞在空中,如同蒙了一层昏黄的雾气,天色亦晦暗,虽是晴天云也不算浓,却无法见到阳光直射,仰头只能见到金色的光源处蒙了一层毛边。 汉生眯起眼,和年稷尧艰难前行,方向并不是北戎十三陵,而是十三陵旁的一个小镇——虎口镇。 按照从“聚德斋”得到的地图,这个镇是距离北戎十三陵最近的一个小镇,若要前往十三陵,翻过虎口镇东面的后山,再穿过一道悬崖,就能直接到达。 汉生与年稷尧二人稍稍熟悉了北戎的苦寒生活便前往这座小镇,打算先在小镇住下。“聚德斋”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名叫盛德兴,一张长年如同喝醉酒一般通红的脸颊与鼻头,眼角齐额角有一道看上去很吓人的刀疤,为人却很和蔼。 若非汉生再三推辞,盛德兴就要亲自送他们二人前来虎口镇。最后的结果就是,德兴写了书信一封给虎口镇的好友,将汉生说成是他的远亲侄子和侄孙女,躲避仇家前来虎口镇暂住。 今日启程前往虎口镇,汉生与年稷尧早已知晓北戎风沙大,平日里出门也是面覆厚纱,没想到今日骤然而起的沙暴依然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眼泪直流。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虽不多,一个个却很淡然用面纱或者衣袖捂紧了口鼻,该干嘛干嘛,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北戎的风沙比望京还要猛,真难为他们这么恶劣的天气还来出门在外。” 年稷尧看着前方路过的老妪,衣服上打着厚厚的补丁,面目干枯,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箩筐,手里还抱着一个年幼稚童,自己只是稍微掩了掩面上的灰纱,用手用力护住稚童的口鼻,大步大步向前迈去,不由感叹。 “人是很坚强的,再艰苦的地方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就会千方百计地活下去。”汉生道。 “是这个道理。” “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再走半日我们便能到达。”又一阵强风吹来,汉生下意识眯起眼留一丝缝,另一只手将面纱捂得离口鼻更近些。 第一四二章 虎口小镇 一路走走停停,年稷尧与汉生顶着风沙,最终还是在日落之前感到了虎口镇。 让二人有些郁闷的是,刚刚到达写着“虎口镇”牌坊的地方,便风收云住,消退得半点风沙都没有。 被沙暴吹得灰头土脸的年稷尧与汉生大眼瞪小眼,有些无奈。 运气这个东西,有时候真是不好捉摸。 在牌坊下稍稍休整,将身上的灰抖了抖以后,二人就直接按照“聚德斋”掌柜盛德兴所给的地图寻到了他的好友,沈岩。 沈岩是个地道的猎户,长年累月钻着森林打野物过活,行踪不定,时常一进森林十天半个月才带着猎物回来。这一次汉生她们的运气倒是不错,按着盛德兴给的地址,一下子就找到了正准备出门的沈岩。 沈岩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一身矫健的肌肉皮肤却奇白,衬得他颇有几分文人气质。而且更为难得的是他还识文断字,这在北戎是很罕见的。 看完盛德兴捎来的帛信后,沈岩打量了汉生与年稷尧几眼,豪爽笑道:“秦厉和秦瑶是吧,算你们运气好,若是再晚一天我就进林子了,没半个月不会出来的。你们远道而来,先跟我回屋吧!” 自己的男装应该没有被识破,汉生舒了一口气,牵着稷尧的小手跟着沈岩到了他家。沈岩很热情带着二人熟悉了一下房间。 沈岩的家是典型的北戎民居风格,不同于南方多雨所采用的檐式建筑,因为北戎多风沙少雨水,所以屋顶是平的。 沈岩家不大,一共四间房,两间卧房,一间厨房和一间杂物房,家里有个地窖,里面储着不少用来过冬的青菜。家里很干净,除了生活必备品没有过多冗余之物。 “我明日还是要进山打猎,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来了正好。盛德兴那个老家伙找我沈岩算是找对人了,我家菜与粮食足够,你们安心住着便是。” 沈岩对汉生和年稷尧说道。 “多谢沈兄!”汉生抱拳一礼,粗着嗓子说道。 “客气了。你们一路到来也累了,先休息休息吧,我给你们做饭去,前天猎的野山鸡还在,还有一只羊腿,正好拿来为秦老弟和小瑶接风!” 汉生连忙道:“不用不用,能在沈兄家借住已经很感激了,做饭这种小事,我们来就好。” 说罢对年稷尧使了个眼色,年稷尧会意,对沈岩道:“叔叔我们来做饭吧,在家里我们就擅长这个。” 说完一路小跑直接进了小厨房,不给沈岩推辞的机会。 汉生笑着说,“沈兄你且歇着吧,尝尝我们的手艺。” 沈岩挠了挠头,“行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客套了,今日便尝尝秦老弟的手艺,我去把你们的客房收拾收拾。” 汉生抱拳后,也进了厨房。做菜什么的,汉生正拿手,尤其是野味最得她欢心。 年稷尧也很熟练在灶台前生了火,配合汉生烧菜。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野山鸡汤便出锅,配上烧羊腿,清炒小白菜与一叠北戎特有的毛举坚果,简单又不失美味的晚餐便做好了。 三人就着烤馍,吃得很香。 “秦老弟,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这回我要猎一只熊瞎子回来,到时咱们天天吃熊肉!” 沈岩吃相大开大合,一边大口嚼着夹了羊肉的烤馍,一脸惊喜拍着汉生的肩膀说道。 汉生不以为意也豪迈一笑,“静候沈兄佳音!” 沈岩喝了一大口鸡汤又叹息一声,“只可惜了,家里没有好酒,想着明日我便要走了,家里的酒喝完了,但也尚未去沽,镇里的醉香楼,有最烈的烧刀子,一口焖下去整个脏腑都火燎燎的,真是爽快。” “无妨,等着沈兄回来,我亲自去买'醉香楼'的烧刀子为沈兄接风!” 汉生也作男子状,大口吃肉大碗喝汤,看得沈岩很满意。 “哈哈哈,秦老弟爽快!” 原本看着这位前来避难的秦厉兄弟眉清目秀,觉得可能是个文弱之人。但目前为止看来,秦厉比他一直瞧不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矫情书生强多了。沈岩越看,越觉得顺眼。 年稷尧的吃相则很文雅,一小口一小口的,看得沈岩直皱眉,“小瑶啊你多吃点,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里菜还很多呢。这么小口小口吃,吃到猴年马月了,咱们北戎这边的人就喜欢图一个痛快,大口吃肉才爽!” 年稷尧不敢苟同,也没打算直言反驳,低下头咬着烤馍。这边的人食量的确大,光下饭一个烤馍就够汉生她们吃饱了。 汉生打圆场:“孩子嘛,在这适应一阵就好了。” 沈岩转笑:“也对,来咱们继续吃!” 汉生摸了摸自己已经略撑的肚子,看着桌上还剩大半的羊腿,笑着摇头:“我已经吃饱了,你们继续。” 年稷尧艰难咬完最后一口烤馍也开口道:“我也吃饱了,叔叔你继续。” “你们真的这么快就吃饱了?不再来一点?秦老弟?小瑶?” 沈岩看着汉生与年稷尧二人,不确定道。 “真的都吃饱了是吧?” 二人连忙点头如捣蒜,生怕他拉着再吃一些。 “那好吧,剩下的我来处理了。” 在汉生与年稷尧目瞪口呆之下,沈岩抓起剩下大半只的羊腿三下两下啃完,又将足足半碟的毛举坚果尽数倒入口中,一口吃下。最后,小半碗鸡汤往肚里一罐,整个饭桌干干净净,半点多余的食物都没剩。 这食量,汉生与年稷尧心悦诚服,不服不行。 “嗝~秦老弟手艺真好,明日我便要进林子,你们住着我只嘱咐一句,镇里一切都好,想随意逛逛都行,只是一个地方去不得,那就是虎口镇东的后山,那地方邪门儿着呢,悬崖下面便是北戎十三陵,近些日子到过那座山附近的人都在传,山上来了个女鬼,有人夜里撞见了,活活吓出病来。” 汉生听到此话,眸光一闪,“沈兄放心,我们暂时不会去那种危险地方。” 沈岩没注意汉生话里的“暂时”二字,满意拍了拍汉生的肩膀。 “时候不早了,你带着小瑶洗漱一下便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第一四三章 镇东后山 汉生与年稷尧很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将饭桌清理干净了以后,烧水洗漱。 沈岩家的院子里藏了一口井,这是在北戎很难得的。因为北戎风沙大,是缺水之地,整个虎口镇一共也就四口井,东南西北各一口。 沈岩家靠近大山人少又偏僻,很少有人前来,他嫌打水麻烦就自己挖了井,如今汉生与年稷尧倒是觉得很方便,尤其是为了掩人耳目,由此看来,盛德兴给她们的安排是真的伤了心。 洗漱完之后的汉生与年稷尧一同住在沈岩家的客房休息,汉生对年稷尧道:“明日起,我们加大训练量,除了体力锻炼,还要加上精神力的锻炼,直到能够翻过悬崖为止。” 年稷尧点点头,毫不犹豫同意了汉生的决定。 镇东后山的悬崖下,就是北戎十三陵,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如今寄住在沈岩家正好,在沈岩出门的这十几天里,锻炼体能的同时,顺便熟悉镇东后山的地形。 想着想着,汉生渐渐进入了梦乡。 是日夜里,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北戎王陵里面有一套盔甲在闪闪发亮。不错,是北戎王陵而不是北戎十三陵。 闪闪发亮的银色盔甲旁是一口百炼刀,原本应该满是寒光的刀刃沾了血而晦暗,却显得有些阴森,透着死亡的气息。 她被盔甲的光亮所吸引,不自觉越靠越近,想要伸手去触摸那副盔甲,却扑了个空。 “你是谁?”一个古老的声音突兀出现,吓了她一跳。 她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任何人影,找不到这个声音的来源。 “刚才有人吗?你又是谁?”她疑惑自己是否听错了,开口问道。 那个声音果然又出现了,“我?” “我是守墓人。” 守墓人?守谁的墓? 汉生已经有些迷糊了,眼前的一切场景开始晃动起来,视线渐渐模糊。 “你该走了。”古老的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她彻底失去意识。 汉生从梦中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她也没有去想这一段没头没尾的梦,大约是因为靠近北戎十三陵的缘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她与年稷尧都早早起了床,为沈岩送行。 已经是深冬,沈岩穿了件厚厚的大皮袄子,背上背了一张大弓和一桶箭,身上带了一把刀,怀里踹了把匕首,带着够吃半个月的烤馍在家门口与汉生二人告别。 “秦老弟,小瑶,我这就进林子了,你们就留在家里好好待着,不用远送。等我猎头熊瞎子会俩,咱们好过个肥冬!” 汉生笑道,“客气的话咱不说了,沈兄,我们二人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一定给你打好最烈的烧刀子,为你接风!” 年稷尧做出孩童模样,眉眼弯弯道:“沈叔叔,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够成功猎到熊的!我们等你回来!” 沈岩豪迈一笑,转身进了山林,很快消失在众树木丛中。 汉生与年稷尧站在门口目送沈岩的背影消失后,汉生转身对年稷尧说:“那么接下来,我们的训练要开始了。” “嗯!” “今天先不急,我们从简单的开始。” 汉生掏出怀中的磷石,示意年稷尧照着她的动作做。 这一回没有用竹片,而是只有磷石。 “把磷石握在手里,用你的意念去感受它。”汉生说道,自己也闭上了眼。 年稷尧依言闭眼,开始感应。 “感受到了的话,试着让它动起来。” 汉生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感应着,她手中的磷石已经开始有细微的波动。她摊开手掌向上,很快磷石由细微的波动变成明显的波动,最后悬浮而起。 成功让磷石悬浮的汉生睁开眼,却看见年稷尧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虽然手也摊开着,磷石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汉生有些疑惑,她原本想,第一步先让年稷尧感受到磷石的波动,至少做到让磷石悬空,然后再一步步控制磷石的移动轨迹来悬空布阵,以此锻炼精神力。 汉生干脆停下来,专注看着年稷尧。 年稷尧眉头开始皱紧,脸上的汗越来越多,最后身体出现了小幅度的晃动。 汉生见到此状,不得不强行帮年稷尧中止这个尝试,一手握住年稷尧的手搭上她的脉,“稷尧,放缓心神,切断与磷石的联系。” 过了一会儿,年稷尧才睁开眼,只来得及合起手掌将磷石抓好,就脱力倒在地上,蹭了一地灰尘。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自己方法不对?汉生将年稷尧扶起,心中泛起了嘀咕。 神屋听见这话,也神识外探看了一下就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别乱教了,空间控制是八部轮回修炼到第四层才有的能力,你让一个初学阵道的小孩子这样做,简直是胡闹!这小丫头没被你折腾得走火入魔就算是运气好了。” “是这样吗?为什么我当时成为水灵体的时候控制水就好好的?之前令狐容控制矮石松的树枝时也好好的?难道不是每个灵体都会吗?” 神屋忍无可忍:“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和令狐容这么变惊世骇俗的天赋!” 直觉告诉汉生,神屋没有说出口的那个词,是变态。 汉生讪讪,接受了神屋的说法。 那么退而求其次,汉生问年稷尧,“你刚才是否能够用意念感知手里的磷石?” 年稷尧点头,面带惭愧道:“我虽然能够感受到磷石,却做不到控制它们。” 汉生摸了摸她的脑袋鼓励道:“刚刚开始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师父能够控制磷石的,是不是?”年稷尧抬头看着汉生,一脸自己很没用的沮丧。 汉生只得继续安慰:“不错,不过是因为我前世已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才会更容易,你是从头开始,不一样的。” “你要切记,欲速则不达。不是每个人第一次尝试便能与磷石感应,可见你是有天赋的。” 年稷尧脸色这才好些。 “今日就先到这里,接下来准备一下,我们去镇东后山。” 汉生与年稷尧一人带了两块烤馍,年稷尧带上了防身的机弩,汉生带了陆沉的匕首,揣着那份盛德兴给的地图,二人朝着镇东方向小跑而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四四章 后山孤魂 整个虎口镇并不大,也就四五百人口,所以最繁华的镇中心地带其实很小。 汉生与年稷尧只花了一个半时辰就从相对偏远的沈岩家走到了镇东,从牌坊口出门,朝着前方的山里去了。 这个山与沈岩打猎的森林不同,沈岩进的林子就在他家旁边,树木茂密但是并不高。这一座名为巨峰的山则不一样,虎口镇位于山脚下,巨峰山算是少有的高山了。 汉生抬头看了一眼,巨峰山山顶,对年稷尧道,“我们爬上这座山,就当是练体能了。” 随后二人就沿着山路开始向上攀爬,由于此地风沙较大,北戎的土质普遍偏干,山路除了坡度有些陡,总体而言还比较好走。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已经接近未时,日头正好,天色本不应该很暗,但山上的景却朦胧了起来。 方才还阳光普照,如今却蒙了一团浓云,森林里树影重叠之下,汉生和年稷尧只觉得一片阴森森的。 “师父,我们还要继续走吗?可能要下雨了。” 年稷尧拢了拢衣袖,一路小跑加暴走之下血液流速很快,原本不应该会冷,她却反常地感到一丝凉意,或者说是一种不好的第六感。 汉生自然也感觉到了,的确如沈岩所说,这巨峰山的确不大正常。 反正今天只是来锻炼体能顺便来看看的,没必要太过深入。目前她们已经在半山腰上,汉生想了想,停下脚步道:“我们先原地休息,吃点东西,如果乌云不散的话,我们就往回走,如果出太阳了就继续上山。” “嗯。” 汉生和年稷尧各自拿了块烤馍出来,撕成一片片当作午饭。北戎这边的烤馍很大很实在,一个就顶饱。 汉生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四周。 目前为止,她和年稷尧的体力已经有了很大长进,一路连续奔跑加爬山接近三个时辰,她和年稷尧已经脸不红气不喘了。比起之前跑上几步就累得喘气那会儿,已经天壤之别。 不过这只是开始,还抵不上秦阳军的一个普通士卒,还远远达不到汉生对自己的要求,接下来的训练,需要更大的强度。 汉生与年稷尧吃完一块烤馍,天色并没有转好,而是更加晦暗。 那片遮住阳光的云更浓颜色更深,云层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巨峰山的树梢上一般,给人一种压抑感。 “师父,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年稷尧拉了拉汉生的衣袖。她虽不怕下雨,却很怕打雷。 这片浓云阴沉沉的样子,随时可能降下一道闪电来。 汉生也同意,天色看着越发不好,要趁着打雷下雨之前赶紧回屋。 “我们往回走吧。” 汉生说完就转身,却感觉转身时一道灰影划过。汉生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年稷尧不自觉两只手紧紧拽住汉生的袖子,汉生握了她的手以示安慰,继续朝着来的方向下山返回。 天空的云越发浓,空气中竟透着一股沉闷。 才走了没几步,又一阵灰影闪过,这一次不止是汉生,就连年稷尧也看见了。不过这一回,年稷尧倒是松开了另一只紧紧牵着汉生衣袖的手。 汉生面色变冷,一只手牵着年稷尧,另外一只手中已经握紧磷石,不为所动继续朝前走。 又走了十来步,这回不再是闪烁的灰影,直接是一阵阴风吹来,年稷尧与汉生眼前猛然浮现一张大如磨盘的脸,脸色苍白如纸,眼下和唇色皆一片骇人的乌青。 “装神弄鬼。”汉生冷哼一声。 年稷尧干脆两只手都松开,饶有兴趣看着突兀出现的这张大白脸。 汉生与年稷尧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选择绕道,直接不理会面前出现的这张大脸,一个顺溜的左拐绕了过去。 寻常人见到她幻化的恐怖场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如今这一大一小的反应,让这只从墓里钻出来的女尸有些不解。 她御着阴风又一次飞到汉生与年稷尧面前,干脆露出自己真身来。 汉生看到面前出现的几乎皮包骨的“人”,心知肚明便是刚才在搞鬼之人。 只是这“人”也太不像人了。皮肤黑得可怕,像是汉生在现代一世见过的黑人一般,浑身没有多余的半两肉,只有皮包骨这个形容适合她。 对,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而已,因为其他的血肉千年来早已在土壤之下消散挥发殆尽。 “你好。” 汉生决定打个招呼。 “你不怕我?” 女尸沙哑的声音,如同用一把生锈的锯子锯大理石一般,让人听着刺耳又难受。 “你是人是鬼?”年稷尧睁大眼睛毫无顾忌打量着女尸。 没等女尸回答,汉生紧接着说,“是人的话,没什么可怕的,我前世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是鬼的话,就更没什么可怕的,活着的时候都不可怕,死了凭什么我要怕?” 女尸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汉生的话。 随后她转过头:“小东西,你也不怕我吗?” 年稷尧道:“我曾见过三十万魂灵恸哭之相。你若是鬼,也只能算长得比较丑的那类。” 女尸听完年稷尧的话,又发出了一阵锯齿锯大理石般的刺耳声音,似乎是在笑。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还要回家,后会无期了。” 汉生说完,欲拉着年稷尧离开。 女尸脸上出现了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却因为脸上只剩下皮和骨头,显得有些突兀古怪。 她抬起手,一道闪电终于从浓云中破出,准确地劈在她的手上,原本在天上树干一般粗细的闪电一路渐渐变细,落在她手上时竟只有手臂粗细,并乖巧地停住。 闪电因其一闪而逝才被称为闪电,而这一道闪电,居然生生停在女尸手掌上,没有丝毫消失的意思。 这是,雷电之力! 汉生心中震撼,年稷尧瞪大眼睛,头一回露出真正意义上惊恐的神色。 她与年稷尧的头发已经因为闪电带来的势而高高竖起,全身也感到一阵来自闪电的强大压迫感。 一直以来,雷电之力不属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中任何一行,力量也最为恐怖,被称为“天之力”。 这个女尸,是汉生前世今生加起来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够控制雷电之力的“人”。 “还急着走吗?不如聊聊?” 女尸又一次在脸上扯出一个类似笑容的弧度,声音依然如同锯石头一般刺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四五章 一段历史 实力差距明显,面对这样惊世骇俗的人,汉生就算拼尽全力也打不过。 她选择暂时妥协。 “你想聊些什么?” “比如,你的血。” 女尸说道,一如既往刺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渴望。 “我的血?” 汉生反问了一句。 “不错,你的血和别人的血味道不同,你一进山我就闻到了,你的血里充满了力量的气息,任何人都没法抗拒的气息。” 女尸的声音带着陶醉,身体朝着汉生的方向前倾了一点,深深凹陷的眼眶做了一个眯起眼的动作,似乎被汉生身上的香气吸引。 “人?阁下还认为自己是人么?我接触这么多人以来,可从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人对我的血感兴趣。” 汉生冷笑一声,反驳道。 除了潘芷云。 汉生心里又补了句。 如果眼前这个古怪家伙真要对她不利,她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目前据汉生推断,多半吸引着她的是小巫的血。自己因为曾与小巫的二十滴血融合的缘故,所以自己的血同样吸引了她。 “我和你们一样,有人形有思想,不是人又是什么?” 或许是从汉生与年稷尧渐渐苍白的脸色和强忍住颤抖的腿看出来,汉生二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和她抗衡,女尸手轻轻一挥,闪电终于消失在空气中。 一瞬间,震耳欲聋的雷声自汉生耳边如爆炸般响起,渐渐传向远方。汉生与年稷尧双耳皆流出鲜血,只觉得头晕目眩即将失去平衡,却不想在女尸面前露怯,咬着牙不动。 女尸静静看着她们,等待她们二人从身形不稳中渐渐恢复。 她脾气很好,没有因为汉生的话动怒杀了她;那些被她一吓就魂飞魄散的人,她也没有取他们的性命,所以她自认为的自己良心同样很好。 她没有无聊到蓄意祸害普通人,只是很想找人聊一聊,就目前所见,这两个人就是很合适的对象,至少胆子大。 哪怕最后她还是会吃掉她们,也不急于一时,长达千年的单调生活已经让她能够心平气和面对所有枯燥到让人发疯的等待,目前这点时间比起来简直不足挂齿,甚至能给她增加点乐子。 “忘了自我介绍,我三千年之前的名字是姜献忠。不过这个名字我很不喜欢,现在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姜尪(wǎng)。” “姜献忠?!关中王?” “商王?!” 两个声音同时从汉生与年稷尧嘴里脱口而出。 汉生对于五代十三国之前的历史了解一些,关中王姜献忠为人酷烈,依靠着潘止戈一路杀尽百万大周子民夺得天下,最后才成立了大商朝。 此人不是个善茬,一路高举反旗杀到大周国都岐时,(jiān)杀妇女,屠杀无辜不说,还喜欢吃人肉,尤其是是少女的那两团嫩肉。每日早晨必用的一道菜,便是取那两团嫩肉做成,名曰:清蒸肥(女乃),每日都会有那无辜女子送命,想到此处,汉生便一阵恶寒。 而年稷尧背过的是五代十三国起以及之后的历史对于五代之前的王朝,只模糊记得几个开国之君的名字,商王姜献忠便是其中一个。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些见识,居然认得我。我曾是关中王不假。”姜尪诧异看了眼汉生,又问年稷尧,“小娃娃,你所说的商王,又是何缘故?” “你不是数千年前就死在洛城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北戎?!” “谁告诉你的?” “史书上说…” 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透着浓浓讽刺,“史书上你也信?” 汉生反驳,“为何不能信?史书上写了,你生来残暴不堪,虽说最后称了王,却(jiān)淫掳掠甚至吃人肉,虽是大商开国之君,晚年也没什么好下场。” “我(jiān)淫掳掠?”姜尪举起干枯的手指着自己,发出“咔咔”的笑声,“我是个女人,你倒说说我该如何(jiān)淫掳掠?” 一句话让汉生与年稷尧面面相觑。汉生满脸惊讶,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姜尪,这才发现虽然从她干枯的外表上辨不出男女,着装服制却的确是女装。史书上 “你说历史上我封了商王?谁追封的,难不成是潘止戈?” 汉生如实回答:“追封二字从何说起?难不成死了这么多年,连你自己称王的事都忘了?潘止戈关中一战屠戮百万大周子民,却也因此战死于岐。而且早在你称商王前两年,他就死了。” 说着这话的同时,汉生忽然想起之前在晋王宫,小青找给自己看的那本《离殇》中,截然相反的记载:“潘止戈杀关中王自立。” 她心中一凛。 听完汉生此言,姜尪陷入了沉默,若有所思。汉生看到姜尪如此反应,心中忽然冒起一个疑惑。 究竟哪一段,才是真正的历史?或者说,历史究竟能否改变? 果然,姜尪接下来的话让汉生更为细思极恐:“所以我说史书这玩意信不得。你之前问我为何会在北戎,如果我说,是因为潘止戈杀了我呢?” 汉生如遭雷击,她从三百年后的汉明王朝穿越到现在的晋末,就已经发现历史有所变化。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也如同她一般,在她之前也曾改变过历史的轨迹? 连年稷尧也惊讶了一番。 之前汉生曾经一本正经地要求她背诵史书,读史明智。可眼前这个自称姜献忠的女尸却说了一番与历史背道而驰的故事,那么她所背诵的那些东西,究竟当不当得了真? “你…该不会是骗我吧?”汉生犹豫不定,仔细盯着姜尪,想要确认。 “我有这个必要吗?”姜尪反问。 “既然你已死,为何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重新活过来,还掌握'天之力'?或许你同那些镇墓湿奴一样,只不过是哪位阵法师的得意之作,然后编排这样一个故事来唬人吧。” “有意思,你居然拿我与那些死物相提并论,很有意思。” 姜尪依旧刺耳的声音语调温柔,汉生却能听出一股透着浓浓的不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四六章 是生是死(加更) “难道不是么?你本来就是个死人。” 虽然汉生的实力不如姜尪,却并不害怕说出事实。 “死人?小姑娘,做人莫要狭隘,我且问你如何界定生死?” “活的,能动的,有喜怒哀乐的,便是生。不能,则是死。” 汉生还是回答。 “你将我与镇墓湿奴作比,他们倒是血肉齐全,不仅能动还相当灵活,却没有思想只受阵法控制,你觉得他们是生吗?”姜尪问道。 汉生摇摇头,没有思想只能算是傀儡,尽管她在书上见过关于镇墓湿奴的记载,镇墓湿奴的外形与常人无异,行为动作灵敏程度甚至要超于常人,在她眼中,也从未将它们当做生灵,不过是一个强横有力的工具罢了。 “如今我能动,也有喜怒哀乐,除了血肉皮相与你不同,如何算不得生了?”姜尪再问。 汉生皱起眉头,姜尪所言明明尽是些歪理,却给自己一种没法辩驳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开始烦躁。 “可你没有血肉之躯,终究不算生人。” 姜尪继续追问:“所以你言下之意,只要我有了血肉之躯,便是人了?” “那也不算。” 汉生下意识地否认,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若是按照自己刚才所言,若姜献忠有了血肉之躯,又能动又能思考,无论如何都能算活人。 可是,她明明就是一个三千年前便已身亡的,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啊! 汉生脑子里有些凌乱,年稷尧却眼前一亮。 “我不妨告诉你,我若想获得血肉之躯很简单,只需要把你吃了,我的骨骼筋脉血肉便能重塑。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血乃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补品。等到你全身血肉尽为我所用时,我血肉俱全,动作灵敏,思维敏捷,你还觉得我不是人吗?” 姜尪看着汉生,这一番话说得很快,明显透着一股愉悦,而这愉悦的声音传到汉生耳朵里,就显得更刺耳了。 年稷尧看了汉生一眼,又看了姜尪一眼,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终于,年稷尧想了一想,问出一个问题:“姜献忠,若按你所说,死人果真能够复活?你死了多年,又是如何复活的?” “小娃娃问得有趣,我今儿个心情好便告诉你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死前的样子,再就是浑浑噩噩许多年,然后数天之前,感受到一股如冰如火的气息便睁眼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股冰与火相济的气息,含了极为浓郁的天地灵气的味道,只可惜那味道我只闻过一次。” 说着,姜尪居然做出了一个向往又舒适的表情,仿佛那是与汉生的血液一样吸引人的东西。 “这北戎王陵和以前可大不一样,弯弯绕绕烦人得很,还一股死气。我可受不了闷在里面看着一堆晦气棺材,为了从墓里出来,就顺手打死了几个镇墓湿奴,然后爬出来,还是这山上舒服。” “原来你就是传言中,近日'睁眼'的那个千年不腐的女尸。” 汉生皱起眉头,她想到了潘芷云之前对她的警告。潘芷云曾说,数日之前北戎十三陵曾有一具千年不腐的女尸睁眼,而且镇守在墓中。 当时汉生盘算着,横竖她只需要闯最后几道自己熟悉的北戎王的陵墓,根本不会过于深入,也就不会碰见千年女尸了。 万万没想到,这具女尸似乎并不同于以往存在的那些“睁眼”尸体,竟是有思想有个性还有前世记忆的女尸,真可谓是倒了血霉。 要知道,寻常也偶有死去多年的尸体重新动起来,民间管这叫诈尸,只有灵体死去之后的诈尸称为“睁眼”。 一般而言,“睁眼”的灵体会保留生前的实力,若生前是实力强横的阵法师,死后尸身“睁眼”,也会是极为难缠的角色。 可即便如此,在关于“睁眼”尸体的记载中,从未见过姜尪这般能够有思想,还知道到处乱跑甚至出来吓唬人的。 “那你又是如何保持肉身不腐的?若是只有骨骼没有外皮,是否也能复活呢?” 年稷尧接着问,语气透着种浓浓的渴望。 若是死人真能复活,那么她的伯牙哥哥是否也就有希望复活了?可是,伯牙哥哥的复活甚至比姜献忠更难,因为伯牙哥哥早就没有了皮肉,唯一留下的,恐怕只有那一缕梅魂了。 可是既然死人都能复活,那么伯牙哥哥也有希望,那怕没有肉身,也总会找到办法,她总要找到办法的。 “那我便不知道了,我也只经历过一次。不过我能感觉到,如今天地灵气虽稀薄得几乎为零,远远不及我生前那会儿,但还是在越来越多。或许再过个几十年有骨头架子从墓里爬起来也说不定。” 姜尪的话让年稷尧有些失望。 不堪生离作死别,参商欲逢可知邪? “好了,天色不早了,今天的对话很有意思,不过我还是要吃了你们。” 姜尪撂下一句话,刺耳的声音透着寒意。 汉生与年稷尧都因着这句话打了个哆嗦。 姜尪一步步靠近汉生,“你的血我是一定要的,至于这个小娃娃,我见她与你师徒情深,便叫她路上陪你一程。”说着又将头转过来看着年稷尧:“小娃娃,你若想知道只剩一堆骸骨能不能复活,我便做个好人,给你留一全套骸骨埋在这北戎王陵中,你在地下耐心睡个几十年就知道答案了,你说是不是?” 汉生握紧了手中的六枚磷石,面色凝重,年稷尧的左手已经开始发抖。 姜尪的手已经渐渐朝汉生伸过来,汉生忽然一笑,这一笑如报春花开,也让姜尪有些迷惑。 “你笑什么?” 年稷尧的左手衣袖中三枚弩箭直直朝着姜尪的额头正中射来,汉生瞬间捏起手中的六枚磷石。 六枚磷石泛过一闪而逝的金黄色光晕,与当时小巫所布传送阵的光芒色泽很像,只是更偏向于明黄。 “我笑你,长得这么丑,想得倒挺美。” 话音一落,汉生与年稷尧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一四七章 达成共识 “怎么可能?!” 汉生心神一震,和年稷尧一起飘摇出现在树林另一处空中,然后重重落地。 传送阵虽然生效了,却并没有将汉生二人传送到她想传送的地点,仅仅是传至离姜尪五十步外的一棵树下。 “小姑娘,你长得倒挺美的。长得这么美,就别想得太美了。从我手里逃跑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姜尪慢悠悠说道,语速一慢,锯齿的嗓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你是如何拦下我的?” 汉生心神激荡,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不断起伏。 刚才明明她就要成功了,只要传送阵正常运转,她和年稷尧应该就出现在巨峰山的山脚下,然后顺利跑路。 结果并不如人意,汉生甚至没有看清姜尪如何出的手,就发现自己失败了。 “我吃了几个镇墓湿奴,顺手把阵法也学了几个。”姜尪轻描淡写道出原因。 说完转头看着汉生皱眉,“你还是少挣扎了,喷这么多血多浪费,还不如给我吃了呢。” 姜尪一抬手,被汉生喷到地上的鲜血凌空悬浮成血珠,渐渐朝着姜尪的方向飘去,很快飘到她面前,姜尪嘴一张,将血珠吸收入内,露出一副极为满意的享受表情,似乎吸进去的是天下至等的美味。 效果很快显现,姜尪身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起来。 原本因为多年风干的皮肤渐渐有了水分,从黑色变为深褐色,面部轮廓也更清晰些,总算显得不那么像干尸了,甚至还能清楚分辨出她的表情。 姜尪的眉头明显皱起,声音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刺耳了,而是像个粗糙沙哑的老妇:“你这血有效倒是有效,可这效果也差太远了,而且味道也不对啊。” “你本来就找错人了。”汉生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咯血。 姜尪眯起眼,注视眼前的汉生:“你的血虽然不纯,吃完也足够我恢复大部分了。” 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走向汉生,这一次汉生极其清楚地看见了姜尪眼中的杀机。 汉生心思急转,寻得一线生机,“如果我说,我能够帮你找到药引呢?” “药引?你是说你的血会有这样的气息,是因为药引?” 姜尪不傻,很快反应过来,虽然她没有听过药引这个词,但汉生既然这么说了,不然就是她想要寻找的拥有那种血液之人。 汉生点头:“不错,我的血曾与药引的血相融,才会带有吸引你的气息。我自己虽不知药引究竟是何原理,却可以带你找到他。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你不可杀我,还要助我去一趟北戎十三陵。” 姜尪停下脚步,思索了一阵,眼中的杀意淡了下来。 汉生心里才松了口气,依然看着姜尪的神色,等待她的回复。 她当然不会出卖小巫,只不过她也不甘心死在这里,暂时与这个力量强大到变态的女尸周旋,先获得力量再伺机脱逃。 “好,我答应你。”姜尪说道。 姜尪对自己的力量尤为自信,也不怕汉生耍花招,只管跟着汉生去找,找不到大不了再吃了她。对于地下睡了几千年的她而言,这点等待的时间不算什么。 汉生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脚步有些不稳,年稷尧上前扶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全是冷汗。 “不过首先,我需要恢复一些力量。” 姜尪在年稷尧和汉生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汉生的另一只手,用又尖又长的指甲轻点她的手腕,皮肤以极快的速度被刺破,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和姜尪的指甲流到她体内。 年稷尧想用手去挡,姜尪只是摇了摇头,年稷尧便动弹不得。 “汉生!” 神屋在体内着急呼喊着,探出一缕蓝雾打算护住汉生,却根本没法靠近汉生,或者说没法靠近姜尪指甲与汉生接触的手。 这个女尸的能力强大到诡异,他一样无力抵抗。 没有办法,他只得如同以往一般,用自己的灵力只死死互助汉生的心脉。 汉生的脸色渐渐苍白,姜尪的脸色却从暗黄枯槁变得越来白皙水嫩,血肉渐渐丰满起来。 过了足足一柱香时间,汉生的脸色已经白如蜡,再吸下去汉生就要失血过多而死,姜尪这才放过她。 “嗯,今天就先这样,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小娃娃去带个路?” 姜尪心情极好,露出了笑脸,红润白皙的脸蛋上,笑意格外迷人。 如今的姜尪看上去只如一个二八少女一般,一头飘摇长发乌黑浓密,面色红润唇红齿白,除了一身衣衫老旧些,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明亮有神,其他各处无不充满青春活力。 与之反差明显的汉生则浑身软无力,手足冰凉面色苍白,得由年稷尧搀扶着才勉强能走得动路。 面对汉生有气无力的一瞪,年稷尧狠狠的一记眼刀,姜尪满不在乎地全部笑纳。 气定神闲步伐稳健的姜尪,与一步一顿慢慢挪的汉生年稷尧三人,一道朝着巨峰山下走去。 这一回速度慢得多,下山到达虎口镇已是傍晚,直到日落西山才到沈岩家。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汉生用尽全部的力气说完,便在年稷尧搀扶下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眼睛一闭瞬间进入梦乡。 她实在太累了又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 姜尪好奇地在沈岩的院子里四下闲逛,从门口院子厨房一路闲逛,甚至还去储着白菜的地窖溜了溜。 年稷尧帮汉生除了鞋袜,费力将她挪到床上,然后从院内的井里打了水在灶台烧起来,准备为汉生擦洗擦洗。 年稷尧用湿热的毛巾轻轻替汉生擦了脸和手,将毛巾丢回装着热水的盆中,将汉生朝着床内侧推了推盖上棉被,这才端起铜盆准备出门。 “你睡隔壁杂物房吧,那里面有张床供你休息,我要照顾我师父就不多留你了。” 她刚刚站起身来,正好见到逛完地窖上来,不请自入的姜尪,皱眉说道。 “我堂堂关中王什么时候睡过杂物房,今日我就睡这间。” 下一秒,年稷尧连人带盆被姜尪丢进了杂物房。 第一四八章 手忙脚乱 汉生受伤又失血,一觉睡得格外沉,及至第二日中午方才悠悠转醒。 她睁开惺忪睡眼,眼前便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二八少女和她共枕,少女与她头对头,还眨巴着眼望着她,汉生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姑娘是… 姜尪! 汉生反应过来以后,睡意瞬间消散,“蹭”一下从床上弹起。 “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汉生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抚着自己被吓得砰砰狂跳的心。 这太可怕了,一觉睡醒,睁眼便见到昨天对自己起了杀机、差点把自己的血吸干的女尸与自己同眠,还盯着眼看着自己。饶是汉生心理素质强悍,也被吓得不轻。 “你怎么在这里?!年稷尧呢?!”汉生盯着慢悠悠从床上坐起的姜尪问道。 “她觉得这间房间太小,三个人睡不下,就主动去杂物房了。” 姜尪面不红心不跳对答。 “我才不信。”汉生黑着脸起身,越过姜尪穿戴整齐,出门准备烧水洗漱。 开了房门,见到同样一脸黑的年稷尧正走到门口,二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 年稷尧看着汉生依然苍白的脸色,忍不住皱眉道,“我已经做好午饭,厨房里烧了热水。师父洗漱后先吃点东西补补吧,我午饭后去一趟镇上集市,买些桂圆阿胶,再称两斤红糖,买些猪肝回来。” 姜尪从房内出来,接着话茬说:“你一个小娃娃去集市买这么多东西哪里拿得下,我和你一起去。” 汉生依然黑着脸打断:“不用劳烦你了,我与小瑶自己解决。” 她没有透露自己的真是姓名和底细,除了自己是女儿身之外,其他的细节尚未与姜尪说起,自然也不会透露年稷尧的真名,只按照自己女儿的身份秦瑶来称呼。 姜尪挑眉:“你拦得住我?你不想让我去我偏要去!” 说着拉着年稷尧就往院子外走,年稷尧还没来得及反对,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被姜尪拉走了,临出院门前,还抬手扬了扬一个钱袋,正是之前潘芷云给汉生的那个装了巨额的钱袋,不知何时到了姜尪手里。 汉生本就失血无力,加上没吃饭脚力虚浮拦不住,气得直发抖。 她勉强顺了气,去厨房将年稷尧做好的午饭吃了。吃饱以后,问神屋:“你知道这个姜献忠的底细吗?之前你是洛水的神龟,按理说姜献忠活着的那个时代你也在。” 神屋回答,“那时我才一百岁,一直没出过洛水,具体之事知道不多。”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知道一点,改朝换代时洛城曾有一战,其中一方的将军正是潘止戈。洛神曾推波助澜帮他取胜,这位叫做潘止戈的将军和洛神有过一个约定。” 汉生皱起眉头,洛神… 洛神与河图的关系莫逆她隐约知道,洛神居于洛水多年,寿命比身为神龟的河图还要久。 毁名城,杀豪杰,百万之民葬于岐,天下惊。 见识过多少朝代变迁的洛神,居然会和一个普通的将军有协议,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除非… 潘止戈也不是普通人。 潘止戈…潘芷云… 汉生忽然想到什么,试探性地问:“潘止戈也姓潘,会不会和潘芷云有关?” 神屋想了想,“不一定。潘止戈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潘芷云却是个女人,若说二者有什么亲戚关系也实在牵强。潘止戈的确战死于岐,无妻无子也就没有后人,至于潘止戈本人,据说是个孤家寡人。” “至于其他的事情,你若想知道,最好是亲自去一趟洛水之畔询问洛神,前提是他肯告诉你。” “好吧,看来只有日后再说了。” 汉生放弃了打量,毕竟此时远在北戎的她不肯能去洛城,而且目前她的力量不够,又受到几乎整个大晋的通缉。 若是实力不够强,说不定在前往维州的路上就会被人下手,那就糟糕了,汉生目前还不想死啊。 吃完了午饭的汉生没有闲着,在房间未找到毛笔与竹简,直接找了根木头棍子,在院中的沙堆里一画一画将几个简单阵法画了出来。 若是有纸就好了,方便自己默写几个简单的阵法教给年稷尧,汉生有些遗憾。 正经的造纸术,还是二百余年后才出现,直到汉明王朝百年那会儿,才正式出现大规模的宣纸。 刚刚画完两个简单阵法,年稷尧就和姜尪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汉生原本以为只有她们二人,及至她们进了院子,才目瞪口呆起来,除了一大箩筐菜和两只鸡,姜尪手里还挂着大大小小的药材包,另外一只手里还牵着一头小牛,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壮实的妇人,妇人身上也背了满满一个背篓。 此外,院外还恭敬站了两个商人伙计模样的男子,点头哈腰很是客气。 这是??? 还没等汉生开口询问,姜尪就已经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大咧咧开始安排了:“地址就是这儿了,把东西都放进来,明日再将我定的家具与剩下的药材一并送来。” 院外两个伙计点了头,从马车上卸下来几个大麻袋子和三大台木箱子搬到院内,与姜尪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年轻妇人则留着没走,先将牛牵到院子里,没有找到牛棚便暂时拴在了院里杂物房门口的一棵树下。然后抱着大包小包的菜与肉,进了厨房。 年稷尧看了汉生一眼没有做声,眼神明显透着一股疲惫以及不想和姜尪说话的意思,苦着一张脸将手里所有的东西往院子里一卸,一路小跑打水洗了把手,去了杂物房休息。 “到底怎么回事?你去一趟集市不过两个时辰,到底买了多少东西?” 见到姜尪一路忙活指点年轻妇人将买的东西桩桩件件往院内或者屋内归置好,汉生忍无可忍开口了。 “没买多少东西啊,就是买点小菜小肉给你补补血,还有就是一点补药和日常用具。”姜尪满脸不在乎。 “这个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汉生见到轻车熟路不断给厨房和院子搬东西的年轻妇人,又皱眉问道。 第一四九章 食补药补 “这个是我给你请的厨娘啊。以后我们吃饭总不能老是让小娃娃动手吧,这小娃娃一看就不是做饭好吃的料。” 姜尪理所当然道。 “买东西倒是可以,这不是我的家,我也只是寄宿,厨娘就更没位置住了。”汉生道。 “这好办啊,我也请了木匠明日打家具,到时候顺带着起间木房,再多打一张床不就完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不是我的家,我带你来已经勉强,你还弄得乱七八糟还带其他人进来,我如何向房屋主人交代!” “这有什么,请他喝点酒给点钱了事。你这么有钱,根本不算事。” 姜尪毫不在意汉生的反对,见厨娘已经收拾好了,便指使着厨娘去准备晚饭。 “再说了,我还没有恢复,不给你好好补补怎么放血,这些药材可贵了,补血效果也是一流,一会儿我就让厨娘给你炖了。” 汉生又咬牙切齿起来。 原来姜尪这么热心给她去买菜买药补血,是把她当作移动血库了! 汉生脸色一点一点黑起来,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姜尪已经又死了几百回。 厨娘倒是真靠谱,很快日落西山时,热腾腾的八菜一汤端上桌,汉生三人吃得很满意。原本汉生看着厨娘辛苦,打算叫来一起吃,被她坚决摆手拒绝了。 喝着滋补的乌鸡红枣汤,汉生觉得自己舒服很多,之前郁闷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正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被姜尪喊住。 “你又有什么事?”汉生不耐烦看着她。 “把这个吃了。”姜尪递过来一颗珍珠大小的褐色药丸。 汉生皱着眉头接过,“这什么玩意?” 姜尪眯起眼,“我不会害你,你不是要去北戎十三陵么?先吃上三天,等你养好了我们就动身。” 汉生闻了闻,药丸味道比较清香,虽也有中药成分,闻起来都是些补气血的,没有南宫秋水上次强迫她吃的“养心丹”那股子令人作呕的中药味儿。 汉生犹豫了一会还是吃下。虽不是入口即化,感觉却很好,吃下去仅仅过了不到半刻钟,便有种浑身轻松飘飘然欲飞的感觉。 姜尪看着汉生的表情,笑了,“现在是不是很舒服?无妨,明日更有惊喜。” 汉生自顾自回房洗漱睡觉,的确感觉很舒服,浑身像是长了翅膀飘起来一般,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这一晚姜尪倒是没和汉生挤在一处,而是鸠占鹊巢住了沈岩的卧房。年稷尧终于从杂物房搬回汉生房间,杂物房则让给了厨娘。 第二日清晨起床,汉生是被食物的清香唤醒的,这一日她已经比昨日强了许多,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透着一丝红润。 昨日被姜尪带回来的年轻厨娘已经做好了早饭,烙了牛肉饼还给汉生配上了一晚红枣甜粥。皆是补气血的。汉生原本预备与年稷尧继续进行强身训练,却换来姜尪不屑的眼神。 “你们这种练法,三年也闯不了一座墓。”姜尪很是嫌弃地掏出来两颗褐色药丸,和昨日给汉生吃的一模一样,递给汉生与年稷尧一人一颗。 “先吃了。” 汉生这回没有犹豫,直接接过吞下。年稷尧看了一眼汉生,也将药丸接过吞下。 “秦厉你回房,小娃娃,你去给你师父烧水,越多越好。” 年稷尧点点头跟着厨娘一起烧水,汉生也依言回了自己所住的客房,果然不出一刻钟,汉生感觉浑身开始燥热,手上身上不断冒汗,与昨天的清凉舒爽截然不同。 这感觉,仿佛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汉生咬紧牙关,疑惑看着进了房门的姜尪。 姜尪笑吟吟,“洗髓丹嘛,既然是洗,当然会洗掉脏东西,疼一疼在所难免。” 汉生的脸已经涨到通红,忍着不痛呼出声,咬牙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姜尪没有挪步,反而戏谑看着汉生。 汉生的脸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房间忽然响起一阵巨响,一股难言的味道弥散开来。 姜尪忍住笑转身离开,临走前还故作腔调地说了一句:“五谷杂粮之浊气,恰逢其时而出,排气,排气。” 汉生狠狠把门关上,感觉自己心头在淌血。 太丢人了!! 年稷尧在姜尪的指使下,将烧好的热水淋入房中,倒入房中的大木桶内,一时水汽淼淼。 汉生明白这意思是让她好好洗个澡,好将体内的污浊排出,达到洗髓的目的。 一旦洗髓完成,不论是体质,精神力、灵力还是身体体能上都会提高一个层次。 洗髓完成以后,会有骨骼重塑时的效果,不论是练武还是布阵,皆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只是这洗髓丹从何而来? 汉生来不及思考,因为体内已经有被火焚烧到要爆炸的感觉,匆忙和年稷尧一起将大木桶内的水温调至微烫,直接整个人进入木桶。 这时候她才现,年稷尧的鼻间塞了一块小小的布,明显是姜尪给她塞的。 这个可恶的女尸! 汉生闭目,专心感受体内的变化。 …… 第三日下午,吃完最后一顿人参当归大补汤,厨娘被客气地请回去。 汉生与年稷尧皆完成了洗髓过程,虽是冬天,二人穿得也不厚实却感觉浑身暖融融的,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神清气爽出现在院内。当然了,中途洗了很多次澡。 “现在我们可以去逛北戎十三陵了。” 姜尪宣布。 汉生看了看即将日落的天色,疑惑道,“晚上去?” 姜尪白了一眼,“晚上又如何?反正十三陵是在地下,白天晚上有区别吗?” 说得很有道理,汉生点了点头,和年稷尧收拾了包裹准备出。 这一回带的东西和上回一样,6沉送的匕,以及矮石松下取的六枚磷石。年稷尧除了机弩和磷石,还带上了姜尪送给她的一块约拳头大的微缩版头骨,名曰菩萨蛮。 汉生想,二人已经完成了洗髓,视力同样有所提升,从巨峰山翻个悬崖溜进北戎十三陵不成问题,至于姜尪,以她的实力汉生毫不担心这个问题。 姜尪斜了一眼再次出房门的师徒二人,“真是慢。” 随后牵起二人的手,在汉生与年稷尧诧异的目光中凭空消失在院中。 第一五零章 第一座墓 汉生三人再一次出现便已经是一个暗沉的墓穴中,四下空旷无声,什么也看不见,汉生悄悄用神识探了探四周的场景,发现面积极大,姜尪带她来的,不是她之前所建的十三陵中的任何一座,而是后世新建的陵。 光线不是很好,空气中也透着一股压抑之气,汉生眯起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墓中晦暗到几乎看不见的光线。 “这里好暗。” “噤声。”姜尪拉住汉生,让她小声一点。 “这里是哪座墓?”汉生压低声音问。 姜尪四下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 “你将我们传送过来,你居然说不知道?!” 布传送阵的时候需要设置传送坐标,既然姜尪能够将三人直接传送到此处,说明姜尪之前便在这里留下过坐标。 “坐标随手找的,大约是我家附近。”姜尪满不在乎。 “” 汉生无语 随便找?! 哪怕再随意的陵墓,内中的防护都不可小觑,镇墓湿奴的力量,还有重重机关禁制都能够取人性命,尤其是那个年代灵体数目众多,甚至有一种克灵阵能够克制某些特定属性的灵体使用灵力。一不留神就容易丧命,就这样随意闯入,很容易引发机关。 汉生也来不及再多埋怨,按照记忆中之前北戎十三陵的构造寻找通路。 目前所在的陵墓虽是后世所建,然北戎王的陵墓规制之下,很多地方大同小异,比如直通陵墓的路必然是八十一步,却不是直线,中间会有三道机关弯曲。 而镇墓湿奴所在之处,便是第三道机关后。 如今汉生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找到第三道机关的镇墓湿奴,将之击败得到它的力量。 汉生与年稷尧亦步亦趋,小心翼翼踩着地板上的方格朝前走,每走一步都要四下观望。看得跟在最后的姜尪直皱眉。 她压低声音道:“你们太小心了,看我的。” 姜尪一个跨步瞬间踏到了汉生前面,左三步右五步短短三秒钟跳出二十余米,然后站定回头。 “按照我的步子走过来。” 汉生见没有触动机关,便顺着姜尪的步子走。 八十一步很快走完了,汉生三人很幸运地前面三道机关都没有碰到。 汉生三人来到一道门前,厚重的石门上雕刻着繁复古朴的图腾,不像是王室的华贵图案,倒像是一个古老宗教的印。 门正中的扣环雕了一只乌龟,龟壳却是正八边形。再就是门上四个角,分别雕了一颗无花果树与一条蛇。 姜尪回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汉生与年稷尧不要出声,二人纷纷点头。毕竟姜尪是从墓里出来,对陵墓的了解程度比她们多。 姜尪伸出手,朝着门正中的扣环摸去,欲轻轻扣上三下推门而入,不想刚刚扣到第二下,便听见年稷尧一声惊呼。 “啊!” 门四角雕的蛇是会动的,随着姜尪的手靠近门环随之移动,四双眼睛死死盯着姜尪的手。 正是蛇忽然地一动,如同闪电般蹿向姜尪的手,吓了年稷尧一跳。她不怕人不怕鬼,却怕细长扭曲的东西,比如打雷闪电,比如蛇。 这一声惊呼让姜尪脸色迅速变化,姜尪双手抓住汉生与年稷尧飞快后退。几乎一瞬间,门上的四条蛇吐出蛇信子,滋滋朝着眼前的三人喷出一股液体,只因光线不明,看不清液体颜色。 前二后四,一三斜对,右三左五,很快八十一步踏完回到原点。 “都说了让你不要发出声音,现在前功尽弃了吧…” 姜尪有些无奈,看着低着头的年稷尧,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重新再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碰到机关,四条蛇的毒液也没有溅射到他们身上。 “还好我反应快。切记在这座墓中一定要悄声。”姜尪压低声音再一次细细嘱咐。 “为什么?这座墓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年稷尧压低声音问。 “因为,这座墓的主人不喜欢他人过于吵闹。”姜尪对年稷尧倒是极为耐心。 汉生若有所思,如果这座墓的主人是个喜静的人,那她大约知道这是谁的陵墓了。 一直以来多数北戎王皆体形魁梧如猛汉,亦有千钧之力,重武轻文喜争斗。唯独三百年前,北戎难得出现一位极为俊秀的北戎王,身材瘦削,性格也与其父辈大为不同,武艺中上文采却极好,也喜欢读书写字,对阵道颇有痴迷。 不似先祖那般喜欢热闹而是极为好静,据说随意喧闹或者擅自闯入他书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也正因这位北戎王三十年的治理,北戎虽依旧重武,却也不是不通礼法教化,文官虽少,也能与武将和平共事。 原本如同边牧族一般几乎为零的商贸开始发展,有了自己的兵冶司,能够小规模自制武器而非全部依靠从大晋进口。 主人喜静,那么多半就是这位的陵墓了。汉生暗自想着。 这样一位特殊的北戎王,陵墓可能不简单。 汉生眯起眼,用神识查探姜尪之前带他们三人到的那扇门前,神识没靠近时,四条蛇如雕塑般原地不动,汉生神识将将要靠近那扇石门,四角的蛇如同有感应一般轻微骚动起来,尤其是汉生的神识靠近正八边形的乌龟扣环时,感觉到四条蛇明显有所反应,却不是刚才那般吐舌,而是轻轻颤抖,汉生收回神识时,四条蛇又恢复如初。 果然不一般,汉生暗叹。 姜尪悄声道:“我们再试一次。” 左边跳了三步,右边跳了五步,按照刚才的步伐一步不差走过八十一步,再次来到门前。 还是姜尪走在最前,这一次年稷尧很淡定地不做声,和汉生一般警惕又好奇地看着门上的四条蛇。 姜尪的手触上那扇门前的扣环,轻扣了一下,两下。 汉生眯起眼,左手悄悄牵住年稷尧的手,在她手上轻轻按了按。 年稷尧抬头,瞬间不解后看向汉生,交换完眼神,马上不动声色。 四条蛇如同第一次来时骚动起来,姜尪的手还在扣环上,一抬,一放。 第三扣! 第一五一章 维州事变 维州东珠郡。 武关城城外,石峰山山脚。 深冬积雪,三尺之厚,一脚踩过嘎吱作响。 五十个人无声潜伏在原本就树叶不多的树干之下,静谧等候。 时间悄悄地过,在静谧与寒冷中显得格外漫长。 为的人带着面具,披着伪饰作用的浅色外衣,趴在树干上,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为的人眉毛上结了一层霜,依然没有丝毫动弹。 其他人也没有动弹。 终于,一丝雪花被地面微微的震动带起,静静从领眼前落下。 他们等的人,来了! 少倾,前方出现一队人马,为的年轻人衣着华贵,高头大马,身后簇拥着三五十人,个个骑着凉州大马,背负弓箭,身上佩刀佩剑。 众人皆小心前行,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一群人逐渐朝着五十个人所在的方向靠近,越靠越近。 在树上的领一挥手,十个人从人马背后绕出来,将最后几人一手捂住嘴另一手一刀划过,尚来不及出声音,便无声死在了刀下。 终究还是有响动,一众人马现异常回头,却现已经接近十人倒在血泊中,纷纷紧张起来,围成一圈。 也没有废话,其余潜伏在树后的人现身,双方短兵相接。 王伯仁皱眉,这波人的出现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一直以来都无人问津,今日例行前往却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伙儿人。 骤然出现的这群人显然来者不善,似乎知晓他带的是骑兵,偷袭的这几十人带的都是弯刀,专门朝着马腿上招呼,已经有十余匹马倒下,不知道是为了劫财,还是冲着自己而来。 树上的领依然一动不动,没有现身的意思,盯着树下的战局。 情势对王伯仁不利,很快他的人马只剩下一半,他退意萌生,不再纠缠直接与离自己最近的十几骑围了一个圈,朝着来路迅后退。 一条绊马索从三尺深的雪地下骤然绷直,最前的三骑人马纷纷坠地,偷袭他们的人马趁机跟上三刀毙命,后面的马倒是没有因为受惊高高扬蹄,而是极为训练有素一跨而过,与追兵拉开距离。 王伯仁策马跑了一阵,见追兵尚远才放下心来。 到底是谁要偷袭他们?王伯仁陷入思索。 除了二十年前苏倾城的东珠郡之乱,维州已经太平数年不曾起过刀兵,他父亲王童安治理维州善待百姓,多有利民之举,治下少有动乱,众人归心。父亲去京城以后,维州大小政务由他 若说最可疑的,便是苏倾城的人。只是他们提防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见到苏倾城他们的动静,似偃旗息鼓一般,这才放松下来。 一直蹲在树枝上的领视线始终跟着王伯仁,始终没有参与战局的他终于动了,如同猿猴一般几个翻腾跳跃,几下子靠近了王伯仁,他从背后拿出一张弩,对准一百步外的王伯仁,扳机轻轻一扣。 王伯仁没敢过分放松,想着这伙偷袭的人很可能还有后招,又策马跑了起来。 “噗。” 马儿跑得飞快,不知不觉感觉背上轻了不少,是主人落了马。 策马奔跑的七八人中,一只弩箭准确射中王伯仁的后脑勺。 跟着的人大惊,左顾右盼却没有见到半点人影,只得为自家主人收尸,狼狈回城。 这些人内心同样忐忑,维州州牧王伯仁身亡,武关城大概要乱了。 “你真射中了???百步开外??!” 6元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连问了好几遍。 潘芷云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重重点了点头。 “嗯,不然呢?外面人心惶惶是为了啥?还不是本公子眼疾手快,让王伯仁一箭毙命。” 潘芷云用手把玩着一封帛信,带着一脸欠扁笑意道:“行了,咱们明日就能动手了。别疑神疑鬼,王伯仁死得不能再死了。” 6元辰点了点头,朝着吩咐下去。 “我倒是要问你了这信上写,真正的太子在洛城,真的假的?消息果真可靠?”潘芷云把玩着手里的帛信。 6元辰笑道:“掌柜也请放心,家主文哲亲自坐镇洛城,青玉院的人都是家主一手调教,错不了。” “如此便好。其他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们文家的实力我一向是信得过的,尤其是文哲亲手调教的人。” 潘芷云点点头。 6元辰也点了点头,“自是如此,潘掌柜在北方的势力,与我们在南方旗鼓相当。家主最为关心的是那一位,不知现下如何?” 潘芷云歪着头,“我也不知道。” 6元辰一愣,明显没有猜到潘芷云会如此作答。 他与潘芷云接触也有了一段时间了,按照文哲的吩咐,文家与大德祥进行合作,前几日很多消息和资源上互换进行得十分愉快,尤其是关于晋帝的一些密辛,以及南海与赵家的关系上,潘芷云十分爽快,有问必答几乎知无不言,给6元辰的印象极好。 这是第一次听到潘芷云说“不知道”三个字。 “不过你放心,她出门前我算过一卦,此行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 算卦? 6元辰更摸不着头脑了,文家多年来收集的情报,其中一份就是关于潘芷云的,记录之详细排的上前几号了。 情报记载,他其实不止是大德祥的东家,与巨墨门有不小的联系,是为数不多能够在天地灵气枯竭时使用灵力的人。 从未听过潘芷云还会算卦。 与这样一位有趣的大掌柜共事,还真是处处惊喜,时时意外啊。 “你还真信?我随口胡诌的。”说着潘芷云打了个哈欠,不顾6元辰惊讶竖成倒八字的眉毛,客气将他请出了门。 潘芷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袖中掏出五枚小铜板,念念有词:“小铜板求显灵,我也想知道汉生她到底怎么样了。” 念完将铜板一抛,铜板落地。 如同小巫一般,上下三次。 潘芷云小心翼翼蹲下,看着第三次落地的铜板。 然后她难得皱起了眉头,一脸严肃。 “怎么会这样?!” 第一五二章 诡异卦象 潘芷云盯着那五枚小铜板,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圈。 “我要不要去一趟呢?” 潘芷云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不行不行,不能去,眼下很关键。”潘芷云摇头。 潘芷云又蹲下来看着五枚小铜板。 三枚朝上,还有两枚,竟然奇迹般左右依靠相互支撑而不倒,自然也看不清正反。 …… 这是极为难得的画面。 能抛铜板抛出这个景象,几乎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 且后面不论因为什么原因让铜板受到影响失去平衡而倒,都算是外力因素,得到的结果根本不准确。 也就是说,铜板全部倒地,算出来也不一定准。 那么问题来了,这卦到底要不要算呢? 潘芷云犯难了。 她伸出手,想去碰一碰两个相互依靠不倒的铜板,却又犹豫起来。 天人交战了好久,最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一看汉生就和我一样不是那么轻易就挂掉的主儿。我还是留在这里好好给她打基础吧。” 潘芷云收起五枚小铜板,回到床边,掏出自己的六枚磷石,轻轻用手一捏,传送阵的黄色光晕闪现,顷刻便出现在雁荡关旁的那座小寺内。 须发皆白的老人竹溪正在打盹,见到忽然出现的潘芷云,恢复了精神,朝潘芷云恭敬打了声招呼,“小主人。” 潘芷云点了点头,随手拿起蒲团上自己随手扔的帛信,“近来雁荡关可好?陆沉还是老样子?” 竹溪点了点头道:“是,陆沉虽然年轻,倒很是不骄不躁,前些日子和文家搭上线,西北大凉州那边忙着娶亲,近来没有什么动静。” “难怪张仪这么喜欢陆沉,虽然有了章恬的事情,依然放心对陆沉委以重任,赵芳的身份原本可以大作文章,只可惜是个不成气候的,整日里除了眼高手低做白日梦,什么都干不好。” 潘芷云把玩着帛信,白皙的手指灵巧翻动,又一次看到半月前的帛信内容,雁荡关的失利以及赵芳的气急败坏,不由慨叹。 “这不是正好为我们所用么,若是他太聪明,倒是碍事。”竹溪笑道。 “说得也是,出了这么个败家子孙,赵家不垮天理难容。”潘芷云也露出笑意。 “昨日正好赵芳传信来,要买陆沉的消息,还让我们助他带领秦阳军打赢洛水一战,割据青、徐、司三州自立为王。”竹溪正色。 “买消息?不是买命?在咱们巨墨门,买命可比买消息便宜得多。”潘芷云注意力被前面半句话吸引。 “我也觉得奇怪,派人确认过一遍,的确是这么说的。”竹溪的神色也带了一丝困惑。 “打赢洛水之战这个好办,至于消息做生意嘛,顾客至上。既然他要消息就给他消息,不过就看他给得起什么样的价位了。” 潘芷云斜斜一靠,懒洋洋道。 说到此处,竹溪靠近潘芷云,悄悄在他耳边道:“南海观音宗那个冰玉盒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长年放在最隐秘之处。一直以来我们的人都没法将手伸过去,最近有传言说,盒子是空的。” 潘芷云一个激灵,从斜靠变成正襟危坐,“你该不会是说,观音金莲在赵芳那里?” 竹溪摇摇头,“不是观音金莲,只是三颗种子。观音金莲另有去向,这个就不清楚了。赵芳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他父亲叮咛过是最重要的几个物件之一,却没有细说。” “赵芳老子撒手时,的确留给他不少好东西,只不过那时赵芳还小,看来很多事情没有交代。” 潘芷云深吸一口气,他心动了。 观音金莲是蕴含气运的好东西,之前南海出的两株金莲,说是被赵家先祖一夜毁去,实则留下了种子。先秦灭国,晋朝初立时,便又出了一株,便是被南海观音宗倾力守护,没有种在莲池而是藏于冰玉盒的这株。 如此珍贵之物,若是赵芳物尽其用,便是再混账,他日为王为帝挣下百年帝王功绩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却被赵芳用来换区区一个陆沉,实在暴殄天物。 竹溪注意到潘芷云的表情,心下了然,问道,“既然知道观音金莲的种子在赵芳那里,不如咱们直接取来?” “这倒不用。做生意讲究诚信,既然他主动提了,替他把事情办了就是,他还敢赖账不成?有文家和我帮忙,汉生在维州这边很快便能站稳脚跟,到时候与秦阳军互为犄角,只要控制住西北大凉的势力,洛水这仗嬴起来不难。赵芳那话说得有意思,他带领秦阳军,也就是说,不是陆沉也不是张仪,咱们又不方便亲自派门里人去,这个嘛。”潘芷云盘算着。 竹溪点头笑道:“秦阳军有个有意思的小伙子叫安禄,之前当斥候来雁荡关侦察晋军敌情,居然险些找到咱们的老窝,底下的兄弟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现在已经是秦阳军的斥候头子。” 潘芷云笑道,“就他了!你找人交代交代。” “此外之前咱们去杀章恬时,有意留下张雪英,给她看了那副天机图,原本张雪英痴恋陆沉一直想要退婚,如今不再反对,嫁给孟神机后,每日苦练鞭法。” 果然竹溪话音一落,潘芷云笑意更甚,“这样看来,也不是很难办。去吧。” 竹溪点头,恭敬离去。 禅房再次只剩下潘芷云一个人。 他走到房间内供养的佛像前,伸手拔去烧了一半的三根线香,重新燃上三根香,供在佛像前的香炉中。 这一次,恭恭敬敬按照上香的顺序,中间一炷,右侧左侧各一炷。 他双手合十,“我曾经信佛,如今只信命。所谓诸天神佛,无非是用于控制庸人思想的工具,就如同今日算的卦。若事事皆已注定,人生何苦多走这一遭?若事无常定,关键的事情上无法作准,又何苦预卜天机?” 只是黯然了一小会,很快又恢复玩世不恭的神色,“他们的死活我也懒得再算了,直接由我来定岂不是更好?像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物,不多祸害一点人,我都对不起自己活在这世上。” 第一五三章 墓室之下 潘芷云在佛像前静默站了半柱香的功夫,盯着那线香上因为燃尽而掉落的香灰,最终自言自语道:“我若永远无法恢复男儿身,你可会怪我?” 禅房仅他一人,自然无人回答。 静。 潘芷云扯起嘴角笑了,他闭眼,手中轻轻握住六枚磷石,传送阵的黄色光芒一闪,消失在禅房内,如同从未来过一般。 不过一息功夫,凭空出现在维州文家的“闲于山庄”,专门属于他的房间内。 洗漱,更衣,就寝。 他始终一个人。 -—-—-—-—-—-—-—-—-—-—-—-— 北戎十三陵。 三声扣门声后,骚动不安的四条蛇全部安静下来,整个墓室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 姜尪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四周静谧无声,再一次抬起手,轻轻推了一下门。 看似十分厚重的石板门竟应声而开。 石门开的一瞬间,一阵强光刺来,让已经适应黑暗光线的三人睁不开眼,姜尪反应最为激烈,尽管已经尽力压抑,还是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汉生一只手用来遮挡眼前的强光,一只手拉着年稷尧的手默契地迅后退。按照第一次姜尪快撤退的路线,一步不差地退回原点。 姜尪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毫不犹豫撇下她撤退的汉生与年稷尧,不屑冷笑了一声。她倒是没有后退,反而强撑着一步步迎了进去,姜尪刚刚走进那扇石门,石门便重新关上,再无光线与声息。 汉生与年稷尧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年稷尧悄声开口,“师父,为何咱们不进去?” 年稷尧在刚才与汉生对视的过程中,读懂了她眼神的含义。相对于来路不明一开始还想将她们二人吃掉的姜尪,显然她更愿意相信汉生的判断。 “我虽然不知道这座墓的底细,却也知道造墓的一些规矩,一般会尊重主人生前的习惯。刚才姜尪也说过,让我们小声一些,便是这个道理。”汉生压低声音说道。 她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反应的石门,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座墓的主人是北戎一位很有名的王,他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被人打扰。” “可他之前扣了门环,算是打过招呼,也不是不请自入吧?”年稷尧面带疑惑。 “当你有起床气的时候,有人大声把你拍醒,和轻声将你叫醒,有区别吗?” 年稷尧懂了。 她若有起床气,不论是大声拍醒还是轻声叫醒,只要是被睡眠被打扰,在正当的理由她都会生气。 道理是一样的。 “那我们在这里等着?”年稷尧悄声问。 她实在有些忐忑,虽然来北戎的一路上汉生已经讲过一些关于进入陵墓时候的注意事项和禁忌,但是毕竟第一次来,遇见危险也没有经验。 如今汉生与她需要淬炼身体加强体魄,遇见姜尪本身就是个意外,原本的准备计划被提前,阵法她只学了最简单的。哪怕经过洗髓丹的淬炼,身体内的杂质去掉了体质比以前要强,在经验方面到底还是存在不足,若是一路小心顺利倒还好,万一一个不小心遇到紧急情况,很可能都不知道该如何自救。 “先等一会。” 汉生环顾四周,想找找别的办法。 她自己也有许多地方需要警惕,姜尪说是随手带她们来到这座墓,汉生却不敢小视。 毕竟按照姜尪的性子,肯留下坐标的地方,必然是她感兴趣的地方。 既然感兴趣,那就不简单。 而且同时,汉生是来提高自己的实力的,目前与姜尪虚与委蛇,同行是为了借助她的力量增加胜算不假,更重要的是找到最快捷的变强之道。时刻按照姜尪的节奏来,此行的诸多计划将被打乱。 汉生皱起眉头,打量着地上八十一步的脚印规律。 地下陵中铺的地板是大理石板,一块一块严丝合缝,庄严不输北戎王府的正殿。姜尪避开开关走过的路,连成一个弯曲的“Z”字型。 整条道路两旁,除了走到第四十二步时有左右两个类似烛台的东西,其余地方皆宽敞无物。 汉生小心走到第四十二步的地方,观察起两边的两个烛台来,这个烛台很久没有使用的痕迹了,不过烛台内的蜡烛还在。 她心里骤然起了个疑问。 既然地下无火无光,放这烛台做什么? 会不会是要点亮的? 之前姜尪曾说,她从陵中出来之前杀了好几个镇墓湿奴,以姜尪的性格那种地方肯定不会留下坐标,既然她将传送阵的坐标设在此处,那这座墓的镇墓湿奴就该还在,如若不在石门之内,便在这外面。 一念及此,汉生试探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火刀火石,轻轻燃起火花,分别点亮左边和右边烛台上的蜡烛。 蜡烛放得时间有些久了,汉生点了好一阵才点上。 两边蜡烛都点亮以后,整个墓室亮了起来,蜡烛燃起的光却不是黄色,而是暗红,映照得整个墓室一片红光。 汉生与年稷尧一边警惕,一边借着烛火的光芒打量整个墓室的构造。 墓室宽敞,整个空间构造呈长方形,除却中间八十一步石板与四十二级石板处的别无它物。 四下的墙上倒是篆刻了些复杂的图腾,站在烛台旁的二人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像,看不清具体篆刻内容。 于是汉生与年稷尧干脆再一次退回原点,沿着墙壁边行走观看。 “这个图案好像是一个祭坛。”年稷尧悄声道。 眼前的墙面上是一个高耸的四方台,祭坛上是熊熊燃烧的火,祭坛下是俯叩拜的人。祭坛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高台,高台上站了一个少女,注视着祭坛上的火焰。 整个图案在红色的烛光中显得肃穆,又透着诡异。 “这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吗?”汉生喃喃。 汉生对着这面墙看了好一阵子,不知为何,她的注意力却老是不自觉被那个祭坛旁的高台吸引,时不时眼光扫过,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汉生干脆盯着那个高台看了一会,才悚然一惊。 这个高台,正与当年她从现代穿越到汉明王朝时,小汉生坠落的高台一模一样! 第一五四章 两幅壁画 汉生惊讶之余,开始努力回忆当初的情景。 她刚刚从现代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是一份火腿蛋炒饭引的血案。 上班族的她为了买那份火腿蛋炒饭横穿马路,却忽然脑门剧痛,自己在盛京城楼一跃而下的情景闪现,使她不自觉在路中间停住,然后一辆车疾驰而来。 再次醒来便是汉明王朝的竹床,脑门受了伤留了一道疤痕。据子冉师兄说她是从十米的高台跌落。后来伤好以后她也去见过那个高台,根本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的,还很难爬。 倒是难为当时的小汉生,十四岁的瘸腿少女居然会想不开爬到那么高的高台上,还坠了下来。 想到此处,汉生皱起眉头。 小汉生爬那么高做什么? 汉生不解。 “咦?”年稷尧的一声轻呼将汉生从记忆拉回到现实,年稷尧已经走到下一面墙的墙边,开始看另外一副图。 汉生也走了过去,顺着年稷尧的目光看向了下一面墙。这一面墙上同样是画,画的是一座城与许多人,同样出现了一个高台。 这一幅图比较诡异,诡异之处在于人,这幅图上画的人不在地上行走,而是一小部分在天上悬浮,另外一大部分在城墙前的地下躺着。 天上飞的,地下埋的,就是没有地上行走的,莫非这些图上画的人都是代表死人? 地面上的,唯有城墙和那个高台,城墙上燃着火把,高台上空空如也。 汉生注意到,第一幅图里出现的那个少女,这幅图同样出现了,只不过出现在高台之下的地下,与地下其他横躺的人不同,这个少女的姿势是半倚着身子,一副将要从地下爬出来的姿势。 “这些人虽然躺在地下,却好像都是活的一般。”年稷尧悄声道,她身高原因,昏昏的红色烛火下,她只有看城墙下方的人看得最清楚,上方的城墙在她眼中很模糊。 汉生这才将注意力再一次从高台上的少女转向了地下躺着的大部分人身上。 年稷尧说得没错,虽然地下躺着许多人,却各自姿势不同,以一种很扭曲的姿态告诉人们,他们还活着。 汉生更为不解。 这个墓室里的画风与其他墓室完全不同。 一般而言,墓穴中若有壁画,便是描绘了这座墓主人生前所经历过的丰功伟绩,而这座北戎王的墓穴中,一连看了两幅图全部都是人物群像,并没有哪个人格外明显,且这些壁画的内容都显得晦涩难懂。 一连看完两幅墙壁的壁画,汉生与年稷尧准备走向第三面墙时,原本寂静的石门终于传来声响。 “砰”地一声,石门骤然大开。 这一回没有之前姜尪开门时的强光四射,只是柔和的烛火之光,姜尪从门内飞出来,直接倒在前往石门的路中间,灰尘四起有些狼狈。 不幸的是,姜尪倒地的地方并非之前汉生他们走过的路线,这样一来,机关便要被触动。 果不其然,汉生与年稷尧眼睁睁看见原本平坦的墓穴顶部忽然降下来一张布满铁钉尖刺的厚重木板,直直朝着姜尪所在之处坠下,度之快,简直避无可避! 姜尪一个咬牙翻腾而起,将两只手高高举起,企图顶住布满铁钉尖刺的厚重木板,却被木板砸得重重坠了地,整个手掌被铁钉尖刺洞穿,模样十分凄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双手手掌其他地方未曾受伤,好歹一条小命保住。 姜尪这一次死死闭着嘴,没有出任何叫声只是想要用力将木板顶起来,样子看着却十分费力。 看到姜尪在铁钉尖刺木板下死死挣扎,一点点艰难朝上推着木板,年稷尧和汉生忍不住靠近,当然了,是按照一定的步伐顺序走过去。 “需要帮忙吗?” 年稷尧先看了一眼汉生的脸色,还是低下身子轻声问了姜尪一句。 姜尪脸色极差地点了点头。 汉生注意到,姜尪身上其他部分虽然没有被木板上的铁钉尖刺砸到,却依然有不少血迹,看样子在石门内伤得不轻。 年稷尧小心翼翼想要帮她将木板朝上推,但限于地上石板的脚步,害怕再次触及其他机关,只能伸着手去够,能使上的力气实在有限。 推了一阵子,木板纹丝不动,年稷尧明显感到自己体力不支,浑身冒汗地放了手。 这个木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许多。 原本她吃完洗髓丹以后,身体力量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达不到举鼎之力,抱起一个二百斤的胖子却是不成问题。 如今这个木板加上铁钉看上去顶了天百十斤重,年稷尧试着抬起的时候却感觉有千斤重,自己使上的力道有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有起到作用。 汉生冷眼看着,没有反对也没有帮忙。 “秦厉,你不帮我吗?我可是为了帮你才来这王陵,如今我受伤你却在这里看热闹。” 姜尪双手撑木板撑得有些难受,看了一眼汉生,忍不住压低声音开了口。 “得了吧,你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汉生蹲下,在姜尪耳边开口。 “我给你食补药补,还给了你和小瑶洗髓丹,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你只是想要吃我,那些食材和药材都是我自己出的钱。再说了你喝了我那么多血,洗髓丹的事算是扯平。” “你既然如此防备我,给你吃洗髓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拒绝?” 姜尪看着眼前甚至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神色的汉生,咬牙切齿问道。 汉生看了一眼眼神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姜尪,笑道:“当时我虽然不知道那是洗髓丹,不过我倒是挺了解你的,就算你不(jian)淫掳掠,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就不怕我在洗髓丹利下毒?” 姜尪眼神多了一丝愤恨。 汉生看了一眼前方大开以后便没有再关上的石门,对姜尪说了句,“史书中虽然的确有不实之处,不过也有一部分是真的,比如你爱吃人肉这一点,你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谁会在自己的食物里下毒呢?” 说罢,在姜尪能杀人的眼神中,汉生牵起年稷尧的手,轻轻巧巧按照之前的走步顺序,跨过姜尪所在之处,朝着石门内走去。 第一五五章 石门之内 “有了发泄的对象,主人的起床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此时我们进去,危险比刚才要低。” 汉生拉着年稷尧的手朝着石门内走去。 进入石门前,年稷尧回头摇了摇另外一只手上姜尪送给她的“菩萨蛮”,一边扮了个鬼脸。 进入石门后,石门如同姜尪入内时那般自动关上了,只不过这一次,关门的动作速度很轻柔。 石门内十分明亮,四面八方共十六盏烛台全部点亮。汉生也丝毫没有感觉到空气的沉闷,反而这里的空气比石门外还要新鲜一些,至少没有那股地下多年的阴森死气。 光线明亮,石门内的陈设自然一览无余。 汉生打量着石门内的空间。年稷尧却迅速抓紧了汉生的衣袖,她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这里是一个石室,石室四面墙壁光滑无物,石室顶部画了一个类似纺锤形状的图案,与其说像是纺锤,不如说像是一只闭上的眼睛。 石室中央是一尊石制棺椁,紧紧闭着,棺椁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皆有一条粗壮的铁链连接四面墙壁上的圆形铜环。 不像是正经的北戎王棺椁,怎么看着倒像是个监牢,想要将人锁在棺椁之中呢? 汉生暗自纳闷。 她曾为秦王,大秦王历任秦王都会在生前为自己选好一个风水上佳的王陵地址,在生前就开始建造王陵。北戎这边不似大秦一般为王陵选址,历任帝王王陵有特定的地方,却也会选择自己的棺椁。 铁链是不详的象征,普通的北戎人里,也从未见有人会选择一个如同牢狱一般的棺椁,更不必说帝王了。 这座墓穴真的是那位特殊的北戎王的陵墓吗?汉生陷入一瞬间的怀疑。 不过很快她的怀疑便被惊讶所取代。 她看见棺椁之后,有一个木头架子,木头架子上盛着一副盔甲,银色闪闪发亮。 银色盔甲旁,还有一口百炼刀。刀上沾了血迹,眼尖的汉生发现,百炼刀上的血迹除了暗红的,还有鲜红的。 这把刀伤过姜尪,汉生很快意识过来,心头一紧。 明明石室里面没有人。 除了这座被锁起来的棺椁。 汉生一瞬间联想起自己来虎口镇时,在沈岩家借住的第一晚曾经做过的奇怪的梦。 “镇墓湿奴?” 汉生试探性地开了口询问。 石门大开,她和年稷尧入内了虽没有像姜尪那样狼狈,依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目前为止连镇墓湿奴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而镇墓湿奴是每座北戎王陵墓的标配,不论是不是那个特殊北戎王的陵墓,都必有镇墓湿奴镇守。 汉生在石门外寻找镇墓湿奴时没有任何发现,那边说明镇墓湿奴极有可能还在这石室内,而目前为止石室内除了这座被铁链锁起来的棺椁以及那把沾血的百炼刀,没有任何镇墓湿奴出没的痕迹。 即便镇墓湿奴死去,也会留下痕迹。目前没有任何痕迹,只能说明镇墓湿奴还活着。 石室内很安静,没有人回答汉生的问题,四条锁着石制棺椁的铁链却微微一动。 汉生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守墓人?” 半晌无声,铁链微微的动静也消失,正当汉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石室顶部那个像是眼睛的形状却动了,两条弧线连成的图案中间出现了一个圆。 真的是一只眼睛的图案! 如果说刚才看上去这只眼睛是闭上的,当汉生说完那句“守墓人”之后,则算是眼睛睁开了。 一个古老的声音传入汉生耳内:“你来了。” “你是守墓人?…是谁的守墓人?” 汉生惊讶于墓中这个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声音,也感觉到这个声音暂时对自己没有恶意,结合之前的梦境大胆发了问。 “你回来了。”古老的声音没有回答汉生的问题,反而说了一句汉生听不懂的话。 什么叫她回来了? 汉生被这个声音弄得摸不着头脑。 她的目光又一次转向那座盔甲和那把明晃晃的百炼刀,意有所动。 她很想看看那把百炼刀是什么样子的。 一念刚起,百炼刀如同能够听到呼声一般,竟然悬空而起,摇摇晃晃飞到汉生面前,将她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了三步。 见到汉生后退,百炼刀如同通人性一般依然悬在空中,停了下来转了方向。 刀柄对着汉生,刀身朝着另外的方向,似乎在邀请汉生用手去握住刀柄一半。 汉生犹犹豫豫,百炼刀乖乖悬在空中不动弹,最终汉生还是朝前走了三步,缓缓将手放在百炼刀的刀柄之上。 刀柄一入手,便是熟悉的触感,仿佛以前曾经握过一般。 原本闯入墓穴的不安心理也缓和了不少,似乎受到了安慰一般。 汉生握住刀以后,随即将目光转向那座银光闪闪的盔甲,盔甲竟然也如同能够读懂汉生心思一般,飘了过来,一瞬间附在汉生的身上。 身旁的年稷尧被这样一个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本手里死死攥着的菩萨蛮和左手衣袖中时刻预备扣动扳机的机弩也停住,呆呆看着汉生。 汉生似有所悟,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墓的主人是我?” 古老的声音没有开口,倒是神屋开了口。 “你回头看看那个石门。” 神屋的话汉生不怀疑,她依言回头,发现石门反面的雕刻与正面一模一样,还有门上四角的那四条蛇。 门环上正八边形的龟壳造型,四条蛇依然盘在无花果树上,盯着眼睛看着她。 “有没有觉得这个龟壳有点眼熟?”神屋耐心提示。 汉生凑近去一看,龟壳乍看之下只有八边形,靠近了看便能看见龟壳上雕着细细小小的纹路。 汉生看了一眼门正中的龟壳,再看了一眼自己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心思沉重起来。 分明是一样的。 世界上不可能有两只龟壳纹路一模一样的乌龟。 如今和神屋龟壳一模一样的乌龟雕刻出现在这里,加上莫名穿到她身上的盔甲与握在她手上的百炼刀,都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座墓是她的。 第一五六章 八世记忆 年稷尧盯着汉生的动作看了许久,明显感到她师父情绪的不对劲,正欲出言相问。 汉生一个箭步冲到被锁住的棺椁前,几刀砍断四条锁链,随手将刀丢到一旁地上,开始朝外推石板,看似极重的棺材板竟然被她一个用力推到一旁,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后退两步,直接倒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棺椁内是空的。 她开口:“为什么?” 古老的声音再一次出现,“转世轮回,千年以降,永不停息。吾王,你是命中注定之人。” “命中注定?我的命,谁注定的?”汉生眯起眼。 年稷尧听不到那个古老的声音,却猜得出来汉生在与另外一个人对话,默默陷入沉思。 结合之前看到的两幅壁画,以及随着汉生一起看到这座陵墓空空如也的棺椁,亦有所感。 或许死去的人真的能够复活,就像姜尪那个样子。她的伯牙哥哥,或者真的有希望能够重新回到她身边,或许这一次前来北戎十三陵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年稷尧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复活伯牙哥哥的办法。 古老的声音听到汉生的发问,没有回答,又是一声叹息:“你该走了,吾王。” 汉生皱起眉头,“你说你是守墓人,多年来却守着一个空棺椁,如今装作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对我说上一堆来路不明的话,我为何要信?” 古老的声音低沉起来,还是重复着那一句,“你该走了,吾王。” 汉生嗤笑一声,“你说让我走便走?凭什么听你的?” 说完居然直接跳进棺椁之中,干脆在棺材里躺下,近乎耍无赖的态度。 年稷尧再一次被自己师父的举动惊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棺材这样不详之地,正常人根本连碰一下都嫌忌讳,她师父居然直接躺了进去。 汉生感受到背部的冰凉,一面看着石室顶部那只睁开的大眼睛,“既然我是这墓的主人,你是守墓人,你就该听从我的号令不是吗?我的镇墓湿奴在哪里?给我找出来,我正好吸收一下能量。” 汉生这个直接躺进棺材的举动,就连神屋都觉得有些不妥,想要制止,“汉生,棺椁的确不祥,先出去吧。” 汉生满不在乎:“连姜尪这样的死人都遇上了,我还在乎什么祥不祥的。” 古老的声音这一次没有再重复那句“你该走了”,终于回答了汉生的问题,“吾王生前曾有命,不设镇墓湿奴。” “我这么说过?我完全不记得。”汉生摇摇头,她有关于秦王稚的记忆,关于自己曾经当过北戎王的经历和记忆却是半点都没有。 这个声音既然对她还算友好,应该也不会骗人,她相信了。 只是没有镇墓湿奴让她觉得有些失望,毕竟失去了一次难得的进补机会。 “只设刀兵俑两万。” 古老的声音说完,汉生就愣住了。 刀兵俑?! 北戎十三陵最为著名的刀兵俑?! 她内心掩藏不住激动,终于从躺着的状态坐了起来。 “刀兵俑在哪里?我要看看。” “吾王需自行寻找。我说得已经太多,很快便要消失。” 古老的声音响起,只不过声音已经小了许多。 自行寻找…汉生若有所思,视线再一次转向棺椁之中。 “吾王乃八部轮回最有希望修炼圆满之人,此为天定,我使命已尽,亦当顺应天命而去。” 