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不着,我受不了》 写给读这本书的人 睡不着的感觉,还有受不了的感觉,常常使我能够、继续愉快的生活下去。 最让人入迷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某个睡不着、或者受不了的时刻—— 制造无数星球的宇宙爆炸。负载无数梦想的人间革命。 终于被找出来的一种疫苗。终于没忍住的一次射精。 一个说不出为了什么的吻。一本说不出为了什么的书。 一抹让你相信一切的笑。一滴让你放弃一切的泪。 说起来,都是烦恼的事情,但也都是我们愿意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原因吧。 虽然这样说,毕竟也还有很多人,是永远睡得着、也永远受得了的。 这种睡得着、也受得了的人生,是不是也有让人入迷的可能呢? 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只能说:“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以睡得着受得了,作为人生目标的人,不会是读者本书的人。 我们。 知道鼻孔永远挖不完,洗澡永远洗不玩得我们。 知道做爱有多狼狈、生小孩又有多狼狈的我们。 我们知道:每经过一次睡不着,每经过一次受不了,我们就偷偷的、更靠近了那个幸福一点点。 因为我们公然的分享着一个人生的秘密,我们就都窃喜着自己能睡不着的特权、能受不了的天赋。 我们起劲的互相挥舞着召唤幸福的旗语,以割双眼皮的方式、以飚车的方式、以疯狂乱买衣服的方式、以用破两层保险套的方式,以只吃蔬菜不吃肉的方式、以只抽大麻不抽烟的方式、以生第四个小孩的方式、以写一本书的方式。 都是召唤幸福的旗语呢。 睡不着的诸君哪。 挖鼻孔要靠自己 挖耳朵可以靠别人,但是挖鼻孔就一定要靠自己。 说起来很明了,但就是很少人知道。 我本来也不知道,一直要等到我美丽的希腊朋友,在那天提出了粗鲁的要求—— “手伸过来,帮我挖鼻孔。”希腊朋友若无其事的说。 “吭?什么?!”我以为我听错。 “帮我挖鼻孔。”希腊朋友重复了一次。 语气很平淡,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叫我帮忙削苹果这一类的事。 “帮你挖鼻孔?!……用、用我的手指吗?……” “当然!不然你要用汤匙吗?你都用汤匙挖鼻孔的吗?!” “唔……真的要用手指吗?……这个……呃……鼻孔……” 老实说,对于这样的任务,我本人倒并不是很在意的,只是不知道我的手指会怎么想…… 无视于我的犹豫不决,快乐的希腊朋友抓住我手指就往鼻孔里塞进去。 进去了。 其他的洞都可以 陌生的手指头,遇见了陌生的鼻孔。状况虽然有点尴尬,但也并不会比两个彼此陌生的人相遇更尴尬。 手指朝不同方向转动了几下以后,似乎没有更多的事可做,希腊朋友叹了一口气,让手指向刚认识的鼻孔说了再见—— “唉,即使是能让天神宙斯变成天鹅,再让天鹅强暴丽达的希腊人,一旦遇到了鼻孔,也还是要靠自己啊……” “呃,其实,没事能自己挖挖鼻孔,也是不错的事吧。”我一边洗手,一边安慰着我的希腊朋友。 “唉……你不会懂得……”希腊朋友显得很沮丧—— “全身上下,就只有被称为‘鼻孔’的这两个洞,不能够了解别人手指所带来的乐趣啊……” 听起来,倒很像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在懊恼唯一不成材的小儿子哩。 希望能够多练习 挖鼻孔这件事,确实具备着无比微妙的社会地位。 世界顶尖的时装模特儿,即使是上厕所时,门突然被打开,相信也能够立刻在马桶上摆出撩人的姿态,拍成出色的照片。 可是如果挖鼻孔的时候被拍到,那就谁也无能为力。 任性的摇滚歌手,在演唱会的台上,当着十万人面前,吐痰的也有、小便的也有,却从来没有呆呆站着挖鼻孔,而博得群众疯狂呐喊的。 很显然,当鼻孔非挖不可的时候,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如果举办一次调查,调查什么事情是在有人看到的时候就不做、没人在看的时候就拼命做的,恐怕“挖鼻孔”会得到第一名也说不定。 这应该可以说明挖鼻孔为什么不能依靠别人帮忙了——只能自己偷偷做的事情,过度缺乏被见习和被练习的机会。 一起在地球上作为人类的我们,虽然每一秒钟都不断的经由鼻孔、交换着彼此呼吸过的空气,可是,对于彼此的鼻孔,我们是多么的陌生啊! 看人洗澡很感动 “有没有看过别人洗澡呢”—— 她忽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对于她手里那只毛刚被拔光的鸡来说,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沉重,她显然并没有考虑到。 “……嗯……看别人洗澡吗?……哈!对男生来说是很普通的事情吧。” 我发现了她因为担任女生,而终于被注定了的宿命之无知,心情立刻变得特别好起来,哈,看别人洗澡?!这也能算是一个问题吗?! “喂!告诉你,从没有发育的年纪开始,就常常在学校里大家一起洗澡啦,每个人都光屁股站在洗澡间里,彼此距离不超过二十五共分,哪里有颗痣,哪里有个疤,就算一次两次没注意到,一学期下来,也不得不看到了啊,哈哈哈。——” 我看着她伸手抓起一把白色的盐,在光屁股的鸡的身上用力搓来搓去,,强烈感觉到对方作为女生的无奈,而准备好付出男生的同情了。 当然,一如往例的,这种白日梦连凝聚成形的机会都没有,就立刻被她果断的瞬间摧毁—— “哼,这也可以算是回答吗?”她把手上的鸡翻了个身,变成在海滩上做日光浴的姿势,看也不看我一眼—— “是问你有没有看过别人洗澡,不是问你有没有看过别人冲水!