古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 “后会无期。”最后一句话说罢,整个声音消失。 “喂!”汉生想要呼唤,却再没了回应。 “八部轮回?” 这是汉生第一次从神屋以外的人嘴里听到这个词,不由有些好奇,“神屋,我为秦王稚时便听过八部轮回一词,之前在秦阳军中你也简单给我解释过,到底八部轮回是个什么东西呢?” 神屋道,“所谓轮回,是佛教术语,乃转世的意思。八部轮回的意思,便是八次轮回。” 汉生举一反三,“你的意思是,我修炼了八部轮回,便得有八次转世轮回吗?也就是说,我的前世除了秦王稚的一世,还有北戎王的一世?算上如今这一世,甚至有可能还有另外的五次?” “不,转世轮回永无停息,灵魂不灭,转世不止。八部轮回,只不过是你有所记忆的几世罢了。八部轮回的功法圆满,意味着你能够觉醒八世的记忆。守墓人的意思应该是说,你命格奇特,生而为王,最有希望觉醒八世记忆。” “生而为王?命运天定?”汉生说完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可我不信这个。” 秦王又如何,北戎王又如何,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就是天生高人一等的幸运儿,王侯将相绝无天定,而在人为。 在其位才谋其政,就如同她此番前来北戎为自己增强实力,说是有称王称霸之心吗?不是。 她只不过是想帮助这个世界尽快结束战争,带来和平,仅此而已。 而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她需要实力,势力,运气,和心智。目前她实力不够,便增强实力;势力不够,便培养势力。缺什么,就补什么。汉生眼里的道理就这么简单。 至于什么宿命论,她从来都是不信的。历史都能改变,命运为什么不能? 神屋继续说,“我也不信。不过目前来看,的确如他所说,你前两世皆为王,这一世说不定也是。” “那又如何,不管前世种种如何,我今世是否为王,都与命运无关,我也不会就因为什么可笑的宿命论去改变自己。难不成我为了破除什么谣言,可以避免当王不成?” 汉生对这个说法颇不以为然。 “照你这么说,我之前在现代,怎么没有当上主席?” “什么主席?”神屋纳闷。 “算了,没什么。” 想到神屋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在现代的那一世,汉生没有继续说下去。 “既然没有镇墓湿奴,我倒是想找一找那两万的刀兵俑。” 汉生从棺椁内爬出,捡起跳进棺材前丢在地上的百炼刀,走出了石室。去找刀兵俑之前,她要先解决掉一个小麻烦。 第一五七章 解决麻烦 出了石门,路中间的姜尪还在木板下苦苦挣扎。 汉生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不做声。 姜尪自然注意到来到她面前的汉生,看到了她全身的银色盔甲,以及手里握着的那把百炼刀,心中一紧。 “秦厉,你想做什么?” 汉生看着姜尪笑了一声,“我来帮你。” 说着汉生又朝着姜尪走了一步:“天之力又如何?在这墓穴当中一样使不出来,在十三陵之外固然呼风唤雨,但这墓室之内,雷电不及,你从何处借势呢?这块木板这么重,想必不轻松吧,不如我帮你解脱。” 姜尪脸色变了一分,更为紧张看着汉生,“你到底想怎样?” 汉生闭口不答,又朝着姜尪走了一步。 姜尪睁眼醒来后,本能地感觉到这座墓不简单。其他陵墓中除了镇墓湿奴之外再无任何吸引她的地方,而这座墓没有镇墓湿奴,却透着一股她也无法彻底感知的力量。就算没有汉生,她也打算前来一探。 至于如何避开陵墓内那些普通机关,如何对付镇墓湿奴,这座墓的主人生平习惯,陵墓之内的禁忌,几乎如同本能一般长在她的脑子里。包括推开那扇石门前需要注意的细节,皆是如此。 因此此番进入石门,于姜尪而言更像是一次冒险。只不过万万没想到,进入了以后便是一阵强光让她极为不适。 她自恃天之力,以为就算有危险也能轻松应对,不想石室之内根本隔绝了所有灵力,一把百炼刀凭空而起朝她攻来,刀刀凌厉嗜杀,她不得不狼狈应对,直到最后受伤破门而出,还被困在这机关之下。 此刻汉生却安然无恙地从石室内出来,还穿着盔甲,手持百炼刀,让姜尪又惊又怒,“你究竟是谁?为何能穿上这套盔甲?”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汉生蹲下,用百炼刀挑了挑木板上的铁钉尖刺,看着面目沾了血迹神色尤为惊恐的姜尪。 “我进入石室以后,那人说,我是这墓的主人。” 姜尪眼睛瞪大。 “所以很不巧,我和你一样曾经也是王。有句话叫做,侧卧之塌,岂容他人鼾睡。你既然打扰我,我自然也不会和你讲客气。” 汉生皱起眉头,“我看你实在辛苦,帮你解脱解脱吧。” “秦厉你住手!大不了我不去找药引了,你我以后各不相干如何?我虽吸了一些你的血,也给你了洗髓丹,之后也从未害过你。我今日也不用你救,咱们从此一拍两散,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汉生笑意嫣然,“不好。” 满是笑意的眼神里,藏着比手里沾满血迹的百炼刀还要明晃晃的刀子。她站起身来,轻轻朝着木板上方一按。 原本就吃力支撑木板的姜尪身体下沉一分,铁钉尖刺陷入她的肉中,除了早已被洞穿的手掌,身上也开始渗出血迹。 年稷尧皱眉不忍,干脆别过头去不看。 “看来力道还不够。”汉生干脆整个人坐在木板之上,再将百炼刀朝着木板上一搁。 这下效果显著,姜尪整个身子被铁钉尖刺洞穿,鲜血横淌很快没了动静。 这百炼刀和这身盔甲,汉生穿着感觉倒轻,但她知道,这一身其实挺重的,只不过是因为穿在她身上才显得不重。 姜尪已死,整个墓内再无其他动静,只有盛着两个发红光的蜡烛烛台,摇摇欲熄,汉生干脆借着最后一点灯光,看完了最后一幅壁画。 汉生细细看着壁画上画的内容,最后一幅壁画上,是许许多多人立在地底下,许许多多人横卧河水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垂悬在天上。这一次画里面没有高台也没有少女,只是画的边缘看上去十分奇怪,像是卷曲着的。 汉生看着这幅图皱起了眉头。 她后退了几步,再一看才发现,整个壁画远看之下,是在一本书中,最外圈的卷曲,构成了书页的样子。 汉生盯着最后一幅壁画,死死地看,看了很久,久到年稷尧投向汉生的眼神都有些不解。 忽然,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要掉出眼泪。声音张扬放肆,不带丝毫掩盖。笑声在整个安静的墓室回荡。 好一会儿,才停下。 “走,我们去石室。” 看完最后一幅壁画以后,汉生带着年稷尧又回了石室。 “师父,你知道刀兵俑在哪里吗?就这么进来石室?” 年稷尧也不压低声音了,既然这是她师父的墓,师父本尊都在这里,大点声音说话应该也不妨事。 “我虽然没有北戎王的记忆,单凭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最宝贵的东西,一定是放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再次回到光线明亮的石室,汉生径直走向那具石制棺椁,开始左左右右观察起来。 除了被自己轻易用百炼刀砍断的四根铁链,就是一些常规的棺椁纹路。 到底在哪呢? 汉生转了两圈毫无所得,干脆又跳进棺材,开始再一次观察石棺的内部。 石棺内四下光滑平坦,除了铁链连接之处。 她仔仔细细用手触着四个方向的铁链连接处的凸起,并没有任何异常。 “咦?” 年稷尧却发出一声惊叹。 门口那四条蛇,在汉生触摸到铁链相连凸起处时,离开了门边上雕刻的无花果树,朝着中间的龟壳爬去,四个边的链条摸遍,四条蛇皆爬进了龟壳。门环上的龟壳无头,却蓦然多出四条腿来,腿上附着蛇纹。 年稷尧呆呆看着眼前有四条腿却没有头的乌龟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荒诞。 她又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菩萨蛮”微缩版头骨,心中忽然冒出来个念头:如果把这个头骨安在这只无头龟身上,会如何? 一念既出,再难收回。这个想法不断冲击着年稷尧的内心,鬼使神差一般,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将“菩萨蛮”朝着龟壳腿前的头部伸去。 “啊!” 年稷尧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汉生的注意力。 汉生猛地一抬头,不留神额角正撞上石棺的棺材板,鲜血一下子流出来。 下一秒,她失去了意识。 第一五八章 如坠梦境 混混沌沌,沉沉浮浮,仿佛在水里游荡,又仿佛在空中漂浮。 她感觉浑身疲惫,丝毫没有力气,沉浸在黑暗中,眼前恍惚有人影闪过。 她想要睁开眼,却感觉身体无比沉重,她努力,努力想要用意志力控制着眼皮睁开,却仿佛力气没法使,甚至感到一丝窒息。 她用尽全力后,终于在深重的呼吸中放弃,用力的感觉,是窒息的感觉。 身旁隐隐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喜声音:“王上的手指动了!” 手指动了么?她不这么觉得,她没有感觉。 接下来便是一阵动静,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扶着坐了起来,随后是嘴中被人灌入了一些温热到略烫的液体,苦苦的,应该是药。 “………注意保养……按时服药……随时………” 细细的嘱咐声和旁人的应和声在耳边嗡嗡响起,她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是眼皮沉重如山,纹丝不动。 这些人到底是谁? 他们说的王上是谁? 她又是谁? 她想了一想,既然眼睛睁不开,就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 这一回她的意念没有受到阻隔,她自己虽然不知道手指有没有动,但她清晰地听见围在她周围的人又一声惊喜的呼声。 “…………动了!” ………… “……恭喜………不日便能苏醒………”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汉生在混混沌沌的黑暗中,时而清醒时而沉睡,终于有一个时候,仿佛闻到了春日里花草盛开的清新之气,一个激灵之后便是一阵白光闪现。 她睁开了眼。 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刺激的光照了,她很快又将眼睛闭上,活动了一下手指,接着是整个手臂,四肢,身体,再次睁开眼,撑着身子由平躺坐起。 阳光正好,透着窗纱找到屋内,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 一个清秀侍女显然累坏了,趴在她的床头打盹儿。 汉生动了动,没打算吵醒正熟睡的侍女,轻轻掀开一床让她略感闷热的锦被,想要下床走走。 她的动静很轻,侍女还是被惊醒,一睁眼见到正欲下床的汉生,神色瞬间变得惊喜:“王上醒了!” “王上?” 汉生眯起眼,皱眉不解。 王上是谁? 我是谁? “你在说……我?” 汉生奇怪,又转头拦住侍女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侍女却连连退让行礼:“王上还是直呼奴婢贱名妩心吧,王上大病初愈,奴婢先去为您唤太医。” 说着躬身行礼后退出了殿内,向外疾走而去。 汉生开始打量自己所在之处。 寝殿有三间房,三个房间连在一处,自己正在中间这个房间。 空旷房间内除了一张黑色木质大床,折合颜色让汉生觉得很舒服。此外便是门前一张四开屏风,分别描了梅兰竹菊。 左面房间是一个紫檀木书桌,书桌后是一个极大的书架,放着许多用帛袋装着的竹简,以及墙上一幅一人宽的地图。书架之前一把镶了宝石的长剑静静横在木架上,汉生看着很感兴趣,走了过去。 随手将长剑拿起,汉生看着很是赏心悦目,不自觉握住剑柄向外拔,一剑出鞘,寒光四射。 正巧进入房内见到这一幕的清秀侍女妩心却花容失色,连同如内的太医一起跪在地上。 “王上息怒!!!” 妩心抖抖索索跪伏在地,太医见到侍女的反应亦是跪伏在地,双腿如抖筛糠。 贴身宫女伺候北戎王多年,十分清楚每当王上抚剑时便是动了杀心,今日竟是直接拔剑而出,那么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王上息怒!!!老臣医术不精未能让王上提早痊愈罪该万死,还请王上念在老臣一片忠心从轻落!!” 听着太医叽里哇啦说了一大通,汉生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人说的语言不是她熟悉的语言,但她能够听懂。 底下的两个人跪了半晌,她才以生硬的北戎语说了句:“你们无罪,先平身。” 说着回到自己床榻前坐下,清秀侍女和老太医颤颤巍巍起了身,前来替她诊脉。 老太医倒是敬业,前一刻身子还在抖,下一刻手搭在汉生手腕上便稳如泰山了。 “恭喜王上已无大碍,只需调养三五日便可痊愈。”老太医脸上自内心的露出笑意,又很快低头。 “好了,退下吧。”汉生挥了挥手。 太医领旨唯唯退出寝殿。 此时一个华服美人疾步进来,一脸梨花带雨,草草行了一礼直接朝她扑来。 “王上…您终于醒来了…臣妾好担心您…”带着哭腔的美人扑在她怀里不住哭泣,汉生措手不及。 她竟已有家室? 华服美人长了一张鹅蛋脸,高挺的琼鼻,娇艳的樱唇,配着与腮红相得益彰的桃色眼影,蹙着弯弯柳叶眉,乌黑的大眼睛一粒粒饱满的泪珠不值钱似的坠着,格外惹人怜惜。 可是… 她也是女的啊! 华服美人握了她的手,忍了。 华服美人扑在怀里哭,忍了。 华服美人的手忍不住开始抚摸她的鬓角,忍无可忍了! 她忍不住一把推开美人,朝床上不动声色缩了缩。 华服美人一脸不可置信,原本梨花带雨的脸更是展成了泪眼滂沱。 “王上…可是在怪罪臣妾那日未能来救驾?” 美人如娇似怯的眼泪刷刷朝下掉,凄凄切切的声音让汉生打了个寒战,尤其是见到汉生推开她又朝后一步的动作,更是受伤不已。 “孤…有些累了。”汉生连忙用手触额作疲惫状。 华服美人显然也不是不知情重,想着汉生大病初愈,也红了脸,声音小了起来:“那王上先早些休息,妾…晚些再来看您。” 说着又抬头看了汉生一眼,苍白的唇色和青的脸颊,又忍不住带下一串泪珠,磨磨蹭蹭退出了寝殿。 余光扫到华服美人走远,汉生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将手从额头上放下来。 她究竟是谁? 那华服美人又是谁? 妩心悄声对她道:“王上这般…这回惠娘娘怕是要伤心了。” 汉生看了一眼妩心,后者说完这句话便敛容低眉。 “把你知道的…孤昏迷这几日生的事说说。” 第一五九章 明枪暗箭 妩心依言称是,细细讲了这几日以来的境遇,汉生也在努力从她简要的描述中获取信息。 “今日,太后娘娘与王后娘娘每日都来问,其余时候各宫妃子们轮流侍疾,今日是惠娘娘侍疾。得知王上已然苏醒的消息,想来此刻王后正在前来的路上。” 汉生听着妩心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偌大一个后宫,听到最后一句连忙道:“今日…孤觉得疲乏,让王后不必来了,明日再说。你接着说。” 妩心奇怪,却也不敢违抗,诺诺称是吩咐下去,然后继续讲起来。 “平南侯因与王上比箭而致王上遇刺坠马,每日惴惴难安,三日前已经在府内袒跣、席稿饮冷水[注1]请罪。太后命他禁足反省,等王上醒来再作定夺。” 汉生点了点头,从妩心的话得知,原来自己是因为坠马昏迷,还和这位平南侯有不小的关系。 “这些明日再说。” “王上昏迷这三日的政务,由公输端大人代为处理,除了一些重要的事项还有待王上定夺。” 说到这里,妩心闭嘴不言了,身为宫女,虽得北戎王信任,这些事务依旧不容她知晓。 贴身的宫人莲心也入了殿,看了一眼妩心,朝着汉生一礼,“王上,襄侯求见。” 汉生皱眉,目前这些亲戚关系她还没理清楚,“不见!” 莲心眉头一跳,遵旨退下。 汉生对妩心说:“把宗谱拿来。” 妩心犹豫了一下。 “还不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宗祠为王上取完整的宗谱。” 妩心双手握紧,躬身称是,面色严肃准备退出寝殿。 “等等。” 汉生注意到妩心的表情,叫住了她。 “完整的?”汉生问道。 妩心低眉:“奴婢愚钝,王上若是要看十代以内的族谱,奴婢便去上书房为您取来。” “孤床上躺久了,今日难得舒展舒展,准备一下,孤要去上书房。” “是!”妩心这次回应得格外爽快。 换了一身黑色常服以后,汉生坐着轿子来到她的上书房。 上书房金碧辉煌,明晃晃的明黄色看得汉生皱眉。 看来下令建造这个书房的某位君王品味着实一般。 她来到御案前坐下,伸手结果妩心递给她的族谱,对妩心吩咐:“今日谁来都不见。” 妩心屈膝一礼退后,与刚刚来到上书房的莲心悄声耳语了一句,便候在上书房外的小间,莲心静默侍立御案旁伺候笔墨。 看着族谱以及一些记录,汉生大约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自己是北戎王第三子,两个大哥都已经亡故,一个死于对抗晋朝的战役中,一个战败被俘后醉酒纵火烧了自家府邸。 那时前任北戎王也就是汉生目前的父亲还在人世却也老迈,只得顺位任命自己为王。平南侯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出自现在的太后高扬氏,襄侯则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出身不高。 此时此刻,汉生心里有了底。 她是现任北戎王商固,四日前春猎,她与自己胞弟平南侯商汤行猎时相约比箭,共同追逐一只惊鹿深入林中,追逐过程中遇到岔路口,她与平南侯分道。 随后遇到歹徒行刺,与歹徒奔逃缠斗一番后马匹受惊,她坠马昏迷,今日正是她昏迷三日后醒来。 汉生皱起眉头,这件事疑点重重。 先春猎的地点是王家园林,平时都是禁止平民入内的,春猎之前更是会有众多侍卫进行严格的人员检查,刺客如何混进来的? 其次,既然刺客行凶是为了行刺自己,为何自己坠马以后没有直接被杀,还留了一条命在? 其三,既然与平南侯一同深入林中猎一只鹿,这番刺杀是否与他有关,或者根本便是由他主导? 太后下令平南侯禁足府中等候自己落,如果自己醒不过来呢? 这态度,耐人寻味啊。 汉生眯起眼。 莲心悄声入内,躬身对汉生道:“王上,王后娘娘来了,奴才已经禀过王上不见任何人的旨意,王后却不肯走,已经在门口候了一个时辰。” “罢了,让她进来。” 汉生摆摆手。 莲心躬身应诺而出,很快一阵脚步声,是王后来了。 汉生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王后。 她穿得很素雅,不论是妆容还是头饰皆素净不失庄重,脸色同样透着肃穆。 “臣妾拜见王上。” 王后看了一眼御案前的汉生,盈盈下拜。 看到眼前屈膝行礼的神色端庄的王后,想到之前浓妆华服的惠美人,汉生心头有了对比。 “王后平身。” 汉生声音轻柔。 “孤病的这几日,想必王后辛苦了,先坐。” 莲心很善解人意拿了凳子,王后依言端庄落座。 王后因汉生这番话十分感念,王上一向淡淡的,这还是头一回如此和颜悦色对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多谢王上关怀,臣妾很好,听闻王上已经醒来,实在挂念,便想来看看。” “孤已无大碍。”汉生道。 王后腼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左右,汉生心领神会,屏退了左右。 王后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果不其然,王后悄声对汉生道,“王上,襄侯此番求见是收到消息,众多文臣欲弹劾平南侯,如今王上已醒,明日上朝便会收到。” 汉生沉默想了一会,“孤知道了。” 王后站起身,“臣妾不打扰王上了,王上…好生照顾自己,臣妾告退。” 汉生点点头,执着王后的手送了她几步,就这样一个简单动作,王后眼圈又有些红,临出殿门前,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王后离开后,汉生在上书房内翻阅了一下桌子上堆的奏折,左手边一大堆,右手边一小堆,左手边是尚未批阅的,右手边是已经批复的。 既然她是王,处理政务自然而然是本职工作。 翻开最上方第一卷奏折,她的神情渐渐严肃,翻开第二卷,第三卷,第四第五第六卷以后,手无意识地摸着左手小拇指,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之前的北戎王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样一个烂摊子,内忧外患大敌当前,居然还有空去春猎,还比箭法?! (注1:袒跣、席稿、饮冷水,古人请罪礼节,尤其王侯权贵。袒跣:脱袜赤足,古代致敬谢罪的礼节。席稿:跪在草垫子上请罪。) 第一六零章 明日上朝 一仗惨胜,北戎折损兵马一万余人,晋朝死了三万余人退出了离赣关外,却派了十万雄兵马不停蹄朝着离赣关赶去,大有扫平北戎之意。 北戎虽向晋朝称臣,为其附属国,却也有自制之权,无非每年纳贡而已,一直以来相安无事。 第一卷来自公输端的奏折赫然写着,平南侯因放纵手下兵马过边境劫杀晋朝商贩抢劫钱财,引起晋朝不满方才起了祸端。 后面几卷奏折也都是有关战报的,几次摩擦下来,北戎与晋军有胜有负,最近的一场仗打得比较大,北戎虽然惨胜却也死了不少人。 北戎许多人洋洋自得,皆为此战自豪,甚至就连这卷奏折的撰写者,也在文中显露出明显的自得之意。 汉生却没有丝毫喜色。对于人口本就不多的北戎而言,惨胜即惨败。 她暂时在奏折上留下没有批复,只是继续看下去。 除了战报之外,修建宫殿的,赈济灾民的,武试选拔的,五花八门。 汉生揉了揉鼻梁,恢复恢复精神。 下一卷奏折却吸引了她注意力,北戎东北方向,北平镇内现一座铁矿,储量惊人丰富。 她目前已经知道北戎矿藏多,却不具备制作兵戈的技术。往往得了矿脉,便将原矿卖给晋朝,再由晋朝购入成品兵器。 她心思一动,回头看了一眼御案右边墙上悬着的北戎边境图,目光落在地图标注北平镇的地方。 北平镇,是平南侯的封邑。 很快奏折看完,汉生这才现,压在所有奏折之下,还有一封帛书写就的密折。 汉生看完,手又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小拇指。 推恩令,陈近南。 汉生一下子记住这个词和这个名字。 “莲心,孤记不得了,陈近南是…” 一直低头研墨的莲心道:“陈近南,祖籍晋朝绥州,曾为平南侯门客,因惫懒被逐,后入公输端门下,现任从六品国馆修撰。” 汉生哦了一声,注意放在了祖籍晋朝绥州这六个字上,随手将帛书放下。 随后,她又将右手边已经批示过的少数奏折拿起来看,奏折一共三卷。 最上面一卷,是国馆祭酒所上,请求将原本是附属国馆的文院独立出来增设文馆,将国馆分设文武二馆的奏请,北戎王只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她注意到,北戎王的字迹倒是很清秀。 再就是军费供应与派兵离赣关的奏折,一卷来自惠美人的父亲正三品大将军吴涯,一卷来自从四品奋威将军臧元,北戎王皆批了“准”。 所有奏折看完,不知不觉已是两个时辰后。 汉生动了动略僵硬的背,只见侍候笔墨的莲心笔挺着腰,依旧一丝不苟,仿佛早已习惯。 她感慨,处理政务并不是件易事。 她只将那封帛书奏折收好,其他的没有动,未添一笔批复。 妩心进来行礼道:“惠娘娘为王上献了一盅安神汤,此刻人也在殿外。” 身后跟了一个捧了托盘的侍女,托盘之中正是一盅汤。 一盅汤? “汤拿进来。” 侍女将汤递到汉生面前,汉生直接抓起盅碗一饮而尽。 “去和你主子说,汤不错,有心了,让她也回去休息,莫太劳累。” 侍女唯唯应诺,行礼退去。 “孤今日疲乏,先回去歇歇。” 莲心与妩心皆躬身称是,莲心看了一眼正欲朝外走的汉生,又看了一眼御案上已经批复的那三卷奏折,犹豫问道:“王上昏迷前,特意留下这三卷奏折说是要再看看,还留吗?” 汉生想了想,“留。” 莲心称是躬身而退,出门唱道:“起驾太章宫。” 回寝宫以后,汉生屏退了所有宫人,连贴身的妩心,也只守在房门口。 汉生坐在寝殿内的书桌前,理着这一日下来所得到的信息量。 自己和目前的这位胞弟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一言难尽。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一次她遇刺坠马,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可能不止出自他人之手。 这些问题倒是其次,汉生最为疑惑不解的是她的身份问题。 她到底为何会以北戎王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她感到疑惑,原来的北戎王是否已经死了?北戎王已有两子一女,因此她很确定她与原来的北戎王不是同一人。 男女之别,毕竟巨大。 但她更为奇怪的是,对于处理政务这件事,她似乎无师自通,仿佛自己以前就做过这样的事情,看到一卷卷奏折时毫不费力。 目前她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只等明日上朝加以验证。 -—-—-—-—-—-—-—-—-—-— 长康宫。 “王上要看宗谱?这是何意?莫非对汤儿起了杀心?” 太后皱眉,丝毫没有为北戎王的苏醒开心,反而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宫里是这么说的。”内侍佝偻着腰恭敬道。 “今日王上都见了谁?” “今日惠美人侍疾,王上醒来后便让美人先回去了,之后去了上书房,下令不见任何人。襄侯被拒之门外,王后在上书房门口候了一个时辰,王上方才见了一面,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出来了,后来惠美人也去了上书房送安神汤,却没能见到王上。” “去把惠美人给哀家叫来。” “是。”内侍躬身而退。 太后闭上眼,一名侍女为太后轻轻揉着太阳穴,另一名侍女为她锤着腿。 一位年长的女官走了进来,对太后一礼,太后摆摆手,让其他侍女出去了。 “汤儿如何了?” “太后放心,平南侯一直在府内请罪,那些大臣的弹劾奏折被乐进压了下来,明日送不到王上那。”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神色却没有舒展,“哀家总觉得,王上这回遇刺未死之事另有蹊跷,汤儿的人收拾干净了吗?” “太后放心,收拾得干干净净,王上寻不到证据。” “怕是没那么简单。” 太后叹了一声,自己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明日下朝之后,哀家去一趟太章宫。” 不多时,惠美人来到长康宫,恭敬行了礼。 太后不多废话,“王上今日情形如何?” “王上醒后并无大碍,只是精神有些不济。” “那便好。汤儿在府中除了问王上,也问起你的近况。” 惠美人脸上失了血色,苍白着脸回道:“五表哥有心。” 太后将惠美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笑道:“既如此,哀家便打人回他,你在宫中一切安好。今日没别的事了,你好好照顾王上。” “儿臣告退。” 惠美人的手暗中绞紧了一张手帕,恭敬行礼离去,直到出了长康宫大门才长呼一口气。正是春深,气候宜人,却惊起一背的汗。她不敢久留,一步不停回了自己的“惠风院”。 第一六一章 锦盒之秘 惠美人回到自己寝殿后,飞快写了一封帛信,递给心腹侍女:“务必今夜之内将这封信送至大将军府。” 侍女明白轻重,点头小心收好帛信,轻车熟路离去。 惠美人这才幽幽叹了口气,也没了用晚膳的兴致,无聊地抽了一根簪子,拨弄烛台上的灯火。 只简单用过晚膳的汉生同样难以成眠。辗转反侧之下,干脆坐起来看书。 书房架子上随手抽了一卷竹简翻开,名字倒是有趣,《拂》。里面讲了先秦失传的阵法,比如转生阵,传送阵,撒豆成兵,以及幻阵。 失传? 汉生不解。 这些阵她好像都会,尤其是幻阵,从布阵原理到布阵手法,都清清楚楚印在她脑子里。 她忽然将目光转向书架前的那一方宝剑。 咦? 她移了移放宝剑的架子,将宝剑倒悬于一端。 她将另一端架子小心翼翼旋转到九十度垂直的角度。 一个褐色锦盒出现在眼前,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静静躺在架子底端。汉生知道,这个锦盒一直都放在这里。 所谓幻阵,便是障眼法,或许这个阵法该改个名字叫“一叶障目”。 一叶障目? 这个熟悉的词汇忽然在汉生脑中冒出,似乎以前听过,恍惚间似乎与一个鹅黄色宫装女子有关。 她不解,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注意力再次落回到褐色锦盒上。 锦盒约有两方砚台大小,不轻不重。她打开盒子,里面是许多封帛信。 她打开其中一封帛信,眼神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大约看了半个时辰,整个锦盒里的帛信全部看完。 汉生默默将这些帛信原样放了回去,又小心将整个架子还原如初,将那把宝剑放回原处。 褐色的锦盒消失在眼皮底下。 汉生伸了个懒腰,回到床前,再不觉得难眠,安心的闭上双眼拢了拢被子。 这一觉,她格外心安。 -—-—-—-—-—-—-—-—-—-—-—-— 第二日上朝,汉生端坐王位之上,除了在府内待罪的平南侯与一位告病的老臣子,其余众臣皆到齐,朝拜后禀奏。 公输端率先奏报:“臣启王上,十五日前晋军与我北戎军在离赣关一战,我军得胜,晋朝派大军十万前往离赣关,欲破关取我北戎,如今离赣关我军兵力仅有一万,臣请增兵援战!” 汉生耐心听完,开口,“晋朝虽与我北戎交好,底线却是互不侵扰。如今晋朝来犯,若不出兵相抗,便教世人以为我北戎可欺!自当一战,只是增兵之事,爱卿以为,何人合适?” 公输端抱拳请道:“臣以为,平南侯合适。” 话音刚落,朝堂上一阵骚动,一位看衣着是五品的文职官员站出来反对:“臣以为不可。此次王上春猎遇刺与平南侯脱不了干系,应当彻查,怎能再加派兵权委以重任?” 另外一名武将也跳出来:“平南侯与王上共同追逐惊鹿深入林中遇刺,禁苑向来守卫严明,刺客却骤然出现,大人不问负责禁苑的禁林军统领,大人倒是将一顶大帽子直接扣在平南侯头上,不知是何居心!” “王上面前也敢胡言?若非平南侯诱王上深入林中,刺客如何有机会行刺?为何同逐一鹿,偏偏林前分道让王上落单?王上的坐骑训练有素一向温驯,又为何忽然受惊使王上坠马?” 五品文职官员一脸不屑,声声诘问。 “大人这意思是,刺客与平南侯是一伙的了?那惊鹿竟也通人性,与平南侯同谋将王上诱至刺客所在之处,伙同王上的座驾汗血宝驹,欲致王上于死地吗?” 武将斜着眼,讥讽之意甚浓。 “你!” 朝上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汉生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汉生渐渐看清朝堂上的局势,文官大多认为不该轻易放过平南侯,武将则认为由平南侯领兵抗敌合适,朝野之上,武将的人数与争辩时的语气,远远比文臣要硬,动辄冷嘲热讽,一众文臣面红耳赤。 汉生心里有了底,正欲开口,只见站在武将第一列的大将军吴涯出列禀奏,“臣启王上,末将以为如今大敌当前,应当共进退,齐心应对晋军来犯,离赣关一战关乎我北戎兴衰,平南侯领兵多年,乃是带兵增援的不二人选,末将自请为其先锋,还望王上允准!”说完抱拳重重一跪。 吴涯开口后,整个朝堂难得静了下来。 不二人选? 汉生眉头一挑,许多官员悄声交头接耳起来。 汉生深深看了吴涯一眼,笑道:“大将军所言有理。此番春猎遇刺一事,孤相信与平南侯无关,已经下令彻查。如今晋朝与北戎大战在即,便以大将军吴涯为主帅领兵三万五千,平南侯为副帅领兵一万五千,共赴离赣关御敌!” “末将领旨!”吴涯面色平静,磕头领旨。 话音落下,汉生开始观察群臣的表情,虽有些臣子脸上不忿,却终究无人再站出来,出战一事算是告一段落。 朝堂之上格外安静。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莲心唱道。 “臣启王上,国馆目前学子众多,除了武生之外,文院学生比往年多了许多,学生请愿增设文馆,与武馆并列。” 国馆祭酒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眼见无人出列,一咬牙站出来说道。 汉生诧异看了他一眼,四日前便上了折子,可见国馆这件事之前在朝上也曾提过,如今又提一遍,当真心急若斯了么? 汉生不动声色道:“如今国家危难,以战事为重,此事暂缓,容后再议。” 国馆祭酒只得遵旨退下,其余众臣也无大事奏禀,很快便退朝。 退朝后,汉生没有直接回太章宫,而是先去了王后宫中。 王后受宠若惊地出门相迎。 “臣妾见过王上。” “王后不必多礼,进殿说。” 汉生直接一步上前扶起欲行礼下拜的王后,换来王后感激的神色,二人直接进了宫内。 汉生看了一眼王后,直言道,“孤有件棘手的事,需要王后相助。” “王上请讲,臣妾若能帮上忙,定会竭尽所能。” “离赣关此战,孤欲亲征。” 第一六二章 撒豆成兵 王后诧异看了汉生一眼,见她神色认真,没有质疑或者反对,只是低头道:“臣妾如何帮到王上?” “孤今日下了旨,以大将军吴涯为主帅,平南侯为副帅领五万兵马前去离赣关。” 王后闻言沉思,“臣妾明白了,这就为父亲修书一封,只是战场刀剑无眼,臣妾担心此战若败...” “这你无需担心,孤自有对策。”说完汉生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信递给王后,王后看完以后,疑色顿生,忍不住又看了汉生一眼,见汉生表情自然不变,心下了然。 “臣妾遵旨。” 王后又屈膝一礼。 汉生执了王后的手笑道,“今日孤与王后一道用午膳。” 王后温婉一笑称是。 -—-—-—-—-—-—-—-—-—-—-—-— “王上去了王后宫中?” 太后诧异,原本她打算等汉生下朝便来探望一番,却不想王上未像以往一般直接回太章宫,扑了个空。 “是,一下朝便去了,如今还在景宁宫。” 太后点点头,“无妨,哀家便去王后宫中。” 早早便有人前往王后所在的景宁宫通报,汉生与王后一同出门迎接太后。 这位太后应该是最了解北戎王的人。 尽管汉生苏醒后的这两天已经尽量注意不露破绽,拿出一副帝王该有的派头,可在最了解孩子的母亲面前,一点点小的异样便会露馅。 汉生有些紧张,却还是不露声色。 “王上重伤初醒,如今可还好?”太后随着二人入了景宁宫殿内,落座以后问候了一句。 “一切安好,太医说,休息三日便可痊愈。” “那便好,哀家也放心。此番春猎,平南侯实在不懂事,定要好好责罚他。” 汉生笑着摆摆手,“母后何出此言,刺客可恶,与平南侯无关,儿已下令,让汤弟跟着吴涯一道,带五万兵马去增援离赣关,将晋朝来犯的军队打回去。” 太后欣然道:“这是好事,身为北戎儿郎,平南侯自当为国尽力,为王上尽忠,也算功过相抵。” 汉生笑道:“母后言重了,此仗若胜,汤弟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孤会好好奖赏他。” 太后笑了笑,不置可否,嘱咐了汉生几句要好好注意身体,又对王后说了几句好好照顾王上的话便准备回宫。 “王上安康,如今你二人夫妻和睦,是好事,哀家也高兴。” 汉生与王后言笑晏晏应了,恭谨送太后出门,直到太后驾辇消失,表情才恢复自然。 汉生叹了一声,“母后终究还是更偏爱汤弟。” 王后握了汉生的手,婉言劝道,“母后终究是母后,与王上的母子情分是断不了的。” 汉生留在景宁宫内用了午膳,与王后聊了一会儿,言谈甚欢。 相对之下,“惠风院”则冷清得多。 侍女见惠美人食不下咽,柔声劝慰道:“王上难得去看望王后一次,平日里还是偏爱娘娘的多,娘娘不必介怀。” 惠美人摇摇头,她的妆容依旧鲜艳,只是仔细研究,妆容掩盖下的眼角还是能看出乌青。 “我何尝是为此事担忧,她在那个位置,王上陪着理所应当,我担心的是父亲和…” 惠美人愁色不展,挥挥手让侍女将桌上一口未动的精致菜肴尽数撤去,她根本吃不下。 侍女相劝无效,叹息一声将菜撤走。 她在屋内呆坐了一会儿,怔怔望着桌上那封半个时辰前刚由宫外送来的帛信。 今日天气也好,没有风沙,院子里阳光明媚,但是她没有心情。 “灵芝,替本宫梳妆,本宫要去见王上。” 原本半倚在美人榻上的惠美人一咬牙,起身来到梳妆台前。 侍女灵芝无奈,替主子打扮起来,又敷上一层粉,将眼底的乌青遮得严严实实,惠美人轻轻拿出胭脂“雪中红”,薄唇一抿,镜中的如画美人更加娇艳起来。 “王上最喜爱娘娘涂胭脂的样子,这雪中红果然好看。” 灵芝拣着惠美人爱听的话宽慰道,果不其然,原本面露愁容的惠美人听了,脸上多出一丝笑意。 汉生用完午膳后离开王后的景宁宫,没有去上书房继续处理政务,而是回了太章宫,还命王府总管拿了些东西来。 一个锦囊,锦囊中装有一百枚珍珠豆大小的金豆子,半只筷子长的细长竹片若干,二两朱砂,一只紫毫毛笔,以及一抔息土。 王府总管诚惶诚恐将汉生要求的东西送入太章宫以后,汉生便命人关闭寝殿大门,任何人不得入内,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求见。 妩心与莲心都颇为纳闷地遵旨出了门,在殿外侍立静候。 汉生确认无人以后便开始摆弄细长竹片,很快一个隔音阵布置完成,她也不知道她从何学来的阵法,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了,且轻车熟路。 隔音阵布好以后,她甚至检验了一下阵法的有效范围,方圆十米,还算满意。 随后将朱砂倒在一个白釉瓷碗里,将息土与之混匀,以水相和。 汉生用毛笔一蘸,在一方空白竹简上随意添了一笔试色,红褐相间之色看得汉生皱眉。 她想了想,用银针在手指上刺了一刺,低了一滴血入白釉瓷碗中,再用紫毫毛笔蘸了,在竹简上又添一笔。 初落笔同样是红褐相间之色,停笔之后,红褐之色转为紫红。 看到颜色转变后,汉生这才满意。 她打开锦囊,从中取出一枚金豆子,紫毫毛笔蘸了朱砂与息土相和的混合液体,不再在竹简上落笔,而是在空中挥舞。 落笔大开大合,线条流畅优美,那墨迹竟也奇迹般在空中悬浮,随着舞动的笔尖线条不断增加。 汉生专注地勾勒线条,很快画完最后一笔后,所有的红褐相间的线条在空中转为紫红色,汉生随即将左手捧着的一颗金豆子伸上前。 金豆碰到空中悬浮的线条瞬间,所有的线条消失,没入金豆之中。 金豆悬浮起来,金光一闪又落回汉生手中。一道道篆刻一般的紫红纹路在金豆上显现,线条流畅而优美。 汉生放下紫毫毛笔,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这枚金豆子,忽地将它掷在地上。 金豆触地消失,一个身披金色甲胄的长戬士兵从金豆落地之处出现,迷茫看着眼前的汉生,大眼瞪小眼。 汉生笑出声,极为开怀。 第一六三章 风暴前夕 一个下午静静过去,妩心和莲心一直耐心侯在殿外,妩心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莲心,犹豫道:“王上独自在寝殿内待了这么久,多年以来还是头一回,会不会…” 莲心立刻打断,“莫要乱讲,王上自有王上的道理。” “可惠美人与襄侯的求见又被拦下,看惠美人的样子还很急,这…” 妩心多多少少有些担心。 “王上向来说一不二,你若不怕擅闯寝殿的杀头之罪,咱家不拦你。” 妩心原本想要入殿内提醒,听了莲心的话也只得作罢。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擦黑,莲心已经去处理一些宫中事务,妩心在门口等得都有些困倦时,才听见殿内的响动。 汉生推开殿门,对着连忙打起精神的妩心说了一句:“去上书房。” 妩心见汉生除了脸色微白、精神有些不济之外没有任何异常,松了一口气,恭谨说道:“到了用膳的时辰,王上不如先用晚膳。” 汉生一愣,已经这么晚了么? 随即她点点头,在妩心的服侍下潦草吃了几口,又喝下半碗参汤,苍白的脸色缓解了些,有了血色。 汉生晚膳用完便直奔上书房,坐在轿辇的路上一边闭目养神,手里摸着那个锦囊,竹片她好生收起来了,朱砂与息土全部用尽,三百颗篆刻了阵法的金豆被她装入锦囊贴身收好,一口气篆刻了三百个阵法,让她有些疲惫。 到了上书房,大臣们上的奏折已经堆满整个桌面,汉生揉了揉鼻梁,将之前已经批复过的三卷奏折又看了一遍。 莲心已经回来伴驾,又一次出现在御案旁,静静伺候笔墨。 这一回大臣上的奏折中,一部分是有关于离赣关军情的,其余的都是无伤大雅的政事,汉生很快批复完。 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过去,天已经黑了。汉生一瞥,重重竹简之下,又静静躺着一封帛信密折。 她眯起眼打开帛书,只见上面列了一张名单,平南侯赫然排在列。汉生看了一眼名单列表,对莲心道:“这些批过的奏折可以送走了,把襄侯给孤叫来。” 莲心躬身称是,很快出了门。北戎不比晋朝,夜里没有宫禁,若是北戎王传召,也有臣子晚上入宫的先例,因此宫人们并不意外。 襄侯府邸离着北戎王宫不远,一个时辰不到便能赶来觐见。 “臣弟参见王上。” 一个穿紫衣的年轻男子跪在上书房的汉生面前,二十余岁,面容白净身材却极魁梧,正是襄侯商钰。 “钰弟平身,坐。” 襄侯明显与北戎王关系很熟,也不见外,大剌剌落了座,开门见山:“此番王兄禁苑遇刺一事,除了咱们自己的人手以外,还有平南侯的人马。只是他们动作很快,没有留下痕迹便撤走了。” 汉生平淡道,“孤知道,所以今晚找你来问,离赣关外的人手安排得如何?” “王兄放心,此回平南侯有去无回。” 汉生点点头,将那封帛信密折丢给襄侯,“你看看这个。” 襄侯接过看完以后,瞪大眼睛,“惠美人与平南侯有苟且?还牵连着大将军府?这…这可是大罪啊!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 襄侯明显被惊到,不敢相信地又补了一句,“这帛信上是真是假?确定无误?此密折何人所上?” “陈近南,从六品国馆修撰,曾为平南侯被逐门客,也投过公输端门下。” 襄侯道,“此人我知道,伶牙俐齿颇为善辩,平南侯过寿时曾献诗一,原本很得他欢心,后来被赶走。一说是因为偷了平南侯的美姬,另一说是因惫懒被打出府。” 汉生道:“还有人说,那位被陈近南调戏的美姬,像极了当今惠美人。” 襄侯看着汉生平静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那他是平南侯的人,还是公输端的人?” 汉生道:“也或许谁都不是。此人有大才,孤很欣赏。” “你再看看这个。” 汉生又丢给襄侯一封帛信,这是她从褐色锦盒取出的一封。 这一回襄侯眼睛瞪得更大,“这…这,竟是真的?臣弟虽与平南侯交往不多,自小却也一道读书受教于老太傅,平南侯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定不会看错。这是…写给惠美人的?” 汉生点头。 “商汤真是大逆不道!” 襄侯怒将帛信摔在地,脸色通红。 汉生始终神色平静,“所以,离赣关那边的布置不急。” “是否动用耳卫?或是南海大传教士?恕臣弟直言,在离赣关动手,平南侯战死沙场,王上受的非议小得多。咱们北戎将士对战晋朝兵士向来以一敌二,十万晋军远道而来,就算离赣关破,咱们也很快能打回来。” “不必,离赣关此战,孤不想输。孤对你另有安排。” “王兄需要臣弟做什么?” “此番增援离赣关,兵符虽在他手,一万五千的步卒尚在盘山大营,他最快也要明日方能到盘山调动军队,而北戎有常例,出征前,所掌府兵兵符需交由兵部代掌。” 襄侯皱眉,“可平南侯若在府中,就算有兵符,也未必能调动他的府兵。” “明日他自然不会在府中,孤已为他安排好了去处。” 襄侯一点即通,“臣弟明白了,这就去兵部取他府兵兵符。” 汉生点头,“有劳。” “为王上效劳,乃臣下本分。” 襄侯抱拳一礼,利落离去。 -—-—-—-—-—-—-—-—-—-—-—-— 景宁宫。 同样灯火通明,虽已夜深,却有二人无眠。 “惠美人,此番你主动来找本宫,当真决定好了?” 问话的是王后,端坐在正殿之中的座位上,面色不比见到汉生时的温婉,更多的是清冷,或者冷漠。 惠美人跪在地上,苍白着一张脸点点头,妆容相较午后淡了许多。 “本宫不会阻你,也不会帮你,你自求多福。” “臣妾多谢王后。” 惠美人神色多出一分坚定来,磕头起身,离去。 王后的贴身侍女皱眉,“平日里处处和娘娘针锋相对,如今倒难得见惠美人对娘娘这样恭敬的一面。” 看着惠美人离去的背影,王后神色复杂道,“是啊,错看了她。” 第一六四章 凉亭一见 今夜格外长,也格外静。 襄侯走后,汉生只是再看了一眼御案右边悬着的北戎边境图,目光再次在北平镇停留。摸着怀中的锦袋,她的思路开始飘远。 她总觉得她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手开始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小拇指。 或许那里应该戴一枚戒指。 她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又很快否决。 那里曾经似乎有一枚戒指。 那似乎,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温暖感觉。 汉生摇摇头,自嘲一笑。 莫名成了北戎王,她对于属于北戎王的亲情本就没有感觉,甚至她隐隐感受到,哪怕是过去的北戎王商固,对这些所谓骨肉至亲,也都无所谓。 否则,那褐色锦盒中的诸多帛信从何而来?襄侯手里秘密的一支军队为何而建? 王室贵胄,血脉亲情本就淡薄。 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她一个莫名其妙取代北戎王的人,便更没有什么感觉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是她的信条。 既然平南侯一心要害她的命,她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她到底是谁呢? 不论处理政务还是迅速理清头绪,她都能明白自己处境并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可即便如此,汉生依然不知道她自己是谁。 她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 静默站了一会儿,便回了太章宫就寝。 第二日早朝按部就班。 户部尚书奏报,拨了一大笔款项作为军费后,朝廷财政有些吃紧,好在今年没有重大灾祸,不需要额外赈灾。 再就是关于铁器进口,兵部侍郎奏报,目前与晋朝关系交恶,晋朝便停了互市,尤其是铁器供应,若不自己发展冶铁技术,长此下来恐怕北戎无刀兵可用。 汉生皱眉,没有说什么,这个问题的确该解决了。 早朝一结束,她还是回了太章宫,没有让王府总管准备,而是让莲心按照那日的要求再将朱砂,息土与金豆送至寝殿,这回不是一百颗金豆,而是一万颗,分装在一百个锦袋内。 莲心虽不明了王上需要他做这件事用意何在,但是避开了王府总管,这便意味着是隐秘之事,他点头应下。 太章宫内,莲心暂时只送来了朱砂,息土和一百颗金豆,剩余的仍需要时间准备,汉生挥挥手,莲心了然退出殿外守候。 -—-—-—-—-—-—-—-—-—-—-—-— 平南侯府。 一个全身盔甲的男子坐在正席,得意洋洋,“王上果然未曾起疑,倒将兵权给了我。只可惜主帅不是我而是吴涯。” 侧席一位长须门客却有些疑惑,“昨日王上连夜召襄侯入宫,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侯爷还是小心为上,前往盘山大营前,莫要外出。” 平南侯却满不在乎挥挥手,“这是自然,想来如今大敌当前,王上也不会对我做什么,只要这回离赣关那边安排妥当,吴涯与我一道掌了兵权,整个北戎便是我囊中之物。” 长须门客点了点头,也表示认同。 “只是侯爷还是要小心,莫露出破绽。” 平南侯眉开眼笑,“放心,本侯知道轻重。” 此时一名亲卫入内,递给平南侯一封帛信后离去。 平南侯看了一眼长须门客,后者了然抱拳一礼,“在下告退。” 平南侯打开帛信,粗粗的眉头皱起,原本喜悦的脸色暗沉下来。 他捏着帛信,思索起来。 正殿侧面的屏风后,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侯爷何事?” 一个绛色衣衫的妙龄女子娉娉婷婷从屏风后走上前,看到平南侯犹豫不决的脸色,不由问道,“王上王命已下,一会儿侯爷便要去盘山大营领兵一万五千前往离赣关,何故摇摆不定?” 平南侯对这绛衣女子倒是信任,直言道,“是阿惠,约我北戎十三陵旁一见。” 绛衣女子咬唇,“侯爷去不得,怕是有诈。如今平南侯府府兵兵符已交,此刻侯爷贸然单独出门,不妥。” “可数年来,阿惠从不主动与我联系,此番急急送来这封信,又约在只有我二人知晓的地点,必有十万火急之事需我相助,我放心不下。” 绛衣女子眼神闪过一丝愤恨,着急伸手拉了平南侯的手,“惠娘娘在宫中多年,王上待她极为亲厚,犹胜王后几分,怎会出事?侯爷宽心,还请以大事为重!” 平南侯紧握着那封帛信,“大事?乔妹,你知道的,我这些年是为了她。她若有事,我多年的苦心筹划便白费了。我还是得去!” “侯爷,可此事太过蹊跷,万一有诈,整个平南侯府都有危险,还请侯爷三思!无论如何先拿到兵权,将盘山大营的兵马拿到手中,再去也不迟啊!” 平南侯摇摇头,抚开绛衣女子拉着她的手,“乔妹,你在府中我放心,可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亲自见了她才心安。” “侯爷!”绛衣女子向前追了几步,平南侯已经出了门。 看着平南侯毫不眷恋离去的身影,绛衣女子眸色阴沉,手指甲狠狠掐入肉中。 过了一会儿,不甘的神色平静下来,和以往一样,她黯然叹了口气。 “来人,吩咐下去,侯爷回府前任何人不得外出,让府兵们严加防守!” “是,夫人!” 门外的亲卫应诺而去。 平南侯换了最不引人注意的常服从后门而出,策马扬鞭一骑绝尘,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在北戎十三陵下的约定地点。 他下马,熟练一路小跑十三陵右的那一处凉亭,一个绰约娇小的身影已在那里,是个女人。 “惠。”平南侯擦了擦头上的汗,步伐轻慢下来,轻喊了一声。 惠美人转过头来,看着一脸灰尘的平南侯,展颜一笑,“坐下,陪我喝一杯。” 这一笑,时间仿佛也慢下来。 平南侯看了一会才将视线从惠美人脸上移开,看着亭内石桌上早已备好的酒盅,心倏地一跳,依言在凉亭里坐了下来。 惠美人没有着华服,只穿着最简单的宝蓝色长裙,她乖巧拿起酒壶,为平南侯斟了一盅酒,又给自己斟了一盅,将第一盅酒盈盈递到平南侯面前。 平南侯双手接过,一饮而尽,看着眼前早就渴望一见的女人问道,“惠,今日何事找我?” 第一六五章 死不瞑目 惠美人听见这样一问,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很快鼻子一红,一滴泪从眼角留下,“五表哥,你带我走吧!” 平南侯连忙放下酒盅,起身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珠,“惠,你别哭,王上他对你不好么?” 惠美人摇头,放下酒壶,雪白柔嫩的手握上平南侯的手,“汤,你自小就知道,我喜欢夜空,喜欢星星,喜欢无拘无束地策马,唱歌跳舞,我不喜欢那些规矩,不喜欢困在宫里。” 平南侯点头,“我知道,少时我们常常一同策马,一同畅饮,你说你要摘天上的星星,我便带你到草原在星空下喝酒,我说那星星都印在酒杯里,你说你要把星星喝下去,我们喝酒一饮就是一夜,策马一跑就是一天。那时候的日子,可比现在快活多了。” 惠美人看着平南侯带着笑意回忆过去的样子,忍住忽然汹涌的复杂情绪,“你带我走吧,王后容不下我,如今王上更亲近她,疏远我。我不愿意再留在宫中了,我不想留在那里,我们一起离开北戎好不好?我们可以去南海看莲花,或者边牧草原,去能够自在策马看星星唱歌跳舞的地方好吗?” 目光盈盈。 “你知道我为何恨他吗?就是因为你!他既不爱你,当年何必又要强娶你?你若当时嫁了我,便少这许多折磨。” 听了惠美人的话,平南侯面色不甘又心疼。 他痛惜道,“我最后悔的事,便是当时领兵在外未能救下你。等我回来时,你已经成了商固的惠美人。” “汤,现在还不迟,今日我悄悄借了令牌出宫,假称抱恙卧床静养,宫里短时间内不会发觉。你若愿意,我便假扮成你的亲兵,与你一起去离赣关,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离开北戎与你在一起。” 惠美人说得情动,又是眼圈发红,泪珠已在眶中。 “这…” 平南侯明显有些犹豫,此时他来便是冒了极大风险,盯着平南侯府的人不在少数,若再带一个人回去,就更危险了。 “你,不愿带我走么?或是,多年以来我不在你身边,你又多了别的佳人?” 惠美人红着眼圈看着平南侯,眼泪落下,梨花带雨。 见惠美人落泪,平南侯急忙道,“怎么会!我这么多年心里只有你一个,惠,你知道我自小就喜欢你,从你八岁那年翻墙爬树摔下来砸到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那时我被你砸到摔伤了腿,本来很生气,但是看到你没有摔伤,还对我笑着说谢谢我接住你,我就一点都不生气了。后来我求父王将你嫁给我,父王却因为两位兄长皆战死沙场,让我带兵上阵抗敌,留着体弱的商固镇守王宫。仗一打就是两年,两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那时候晋军可多了,每天都是杀不完的人,我带的五千兵马还被三万晋军包围,那时候差一点就死了。被围着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想着如果我死在沙场,要留点什么给你。可我身边除了一个你给的香囊,什么都没有,很伤心。不过伤心了一阵后来也想通了,人死了还留什么东西呢,或许什么都不给你留才最好,我若真死了,你忘了我也开心。看开了也就不怕了。” 说着说着,平南侯的眼圈也开始发红,壮实宽大的肩膀开始颤抖。 “后来我们五千人撑了整整十日,我连同最后的四十七位兵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商固让你父亲带着援兵把我们救出重围,我这才知道,父王死了,让商固那无能的家伙当了北戎王,连你也成了他的女人。这么多年来,我一刻都没有忘记你。” 惠美人面有愧色,“王上他也不容易……终究是我负了你。” 平南侯的手狠狠握成拳,“我北戎以武立国,他商固凭什么能当王!若非两位兄长战死,怎会轮到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秧子坐上王位,骑马射箭,带兵打仗,他在几个兄弟里是最差的,连襄侯都及不上。什么文武相济才是富强兴邦之道,什么北戎过分重刀兵蛮战方才只得偏居一隅,若无强硬武力镇守北戎,咱们北戎世代生活的土地早就被晋朝生吞活剥,更何谈后世!父王竟还觉得他这些歪理有道理!最后定是受他迷惑才做此决定,还偏偏将你嫁给他,我怎能不恨!” 平南侯郑重对惠美人道,“惠,我对你的心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如今商固让我和你父亲掌了兵权便是机会。你且在宫中耐心等些时日,我已有计划,最多不出一月,便让商固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咱们就能在一起了,再无人敢欺负你。” 惠美人不住摇头,拉着平南侯的袖子,“来不及了,王上如今在朝中根基稳固,你斗不过他。” “商固一肚子坏水,阴谋诡计我是斗不过他,但我手里有兵,就能杀了他。” 平南侯握住惠美人的手,坚定道。 “等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就会知道,再多道理也不如刀子好使,我再将那些大道理烧给他陪葬。还有他信任的王后,让他们在十三陵相亲相爱去吧。” 平南侯认真看着惠美人,再次用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水,一把抱住她,“惠,我今日便去盘山大营调兵,有了兵就不用怕了,你等我。” 惠美人被平南侯有力的手臂抱住,瘦小的肩膀却一直在抖,不曾停歇。 “汤,你…斗不过王上的,王上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你放手吧。我愿意和你一起走,什么都不要,就我们两个人远远离开,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别的了,好么?” 平南侯柔声道,“别哭了,有我在。自小你便爱哭,现在还这么爱哭,我最怕的也是你哭。你信我一回,我被三万晋军围困那会儿都能不死,这一次也不会有事,你就信我这一回,好吗?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惠美人闭上眼,不再言语,泪珠一刻不断。 “好一对苦命鸳鸯!” 一阵掌声响起,平南侯一惊,将惠美人护在身后。 “你是何人?!” 第一六六章 狂风暴雨 凉亭后的草丛中,一下子钻出三四十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襄侯才慢悠悠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凉亭中的二人。 “刚才不是还情真意切吗?怎么不说话了?” 平南侯额头的青筋一跳,“商钰,你跟踪我?” 襄侯一笑,“非也,守株待兔而已。” 平南侯心下了然,回头看了惠美人一眼,眼神却是无奈。 惠美人惨白着一张脸,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无声滑下。 “惠” 襄侯眼神一冷,“给我拿下!” 将凉亭团团围住的三四十个耳卫一拥而上,冲向平南侯,襄侯则在凉亭外静静看着。 昨夜他拿到平南侯府的府兵兵符后,一大早便让耳卫死死盯着整个平南侯府的动静,一有人外出便悄悄跟上,果然在后门见到换了衣服悄悄策马出门而去的平南侯,襄侯不由暗叹一声,这对男女当真情深,也当真该死。 平南王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即刻拔出腰间的大刀与耳卫打起来。起初看上去平南侯倒是占上风,耳卫的数次进攻被平南侯手里那把刀霸道挡下,不过襄侯也不担心。 这是北戎王命襄侯建立的一支秘密军队,皆由武艺高强技艺出众者组成,耳卫顾名思义,乃北戎王的耳目。 平南侯多年军伍生涯,不论是体力还是武技都属高强,战场上靠着一把刀能厮杀几天几夜,奈何在凉亭中难以施展,又顾着身后的惠美人,很快落入下风,被耳卫擒住。 “行了,带这二人回宫中复命。” -—-—-—-—-—-—-—-—-—-—-—-— 汉生再一次疲惫从寝殿出门时,正好襄侯带着惠美人与平南侯入宫复命。 私通后宫,欺君罔上。 汉生端坐在朝政殿正席,居高临下俯视着被绑起来嘴里塞了布条,被耳卫按在台阶之下跪在眼前的二人。 惠美人脸色惨白,见到汉生后,只叩首不做声。 平南侯目眦欲裂,死死盯着穿着北戎王蟒袍的汉生,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王上,臣弟前往十三陵祭拜先王,竟偶遇称病的惠美人与平南侯,二人举止亲密,正商议着私逃,事涉王家私隐,臣弟便将二人秘密带回,听候王上发落。” “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汉生一个眼神示意,耳卫除去了二人嘴里塞的布条。 平南侯怒骂,“商固小人,你竟害我!” 汉生眉毛一挑,“难道不是你欲行刺孤未遂?” 说着缓步一阶阶台阶走下来,走到平南侯面前,低着头打量着他,“禁苑行刺那次也就作罢,孤到底没伤着。孤信任你,要钱给钱要兵给兵,如今国难当头,你不思为国,倒惦记着孤的后宫还欲私逃,你说,你该不该死?” “她本来就是我的!是你不义强娶她在先!” 平南侯一怒欲起身,被身旁的耳卫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她是孤的惠美人。从始至终,都只能是孤的女人!” “当年若非我带兵抗击晋军,如何有你小子的今天?!北戎早已被晋朝铁骑踏平!你倒好,不声不响夺了父王的权,还抢走我最心爱的美人!是你商固该死,北戎的王位,还有她,原本就该是我的!” 汉生不置可否,“当年?当年诸事繁杂,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更何况王位这种事,各凭本事罢了。愿赌就要服输。” 汉生也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晋朝一场大战,先后前任北戎王先后两个儿子因此而死,平南侯商汤上了前线,襄侯商钰重病不起,原身北戎王也病歪歪守在宫内,后来却成了北戎王。 只不过道理一向很简单,谁赢了听谁的,谁本事大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如今北戎王位上的人是她,他若有本事篡位谋反,若成功了她也无话可说,认了。如今可不同,他有本事揭竿而起,她同样有本事拨乱反正。成王败寇,各凭道行高低。 明显,如今占上风的是她。 汉生将视线转向惠美人,“你可有什么话对孤说?” 惠美人跪坐在地,摇了摇头,低头不语只是不住流泪。 汉生有些不忍,摆了摆手。 “带下去吧。” 耳卫依言将二人带入监狱关押。 太后急急忙忙赶来,没来得及喘气,直接问汉生,“平南侯呢?” “回太后的话,平南侯与惠美人已入宗府关押候审。”襄侯连忙行礼抱拳道。 “哀家问的是王上。”太后看也没有看襄侯一眼,只盯着面无表情的汉生,等待她的回应。 汉生顿了一会儿,才缓声道,“母后莫急,他二人事发突然,还待进一步调查。” “既未下定论,不如让平南侯回府候审,何必关在宗府?” “太后不知,平南侯与惠美人在十三陵旁私会,乃臣亲眼所见,此事涉及后宫妃嫔,需由宗府调查处理。”襄侯抱拳道。 “襄侯平日里不在府内好好待着,无故跑去十三陵做什么?”太后针锋相对。 “大战在即,臣奉命祭奠先王,求得先王魂灵庇佑此战,这才意外发现他们二人欲结伴私逃。” “此事定有蹊跷。如今我北戎大敌当前,定是有人刻意陷害挑拨王上与平南侯的关系!定要找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严惩不贷!” 太后不依不饶。 “此事关系王室颜面,若派这样一位副帅出兵,恐遭将士非议。”襄侯丝毫不惧,直言相告。 “仅凭襄侯一面之词,王上便信了这是真相?未免草率了些吧!” “儿已命吴涯领五万兵马前往离赣关,儿已经吩咐过,此事查明前,平南侯在宗府不会受到苛待也不会用刑,母后放心。”汉生终于开口。 太后深深看了汉生一眼,似乎在探究汉生的想法,汉生始终神色平静,连怒气也不露半分,让太后心生烦躁,“好,愿王上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说着头也不回离了理政殿,神色不悦。 襄侯看了一眼太后离去的身影,悄声道:“太后会不会从中做梗?” 汉生没有回复,踱步到台阶上。 一个不怕死的内侍急急入内,递了帛信呈给汉生。 第一六七章 亲征之前(上) 汉生翻开帛信,以血写就,字迹断断续续透着凄凉,一字一句控诉陈冤。 内侍颤颤巍巍道:“此为平南侯夫人在平南侯府自戕所留,高呼冤枉。” 汉生重重将帛信扔在地上。 这回她真的怒了。 襄侯面色凝重,“这样的话便有些棘手了。” 汉生冷冷道,“无妨,乱臣贼子,死了也白死。那日孤禁苑春猎遇刺一事,你好好查查。” 襄侯一凛,当即明白汉生的意思,应诺抱拳离去。 五日后,刑部尚书上报,禁苑遇刺一事已有眉目,刺客落网后招供,乃平南侯手下,整个朝野震惊。 原本就因为听说领军前往离赣关的副帅被撤销,五万兵马皆由大将军吴涯统帅的时候,众臣心有余悸,平南侯迅被抓关在宗府一事更是引得人心惶惶。有些消息灵通的臣子知道此事牵涉到惠美人与大将军府时,更是冷汗直流。 如今提及禁苑遇刺一事,嗅觉敏锐的人很快咂摸出其中的凶险,这活脱脱一场未遂的宫变啊! 上朝之时,许多臣子偷偷打量汉生的神情,却现她的表情极为平静,毫无情绪上的波动起伏,如同雷霆之前的短暂平和,众人皆胆战心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莲心一如既往唱道。 国馆祭酒手心带着汗,极想再说些什么,还是咬牙忍住,没有上前奏禀。短短半个月,他已经上过三次折子,也在早朝之上提过两次。 下了朝,汉生与这些天一样,直奔太章宫待到晚膳之前方才出殿门,依然不许任何人入内。 甚至连太后想要见都被拦下过一次,在偏殿静候。 她已经有接近一千枚篆刻了阵法的金豆子,“撒豆成兵”,她脸色苍白地看着另外九个锦袋,神色疲惫却极为满意。 她特意下令,晚膳中要加补血的膳食,尤其是参汤,这些日子简直当水喝。 妩心和莲心乃北戎王最贴身的宫人,对汉生这些日子的变化心知肚明,两人也在暗中私下讨论过,对汉生的身体状况表示担忧。 妩心曾委婉问过汉生,汉生并未作答,只说日后有用。 汉生有一种预感,这些仿佛她生而就会的阵法,在将来与晋朝的对战中极为有用,甚至用处远远大于吴涯的五万大军。 因着平南侯的事,汉生用完晚膳后前往上书房看着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奏折,不由有些头大。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是晚膳后花两个时辰批奏折,竟也能够全部处理完,照莲心的说法,原来的北戎王一日有四五个时辰花在奏折上,她如今的效率比以前要高多了。 一切都无异样,除了…后宫。 敬事房的内侍总管苦着脸对莲心通禀一声,莲心犹豫再三还是放了行,入了上书房。 内侍总管猫着腰,尽可能减小声响走到汉生御案一侧,恭恭敬敬跪倒在地,举起手中装有不同玉色牌子的木质托盘,恭敬道,“请王上翻牌。” 汉生正准备在刚看完的一卷奏折上批复的笔停下来了,她搁下笔,看了一眼头低得更低的敬事房内侍总管,没有出声。 第一六七章 亲征之前(下) 此事着实有些烦恼。 从她苏醒至今,除了看了两次王后,与王后一同用了午膳,以及向太后问安,已有半个月没有入后宫,其余时间不是在太章宫制作“撒豆成兵”,便是在上书房批阅奏折,晚上皆是歇在自己寝宫,不曾踏足其他后妃宫苑半步。 先是她不想,其次是她不能。 哪怕后宫的如花佳丽再美艳娇嫩,她一个女子如何采撷?自己不露馅已经很难,如何去幸一群少妇? 汉生想到自己刚苏醒那日,惠美人梨花带雨扑入她怀中的举动,瞬间一阵恶寒。 跪在地上的敬事房内侍总管同样心头打鼓,进上书房之前,莲心便暗示过他王上近日事忙,要他言语务必当心,他也知道王上最近因为平南侯之事烦心多日。 平时惠美人在时,其他后宫诸女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只是王上最宠爱的惠美人与平南侯不清不楚、被关宗府一事后宫诸女皆知,最大的敌人一走,小心思便活泛起来。 敬事房的内侍总管不堪其扰,后宫诸女威逼利诱的“打点”雪花般砸向他,实在避无可避才硬着头皮来这一趟。 见汉生久不做声,内侍总管壮着胆喊了一声“王上”,立刻将头低得更低,更加忐忑难安,生怕自己成为那只无辜出气筒。 汉生依旧不言语,莲心察言观色,轻声呵斥,“聒噪东西,王上未话,你倒催上了。” 汉生这才挥挥手,“撤下去吧,过些日子再说。” 敬事房的内侍总管如释重负地后退转身离去,动作一气呵成极为利索。 莲心也顺带退到殿门口关门。 这样一闹腾,汉生便没心情披奏折了,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再批剩下的一小半。 走到上书房门口,便听见莲心在门外悄声安慰敬事房的内侍总管。 “王上因为惠美人与前朝的事心情不好,无心后宫,整日里处理政务也不容易,你多体谅。”莲心道。 “谁说不是,小的见王上这几日消瘦了不少,往常都是惠美人伴驾,心里难受是情理之中。大人照料王上辛苦,小的先告退了。” 听到这里,汉生心思一动。 莲心送走敬事房的内侍总管,悄声打开门入内,见到站在门口的汉生,心中一惊正欲行礼,便见汉生摆摆手。 “孤…去看看惠美人,悄悄儿的。” “是。” 莲心依言称是,出门准备轿辇。 汉生换了身黑色常服,前往宗府。 宗府离得并不远,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到了。 照理说酉时以后宗府不许人探视,看守宗府的内侍见到莲心以后同样一惊,瞬间明白来人是谁,还是老老实实开门。 到了单独关押惠美人的牢房前,汉生示意莲心与宗府内侍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牢房。 惠美人听见门口的响动回头,见到一身黑色常服的汉生,一时有些愣,然后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脸,跪下行礼。 “臣妾见过王上。” “平身。” 惠美人依言起身,依旧低着头。 “宗府的人…可曾苛待你?” 第一六八章 最后一面 汉生眼瞧着,短短几日下来,惠美人清减了不少,原本圆润的鹅蛋脸瘦出了尖细的下巴。 她朝惠美人走近一步,将她扶起,细细打量着她如今的模样。 今日她只穿着一件素衣,青丝披肩,第一次见她时的满头珠翠全部除去,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妆饰。 惠美人抬头回道,“得王上垂怜,宗府并未苛待妾身。” 见到汉生在打量她,又微微侧了脸,“王上莫看,妾如今很丑...” 汉生将她扶起以后,便重新后退了一步,二人距离拉开。 惠美人的脸是苍白了点,神情略憔悴,配着一身素衣倒是显得楚楚可怜,虽比不上之前娇艳,但也算不上丑。 汉生自然不会如此回答,一时间也没什么好说的,沉默起来。 惠美人也低着头。 一阵安静,久到汉生有些尴尬。 “你...”还是汉生开了口,神情不忍,其实她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太章宫幻阵中藏着的锦盒内的那些帛信,一部分是陈近南上的近年来与平南侯来往密切的武关将领的相关帛信,一部分是平南侯写给惠美人的帛信,惠美人与大将军府来往的帛信。 唯独没有惠美人写给平南侯的信。 按照其余北戎人的观念,即便惠美人无意也罪该万死。 按北戎法度,也是如此,这样的王室丑闻绝容不下她活命。 “一切皆是妾身心甘情愿,与王上无关,王上肯来看妾身,妾身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惠美人低下头,咬牙,面对北戎王向来的娇言软语变得坚决起来。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孤能替你完成?” 惠美人流下泪来,“请赐妾身雪中红,王上说过,妾身涂胭脂的样子很美,妾想...走得体面些。” “孤答应你。”汉生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惠美人,转了身,朝着牢房外走去,脚步都有些急促。 “妾身恭送王上。” 惠美人重重一跪,震下两滴泪珠,无声没在地上。 莲心在牢房外恭候,见到汉生出来,连忙与看守宗府的内侍一同迎了上去。 “孤来宗府的事,不得让旁人知晓。”汉生吩咐。 负责看守宗府的内侍跪地恭敬应诺,汉生重新坐上轿辇,回上书房继续批阅奏折。 又是一卷。 汉生右手握着国馆祭酒所上的奏折看了一会儿,这回郑重批下了一个“准。” “这一卷,留三日再。”汉生吩咐莲心后,继续批复后面的奏折。 “对了,拿一盒雪中红给惠美人,另外将她平日里的穿戴也都带去,不可苛待她的衣食。” 莲心道:“遵王上命。只是如今天色已晚,若此时前往惠风院取衣物恐怕会惊动其他宫人,是否明日再派人送去?” 汉生想了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那你便明日去吧,还是悄悄儿的。” “是。”莲心抬眼看了一眼汉生,又道:“往年赐给惠美人的雪中红胭脂,皆由王上在胭脂盒盖上题“雪中红”三字后再送去,今年是否照旧?” 汉生想了想,北戎王的前身字迹清秀,她这些日子以来模仿得惟妙惟肖一直未曾露出破绽,题字小事而已,便说道,“照旧。” 莲心应诺安排下去。 一夜无事。 第二日早朝,襄侯禀告从平南侯府搜出与惠美人秘密联系的证据,共计十八封帛信呈在汉生面前,以及平南侯暗中收买死士策划禁苑春猎时的刺杀证据,侯府门客供认不讳的认罪书。 证据一出,一些曾在朝堂上为平南侯喊冤叫屈抱不平的臣子们纷纷噤声,一些曾与平南侯有过帛信往来的武将更是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被连带成了从犯。 襄侯禀报结束后,朝野四静。 汉生下令,平南侯赐毒酒,家产封邑全部充公。惠美人贬为庶人,赐白绫。 其余与平南侯关系密切的相关人等,抓了几个官阶小的倒霉替罪羊,撤职了一个重武轻文的武将,其余人在汉生授意下放过,甚至为大将军吴涯的次子封了爵位以示安抚。 早朝结束,汉生回到太章宫,并未像前几日那样紧闭殿门,而是坐在书桌前看书,还是之前看的那卷记载有先秦阵法的《拂》。 莲心默默进来,走到汉生所在书桌一侧,双手举着一个木盘,盘中是一个精致小巧的胭脂盒子,瓷蓝釉,盒盖正面留了白,是汉生提字的地方。 “王上请题字。” 汉生拿起精致的胭脂盒子打开闻了闻,当即皱起眉头。 “雪中红不送了,换别的胭脂送去。” 莲心应诺而去,出了太章宫宫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内侍,同样托着木盘,一个木盘内是白绫,一个木盘内是一壶酒。 汉生表情变得沉重,她很清楚那是什么味道。 惠美人…是否也心知肚明? 汉生才看了不多一会儿,莲心又回来,对汉生道:“惠美人不肯领命,说…领命前,唯求见王上最后一面。” “罢了,孤去看看。” 小半时辰后,汉生来到宗府关押惠美人的牢房门口。 惠美人穿了一件月白色宫装,与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相得益彰,显得素雅静美。 脸上敷了白粉,原本便莹润的肌肤显得更比雪白上三分,只是未曾上胭脂,双颊与蠢上半点不沾。 听到汉生进入牢房时的排场动静,惠美人转过头,笑着同汉生打了声招呼,“王上。” 汉生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她,又看了一眼左边木盘中的白绫。 “为何不曾赐妾身雪中红?” “制作胭脂的原料用尽,短日内做不完。” 汉生随口编了个理由。 惠美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妾身不喜白绫,吊死鬼不好看,能否…借一把刀?” 惠美人拉着汉生的袖子,低声相求。 汉生点了点头,“把孤的佩刀拿来。” 身旁的内侍应诺,随手取了一把侍卫用的百炼刀,双手奉上。 “多谢王上。” 惠美人拿起那把刀,干脆利落拔刀出鞘,贴身侍卫早已将汉生围住以防受伤。 看着明晃晃的百炼刀刀刃,汉生莫名有些烦躁,却不知这烦躁感从何而来。 第一六九章 胭脂入雪(上) 汉生觉得,看到百炼刀的那一刻,一种熟悉感从脑中一闪而逝。 她眼前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下雨天,一个黑衣男人提着一把百炼刀杀出重围,强行冲入一个被锁的废弃房屋,将被困在房间内的一个重伤女子救出,二人皆满是鲜血,紧紧相拥。 “惠,是我连累了你。” …… 这些画面很快自眼前闪过,汉生有种直觉,这段记忆属于她,或者他。 这是…曾经的北戎王么? 汉生摇摇头,将杂念尽数挥去。 拔刀出鞘后,惠美人安静下来,整个牢房安静下来。 汉生低头,“你若愿意,还可以提一个愿望,让内侍们替你去办。” 惠美人笑着摇摇头。 “妾身别无所求,先走一步。王上莫看。” 汉生别过头看向另一边。 嗤。 是刀兵划破皮肤的声音,也是汉生很熟悉的声音,她曾听过许多次。 滴滴答答... 是血液流淌的声音,清晰可闻,她同样听过很多次。 哐当。 是百炼刀无力滑落在地的声音。 汉生回过头,满是鲜血的惠美人冲她一笑。 这一笑,仿佛时间定格。 汉生脑海中,又一次出现满是鲜血的二人紧紧相拥的画面,这一次有些乱,这些记忆又像是前身北戎王的,又像是她自己的,一时间她也恍惚起来。 惠美人娇小的身子无力地朝牢房内的床上倒去。 汉生一个箭步上前相扶,让她在床上坐下。 惠美人颤颤用手抚上脖子不断流血的伤处,沾了一手血。她将手朝着苍白的唇上一抹,留下一道鲜艳刺眼的红。 “王...王上说了...最喜欢看妾身搽胭脂的样子...” 惠美人开口,说话断断续续,气力渐渐消失。 她浑身开始无力,目光却灼灼,定定望着自春猎坠马醒来以后,终于肯抱住她的汉生。 “妾身...好看吗?” 她手费力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脸,手中沾染的血滴在了脸上,与脸上敷的白粉混在一起。 她定定看着汉生的脸,看着汉生的眼睛,恍惚间,仿佛汉生仍是那年那个肯抛下世子之位,孤身前来救她的少年。 “好...好看吗?”她固执地问着,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妆早已花了。 “好看。”汉生吐出这两个字,喉咙有些堵。 ...... 回了上书房,汉生看着今日的奏折,理了理思绪,对莲心道,“去把李司与林无敌找来,孤有话要问他。” 莲心应诺,很快带着不明所以的兵部侍郎与工部尚书来到上书房。 兵部侍郎李司是第一次来上书房,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之前北戎王只单独召见过兵部尚书,这一回却绕过兵部尚书召见了他。 “臣见过王上。”兵部侍郎一丝不苟行礼下拜。 “平身,今日孤找你来,是有话要问你。” “是。王上请讲,臣定知无不言。”兵部侍郎躬身唯唯。 “如今兵部的具体分工事宜如何?” 简单一个问题,兵部侍郎李司精神一振。 “回王上,兵部设尚书一人,侍郎二人,主事四人,分管四司,武选司,车驾司,职方司与武库司。” 第一六九章 胭脂入雪(下) “武选司负责考核武官的品级,选补、升调、承袭、封赠等事宜;车驾司负责全国马政及驿传、递送文书等事宜;职方司,掌武官的功过考核、抚恤、阅兵、考察、巡防以及管理关禁;武库司,掌全国之兵籍、军器并武馆考试之事。” 汉生点了点头。 看来北戎的朝廷官员体系与晋朝差不多,除了比晋朝少一个管理武官俸禄的稽俸司与一个管理都城驿传的会同馆,其余都一样。或者说,北戎的朝廷官员体系正是脱胎于晋朝。 随后汉生问林无敌,“工部如何?” 林无敌躬身道:“工部下设尚书一人,侍郎二人,主事四人,分管四司:营缮司掌宫室官衙营造修缮、陵寝修缮及核销费用;虞衡司掌制造、收各种官用器物;都水司掌估销工程费用,主管制造诏册、官书等事;屯田司掌土木、水利工程,矿冶、纺织等事。” 听到这里汉生皱起了眉头,“矿冶?” “回王上屯田司负责采矿冶炼之管理。” “可有负责军械制造?” “有是有,不过”林无敌声音一顿,“目前北戎所造刀兵质地...难为军用。如今军用的刀兵由晋朝所出,锋锐耐用,而我北戎所出刀兵,千击而折。” 千击而折。 四个字说出口,李司与林无敌皆心中一痛,汉生心中同样不好受。 千击而折,意味着一把刀,砍一千下就成了废刀。这样的刀,的确也没有造出来的必要。 这便是根本原因,北戎人勇猛善战不怕死,不论身高还是体型都比晋朝人高壮一大截,却始终偏安一隅被晋朝压制得死死的,便是因为没有刀兵之利。可即便如此,即便晋朝卖给北戎的军械都属于落后的情况下,北戎人在战场上依然凶勇,与晋朝打仗时的死伤率为一比二,即平均每死一个北戎兵,都会死两个晋军。 晋朝与北戎边市交易便有一条,以原矿换兵刃,细算之下,相差足足二十倍。 也就是说,用二十倍打造兵器所需的矿,方能交换所需的兵器,还都是晋朝淘汰的一些落后兵器,即便如此也还有严格的数量限制,晋朝可谓暴利。 汉生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刀兵,保家卫国之重器,若始终依赖他国,我北戎终究无法富强。” 林无敌抱拳道:“王上所言正是臣等心中所想。我北戎铜铁矿产丰沛,苦于没有上佳刀柄冶炼技术,若始终从晋朝采买军械,实在不划算。” “孤记得,你曾上过一道奏折,建议大力提倡研究刀兵冶炼之术。” 林无敌低头,“是,不过当时王上以军费紧张为由驳回。” 汉生眯眼思索。 她翻阅过之前北戎王批复过的奏折的抄件,知道李司与林无敌二人皆主张研究冶铁技术,最初北戎王大力赞同,数年来投入的钱很多收效却甚微,北戎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财政吃紧之下,便不得不在诸多大臣反对之下中止。 她开门见山,“孤欲在六部之外,另设兵冶司。” 第一七零章 兵冶司立(上) 话音落下,李司与林无敌忍不住对视一眼,从双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王上,可如今朝廷财政依旧吃紧...”李司看了一眼王上,犹豫说道。 “所以今日孤找你们二人来,便是问你们可有什么对策。” 李司与林无敌明显一时没有答案,沉默不言。 汉生将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能看得出来,李司与林无敌的确是支持大力展兵器冶炼技术,却也对现状无可奈何。 “既如此,二位爱卿回去先好好想想对策。明日上朝之时,孤会下令兵部增设兵冶司,暂由李司负责。林无敌,你负责协助一应筹备事宜。” “臣遵命。”李司与林无敌连忙下拜。 汉生点头,“无事了,你们也去忙吧。” 李司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上书房的,他的内心已经被激动取代,身旁的工部尚书对他抱拳笑着道了一句“恭喜”。 “李大人此番筹建兵冶司定然诸事繁杂,如有需要帮忙之处,工部一定全力相助。”林无敌是个直接的人,今日被汉生召见后明显心情也很好。 李司连忙拱手回礼,“多谢林大人。” 二人都回了自己的官衙,需要忙的事情还是不少。 尤其是汉生所言,新设兵冶司需要做的准备多方多面,当其冲的就是财政问题,的确值得好好思考一番。回到自己办公的府衙内,李司便开始为这个头痛的问题揪起了胡须,一想到汉生的器重,李司精神又振奋起来。 汉生找二人说完话以后,没有继续批复奏折,而是坐在上书房有些愣。 莲心眼观鼻鼻观心,专心侍立一旁不做声,想来王上是为了惠美人的事心情不好,他自然也不会去触霉头。 汉生也的确是在想惠美人的事情。 吴涯,吴惠。 惠美人临终前看她的那个眼神,她看得明明白白。 至于吴涯的态度,事到如今她大致心中有数了。 离赣关一战,想必战报很快便能传来,就二三日的功夫。这段时间,她便好好准备“撒豆成兵”就好了。 汉生舒了一口气,继续批复奏折。 平南侯封邑内的铁矿已经开始开采,犹豫如今晋朝与北戎关系交恶停了互市,这些矿产将会留在境内,汉生也正好对此有安排。 妩心从殿门外进来禀报道:“王后求见。” 汉生停下笔,“让她进来。” 王后款款入内,身后的侍女托着木盘,盘里装着一盅鸽子汤。 “妾身见过王上。” “平身,坐。”汉生起身相迎,指了指书房旁边侧席的座位,拉了王后的手带她坐下。 “王上近几日辛苦,妾身为王上亲自熬了鸽子汤,王上请用。”王后端庄一笑,示意侍女将鸽子汤端上来。 汉生也笑了,没有拒绝,浅啜了几口,“王后有心。” 王后婉言,“惠妹妹的事妾身已然知晓,丧事虽不宜大肆操办,多年来姐妹一场,妾身也实在不忍心敷衍。已经着人另寻风水佳处设了衣冠冢,王上觉得可好?” 第一七零章 兵冶司立(下) “王后有心了,这样安排甚好,照你的意思办吧。” 汉生将盅放下,没有继续喝,而是叹了口气。 “委屈了她。” 王后一反常态握住汉生的手,目光透着一丝坚定,“为了整个北戎,委屈她一个,不算委屈。” 汉生讶然偏过头,第一次正眼看着眼前这位王后。 “妾身知晓王上一直以来的抱负,不论王上要怎样做,妾身都会支持您。” “王后,有心了。” 汉生脸上原本淡淡的笑意扩大,显得更为真挚。 这是汉生第三次说这句话。 王后点了点头,依旧笑得端庄,甚至脸颊微红。 “端下去吧,待在这上书房怪闷的,孤陪你四处走走。” “是。”王后笑着起身。 二人手牵着手,没有去逛花园,而是从上书房走到了王后所住的景宁宫门口。 “孤还有折子要批,便回上书房了。春日还是微寒,早些休息,一路走来孤握着你的手都是凉的,记得多添一件衣裳。” 汉生没有半点要入景宁宫的意思,在门口与王后话别。 反正一路走来,许多宫人内侍都看到了,目的也就达到。 王后脸上更是掩盖不住的羞红,缩了缩刚才汉生握过的那只手,躬身行礼,“妾身恭送王上。” 莲心一直带着轿辇跟在二人后面,汉生回头看见,依然摆了摆手,“孤走回去。” 王后一直目送汉生离去到视野尽头的宫苑转角,方才进了景宁宫门,回到自己寝殿。 身旁的贴身侍女脸上亦满是喜色为王后斟了一杯茶,悄声对王后道,“果真王上最看重的还是王后。” 王后白了贴身侍女一眼,接过茶碗淡淡抿了一口,神色温柔,“本宫与王上,是结的情分呢。我与他,自当如此。” “只可惜今日王上未能留宿。”贴身侍女略带遗憾感慨了一声。 王后脸上原本淡淡的红晕更为明显,轻声斥道,“不害臊的小蹄子。”又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王上若有心,迟早会来的。” 贴身侍女捂嘴轻笑,“王后娘娘说得是。” 汉生原路走回上书房,身上走得微微热,不过这种感觉很舒服,自打成为北戎王以后,她不是上朝就是制作“撒豆成兵”,或是批奏折,之前去其他地方也都是做轿辇,鲜少运动。 这一来一回走下来,她觉得时常走一走也不错,毕竟要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嘛。 嗯?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汉生默念了一遍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这一句话。 很熟悉,好像听谁说过,但又记不起来了。 她摇摇头,继续批复奏折。 一个时辰过后,奏折批复完成,她同样没有坐轿辇,步行回了太章宫。 沐浴,更衣,就寝。 今日因运动量大的缘故,躺在床上的汉生格外轻松,很快入了睡。 只是睡梦中,好像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呼唤她醒来。 翌日上朝,汉生宣布了两件事。 一是增设兵冶司一事,引起了些微议论。 尤其是户部尚书,在如今战事吃紧时,对于朝廷财政表示担忧。 第一七一章 二位公子 在汉生不多动用朝廷拨款的表态下,群臣不再反对,只是持有怀疑与观望态度。在兵部尚书推荐下,兵部侍郎李司负责兵冶司新建一应事宜。 另一件事相对不引人瞩目,便是国馆分设武馆文馆一事。 再一次提及这事时,朝中并未有反对意见,毕竟之前国馆祭酒已经提过很多遍一直被汉生压下不提,因此这一次汉生同意,众臣也并没有反对条件。国馆的学子也的确难缠,前几日还有文院学生因宿舍不够露宿街头的新闻,虽被压了下去,知道的人还是不少。 朝上静静的,唯有国馆祭酒听见汉生在朝中宣布后,激动到面红脖子粗。 文院改为文馆,便能正式如武馆一般安置学生,学生学成以后,也能如武馆学子一般得到国馆认可的文书。 唯一遗憾的一点是,虽设立文馆,文试却依然没有独立作为官员的选拔与考核的标准。 如今北戎选拔人才的考核标准,武试与文试一体。总分中,文试占两成,武试占八成。此番设立文馆,文试的比例由两成增加为三成。 即便文试的比例依然低得可怜,国馆祭酒已经很满足了,细水长流的道理他是懂的。 紧接着汉生宣布,任命原来的国馆修撰陈近南为文馆的院长。 一些武将倒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朝堂之上那些为数不多的文官们,以及极少数嗅觉敏锐的武将们,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丞相公输端眉头一跳,一声不吭。 国馆祭酒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缩着脑袋尽量不动声色。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莲心一如既往地宣唱后,早朝结束。 今日的早朝进展比汉生想象中要顺利,很快结束后,汉生还是没有乘坐轿辇,步行回了太章宫。 她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让莲心与妩心在殿外守候,然后继续制作她的“撒豆成兵”,从殿外回来的妩心却率先开了口,“王上,二位公子求见。” 汉生一愣。 二位公子? 她这才想起来,原身的北戎王还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商朝出自一位早逝的华夫人,二公子商斌为王后所出。 儿子都到门口求见了,总不好不见,她扶了扶额,“让他们进来。” 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规规矩矩进了殿门,朝着汉生一本正经行礼叩拜,“儿臣见过父王。” “平身,到父王身边来,孤好好看看。”汉生笑着让他二人起来,打量着她的两个“儿子”。 两个孩子都长得虎头虎脑,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个子一般高。与她一样,与大多数的北戎人同龄人相比起来,两位公子的身材算是娇小。 大公子面色白里透红,听话地靠到她身边,冲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格外机灵可爱。 小公子则内秀,脸有些红,拱手一礼后走向汉生,看着她的眼睛,孺慕之情满满。 汉生将二人抱起来掂了掂,便让妩心与莲心服侍二人就坐,“既然你们来找父王,父王可要考考你们的本事。” “父王,朝儿已经学会骑马射箭了,师傅都夸儿臣能百步穿杨,父王可要看看?” 大公子满脸骄傲对汉生说,还比出一个拉弓的姿势。 汉生道,“那还真不错,只是孤近日国政繁忙,过些日子定来见识见识朝儿的箭法。” “那一言为定。父王可得一诺千金。”商朝对汉生又是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这是自然,孤说话算话。斌儿你呢,近来学了什么?”汉生将视线转向二公子。 “儿臣不如大哥,才刚学会骑马。”二公子低头温言道。 汉生安慰,“无妨,你大哥学得早,过两年你也就会了。你还会什么?” “儿臣学完了《启蒙》,先生前日开始教《列国传》。” 汉生看着二公子印象不错,年纪虽小,说话举止透着端和大方。 她赞许点点头,“也不错。朝儿你呢?武技固然重要,学问也不能耽误。” 商朝抓了抓脑袋,声音明显透着心虚,“儿臣…这《启蒙》与《列国传》儿臣...儿臣也学了。” 汉生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道:“都要努力。” 二位公子都恭敬点头称是。 说了一小会,汉生叮嘱了二人几句要认真读书与练武之外,便让他们离开,舒了一口气以后关上殿门继续制作她的“撒豆成兵。” 商朝与商斌走出太章宫以后,同样没有选择坐轿辇,一路走回他们所居的公子府。 “你觉不觉得父王今日很不一样?”商朝忽然悄悄拉着商斌说道。 商斌想了想,很认真点了头,“很不一样。” “我就觉得,父王以前从来不会抱我。”商朝肯定地点了点头。 “除了对惠娘娘,父王也很少对咱们笑。”商斌轻声道。 “像是变了个人。”商朝抓了抓脑袋,沉默了一会突然道。 商斌却很紧张地左顾右盼了一下,比出一个“嘘”的姿势。 商朝满不在乎拍了拍商斌的肩膀,“我说笑的。走吧,咱们去溜溜马!” 商斌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大哥还是自己去吧,我骑马还不熟练。我得回去练字,不然先生又要骂我了。” 商朝揉了揉商斌的脑袋,“你呀,就是太老实,那我可一个人去了。” 商斌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被揉乱,丝毫没有怒意,依旧是一脸温厚的笑,“嗯,大哥去吧。我在公子府等你。” 二人在即将到达公子府前的宫苑门口分道扬镳。 商斌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净面束,然后来到书房,静静在桌案前打开一卷空白帛书,开始练字,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身旁跟着的小内侍由衷赞叹,“二公子您的字写得真好看,比大公子可强多了。学问也是,前日先生还夸您呢,说您悟性比大公子强不少。” 商斌皱眉斥道,“不许妄议大公子。我与大公子是兄弟之情,岂容你挑拨?日后再让本公子听见这样的话,就撵你走!” 小内侍吓了一跳,这是向来和颜悦色的自家公子头一回如此疾言厉色,连忙跪地磕头道不敢。 第一七二章 暗访国馆 一连磕了几十个头,额头都青了商斌才松口让小内侍起身。 “行了,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路遥知马力,大哥自有大哥的长处。” 小内侍连连称是,吓得哆嗦。 商斌随手从书架旁拿了一瓶金疮药递给小内侍,“行了,拿去敷敷,今日放你一天假,不用磕头谢恩了,省得伤更重。下去吧。” 小内侍感激不已,依旧跪下来磕了头才退了出去。 商斌不再理睬,继续在竹简上写着字,很快写完一卷。 他又拿出一卷空白竹简,想了想,落笔写下四个娟秀小字:兵冶要略。 -—-—-—-—-—-—-—-—-—-—-—-— 两日后,上书房。 汉生这两日效率变高,不论是制作阵法还是批阅奏折都极为顺手。 原本一日只能制作一百个“撒豆成兵”,如今一日能够制作两百五十个甚至三百个,虽说皮肤更为苍白,精神却比之前矍铄。原本批奏折需要花上两个时辰,如今能够只用一个半时辰就处理完毕。 来自吴涯的战报到了,离赣关目前加上他的五万兵马一共五万五千人,一万骑兵四万五千步兵,对峙来势汹汹的晋朝十万军队。 照理说此战不会有太大问题,按照往常的战争规律,北戎与晋朝一比二的死伤比,离赣关不会守不住。 除了前身北戎王的安排,以及汉生新的安排。 大将军吴涯领兵五万临走前,汉生曾让襄侯给了他一封密信,好生打点离赣关的人马,离赣关这个地方战略上来讲对于北戎极为重要,若是被晋军占领,北戎便失去了最大的屏障。 如今战况不算焦灼,晋军此行粮草相对充足,不然也不会不疾不徐与吴涯的人马进行对峙。 无非是想逼迫北戎方先让步。 若汉生不会阵法,或许会担心双方长久对峙或者大战一场之后的对策。只是如今,她倒是乐意看到晋军在离赣关面前僵持。 一念及此,汉生的心情很好。 尤其是看完目前手中的这一卷陈近南上的奏折,文馆成立后,陈近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再文馆中设立了一个新学科:兵冶要略,并直言文试出题时,会增加一道有关冶兵的题。 这家伙倒是会取巧。 看完这一卷奏折的汉生明显心情很好,甚至生出了见一见这个陈近南的冲动。 陈近南虽是文馆馆长,国馆修撰,却是没资格参与早朝的。 想到这里,汉生忽然萌生出了想要微服出宫一趟的念头。 “莲心,准备一下,孤后日欲微服出宫一趟,不远,就去国馆看看。” 莲心应诺躬身退下。 北戎领土面积小,往微服出宫比晋朝容易不少,往年也有北戎王微服出巡的先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第二日。 汉生继续制作“撒豆成兵”,今日同样很顺利,花了三个时辰功夫做了足足四百个金豆子以后满意收了手,目前她手里有接近两千个了。 汉生出殿门时脸色依旧稍显苍白,且今日待在寝殿之内的时间比往日更久,妩心按照这些天来汉生的习惯轻车熟路传了晚膳,依旧先是一碗参汤下肚后开始吃菜。 汉生瞧着今天的菜式,多了一道乌鸡红枣汤,忍不住尝了一口,变皱起眉头。 乌鸡红枣汤? 虽然这汤的味道鲜美,却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烦躁感。 近些日子,她总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有另外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在呼唤她,她也经常会看到一些场景,仿佛似曾相识一般,尤其是在制作“撒豆成兵”之后,恍惚间仿佛看到另外一个娇小的女子身影,鲜血染红一袭红衣。 妩心注意到汉生的神色,“王上不喜欢这乌鸡红枣汤吗?” 汉生点了点头,“以后撤了这道菜。” 妩心躬身称是,利落将汤撤了下去。 用完晚膳以后便是一如既往的批奏折,并没有其他的大事,只等明日出宫一趟。 她很想看看,北戎的国馆究竟是什么样子。 因为她隐约感觉,前身北戎王为国馆的安排费了不少心血,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安排,让前身北戎王如此苦心孤诣地小心平衡。 她不知道她目前对国馆的安排有没有打破原身北戎王的计划,很有可能她的举动有些过于急促了。 不过汉生很坦然,毕竟目前的北戎王是她,一切的后果也是由她承担。 很快又过了一天。 早朝过后,汉生换了一身黑色常服,只带了莲心,顺着一辆马车悄然出宫。 国馆与王宫离得并不远,马车之行了一个时辰便到达。 走在宫外的路上,汉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北戎的春天也是又干又冷的,与王宫内大不相同。 国馆建得很是巍峨,高耸的青石院墙,正中一扇朱红大门敞开,门上大大的匾额写着“国馆”二字。 还不错,就是感觉缺一副对联。 汉生抬腿便入,还没走两步便被守门的门房拦下。 “这位公子,请您出示生牌。” “生牌是什么?”汉生问。 门房的眼神明显变得不善,只是见着汉生衣着气质不凡,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入了国馆的学生便有生牌,出入国馆必备之物,公子若不是国馆的学生,只是想来游玩的,还请回吧。” 这样的人门房见过太多了。 国馆难考,出入又设了门禁,有许多少年想要入内一观瞻仰瞻仰,或者为一年一次的大考沾沾喜气。 但是很遗憾,国馆不对这类人开放。 莲心悄声凑近在汉生耳边解释了一番缘由,汉生了然点头。 原本莲心打算亮出身份直接让国馆祭酒前来接待,却被汉生按下。 她此番出宫并不欲让他人知晓,身份亮出来了就失去了意义,想入国馆,她自有办法。 “围着院墙走走,找一棵树。”汉生吩咐莲心。 莲心瞬间明白汉生的一丝,抹了把汗,乖乖跟随。 才走了没几步,旁边一个年纪约四十岁蓄着小山羊胡须的男子将他二人拦住,觑了一眼重新回到馆内的门房,悄声道,“二位公子可是想入国馆?” 第一七三章 入馆成功 莲心正欲赶走这个看上去贼眉鼠眼的人,汉生拦下笑道:“不错,我们想去看看国馆的样子,也算是沾沾福气,只可惜国馆设了门禁,没有生牌不得入内。” “门禁啥的都好说好说,十两银子一个人,我有法子带二位公子入国馆,保证二位玩得愉快!” 小山羊胡须的男子拍拍胸脯保证。 汉生狐疑看了男子一眼,不敢相信此话真实性。 莲心的表情亦是严肃,若男子所说属实,国馆的门禁形同虚设,这可是大事。 见到为的公子明显有些心动却又犹豫的样子,小山羊胡须的男子直接道,“这样,这个价格如果二位公子满意的话,我先带二位公子进入国馆,先入馆后付钱,如何?” 汉生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满脸堆笑的男子,“行,我们且信你一回。” “得嘞,二位公子移步,跟我来。”小山羊胡须男子明显很愉快,带着汉生二人同样沿着国馆门外的院墙走了大约半刻钟,来到一个不起眼的侧门。 侧门处同样站着两三个少年和一个中年男子,汉生打量了一下这些少年,想来此行的目的是一样的。 “诸位稍候,再等半刻钟门便开了。”中年男子与小山羊胡须男子相熟,打了个招呼。 少年们都还配合,半刻钟而已等着也不会烦,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衣的公子主动来与汉生打了个招呼,“兄台也是来国馆参观的?在下刘墉,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汉生看了一眼这个叫刘墉的少年,衣着华丽面容白净,气质干净大方,眉眼中透着真诚,便生了好感,随口诹了个名字,“在下秦厉。” 无意识脱口而出这个名字,汉生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指了指中年男子与小山羊胡须男子,悄声问道,“刘兄也是被他们从国馆门口引来的?” “不错,而且我不是第一次来,是第二次了。”刘墉笑道。 “第二次?也就是说他们果真能带我们进入国馆?” “是啊,的确是国馆。”说着刘墉悄悄说了句,“据说呀,是文馆馆长默许的。” “哦?这又是为何?”汉生倒是惊讶起来,居然是陈近南。莲心的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始料未及。 “缺钱呗,进一次国馆便是十两,一日下来能挣足足几百两银子呢。” “不一定每个人乐意出这份钱吧。” 刘墉笑了,“秦兄不懂了吧,他们也不傻,你瞧瞧咱们这几个,哪些看着是出不起这份钱的?” 汉生看了看旁边几个少年,包括刘墉,从衣着上来看的确如此,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她挑挑眉,“他们倒是机灵。” “嗨,没有这些人咱们也没有这个机会,一点小钱算什么,能够见识见识国馆的样子和国馆的学子也是好事。”刘墉看出汉生似乎对这种行为有些不屑,出言安慰道。 “说的也是。”汉生神色恢复如常。 很快侧面的小门开了,中年男子与小山羊胡须男子带着他们五个人很快入内,穿过一条小小的通路,来到一个晾满衣服的院子,一阵皂角的味道传来,众位少年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各位公子莫介意,此乃国馆的浣衣房,皆是国馆学子的衣物。只要穿过了这个院子便是文院,也就是如今的文馆,如今文馆正新修一座学生住宿楼,灰尘大,公子们可以不去,出了门朝西直接去武馆,然后自行游玩,诸位公子只需要在酉时之前回到这个院子就行。” 小山羊胡子男子这时候笑眯眯掏出一卷竹简,“各位公子若需国馆地图,只需多出五两银子。若需要小的们陪着一路介绍游玩,也只需要十两。” 刘墉漫不经心,“不用了,咱们自己随意走走就行。” 毕竟刘墉已经来过一次,也知道路,与刘墉同行的两位少年也点点头。 汉生看了眼小山羊胡须男子,“来份地图。” 莲心已经掏出二十五两银子递给了小山羊胡子男子,小山羊胡子男子笑意更甚,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双手将竹简捧到汉生面前。 “公子需不需要咱们陪同,只需十两...”小山羊胡子抱着希望问了一句。 汉生摇摇头,“不必,我们自己逛逛。” 小山羊胡子也不纠缠,点了点头抱拳一礼,“各位公子慢走,酉时之前回来即可。” 汉生打开那卷地图,果然清晰明了,文馆武馆占地面积分别为三分与七分。 五人一起走出了不算大的浣衣房,在门口停住,浣衣房正在一条路中间,汉生对着地图辨认,左边是武馆的方向,右边是文馆的方向。 “秦兄,我们打算先去武馆,不如我们一起走?”刘墉对汉生二人出邀请。 汉生笑着摇摇头,“我们二人打算先去文馆转转再去武馆,刘兄你先行一步。” 她要去找陈近南。 “那好吧,再会。”刘墉也不勉强,与身旁另外两名少年一起朝着左面武馆的方向走去。 汉生与莲心则朝右而去,一步步走在青石板小路上,汉生便在思索这位文馆馆长的事情。 文馆的占地面积很小,所以距离浣衣房的距离也不远,只走了短短几步就到了。 文馆授课之处是一栋三层小楼,虽然陈旧却显得很干净。 门口能看到一些年轻学子在楼内穿梭,大多数衣着很朴素,也有少数衣着华贵的公子,不过都温文有礼,声音很小。 汉生饶有兴趣走入小楼,随意走入一楼的一间学塾,见到有几个学生歪在桌案前打瞌睡,也有学生全神贯注阅读竹简。 此时正是午时,乃文院学生午休之时,行走在外的学子寥寥,汉生只看到两三个抱着竹简的少年步伐匆匆进入小楼。 一副井然有序之象。 汉生随手拉住一个抱着竹简入内的学生小声问道,“请问文馆馆长在何处?” 被拉住的学生上下看了汉生一眼,笑了,也悄声回复,“第一次进来玩的吧?这个点啊,咱们馆长在宿舍楼忙着呢,你朝楼外继续向右走,便能找到那栋楼,不过那儿灰很大,没什么好玩的。” 第一七四章 文馆馆长(上) 眼前是一栋正在修建中的楼,尘土飞扬。 汉生刚一来就被灰尘呛了一下。 “...秦公子,此处灰尘太大,不如我们先暂避,奴才去叫馆长出来?”莲心用手挡了挡眼前的灰,皱眉道。 虽然北戎平常也有风沙大的时候,不刮风时还是挺正常。而这栋正在修建的楼附近,灰尘就没有停过。 “不必,就这样进去。” 莲心只得拿出一个帕子递给汉生,二人捂着两个手帕走入灰尘中。 修建宿舍楼的人各自忙碌,有的在运沙石,有的在锯木板,在灰尘中来来回回,一切同样井然有序。 这时候听到一声有力的大叫声,“各位辛苦了,先休息一阵,吃些东西再继续吧!” 一部分人停下手里的活儿,靠近宿舍楼旁的简易小棚子。还有一些人没有直接停下,而是继续忙碌。 汉生饶有兴趣地靠近,眼前一个光着膀子露出黝黑背部的男子刚从宿舍楼旁出来,进入宿舍楼旁边搭的简易小棚子里拿出一个烤模,丝毫不注意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啃起来。 汉生走近这个坐在地上专注啃烤模的男子,给莲心示意,莲心上前打了一声招呼,“这位兄台。” 啃馍啃得正起劲的黝黑男子回头,见到半蹲着身子的莲心,笑了一笑,将嘴里正在嚼的那部分三两下吞下肚,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二位公子是新来游玩的吧?”黝黑男子笑着打招呼,毫无架子。 莲心皱着眉拿手里的手帕捂了捂口鼻。 汉生看了一眼,男子上半身肌肉十分达,黝黑健壮,就是身上的汗水与灰尘粘在一起,显得脏兮兮。虽然整个人看上去很有种乞丐之感,此人眼神却极为明亮,笑容也显得很憨厚。 汉生礼貌问道,“不错,我们听文馆学生说文馆的馆长在此处,敢问兄台是否知道哪位是馆长?” 黝黑男子奇怪看了汉生和莲心一眼,问道:“你们不是国馆的学生,找馆长做什么?小兄弟你还是好好准备大考吧,考进了国馆再见馆长也不迟。” 莲心故作神秘左右看了一眼,悄声说道:“听说文馆馆长最近很缺钱。” 黝黑男子一听就笑了,“两位小兄弟知道的还挺多,所以你们找馆长到底何事?”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他为何这么缺钱。” 黝黑男子笑得更欢,“这年头缺钱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身为朝廷官员,即便是文官,薪俸也不低。读书人当视金钱如粪土,视名利如浮云,馆长却为一己私利,私自放人入馆游玩,实在不妥。” “你瞧这宿舍楼,若要修起来得雇工人三十个,一人一日一两银子,一日便是三十两,木材石材砖瓦沙土,全是银子堆出来的,这一修就是三个月,没有六千两银子休想建成。”黝黑男子一边啃馍,一边用剩下一只手掰着指头算起来。 汉生皱眉,“就算是为学生修建宿舍楼,户部也自有拨款。” 黝黑男子却是摆摆手,一脸不屑,“户部那群小气的家伙,从牙缝里抠出一千五百两,真要是指望他们一个鸟屎窝都建不出来,还不是得靠咱们自己想办法。” “原来如此。”汉生点了点头。 第一七四章 文馆馆长(下) 说完继续啃烤模啃到一半的黝黑男子忽然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烤馍,问汉生,“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而且户部拨款与否你又从何而知?” 汉生看了黝黑男子狐疑的神色,思索了一下措辞,“个人感觉罢了。我想王上既然答应在武馆之外分设文馆,自有他的道理。” 黝黑男子又大大啃了一口烤馍,含糊不清道,“这是自然,王上分设文馆有王上的道理,户部不肯给银子有户部的道理,馆长自己这么做也有馆长的道理。” “是啊,都有道理。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汉生盯着黝黑男子抓着烤馍的手,忽然说道。 听到这句话以后,黝黑男子吃烤馍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将烤馍放到一旁,开始细细打量汉生与莲心二人,视线在二人身上来来回回打转,最终将视线停留在神色先是皱眉最后云淡风轻不露一丝破绽的莲心身上。 “你在看什么?” 汉生端立不动,莲心侧侍一旁,背部微微佝偻,见到黝黑男子的动作,忍不住问。 黝黑男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苦笑道,“我好像也知道你是谁了。” 莲心眉头一挑,不动声色。 “哦?我是谁?”汉生好整以暇。 “一位熟人。” “既然咱们是熟人,我来你这儿就不要收钱了吧?” 汉生和黝黑男子打商量,嘴角上扬。 “钱还是要收的,亲兄弟尚且明算帐,不收,良心上过不去。”黝黑男子拍拍胸脯故作姿态,咧嘴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地头蛇不好惹啊。 汉生笑意更玩味,“那给打个折?” “成吧!” “这回你收几两?二两?一两?” “五两就够了。” 黝黑男子视线转移到宿舍楼,大多数的匠人工人也在匆匆吃着烤馍休息,最开始休息的一部分人已经吃完,准备重新干活了。 “那你可得还我五两了,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可是收了我十两呢。” 黝黑男子大笑,“我还你五个一两!”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看到大多数的匠人工人都吃完开始忙活,黝黑男子喊了一声,“大伙儿继续加把劲,今儿我心情好,收工了以后我请大伙儿下馆子去!” 众人欢快应了几声,个个干劲十足。 重新回去干活之前,黝黑男子对汉生说了一句,“这里灰尘大,公子还是先离开吧。有空的话可以去文馆学生上课的燕子楼看看。这些学生真的很不错,很不错。” 汉生点点头,“好,我会去看的。你忙你的吧。” “行嘞,干活儿去了。后会有期!” 黝黑男子抱拳,汉生拱手回礼。 很快,黝黑男子重新捡起自己还剩一小半的烤馍,三下两下塞进嘴里吃完,朝前走的背影渐渐没入灰尘当中。 汉生转身,离开了这片满是灰尘的修建工地。 “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莲心紧随着汉生身后,重新回到路中间。 “今日还有时间,咱们回燕子楼再看看。” 第一七五章 燕子楼上(上) “莲心,你觉得此人如何?” 一路走着,汉生随口问着莲心。 莲心很仔细想了想,很谨慎回答道,“不像个读书人。” “的确不像个读书人。”汉生点头认同,陈近南的确不像是正统的读书人形象。 “不过,正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文定社稷,武止干戈。 汉生一直也是这样认为。 所谓文武相济,并不是指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同时还要能够力拔山兮千夫莫挡,而是一种思想与体力都要能够支撑起自己的一生所愿的志向。 定国安邦,为国担当,若无足够的精力与体力支持,空有才干也无益。 当一个读书人,可以不必武艺高强,可以不必一定很厉害,但是必须舍得放下一些东西,必须做好准备,让自己有能力去面对未来可能会遇见的一些问题。 有句古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算遇到的不是兵,也会有许许多多的阻力。 户部的事情,就算陈近南不说,汉生心里也大概有数,只是因为离赣关的战情不算明了,暂时不打算插手太多。 关于修建宿舍楼一事,陈近南的应对办法,汉生倒是觉得很意外,或者说很“惊喜”。 原本汉生觉得她目前对于文馆的举措过早了,不过今日看到文馆馆长是这样一个人,或许未来可以期待一下。 “我北戎以武立国,文韬,武略一样都不可少。” 莲心点点头,“王上说得极是。”又有点忐忑道,“只是此事并不隐秘,想必会被很多人知晓,馆长此举,恐惹朝野非议啊。” 汉生笑道,“是啊,日后孤还得陪国馆祭酒演场戏。” 莲心了然,也露出笑容。 文馆宣布独立于武馆才短短几日,文馆馆长便有此法,且内外有人相合,不论国馆的官吏还是学生皆知情且见怪不怪,这便说明,国馆祭酒必然知情。 “近日倒是不担心,朝堂之上若有人提及此事此事,最早也在吴涯从离赣关回师之后。”汉生自言自语道,一路太阳有些大,走得她后背有些冒汗。 莲心只是不语跟上,一丝汗未出。 很快一路重新回到了文馆的燕子楼,文馆的学生已经结束短暂的午休,一些教室内已经有先生开始进行授课,楼外几乎没有多少人在行走。 之前汉生来的时候,正是学生午休之时,未曾见过文馆授课时到底是什么样子,既然陈近南提了,这一回正好是个机会看一看听一听。 “咱们也进去听听。”汉生说了一句,带着莲心再一次无声进入楼内,来到一间教室跟前,教室里面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 “哎哟喂!” 汉生正听得入神,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抑过的惨叫。 一只即将拍在汉生后背的手被莲心准确抓住,扭出一个一看就很疼的角度。 “疼疼疼疼疼,秦兄快让你朋友放手,唉哟疼!!” “刘兄,这么快便从武馆回来了?”汉生一脸幸灾乐祸看着被莲心控住的刘墉,丝毫没有让莲心停手的意思,而是戏谑了一句。 第一七五章 燕子楼上(下) “我这就告诉你,快快快你先让他放手,疼疼疼!”刘墉的面部表情已经有些扭曲。 汉生一个示意,莲心将手放开。 刘墉连忙轻轻揉着着自己被捏到白的手腕一边出“嘶”的声音,看上去真的疼得不轻。 “我在地图上看了,武馆挺大的,足足比文馆占地面积大一倍还多,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墉道,“甭提了,我们几个一开始到武馆门口,倒是觉得很气派很威武,和我上次来一样,学生也都武艺不错,尤其是练功的刀兵房,基本上全是高手,那舞刀舞得,我看个个都是百人敌。我原本还想到棍棒房去看看的,你猜怎么着?”刘墉神色恢复,甚至有些雀跃地对着汉生卖了个关子。 汉生饶有兴致看着他也不回应,只是静待下文。 刘墉见到汉生淡定的反应有些沮丧,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几个才刚刚走到棍棒房门口,就被一堆人拦住进不去,棍棒房内全是围观还有劝架的人,据说是有两个学生决斗,其中一个还是文馆的学生。” “决斗?国馆允许这种事情吗?”汉声疑惑。 刘墉道,“好像两个人都签了生死契,武馆教头不在场也就没人管。” “那你为何没在那里反而到文馆来了?” “他们俩进去看热闹了,我没能挤进去,就干脆来这边逛逛,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文馆馆长去劝个架。” 刘墉明显是在说谎。 汉生不动声色,“原来如此。” “秦兄在文馆逛了一阵子,可曾见过文馆馆长在何处?” “未曾见过。”汉生回答。 刘墉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你也才第一次来,找不到也正常。” 汉生不做声,继续听着教学楼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课讲的是《大学》,王上曾下令列入文院必修课目。” 莲心轻轻说了一声。 前身北戎王? 汉生忽然有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最近感到烦躁的频率越来越高,经常会觉得有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在眼前晃,像是自己曾经经历过某些事情又忘记了一般。 这又是一次。 到底她之前是什么人呢? 她又是谁呢? 汉生想着这个问题,头忽然有些痛。她的手抚向额头,这才现,自己右边额角有个一字疤痕。 淡淡的一条疤痕,平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但是她能够用手指感受到。 她照镜子次数不多,之前也未曾留意过。她用手指在额角的一字疤痕处来回划了两次,便放下手。 “我听着这课感觉平平无奇,《大学》嘛,入国馆之前的大考是要考的,没想到入了国馆以后,还是得学,要不秦兄与我一道去找找文馆馆长?” “不必了,刘兄还是自己去吧,我在文馆这里看得时间久了,也想去武馆看看。” “失陪。”说完汉生抱拳一礼,带着莲心离开燕子楼。 “这个刘墉,你派人盯着点。” 走了一定距离以后,汉生吩咐莲心。 第一七六章 文争武斗(上) 武馆的路比较长,走了足足一刻钟才走到。 武馆的建设明显就比文馆要气派许多,入了大门便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练武场有足足两亩大小,氛围三乘三的井字九宫方格。每一方格的广场的南北两方各摆设一种兵器,共计十八种兵器。 汉生没有在其他地方停留细细观看,而是专注根据地图上的指示直奔棍棒馆而去。 她知晓决斗是北戎的一项传统,尤其是签下生死契的决斗。 签下生死契以后,一切的打斗后果皆由二人自行承担,生死不论,因此决斗往往以一方死亡告终。而且活下来的一方不必承担法律责任。 汉生对这些规则有所耳闻不过从未亲身见过,这次倒是个机会,见识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二人来到棍棒房的门口,也正如刘墉所说,满满的都是围观的人,从房内挤到房外。 在许多北戎壮汉之间,汉生与莲心的身躯显得相对娇小。不过在莲心的开道下,二人很神奇地从众人之间插缝溜到前列又钻进棍棒房。 棍棒房里面的人也不少,不过大家很自觉地为了一个圈,中间空了十米方圆的空间。 二人相对而立。 一个穿着虎皮裙的大汉裸着上身,大汉身高二米余,手持一根长度与身高几乎相等的粗壮大棍,杀气腾腾。对面是一个相对身形瘦小的男子,穿着普通的布衫,身高不到两米,双手各持一根短棍,警惕盯着对面的男子,身上已经带了伤。 看得出来,二人之前已经有过一番争斗,且瘦小男子占了下风。 身旁看着好戏的人窃窃私语,“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这一届武艺最强的乐飞,还签下生死契,活该文馆这小子倒霉了。” “是啊,明明打不过还硬要逞强,自己找死啊。” “乐飞他老子是乐进,不管决斗不决斗,这小子得罪了乐飞都没好日子过,乐家可不是谁都得罪得起的。” “是啊,何况陈远就是个普通人一点背景都没有,乐进连递给王上的折子都敢拦” “噤声,你不想活了?” 听着众人私语的汉生皱眉正看着,虎皮裙男子一声大喝,大步一迈朝前,凌空一棒以极快速度朝着瘦小男子的头挥来,瘦小男子低头朝着左边一闪,虎皮裙男子似乎早已料到瘦小男子的动作,朝下混的长棍被躲过以后顺势朝左边一扫,朝着瘦小男子的胸口极快飞去。 瘦小男子继续下蹲,右手的短棍朝着虎皮裙男子的腰部扫去,扫中后顺势一滚钻到虎皮裙男子右边,正对他的背部。 虎皮裙男子虽被短棍击中,却像无事人一般转过身来,毫不留情嘲笑道,“陈远,你就这点本事?像老鼠一般左右乱窜,然后不时给爷挠个痒痒?就你这点本事,也配留在国馆?” 瘦小男子没有理会虎皮裙男子的挑衅,依然仔细盯着虎皮裙男子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放松。 汉生注意到,瘦小男子虽在冒汗,呼吸始终平稳。 “爷今儿就在这里打杀了你!”71 第一七六章 文争武斗(下) 名字叫乐飞的虎皮裙男子加了,又是一棍子直接朝着名为陈远的瘦小男子腰间横扫,度比刚才更快,力道也更猛,陈远一直盯着乐飞的动作,也反应很快进行躲闪,只是这一回乐飞的长棍压得比刚才低,没法像刚才那样降低重心躲过去,陈远飞快朝左边躲闪的同时朝上一跃,从乐飞的长棍上方一个翻腾,自乐飞头顶翻过,又是结结实实两短棍砸在了乐飞背上。 听着声音这两棍其实不轻,而乐飞依旧如同无事人一般,裸着的背上甚至脸红很都没有,只是略略出了个白印子,便又恢复如常。 几个回合下来,皆是如此。 乐飞的好几次攻势都被动作轻盈的陈远躲过,甚至有时候陈远还能反击,只是这些反击都如同石沉大海,根本伤不到乐飞。 汉生看明白了,陈远也知晓按照硬碰硬自己根本无法战胜乐飞,便想设法消耗他的体力,想要等待乐飞体力不支的时候再求胜。 只是照着如此势头,失败的迟早是陈远。 乐飞虽不如陈远敏捷,体魄却极强,虽然体力消耗上的确乐飞更多,可只要陈远被乐飞击中一次,他就会体力大损,除非陈远的运气很好很好,一次都不被打到,这个几率是在渺茫。 很明显,乐飞也不傻看得出陈远的想法,不过乐飞也不在意,大约是对自己的体力与实力足够自信,也就任由陈远如此,倒真如同一只逗老鼠的猫。 汉生刚刚想到这里,陈远就一个趔趄,被乐飞抓住机会一棒扫来正中背部,出一声巨响。 “嘭!” 陈远被打倒在地,很快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喘息不止。乐飞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引得围观众人惊呼起来。 光听声音就觉得疼。 “有本事你接着躲啊?你知道爷为什么选在棍棒房决斗吗?就是要慢慢玩儿死你!给我站起来,继续!” 乐飞张扬的声音传来,透着说不出的得意。 陈远脸色涨红,那一棍子明显伤得不轻,他还没缓过气,却挣扎着要站起来。 乐飞继续挑衅地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陈远,在他好不容易要起身的时候,又是一棍朝着他右腿砸去,将刚刚要起身的陈远打得跪下身,膝盖与地面相撞重重出声响。 “再来呀?继续啊!” 陈远再一次挣扎着准备起身,又是一棍狠狠落在他的背部,直接打到他趴倒在地。 这一次陈远有些爬不起来了,只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身躯朝着棍棒房的边角爬去。旁边的乐飞狞笑着持着长棍朝他走去。 身旁围观的众人开始骚动起来。 汉生皱起眉头,一只手已经摸到怀中的锦袋,摸到一粒金豆子。 “真他娘的丢脸,我怎么教你的?!给老子站起来!” 一个有些刺耳又熟悉的声音从棍棒房响起,在众人惊愕声中,一个黝黑男子同样很灵巧地从众人拥挤中穿梭到了观战大军最前端,从汉生身侧而过,高声喊出一句话,“陈远,老子教你的黑虎掏心教到狗身上去了吗?给老子站起来!”21o74 第一七七章 惨淡收场(上) 汉生别过头,果然是这个刚刚才见过的“熟人。” 不过陈近南并没有看到汉生,而是专注看着眼前已经挣扎着站起身来的陈远,所有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老子教过你什么?来国馆了不好好读书,跑来打架!打架就打架吧,居然还打不过!书里咋说的?行无穷之变,图不测之利!你还真老老实实在这挨打?” 陈远原本面对乐飞毫无表情的一张脸羞得通红,露出一副很惭愧的神色。 乐飞不耐烦看了陈近南一眼,将他的衣着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确定对方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实力的小角色以后不屑道,“你小子算哪根葱?敢管大爷的闲事?”姿态张扬跋扈之极。 陈近南倒是不以为忤,“谁管你了?老子在和陈远说话,你俩爱打就打!” 乐飞“哼”了一身,不再理会陈近南,又一次将目光转向已经站起来稍微恢复体力的陈远。 乐飞又是一棒子扫过,这一回陈远险而又险侧身躲过,因为之前伤势的加重,躲避时的姿态比刚才已经狼狈了许多。 “攻其不备,攻其不备,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何为不备?” 陈近南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陈远点了点头,呼吸声开始急促,已经不比汉生刚来时的从容不迫。 不仅有决斗,还来了个指导决斗人的,众人也更加有兴致地观战,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 “喂,此人与陈远认识,看这也不像是学生,什么来路?” “看此人的装束,实在不像是国馆之人,倒是像个匠人,会不会是在文馆修楼的?” “不知道,武馆的人我都认识,可我好像未曾在武馆见过此人。他与陈远相识,说不定是亲戚。” “没准是陈远他爹。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我倒是有点眼熟,之前在文馆燕子楼见过他,和文馆馆长有点像。” “该不会就是文馆那个甚少露面的新任馆长吧?” “你别瞎猜了,怎么可能,堂堂馆长怎么可能穿成这副模样?” 在众人窃窃私语中,陈远的身法陡然变得灵活起来。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乐飞身上,开始寻找乐飞的弱点。 乐飞看到他的动作,却只是不屑笑笑,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乐飞又是一棒,并不是横扫或者直劈,而是如同舞剑一般的直刺式向陈远胸口点来,陈远这一次没有再狼狈逃窜。 他迎了上去,侧身时双节短棍握在右手,左手反抓住乐飞的长棍一端,顺势仰面降低重心朝下倒。 乐飞的这一刺势头很猛,陈远重心很快降到乐飞腰部以下,他以极快度用右手的双棍朝着乐飞的下盘招呼,同样是直刺式。 重重一棍正中裆部。 原本之前被陈远击中其他部位能够毫无伤的乐飞终于变了脸色,涨成了猪肝红,出一声惨叫。 这回是真疼。 “嘶……” 围观的诸人都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的人不自觉捂了捂自己的裆部。 看着都疼! “打得好!继续!” 只有陈近南大声叫起好来。 乐飞瞬间丧失战斗力,手中的长棍脱手,整个人蜷缩起来。18174 第一七七章 惨淡收场(下) 陈远这时候没有再手下留情了,又是重重两棍,全部打在乐飞的头上。 没想到的是,乐飞头部受击后同样没有大碍一般,头上没有起包更没有见血,陈远准备再补两棍时,被强行起身的乐飞踹了一脚。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声怒喝响起。 这个声音学生们很熟,一听到以后的围观众人大部分作鸟兽散。最后,围观的只剩下寥寥十余胆大的学生。汉生与莲心默默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显眼。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走近棍棒房,气得发抖。 汉生定睛一看,来人可不就是早晨还在早朝时见过的国馆祭酒。 国馆祭酒李斯文不再像之前一般在朝堂之上谨小慎微,明显被眼前的一幕气得不轻。 “你们都把棍子放下!” 乐飞不情不愿扔下手中的长棍,狠狠瞪了陈远一眼,陈远双手将两根短棍甩在地上,不做言语。 “乐飞,你先说!怎么回事?” 李斯文直接看向乐飞,声音极为不满。 “李师,学生没别的意思,只是教训一下这个辱国之人,大敌当前前线战火正烈,陈远竟出'重武轻文乃亡国之举'之言,还说什么最好不要与晋朝起冲突,此战若能求和便求和,如此丧权辱国苟且偷生,这种贪生怕死之人不配当我国馆的学生!” 国馆祭酒眉头皱紧,瞥了一眼陈远,“陈远,你是这么说的吗?” “李师误会,学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觉得如今我北戎国力与晋朝无法并论,几年以来动辄开战,长此以往实在劳民伤财,国力根基难以稳固,此战不益!最好能大事化小,韬光养晦以求来日。” 李斯文听明白了,就是两个人为了离赣关一战的事吵起来了,还吵得很凶。 “口舌之争而已,何须打打杀杀以命相搏?真不想活了,就都上前线去,不要在我国馆丢人!” 李斯文眼神一扫,看到黝黑的陈近南,眉头皱得更紧,已然怒气更深,“陈近南,学生胡闹你不劝架也就罢了,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你什么意思!” 陈近南笑嘻嘻道,“祭酒大人误会了!这两个学生自己签了生死契要决斗,我文弱书生能有什么办法,打不过也拦不住啊,这不是在等您来主持大局嘛!武馆的学子武艺高强,我指点陈远几句,好叫他不必输得太惨,好歹撑到您来,现在可不就解决了嘛?” 陈近南一番话洋洋洒洒,汉生仿佛能够脑补李斯文难看的脸色。 果不其然,好脾气的国馆祭酒脸色铁青,“强词夺理!文馆学生胡闹,身为馆长此事你也有责任。” “是是是,下官任由祭酒大人发落。” 陈近南依旧好脾气地笑嘻嘻,躬身答道,一丝不恼。偏偏这个不温不火的态度气得国馆祭酒冷哼一声。 “不知这二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陈近南又问一句。 “你想如何?”李斯文反问。 “要我说,通通撵去前线,要打就去离赣关打个痛快!” 陈近南语气忽然变得凛然。 第一七八章 丢去边关 李斯文与陈近南的交流还在继续,陈远与乐飞皆不做声,只是相互怒视着对方。 文馆馆长陈近南将视线转移到陈远身上,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又转头去对乐飞说,“我知道你老子很厉害,身为将门之子高傲些也无可厚非,只是我劝你一句,莫将精力用错了地方,好好想想你老子没让你直接上战场而是先来武馆修习一年是为了什么。” 乐飞冷笑一声,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是文馆馆长又如何,没什么值得废话的。 “若要上战场,我乐飞毫无异议,至于我父亲为何让我来此,也与馆长无关。战场厮杀,迟早会有我乐飞一个位置,早晚都会来,无所谓!只是这个小子,我今日一定要教训他出这口恶气,我也从来不后悔!” 李斯文皱起眉头,这小子倒是不像他父亲那般玲珑八面,脾气挺犟的。 陈远亦开口,“上战场我也不怕,既然签下生死契,我陈远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就是一死,杀几个晋军再死也是赚了!” 陈近南看着他们二人,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们最好记得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们这场决斗,照理,不符合国馆的规定,国馆早有明律,不准私斗决生死,违者将受处分。你们二人既然明知故犯,我与祭酒大人也不会包庇。” 听到这里,汉生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和莲心一个眼神交换以后,她先默默退出了棍棒房,让莲心稍后跟上。 莲心会意,见到汉生离开以后悄悄站在了一个相对显眼的位置。 李斯文闻言,忍不住看向陈近南,“你该不会真的想把他们二人送去前线吧?” 乐飞为何会在国馆修习,几乎所有人都一清二楚,李斯文刚刚因为他们四下打斗而燃起的怒火已经平息下来,恢复了冷静。 “不错。祭酒大人,下官觉得,咱们不妨成全他们。”陈近南冷静道。 李斯文终于忍不住训斥,“胡闹!我不同意!” 他转过头来,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些气短。 忽然,他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了晃。李斯文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好像一直站在学生堆里。 他定睛一看,一开始狐疑,渐渐瞪大眼睛,想要开口,却咳嗽得更厉害,整个佝偻的背部都开始颤抖起来,咳得格外大声用力,仿佛人快要倒下一般。 不远处的陈近南见了,以为是国馆祭酒被他气的,连忙上前来搀扶,顺着李斯文的视线朝前看到了莲心,忽地了然。 她来过。 也就意味着刚才那一幕她都已知晓。 两个人都冷静下来。 李斯文中户不再咳嗽,静了一会儿,才言,“此事我与文馆馆长需要商议,你们二人跟我们来。” 乐飞与陈远被带到一个房间等候,有专人看守不许二人起冲突,陈近南与李斯文进入了另外一个房间,国馆祭酒办公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莲心,一个是汉生。 “臣见过王上。” “臣见过王上。” 李斯文与陈近南恭敬下拜。 既然被认出来了,汉生也就没有再遮掩,原本就是她有意露出自己的身份。 “平身,在宫外不必多礼,先坐。”汉生说完后,莲心扶了一把上年纪的国馆祭酒起身,二人落座。 “这个乐飞,你们给孤说说。”汉生直接坐在了原本属于国馆祭酒的位置,开始问话。 “乐飞乃乐进独子,自小神力无双,十五岁便能扛五百斤大鼎,一心从武。”李斯文娓娓道来。 “曾经当街杀人,后来被压下来赔钱了事,送来国馆避风头,目前是国馆武力第一人。”陈近南接口补充,李斯文一惊,连忙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 汉生挑眉,“无妨,孤刚才看见了,这样的武力与身材,不上战场的确可惜。陈远呢?” “陈远,文馆学生,除一腔热血外实在才干平平,乃下官内侄。”陈近南如实道来。 “哦?那你说说,以陈远的文才武艺能否考入国馆?”汉生道。 “考不进。”陈近南不假思索。 “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轮才干,陈远文采尚可,武艺实在不佳,想入国馆实在勉强。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走了微臣的门路,一万两银开道。”陈近南又一次很快给出答案。 李斯文白胡须下的嘴微张,莲心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大,明显被陈近南的坦诚惊到。 臣子之间自然也有徇私之人,能够在王上面前大大方方承认的,倒真不多,目前就他一个。 “你倒是老实。”汉生哼了一声。 “王上容臣解释,微臣蒙王上信任,忝为文馆馆长,门路自然是门路,却并非每个人都会徇私。微臣之所以肯给陈远这个机会正是因为陈远是臣内侄,性格品行知根知底,知道他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此事也实在特殊,这笔钱臣分文未取,尽数用于文馆建设,每一笔开支皆有记录,王上可以随时翻阅账目查证。微臣保证,此事仅此一次,绝不再犯。” “自然不会有第二次。此二人,国馆不会留。”汉生道。 李斯文小心问道,“王上的意思是?”心中仍旧抱有一丝忐忑。 “便按照陈近南说的,都扔去前线。”汉生干脆利落道。 “遵命。”陈近南倒是无所谓,李斯文却是表情有些难看。 原本他便是受了乐进之托多关照着乐飞,乐飞当街杀人之事一出,原本就只有从军一法可免死,乐进却心疼儿子不愿让乐飞上战场,特意想方设法拜托到他头上塞入了国馆,原本李斯文便欠乐进的人情,勉强应下了。 乐飞在国馆,平日里偶有冲突也就遮掩过去,加上乐飞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不识趣来找麻烦,是以一直以来相安无事。 如今这事,原本决斗未遂稍稍遮掩也就过去,没想到王上竟然来了,如今亲自下了旨,乐飞只能自求多福了。 李斯文幽幽叹口气,退出了房间去找陈远与乐飞二人。 陈近南被汉生留了下来。91 第一七九章 金甲士兵 房间就剩下三个人,汉生,莲心以及陈近南。 “孤的处置,你觉得如何?” 陈近南抱拳恭敬,“王上圣明。” “其实陈远说的话不无道理,如今离赣关的战报,不算乐观。”汉生叹了口气。 “即便如此,这话不能说。在哪里都不能说,更何况是国馆。国馆诸学子皆是日后朝廷的栋梁,关心国事也实属正常,乐飞与陈远若在离赣关一战上观念不和,稍稍吵两句也就罢了,偏偏因此还决斗起来,闹得众人皆知更是不智。陈远与乐飞此番,的确是活该。”陈近南道。 “你倒是通透。”汉生看着陈近南,赞赏道。 “明人不说暗话,在王上面前卖弄小聪明才是最大的愚蠢之举。”陈近南笑道,显得一脸憨厚。 “你这话难道不是在卖弄?”汉生丝毫不给面子。 陈近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回没有再出声。 “罢了,这不是关键,孤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此事,主要是想看看国馆究竟如何,文馆究竟如何。” 陈近南点了点头。 “孤刚才去燕子楼看了,先生在教《大学》,尚未见到其他课程。” “除了日常的《大学》《书》《政要》与《列国传》之外,文馆新设了一门课,为《兵冶要略》。”陈近南道。 “孤知道,不过这回没机会见识了,日后有机会再来。文馆交给你,孤还算放心,好好带。随意放人入馆此事,也适可而止吧。” “是。”陈近南答道,看来他又要另寻财路了,不过这刀不是关键问题,还有一个更为紧急的问题他想要问。 “王上…”陈近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离赣关一战…” “你不放心孤的决策?还是说质疑孤的决定?”汉生反问。 “微臣不敢。”陈近南连忙下拜俯身在地,磕了个头道,“只是离赣关除了吴涯大将军所率领的五万大军之外,其余皆为平南侯旧部,况且数年来我北戎与晋朝的刀兵在离赣关就未曾休止。如今十万大军集结实在蹊跷,原因恐怕不止那么简单。” “吴涯可信吗?”汉生问道。 陈近南答,“大敌当前,自然可信。” “那么你说,此战若败则何如?”汉生又问道。 “国破家亡。”陈近南答道,眉头皱起十分严肃。 “所以,此战不会败。”汉生缓缓道,语气自信到陈近南有些不理解。 汉生拿出怀中的一颗金豆,当着陈近南的面倏地扔在地上。 一个二米高手持大戬的金甲士兵自金豆落地之处冒出,光是站在那里便显得杀气十足。 陈近南呆得说不出话来,包括莲心。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汉生拿出这件“东西”。 尽管莲心一直知道汉生准备金豆与朱砂一类的材料在寝宫内忙碌,但他也从未见过汉生在任何公开场合展示他制作的金豆到底是有何功效,只晓得汉生会随身携带一个装有金豆子的锦袋。 如今第一次展示,便是如此不凡,饶是见多识广的莲心,之前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一粒普通的金豆子,上面篆刻了朱砂的符号,便能够在落地之时化为金甲大戬士,这件事若非他亲眼所见,恐怕说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 “你祖籍晋朝,又博览群书,想必知晓这是何物。”汉生对陈近南说道。 陈近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走到金甲大戬士身旁围着转了一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试探地说了句,“阵法?” 汉生点点头,“不错,撒豆成兵。” “若微臣没记错的话,此阵源自先秦,已然失传。” 陈近南不自觉喉头一动,咽了一口口水。他伸手想要触摸一下金甲士兵手中的大戬,金甲士兵却像是有所感知一般,将手中的大戬向后挪了挪,朝着陈近南的方向看了一眼。 冰冷的目光带着杀气,陈近南不由自主缩回了即将碰到金甲士兵大戬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这...”陈近南有些说不出话来。 汉生对莲心道,“去试试他的功夫。” 莲心领命,躬身对着汉生行礼后走向金甲大戬士,原本面对汉生时恭顺的气质为之一变,一股杀气袭来。 金甲大戬士仿佛也能感受到莲心身上的杀气,目光由陈近南身上转向了靠近的莲心,举起手中的大戬。 莲心没有客气,直接一拳朝着金甲大戬士看上去防御最薄弱的喉头攻去,走位极其刁钻。 金甲大戬士丝毫不惧,后蹲一步用一个类似扎马步的姿势举起手中的大戬相抗,莲心侧身再攻,朝着金甲大戬士左腋下攻去,金甲大戬士挥出的大戬没有收回,而是直接用自己的身体重重朝左一撞,用腰间的盔甲撞向莲心。 莲心很轻巧躲闪开来,灵巧地利用自己的身材矮小的优势,从金甲大戬士的右肩下方的空隙穿到他身后,又是一拳朝着金甲大戬士的后颈出攻击。 喉头,腋下,后颈。 莲心选择的攻击部位都很刁钻,也很致命。如果没有足够的度与防御,普通人必死无疑。大戬士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重重的一戬砍在地上出一声巨响,地上被砸出一个坑,此时莲心的拳头也已经打到大戬士的后颈,又是一声巨响。 金甲大戬士轰然倒地,莲心收了手,暴露无遗的杀气与一往无前的气势小心收起,重新变为存在感不强半眯着眼睛的北戎王贴身总管。 “怎样?”汉生问莲心。 “度极快,杀伤力很大,防御很强。”莲心道。 莲心说着这话的时候,倒在地上的金甲大戬士竟然又摇摇晃晃起了身,用左手揉了揉他的后颈,然后整个人抖了抖出类似关节出的“卡卡”声,随后持戬站立不动,恢复如常。 “防御极强。” 莲心见状,不由又补充了一句。 “怎样?”汉生又问。 这一次,陈近南知道,是在问他。 陈近南的内心同样受震撼巨大,莲心与金甲大戬士的对战已经说明了他的杀伤力。 莲心的实力,算不上是北戎最强,却也绝对能够排上前几名,况且擅长的是暗杀一道,而非战场厮杀。 金甲大戬士则不同。 .1 第一八零章 以一当十 金甲大戬士完全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天生战士。光凭这两米的身高以魁梧体型,完全不输给任何最强壮的北戎战士。 刚才一戬落地砸出的重重一个大坑则能看出,这样一批大戬士力量绝对不低,况且莲心的力量也不差,能够有在莲心一拳猛攻之下还能完好无损,防御也是可怕的。若是投入战场,绝对是以一敌十的力量! 若是北戎有一万这样的金甲大戬士,战力将是… 一念及此,陈近南就连呼吸都多了几分炽热,激动开口道,“这金甲大戬士若在战场上,绝对以一当十,而且是对战北戎士兵时以一当十,若是对上晋朝士兵,能够以一当二十。” “不止。”汉生悠悠道。 莲心与陈近南洗耳恭听,等待汉生的下文。 “这金甲大戬士最大的优势在于,不死。” 汉生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百炼刀走到金甲大戬士面前,挥刀一砍。 金甲大戬士未作任何抵抗,头颅便被汉生砍了下来。与面对其他人不同,面对主人的时候,金甲大戬士不会做出任何反抗,即便是汉生要砍掉他的四肢与头颅,最不济也就是失去战斗能力了以后重新变为一颗金豆子。 尽管头颅落地,金甲大戬士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昂挺胸手持大戬威风凛凛站立着。 “朝这砍。” 汉生手指一块空白的地方,对着无头的金甲大戬士下令,无头的金甲大戬士竟然也能听懂汉生的话,依言朝着汉生所指的地方重重一戬挥去,又是一声巨响,一个深坑在地上显现。 陈近南看着金甲大戬士的动作,渐渐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到胸口不住起伏,也没有顾上礼节,直接冲着汉生问道,“敢问王上,这样的金甲大戬士…目前有多少?” 不死。 陈近南很清楚这两个字有多可怕,不死意味着金甲大戬士上了战场以后,除非四肢全部损毁,不然绝对不会丧失战斗力能力。 哪怕头颅被砍掉,也能够继续战斗继续杀戮继续收割生命。 这已经不是战士了,这是怪物。彻彻底底的战争机器。 他能以一敌百! 若能有一万大军,若有一万大军! 陈近南的激动不是没有理由的。 汉生道,“大约两千。” 那也够了! 哪怕是面对晋朝的十万大军,也足够了! 陈近南精神一振,心思已经飞到遥远的离赣关。若这一批战争机器上了战场… 若是上了战场… “这不是最重要的。” 汉生始终比较冷静,一句话将陈近南拉回现实。 “若非最后关头,孤绝对不会动用它们。它们若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战场上,后果不堪设想。” 一瓢凉水浇下,陈近南醒悟过来。 汉生说得没错。这样的战争机器一旦问世,即便离赣关一战打赢,即便北戎大获全胜,接下来北戎迎来的,绝对不是想象中的和平,而是更加疯狂惨烈的战争。 面对一项杀伤力极强的新生事物,若非自己所有,那么面临的,便是不计一切代价的毁灭。 一旦这些金甲大戬士被晋军觉,那么等待北戎的,绝对是不计一切代价的进攻,到时候来犯的军队就不是十万了,而是四十万五十万甚至更多,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抹杀这种日后很可能成为巨大威胁的存在。 “你知道孤为何如此看重国馆,看重文馆吗?” 陈近南神色一震,郑重下跪抱拳对汉生重重一礼,“微臣明白了!微臣定不负王上重托!” 对于陈近南的一点就通,汉生很是满意,她手在空中一挥,画了一个诡异的符号,金甲大戬士消失,地上重新出现了一颗金豆子。 莲心很小心地捡起地上的金豆子,恭敬递给汉生。 “这玩意儿其实也不经用。最多也就维持三个时辰而已,便会重新变回金豆。我北戎若要问鼎中原,最重要的因素并不在此。” 汉生淡淡道。 陈近南点头,他当然明白,人力,军力,财力,百姓是否富裕,才是国力。 归根到底,还是人才。 军队是一方面,各种能够担得起社稷重任的朝廷大臣,才是维持政权维持稳定的关键。 “这些学生,武馆的军官,文馆的读书人,才是我北戎最锋锐的刀,数十年后,必狠狠刺向中原大地。” 汉生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语气甚为温和,却让陈近南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血液仿佛在燃烧,只因这一番话! 这才是真正的北戎王,这才是他要追随的王上! 并非无志守成之主,也非志大才疏之辈,这样理智而又疯狂的王上,才值得他追随! “臣愿为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汉生淡淡笑了,“无需如此,你只需要记得你对孤承诺过什么。你还欠孤五两银子。不对,是五个一两!” 陈近南重重下拜,不再言语。 李斯文敲门,然后入内。 “都说好了?”汉生问道。 “是,已经安排好了,陈远与乐飞明日便启程,直接前往离赣关。” 李斯文恭敬回道。 王上亲口下旨,自然不敢违逆。 他二人的反应倒是干脆,听到这个安排以后,两个人都二话不说回去收拾包裹。乐飞丝毫没有回家找他老子乐进报个信的意思,平日里基本也住在国馆甚少回家,直接回了武馆宿舍楼拿东西。 “乐进那边,孤自会安抚。” 说着汉生拍了拍国馆祭酒的肩,前者原本勉强挤出笑脸的难看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只不过…” 汉生话风一转,陈近南与李斯文竖起耳朵聆听。 “孤微服来国馆一事,不想让任何其余人知晓,尤其是国馆的学子。” “微臣遵旨。” “微臣遵旨。” 李斯文与陈近南纷纷躬身应诺。 “时候不早了,孤回宫去了,你们继续忙。” “恭送王上。” 二人再次躬身,目送汉生离开,因为汉生说了要保密,也未敢相送。 汉生与莲心按照约定,在酉时之前便回到了国馆的浣衣房,在小山羊胡男子满脸堆笑下从小门送出国馆,走到不远处便进入专属的马车,悄悄返回宫中。1 第一八一章 宫中琐事 回到宫中已经是日暮,低调从一个不显眼的宫门入了宫的汉生与莲心都没有多说话。 汉生直接回了太章宫换了身衣服,将常服换下,然后用了一点简单晚膳以后,便去了上书房继续批奏折。 “禀王上,王后未时曾来上书房求见,奴婢推说王上不见,如今又派人来问。” 妩心一见到汉生来到上书房,立刻入内禀告道。 “今日孤疲乏,便说朝务忙碌没空,让王后明日再来吧。”汉生挥挥手说道。 “奴婢遵命。” 妩心应诺而退,出去回复消息。 这几日,王后想说的事情无非是同一件,那便是太后的病。 自从平南侯与惠美人事发被汉生赐死,加上平南侯夫人自戕后,太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渐渐卧床不起,汉生看望过一次,叮嘱太医好好照顾以后,便不再去了。 这几日虽然太医照顾得更加殷勤,太后却病得更重,今日更是连话也说不出。 王后不忍,想要劝谏汉生多去看看,可汉生并不愿意多理会,通常以朝务忙推脱了。 今日也是如此。 而且,自从那一日与王后商讨过惠美人的身后事后,她也有意无意想要躲一躲。 汉生依旧是和以往一样批奏折,莲心依旧在一旁伺候笔墨,只不过此时,二人的心情皆与早上有太多不同。 今日她见到了陈近南,就感觉这个人很值得她信任,她甚至将自己最重要的底牌亮了出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一般而言身为帝王,总会有自己的底牌,而这种底牌通常也永远不会示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亮牌。 汉生见到陈近南后,在他发问之时却明明白白亮出来了,直言相告。 或许是因为锦盒内的那些书信。 或许是因为那一卷被汉生珍藏收好的《推恩令》。 或许是因为看到他修建宿舍楼是黑得发亮的背。 或许是因为在陈远与乐飞决斗时的破口大骂。 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汉生不清楚,不过,直觉告诉她,她的选择没有错。 继续批阅奏折,她的内心却有些不一样的波动。 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是有正在专注研墨的莲心。 今日所见,于他而言,于陈近南而言皆是震撼。 莲心第一次觉得,他看不透北戎王的内心了。 自从王上坠马遇刺以后,变了太多。 这些变化或许在旁人眼中看上去很微小,但是对于莲心以及妩心这样朝夕相处伺候在身旁的人来说,便很清楚了。 首先便是惠美人之事。 那些信件王上早已知晓,包括平南侯的种种举动。 莲心心中其实很清楚,之前对于平南侯与惠美人之间的事,王上不是不知,而是不忍发作,很多时候按下不提,无非是因为与惠美人曾经的那段情谊。 遇刺重伤醒来以后,王上似乎变得更加...心狠了。 或者说更像一个王上了。 除了惠美人一事外,还包括在处理襄侯以及太后的关系上。 再就是今日所见之事,王上所言的“撒豆成兵”,一个闻所未闻的先秦失传阵法,第一次如此真实地重新问世,清晰展现在他与陈近南眼前,而王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所有事情都变得如此快速又不同。 原本莲心以为,在平南侯一事的处理文馆之事上,起码还得三年才能到达如今的进度,一切比想象中进行地更快。 如今,平南侯已死,太后心郁成疾,惠美人自尽,后宫之权尽在王后手中。前朝也清净许多。 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 只不过在如今大战之期,还算理想。 只是不知道,王上下一步又是做什么了。 莲心觉得他已经有些捉摸不透王上的举止了。 很快一大堆奏折又被汉生批复完毕,这一次的速度同样格外快,汉生处理政务已经日益纯熟,得心应手。原本要花两个多时辰才能看完的奏折,如今只消一个时辰便能全部解决。 在最后一卷李司所上的关于兵冶司的奏折上批复了最后一个“准”字以后,所有的奏折全部看完。 她伸了个懒腰,没有直接回到太章宫就寝,也没打算去宠幸她所谓的后宫,而是起了身负手而立,对着御案右边墙上悬着的那副北戎边境图怔怔出神。 她伸出手,在地图上摩挲这北戎的边境,很快便画完一个小圈子。随后,她又将手放在了晋朝的边境地域上,沿着边境线画着南方的一个大圈。 从北戎这个小圈,走到南面这个大圈,需要多少年的韬光养晦?或者,需要多少代人的艰难挣扎? 她的手又回到北戎边境,在曾经平南侯的封邑,北平镇之处重重一点。 大约比前身北戎王的计划要快,可是在她看来还是太慢,但愿她能够来得及,但愿她能够赶得上,能够在她担任北戎王的时间内,南出。 莲心静静站在御案前,看着汉生娇小的背影,看着她的手在地图上不断移动。 孤独。 忽然有这样一个词,从莲心脑子里冒出来,和眼前这个不算伟岸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高处不胜寒啊。 即便是朝夕与王上相伴,莲心依然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孤独感伴随在汉生左右,挥之不去。 生而为王,或许,这便是他注定要承担的使命,莲心暗暗对自己说道。 一阵虽然刻意放轻却仍然显得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妩心入了上书房朝着汉生行礼,恭敬道:“襄侯求见。” 汉生皱起眉头,这个点了,襄侯若要求见必然是遇见什么紧急之事,不得不来。 “传。” 妩心应诺出门传话,汉生将目光从北戎边境图上收回,重新回到御案前坐定,等待襄侯入内。 “臣弟见过王上。”襄侯大步流星入内,直接行礼参拜。 尽管动作一丝不错,汉生仍然感受到了襄侯的急促。 “免礼,钰弟,何事如此紧急?” “前线传来战报。此乃传令官冒死突围所呈。”襄侯紧皱着眉头,神色凝重从怀中掏出一副染血的帛信,直接起身递给汉生。 “离赣关失守了。”.. 第一八二章 夜半商议 “怎么会这样?” 听到这个消息就连汉生也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知道离赣关一战情况并不乐观,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失守。 有吴涯坐镇的话,起码也能够拖延一阵时日,若论失守,最早也是半月之后,竟然如此之早! 汉生结果襄侯递上来的染血帛信细细读起来,面色难看。 离赣关的守官副将文乔乃平南侯旧部,吴涯大军前来离赣关接管战事指挥权时假意顺从,却暗中与晋军勾结,趁着夜里将离赣关关隘防守撤去。 晋军趁夜入关,里应外合之下直接夺了离赣关,如今吴涯的人死了一大半,只剩下两万人不到且战且退苦苦挣扎。 “这群叛逆。” 看完战报汉生的脸色很快变得与襄侯一样难看,神色严肃。 也难怪汉生生气,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能够在御驾亲征之前制作三千个撒豆成兵的阵法,然后用做一支奇兵,在吴涯的兵力与晋军十万大军势均力敌之下,奇袭而胜。 如今却不得不提早将其投入战场,她岂能不恼。 “莲心,把乐进与公输端给孤叫来。” 莲心应诺而退,同样表情肃然。 襄侯连夜求见,随后王上连夜急召兵部尚书与丞相入宫,一看就是出了事的预兆,宫里的消息一向传递得很快,明日之前很多人便会知晓此事。 不过看王上的意思,也是不打算遮掩。 “王兄预备如何应对?” 襄侯关切问道,毕竟不是小事,离赣关同室操戈,吴涯军力大损,一下子措手不及,况且离赣关失守以后,若晋军挥师继续北上前来北戎王城,只需十日。 北戎原本弹丸之地,若晋军铁了心要进犯,应对起来并不容易但也没有那么难。北戎民风彪悍,在被逼到极致的时候,战斗力是可怕的,只是这样一来,只会元气大伤。 汉生沉默不语,襄侯有些着急了,“若晋军果真挥师而上,我北戎与晋军必定僵持,与晋朝而言,此战投入损失虽大,十余年下来也就恢复国力。于我北戎而言,便是伤了三五十年的根基啊!王兄,要不咱们求和?” 汉生这时摇了摇头,“不,这一仗避无可避。咱们非打不可。” “可是”襄侯不是很懂。 他很想问却没有问出来。 可是,如何保证能够打得过呢? 此战北戎未必能赢,败即惨败,胜亦惨胜! 不论结局如何,此战诶北戎带来的损失都是巨大的,不论是人力财力,还是国力。 “是否动用暗卫?”襄侯犹豫道。 如今北戎蓝山大营还有军队三万,北戎王宫有禁卫两万,哪怕尽数派出一共也就五万,更何况禁卫一般是守卫北戎王城的,轻易不会外调。 暗卫是他为王上秘密训练的一万人马,准用于保护北戎王的安危,一直以来未曾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只会暗中进行一些任务。 汉生摇摇头,“暂时不必。” 她想了想,“你回去后准备准备,此战,孤欲亲征。明日早朝的时候会说。” “亲征?”襄侯不可置信重复了一句。 “是。” “王兄不可!北戎王宫不可无人坐镇,此去太危险了!” “天子守国门,孤既是北戎王,大难当头迎难而上,有何不可?”汉生反问。 “可是万一”襄侯担心,万一出什么事情,朝中未必太平。 “孤还有你。”汉生拍了拍襄侯的肩,郑重道。“你替孤,辅佐二位世子守住王城。” 襄侯仔细看着汉生的神色,发现她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果真可行吗?” 汉生点了点头,襄侯沉默了一会儿,坚定抱拳道,“臣弟还是认为此举过于冒险,不过王兄若执意如此,臣弟只得遵命,好好辅佐二位世子守住王城,定不负王上所托。” 很快公输端与乐进疾步入内,两个人衣着仪容明显显得匆忙,想来也是猝不及防,来不及仔细收拾就急急入了宫。 “臣见过王上。” “臣见过王上。” 公输端与乐进恭敬行礼,相互看了一眼,余光又扫到坐在一旁的襄侯,同样悬起了一颗心。 “二位平身,赐座。孤连夜召你们来,乃是因为离赣关的战事,你们且看看。” 说着汉生将那封染血的帛信递给刚刚落座的公输端与乐进二人。 二人接过帛信轮流看过后,乐进脸色大变,眉头紧促。公输端面容沉静一捻胡须,似在思索。 “二位爱卿有何良策?” 见二人都已经看完,汉生开口。 兵部尚书乐进与公输端对视一眼后,率先开口,“离赣关失守此乃大事,请王上立刻派兵增援,否则北戎危矣。” “乐卿以为,派何人前往合适?” 乐进沉吟,“臣愿主动请缨,为王上出战,带兵增援离赣关。” 汉生没有出声,看向公输端,示意让他开口。 公输端抱拳道,“王上,臣以为不妥。” “丞相有何见教?” “臣以为,襄侯出战更为合适。如今吴涯将军战败,若不及时派兵增援,恐危及王城。襄侯有军功,同样善于带兵,受诸位将领认可,是最好的人选。” 襄侯听了此言将殷切的目光投向汉生。其实他也觉得他出战更为合适,至少比汉生亲自出征更为靠谱,毕竟王城需要北戎王坐镇,才不至于内乱,若真的汉生亲征,一旦遭遇不测,世子年幼,平南侯的势力又尚未完全根除 汉生开口,“孤要亲征。” 乐进大惊,下意识地说了,“王上不可!” “实不相瞒,此番孤召二位前来,早已做好决定,只是希望二位能够配合,同襄侯一起,辅助二位世子守住王城。” 公输端面色凝重,问道,“王上之意已决?” 汉生道,“孤意已决。亲自带兵三万前往离赣关,明日便会在朝中宣布此事。” 公输端点点头,“请王上放心。” 乐进依旧想要出言反对,被公输端拦下。 汉生道,“乐卿,王城也同样重要,听说你儿子乐飞在国馆修习,武艺甚佳,便虽孤一道出征,当个亲兵校尉吧。” 乐进只得领命谢恩。 第一八三章 御驾亲征 四人又商议了一阵子出征的细节,接近一个时辰。 汉生点点头,“辛苦了,诸位先回去准备吧。” 乐进与公输端恭敬退下,各自打道回府进行准备,襄侯也干脆,抱拳一礼后直接离开上书房。 上书房又一次只剩下汉生与莲心二人。 汉生也没有心情继续留着,直接摆驾回了太章宫。 又是让所有宫人全部退出寝殿,她独自一人来到书房,挪动了放着宝剑的架子,打开藏在架子底端的褐色锦盒。 锦盒内的信件依旧静静躺在那里。 汉生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装得慢慢的帛信,再一次一封封看起来。 离赣关的守官忽然反叛,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她一定遗漏了些什么内容,她要找到,到底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她忽略了。 一字字一句句,很快一大半帛信就看过一遍,除了平南侯留给惠美人以及联系吴家的信件,平南侯与离赣关守将相关的信件仅有一封,不是写给离赣关守官副将文乔的,反而是对离赣关正副守官颇为不满。 她一定漏掉了什么。 她干脆将褐色锦盒倒过来,将里面剩余的小半帛信尽数倒在书桌上。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汉生停下动作,将目光投入到褐色锦盒上,细细端详。 之前翻阅这个褐色锦盒内的帛信时,汉生从未注意到这个褐色锦盒本身有什么问题。 如今这个细微到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到底是什么? 汉生再一次将锦盒倒置转了一百八十度,又左右摇了摇,果然又听见了“咔哒”的声音。 声音来自褐色盒子的底部。汉生细细看着出声音的地方,才现褐色锦盒其实有一个薄薄的夹层。 既然有夹层就有打开夹层的办法,汉生抱着盒子左顾右盼没有看到任何能够打开的机关。 那么这个机关到底如何打开? 汉生思索了一番,尝试着用手在褐色锦盒内仔细摸索四周的纹路,一无所获。 随后她端详褐色锦盒的四周,过了好一会儿才现,锦盒的左下角边角处,有一个微微的缝,她用手掰开那条缝,缝隙中嵌着一把钥匙。 虽然找到一把钥匙,但是并没有看见任何用来开的锁啊。 汉生再一次皱起眉头,这个褐色锦盒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汉生注意到,那条缝掰开以后整个盒子的结构好像都松动了,她尝试着将褐色锦盒上半部从缝隙张开出的地方朝下推,果然褐色锦盒被推动,露出一个锁形。 汉生将钥匙送入锁内轻轻向右一转。 整个褐色盒子开始轻轻颤动,锦盒内的底部四边出现四条缝隙向上顶出一个小木板。 汉生舒了一口气,用手将小木板给剥开。 那是一枚戒指躺在那里。 是一枚龟甲戒指,戒指的轮廓是一个微缩版的龟壳,只是龟壳上的纹路极其完整,且极具沧桑感。 好眼熟的戒指。 汉生忍不住用手将戒指拿起,轻轻抚摸着龟甲上的纹路,好像之前这个动作就已经做过很多遍一般。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接触到戒指的一瞬间,汉生感觉到一阵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朝她汹涌而来。这种情感炽热,强烈,激动不已。仿佛是长久呼唤,是大声喊叫,是愤懑焦急,是欣喜若狂。 她如同着魔一般,伸出自己的左手,将这枚龟甲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上。 “汉生,你终于回来了。” 戴上戒指的一瞬间,一个沧桑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自汉生脑海中响起。 让她一惊。 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声音,为何让她感到如此熟悉? -—-—-—-—-—-—-—-—-—-—-—-— 第二日早朝,朝中氛围格外沉重。 不少消息灵通之人已经知晓昨夜王上连夜召集丞相与兵部侍郎以及襄侯前往宫中商议军事,朝中许多臣子都因为离赣关的战情惴惴不安起来。 果然,在汉生宣布离赣关战情,以及她要御驾亲征后,朝中又起了一阵骚动,不只是震惊于离赣关的战情,更惊讶于汉生的选择,一时之间为数不少的臣子出言劝汉生三思。 公输端与乐进显然已经有过汉生的授意,没有提出反对。 最后汉生下令,由北戎王两位公子商朝与商斌共守王城,由襄侯商钰掌禁军两万,公输端负责辅佐处理朝务,文武相济。汉生亲自率领蓝田大营三万北戎军队前往支援大将军吴涯,收复离赣关。 汉生态度坚决,为的大臣已经默然,众臣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再便是恭祝汉生御驾亲征一路凯旋。 早朝商议定下来以后,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汉生马不停蹄回宫准备,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鼓励了一番后,见了王后一面,共进午膳话别。 汉生青着眼圈,显然昨晚一夜没有睡好,王后同样红着眼圈尤为不舍。 尽管王后早就知道汉生早有亲征之意,还是忍不住难过。 离别来得这样早,尤其是离赣关的军情并没有想象中乐观,她终究捏一把汗,为汉生担心。 “王上果真要亲征?”王后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明明知道答案还是问了出口。 “孤已下令,岂会朝令夕改。王后放心,孤必凯旋归来,与王后重聚。” 汉生捏了捏王后的手,一同吃完了午饭,便回了太章宫准备行装,汉生穿上一身银色盔甲,带上了随身携带的百炼刀,以及三十个锦袋。 从始至终,汉生未曾再去看望过病重的太后。 在禁军重重环绕下,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前往蓝田大营点兵出,日夜兼程朝着离赣关的方向奔去。 离开北戎王城以后,行军度便加快许多,即便如此还是够久,一行就是五日。 五日内,汉生同样没有松懈,除了白日里与北戎士兵一道骑马行军之外,夜里的时间也没有浪费,赶制着“撒豆成兵”,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完成了三千个“撒豆成兵”的阵法。 第一八四章 援军会师 又是一天赶路结束,日落之后汉生坐在自己的军帐内,摩挲着手中的龟甲戒指,悄声问道,“你所言可属实?” “我没有必要骗你。”龟甲戒指中传出声音。 这个声音只有汉生一个人能够听到,旁人无法得知他们之间的对话,因此汉生也不担心。 “孤的寿命果真还剩不足三十年?”汉生还是有些不甘心,满怀希冀追问着。 “不错。你可知‘撒豆成兵’的阵法为何需要以血相祭?制作少许便极为耗费精力,你竟然一做就是三千个,你现在没死就已经算是命大了。” “原来如此。”汉生沉吟,又问,“我若再做一万个撒豆成兵的阵法,能活多少年?” 龟甲戒指明显被这个问题惊到,“你问的竟不是如何延长寿命,而是这个?” “不错,孤想知道。”汉生道。 龟甲戒指里的声音明显有些无奈,“若接着做下去,你还能活最多不过十五年。” 汉生点点头,对此陷入思考。 “你该不会真想继续做阵法吧?” 龟甲戒指里冒出的声音有些惊讶。 “孤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汉生还是很耐心的回答了龟甲戒指的问题。 这个莫名其妙冒出的龟甲戒指告诉她,她失去了记忆才会来到这个世界,需要通过万人祭才能重新返回原来的世界。 她对此半信半疑。 毕竟龟甲戒指出现之前,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来到这句北戎王的身体的,这个秘密汉生也自认为一直隐瞒得很好,这个龟甲戒指却一语道破。 但是,龟甲戒指为何会出现在褐色锦盒之内,这却是个悬案,就连龟甲戒指自己也不知道。 “你说,此战孤能胜否?”汉生问龟甲戒指。 “胜是肯定的,问题的关键是胜了以后。” 龟甲戒指很肯定地回答。 “你说得不错。” 汉生认同他的观点,她难得话多一次。 之前在龟甲戒指出现之前,汉生很少与旁人闲聊或是讨论,偶尔与一些大臣讨论问题,也是正正经经,没有如今的放松。 如今虽然战况焦灼,她倒是觉得,身旁有个说话的人以后,压力小了许多。 “明日大军便要到达新野与吴涯的军队回合了。” 汉生一边悄声说着,一边看着军帐内的羊皮卷地图,这五天,整个北戎离赣关边境的地图地形汉生已经倒背如流。 “你早些休息,为明日留些体力,不要再制作阵法了,大战当前,体力不容挥霍。” 龟甲戒指里的声音显得很关切。 “孤晓得。” 汉生也认同这个说法,她将三十个锦袋收好以后,很快更衣就寝。 第二日卯时起,便是连续三个时辰的马不停蹄一路疾驰,赶到正在厮杀的战场时正是午时,吴涯所带的军队正与晋军酣战,掀起一地尘土。 吴涯一方的北戎军明显有些落下风,且战且退,直到见到汉生带人支援了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一路穷追猛打的晋军攻势被大阻,一批军备完整精力充沛的援军加入,战局开始扭转,这一批北戎援军士气极高,很快战场上的晋军伤亡数目变得不太乐观,晋军将领见到北戎援军帅旗上的“商”以后,很及时地下令撤兵回退,双方暂时休战,汉生也没有追击的意思,直接下令就近扎营。 吴涯同样,见到帅旗上的“商”字以后先是一惊,随后前来汉生的大营拜见。 “末将有负王上重托。” 吴涯重重一跪,磕了三个头,朝着汉生歉然道。 “此事暂且放着,你先给孤说说具体情况。” 吴涯遵命,将离赣关的情况大致说了一番,离赣关的守官将领柳宗权原是假意投靠平南侯,实则保持中立。因此吴涯来了以后也十分配合,吴涯也就信任了他,没有命手下取代他的守关之权。 只是守官副将文乔却曾经欠下平南侯的救命之恩,死心塌地忠于平南侯,因平南侯一家被汉生赐死怀恨在心,吴涯来时表面装得不动声色与柳宗权一样恭敬,暗地里悄悄联系了晋军,趁夜直接杀了柳宗权,带着人马开关放晋军入了关,杀了吴涯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吴涯尤为悔恨自己过于轻信。 此后的事情汉生便已知道,如战报所记述,吴涯的军队一路打一路退,晋军依然跟在吴涯的军队后面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新野。 短短几日下来,吴涯手中的北戎军队只剩下一万八千余人,五万人马中的大部分都死在晋军破关而入的那个夜晚,随后的伤亡则66续续。 晋军在叛将文乔的帮助下,追击勇猛,吴涯手里的军队已经连续十日未曾好好休息了,若非传信及时送至王城,汉生领援兵来得及时,疲惫之下再过两日北戎军便要失去战力。 汉生沉吟,“晋军还剩多少兵力?” 吴涯答道,“七万余人,不到八万,其中有八千兵力是文乔统领的北戎叛军。” “那还好,有胜算。” 按照北戎军队与晋军惯常的一比二的伤亡比,如今加上吴涯的军队,北戎这边一共有将近五万兵力,看上去还是北戎略占上风。 “粮草情况如何?” “我军目前的粮草足够供应一月之需,晋军与我们大致相当,末将曾试图派人劫粮,可惜失败了,晋军破关以后,将大量粮草放在离赣关内,极难下手。” 大致相当,也就是同样可供一月之需。这一点对于北戎而言,倒是个好处。 汉生想了想,“劫粮是个好主意,他们主要粮草虽在离赣关,如今他们已经追击到了新野,距离离赣关也有足足数百里,前线粮草也得供应,寻个机会下手便是。” 吴涯点头,认同。 援军到达以后,北戎一方不至于被动,是该想办法主动出击了。 汉生与吴涯对着沙盘计划了一下,召集了众将领确定了方略以后,简单的军事会议结束。 由吴涯手下一位名为钱平的千夫长带领一个三百人的斥候小队,前往侦查敌情,寻找晋军运送粮草的路线,一场袭击正在酝酿之中。 第一八五章 诱敌之计 不得不说北戎的斥候军训练有素效率极高,不到傍晚便带来消息。 晋军运送粮草的方向乃是自离赣关出发,途径新野南部的一条小道运送而来,负责押送粮草的人不多,只是一支五百人的小队,每两日运送一次粮食,今日正好是运粮之日,下一日则是后天。 “每两日运一次粮,说明目前来新野的军队粮草储备不多,可截获的粮草也不会很多。”汉生沉吟。 吴涯听完说道,“两日一次想来只是暂时,晋军若想深入,必会大量运粮。” “可如今我方援军已经到达,晋军统帅也不傻,他们应该会以守住离赣关为主,不会再有深入之意了吧。”汉生道。 吴涯点点头,认同这个观点。 “如此一来,新野一战晋军可能会试探我方的实力。”汉生道。 吴涯看着沙盘上新野的地形,指了指新野北面的一个山丘,“此处山石草木众多,地势险要,可以派三千弓箭手隐匿其上。” 汉生仔细看着吴涯指出的那处地方,有些不解。兵法她懂,这个地方也的确是设伏的好地方,可未必晋军就能够如他们所想轻易到这个地方去。 “此处地形,文乔自然也熟悉,晋军不一定会上当。”汉生皱眉道。 吴涯想了想,“咱们不妨诱敌深入。” “晋军如今已经知晓双方兵力对等,必然更加谨慎,诱敌之计并不容易,大将军何以为之?” 吴涯点了点今日双方开战汉生带兵前来增援之处,“此处为主战场,位于新野东北,明日开战时,末将派人带兵强攻,先造势做出一副猛攻之举,晋军必然谨慎回撤伺机而动,在我军行进中,使其中一队穷追脱离北戎大军,孤军深入晋军阵营后,晋军必欣然欲剿之,便使那深入的一队佯装不敌朝北而走,那时我大军尚在后方,晋军若追击,便会中埋伏。” “倒是可行。”汉生认同吴涯的这个建议。“那么大将军以为,多少人作为诱兵之军合适?” “末将以为,三千人合适。” “一直以来叛将文乔皆为先锋,明日新野一战,他也在。此诱敌之计,须得能瞒过他。” 汉生的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想到关于文乔此人的情报。 文乔,自小长在北戎边关,性格桀骜,尤好斗,一言不合动辄拔刀伤人,年少时在乡野中颇有凶名。原本在新野一带与当地的一些恶霸厮混,还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头目,后来被仇家追杀被砍数刀险些丧命,为平南侯路过时偶然所救,平南侯见他武艺不错,且悍不畏死,便保下他一命送到边关,在边关将近十年,曾参与过数次与晋朝的战斗,凭着军功一步步爬到守关副将的位置。 新野一带的地形,文乔可谓熟悉得很。若是诱敌之军向北而走,意图很可能被发现。 吴涯笑道,“王上放心,末将自有办法。末将麾下有一裨将名陈郑东,弓马娴熟,武艺极强,为人忠直勇猛。唯独一点,便是贪功冒进,曾在十年前与晋军一战中,孤入千军之中取敌首级,醉酒后每每以此自夸,自号'独夫'。此人曾戍边五年,在调回王城之前是文乔的前任任守关副将,故与离赣关守将皆相熟,若以此人为先锋,待到晋军后撤时贸然孤军深入,文乔必定深信不疑。” 千军之中取敌首级? 听到这么一个人,汉生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很想见见。 “竟有如此神通?” “此人马术无双,武艺的确高强。”吴涯老实道。 “唤他进帐,孤要见见。” 亲卫乐飞应诺而去,将陈郑东叫了进来。 很快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进来,身材不算特别高大,比乐飞还矮一头,不过一身结实精壮的肌肉,走路迈步踏实有力,呼吸平稳均匀,一看就是武艺不凡。 “末将陈郑东见过王上。” 陈郑东单膝下跪,抱拳一礼,沉稳的声音传入汉生耳朵,汉生对此人印象不错。 “陈将军平身。孤听大将军说,陈将军智勇双全,曾于十年前一战千军之内取敌首级,全身而退,可有此事?” 陈郑东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头恭敬道,“末将运气好,十年前晋军与我军离赣关外一战,末将有幸二百步外一箭射中敌军首领,晋军军心大乱,方才侥幸取其首级。” “看来是确有此事了。” 汉生笑吟吟,旁边的亲卫乐飞听了,对眼前这个身高比他还矮一头的陈郑东也心生敬仰。 “有此良将,孤何愁晋军进犯!”汉生赞叹了一句。 陈郑东忙道不敢,重重抱拳,“王上谬赞!末将一生武艺皆是为国,得蒙王上看重,愿效死命,将晋军赶出我北戎国土!” “如此甚好,那么孤有一个重任,需要交给陈将军去办。” 汉生很满意陈郑东的态度,与吴涯一起,将二人的计划讲给陈郑东听,对着沙盘上指指点点,讨论得十分详尽。 “此战关乎我北戎能否顺利夺回离赣关,王上遍看诸将,唯陈将军可用,一切有劳陈将军,切记及早脱身,若深入晋军太过,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吴涯指着新野北边那一处山丘,郑重道。 “王上放心,大将军放心,孤军深入乃末将所长,以此为计文乔叛贼必然深信不疑,此战关乎国运,末将不敢疏忽,必不负所托!” 陈郑东再一次下跪抱拳道。 汉生满意点点头,笑道,“左路边将陈郑东,擢为先锋将军,领三千兵马,立'直冲营',明日为孤先锋!” “末将遵命!” 曾经立下大功,却一直自以为郁郁不得志最多只带过两千兵马的陈郑东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兴奋,如今受王上重用,还直接为他的兵马赐下营名的'直冲营',这对于任何一个将领而言都是莫大荣耀,他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斗志十足离开了大帐,满心期待着明日的大战。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了。” 汉生开口,用手指了指沙盘上新野南方运粮的那条小道,吴涯的目光略为诧异地看着她。 第一八六章 瓮中捉鳖 汉生不疾不徐道,“即便晋军上当为我军所阻,若及时撤退也是小败,孤可不愿如此轻易放过他们,所以再加一把火。” “王上欲如何?” “首先这般…” 汉生指着南边那条小道,细细道来。 …… “此计王上果真有把握?” 吴涯仍有些不敢置信,看了看莲心又看了看汉生,反复问道。 汉生却是胸有成竹,“大将军放心,明日陈郑东若事成,孤就有万全把握。” 吴涯见汉生如此笃定,点了点头,“末将愿意全力配合王上。” “今日大将军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军事已经议论完毕,吴涯应诺退下,帐中除了汉生以外,只剩下亲卫乐飞与莲心二人。 “莲心,孤交代的事你可记清楚了?” “王上放心,奴才必定办妥。” 莲心微微佝偻着身子,恭敬道。 “那便好,且看明日了。” 汉生自顾自说着,让莲心与乐飞去了帐外,独自简单洗漱一下便上了床。 第二日,汉生坐镇大营,陈郑东为先锋,吴涯为中军正式向新野发起进攻。 果不出汉生所料,晋朝大军明显谨慎得多,在北戎军的猛冲之下连连撤退,虽然惊讶于北戎先锋的三千骑兵如此疯狂的前冲,猝不及防之下有了千余人的伤亡,撤退的步伐却未乱。 看得出来晋军一方也很节制,在小心寻找机会。 汉生静静等候,战报不断传来,直到半数晋军退到了新野北方那片山丘的入口,她才在心中默默说了句,“是时候了”。 陈郑东所领的三千骑兵开始更为疯狂地朝晋军内部冲刺,目标只指同样最前方的文乔。 “文乔叛贼,背国忘恩,无耻之徒也!今日我陈某便来取你狗命!'直冲营'的弟兄们随我上前,斩杀此僚,以其首级祭奠我离赣关枉死的袍泽们!” 直冲营的兵士纷纷发出高呼,更为迅速地催动战马朝前疾驰,很快与后面的北戎军队拉开了距离。 文乔自然看见了陈郑东的举动,只是冷笑,“无知村夫,贸然深入便叫你有去无回!” 一声令下,前方晋军有意无意放了陈郑东的人马深入晋军阵营,中间收拢两翼合围,很快将陈郑东的兵马与后方北戎人马分割开来,陈郑东的人马被围成了一个圈。 陈郑东一箭射出,自文乔身边擦过,后见到自家兵马被围,这才有所领悟一般,左突右击,试图突围而出。 文乔躲过这一箭,也不觉得惊吓,反倒勾起一阵冷厉笑意,阴森森道,“什么‘独夫’,有勇无谋之辈罢了,去死吧!” 与陈郑东拉开距离的后方北戎军佯装突进,被左右两翼大量的晋军给挡得严严实实。文乔一刀挥过与陈郑东缠斗起来,几个回合之下发现并不是陈郑东对手,便拉开距离让士兵围上去。 陈郑东余光扫过厮杀这点北戎兵马,一声令下带着仅剩千余人的队伍强行朝北突围而去。文乔果然没有丝毫怀疑,领兵去追,足足五千人朝着新野北面的山丘而去。 山丘上方埋伏这的三千弓箭手耐心等待,五千人马完全踏入他们攻击范围后,巨石与弓箭如同大雨一般泼来,晋军措手不及之下伤亡大增,很快整个山丘之下传来的都是晋军的惨叫声与北戎军的喊杀声。陈郑东的兵马反将一军,最后陈郑东直接一箭射穿文乔喉咙,“你以为老子只会那一招?今儿就让你见识,何为千里取人头,何为千里送人头!你,就是千里送人头!” 一阵怪笑以后,取了他的首级。 至此文乔所带领的五千人马全军覆没。 在主战场上的晋军与北戎军伤亡倒没有特别明显的差距,依然是一比二的伤亡比,晋军将领赵峥义久等文乔不回,知其恐已中计,下令朝新野城内败退而去,却不想靠近城门却发现,新野城内已经全是举的“商”字帅旗,赵峥义大惊失色大惊。 在城门口与恍如空降的北戎军僵持了一阵后,吴涯所率领的北戎中军追击上来,又损失了五千余人,赵峥义只得带着最后的五千余人仓皇南逃而去,正是那条运粮之道。 此战之前,晋军原本一路顺利挺进北戎内部,节节败退的一直是吴涯,新野一战却是极其狼狈不堪,情势颠倒,赵峥义心中暗恨文乔误事,带着最后的人马直奔离赣关而去,这一回去离赣关恐怕不是求援了,而是劝还在离赣关的八万晋军固守。 只是晋军的残兵在新野南方的小道上走到一半,便见前方出现一大片金灿灿的光,那是盔甲上泛着的光芒。 同样穿着一身金甲的莲心微微一笑,“杀。” 赵峥义腿一软,心想,这下全完了。 是日夜里,三千晋军急急前往回到离赣关前求入,赵峥义愤填膺对着离赣关的晋军首领徐周成道,“吴涯狡诈,北戎派军前来支援,佯称三万之众,实则仅有一万,如今新野仅剩北戎两万之众,末将让文乔佯装不敌固守不出,欲明日一战全歼之,特亲自前来求援。” 徐周成信以为真,即刻派兵五万出关,趁着夜色随着赵峥义一道往新野而去。同样走的是运粮那条路。 吴涯的人手已经在路上重重设伏,在吴涯手下的北戎军素质极为出众,埋伏足足六个时辰,半丝风声不露。 仅仅一个日夜,晋军死了七万人。 吴涯与陈郑东坐在新野城内的府邸书房内,心中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王上神机妙算!”陈郑东忍不住开口赞叹。 汉生则是端坐在书桌前,四平八稳看着手中的一卷地图,神色自如。 “王上如何晓得新野城能够轻易得手?” 吴涯心中同样喜悦,这是北戎难得的大胜,与晋朝征战数十年来,极少有过的用一万兵力损失换来七万晋军伤亡的比例,还仅仅用了一个日夜! 这一场战役,可留名史书了,不论是孤军深入,佯败而走,悄然破城,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分而食之。 每一步,每一环,似乎都算准了晋军的心态。 这样一个连环套,就连吴涯都想不到。 尤其是为何新野城内尽数飘满“商”字大旗。 第一八七章 收复离赣(上) 汉生笑而不语,她暂时还不想将阵法之事公诸于众,只推说是秘密训练的一支新军。 只等众人走后,留下莲心与吴涯与亲卫乐飞在帐内,才悄悄将金甲大戬士示之吴涯。 吴涯同样大惊,“这…这样的兵马王上有多少?” “三千之众。”汉生回答。 吴涯左右打量着眼前的金甲大戬士,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叹赞赏之色。 “若有此雄兵一万,足以踏破晋朝十万大军。” 吴涯感叹,亦是心潮澎湃不已。 “此事绝密,诸位莫要透露,孤对外,直说是一只训练依旧的新军,为‘重甲营’。” 吴涯知道轻重,此等大事绝对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乐飞见了此等神兵利器同样惊讶,之前乐飞原本以为自己被逐出国馆后,便要去前线当一个小卒,不想却莫名其妙成为汉生亲卫,可谓光荣之极。 他自己也被这天上砸下来的恩宠弄得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几日跟随汉生上战场下来,他对这位北戎王极为佩服,尤其是新野一战显示出的才智。 