笨蛋。何况,要说冲水的话,女生也常常一起冲的啦,请别太无知了吧。” “咦?洗澡跟冲水,不一样吗?”我问。 “废话,当然不一样,鸡肉色拉和红酒烩鸡,难道一样吗?!请尽快停止使用傻瓜的逻辑吧!” 嘎?用鸡肉色拉和红酒烩鸡,来比喻淋浴和沐浴,反而不是傻瓜的逻辑吗? 鸡也在洗澡 要问到有没有看过别人很正式的在浴缸里洗澡嘛…… “看妈妈帮婴儿洗澡,算不算?”我问。 “不算!” “那……在电影里看到,算不算?” “不算!” “那……用望远镜偷看到的,算不算?” “咦?你也用过望远镜偷看别人洗澡吗?……”她笑眯眯的望着我,两手在鸡胸上拍拍打打的,同步做着性骚扰和虐待动物两件事情。 “呃……即使用了望远镜,也只偷看到别人冲水而已。坐在洗澡缸里嘛……那样的位置,是很不容易看到的。”我很惭愧的回答。 “告诉你,我看过!而且看了以后很感动。”她一边说着这么伤感的话,一边却高高拎起鸡的双腿,把鸡的身体浸到调味缸里去,像芝加哥的黑道在拷问消息的派头。 哦?洗澡,也能令看的人感动吗? 洗澡是慰劳的方式 “我跟那个男生认识才一星期,就住到他家去,当晚,就站在他洗澡间的门口,从头到尾的看着他洗了一次澡。”她说。 “呃……好看吗?”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比较有水平的问题。 “谁在讲好不好看的事啊?!”她把鸡一放,鸡的后腿自动盘到颈子上,瑜伽鸡。 “是亲眼看见一个人,怎么慰劳自己身体的过程呀。”她说。 嗯?慰劳军队,是听说过的。慰劳身体嘛……应该还是用吃喝来慰劳,比较实惠吧。 “吃喝对身体来说,毕竟是很疲倦的事啊。吃喝下去的内容,都会强迫身体做反应,哪里算慰劳呢?!” “那……做爱,算不算慰劳?” “什么嘛!做爱当然比吃喝更疲倦!除了吃螃蟹脚之外,怎么吃喝,都比做爱轻松的嘛!” 说的也是。好像真的只有静静窝在澡缸里洗澡,才算对身体够温柔吧。 “因为看见了他对待身体的耐心和温柔,才跟他继续恋爱了两个月的啊。”她微微笑了,温柔的把鸡抱入怀里。 人鱼公主的变性手术 “人鱼公主,其实是讲一个男人想要变成女人的故事。” “胡说。人鱼公主本来就是女的,干嘛还要变成女的?”我正在修理我的闹钟,没什么力气理她。 “你不相信?” “不相信。人鱼公主只是把鱼尾巴换成了腿而已,这不算变性。” “嘿嘿,注意哦,这家伙换的可是‘下半身’哦!” 又来了。她每次露出这种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完蛋了。还有人称人鱼公主为“这家伙”的,真是! “你看,巫婆还告诉人鱼公主:鱼尾巴裂开变成腿的时候,会比用剑刺还痛,每跨出一步,都像踏在刀刃上,仿佛鲜血正流个不停——”她把翻开的《安徒生童话集》,塞到我的鼻子和我的闹钟之间。 “那又怎么样呢?”我只好暂停修理。“就算是拔牙,也会这么惨的啊。” “这当然是安徒生作为一个男人,在想象被切成女人的痛苦啊!” “我倒觉得,比较像在讲‘处女的初夜’这一类的事吧,什么剑刺啊、裂开啊、刀啊、流血啊的,老套!” “哦?所以你承认这件事情跟性有关啰?!” “每件事情都跟性有关的嘛。”我说。 这句话,最合她的胃口了。 乱七八糟的书念太多的女生,最后统统变成这样子。 要爱必须改下半身 “总而言之,再怎么说,人鱼公主把尾巴换成了人腿,也只能说是女孩子变成了女人的比喻吧。跟男人变女人是没有关系的。”我说。 我很同情安徒生,想早点让他回去休息。 “错!”她用书本敲一下我的头。 情况很清楚——安徒生跟我,暂时都还没有办法去休息。 “错?!什么地方错?!童话又不是拿来考试的,有什么对跟错?” “错!你根本没有好好读过人鱼公主的故事。我问你:人鱼公主为什么要把尾巴换成腿?”她问。 “因为她爱上了人间的王子啊。没有腿,她就没办法走到岸上去,跟王子见面啊。” 我想到了海豹。 海豹没有腿,连手都没有,还不是在岸上走来走去的,还会跳火圈呢。 安徒生也真是的。 “好,那我再问你:人鱼公主是用什么跟巫婆交换,巫婆才帮她把尾巴变成腿的?” “嗯,是用她的舌头换的啊。所以人鱼公主就再也没有办法说话啦。” 我看一眼我的闹钟。 我的闹钟是只长得像一坨大便的胖龙,脚底下有轮子,时间到了,大便龙就在原地团团转,粗鲁的大喊着:“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早上摔了一下,就只会转圈子,不会大喊大叫了。 我的闹钟,和人鱼公主一样,本来也会说话的。 再爱也说不出口 “这样,你还看不出关键所在吗?”她问。 “噢,关键所在吗……呃……人鱼公主很可怜啊,既不能说话,又不会写字,王子根本不知道她为了爱情,做了这么大的牺牲。结果王子另外娶了一个正常的公主,得不到爱情的人鱼公主,就只有默默的化作一个泡沫,消失在大海里了。”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她很激动。 “只有爱上了男人的男人,才会在为对方牺牲一切,甚至改变了身体、叛离了家人之后,依然连向对方示爱的机会都没有,就又化作泡沫消失了啊。” 噢,是这样子的吗? 我很担心的,看着沉默的大便龙闹钟。 大便龙,似乎也露出了忧伤的表情。 二十四小时接吻部队 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倒是满街都有的。 二十四小时接吻部队呢?其实,也是满街都有的。只是你没认出来罢了。 怎么认呢? 寻找他们的武器吧——那些嘴里除了放舌头之外,还放了口香糖的家伙,百分之七十都是二十四小时接吻部队的。 至于那些嘴里连舌头也不放的,呃……大概是接吻部队的退除役官兵吧。 当风车倒立的时候 “你以为我们喜欢像只乳牛一样,嘴里不停嚼啊嚼、嚼啊嚼的吗?!”他说。 他十五岁,他不抽烟,他不抽烟是因为他怕嘴巴臭,他只嚼口香糖,他只嚼口香糖是因为他是二十四小时接吻部队。