此时汉生单独留下这三人告诉这绝密之事,除了与王上一同长大相伴数十年的内侍总管莲心,再就是威震北戎的大将军,此外便是自己。 他乐飞何德何能,受王上如此信任? 乐飞的心忽然激昂起来,蒙王上如此信任以此等绝密之事告之,他就是死也绝不外扬! 汉生将视线转移到乐飞身上,一直注视着汉生的乐飞连忙低下头,汉生道,“乐飞,这些日子你表现不错,明日起,与莲心一道去‘重甲营’。” “末将领命!” 乐飞重重一跪,抱拳应诺。 吴涯看了乐飞一眼,暗自点了头。 莲心一张略有沟壑的脸上露出和蔼一笑,领着乐飞出了大帐。 大帐内只剩下汉生与吴涯二人。 “王上此举,是否过于仓促了些?乐飞毕竟年纪尚小,出来军中,资历也不够。” “所以孤才只能将他放在‘重甲营’。快没时间了,必须加快。” 吴涯皱眉有些不解,目前离赣关残余兵力不足五千,不用三日便能收复,何急之有? 他隐隐感觉到,此战王上如此坚定地解决,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吴涯耐心等待汉生的下文。 汉生没有看沙盘,而是拿出羊皮卷,指着上面详细画着的北戎边境图,朝着离赣关外的一个关隘一指。 “此为晋朝离我北戎最近的城池,名平岸。” 吴涯顺着汉生手指的视线看去。 “十日之内,孤要拿下这座城。” 吴涯离开大帐的时候,依然有些震撼。 三日后,北戎军收复离赣关,截获大量粮草。 十日后,晋朝平岸失陷,叛将赵峥义被毫发无损送回晋朝,晋帝大怒,诛其三族。 具晋朝斥候传回的消息所言,北戎王新训练了两支新军,一曰“直冲营”,一曰“重甲营”。 直冲营三千众,悍不畏死。 重甲营三千众,铜筋铁骨。 加上之前吴涯的兵马与汉生所领的援军,平岸共有四万五千人马,虎视眈眈。 第一八七章 收复离赣(下) 晋朝朝野上下都为北戎王这一次近乎疯狂的举动惊讶到了。 照理说晋朝兵雄马壮,就算十万大军在北戎覆灭,也随时可以征调三五十万大军前来,若果真有心灭掉北戎,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北戎训练新军成效过人,终究不过六千之众,即便按照一比三的伤亡比,也只能对付晋朝两万之众,晋朝只需要多派一些兵马,比如二十万。 挑衅大晋国威,此事不可轻易放过。只是西面的边牧族同样麻烦,而且是比北戎更加棘手的强邻,若是抽调如此大部分的军队进攻北戎,难免边牧族得到消息以后不会趁虚而入。 到底要不要派兵一举扫平北戎? 整个朝野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汉生收到一封来自北戎王城的帛信后,向吴涯交代几句后,带领三千金甲大戬士直接返回王城。 吴涯其实也在担心,是否晋朝会因为恼羞成怒派遣更多兵马前来。 “五日后,若无晋军前来,退回离赣关,据守。五日内若有来使,便谈谈互市之事。” 这是汉生给吴涯留下的一句话。 互市? 吴涯细细揣摩,好似感觉到什么,总体还是懵懂。 汉生马不停蹄回到王城,骑马足足两个日夜终于赶到王城外,率先前来迎接她的是公输端与襄侯,皆服了白。 “太后薨了,王上请节哀。”襄侯将声音放得尽量轻柔缓和,试图安慰王上。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对于这个从来就没有记忆和感情的太后,所谓的生母,汉生根本无感,自然谈不上节哀。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下。 汉生面容肃穆,略带悲戚之色,跟着襄侯迎接的禁军人马回了王宫,一路无言,氛围甚为紧张。 举宫皆缟素。 王后以及几个妃嫔红肿着眼圈,迎来了同样换了一身白服的汉生。 汉生上前握住王后的冰凉的手,一同在灵前悼了三日。 按照规矩,为太后守灵,不可食,每日仅沾得一点清水。 原本就已守了四日的王后,陪着汉生又守了三日,瘦了很大一圈。 中途襄侯曾求见,公输端与国馆祭酒同样有大批奏折要呈献给汉生过目,都因汉生守灵,被拒之门外。 一切遵照祖制,守灵三日后,汉生可以进食,须再食素斋四日,头七一过,方可恢复正常饮食。此后汉生无需亲自守在灵前,而是由二位世子代为守灵,汉生则恢复常服,每日正常上朝理政。 “孤亲征期间,王城一切可还顺遂?” 襄侯道,“王城一切都好,世子们都很能干。” “他们还小,肯乖乖听话就不错了。”汉生道。 “此外,兵冶司有进展。”襄侯说着拿出一封帛信递给汉生。 “炒钢?”汉生看完帛信,皱起眉头思索。 “是,那匠人所言,若能实验成功,所出刀兵锋锐程度将更甚与晋刀,李司对此人大力举荐。”襄侯道。 “让李司来见孤。”汉生想了想,下令道。 莲心应诺而去。 “这阵子有劳你,钰弟。此为孤亲征时偶得,送你了。” 汉生拍拍襄侯的肩膀,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襄侯。 “这是?” 襄侯打开锦囊,眼神顿时一亮。 第一八八章 两年之后(上) “收好了。孤让你办的事情,切记。” 汉生道。 “臣弟晓得,一定不辜负王兄厚望,多谢王兄!臣弟先告退!” 襄侯满心欢喜,认真答应,爱不释手攥着锦袋向汉生道别离去,脚步都有些轻盈。 “想不到襄侯竟然也喜欢研究阵法。这个年代,阵法应该已经失传很久了。” 一个声音响起,正是汉生手中的龟甲戒指。 “照理说失传已久,可是孤偏偏知晓,且之前的北戎王,也通晓阵法,倒是稀奇。” 汉生想起来那个莫名其妙的幻阵,正是在太章宫寝殿书房内,放宝剑的架子下方。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龟甲戒指道。尽管它一直就在那个锦盒里藏着,直到汉生将它取出才重见天日,它却对藏戒指的人一无所知。 “这磷石,即便有了,阵法也不是那么好画的。”龟甲戒指感叹。 汉生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很容易,无意中捡到那两颗磷石的瞬间,汉生就知道它的作用,仿佛这些内容天生就长在他脑子里一样。 “你当然不一样,你是会阵法的,而且,阵道还很强。” 龟甲戒指如是说。尽管汉生没有说话,龟甲戒指却有时能听到她在心内默念的话。 很快上书房的殿外传来动静,莲心领着李司来了上书房。 “臣见过王上。” 李司恭敬行礼,汉生挥挥手免去,妩心很适时端来一把椅子让李司坐下。 “炒钢一法,果真可行?” 汉生有些怀疑,怀疑的不是炒钢技术,而是这项技术能否真正在北戎实现。 若真能成功,那北戎的刀兵冶炼技术,便要比晋朝更强。 炒钢,乃是跨了两个时代的冶炼法。 李司眼中透露着一丝几经挣扎后的坚定,“臣以为可以一试,臣亲自去兵冶司的冶铁处看过,新式的风箱造成后,出铁的效率比起旧日快了许多。” “只是这损耗同样巨大。”汉生盯着之前襄侯呈递给她的帛信,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已经耗损废铁达一千八百斤。 虽然北戎盛产铁矿,这个损耗还是很惊人了,一把战刀的重量是四十斤,也就是说兵冶司目前已经浪费了将近五十把刀的量,且才刚刚开始,日后的损耗恐怕更大。 “臣以为…” “罢了,你安排一下,孤明日亲自去兵冶司看看,再做定夺。” 汉生没等李司说完,便开口道。 李司受宠若惊地答应了,明显没有料到汉生会是这个反应,随侍一旁的莲心似乎已经习惯,应了声诺。 从上次汉生亲自去国馆到后来的亲征,莲心就感觉,如今北戎王的秉性与以往不同了,原先的北戎王运筹帷幄,如今却喜欢事必躬亲。 “都退下吧。”汉生吩咐一声。 李司应诺而去,汉生又让莲心与妩心在门外等候,上书房就只剩下她一人。 “……神屋?” 汉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据龟甲戒指所说,这是它的名字。 “就你刚才所说,炒钢必成,何以如此笃定?” 汉生轻声问道。 第一八八章 两年之后(下) “如果我说,我亲眼见过呢?” 神屋开口。 “你到底来自哪里?” 汉生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神屋道。 “家?”汉生似是自嘲一笑。 “我都不知道何处是我家,北戎此处我虽来得莫名,可我毕竟是北戎的王,此处暂且算我的家吧,此外,倒真不知何处是家。” 自来了北戎,汉生极少以“我”自称,尤其是在其他人面前,一次都没有。 “不说这个,且说兵冶一事。你果真以为,此番这个匠人所说的炒钢能够成功?” 汉生没有过多纠结这个话题,继续问。 目前这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先让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所在的地方环境不那么恶劣。 “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然不会亲自去看。” 神屋想了想,缓缓道,语气很笃定。 汉生笑了笑,静待下文。 “其实,炒钢不止我见过,你也见过。” 汉生一愣,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龟甲戒指的手一停。她心里知道,神屋说的是对的。 在她第一眼见到炒钢一词时,就觉得莫名眼熟。很眼熟很眼熟,就像曾经自己见过的东西,却也不知这记忆中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就像曾经她经历过很多事情,在记忆深处,哪怕蒙了一层灰,也能感到那种触动。 “你需要一个契机,我有预感,你的记忆快恢复了。” “或许这一次铁器冶炼就是个机会。” “试试吧,损失总会有,不管成功与否,千击而折的兵器炼出来与废铁也并无二致,不如让那匠人一试。” 神屋一番话下来,汉生觉得也有道理。 “明日且看看再说。” 第二日上朝,此战北戎大胜,群臣都很兴奋,溢美之词充满整个朝野,所有人都振奋起来,汉生倒是没有别的感觉,只觉得时间更紧张。 下朝以后,如同上回一般,莲心安排好了出宫的车驾,汉生直接换了一身常服直奔李司所在的兵冶司。 汉生刻意嘱咐下,李司也是一身常服陪同着汉生一道,入了冶铁作坊。 一进入作坊就被一股高温笼罩,每一个巨大的炼铁炉旁,一个一人高的风箱,两名匠人正努力拉着风箱,每一次拉伸,便窜起一阵亮白色的火焰,四周的空气变得更为炙热,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汉生靠近的一瞬间,便将外套除了。 一个赤裸着上半身只穿着半截短裤的男子丝毫未曾注意身后前来的三人,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炼铁炉。 男子身材很壮,却是精壮,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 他的身上全是汗水,浇得上半身油亮亮如同打过蜡一般。 “不对,颜色不对!”男子盯着暗红色的铁水,声音有些焦躁。 汉生饶有兴趣盯着这个男子的动作,男子蹲下身子从旁边一个袋子里抓起一把矿粉,在旁边的匠人将铁水从坩埚中弄出时一点点朝里加。 “王上,此人便是孙三平,说能够炼钢的匠人。” 李司俯身过来,指着这名男子,悄声对汉生解释道。 第一八九章 兵冶有道(上) “向我刚才这样,每次搅动铁水之时往里加矿粉,开始加一成,一边搅动一边用风箱加火。” 孙三平对着旁边搅动铁水以及拉动风箱的匠人交代完以后,便直直从汉生三人面前经过,朝着下一个炼铁炉走去,对三人视若无睹。 李司有些看不下去,喊了一声,“孙三平。” 孙三平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又开始目不转睛盯着另外一炉快要好的铁水。 等了一会儿,孙三平也没有回头搭理李司的意思,好像是真的将他们忽略了一般,孙三平看着同样暗红色的铁水,不时左右走动,还挠挠头。 李司脸上更加挂不住,声音加大一分,“孙三平!” 孙三平这回听见了,却极为不耐烦吼了一句,“别来烦我,我忙着!” “有人来了!” “天王老子来也没用!” 连头都没有回,包括其他的一些匠人。每一个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发出声音的三人,又继续干着自己的活,毕竟炼铁整个过程都极为费精力,一刻都不能歇。 李司被吼得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汉生的神色,顾不上其他,连忙前去拉住孙三平。 孙三平这才回头见了李司,拨开李司拉住他的手似乎强忍着焦躁的情绪,“大人,这几炉铁很关键,如果没有别的特别要紧事的话我就继续忙了。” 说着又要回头,一炉铁水又已经快要好了。 李司道,“你还想不想继续炼铁?” 孙三平这才一愣,奇怪道,“我不正是在炼铁吗?” “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炼废了两千多斤铁矿,我兵冶司目前总共才三千斤铁矿,你已经耗去大半。”李司道。 “那又怎样?” 李司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忍着极为肉痛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两千斤铁矿值多少钱?” “成功就在眼前,若能炼成,就是再废两千斤也值得。” 孙三平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毫不在意。 汉生走一步上前,“你如此自信能够成功?” “应该吧。” 孙三平打量了一眼汉生,明显对她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看着是李司带来的人,出于礼节还是回应了,余光却不断扫过前方的炼铁炉。 “应该?”汉生眉头皱起,这个回答显得极为没有底气,她不是很满意。 “给我足够的时间和铁矿,肯定能成。不过基于李大人刚才所言,若铁矿或者时间不够,就悬了。” “失陪一下。” 孙三平注意到刚出炉的暗红色亮光的铁水,一路小跑到铁炉边,让鼓动风箱的匠人,每拉伸两次,搅动铁水的匠人便朝里加矿粉,之后逐量递减。 吩咐完了以后,又一路小跑回到汉生与李司面前。 “所以大人们前来,所为何事?” 李司看了一眼汉生,“来看看你的进度。” 孙三平注意到李司的小动作,心下明白了些什么。 “既然如此,诸位大人们不妨随我靠近炼铁炉看看。” 炼铁炉旁热浪袭人,让人透不过气的高热远比汉生三人所站立的地方要热,莲心看着汉生,有些犹豫。 汉生却是欣然答应。 第一八九章 兵冶有道(下) 汉生一步步靠近炼铁炉,一开始感觉到了灼热,但是很奇怪的是走了几步以后,四周反倒清凉了起来,尤其是感到一阵阵的凉意从龟甲戒指处传来,并传遍全身,让汉生觉得说不出的舒爽。 汉生都靠近了,莲心与李司也只得跟上,不一会儿,李司就开始擦拭头上的汗,呼吸格外困难且粗重,莲心的额角也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孙三平看着汉生靠近炼铁炉神色如常,短暂诧异了一下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刚出炉的一锅铁水上。 旁边用力搅动铁水的匠人按照孙三平的要求朝着铁水中尽量均匀地撒着矿粉,一边撒一边搅动。 孙三平与汉生几人盯着暗红色的铁水,看着风箱来回鼓动送风,炉内火焰随着风箱的鼓动有规律地窜着白焰。 “我曾见过有匠人炼钢成功,便是再铁水中加矿粉之法,以此使铁中的灰烧得更彻底,炼出钢来。只是目前加矿粉的火候与比例尚未得知,只要找到这个比例,必能成功。” 孙三平耐心解释道,旁边的匠人还在一点点朝里加矿粉,专心致志盯着炼铁炉,没有因为汉生几人的对话而分心。 汉生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行了,师父辛苦,先忙吧,我们就不打搅了。”汉生再看了一眼冶铁作坊内前后左右四个大炉子,便离开了热浪灼人的炉旁,回到一开始站的地方。 莲心与李司皆悄然呼了一口气,虽然此处也热,比炼铁炉旁可是好太多了。 热力消退,汉生龟甲戒指上传来的那一阵凉意也减退,是而离远炼铁炉以后,汉生反倒觉得更热。 “决定了?”汉生耳边传来神屋的声音。 “王上以为此人如何?”李司小心翼翼问道。 汉生道,“此法可行,孤愿意一试。告诉孙三平,需要多少铁矿都满足他。炒钢若成,孤有大赏。若败,孤便拿他祭炉。” “臣遵命。”李司恭敬道。 汉生没有在冶铁作坊停留太久,兵冶司地方虽然偏人员也少,这一趟走下来所见的匠人们还算尽职尽责,在其他地方简单转了一圈以后,汉生便匆匆踏上回宫的马车。 上书房内堆积如山的奏折再一次淹没了御案,汉生叹了口气,坐下奋笔疾书。 三日后,离赣关送来军报,晋朝并未派人前来,吴涯带领四万二千大军退回离赣关,平岸仅留着陈郑东的三千兵马。 看完帛信的汉生叹了口气,“看来是太平不了了。” 晋朝没有任何遣使洽谈的意思,目前也没有派兵前来。 这并不意味着和平。 “神屋,若制作一万个撒豆成兵,孤还能活十五年,是么?” 汉生手中仍然捏着帛信,眼神怔怔看着前方,再一次悄声发问。 “你想做什么?”神屋的声音变得惊恐。 “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孤不会如此。”汉生轻声道。 莲心端了一碗安神汤入内,“王上,王后为您献汤。” 汉生点点头,“拿来。” 第一九零章 一间书房 “王后有心了。” 莲心将精致木盘中端的一碗汤递给汉生,汉生端起碗随意喝了两口,便将碗放下挥了挥手,示意莲心送下去。 莲心将还剩一半的安神汤重新放回木盘,转身递给身旁的妩心端出去,然后转过头来躬身对汉生说着,“王后在上书房外求见。” “可知是为了何事?”汉生问道。 “大约是王上出宫一事,那日王上去兵冶司时,王后曾来过太章宫一趟,后来没说什么。” 汉生抹了抹额头,等了好一会儿才道,“去跟王后说,现在政务忙,让她先回去歇着,今日孤去景宁宫用晚膳。” 莲心应诺而去。 “你还是不想面对你的后宫佳丽们吗?” 神屋的声音有些戏谑。 “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很明显,提到这个话题汉生也有些头疼,暂时没心思批阅奏折。 比起纷杂国事,这才是更为棘手的。 “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你不属于这里。”神屋道。 “不属于这里,属于哪?” “属于另外一个时代。” “另一个时代?”汉生不解。 “你总会知道的,我相信。”神屋语气肯定。 “但愿如此。”汉生这一次自内心道。 掐指一算,汉生已经接近三个月没碰她所谓的后宫了。 真的是无心也无力啊。 汉生潦草批阅着奏折,国馆倒是一切顺利。 离赣关一战暂时平静下来,相对紧张的财政也缓和下来。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此战对晋朝与北戎的影响都不小,如今暂时的安宁也要归功于这一点,若是过多精力投入战争,大量征兵错过农耕,必然影响下一年的收成。 汉生心里很清楚,如果她没有猜错,下一场大战可能就在秋收之后,北戎目前加上各类人马,包括晋军与耳卫,兵力也不足十万。 钱,粮,人。 汉生有些头痛。 若要应对下一场战争,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她任重而道远啊!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如山的奏折终于全部批阅完成。 汉生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盯着御案左边墙上悬挂的北戎边境图磨蹭了良久,才不情不愿下令前往王后的景宁宫用晚膳。 虽还在太后孝期,宫人们皆除了白,穿得很是素雅。王后穿了件月白色的褙子,极为娴雅动人。 “王上。” “是孤的疏忽,好些日子未曾来看王后了。” 汉生笑着走上前,免了王后的礼。 “王上朝务忙,照顾好王上的身子便是妾身最大的希望。”王后一如既往地温婉。 汉生牵住王后的手,王后低眉,脸上绽开羞红笑意,与汉生一道走入寝殿,满桌看上去既为可口的菜肴已经摆好。 还是太后孝期的缘故,一同用膳时的菜色也简单,八菜两汤。 汉生有意无意避着关系与王后的灼灼眼神,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王后忍不住问道,“王上近日可是心情不好?何事如此烦忧?” “孤昨日梦到了太后,记起儿时种种,有些伤怀。” 汉生用了一副略带惆怅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 果然,原本言笑晏晏的王后也收起笑容,面容悲戚起来,“太后终究是王上的母亲,想来也会希望王上好,不愿王上如此伤悲。” 汉生将脸上的表情收了收,“王后说的是,孤毕竟要以国事为重。” “还望王上珍重身体,莫要过度忧烦国事伤了自身。” 言语殷切,透着浓浓的关心。 “自王上亲征凯旋后,斌儿和朝儿都以父王为荣,如今在读书与弓马上都进步甚大。” 说到两位公子,王后神色不自觉柔和起来,慈眉善目。 王后说着,忽然想到如今二位公子仍在为太后守孝,二十七日的孝期未过,又补了句,“他们兄弟二人都很孝顺,专心为太后守灵,王上可放心,太后知晓了王上与公子们的孝心,也是欣慰。” 汉生点点头不做言语,为王后夹了一筷子菜,二人开始专心用膳,话语较少。 一顿饭的气氛略有些沉重,汉生却很满意,因为她成功找到了借口不留在景宁宫过夜。 她能够感受到王后对她的行为表示理解,毕竟太后的二十七日孝期未过,可汉生同样能够感觉到,王后送她出景宁宫宫门时的浓浓不舍,那眼神,仿佛要滴出水,多看一眼就能深陷其中。 汉生当然没敢回头多看,直奔自己寝宫而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也是苦了你。” 龟甲戒指里传来神屋的声音,颇有感慨。 “我可受不起。” 汉生走了老远,景宁宫已经远离视野,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太章宫时已是戌时,汉生尚无睡意,干脆坐在书案前翻书。 “有一本书,你大约用得着,你且闭上眼放空杂念,便能看见,汉生。” 神屋的声音响起,虽然对于“汉生”这个称呼感到陌生,汉生也知道神屋称呼的是自己,好奇之下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她闭上眼将杂念排除,果然看见一幅卷轴一般的东西出现在脑海中,卷轴外环绕着朦胧的云彩一般的雾气,雾气以一种特殊的规律在运行,汉生忍不住被吸引。看了一会儿现,卷轴外流转的一层朦胧雾气运转正构成了一个两仪阴阳鱼图像,卷轴本身散着淡淡的青黄相接的光芒。 “两仪阴阳鱼?”汉生问。 “你试试用意念打开卷轴。” 汉生依言行动,卷轴很轻松被打开,自中间两侧缓缓铺开,汉生定睛朝卷轴内容一望,“咦”了一声遍被吸引进去。 “你看到了什么?”问的是神屋。 “应该是一间书房。” 汉生对这个自己莫名其妙来到的空间十分好奇,左顾右盼。 这是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子,没有门窗,仅有上下左右四个烛台烛火飘摇,仅有汉生所站之处光线较亮,其余地方皆显得昏黄。 房间四面,其中一面是一扇门,剩余三面是接连到顶部的大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塞满了各色书籍,面对门的一面书架前,是一个书桌,笔墨一应俱全。 汉生站立之处,正是书桌之前。 第一九一章 轮回流转 “一间书房?” 神屋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诧异。 汉生这才现,原本她戴在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整个房间仅有她一人。 那么神屋去了哪里?出的声音又是从何处而来? “竟是第三层么?”神屋自言自语。 “什么第三层?你还没告诉我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汉生四周走了一圈,推了推那扇门,现门是紧闭的,便问道。 “这里是你的意识海,你曾练过的一部功法,叫做《八部轮回》。” “《八部轮回》?就是你之前说的让我看的书吗?” 神屋道,“不是,我原本以为你只能看见一本书,没有想到你已经直接到了第三层。” “什么第三层?” “《八部轮回》功法的第三层。” “这功法有什么用?”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八部轮回》练到第一层时,便可进行意念位移;练到第二层时,便能进行时空位移。练到第三层以后,你能进入一个私人的小空间,这个空间虽然不大,却只属于你,只有你能够畅行无阻,其余人无法随意进入。” “其余人?也就是说别人也能进来?” “是,不过需要经过你的允许,毕竟是属于你的空间。” “属于我的空间...”汉生沉吟。 “你的空间想必就是书房了,倒是不错。这间书房里面有许多书,我不确定有多少你可以看,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只有一本,你不妨试试。” “一本?我哪知道是哪一本?” 神屋道,“任意一本。” “这是何意?”汉生不解。 “你拿起的是哪一本,你能看的便是哪一本。” “这又是什么奇怪规矩,先不急选书,看看再说。” 汉生对这个神奇的小空间充满好奇,靠近书架打量着上面的书,这里的书与她在北戎王宫所见的不一样,这里的书籍并非竹简,也非帛书,而是一页页色泽黄白相间的薄纸装订成册。 包括书桌上,除了笔墨和砚台,还铺着薄薄的白宣纸。 这些北戎没有的新事物出现,汉生却没有感到诧异,倒像是久别重逢一般,纸,她之前仿佛见过。 她没有翻书,而是坐在书桌前观察整个书桌,她筹开书桌的屉子,现里面已经有两张有字的纸。 她翻开第一张纸,上面写着短小的一行诗,十四个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汉生跟着字上的内容默念出声,只觉得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席卷全身,感觉头上又麻又涨。 她的右手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额角,那里有一条一字疤痕,汉生却感觉疼痛的地方时一字疤痕中间的一条竖向的地方,仿佛曾经那里也受过伤。 随后头上的疼痛变得剧烈,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隐隐约约看到许多不熟悉的人,手里一张撕碎的纸条,与这张纸条相重合。 好奇怪。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 北戎十三陵。 墓室内,石室外。 年稷尧茫然看着石门上开始骚动,不住吐着蛇信子出“嘶嘶”声的四条蛇,走入石室内朝着石棺看了一眼。 已经足足三个时辰过去,穿着银色盔甲拿着百炼刀的汉生躺在北戎王石棺里一动不动。 这一晕真是够久的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年稷尧盯着汉生紧闭的双眼以及被石棺撞青的额角,幽幽叹了口气。 看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年稷尧回头,不理会石室大门四角依旧骚动地吐着蛇信子的四条蛇,出了石室门,余光扫过一动不动的姜尪,按照之前的步法走到墓室边缘,借着昏暗的灯光继续打量着墓室内的三幅壁画。 第一幅壁画,城墙,高台,天上飞行的人,地上消失的人,底下埋葬的人。 死人当真能够复活吗? 除了等待汉生苏醒,年稷尧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石室中,石棺内。 忽然。 汉生原本松弛的右手紧紧攥了起来。 手指压得都有些白。却无声息。 与此同时,石室外。 原本被铁钉板压得血肉模糊的姜尪鲜血在迅干涸,被铁钉与尖刀刺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度枯萎,变干。 -—-—-—-—-—-—-—-—-—-—-—-—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汉生额头的疼痛感消失。 “你怎么了?”神屋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听着声音的来源,仿佛是在汉生的门外。 “无事,刚才看一幅字看入了神。”汉生回答,想了想,又道,“你是在门外吗?我若允许你进来,能做到吗?” 汉生朝着那扇门走去,试图用手将门打开,无奈左右摆弄了好一会儿,门死死的扣着,就是无法打开。 “可是这门打不开。”汉生努力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打开,只好放弃。 “看来暂时还不行。等你能够多看几本书的时候,大约就能见到我了。”神屋苦笑了一声。 “好吧。”汉生重新回到书桌前的座位坐定,打开第二张纸。 第二张纸上没有字,而是一幅简单粗糙的画。 画上的内容是一个长方块,和一把伞。 这个长方块是什么? 汉生探究了很久,才看出来是一个石碑,碑上无字。 无字碑? 看完这一张纸,汉生身体上倒是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只是纸上的内容让她有些不解。 此外抽屉内就没有别的东西了,遍看整个书桌,没什么不同。 紫毫毛笔和她在上书房时所用的一模一样,黑墨与砚台亦平平无奇。 接下来,看来只有书架了。 “果真要随手翻一本书?若是一本对我无益的书呢?”汉生琢磨着。 “不会。念由心生,你拿到的书,必是你需要的。” “但愿如你所言。” 汉生果真随手抽了一本书,打开。 《兵冶》两个大字窜入眼帘。 汉生皱皱眉,表情哭笑不得。 “被你说准了。” 汉生潦草翻了翻,《兵冶》一书,最前面讲解的冶铁成钢,还有武器锻造,甚至最后还附上了一张矿藏分布图。 图文并茂,极为详尽。 汉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加重。 果真是好东西。 第一九二章 斩马利刃 “此书,孤能否带出去?”汉生不自觉间,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 “这是你的意识海,自然是不能的。不过你可以把它背熟,等出了意识海以后,再默写下来。” 汉生略遗憾地点了点头。 背诵虽然费时,这本书里面的内容确是一等一的重要。 “你无需担心费时,你在书房内呆三十个时辰,在外只会消耗一个时辰而已,你有大把时间。” 神屋仿佛知道汉生所想一般,适时地给出了讲解。 “那还好。”汉生心里松了口气,更为喜悦。 汉生将《兵冶》放在书桌前,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重新起身来到身后的大书架子旁,找了一个稍高的角度,抽出另外一本书,打开。 “竟无字?”汉生一页页迅翻完整本书,却一无所获。 整本书上,一个字都没有。 “这便是了。看来我的猜想还没有完全错。” 神屋听见汉生的嘀咕,说道。 “你的什么猜测?” “你目前的状态只能看到一本书,虽然这个书房的书很多,却不是一次性就能看完的。” 神屋很耐心地为汉生解释。 “原来如此,那孤先把这本《兵冶》背下来。” 汉生悻悻将那本无字的书放回书架原本的位置,自己回到书桌之前坐定,一手翻开《兵冶》,另一手执了紫毫毛笔,蘸了墨后在宣纸上疾书。 这是她背书的习惯,写一遍让自己加深印象。 “其实你不必如此,汉生。你本就过目不忘,看一遍就行了。” “既然你说我曾失忆,那边说明我的记忆也没有那么可靠。”一边说着,汉生已经在纸上很快画出了第一页的内容。 神屋不做声了,似乎被汉生的理论说服。 四个时辰转瞬即过,汉生揉了揉自己酸的手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心满意足看着一共写下的数十张宣纸,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可以了。神屋,孤如何回去?” “你的确该休息了。闭上眼,想象出刚才那副卷轴的样子,然后想想自己离开即可。”神屋一步步指导。 “对了,孤只能看见这一本书吗?如何能够看更多的书?” “看你的造化了,天机难测。”神屋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果然再一次睁开眼,汉生便出现在自己寝殿的书案前,时候才过了一刻钟不到,莲心和妩心仍守在殿外。 汉生伸了个懒腰,背完一整本书有些疲乏,她该睡觉了,便唤了妩心入内,伺候洗漱就寝。 疲惫时的睡眠质量总是很高,汉生一觉睡得极沉,险些迟了第二日的朝会,心情却很亢奋。 下朝以后汉生直奔上书房,将又成了一堆的奏折扒开一边,让莲心找了一堆空白的竹简。 汉生执笔想了想,执了紫毫毛笔,在竹简最前端落笔:炼钢。 她将昨日所记下的《兵冶》中关于矿石冶炼的部分一字字写下来,奋笔疾书一个时辰方才停笔。 足足二十卷竹简。 汉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越看越欢喜。 她唤来莲心,“将这些带去给李司,你亲手交给他。” 莲心瞅了一眼,正巧看到最头上的《炼钢》二字,弯着身子问,“王上是否留档?” 汉生这才反应过来,这数卷竹简由她亲笔所写,这类重要的卷宗一般而言不会直接拿给臣下,而是会有专门识字的内侍转抄一份后再交给臣子。 她想了想,“先拿给李司,告诉他先用着,让他过阵子给孤还来。” 莲心应诺,抱起二十卷竹简下去了。 目前交给李司的部分,只是《兵冶》一书的三分之一,汉生打算将其一分为三,一为《炼钢》,只写冶铁成刚的部分;一为《刀兵》,专门写武器锻造的部分;一为《矿脉》,记录北戎乃至整个中土的矿藏分布。 目前最用得上的,是《炼钢》和《刀兵》。 看完《兵冶》所书,孙三平的炼钢试验的路子是对的,只是目前没有掌握好的是火力与往铁水里加矿粉的比例,因此只需要稍作调整便好。 《刀兵》部分,描写了各类兵器冶炼之法以及制造图,以及哪些刀兵适用于战场,其中一种名为斩马的刀颇得汉生欢心。 斩马是双刃长刀,刀型弯曲如月成钩状,连同刀柄共重二十五斤。书中详尽介绍了此刀对于骑兵所造成的伤害,不论是骑兵或者步兵都很适用,尤其是骑兵,加冲刺时一刀挥砍下去,不论是砍人还是砍马腿,都极具杀伤力。 由于刀身轻薄,且双面开刃,唯有练出钢来,才有可能造得出这样的刀。 北戎三万铁骑,若全部配上这样一把斩马,那杀伤力... 汉生一阵激动的同时,仿佛心中又有一个念头在反对,反对杀戮。 “刀兵大凶之器,百姓无辜,何必多造杀戮?”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便被汉生很快压了下去。 “大凶之器又如何,能保家国便是国器。” 北戎若要在晋朝打压之下求生,唯有自立自强。 军事力量强一分,她的底气便足一分,北戎的底气便足一分。 汉生振奋了一下精神,另外摊开一个空白竹简,又开始奋笔疾书。 这一次她没有完全将整本《兵冶》的内容全盘复制,而是选择了几种她认为比较实用的刀具,又记录下北戎几个较大的矿藏点,仅仅半个时辰便写完,即便只是摘录,依然洋洋洒洒五大卷。 看着倒是有些费力。 若是北戎也有宣纸可用该多好。 汉生上了心,打算改日问问工部尚书,手底下手否有能人能够明纸张。 第三日早朝,李司上奏,炒钢技术研究成功,孙三平亲自为王上打造了一把新的百炼刀献上。 新百炼刀极为锋锐,汉生命人执新刀与旧刀对拼,旧刀三击而折,新刀丝毫无损。 汉生欣喜,让李司专职负责兵冶司,为兵冶司总管,孙三平为兵冶司副总管,各赏银三百,北戎的铁矿资源半数交由兵冶司掌管使用。 当日,又让莲心跑了一趟,将之前所写的后五卷竹简传抄版交给李司。 第一九三章 公子之争 半个月后,李司早朝时上奏,兵冶司新造一种能斩马腿的长刀,名为斩马,极为锋锐耐用。 汉生大喜,当朝宣布兵冶司从兵部独立为兵冶部,与六部并重,由李司担任尚书,孙三平升任侍郎, 自此兵冶司名声大噪。 随后就是春末的国馆大考与年考。 大考是北戎各地学子欲往国馆入学时必须参加的考试,年考则是已经在国馆求学的学子,三年期满学成后所参加的考试,两个考试皆是一年一度。 年考除了意味着学子们能够拿到国馆的毕业文书,名次同样决定了是否能够成为国家的官员。 大考与年考都分为两榜,文榜与武榜。 每年国馆新纳三百学子入学,其中武馆二百人,文馆一百人,大考放榜后,榜上有名者即可入学,前三十位为甲榜,后二百七十位为乙榜。 年考榜单则比大考要小许多,武榜取二十人,文榜取十人。 两个榜单都会由汉生过目,尤其是大考的甲榜与年考榜单出现的学子人名,汉生都会看一遍。 今年的两考的题目都很有意思,比如文试部分,陈近南在大考与年考上出了一道一模一样的题。 “农、工、商、矿诸学,皆用以富国利民,今上以兵冶为重,试详言其得失利弊。” 汉生看着这个题目,不由失笑。 这个陈近南倒真是个妙人,兵冶一事或许朝野有少许人反对,终究不敢声,这些人的意见也不算重要。 想要知晓北戎青年们对兵冶一事的看法,这群年少的学子的答案便是最好的入口。 包括文试其他的试题,也皆是他与国馆祭酒共同议定,都很切合时政要点。北戎并不避讳学子了解朝政之事,毕竟这群人是北戎朝堂的未来,敏锐的政治嗅觉与卓越的能力是必要的。 大考与年考的榜单已经送到了汉生的上书房。 汉生打开榜单,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大考甲等榜单中,刘墉赫然在榜上,名列第五。 “此刘墉与孤上次国馆所见,可是同一人?”汉生问莲心。 莲心躬身,“正是。” 汉生哦了一声。 刘墉的底细她早已经让莲心调查清楚,土生土长的北戎人,身份家世都无比清白,为人口碑才干倒还不错,只可惜晋朝的谍子。 “既然他要进国馆,便如他所愿。把线放一放,诱饵养肥了以后,说不定能钩上一条大鱼。”汉生道。 莲心躬身称是,眼角的皱纹因为笑容显得更深。 妩心入内,给汉生呈了一个蓝色的香囊,说是王后亲手为她和二位公子各做了一个,春末夏初最适合戴,今日正好送来。 “王后心思细巧。” 汉生赞了一句,收下香囊,随手佩戴在身上。 “准备一下,孤去一趟公子府。” 汉生忽然想起,王后前两日又一次有意无意提起过的二位公子的课业,便动了念要来看看,一路也没有乘坐轿辇,直接走着去了。 “斌儿,就你一个人在吗?你大哥呢?” 汉生进入公子府大门,先进了商朝所住之处,现空无一人,便来了商斌的房间。 虽然二位公子下了学,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用午膳的。 汉生进来的时候,商斌正在书房的桌案前,拿着一支笔在帛书上写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见了汉生,欣然搁下笔前来行礼相迎。 “儿臣见过父王。王兄策马去了,此刻不在府内。” 商斌跪地规规矩矩给汉生磕了头,抬起头不疾不徐说道,看着汉生的眼神亮晶晶,孺慕之情满满。 汉生笑着将他一把抱起,到书房前的椅子上坐下,让商斌坐在腿上。 “来,给父王说说你今日都学了些什么。” 商斌这才笑起来,扬起小下巴颇为得意道,“儿臣会写策论了。” “哦?斌儿如此厉害?快给父王瞧瞧。” 商斌一骨碌从汉生腿上滑下,从书房后的架子上掏出一个木盒,盒中放了接近十卷写得满满的竹简。 他将这些竹简拿出,放在汉生面前的书案上。 “父王请看,便是这些了。”商斌小小的声音传来,笑得眉眼弯弯。 汉生打开一看,引入眼帘四个娟秀小字,“兵冶要略”。 原本只是笑着随意看看的汉生不自觉被这四个字吸引住,开始细细看起竹简。 商斌则趁着汉生看竹简的功夫,悄悄对身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心领神会,斜觑了一眼汉生后,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朝外飞奔而去。 汉生认真看完了所有十余卷竹简,问商朝,“这十余卷,全是你自己写的?” 商斌用力点头拍了拍胸脯,“全是儿臣自己想的。” “你为何会想到这些?” 汉生看着商斌的眼睛问道,她很不希望商斌是在骗她。 “父王曾下令设兵冶司,那时儿臣便有所感,兵冶一事原属于工部管辖,父王却下令在兵部增设兵冶司,由李司掌管,得父王如此重视,必然对我北戎很重要。于是儿臣开始关注兵冶一事,尤其是父王亲征以后,我与大哥在王城内等待父王那段时间常常见到战报传来,更感觉兵力于国的重要,66续续写下一些见解。” “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你比朝中许多大臣要强了。”汉生见商斌目光坦诚,语气沉稳,不由赞叹。 “父王过奖了,儿臣才疏学浅,这只是一些笔下空谈,儿臣只愿多学些真本事,有一日能够为父王分忧。”说着商斌似乎想到什么,连忙补充,“儿臣这些皆是课余所写,太傅所教课业不敢耽误,儿臣已学完了《列国传》,太傅新教了《大学》。” “好孩子。” 汉生笑得欣慰,摸了摸商斌的脑袋,商斌低下头,显得很谦虚。 汉生又四顾看了看房间内的陈设,商斌的书房布置得十分简单,除了几盆绿意盎然的盆景,几乎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占地最多的是书案后满架子的竹简和帛书,再就是不远处的一个小榻,小榻上还有一床锦被。 第一九四章 捉襟见肘 见汉生盯着小榻望,商斌颇为不好意思的说,“有时候儿臣看书看得晚,懒得回房便歇在书房。” “你这孩子,读书虽好也要注意身体,你还年少,可不能熬坏了。” “儿臣记住了。”商斌低头轻声道。 “你这房间也忒俭省,不像是公子派头,倒像是穷书生。” “大战在即,能省则省嘛。”商斌悄声嘀咕了一句,尽管声音很小,汉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哦?你何以见得大战在即?”汉生饶有兴致地问。 “儿臣猜的,离赣关的人马未还朝。”商斌给出理由。 “你还小。”汉生笑着拍拍商斌的肩。 二人闲谈了一小会,一个小身影风风火火入了书房,正是满身大汗的商朝。 “知道回了?孤前来看看你们,倒要等你有空来接见了。” 汉生看了一眼商朝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报信后急匆匆跑回来的,起了调笑的心思,故意不冷不热来了句。 果然一顿话下来,商朝吓得不轻,连忙跪下磕头道,“父王息怒,已然下了学,儿臣…儿臣只是…” “王兄见父王亲征以后,对父王在战场上的英姿很是敬仰,决心好生修炼武技日后保家卫国,是以下了学便去练习骑射。” 商斌已从汉生怀中离开,朝前去和商朝并排。 商朝见商斌为他说话,连连点头附和,对商斌报以一个感激眼神。 “是啊是啊,正是斌弟所言。儿臣是去练骑射了。” 见两个公子都紧张起来,汉生这才将脸上的严厉之色收起,露出一丝笑意,“行了,起来吧,久跪伤膝。” 商朝如蒙大赦一般,在商斌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着汉生,仍有些惴惴的。 “朝儿,今日孤来考考你的课业。” 汉生说完这句话以后,商朝稍微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变得支支吾吾。 ...... “岂有此理,你学学你弟弟,你比斌儿提前入蒙,如今他早已学完《列国传》,知其然与所以然字字详熟,再看看你!这几日好好将文章读通,孤还要来考你!” 汉生一双眉头皱得紧,将手里的竹简一丢,明显对商朝的对答很是不满。 读书文章相比起来,商斌优秀出商朝太大一截了。 一时间房内气压有些低,汉生看着抓耳挠腮的商朝和低头不语的商斌,心中有了底。 她没有再说话,直接回了上书房。 春耕过后便是紧锣密鼓的征兵,北戎已经征了新兵五万,且还在进一步招兵买马。 晋朝姗姗来迟的使者与陈郑东在平岸进行交涉,双方在汉生的授意下暂时达成和解,北戎象征性赔偿了晋朝一些铁矿与银两。 两国的互市恢复,陈郑东的人马也退出平岸,重新回了离赣关,吴涯还朝,争分夺秒投身新兵训练中。 北戎与晋朝都很清楚,和平只是暂时的。 于晋朝而言,只是腾出手来解决边牧之患,于北戎而言却是宝贵的喘息。 国馆十名三年期满学成的学子入选了兵冶司,其中一半来自文馆,皆是陈近南亲自挑选、于兵冶一道颇为支持认可的少年,正年少气盛跃跃欲试,算是为兵冶司补充了新鲜血液。 除了刀兵冶炼,兵冶司也开始尝试着对盔甲与盾牌进行改进,只是暂时进度不快。 三月后已是盛夏,这些时日除了批阅奏折处理永无止境的朝务,汉生几乎一门心思扎进备战中,时不时去新兵训练营视察,再就是兵冶司的进度,其余的少许休息时间,也大多用来锻炼体魄,还专门找了一位禁军教头陪着练刀法,并不时请教,数月以来虽然忙碌,体魄却比三个月前强壮了不少,汉生原本瘦小的身板看上去也多了几分精壮。 练功房内。 手执着兵冶司改良后的第二代北戎刀,仅着薄衫的汉生扎起马步,对着前方的木耙一刀刀劈砍,连续挥刀三百下后,才满身热汗地停了手。 第二代北戎刀重三十斤,与她之前所佩戴的百炼刀构造相似,重量却加了十斤。 且因为炒钢技术的诞生,这把刀比起之前的百炼刀更具威力,用了许久依然寒光闪闪,汉生看着很是满意。 汉生试验过,兵冶司所出的斩马与北戎刀与晋朝所用刀兵对拼时,不只只是毫不逊色,反而比晋朝的刀兵更为锋锐耐用,与晋朝的百炼刀对砍几下,晋刀就得出现缺口。 虽然通了边市,出口到晋朝的铁矿也大幅度减少,兵冶司握着北戎半数铁矿资源,也是日夜不停,已经造了北戎刀三万余柄,斩马二万余柄。 汉生有信心,若是二十万以内的晋军来犯,仅需八万北戎将士便能将其击溃。 这也许还是不够。 以晋朝的实力,离赣关一战派军十万却战败,在北戎算是吃了个大亏,绝不会轻易放过。 只等秋末了,汉生只希望自己能够在此之前尽可能做足准备。 新兵营与兵冶司,便是吃钱不见底的两台机器,朝廷财政虽紧,却也知晓这两笔开销马虎不得,只是咬着牙支撑。 汉生擦了擦汗,收刀归鞘回了太章宫寝殿,洗漱后直接上床就寝。 王后见汉生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很识大体地没有再打扰,默默做起了表率减少王宫内的用度。随应四季裁制新衣,以及各类庆典,尽皆从简。 尽管能省下来的用项不多,也多多少少算是为前朝的一份心意。 还是缺钱啊! “神屋啊,孤若能再得到一笔银子就好了,如今户部所呈朝廷的账目实在难看。” 汉生浑身放松平躺在独属于她的大床上,摸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犹自感叹。 这些日子以来,汉生也习惯了与神屋的交流,有时候一些事情也会与他商讨。 “这个好办,既然《兵冶》有矿藏分布图,你照着图去找,找一个在北戎的金矿或者银矿挖开不就好了。” 神屋语气轻松,仿佛汉生的烦恼是个极其简单便能解决的问题。 汉生苦笑,“矿藏分布图孤看过了,北戎所产,以铜铁玉石居多,唯独金矿银矿少得可怜。若真有可用的,孤早就挖它个精光。” “还有一个办法能快得到银钱,若你不避讳鬼神的话。” 第一九五章 聚财有道 汉生立刻反应过来,“你要孤去北戎王陵?” “如此惊扰先人,不可!”汉生断然拒绝。 尽管她知道北戎王陵中,历代北戎王的陪葬还算丰厚,但这种不大能见光的行径,终究不好。 “既如此,你不妨问问陈近南。”神屋道。 一提起陈近南,汉生眼前一亮。 “这是个好主意,陈近南倒是个生财有道的。” 汉生点点头,决定找陈近南问问。 第二日下朝以后,汉生直接微服去了文馆,一边喝了一杯陈近南亲手泡的茶,一边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陈近南。 仅有他们两人在的房间内,陈近南听完汉生所说始末,露出一丝不明其意的微笑。 “此事不好办,却也并非毫无办法,若王上默许,微臣愿为王上分忧。” 陈近南悄声对汉生说了许久,汉生侧耳倾听。 “这...你容孤考虑一番。” 听完以后,汉生顿了顿,拿茶碗盖拨弄着茶杯内的茶,沉吟道。 “这是自然,新东西总费些思量,臣下才疏学浅,此计虽不完善,却是臣目前所能想出的最快见效的法子。”陈近南道。 “孤知道了,改日再来喝你的茶。” 说着,在陈近南恭敬道别后,汉生风风火火回了王宫,直奔上书房,从御案下找出那份藏了许久的帛信,在手中反复掂量。 推恩令。 一张帛信简简单单百字余,汉生几乎倒背如流。 犹豫良久,汉生又将帛信收起。 “罢了。晚几十年便晚几十年吧。” 在原处藏好帛信以后,汉生继续批阅御案上每日都一样的、堆积如山的奏折。 -—-—-—-—-—-—-—-—-—-—-—-— 年稷尧盯着第一幅壁画看了足足三个时辰,静立不动。 暗红色的灯光昏暗飘摇,看久了眼睛其实会很吃力。 她既没有离开这幅壁画,也没有动身去看另外一幅壁画。 就这样死死地,如同呆滞一般,看着眼前的壁画,看着天上的人与地上的人。 人死如灯灭,灵魂若存,又将前往何处? 若不在人间,在哪? 天上?地下? 盯着这幅壁画看着看着,年稷尧忽然感觉到一种脉动,仿佛整个北戎陵墓便是在呼吸,那是一种极为有规律却又平稳的起伏。 是什么? 是死去的魂安歇的声音吗? 她细细感受,试着将自己与整个北戎十三陵融为一体,感受它的气息。 天上人,地下人,唯独地上无人,只有空旷的城墙与高台,一如既往,过去与未来都不会变。 北戎十三陵中,那股带有死尸味的腐朽沉闷空气中,更携带着一股平静的气息。 尽管这平静很脆弱,少有响动便会打破。 年稷尧干脆闭上眼,将自己的呼吸也放慢,意识全部用于感知那一丝脉动与若有似无的呼吸。 滴答,滴答。 极其轻微却清脆的声音传入年稷尧的耳中。 仿佛鲜血滴落的声音在流逝,又仿佛雨水滋润大地在催生。 死亡,似乎是为了证明,生命曾经鲜活的轨迹。 那些魂灵,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是在世间静静寻找,无声静默地等待着,注视着一切新生的鲜活生命。 既然身死如灯灭,为何要有陵墓? 镇墓湿奴肉身鲜活如生前,为何不可算作生人? 姜尪在北戎陵中死朽千年,为何可以重得肉身? 何谓死?何谓生? 生死之门在何处? 或归天门,或归地府。 迷失肉身的魂魄,总要有一处安放。 年稷尧猛然睁开眼,双手微微颤抖,心跳如擂鼓。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仍在继续。 在年稷尧的身后。 姜尪的肉身已经全部消失。 包括那一层还不算难看的皮囊,这三个时辰内像是被轻风吹起一般,迎刃而上被铁钉与尖刀划得四分五裂,消散化为无形,化在风中不知流向何处。 唯独一具衣裳之下的骸骨被压制在铁钉木板之下。 一些骨头正好被钉在铁钉中间动弹不得,少部分骨头比较幸运,在铁钉之间的细小缝隙中得以保全。 这一切,都生地无声无息。 人死后,肉身自然会腐烂,水分流失后风化到只剩骸骨,甚至更长久以后,暴露在风雨中的骸骨也会化为乌有。 若动代表生,静代表死,这一切的变化是否只是没有灵魂的另一种生? 一种更大的生?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姜尪变化的年稷尧挪步,走向第二幅壁画。 又是长长久久的站立不动。 猩红的灯光依旧飘摇,壁画上影影绰绰的光线依然模糊难以看清。 不知何处来的风让烛火一直在动,仿佛从未停过。 也仿佛从未变过。 人生从生到死不断,灵魂从始至终不改。 -—-—-—-—-—-—-—-—-—-—-—-— 不几日,北戎王城忽然多了一个组织名为“聚财庄”,能够存取银两。 与普通的钱庄不同,此处存取银两,每存一两每日可得三厘利,且可随时存取不设时限。 此处与别家钱庄不同,根据存的银两数量,会向存钱的百姓放特有的半个手掌大小的钢牌。 钢牌分为四种,分别刻着一两,十两,百两,千两,每一块钢牌对应着相应数额,皆有特定的数目编号。 极为诱人的一点是,只要来聚财庄存钱的人,甚至不用麻烦存取银两,只需要出示钢牌与户籍文书,便可领取每日的红利。 更重要的是,“聚财庄”的匾额,由北戎王嫡子商斌亲自所提,整个王城为之震惊。 很明显了,聚财庄身后的背景是北戎王的公子,包括所放的独一无二的钢牌,皆注定了这个组织的不凡。 炼钢技术,乃是兵冶司严格控制不外传的技术,甚至整个中土,也唯独北戎一家,钢牌自然也无人能够仿造。 种种原因之下,聚财庄开办以来生意极为火爆,大量王城的人来存钱,甚至吸引了一些不住在王城的北戎人前来瞻仰。 半月以后,聚财庄布了一项新策,若将银两存在聚财庄半年,签字画押走完流程后,每日可得红利便能多一倍。 新策布后,不只是商人,许多家境稍微富庶的北戎百姓也乐于将银两存在聚财庄,每日或每旬前来领取红利。 汉生看着陈近南送来的账目道,“此举终究治标不治本,乃饮鸩止渴。” “至少今年这场仗够用了。”陈近南倒是不太担心。 第一九六章 争分夺秒(上) “三百万两,此法敛财果真极快,却是寅吃卯粮,恐难长久。” 汉生没有因为短短两个月内积累的巨额财富而欣喜忘形,而是为这个度多出一份警醒的认识。 “王上若觉得不妥,此战结束后,将聚财庄关了便是。”陈近南劝慰。 “出尔反尔,岂非小人?” “王上可从未明言聚财庄乃王上所有,借的是二公子的名义。”陈近南道。 “即便是公子,与孤何异?”汉生皱眉。 陈近南呼吸一重,很快掩饰过去,“二公子年幼,算不得贻笑大方。” 又咬咬牙,“到时候大不了微臣另外再想一策。钱这个东西,怎样都能赚的。” “你倒看得开。”汉生面色稍霁,呷了口茶。 “孤下次再来。” 汉生带着莲心回了宫,一路上马车疾驰朝王宫内驾去。 “不知为何,孤虽每日练武,近日却总觉得疲乏。”汉生在马车内嘟囔着,打了个哈欠。 “你找个太医看看。”神屋道,很是关心汉生的身体状况。 “太医每隔一日便来请平安脉,皆道无事。想来是查不出来的。”汉生回应。 “或许过阵子就好了。” “又或许,是孤之前使用阵法太多留下的后遗症?”汉生问。 “或许吧。” 气压有些低,汉生回到宫中没有直接去上书房,而是去了公子府。 检查了两位公子的课业,商朝的表现差强人意,只能说比上次强,还是比不上商斌的灵思巧辩,思维敏捷。 商斌每一次的出色表现,都让汉生欣喜,问及一部分《大学》的内容都能对答如流,可见在读书上下了不少功夫。 当然汉生也没有打击商朝,分别勉励了一番方才回了上书房,召来教导二位公子读书的太傅前来相问。 “二位公子平日表现如何?” “二位公子各有所长。大公子骑射俱佳,诗书尚可。二公子才气斐然,学什么一点即通,骑射亦有所进益。” 太傅缓缓道,说起二公子时脸上明显多出一丝笑意。 汉生点了点头,这个答案和汉生预想的答案一样。 “下去吧。” 太傅恭敬离去,汉生拿出一张空白的帛书,紫毫毛笔沾了朱砂,似乎想要写点什么。 提笔之后却又犹豫起来,最终将笔放下,空白帛书也放到一边。 她揉了揉额头,继续批阅奏折。 久违的一封帛书压在奏折最底下,乃襄侯所书,记载了潜伏在晋朝的耳卫传回来的一些消息。 如今秋初,果然不出她所料,晋朝数十万大军蠢蠢欲动,原本边牧族最近的离石要塞是晋朝屯兵的要地,却在暗暗将兵力朝东北方向调动,正是离赣关的方向。 潜伏晋朝的耳卫只传回来模糊的消息,根据运粮的蛛丝马迹推出离石要塞至少五万以上的军队调动了,其他地方的兵力具体数量还不清楚。 汉生猜,这一场好战,晋朝出兵绝对不会低于二十万。 聚财庄的钱汉生的打算是全部投入招募兵马与制造兵械,这一场仗若输,北戎轻则五十年不得喘息,重则亡国。 第一九六章 争分夺秒(下) 虽然武器能够尽可能配备精良,斩马与第二代北戎刀固然占优势,铠甲,头盔,盾牌,强弓,利箭同样重要,还有大型军械、如冲车,攻城车等的准备也不能马虎。 目前兵冶司光是负责斩马与北戎刀的锻造与铠甲盾牌的研究就已经忙碌到不行,兵部同样紧锣密鼓,各种军械的制造耗费木材石材人力巨大,同样不敢有半刻停歇。 是以,这半年来整个朝堂虽然紧张,每日议论的重点也主要是备战,显得空前团结。 “秋末晋军必然再次大举进攻我北戎,此番派兵恐怕不下二十万,须得做好准备,备战所用军械按照十五万兵力来准备布置。” “如今新兵营如何了?” “回王上,如今新兵营已有新兵七万,每日训练。” “不错,孤记得半个月之前还只是五万人,如今短短半月怎么人变多了两万?”汉生诧异。 “一部分国馆学生自请投军,包括一些大考落榜生以及一些已经学成之人,前些日子纷纷请愿入新兵营,国馆那边已经同意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无人向孤禀奏?李斯文呢?” 汉生有些生气,国馆的学子可是北戎的未来,若就这么草草训练几个月送上战场,沙场无眼送了命可是最大的损失。 吴涯道,“学子请愿一事来得太快,前日国馆祭酒已上过奏折,王上并未反对。” “是么?孤不太记得了。”汉生揉了揉太阳穴,像是记忆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件事。 “国馆学子请愿一事规模较大,足足三千学子从国馆门口到兵部衙门门口请愿,群情昂扬,国馆祭酒与微臣都没法拒绝,当日便上奏了。” 兵部尚书道。 “学子们说,此战若败北戎便没有日后。宁死守国门,因为国馆学子请愿,许多其他的年轻人受其感召纷纷投军,为国一战。”吴涯补充。 汉生沉吟了一下,也觉得有道理。 “也罢,为国效力乃本分。吴涯你好好训练,只是日后上战场,尽量不要让国馆的孩子做前锋。” 吴涯点头称是。 “离赣关的四万八千人马日夜操练,新兵虽训练时日短却斗志极高,皆道保家卫国唯死命一战,除了没有沙场经验,也不容小觑。” “既然新兵人数变多了,便再加二百五十万两银用于军械,五十万两作为军饷,北戎迎战之时犒赏三军。” 汉生将聚财庄近日所得的银两分配下去,三百万两很快瓜分殆尽。 吴涯与兵部尚书也不耽误时间,主要事情讨论完以后,便让莲心送他们各自离宫忙碌去了。 一眨眼又缺钱了。 新兵七万,加上离赣关的接近五万兵马,五十万两的军饷分摊在每个人头上,一个人不过四两,并不算多。 军械武器更是无底洞,二百五十万两,不过能多配备五万兵马所用。这还是在如今刀兵一项上北戎已经有自己的技术,省下一大笔银两的情况下。 三百万两丢进去,连个响声都没有。 送大将军与兵部尚书出了王宫后,莲心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对着正在继续批阅奏折的汉生说道,“王上,大公子病了。” 第一九七章 公子有恙 “病了?”汉生将头抬起颇为诧异,“前几日不是还活蹦乱跳的要策马练骑射吗?如何就病了?” “据跟着大公子的内侍所说,是昨日大公子跑马时不慎惊了马摔下来,虽只受了点轻伤,却受了惊吓。如今精神不济卧了床,食欲不济。”莲心道。 “孤去看看。”小孩子出事,汉生还是很担心,不得不放下原本就很忙碌的朝务,去了公子府。 商朝的房间已经围了乌泱泱一圈人。王后也在,正满脸担忧坐在商朝床前的椅上,询问着他的情况。 “王上驾到。” 莲心一声唱毕,屋内众人皆转头来,向汉生下跪行礼,汉生不在意挥挥手示意诸人平身,直接来到王后身旁扶起她,又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商朝,问道,“朝儿,你如何了?” 商朝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汉生按住,他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儿臣无事,只是坠马受了些惊吓,过两日便好了,多谢父王关怀。” “听说你受了伤,太医,大公子伤得可严重?” “回王上,并无大碍,只是一些轻微擦伤,休息几日便可痊愈。”跪在地上的太医很是恭敬。 “可孤听说昨日起便食欲不济,又是怎么回事?” “想必是受了惊吓。王上说的是,毕竟还要养身子,本宫已经让膳房为你备了骨头汤,朝儿你多少吃点。”王后握着商朝的手,一脸心疼。 “是啊,孤与你母后都担心你。” “儿臣不好,让父王母后担心了。”商朝低下头,一只手被王后拉着,另外一只手攥起。 “吃点,好好休息,这两日就别乱跑了,专心在府里养着。”汉生仔细问了太医关于商朝的伤势,又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上书房。 “景宁宫已经备下晚膳,王上不妨与妾身一道用了晚膳再去上书房吧?”王后还是温温柔柔的。 “下次吧,上书房还有好些奏折要批。”汉生婉拒了,的确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王后懂得如今汉生的忙碌,也晓得晋朝与北戎目前的情况,不再坚持,屈膝一礼目送汉生离去。 汉生上了轿辇,抬轿辇的内侍们走得飞快。 原本汉生在宫中是能不坐轿辇就不坐,想着借此机会锻炼身体,多运动总没坏处。 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如何传开,这样走了一阵子以后,汉生就多了许许多多的“偶遇”,且大多数是貌美年轻的嫔妃,很神奇的是,每一次汉生在路上偶遇到的美人都不同,从未见过第二次一样的面孔。 偶遇的理由也是各种各样,手镯掉了,手帕掉了,更有甚者说是迷路了。 北戎王宫并不大,能够迷路到汉生从上书房到太章宫的必经之路上,这意图也是很明显了。 汉生懒得揭穿,为了避免麻烦,不得不重新开始乘坐轿辇,还特意下令让内侍走快些。 又回到了上书房,汉生对莲心道,“大公子病得蹊跷,你留意一下,尤其是王后那边。” 莲心眉心一动,应诺而去,躬身一礼后缓缓走出了殿门。 妩心同样守在殿外,只留汉生独自一人在御案前。 汉生抚摸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悄声开口,“神屋,你说说,孤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神屋听了汉生的问题,沉默一会儿,“不是个好君王,却是个好人。” “和孤如今相比呢?” “...你是个好王上。”神屋毫不犹豫给出答案。 “我觉得,现在的我不是个好人。”汉生的声音有些落寞,放弃了孤这个称呼。 “好坏善恶,有大小之分。人无完人。大善而小恶,乃善。小善而大恶,乃恶。” 神屋的观点让汉生很感兴趣。 “依你所言,善恶的大小又该如何区分?” “譬如一个人偷了邻居家的一把斧子,本想据为己用,却砍死了欲来邻家杀人灭口的歹人,救了邻家几口人。偷盗便是小恶,救了人乃大善。” “可救了邻人的时候,那人同样也杀了人,何尝不恶?”汉生提问。 “那人杀的是歹人,除恶便是扬善。”神屋道。 “歹人又从何定义?若那邻人祖上曾杀歹人全家,歹人为报家仇而来又如何说?歹人被那人所杀,歹人的妻儿眼中,偷斧之人是否也是歹人?” “这...”神屋再次沉默。 “于北戎而言,孤是好王上,于晋朝而言,却是大恶人。于公子而言是严父,于王后而言却不是称职的丈夫。” “公道自在人心。”神屋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暗自有些心惊。 “公道只在那些自以为自己公道的人心中才是公道。罢了,孤静静心。” 汉生闭上眼,手不自觉抚摸上额角的疤痕,脑海中忽然冒出那句在意识海小房间看到的话,“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你何须想太多呢,既然所有人心中的公道不同,你信你所信便好。但求问心无愧。”神屋察觉到这一番交谈让汉生有些不开心,出言劝慰。 汉生在脑海中运转《八部轮回》,轻车熟路卷轴打开进入了那间小书房。 这数月以来,只要她心情不佳时,便来小书房来坐一坐,重新看看《兵冶》,或者就是单纯的静坐。 书房的陈设丝毫没变,只是上一次的数十张宣纸不见了,书桌上的宣纸又是全新的。 “上一次的宣纸去了哪?”汉生暗自嘀咕。 意念刚起,汉生便看到了几十张宣纸出现在书桌旁的地上,捡起来一看,正是她上一回背诵《兵冶》时所写的内容,一字不差。 “竟是随念而动么?” 汉生对这个小书房越发感兴趣。 她又一念起,书房内的书架开始变换位置,睁眼闭眼之间,门左边的书架到了右边,右边的书架出现在房屋中间,门框上多了一道横幅,横幅上就两个字,北戎。除了书桌,书房内一切的陈设皆可随心意改变位置。 汉生饶有兴致地变来变去,很快又将一切恢复如初。 她重新来到书架,从《兵冶》一书右边的位置又抽出一本书来,试着翻开。 第一九八章 太乙画箴(上) 汉生这一次翻开书,原本也没什么期待,毕竟之前来过的数次她翻开第二本书的时候,书上皆无字。 这一回,书上居然有字,汉生惊喜之余开始看书上的字是什么。 第一页头四个字,《太乙画箴》。 好熟悉的感觉,这感觉不仅仅是似曾相识,还伴着复杂的情绪。 看到这四个字时,汉生感觉到很多种情绪朝着脑子涌来,不同于之前看到书桌内纸条那般,而是更为纯粹的情绪。 如果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张纸条给汉生的感觉是一种夹杂着画面感的很刺激的情绪,那么这本书开头的这四个字,给汉生的感觉则是直截了当的情感波动,没有任何画面呈现,也没有那种精神上的刺痛。 一开始是一种如鱼得水信手拈来的闲适感,后来是抓耳挠腮如听天书的烦躁感,再后来是渐渐熟悉之后的亲切感。 再后来,是一种怀念缱绻。 这本书,似乎也和自己的过去有关。 汉生坐在书桌前,静静看了起来。 她看得很慢,时间同样过得很慢,甚至可以说,在这个小书房内,根本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就连四个烛台的蜡烛烛火,都是垂直而上不会动的,因为无风。 三个时辰过去了,汉生看了一半,揉了揉有些泛花的眼睛,不自觉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北戎王宫中的汉生同样是端坐在上书房御案前闭目养神的姿势,神情一派安详。 睡梦过程中,汉生发现自己悬浮在天上,地面上的景致不断变幻,时而是安宁的城池万家灯火,时而是战火燃起的刀兵相接,时而风和日丽云卷云舒,时而电闪雷鸣急风骤雨。她看到了北戎的版图,看到了晋朝的河山,甚至看到了边牧乃至更西的大草原。 世界广袤,仿佛任她意念所动便可到达。 这个梦时间不长,很快汉生便醒过来,且她能够十分清晰记得梦境中所见到的景象。那种在天上自如飞翔俯瞰大地的感觉萦绕着,让汉生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 回过神来以后,继续看着手中握着的书卷,太乙画箴内容不算多,很多东西都很贴近实际,讲的是兵阵一道,且多半讲到的是人阵,对于物阵提及甚少。 不过目前为止对于汉生来讲,这本书相当实用。晋朝与北戎双方若要开战,上场的也都是一些士兵们,除非是能够笼罩整个战场的大规模阵,物阵能够起到的作用有限。 汉生已经决定将其中的人阵篇全部背下来,尤其是其中的两仪阵图与四象阵图,正是离赣关适用的地形。 又过了两个小时,汉生将人阵篇背熟,离开了小书房。 汉生睁开眼,便是熟悉的上书房。 “王上若疲倦,不妨先回寝宫歇息吧。” 随侍的是不知何时入了上书房内的妩心,语气颇为关切。大约是看到汉生太累了,静坐了足足一时辰,放才出言相劝。 汉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如今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一刻了。”妩心答道。 第一九八章 太乙画箴(下) 北戎十三陵。 北戎王墓室。 年稷尧静立第三幅壁画前。 第三幅壁画,画的内容是许多人立于地底下,另外一部分人横卧河水之中,还有一部分人垂悬在天上。没有高台,没有前两幅画出现的少女,整个壁画的外形轮廓构成一本书页的样子。 这些人,是生是死? 是画中人,还是书中人? 书中有画,画中有人。 既然是记录,那么这些人曾经肯定存在过,否则不会被人以画作的形式记录下来。既然存在过必然有其存在的痕迹,哪怕肉身消散尸骨无存至少入了画,这些壁画何尝不可算是一种痕迹? 他们早就死了,他们也一直都在。 那么,他们既然存在… 又该如何让他们回来? 人在画中,画在书中,书在哪? 年稷尧思路纷杂之时,她身后的姜尪已然只剩骸骨,但是那些骨头已经悄无声息开始移动。 一些没有被铁钉钉住的骨头,悄悄从铁钉的夹缝中朝外缓缓挪动,一些被钉住的骨头,一点一点碎开成小骨块,同样一寸寸从厚重的铁钉板下朝外挪着。 这一切,依旧是悄无声息。 年稷尧沉浸在壁画带来的感悟中时,姜尪的骨骼架子一点一点从厚重铁定板下“逃脱”出了一大半。 石室上与龟壳相连的菩萨蛮头骨红光一闪而出,没入姜尪那些碎裂的骨头之间,竟然如同胶质一般,将碎成小块的骨骼一块块粘贴在一起,重新拼接成完整的骨头。 如今头部胸部下肢的骨骼架子已经拼好,就差撑在架子中间的四根手骨,被卡得太深还没能从铁钉板夹缝中移出,却也快了。 只要在年稷尧回头之前拼好。 年稷尧对身后无声的变化分毫未觉。大约是觉得已经死了的人不会有威胁,一心一意看着第三幅壁画。 书,到底在哪? 正当她苦思不得时,身后一个骷髅已经成型。 不断从菩萨蛮头骨溢出的红光将所有的碎骨块拼接完整,此刻的姜尪,身上骨骼完整,色泽鲜亮,俨然一副上品骷髅之相。 姜尪活动了一下身子,左右扭了扭仿佛活动筋骨一般,空洞的头骨四下一望,目标锁定年稷尧的小小背影,颤颤巍巍走了过去。走路时,脚骨摩擦地面还带着细微的“咔咔”声。 在年稷尧背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与年稷尧后背一尺之隔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姜尪缓缓举起手来,朝年稷尧肩膀方向伸出。 年稷尧似感觉身后一股阴沉沉的气息袭来,回头一望,正是一具骷髅骨架,冷冷冰冰站在她身后,一只骨手正要朝着她的肩膀拍去。 年稷尧反应极快,不做多想一脚朝着骷髅的腿骨踹了过去,将骷髅一根腿骨踹飞整个倒地后,然后连退好几步。 摸了摸骤然受惊的心脏,又看了一眼厚重铁钉板下的空无一物,打量着眼前回头捡起腿骨、正在给自己费力拼上的骷髅,年稷尧才惊疑不定地问了句:“你是…姜尪?” 第一九九章 时空相连(上) 骷髅好不容易将骨架重新拼接好,看了年稷尧一眼,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生硬的“咔咔”声,便点了点头。 “你没死?” 年稷尧倒是不害怕,盯着骷髅一脸警惕,毕竟之前是汉生将她钉在铁钉板之下,让她好不容易重新活得青春的肉身变作了如今的骷髅。 骷髅指了指年稷尧,又指了指汉生,然后回过头又指了指年稷尧。 同样,姜尪的颅骨部位发出“咔咔”的声音。 不过这一次年稷尧明白了姜尪的意思。 她想进石室,再一次得到汉生的血用来重塑肉身,年稷尧不配合的话,就把她吃了。 年稷尧冷笑一声,“你想得美。” 姜尪一点也不着急,转身朝着石室内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在静谧的墓室中,发出不算吵却很刺耳的声音。 年稷尧在姜尪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姜尪来到石室的门前,门上的四条蛇已经开始骚动不安,盯着靠近的姜尪吐着蛇信子,警告他不要靠近。与龟壳连为一体的菩萨蛮头骨发出的红光大盛,四散笼罩在四条蛇上,在红光作用下,四条蛇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发出声响。 姜尪抬腿迈步,进入石室。 年稷尧一咬牙,露出袖间的弓弩,拿出其中一只弩箭,对着自己手臂一划。 鲜血流出,啪嗒啪嗒滴在墓室的地上。 箭头刺破皮肤的一瞬间,对血腥味极为敏感的姜尪一动,回过头来看了年稷尧一眼,还是选择继续朝石室内走去。 毕竟,石室内汉生才是她的重头菜。她已经悄悄等了许久,确定了汉生因为莫名的原因陷入沉睡后,才重新恢复了自己的骨架。 至于年稷尧,可以当做餐后的点心,无伤大雅。 年稷尧的血液顺着白嫩的手臂一点点滴在地上,她移动着,用血液在地上画了一个和她差不多身材的人形轮廓。将汉生送给她的七颗磷石按照围成一圈摆放在人形轮廓边缘。 她念念有词,“生门在天,死门在地,生死之门在我心。” 话音一落,七颗磷石微微颤动起来,地上的血液如同受热一般开始跳动,如同沸腾一般,冒出一个个血泡。 这是她观壁画所悟,世间离去的人并非不存在,只不过是消失在视野中。 但是,他们依然活在书中,画中,记忆中。 一日不被人遗忘,不被世间遗忘,便存在一日。 她很愿意一试。 地上鲜血画就的人形轮廓渐渐从地面浮起,勾勒出一个人形的红雾,随后渐渐发光。 红雾之下笼罩着若影若现的朦胧身躯,在灰暗的红光照射下格外不显眼,如同背地里的一个阴影。 这个阴影却开始动了。 “伯牙哥哥。” 年稷尧轻轻叫了一声。 阴影动了一下。 “如果是你,告诉我好吗?” 年稷尧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阴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点点头。 “我就知道。” 年稷尧盯着那团阴影,一字一顿道。 明明是笑着的,眼角却湿着。 姜尪能够不死,其他人自然也可以活。 第一九九章 时空相连(下) 石室内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已经成为骷髅架子的姜尪没有丝毫不适,大概是因为已经没有眼珠的缘故,对光线的明暗也不是很敏感。 姜尪快路过了石门,尽可能将自己的距离拉得离那四条蛇远些,等到她进入石室后一定距离,菩萨蛮头骨所出的红色光芒才渐渐淡了下来,却也没有消失,只是忽明忽暗,随时随着门上的四条蛇的举动变化。 汉生静静躺在石室内的石棺中,刚才短暂的异动已经化为平静。 “既然吃不到你所谓的‘药引’,把你先吃了也不错。” 姜尪心想,一脚踢开被汉生仍在地上的那把百炼刀,看着石棺内的汉生。 她弯下身子,伸出右手,手指靠近汉生满身覆盖银色盔甲下唯一露出的脸,指骨几乎要戳在她的脸上。 忽然,一阵更为浓郁的血腥气从石室外传来,这股血腥之气夹杂着一股古老又磅礴的力量,带来一种沉重又危险的感觉,这感觉如此强烈,让姜尪不自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是秦瑶那个小丫头? 她在做什么?? 这种危险的气息过于浓烈,让姜尪的注意力暂时从汉生转移到了石室之外。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石门门口,朝着石室外年稷尧的方向看去,视野却被一群黑色所阻挡。 那是一群笼罩在阴影中的人,或者说就是一群阴影,每个“影子”身上都是一件深黑色的大袍子笼罩着,在黯淡又腥红的烛火下看不清面容,只能清晰看到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这些眼睛都死死盯着她。 这些“影子”背后,是年稷尧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脸上带有兴奋又诡异的笑,手臂上不断流血的伤口之下,一个又一个“影子”从血中冒出来,整个石室外的空间越来越少,影子越来越多。 “往生之法,不过如此。姜尪,你想不想试试?” 年稷尧轻轻吐出一句话,脸上的笑容格外像魔鬼。 手臂血流不止的年稷尧丝毫没有给自己止血的打算,墓室几乎被“影子”占满,甚至开始出轻微的声音,像是风在呼啸。 但姜尪知道,这不是风声,而是这些“影子”的呼吸声。 亡灵。 这一个全新的词汇从姜尪的脑子里冒出,且如同生根芽一般再难断绝,与此同时滋生的,还有恐惧。 “去。” 年稷尧话音一落,“影子”们如同活过来一般,朝着姜尪的方向不断前进。 姜尪一个激灵,极为迅用手骨抓起石门上的菩萨蛮,试图将其从门上扯下来。打算将石门关闭,菩萨蛮却如同在龟壳上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动,她只得放弃。 紧急之下,她用手将门一带,想要用门将这些“影子”隔绝在外,一个飞身扑向石棺内的汉生。 -—-—-—-—-—-—-—-—-—-—-—-— 太章宫寝殿内,洗漱更衣结束正打算就寝的汉生,脸色忽然涨得通红,胸口起伏起来,她努力扶住床沿,最后猛然一震,喷出一口鲜血。 正在一旁服侍的妩心大惊。 第二零零章 往生之法(上) 太医在一名不起眼的小内侍带领下悄悄来到太章宫,由妩心直接引入了寝殿,莲心守在殿外吩咐自己的心腹内侍,刻意没有惊动其他人。 王上骤然病重这样的事情,在太医诊断结果出来之前,是绝对不可外泄的,所以妩心看到汉生吐血昏迷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件事情告诉莲心。 莲心即刻让心腹内侍将江太医找来,然后和妩心一起若无其事地如平时一样吩咐手底下的宫人行事,之后一个守在殿外,一个守在寝殿内,一切看似如常。 “江大人,王上如何?” 妩心见太医号了脉以后表情颇为困惑不解,便问道。 江太医明显与妩心已经是老相识,且经常为王上号脉,见妩心问,他迟疑良久道,“王上兴许劳累过度,只是从脉象看来,脉搏有力平稳,并无大碍啊。” 江太医的回答让妩心稍微安心,却又有点不安,“王上既然无碍,何以吐血后昏迷不醒?” “这...大约是近日琐事劳累,心绪不宁所致,且先为王上开一副补血安神的药。” 江太医如实回答。 “有劳江大人。” 莲心入内,妩心见他走来悄声问道,“需要禀告王后吗?” “此事瞒不住多久,迟早是要禀告王后的。”莲心看了一眼正在帛书上写安神药方的太医,神色复杂道。 “可是王上几日前曾明确吩咐过,若出了事,须得瞒着王后...”妩心犹豫。 “纸包不住火,太章宫里的事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王上一向勤政,日日早朝批奏折从来不断,若是在太章宫不醒,极限也就瞒两日。” 莲心也知道,汉生与王后之间一直隔着一层什么,坠马醒来以后王上曾反常地对王后有过亲近,却还是如往日一般,渐渐疏离。 “王上既然有此吩咐,想来对此事早有预料,既然没有进一步的准备,想来不会昏迷太久。”妩心分析道。 王上既然吩咐过,身为奴才便只能遵守,何况她二人还是王上最信任的宫人,日后固然瞒不住也罢,只要有醒来的一天,但凡知晓他们二人未曾听命,下场可想而知。 “咱们只管做好咱们的,等王上醒来便是。” 莲心思路快闪过,之前因为汉生骤然昏迷而暂起的慌乱消失,逐渐恢复往日的镇定。 汉生眼前是一片混乱,仿佛来到一个深深的墓室下,她在空中飘着,却见到了自己的身体躺在棺中的模样。 石棺中的她穿着银色盔甲,地上散落的是一把百炼刀,正是兵冶司为她新造的那把。她的额头上还有一块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像是撞上石棺的棺盖所致。 这一幕,莫名让她觉得有些荒谬。 忽然,她看见一个骷髅扑向了她的“身体”。 汉生本能想要去阻挡,直接冲了过去挡在骷髅之前,却没有任何效果。 骷髅直接穿过空中的她,跳入了石棺,一直手骨已经碰到了她的脸颊,想要刺破面部的皮肤。 汉生似有所悟,飘过去,躺在石棺内,将自己的身体与石棺中的身体重合,尝试着移动。 第二零零章 往生之法(下) 汉生的身体与是石棺内躺着的躯体完全重合,在姜尪欲划破她皮肤时,一拳打过去将她的手骨打散。 汉生睁开眼睛,记忆却很模糊。 之间一群黑影一般的东西冲入了石室,瞪着猩红的大眼睛,如狼似虎一般扑向姜尪,对着她的骨头狠狠啃了上去。 姜尪挣扎不及,也没有得到汉生的鲜血,盲目挥舞着自己的手臂试图驱赶这些影子,甚至来不及捡起自己的手骨重新拼接完整。 这一个个的都太邪门了。 姜尪心中暗恨一声,想着脱身之计。 原本在墓穴中,不死的她颇有一些优势的,只是这个诡异的北戎王石室中,她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 年稷尧不知道用和阵法召唤出来的一堆怪物本就让她感到一阵阵危险恐慌,原本想用汉生的血来给自己迅补充能量,偏偏汉生又在最关键的时候醒过来。 原本以年稷尧和汉生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轻易将她的骨架击散,却硬生生有了如今的效果,姜尪心中一阵哀嚎,死倒是不至于,只是对目前的情况有些无所适从。 汉生看着四周,双目无神甚至透着一丝茫然,这是一个明亮的石室。 一个手臂流血的小女孩在重重黑影的环绕下走了进来,见到汉生呆立坐起的样子却是一愣,很快给出一个笑脸,“师父,您醒了?” 师父?汉生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喊出一声“稷尧。” 话音一落,汉生头脑忽然涌入大量的信息,接踵而来关于晋朝的记忆以及北戎的记忆如同两股汹涌的河水汇聚在同一条原本就拥挤的河道,堤坝被瞬间摧毁。 汉生脸色骤然苍白起来,额角的疤痕疼痛作更为明显,最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王上醒了!”妩心出一声可以压抑后的惊喜呼声,让意识朦朦胧胧的汉生睁开了双眼。 妩心的声音不是很大,莲心听得却很清楚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满脸自内心的笑容入内迎接汉生。 汉生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两张脸,汉生情绪一下子舒缓过来,“孤睡了多久?” 莲心回复,“一日半。” 汉生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和脖子,江太医已经拿着诊箱前来为汉生号脉。 “那还好。”汉生松了一口气道,将手伸出,让太医细细切脉。 “王上既醒来,便已无大碍,微臣为王上开两服补身子的药,一日服一剂即可。” 太医细细切了两回脉,反复确认以后十分谨慎地给出结论,同样面露喜色。 妩心与莲心闻言,原本青的眼圈下也露出笑意。 “既无事,摆驾,孤去上书房批奏折,躺了一日余,想必要处理的事不少。” 说着汉生从床上起身,她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 “王后娘娘,您不可擅入。”太章宫门口传来一位内侍焦急又略有惊恐的声音。 “吾王有恙,本宫身为王后,理当前来探望,你一个小内侍,竟也敢拦我?” 第二零一章 一梦轮回(上) 王后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平易近人,面对这些宫人内侍时,多了一分疾言厉色,显得格外威严。 内侍苦着脸也不敢拦,跟着王后的步子一步步来到寝殿门前。 王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推门而入时,殿门却自内向外打开了。 正是汉生穿着寝衣,外面简单披了一件黑色长袍,亲自开了门。 汉生似笑非笑看着王后,“是孤不好,得王后如此挂念。” 王后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后瞬间恢复如常,盈盈下拜,“王上恕罪,妾身见王上昨日整日未出太章宫,如今前朝战事紧迫,挂念心切才擅闯王上寝殿。”言语殷切透着担心。 “关心则乱。”汉生笑着扶起拜倒在地的王后,拉起她的手,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 王后小心看了一眼汉生的神色,放下心来。 “孤正欲往上书房,王后可欲同去?” 汉生丝毫没有邀请王后进入太章宫寝殿的意思。 果然王后想了一下,勉强笑了一下便拒绝了,“王上既然无碍,妾身便心安了,不打扰王上处理政务,先告退了。” 汉生脸上的笑意不变,目送王后出宫后,在莲心的陪同下回太章宫换衣服穿戴整洁后,去了上书房。 果然是堆积成山的奏折,汉生有些头大,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按部就班看起来。 只是仪态不如以前那么笔挺,批着批着就开始斜倚着靠椅,一旁侍候笔墨的莲心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 效率一点也没有减慢,御案上满满的奏折全部批阅完毕,花了不到三个时辰,甚至度比平时还要快。 聚财庄的钱毫不犹豫全部投入军费,新兵的训练也提上日程,兵冶司的新兵器研究暂时停了下来,汉生让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现有武器的制造上。 诸多繁杂之事,汉生今日处理起来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果断,几乎不多加思考。 莲心静静退出殿外将批阅完成的奏折带走,妩心在殿外静候,上书房内只剩下汉生一人。 汉生在自己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看着御案左面墙上挂着的北戎边境图,摸了摸从太章宫出门前特意在左手小拇指戴上的龟甲戒指,“北戎此战胜负只在五五之间。晋朝若要派兵,绝对不止二十万。艰难啊。” 话题虽然沉重,语气却显得很轻松。 “那也没法,国力所限,你只能尽自己所能了。北戎之于晋朝,五成胜率已经不小了。” “我要继续制作‘撒豆成兵’,确保此战能胜。” 神屋惊讶,“你不要命了?” “若要回去的话,我目前能想出的最快办法好像只有死。做一万个撒豆成兵尚有十五年寿,那我便做两万个。”汉生托腮。 无人见到汉生此刻的动作,若换了妩心或者莲心,定会惊讶他们的王上竟然会做出这样扭捏如女子的姿态,戒指里的神屋自然也无从得知。 “你说呢,龟壳子?” 话音才刚落,汉生清晰感觉到受伤的龟甲戒指一震,熟悉又雀跃的声音传来,“汉生,你恢复记忆了?!” 第二零一章 一梦轮回(下) “惊不惊喜?”汉生轻笑了一声,清晰感觉到神屋的愉悦心情。“所以你要帮我。” “我如何帮你?再者,你何以如此笃定只要你身死,便能回到过去?”神屋道。 “只是猜测,我刚才吐血昏迷之时,见到了一具奇怪的骨头架子想要吸我的血,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姜尪。” “那又如何?”神屋耐心问道。 “如今的我,并非是在幻境,也并非是在现实。那么我在哪呢?”汉生反问道。 神屋凝神思考,“应是八部轮回。” “或者说似乎过去的历史。”汉生沉吟,认同了神屋给的这个解释。 “历史并非一成不变,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改如何面对这样的结局,或许我死了便是结局。”汉生道。 “不论是晋史还是北戎的史籍,都未曾详细记载这一战。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依据晋史中所书,大败于北戎的战役只有一次,损失是十万之众。说明这场仗赢的应该是晋朝。”神屋道。 “那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你为何不告诉我?”汉生有些无语。 “正如你所言,历史并非一成不变。就如同你来之前的北戎王,或许在那一次狩猎坠马遇刺时便已经死了。” “既然我来到这个时空,一定不是偶然。而且北戎十三陵内,姜尪带我来的这个墓,是我身为北戎王的墓。” “与姜尪何干?”神屋不解。 “我将其视为命运的安排。”汉生道。 “姜尪既然能够千年不死,能够念念不忘来到这个墓,我猜我也不会死。或许,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还原这一段历史。”汉生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答案。 “个人之见而已,你何须赌这么大。若并非你所想,岂不枉死?”神屋皱眉。 “你说那个小书房是《八部轮回》的第二层,是么?” 汉生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神屋猝不及防,“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我见不到你?我记得以前,每一次我进入《八部轮回》时,都能见到你。” 汉生声音悄然变高,问道。 神屋语塞,自知失言。 汉生摸了摸手中的戒指,叹道,“其实那里是第三层,是不是?” “你好像有事瞒着我。”汉生抚摸着手中的龟甲戒指,轻声道。 “我没这个必要。”神屋亦是心平气和。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汉生这一回语气很笃定。 神屋再一次沉默。 “出来吧,不要再藏了。既然我都知道了,你又何须隐藏。”汉生叹了口气。 龟甲戒指散出一阵蓝色雾气,一袭青衫的男子出现在汉生眼前,弯弯如女子般婉约的柳叶眉很是好看,正是神屋。 “你瘦了不少。”汉生看着显形的神屋,评价道。 “嗯。”神屋并未对这个问题多做纠缠。 “所以接下来,你要帮我一起制作撒豆成兵。” 在神屋略带无奈的点头中,汉生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容,“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到底瞒着我的事到底是什么。” 第二零二章 大战一场(上) 一  秋收过后,果然不出汉生所料,离赣关外告急,大批晋朝军队来犯。 汉生即刻点兵,浩浩荡荡的七万大军前往离赣关,与离赣关的守卫共计十二万人马。吴涯与其子共领兵七万,乐进共领兵五万,迎战晋朝大军。 汉生以及二位公子坐镇北戎王城。大公子商朝嚷嚷着想要随军一同去前线打仗,被汉生断然拒绝。 战况进行得很焦灼,探得敌情以后,离赣关的军队愕然现,晋朝此番前来北戎的军队有足足三十五万之众。 斥候传回晋军情况以后,原本就很紧张的情势一下子变得更加严肃不安。 打了几场小仗,双方都很谨慎,各有胜负。 秋日里干燥,北戎的风又格外干冷些,汉生嘴角已经起了泡,但她没有心思搭理这些。 汉生苍白着一张脸,看着每日流水一般从前线传来的战报,并不是很满意,这些战报比干燥的天气更让人上火。 今年秋收几乎所有的粮食全部投入了这场仗。 按照汉生的计算,换上新式斩马与北戎刀的北戎兵,对付三十万以内的晋军不成问题,然而目前虽打了几场仗,伤亡比始终还是和以前以往,维持在一比二,北戎损失了兵力接近一万,晋朝则是不到两万。 唯一的短板就是,北戎的骑兵太少。汉生仔细分析了伤亡率,得出了这个结论。 其实以北戎离赣关一带的地形来看,骑兵作战能够挥的优势不小,只可惜整个北戎的马匹数量实在有限,十二万兵力中,仅有三万是骑兵,包括这一年以来招募的七万新兵,全部都是步兵。 为此汉生也做出了相应的办法,将《太乙画箴》中的一部分适用于步兵用的阵法记录下来转给吴涯以及乐进。 后者收下时脸上明显带着惊喜,前者看完以后则是淡淡一笑接过谢恩,不过这已经是半月以前。 如今的吴涯与乐进正在中军大帐中与诸将商议军事,盯着已经滚瓜烂熟的沙盘上的地形。 “晋军在离赣关附近各城镇拉成一条战线,自西而东如新月之势欲合而为之,且兵马数量众多,尤其是平岸以西一线,我北戎若要守住离赣关,必得突围才好。”一名副将表自己的意见。 另外一名副将指着沙盘上的离赣关,以及离赣关以南的平岸一镇,出言道,“平岸屯兵数最多,此处突围并非佳处。朝西一线同样兵马众多,东线地势较低兵马却不如西线密集,不如从西线下手。” 陈郑东一笑,“这好办,咱们从西线突围杀过去,末将愿为先锋!” 吴涯不做声,乐进同样在想些什么,几位副将和将军都表了各自的意见,等待他们最后的决策。 乐进开口,“晋军不可能不知地形,明明朝西一线对北戎突围有利,如今晋军形成合围之势却刻意未在西线放置重兵,此事蹊跷。” 吴涯道,“西线如今所探出的兵马有多少?” “据斥候回报,朝西一线平野、郄泽、原丹三镇共有十三万晋军,步兵十一万,骑兵二万。” 第二零二章 大战一场(下) 一  十三万人马在西线,意味着东线的人马不少于二十万。力量相对之下的确悬殊。 和汉生一样,吴涯与乐进对最近的几场小战的伤亡率同样有些不满意。 毕竟北戎的战力想对以前已经强了不少,虽然一些新兵的经验不及离赣关的老兵,在新型斩马与北戎刀的加持之下也能挥不弱的战力。 唯独令人不愉快的就是,每一次上战场时,晋朝都能够摸准北戎的用兵策略,且准备充分。 吴涯所带的兵并未采用汉生给他的兵阵图,还是按照常规的阵营来应战。在原本的阵营已经训练得比较熟练时,骤然变换新阵,士兵的熟练度会大大降低,在人数已经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吴涯更赞同稳扎稳打的策略。 乐进倒是对新阵法比较期待,也在手底下练过几次,如今几场不温不火的小摩擦下来,有些跃跃欲试。 “吴帅,东西两线晋军兵力都不算少。咱们或可分兵,按照兵力多寡,我负责西线,你负责东线。”乐进开口,目光注视着吴涯。 吴涯知道乐进的心思,乐进虽然久在王城担任兵部尚书,带兵打仗同样是一把好手,特点是灵活多变,与他风格迥异。 乐进指着离赣关西的青羊城道,“我带兵前往此处。” 青羊城与西线距离最近的平野镇仅百里之遥,有风吹草动的话能够及时反应,与离赣关距离也很近方便互通有无。乐进并未打算贸然深入,与吴涯不约而同的选择相对谨慎的防守方式。 这样也好。 趁晋军合围之势形成前,北戎的防御线也要相对做好,离赣关原本的一些防御工事已经相当扎实,关内城内铁桶一般。东线西线以内虽也作了相应准备,却不如离赣关重兵镇守。 吴涯想了想,同意了乐进的意见。他们二人迟早是要分兵的,不出意外的话他会镇守在离赣关。因为晋军的目的也很明确,虽是合围之势,最终破关直取王城的关键,还在于离赣关。 商议结束后,乐进毫不含糊带着自己的五万兵马进驻西线的青羊城,再一次侦查完了敌情后开始据守不出,按照汉生给他的兵阵中其中一个“铁锁阵”操练起来。 此外,几乎每日每夜每时都在加固城中的防御工事,短短半个月就将小小的青羊城变得同样坚固无比。 此番分兵动静不小,晋军自然也有办法知晓,派兵日日在青羊城门口叫骂。 可不论晋军如何叫骂,乐进所在地军队始终龟缩不出,足足半月下来,晋军的骂声难听到乐进底下的几个副将都颇有微词。 原本北戎便是以武力为荣,何尝如此憋屈过?若不是看在乐进过往的不败战绩上,早就嚷嚷起来。 晋军倒也谨慎,骂得虽难听,却没有任何攻城的举动,象征性的放几把箭例行在青羊城门口叫骂了半个月。 “将军,咱们虽是固守青羊城,是不是也是守太久了?晋军叫骂实在难听,底下的兄弟们都憋着气呢。” 第二零三章 等待时机(上) 一  一位副将看了看乐进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出,近日以来北戎军队士气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很多士兵都期盼着一战,却一直都在操练兵法或者修筑城防,面对每日里晋军在城门口的叫骂,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愉快。 “目前时机未到,再等等,兄弟们有的是机会。”乐进依然淡然看着每日军报,城内看似不动,大批的斥候依然活跃在外,每日里送回关于晋军的状态。 晋军见到乐进居然如此怯战不出,多多少少有些放松警惕,顺手将青羊城以西的两个镇给占了,对着青羊城亦是虎视眈眈。 在青羊城以西的余镇和山坞失陷后,城中的副将终于忍不住了,轮番上阵向乐进请命反攻,大有再不同意就要违抗军法独自领兵出战的势头。 乐进这才召集全将开了一次会,面对着众将焦急又愤懑的不满神色,乐进终于开口,“如今晋军情况如何?” “占领两镇后,晋军气焰更甚,每日叫骂的军队已经接近青羊城百步内。若再不出战,青羊城整个西北方向都要被晋军包围。”负责斥候营的将领回报,也忍不住加了最后一句,希望乐进早做决断。 “那就出战!”乐进开口。 等了足足半个月,乐进将军终于决定与晋军一战了!众将全部激动起来,纷纷请战,每一个都想做先锋。 “陈旺领骑兵五千,今日午后动员备战,绕道夜袭平野。” 名为陈旺的副将欣然领命,眼神中战意盎然,北戎骑兵不多,乐进手里仅有一万,其中五千给了他,让他兴奋不已。 其他将领纷纷等待着乐进的调配,看来山坞是乐进选择的第一个战场。 “陈郑东领骑兵五千,即刻从西南前往山坞,记得要明显。若遇晋军追杀,不要与之正面相抗,直接去余镇。” “乐飞领步兵一万,即刻从西北绕道,前往余镇。” ...... 乐进有条不紊布了数十条军令,一众将领皆领命。 “剩余人马,随我一道,明日一早青羊城迎战!” 乐进又有说完最后一道命令,所有将领习惯性应诺以后,不由疑惑起来。 这是要兵分三路? 这是个什么打法?原本北戎兵力就稍显不足,若是再分兵,单军作战的胜算就更小了。不过将领个个都不是怕死的人,依然一丝不苟将乐进的命令执行下去。 陈郑东与陈旺被留下来又商议了一阵子,随后各自领兵而去。 相反,乐进与其子乐飞并非过多交谈,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乐飞已经比之前在武馆混日子时成熟了许多,领命了以后默默离开大帐,直奔骑兵营而去。 “这一仗有意思。”汉生看着前线传来的捷报,难得出现了一次笑脸。 这是一个月以来北戎少有的大捷。 乐进在西线一带以仅仅一万的战损,足足打下来晋军的五万人马。整个朝堂也洋溢喜色。 “互为犄角,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好一个乐进!”看完整个战报的三场战,汉生不由赞叹。 神屋也表示惊叹,“这一仗倒真不错。” 第二零三章 等待时机(下) 一  “兵者,诡道也。”汉生突出这样一句话,正是她之前写过的“老子兵法”。 忽然她想到了6沉,以及在秦阳军中的那段日子。 离开秦阳军之前的那些日子,在记忆中已经有些遥远,恍如隔世。 她轻轻叹了一声,“还差最后五千个,我就能回去了。” 神屋叹道,“你这又何必。” 汉生端起一碗茶浅酌了一口,看着茶碗中的水倒映出自己日益苍白失血的脸色,“他还在等我。” 神屋没有明着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没有谁会永远等着谁。” 随即他转移话题,“如今北戎西线大捷,东线相对的压力也小很多。你还打算亲自上战场吗?” “此战随身,也不可大意。北戎如今剩下兵力十万,而晋军仍有二十八万之众。至少还需要三场大捷,才能确保北戎不败。”汉生仔细盘算了一下双方的数据。 离赣关一代的地形适合用骑兵,双方都适合用骑兵。晋军此番前来,骑兵数量有足足八万,而前面几场仗包括最近的这次大捷,损失的都是步兵。 如今已经入夜,汉生在上书房的奏折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到了这个时候,就该回太章宫在神屋的帮助下,制作五百个“撒豆成兵”。有神屋的帮助之后,阵法制作起来会快捷很多。 王宫中唯一知晓汉生需要大量金豆朱砂一类物品作用的莲心,每每见到汉生苍白脸色和疲倦神色,也会小心劝几句,汉生只是摆摆手一笑了之,莲心也无奈。 十日很快过去,一封沉重的战报打破了这十日以来北戎朝堂的喜气洋洋。朱红的字迹,一字一句诉说着离赣关一场大战的惨烈。 汉生一直以来苍白的脸变得铁青。 “晋军八百米外一箭,吴涯竟重伤?”汉生怎么也不敢相信战报上描述的是真的。 八百米之外,就算是神射手也不可能如此精准命中,吴涯也是一身武艺还身着铠甲,轻易不会受伤。这样的简直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最关键的时候主帅受伤,离赣关一战大败。 西线的人马果然是个幌子,整个离赣关防线因为吴涯战败而被打破,乐进回援不及,五万铁骑踏破离赣关口,直奔北戎王城而来! 按照骑兵的奔袭度,不出五日,便能破三关直达王城。 这个情况可谓很危险了。北戎王城仅有一万禁卫守护,再加上襄侯为汉生暗自训练的一万耳卫,一共也就两万人马,五万骑兵日夜奔袭,还有十万步兵紧随其后。 朝堂一时议论如沸,所有臣子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 汉生同样心如擂鼓,看着台下乱成一团的北戎臣子,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神屋在她身旁悄然开口,“能八百米外一箭重伤主帅,应是阵法师所为。” 她若有所思,晋朝这个年代,还在世的阵法师也就那么寥寥几位。 擅长远距离袭击的,要么姓赵,要么姓潘。 汉生定了定神,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示意众人安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说道,“诸位不必太过惊慌。晋贼仅五万骑兵便敢深入我北戎腹地,咱们便让他有去无回!” “我北戎禁卫,同样不可小觑!” 第二零四章 阵法之战(上) 一  到了这个时候人阵就没什么用了,还是得靠阵法之间的较量。 汉生此时也不再藏私,直接将制作完毕的两万“撒豆成兵”亮出来,对外称作暗中训练的一只私兵,由她亲自领兵,预备迎战来势汹汹的晋军铁骑。 在神屋的帮助下,这一次汉生的撒豆成兵幻化的金甲大戬士,只要不动,便能够一直维持变身状态不消散,除非上战场能量耗尽,否则不会重新化为篆刻朱砂印记的金豆。 那个擅长远距离攻击的阵法师让汉生很是警惕,想提前寻一个阵法布置在王城周围,以克制他的能力,却一直找不到满意可用的阵法。 之前还是秦太子稚时候的她,所学的物阵种类倒是很多。其中的“画地为牢”就正适合克制远距离的突袭攻击,但是此阵布置起来占地面积巨大,且布阵所需材料一样稀有且耗费不小,放在以前的大秦倒是有可能做到。 以如今北戎的财力物力只能勉强为之,还是在挪用其他资源分配的前提下,汉生权衡了一小会就放弃了。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气氛都空前紧张。 二位公子脸上原本属于孩童的笑意消失了,商朝终于肯在读书上用心,每日骑射功夫日益严苛的同时,时常手不释卷到深夜。商斌依然与往常一样,只是更为专注。 此外,汉生下令商朝与商斌每日也随着她一道听取朝臣商议军事,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汉生为将来做的打算。 毕竟二人中总有一人要在她离开以后接替北戎王这个位子,不过目前议定储君为时尚早,汉生也不想提前透露太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五天内的其中一天悄悄召了老太傅与公输端入上书房商议了半个时辰,待到二人出宫后,秘密留下一道遗诏,直言这封密诏等她身死方能公布。 以前时常会有不死心想方设法和汉生求偶遇的后宫佳丽们,现在全部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触到汉生的霉头。包括极受汉生看重的王后,也一直端庄沉默,从不多言。 “后面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剩一战!” 汉生将遗诏藏好,又召集襄侯入宫商议最后的一些事宜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不是一场大战,而是任务完成后的一次度假一般。 战意昂然! 晋军抵达王城的前一天,汉生已经全副武装批甲等候,身后是两万金甲大戬士以及襄侯手中统领的一万禁卫。 即便是按照往常一比二的伤亡比,也足够守住往王城。 大概除了汉生外,唯独对此战没有任何恐惧的是陈近南,莲心,与还在后方加紧回援脚步的乐进父子,若非重伤不醒,或许还有吴涯。 两万金甲大戬士! 本身就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战场上,汉生没有选择布置其他别的阵法,而是用了自己最熟悉的迷魂阵,只等待晋军铁骑的到来! 战鼓擂响,冲杀声号角声自耳边响起,双方士卒都忘却了疼痛死亡一般,在战场疯狂厮杀,难解难分。 第二零四章 阵法之战(下) 冲杀在最前方的是襄侯麾下的一万禁卫,禁卫一直以来的任务是守卫王城,每一个禁卫皆是从各路军中经过层层选拔而留下的佼佼者,对武艺与身材皆有严格要求,达标者方可入选。 不止如此,禁卫接受的训练同样不比边陲守军差,甚至还要更强上一筹,弓马刀剑皆娴熟,上马可为骑兵,下马可为弓手。 此番对阵晋骑,因是以步兵对骑兵,皆覆了重甲,双方交战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是保家卫国关键的一战,人人悍不畏死。 咚! 咚!咚!咚! “将士们!前面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欲毁我家国,杀我妻儿,便要问我们北戎答不答应!今日,我们在此!为家人,为北戎,死战到底!!!” 鼓点声忽然大增,气势如虹,冲在最前方的禁卫心中皆是一振,为军鼓者,正是他们的王上,北戎王! 为了北戎,死战到底! 原本就杀得凶猛的禁卫们更是双目通红,出愤怒的嘶吼声,仿佛这一刻他们都已经不是人,对面凶猛冲锋的晋骑也不再让人恐惧,而是待宰杀的羔羊,所有人皆更加疯狂地朝着晋骑扑杀而去,将原本阵型稳步推进的晋骑硬是从正中间撕开一个裂口,晋骑队形陷入小范围的混乱。 遥遥立于城墙之上的汉生一边擂鼓一边注视着城下阵型的变化,禁卫身后的金甲大戬士阵型已经全部规整完毕,在禁卫将晋骑的攻势撕开裂口后,很快加入战斗。 晋军骑兵愕然现,原本就极为难缠的禁卫后,是更加不畏死亡的金甲大戬士,厚厚的金盔如同铁臂一般难以刺透,而金甲大戬士也是浑然不惧任何攻击,甚至连晋骑的斩马直直朝着身上撞也不躲避,反而将晋骑撞得坠马,然后一戬便是一条人命。 在人群中攒动的金甲大戬士极为醒目,原本一分为二的晋骑很快被撕裂成数个包围圈,不仅晋骑伤亡极大,就连马匹的伤亡也不在少数,金甲大戬士手中的大戬成了夺命利器。 此时汉生已经下令让冲刺在最前方的禁卫暂时朝战局边缘移动,主场则留给了金甲大戬士! 金甲大戬士战力虽然极佳,却没有盾牌,晋骑并不知道,盾牌并非不可以有,而是他们不需要。 前面大量死亡的晋骑没有影响到身后晋骑的战意,他们同样斗志昂扬,若拿下北戎王城,这一份天大的战功激昂给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荣耀,从军本就是卖命之事,这一份荣耀值得他们用命去赌。 号角声响,晋骑稍作整顿后,起新一轮更为迅猛的攻击! 汉生同样下令,金甲大戬士一边对敌的同时,有意无意将晋骑朝着坤位和艮位牵引,这两个方位,正对应着迷魂阵的入口。 时刻观战号施令的汉生,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这寒意来自远方,且越来越近。 “汉生小心!” 耳边传来神屋的一声大喝。 一只弩箭破空而至,直对汉生命门! 第二零五章 首次大胜(上) 汉生身上暴起一阵蓝色的光芒,从内而外化形为一个龟壳的形状,汉生上身朝左边一闪,躲过这致命一击。 尽管有了神屋的龟壳屏障护体,度极快的一整支箭还是擦着汉生耳旁呼啸而过,深深钉入身后的城墙,入石足足寸余。 汉生身旁的亲卫大惊,连忙挡在汉生前方,用身躯为汉生抵挡可能从远方射来的暗箭。 汉生一声怒吼,更加用力擂起战鼓,鼓点声越来越响亮,清晰传遍整个战场! 金甲大戬士的威力很快挥出来,晋骑惊讶地现,这些金甲大戬士不仅防御极强,而且更为诡异的是,即便受伤也丝毫不影响战力。 一个晋骑惊恐地看到前方一位已经被削下半个脑袋的金甲大戬士精确地将他从马上挑落,然后将重重的大戬刺透他的盔甲,直入心脏。 他们不是人! 晋骑倒下之前,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只是他们也永远没有机会将这个消息带回去通知其他的晋军了。 死亡就这样迅降临,战局很快变得对晋骑不利,产生了一定的慌乱。 金甲大戬士的防御远远乎他们的想象,不论是凉州大马的冲刺践踏还是借着骑马带来的度进行劈砍,都很难对金甲大戬士造成伤害。 随着骑兵的深入,甚至金甲大戬士开始不顾骑兵的刀,专注于砍马腿,短短半个时辰不到,过三万匹战马失去活动能力,随之不得不下马的骑兵根本不是金甲大戬士的一合之敌。 意识到不对的晋骑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开始萌生退意,马匹还未受损的晋骑得到指令开始撤退,却愕然现不知何时起整个战场笼罩了一层白色的雾气,且越来越浓烈,让他们几乎分不清方向。 不到一刻钟,剩余的晋骑迷失在迷魂阵中,队形零零散散,剩余的八千禁卫早已退出战局,整个战场只剩下金甲大戬士与晋骑在纠缠。 不金甲大戬士则是得到汉生的指令有意识地朝着固定的方向行进,天时地利之下,金甲大戬士轻而易举将迷失方位的晋骑各个击破,彻底瓦解。 这一战打了整整一日。五万晋骑全军覆没,汉生也没有打算留俘虏,只将未曾受损的一万余马匹收缴了以后,便命人收拾战场。 北戎将士的尸体清点完毕后,将五万晋军的尸体一把火烧个精光。 尸体若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引疫病,火烧是最快捷的方式,更何况后面还有晋朝的步兵在源源不断朝着王城前进。 这一场仗晋军虽是打到了王城,却大败。 清点完以后,北戎禁卫战死两千余人,金甲大戬士损失不足一百,战绩可谓是极其辉煌。 尤其是禁卫,更是被身后与他们共同作战的金甲大戬士的战力震惊,原本能够通过禁卫选拔的都是军中高手,却不想从来不曾显山露水的金甲大戬士,在面对晋骑的暴烈冲锋时,却能面不改色,且极少受伤。 更可怕的是,整场仗中,金甲大戬士没有开过一次口,没有说过一次话,始终沉默着战斗。 第二零五章 首次大胜(下) 沉默,冷静,可怕的战斗力。 金甲大戬士一战成名,成为北戎王城百姓中口口相传的英雄军。 只是这一支“英雄军”一如既往地神秘,战争结束后,便奉了汉生之命,回到他们专属的营区,没有任何声响与动向。 回到宫中的汉生苍白着一张脸,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求见,直奔太章宫卸下浑身的戎装,换了身常服,坐在书房前的椅子上,重重喘了口气。 莲心在一旁随侍,为她奉上一杯安神汤。 “恭喜王上,此战大获全胜。” 莲心躬身道,神色亦比此战之前轻松许多。 汉生喝了一口,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摆摆手,“不算大胜,勉强保住了祖宗基业罢了。” “接下来还有战事,孤自不可放松。” 汉生说道,语气同样比之前轻松不少,忽然又想到什么,对莲心吩咐,“你且去将襄侯召来。” 莲心应诺而去。 一直等到莲心出了门后,汉生才拿出一块手帕,轻抚嘴角。手帕上面赫然是一抹血色,汉生只是看了一眼手帕,很快便将它紧紧攥入手心。 “撑了这么久,终于撑不住了吧。” 汉生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一震,一阵蓝雾从中冒出,神屋显形,看着说不出的狼狈委顿的汉生,眉头微皱。 “我这不是打赢了么?” 汉生嘿嘿一笑,却不想引一阵咳嗽,胸口不住起伏。 “行了,撑不住就别硬撑,该休息就休息。” 神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多亏了你,最后关头救我一命。不然那个射手一箭就能要我的命。” 汉生好一会儿才停了咳嗽,撑着书桌起身道。 “知道就好好养伤,养好了再应战下一场,不用这么着急。” 神屋的眉头皱得越紧,汉生站起身的意思很明确,她没打算休息。 “总要把最后一些事交代完。” 汉生苦笑一声,原本因为咳嗽不规则的呼吸渐渐平复,只是脚步仍然显得虚浮。 “那个射手…” 神屋欲言又止。 “我知道,想来巨墨门也是历史悠久。” 汉生道。 那个射手,与之前汉生见到刺杀6沉的那位,风格极为相似。 只是不曾想,几百年前的一箭威力便是如此惊人,看来当时那人刺杀6沉时,果真是手下留情了。 汉生念头一动,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以前一些模糊的事情,现在好像联系起来了,她想起来她从未问过6沉的过去,以及他父母的身份。 “先别想那么多,等回去了再说。”神屋知晓汉生所想,出言劝慰。 汉生一想也是,点了点头。 莲心很快便回来,身后是盔甲还未除的襄侯,战后的收尾工作其实很忙碌,襄侯虽然眼睛已经出了血丝,依然神采奕奕,明显心情极好。 “臣弟见过王上!” “免礼,钰弟,百忙之中让你来这一趟,是有件重要的事要交代你去办。” 汉生神色肃然,襄侯也认真起来,这几个月看着汉生日益苍白的脸色,他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第二零六章 即将收官(上) 一个时辰后,襄侯自太章宫出,脸色很不好,径直回到北戎王城外,处理未完的战后事项,一言不发。 汉生直接去了上书房,继续处理这两日因为战事未曾处理的奏折。 王后的求见被婉拒,北戎守城一战虽然大胜,整个北戎王宫的气氛却有些微妙,很多大臣开始设法打听发生的事情。 据太章宫外值守的小内侍传言,隐隐听见当晚北戎王召襄侯入太章宫后,宫中有争执声。 紧随其后的一件大事,便是汉生同时封了二位公子的爵位,大公子商朝为征南侯,二公子商斌为定北侯,如今北戎情况特殊,仍住公子府,等到战后便不可住在公子府,准许各自在王宫外开府。 征南,定北。 朝中一些嗅觉灵敏的大臣已经恍然,开始默默为自己的将来盘算起来。 汉生自然知晓此举意味着什么,却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商朝听到汉生的命令时,只是长舒了一口气,欣然接下。商斌面色如常,私底下却丝毫没有喜色,反而隐隐担心。 汉生从《八部轮回》第三层的小书房出来以后,正看见打量着太章宫书房后,放宝剑的架子底层褐色锦盒的神屋。 “如何?” 见到汉生回来,神屋问道。 “还行。” 汉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坐到椅子上,随手翻阅着放在书桌上的《拂》,神色自如。 “那便是有收获了,你看到了第三本书?” “看到了,也知晓该如何回去了。” 汉生下意识抓起桌上的茶杯打算抿一口,却发现没有茶。 “妩心,上茶。” 妩心听见汉生召唤入内,恭敬送了一杯八分烫的茶来,将原本的空茶杯拿了下去。 整个过程神屋没有丝毫躲避,反正她们也看不见。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神屋问道。 汉生呷了一口茶,满意眯上眼睛,“再赢一场仗以后吧。立嗣一事,毕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稳定。” “我不懂这些,你只注意注意保护好你自己就好。”神屋道。 毕竟那位神秘的弓箭手,目前的来路汉生还未摸清。那日与襄侯商议的也正是此事,虽然汉生能保证在北戎王城中那人无法伤到自己,却不能保证在自己走后,商朝和商斌也能够保全。 汉生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布置一个防御阵法,用来守护北戎王城。 次日早朝,汉生宣布要主动迎战晋军,再次领军应对在王城五百里外正与乐进军队交战正酣的二十万晋军。 原本一直支持汉生决定的襄侯这一回出人意料地坚决反对,认为汉生更应该留在王城而非以身涉险,主动请战,汉生不允,二人当堂便争执起来。言辞激烈之处,汉生直言襄侯不敢卖命便留守王城。襄侯怒摘冠掷于地,当场请辞禁卫首领,汉生一怒之下准了襄侯所求,直接打发他去修北戎十三陵。 “你不当这个统领自有人当!” 汉生当即便将禁卫统领一职封给了征南侯,也就是大公子商朝。 第二零六章 即将收官(下) 一日之内,朝局变化如此之快,让很多大臣来不及反应,直到汉生两道命令颁布完毕准备下朝,才竦然惊醒。 原本门庭若市的二公子府如今渐渐平静下来,许多人又将眼光投到大公子商朝身上。 征南侯从容接旨后,第二日便上书,请求随汉生一道出征共讨晋贼。 言辞恳切之下,汉生同意了商朝所奏,先让禁卫副统领暂代一万禁卫守护王城,商朝随她共同率领两万金甲大戬士出征,定北侯商斌监国,留守北戎王城。 “朝儿,此番孤出征实乃冒险之举,晋朝人马仍有足足二十万,你为何执意要跟来?” 汉生问着骑着马跟在自己身后的商朝。 “父王曾说过,*******,*******。儿臣身为北戎公子,肩上自然担着守卫子民的责任,保家卫国,何惧一死。”商朝缓缓道,神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之事。 “为王室者,自当如此。”汉生心中暗赞,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况且父王英明神武,曾以两千的伤亡尽灭晋骑精锐五万,有父王在,此战定能胜。”商朝又补了一句,笑起来。 “老太傅素日悉心教你,倒不学好,竟学会奉承人了。”汉生笑骂,心情松快不少。 不得不说,被奉承的确能够让人身心舒畅。 商朝脸色微红,只道是实话实说,便继续和汉生策马行进。 一连五日下来,商朝随着汉生一道骑马前行,路程赶得比较紧,经常吃不好睡不好,洗澡就更不必说,有水喝就不错了。 据莲心回报,条件恶劣如此,商朝丝毫没有恼色,也从未私下抱怨苦累。 汉生很快与乐进的兵力汇合,乐进的北戎军加上离赣关零零散散往回赶的北戎军一共七万军队。与汉生领的两万金甲大戬士一共九万兵力,与二十万的晋军开始了三个月的混战。 半个北戎变成了战场,晋军步兵实力同样不容小觑,但是在北戎人更了解地形的优势之下,数次战成了平手。 “父王,明明您带的二万金甲大戬士战力最为强悍,为何总是最后才派他们上场?”一日商朝终于忍不住,悄悄问了汉生这个问题。 “正因为他们最强,所以也最危险。你当知晓,一旦上了战场,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让对手看清自己的底牌。”汉生看了一眼商朝,对此不欲多言,便转移话题,“你的兵带得如何了?军营布置可都妥帖了?上一场仗还有许多伤兵,你若如此闲得无事,便代孤去抚慰他们。” 商朝虽然不解,也不敢再多问。垂头丧气应声出了大帐,汉生却在大帐内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因为对于不是灵体的普通人而言,阵法这事,多说本就无益。” 其实商朝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几场仗打下来长进很快,汉生已经让他单独领了一支千人的军队,试着培养他带兵能力。 汉生左手小拇指的龟甲戒指一震,神屋显形,安慰汉生道,“你也无需低落,各人有各人的命,既然遗诏已立,没必要思虑太多。” 第二零七章 暗截粮草(上) “你说的有理。各人有他自己的命数,强求不得。我只管好我自己的就行了。” 汉生很快又恢复了昂扬斗志,看起了沙盘。 眼下这几场小仗打下来汉生整体还比较满意,北戎军与晋军对战的伤亡比一直高于一比三,目前北戎加上两万金甲大戬士的话还有七万人,晋军只剩下十三万。 “就在这几日了。”离赣关虽然失守,晋军亦算是深入北戎,三个月以来有意无意的消耗,粮草的供应已经开始不足。 而且这三个月看似是混战,乐进在汉生授意下派了大量的斥候研究晋军运送粮草的路线。 如今粮草已经告罄,晋军若不送粮,余粮只够他们再支撑十日。 同样,只要北戎能够将这一批粮草截留下来,便能极大增加胜算。 “斥候回报,这条路我们探查过多次,正是他们送粮之道。这一次我们的目标就是把这一批粮食给截下来,让他们断粮。” 汉生指着沙盘上的一条小路,插上旗帜。 “乐将军,你负责用人马牵制住晋军主要兵力,我派金甲大戬士去截粮。” “乐飞,陈郑东,你二人各带领一路骑兵从另一侧翼骚扰,制造欲合围突袭之象。” 中军大帐内,乐进,乐飞,陈郑东等一干将领与汉生一同商议着接下来的战略。平时商议军事时,商朝也会在其列旁听,目前只是领了一支军队,不曾发表意见。吴涯重伤未愈一直在休养,因此缺席,原本由吴涯带领的一部分兵力暂由乐进的儿子乐飞代领。 很快几人商议好了下一战的思路后,便各自回去计划绸缪,汉生招了招手让亲卫同样退到帐外,大帐内再次空无一人。 汉生这才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坐下休息疲态尽显。 “你近日来耗神太过了。”神屋见到汉生的虚弱样子,忍不住提醒。 原本的两万个撒豆成兵制作过程就很赶,再加上之前暗中在王城外布置的大迷魂阵,汉生的精神力消耗恐怖,随时有可能倒下。 “无妨,等这场仗打赢了以后,我就能放心离开。更何况目前只是在八部轮回中,我真正的肉身照样生龙活虎,不是么?” 汉生笑了一笑,丝毫不在意自己糟糕的状态。 “真是说不过你,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在第三本书上看到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神屋似乎想到什么,忽然问起。 汉生一愣,挠了挠头,“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讲了我该如何回去。” “你恢复记忆之前昏迷接近两日,曾有离魂之象,当时你可曾看到了什么?” 汉生觉得今日神屋的问题很莫名,之前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问题,且距离自己恢复记忆已经数月之久,为何会在此时忽然问起。 “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些?可是想起了些什么?” 神屋道,“我近些日子一直在想,此战若胜,历史可能就此改变。等你回去的时候一切也会改变,你不一定能够回到原本的位置。你看到的第三本书,若记载了返回之法,很可能也记载了如何规避这样风险的办法。” “你什么意思?” 第二零七章 暗截粮草(下) “历史若生改变,许多事情也会相应生变化。即便你能够回到北戎十三陵,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你原本的肉身。”神屋道。 “这一点你无需担心,北戎这段历史或许会有一点点小的出入,也影响不了整体。毕竟我们是在八部轮回中。” “你从何得知?何以这么笃定?”神屋奇怪。 “第三本书告诉我的。”汉生一笑,毫不在意。 “说说第三本书到底讲了什么?”神屋眼前一亮。 汉生摆了摆手,“现在暂时保密,等我回去了再告诉你。” 神屋看了一眼汉生似笑非笑的表情,耸耸肩不再多问,转移了话题,“王宫里的事情,你不担心吗?” 汉生瞥了他一眼,“你指的是王后?” “是。” “无妨,我自有办法应对,将朝儿带在身边也是这个原因,不论以后会怎样,至少在我走之前,宫里能够相安无事。” “那以后呢?” “我只能说我在的时候尽力保护他们不受伤,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多半还要靠他们自己,我又不可能给他们全部安排好。未来北戎会如何,就看他们自己的实力了,相互磨砺成长,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神屋只是感叹一声,没有多言。 党争,永远都不会停歇。不论是晋朝还是北戎,但凡涉及到权利交接,新旧交替,便应运而生。 汉生的身体状况欠佳,这在北戎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从她日益苍白的脸色就能看出来,包括近些时候在朝堂上的一系列动作。 看完襄侯派耳卫从王城送来的密信,一切都还顺利,汉生放心的洗漱入睡。 三日后,一队神秘的队伍在小道上截获大批晋军粮草,整个过程极其迅,护送粮草的晋军人马足足一千,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两万的金甲大戬士与五万的晋朝步兵短兵相接,又是一场大获全胜,金甲大戬士以不到一千的伤亡再一次震慑晋军。 剩余的北戎军士也66续续带来一些战果,在汉生的要求下,利用对北戎当地地形的了解,开始了游击战,不时吞并着零散的晋军。 尤其是在王城城门前的那一战缴获的一万余匹战马,汉生也全部带来了,为北戎增加了可观的骑兵数。 这群骑兵在以乐飞为主的诸位年轻将领带领下,面对比较大批的晋军,就迅逃走然后各种骚扰,面对小规模的晋军,就一口吃掉。 短短五日下来,已经深入北戎的晋军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离赣关口。 “照这样打下去很快这场仗就能结束。”神屋声音明显轻松一些,因为这几日虽然一直在作战,汉生的气色看上去却明显回升不少,整个人精神也好了许多。 “是啊,这一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也太顺利了些。若能一直保持如此,何止能够尽数击退晋军,甚至还能开疆扩土。” 汉生喝了一杯参茶,不疾不徐靠着大帐内的椅子道。 “你若多待几年,说不定真的可以。” 第二零八章 一些小事(上) “不过,你也没这个必要。”神屋话风一转。 汉生笑道,“你倒是了解我。我已经和襄侯打过招呼,等此战结束就直接回王城,剩下的事情也该尘埃落定了。” “原本我觉得有很多事情都很重要值得我去一一过问,自从恢复记忆了以后,我就觉得,很多事情其实没有必要管太多,只要提供一个方向就好了,就比如北戎若要展,无非就是盐铁,军政,练兵和人阵。但这些东西,单靠一己之力,哪怕是一国之力,短短数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且一任君王在位的时间有限,迟早是要放权的。与其抓得太紧,不如早早开始培养传人。” “历史上的君王,每日做的也大多是这些事情。你事秦王稚的时候,不也是一样?放权二字,说得容易,做起来可是天下最难的事情。不是每一个王都能做到的。” “当时不一样,我未曾有子嗣。想着的是在自己手里能做好就做好,当时做的并不好。” 神屋看着汉生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仿佛谈论的事情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已经作古的其他历史人物。 坦然认错,当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说这么多了,加紧解决这一战,明日我要再用一次撒豆成兵,你要帮我。” 神屋默默顺了顺汉生的背,用自身的灵力让她的经脉稍微舒畅一些。 若非他一直相助,金甲大戬士落地后只能维持数个时辰便会自动消散,一直以来他用《八部轮回》第五层的卜筮之力在帮着汉生补充灵力,一直维持金甲大戬士的形态不消散。 金甲大戬士听从汉生命令运动或者开战的时候,都会耗费汉生的灵力。 “对了,那个晋朝来的射手,若是对王城之人不利...” “这个你无需担心,我原本想在王城布下一个复合大阵来保护王宫,却现怎么布都失效。只能布一个阵。所以我只布下一个简单的鸢尾阵。” 神屋了然,但是又有些不确定,“万一没效果呢?” “我相信北戎诸位先王。” 无法布下复合大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北戎王城地下原本就有一个阵法,范围正好笼罩整个王城。 这么些年以来的传承,虽然阵法早已灭绝,却不代表以前就存在的东西会消失。 这个阵法具体的效用汉生并不清楚,不过当时在王城门上,汉生为北戎军士敲响战鼓之时,那一箭射到靠近她一百步时候汉生就有感觉。 若是按照正常情况,那一箭必得到五十步以内才会被察觉,到那时哪怕有神屋的龟壳护体,汉生也很难不受伤全身而退,更别说只是擦身而过。 “若非北戎王城下的阵法,想来我也不会完好无损。这个阵法的功效,像是能够敏锐感知进入城内的灵体,或者靠近王城的灵力波动。 襄侯一直以来也研究阵法,我曾与他讨论过,阵法失传多时,天地灵气也不浓郁,这位射手无疑是有某种秘法。 包括我查探过襄侯,他居然是半灵之体。” 第二零八章 一些小事(下) 神屋若有所思。 半灵之体,一般而言极为少见。 灵体与灵体之间的结合,才能诞育出灵体的后代,且几率并不高。 半灵之体则是出现在灵体与普通人之间的结合,几率更低。 即便是如今汉生所在的时代,在北戎能够是半灵之体的人,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 如今襄侯是半灵之体,便说明,襄侯的父亲或者母亲其中一方是极为强大的灵体。 “我未曾查探到他属于五行中任何一行的灵体,但是在我给他磷石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包括之前的北戎王书房中的褐色盒子,也用了一些简单阵法。” “北戎王城,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些事情到现在,恐怕除了王室贵胄,包括许多老北戎人也不知晓。”神屋道。 “不错,所以我才让襄侯去了北戎十三陵。一则是替我修建陵墓,二则是查探一下,我怀疑北戎地下大阵的阵眼就在北戎十三陵。而且我很想知道,当年那位守墓人到底是谁。” “守墓人?”神屋恍然想起,汉生穿越到北戎时空之时,是因为开启了某个机关,这个机关和自己还有不小关联。 “不错,守墓人。我刚到北戎时,便做了一个梦,梦中便是我来到北戎以后身着银色盔甲手持百炼刀的样子。之后与姜尪一道闯入北戎十三陵时,也在‘我’的墓室里听到了这个声音。然后我就来了。” 汉生的体力日渐变差,记忆力却慢慢变好,尤其是在看完小书房里的第三本书以后,思路比以前清晰了许多。 “王上,吴涯求见。”亲卫入内禀告。 “正好,让他进来。”汉生应了一声。 北戎军力会师以来的些日子吴涯都因为伤重休养未曾参与军事讨论,汉生的本意是将吴涯送回王城养伤,吴涯却不愿意,坚持要留在军中与将士们共进退,几番请求之下汉生无奈同意了。 近几日吴涯好不容易伤势稍减,便直接来找汉生了。 “给吴将军备一把椅子。”汉生吩咐亲卫,吴涯道谢以后缓缓坐下,想必之前的精光外露,大病初愈的吴涯显得老了许多。 “多谢王上,末将如今已经伤愈,愿继续为王上带兵迎敌。”吴涯开门见山,抱拳一礼。 汉生沉吟,没有直接答应他,“将军已经为北戎付出不少,此番离赣关失守实非将军之责,如今我北戎将士士气高昂,晋军连连败退,孤早已说过,将军完全可以放心回王城养伤。” 一来的确目前此次晋军的失败已经可以预料,虽然目前离赣关还是在晋军手中,但是重新收复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二来射手给吴涯带的伤实在不是特别容易痊愈的,虽然吴涯气色已经无恙,精神却大不如前,以后身体状况肯定比不上巅峰时期。 “吴涯乃北戎之将,以马革裹尸为荣,在国家危难之时正应挺身而出,不愿就此在王城老此一生。还望王上成全!” 吴涯直接单膝跪倒在地,再次抱拳重重一礼。 第二零九章 得胜还朝(上) 吴涯态度依然坚决,和之前汉生数次的劝解一样,没有效果。 汉生开始犹豫了,目前的晋朝北戎之战的局势大体明了,毕竟金甲大戬士的战力摆在这里。 原本吴涯病重之时,兵马全部由乐进之子乐飞暂代,如今军令已下,吴涯若留在军中,便显得有些尴尬。 在吴涯看来,最合适的方法便是由他替汉生带领两万金甲大戬士进行最后的收尾,汉生则与大公子一道回到王城,这才保险一些。 可惜吴涯并不知道金甲大戬士的种种,唯有汉生亲自在战场上,才能控制这批战争机器,汉生与这些金甲大戬士距离越远,对这些金甲大戬士的控制就越低,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王城。 之前虽然莲心与乐飞曾与金甲大戬士一同战斗过,却同样也是受汉生的控制,况且当时却只有三千之众,如今是足足两万人。 汉生有些犯难,若按照常理的确是吴涯提出的方法最合适,可眼下现状如此,对于汉生而言,最有利的办法就是吴涯回到王城,只是如何回去,商朝是否同行,宫中如何平衡,这又是一个问题。 王后与吴涯的关系,说起来亦是复杂,尤其是已故的惠美人与王后的水火不容,大将军府与丞相府之间,也隐隐有对峙之势。 汉生正头疼,神屋的声音传来,“你想想那个褐色盒子里的那些帛信。” 神屋这么一提,汉生眼前一亮。 褐色盒子里的那些帛信,以及之前提到过的惠美人与大将军府的种种故事,以及之前和平南侯的事情,让她顿时有了思路。 汉生自然知晓,陈近南是前北戎王留下的耳目,与襄侯和耳卫关系匪浅,才会有源源不断的情报自陈近南手中传来,但是同样不可小觑的还有大将军府,以汉生对吴涯的了解,此人心思细密,带兵亦是稳健之风,从不会让自己陷入陷阱,除了这一次的意外。 只有像平南侯那种蠢货,才会在与人通信时留下如此多的证据或者把柄。 吴涯断然不会出现如此疏漏,但是那些密信依然源源不断传入了北戎王的寝宫中。 这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吴将军一心为国,孤答应你便是。”汉生最终还是同意让吴涯留在军中。 准了吴涯所求后,汉生将乐飞找了来,将乐飞手中的兵权重新交给吴涯,转而让乐飞带领五千北戎新骑兵和五千金甲大戬士,之前的军令任务不变,骑兵依然是以游击战为主,金甲大戬士则可以有多重用途。 而吴涯的两个儿子,则让汉生找了个理由打回了王城。 吴涯也明白汉生的意图,并没有反对,反而态度和汉生一致。 离赣关收复的过程比汉生想象的更久,但是还是在一个月之内便解决了战斗,收复离赣关之时,所有的北戎军全部欢呼雀跃,为的吴涯与乐进以及一些年轻将领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包括离赣关边军在内,全军解了酒禁,大醉三日。 除了,金甲大戬士。 第二零九章 得胜还朝(下) 不过没有人意外。 这一只近乎冷酷的军队可谓真正名声大噪,不止是北戎,包括晋军都为这只军队的惊人战斗力胆寒。 几乎每一场有金甲大戬士参战的战斗,伤亡比都过了一比十。 而且据少数幸存者带回去的消息,北戎这一群金甲大戬士,仿佛永远也杀不死,甚至有一些被砍掉脑袋的士兵,死后依然能够凭借身体本能战斗,直到彻底失去战力,才会倒下。 关于金甲大戬士的一些传言开始传开。 这是一群战争机器,不说话,不喝酒,不吃不睡,冷静,精确,高防御,杀伤力极强。 他们几乎什么都不做,除了杀人。 晋军此番大败以后,肉痛不已之下,也彻底打消了吞并北戎的念头,不得不派军前来商量求和一事。 关于求和一项,汉生欣然同意,不过并未亲自商谈求和一事而是独自回了王城,另外派遣了使者与晋朝使者洽谈,奉命从王城中来的正是公输端与陈近南。 一场大战下来北戎仍然剩余六万兵力,去掉一万五千的金甲大戬士,还剩四万五千,对比晋军接近三十万的战损,简直是大捷。 剩下的五千金甲大戬士当然不是阵亡了,尽管在战场上都掩藏地很好,金甲大戬士在后期基本上独立出战,且清点尸体一类的事情皆是自己解决,并未动用其他军队或者后勤人员,五千枚重新化为金豆的金甲大戬士也被汉生小心收好,等待下一次使用。 “这些金豆子反正已经失效了,你收起来再重新修复耗费的灵体更多,你又是何必。”神屋不由劝道。 汉生道,“这件事情我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若是任由这些金豆散落在战场上,被有心人现端倪总是不好。” 神屋无言,“此事本来就藏不住,会阵法的并非只有你一人。撒豆成兵虽然罕见,总归有人知晓,尤其是晋朝当年那批人,比如和南宫秋水一样辈分的老怪物,还有那个一直没有再出现的射手。有见识的阵法师都知晓,晋朝不可能不知晓。那些个老东西,哪有一个简单的。” 说起久违的几个名字,汉生神色一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巨墨门的悠久历史,想来也有几个神秘人物在背后。 算算时日,如今与晋祥三年相比,也不过相隔三百年而已。 汉生有一种直觉,这个射手与巨墨门肯定是脱不了关系,她却隐隐感觉到此事与潘芷云有关,但是针对的人并不是她,也不是北戎。 晋末朝前推三百年,晋朝还算强盛,如今在位的晋宣帝虽然是个败家子,满心开疆扩土动辄与邻国开战,胜仗的确没少打,只是扩充的疆域少得可怜,钱也没少花,几乎把前几任晋帝攒下来的继续打了个精光。 他的儿子晋武帝倒是雄才大略,不论文治还是武功,都远如今在位的晋帝。 除了一段与南海观音宗弟子的孽缘,可谓完美。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如今汉生关心的,还是眼下王宫里的事。 还朝以后,汉生几乎第一时间召了定北侯商斌前来上书房。 第二一零章 商讨联姻(上) 商斌一如既往的稳重,这一次回来汉生觉得他比以前更加长进。 半年前看上去还是小孩子模样,如今已经长高了一截,虽然商斌如今也才九岁,不论是谈吐还是行止都渐渐脱离稚气,倒是真有一些王室公子的气势在了。 战争给人的成长始终都很大,包括十一岁的商朝,除了个子猛长之外,跟在汉生身边参战以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多了一分军人的坚毅气质。 自己的二位公子,都很不错。 商斌缓将汉生出战的数月以来王城中生的事务向汉生汇报,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所奏对之事皆有章可循,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 原本应该是由辅佐商斌监国的公输端来向汉生转述,不过公输端此刻与陈近南正在前往离赣关与晋朝使者商谈的路上。 晋朝这一回诚意倒是给得十足,丞相亲自前来议和,所以汉生派出公输端也是理所应当。 一万禁卫重新归了征南侯手中,交接也相当顺利。 这些天内王城整体相安无事,就连陈近南送入宫的秘密帛信也没有记载什么特别的事,唯独一事,就是王后与公输端的联系变频繁,其他并无异常。 战事结束,北戎面临的压力骤减,汉生也很是满意,见二位公子虽皆已封侯却仍然同住在公子府,大笔一挥直接下令为二位公子在王宫在开府建衙。 至于费用,尽管目前是记在户部的账上,不过汉生已经将它自动划到该由陈近南解决的事中,只等议和归来。 自汉生回来以后,王后依然如往常一般端庄安静,却又和以前不同了,对汉生似乎比之前…冷淡了些。 原本久别重逢,汉生准备安抚一下王后,王后虽也如同以前一般谢恩,神色也一如往日,汉生却直觉感到王后这一回并不是太在意她是否归来,这让汉生略有费解。 “北戎十三陵中,我的陵墓也该开始筹划修建了。” 除了每日批奏折,汉生每日空闲时间都在兴致勃勃按照穿越来北戎之前,在墓地中见到的陈设与规划画出一幅图交给襄侯,尤其标出了石室以及石门的设计。 画好石门中间的龟壳,汉生忽然愣了愣神,画石门四角的四条蛇之前开始疑惑。 她已经知道石门上的龟壳代表的是神屋,可是石门四角上的无花果树和蛇又是什么? 汉生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勉为其难地将无花果树与四条蛇画下来,然后在石室内棺材上方的天花板长了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又代表了什么? 汉生一联想到那只眼睛,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当晚汉生做了个梦,梦到了很多人。 他们从地底爬出来,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第二日一早,汉生照例上了朝,如今朝中大体平和,没有出什么乱子。 停战以后兵冶司的进展不如以前那般突飞猛进,还是处于稳定展的状态。不再每日昼夜不停歇制造军械,主要的钱都投入了几项新兵器的冶炼,还有就是防具的锻造。 第二一零章 商讨联姻(下) 李司曾经来求见过汉生,意思是想要研究金甲大戬士身上金光闪闪的盔甲,前来征求汉生的同意。 汉生当然没有同意,只是给了他几卷新的防具兵器锻造图。 回师以后,金甲大戬士这只功劳最大的军队被汉生安排回了他们的大营,从此再没有出现过。如同消失了一般,众人反倒对这一支无往不利的神兵更为好奇。 尤其是当汉生对这只军队没有任何的战后封赏,除了乐飞之外,也没有任何金甲大戬士军中的将领得到晋封,引得传闻四起。 其他军中传来的小道消息称,金甲大戬士乃天降神兵,乃北戎王梦中所得,因北戎危难特来相助,自然与凡人不同。 也有好事者不怕死悄悄探入金甲大戬士所在的营区,却一无所获连半个人影都不曾看见过,又传出一个传言说,金甲大戬士是和镇墓湿奴一样的存在,王上修炼秘法用尸体所炼制,杀伤力惊人。 这些消息总是在民间传得飞快,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一直传到了王宫中。 汉生听完以后哭笑不得,不得不命人抓了几个造谣的,渐渐将谣言平复下去。 “战力太显眼了也不是好事。”汉生一边在上书房批阅奏折,一边叹息道。 “王上何苦在乎那些闲言碎语的,那些人就是太闲,给他们多找点事做就不会议论了。”莲心在一旁侍候笔墨,笑道。 他看得出来汉生并不是真的烦恼,也并不畏惧流言,只是多多少少有些不便。 至于晋朝那边,金甲大戬士的事情经过这一战,想必也心知肚明。 晋朝对于议和的态度如此友好,特意派遣晋朝丞相前来详谈,未尝没有这一方面的原因。 边牧与大凉州冲突渐起,时不时便打上一仗,频率比北戎还要频繁,这也是为何晋朝此战惨败后不打算再与北戎起刀兵的缘由。 北戎苦寒之地,疆域相对晋朝狭窄不说,再往北上便是更为荒芜数千里无人际的冻土,千里冰封冷到不行,别说人烟了,就连树木和活物都少,比边牧以西的大荒漠更为恶劣。 即便是雄心壮志想要开疆扩土的君王,也不会将目光放在这一片土地上。 晋朝哪怕此战大胜,北戎就此灭国,也就到此为止,不愿再行北上。 好在这一仗打赢了。 可以说这一战,至少为北戎争取了三十年的喘息之机。 双方和谈的进展同样源源不断从离赣关传往王城,汉生手中正是一卷刚传回来的奏折,由公输端所上。 洋洋洒洒一大卷,大意就是,晋朝与北戎虽然有了一次不算愉快的冲突,但是事出有因。 现在仗也打完了,矛盾冲突就让它们过去,从此愿与北戎交好。 为表示诚意,还愿以嫡亲的三公主与北戎的大公子结为姻亲。 汉生冷笑一声。 姻亲? 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摆着的事。 尤其是,晋帝如今嫡亲的三公主今年十三岁,比商朝还大两岁。 汉生洋洋洒洒写下一封回信交给莲心,由信使千里传书送回离赣关。 第二一一章 王宫之变(上) 回信的内容大意是,公子尚且年幼,不宜太早成家,她本人倒是挺喜欢美人的。若晋帝不介意,不妨成人之美。 而这封信送出仅仅半日,王后便来求见了。 “妾身见过王上。”王后进入上书房后,依旧端庄向汉生行了礼,汉生也如同往日一般亲切地将她扶起身来。 表面不动声色,汉生却能够明显感觉到王后心情的不悦。 妩心已经奉了一杯热茶递到王后面前,王后潦草抿了一口,视线回到汉生身上,正欲开口。 汉生提前开口了,“孤与王后也有数日未见了,今日王后前来求见,不知有何事?” 王后顿了顿,果然不出汉生所料地问起了议和之事,不过只字未提联姻二字。 汉生心下了然,故作不知,兴致勃勃与王后说起了休战议和以后的规划。 主要提起的是国馆的建设,兵冶司的研究,与新兵的训练,绕着圈子就是对联姻的话题只字不提。 二人聊了好一会儿,汉生依然一副极为耐心的样子。 到了后来王后脸色有些不好,一直在犹豫,咬着牙欲说还休。 最终还是王后开了口,“王上,妾身听说,晋朝有意与北戎结为姻亲。” 汉生反问,“不知王后从何而知?” 王后一笑,温言道,“妾身听父亲说的。” 汉生点点头,“难怪,丞相大人正是主持战后议和之人。” 然后说道,“不错,晋帝有意将一位公主许给征南侯,不过孤已婉拒了。” 王后笑道,“说起来朝儿如今已经十一岁,也已经开府建衙,的确是时候定下一门亲事了。” “王后是觉得孤应该答应此次联姻?可是晋帝的公主已有十三岁,比朝儿还大两岁,不大合适吧。” 王后道,“大两岁而已,毕竟是我北戎与晋朝之间的姻亲,又是嫡公主,晋帝的亲女儿,身份与朝儿倒也相配。若是因此耽误和谈进度,岂不误事?” “王后有心了,照此说起来的确不失为一桩好事,不过既然结为姻亲,晋朝嫡公主若与孤为妃也未尝不可,亦不算委屈了她的身份。”汉生缓缓道来。 王后这才大惊,“这...” 堂堂晋朝公主嫁入北戎,虽是嫁给北戎最尊贵的王,终究是为人妾室,远不如嫁给一位公子为妻,未来还有可能当上王后。 晋朝怎么可能会同意,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王上三思!如此回应,很可能会引起晋朝不满。” “孤身份尊贵,他能有何不满?就算晋朝恼羞成怒,”汉生更为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王后看着汉生的神情,满脸不可置信。 这还是那位温润的北戎王吗? 是她属意多年的心上人吗? “晋帝若是不满,大可派兵再来攻我北戎,孤何惧一战!” 随后语气又缓和下来,“至于朝儿的婚事,孤自会留意,包括斌儿也是。” 王后停顿良久,才一字一句道,“王上既然已下定决心,妾身也无话可说。妾身...告退。” 王后白着一张脸离开了上书房,一路上魂不守舍。 第二一一章 王宫之变(下) 妩心送了王后离开上书房,殿内又只剩下汉生一人。 “你这样可算是与王后撕破脸了。”神屋从龟甲戒指中显形,看着汉生道。 “早晚的事,无所谓。” “这倒是,不过,你当真要娶那晋朝的公主?”神屋的语气陡然变得八卦起来。 “当然不是。只不过是试探一下王后的反应。”汉生愉快地喝完整杯茶,这才让妩心从殿外入内将茶杯撤走。 “你就不怕万一晋朝同意了?” “不会,主持和谈的人是公输端。”汉生很笃定,伸了个懒腰。“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王后原本的意图可并不是促成这桩联姻。” 神屋道,“是啊,没想到你说了那样的话。反倒将了王后一军。” 汉生这才轻叹一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夫妻之情与舐犊之情之间若有抉择,终究难为情。” 神屋也叹,“但也可见,王后对你还是有情的。” “无情比有情好,至少决断的时候可以更干脆。”汉生道。 因为汉生对王后并没有感情,而且不久之后便是决断的时刻,还不如由她亲手了结。 “王上,襄侯求见。”莲心入内恭声道。 “让他进来。”汉生将刚才略起伏的情绪扫去,打起精神。 襄侯自从与汉生生争吵以后,就被汉生赶去修北戎十三陵,如今是汉生得胜回朝以后他第一次求见。 之前就已经商议好,平时若是无事,传送密信自有耳卫将信件递到妩心手里,再由妩心送到太章宫,除非有要事,否则不会轻易求见。 如今襄侯亲自来了,想来是有所现。 “见过王上。” “行了,没有外人就不必客气。”襄侯一本正经准备行礼,就被汉生叫了起来。 “可是有何现?” 襄侯回禀,“禀王兄,臣弟在探查时现了巨峰山一偏远峡谷内有巨树,与王兄所画之图一模一样,巨树旁有石洞,洞口狭窄幽深不可视物,不知是否有藏蛇在其中。” 说着襄侯递上来一封帛书,帛书上画着的正是四颗无花果树与一个洞。 汉生心念一动,这个地方既然与石门的景象一致,很有可能与自己穿越时空来此的线索有关。 得找个机会去看看。 “陵墓内可有现?”汉生又问道。 襄侯摇摇头,这些日子除了替汉生修建王陵,他也将十三陵的其他地方逛了一遍,却也只是在各个陵墓外走了一圈,轻易不敢入内惊扰先王之灵。 汉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先王留下保佑北戎基业的阵法,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现。 不用急于一时,也不会轻易放弃,继续找便是。 汉生与襄侯聊了几句以后,又递给襄侯一封新的帛书,画的是石室外的三幅壁画以及设计。 不知道等汉生回到三百年后历史又会生怎样的变化,不过汉生目前打算尽量维持北戎十三陵的构造不变。 她在上书房查阅过北戎十三陵包括之前的北戎王陵所有的建造图纸,对整个地形尽数背下,只等时机来临那日返回三百年后。 毕竟回去以后,她很可能要去别的陵墓闯一闯。 第二一二章 公子受伤(上) “对了神屋,此番我若成功回到晋末,八部轮回便算是第三层圆满,届时可有何好处?” “除了能够进入小书房之外,可会多一些其它的益处?比如身体强度或者功力?” “或者说,必须等到我回到三百年后,才能够显现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你当年突破第三层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你果真一点不同都没有感觉到吗?”神屋颇为无语的看着汉生兴致勃勃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汉生一副浑然未觉的反应。 “每一个灵体都能利用灵力,但是运用灵力的能力不同。 一般的灵体若是制作撒豆成兵,一日的极限也就是五十个。哪怕是以你的体质,在三百年后最多也只能制作一百个撒豆成兵。如今你一日之内,便能制作五百个撒豆成兵阵法。你还觉得你自己没有任何长进吗?” 汉生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的确不知不觉中她制作撒豆成兵的效率大增,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要花费接近三个时辰,耗尽全部心神才能制作一百个撒豆成兵,如今的自己在神屋帮助下,一天便能做五百个还不至于精疲力竭。 “等我回到三百年以后也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吗?” “不错,你的灵力储量会保持。” 听到神屋肯定的答复,汉生顿时洋溢起一脸的笑意,但随即又皱起眉头问道:“话虽如此,可在,如今这个时空,灵力虽然大不如前,总归还是比三百年后充沛的。三百年后灵力稀薄,即便我有这个能力也未必能够实施。” “这你就错了,自打你毁掉弄梅馆的大阵之后,整个天地灵气就在缓缓的恢复。你信不信,倘若你此刻回去,天地间灵气的浓郁程度已经远现在。” 汉生也渐渐想起来,那些久远的记忆。 正如神屋所说,晋末时期,自从她离开洛城之后,天地的灵气就日益浓郁。 “走着瞧吧。” 原本汉生还是秦王稚时对灵体极为厌恶,对阵道也是一副能不用则不用态度。 不过这么多世经历一系列的事情下来,她的态度已经很松动了,至少对于使用阵法这件事不再反感。甚至为了与晋朝交战,还亲自制作了两万个撒豆成兵。 不过,阵法师之间的对拼可不只与灵力储量有关,还有就是杀伤力。 阵道灭绝太久以后,许多之前的规则都被渐渐淡忘,又在如今随着阵法的使用渐渐苏醒清晰。 汉生依稀记起灵力的等级划分。 灵力氛围金木水火土五行,五行灵力在体内的浓郁程度与储量一般分为五等,由五品到一品依次递增,五品最低,一品最强。 灵力的浓郁程度决定了阵法的杀伤力,灵力储量决定了能够维持阵法的时间。 目前以汉生现在的灵力水平,一日之内能够独力制作五百个撒豆成兵的效率来看,已经属于二品的储量了,比起当年的南宫秋水和赫连齐还要强上一筹。 于如今的北戎而言,除了那位射手,汉生未曾见过其他的灵体出没,也就没有任何比较灵力的意义。 第二一二章 公子受伤(下) 汉生问神屋,“你的灵力现在是什么水平了?” 神屋:“不高,也就比你强一点点。” 汉生:“.....” 莲心匆匆进了上书房内殿,汉生见他神色紧急非比寻常,皱了眉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莲心擦了一把汗对汉生道,“王上,定北侯他...” “斌儿?怎么了?” “定北侯与征南侯一道策马时不慎坠马,如今受伤送回了公子府。” 汉生一惊,顾不上披外套,直接出了上书房直奔公子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稍微松懈下来一点的心又揪了起来。 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要是商斌出什么事,倒还真是麻烦。 汉生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商斌的寝殿,王后已经在寝殿,正在询问太医病情,眼圈已然泛红。 就连商朝也在,低着头在床边看着商斌,是一副极为关切的模样,小手握得都有些白。 汉生朝着床上望去,商斌的一张小脸已经惨白,头上渗着汗珠,人是醒着的,眼睛却紧紧闭上不肯睁开,紧咬着牙关不肯出声音。 “太医,孤看斌儿依然疼得厉害,竟伤得如此严重么?” 商斌额头不住流下冷汗,汉生看的不忍,出言相问。 “回王上,定北侯的马匹进入林中后忽然受惊狂奔不止,将定北侯震了下来,定北侯右腿伤到了骨头,恐怕...” “恐怕什么?”汉生目色一寒。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太医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恐怕是不能再骑马了。”说罢重重伏倒在地。 王后闻言大悲,哭着拉住汉生的衣袖,“斌儿与征南侯一道策马,身后也有人跟着,唯独只有斌儿的马受了惊,一定另有隐情,还请王上为斌儿做主!” 王后哭得情真意切,这是汉生第一次看到王后如此失状,强耐着怒火,先扶住她好生安抚。 她的青筋在狂跳,“那匹马为何会受惊?” 原本跟在征南侯身边的小内侍早已跪在地上面如土色,“回王上,当时...” 商朝却挣扎着坐起来,开口打断,声音断断续续却很急切,“回父王,斌弟骑的......是儿臣的马。原本我兄弟二人约好一道在王城外策马,斌弟见到儿臣的马乃王上所赐,很想试试,儿臣便答应了。” 王后听完这话,脸色晦暗不明,又是一行泪自脸颊滑下。 这就有意思了。 原本是商朝的马,坠马的却意外变成商斌。 听到商朝的话,汉生原本的怒火反倒渐渐平复,开始冷静下来。 “好好查!一定给孤和二位公子一个交代!” 莲心应诺,令人将两位公子此行的随从全部召集起来询问。 汉生安慰了躺在床上的商斌,嘱咐太医好好照顾以后,便让众人退下了。 一时间,她也没有心情再回去批折子,午膳都懒得用,黑着脸在王宫里逛了一下午,王宫众人亦不敢随意来触她霉头,只有妩心与几个御前的内侍远远跟着。 “外患尚未安定,便祸起萧墙。当真可恨!” 汉生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和神屋交谈,到底意难平。 “生在王室便是如此,这样的事情你见得还少了?”神屋安慰。 第二一三章 南海观音(上) “那时我虽是秦太子,几个兄弟却都还和善,尤其是父亲与王兄都对我很好。”汉生想起以前的旧事,脸色稍微好了些许。 尤其是想到王兄嬴谡与她年幼时相处的种种,更是格外怀念。 不思量,自难忘,恍然记起最是情长。 “那是因为不和善的几位都已经死了,是你们被保护得太好。”神屋补充。 汉生一顿,从回忆中回到现实,脸上温暖的神色荡然无存。 她没有否认。 “不过此事,我看大公子的神色语气,似乎已经知晓。”神屋又说道,似有些疑惑。 “你也看出来了?不止朝儿知晓,我有种感觉,斌儿他...也是知道的。” 神屋惊讶,“既然他知道,为何还会受伤?” 汉生沉默良久,“王室子孙,兄弟情谊虽然淡薄,终究不是全然没有。” “你是说,他是为了大公子?”神屋忽然明白过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是的。莲心办事一向快,过两日想必就会有结果。如今我也只是猜测,到时候看他如何表现便知。” 汉生的神色似乎有些欣慰,但更多是无奈的苦笑。 “你确定这不是苦肉计?”神屋皱皱眉,表示怀疑。 “不像。以他如今的身份,大可不必赔上自己一条腿。何况如今我虽有意扬文抑武,北戎终究还是以武立国,若真是为了那个位置,这个法子未免笨了些。日后长远计,也不明智。” “可是这未免也太冒险了,这回好在只是摔了腿,这要是万一...” “以后没有万一。” 汉生目光骤然变冷,右手不自觉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 “你自己想好便是。”神屋也不多言,他活得久,王朝更迭见过许多轮,许多事情知道,但不代表这些事情他擅长或者喜欢。 在王宫后花园转了接近一个时辰,汉生才觉得心里那口闷气稍微舒坦了一点。长舒一口气以后,重新回了上书房。 上书房的陈设一如既往,汉生已经看得非常熟悉。 但她今天走进上书房外殿还没有走进上书房时,就感觉有些不适。 好像,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有一种时时刻刻受到关注的心悸感。 她不动声色,没有急着坐在上书房前的御案前,而是在外殿踱起了步子。 “神屋,我一进外殿就感觉有人在盯着我。” “我也感受到了不对劲,你只装作不知道,待我观察一下。”神屋的沉稳语气让汉生稍微安心,她也不算害怕,只是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包括来到晋末时,都没有过这种被人当做猎物一样盯住的感觉。 这个人会是谁呢? 汉生同时也很好奇,来了北戎以后就没有遇到过所谓的威胁。 直觉告诉她,这个盯上她的人也是一个阵法师。 不可能是来自晋朝,若是晋朝来的人,恐怕靠近王城就会被觉,更别说进入王宫了,还是上书房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 北戎的人?目前为止汉生还真不知道北戎有哪些是会阵法的人。 第二一三章 南海观音(下) 此时神屋已经从汉生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出来,化作一阵蓝雾,开始在上书房四下探查。 汉生干脆一拐弯,到了外殿另外一侧的暖阁里坐着歇息,还让妩心给她沏了杯茶。 “在书架后面。” 弥漫整个上书房的蓝色雾气缓缓收回到汉生左手小拇指的龟甲戒指,神屋的声音传来。 汉生隔着远远的门帘朝着书架处一望,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 神屋见她一副懵懂样子,走上前去,“你这样哪看得见。” 走过来将手朝着汉生眼前轻轻一抚,一道蓝色的光罩笼罩在汉生眼前。 光罩的光很柔和,汉生只觉得眼前一轻,再朝书架处一望,只看见一团黄色的光,匍匐在书架后的死角,以正常人完全无法办到的角度等在那里,刁钻十足。 “他会不会现我们在看他?”汉生问。 神武笃定给出答案,“不会。” 又道,“你既然在门外便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便说明他虽为灵体,灵力却不如你敏锐。如今隔着数十米,自然是感应不到的。而我的八部轮回已是第五层,寻常的灵力探查,都对我无效。” “你这个阵法倒是不错,改日也教教我。”汉生不由夸赞。 “你若八部轮回修炼到第五层,自然就会了,无需我教。”神屋道。 汉生挑挑眉,“接下来如何?” “我自会用保护罩护住你,你设法布阵将他捉住便是。” 神屋与汉生二人确定了来人的强弱以后,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角色悄然转变。 汉生想了想,也对。 她同样没有急着进入上书房,而是让妩心为她找了一些竹片,开始在上书房外布置起来。 至于隐匿在上书房的人是否会察觉,这个问题汉生没有去担心,目前她所作的一切活动都在那人视线范围和灵力探查范围之外。至于是否会逃走,就更不可能了,一般而言,刺客的耐心是最强的,且越强的刺客,耐心越高。 在猎物上当之前,顶级刺客甚至能够在一个地方待一整日甚至数日纹丝不动。 汉生慢条斯理在上书房外转了一圈,不时在某些地方撒下竹片,很快一个“陷阵”的雏形便形成了。 “你确定可以?”汉生在进入上书房前,最后对着神屋确认了一遍。 神屋笃定,“放心吧,陷阵这类小阵,我用灵力可瞬间驱动。” 陷阵其实并不小的。 陷阵作用范围不大,也就勉强够包围住整个宫殿,布阵所需的材料亦是简单,只需要将竹片摆在殿外的指定位置,再用灵力催动竹片悬空即可。 至于威力,则是只对灵体有效。正常人能够随意出入布阵范围,灵体却只能进不能出。若想逃逸,则会在阵法边缘被拦住,整个人如受到电击一般,瞬间便失去全身力气,酥麻难受。 相同威力的阵法,布阵材料越是简单,消耗的灵力反而更多。 汉生想了一想,没有说出来。 准备就绪以后,汉生才悠悠朝着上书房走去。 步入上书房,汉生状似无意将目光从书架上一扫而过。 第二一四章 刀光剑影(上) 明面上看上去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过通过神屋罩在她眼前的蓝色光罩,汉生明显看出来,那团黄色的影子看到她进来以后,明显波动了一下。 神屋的厚厚一层防护罩已经罩在了汉生背后,汉生配合地背对书架坐在往日一般的御案前的位置上。 如同往日一般,翻开一卷奏折,顺便准备提起蘸了朱砂的毛笔。 看上去与平时批奏折时的动作没有任何不同。 汉生提笔的一刹那,黄色的光影动了。 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时,一把剑已经以极快度朝着汉生背部刺去。 从书架背后朝前看的视角,汉生正是毫无防备的地方,此剑必中。 黄影气势恢宏的一剑,没有任何声音,快到只有一道剑光闪过。 最终也只有一道剑光闪过。 剑尖在离汉生背后两寸远的地方戛然而止,剑身崩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几乎弯成了一整个圆弧,却依然不断。 黄影一个愣神的功夫,汉生已经回头,看到了一张错愕的娇小脸庞,汉生深深皱了眉,心情同样复杂起来。 居然是她。 原本以为与年稷爻的北戎之行可能会在北戎寻找她的坟墓祭奠一番,却不想她如今居然还活着。 而且记忆中的她,一直是一个普通没有任何灵力的女子。 黄影反应很快,虽然不可置信,一击未成以后以最快的度朝着房梁上方掠去,试图朝着上书房外的方向逃走。 “想逃?没那么容易。”汉生轻笑,也不去阻拦,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只看着黄影的动作。 果不其然,黄影才脚尖一点准备飞出殿门,便被一道屏障打了回来。黄影如触电一般直直落在地上,浑身抽搐着直不起身来,只在地上滚了几滚。 汉生一步步走到黄影面前,看着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穿着宫衣的女子,似笑非笑。 此番黄影出逃,上书房中的动静不小,尤其最后重重坠地那一下,很快将重重包围守在殿外的一大群侍卫吸引了来。 “有刺客!保护王上!” 御前侍卫统领急匆匆赶来,看见地上持剑的少女正欲拔刀相向。 “住手。” 汉生适时出现,挡在黄影面前。 “王上可无恙?臣听见上书房有异动,救驾来迟。” 御前侍卫统领抱拳一礼。 汉生笑道,“孤无恙,上书房中也没有刺客,孤只是让这位姑娘为孤表演剑舞助兴。你们都下去吧,守在殿外不许进来。” “诺。” 御前侍卫统领微微抬头用余光扫过地上那名女子,很快带着手下的侍卫们离开了外殿,还顺手带上了门。 黄影好不容易能够动弹,正准备起身却又被神屋的一层蓝雾化作绳索牢牢捆住,半天动弹不得。 汉生看她的动作实在狼狈,伸手将她扶起,却被黄影狠狠瞪了一眼。 “你不要碰我!” 起身后仍旧双手被缚的黄影连连朝后跳了几步,躲开汉生扶她的手。 汉生可没管太多,直接又上前一步抓起黄影,不顾她的挣扎就往上书房里拽。 第二一四章 刀光剑影(下) “放开我!你放开我!” 挣扎丝毫没有效果,汉生的手很稳,力气也出乎黄影预料的大。 直到从外殿进了上书房内,汉生又将上书房的门帘带上,这才将黄影放开。 “你这是什么妖术阵法,我刺不到你,又出不去这房子,双手还不能动。” 黄影又恨恨瞪了汉生一眼,一张小圆脸写满愤怒。 汉生一挑眉,“孤倒还未问你为何要前来行刺,你倒先问起孤来了。胆子不小啊!” 随后汉生一笑,“你可知,孤若将你丢给那些侍卫,说你前来行刺,你会是什么下场?” 黄影听完汉生的话,亦是冷笑,满不在乎道,“我既然潜入你宫里来行刺你,自然是给人卖命的活儿,有怎会怕死。如今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汉生道,“原来你的性格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黄影听得不分明,下意识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平瑶,你到底是谁?” 汉生看着眼前一脸疑惑又愤懑的少女,缓缓开口。 这个问题也比较耐人寻味。 黄影这才变色,惊叫一句,“你,你竟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除了我宗门师尊,再无二人知晓。你远在北戎,又是从何而知?!”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一下子就暴露了许多事情。这个黄影少女明显没什么当刺客的经验。 汉生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原来你是南海观音宗的人,难怪擅长藏匿。” 自知失言的平瑶不说话了,只是目光依然死死盯着汉生,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你还记得年稷尧吗?” 汉生说完便开始打量着平瑶的神色。 “年稷尧?” 平瑶被问得一愣,下意识跟着汉生重复了这个名字。 平瑶不自觉摇摇头,闪过一丝迷茫又很快恢复,“你休要套我的话,此人我不认识。” “她三日前也来行刺于孤,被当场抓获,如今已经被关在死牢受尽酷刑,可是你同伙?” “我不认识什么年稷尧,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你要杀便杀,无需多费口舌。” 汉生盯着平瑶的神色研究许久,确认她的确不曾作伪,对年稷尧这个名字毫无反应时,反而开始深思。 感觉平瑶像是也失忆了,就像她最开始来到这个时空一般。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平瑶仍然一副警惕的样子,时不时挣扎一番,不过神屋的灵力所化的束缚很强,平瑶一直没能挣开。 “不用挣扎了,你先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我再来问你。” 汉生走近,一记手刀下去打晕平瑶,然后一把抱起她,放在上书房自己御案不远处她偶尔会休息的小榻上。 然后汉生回到自己御案前,继续看折子。 莲心回来复命,目前查到的是,负责喂马的小内侍不慎加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导致马匹暴躁,听闻定北侯意外坠马,小内侍已经畏罪自裁,线索就此中断。 原本那匹马在未被驯服之前就有些桀骜,如今狂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怀疑。 而那名小内侍在宫外的兄长,前几日家中忽然置办了一处小宅院,还娶了一房美娇娘。 第二一五章 不了了之(上) 听完莲心的叙述,汉生的右手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一时无语。 短暂的沉默片刻,莲心的余光很快扫过上书房小榻上的宫装黄衣女子,又很快收回视线,恢复恭谨姿态。 “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的线索,你暗自去查。” 莲心了然,应诺而退。 此事关乎北戎王室继嗣,且如今并没有伤及性命,就算不是意外,表面上也只能是一个意外。 此后的半日,汉生一直待在上书房翻阅关于南海观音宗的资料。 奏折早已批完,妩心以及侍卫在殿外守候,所有的内侍宫人,皆得了汉生的命令不许入内靠近上书房。 汉生让神屋将陷阵停下,只维持了在平瑶身上的束缚,然后她在上书房内布下一个隔音阵,才让平瑶再次醒来。 平瑶醒来还未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左手下意识一抓,似乎想要找自己的剑,却感觉自己手脚动作困难。 迷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剑早已被汉生放在了上书房一个墙角,眼前是汉生略带探究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南海观音宗向来深居简出,从不轻易沾染踏足世俗,除了五百年一谶。唯有谶语出时,才会出世行走。让我算算,今年距离上一次南海观音宗的‘日出东方之白,月隐西归将夜’的谶语,隔了刚好五百年。” “上一次,一朵金莲种子自碣石东岸而生,只可惜等观音宗的人找到之时,莲台已然被毁。不知这一次,谶语指的又是北戎的何处呢?” 汉生说完以后看着平瑶的脸明显垮了下来,看来她果然没有猜错。 她花了一个下午看完了上书房藏书里所有关于南海观音宗的传闻和记载,没有发现之前观音宗与北戎有过任何冲突过节,再结合之前秦王稚的学阵时的记忆,那就只可能是谶语的影响。 见平瑶没有言语,汉生又道,“说观音金莲能凝聚百年国家气运,这些话拿去说给晋朝那些君王也就罢了,我北戎从不信这些。不信天命,只信人为。你若真想要达成目的,便将实情道来,说不定孤心情好力所能及,还可以大发慈悲助你一臂之力。” 平瑶神色有些犹豫,看得出来汉生的说辞有些打动了她,但她还是充满警惕,“我如何信你?” 汉生失笑,“信不信由你,反正你现在落在孤手里,就是想做什么也没那个本事,倒不妨赌上一赌。” 平瑶眨眨眼,“好吧,你是北戎王一诺千金,我相信你,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汉生笑意不减,“只是简单的灵力束缚而已,不妨碍你说话。你先原原本本将来意说清,孤再放开你。” “你!” “你也说过,孤是北戎王,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平瑶又是一阵犹豫以后,方才垂头丧气说了来意,“我本欲前往北戎十三陵,不想十三陵把守森严,我一时进不去。正好又有人在花钱买你的命,我想着若你死了,宫中自然大乱,为了稳定宫中,襄侯自然不会继续待在北戎十三陵,人就不会那么多,我也方便去。” 第二一五章 不了了之(下) “是谁找的你?” 平瑶摇摇头,“照道上规矩,这我不能说。” “照宫里规矩,你刺杀我得死。” 平瑶,“好吧,我告诉你,是一个男子,脸色白白净净的,比你高比你壮,长得还和你有点像。” 汉生这回眉毛皱得紧。 长得和她像,那便是王室宗亲。 不可能是襄侯,自己的那几位兄弟除了襄侯先后都死了。 “他为何会找上你?”汉生继续问,想再知晓一些线索。 “他看出来我是灵体,他应该也是灵体。”平瑶想了想,给出答案,又看了看汉生,“你也是灵体,真想不到。” 汉生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神屋,死人可否复生?”汉生在脑海中问神屋。 汉生哭笑不得,“所以在你看来,潜入王宫刺杀北戎王倒是比潜入十三陵更难?” 平瑶认真道,“不错。” 汉生笑意收住。 “我都说了,有人要买你的命。自然不止买我一人。” 凭着平瑶的描述,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平南侯,已经被她赐死的人,她的同胞兄弟。 她忽然感觉一阵凉意吹向心头。 这不是害怕的凉,而是齿冷。 她之前早见过死人复活,比如姜尪。 一开始她只以为这是个别特例,类似千年僵尸诈尸一般难得一见的奇观。 若平南侯还活在世上,那便说明死人并不是完全的死人。 这才是令人齿寒之处。 尤其是平南侯,不死必是大麻烦。 “一般而言,人死后肉身与魂魄分离就不能再复生,肉身会腐败,魂魄却不灭步入轮回。若是死而复生,便说明那人死后魂魄与肉体并未完全分离,而是在一起又重新醒过来。这样的情况极为少见。” “且一旦轮回转世以后,那人便不会拥有前世的记忆。除非是像你这般修炼《八部轮回》的灵体,才有可能保留前世的记忆。” 神屋解释一番后,汉生的心才稍稍安定。 如此一来,死人就算没有全死也没太大的可怕之处,就算平南侯此刻死而复生,那便再次杀了他,若魂魄依旧不语肉身分离,那便毁去肉身,强行使他步入轮回。 “你在想什么?好半天了都没有说话,你答应过我的,我若告诉你了,你就放开我。” 平瑶见汉生在那里出神,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汉生回过神,“你还没说,观音宗此次的谶语到底是什么。” 平瑶咬牙,“这个乃我宗门秘密,绝不能外说。” “你不说我如何帮你?”汉生恢复镇定以后循循善诱。 “那也不能说。” “那你只说,你要去北戎十三陵是为了做什么。”汉生退让一步。 平瑶这才犹豫着开了口,“师父说,要取走一个人的尸身。” 汉生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行,北戎十三陵葬的皆是世代北戎王,怎可随意由你取走,岂非要我北戎先王魂魄不得安宁?” 即便汉生不是原身的北戎王,与这些先王们也没有什么血脉亲情,却也知晓,轻易动先王灵柩乃大忌,更何况平瑶的意思还是要开馆。 “不,我要找的那人不是北戎王,是另外一个人的尸身。” “那是谁?” 第二一六章 一道入陵(上) 汉生倒是不知除了北戎诸位先王,北戎十三陵还有哪些人的尸身,那些死在陵墓中的修陵匠人根本不可能留下尸骨。 “姜献忠。” 汉生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姜献忠”就是之前一直给她找麻烦的“姜尪”。 “现在我都告诉你了,可以放开我了吗?” 汉生挥挥手,神屋将平瑶身上的束缚松开。 平瑶顿时感觉自己手脚一松,活动了一下已经僵麻的手脚以后,第一反应便是朝殿外跑,才跑到上书房门口便又被一个力量死死拉住。 “孤虽答应放开你身上的束缚,但是没有孤的准许,你也出不了上书房的门。” 汉生悠悠然的声音在平瑶耳中听起来格外可恶。 平瑶放弃抵抗,垂头丧气回到上书房,也不讲客气,直接在之前她躺的小榻那里坐下。 汉生想了想,姜尪那个大祸害,若是自己能够帮助平瑶将她送走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想要带走姜献忠的尸身,孤可以帮你。不过你要告诉孤,南海观音宗是如何知晓姜献忠就在北戎十三陵的,这件事情,就连北戎也不知道。” “谶语上这么说的,有问题吗?”平瑶略不耐烦,明显不乐意多说什么。 “谶语只字片语,你们便能推算出要找的人在北戎,还能准确到北戎十三陵,必然没有那么简单。既然如此你不妨告诉孤,到底姜献忠为何会出现在北戎十三陵。” 平瑶抬起头看了眼汉生,露出好奇与探究之色。 “北戎十三陵内我北戎世代先王陵寝,却无端混入其他尸身,孤乃北戎王,自然有理由知晓缘由。” “当年虽云潘止戈杀姜献忠自立,姜献忠的尸身乃被秘密送到我南海观音宗手中,照潘止戈的意思,本应按照大传教士那般,制为镇墓湿奴再送往北戎十三陵,却生了意外。” “所以说你们观音宗一直以来就知晓,姜献忠并未成功变为镇墓湿奴?还是送了来?” 汉生眼光顿时变得不善。 “这也不能怪我们观音宗,一般而言镇墓湿奴皆为男性尸身制成,唯有男性尸身,那些篆刻的阵法方可起效,可谁知...” 平瑶不自觉反驳,声音却越来越小,没了底气。 汉生摆摆手,平瑶说到这里她便已经知晓。镇墓湿奴制作失败的原因,出在姜尪的性别。 一开始谁也不会想到,姜尪竟是女儿身。 “当年终究是你们观音宗出了差错,我北戎自问与观音宗无冤无仇,如今谶语一出,你们又想来杀我北戎的王族,有些说不过去吧?” 汉生看着平瑶,故作严肃道。 平瑶沉默不语,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摆。 刺杀北戎王一事本就是她理亏。 按照她师父的话说,为了观音宗大业,理亏一次也就罢了,事成以后再行补偿未尝不可。关键是她还技不如人打不过北戎王,这就更让人心虚了。 “行了,这一次的刺杀孤且不与你计较,孤还可以帮你找到姜献忠的尸身,只不过你要答应孤一个条件。” 汉生右手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眸光一闪。 第二一六章 一道入陵(下) 平瑶眼前一亮,抬头看着端坐在御案前的汉生,静候下文。 “你要替孤杀了找你买命的那个人,毁掉他的肉身。这件事情办完以后,孤便带你进入北戎十三陵。” “一言为定!”平瑶很痛快就答应了,笑意在脸上绽开,露出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 …… 看着眼前的开朗少女脸庞上如释重负的神情,汉生不由得生出不小的陌生感。 如今的平瑶与当时她认识的那个平瑶相差太大了。 曾经的她虽然也是开朗爱笑,却是一个性格沉静的女子,一直以来与年华相敬如宾。 如今失去记忆,性格却像是换了个人。 忘记了过去的人和事,忘记了自己曾有一女,由普通人变成了土灵体,还学会了用剑。 其中与观音宗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同样有很多地方值得深究。 “妩心。”汉生呼唤妩心入内,换来平瑶略带紧张的不解神色。 汉生示意让平瑶到御案前来,又指了指面前的砚台。 平瑶冷哼一声,却也乖乖按汉生的示意开始低头研磨。 妩心很快入内,略带诧异看了低头的黄色身影一眼,躬身对汉生一礼。 “王上。” “今日孤便歇在暖阁,有这位...平姑娘作陪即可。” 妩心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变,立刻低头躬身称是。 “喀吱”一声,假装在研磨的平瑶手中握着的墨条一断为二。 汉生回头看了一眼,“你先下去吧,今日孤谁都不见,任何人不得擅入。” 妩心连忙称是告退。 平瑶准备和妩心一起走,匆忙走到门口又被一阵大力拉回来,一下子失去重心后仰,惊呼一声正好倒在上前走了两步的汉生怀里。 妩心余光瞥见以后,退得更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出了外殿门,将门牢牢扣上。 “你想做什么?!” 平瑶如同被针扎一样从汉生身上弹开一下子隔了老远,又下意识要找自己的那把剑。 “你想多了。” 汉生同样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没有因为平瑶刚才的动作而恼,神色平静自然。 这一个拍衣服动作的杀伤力却比刚才汉生抱了平瑶一下还要大,惹得平瑶狠狠一瞪,脸色因微怒而泛红。 “今晚只是商量一下如何去北戎十三陵,你先熟悉一下地形。” 说着汉生已经将她之前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北戎十三陵的设计图一把丢给平瑶。 -—-—-—-—-—-—-—-—-—-—-—-— “你说王上在暖阁过了夜,还让一位宫女留宿?” 王后的脸色难看地拿起茶盏,手指甲却已经在掌心掐出一道清晰的白印。 跪在地上的小内侍明显感受到王后的不快,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回复,“正是呢,上书房许多宫人都看见了,如今妩心姑姑亲自守在上书房外殿门外,谁都不许进去。” 小内侍说完以后又跪伏下去,头上悄然冒了一层汗。 果不其然王后的脸色更暗一分,饮茶的动作停下,只是手托着茶盏,目光沉沉不言语。 一旁的贴身宫女打量着王后的神色,又小声加了句,“据门口的侍卫说,那宫女还扑在了王上怀里。” 第二一七章 第七座墓(上) 王后终于忍不住,一把将还未喝完的热茶尽数泼在地上。 泼在地上的茶溅起,有几滴沾到小内侍脸上,小内侍连忙再叩首,“娘娘息怒!” 身边的贴身宫女亦劝解,“娘娘息怒,王上许是...太劳累了才...会想找点乐子。” “劳累?”王后冷笑一声。 “吾儿昨日才坠马,腿伤怕是一辈子好不了了,他只不过敷衍宽慰了几句,便开始寻欢作乐,究竟有没有将我们母子看在眼里!” 王后一巴掌拍到桌上,虽然不重,还是吓得地上的小内侍又浑身一震,这回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贴身侍女同样没有开口,小心打量着王后的神色,让小内侍找一块布来将地上的水擦去,自己则很乖巧跪在王后脚边,轻柔地替王后锤着腿。 整个宫中氛围一时紧张起来。 好在,王后脸色的怒色消失得也很快,很快便冷静下来。 半刻钟功夫,王后重新恢复端庄大方的姿态,瞥了一眼刚刚被自己倒空的茶盏。 清冷的嗓音响起,“再替本宫沏杯茶来。” 贴身侍女应诺,小心端起茶盏,又和地上擦拭不停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了下去,寝殿中一下子就只剩下王后一人。 王后闭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出幽幽一声叹息,手却猛然攥紧。 -—-—-—-—-—-—-—-—-—-—-—-— 第二日早朝过后,汉生片刻未停,急匆匆回了太章宫,入了寝殿便吩咐妩心,同样不许任何人入内。 平瑶已经换好了一身常服在殿内等她,汉生也懒得用马车出宫。 她直接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在神屋帮忙下用传送阵来到北戎十三陵前。 北戎十三陵果然守卫不少,汉生与平瑶避过最开始的三波守卫,直接找到襄侯的房间门口,将正欲出门的襄侯吓了一跳。 “哪个放肆的奴才敢擅自......王兄?” 见到两个乍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襄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汉生比了一个“嘘”字,一把将襄侯推回他房间,随后把房门关上。 “王兄你来北戎十三陵作甚?”襄侯总算将疑问问出来,还用奇怪的神色看着汉生身后的平瑶。 “这位姑娘来自南海观音宗。有一样棘手之物需要从十三陵中取出,孤前来助她一臂之力。” 汉生简单介绍了一下平瑶的来路,襄侯点了点头,忽然对平瑶问道,“所以说,平姑娘亦是灵体?” 平瑶点点头,没有开口的意思。 “好了,孤时间不多,只能简单与你说到这里,一会儿孤与平姑娘便化装作你的亲卫,随你一道入陵。” 襄侯虽然看上去还想问些什么,碍于时间只得先答应,将换好亲卫服饰的二人带到十三陵内的第一道陵墓前。 “王兄,不如让臣弟与你们一道去吧。”襄侯看到汉生朝他挥手示意让他止步的时候,开了口。 “不必,孤与平姑娘二人前往即可,你在外守着。”汉生拒绝了襄侯同行。 “可是臣弟担心...”陵墓中会遇到危险。 “北戎十三陵的地形和机关孤已熟记于心,你无需担心,安心等孤出来便是。” 第二一七章 第七座墓(下) 襄侯还想说些什么,被汉生一把拦住只得止步,在第一座陵墓门口目送二人入内。 很快走过第一座陵墓,没有丝毫停留的二人站在了第二座墓的门口。 “既有谶语,你是否知晓姜献忠所在的墓是第几座?” “我自然知晓,便是第七座墓。” 平瑶不假思索。 “那走吧。” 汉生与平瑶只在第二座墓面前停留了短短一下,便继续走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二人来到第七座墓的门前。 “便是这里了。”汉生指着墓前的标志性石门,停下脚步。 石门正中画了一只金黄凤凰图腾,金翅展展欲雄飞,凤目似睁似闭没有颜色。 这代表了这一任北戎王生前也是灵体,且还是火灵体。 平瑶仔细端详着凤凰图腾,问汉生,“怎么进去?” 汉生说道,“既是火灵体,若是强行闯入,以水克火当能破之。只不过这是我北戎列位先王之墓,自不可轻易冒犯。” 听了这话,原本已经跃跃欲试的平瑶停了下来,将视线转向汉生。 汉生说完以后也顿了顿,似乎也在思考应对之策。 这个凤凰图腾的位置与之前她自己的那座墓的石门上的龟甲位置相同。不过她的那座墓除了正中间的图腾之外,还有四角的四条蛇,这座墓却是没有。 “照旧例,此门非王族血脉难开,便由孤来看看能否打个商量。” 汉生看了一眼平瑶犹豫未决又想硬闯的样子,走一步向前,尝试着伸出手,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一震,神屋已经自动用蓝雾为汉生身上罩上一层保护罩,尤其是汉生伸出的手上。 汉生的手越靠越近,即将碰到石门的一瞬间,凤凰似睁似闭的眼睛睁开,闪过一道金光,金光一开始看似并不显眼,却以极快速度增加,似有目的一般直直朝汉生双眼射来。 