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接吻,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跟意外,你随时都可能会需要接吻。” 他一边说,一边嘴里嚼嚼嚼的,好像上半部的脸,和下半部的脸,不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那样。 “有一次,坐东线的地铁,撞上了下班的人潮,车厢里挤得每个人的鼻尖、都插到别人的耳朵洞里面,脸上的汗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说。 他的脸没什么表情,唯一在动的就是嘴巴的区域。好像是一座倒立中的风车。 “你不是要告诉我说,因为太挤了,挤到别人必须把舌头放到你嘴里吧?!”我就知道唐吉诃德会被风车搞得那么神经,一定有理由的。 “啧,接吻哪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要亲嘴就亲嘴了嘛。”十五岁风车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嘴里的口香糖匆匆露了个脸,白白的、皱皱的、像某一颗牙齿的冤魂,被召唤出来会客。 “我是要告诉你——”他说:“那天在车厢里,挤得连跟我接吻的人张什么样子都看不见,太近了,只看到两个眼睛。” “所以这跟口香糖有什么关系?”我问。 “嘴巴的味道啊。”他说:“接吻是看不见对方的,就算睁着眼睛,你也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鼻尖啦、瞳孔啦,连完整的脸都看不见,何况很多接吻的白痴都喜欢闭眼睛,要不然就常常是在黑黑的地方,关了灯,所以嘛,接吻,只要嘴巴不臭就好了,接吻的身份证,就是嘴巴里的味道,别的都没关系。” “对方是谁也没关系?” “没关系。” “长什么样子也没关系?” “没关系。只是接吻嘛,就像吃汉堡一样,你吃汉堡的时候,会先问你的汉堡叫什么名字吗?会管你的汉堡长什么样子吗?” 唔,真是粗鄙的比喻。吃汉堡,怎么能跟接吻相提并论呢?! 起码用吃牛舌来比喻,才算差不多吧。 拳击手的牙垫 另外一个朋友,喜欢在床头放口香糖。 据他的说法,这跟在床头放一把枪的意思是一样的。 职业杀手的警觉? “差不多啰,不过,不一定用到就是了。”他检查了一下床头口香糖的各种味道是否都齐备,接着说—— “你身边睡了个人,每一秒都可能醒过来,就算不醒过来,也可能抱着你吻一吻,你呢?睡觉睡得嘴巴臭臭的,怎么办?!臭得把对方熏醒吗?臭得让对方以为自己今晚睡的是具活尸吗?还是你叫对方等一等,你先去刷牙?” “啊,所以……真辛苦呀。”我感叹着。 “没办法啦,二十四小时接吻部队嘛。” 他耸耸肩,赛一块口香糖到嘴里,像个拳击手塞进牙垫那样ㄓㄨㄞ。 我十八岁,我很好色 如果上帝说:“我十八亿岁,我不好色。”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是一定会笑出来的。 “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这是犹太人说的。那么,“上帝一说谎,人类就发笑”,应该算公平的吧。人类总得找点机会发笑啊。 上帝一定是好色的。上帝如果不好色,人类只需要被捏成像包子一样就可以了。 先想到包子的简单明了,再想到人类乱七八糟一大堆的睫毛耳屎这些东西,就会感到很疲倦啊。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在作品发表会上,上帝一再被问到这个他很厌烦的问题。 “每件事情都要问我,都不会自己想吗?!”上帝嘀嘀咕咕的,但记者的摄影机一架好,上帝还是很有效率的露出了天堂专用的笑容—— “设计了这么多被认为乱七八糟的零件,虽然感到惭愧,但还是衷心希望能得到爱护者的多方面利用……作为我年度代表作品的人类,也请自行尽情的彼此互相观赏、互相比较、互相爱悦吧。” 因为没有变成包子 人类,并没有在上个月或者上上个月,突然变成包子的模样,这表示上帝对美色的喜好,还没有停止,可以在他大门上挂一块“好色中”的牌子,加上ing的字尾,应该也是正确的。 被这样一位上帝以手工制造的人类,如果不爱悦美色,将会是不可思议、又不负责任的恶劣态度吧。 以上,是我为人类申请“好色许可证”的发言,接下来呢,我并没有要说“谢谢观赏”的意思,接下来我要继续为人类中因为资浅而沉默的弱者,申请“好色许可证”。 人类中的,未成年人。 法律啦、规范啦、教条啦,这些东西能追求的,常常不是正义,只是公平而已。公平的意思,就是什么东西你有太多了,就让你分一些给没有的。 未成年人,拥有最多的,就是美色。 人类,最分配不均的,最没办法公平的,就是美色。 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人,没有办法说:“这个我太多了,请大家都拿一些去用吧,拜托拜托。” 长得最好看的人,唯一能帮不好看的人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看,看他的好看。 跟上帝过不去 比起成年人、很成年人,以及太成年人来,未成年人当然是好看太多了。 为了公平起见,成年人的那些法律规范教条,就一直在“美色”上,找未成年人的麻烦—— 剪你的头发,规定你的制服,不让你爱漂亮,不让你好色。 成年人可以秃头秃得乱七八糟也没人管,可是你不准留胡子不准留辫子——因为你太多,而他没有,而你又不分一点给他。 在一个人最有钱的时候,不准他花钱的话,那是要他等到什么时候花钱?等他穷倒没钱花的时候吗? 