汉生反应极快,马上闭着眼朝后跳了一步,险而又险避开直射瞳孔的光线。 即便如此,汉生依然觉得眼睛火辣辣的,似烟熏过一般难受,很快满是眼泪。 “你没事吧?” 平瑶看了一眼汉生,又看了一眼石门,若有所思。 “看来不行。”汉生苦笑一声。 若要进入石室,必得先穿过石门。 凤凰图腾的存在便是阻碍。 “只好硬闯了。”汉生喃喃。 平瑶也点头认同。 “你们南海观音宗既然知晓所寻之处是此处,可有办法入内?” 汉生一边说着,一边运了自己体内的灵力,氤氲一层水雾笼罩了她的双眼,过了一小会儿,她眼前的灼烧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凉。 平瑶想了想,“我试试。”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朵巴掌大的花,晶莹剔透很是好看,泛着幽幽的蓝光。 “这是...冰莲?” 汉生惊讶地看了平瑶一眼。 冰莲乃南海观音宗特产。这冰莲若是长在北戎以北的冻土,汉生倒不奇怪,冻土极北的大寒山上遍地都是。 若是来自观音宗,那便是宗门之宝。南海本就炎热,冰莲乃是由多名大传教士取来的寒玉藏于地下冰窖中培养而成,十年方得一株。 第二一八章 姜尪的墓(上) “冰莲可是好东西。”汉生又赞叹一声。 得一株冰莲若是服用,不仅可以保命,还能续命。冰莲每一瓣莲瓣都蕴含极强的水灵力,气息却收敛,毫不外泄。 有了此物,能够成功进入石门的可能性大增。 “你倒是有些眼光。” 平瑶右手专心捧着手中的冰莲,左手扬剑 “你既然有这等防身圣物,当时你在上书房为孤所擒时,为何不用?” “你若起了杀心,我自然会用,这东西贵着呢。当时你虽抓了我,却还不算十分要紧的时刻。都说帝王家心狠手辣,你却是个心慈手软的。” 汉生挑挑眉,没有答话。 平瑶语气平和,专心盯着手中的冰莲,剑花闪闪,两片莲瓣便被准确切了下来,却没有坠地,而是悬浮在空中,缓缓朝着凤凰图腾飘摇而去,最后没有贴到凤凰图腾上,而是遮住了凤凰的两只眼睛。 “你再试试,看看行不行。” 汉生再一次上前,更加小心地伸了手,朝着石门探去。 这一回,汉生成功将手摸到了石门上,石门的触感却不是冰凉,而是滚烫,就连在神屋的保护罩之下,汉生都能感受到明显的温热。 凤凰的双眼同样睁开了,光线却被冰莲尽数挡下。冰莲也只是微微一震,又恢复平稳悬浮姿态。 汉生试着增加力道,所用力道越大,双手所承受的灼热感越大,不过一会儿额头竟然冒了密密一层汗,很快撤了手。 “怎么?”平瑶问道。 “需二人合力方可,这石门太烫了,且着力越大,灼烫感越强。想来只有克服这个阻碍,才能进入墓室内。” 平瑶看着汉生这一次比上一次试探轻松多了,对这话将信将疑,也伸手朝着石门一探。 “别碰!”汉生一惊,正欲阻拦却晚了一步,平瑶一只手已经按上石门。 ...... ...... “啊!” 一声惨叫传来。 平瑶一下子弹开三五步远,右手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烫出了泡。 汉生叹了口气,“都说了让你不要碰,南海观音宗好歹是大宗门,既然委以重任于你,你怎么会如此鲁莽。” 平瑶却是愣在当场,仿佛没有听到汉生所说的话一般。 怎..怎么会? 平瑶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她选择潜伏宫中刺杀北戎王商固,固然是因为她反应敏捷,爆发力极强,更重要的是她防御极高,早已不受寒热之扰。 甚至寻常人使用刀枪也很难伤及皮肉,除非对方是灵体。 而此刻,她居然烫伤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进入北戎十三陵以后,实力受到了大大的压制。 平瑶此时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才用力推门却只是头上冒了一点汗的汉生,神色复杂了起来。 她猜,或许是与王室血脉有关。 北戎王的后裔进入北戎十三陵时,实力才不受压制,其他人则不同。 汉生说道:“你与孤需合力,方能将门推开。” 平瑶回神,“如何合力?” “冰莲一共十六瓣,你用了两瓣,若要不被烫伤推开门,须得再用四瓣。” 汉生按照石门厚度,粗略估计了一下推开门需要的力道。 第二一八章 姜尪的墓(下) 平瑶没有犹豫,直接挥剑四下,四瓣莲瓣轻盈飘到了汉生手中。 汉生将手中的冰莲莲瓣轻轻一握,一股冰凉到有些刺骨的寒意充斥全身。 浓烈的寒气甚至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将灵力集中到手掌。” 神屋的声音适时响起,声音听上去有中气了许多,多日以来的枯竭灵体消耗之下,终于也从冰莲中得到了能量补充。 一股温润的灵力传入汉生体内,这灵力汉生很熟悉,正是神屋的灵力。 在神屋的帮助下,汉生掌中的四瓣冰莲莲瓣尽数化去,整个手掌呈冰蓝色,晶莹如玉。 “孤再试一回。必要时你须得助一臂之力。” 汉生转头对身后的平瑶说道,再一次将手探上石门,用力前推。 这一回明显比上一次轻松得多,用了上一次一般的力道,也还没有感到手中有灼烫感,只是彻骨的冰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服的温热。 力度一点点加大,汉生的手渐渐呈现两个颜色,直触石门的手掌发白发红,手背却透着莹莹蓝意。 如此僵持了接近一刻钟,石门依然纹丝不动。平瑶都有些着急,又挥剑砍下一瓣冰莲,附在汉生手里。 这一次,冰莲如同雪花触火一般,瞬间融化消失,连水汽都不曾有。 “神屋,你再帮我一把。” 汉生如今不止是脸上出汗了,浑身几乎都是汗,闷得难受,一双手更是忍着疼朝前用力,后来平瑶新添的那一瓣冰莲起了效,让汉生的手稍微舒适了些。 神屋听见汉生在心中的声音,强忍着炽热感,又一道灵力注入汉生体内,汉生咬着牙加了一把力。 终于,咔哒一声响,石门露了一条缝,继而缓缓打开。 至此,汉生,平瑶,神屋三人才松了一口气,皆有精疲力尽之感。 “这门也太难开了。”汉生不由感叹一句。 平瑶暗自道喜,幸亏自己当时没有杀掉北戎王,若是果真成功,只怕是进了这北戎十三陵也是有去无回。 “既然姜尪在里面,我们须得小心。” “姜尪是谁?”平瑶疑惑道。 “...孤说的是姜献忠。”汉生反应过来,很快改口。 平时都叫习惯了。 在汉生心中,姜尪早已和那个奸猾女尸划上等号,完全和历史上的关中王对不上号,一时没改过口。 进入石门以后,汉生与平瑶没有急躁,很谨慎打量四周。 石门内的光线明显比石门外晦暗很多,而且由于久未开启,空气中透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以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此时,平瑶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石门内的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汉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平瑶的装束。 她带的衣着和包裹似乎没有达到能够装下这么多东西的程度啊。 而且她刚才拿出冰莲和夜明珠的样子,就像那些东西是瞬间出现在她手中一般。 难道说,如同自己曾经在现代时看过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本子所言,有空间储存功能之物? 汉生不由好奇起来。 “你可知这三口棺,哪一个是北戎先王的?” 第二一九章 镇墓湿奴(上) 平瑶借着夜明珠的光,将石室内的情况大致看了一下,只见石室内左中右三口石棺并排放着,三口棺几乎一模一样,让她拿不准主意。 汉生问神屋:“你可有办法区分这三口石棺?” 神屋看了眼三个石棺,很是细致用蓝色雾气探查一番才摇摇头,“我不知道,须得先打开一口石棺,我才能用卜筮来判断剩余的两口石棺。” 汉生不由翻了个白眼,“那你这卜筮之术也太没用了,二选一的话我自己都有五成的几率能够蒙对。” 神屋道,“五成和十成相比,差很多。” “我不跟你说了,眼下反正没法判断,我便随手挑一个。” 汉生开口说道,“既然是北戎王,在中间的可能性比较大,咱们先开另一口棺。就...”手朝右一指,“就右边这个吧。” 男左女右,汉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准的。 平瑶见汉生也不知晓具体哪一座石棺,一时也没别的办法,只点点头,“那就听你的”。 汉生正要走上前去推开右边那口石棺上的石板,被平瑶一把拦住。 “开棺可是技术活儿,一看你就没有什么经验,看着我来。” 在汉生略带诧异的眼神中,平瑶一步向前,从怀中掏出一面乌黑幡旗,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念着悼词。 这悼词,和年稷尧之前启动“梅花引”大阵的时候念的很类似。 汉生静静看着她,之见过了一小会儿,幡旗就无风自动招展起来,还有小幅度的摇摆。 幡旗完全招展开了以后,汉生这才看见,旗面上赫然画两条相互交缠的蛇。幡旗抖动了一会儿就停下,停下的同时石棺上的石板居然也开始小幅度晃动,最后微微向上悬浮,从前往后缓缓打开。 “你这旗是哪里来的?也是你师父给的?”汉生不由好奇问道,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石墓门前的那四条蛇。 “不错,师父给的。”平瑶随口道。 石棺打开以后,没有任何动静,小心等了一会儿平瑶和汉生才走上前,一步步靠近那口石棺,走了好几步直到三步之外,依然看不清石棺内是何景象。 不知不觉中,整个石室缓缓晦暗起来,哪怕是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光线也不如刚才明目,仿佛整个空气中蒙了一层灰。 汉生忽然感觉眼前涩涩的,心头一紧。 “这是?” 平瑶还打算继续靠近看清一些,汉生一把拉住她,迅速退到了石室入口处,两人的视野这才恢复清晰了一些。 如梦初醒的平瑶看了汉生凝重的表情,又看到石室内淡淡升腾而起的雾障,这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随着汉生的目光,她看向石室顶端,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却在慢慢睁开。 “我们遇到了镇墓湿奴。” 汉生精神高度集中起来,亦从袖中摸出随身携带的锦袋紧紧捏在手里,锦袋里面装有一百个金豆子,随时可以掷地化为金甲大戬士。 平瑶一听,直皱眉头。 “不是说姜献忠并未制成么?怎么还会有?” 第二一九章 镇墓湿奴(下) 汉生道,“一会儿再说,先想办法对付了它。”说完抓出五个金豆子,朝地上一掷。 金豆子顿时化为五个身材魁梧的金甲大戬士,威风凛凛挡在平瑶与汉生二人之前。 平瑶一见金甲大戬士,眼前一亮,“原来这就是你的杀手锏,看上去很不错。”说着自己也拿提起自己的剑,剑光倏地闪过一道金黄色的光芒。 汉生知道,这是平瑶在剑身中注入灵力以后的效果。 石室内雾障渐浓,很快笼罩住了三口石棺,一个灰色身影缓缓从雾障中显现,看不清面容,只朝着汉生二人走来。 汉生一念起,五个金甲大戬士一拥而上,挥舞大戬朝着灰色身影砍去。 那个灰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躲闪,与五位大戬士缠斗起来,速度极快,在一旁观战的汉生与平瑶心中越发沉重起来。 这个镇墓湿奴,速度极快。 金甲大戬士虽然个头大,敏捷度却很高,一般的士兵遇到了以后不是对手,可是在遇到了镇墓湿奴以后,相对之下却成了比较笨拙的一方,几乎每一次的攻击都会被镇墓湿奴躲过。 镇墓湿奴凭着极快的闪身,同时躲过五个金甲大戬士的攻击,反手一抓,居然抓掉金甲大戬士的一块盔甲。 汉生被这一幕震惊。 金甲大戬士的防御有多强,她也是清楚的。 如此一来,金甲大戬士必然渐渐落入下风。 平瑶见到这一幕以后同样陷入思索,与汉生对视一眼以后,决定加入战斗。 汉生又一抓,又是五位金甲大戬士落地,加入战斗。 平瑶单手持剑,并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靠近几步缓缓猫下腰重心下沉,死死盯住镇墓湿奴的一举一动。 正是刺客的标准动作,也正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不轻易出手,一击必中,一中必杀。 这也正是她当时伏击汉生时的动作。 汉生看到平瑶的动作,不自觉念头一动,问神屋,“神屋,可有办法看出这个镇墓湿奴的灵力属性是哪一种?” 神屋悄然探出一道蓝色雾气,朝着镇墓湿奴的方向前去,想要探测它的灵力属性。 镇墓湿奴似乎有眼睛一般,朝着汉生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极为迅速多开后方金甲大戬士的一次挥戬,反手又是一抓,竟然直接将金甲大戬士的脑袋抓了下来。 神屋的蓝色雾气一靠近镇墓湿奴,仿佛就受到了阻碍一般,与镇墓湿奴玩起了绕圈子,镇墓湿奴左躲右闪,四周仿佛有浓稠的一股力量阻碍这神屋灵力的靠近,竟是许久未曾近身。 神屋无奈将探查灵力的蓝色雾气收回,“我看不清。它周围有很强的东西在阻碍我的探查。只见到一片混沌。” “这可不好办了。” 汉生本想着,若是知晓镇墓湿奴的灵力属性,倒是可以借助相克属性的灵力对其进攻。 眼下无法查探灵力属性,自然这个计划也落空。 眨眼之间,三个金甲大戬士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所有关节全部失去活动能力,重新化为了金豆子。 正在此时,平瑶手中剑芒一闪,整个人以极快速度朝灰色阴影冲去! 第二二零章 拼死一战(上) 长剑所指之处,正是灰色身影心脏的部位! 神屋同时一动,一道蓝色的薄雾跟着平瑶,护住她的头部与要害部位。 镇墓湿奴似有所感,只不过平瑶这一剑速度比金甲大戬士快得多,比镇墓湿奴还快上三分。 镇墓湿奴没有避开这一剑,完完整整受了,被平瑶一剑刺穿。 一击既成,平瑶没有丝毫犹豫,拔剑闪身而退,速度与刺出那一剑的速度相当,一下子就来到汉生身边。 镇墓湿奴的反应明显迟钝了许多,在金甲大戬士的追击之下的躲闪显得有些狼狈,毫无刚才的轻松感。 看来平瑶那一刺的效果还是达到了。汉生见状,毫不犹豫又掷出十个金甲大戬士,一拥而上朝着镇墓湿奴而去。 平瑶却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涨红。 “怎么回事?”汉生问道。 平瑶勉强平稳了呼吸道,“我在墓中的实力被大大削弱,虽然我的确刺中了镇墓湿奴,却伤它不深,它尚有余力应战。” 又恨恨道,“若是平时我这一刺,若是刺中要害部位,镇墓湿奴非死即残。” 果然,才过了一小会儿,镇墓湿奴又重新恢复之前的敏捷,甚至攻击力更强了,十七个金甲大戬士也丝毫奈何不了它,一眨眼又有五个金甲大戬士失去战力化为金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体力消耗的方法对它无效,已经缠斗这么久,却不见这镇墓湿奴体力有消耗的痕迹,反而之前的伤势越来越轻,若不想办法除掉它,恐怕我们都得死在这。” 看着速度越来越快,经常一抓就是金甲大戬士一条手臂或者半个头颅的镇墓湿奴,汉生握紧双拳。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镇墓湿奴生前是极难对付的木灵体,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机会烧了它。” 平瑶看得分明,出自观音宗的她也更了解,曾经有一类镇墓湿奴便是这样,身上篆刻的阵法名为“不屈”。 “不屈”,即伤得越重战力越强,时间越久,力量防御与敏捷越强,体力几乎无穷无尽。 若是寻常的灵体与他对敌,多数时候会因为后期体力消耗无法支撑,丧生他手。 汉生道,“孤是水灵体,你是土灵体,看来咱们此战生机渺茫。” 平瑶听到这话,沉默下来。“我见你的锦袋并未掏空,你还有多少金甲大戬士?” “八十个。” “从眼下看来,最多只能再撑三个时辰。” “你师父既然要你前来,必然还会有其他防身之物予你,你可有火灵力之物可以对付?” 平瑶黯然,“没有了...来北戎之前已经被我用掉了。” 汉生安慰,“还未到最后关头先别放弃,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平瑶目光由黯然渐渐变得坚决,“若是...若是果真注定葬身于此,我大不了与它拼死一斗。” 说罢平瑶将之前用来打开石棺的幡旗又一次拿了出来,准备再次开始念诵。 汉生看到幡旗反面也有两条相互交缠的蛇以后,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拦住平瑶。 “先不急。” 第二二零章 拼死一战(下) 汉生对平瑶道,“若是需要火灵力,或许可以借助门上的凤凰图腾。” “那要如何做?” “先把石门打开。”汉生说道。 二人开始推石门,石门却像是被牢牢扣住一般,不论如何都开不了。 “恐怕不行。”平瑶与汉生用尽全身力气,石门纹丝不动。 石门也打不开,只能另外想办法。 汉生却敏锐察觉到,她与平瑶推门的时候,中间那口石棺的正上方的眼睛睁大了一分。 镇墓湿奴的速度和力量明显又一次提升,几个金甲大戬士很快败下阵来。 汉生一口气从锦袋中掏出二十个金豆子,再次化为二十个金甲大戬士朝着镇墓湿奴扑过去。 “照这个速度,恐怕我们还撑不到三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便支撑不住了。” 汉生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破局之道。 “神屋,你知道剩下两口石棺,哪一口是北戎先王的吗?” “神屋?神屋?” 神屋却忽然没了回应。 忽然一咬牙,对平瑶道,“你若还能驱动这幡旗,不如干脆将中间那口棺木打开。说不定正是北戎先王的石棺。北戎先王乃是火灵体,或许有阵法可以用来对抗镇墓湿奴。” 平瑶点头,北戎王都说让她动北戎先王的石棺,她自然也没有反对意见。 她重新拿出幡旗,正反两面四条蛇一起随着幡旗招展而动,中间的石棺应声而开,却没有任何反应。 镇墓湿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而镇墓湿奴的存在,正是为了守护北戎先王,既然没有反应,那么便说明这口石棺里面装着的,不是北戎先王。 那就只可能是姜献忠了。 不过此时平瑶并没有看一眼姜献忠尸身的冲动,她的体力已经消耗极大,眼下首先能想办法脱离困境才是。 这个镇墓湿奴,也忒难缠了。 平瑶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 到底,还是自己低估了独自来闯墓的难度,即便有北戎王同行,也够呛。 “接下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把另外一口石棺也打开了。你可还有余力?需要孤帮你吗?” 平瑶摇摇头,“此法只有我能驱动,我一人来便是。” 说着强行提起最后一丝体力,招展幡旗对着第三口石棺念念有词。 这一次念悼词的速度比前两次慢得多,明显体力消耗已经到了接近枯竭的地步。 悼词念完,第三口石棺也应声而开。 这口石棺打开的一瞬间,整个石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汉生连忙用自己的灵力,与神屋一起撑起一个防护罩,罩在她和平瑶二人之前,抵挡高温。 镇墓湿奴停下动作,回头看着第三口石棺,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汉生二人,眼中骤然冒出一团火焰,速度与力量再次提升,一掌打出,三个金甲大戬士瞬间失去战力,化为金豆子。 “你不是说或许有办法吗?怎么镇墓湿奴的力量不降反升?”平瑶一惊,看着汉生复杂的面色。 画有凤凰图腾的大长袍自第三口石棺内悬浮而起,凤凰图腾与石室门口的图腾一模一样,如此景象,一下子吸引了平瑶与汉生的目光。 第二二一章 生死之间(上) 只是悬浮而起的长袍只是停在第三口石棺正上方就不再动弹,半点没有再挪动的意思。 “若要催动火灵力,大概需要拿到这件长袍。” 汉生若有所悟。 “你打算自己亲自去拿?可是镇墓湿奴就在前面,你如何过得去?”平瑶问道。 她连续打开了三口石棺,之前又有对镇墓湿奴的突袭一刺,眼下体力耗尽根本没有战斗力。 “孤不用亲自过去,只需要...试着破坏它。” “一会儿我用我的佩刀刺过去,需要借你冰莲的一用。” 平瑶直接拿出剩余的冰莲,整个交到汉生手里。 此时危急存亡关头,她也只能选择信任汉生。 汉生接过冰莲,抽出自己随身佩戴的百炼刀,强行催动水灵力裹着百炼刀朝着那长袍飞去。 百炼刀飞出的瞬间,镇墓湿奴似乎知道汉生的意图,身法极快一闪,试图拦下那把百炼刀。 汉生干脆将整个冰莲全部用掉,只留下一个空白莲台,将百炼刀的速度提到最快。 镇墓湿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与百炼刀一先一后来到长袍前。 百炼刀触碰到画有凤凰图腾的长袍后,整个世界几乎静止了。 百炼刀,镇墓湿奴,包括汉生和平瑶,一切都停止下来。汉生和平瑶只能听见她们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念头才刚刚冒出,一股磅礴之极的火灵力包裹了整个石室,四面石室的墙瞬间变得火红。 汉生的百炼刀直接融化为铁水,也透着火红火红的光。 镇墓湿奴浑身瞬间燃起了一层青色火焰,烧得噼啪直响,不一会儿就在高温下化为灰烬。 汉生的防护罩压力骤然极大,水灵力以极快速度从汉生与神屋体内流失,汉生已经脸色苍白,却仍旧咬着牙坚持不肯放松。 一旦放松,结局就是被高温吞噬而死,她和平瑶的结局不会和镇墓湿奴有任何差别。 汉生放弃对百炼刀的控制,全部精力集中在维持防护罩上,百炼刀最终无力落在地上,原本应该冒汗的她额头干干净净,汗水从额头渗出的时候瞬间就被蒸干,令人窒息的高温尚未退去。 汉生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洒在石室的地上。 这一口血喷出以后,汉生却感觉稍微好受了点,高温开始缓缓退去,可是她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平瑶强忍着难受, “这是我师父给我最后的存货了,你是水灵体应该用得着。”说着拿出一个小白玉瓶,拔开瓶塞将一股冰蓝色的液体尽数倒进汉生嘴里。 这是与冰莲伴生的寒冰露,同样蕴含极强的灵力,在这个灵力稀缺的年代都属于世间难得的好东西。 汉生尽数喝下寒冰露以后,并未得到理想中的效果,反而又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歪晕了过去,整个防护罩摇摇欲坠。 “还是…太晚了么?” 尽管原本烧的通红的石室墙壁已经渐渐恢复正常颜色,灼热的气息依旧滚滚袭来。 看着维持不了多久的防护罩,平瑶苦笑,下定决心,握紧了手中的剑。 而汉生刚才喷出的两口鲜血,已经悄然没入地下,很快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轰隆一声。 第二二一章 生死之间(下) 沉闷却范围极广的响声,传遍了整个北戎。 随即地面开始晃动。 “这是…地震了?” 王宫内外众人对此议论纷纷,此刻正在十三陵外的襄侯,脸色复杂起来。 这地震,唯有他和极少数老人知晓原因。 北戎深埋于十三陵中的神秘大阵,唯有以王室鲜血方能唤醒的大阵,启动了。 这意味着,他王兄遇见了危险。 他不再犹豫,直接带着耳卫冲入陵墓,寻找汉生的踪迹。 ...... ...... 再一次醒来,已是两周以后。 汉生艰难睁开眼,身旁还是熟悉的妩心随侍。 她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在妩心的惊喜中起身,当即召集了襄侯入宫。 了解这两周她昏迷原来的朝野动向以后,汉生决定提早准备。 第二日上朝,汉生直接宣布,自己已留有一道遗诏,藏于议政大殿牌匾之下,待她大行之时由襄侯亲自取下公布。 许定北侯共同参与议政,所有奏折皆交由他批阅后,最重要的部分再由她来定夺。 这样一来,汉生多了许多空闲时间。 而她如今的身体,却越发不好,不仅脸色苍白得可怕,就连体温都低得吓人。 每次见到太医一脸惶恐神色,她便晓得时日无多。 只不过她也没有什么遗憾,在她看来,该做的事情她也做得差不多,该走了。 一日日正在上书房翻阅定北侯批阅过的奏折,商斌于政事处理上虽稍显稚嫩,却长进很快,这样的成长速度已让汉生十分欣慰。 在此期间,陈近南求见过一次。 “难得你来,说说何事?” 见到陈近南一张黝黑的脸,汉生心情不自觉变得愉快。 陈近南开门见山,“王上春秋虽盛,国本也需早立。如今定北侯与征南侯皆龙凤之姿,王上可有人选?” 汉生正色,“孤的人选还不够明显吗?” 陈近南道,“既如此,王上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汉生脸色一冷,“你是何意?” 陈近南道,“自古以来,兄弟阋墙多出王家。二位公子都资质极佳,岂甘于人下?” 汉生沉默良久,方道:“他不会。” 陈近南皱眉,看得出也能理解汉生不忍,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年纪都还那么小。 只是雏鹰乳虎幼时虽无害,终有长大的那天。 “王上还望三思,早作打算才好。” “他不会。” 汉生又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陈近南下去。 陈近南这回听懂了,汉生说的两次同样的话,用的两个他,不是同一个他。 他仍皱着眉头。 陈近南离开后,汉生静坐良久,又挥笔写就一封帛信,郑重盖上印玺,召来莲心着人即刻送至陈近南府上。 入夜,汉生早早回到太章宫寝殿,沐浴更衣后,躺在精致寝床上。 她心念一动,一条小蛇慢慢从床下钻出,来到汉生手里,没有任何攻击性,反而显得十分乖巧。 很快又是一只,又一只,一共四条蛇全部出现在汉生两只手里,缠绕着汉生,显得很是亲昵。 汉生醒来时,平瑶早已不见身影,唯有这四条蛇在她左右。 这两周,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第二二二章 再回北戎(上) 梦中,镇墓湿奴被烧死以后,姜尪的尸身竟未被那灼热所伤,只是被蒸得剩下一层皮,连衣服都没有烂。 第七座墓的三个石棺都严严实实重新被盖好。 包括醒后听襄侯所言,找到汉生时,只见她独自一人躺在第七座墓门前,根本连石室的门都未曾有开过的痕迹 石室内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封存。 在梦中,她还梦见了年稷尧。 姜尪与年稷尧之间似乎发生了一场争执,最后胜的居然是年稷尧。 且二人之间似乎有过了一个协议,她朦胧飘在空中所见,是二人交谈一阵后,姜尪极为愤怒不甘,却无可奈何跟在了年稷尧身后,二人一直守在自己昏迷的石棺前,等待自己醒来。 那么,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三个月后,汉生魂归,北戎臣民共悼七日。 议政大殿上牌匾之下,襄侯在众位大臣见证之下取出汉生遗诏,当堂宣读。 立二公子定北侯商斌为新一任北戎王,在成年前由襄侯,吴涯,陈近南,公输端共同辅政,另外命征南侯领兵三万镇守离赣关。 在之前数月以来,不论是处理政务还是言行举止,商斌都表现不俗,算得上是众望所归,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 此外还有一条,王后殉葬,与她同入陵寝。 王后得知此遗诏以后,并未有太多的反应,没有恐惧,没有抗拒,脸上淡淡的,平静无比。 只是临了喝了许多酒,生平第一次醉到失态,“也好,王上终究选的,是咱们的孩子。” 醉后边哭边笑,“也好,也好!生未能同心,死却可同眠,此乃妾身之幸!” 襄侯接到旨意前来接王后时见此情状,只是一声叹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做人总是贪心不足,却还是求之不得。 在他眼中,王上与王后二人本可为一段佳话,奈何奈何。 包括商斌,在他看来也是可怜孩子。 虽继位为王,双亲皆不在,兄弟亦远走,未来的路注定孤单。 -—-—-—-—-—-—-—-—-—-—-—-— 再次醒来,她竟是盘腿坐在石棺中。 石棺外年稷尧和她以同样姿势盘腿而坐,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汉生才一睁眼,年稷尧闭着的双眼立刻睁开,“师父,您总算醒了。” 摸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汉生一烟溜从石棺中爬起,开口问道,“我一共睡了多久?” “自师父昏迷到现在,除了中途醒过一次,已经足足三日了。” 三日,她可是在北戎待了足足三年。 这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师父,接下来,咱们去哪?”年稷尧试探问道。 汉生看了一眼年稷尧,揉了揉她脑袋,“这一次你我获益皆不浅,可以回去了。” 年稷尧一怔。 汉生又道,“该有的都有了,此地多留无益,让姜尪去开路吧。” 年稷尧这才确定,汉生尽管在昏迷中,该知道的似乎都知道了,这才惊醒一般,依言而出。 姜尪正在石室门口守着,见了汉生和年稷尧一同出了门,眼神一移,一副不怎么服气的样子。 第二二二章 再回北戎(下) 汉生笑道,“怎么,当了我徒弟的仆人,不服气吗?” 姜尪心头火起,正欲分辨,见到年稷尧的眼神,不自觉气势弱了下来,冷冷道一句,“不敢。” 汉生不理会姜尪略带愤恨的眼神,看了一眼石门上的四条蛇,“愿意的话,便跟我走吧。” 四条蛇嘶鸣了几声,一条条钻入汉生袖中,这一幕倒是让年稷尧与姜尪瞠目结舌。 接下来,汉生又看了一眼石室外的壁画,在第一幅画面前站定。 她手轻轻一挥,一道灵力注入壁画,壁画中的少女渐渐模糊,壁画正下方出现一个褐色锦盒。 汉生抱起锦盒道,“走吧,北戎十三陵中空气闭塞,实在不怎么舒服,该出去了。” “姜尪,你带路。”年稷尧道。 姜尪不敢反抗,老老实实按照年稷尧的吩咐,带着二人传送出了十三陵,还是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巨峰山半山腰。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汉生顿时觉得舒爽很多。 而且她更加敏锐地感到,天地间的灵气一日比一日充裕,属于灵体的时代要再次到来了。 姜尪则是异常憋屈。 原本来到陵墓之外,她便拥有“天之力”的神通,年稷尧与汉生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下可好,她如今反倒沦为了年稷尧的奴仆,心中这一关着实难过。 汉生伸完懒腰看了一眼还是骷髅架子的姜尪,刺破一滴血,滴在姜尪身上。 姜尪的肉身再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脏腑,肌肉,皮肤以极快速度新生,不到一刻钟便回复到了正常人的状态,半点看不出与活人有所不同。 姜尪暗自心惊,汉生一滴血中的灵力充裕程度,是她上一回吸血时的二十倍不止。 仅仅一滴血便有如此功效,可见如今的汉生实力提升不少,尤胜年稷尧。 这才短短三天! 这师徒二人,果真不可等闲视之。 三人重新回到沈岩的小院,看着院内简单的摆设,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恍如隔世。 这几天前往北戎十三陵,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吃一顿,如今回来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汉生与年稷尧对视一眼,二人皆心领神会。 “姜尪,去买菜!” “把上回那个厨娘也喊来,好好做一顿大餐!” 年稷尧发了话,换上一身农妇装的姜尪一脸不情愿又不敢不听话地出了门,只留年稷尧与汉生在院中。 师徒二人在小桌旁坐下,汉生问道,“这几日,我见你灵力大增,且身上带着一股死气,却又不似一般沉疴之象,是怎么回事?” 年稷尧也不隐瞒,将观壁画所得原原本本说与汉生听了,包括如何收服姜尪,唯独隐去了与伯牙哥哥重逢那一段。 汉生听完很是感慨。 往生之法,是过去世间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年稷尧这孩子,可算是开了先河。 她伸手探了年稷尧的脉,点点头道:“如今你的灵力水平,在三品上下,想来如今这世间能及得上你的,不到百人,算是个不错的开始了。” “师父你呢?你这三日昏迷,不知发生了什么。” 年稷尧没有因为汉生的赞叹露出喜色,而是反问。 第二二三章 重返维州(上) 汉生苏醒后的举动,包括那四条蛇和从壁画取出的褐色盒子,哪哪儿都透着秘密。一定不会只是昏迷三日那么简单。 “我嘛…在梦中经历了很多。看到了一段过去的历史,和一些故人。” “过去的历史?故人?”年稷尧重复道。 汉生又想到了平瑶。 “包括你的母亲。” “母亲…” 年稷尧又一怔,眼神忽然迷茫起来,像是沉浸在旧事中,不一会儿眼圈微红。 汉生轻叹一声,想用手抚年稷尧的头,却被她轻轻躲开。 “我不记得了。”年稷尧轻声道。“我若想找她,终究也能找到她。” 汉生将两袖中的四条蛇拉出,递给年稷尧,“此番我能苏醒,亦多亏了你母亲帮忙,你母亲有一面幡旗,上面画了这四条蛇,想来与你母亲也颇有渊源,以后它们便由你照顾。” 四条蛇被汉生揪出以后,看着汉生露出奇怪的神色,又看了看年稷尧,对着她的手指张嘴一咬,血珠渗出流入蛇的体内。 年稷尧看着这四条蛇,出奇地没有躲闪,皱起小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嘴唇抿得紧紧的。 两只手的拇指与食指皆出现了细小的咬痕,伤口很小,很快就凝固不再流血。四条蛇分别钻入年稷尧的两袖中。 姜尪回来得很快,带着厨娘和许多食材进了院子,厨娘做得一手好菜,晚饭三人吃得很丰盛。 “你睡杂物房。” 酒足饭饱夜深,年稷尧一声令下,把姜尪撵去了杂物房。自己服侍汉生洗漱后,与汉生一同在客房睡下。 第二日起,三人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按照之前的约定返回维州。 自己目前的实力已经到达二品,就连年稷尧的实力都接近三品,且加上姜尪杀伤力极强的天之力,灵力运转逐渐自如起来,加上褐色盒子里装的两万“撒豆成兵”,算是收获不小。 所谓的刀兵俑,正是自己在北戎时诈称用于陪葬的金甲大戬士。 足足两万,哪怕放到今日,都是一股极强的军事力量。 汉生心中下意识开始计算起来,却忽然一惊。 或许是因为北戎三年历经的大战,自己竟然渐渐对杀戮习以为常了。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师父,收拾好了,咱们何时出发?” “我给沈岩大哥留一封帛信,写完便走。” 随手编了一个理由离开以后,汉生在沈岩屋内留下五千两银票和一封帛信,干脆利落带着年稷尧与姜尪乘马车朝维州而去。 马车上,汉生再次掏出一张空白通关文书,看了一眼试图强行保持坐姿优雅的姜尪,填上“姜尪”二字。 姜尪满眼嫌弃,“当年我从来就没用过通关文书这种东西。” 一路杀人放火,哪里用得着它进城。 “世事无常,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也不知道陆沉如何了。 如今才过去短短一月,潘芷云在维州的势力想必刚刚开始,她这么快便从北戎回来,肯定会出乎她意料。 汉生三人的马车朝维州方向走了七日,一路递了通关文书皆畅行无阻,唯独到了维州交界处,被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 第二二三章 重返维州(下) 汉生早已换上男装,问守官的士兵,“官爷,此乃我三人通关文书,我等此番维州东珠郡探亲,为何拉住我们?” “维州如今战乱,四处是细作,你们三人来自北戎,是何目的?” 官兵斜着眼打量着汉生年稷尧与姜尪,三人打扮倒是普通,气态却雍容沉稳,不像是普通人。 “方才我说了,我一家三口自北戎到维州探亲。” 汉生耐心倒是好,来都来了,不急一时半刻。 “战乱时候拖家带口来探亲?这话信不得!” “你这人废话怎么这么多,通关文书都给你看了,没问题就让道!” 汉生身后的姜尪明显已经不耐烦,嫌恶道。 “姜尪你闭嘴!”汉生一阵头痛。 官兵面目一寒,“这三人形迹可疑,先带回牢里审问!” 手下的几个官兵一同围上来,抽刀朝着三人脖子上架。 姜尪哪里受得了这些气,天空极快阴沉起来,一副暴雨雷鸣前的景象。 官兵与三人正僵持,正好另外一队官兵前来换班,为首的一名黑衣军官十分亮眼,就连汉生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们在做什么?” 马背上为首的黑衣军官多看了汉生一眼,皱起眉头。 拦住汉生的官兵一件为首的军官,立刻一路小跑到黑衣军官面前,恭敬点头哈腰,“陆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三人鬼鬼祟祟...” 黑衣军官没有理会,直接下了马,大步走到汉生面前,“您可是秦厉大人?” 汉生狐疑看了黑衣军官一眼,又看了一眼守官的官兵,点点头,“是我。你是?” 黑衣军官抱拳一礼,“在下陆元辰,特意在此恭候,大人请随我来。” 拦住汉生三人的官兵见到此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惹祸,忙不迭给三人放行。 汉生三人上了马车,在陆元辰一行人的护送下入了关,汉生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关口。 关口的旗帜,挂的不是“晋”,一面簇新的红白相间旗帜迎风招展,赫然写着一个“汉”。 这倒是奇怪。 汉生干脆坐在马车外,一边充当车夫赶车,一边问陆元辰,“是潘芷云让你来接我的?她还当真能掐会算了,连这都能猜到。” 陆元辰道,“不,是家主文哲。潘大人只说您前往北戎时化名为秦厉。家主曾言,就在这三日,大人您便能回来,特派我前来。” 汉生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陆元辰带的路,“那接下来我们去哪?我看这个方向,不是东珠郡的方向。” 陆元辰一顿,“实不相瞒,如今潘大人正领两万人马与东珠郡的晋军交战,如今下官带您前往宁郡,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汉生点点头,既然是文家的人,那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潘芷云这动作,也够快的。 短短一个月,就集结了两万兵马,在维州掀起大战,还占了属于自己的关口。 回头得好好问一问。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陆元辰亲自带人护送汉生三人来到一处宽敞宅院,简单用了晚饭。 年稷尧和姜尪相当配合,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回了各自房间。 汉生与陆元辰来到书房。 第二二四章 两场大战(上) “我在北戎消息不灵通,你且给我讲讲,近日的动线,还有你们的安排。” 汉生开门见山,陆元辰一直没走来到书房,想必也是有话要讲。 陆元辰见汉生爽快,暗自赞赏,也不作犹豫,开口直言,“如今的维州东珠郡郡守已死,潘大人以自己的一万军队与我文家一万骑兵并为一军,欲混乱借机拿下维州。原本一切顺利,大多数的城镇关口也在我们手下,只不过前日晋军自洛水派了三万大军前来支援维州,这才打得激烈。” “东珠郡郡守?我记得是王童安的长子,叫...王伯仁吧?” 陆元辰点头,“不错,正是。潘大人暗中潜伏于林中,百步外一箭穿颅杀了他。” 汉生眉毛一挑。“潘芷云在东珠郡,你们家主呢?” 陆元辰继续道,“家主也同在东珠郡参战,只派了属下前来。” “文哲如何知晓我便会回来?” 陆元辰一笑,“秦大人稍安,这个问题,家主说了,等见到您以后,亲自为您解惑。” “好吧,那你接着说说,这一个月以来,晋朝如何,秦朝如何,北戎与维州交界关口的‘汉’字旗,又是什么?” 陆元辰早有准备,知晓汉生必然会问这些问题,娓娓道来,“洛城出了件新闻,有一位少年与新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些小道消息流传开来。” 新帝指的就是新即位的晋太子,且是那位假太子。 “这点不奇怪,青玉院就在洛城。”汉生点点头,示意陆元辰继续说。 陆元辰道,“秦阳军集结十万大军,由陆沉统帅朝洛水而去。” 洛水之战看来是不可避免了,汉生心中早就知道,迟早是要来的。 只是这一回听陆元辰说起时,心中的波澜却不如以前那么大。 “继续。维州又是怎么回事?” “今我文家家主与潘大人在维州起事,自然得有自己的旗号。以秦厉大人为首,称‘汉’军。” “等等,你们在维州起事,打的是我的名号?” 汉生忽然皱起眉头,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 “正是,秦大人如今正是我汉军统帅。” 在北戎十三陵待了一个月,回来以后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造反头子? 汉生忽得记起史书记载关于秦阳汉明的历史来,汉明王朝起事之地同样是维州,汉明高祖,姓元。 那如今的“汉”,与史上的“汉明”,又有何联系? 汉生正思绪复杂,一个军士前来求见陆元辰。 “大人,东珠郡急报。”军士双手呈上一个信筒。 陆元辰拆开信筒掏出帛书一看,脸色沉了下来。 “何事?我看看。” 汉生一把拿过帛信,很快看了一眼,“我当是什么,无妨,我明日便启程去东珠郡。” “秦大人不可轻举妄动,晋朝虽有援兵,文家亦有后手,为了安全着想,大人还是在宁郡等待为好。” 陆元辰想了一下,拒绝了汉生的决定。 汉生回来可是大事,不论文哲还是潘芷云,都反复强调过,只要汉生回来,便一切以她安危为上。 第二二四章 两场大战(下) “我的安危你无须担心,我自有保全之法,还能解他二人之难,你只管带我去便是。” 汉生摆摆手,陆元辰示意送信的兵士退下,将门关上。 ...... ...... “看好了?” “明日,属下带秦大人前往东珠郡!” 汉生满意点点头,对陆元辰满脸激动的通红见怪不怪。 “对了,塞外可有变故?” 塞外指的是离石要塞,边牧与大凉州之间的关系。 “边牧与大凉刚刚结下姻亲,新婚燕尔正是和平时期。未曾有大变。再便是西迦佛国第十三任新圣女上位,在烛光寺很是有威信。不过似乎与附近的朵拔族有些摩擦” 陆元辰想了想,回答道。 汉生对于边牧族以西的事情不是特别在意,她更关注的是眼下,此事也就一听而过,并未多留心。 -—-—-—-—-—-—-—-—-—-—-—-— 烛光寺。 “住持,如今朵拔一族借着边牧族的势,越发明目张胆,再过几日便要到迦域,我烛光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是啊,圣女如今闭关未出,朵拔族却点名要见圣女,如今寺内已有两位长老死于他们之手,接下来还是不会善罢甘休,这可如何是好?” 几个长老左一言右一语,失去主意,等着苍老僧人发话。 央吉嘉措眼下同样泛着微青,他已经数日未曾睡好了。 “避世三百年的南海观音宗都已出关,这次圣女闭关是关乎烛光寺存亡的大事,决不可受打扰,必须全力守住。” “可这样下去...” 怕是守不住,就都得死了。 “死也得守!” 窗台前那盆树苗,已然抽了第三根芽。 烛光寺众长老皆知,天地灵气的再一次恢复,意味着什么。 众长老与央吉嘉措共同宣了一声佛号,面色复杂各自散去。 央吉嘉措走到禅房后的小门外,“你都听见了?” 南宫无痕点点头,强笑着。 “住持,我知道轻重,如今她不能守烛光寺,我替她守。” 央吉嘉措看了一眼南宫无痕,双手合十一礼,“好孩子,我替烛光寺谢谢你。善哉阿难陀佛。” 重重一躬身,腰几乎弯过了九十度,南宫无痕连忙将他扶起,只发现央吉嘉措的背已不知何时微微佝偻。 “住持客气了,她与我,自然不必分得太清。” 南宫无痕离开住持的禅房,习惯性地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虽然只是一间破旧小楼,却无人敢踏足。 藏书阁正是令狐容闭关之处。 令狐容一日不出关,此地一日不得擅入。 南宫无痕绕着藏书阁前走了几圈,远远望着藏书阁紧闭的窗,过了一会儿,视线落在藏书阁门前的一颗树。 树下的沙土里随意插着一把剑,因多年未曾使用,剑身暗淡无光,唯一的优点就是它还没有生锈。 这正是央吉嘉措要他取的剑。 南宫无痕将剑拔出,再一次将目光投向藏书阁的那扇窗,一手握紧手中的剑,一手按住胸口心脏的部位。 “容儿,我答应过要保护你,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希望能等到你。” 一阵风吹起,剑上的污渍轻轻随风吹起,剑身一点点变亮。 央吉嘉措禅房前的小树苗也随风动了动新枝桠。 第二二五章 天降神兵(上) “月与星,遥相望。 行人莫断肠。 良人远,征路长。 不忍诉悲凉。” 幽幽晋歌声在维州四面响起,潘芷云翻了个白眼。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晋军才来维州,兵多马壮粮草充裕,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唱歌有用吗,你当带兵的是关中王?” 文哲道,“死马当作活马医,此番洛城来援的晋军原本是盛京派去,驻守数年未归又来维州,未必不思乡。” “随你吧,我看你是白费力气,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让兵士好好休息。” “你莫要太悲观,我今日与众将商议时便说了,如今晋汉这一战,胜负五五之间。” 文哲与潘芷云一样眼圈下青黑,明显睡眠不足,精神倒是还行。 潘芷云打了个哈欠,“我不是悲观,只不过是习惯性做最坏的预设。我先去睡了,养精蓄锐明日一战!” 拍拍文哲的肩膀,“你也好好休息,留着精力在明日战场上用。”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胜负五五之间? 那是骗将领卖命的话,潘芷云可不信。 不过他也不介意假装相信。 第二日清晨,战况果然如想象般惨烈。 晋军援军足足三万人,加上维州外逃四散的五千残兵,共三万五千人浩浩荡荡杀来。 他们并未受昨晚歌声的影响,依然斗志昂扬。“晋”与“汉”战旗相交,厮杀声很快在战线最前端响起。 “给我杀!” 人数相差接近一倍,潘芷云与文哲都亲自披挂上阵,尽管人马一共只有两万,却都是悍不畏死之辈,一时与晋军杀了个旗鼓相当。 一战打了足足六个时辰,从白日一直打到傍晚,依旧没有收场之势。 “我们兵力不多了。” 文哲骑马后撤,擦了擦脸上的汗,对同样暂时后撤到中军的潘芷云说。 若按照伤亡比来看,汉军倒略占优势。 如今战场上剩下不到两万晋军,汉军还剩一万两千余人。 可晋军人数优势明显,继续打下去,吃亏的将是汉军。 潘芷云目色透出一丝寒意,“退了就是死,继续打!” 文哲点点头,一扬鞭再次杀入人群。 潘芷云一咬牙,“诸位随我杀!” 跟随潘芷云的一些兵将,亦随着潘芷云的高呼嘶吼起来,“杀!!” “杀!!” 潘芷云却听着,这喊杀声异常大,不像是自己手下士兵的人数能够发出的。 回头一见,一群举着金色大旗的士兵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夜色下虽视野不好,潘芷云却看清了旗上的字。 金色大旗上,一个龙飞凤舞的“汉”! “杀光他们!” 马背上一个娇小却不怯懦的身影被一身银色盔甲衬得英气十足,中气十足发出指令,手中百炼刀遥遥一指,正对前方晋军。 无数手持大戬身披金盔的高大士兵迅速朝前而去。 是夜,晋军三万五千,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维州东珠郡,满插“汉”字大旗。 维州州府。 大厅歌舞正浓,众将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恭喜秦大人大胜晋军!” 文哲与潘芷云皆带着笑意,各端了一盏酒,盯着汉生,来者不善。 第二二五章 天降神兵(下) “秦大人可谓天降神兵,晋军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我大汉还有一支如此强悍的精兵。敬秦大人及时援手,文某先干为敬!” 文哲双颊微红,一仰头干了一杯。 汉生苦笑,其他低阶将领的敬酒她都躲了,眼下这二位怕是躲不过去。 跟着文哲干了一杯后,汉生立刻醺醺然,有些站立不稳。 潘芷云见状,一把推开文哲,凑到汉生跟前笑嘻嘻,“秦大人一举大获全胜,手下两万精兵无一伤亡,乃我大汉之幸,属下也敬你一杯!” 潘芷云也是一仰头,干完满满一杯,还将空杯朝着汉生一示。 汉生手颤巍巍抓住侍女刚刚斟满的酒盏,又是一大口入肚。 这一杯下去更晕了,几乎有些站不稳,脸色已经红到发涨。 文哲见汉生脸色,儒雅的脸露出笑意,又给自己斟满一杯迎上来,“这一杯,敬秦大人顺利从北戎归来!” 其他的话也不多说,又是直接干了。 汉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擅长躲酒,避也避不过干脆认命,来者不拒。 半个时辰下来,汉生与潘芷云文哲三人已经喝掉足足两坛酒,大厅内横七竖八躺倒一片。 文哲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直,“秦大...王上,带领我们...夺回来,天下夺回来。”自己倒满一杯酒直直灌下去。 潘芷云半仰着用手撑着席坐下,直接端起半坛子酒,“汉生,你总是出乎我意料,总是...算不准,哈哈哈。” 主位上的汉生同样摇摇晃晃,原本眼前的重影倒是比最开始清晰了些,同样扔了酒盏,直接抱起案旁的一坛酒,猛灌一口道,“爽快,孤...朕...自然要带着你们回望...盛京。” 又摇了一下脑袋,呵呵笑了一声,“不,不回盛京...我不回了,我只去找秦阳军就好,找陆沉。” 潘芷云与文哲二人浑然没有察觉汉生说的话,都自顾自喝着,不一会儿都倒在地上。 原本第一杯就站立不稳的汉生倒还没倒,只是瘫坐在自己位置上,半眯着双眼,也不做声。 伺候酒席的侍女早已在酒意正浓的时候被赶出厅外,原本热闹的大厅彻底沉静下来。 眯了半刻钟的汉生忽然醒来,摇摇晃晃站起身,一脚踢开挡在路前的潘芷云,朝大厅外走去。 半夜的冷风一吹,汉生的酒意清醒了几分,这才回头诧异看着大厅里已经倒了二三十号人。 “神屋,神屋。” 汉生轻声呼喊。 神屋只是嗯了一声。 “我怎么没醉?” 神屋没好气道,“你是水灵体,醉比不醉都难。” 汉生恍然,她是秦王稚时是火灵体,酒量虽有,也达不到如今的海量,几乎忘了这件事。 随意走在维州州府内,寒冷的夜酒意越发消散,汉生望向头顶,正值一轮圆月。 “花好月圆。” “大冬天的,哪有什么花。”神屋一句话,将气氛破坏干净。 硬生生将后半句“人却难长久”感慨压了回去,汉生觉得有些扫兴,回了自己的院子。 年稷尧与姜尪还没睡。 汉生从宁郡来东珠郡时,她俩也跟来了。 二人房间的灯还亮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汉生方向一拐,便来到年稷尧房间门口。 第二二六章 往生轮回(上) 汉生轻轻敲门。 等了一阵子,年稷尧才来开门。 一开门,汉生身上扑面而来的浓浓酒气熏得年稷尧眉头一皱。 汉生探头,除了门口的年稷尧,姜尪正在桌边坐着,房间的桌上还杂乱摆着些竹片。 “这么晚了还不睡,在做什么?”汉生好奇道。 年稷尧道,“研究阵法。我想从姜尪身上找灵感,设法将阵法与我的往生之法连接起来。” 汉生起了谈兴,“阵法一道,我教给你的东西并不多,可以算是刚刚起步,你便想得这么多。” 年稷尧道:“阵法我总是要学的,这些也总是要想的,边学边想也一样。” “莫要本末倒置,你先学完最基本的阵法理论再说。如今既已回维州,我有空教你。” “是,师父。” 年稷尧点头答应,很是乖巧。 “时日已晚,早些休息。” 汉生满意揉了揉年稷尧脑袋,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年稷尧起身给汉生开门,目送汉生直至她回到自己房间后,方将门关好。 年稷尧回到桌前与姜尪面对面坐下,四条蛇从年稷尧衣袖中划出,缠绕着她细小白嫩的手臂,“嘶嘶”吐着信子。 年稷尧一边伸出右手**着左手手臂上的蛇,一边对姜尪说,“我们继续。” 接下来两日,剩余的战斗就毫无悬念了,整个维州各大关口皆为汉军所占,彻底归了汉生一方。 于是面临一个问题,就是进一步的方向。 汉生、文哲与潘芷云齐聚书房,对着桌前的一张中原地图讨论起来。 文哲和潘芷云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醉酒那日的事。 “北上是并州,跨过并州才是北戎。西是青州,秦阳的地盘,往下是南海观音宗。” 潘芷云指着地图,手朝着青州方向一点,“青州是张仪的地盘,不如去青州?” 文哲意见相左,“维州维海以东为荒岛不作考虑,至于青州,我们目前与秦阳井水不犯河水,晋朝仍势大,在我看来不宜过早起冲突。” 汉生看着地图,视线却留在洛城一带。 “我同意文哲所说,我虽不喜张仪,目前我们与秦阳还不宜起争端。且陆沉是秦阳统帅,我不愿动他。” 汉生的视线依然在洛城一带扫来扫去,指了指并州的方向,“这里?”。 潘芷云侧过头来看她,“你有什么计划?” 汉生道,“之前我们在洛城遇见的那个少年,九成就是小巫要找的人,如今我们在维州刚刚起步,算上我手里这两万金甲大戬士,一共也就三万之众,大可趁着秦阳进攻洛城,晋朝主要兵马集中对付秦阳时,在并州打打秋风。” “你亲自挂帅?”潘芷云问。 汉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何意?” “如今我们称汉军,陆沉与洛城青玉院,东珠郡文家的关系,想必你也猜到一些。这个月汉军在维州横空出世,陆沉肯定知晓。” 汉生一点即通,“那又如何,我现在是秦厉,不是汉生。” 潘芷云笑笑,“你自己想好,陆沉也不只是陆沉。” 第二二六章 往生轮回(下) 汉生眼睛一眯,“你也知道他?” 潘芷云道,“我既然知道你,知道年华一家,自然也知道...文枢将军。” “看来你知道得还真是不少。” 汉生斜觑了一眼满不在乎的潘芷云,又看了一眼文哲。文哲微笑不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无伤大雅,不是么?” 汉生也是一笑,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继续说起并州,“如今汉军刚刚打下维州,需要立稳脚跟,先不急于出头。” 文哲微微一笑,“文家在东珠郡经营多年,站稳脚跟不是难事,放心...王上。” “你们还是叫我秦厉吧,王上这个称呼,如今实在无用。” “遵命,秦大人。”文哲似模似样拱手一礼,三人皆笑。 “听你的,并州就并州。”潘芷云开口,看似无所谓道。 “那么接下来,便是征兵的问题。你二人在东珠郡这一仗打得也不算轻松,好在秋收刚过,粮草应该还有。昨日我查看府册,王童安在维州经营多年,竟然没什么积蓄。”汉生道。 “钱、粮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来办妥。”潘芷云一拍胸脯,很有底气。 “陆元辰为人谨慎,处事周全,可与我一同打理维州政务。”文哲道。 “这样更好。我可以用更多时间研究阵法。”汉生满意点点头。 “王...大人当年灭天下阵道,如今天地灵气恢复,许多灵体开始觉醒,但还远远达不到大人如今的境界。两万金甲大戬士,正是咱们眼下最大的杀手锏。” 文哲由衷赞叹。 “话虽如此,可撒豆成兵阵法短暂维持便会失效,再一次使用耗费的灵力巨大,我拼劲全身灵力,也只能将其维持一日。若有办法让金甲大戬士维持更久就好了。”汉生叹道。 话音一落,文哲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潘芷云直接翻了个大白眼,“能维持一日你还嫌不够?你可知,南宫秋水已死,赫连齐他们几个加起来也抵不上你的灵力厚实。两万撒豆成兵的阵法,若是当年他们七人在世,才勉强维持一日。” 汉生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如今我虽已有这样的实力,却也不会安于现状,金甲大戬士维持的时间,自然是越久越好。” 潘芷云摆摆手,“这我可无能为力,我虽也是灵体,阵法上的造诣却不一定有你高。以我的灵力,也就五十个撒豆成兵能够维持一日。” “总该有办法才对。数千年前史籍就曾记载,在五代十三国之前,曾有一位将军为了守住王城,便是用撒豆成兵一夜之间变出十万金甲大戬士,大战三日三夜,生生扭转了国运。” 潘芷云颇为不屑,“不过是传说罢了,这你也信?” “传说都是有依据的,比如我还听过一个传说,‘潘止戈杀关中王自立’。”汉生眉头一挑,看向潘芷云。 潘芷云面色如常,“都是胡说八道,不可信。” 文哲若有所思,汉生不置可否。 “我有办法。”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第二二七章 魂灵相融(上) 书房内议事的三人皆是一惊,抬头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房梁上跳下来,正是年稷尧。 “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讲话?” 潘芷云有些不可思议看着面色从容淡定的年稷尧,就连文哲也面露讶色。 文哲对声音很敏感,即便年稷尧在房梁上,也该有呼吸声。 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声音,他也能听见。 可是今日从头到尾,文哲都没有发现年稷尧的存在。 “我既然是师父的徒弟,上阵杀敌自然有我的份。我也要听。” 年稷尧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道。 “你还小,这些你不懂,还是别掺和了。”潘芷云道。 年稷尧轻轻道,“没算错的话,我今年八百零九岁。” 潘芷云哑口无言。 按照年龄算的话,的确不能将年稷尧看作是一个孩子。 还是文哲最先平复下来,“你刚才说,你有办法?” 年稷尧点点头,转过身来对汉生道,“师父,我从北戎十三陵回来以后,便有一些感悟。我或许有办法,能够维持您说的金甲大戬士。” 一起从宁郡马不停蹄赶来东珠郡时,年稷尧亲眼看见汉生从褐色盒子里拿出的那些金豆子,也是亲眼见到那些金豆子洒落在地变成一个个魁梧的金甲大戬士。 汉生对于年稷尧出现在房梁上倒是并不惊讶,不过对年稷尧在十三陵的际遇,倒是十分好奇。 “你且说说,是什么办法?” “不大好说,师父若是信得过我,我演示给您看。不过须得是在室外。” 汉生略一沉吟,答应了,跟着年稷尧一起出了书房,来到院中。 “那我也看看。”潘芷云连忙凑上前。 文哲见状,也跟上去。 汉生拿出一个锦袋,手腕轻巧一翻,五个小巧的金豆子便洒落而出,落在地上变成五个金甲大戬士。 年稷尧念念有词,四条蛇从袖中悄然钻出,缠绕在她手上,轻轻一口咬在她的手指指尖,一滴血缓缓渗出,一道又一道黑影闪过。 一开始黑影并不明显,等五个黑影全部闪现以后,开始围绕那五个金甲大戬士旋转起来。 金甲大戬士有所感应,不安地骚动起来,左右看了看,他们看不见黑影。 汉生三人却看得很清楚。 金甲大戬士越来越不安,纷纷举起手中的大戬,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 汉生回神,用意念控制,稍稍抚平了金甲大戬士的不安,让他们重新冷静下来,不再反抗。 年稷尧立刻闭目,再一睁眼后,五道黑影毫不犹豫,趁着金甲大戬士平静下来的时候,飞快没入大戬士体内,似乎融为一体。 这一瞬间,汉生感觉自己对金甲大戬士的控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金甲大戬士朝左走了几步。 又朝右走了几步。 最后挥刀朝院中的树砍去。 然后蹲下环抱成团。 “嗯?” 汉生这才惊讶。 金甲大戬士居然没有重新变为金豆? 汉生面色古怪地重新让金甲大戬士站立起来,恢复挺拔姿态。 “如此说来...”目睹全程的文哲欲言又止。 “好像是...”潘芷云也不太确定地说道。 “成功了。”年稷尧笃定给出结论。 第二二七章 魂灵相融(下)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汉生发问。 年稷尧挠挠头,“我并不是特别明了,只是之前见到姜尪,才有所感。这些黑影,都是曾经死去的人留下的魂魄,这些魂魄可以与阵法相融。” 一句话说得汉生三人皆惊。 死人魂魄…… 阵法相融…… 这些都是以前闻所未闻的事! “这些黑影,与我在北戎十三陵所见的一样,你是将它们从北戎一路带来的?” 年稷尧点点头,“是,但也不算。这里的魂魄,我也能看到,只要我想的话,也能把它们找出来。” 整个院中又陷入一阵沉默。 “你这样做,也是要耗费灵力的吧。” “是,不过灵力消耗并不多。将魂魄与金甲大戬士相融,我一日便能融百个。融合以后的金甲大戬士,不会主动失效。” 年稷尧说得很冷静,文哲与潘芷云却很激动。 包括汉生,心跳都明显加速不少,脸色透着微红。 因为他们三人都很清楚,有两万金甲大戬士意味着什么。 悍不畏死,绝对忠诚,不需要军饷与食物,防御与攻击极强的战争机器。 以一当十。 两万金甲大戬士的战斗力,甚至超过二十万普通军,尤其是晋军。 除非有其他的灵体介入,只需半年时光,汉军将无人能敌。 而其他灵体成长的速度,远不及半年。 文哲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量平稳的语气问道,“既然如此...明日便开始?” 汉生与潘芷云皆看向年稷尧。 年稷尧轻松点点头。 重新回到书房的四人,心情与刚才大不一样。 年稷尧依旧神色淡然,蹦蹦跳跳在书房汉生身旁寻了个座位坐下。 汉生三人也默认了年稷尧参与商议。 年稷尧所展示的,大大减轻了未来计划的负担,剩余的商议变得简单,很快结束。 汉生与年稷尧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年稷尧对汉生道,“师父,如果有机会,姜尪也排得上用场。若是需要的话,我随时...” “稷尧,我也一直想问你关于姜尪的事。”汉生没等年稷尧说完后面的话,先行开口。 “我并不懂你领悟的往生之法,你能够降住姜尪固然好,只是姜尪此人未必真的那么容易收服。” “我不怕。往生之法告诉我,生与死之间,只隔一道门。”年稷尧道。 生与死的大门... 汉生不由想起,这是神屋在给她《八部轮回》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关于生死的理解,也正是汉生《八部轮回》突破第一层的关键。 包括穿越到北戎的那三年,那第三本书。 汉生若有所悟,二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自己院内的房间门口。 “早些安寝。”汉生与年稷尧分别,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有一个问题需要思考。 年稷尧同样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静静坐在床上,看着袖中的弩箭与四条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只是这样一来,我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从前,年稷尧几乎什么都不懂,眼神有过倔强,执拗,愤恨,无奈,唯独没有过迷茫。 不过很快,迷茫从脸色消失,化为熟悉的笑。 “那么接下来,我也想看看,大人的游戏到底有多好玩,你说呢,伯牙哥哥?” 第二二八章 战火四起(上) 黄沙与大漠总是相连。 唯一一片较大的绿洲却燃起战火。 西迦佛国都城迦域,凡目力可及之处,皆是断壁残垣。火焰舔舐着一切,冒出浓浓黑烟。 原本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烛光寺闭门谢客,烛光寺内却并不萧条。 大群朵拔族人几乎塞满了整个烛光寺,每个人都手持刀与长鞭,冷冷看着眼前围成一团守在藏书阁门口的烛光寺众人。 “把阿布玛交出来!” “交出阿布玛!” 纷杂的喊声此起彼伏,烛光寺众人脸色更加凝重。 央吉嘉措上前一步,“朵拔族与我西迦佛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举族来攻,有些说不过去吧?” 朵拔族为首的中年男子乌兰道,“住持非也,我朵拔族并非蛮横无理之辈,只是这个女人对于我们朵拔族十分重要,关乎我族存亡,我朵拔族必将不计一切代价得到此女,还请住持不要阻拦,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此话一出,烛光寺的众人皆愤愤不平。 太欺负人了,人已经不请自来,话里话外都是要强夺的意思。 “此乃我西迦佛国圣女,怎可轻易跟你走?你莫欺人太甚!”愤怒的烛光寺僧人已经喊出声。 乌兰冷笑一声,“那就看各位本事了!给我上!” 一窝蜂的朵拔族人举起兵器,喊杀声起,剑光四射。 没几个回合,烛光寺诸位长老内心更是沉重,这些朵拔族人的战力,比想象中的要强太多。 烛光寺上下一百一十七位僧众,对阵对方足足五百人,撑不了多久。 九衣长老面色难看,问央吉嘉措,“是否要启动圆塔阵?” 央吉嘉措坚定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先坚持,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可轻易打扰圣女闭关。” 九衣长老面色凝重答应了,指挥者僧众抵挡着一层层的攻击。 朵拔族的弓箭手引弓而射,央吉嘉措从那盆绿植中摘下一片新叶,瞬间构成一道绿叶屏障,轻轻拂去许多弓箭。 乌兰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宝刀,一刀下去,绿叶屏障便缺了一个小口。 朵拔族人个个是极佳的弓箭手,怎肯放过这个破绽,箭矢如雨从屏障的缺口而入,几个僧众中箭倒下。 南宫无痕提剑上前,一个翻腾跨了几十步,直接到了那几十个弓箭手面前,重剑一扫,带翻十几人,速度极快剑光流转,与数十朵拔族人缠斗在一处,稍微解了僧众的危难。 乌兰看着南宫无痕,皱起眉头。 这便是那个与阿布玛同路的中原人,之前曾经见过面,乌兰还有印象。 族巫特意交代过,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女人带回,此番乌兰前来,也做足了准备。 足足六千的朵拔族人攻破迦域大门,最杰出的五百名战士,被他带到烛光寺内。 族巫告诉过他,烛光寺有阵法,但是面对压倒性的战士数量,阵法能够起到的作用有限,何况护住整个烛光寺的阵法,一旦启动,会惊动寺内所有人。 不到最后时刻,他们绝不会让闭关的圣女受到惊扰。 乌兰有把握能够拿下他们。 首先要对付的,就是这个中原男子。 第二二八章 战火四起(下) 乌兰打定主意以后,对手下示意。 原本集中在南宫无痕身边的人,瞬间又多了一倍,南宫无痕被足足六七十人围住。 面对二三十人还游刃有余的南宫无痕顿时压力倍增,举手投足颇受压制。 央吉嘉措与其他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连同七位长老在内,央吉嘉措八人围城一圈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开始小声念颂。 那一盆绿植,忽然迅速生长起来。 如同那日令狐容被救时的那颗种子那样,迅速催熟长高长大,变得很快撑破了盆,根茎枝叶都极其迅猛的姿态向外伸展,一下子打乱了进攻者的节奏,大大缓解了南宫无痕的压力。 乌兰冷笑一身,“上火箭!” 最前排的弓箭手已经被南宫无痕解决,可朵拔族人多,很快身后又一盘弓箭手准备好,三五十个箭头点起了火,纷纷朝着绿树射来。一开始,还有僧众试图阻挡这些箭,可箭矢实在密集,根本无从下手。 火克木,这是颠扑不破的规则。七位长老与央吉嘉措的脸色难看起来。 很快箭头射入木身,树干一些部位被点燃,树叶渐渐减少。 少了绿树的庇护,南宫无痕渐渐受到桎梏,长时间的战斗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终于一个转身变慢,被朵拔族人一刀砍中,吐出一口鲜血。 熊熊大火灼烧着整个树干,七位长老与央吉嘉措的脸色涨得通红,呼吸困难。 这时候,不知从何而起的一阵强风吹来,深深将绿树上燃起的火吹熄一大半。 之前那些势头很猛的箭矢,在落在绿树之前,就被一阵风带得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无力坠地,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一波如此,两拨如此。 一连五波箭矢,皆在靠近绿树前落了地。 乌兰终于察觉不对,按住手中的刀,大喊一声,“不知是何方高人,既然来了何必躲藏?可敢出来一见!” “阿难陀佛,善哉善哉。” 一个身披红黄相间袈裟的老僧在五十步外的烛光寺门口出现,已经占领烛光寺门口的朵拔族人视若无睹一般。 不知是什么步法,老僧短短几步路便走到绿树跟前,与乌兰面对面站着。 老僧看了乌兰一眼,转过身对坐在地上的央吉嘉措双手合十一礼,平淡道: “我见诸位有些累了,借阵风消消火。老僧大圆塔寺,摩云,自盛京而来,向烛光寺问好。” 央吉嘉措面露一丝喜色,烛光寺正乃危难时候,摩云的插手无疑是件好事,他立刻双手合十还礼,“原来是大圆塔寺的摩云住持。” “又一个秃头,你是烛光寺的同伙了?”乌兰听见二人对话,扫了摩云一眼,语气不善。 “朵拔族诸位,不妨听老僧一言...” “你是要劝我放弃藏书阁里的那位?” “是。” “那就不必废话,手底下见真招吧!”乌兰冷笑一声,右手一挥,身后的朵拔族人得令,继续刚才的攻击。 摩云叹息一声,只得帮着烛光寺众人一道抵御朵拔族的进攻。 摩云轻轻抬起了手。 第二二九章 圣女出关(上) 大风刮起,许多朵拔族人站立不稳,攻势受阻。 僧众不轻易取人性命,只是打到他们失去战斗力,是以很快一大片被烛光寺的僧众打倒在地,局面又一次僵持。 战到最后,南宫无痕身上满是伤痕,七位长老与央吉嘉措都受了不轻的内伤。 摩云稍稍好点,也是喘息不断。 而对面,乌兰与七八十位朵拔族的猛士依旧虎视眈眈。 “摩云住持,此乃烛光寺之危,您肯尽心为烛光寺而战,我们都很感激,如今我等皆已失去战力,大势已去,摩云住持还是保全自身的好,就此离去吧。” 央吉嘉措苦笑一声,强行压抑着肺腑之间的难受。 摩云不远万里来到烛光寺,想来也是与某个谶言有关。 包括朵拔族的预言。 一切,不可避免。 那就面对吧。 “都打成这样了,还要挣扎吗?” 乌兰看了一眼烛光寺诸人的狼狈,趾高气扬之态渐露。 “乖乖将人交出来吧!既然你们圣女尚未出关,我帮她一把!” 乌兰说着,直接从身后举起一把长弓,拿起一支箭拉到满弦,朝着藏书楼二楼的窗射去。 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 这一箭很准,也很有力。 一下子就进了窗。 破窗而入的瞬间,脸色难看的央吉嘉措与七位长老皆口吐鲜血倒地。 乌兰颇为不耐烦,“几个倔强老东西,自找死路!” 长弓再引,又是两箭射入窗内,央吉嘉措仍然没有启动大圆塔阵。 乌兰冷笑,“所有人,一起放箭!” 朵拔族人不再客气,引弓一阵猛射,箭矢如雨一般泼天而来,摩云、南宫无痕、几位长老与央吉嘉措全力抵挡,收效甚微,烛光寺的普通僧众死伤大半,甚至一名长老也中了流矢,性命垂危。 一轮箭必,乌兰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又问,“还不肯吗?” 央吉嘉措扬起头,坚定摇了摇头。 “宁死也不肯启动圆塔阵?”乌兰皱起眉头,厉色一闪。 “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乌兰抬手示意,朵拔族人重新引箭,又是一波箭雨。 这一次的箭矢方向,不止对着藏书阁门口的众人,更多的,是对着藏书阁本身。 果真要命绝于此了吗? 南宫无痕擦去脸上的一道血痕,看了眼藏书阁的方向。 央吉嘉措曾说,令狐容的闭关修行,切不可中途打断。 一旦被打断,令狐容亦是重伤。 飞速而至的箭矢就快到藏书阁了。 南宫无痕一咬牙,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提剑,朝藏书阁二楼的方向飞身一扑,巨剑剑身金光大盛。 最后巨剑的金光以及南宫无痕的身躯,竟是将朝藏书阁射去的箭矢挡去大半。 落入藏书阁的箭矢,只有稀稀疏疏几支。 南宫无痕无力坠落在地,中箭数十支。 那把巨剑亦是失去所有光彩,甚至连上面的血迹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短短一瞬间,整个剑身锈迹斑斑。 容儿,能替你扛的,我都替你扛了。若我当年肯再上进一点,不那么依赖巨墨门,或许... 这是南宫无痕闭眼前,最后闪过的念头。 第二二九章 圣女出关(下) 南宫无痕的身体,同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衰老,像一朵饱经风雨摧残的花,一下子失了颜色。 央吉嘉措面容悲悯,宣了一声佛号。 巨剑名红颜。 红颜易老,时光不回。 加速时光流逝,加深时间的痕迹,正是使用这把剑的代价。 乌兰倒是对南宫无痕高看了一眼,整个烛光寺皆是肯为藏书阁献身的僧众,不过南宫无痕看藏书阁眼神,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不过,这并不足以打动到让他停手。 “继续射!” 乌兰又一声令下。 朵拔族人士气丝毫未受影响,依旧极为迅速依令而行,挽弓如满月。 摩云却心有所动,朝着藏书阁的方向看了一眼。 央吉嘉措闭上了眼。 六位长老绝望闭上了眼。 箭矢同上一轮一般,准确又迅速破空来到他们面前。 这一回,没有南宫无痕的拼死阻挡。 不论是烛光寺剩余的人,还是藏书阁,都毫无遮掩。 乌兰嘴角上扬,没有看地上那些绝望的僧人,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藏书阁。 但是很快,乌兰若有若无的冷笑却消失了。 因为,那些箭,停住了。 悬在半空。 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惊呆。 现场唯一淡定自如的,除了闭目的央吉嘉措与六位长老,就是双手合十的摩云。 接下来,所有的箭矢,皆诡异地调转了方向。 随后,以相同的速度朝着朵拔族人射去。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朵拔族人顿时大片伤亡。 乌兰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极其迅速策马后撤,似乎想躲开什么。 他的预感没错,三支箭,一支接一支,从藏书阁破窗而出,追着他的方向迅疾而来! 乌兰身手矫健也不输敏捷,却用尽浑身解数,才堪堪躲过前两箭,被最后一箭穿肩而过。 短短数息,满背冷汗。 “你们吵死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央吉嘉措睁眼,满目不加掩饰的喜悦。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个身着杏黄色宫装的女子从藏书阁里缓缓走出。 她随意扫视了一眼四周,看到浑身被箭包裹的南宫无痕,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怒意清晰。 乌兰一手捂着受伤的肩,看到从藏书阁而出的令狐容,神色闪过一丝疯狂,咬牙道,“抓住这个女人!她就是阿布玛!” 剩余的朵拔族人纷纷如打鸡血一般,两眼放光朝着令狐容方向奔来。 令狐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群鼠辈。” 她一抬手,原本已经被烧得生机全无的那颗大树,竟然如同重生一般重新活动起来,从根部到枝桠,迅速由焦枯重新转为新生之绿。 “住持,你的树绿了。” 圆达不自觉喃喃出声。 “全都绿了。” 不止是树,甚至整个世界,都被绿意笼罩。 细叶随风转,化作杀人刀。 一片片绿叶翩然婉转,看似极慢却很快出现在众朵拔族人面前,轻抚喉咙,鲜血喷涌。 大多数人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只在惊恐中看着自己与同伴相继死去。 瞳孔中映着的,是漫天飞舞的叶子。 红绿相间,格外灿烂。 第二三零章 朵拔乌兰(上) 比朵拔族的箭矢更快,一波绿叶的收割,顷刻间带走数百条鲜活的生命。 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狠辣手段,像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朵拔族人心中。 “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杀人的吗?” 乌兰虽见识过惨烈的战争,也常在生死边缘游走,却第一次萌生退意。 面对令狐容碾压式的实力,心中不住朝外冒寒气。 “是你们打伤了他?” 令狐容走到南宫无痕面前,低下头抱住他,手轻轻一抚,身上的箭矢一支支被拔去。 原本暴虐的绿叶缓和下来,贴在南宫无痕的伤口上,原本渗血的箭伤,渐渐止血结痂。 然而闭着的双眼却再也没有睁开。 令狐容见了,眼皮一跳。 她将南宫无痕重新小心放在地上躺好,站起身来看着颇为狼狈的乌兰,眼中火焰燃起,“很好,你们很好。” 那棵树上的绿叶再一次悬空飘起,打着旋朝着剩余不足一百的朵拔族人而去。 乌兰见到再一次飞舞的绿叶,终于面露惧色。 他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刀,左右挥舞,想要抵挡朝他飞来的片片绿叶。 尽管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死亡。 结果却很意外。 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那些绿叶只是割伤了他的皮肤和经脉,却避开了所有的要害。 而他身后,所有的朵拔族人,都无声死去。 包括见势不妙打算出寺搬救兵的族人,全都倒在地上。 整个烛光寺的朵拔族人,只剩他一人。 令狐容脸色微红,缓缓走上前,“你是首领。死得太容易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你想怎么样?” 乌兰倒在地上,抬着头看着令狐容。身上筋脉尽断的他已经无力站起。 “我来自晋朝,在我们晋朝,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就像这样。” 令狐容说完一抬手。 一片绿叶如刀片一般,迅速从乌兰右眼眼皮上削下一片肉。 这一刀不比寻常,眼皮柔软处受伤,疼得乌兰咬牙直冒虚汗。 “一共是三千六百刀。而且活好的刽子手,在割到第三千五百九十九刀的时候,也不会死人。” 令狐容一字一句说完,直接与乌兰的目光相对,无比认真。 “你想试试吗?” 乌兰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急急摇头。 “不要杀我!我是朵拔族第一勇士,你若杀我,朵拔族不会放过你们的!外面的五千朵拔族人不会放过你们!” “首先他们要打得过我。”令狐容不为所动,原本微红的脸色恢复正常。 烛光寺的六名长老却皱了眉头。 圣女所说的话,也太过残忍了些。 刚才令狐容眼睛都不眨就杀掉烛光寺内将近五百人,已经让他们微微齿寒。 并非僧人不可杀人,只是,不可漠视人命,更别说动用残酷刑罚了。 “住持,圣女这般是否太过残忍?我烛光寺何曾有过如此骇人的手段!大不妥!”圆达对圣女的行为颇不赞同,忍不住问央吉嘉措。 “圣女既已出关,相信她。不要忘了我们烛光寺的使命。” 央吉嘉措倒是一脸笑意。 第二三零章 朵拔乌兰(下) 乌兰筋脉已断,没法动弹,眼看着令狐容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拼命想要远离却只能浑身发抖。 “放心,会很疼,也不会很快。” 在乌兰眼中,令狐容此刻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妖怪。最后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乌兰的防线。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乌兰大声喊叫。 令狐容冷笑一声,“你杀了他,和烛光寺这么多人,你凭什么要我放过你?” “我们朵拔族会补偿你,我与朵拔族的族长是兄弟,你只要放了我,朵拔族会补偿你们!” 令狐容不为所动,直接一手抬起,这正是之前绿叶飘舞收割认命之前的动作。 乌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闭着眼的南宫无痕,忽然指着南宫无痕大声喊道,“我知道如何救他!你不杀我,我就告诉你如何救他!” 这一句话效果倒是显著,令狐容停了手,道,“什么办法?” 乌兰见事有转机,急忙道,“朵拔族自古传有一种神药能够起死回生,你若放了我,我便带你去找我们族长,让他把神药的配方...” “找朵拔族族长是么?我知道了。” 令狐容手再一次抬起,杀机迸现。 乌兰时刻打量着令狐容的反应,哪里不知这是何意,连忙加快语速补充道,“朵拔族聚居地难找,您若留我一命,烛光寺外的五千人马全部听我指挥,我愿意为您引路!” 令狐容这才彻底将手放下,看了满脸是汗的乌兰一眼,“好。我就留你一命。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后果。” 乌兰忙不迭点头,面露喜色。 令狐容又一次抬手,在乌兰惊惧的眼神中,一片绿叶悄然划开乌兰上袍的前胸处,穿透皮肤,悄然隐在心脏的外围。 “你若起异心,即刻毙命。现在可以通知你的部下进来了。” 乌兰脸色彻底灰败下来,认命似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形长筒,朝天一举,一道烟花从圆筒中迅速冲天而起,发出一声清脆炮响。 令狐容回头,走到南宫无痕面前,轻轻**了一下他的脸庞。 “我会让你醒过来。” 随即对躺在地上仅存的烛光寺诸位长老与央吉嘉措,思索了一下,“如今烛光寺惨遭屠戮,佛国因我蒙难,我既是佛国圣女,便有责任复兴佛国,东进宣扬佛法。想来摩云大师也是为此事而来。” 摩云听了,朝令狐容微微点头示意。 “此番我出关,承烛光寺先祖遗志再次东进。诸位可愿随我同往?” 圆达微微皱眉,央吉嘉措与其他五位长老已经相互点了头。 央吉嘉措开口,“我们愿意跟随圣女。” 圆达无法,也随着应了。 “那好,各自准备,即刻启程。” 令狐容抱起南宫无痕,自顾自走进藏书阁。 圆达对央吉嘉措道,“住持,烛光寺先师虽留有东进之言,一直以来不得其时才蛰居不出。如今也并非好时机,我看得分明,圣女明显是为了那南宫...” 央吉嘉措看了一眼圆达,“你既不同意,为何自己不与圣女说去?” 圆达语塞。 央吉嘉措叹了口气,“好好调息,跟着圣女走。” 第二三一章 收服全族(上) 远离迦域城以后,大漠基本上看不见孤烟,只有落日如圆盘,长长一行人缓缓穿过沙漠地带,前往另一片绿洲。 乌兰有气无力躺在一辆马车上,每隔一个时辰朝着一个方向一指,浩浩荡荡五千人马便朝着他手所指的方向前进。 令狐容与烛光寺七人皆是骑马,乌兰马车旁的一辆马车内,也躺着一个人,正是南宫无痕。 朵拔族离迦域并不算远,算起来,诸人从烛光寺出发,三日也就到了。 如今正是第三日,按照乌兰所说,再走两个时辰,便能看到朵拔族的驻地。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朵拔族人远远就望见乌兰的队伍标志,凑近看到马上的令狐容更是一阵喜悦。 族巫从瞭望台上下来,对着在台下等候的族长欣慰一笑。 乌兰果然不负所望,将阿布玛带了回来。 预言里早说了,这个女人将是整个朵拔族的祸害,绝不能留! 等这女子送到朵拔族的大帐,便浸了牛羊之血,配合朵拔族的咒语,将她放入火堆活活烧死,为上天祭。 想到此处,族巫立刻下令让手下人去杀牛宰羊,准备新鲜的牛羊血液。 直到整个大军距离朵拔族驻地百米不到时,族巫才察觉到一个微笑的不妥,这位阿布玛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绳索捆绑。 反而,躺在马车里的人是乌兰。 很快,返回的这群人中引发了小范围的骚乱。 一部分人朵拔族人明显不是很请愿朝着驻地方向前进,后面的一大部分族人却很是急迫一般,冲开前方少数人马,策马加速直奔营地。 这架势不像回到驻地,倒是像那些曾经交战过的那些穷凶极恶的边牧族人。 朵拔族长不笨,脸色一下子白了。 族长与族巫还没来得及召唤一起族人反抗,很快便被乌兰带回来的这群人五花大绑控制起来。 所有激烈反抗的族人,皆被大片纷飞的绿叶无情杀死。 杀到接近一千人时,其他族人终于意识到令狐容的强大,垂头丧气不再反抗。 “你就是族巫?” 令狐容下马,侧身看了一眼脸上画着三道白色族纹的男子。 看这打扮与装束,应该是。 族巫哼了一声,转过头不搭理。 族长正是之前与令狐容二人同路过的那位微瘸的中年男子,令狐容一眼就认出来。 “我曾与阁下同路,不想阁下竟是朵拔族组长,别来无恙?” 族长面色也不太好看。 莫名被抓,还是一个被族巫认定会给朵拔族带来灾祸之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该把你带回来!你果真是阿布玛!”朵拔族长痛心疾首。 令狐容眼睛一眯,冷笑,“我是。” “而且,不用你带回来,我这不是来了吗?” “你想怎么样?”朵拔族长谨慎看着令狐容。 “放心,之前你们想要算计我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包括这一次烛光寺的事。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求一味药。” 说罢,下令让人将乌兰扛到朵拔族长与族巫面前。 乌兰用朵拔族语断断续续讲着,“阿布玛想要我族神药,这才留我一命,族长千万不要答应!” 第二三一章 收服全族(下) 族巫看了一眼令狐容道,“这女子若不除去,我族必有灭族之祸。那就趁这个机会,把药给她!” 乌兰眸光一闪,“您是说?” “族里的神药用法你也清楚,且必有试药人先服食,待药效融入试药人血中,再让试药人服下药引,最后直接以血为药,喂给需要救治之人。若只服药而无药引,七日后便是死期。咱们先将药方给她,让她服药,再告诉她药引只能在边牧族的地盘采到,且药引服用越晚药效越好,便能让她死在边牧族!” “好办法!即便阿布玛查阅朵拔古方,也看不出纰漏。”乌兰低声道。 “不错,阿布玛如今实力太强,我朵拔族人难以抵挡,此法便能不知不觉除去她,解我全族之厄!”朵拔族长话中喜悦,却故作严肃之态,仿佛已经在讨论如何献上神药。 令狐容冷笑,用朵拔族语道,“我也觉得这真是个好办法!” 三人皆大惊。 朵拔族语与西迦佛国的语言有一部分相似之处,但是发音有很大区别,一般只有朵拔族人之间才能使用。 令狐容什么时候学会的?! “不过很可惜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们还得再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原本朵拔族长与族巫稍微回复一点的自如又变得方寸大乱。 令狐容斜了一眼浑身早已发软的乌兰,“我曾答应饶你一命,可惜你自己不想要。” 乌兰双目一瞪,心脏已经被搅碎,嘴角留下一丝鲜血,便彻底倒下。 令狐容再也没看他,直接对朵拔族长与族巫道,“你们有一整天的时间考虑。要么给我神药,作为回报,我会帮你们朵拔族成为草原第一大族,要么明天,你们全族一起死。” 说罢,占了主帐的位置,让人将南宫无痕抬进来躺好,将直接将朵拔族长与族巫“请”到另一个帐内。 朵拔族长与族巫面面相觑。 一日后,朵拔族长独自一人来大帐求见令狐容,一咬牙,“我愿献上神药。只是有一点我并未欺骗您,药引的产地确实在边牧族,且每年夏日才有,如今天地灵气渐渐恢复,边牧族也很重视这味药引。” 令狐容小心翼翼用水擦拭着南宫无痕紧闭双眼的脸庞,轻声道,“既然有,就去拿。” 朵拔族长心头一沉,令狐容说的拿,自然不是一个人去拿。 这意味着,以朵拔族的名义去掠夺边牧族的资源。 之前死在迦域烛光寺的五百人,已经算是朵拔族最优秀的一批战士。 眼下朵拔族所有人加起来才不足三万,而边牧族去年的青壮,就已有足足十八万。 什么成为草原第一大族都是后话,若真与边牧族正面开战,随时都可能全军覆没。 朵拔族长想到之前族巫所言的灭族之祸,心中自是一阵痛。 他面色苍白地开口,“阿布玛,边牧族有战士十八万。” 令狐容见朵拔族长一脸难色,知晓他心中所想,道,“朵拔族附近有没有什么小部族?” 朵拔族长一愣,明白了令狐容的意思,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有。” “如今是深冬,距离夏日还早。” 第二三二章 为何而来(上) “在拿到药引前,朵拔族由我指挥,你负责协助我。” 三言两语,令狐容暂时接手了朵拔族的控制权。 短短一个月,朵拔族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最珍贵的族巫被囚,朵拔族长身旁,多了一位“族长夫人”,阿布玛。 而负责管理朵拔族中事务的人,一个又一个被替换。他们的职务被烛光寺六位长老与央吉嘉措顺理成章接管。 两个五千人左右的小部族被吞并,得到些许牛羊。 原本还算和平的朵拔族,忽然如饥饿的老虎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四下扩张。 整体看来,是悄然向东面移动。 而在朵拔族内,关于阿布玛将祸及全族的预言,愈演愈烈。 “又有几个朵拔族人悄悄去找族巫了。” 一个亲卫悄声对令狐容耳语。 与令狐容一同前来朵拔族的五千人马中,只有四千是朵拔族人,还有一千是来自迦域的佛国士兵。 相对于朵拔族人而言,这些来自迦域的佛国士兵,自然更值得信任,更放心安排在令狐容与诸位长老身边。 令狐容了然,冷笑道,“我说近日朵拔族人看我的眼神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来是那个神棍又在蛊惑人心。” 旁边的央吉嘉措问亲卫道,“可知晓他们说了些什么?” 亲卫道,“老样子,还是天兆,灭族什么的。” 令狐容眼中杀机一闪。 “不如将族巫的看守全部换成我们自己的人,这样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亲卫道。 令狐容似有所动。 央吉嘉措笑着摆摆手道,“不可,这样严防死守显得咱们心虚,由他去说。” “住持有何高见?” 发现央吉嘉措其实很支持她后,令狐容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 “有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天兆不一定是天兆。