在一个人最美丽的年纪,不准他好色的话,那是要他等到什么时候好色?等他老到一粒包子的模样吗? 那也未免太跟上帝过不去了吧? 嘴巴也算性器官 嘴巴也算性器官吗? “呃……这个嘛……应该算吧……常常都要用到的啊……”——这显然是位实用论者。 “啊?怎么问这种问题呢?!”——捂住脸颊急忙逃开了,典型的、以为害羞就会很迷人的乏味女生。 “唔,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性器官了。”——这是以编字典的态度来面对人生的、会思考的芦苇。 对呀,性器官的定义是什么呢?怎样的器官,才会被分配到性器官的权利和义务呢? 被喷雾的就算 为了解答这个疑问,我找到一位已退休的电影喷雾专家。 这位专家由于在任时期的卓越表现,现在被一家私人研究机构聘请、负责观察跳蚤的交配过程、做成记录。 至于这家机构是不是要藉此来发展灭除跳蚤的药剂呢?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我就没有多问。 就算只是为了乐趣,也不关我们的事呀。 和喷雾专家见面的时候,发生了很窘的场面——我从冷汽车厢里面跨出来,空气的温度一变,我眼睛的镜片立刻蒙上白茫茫的雾。 本来微笑上前来欢迎我的专家,一看到我脸上这两块圆形的白雾,当场吓得倒退三步,只差没有口吐白沫。 可比这么夸张呢?电影里就算看见了大怪物嘎吉拉,也只倒退一步而已啊。 不论如何,我还是赶快把眼睛摘下来,让专家看见被白雾盖住的、只是我的眼睛而已,并不是他害怕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专家这才镇定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请问专家,只有性器官才会被喷雾吗?” “嗯,根据我那时候的规定,是的。”专家补充着:“像耳朵啦、肠胃啦,这些器官,我们是不喷雾的。” “那,嘴巴呢?!” “嘴巴?”专家有点困惑。 “对呀。如果只有性器官才会被喷雾,那为什么嘴巴也常常被喷呢?嘴巴也算性器官吗?” “噢,被喷雾的嘴巴吗……?!”专家寻找着适当的字眼—— “应该说,任何器官,一旦进入了‘性的状态’,就有被喷雾的必要吧。” “这样说来,即使是耳朵、肠胃,只要进入了‘性的状态’,也都不能够幸免了?” “的确是。可说是受到性器官的连累了。”专家用了遗憾的语气。 “所以,嘴巴也就不算是性器官啰?” “实在不是,不能硬说‘是’啊。”专家竟然套用了《北西北》里飞机追杀那场戏的名对白哩。 真不愧是各种电影专家中的一种哪。 公不公平呢? 暂时摆脱了性器官的阴影,嘴巴,应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呢? 从喷雾这件事情上来说,起码仍然会觉得不公平吧—— “如果不是我的错,就不应该把我也用雾盖住!” 要解决这个问题,电影喷雾的费用,将会大大提高、提高到真人和卡通合成这类画面的制作成本,才能准确地划分出嘴巴和其他部位的界限啊。 如果把这样的意见告诉喷雾专家,他一定会吓得马上妥协—— “那就把嘴巴也算作是性器官好了!” 这样,可能就要规定大家戴上口罩,才可以在街上走来走去了。 裤子拉链忘记拉 “啊!裤子拉链没拉!” 这样的事情,好比是来自人生的喷嚏,完全不发生,是没可能的事;而一旦不幸发生了,也并不会招来太严重的责怪。 说来无疑很奇怪——裤子拉链没拉的男生,在被别人毅然指出的那一刻,也都并不会觉得自责,大部分,都只是脸红几秒钟而已。 “啊!竟然做出这种事?!请尽情责罚我吧!”——这种反应,跟裤子拉链是没有关系的。 “咦?既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那为什么会脸红呢?” “嗯……大概是因为身上有拉链,却不懂得拉上,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吧。” 嘎?这是什么狗屁回答?! 身上有拉链,就一定要拉上吗?! 嘴唇上有胡子,就一定要刮掉吗?! 床上还睡了别人,就一定要做爱吗? 照这样的逻辑说下去,夹克的拉链不拉,口袋的拉链不拉,也都会脸红的吗?! 没有这种事。 在巴士上,或者电梯里,用悲悯又鄙夷的神色,刻意压低声音:“先生……你夹克的拉链没拉。”——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势必被当成其他星球掉下来的笨蛋吧。 请考虑露出东西的可能 好吧。 夹克的拉链没拉,不必脸红。 裤子的拉链没拉,必须脸红。 为什么? 裤子的拉链,牌子比较差吗? “嘻嘻……当然不是啦……” 那么,是因为露出了什么东西吗? “呃……也没有啊,没有露出来啊……嘻嘻。” 哼!本来就没有嘛,一堆神经病! 再怎么样努力的忘记拉上拉链,能够露出来的,充其量,也只是衬衫的下摆,或者内裤的前裆罢了。 内裤的花色嘛,即使最巅峰的状态,也只能露出一湾弦月那样子的面积。 比起女生的裙子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实在差得太远了。 至于没有穿内裤,却又没拉拉链的例子,则十分罕见。根据不爱穿内裤的朋友说,是因为会感觉到外面空气的流动,很容易就自己先发现了。 请回忆事情发生的过程 既然不至于露出什么不象样的东西来,那惨遭提醒拉链没拉的男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脸红呢? 请试着回想事件发生的过程吧—— 在穿上裤子时,就已经宿命的没拉拉链者,应该只占了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的比例。 这些家伙在脸红些什么,很难搞清楚。 