人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令狐容似乎模模糊糊抓住一点什么,却还是想不明白,疑惑看向央吉嘉措。 央吉嘉措继续笑道,“他们想要看到什么,就给他们看。既然大多数人都笃定,圣女会给他们带来灭族之灾,那便让他们自己去看。” 令狐容这才恍然,也是一笑,吩咐亲卫,“对于族巫的守卫照旧,睁只眼闭只眼就好。给朵拔达木知会一声,三日后,我要开全羊宴。” 央吉嘉措欣慰点点头。 令狐容看了央吉嘉措一眼,“住持,宴席当日不如同去?” 央吉嘉措双手合十,“善哉阿难陀佛,出家之人不沾荤腥,圣女自便就好,老衲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时候不早了,还有族人等我医治,先不打扰圣女。” 说着退出了令狐容所住的大帐,朝着普通朵拔族人聚居的帐篷走去。 烛光寺诸位长老除了佛法,医术也相当不错,来朵拔族的这些日子每日为普通族人诊脉医治,一个月下来倒是收获了不少族人的尊敬。 阵阵轻风吹来,央吉嘉措的心情格外愉快。 令狐容细细思索着央吉嘉措的话,拿起一个羊皮卷,正是朵拔族语写就的,朵拔神药药方。 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只要有一口气在,吃了神药就能活下来。 若南宫无痕和自己一样,只是死在梦中多好。 睁开眼就是新生多好。 第二三二章 为何而来(下) 令狐容似有所感,左手伸出平摊,一个袖珍如珍珠的深棕色颗粒在手中出现,渐渐变大到掌心大小,赫然是一座袖珍塔。 正是八部轮回塔。 八部轮回塔一共九层,最底层闪着轻微黄光,由下往上光线越来越暗,到第五层时,光线已经极为微弱。 到了第六层,就只有一道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细小光芒。 第六层,是他吧? 他又在哪呢? 令狐容苦笑。 至于自己,第三层?第四层? 多少场梦,终将醒来。 那位汉生小朋友,大约也是三层吧。 杂念尽数散去后,令狐容又恢复了刚出关时的清冷模样,遥望东方。 -—-—-—-—-—-—-—-—-—-—-—-—-— 维州司州边境。 “第三回了,这一回我总算赢你了吧?” 潘芷云灰头土脸单骑而回,手里还提着一颗头颅,扬着头着汉生炫耀。 潘芷云手里的,正是司州居庸关守将陈嘉的项上人头。 汉生点点头,“不错,比我快一步。” 潘芷云得意洋洋,“难得你夸我一回,今儿回去喝酒庆功!” 汉生看了一眼潘芷云,“以前的确看不出你除了骑射与剑术,带兵也很有一套,这一批的新兵就交给你了。” 潘芷云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汉生悄然掩饰脸上的一丝笑意,与潘芷云策马入了居庸关。 短短月余,潘芷云与汉生便攻下了一个关隘和三座城池,比赛一般。 “即将开春,眼下除了你的两万金甲大戬士,我维州已有步兵五万骑兵两万,如今拿下居庸关,更是多了一层壁垒,你还不去找陆沉,更待何时?” 汉生瞥他一眼,在居庸关守将府邸门口下了马,“你的语气好像很希望我去找他?” 潘芷云同样利落翻身下马,搓搓手,“你自己想找他,我只是说出你的心思,可没别的意思。何况陆沉在雁荡关大胜,手里十万大军摩拳擦掌,洛城一战势在必得。” 汉生听完反而思索起来。 雁荡关大胜之事,今日上午她刚刚知晓。按照时间算,已经比原本史书记载中快了足足一年。 “你以为,洛城一战会在何时?” 汉生短暂思索以后,问潘芷云。 “如今边牧与大凉关系稳定,对于秦阳与晋朝之争乐见其成,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依我见,洛城一战,最迟不过三月之内。” 汉生点点头,“我与你想的一样。如今秦阳军士气正盛,正是追击洛城的好时候,洛城加上临近两城,守军一共也不过十万,或能一战克之。” 文哲已经从二人身后策马追上,看见潘芷云汉生二人在门口聊天,下马笑道,“二位先进府邸再说吧,司州的东西,可比维州精致多了。” “光这守官府邸的朱红大门与精雕牌匾,还有府门口这两只大师雕琢的石狮,的确精致多了。不过人的骨气,也比维州软多了。”潘芷云笑眯眯。 “这正是咱们喜欢它的地方。走,进府!”汉生笑道,与潘芷云文哲一道入了府,直奔书房。 “文哲,你自洛城来,可有什么新消息?”潘芷云不废话。 文哲点点头,不疾不徐从怀中掏出一封帛信递给汉生二人。 汉生看完帛信,脸色大变。 第二三三章 未能相聚(上) 文哲瞥见了汉生的神色,斟酌了一下措辞道, “此番晋朝与秦阳之战不可避免。晋帝命吴钩前往洛城平叛,直指秦阳军。吴钩率领三十五万大军正在星夜赶往洛城的途中。” 新帝刚刚登基不久,吴钩是社稷重臣自会坐镇望京,一般的小事绝不会轻易出手。既然亲自来了,就说明真假太子一事已经在朝中引起了一些争议,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新帝眼中之刺。 既然肯派吴钩还带重兵前来,十成十便是为了洛城这位而来。 这就麻烦了。 秦阳军提前一年攻打洛城,吴钩同样提前一年率领三十万人来到洛城,那么曾经的洛水之战,三十万人被活活淹死的惨状,很可能会重演。 而在洛城的,除了那位真太子,可能还有小巫。 汉生忙问文哲,“我曾让你为我留意小巫,你可知他现今的下落?” 文哲道,“洛城清玉院的人曾与小巫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小巫公子不久前才从望京回洛城,身旁还有一位公子与一位姑娘,装束普通却气度雍容。我曾吩咐一旦寻到小巫公子便带来司州,而下面的人说,小巫公子拒绝前来,只说时机合适再来与您相会。” 汉生听后思忖。 也就是说,小巫与真太子很有可能已与吴钩见过面。 吴钩既能欣然前来,很可能已经相信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并非先帝血脉。 潘芷云笑道,“吴钩果然不简单,竟能带三十五万重兵前来洛城还让晋帝丝毫不起疑心。于我们而言,是好机会。” 说罢不住用小眼神剽着汉生。 汉生自然知晓潘芷云的意思,即然真正的太子在洛城,吴钩此番前来的重心自然放在秦阳军身上,无暇顾及司州之事。 汉军初成气候,倒是浑水摸鱼趁机发展的好时机。 汉生眉头紧锁,苦思了一会,开口,“这样不行,我得去找陆沉。” 文哲闻言一惊。 虽从潘芷云处知晓汉生与陆沉初在秦阳军相识之事,仍下意识将汉生视作秦王,满心为汉军盘算。 他想着措辞,正欲开口劝阻,就被一脸波澜不惊的潘芷云一把拦下,示意文哲不要开口,反而率先道,“我当初帮你是想让你称王,如今汉军正是扩张的好时机,秦阳与晋军必有一战,利害得失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你如何决定我不拦你,你决定。” 文哲听完此言,有些讶异,深深看了潘芷云一眼。 这番话,可一点都不像一个商人。 尽管潘芷云平时也不怎么像一个商人。 潘芷云对文哲的讶异不以为意,只专心看着汉生。 汉生果然陷入沉默,又过了良久,才开口道,“我要去找他。” 潘芷云点点头,“好。” “这一回我独自带两万金甲大戬士去,明日一早启程。维州与司州之事照旧,还是由文哲与你一道负责,之前的计划不变。此番前去,我自会注意分寸。”汉生对潘芷云与文哲道。 潘芷云还是点点头,“好。” 文哲张张嘴,眼看着汉生匆匆离开书房,最终还是没说出反对的话。 第二三三章 未能相聚 (下) 汉生动作极为利落,决定了以后当即回房收拾东西,交代了一下让年稷爻暂时跟着潘芷云,又嘱咐文哲继续关注小巫的动向。 文哲不放心,硬是又塞了五千骑兵给汉生。 金甲大戬士再强终究是阵法控制,哪怕有年稷爻的往生之法能让它们维持形态,一旦进入有复合阵法的地界,还是会失效。 这种时候,反而是正经的兵马更实用。 点兵结束后,汉生领着五千骑兵与两万金甲大戬士直奔雁荡关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一位黑衣人两封帛信送到了潘芷云面前。 潘芷云扯开帛信看了一眼,也不避讳,直接丢给文哲。 文哲看完第一封,“这佛国圣女好生厉害,短短一月整肃一个部族,还隐隐有好与边牧族开战的意图,这,这,这…” 文哲眼前一亮,“南海观音宗?咱们在维州一共才不足三月,观音宗好灵的耳朵,好快的手脚。” 潘芷云依旧平淡笑道,“既然人家有意与咱们合作,数日后便有观音宗子弟亲自登门,若是示好的东西笑纳便是,总归没有坏处。” 文哲见潘芷云毫无讶色,“你毫不惊奇,是早就料到了观音宗会遣人前来?” 潘芷云还是笑吟吟,打马虎眼,“前日偶得一卦,有朋自南方来。” 文哲摇摇头,很是不以为然,“你就装吧,肯定不止这么简单。”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凑到潘芷云面前,“秦大人走时,你也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莫非你也早就知晓秦大人要去秦阳之事?” 潘芷云挑挑眉,转过头来看文哲,“关于…秦大人,东珠郡文家,洛城清玉院,知道的桩桩件件都不比我少吧,这样没意思。” 一拂袖,竟是大步流星走了。 潘芷云平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倒是难得见到这样较劲的时候,奇了。 文哲摇摇头也不以为忤,继续处理繁忙公务,如今维州由陆元辰把着,并州新打下的几座城池正待他来稳定后方,要忙的事并不少。 文家韬光养晦多年,大量的人才渐渐由幕后转到台前,在文哲与陆元辰安排下为汉军所用。 年稷爻虽说跟着潘芷云,潘芷云也没怎么太管她,只丢给她一卷《阵法初考》和一卷《拂》,作为阵法入门与研究,就自顾自忙去了。是以年稷爻整日与姜尪在一块捣鼓各种阵法,用的布阵材料虽是入门的竹片,花样却五花八门。 汉生一路跋涉,星夜兼程,策马疾驰足足半个月到达雁荡关前的最后一站,缇梁。 严冬已过,地上原本黄白相间的草,已经泛了清新之绿,细细的风吹着,正是万物复苏之象。 稍作休整,汉生打算一鼓作气前往雁荡关,才刚刚上马,前方山上隐隐绰绰,三五个身影迅速蹿出,朝着汉军方向奔来,像是逃兵。 一路逃到山下才发现汉生的军队,被拦了个正着。 汉生问,“你们是何人?从何而来?” 几人见汉生一身戎装,身后飘摇着“汉”字大旗,直接跪倒,“大人救命!我等乃陆沉将军麾下步兵,雁荡关兵变,我兄弟几人拼死逃出,欲往维州求援!” 第二三四章 久别重逢(上) 汉生一路跋涉,星夜兼程,策马疾驰足足半个月到达雁荡关前的最后一站,缇梁。 严冬已过,地上原本黄白相间的草,已经泛了清新之绿,细细的风吹着,正是万物复苏之象。 稍作休整,汉生打算一鼓作气前往雁荡关,才刚刚上马,前方山上隐隐绰绰,三五个身影迅速蹿出,朝着汉军方向奔来,像是逃兵。 一路逃到山下才发现汉生的军队,被拦了个正着。 汉生问,“你们是何人?从何而来?” 几人见汉生一身戎装,身后飘摇着“汉”字大旗,直接跪倒,“大人救命!我等乃陆沉将军麾下步兵,雁荡关兵变,我兄弟几人拼死逃出,欲往维州求援!” -—-—-—-—-—-—-—-—-— 汉生初听此言一惊,又很快冷静下来。 这几人的话,信息实在太大。 若是雁荡关果真有兵变,为何这些军士不曾拼死护着陆沉杀出重围,反而独自逃了出来? 即便是求援,为何不去青州找张仪,反而直奔维州? 一念及此,汉生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审慎意味。 “你细细说来,究竟为何会有兵变。” 汉生一边说,一边盯着几人的神色。几个金甲大戬士上前一拦,凛然杀气吓得几人瑟瑟发抖。 其中一人抖抖索索道,“大人容禀,秦阳军如今之危实乃自相残杀!青州之路已被赵芳截断,陆沉元帅所统兵马与赵芳手里的兵马在雁荡关对峙,陆沉元帅不肯逃,只下令让我等前往维州求援。” “我等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几人言辞凿凿,加之陆沉与文家的确关系匪浅,汉生将信将疑之下朝着雁荡关方向而去。 穿过树木密密麻麻的山林,一切无事,汉生不做他想,只专心赶路。 只等汉生所带大军走远,原本的林中却零零星星走出来一些人,同样衣衫褴褛显得十分狼狈。 领头之人见汉生远去扬起的灰尘,狠狠抹了一把脸,擦去之前埋伏在林中时脸上的污物。 他说道,“陆元帅,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了,秦阳,好自为之!” 一刻钟后,林中渐渐走出一百余人,以领头人为首聚在一起,人数凑够以后,领头人一声大喝,“去维州!” 只留一路烟尘。 汉生赶路速度比之前尤快三分,夜幕降临之时终于赶到雁荡关前。 一路看到的景象却静悄悄的,并没有所谓的大队人马厮杀,反而一反常态地安静。 就连原本应该有人守关的门前,都未见人烟。 反而,关口大开,俨然一副空城计的景致。 汉生心中更加警惕,开始怀疑起之前在山前遇到的几个兵士的话,却也不敢停留,仗着金甲大戬士的威力,大步扬鞭进了雁荡关口。 雁荡关守卫的府邸并不远,一路上也并未遇到有人阻拦,汉生让两万人马停在了府邸门口团团围住,自己带了五千人往府邸内冲去,四处寻找陆沉的下落。 结果却依然失望。 整个雁荡关,竟成了空城。 汉生心中不好的念头升起。 只见四周迅速蒙起了一层雾障。 第二三四章 久别重逢(下) 自从汉生修炼到《八部轮回》第三层以后,对于灵体与灵力的感知与识别便上升了一个层次。 阵中除了自己,还有别的灵体,而且正在往阵眼处移动。 这个人是谁呢? 阵眼时刻会移动,汉生也不犹豫,直接策马朝阵眼方向而去,下令所有兵士都跟着她走。 守官府邸与阵眼离得并不远,正是靠近城墙之处,汉生曾与陆沉一道走过的那条路上。 到达阵眼,映入眼帘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赵芳。 赵芳原本还算魁梧的身材越发走形,显得有些臃肿,尤其是一张脸泛着油光,配上盔甲,很有几分志得意满的样子。 汉生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 赵芳见来人是汉生,先是大惊,竟大失所望叫道,“怎么是你?!你是谁?” 汉生皱眉,对赵芳的反应亦是不解。 难道不是赵芳刻意将她引来此处的吗? 如今这番意外的样子,倒是让汉生陷入沉思。 汉生想进入《八部轮回》中再查看一番,奈何进入《八部轮回》以后,会暂时对封闭肉体与外界的联系,只得作罢。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赵芳,并不是灵体。 忽然,汉生似乎明白了什么,朝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城墙一望,而后若有所思地回头。 眼前赵芳的表情已经变得阴冷,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汉生突兀地笑了起来,“赵将军,半年前金城一别,别来无恙?” 赵芳先是一愣,虽然只过去短短半年,汉生长高了不少,气质变化也极大,一身戎装之下,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 不过很快,赵芳就从大体轮廓辨认出来汉生的身份,眼神反倒一亮,“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穿得一身戎装倒是唬人得很,也罢,抓不住陆沉,抓住你也一样。陆沉既然喜欢你,我便要他尝尝失去你的滋味!” 汉生似笑非笑,“赵将军既然这么有自信,不妨试试看。” 双手一张,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看着赵芳。 赵芳看了一眼汉生身后的兵士,冷笑一声,“一群散兵游勇而已,也敢在这里摆威风。”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旗帜,轻轻一摇,骤起了一阵风,雾障流转的方向发生变化。 汉生知晓,雾障的变化意味着阵眼的变化。 只是,赵芳并非灵体,何以能够驾驭这样的迷魂阵,倒是一件奇事。 很快,一大队秦阳士兵出现在赵芳身后,气势威武,对汉生虎视眈眈。 汉生自然不惧,甚至还让因为杀气倍增而不自觉靠前的金甲大戬士后退了两步,面不改色继续看着赵芳。 “死到临头还懵然不知,可悲!”赵芳一挥手,身后的秦阳士兵迅速扑向汉生。 一眨眼,这些士兵距离汉生的距离只剩二十步不到。 汉生依然不为所动,任由这些秦阳士兵靠近,反而将目光飘向了雁荡关城楼某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他,会来吗? 陆沉,半年了,你还好吗? 第二三五章 重回秦阳(上) 终于,秦阳士兵离汉生只有五步之遥,赵芳脸上的笑意越发得意。 汉生却轻轻闭上了眼。 她在等。 秦阳士兵急速向她冲来带来一阵风,却轻轻吹散。 汉生身体一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随之轻轻腾空而起,旋转了几圈后,落在了另一处。 熟悉的感觉。 汉生这才缓缓睁开眼,带着从未有过的笑意。 眼前是一个双颊消瘦却依旧俊秀的男子,神色平静,只是脸色略苍白。 汉生轻声道,“阿沉。” 陆沉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同样露出长久以来未曾有过的笑颜,“是我。” “我听几个士兵说,你被赵芳所害性命垂危,才急忙赶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汉生问道。 陆沉轻轻抚了一下汉生略乱的鬓角,声音轻柔,“一会儿慢慢讲给你听,先结束这场战斗。” 汉生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战场。 金甲大戬士已经与赵芳的士兵缠斗起来,竟然斗得有来有回。 赵芳手里的兵何时变得这么强了? 汉生很清楚金甲大戬士的战力,不由纳闷。 陆沉从怀中拿出一颗赤黑发亮的珠子,凝神注入灵力。 很快,黑色珠子之外多了一层金色光芒。 温度渐渐高起来,汉生目力所及,战场上的情况很快发生变化。 那些秦阳士兵,身上的铠甲竟然自动烧了起来,一下子将秦阳军的阵脚打乱。 金甲大戬士却是眼睛都不眨,面对浑身冒火的对手,也不怕自己被烧伤,毫不犹豫朝前冲杀。 短短几个冲刺,秦阳士兵所剩无几,金甲大戬士一人未亡。 只留下赵芳目瞪口呆。 陆沉对汉生道,“你的兵,很厉害。” 汉生腼腆一笑,“哪里,还是你更厉害。” 陆沉执了汉生的手,二人一同走向赵芳。 赵芳脸色阴晴不定,时而青白时而涨红。 “赵芳,你一而再再而三害我,我都念在主公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这一次,你竟然鼓动秦阳军自相残杀,我不会再放过你。” 赵芳听完陆沉的话,怒意立刻上涌,恨恨道,“你少废话,成王败寇而已,你陆沉何德何能,以为蒙蔽主公诈了元帅当,就能理直气壮指使我么?我文韬武略哪点不比你强,秦阳军若是落在你手里才是完蛋!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秦阳!” 汉生听了这话不乐意,横眉一扫,“那么敢问赵将军,与晋军交战以来,打了几场胜仗?陆元帅,又打了几场胜仗?” 赵芳顿时语塞,脸色涨得更红,过了一会儿才怒声道,“我那是受奸人所害,胜败乃兵家常事,兵法韬略,岂可简以一时成败论!” 汉生冷笑一声,露出明显不屑的神色,随即在陆沉怀中安心闭上眼。 陆沉没有说话,轻抚汉生的背,只道,“没什么好多说的,你既然做了,后果也是你自行承担。” 陆沉摊开手掌,掌上正是那颗黑色珠子。 赵芳终于慌张起来,急急拿出手中的旗帜,疯狂挥舞着。 雾障只是浅浅动了一下,便停滞,赵芳手中的旗帜却不听使唤一般,很快脱出了他的手,朝着汉生的方向飞去。 汉生睁眼,将旗帜纳入手中。 第二三五章 重回秦阳(下) “果然不是灵体的话,对于阵法的控制能力微乎其微啊。”汉生叹了一句。 不顾赵芳难看的脸色,汉生轻轻一摇落入手中的旗帜,果然雾障迅速发生变化。 只是稍微摆弄了几下,汉生就了解了旗帜的用途。 旗帜一摆,阵眼便再次出现在汉生与陆沉的面前。 陆沉继续控制着黑色珠子,赵芳身上瞬间冒出火光,只听见一声惨叫,火光迅速他的蔓延全身。 然而火光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彻底消失。 就连赵芳,也人影无踪。 地上只余一道烧得只剩一角的焦黄符纸。 人呢?! 汉生与陆沉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二人颇有些无奈地从阵眼走出。 雾障也渐渐消散,整个雁荡关再一次恢复原状。 “赵芳真是命大,没什么本事,身上的宝贝倒是不少,这样居然也能逃脱。”汉生略不甘心道。 陆沉一笑,“无妨,他逃出去也是元气大伤,大局已定。” “说得也是。”汉生复又开怀,对陆沉爽朗一笑。 “说说这半年吧。”汉生与陆沉如同上次一般,漫步在雁荡关城楼上。 雁荡关外,许多秦阳士兵正在朝城门口集结,城内的金甲大戬士与五千汉军骑兵,则静静待在关内。 “这半年,主公近半年身体欠佳在青州养病,将兵权交给了我。赵芳却对我日益不满,一直始想要找我的麻烦,包括这一次。” “赵芳并非灵体,这些符咒与旗帜都是从何而来?” “他是赵家子孙。”陆沉道。 汉生了然,之前潘芷云也提到过赵家之事,没想到赵芳居然也是那个赵家。 “你刚才说,有人前往维州求援?” 陆沉想到之前汉生所言,开口问道。 汉生道,“是,我原本就准备来找你,几个秦阳兵士很是狼狈,说你有危险,便急忙赶来。” 陆沉眼中露出暖意,轻轻握住汉生的手,“放心,如今我很好。只是这一次赵芳想要暗算我,也是一位匿名黑衣人给我报信,我才有提前应对之机。” 汉生皱眉思索,问道,“你是说,向我们示警的,是同一个人?” 陆沉点点头,“不错。只是目前,我并不清楚这人是谁,他是什么底细。” “我记得那几名兵士说,是受了你的命令去维州求援,知晓你与维州关系的人,还有谁呢?” 陆沉摇头,“除了主公与我的心腹再无人知晓,就连孟神机,也不知道陆家与文家的关系。眼下主公尚在青州,我的心腹也都在雁荡关未曾离去。这就奇了。” 汉生道,“赵芳刚愎自用,平日里得罪了人也说不定,既然这人向我们示警,应该也不会害我们。” 想了想,汉生忽又道:“会不会平日说话无心提到,走漏了风声?” 陆沉想了想,表情肃然起来,“这么说来,倒还有一个可能的人。” “谁?” “安禄。” 汉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人,正是当时在金城与她一道寻找火油的小伙子。 “安禄如今掌了整个秦阳军的斥候军,专门负责刺探敌情,若说有谁可能得知我与维州的关系,非他莫属。且近半年以来,赵芳屡次伸手想要夺他的权,二人闹得很不愉快。” 第二三六章 洛城之计(上) “那就难怪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容他。” 汉生曾与安禄接触过,知晓他虽非睚眦必报之人,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赵芳若真欺负到他头上,肯定会被他狠狠反咬一口。 可如果前来示警的是安禄,几人前行的方向又是维州… 那他们要做什么? 汉生陷入沉吟。 陆沉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汉生看向陆沉。 陆沉拍了拍汉生的肩,“没事,还有我。” “张仪大公如今病中,军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在管,我怕你会累。” 陆沉一笑,“若担心我,便留下吧。” 关于汉生这半年的经历,陆沉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他也知晓汉生今非昔比,原本汉生就在阵道天赋惊人,如今更是亲自带了兵,还在维州与并州打了几场胜仗。 汉生点点头,“我这次来也是这个打算。”说着面色严肃起来,“不知你是否知晓,吴钩正带领三十五万大军欲往洛城。” 陆沉眉头一皱,面色同样肃然。 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情。 消息若属实,那洛城这一战,就麻烦了。 “他们为何而来?” “名号是剿匪,实则是为了真太子。晋朝如今在位的是伪帝。真正的太子在洛城。” 汉生毫无保留,一口气将晋先帝之死到小巫寻到太子的过程讲给了陆沉。 陆沉听完,想了想,“不论是不是真剿匪,于秦阳军而言都没有区别。” 因为吴钩的三十五万大军一旦来到洛城,头一个要除去的就是秦阳军。 只要秦阳有意于洛城,双方必有一战。 “如今秦阳军不足十五万,我带来的军队也只有两万五千人,加起来也不足以应付吴钩的三十五万晋军,阿沉,你要早做打算。” 陆沉的眼神中却出现了一丝挣扎。 汉生没有注意到,继续道,“秦阳兵力少,不如先避其锋芒,守住青、徐二州。待晋朝内乱之际,真假太子相争,再趁机扩张。” 说罢看向陆沉,陆沉陷入了一段较长的沉默,久得让汉生都有些奇怪。 “阿沉,是我的建议不好么,何以你犹豫这么久?” 陆沉否认,“没有…我只是在想,若秦阳与晋军必有一战,地点又在洛城,也许…有机会以少胜多。” 汉生却有些诧异。 陆沉并非好战之徒,也并非嗜杀之人。 既如此,秦阳明显处于劣势之时,为何会对自己提出的建议犹豫至此? 她条件反射般想起了史书上的那些记载,还有子冉师兄给她讲过的故事。 “晋祥五年春,秦阳军与晋军决战于洛城。秦阳军久攻不下,吴钩固守不出,双方僵持近两月。” “战前恰逢暴雨七日,洛水决口倒灌洛城,晋军溺亡近半。” “洛水一战,秦阳将陆沉对晋将吴钩,以十万秦阳军战胜六十万晋军,坑杀降卒三十万,天下惊。” 字字句句浮现眼前。 如今晋祥四年春,比历史上原本的记载提前了一年。晋军数量也由六十万变为三十五万。 想到这里,汉生心下稍安。 历史的大方向虽未变,终究还是有所不同。 既然如此,她愿意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阿沉。” 陆沉抬头看她。 第二三六章 洛城之计(下) “你打算如何做?” 陆沉未作答,而是认真看着汉生,反问道,“我若已有决断,你会支持我吗,阿生?” 汉生定定的看着陆沉的侧脸,比之以前,显得消瘦又苍白,眼神却多了一分坚定。 她旋即一笑,“不管你怎么决定,我想说,我会支持你。” 陆沉如释重负地,“谢谢你,阿生。”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陆沉握住汉生的手,“不论吴钩是否率重兵前来,我都要拿下洛城。这一战我准备已久。但是,我需要你帮我。” “需要我怎么帮你?” “回府与你细说。” 夜里风渐渐凉起来,二人一路走回了雁荡关府邸的书房。 这里他们曾经来过,汉生也很熟悉。 陆沉拿出几张羊皮卷交给汉生。 一张是洛城的地形图,另一张秦阳军近半年来的兵力物资。 在为秦阳军制造军械时,汉生已经在欧阳先生那里看过一张类似的分布图,不想陆沉给她的这一张羊皮卷上的内容,让她越看越心惊。 “这...是真的吗?秦阳军中,竟已有了二十位灵体?” 汉生看着羊皮卷上的记载,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讶。 陆沉点了点头,“三个月前我便能明显感觉到,天地灵气比从前浓郁很多,便在军中有意甄选能感应到灵力之人。” 二十位灵体,十八个五品灵体,一个四品灵体,居然还有一个是三品灵体! 灵体本就难,实力达到三品的灵体更是稀有,即便是汉生,现在的实力也就二品之上不到一品。 若能充分发挥实力,一个三品灵体可抵得上一支万人军队。 在汉生还是秦王稚时,若运用得当,四品灵体也能达到千人敌。 也就是说,单这二十位灵体的实力,就能抵上一支三万人的军队。 加上陆沉手中的十二万秦阳军,相当于十五万兵力。 可即便如此... 汉生道,“天地灵气恢复,秦阳军既然能发现灵体所用,晋军未必没有。” “这正是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陆沉道。 “你是说,阵法?”汉生反应过来。 “不错。甄选灵体一事安禄也曾参与,秦阳相对晋军最大的优势便在阵法上。这半年普通军士日夜操练金锁阵,若是对垒普通晋军,我有信心秦阳军能以一敌二。至于这二十位灵体,需要其他的阵法来配合,这三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在暗自训练他们,只差一道能让他们实力最大程度发挥的大阵。” 汉生想了想,“我明白了,阿沉,我帮你。” 第二日清晨,汉生被陆沉带到一间普通的营房,二十位灵体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他们被选出来时,皆是军中军衔不高的军士,如今被归在了陆沉另设的特训营。 另汉生惊讶的是,这二十位灵体,居然还有一位是女子。 “日后,这位秦先生就是你们的师父,这段时间负责教授你们阵法。” 陆沉简单介绍了一下汉生的身份,按照汉生的要求,对外称她为秦厉。 “从今日起,你们跟着我训练。” 汉生见过每个人后,简单交代。 众人皆抱拳称是,直到陆沉走后,眼神才变得古怪起来。 第二三七章 特别训练(上) 汉生看着这些已经受过三个月特训的灵体们,对他们略带猜疑的眼神毫不意外。 他们是在十万秦阳军中被选出来的二十人,称得上是千里挑一。 眼前这个面相略显阴柔的“男子”,不论从面相还是身形来看,都稚嫩娇小,一副软弱无力之象。 这样的人,能当他们的师父? 换作是汉生自己,也会不服气。 汉生皱皱眉,决定加一个自我介绍。 “我叫秦厉,和你们一样是灵体,关于人阵的基本常识,想来已经有人教过你们,我要教你们的,是物阵。” “秦大人,我们都是军中粗人,不懂这些人阵啊物阵的,只知道拳头硬才是战场上活命的根本,纸上谈兵可救不了命。” 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正是其中一位身材高壮的灵体。 汉生一挑眉,并不接他的话茬,而是继续说道, “下面我给诸位看一个简单的阵法,‘撒豆成兵’。” 说罢汉生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轻轻拈出一粒金豆,朝地上一扔。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个金甲大戬士在金豆落地之处冒出,杀气凌凌。 汉生随手朝特训营前的一个木桩指去,金甲大戬士直接走过去,大戬一挥,将木桩砍成两段。 特训营的木桩都是灵体们用于训练所用,用的是比普通木桩坚硬数倍的铁木制成,他们拿刀砍都很难留下痕迹。 看着汉生云淡风轻的姿态,二十位灵体的神色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这只是物阵的其中一种。” 汉生对他们的眼神变化故作不知,又随手拿出之前从赵芳手里得到的旗帜,轻轻一摇。 整个特训营以极快的速度漫起一阵雾障,浓郁程度远胜于之前赵芳使用之时。 赵芳布阵之时,二十位灵体也在场,与陆沉在同一处。 他们亲眼见过赵芳是如何费力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时间才布好一个迷魂阵,而汉生只是轻轻摇了摇旗帜。 之前看到汉生闭上眼不做反抗,还以为是束手就擒,却不想她拥有这样的实力。 二十位灵体这才色变,对汉生肃然起敬。 “阵法,千变万化,运用不同的阵法,再配合你们每个人的实力,在战场上能够造成成倍的伤害...” 汉生开口,开始讲解阵法的运用。之前教年稷尧,是从基础的阵法理论开始,而教这二十位灵体,汉生直接省去了基础理论的部分,直接简单介绍了理论以后,就教授他们布阵的方法了。 时间不多了,汉生来不及细细从最基本的东西教,而是选择了最快见效的办法。 即便如此,汉生所讲解的东西,也是这二十位灵体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内容,二十位灵体听得津津有味。 两个时辰一眨眼就过去。 汉生最后拿出二十个小木盒,分发给所有人,又给了他们一张羊皮卷,记载着三个阵法。 隔音阵,疾行阵, “今日的任务很简单,这些竹片你们每人拿一份,羊皮卷上的阵法,以最快的速度背下来,明日上午我会来检查。” 临走前,还补充了一句,“你们之前在训练营中的训练,照常。” 不顾二十位灵体顿时苦下来的脸色,汉生直接去了书房。 第二三七章 特别训练(下) 陆沉并不在书房,反而是陆沉的副将元左留在书房找些什么。 “元左,陆沉在吗?”汉生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稍稍缓了缓之前连续讲解两个时辰的喉咙干渴。 元左握了握手中的羊皮卷,低头恭敬道,“大人去兵营看军士们演练金锁阵,怕是申时才会回来...秦大人。” 汉生道,“元左不必这么客气,你还是叫我秦厉吧,我在这等他。” “属下告辞。” 元左僵硬抱拳应了,很快抱着两张羊皮卷出了书房,走路带风。 汉生只觉得有些奇怪,没有太在意,只从书案上拿出一张空白羊皮卷,开始绘制阵法图。 -—-—--—-—--—-—--—-—--—-— 巨墨门。 一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男子坐在石凳上,不停喘着粗气。 对面一个蒙面男子端坐在石桌前,悠闲为自己和对面的男子各斟了一盏茶。 “赵大人,第一次来我巨墨门,幸会。” 赵芳急急将茶一饮而尽,“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这次来,还是同一件事。” 蒙面男子笑笑,“知道,陆沉嘛。你大可不必担心,陆沉这小子活不长了。” 赵芳放下茶盏,狐疑道“你那药果真如此有效?” 蒙面男子正色,“巨墨门从不骗人。陆沉那小子的脸色你也见到了,你已经将他引入迷魂阵中,他最多也就半年可活。” 赵芳脸上的阴郁这才一扫而空,“好!” 随即赵芳又想起来,“对了,那迷魂阵除了有陆沉,还有一个汉生的臭丫头也在其中,不会影响效果吧?” 蒙面男子拿起茶杯的手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不会。” “那就好!忍了他这么多年,我也不差这半年。” 蒙面男子道,“巨墨门答应赵大人的都做到了,那大人的承诺...” 赵芳满不在乎道,“放心,许了你们的,自然不会作假。只要陆沉一死,秦阳大军落入我手,那冰玉盒就是你们的。” 蒙面男子道,“那就静候大人佳音。” -—-—--—-—--—-—--—-—--—-— 汉生在书房奋笔疾书,写了足足两个时辰,陆沉才回来。 “阿沉,你怎么去了这样久?” 汉生停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酸的手臂,看向陆沉。 陆沉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笑道,“军士操练金锁阵效果不算理想,多看了看,就晚了些。” 说完又看了看欲黑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吃饭吧。” 晚饭很简单,就陆沉与汉生二人一起,菜的味道很熟悉,正是小月季的手艺。 汉生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孟神机怎么没和你一起?” 陆沉露出一丝笑意,“张雪英有孕,孟神机留在了徐州。” 汉生不由有些意外。 之前二人不是水火不容的吗? 居然... “这也是主公的意思,张雪英是他独女,自然更受看重。”陆沉道。 汉生有些不解。 “张仪大公短短半年,竟变化这样大?”汉生忍不住提出疑问。 这也太不像张仪的作风了。 张仪这样野心勃勃的枭雄,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居然不让孟神机参与洛城之战这样的大战事。 第二三八章 为何而来(上) 陆沉道,“其实,自半年前你走之后,主公的身体就渐渐变差,精神也大不如前。这一月来更是卧床不起,赵芳嫉妒我受主公器重,实为不得已。军中不可无人统领,而主公也知道,赵芳在带兵上的确远不如我。” 汉生心想,这与历史上的记载完全不同了。 原本的历史上,张仪即便任用了陆沉作为元帅,也仍然活跃在战场上,且身体健朗,建立秦阳王朝后在位二十年才驾崩。 如今张仪身体这样差,就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很可能不久之后,整个秦阳军的主人,会变成陆沉。 汉生心情复杂,“孟神机也愿意?” 陆沉道,“我也很惊讶,私下问过他,他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之前张雪英对陆沉的一片痴心,与孟神机水火不容,如今二人能够和睦相处,倒也不坏。 “阿生,幸好有你在,不然孟神机不在军中,我秦阳可缺一位大军师。” “你就会打趣我。”汉生也忍俊不禁。 “今日你教这二十位灵体如何,他们可还受教?” 汉生点头,“还不错,能吃苦,也好学。” 他日上了战场,他们要发挥很重要的作用。 晚饭很快吃完,汉生回到房间,桌上静静放着一个圆筒,是专门给她的。 维州那边每日都会选择最新的消息传给汉生。 汉生打开圆筒,拿出其中的帛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维州一切安好,这十日内招兵买马颇具成效,如今汉军已有五万之众。 年稷尧每日与姜尪废寝忘食研究阵法,出现过几次意外,少部分下人受伤,潘芷云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小院独居,还是经常会有奇怪的东西从院内飞出来。 有探子回报,南海观音宗已经有人在朝维州方向来。 另外,小巫不在洛城,与原本在洛城的人失去联系。 看到最后一条,汉生有些意外。 小巫不在洛城,那是去了哪? “神屋,你如今能够感应到小巫的下落吗?” 汉生摸了摸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 许久未曾说话的神屋开口,“我试试。” 过了一会儿,神屋略带疑惑道,“我能感知到小巫一直在洛水附近。但是感应很弱,时有时无,而小巫的位置始终未变过。” “洛水?不就是你的老相识住的地方吗?” 汉生一直记得,之前第一次去洛水时,就在脑海里听到过神屋与洛水里的一个叫洛神的人对话。 “该不会,小巫是去找他的吧?”汉生疑惑道。 神屋摇摇头,“不会。很多事是发生在他死之后,只有我知道,包括洛神与我的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 汉生眉心微蹙,距离上次与小巫见面,已经快四个月了。 虽然距洛城青玉院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小巫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做事都已经不再像个稚嫩少年,在汉生心目中却永远是值得操心的弟弟。 “你先别太担心了,还是关注眼下的事情要紧。洛水一战之前,借青玉院的势力带小巫远离战火就好。”神屋劝慰。 第二三八章 为何而来(下) 汉生心乱点点头,回神继续想着如何培养那二十位灵体的事。 -—-—-—-—-—-—-—-— 某殿。 流水声潺潺,不时有风呼呼刮过。 神屋静静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一位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 “你…果真不打算回来了?” “嗯呐。” 少年憨厚一笑,点点头。 神屋细长的柳叶眉深深皱起,“她今日还问起你,很是担心你的近况。” 少年惨淡一笑,“一开始,就是你唤醒的我,那卦象是我们一起看到的。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不是吗?” 神屋抿紧双唇,“我从未想过,你我的相遇和结局会是这样。” “命也,运也。没有汉生,也就没有这些执念,没有久别,没有重逢。生死悲欢的东西,你我不是没见过而是见得太多,一如既往的淡然就好了。” 话说得洒脱,少年的神情却有些黯然。 神屋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劝她,等到洛水之战的时候,就让青玉院的人把你接走。” “从生下来起我丢下的第一卦,我就知道,我注定陨落在洛水之畔。活了这么些年,只是在等她,等她来带我走。” 说到此处,少年的神情反而淡然起来,露出笑意,“和她相逢虽短,也够了。活着的五百年,与那些没有意思的人打交道,不管走南闯北还是偏安一隅,我都试过,轮回往复生老病死,也过够了。” 两个“够了”,似乎也戳中神屋的心思,“她总是好的。” “是啊,她很好。” 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咆哮,带着怒意一般,“你...们,真是无可救药!一个个都是如此,不过是个祸国女子,有什么好!不管是秦王稚,还是北戎王,还是如今的汉生,她活着的这些年,除了带起战火收割性命,可曾做过好事?你们竟一个个心甘情愿为她去死!真不知道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洛神,我和神屋他...” “别你和他,你们就是同一个人,河图!如今倒似称兄道弟一般,荒谬!” 少年苦笑,“你别急,很快我们就是一个人了。” 洛神却冷笑,“要不怎说谶言误人。那塔尖的几人只知道‘秦衰,晋灭,汉生。’之谶,却不想后面还有一句,‘皆死。’你以为你们拼死保住她一时,能看顾她一辈子吗??她终究还是得死,我早说过这个女人是个祸害,你不肯听,现在,你们依然不肯听。” “你们且说,这一次死了,她下一次又该如何?” 神屋与少年皆陷入沉默。 良久,少年开口,“八部轮回,她应有下一世。等到修炼圆满,便可得永生。若我有幸,下一世也陪她。” 洛神更是冷哼一声,“永生?似我一般?你本就有数千的寿元,可曾觉得圆满?若圆满,何苦与那女子苦苦纠缠?若仍不圆满,何必求那永生?” “你当知晓,永生的只有寂寞。”洛神缓缓道。 “即便寂寞万古,至少有她在的日子不那么寂寞,哪怕就这么短的时间,陪着她也是好的。”少年道。 洛神定定看着少年,一字一句道,“你也当知晓,她执着的那个人不是你。” 第二三九章 边牧烽烟(上) 少年笑了,“我当然知道。一世两世都是他。那又如何,我只要陪着她就好。她好,就好。” 洛神戳破,“你知道的不止这些。神屋也罢,巫也罢,你们只需要一卦,便可知晓自己的命运轨迹,真不知道这是天幸还是不幸。你与她,你自己心里清楚。” 少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带着浓浓的鼻音。 洛神怒其不争,“痴儿!活了这么多年,还破不开痴念。” 少年摇摇头,“我信命,既然上天造了我,我选了我的路,便走下去,不管结局怎样,都是命里给的。” 洛神陷入沉默,只是摆摆手,将脸瞥向一旁不愿再看少年。 神屋全程没有说话,只看着少年越发坚定的表情,握了握拳。 他,也是赞同的。 “洛神,汉生的事情日后再说,我想问,你是否知道一个叫做潘芷云的人?” 洛神横他一眼,“知不知道又如何?你自己不会算?” “我算过,他的命格看上去很普通,可究其一生的轨迹,却与汉生隐隐平行,前尘往事又看不见边际,有些奇怪。” 洛神直言,“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他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洛神头上青筋开始跳,“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个女人!他潘芷云是不是那个人与我何干?我做什么要告诉你?我安安稳稳守在我的洛水睡大觉,何必要趟这浑水,管你们的闲事?” “我今日对牛弹琴够久了,累了,睡觉去!我能看到的你们又不是不能,爱管就自己去查!”说着拂袖一挥,纵身一跃入了河。 神屋与小巫面面相觑,小巫道,“难为他了。” “刀子嘴豆腐心,他能查到的地方,说明就在洛城就能找到潘芷云的线索。你问问青玉院。” 小巫点点头,“我自会去问。你也多保重。” 神屋‘嗯’了一声,凭空消失。 小巫紧紧攥着手里的五枚铜板,“唔,终究还是着了相。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谁又不是呢?” 喜怒哀乐,情之所起,方有波澜。 一阵风迅猛刮过,带起洛水一阵涟漪,又恢复平静。 -—-—-—-—-—-—-—-— 两个月时间很快过去,冬风散去,春日的暖阳吹绿整个中原。 秦阳军中,三品灵体已经能够独自操纵迷魂阵,其他的灵体也能各自布下一些增益的阵法来配合十万秦阳军的金锁阵操练。 青玉院五日之前就传来吴钩已经到达洛城的消息。 而吴钩到达洛城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兴兵讨伐秦阳军,而是在洛城正正经经驻扎下来。 原因来自西北大凉州。 西北大凉州与边牧族的联姻黄了。 外面的传言是,沈谨之新婚燕尔,莫名其妙被另外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女子吸引,竟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悔婚,还失手杀了边牧族的一员大将。 而在汉生手中拿到的帛信中却写道,那个神秘女子正是令狐容。 如今的令狐容,不仅是西迦佛国的圣女,更是领了整个朵迦的八万兵马,朝边牧族靠近,蠢蠢欲动。 第二三九章 边牧烽烟(下) 朵迦族,原名是朵拔族,在短短两个月内吞并了数十个部落,迅速扩张成为仅次于边牧族的第二大部落,朵拔族族巫暴毙,原本的族长朵拔达木正式让贤,将整个朵拔族的兵马尽数交由令狐容来掌控,令狐容当即宣布将西迦佛国的僧兵与朵拔族的兵力合并,全族更名为朵迦族。 随后令狐容只身乔装来到边牧族,接近沈谨之,便有了这样一出美人计。 “这情报也真够详尽的,看不出文家居然有这样的力量。” 汉生啧啧称奇,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牧族与朵迦族。 神屋不以为然,“文家自然没有这份力量,这要多亏潘芷云。” 汉生奇道,“这你都知道?你对潘芷云很了解么?” 神屋道,“我曾用灵力在他身上留下过印记,对他感兴趣的时候就查一查,就发现他出现在西北大凉州的次数很频繁。” 汉生心中疑窦顿生,“这样一来,潘芷云如此热衷于让我成立汉军,又暗自帮助秦阳军,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我就不好说了,你好生警惕些。” 说着神屋的人形化为一阵蓝雾,没入汉生左手小拇指的龟甲戒指。 这些天,神屋都一反常态没有在龟甲戒指里与汉生对话,而是显出本体,汉生虽然奇怪,倒也觉得能经常看到神屋也不错,没有细细追究原因。 陆沉进了书房,看着汉生刚刚在羊皮卷上画好的军阵演练图,笑道,“阿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汉生好奇,其实这些日子除了教授灵体各种阵法知识有些劳累之外,和陆沉相处的时间变多了,除了陆沉日渐苍白的脸色让她有些担心,总体她还是很开心的。 “维州那边给我来信,你徒弟要来找你了,这两日就到。” 年稷尧? 汉生忽然想起来,一旬前收到的帛信里,潘芷云是提到过这么一句,抱怨年稷尧每日在府中搞破坏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要将她送过来让自己亲自管教云云。 没想到真的就给送来了。 “我也是刚刚知晓你还有一个徒弟,这些日子你专心教授灵体,连自己的徒弟都留在维州,当真辛苦你了。”陆沉一如既往温柔,轻轻将汉生眼前一绺散出的头发别在耳后。 汉生拉住陆沉的手,“大战在即,大家都辛苦,我愿意为你忙碌,以后你也别说这些辛苦不辛苦的话了好吗,阿沉?” 陆沉反握住汉生的手,在她面前一躬身,一本正经道,“是,谨遵夫人之命。” 一句话逗得汉生忍俊不禁,脸一红,想要将手抽出,“你就会打趣我。” 陆沉反而将汉生的手握得更紧,低下头,忽然又抬起来,“阿生,这一战结束,就嫁给我,好吗?” 汉生的脸更红了,始终镇静的她竟然有了一丝慌乱,只觉得脸上烧得烫烫的,心也跳得格外快。 “我...” 陆沉靠近一步,双手环住汉生将她搂在怀里,将头抵在汉生的额前,喃喃道,“答应我,这一战结束,我们成亲,好吗?” 第二四零章 列阵在前(上) 二人紧紧搂在一处,汉生能清晰感受到陆沉的呼吸和心跳。 如同有种力量蛊惑般,汉生有了片刻失神,只跟着道了一句,“好。” 陆沉脸上如释重负地笑了,轻轻吻上汉生的脸颊。 汉生将双手环住陆沉,闭上眼直接吻上陆沉的唇。 陆沉一愣,没有挣脱,一手抚向汉生的发,回应。 这一吻意外的激烈,隔了很久很久,方才分开。 二人重新坐在书案前,正襟危坐。 陆沉的坐姿一如既往的挺拔,汉生则感觉自己的腰挺得比以前更直了。 汉生呼吸加重,脸很红。 陆沉胸口起伏,脸更红。 书房陷入一阵安静。 很快这阵安静被元左打破。 元左将一封帛信送到陆沉面前,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陆沉身旁的汉生,又很快将头低下去,抱拳告退。 陆沉打开帛信,直接摊开在两人面前。 汉生细细看过以后,与陆沉对视一眼,二人面色皆不佳。 帛信上清楚写着,一件事是边牧族与西北大凉州交恶,沈谨之做出了让所有人震惊的事,杀了边牧族族长的小儿子,双方几乎结成死仇。 还有就是,有灵体出现的不止秦阳军,吴钩的三十五万大军中,也有足足五十个灵体被选拔出来,日夜不停修习阵法之道。 沈常浸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迅速发展到如此地步,应接不暇之下已经与边牧族打了两仗。 若西北大凉州与边牧族只是普通摩擦,或许吴钩还会犹豫一会,如今结成了死仇,沈常浸根本无暇插手洛城这一战。 这样一来,秦阳军更容易被针对。 陆沉看着汉生道,“洛水一战,原本以为要到秋末,如今看来,夏至之前就会来了。” 汉生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那些灵体如今还受教,一些简单的增益阵法以及迷魂阵的用法我已经教给他们。只是如今,晋军中也有灵体在学习阵法之道,我教给他们的那些东西,能够发挥的作用就有限了。我对我教给他们的阵法有信心,但也只能保证,与对面的五十位灵体交战时,不落下风。秦阳军的人马终究还是远不及晋军。” “我也是灵体,有没有我能够做的?”陆沉道。 汉生不自觉用右手上下把玩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一边笑道,“你专心当好统帅,在开战时调度全局,就是最大的助力,其他的我来帮你。” 陆沉看了一眼汉生,道,“阿生,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手总会不自觉的把玩手中的戒指。” 汉生在龟甲戒指上的右手一滞。 “告诉我。” 汉生皱起眉头,“阿沉,这个方法不适合你。我们能有其他法子打赢。” “终究是有办法,对吗?” “阿沉,我有两万能以一当五的金甲大戬士,维州还有五万汉军兵马可以调度,我现在就去将所有兵马调过来,这一战输不了。” “汉军皆听你的号令?文家也肯吗?”陆沉从话中发现了一些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汉生笑得得意,“有什么不肯的,汉军的‘汉’就是汉生的汉!阿沉你放心,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第二四零章 列阵在前(下) 陆沉定定看了汉生,一脸毫不掩饰的真挚与坦诚。 这半年,他的汉生成长速度比他从文家那里了解到的更多。 多到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原本他只以为,汉生的成长在于灵体的觉醒与灵力的增长。 却不想,文家竟是倾尽全力支持她。 他若有所悟,伸出手,轻轻抚了汉生的脸颊,“好。听你的,我们合兵。” 门外的元左悄然离去,无人知晓。 两个时辰后,已是亥时。 汉生本打算留在书房继续画阵法图,被陆沉强行赶去睡觉。 亲自送汉生回到庭院后,陆沉自己却了无睡意,又重新回到书房,看着汉生这两个月以来画下的阵法图,有些恍惚。 他重新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卷,打开一个平时都盖上的砚台,提笔蘸了火红色的墨,刷刷在羊皮卷上写着什么。 一下笔就是半个时辰,才缓缓收住。 原本这两个月稍微养回来一点的脸色又一次变得苍白无比。 几乎和当时在迷魂阵时一样苍白。 “但愿这一次还来得及。”他喃喃。 重新盖上砚台,又收起笔,将自己刚画好的羊皮卷小心放到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箱子中以后,才回了自己房间。 一路上没有任何亲卫跟着,包括元左,却也相安无事。 第二日清早,汉生照例寅时三刻起床,收拾停当以后直奔特训营,带二十位灵体讲解新阵法和演练教过的阵法。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军伍生活的节奏,早睡早起,生活规律。 包括之前在北戎的三年里也是,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喜欢睡懒觉的少女。 维持久了的习惯,就不会觉得辛苦,反而会将这视为生活的一部分。 包括在书房画阵法图,一画就是三四个时辰,也丝毫不觉得枯燥。 汉生来到特训营的时候,二十位灵体照例已经恭候在营门口了。 特训营的训练相较其他普通士兵更为严苛,两个月以来,每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比之前强壮了一圈,眼睛也更加有神。 二十位灵体静静看着汉生,等待她的训示。 平日里,他们都是上午由汉生传授阵法,下午开始进行特训营中各种体能与灵力精神力的锻炼。 “今日你们的其他训练取消。” 汉生说完这句话以后,没有任何灵体露出庆幸的表情。 因为之前的经历告诉他们,但凡日常训练被取消,就意味着有更难的任务在等待他们。 “今天要教你们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阵法。这是阵法图,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背下来。” 汉生丢给他们四张阵法图,正是她昨晚花了足足两个半时辰的成果。 灵体们早就见识过汉生的实力,不敢懈怠,连忙五五凑在一起,仔细看着羊皮卷上所绘阵法结构与布阵过程。 七杀阵。 阵名就与其他的“圆阵”、“隔音阵”、“疾行阵”、“锁人阵”之类几乎一听就知道用途的阵名不同,莫名透着一股杀气。 汉生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这些灵体。 灵体们也默默感受到了,今日的汉生,有杀气。 这个七杀阵,阵法范围很大,比三品灵体能够布下的迷魂阵还要大五六倍。 第二四一章 七杀阵成(上) 如今三品灵体在汉生的调教下,已经能够成功布置范围能容纳十万人的大迷魂阵。 而这个七杀阵,却能容下五十万到六十万人! 灵体们被这个阵的范围感到惊讶,同样对这个阵的繁琐程度表示震惊。 半个时辰的时间非常紧,每个灵体都拼了命背诵记忆,才勉勉强强将阵型全部刻在脑海。 直到最后,阵法布置方法与材料位置背诵好了以后,看到所需要的灵力消耗,才更为惊叹。 布置下这个七杀阵,需要的灵力,他们所有人加起来才能抵得上其中的一半! “背完了?那我就继续讲。”汉生看得到二十位灵体眼中明显的震惊,没有去管。 “七杀阵,顾名思义,是一个杀伤力极强的阵,它的作用也很简单,就是杀人。” “没有一个人能够死七次,所以,踏入此阵者,必死。” 话中透着的杀气,让所有灵体为之一凛。 “秦教官,七杀阵杀伤力毋庸置疑,可是布置所需要的灵力巨大,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凑不齐这么大的灵力消耗啊。” 三品灵体忍不住提出质疑。 “不错,你们加起来的确不够,所以这个阵我不会让你们轻易使用。如果到了不得不启用此阵的时候,我会和你们一起,布下此阵。” “所以今日的任务,就是你们和我一起熟悉各自的位置,演练七杀阵的布置!” 三七二十一。二十位灵体,加上汉生一共二十一人,每三人围成一圈,由七个圈构成阵眼。 二十位灵体按照汉生的要求进行演练,心中却都惴惴。 即便演练阵法只会消耗十分之一的灵力,对于他们而言消耗也不少,他们演练七杀阵这样繁琐又复杂的阵法,还是头一回。 第一次所有人就位摆好阵型,花了一个半时辰。 第二次,一个时辰。 第三四五次以后,二十位灵体已经能够熟悉自己在阵法中的初始位置与最终位置的变化,终于将阵法布置的时间缩短为三刻钟。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而此刻,所有灵体都精疲力竭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手指都抬不起来。 汉生只是精神有些委顿,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上午没有训练,你们的任务就是熟悉七杀阵。下午的日常训练照常。后天继续演练七杀阵,我的要求是,在上战场之前,务必要将七杀阵的布阵时间缩短到一刻钟之内!” 随后又吩咐负责看顾特训营的后勤兵,一会儿若有不能起身的灵体,便将他们抬回房。 汉生稍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转身离开了特训营。 二十位灵体既累又惊,尤其是那位三品灵体。 原本以为,自己远超其他灵体能够布下数十万人范围的迷魂阵已经很厉害了,在特训营也是独一份,没有想到他们的教官秦厉大人却更厉害。 同样是演练七杀阵,秦大人负责的部分最为繁琐消耗灵力最多,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后,包括他自己的所有灵体全部累得倒地不起,身材娇小的秦大人只是有些委顿,身姿却依旧挺拔。 第二四一章 七杀阵成(下) 这样明显的灵力区别,让他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汉生自然不知晓身后最先撑着地勉强站起来的三品灵体心中的震惊,此时她已经悠悠然走到书房。 陆沉也刚刚从军营回来,一身戎装还未来得及卸下。 “阿沉,今日面带喜色,想来是兵士们训练效果不错。” 陆沉笑呵呵脱下厚重的盔甲,回应道,“不错,今日秦阳兵士演练金锁阵是最纯熟的一次,这下子,他们日后上战场我也安心得多。” 说着又慨叹起来,“今日看到金锁阵成,我又想到你那英年早逝的师兄,能够写出如此阵法的大才,居然不能为军中所用,惜哉!” 汉生忍笑,“也不可惜,我与师兄同样师从鬼谷子,有我在也是一样的。” 陆沉道,“可若是你师兄在,你也不必终日如此辛苦。今日灵体们的训练可还好?听元左说今日的训练是一整日,所有的灵体都被你累得倒地不起,你也很累了吧?” 汉生笑着双手摊开,“我累什么,指使他们演练阵法而已,又不费我自己的神。” 陆沉握住汉生的手,一股暖意通过手掌传到汉生手中,“这一战结束以后,大事就定了,今后我必不让你再跟我受这样的累。” “不累,我愿意。”汉生心头一暖,轻声道。 陆沉在汉生额间落下轻轻一吻,二人一起坐在案前,准备共进晚膳。 菜色依旧简单,也依旧是小月季的厨艺。 “对了,你徒弟秦瑶明日一早就能到府上了,听说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和一个照顾她的丫鬟随行。等她到了你可以陪陪她。” “她可远不止十岁。”汉生道。 “还没长大,终究是孩子。你若愿意,可以让她与那二十位灵体一道入特训营,你教导那些灵体时,也好看顾她。” 年稷尧可不需要什么额外照顾,更没有和灵体一道训练的必要。她自己就够强了,还带一个姜尪。 汉生心想,并没有说出口,却心头一动。 洛城靠近洛水,历史上的洛水之战是洛水决堤倒灌入洛城,除了淹死了数十万的晋军兵士之外,受损的普通老百姓更多,房屋全部被水冲垮,死亡的人数怕也是以数十万计。 姜尪的‘天之力’若能用于战场... 若只是将洛水引入战场,将那些晋军打湿,就不必像曾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活活淹掉一座城。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别想了,难度太大。”神屋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打断了汉生迸发的灵感思路。 “为何不行?如今吴钩不比史书所言,如今真太子在洛城,他自然会选择主动迎战,而非避而不出。我不用将洛水灌入城中,就能打赢这场仗,有何不可?” “你就不怕误伤自己人?你虽是水灵体,但是对水的控制还不足以精确到敌我分明。若是真用姜尪的‘天之力’降下紫电,只会让秦阳与晋军都受伤。” 神屋说的不无道理,看来这个办法不能成,汉生略沮丧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终究只能用七杀阵了吗?”汉生无不遗憾地想。 第二四二章 年稷尧至(上) 一大清早,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入雁荡关,马车里坐的正是年稷尧与姜尪。 马车入了雁荡关并没有停留,只是在关口稍作询问,就直奔汉生的庭院而去。 正好今早给二十位灵体放了假,汉生闲在自己房内一边闲着没事画小阵法图,一边等年稷尧的到来。 小月季听说是汉生的小徒弟要来,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一早就张罗着去做好吃的,忙得半刻不歇。 马车开得很快,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汉生庭院前,年稷尧带着姜尪下车以后直奔汉生房间。 “师父,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年稷尧拿出之前姜尪给她的“菩萨蛮”头骨,原本蓝色的头骨竟然变成了无色,晶莹剔透。 “来了?先坐,有话慢慢说。”看着年稷尧急匆匆的样子,汉生一笑,给她倒了一杯茶,示意让她落座。 “急急赶来,是要给我看什么?”见到年稷尧听话坐下,汉生方才开口问。 年稷尧指了指手掌中拖着的“菩萨蛮”道,“这些天我和姜尪发现,这个可以储存灵魂。” 说着年稷尧心念一动,“菩萨蛮”闪过一道黄光,一个黑影便从中冒出,悬在半空中。 这一次的黑影,和上一次汉生在北戎十三陵中看到的有所不同。 之前在北戎十三陵里看到的黑影很是模糊,隔得稍远或是光线稍黯,就完全看不清。 这一回则不同,黑影悬在空中恍如真人一般,除了没有脸部轮廓,身形已经十分明显。 汉生伸手去触黑影,却捉了个空,手直接穿透了黑影。 “这魂魄倒是比以前强了,除了能够和金甲大戬士融合,不知还有其他的功用否。” 年稷尧笑道,“这正是我来找您的原因。这些魂魄在接触‘菩萨蛮’之前只是普通魂魄,有一次我偶然让魂魄触到‘菩萨蛮’,魂魄竟被吸了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就变得更加明显。我和姜尪这些天就在实验这些魂魄到底能够做什么,如今有一个发现。” 说着年稷尧从屋内站起,走到庭院中央闭目运转灵力,“菩萨蛮”发出更强的一道光,十七个魂魄从中飞出,皆悬浮在半空之中。 一共十八个魂魄也有秩序地移动到庭院中,先是围成一个大圈,手臂上下挥舞着,后又围成六个三人小圈。 跟着年稷尧一起出门看到这一幕的汉生一眼就认出,这十八个魂魄在布阵! 而这个阵法的布置顺序,正是一个简单又明显的阵法,引风阵。 此阵顾名思义,能够呼风唤雨,若是灵力足够,甚至能够引来风暴。 这个阵法同样耗费灵力,灵力耗费的程度不高不低,一般却也只有四品以上的灵体才能驾驭。 阵法短短半刻钟就布好,阵法布好的瞬间,十八个魂魄全部消散无踪。 一阵疾风刮过,带有螺旋之势,整个院中一片狼藉,庭院中的石桌石凳倒地,新抽嫩芽的树已经被拔秃,留下满院凌乱的一地落叶。 以及不幸恰好从厨房端着食物走进院中的被风刮到头发凌乱的月季。 第二四二章 年稷尧至(下) “大致如此。” 年稷尧吐了吐舌头,忙收起手中的“菩萨蛮”头骨,一路小跑到月季面前帮她整理头发。 汉生抚了一把自己也险些被吹乱的发梢,招呼年稷尧和月季进了房间,留下一脸愤懑的姜尪让她找人来庭院收拾残局。 “所以说,你发现‘菩萨蛮’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是能够储存和加强魂魄,且这些被加强过的魂魄,能够凝聚成灵力用来布阵?” “是。”年稷尧道,“我这次来,是想上战场试试他们的威力。我后日便启程。” “不行!”汉生果断拒绝了年稷尧的要求。 “时机未到,秦阳军如今与晋军都在等待对方出手,这时候不可以轻举妄动,随意一个举动关系全局。” 年稷尧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又不是秦阳军,借师父您汉军的旗号去凑个热闹,不行吗?” “太危险了,不可!”汉生再次拒绝。 年稷尧不服气,“师父,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你相信我,我如今有能力自保。” 汉生生气,“年稷尧,你不要以为你悟得往生之法还有姜尪相助,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从古到今,多少天才皆死于两个字--自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天地灵气恢复,晋军也同样藏龙卧虎。” 年稷尧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汉生一时的气倒也消了,冷静下来。 她先让月季离开房间,随后道,“我今日新创一阵,你若能在三个时辰内破阵而出,我便允你去!” “好,请师父赐教。”年稷尧眼中战意燃起。 “先借你‘菩萨蛮’一用。” 汉生一摆手,十个金豆落地瞬间化为十个金甲大戬士,年稷尧闭目默念,十个魂魄自菩萨蛮飞出,与金甲大戬士荣威一体,在汉生的意念控制下,十个金甲大戬士各自在位置上移动,用小竹片布置阵法结构。 同样是半刻钟时间,一个阵**廓完成,汉生掏出那面赵芳曾用过的旗帜,放入阵眼。 “这个阵法的范围就在这个房间之内,你若能想办法避过所有的机关走到庭院中央,便算你赢。” 说着一转身,汉生竟然直接消失,瞬间闪到了院中。 年稷尧与姜尪都困在阵中,却也都不着急。 姜尪抽了抽鼻子,“我闻到了水灵力和火灵力混杂的味道。水火明明是不容的,奇怪。” 年稷尧没有出声,静立不动打量着这个阵法。 静止不动的时候,屋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甚至还能清晰看到一阵风吹过,院外的树杈摇摇晃晃。 她试着向门口的方向迈了一步。 周围的景致却瞬间变化。 她的位置,由原本的圆桌前变到了床前。 年稷尧皱眉,又向外走了一步。 这一回,她来到了房间另外一个角落的书架前。 年稷尧每踏一步,都会来到不同的位置。 年稷尧试着催动自己手中的“菩萨蛮”,却不想“菩萨蛮”上的光一闪而逝后,一道黑影化作一道水龙直直朝她袭来。 年稷尧迅速向后仰身躲过,位置也再一次发生变动,水龙却能毫无阻滞地跟上她。 第二四三章 迅速破阵(上) 看着不断变幻位置躲避水柱攻击的年稷尧,汉生露出一丝笑意,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月季打了个招呼,“走,我们去厨房做点吃的,午时再来。” 月季愣愣被汉生拉走,汉生亲自下厨,打算煲个鸡汤。 文火慢炖的话,一个半时辰也就好了,正好到午时,年稷尧也差不多失去耐心了。 鸡肉已经切好,水已经烧开,葱蒜小蘑菇已经下了锅,汉生面带微笑,正将鸡肉倒入锅内,一阵不正常的凉风刮来。 汉生回头,再低头,才看见来人正是满身湿漉漉的年稷尧,一脸疲倦狼狈。 “阵破了。” 汉生挑挑眉,很是仔细看了年稷尧一眼,“先去沐浴收拾,一会儿我再和你说。” 年稷尧依言离开,准备去换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汉生一边将整盘鸡肉一股脑丢进锅里一边喃喃自语,甚至忘了加盐。 换好衣服的年稷尧乖巧坐在屋内的小桌前,定定看着汉生。 “好,一言既出,我自然不会反悔。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新创的这个阵,像一面镜子有正反两面。但凡催动灵力,就会形成与之相克的灵力反击,在阵内移动也会相应变换位置。” “所以,如果要破阵,只需要打碎这面镜子。”年稷尧道。 “我用木灵力和土灵力,正好与阵中的水灵力与火灵力相抵,再加上姜尪的“天之力”,就破了阵。破阵的方法很简单,只不过寻找阵眼花了我一些时间。” “你是说,之前你被追得狼狈,其实是在寻找阵眼?” 年稷尧点了点头。 “如此...罢了,你既有如此悟性,去战场试试也未尝不可。”汉生终于同意。 年稷尧面露喜色。 “不过有一条--”汉生补充,“你若是打我的名号前去,须得有所获益。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洛城兵力分布的状况。” “洛城我熟,交给我。”年稷尧满是信心。 汉生无奈摆摆手,“行吧,这事就算是过了,给我讲讲,这些日子跟着潘芷云,她都教了你些什么。” 提到潘芷云,年稷尧翻了个白眼,“她能教我什么,无非是丢给我两本记载了古阵法的书卷让我自己看,也没怎么管,她好似很忙,比文哲和陆元辰还要忙,一开始三五日还能见到一面,到后来每日见不着人影了。” 神屋开口,“潘芷云肯定有问题,这些时候,他去西北大凉州的次数实在频繁。” 汉生道,“修行在个人,你肯钻研,有书卷也就够了。何况以潘芷云的实力,也教不了你什么。” 年稷尧却摇头,“不对,师父,我感觉潘芷云很厉害,虽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三品灵力实力,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其实他的状态并不稳定,三品的姿态实在是...过于游刃有余。” “你的意思是,她不止三品。” 年稷尧疑惑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觉她的魂魄,比其他人的重了许多。” “重?”这个形容词让汉生很是好奇。 年稷尧点点头,“重,是师父的两倍重。” 第二四三章 迅速破阵(下) 汉生忍不住问道,“那我多重?” 年稷尧抚摸着“菩萨蛮”,过了一会儿道,“正常魂魄的三倍重吧。” 三倍。 三? 汉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脑海中对神屋说,“神屋,你放出本体试试。” 神屋看了看年稷尧,又看了看汉生,虽不是很情愿,还是照做了。 “稷尧,你再看看,我现在多重?” 年稷尧再次握住“菩萨蛮”闭上眼,很快又奇怪的睁开,“师父,如今你重了许多,有寻常魂魄的八倍重。” “不过--”年稷尧皱起眉头,“好像,您手中的戒指有重量。” 汉生下意识抚摸了一下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 “好的,我知道了。”汉生挥挥手,示意年稷尧停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师父你的魂魄重量会增加?我看过许许多多的魂魄,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 年稷尧注意到汉生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不停盯着它看。 汉生道,“是我修炼的功法,《八部轮回》。功力精进一层,重量加重一分。” 年稷尧若有所思,“所以说,您手中的龟甲戒指里,有一个修炼了《八部轮回》到第五层的魂魄。” “可以这么说。”汉生也没打算瞒着年稷尧。 年稷尧很是好奇地打量着汉生手中的戒指。 “也就是说,潘芷云也修炼了《八部轮回》,且已经是第六层了。”汉生一脸严肃道。 神屋重新收回本体到龟甲戒指中,“如今看来,是这样。” 也就是说,潘芷云除了今生,还拥有前五世的记忆。 难怪,难怪潘芷云对历史与晋朝秦阳的势力了如指掌,难怪潘芷云能够轻易得到许多情报,轻车熟路一般组建起汉军。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神屋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八部轮回》功法一共八层,练到第七层以后,需要有八部轮回塔助力,方能修至第八层。只不过古往今来,能够有机缘修炼《八部轮回》的灵体数量甚少,能够练到第六层的更是屈指可数。到了这个境界,目标必然是修炼到圆满。只不过,从《八部轮回》第六层进阶到第七层时,需要大量的...” “大量的什么?”汉生问。 “魂魄。”神屋艰难道出这两个字,声声压抑。 魂魄?! 汉生脸上忽然泛起冷笑。 她终于明白了。 需要大量的魂魄,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死人。 也意味着,大量的...战争。 难怪,难怪潘芷云一直以来希望自己有一番作为。 大量的魂魄,一场大战,不正是洛水之战以后能够给她带来的吗? 原本史上这一战,死伤六十余万晋军。 如今的历史虽然改变,此战秦阳若胜,死伤再小也必然超过三十万。 什么匡扶正义,什么复兴阵道,都是谎言。 这才是她潘芷云的目的。 借着这一场大战,助她自己破境。 年稷尧看到汉生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年稷尧道。 汉生面色复杂,自嘲一般,“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四四章 大战在即(上) 汉生问神屋,“《八部轮回》功法修炼的意义何在,我自北戎回来以后,除了灵力大增还能够看到第三层的书房空间中的第三本书之外,并没有其他好处。以前我并未在意也未刻意问过你,现在我想问你,神屋,你已经修炼到《八部轮回》第五层了,你能做什么?” 神屋道,“《八部轮回》修炼到第四层的时候,你的灵力就会达到一品。到了第五层,你便能穿梭时空,的寿命会大为增长,寿至千年。到了第六层,能穿越任意时空改变历史左右王朝兴衰,寿至三千年。第七层,能颠倒时空,寿至九千年,到了第八层,有毁天灭地之能,可得永生。” “若果真有如此威能,放任潘芷云成功修炼到第七层的话,天下恐怕任何灵体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太可怕了。”汉生倒抽一口凉气。 潘芷云所作所为,也正符合改变历史左右王朝兴衰这一点,富可敌国的商人身份资助秦阳军,帮助自己拿下维州成立汉军,又暗中与西北大凉州联系紧密。 意图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挑起各国的战火,收割人命。 “有没有办法可以阻止他?假如没有洛水一战,是否能够阻止潘芷云进境?” “有一时之效,但你要清楚,就算你阻止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只要世间有人,有国家,就有战争,除了你,潘芷云有的是时间来布置其他的棋子为他所用。” 神屋顿了顿,生硬道,“方法有是有,只不过代价也很大。以百万人生祭,与纯粹之体献祭形成大转生阵,就能抹去潘芷云的痕迹。” 也就是百万条鲜活的人命,再加上小巫一起死,才能阻止潘芷云。 代价的确太大了。 汉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他既然要以大量魂魄为助来进境,年稷尧手里的“菩萨蛮”也能够吸收魂魄。是否可以用来对付他?” 神屋想了想,“史书所载,只有《八部轮回》功法的境界分类,却从无一人达到过《八部轮回》第七层。年稷尧的方法或可一试。” 年稷尧静静看着汉生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不解,时而展颜又时而沉思,小眼睛滴溜溜转起来,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了汉生左手小拇指的龟甲戒指上。 最后,汉生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看着年稷尧无比认真道,“这一次我虽答应你可以去晋军前试炼,但下不为例。你回来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年稷尧看到汉生的眼神,虽然懵懂不解其意,还是点头答应。 汉生是师父,虽然有些问题连师父也不明白,但师父的话多半时候要听。 “你既明日出发,我让月季替你收拾行李,今日就在此给我讲讲,你的往生之法是如何能够引来魂魄的。” 年稷尧依言,“往生之法与“菩萨蛮”,在我木灵力结合之下,便能够与一些阵法产生联系,包括撒豆成兵和一些小型的物阵。” 一讲就是一个时辰。 “所以说,往生之法能够与阵法连接的关键在于木灵力?” 年稷尧道,“至少姜尪的天之力和土灵力不能。” 第二四四章 大战在即(下) “那你可知晓,‘菩萨蛮’一共能够容纳多少魂魄?” “我并不知晓,不过在维州这些日子,‘菩萨蛮’已有数千魂魄,一直没有装满的迹象。我此去洛城,也可以试试。”年稷尧道。 汉生思绪一下子飘远,又想到接下来的洛城一战。 “但愿能少些伤亡,但愿能装得下罢!”汉生叹道。 “小姐,小小姐,吃饭了!今日的鸡汤炖得极好,可一定要好好尝尝!” 月季还是一如既往无忧无虑,笑着将炖好的鸡汤端了进来,汉生与年稷尧也适时地选择了中止话题,开始用饭。 -—-—-—-—-—-—-—-— 书房。 元左扶住陆沉,一脸担忧,“大人,您歇会儿吧,一直这样熬着身体吃不消,紧接着还有大战,可不能倒下啊。” “无妨。”陆沉脸色几乎如纸一般雪白,额间还渗着冷汗,却颤颤巍巍推开元左,一手抓起一封帛信自顾自看着。 “都这样了,大人脸色这样不好,怎么可能没事!赶紧吃药吧!” 元左担心得恨不得跳脚,急得额间同样直冒汗。 “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不用管,也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了吗?”陆沉眼圈发青,双目透着微红的血丝,手中的帛信却不放下,另一只手还抖抖索索抓起一只毛笔,准备落笔在帛信上写些什么。 元左心一酸,咬牙道,“大人,再不济您也要为汉生姑娘考虑啊,她若知晓您病得这么严重,肯定会担心的。” 陆沉握笔不停挥舞的手这才骤然停下,他低沉着嗓音道,“她不会知道的,她不会知道。不准告诉她!任何人,都不准告诉她!” 说完重重咳嗽了两声,咳得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又颤巍巍将手里的毛笔提起,继续在帛信上写着。 手虽然一直都没有停,写的却很慢,字迹也飘忽不定,时而有力时而无力。 过了好久,陆沉才将手中的笔丢在书案上,大口喘着气。 “元左,你把这封信送去维州,交给...潘芷云。务必要...亲手交到他手里!” “大人,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您先吃药吧,元左求您了!”虎背熊腰的壮汉,流血不流泪的军伍将士,竟是双目微红。 “你先去送信,咳咳,我...我自会服药。”陆沉低下头,冲着元左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将帛信收起带走。 元左拿起帛信卷成一团塞进圆筒,却不肯走,定定看着陆沉。 陆沉无奈,端起书案旁已经放凉的一碗药水,一口灌了下去,还呛了好几下,总算将药完完整整咽下去。 “还不快去!” 元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书房。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我还来得及,汉生,阿生,等我。” 服药之后的陆沉安静下来,不似刚才的暴躁不安,脸上的苍白之色缓解了些,眼神却有些迷离。 “等我,洛水之战一定要在秋末之前,一定要来得及...阿生,阿生......阿稚。” 陆沉终究无力闭上眼,沉沉睡去。 整个书房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静静倒在书案前。 第二四五章 随时待命(上) 吃过午饭,汉生留了年稷尧在院中,自己前往书房,打算继续画阵法图。 不想却看见书案旁躺着一个人,正是陆沉。 汉生心头一惊,连忙摇了摇陆沉,往鼻息处一探方才放下心来。 原来只是睡着了。 可是平日里这个时辰,陆沉难道不应该在军营中用过午饭然后继续看他们操练吗? 陆沉竟然出现在书房,还睡得如此香沉。 一向气质儒雅为人处世井井有条的陆沉,居然也有如此来不及顾及形象的时候,想来是近日太过劳累。 看到陆沉安静的睡颜,汉生不由有些心酸,竟不忍心叫醒,只是默默取了一件长袍为陆沉披上。 随后,她捡起书案上掉落的毛笔,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卷开始绘制阵法图。 听完年稷尧对往生之法的讲述,她有了新的灵感。 或许能够用水灵体来尝试一下,是否能够与年稷尧的往生之法相连。 汉生画了一个多时辰,身旁的陆沉才悠悠转醒。 陆沉睁开眼,恍惚间看见的是盖在身上的一件长袍,和身旁一个坐在案前奋笔疾书的娇小少女。 他心中一暖,撑着起了身,“阿生。” “阿沉,你醒了?”汉生正好画毕收笔,对着陆沉一笑。 “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沉?在书案旁就睡着了,一定是近日太劳累了,我就说你该多休息,你偏不听。” “我以后注意,不会再让自己太累,你放心。”陆沉柔声道,看着汉生,满眼皆是温柔。 汉生替陆沉拢了拢滑落的长袍,道,“已经这么晚了,今日就别去军营了,就在书房看阵法图吧。你看我新作的‘灵阵’如何?” “灵阵?”陆沉的注意被这个名字吸引,朝着书案上的羊皮卷望去。 阵法不算复杂,简单的木灵力与水灵力的作用,只是需要的材料有些奇怪,范围倒还不小,能够容纳足足三十万人。 “这个‘菩萨蛮’为何物?”陆沉问道。 “此乃我徒弟‘秦瑶’的法宝,专门配合此阵使用,能在战场上安抚亡魂。”汉生道。 “亡魂。”陆沉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又一次恍惚起来。 他的眼前蓦然看到了一个大阵。 他穿着银色的盔甲,被围在众多敌军之中。 为了突围,他拼命砍杀着,向城墙的方向跑去,前方挡路的敌军却熙熙攘攘,始终杀不尽一般。 城墙最上方,有一位一袭潋滟红衣的少女迎风而立。 他的心跳在加速,少女与他隔得很远,他抬头只能看到少女模糊的身影。 但他却知道,她在笑。 她的笑一如既往的张扬,却让他心慌。 他加快步伐想要冲过去,冲到城墙之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 果然,少女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纵身一跃,坠下城楼。 “不!!!” 他眼前染了血,是他被身旁的敌人用刀砍中了,紧接着又被砍了一刀。 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自己的心和少女一起飞速下坠,下坠。 ...... ...... 噗! 陆沉突然一口鲜血喷出,点点映在羊皮卷上,再次失去意识。 汉生脸色骤变。 第二四五章 随时待命(下) “阿沉!阿沉!你怎么样?”汉生手忙脚乱扶住陆沉,一时竟没有了主意,只是匆忙将陆沉抱到书房侧厢的一个小榻上躺着,只称自己不舒服让军医来看。 “军医,元帅怎么样了?”汉生一脸焦急。 军医也是一脸惊骇,强自镇定道,“元帅从脉象来看一切如常,只是元帅面相苍白,想来是血气不足,加之近日劳累,想来开一个补血气的方子,兴许吃上一日便能醒来。” 汉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军医说得轻松,用的词却都是“想来”,“兴许”。 意思很明确,陆沉其实为何昏迷他也不知道,也许醒得了,也许醒不了,先试试再说。 根据她的经验,陆沉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病症,而是和阵法有关! 她依稀回忆起,她在身为北戎王的最后几个月里,脸色同样是苍白无比! 阿沉难道也是在默默做什么吗?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 军医已经开好了药方,等候汉生的示意。 汉生疲惫地揉了揉鼻梁,挥手让军医退下。 “照着方子去煎药吧,记住,对外只能说是我身体不适生病了,陆元帅没有任何问题,否则你的下场你自己清楚。” 军医一抖,连连称是,唯唯而退。 汉生给陆沉盖好被子,又重新回到书案前。 她小心翼翼将陆沉吐过血的痕迹全部清除干净,一切看上去如常了以后,才又回到陆沉闭目躺着的小榻边,握着陆沉的手守着。 “神屋,你说陆沉这一次昏迷,能好吗?” 神屋道,“陆沉吉人天相,会好的。也许就是太累了,明日就能醒过来。” “可我感觉,这一次,他可能醒不过来了。” 汉生语气冰凉,如同握着的陆沉的手一般凉。 也恰似她的心。 一守就是整整一夜,中途军医过来送过一次药,汉生的喂陆沉服下以后,陆沉依旧陷入沉睡没有起色。 第二日,年稷尧与汉生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姜尪离开,汉生去特训营加紧训练了一上午以后,直接取消了下午的训练,快马加鞭赶回书房。 陆沉安安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一个军士入内,问元帅何时去军营,被汉生拦下来。 “陆元帅这几日处理要事,练兵由我代劳。” 亲卫皆知这位秦大人很受元帅看重,经常一同在书房商议军事,也不疑有他,领命而去。 解决完,汉生又回到陆沉的榻前,呆呆坐着。 “你不必太紧张,陆沉这小子不至于…”神屋话音未落,急急说了句,“他来了。” 汉生愕然一转身,眼前是一个六角形的黄色光芒闪过。 潘芷云出现在书房,看着她。 “你不用奇怪,我是听说陆沉病了,所以来看看。”潘芷云道。 汉生心头警戒骤起,却不动声色,“看也看了,慢走不送。” 潘芷云立刻换了一脸哀怨,“好歹咱们是盟友,你就这么不欢迎我么?” 汉生道,“不是不欢迎你,而是因为你每次不请自来,都没好事。” 潘芷云翻了个白眼,“这一次可不一样,我来,是想劝你趁机收了秦阳军。” 第二四六章 晋朝太子(上) 一句话点起汉生的怒火。 “你什么意思?!” 陆沉只是昏迷,又不是死了! 而且她这半年之所以去北戎,之所以想让自己变强,就是为了助陆沉一臂之力,如今潘芷云的建议,摆明了就是让汉生趁其不备夺其兵权,与她的初衷大相径庭! 潘芷云却混不在意一般,依旧嬉皮笑脸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如今大战在即,陆沉又昏迷不醒,无人带兵,到时候打起仗来一样赢不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你帮他练兵,迎战吴钩,也算是帮助秦阳军。” “陆沉只昏迷了一日,未必不会醒来,你不必多言!请回吧!”汉生冷下脸,对潘芷云下了逐客令。 潘芷云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陆沉带兵勤勉,平常每日都要去军营看的,即便托付了你暂代他操练军士,过十天半个月的要是他还没醒,没有出现在军营,下面的兵将必然生疑。” 汉生没有理会,转身回到陆沉榻前,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维州还有事忙,你何时考虑好了,我再来帮你。” 潘芷云耸耸肩,捏了捏手中的六枚磷石,再次消失。 潘芷云一走,神屋的声音响起,“潘芷云又去了西北大凉州。” “她果真不怀好意。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她的用意不纯,恐怕如今西北大凉州与边牧族的战火,也少不了她的参与。”汉生冷冷道。 “这些咱们鞭长莫及,不过潘芷云有句话说得不错,你的确要开始考虑,陆沉若是一直不醒,你接下来的应对了。”神屋道。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愿意这样去想。”汉生摩挲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心中百转滋味。 “这些天你先帮他训练秦阳军演练阵法,等等消息吧。若是...”神屋话到嘴边,点到即止。 “我明白。”汉生道,语气和心情皆沉重。 一连十日,汉生白日出现在军营练兵,将特训营灵体们的训练改到了晚上,入夜了又回到书房照顾陆沉,忙得一刻不停歇。 直到年稷尧回来那日,帮她一起训练特训营的灵体才好些,仍是忙到了深夜。 陆沉一直没有醒,且脸色越来越苍白,四肢也越发冰凉似铁。 “你今日从洛城回来风尘仆仆一路疾行,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年稷尧道,“不算好也不算太差,我并未直接进城,而是先去了洛水之畔,不巧遇上一支小队,见姜尪衣着怪异,就将我二人抓了回去。我俩趁着夜里从牢房中逃出来以后,悄悄借着传送阵潜入了吴钩的府邸,发现了一张记载了灵体的帛信。” “如何?” 年稷尧道,“晋军中的灵体,不止五十人,而是二百之众,其中有五个三品灵体,三十个四品灵体,和其他的五品灵体,我本打算看更多,不慎触碰到阵法被人发觉,让姜尪绑了个人质才勉强逃回来。” 汉生听了心情越发沉重。 二百个灵体,还有五个三品灵体和三十个四品灵体,这是相当可怕的灵体数量了。 这才是天地灵气恢复之初,就有这样多的人冒出来,以前还真的是小看了晋军。 且关键是,若非年稷尧利用姜尪布置的传送阵深入吴钩府邸探得,这些消息竟是半点风声都不露。 第二四六章 晋朝太子(下) 秦阳军的三十个灵体,与这二百个灵体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这样一来,即便有七杀阵和金甲大戬士,都不一定能够应对得了。 金甲大戬士虽有魂魄融入不至于灵力散尽就化为金豆,但是仍然受阵法规则束缚。一旦晋军的灵体布下复合大阵,金甲大戬士就会失去效用。 且在复合阵法形成时,只有金甲大戬士所在之处会失去效用,一旦金甲大戬士重新化为金豆子,复合阵法又会重新恢复作用。 也就是说,金甲大戬士的杀伤力,会被复合阵法完全克制。 这也正是汉生犹豫的原因。 尽管金甲大戬士真的很强,不论是杀伤力还是防御都远超普通军士,唯独阵法这一个缺陷。 汉生陷入沉思。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在大战之前,让对面的灵体失去战斗力。 要是能够得到洛城的灵体消息,派人潜入其中就好了。 洛城青玉院或许已经有安排,该问问文哲和陆元辰才是。 汉生正想着,门外传来姜尪的声音,还有一些嘈杂。 “对了,你是说你还让姜尪绑了个人回来?”汉生问道。 年稷尧点点头,“是的,师父你要看看吗?” 汉生说,“带来我看看。” 姜尪拎着一个少年就进来了,少年明显不乐意被绑着推推搡搡,又不是很配合,姜尪干脆就把他拎了进来。 看到少年的一瞬间,汉生几乎要跳起来。 这个人不正是她去洛城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少年吗?! 和晋朝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一模一样的少年! 只是座上的那位,如今握有权柄。 汉生的心重重一跳。 吴钩已在洛城。且吴钩为他而来。 年稷尧绑谁不好,偏偏绑来这个人?! 这下子可好,这一战怕是等不到夏初,春末就要开战了。 手脚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少年抬起头冷冷看了汉生一眼。 少年不再如同初见时带着病色的孱弱,反而在这半年里,隐隐养出了一丝威严之气。 如今虽然狼狈,衣着打扮也是隐隐显贵。 汉生头上青筋一跳,对姜尪说,“好生照顾他,不拘束吃喝,只要别让他跑了就可。” 姜尪冷哼一声,又拎着少年出了门。 汉生道,“我看姜尪对这少年的讨厌程度快赶上你我了。” 年稷尧道,“抓这少年很费了姜尪一番精力,姜尪中途不慎还被他捅了一匕首。怨气大是很正常的。不过师父既然下了命令,也不会将他怎样。说起来,这小子还真的很重要,绑了他以后,许多人不敢妄动,我们才得以顺利逃出洛城。” 汉生叹了一声,“当时不敢妄动是怕伤了他,若非姜尪会传送阵,你们也绝无脱身的可能,眼下因为他,很快就要大军压境了。” 年稷尧奇道,“这个少年到底是谁?竟这样重要?” 汉生道,“乃是晋朝真正的新帝,龙椅上那位,是假的。” 年稷尧眼神一闪,“看来是大祸临头。” 沉吟了一下,又道,“或是奇货可居。” 第二四七章 大军压境(上) 汉生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奇货可居个头! 眼下陆沉尚未醒来,张仪病体未愈,赵芳不知所踪,安禄出逃不归,整个秦阳军都只能由她代为管理,而且战斗比她想象中更快到来。 年稷尧看得出汉生的不愉快道,“师父,即便大军压境,我们也不怕。” “你还小,战场上的事情很多时候没那么简单。” 年稷尧歪了歪脑袋,“我只知道,若是有人来敌,杀光他们就好了。我与姜尪在洛城只怕走漏风声才难以施展,若真在战场相见,不见得怕他们。” 汉生苦笑一声,“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陆沉。” 汉生摆摆手,示意年稷尧退下。 “我去看看特训营。”一拱手,离开书房。 汉生走向陆沉的小榻,拉着他已经冰凉的手,心中一片纷杂。 她是水灵体,体温本就比旁人要低不少,与陆沉的火灵体截然不同。 而陆沉此刻的体温,比她还要低。 若非那浅浅的呼吸,汉生几乎要以为面对的是一个死人。 “你会醒来的,对吧。”汉生用双手捧着陆沉的右手,想把自己手中的热量传递给她。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 第二日一大早,元左回来了,两个人在军营遇见个正着。 汉生对元左道,“陆元帅命我暂代军务,你既然回来了,就一并辅佐我。” 元左没有怀疑也没有反对,眉头紧紧皱起却还是点头应下,只是表情凝重。 地下将领原本对汉生这几日的领兵颇有怀疑,见元左也没有异议,心下才稍安。 况且汉生对金锁阵的熟悉程度甚至比陆元帅还要更高一筹。 一日的练兵结束,汉生与元左一道进了书房,来到陆沉的榻前。 “你早就知道陆沉的情况了,对不对?”汉生一进书房,就盯着元左问道。 元左看着陆沉熟睡的样子,表情如同枯石一般僵硬,勉强点了点头。 “不错,元帅他...”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汉生声音中怒气难掩。 今日早晨,元左远道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军营,而见到她的时候微微错愕就立刻表情沉重起来,不算哀恸,却透着悲凉。 包括为陆沉诊治军医,虽然惊恐,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们都没有一种情绪,就是意外。 也就是说,陆沉的病与他们而言,早就不是意外,而是不情愿却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 元左内心亦是苦涩,“元帅曾多次吩咐,不许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体情况,尤其是对姑娘您。” “瞒到如今我终究知道了,你告诉我,陆沉的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汉生心中沉重,只看着陆沉的苍白脸色,眼圈微微发红。 “说啊!” “三个月前。天地灵气恢复之初,元帅的火灵体属性觉醒,身体却越来越差。尤其是主公病倒以后,赵芳处处伺机对元帅不利,那日摆下迷魂阵后,元帅病情便加剧了。”元左终于开口。 “赵芳,好一个赵芳。”汉生眼神中闪过强烈的杀机。 第二四七章 大军压境(下) 元左张口欲劝,汉生眼中的杀机却慢慢淡下来。 “陆沉之前,可曾留下什么给我?” 元左想了想,看向书案旁装着羊皮卷的箱子,“没有。” 她低头敛眉,声音轻轻的,“眼下最关键的是洛城一战。等这一仗打完,我与赵芳必不死不休。” 元左看了汉生一眼,轻柔的声音却让他不寒而栗。 汉生站起身,严肃认真看着元左,“元左将军,这些日子陆元帅养病不能战,我便代他战,希望你能够全力帮我。” 元左道,“元帅也曾嘱托过,若有不测,一切由汉生姑娘做主。” “好。”汉生走到书案前,写下一封帛信递给元左,“派手下可靠的人将这一封信送至维州东珠郡,越快越好。” “明日,与我一起盘点所有雁荡关兵将,做好迎敌准备!” “是,秦将军!”元左接过帛信,抱拳一礼,看了一眼仍在榻上的陆沉,退了下去。 三日后,一只飘着“汉”字大旗的五千人斥候军自维州而来,领头人正是安禄。 安禄见了汉生,翻身下马,抱拳以属下之礼。 “属下公孙鹿,见过秦将军!” 安禄意思很明确,他如今归了汉,且改头换姓。 不再是逃将安禄,而是汉军斥候营先锋公孙鹿。 汉生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她让元左送出的那封信,正是找文哲要人的。 “属下奉文将军之命先行赶来,还有五万汉军由陆元辰亲自带兵,三日内即到达雁荡关。” “公孙将军远道而来辛苦,如今有事正需借将军之力,旁人都不行。” 汉生引公孙鹿至议事厅,将灵体之事说与他听。 “你要做两件事,第一,我需要你带人秘密寻找晋军灵体的下落,在吴钩大军来攻雁荡关必经之路上,将这些东西布置好。” 如今不比历史上的记载,晋朝真正的新帝在秦阳军手里,吴钩必不会固守,而是会主动前来,形势相对而言,秦阳军反而主动一些。 汉生首要的目标自然是那二百个灵体,若能提早一步除去这二百灵体,此战秦阳军人数虽少,胜算却大大增加。 这种事情,身为斥候头子的安禄最为擅长。 如今已经化名为公孙鹿的安禄听完汉生的种种安排,道,“这好办。末将带人去安排。第二件事是什么?” 汉生看着雁荡关到洛城的沙盘,道,“第二件事,找到赵芳。” 公孙鹿道,“有些棘手,不过我对赵芳早有防备,秦将军放心,不出两月,必得赵芳下落。” 三日后,公孙鹿派人来报,吴钩领二十五万晋军前来,两日后便至雁荡关口,汉生要求公孙鹿布置在途中的阵法材料已经全部就绪。 汉生即刻点兵,秦阳步兵骑兵共计十二万,加上汉军的金甲大戬士两万,骑兵五千,步兵五万,斥候军五千,枕戈待旦。 雁荡关二十个灵体加上汉生,年稷尧和姜尪,目前一共二十三位灵体。 兵临关下的前一晚,汉生与二十位灵体一同在雁荡关下布置好最后一道阵法,大防御阵。 年稷尧与姜尪早早出现在雁荡关城楼上,同那位被抓的少年一起。 只等一战! 第二四八章 意料之外(上) 晋祥四年春,晋军与秦阳军战于雁荡关。 大风刮起,秦阳二字旗帜在雁荡关口猎猎作响。 汉生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着关外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 一百五十步外,炮火声轰鸣,一个有一个的炮弹朝着雁荡关扑来,却纷纷在大防御阵前减速坠落,在三十步左右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汉生打算用少年作为诱饵让吴钩投鼠忌器的战略并未生效。 汉生在途中布置打算对付灵体的阵法自然也未达到原本的效果。 吴钩似乎没有看到城楼上的少年一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炮火对准了雁荡关,箭矢亦是如雨而来。 “这炮火太密,对面的灵体已经开始对炮火加持,大防御阵只靠你的灵力支撑不了太久!”神屋劝汉生。 “今日只是开始,必须撑住。”汉生看着关下冲杀在一起的晋军与秦阳人马,面色严肃道。 除了布置在途中的阵法,公孙鹿派遣的斥候已有不少人设法潜入了晋军的军营。 如今才第一日,汉生并未要这些斥候们发挥作用,而是在等待对方的灵体出现。 等找到灵体所在的军营,第二日才是关键。 所以如今交战的第一日守关,尤为艰难。 双方的实力都未完全显露,如今在雁荡关前杀作一团的,双方皆不过两万余人。 吴钩用兵,急而不躁,这一次看似来势迅猛,其实很稳。 汉生好几次想要将晋军引到更近一点对秦阳军有利的地形时,吴钩都能及时止住,死死咬住秦阳军。 “金甲大戬士不上吗?”年稷尧观看着关下厮杀的双方士兵,偏过头疑惑问汉生。 吴钩手底下的晋军实力比一般的晋军要强,和秦阳军的战力旗鼓相当。 “今日不上。”汉生的精神集中在大防御阵上,抵抗着不断朝关上抛射而来的炮弹。 大防御阵由汉生当年还是秦王稚的师父令狐无疆所创,能够减缓炮弹一类大型的杀伤性武器靠近阵法范围。 虽然不能完全抵消掉炮弹的威力,至少可以让炮弹偏离原本的方向或者减少攻击的距离,落在阵法之外的地方。 这个阵法好处在于没有灵体属性规定,任何属性的灵体都能操纵这个阵法,只是耗费的灵力颇大。 而且,若是靠近的炮弹速度和威力过大,抵抗炮弹靠近时耗费的灵力相应也会增加。 如今汉生能够明显感觉到从晋军射过来的炮弹,速度和威力都在增加,她明显感到了吃力。 这说明,晋军的灵体已经在运用阵法增加炮弹的威力,增加大炮的射程和威力。 “师父,不如我来。”年稷尧见汉生的脸上渐渐渗出汗珠,提出要帮忙。 “不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汉生长长运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略急促的呼吸,对年稷尧摆了摆手。 “记住,用你的往生之法,控制灵阵。这才是最重要的。” 唯一在战场上比较闲得无事的,大约只有姜尪了。 姜尪托着下巴看着城墙上方专心控制阵法关注战局的汉生和年稷尧。 又看了看下方杀成一团的双方兵士。 她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 第二四八章 意料之外(下) 三道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在同一处,晋军一处炮台被毁。 “炸膛了!” 专心填弹的晋军被炸死了不少,炮台处的晋军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就连负责给炮弹用阵法加持的灵体也有三人受了伤。 坐镇中军的吴钩自然看见了此景,眉头一皱,“继续!” 手下会意,即刻挥动旗语,所有的炮台暂时停止了射击,原本陷入混乱的士兵很快又恢复了秩序。 到底是吴钩带出来的兵,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五十个灵体按照命令向前,布下另外一个阵法,竟是将其他所有的炮台囊括其中。 这个阵法与雁荡关口的大防御阵如出一辙,天空即便再有雷电之击,也伤不到炮台。 “元帅,秦阳军战力不差,是否让宗师前往?” 吴钩的副将远远看去向前方,自然知晓刚才那三下雷电并非天灾,而是秦阳军有高人相助。 这个高人能够准确到用雷电劈中同一个炮台,实力不容小觑。 他口中的宗师,正是赫连齐。 赫连齐已经年迈,且早有预感自己寿元将近,之前因为太乙大阵的变故来到望京,却目睹晋帝遇刺,后来新帝登基心中方才略有所安,近来却又被吴钩一封密信带到洛城。 眼下新上位的晋帝,竟然是个冒牌货,而真正的晋帝却在洛城。 他既惊且怒,得到吴钩密信后,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洛城,却又得知晋帝被秦阳军所擒,这才赶到了战场。 守护了晋王朝一辈子,如今王室不兴,子孙凋零流落在外,他怎能出手相助。 即便用尽人生最后的精力,也求无愧于心。 赫连齐须发早已花白,原本直挺挺的背已经佝偻,只有一双眼睛仍旧犀利,直直望着雁荡关城楼。 城楼上一个被缚的瘦弱身影,正在姜尪身旁。 “不急。” 吴钩示意手下,让赫连齐暂时不要前往。 赫连齐也知晓吴钩的用意,并未轻举妄动。 上前的五十个灵体与之前为炮弹加持阵法的灵体一起,重新为炮台加持阵法,炮台重新填弹喷射炮弹,这一次的炮弹比之前更快更猛! 汉生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呼吸已经十分沉重,背上渗了一背的汗。 “汉生!你的灵力再拖下去就撑不住了!不要硬撑了!”汉生耳边传来神屋的咆哮。 “停手!快停手!就让金甲大戬士去上!快!” 神屋几近歇斯底里,用自己灵力护住汉生心脉的同时,还帮助汉生撑了两轮炮弹。 就连他,都有些吃不消。 “你若第一日就垮了,就别说第二日第三日了。听我的!” 汉生终于妥协,下令金甲大戬士出击。 金甲大戬士侧面直奔晋军,战局很快发生了压倒性变化。 整个战线朝外推了不少,晋军不到一个时辰死伤超过一万。 吴钩冷眼看着前方的战局变化,所有军队的后撤意味着战线也要后拉,包括炮台。 对于晋军的迅速死伤,他无动于衷,只道,“终于来了。” 赫连齐眼神从始至终都钉在雁荡关城楼上,一直不动的他,要动了。 第二四九章 损失惨重(上) 金甲大戬士悍不畏死向前冲杀,对面晋军的攻势为之一滞,就连火炮的攻势都小了很多。 见同盟的金甲大戬士如此神勇,秦阳军士气大振,心中也有了比试之意,杀意更浓了几分。 晋军节节后退,汉生觉得缓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反倒有些不安。 晋军这架势不对劲啊! 秦阳军士气正旺,晋军却在缓缓将阵型向后拉,即将离开雁荡关射程范围。 汉生及时下令,停止深入追击。 秦阳军军令同样严明,旗语传令后,两万秦阳军按照之前排练的金锁阵收束阵型。两万金甲大戬士则是挡在秦阳军前方保证秦阳军的阵型不乱。 除了金甲大戬士尚在酣战,秦阳主力不知不觉在与晋军拉开距离,晋军同样没有追击的意思。 “晋军这是何意?”元左不解。 汉生道,“诱敌。不过我们不上当。” 汉生警觉起来,当机立断发布信号,让混在军中的二十位灵体,着手布置七杀阵。 正常的诱敌也不至于是这样的情形,这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晋军的灵体要动了。 晋军与秦阳军的主力距离进一步拉开,汉生已经站上城楼口,准备完成七杀阵最重要的一环,注入她自己的灵力。 七杀阵的范围很大,公孙鹿已经提早按照汉生的要求,将准备好的阵法材料放到了指定的地点,二十位灵体也随着 “你的灵力够吗?”神屋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汉生道,眼神仍全神贯注看着下方的战场。 这苍白的唇好脸色,能放心才怪。 神屋默默吐槽,却也知道汉生的决定他阻拦不了。 既然阻拦不了,就只能帮忙了。 神屋如往常一般,用自己的灵力护住汉生的心脉。 一刻钟过去,只差汉生的灵力,七杀阵可成。 一旦阵成,金锁阵内的秦阳军只要保持阵型便可无碍,而对面的灵体和晋军,若要前来攻打,则会陷阵。 汉生停掉大防御阵,即刻将精神力和灵力投入到七杀阵中。 可就在汉生停掉大防御阵的一瞬间,一道光影急速从远而近闪过,直直向姜尪身边的少年扑去。 糟糕! 汉生心下一凉,失算了! 少年几乎一瞬间就被光影包围,年稷尧和姜尪皆没有反应,便随着光影一起消失。 汉生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少年从身边消失,此刻她必须全心布置七杀阵,竟是无力分身。 姜尪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恼羞成怒。 “居然敢从我手里抢人!” 天空浓云密布,一道道惊雷朝着晋军的大营劈去,紫电狂龙风卷残云,天象极为骇人。 晋军却丝毫不惧,一道道雷电劈下,一次只有个别倒霉的战士被雷电击中,看似吓人实则威力不大。 “怎么会这样?”姜尪满脸不相信。 “不用试了,晋军有防御阵。” 年稷尧向晋军中军看去,那五十位灵体的动作她尽收眼底。 防御阵加持下,姜尪的“天之力”威力大为降低。 只可惜,师父不让她出手。 或者说,她不能出手。 第二四九章 损失惨重(下) 年稷尧心情复杂看了汉生一眼,竟有些不忍。 “我去杀了他!”姜尪咬牙切齿。 抓来这小子以后,本来想好好羞辱他一番,却不想反倒被他戏弄了好几次,姜尪心中怒火难消。 前些时日少年被软禁时,碍于汉生的命令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不管是用灵力压迫还是皮肉之苦,少年都只是冷冷看着她,一脸不屑的样子。 如今就这么在她姜尪眼皮子地下被救走,她心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姜尪你给我回来!”年稷尧少见地一声怒喝,姜尪正欲飞出去的身子顿时僵住,不情不愿的回来了。 汉生此刻全力布置七杀阵,年稷尧自然不能让姜尪节外生枝。 年稷尧与姜尪之间不知道是有什么协议或者契约存在,姜尪竟不得违抗年稷尧的意愿。 饶是如此,重新回到城楼前的姜尪一声冷哼,眼神死死盯住晋军炮台一百位灵体聚集之处。 一开始在炮台前的五十位灵体,和后来加入的另外五十位灵体早已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新帝既已救回,晋军无所顾忌,大量的骑兵与步兵朝着雁荡关方向袭来。 足足五万人! 比刚才试探性的两万人多了足足一倍,而且还有一万五千的骑兵。 金甲大戬士仍然不知畏惧抵挡在前,在对方加入了骑兵之后明显有些力所不逮。 晋军一万五千重甲骑兵以“锥头阵”迅速朝着整齐排列的金甲大戬士冲杀而来,就像一把极为锋利的刀,想要将金甲大戬士的阵型一切为二。 金甲大戬士尽管防御极佳,却耐不住重甲骑兵的冲力,两番冲刺后大量的金甲大戬士倒地失去战力,紧随其后的重甲步兵对金甲大戬士进行补刀。 双方战损,竟然达到了一比一。 年稷尧盯着关下的战局,眉头紧紧皱起。 这个战损很不寻常。 即便是重甲骑兵与重甲步兵,以金甲大戬士的防御力和不怕死的攻击方式,战损起码也在一比三以上。 金甲大戬士的战力同样大幅度削减。 远处的姜尪却看得明白。 “这些晋军很了解金甲大戬士,下手补刀的地方都是关节,竟是不砍头直接砍手脚,让金甲大戬士迅速失去战力。” 年稷尧微微眯着眼,顺着姜尪的视线看去。 照这个势头下去,汉军损失惨重啊。 她定睛看向关下双方一个个倒下的士兵,那些倒下的生命内,一个个魂魄一开始安静躺在地下,后来却渐渐漂浮起来,有规律地朝着地下的方向涌去。 涌向地下的魂魄,很快就消失了。 年稷尧思索了一下,闭目开始念念有词,腰上挂着的菩萨蛮隐隐发着光,却不明显。 旁人皆听不懂她念的是什么,只是再一次抬头时,战场上新产生的魂魄朝着地下涌去的速度在减缓。 汉生终于睁眼,七杀阵成! 战局开始渐渐转变,秦阳军损失不大,金甲大戬士却损失惨重。 冲在战场最前方的几万晋军暴躁起来,一个个骑兵士兵双目变色,包括骑兵胯下的战马,眼神竟都是猩红如血! 第二五零章 陆沉苏醒(上) 在不断杀戮接近一个时辰以后的瞬间,忽然茫然起来,不知所往,只是依靠着本能挥舞着手中的刀。 战力下降地厉害。 吴钩在中军遥遥看着前方的战局,时而晋军有利,时而秦阳有利,他自巍然不动,稳如泰山。 此时须发皆白的赫连齐已经回到中军,为带回来的少年解开了紧紧缚住的绳索。 赫连齐闭目调息,紊乱的气息已经透露他的无力,这一次救下少年,对他本身的精力与灵力耗费巨大。 绳索解开以后,少年原本寒如冰的眼神终于变得活起来,站到吴钩身旁,也如他一般,冷冷盯着前方的战局。 吴钩侧身躬身对少年一礼,“陛下。” 少年摇摇头,“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吴帅还是不要这样称呼。” “您在,就是名正言顺。”吴钩坚持。 “事后再说。”少年也没有推辞,扶了吴钩一把,一同看向前方厮杀一团的双军兵士。 “这些逆臣贼子,趁着国难出来作乱,全都该死。”少年目光渐渐有些阴鸷。 “陛下放心,眼下敌寡我众秦阳必败。” 少年有些怀疑,“如今战场形势不像是有利于我大晋。我看前方将士与秦阳军胜负在五五之间。” “此战并非定输赢之战,而是为了救您,如今您已成功脱困,此战的目的就已达到。大晋与秦阳真正的战场,在洛城。”吴钩胸有成竹。 少年看到仍然站在中军动也未动的其他一百灵体,恍然,点了点头,继续负手而立遥望前方杀戮场。 人命如稻,一波又一波被收割。 七杀阵虽然已经起效,吴钩的中军却不在此阵中,只是前方冲杀的五万晋军入了阵,后续的晋军并未跟上。 晋军杀戮的本能未消,只是失去了方向感与对象,仅剩的金甲大戬士在汉生的控制下开始向后撤,有意识地将晋军朝着秦阳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吸引。 大量晋军中箭,未曾中箭的晋军,也因方向感迷失开始自相残杀,五万人马很快消失一半。 晋军已经派出的一百位灵体,则在吴钩的指挥下同样布置了一个阵法。 阵法结构与汉生学过的阵法不一样,汉生并未能辨认出阵法的名称和作用。 晋军布置的阵法范围倒是颇大,一部分与汉生的七杀阵覆盖,使得踏入七杀阵的少数晋军恢复神智。 到了傍晚,晋军鸣金收兵,雁荡关第一战告一段落。 晋军战损四万余人,秦阳与汉军加起来阵亡三万。 这一仗,看似双方战平,清点兵力以后发现,秦阳军与汉军大大吃了亏。 秦阳军损失不大,阵亡五千余人伤八千。 而汉军的两万金甲大戬士,却只剩下了五千不到! 一万五千的金甲大戬士折损于此战,而金甲大戬士是汉生战力最强的兵力。 汉生看完伤亡数字清点,面色十分难看。 不仅是战损,她在这一战中的灵力消耗亦是不少。 七杀阵布置出来,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今日布置的七杀阵并不算大,范围堪堪能容纳二十万人,吴钩的阵型却很狡猾,战线拉得极长,后面的军队根本没有压到关前,没有进入七杀阵的杀伤范围。 第二五零章 陆沉苏醒(下) 晋军最多,也就损失了一只重甲骑兵和重甲步兵。 重甲骑兵与重甲步兵造价虽亦不菲,相对于汉生的一万五千金甲大戬士来讲,损失并不算多。 理论上汉生的金甲大戬士,面对对面的晋军,是能以一敌五的,甚至当年在北戎离赣关守关时,能够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二十。 所以,这一场战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关键还是在于灵体,汉生恨恨地想。 金甲大戬士未能发挥出正常的战力,多半与晋军的大量灵体有关。 自己这边区区二十位灵体根本不够用。 好在公孙鹿在途中的阵法材料已经布置下去,大量的斥候军也都撒了出去,只等今晚。 汉生将公孙鹿召到议事厅,“公孙鹿,事情准备地如何了?” 公孙鹿一抱拳,“请秦将军放心,一切妥当,今晚斥候们就能探入灵体所在的军营。只等夜间信号传来。” “好,明日我不希望在战场上见到这些灵体。” 公孙鹿应诺而去。 汉生这才心下稍安,又嘱托元左去安排军中事宜,清理战场,治疗伤兵,与将领们商议下一战的打法。 今日这一战,秦阳军损失不大,自然而然地,金锁阵的效果也没有完全展现。 有了灵体以后,人阵相对于物阵就有些不够看,即便对面晋军灵体只有两百人,而今日真正上场的只有一百人,造成的杀伤力也堪比人阵。 汉生简单吃了饭,就回到书房,守在陆沉的小榻边,闭目养神,顺便恢复一下今日消耗的精神力和灵力。 年稷尧很听话地没有打扰汉生,而是和姜尪自顾自回了房间。 “主人,你今日操纵灵阵有何发现?” 说话的是姜尪,与年稷尧签订契约以后,不得不对年稷尧改口称主人,而现在她对这个称呼也越来越习惯了。 “我总觉得,地下还有一个大阵。”年稷尧道。 姜尪提出疑惑,“可是战场上的阵法都用得好好的,七杀阵也好,金甲大戬士也好,都未曾受到影响。” “我知道你今日未曾启动灵阵,故而金甲大戬士战力还在,若是地下还有一个大阵,一共三个阵法叠加,岂非所有阵法都会失效?” 姜尪提出的质疑合情合理,正是阵法使用的规则。 “我知道,但我今日看战场上那些战死沙场的兵士产生的魂魄,都朝着地下同一个方向涌去。若是地下没有阵法,他们又魂归何处?” “我在维州从地下召唤收集到菩萨蛮中的魂魄,又从何而来?” 姜尪摇头,“我不知。” “我总会知道的。”年稷尧暗自想。 汉生静坐闭目两个时辰才睁开眼,时间已经不早。 她小心给陆沉盖上被子,换了一身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走出了书房房门。 今夜无月,正是子时。 暗夜中娇小的身躯格外不显眼。 该去收拾晋军的那些灵体了。 走到议事厅,公孙鹿同样已经换上一件夜行衣,安静候在那里。 “走吧。” 军营中,庭院中,四下皆寂静。 书房中,小榻上。 陆沉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第二五一章 夜袭敌营(上) 汉生拿出空置已久的磷石,只用了四枚,摆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圈。 一道蓝光与一道红光分别闪过。 公孙鹿与汉生出现在了晋军军营外的一片小树林中。 夜间只有风声吹得树叶飒飒响,同样寂静漆黑。 公孙鹿摸着传送所至之处旁边的树,终于从一棵树下摸到了刀刻下记号的痕迹。 二人顺着记号的方向轻声朝前走,汉生跟着公孙鹿,按照斥候行进的方式,不留下任何脚印与痕迹。 一刻钟后,便见到不远处的军营。 公孙鹿摸到第十颗树上的记号后,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反复摩挲着树上的记号,然后对汉生道,“秦将军,前方便是晋军大营。大营分三块,灵体所在的一块在最后方,与后勤营距离极近,正是为了避人耳目。” 反其道而行之,吴钩果然谨慎。 一般而言,最重要的兵力会放在靠近中军大营的位置。 中军大营防备最是森严,重重兵士昼夜把守,也是最难偷袭之处。 但同样,若要偷袭,中军必是首选之处。 吴钩将灵体所在的大营设置在靠近后勤营的附近,却是个不引人瞩目的好地方。 一般人不会想到,这里会是全军最重要的一支力量,若贸然偷袭,就会失算。 而如今,不知公孙鹿是通过何种手段得知了晋军灵体的下落。 这样一来,晋军的优势反而变成劣势。 后勤营距离如今他们所在的小树林虽远,却是极好混进去的地方,守卫虽然也有,却没有中军那样森严。 即便外松内紧,也比直接潜入中军大营容易得多。 汉生也不打算细问公孙鹿是如何探知灵体的下落,只相信陆沉曾说过的话,没有安禄(公孙鹿)弄不到的情报。 “我的传送阵只能维持我二人此地与雁荡关两处的往返,等对灵体下手了以后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这里。”汉生对公孙鹿道。 公孙鹿轻声道,“秦将军放心,我手下的兄弟们都经验丰富,一旦事成,分四路人马伪装成你我二人朝四个方向逃离,掩护我二人离去。接下来请请将军跟我走,我带您入营。” 公孙鹿果真有本事,守营门的人轮班时仅仅十息不到的功夫,二人就溜近了最近的一个营帐,营帐中全是已经昏迷不醒的晋军和接应他们二人的斥候,迅速换下一身晋军服饰和腰牌。 紧接着换过两次衣服一次腰牌以后,终于来到灵体所在的营帐附近。 汉生在营外划下一个迷魂阵阵**廓,范围只包围了整个灵体所在的营帐,并未启动阵法。 随后汉生又用竹片布下一个隔音阵,范围同样只包围灵体所在的营帐。 最后,汉生布下了一个小小的幻阵,范围是其中一个营帐。 公孙鹿颇为不解看着汉生的举动,明明一个阵法就够了,为何要布下三个阵法。 汉生全部动作结束以后,才对公孙鹿打了个招呼。公孙鹿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油,浇了一些在布置阵法的竹片上。 第二五一章 夜袭敌营(下) 汉生最后将从赵芳处得来的旗帜插入迷魂阵的阵眼,与公孙鹿对视一眼。 公孙鹿会意,将剩余的火油尽数浇在后勤营的四五个草堆上。 火油的味道引起了少数晋军的注意,公孙鹿一口气点燃所有的草堆,大喊一声,“着火啦!”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离营门最近的营帐,与其余八个接应的斥候一起逃出营门,四散而去。 重新回到小树林中的汉生与公孙鹿没有着急离去,而是静静看着忽然陷入混乱的后勤营。 火光很明显,照映着整个营的混乱,除了火光之外,一开始只是喧嚣,没有其他反应。 过了一会儿,营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们蔓起了一阵雾障,而且范围正是后勤营周围的几十个营帐。 “秦将军,为何你要布下三个阵法?”公孙鹿见到雾障,心中一喜,知晓今晚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便问道。 “我料想灵体虽然住在后勤营附近,周围必然会有阵法保护,若我猜测无误,有一个阵法保护,前两个阵法必然会破去原本的防御阵法,保护灵体大营的若是复合阵法,等竹片被烧尽,其中一个阵法被破之后,迷魂阵必然发挥作用。” 公孙鹿唯有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句高明。 “该走了。” 火光渐渐熄灭,迷魂阵的雾障却迟迟未能散去,汉生知晓此计已成,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四枚磷石在二人传送而来的原位置外摆成一圈,一道蓝光与一道红光闪过,二人再次凭空消失。 吴钩与新帝深夜闻讯而出,大火虽然扑灭得很快,灵体却困在迷魂阵中不得出。 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点亮的火把映出吴钩与新帝铁青的两张脸。 再次回到雁荡关中已经是寅时初刻,夜已经极深。 公孙鹿与汉生告别后回了自己庭院,汉生则是再一次来到书房。 陆沉依旧静静睡着。 汉生想着天将明,干脆就不睡了,在陆沉身边的地上铺了个小毯子,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坐了一个时辰,汉生忽然察觉到身边的小榻好似有了轻轻的动静。 她心中一震,立刻睁眼,陆沉依然睡着,没有半点异样。 大概是她有些魔怔了吧。 汉生自嘲一笑,再一次专心坐好,闭目。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的发梢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像是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 汉生依旧闭目,胸口开始上下起伏。 她一只手颤颤巍巍朝着冰凉的触感方向伸去,被另一双手紧紧握住。 “阿沉...” 双目终于睁开,带着一丝红圈。 眼前的陆沉从榻上坐起,静静看着她。 陆沉伸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我醒不了太久,阿稚,听我说。” 汉生连连点头,看着陆沉依旧苍白如纸的脸色,忍住将落未落的眼泪。 “眼下战火将起,最大的敌人不是晋军,是,是潘...” 陆沉说到一半,轻声咳嗽起来。 “我知道,是潘芷云。”汉生连忙顺了顺陆沉的背。 “洛神与潘芷云,乃宿敌,八百...年...前一战,便...是如此,若....情况真的.....到了无可挽回之时,去...去找他。” 陆沉呼吸越发困难,一句话说了许久。 第二五二章 洛水之缘(上) “阿稚...阿稚...我还是选你。死....也...值得。” 断断续续,终究是说完了这些话。 陆沉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身边的一切都化为模糊的影子,终于又一次失去意识,直接倒在了汉生的怀里。 这一次,陆沉的身体比上一次更冰冷,气息也更为虚弱,随时都可能丧命。 “我不想你死。”两世记忆交杂在一起,汉生握着陆沉的手,艰难吐出这句话。 上一世盛京最后一战,何等惨烈。 如今又是大战之前。 上一次她的选择很坚定,这一次,她犹豫了。 坐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汉生缓缓站起身。 “神屋,带我去找洛神。”汉生呼唤神屋。 “陆沉说的话我听见了,他说的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关头,再去找洛神。你现在去并不合适。” 神屋今日一战也损耗不少灵力,如今也只恢复了七八成,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眼下并不是最困哪的时刻。 “放心,我只是去问一些其他的事情。”汉生道。 “我知道你有办法直接找到他,是不是?我答应你,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神屋犹豫了片刻,咬牙下定决心,“我带你去便是了。” 一阵蓝雾升起,汉生用四个磷石在脚下布好传送阵,跟随着神屋的指引离去。 四个磷石的传送阵,比六个磷石的传送阵更节约灵力,这是她前些日子训练灵体时对传送阵做的改良。 洛水河畔。 风轻声呼啸,相比平日里的波涛翻涌,夜里的洛水显得格外平静,与夜色和深林相得益彰。 汉生走到河边,一个披头散发赤足的男子坐在河岸边。 “你来做什么?”男子听见汉生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语气极为不满。 “你带她来做什么,明知我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她。” 汉生道,“洛神前辈。” 洛神冷哼一声。 “前辈早知道我要来。” 洛神站起身来,回头斜斜瞥了一眼汉生。 “有什么话要问就问,少来套近乎。” “陆沉是不是要死了?” 洛神点头,“是。” “他还有救吗?”汉生的手攥紧。 洛神摇头晃脑,“没有,他死定了。” “怎么才能救他?”汉生问道。 洛神不耐烦道,“都说了没救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既然有办法救神屋,也一定有办法救陆沉,只是不愿告诉我,对吗?”汉生道。 八部轮回第三层书房的第三本书里,讲了一个故事。 她一直没有告诉神屋的故事。 因为,书里讲的,是河图与洛神的故事。 八百年前那一战,河图神形俱灭,被洛神拼死保留下一丝残魂,附着在龟壳上。 洛神用自己的心血与河图的残血融合凝结,想要为河图重塑肉身,却不幸被人打散,洛神因此沉睡将近五百年。 而这滴被打散的心血,便是八百年后的小巫。 汉生在那本书上看到的结局,是小巫与神屋重新融为一体,二人皆消失,河图复生。 她把写结局的那一页撕了。 也正因如此,她不愿意将第三本书的内容告诉神屋。 她不想要这种结局。 既然在书里,洛神能够救下濒死的神屋,那便说明,他也能救下陆沉。 第二五二章 洛水之缘(下) “神屋能救,陆沉也能救,求前辈告诉我,如何救他。”汉生道。 “你知道的倒还真不少。”洛神冷笑一声,“我救神屋,他是我唯一的兄弟,是我心甘情愿救他。陆沉算什么,你又算什么,我凭什么看在你的面子上前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神屋忍不住开口,“洛神,” “你闭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多管!”洛神见到神屋开口,对汉生更是厌烦。 “只要前辈肯救他,我愿意用一切代价来换。” 汉生低下头,抱拳长长一揖,几乎要低到尘埃里。 “一切代价?你算什么?你有什么代价可以换的?拿命换么?”洛神嘲讽一笑。 “我愿意!”汉生道。 “只要前辈愿意救陆沉,我愿以命相抵。” “汉生!!”神屋听闻汉生此言,心下焦急。 洛神反而认真看了汉生一眼,“你既然这样说了,可别后悔。” “我绝不后悔。” 汉生再次抱拳重重一揖。 洛神没有正眼看她,一拂袖,“行了,你自离去吧!不要打扰我睡觉!” 说罢纵身一跃,整个人淹没在湍急的河水中,再无踪迹。 重新回到雁荡关,神屋一路上都沉默。 虽然平日里在龟甲戒指中神屋也不怎么主动开口,但这一次汉生能够感觉到,神屋生气了。 气氛有些压抑。 “神屋,你知道陆沉对我有多重要。” 神屋没有回应。 汉生继续道,“我已经亏欠过他一次。” “我知道。” 神屋的声音有些苦涩。 “不用多说,你自己决断吧。无需询问我的意见。”神屋声音有些心灰意冷。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多说了,明日还要迎战,我继续调息了。”神屋说完,再无任何回应。 汉生无言,闷闷回到书房,给榻上再次紧闭双眼的陆沉拢了拢被子,直接去了军营。 时间已经不多,从夜袭到去洛水河畔,夜晚不知不觉快要过去。 第二日,吴钩十万大军列阵雁荡关前。 这一次吴钩的兵马比昨日多,汉生指挥秦阳军与汉军防守时却比昨日容易,二百位灵体失去作用以后,还是汉生的金甲大戬士挺在最前线,一万余人与晋军的三万步兵战平,晋军杀伤力大减。 年稷尧也在场,这次汉生还是没有让她出手,让她继续注意灵阵。 这一次双方打得都很谨慎,晋军与秦阳军只战了几个回合,三个时辰不到晋军就鸣金收了兵,回到兵营里驻扎。 战罢,汉生与汉军营众将士商议,也带上了元左。 陆元辰道,“晋军今日并不恋战,似乎已有退意。” 元左喜道,“晋军的灵体未能参战,晋军自然威力大减。我看这正是好机会,咱们能乘胜追击。” 公孙鹿摇头,“不可。吴钩谨慎,今日之战虽然并不激烈,战损仍不乐观。秦阳军与我汉军战损与晋军都在一比三,以金甲大戬士的战力来看,非好事。” “昨日与今日一样,晋军对于金甲大戬士特性格外了解,金甲大戬士还是未能完全发挥。我看趁胜追击过于冒险,不如固守不出。” …… 众人议论纷纷,汉生理了理嗓子,准备开口。 第二五三章 龙章凤姿(上) “大家说的都不错,如今天地灵气渐渐恢复,灵体也日渐变多,晋军如今便有了两百灵体,以后还会有更多。对于眼下这一战而言,灵体虽未能出战,与我大军而言,三十余万的晋军仍是威胁。” “我打算固守。”汉生道。 历史已经与原来的轨迹大相径庭,但吴钩的性格并没有改变,一直以来用兵的风格就是谨慎,这一日的十万大兵压境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过是诱敌。 一则自己虽然偷袭了灵体所在的军营,只是短期让他们丧失战力,过一阵子休养过来依然能发挥出可怕的威力,哪怕只有一两年。一旦追击,可能会有意外的变故。 再则,敌众我寡,一次的胜利并不能说明什么,晋军的数量始终还是一个大威胁。 陆沉一直昏睡,秦阳军也只是暂时受她指挥,太过激进不是好事。 “吴钩会退兵。”年稷尧忽然开口。 汉生看向她,其他的将领也看向她。 年稷尧却又说了一句,“不到三日,晋军必然退兵。” 元左原本见到年稷尧小小年纪就能出席这样的军机商议略带不满,听到这样儿戏的话心头怒火燃起。 “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军机大事岂可儿戏?我等在此议战,是为了上战场杀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里不欢迎你!” 其他几个元左手下的人也小声嘀咕起来,“就是啊,居然让一个孩子来议战,也太轻浮了。” “我看这就是胡闹,秦阳危矣。” “黄口小儿,真是不知进退。” 陆元辰与公孙鹿并不言语。 汉生心知年稷尧不会轻易开口,考虑到大家的情绪,还是让她暂避。 “秦瑶,你先回去。” 年稷尧扫了一眼周围不满的诸将士,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一会儿问问年稷尧的想法。”汉生心道,不动声色与其他人继续商议。 一番商议以后,大家的意见基本一致,都觉得固守是最好的选择,确定各自的分工以后很快各自准备去了。 散会后,汉生直接前去年稷尧的房间,汉生敲门而入,见到年稷尧正与姜尪在桌前画着什么。 “这是什么?”汉生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帛卷上画了一个类似鬼画符的玩意。 “我的新发现。师父,你看这些线条,能想到什么?” 汉生盯着那些线条看了一会,觉得脑子混乱。 一笔笔都是黑色的线条,胡乱的线条相互交错缠绕,像极了没有思路的涂鸦。 “你画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汉生实在看不出来,干脆直接问。 自从年稷尧在往生之法上表现出了极其异于常人的天赋以后,她没有将年稷尧看作小孩了。 她这样郑重其事的介绍这幅画,必有其缘由。 “这个就是鬼画符,看着虽然混乱,但是世间本身就是一团乱麻。”年稷尧道。 “它有什么用?”汉生虽看不懂,却听出了年稷尧的弦外之音。 这个鬼画符,和她的往生之法有关。 “生死轮回,这画与灵阵的道理相似。”年稷尧道。 第二五三章 龙章凤姿(下) 汉生创作灵阵的时候,其实灵感来源于之前从北戎十三陵那个梦中度过的三年。 魂魄哪怕与肉身割裂,只要存在必不亡,在其消散之前,只要能够找到契合的肉身,便是另外一种活法。 “晋军三日后会退兵,这三日,我们便趁机试试这个与灵阵的搭配。”年稷尧道。 “对了,我正要问你,你何以如此笃定,晋军必然三日内退兵?”汉生问道。 “因为,那个少年快死了。”年稷尧道。 “我看到了他的魂魄,时而在体内,时而在体外。” “是真是假?你仔细讲你是如何看到的,这个消息很重要,必得确保准确无虞。” 汉生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第一反应便是确认。 她想到了更多。 小巫原本去洛城正是为了寻找这个少年,将晋帝临终前托付给他的骊珠交付他手。 且现在吴钩已经认可了这位少年,重重细节也对得上,说明他的身份不虚。 之前年稷尧与姜尪二人去打探,却能够轻而易举将少年带回来。 尽管在第一日的战场上,少年被赫连齐拼尽最后一口气救了回去,这整个过程,还是能说明点什么。 若是赫连齐失手了呢? 若是少年果真陨落秦阳军之手呢? 吴钩来势汹汹,救回少年以后却又打得如此保守。 ...... “我先让姜尪用‘天之力’在晋军大营的防御阵里破了个小口子,悄悄用菩萨蛮试了一试,便从他身上看到了黑影,要不是我及时将菩萨蛮收起来,他就被吸进去了。”年稷尧道。 “菩萨蛮能收人魂魄,却只是死人的魂魄,是不会将活人的魂魄吸进来的。” 姜尪适时开口,证明年稷尧所言不虚。 “若真如你所言,”汉生顿了一顿,苦笑道,“那吴钩真的会退兵。” “这算不算我们的机会?”年稷尧托着小脑袋歪着头问,一脸天真相。 汉生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能不能看见陆沉?” 年稷尧想也不想,摇头,“不能。” “他和那个少年不一样,他的魂魄也很重,和师父差不多重。” 汉生知道,陆沉与她一样,也经历过很多世。 文枢,陆沉,或许还有她也不知道的名字。 年稷尧这番话,给汉生带来了一些希望。 至少说明,陆沉并不是非死不可。 哪怕经历过很多世,她依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上一世的痛至今还在脑海中,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可是...”年稷尧看向汉生,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汉生问。 “算了,没什么。”年稷尧难得有些请情绪低沉。 “师父,若吴钩退兵,我们怎么办?”年稷尧直接转移了话题,汉生却从她的态度中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 她一笑,没有深深探究其中的意味,接着年稷尧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吴钩若因为这个退兵,我们自然是要去洛城的。”汉生道。 原本就算没有吴钩亲自来雁荡关,这也是秦阳军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也是陆沉要做的事。 因为最大的关键,并非与吴钩的这一战,而在...潘芷云。 第二五四章 晋军退兵(上) 年稷尧点点头,“也就是说,灵阵真正发挥作用之处,其实不在雁荡关,而在洛城。” 一直以来,年稷尧就在汉生旁边,却没有参战,只是在汉生的要求下关注着灵阵,汉生也从未让她出手。 灵阵一旦由年稷尧着手布置,其灵力消耗,其阵法作用,所带来的后果,不言而喻。 “不错。”汉生为年稷尧的机敏很满意。 “潘芷云会来吗?”年稷尧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她一定会。”汉生笃定。 她对潘芷云的了解不多,但晋朝灭亡前最大的一战,秦阳立国之战,同样了解历史的潘芷云绝不会错过,或者说,这一战正是潘芷云乐见其成的。 如今的历史虽然早已改变,洛城这一战却始终存在。 汉生心想,只要结局不同,不会有太多无辜的人因她丧命,便是值得。 接下来是三日酣战,晋军与秦阳与汉军双方皆各有伤亡,仍旧是小打小闹。 果不出汉生与年稷尧所料,三日后,吴钩退兵,以极其迅速的行军连夜赶往洛城。 吴钩退兵的当日,汉生立刻去了一趟洛水河畔。 所有人都因为战事暂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汉生的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眼神中的神采一天天黯淡。 吴钩退兵后的第三天,陆沉醒了。 “阿沉,你醒了?”汉生微微一笑,温柔看着他,却并没有多少惊喜。 陆沉的眼神中带有一丝迷惑,看到汉生的脸,也心中一暖,“我醒了。” “觉得怎么样?”汉生眼神关切。 “比上次轻松了许多,想来是要痊愈了。”陆沉一笑。 尽管还是身上乏力,精神上的确比之前要振奋许多,这一点很出乎他的意料。 陆沉原本也知道,当时赵芳布下的迷魂阵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为了证实一些线索,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以身涉险。 付出的代价有了结果,他知晓了,那迷魂阵的阵眼,那面黑色的阵旗,正是出自潘芷云之手。 当时唯一让他惊讶的,是汉生能够丝毫不受影响,不论是迷魂阵还是阵旗,都没有对她产生半点损伤。 而渐渐地,陆沉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一些东西在苏醒。 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时,记忆却一点点复苏,曾经一直萦绕在梦境中的红色身影,渐渐由朦胧变得清晰。 直到那日吐血昏迷前,终于见到那个背影转身以后,那张脸。 “吴钩已经退兵,想来短期内不会主动出击。”汉生简单将这几日的战况与陆沉讲了讲。 陆沉认真侧着耳,听着汉生的娓娓道来,安静地看着汉生的脸颊,他忽然有种感觉,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阿沉,你感觉如何?是不是还是有哪里不舒服?”汉生讲完以后,见到陆沉发呆,以为是他身体哪里不适,问道。 陆沉笑着摇摇头,道,“我很好,这一次辛苦你了,我既然醒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也能好好歇歇。之前我与你提到洛神的事,就此作罢。” 汉生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却也只点了点头。 第二五四章 晋军退兵(下)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汉生问陆沉。 “洛城一战,自然是要打的。”陆沉眼神坚定,以前是为了主公,为了百姓,如今又多了一重意义。 打完这一仗,与潘芷云做个交代,秦阳军的大势就定下来,他的任务也就完成。 之后的时间,他想留给她。也不用做太多的事情,陪着她就好。 汉生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 雁荡关又一次恢复了和平,但这丝毫不意味着松懈。 十余万大军日夜操练,陆沉苏醒以后,在军务和操练上反而比以前更勤。 唯一闲下来的,只有公孙鹿。 陆沉苏醒后,他便随着陆元辰一起返回维州,在半路却默默分了道。 金甲大戬士几乎全军覆没以后,陆元辰就把大多数的兵马留在了汉生手里。 陆元辰只是丢给公孙鹿一个小罗盘,就带着汉军的少数兵马回了维州。 其实罗盘对于公孙鹿来说用处有限,他自己培养的手下已经有能力轻易找到青徐司并四州的任何线索。 但总归能够起一点作用,至少,能够给他节约几天时间。 公孙鹿带着十余个心腹手下,悄然潜入青州。 青州虽不富裕,却相对安定,自被秦阳占领以后少有战火。 几年下来,原本的流民从军的从军,务农的务农,城内渐有繁荣之势,甚至有了风月场所。 “一醉方休”四字挂得高高的,未曾入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味,很是勾人。 公孙鹿对着罗盘仔细辨认,走了进去。 他没有搭理热情迎上来的老鸨,也拒绝了两三位衣裳半遮半掩的美人暗送的秋波,只是要了一方小桌,坐下一杯杯喝着酒,看似不胜酒力,几杯下去就摇头晃脑,实则细细观察着整个大厅。 一个满面胡茬的胖子坐在大厅另一侧的桌前大口灌着酒,上衣敞开露着大大的肚皮,身旁还有两个掩嘴偷笑的小倌。 “老子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那小子还在家里掉书袋,他如何比得上我,如何比得上我!” 胖子满嘴囫囵,酒顺着嘴角就留下来,一直带到肚脐下一道道明显的水光。 “又开始说胡话了,这个傻子。”侬香软语下轻轻夹杂这几句轻声笑语。 “有金银落袋就好,管他呢。” “人傻钱多,这样的客多多益善。” 公孙鹿看到这一幕,心知找对了人,却不直接出面,反而悄悄看着。 不一会儿,胖子醉意更浓,在几位佳人嬉笑搀扶下,扶上了楼侧一间装潢金玉相间的天字号房。 送来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 公孙鹿记下房间位置,直接从大厅走向后院。 几位手下已经悄然在院内等候,公孙鹿找到天字号房的位置,直接翻窗而入。 受到惊吓的几位美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各自被一记手刀击晕。 原本在床头迷迷糊糊的胖子一个哆嗦清醒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拿起手中的衣服就要破门而逃,却见门前已有两位身材挺拔的武人挡住了去路。 “你究竟是何人?!” 公孙鹿冷笑一声,“杀你之人。” 第二五五章 金莲种子(上) “是你,安禄!”胖子终于认出来人。 “我赵芳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鹿的七八个手下全部利落进了屋,很快将赵芳摁住。 赵芳猝不及防,连手中保命的逃跑符咒都来不及使出,便被狠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无冤无仇?”公孙鹿一脚重重踏在赵芳背上,似看一只蝼蚁一般,“抢我的军功抢我的人,这叫无冤无仇?” “不与你多废话了。”公孙鹿干脆利落抽出腰间的长刀,朝赵芳脑袋划过。 血撒了一地,一颗人头咕噜滚向一旁,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呸!什么东西!”公孙鹿咬着一根牙签,看了看房间的陈设,又看了看赵芳的尸身。 公孙鹿眼睛一眯,他看到赵芳的手维持着一种试图朝着怀中伸去的姿态。 他用赵芳的衣服擦了擦自己的刀,又用刀撩开他原本就半敞着的外衣。 “这是?”公孙鹿皱起眉头,从外衣夹层里掏出一张半黄的符咒,和一张皱巴巴的地图。 公孙鹿对符咒不感兴趣,看了一眼直接揣到了自己兜里,随后展开了剩下的那张地图。 皱皱巴巴的地图展开以后,内容并不是很清晰,只是一些山峦的轮廓,并没有表明城市,只是在东面一座山上标有一个朱红色的点。 公孙鹿一个对青州地理无比熟悉的手下,见到这幅图脱口而出,“大人,这图画的是青州东面,这里正是青州城往东二百里处的一处山峰。” “走,去看看!”公孙鹿当机立断,将赵芳的衣服整个扒下,来来回回搜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以后,简单处理了一下,悄悄离开“一醉方休”,在众人发现赵芳尸身前,寻着几匹快马,直奔地图所指的目标而去。 二百里的距离,公孙鹿与手下半刻不曾耽搁,竟只花了半夜功夫便到达。 “大人,便是此处了!”识字的手下对着地图反复确认了以后,在一处山腰停了下来。 山上树木并不茂密,杂草生得不多,到处是斑驳裸露的石头,显得有些荒凉。 除了一颗松树挺拔延伸。 公孙鹿的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在这颗松树上。 松树下的土壤,虽然被一层薄薄的落叶遮掩,却也能看出被翻过的痕迹。 这种简单的掩盖伎俩,根本瞒不过藏匿经验丰富斥候出身的公孙鹿。 他立刻命手下将翻新过的土挖开,果不其然挖出了一个厚重的木箱子,上面还带着阵阵湿意。 公孙鹿示意让手下打开木箱子,刚打开一条缝隙,一阵寒意就扑面而来。 原来木箱子里面,还有一个纹着蓝色花边的小箱子躺在里面,箱子的纹路看不出材质,只不断散发着丝丝寒气,在空中凝成一缕缕细线。 几个手下被寒意所袭,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换你们来,继续打开。” 公孙鹿只觉得凉意逼人,并没有感到太难受,只见刚才开箱子的三位手下冻得动作都有些迟缓,眼睛一眯,让剩余四人继续开箱子。 之前开箱子的三位手下退到一旁,不断搓着手,另外四人见状纷纷上前,没有直接用手触碰小箱子,两边同时用力,用刀鞘将箱子顶开。 第二五五章 金莲种子(下) 蓝色纹路的箱子最终还是打开了,而开箱子的四个人的嘴唇瞬间被冻得乌青。 包括之前开箱子的那三人,一共七人,皆是浑身颤抖,双手紧紧裹着自己的身子,连话都说不出就渐渐倒下。 慢慢的,都似睡去。 公孙鹿并没有很惊讶,反而缓步走到箱子面前,静静看着箱子里的内容。 他的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脸色亦有些发白,一层火灵力迅速包裹全身,维持着体温正常。 箱子里是一块寒冰,朝外不断冒着白烟,周围的温度迅速下降,就连那颗松树上,都挂起了冰霜。 寒冰的正中间,静静躺着一颗种子。 看形状,像是莲花的种子。 这是...金莲的种子? 公孙鹿迅速从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的信息。 他虽是斥候头子,掌握着不少的情报,也只想起来关于观音金莲寥寥几句的记载。 这消息还是来自巨墨门。 观音金莲,得一颗延续王朝百年气运。 是王家可遇不可求的圣物。一般金莲现世,要么归入帝王家,要么便被毁去。 似乎从古至今都是这个下场。 眼下公孙鹿所见,只是一颗金莲的种子,并非盛开的金莲。 不过他怕是等不到金莲盛放之时了。 他的灵力刚刚三品,相对于南海观音宗那些隐世的大神通们,根本不值一提。 他知道,已经有许多人从南海出动,朝着中原而来。 而观音金莲已经在眼前,要他就此放弃也绝不可能。 于是公孙鹿毫不犹豫,隔着厚厚的衣服,伸手一把抓住金莲种子,直接吞入腹中。 用手抓住金莲种子的瞬间,他的手便被冻伤,尽管隔着衣物,整只手还是乌紫一片。 金莲种子入口的瞬间,公孙鹿浑身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整个人就像是被冻成了一个冰雕。 意外的是,金莲种子入腹却并未寒冷,而是如火一般燥热,与公孙鹿的火灵力相互融合,此起彼伏的火浪在他胸腔燃烧,仿佛自己就是一个燃着烈焰的炼丹炉,炼丹炉的最外层,却被积年冰雪所包围。 公孙鹿脑海中,浮现了一颗闪着金光的珠子。 他只来得及看清珠子的模样,就在冰与火的交杂间失去了意识,与其他七位手下一般,倒在了松树下。 ------------- 陆沉醒后,秦阳军的指挥权自然而然还给了陆沉,汉生便接掌了陆元辰给她带来的汉军兵马。 陆元辰只是带走了八千骑兵,汉军营五万兵马留在雁荡关的还剩四万步兵,在汉生的带领下,练起了一个新阵。 与如今陆沉所带的秦阳军训练的金锁阵不同,汉军训练的阵法,正是当年小汉生留下来的“十八阵图”。 短短十日,十八阵的雏形已经形成,汉军们已经熟记了阵法的各种方位与指挥时候的旗令。 只是相比起秦阳军已经训练多达半年的金锁阵,还是不够得心应手,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磨合。 一日照例白日操练完步兵晚上训练完灵体后,汉生回到书房内看书。 “潘芷云要来了。”等待小月季做的晚饭时,久久不说话的神屋忽然开口。 汉生心道,“终于来了。” 第二五六章 骊珠失踪(上) “汉生,我回来了。”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潘芷云,毫无预兆出现在书房里。 汉生正在细细看着十八阵图的阵法构造,乍然听到潘芷云的声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你都不欢迎我一下?”潘芷云并没有见到心中期盼的景象,有些失望。 “你有什么事?”汉生声音依旧清清淡淡的。 “得到了个消息。”潘芷云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坐在了汉生旁边的位置上,换来汉生一个白眼。 “你说。”汉生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潘芷云精神似乎也有些疲惫。 “边牧族与迦颜族结盟,直接与西北大凉州打起来了。” “这不算什么重大消息吧。不过对于如今的秦阳倒是好事,西北大凉州至少无暇在洛城一战上给我们使绊子。” 汉生思索了一阵,放下手中的十八阵图。 “令狐容的意思我看出来了,她可不止想要挑乱边境,更有染指中原之心。” “那是以后的事了,对眼下这一战并没有太大影响。”汉生淡定道。 “对了,正好你回来,我有事要你帮忙。” “何事?”潘芷云诧异道。 “请你帮我带兵。”说着,汉生将画着十八阵图的羊皮卷递给潘芷云。 潘芷云认真看着阵图,看了足足一刻钟,才叹道,“阴阳相引,首尾相连,两侧可进可退又互为犄角。好阵!” “阵自然是好阵。只是缺一个好将。”汉生徐徐道。 潘芷云犹自怀疑,“这十八阵图是你所创?你训练得好好的,为何要我来指手画脚?” “我要专心训练灵体,若是白日里带兵操练,便只能晚上训练灵体,效果不佳。如今二十位灵体亦是远远不够,我还要再寻新人。”汉生道。 潘芷云了然,这倒是大实话。 晋军中有二百灵体之事,他也有所耳闻。 “训练灵体一事,你的小徒弟年稷尧亦可为你分忧,之前不也是如此?” 汉生脸色一冷,“她懂什么,不过是帮忙打打下手。请你帮个忙你便推三阻四的,到底帮是不帮?” 潘芷云这才放心,“帮帮帮,既然是你开口了,我自然得答应。” 反正也正合他意。 “洛城一战,靠着陆沉的金锁阵拿下会很吃力,我用这四万汉军从旁协助,多多少少能让他轻松一些。”汉生道。 “说起洛城,我还有洛城青玉院那边传来一个消息,传说中的那位新帝,病了。”潘芷云笑道。 “消息可准确?病得很重吗?”汉生皱眉。 虽然她与年稷尧早就对此有所猜测,却也怕是流言误传。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若这个消息属实,你心心念念的小巫就要回来了。”潘芷云道。 汉生不置可否,第二日起便让潘芷云帮着他训练汉军。 不想潘芷云一语成谶。 五日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雁荡关前。 汉生亲自出关相迎,正是虎头虎脑的小巫。 “小姐姐,许久不见,你怎么瘦了这样多?” 小巫第一句话,就让汉生差点落泪。 第二五六章 骊珠失踪(下) “小巫,这些日子你还好吗?”汉生眼圈微红,直接拉着小巫的手进了庭院的房间。 “我很好,小姐姐你放心。” 月季见到回来的人是小巫,也是高兴不已,直奔厨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两碗面端了进来,香喷喷的面条上伴着足足的葱花与牛肉,白花花的面下还卧了鸡蛋。 汉生直接将其中一碗面条推到小巫前,看着他一边吃,一边问着,“这一次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之前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新帝果真病重了?” 小巫吸了一大口面条,嘟囔不清地点了点头,吃完一大口之后,又道,“若只是病重,我不会回来,这一次回来,是因为更严重的事。” 说到这里,小巫的神色有些懊恼,又狠狠扒了一口面。 “何事?”汉生紧张起来。 “新帝之所以会病重,是因为骊珠不见了。”小巫道。 “这是怎么回事?”汉生诧异。 “原本骊珠一直在我手里,我找到新帝以后,一开始便是直接交到他手里。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新帝将骊珠藏在了一个隐蔽之处,地点只有他一人知晓。三日前,他忽然来找我,脸色很不好看,竟是直接将藏骊珠之处的图给了我,要我帮他将骊珠带回,我顺着图去寻,却发现埋珠之处已经被人挖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骊珠这样重要的东西,新帝竟不带在身上?”汉生只觉得不可思议。 埋在一个地方,不是更容易丢么? 而且骊珠戴在身上,正是能够保护新帝的啊! “他不信任吴钩。”小巫道。 对于这样一个遭遇宫变又莫名被追杀被迫远离望京王宫的人,对于一个原本应该坐上世间最尊贵座位却如今仓皇如丧家之犬的人,信任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建立起来的东西。 汉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他为何如此信任你?” 包括晋帝亦是,竟然在临终之前,将骊珠交给了小巫而非当时的南宫秋水。 小巫苦笑,“大概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的结局吧。” 莫名其妙的回答,汉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起《八部轮回》第三层的书房中,那第三本书的结局,她又有些心凉。 “小巫,你不会有事的。既然回来了,就跟着我们一起。反正晋朝气数将近,骊珠在不在都不影响大局。” 小巫点了点头,安心留下。 汉生又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便又去了灵体的特训营。 汉生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庭院的时候,神屋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连小巫,也似有感应一般,笑意消失,换成一副思索的表情。 小巫回来后的第二日,公孙鹿同样重回了雁荡关。 他找到汉生,只说了一句话,“赵芳已死。” “既然回来了,与潘芷云一起带兵吧。” 公孙鹿的办事效率汉生一向满意,问了一下赵芳的始末,便让他随着潘芷云一起留在汉军中。 汉生在军中进行第二次筛选,又四处寻人,终于凑齐了七七四十九位灵体,日夜训练七杀阵。 年稷尧,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一般,也不曾再参与军事讨论,终日将自己锁在院中,与姜尪在一起。 第二五七章 洛城开战(上) 潘芷云来过一次,想找年稷尧说些什么,才刚踏入院子还没来得及进房间,就被姜尪用雷“请”出了院门。 “你一个人在屋里待着也不好,不如随我一道练兵,咱们结盟。以后哪天你师父不要你了,可以跟我走。”潘芷云一本正经道。 “我自有大把事情做,为什么要和你结盟?”年稷尧横眉冷对,半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关上院门。 吃了个闭门羹的潘芷云有些尴尬,尴尬摸了摸鼻子灰溜溜走了。 一个月很快过去,每一日都过得很充实。 陆沉的十二万兵马,与汉生的四万步兵开始练习两阵合围。 金锁阵与十八阵,有互补之处,在步兵面对骑兵切割的时候能够相互维持阵型的完整,这也正是汉生选择让汉军训练十八阵图的原因。 陆沉与汉生并排,皆是一身戎装,笔挺站立,威风凛凛。 满意地看着两军合拢散开变换阵型,步兵在被骑兵冲散阵型以后,又能迅速转换方位,将大阵变为小阵,始终维持着军阵的有序与杀伤力。 这是最后一次练兵,下一次,便是战场与敌军兵戎相见之时! “可以了。”汉生心中想着,看向陆沉。 陆沉的眼神告诉汉生同样的信息。 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要去洛城了。 潘芷云帮助汉生操练十八阵时,四十九位灵体的训练也在紧锣密鼓进行,七杀阵由之前的三七二十一位灵体变成了完整的七七四十九位灵体来演练,威力能够百分百的发挥。 这一次练兵,汉生并未让灵体出席,与之前晋军的策略一样,将灵体的信息严格保密。 清晨点将后,十二万秦阳军与四万汉军浩浩荡荡朝着洛城而去。 为首二人,陆沉与汉生并排策马朝前。 他们身后,是元左,潘芷云,公孙鹿,还有前两日刚刚赶到的孟神机。 行军路上天气很好,一路走下来也十分顺利,只用了四日,便至洛水河畔。 部队在河畔旁十里处扎营,准备着明日一早的决战。 此时的洛水不如往常平静,风势很汹涌,是不是带起一叠浪花拍案,流水声似鼓敲击。 站在洛水河畔,汉生心情有些复杂。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来这里。 第一次来,是和潘芷云一道,这一次,又是和他一起。 至于其他两次... 一想到,汉生心头就像放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 来到洛水河畔,神屋的心情也倒是由抑郁变得明朗了些许。 “别担心了,来都来了。”神屋安慰道。 “多希望结局不是这样,但我也不后悔。”汉生道。 “战争与死亡你见得不少。早该习惯了。”神屋道。 “是该习惯,却做不到理直心安。”汉生抚摸着左手小拇指上的龟甲戒指,似乎想到了之前的一次大战,思路飘远。 “不管如何,我绝不后悔。”汉生最后道。 第二日,秦阳军与汉军叫阵洛城城门前。 吴钩紧闭城门,固守不出。 秦阳军以霹雳车攻之,仅伤百余人。 “洛城的防御果然很强,霹雳车轰了数个时辰,城墙只是少许损伤。若是吴钩一直固守,恐怕是场持久战啊!” 潘芷云感叹一声。 汉生早就知道吴钩的策略,并没有太惊讶。 晋军足足三十万,并非打不赢秦阳军,吴钩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比如,新帝的死与望京那位的消息哪一种先到。 第二五七章 洛城开战(下) 军营外风有些大,吹得战旗猎猎作响,天空泛起一朵朵黑云,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压抑,似暴雨之前兆。 汉生站在营帐门口,忽然有些头晕。 潘芷云扶了一把差点歪倒的汉生,“你这几日怎么精力这样不济?是训练灵体太累了?” 汉生摇摇头,朝后退了一步远离潘芷云,“无妨,昨日没休息好,我回营中小憩一会便好。” “陆沉精神倒是挺好的,让他看看你。”潘芷云看似无意说道。 汉生心中警铃大作,亦不动声色道,“大战在前,这种小事无需劳烦他。” 话正说着,陆沉正好走过来,“阿生,你不舒服吗?” 汉生摇摇头,“你放心,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潘芷云看了陆沉,抱拳离去,回了他的营帐。 陆沉亲自送汉生入营,扶她坐下,“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我知道这些日子连日行军辛苦你了,等这最后一仗打完,以后我都陪着你。” 汉生笑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看着汉生在床上躺下闭目,陆沉才放心离开营帐。 汉生这些日子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很快就入了梦乡。 营外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至。 睡梦中的汉生丝毫未曾察觉。 这一睡,就是两日。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醒?”陆沉原本低沉的声音有些焦急,询问着为汉生诊脉的军医。 “元帅放心,秦将军的脉象看上去是思虑太多伤神所致,想来睡上几日,休息好了便会醒来。”军医细细切脉以后答道。 汉生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体温和呼吸都正常。 这个回答让陆沉稍微安心,至少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昏迷。 汉生昏睡的这两天,一直是由潘芷云与公孙鹿共同代汉生发布军令,与以前练兵时一般,众军士也未感到一样。 且这两日,吴钩依旧守城不出,雨势也未断。 陆沉干脆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到汉生的营帐,只隔着一层纱帘,一边守着汉生,一边看着洛城的沙盘与阵法布置图。 “元良,你就放心吧。弟妹不会有事的。”孟神机在张雪英的催促下还是回到陆沉身旁,二人一道参谋洛城这一仗的打法。 又过了一日,汉生依旧未曾醒来,秦阳军中却莫名来了个僧人求见,且指明要求见汉生。 汉生在秦阳军与汉军中都以“秦厉”为名,大家也都尊称一声“秦将军”,这僧人直呼汉生之名,倒是引起了陆沉的注意,亲自见了一面。 “贫僧大圆塔寺摩云,见过元帅。”摩云客气与陆沉打了招呼。 “原来是大圆塔寺的长老,既然是指名要找汉生,不知所为何事?” “贫僧乃汉生施主故人,有一物乃施主多年前遗失,如今寻回,特来物归原主。”摩云道,一边从背后的背囊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约一尺半高的九层塔。 陆沉看摩云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便道,“既是如此,东西可以留下,本帅必会转交给汉生。” 摩云却拒绝,“不可,此塔贫僧须得亲自交给汉生施主。” “汉生不会见你,至于东西交不交,本帅也不勉强,长老自便。元左,为长老打包一份斋菜。”陆沉也很果断打算送客。 摩云只得妥协,“元帅且慢,贫僧为此事专程前来,事未了自然不会走。若是汉生施主未能得空,此物转交她的传人也可。” 第二五八章 灵阵启动(上) 陆沉沉吟一番,答应了,命人去寻年稷尧。 摩云见到年稷尧以后,上下打量了一番,郑重将手中的九层塔交到她手中。 “此塔乃八部轮回塔,小施主可要好生保管。” 摩云细细嘱咐了许久,又留下一张帛卷。年稷尧也并没有不耐烦,一句句认真听完,收好帛卷以后,认真对摩云道谢。 交代完毕后,摩云竟也没有多留,一个转身走出帐外,竟上踏一步凌空而去,让众军士很是惊奇。 年稷尧抱着塔也不逗留,对陆沉行礼离去。 陆沉见到僧人离去这一幕也有些惊讶了一会,随后便找来元左与孟神机。 不到两个时辰,秦阳军中有一个消息流传全军,包括汉军。 秦阳顺应天命,上天亦受感召,特遣仙人相助,秦阳此战必大捷。 三日大雨给众将士带来的憋屈心情一扫而空,一时之间秦阳军军心大振。 得知此事的潘芷云第一时间便寻到了年稷尧的营帐。 年稷尧抱着九层塔一脸警惕看着他,身旁是同样眼神警惕的姜尪。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八部轮回塔可是好东西,有了它,你修炼八部轮回便能事半功倍了。”潘芷云道。 “你是想抢我师父的宝贝?想都别想。”年稷尧毫不客气。 潘芷云却一笑,“非也非也,我没这个必要。这塔虽好我却用不上,只是你若想用,我可以教你。” “你这么好?我可不信。”年稷尧满脸不信,就连身边的姜尪也是一脸“骗谁呢”的表情。 “我自然也不是白白教你,还是上回我的提议,若你愿意与我结盟,或者干脆也拜我为师,我便教你,如何?我也不是要你背叛汉生,你多一个师父也不吃亏是不是,之前阵法的那些书也都是我给你的,早就算是你的半个师父了。” 年稷尧似有所动,想了想,“与你结盟?拜你为师?你想做什么?” “与我和你师父说的一样,如今晋朝无道,秦阳军胸无大志你也看到了,只满足于割据青徐司三州自立,洛城一战之后便不会有什么建树,我们以后便用自己带着汉军,打到晋军的老家去,把皇帝拉下马!” 姜尪有些惊讶于潘芷云的“雄心壮志”,好奇地打量着他。 年稷尧歪着脖子想了想,“带兵打仗...感觉还不错,我可以答应以后和你一起打仗。不过拜师就免了,我发过毒誓,此生就这一位师父了。” 潘芷云一脸得逞,“好,没问题。我这便教你如何用这塔。若在此处用意念进入此塔,便可看到整个洛城的布局,你也可以自行择一处对比...” 一个时辰后,潘芷云方才离开年稷尧的营帐。 姜尪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潘芷云离去,眼神中有一种晦涩难明的光。 “我总觉得,这个叫潘芷云的人给我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还是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主人,你觉得此人的话几分可信?” 年稷尧托着手中的八部轮回塔,原本天真童稚的表情收得一干二净,“五分,或者更少。” “当真要与他结盟?我感觉这可不是好事。” “结盟?他想得美。我答应他,只不过是让他放松警惕。”年稷尧将目光转移到菩萨蛮上。 关于灵阵,原本汉生之前对她的交代已经够详尽,她碍于时机一直没能去布置。 如今正好借着熟悉八部轮回塔的理由,能在洛城附近四处行走。 第二五八章 灵阵启动(下) 又是两日的雨,洛水水位高涨,随时可能决堤,秦阳军与汉军的军营驻扎之处不得不换在了另外一边,洛水与洛城以东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 原本大军在泥泞中行走,应该是吴钩一个很不错的偷袭机会,不知为何却未曾有任何人出城。 孟神机一脸懊丧,原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引晋军出城,没想到吴钩的谨慎程度比他想的还要更甚。 “这雨要是再下,洛水不会真要决堤了吧?”孟神机看着帐外依旧不停歇如豆子一般泼下来的雨滴,有些担心。 陆沉的脸色更加不好,已经是第六日了,汉生还是未曾醒来。 就那样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军医的药也是他亲自一日两趟为汉生灌下去,却毫无效果。 “元良,你说,洛水要是决堤了,洛城那样低的地势,岂不是得淹得一干二净?” 陆沉道,“洛水安定数十年,不会轻易毁坏。前几年也曾有过暴雨,洛城却相安无事。” 孟神机忽然想到什么,凑到陆沉身边低声道,“你说,若是在洛堤上撅个口子...” 陆沉哪还不明白孟神机的意思,断然拒绝,“为了打赢晋军,你要让数十万的百姓送葬吗?背上此等滥杀之名,日后我秦阳军又何以立足?此法决不可行!” 孟神机讪讪,“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另一处靠近灵体营的小营帐内。 两个浑身湿淋淋的人在营帐内脱下外袍,抖了抖身上的水。 “真想不到这群灵体这么弱。”姜尪理了理自己被雨水打湿稍乱的发梢,一边道。 趁着夜晚在洛城旁边四处布阵的姜尪与年稷尧二人终于完成灵阵布置的最后阶段,途中还解决了一大群人,正是晋军的二百灵体。 原来,晋军并非毫无动作,而是悄悄派了二百灵体来到洛水之畔,却不幸被年稷尧与姜尪遇了个正着,姜尪一顿天雷劈得他们四仰八叉。 “这一回,可就要他的命了。”姜尪轻笑一声,声音中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这雨再下,洛堤恐怕承受不住了。” “是啊,这雨竟然连下七日不停,若是决堤,整个城中的百姓与咱们三十万的兵马可如何是好啊...”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吴钩的脸色同样难看。 “将军,战事讲究天时地利,如今这情形,不如咱们撤出洛城?” 身边一个副将壮着胆子朝吴钩提议。 吴钩正要开口,一阵刺耳的跑步声传来,传令兵匆忙地喘着粗气入内,声音同样刺耳又尖锐,“洛水决堤了!” 如同捅了马蜂窝。 同样不平静的还有秦阳军与汉军。 “天降神雷,洛水决堤了!” 消息传到陆沉与潘芷云耳朵里的速度并不亚于晋军,潘芷云一阵狂喜,陆沉则是陷入深思。 但他们都知道,晋军完了。 潘芷云一听闻这个消息,便有些飘飘然。 他等待多年的时机,总算开始了! 如今只是第一步,第七层以后,便是第八层... 他既然煞费苦心布下这个局,自然要一步步修炼到顶峰! 第二五九章 暴雨十日(上) “这么快?” 年稷尧与姜尪有些控制不住,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灵阵刚刚布好,洛水就决堤了,两个人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毕竟不知灵阵也消耗灵力,总得一段时间来恢复,现在这么一下子,简直猝不及防。 姜尪还不知道,正是以为她降下的“天之力”,才加剧了洛堤的崩溃。 年稷尧将菩萨蛮拿出,咬着牙将自己原本就不算多的灵力输出,以自己作为阵眼,维持整个灵阵。 不算浓郁但纯粹的木灵力自年稷尧双手而出,环绕着菩萨蛮。 菩萨蛮头骨浮空而起,发着幽兰的光,很快,头盖骨处产生了一丝裂缝,一株嫩芽从缝隙中伸出,一片绿叶缓缓展开。 姜尪的“天之力”在维持灵阵方面用不上,便只是帮助年稷尧控制菩萨蛮。 营帐外的雨水噼噼啪啪,潘芷云与公孙鹿的四万兵马已然倾巢而出,直奔洛城东南两面进行围堵,阻止晋军出逃。 陆沉只犹豫了一小阵,也带着大军朝这两个方向而去。 军营中的汉生,静静躺在那里。 “初次见面,我叫子冉。” 汉生站在一个类似书院的房间里,眼前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孩童的脸浮现在汉生面前,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叫汉生。”汉生瞪着眼前的两人,面色不善,还是不情不愿报出自己的姓名。 她七岁了,之前一直与父亲母亲住在将军府,前几日父亲不知抽了什么风,硬是被一个浑身邋遢的老道士说服,将她送上沧萍山拜师学艺。 要知道家里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好玩的,乍然背井离乡做个山里人,汉生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而反抗却无效,她还是被父亲揪了过来。 “我知道你的名字,既然来了山上,以后你就是汉生师妹啦,记得要叫我师兄哦。” 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了缺了一半的大门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缝。 “这里是哪里?”汉生忽然一个恍惚,一个炸雷自耳边响起,仿佛梦中初醒一般。 小子冉不可置信一般,“汉生,你怎么刚来就忘记了?我们这儿是沧萍山啊。”说着大惊小怪地转身拉着一个白袍男子,“师父,我们这位师妹莫不是个又瘸又傻的?” 汉生再迷糊,也反应过来小子冉这是在嘲笑她,反唇相讥,“你才傻呢,白头萝卜。” “你初来,为师与子冉带你熟悉一下环境。”白袍男子已经拉住生气想要开口的子冉,又牵着汉生的手,出了房门。 书院位于山脚,布置不多且简洁,位置不大却胜在干净宽敞,书院之后便是云山,经常会有小动物来书院拜访。 汉生一反常态没有哭闹,只是砸了几个碗碟,还是在山上住了下来。 她心中始终有种莫名的焦躁感,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火气,分分钟能被点燃那种,每日都要与子冉斗嘴斗得不可开交。 若要说什么事能让她静下来,那就只有画阵法图时。 第二五九章 暴雨十日(中) 只有在师父教授阵法图的时候,将《拂》与《阵法图考》上的图一个个画在纸上时,才能够得到短暂的心平气和。 也因此,汉生几乎沉浸在这一件事中。成日成日的画阵法图,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画图。 短短一年,一整本《拂》与《阵法图考》画完了,又过了一年,《太乙画箴》也画完了。 九岁生辰,正好画完《太乙画箴》最后一幅的汉生闲极无聊,在图纸上涂鸦了一张老是在梦境中出现的阵图,还洋洋洒洒起了名,八阵图。 左看右看,又觉得画得太复杂,不够好看,随手揉了个图仍在一旁子冉的废纸篓子里。 这是汉生经常做的事,腿脚不方便又懒得打扫卫生,就把废弃不要的纸张悄悄丢到子冉那里,免得自己清扫。 而不知为何,废纸篓子里的纸却被子冉捡起,子冉参照着添减几笔,画了一张新的交给了师父,金锁阵图的名声就此传开,作者自然而然是子冉。 对此汉生并没有争辩,九岁的她并没有觉得那幅图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她眼里还不如叼一块桂花糕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因为她极讨厌下雨天。 直到有一日,师父郑重让子冉与她一同上了一节阵法课,原本师父是计划两年之后再教汉生阵法的,不知为何就提前了。 第一堂课,便是阵法考较,师父要子冉与她即兴各作一副阵法图。 她想了想,信手拈来画了一副脱胎于八阵图的更简洁却更多变的阵法图,定名时,在八阵图前添了一个字,取名十八阵图。 两张图收上去以后,汉生还记得当时师父的惊讶眼神。 师父盯着她的那幅图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快要坐在位置上睡着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盯着十八阵图的时间太长,师父才说了一句,“今日到此为止,你二人先回去。”将子冉与她直接放了学。 那晚,师父房间的灯整夜亮着。 自那以后,汉生一直跟着子冉上同样的课,课程进度一模一样,子冉很不服气。 而每每考较阵法,子冉总是第二。 两个人为此开始吵架,子冉却总也吵不赢,每次气得用毛笔戳笔筒,一年来不知戳秃了多少笔。 而汉生总能时不时想到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十岁,第一次从师父手中拿到磷石,就如心有感应一般放了四颗在地上,火灵力倾泻而出瞬间整个人就消失,一日后才从云山上下来回到书院。 比如十二岁,第一次偷偷溜进师父所住庭院的禁地——后花园,看见一方小池塘中的三株金莲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三株金莲却瞬间枯萎,第二日在师父兴师问罪时硬着头皮说自己能重新种出三颗来,结果真的让三颗金莲种子在半个月内重新发了芽。 再比如十三岁,一场大雨下了足足半个月,汉生也病了足足半个月,发着高烧梦里一直说胡话怎么都醒不来,直到雨停了以后才烧退醒来,醒来以后师父一脸严肃地询问她,阿生和文枢是谁。 再比如十四岁,汉生在阵法课上忽然大哭大笑起来,高声喊了一句“我该回去了”,转身就离开了书院,留下一脸呆滞的子冉与目光晦涩难辨的师父。 第二五九章 暴雨十日(下) 云山上有一处高台,正是她第一次用磷石传送到的地方,汉生一路一瘸一拐跑到高台前,又费力一步步爬上去。 恍惚十四年,终究梦醒。 “我该回去了。”汉生对自己说,毅然自高台跳下。 人间一天,梦中一年,十四天的大雨,终于收住。 汉生从营帐中的床榻坐起,身边除了惊喜的小月季,并没有陆沉的身影。 “阿沉呢?”汉生问道。 “元帅尚未归来,小姐你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月季直接盛了一碗热姜汤递给汉生,又端来一碟肉干。 汉生心下生异,先端过姜汤喝起来,去一去胃寒。 “阿沉去了几日?” “这雨下到第七日,元帅便带着大军出去了,到如今雨下了十四日,今日小姐醒了雨就停了,小姐您一定会是福星,保佑所有人。”月季发自内心道。 喝姜汤喝了一半的汉生停下来,“十四日?” “是啊,小姐您昏睡了足足十四日,这暴雨也下了十四日呢。” 洛水... 汉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将碗一放,胡乱披上外袍就向外冲,直奔年稷尧的营帐。 年稷尧所在营帐之内,八部轮回塔安静立在地上,第五层的光倏然亮起,汉生一眼就认出这座她还是秦王稚时就遗失已久的塔,一把捡起。年稷尧与姜尪果然都在,只是两个人看上去精神都很疲惫。 菩萨蛮已经不再悬空,而是掉在地上,裂缝里生出的小嫩芽,已长成一棵半米高的小树苗,而树苗上的树叶却有枯萎之势。 “稷尧,还撑得住吗?” 年稷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根本开不了口。 身旁的姜尪代她答道,“洛水决堤,晋军已经死了三十万人,魂魄皆被灵阵吸收,转移到菩萨蛮中,陆沉与潘芷云正在洛城,此刻皆在阵中。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潘芷云竟有强行进阶之势,如今我们正尽全力控制灵阵,但恐怕坚持不了一日。” “我来帮你。”汉生道,想用自己的灵力帮助年稷尧一臂之力。 “不可!你的水灵力与主人的木灵力不同,此刻关键时刻,不可混用!就连我都只能帮忙控制菩萨蛮,没法插手灵阵的事!”姜尪却阻止了汉生。 那怎么办?! 若潘芷云果真进阶,连灵阵都失效,便再无办法束缚他,整个世界怕是要变为他进阶八部轮回最高层的修罗场。 若是不能成功,困在阵中的陆沉也会丧命。 “我去找洛神!”汉生果断道,还带着一丝决然。 汉生对着八部轮回塔注入灵力,直接来到洛水河畔。 洛水早已决堤,汉生稳稳浮在水面上,这是水灵体独有的优势,淹水根本伤不了她。 “你可想好了?” 洛神的声音直接传到汉生心中。 “想好了。只要前辈能救陆沉,一条命何足惜。” “真是看不惯你这大义凛然的样子。”洛神冷哼一声,水中忽然升起一道水柱,托起一个龟壳掉到汉生手中。 第二六零章 梦回汉明(大结局上) 汉生捧住龟壳仔细一看,龟背上密密麻麻刻着字。 这个龟壳子汉生很熟悉,正像是父亲来沧萍山看望她时送的那个,除了背上有字。 汉生一字字认真看完龟壳上记载的内容,对着洛水的方向重重一鞠躬。 水灵力再一次注入八部轮回塔,这一次,汉生直接来到洛城上方。 远远在天上,就看到了漂浮着无数死尸的街道旁,一栋三层大楼的屋顶上盘腿而坐的潘芷云,不远处是倒在一旁的陆沉。 潘芷云的额间一道一字伤口在渐渐形成,位置汉生额间曾经的疤痕一模一样。 伤口处并未流血,而是冒着金色的光,且只形成了拇指盖大小的半条,尚未完全成型。 汉生深深呼了一口气,身体全部的灵力尽数抽取,疯狂将灵力涌入八部轮回塔,在八部轮回塔的作用下,化为无属性的纯粹灵力盖满整个洛城。 身旁是现出原形显得有些焦急的神屋,他的灵力始终进不来,被汉生隔绝在外。 远处营帐中,年稷尧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整个人脸上的表情自然了许多。 潘芷云的脸色则渐渐难看起来,盘腿而坐的手势开始变化,眉间甚至多了一道黑色的印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陷阱,在加快进阶的速度。 汉生见到潘芷云的反应,同样加快了对八部轮回塔输送灵力的速度,两边像是赛跑一般。 终于,还是洛神的方法更为奏效,还是全身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也没有一丝力气。 潘芷云不可思议一般,发现眉间的黑色印记在渐渐变淡,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像,额间形成了一半的伤口没有继续扩大,反而在愈合! “怎么可能?!” “洛神,你竟出手?!”潘芷云来不及惊叹,额间的伤口竟然完全愈合。 而洛城中的水位开始下降。 见到这一幕以后,来不及微笑的汉生直接从空中坠落,重重跌入洛城内四溢的污水中,一沉到底。 她失去了所有灵力,也不再是灵体,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始终护住汉生心脉的神屋终于感受到了她越来越弱的心跳。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神屋轻叹一声,托着汉生的躯体,悬空而起来到洛城城门楼上。 同样远在汉军营帐的小巫,似有感应一般,朝着洛城城门楼方向,重重在自己的手上咬开一个口子,血一下子流出来,他用手指沾着血,在空中画下一个传送阵。 下一秒,出现在洛城城门楼前。 似是能看到神屋一般,二人的目光终于交汇。 “轮到我们了。” 神屋与小巫同时开口,又同时点点头。 小巫张开双臂,如同母亲对待孩子一般毫不设防。 神屋的身影消散,重新化为蓝色雾气,雾气聚集成一把百炼刀的形状,重重朝着小巫心脏之处捅去! 鲜血顺着刀刃滋滋流出,血越流越多,颜色由红变浅,最后变为纯白。 小巫的壮硕身体开始变小,越来越瘦弱,那把蓝雾幻化而成插入小巫心脏的刀,也变得越来越薄。 纯白血液不断化为一道耀眼的白光,包裹在汉生的周围。 汉生的身体在白光的包裹中,朦胧了起来。 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 小巫,神屋,汉生,皆随着那道白光,化为无形。 整个洛城城门楼上,只余一座第六层闪着光的八部轮回塔,与一个巴掌大的龟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