如果是为了跟不合法的对象上床,才脱下裤子的话,那在穿上时,忘了拉链的事情,确实会在被指出的那一刻,感受到全社会谴责的目光,以至乖乖低下头来吧。 如果只是因为睡觉起床时,就忘了拉拉链的话,那有什么可脸红的,就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之外。 占绝大部分的未拉拉链案例,是上完厕所的那一瞬间,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而造成的遗憾状况。 以这样拉链开开的面貌,出现在公共场合,无疑是大声向群众宣告着:“喂,各位,别再装没事了吧!我刚刚已经上过厕所了哪!哈哈哈!” 可是,刚上过厕所,又有什么好脸红的呢?!是每个人隔几小时就要干一次的事啊。 这样就太伤脑筋啦!到底,在脸红些什么哩?! 拳头也能塞进那个地方 在地震发生的前四个小时,看了那样的节目,不知是不是引起世纪大地震的原因之一。 节目一开始,驻该区的特派员,就不断惊恐的对镜头大喊着: “发现了拳头可以放进那个地方的女人!终于发现拳头可以放进那个地方的女人了!” 摄影机的镜头,简直比特派员还要兴奋,跟在特派员的背后,一路跌跌撞撞的,向一栋小屋狂奔过去。 屋门打开,一名拥有瓜类发型的女生,以冬天苍蝇的呆滞目光,迎接气喘吁吁的特派员。 “啊!就是她了,她就是可以把拳头放进去的人!” 特派员声嘶力竭的指着女生的脸,摄影机镜头立刻勇敢的扑了上去,给女生一个超级特写。 女生的目光依然很呆滞,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头发连一根也不动的、呆呆望着镜头。 “请立刻表演吧!”—— 特派员深深鞠了一躬。 镜头中的女生,依然呆立不动。电视机前面的我们,反而立刻慌乱起来。 “哇,就在门口表演吗?!” “现在电视连这个都可以播了吗?!” 大家七嘴八舌,女的捂嘴巴,男的张眼睛,乱成一团。 真的塞进去了! 一直没有表情的,镜头中的女生,突然露出了一秒钟左右的寂寞神情,然后就猛地张大嘴巴,往特派员的手咬去! 这实在太意外了!我们当下大呼小叫,兴奋得要命! 可是,一直很歇斯底里的特派员,这是竟然出奇的镇定,整只右手都被那个女生吞进嘴巴里去了,也没有露出痛的表情,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 简直像是被女生传染了发呆症一样。 我们也都在电视机前面呆住了,望着荧光目上诡异的画面。 地球仿佛静止,一瞬间,电视机的里面和外面都一起发愣。 这样过了五秒钟,特派员才像醒过来似的,重新开口说话—— “哗!真的把整个拳头都放进去了!整个都放进去了哪,真令人佩服!” 那位女生,还是动也不动的,嘴巴含住特派员的整个右手,呆呆地站着。 看起来就像中世纪那种某一位圣徒呆呆的受难图一样。 还有更厉害的! “什么嘛!就这样子啊?!” “……原来说了半天的‘那个地方’,就是指嘴巴吗?……真是……” 大家都像被解除了咒语一般,纷纷恢复了神智,开始你一句他一句的埋怨起来。 “……唉呀,不要这么挑剔吧,虽然只是把拳头放进嘴巴里,也算是很不容易的啦。”我试着减低一点弥漫屋内的失望之情。 当场就有人努力把拳头要塞进嘴巴里去,每个人都像马戏表演中的优秀狮子一样,把嘴巴尽可能的撑大。 不过,不管是自己的嘴巴,还是别人的嘴巴,都没有完成吞进拳头的任务。 这下大家才比较心平气和的,继续看节目。 “……嘿,不管如何,起码我就看过有人真的能把整只拳头,都放进‘那个地方’去,一直放进去,到手肘的部位哦……而且,那还是一个男的哦……” 还是有人不甘心的,做了类似如此的补充。 然而,算不算够厉害,并不是由我们观众来决定的。节目继续下去,出现了一位能用嘴巴削铅笔的高手—— 他把完全没削过的铅笔,放进嘴里咬住,然后手掌把铅笔搓动了半分钟左右,再张开嘴巴,铅笔已经削好了。 节目竞赛的结果揭晓了,这星期的冠军,由削铅笔嘴巴获得,打败了吞拳头嘴巴。 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很接受,并没有人再不服气的把木头铅笔往嘴巴里塞。 “……人的嘴巴,还是有很大潜力的啊……”因为这些竞赛节目的启发,使得我们对于人类将来,累积了更庞大的信心。<dfn></dfn> 身上液体 那种你最爱? “你最喜欢人身上流出来的哪一种液体?” 每次拿这个问题问人,被问到的家伙,十个有八个要想好久,才结结巴巴给一个答案。 真是奇怪的事。同样是每天都要接触到的东西,你要是问:“你最喜欢哪一种牙膏?”对方就能毫不犹豫的回答你;可是一旦问道:“你最喜欢人身上流出的哪一种液体?”大家就变得连问题都听不太懂的样子。 “因为既不用花钱去买,电视上也从来不做这方面的广告,报纸也没办过相关的票选排行榜……所以,实在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种液体哩……” 一边搔着头皮,一边以这种胡说来代替回答的人,竟然也不在少数。 难道这些人心目中最喜欢,最想要的某位爱人,也是能花钱去买的吗?!也会在电视上做广告,在报纸上办抽奖吗?! 唉,使用着这种狗屁逻辑的笨蛋,只能以“资本主义遥控木乃伊”来称呼好了。 所幸努力想了一番,终于做出决定的个案也很多。这确实令人感到欣慰,令人相信大家身上的液体,总算没有白流。 眼泪最有羞耻心 首先呢,对于“你最喜欢人身上流出来的哪一种液体?”这个问题,吸血鬼都会立刻回答:“人血。” 这是大家意料中的事,没有什么讨论的价值。可以请吸血鬼先占到白线的这一边来。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统计出来的结果,最受到欢迎的,竟然是编号第四号的“眼泪”。 圈选“眼泪”的群众,怀抱着各式各样的理由。 “因为眼泪是唯一流出来,却不会令人尴尬的液体。”包持这种想法的人,显然对“汗水”的印象并不好。大概是曾经在不恰当的时刻留了满头大汗,遭到了老板的轻视;而又刚好曾经在恰当的时刻,流过几滴眼泪,受到了老师的赞许吧。 另外有一大批圈选四号“眼泪”的,则属于多愁善感那一国。 “情人的眼泪,比珍珠还要珍贵……” “男人的眼泪,是男人身上唯一有羞耻心的液体……” “观众的眼泪,能提升广告量……”最后这种经济型思考的人当然也不是没有。 编号第一和第五的是谁 至于统计结果排名第二的,竟然是编号第十的“口水”,这是很令大家意外的。 “口水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大家不免狐疑的翻看着问卷。 果然,投票给“口水”的,理由实在整齐却乏味得要命: “口水能帮助消化” 唔……人嘛,毕竟是有分浪漫型和实际型的。眼泪跟口水,也许可以各自作为他们城堡的护城河吧。 当然支持“口水”的,也并不都是只顾吃饭的家伙—— “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做润滑剂使用……”这是一位电影导演的回答。 “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从嘴角留下来……”这是一位色狼的回答。 除了“眼泪”和“口水”之外,其他液体虽然平日流浪也很大、输出率也很高,得票却都偏低。尤其是编号第一和第五、第六的,原来都呼声甚高,竟然一起被淘汰出局。 从这次的活动,我们得到了一个教训: 对于自己或别人身上流出去的液体,从此我们都应该更加的谨慎…… 卡通多么性苦闷 “卡通片里的这些家伙,都是因为没机会做爱,才变成这么暴力的。”他说。 每次在做土耳其蛋卷给我吃的时候,他都会说出这类“很——麻——烦”的话来。 我认为他一定是因为把蛋弄成那样的形状,心里对鸡蛋充满了罪恶感,才每次说些这种话,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可能根本是因为每次他在做晚饭的时候,我都像个傻瓜一样,再看电视卡通吧。 嗳,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他的意见已经说了,我呢,如果还想吃到土耳其蛋卷,就必须努力回答。 卡通多么暴力 “我喜欢暴力!”——不能这样说。如果这样说,立刻会被痛恨暴力的大家,狠狠打一顿。 “我喜欢卡通!”——这就很安全,女人听了这话,都会觉得你天真有如儿童;男人听了这话,都会觉得你无害有如白痴。 嗯……那如果我说——“卡通都很暴力!我喜欢卡通!” 这样就应该互相抵消,既不会被打,也不会被当成白痴了吧? “卡通真的有这么暴力吗?”——三百四十七位假装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的妈妈,组成的“家长恐慌代表团”。立刻以形而上的方式打电话给我,表示她们的关切。 三百四十七对泪汪汪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呢? 假装你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突然每粒星星都变成了一颗眼球——就是这么回事。说压力嘛,也很有压力;说达利嘛,也很有达利。 “我都只让他们看唐老鸭和猪小弟喔。”妈妈一号好像代理迪斯尼。 “我都只让他们看小丁当喔。”妈妈二号好像日本热水瓶变成的胖妖精。 “我什么都不让他们看喔。”哗,妈妈三号的试管发型,根本就是辛普森妈妈嘛! 我决定`采用“模拟真实”的方法跟她们沟通—— 我现场播放了唐老鸭和小叮当的片段,由妈妈一号和妈妈二号亲身体验。 结果妈妈一号被锅铲打扁了脸,又在我的墙上撞出一个人形的洞。 妈妈二号被小叮当口袋里的熨斗压得平平的,从我的传真机里传到不知哪里去了。 至于妈妈三号,倒还蛮完整的,依照我随便放的两段辛普森家庭,辛普森妈妈只不过一次去隆乳,另一次跟推销员有个外遇罢了。 妈妈三号,戴着新的胸部,很高兴得挽着金发推销员的手臂,走出我的大门。 军队也很性苦闷 “你看吧。如果卡通里这些家伙,不用这么性苦闷的话,就不用整天打来打去、杀来杀去了。” 他一边羡慕的看着妈妈三号幸福的背影,一边放下一盘美丽却痛苦的土耳其蛋卷。 啊,形而下的土耳其蛋卷,像土耳其国旗上那轮弯弯的新月一样,弯弯的躺在盘子里。 人生,除了性与暴力之外,还是有其他美好的事物啊。 “所以,照你这样说,军队里和学校里,如果不这么性苦闷的话,就也都不会这么暴力啰?”我觉得土耳其蛋卷真好吃,就以良好的态度回报他。 “唔……军队本来就是为了暴力而存在的,所以才那么怕军人彼此相爱嘛。……至于学校……”他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学校会性苦闷的呢。” 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毕业的呀?…… 贩卖机里那瓶皮肤 瓶子里装的,是张卷成一束的皮肤。 我最讨厌这样子的贩卖机了。你按果汁的钮,掉出来的是汽水;你选了没有滤嘴的纸烟,掉出来的是细得好像被冤枉了似的凉烟。 这些都还好,我还有朋友急着要买保险套,结果掉出来痱子粉的呢。 “如果这么想做魔术箱的话,为什么不站到马戏团里去呢?”我推了贩卖机一下。 这里是海滩,太阳很大,我口很渴,身上没有硬币了,我手里握着的,却是只什么喝的也没装,只装了块皮肤的空瓶子。 以这样子的上帝的心情来判断的话,下一件事,应该就是大飞蛾魔斯拉的蚕宝宝,从海里游上来,对着我吐丝了吧。 魔斯拉没有来 我挑了沙滩上人比较少的角落坐下。 一眼望去,都是光着身子,为了被太阳照射而努力躺着的人们。 在上面的太阳,看着这样的景象,心里会这么想呢? “并不是我的错啊。”太阳大概会这样讲吧。 我举起手上的玻璃瓶,对着阳光照一照,发现瓶里那卷皮肤上,布满了美丽的刺青花纹。 “咦?是藏宝图吗?” 我用力摇一摇瓶子,没有听见任何回答。我怕是瓶子把声音阻隔了,就拔开软木的瓶塞,拿出皮肤来,放在手掌心。 大概是终于遇到了同类,觉得很安慰吧,原本卷起来的皮肤,在接触到我的手掌心之后,只迟疑了两秒钟,就如同天方夜谭的魔毯一般,勇敢的铺展开来。 这幅皮肤大概十公分见方,柔软温润,充满着甜美回忆的模样。刚才隐隐约约看见的刺青,图案是很普通的——刺的是半颗红心,另外的一半,不用说,刺在另外一块皮肤上。 是要我替你找到另一半吗?! 我回想着这块皮服出现的经过——卷起来——装在玻璃瓶里——出现在海边——被捡到的人取出来看。 是很典型的求救方式啊。 我对我自己的漫不经心感到无比的抱歉,赶紧向皮肤追问消息。 “是被困在那一座小岛上呢?” “知道小岛的经度和纬度吗?” “被困多久了?” 对于我的问题,皮肤都没有回答。 显然是在玻璃瓶里窒闷过久,加上大海中不知多少天的飘荡、贩卖机中不知多少天的冰冻,这块皮肤,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 那么,唯一能得知的线索,就是这半颗刺青的红心了。 到底是要求就?还是要找寻失去联络的另一半呢? 我手里捧着永远静默了的皮肤,先望向茫茫的大海,再望向海边茫茫的人群,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完全帮不上忙的我,感觉到自己真是没用的人。 “并不是我的错啊。”太阳慢慢落下去了。 海滩上躺着的人们,也纷纷坐起来,把身上晒透了的皮肤,一大块一大块的撕下来,卷一卷,塞进喝完了的空玻璃瓶里,丢向大海。 “这么多瓶子中,总有一块皮肤上,会刺有那另外半颗红心吧。” 我这样想着,看着自己左臂上的刺青。 当舌头与舌头相遇 因为发现樱桃小丸子能吃到炒面夹面包,而感到无比憧憬的我,终于也提出了想吃炒面夹面包的可耻要求。 逢单日才主厨的他,虽然对这么幼稚的要求深感鄙视,并且对我实行了严厉的斥责,不过,毕竟还是努力压抑住心底的失望,而着手进行炒面夹面包的烹制步骤了。 啊,可耻又无聊的,炒面夹面包。 所谓炒面夹面包,无非就是用平常夹热狗的那种面包,拿来夹中国式的炒面吃,说穿了当然就很不稀奇,无非是面粉以两种不同的面貌出现,结果又被逼得碰在一起的乏味情景。 这类情景,在人生是随处都有的啊。 简直就等于在圣诞节火鸡的肚子里面塞鸡肉嘛。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 分析起来很无聊的事情,常常就是人们活在世上的重要原因啊。 炒面和面包搞在一起,确实很无聊。 鸡肉和火鸡搞在一起,也还是得到了“无聊”的评价。 那么,舌头和舌头在一起,难道就不无聊了吗? 理论上,是比炒面夹面包更无聊的发明吧——炒面和面包,起码在形状上就很不一样;鸡肉和火鸡肉,吃起来更不一样。舌头呢?大家的长相都一样,构造也一样,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 法国式接吻,炒面夹面包,这两件事情,统统不稀奇。 犀牛肉夹面包如何? 要讲起人类的欲望嘛……稀奇不稀奇,并不太被认真地考虑。 只有观光客这种人,才比较在乎稀奇不稀奇—— “这有什么稀奇?!”——观光客每次被带去看老教堂,一定会用到这句话。 至于食欲啦、性欲拉、被赞美欲啦,都不太用“稀奇”作重要标准的。稀奇的项目、所能贡献的快乐,其实非常有限。 爱吃的人,当然也很喜欢松露啊、鳇鱼啊,这些不知道跑到世界上来干什么的稀奇东西。可是,那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味道好,不是因为它们稀奇。 犀牛也很稀奇,也没什么人爱吃犀牛的。 饺子一点也不稀奇,大家都很爱吃饺子。 和金式纪录上的人约会 喜欢做爱的人,当然也不会反对和金式纪录上的人碰碰面,可是试过的人就知道,那些什么七十二寸、二十五公分的,能够带给你的快乐,都非常有限。 喜欢被赞美的人也一样,用最乏味的话加以赞美说:“你真聪明”、“你真漂亮”,对方就会非常的快乐。 你一定要找很稀奇的话来赞美,说:“你头发真少”、“你牙齿真乱”的,虽然不是不可以,但对方通常感觉不到什么快乐。 以上就是,我为了支持樱桃小丸子,对炒面夹面包这类价值可疑的食物,所作的申辩。至于接吻啦,吃犀牛啦,赞美别人头发真少啦这些话,都是我说的,小丸子并没有委托我说这些。 对于人生无聊的本质,她大概比我专业的多了。 如何剃毛才不变态 “不把这个部位的毛都剃干净的话,这一块皮肤,就永远都没办法被嘴唇给亲吻到的啊!”—— 她嘟着嘴巴,站在镜子前面,一边抱怨着,一边高高举起修长的……手臂,轻轻刮着美丽的腋毛。 因为听见她的话,而立刻兴冲冲从厨房跋涉到浴室门口去参观的我,在发现她所说的“这个部位”,只不过是腋下的时候,虽然不免感到很失望,但倒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喂,我正在进行烤德国猪脚的准备工作,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扰我吧!” 我假装不耐烦的重新带上我的铁匠面罩,捧着我的瓦斯火枪,作出要走回厨房去的样子。 “嘎?烤德国猪脚,需要打扮成德国铁匠的样子吗?!”她很惊奇的看着我。 “什么德国铁匠?!这是我的防火面罩啦。” “噢,防火面罩……咦?德国猪脚……是用瓦斯火枪烤出来的吗?真是辛苦呀……”她很同情的叹息着,手上“嗤嗤嗤”的刮着腋毛。 “不是啦,是用火枪烧掉猪脚上的细毛啦,哪有人用火枪烤猪脚的?!笨蛋!”——她羞辱到我,也就算了,但竟然连带的羞辱到我心爱的德国猪脚,真是过分。 “唔……告诉你一件无聊的小事:在德国,根本没什么人吃烤德国猪脚的,笨蛋!”她的腋毛,“嗤嗤嗤”的掉下来。 我一下子忽然好想念刚刚一个人在厨房抱着猪脚的平静心情。 纳粹党与德国猪脚 我泄气的拿下面罩,走回厨房去。经过客厅的时候,被在客厅速读杂志的他叫住—— “嘿,过来,这边有一封自称色情狂的读者投书,你一定要看一下!”他对我挥舞着一份某殖民地出的双周刊。 我乖乖走过去,心里决定让待在厨房里的猪脚先自己独个儿反省一下——即使是烤猪脚,也不应该随便跟着别人冒充德国货嘛。 “……这封色情狂的投书,是在抱怨最近一部色情片拍女主角剃毛的戏,他说他虽然是色情狂,但并不是变态狂,他爱看的是色情片,不是变态的戏,他呼吁……” 他还没念完,就被我打断—— “喂喂喂,怎么你也要讲剃毛的事?!难道今天是世界所有毛的受难纪念日吗?!” “嘎?你在讲什么?什么毛的受难纪念日啊?!” “问你呀,你也要找德国猪脚的麻烦吗?!”我顿时觉得好孤单,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德国猪脚这一边。 它可千万别跟纳粹党有关系才好。 色情狂与德国猪脚 “这跟德国猪脚有什么关系嘛?!我只是觉得这个色情狂的逻辑好奇怪,才念给你听的呀。” “有什么奇怪?!色情狂就不可以奇怪吗?” “色情狂当然可以奇怪。”他耐心解释着:“可是剃毛跟变态有什么关系,我实在弄不明白。” “哎呀,这还不简单,看得到的地方,就应该剃,这样就很常态;看不到的地方,就不应该剃,剃了,就很变态嘛。”我回答。 “噢……所以,刮胡子,就不变态?……刮腋毛,只要是因为会被看到,也不算变态?” 我满意的点点头。 “要被多少人看到,才能算很‘常态’,才能得到‘剃毛准许证’?”他问。 “啊?!多少人吗?!……呃……人越多越好吧?!……” “那我问你:色情电影,有多少人看?” “呃……有……几十万人吧……” “那你的德国猪脚呢?你的德国猪脚,有几个人看?!” “呃……只有我自己……”我变得很小声。 “哈!所以啦,你替德国猪脚剃毛,比起色情片的女主角来,要变态几十万倍嘛!哈哈哈……”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哼,说来说去,根本还是为了找德国猪脚的麻烦嘛! 真是很残酷的世界啊。 哪有“初夜”这回事? 第一次的恋爱,叫做“初恋”。这个我已经搞清楚了。 第一次的做爱,叫做“初夜”。这个……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塞车塞到根本走不动。”——这样意思就很清楚。 “携手共度交通黑暗期。”——这就完全搞不清楚是怎样的意思。 听起来好像要庆祝什么节日,又好像国家被敌人占领了。 所以,“初夜”这两个字嘛,也一定会越来越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名词,实在松垮垮的、模模糊糊的、土土的、傻傻的,就像一个被搁了十分钟,才端到你面前来的雪人圣代、巧克力的眉毛,可怜兮兮的倒挂下来。 “夜”字有问题 初——夜。 第一次做爱,真的都在夜晚吗? 我决定先来问问女生。 “噢……是要来问有关初夜的事情吗?!……”电话另一头的一位妈妈,弄明白了要问的问题以后,替我叫她的女儿来接电话。 “马上就来了,请你等一下。”妈妈在电话那一头说。 “呃……可不可以请妈妈也回答一下呢?”我问。 “噢,这个嘛……请让我想想看吧……” 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用电话访问的一百位女生,从十七岁到七十岁,每一个人都先说这句—— “请让我想想看。” 七十岁的婆婆,当然需要想想看;十七岁的女孩子也要想想看,太臭屁了吧。 大概遇到别人很正经的问题,就都会自然做出努力思索的模样吧。真可爱。 访问结果是这样子的: 一百位女生当中,有六十六位回答:“不是在夜晚,但确实是在黑暗中。” “在黑暗中”:包括在学校放排球的储藏室、停电时的电梯、后台的道具堆、拉上窗帘的病房、汽车底下、床底下。 有八位回答:“在夜晚,可是不在黑暗中。” 有二十一位回答:“黑暗的夜晚。” 只有四位回答:“即不晚、也不黑。” 另外有一位的回答是:“从早晨,到另一个早晨。” “初夜”的“夜”字,原来是白夜。 “初”字更有问题 女生的答案,起码都很有答案的样子。 男生的答案,简直像不小心翻开练习介系词的造句簿—— “地震的那天”、“拆石膏之前”、“那次连钱都没带够”、“那只狗叫小白”…… 不过,没有人说:“让我想想看。” 百分之二十的男生,一问就马上说出来,显然是跟朋友吹牛比赛时已经很顺口的惯用答案。 百分之三十的男生,只说:“想不起来了。”就继续灌酒、敲杆、打电动、打领带、修马桶、倒车入库。 最大多数,百分之五十,认为“根本说不出那一次算第一次”。 爬树那次算不算? 用汽水瓶那次算不算? 即使很荣幸的对方终于不再是数,不再是瓶,而终于是个活人了,也还是有各种的“这样算不算”、“那样算不算”。 算来算去,算出各式各样的第一次来,不过就是没有适合叫做“初夜”的第一次。 这样说来,那一百个承认有第一次的女生当中,岂不是有八十个,早就被对方从记忆里随手丢出来了? 是有这样子的事情啰,被拿来擤完鼻涕的面纸,依然都粉红粉红的柔柔飘动着哩。 两腿开开做什么? 男生老是要把腿张开,女生老是要把腿并拢。 这真是太奇怪了。 在床上的时候,不是女生老是把腿张开,男生老是把腿并拢的吗? 所以,一定是这样子了——在床上做的所有事情,下了床都要反过来做: 在床上平躺,下了床就要站直;在床上眼睛闭起、嘴巴张开,下了床就要眼睛张开、嘴巴闭起;在床上一直像不要钱似的说“我爱你、我爱你”,下了床就连“我送你到门口”都不说。 原来,人这么害怕会泄漏在床上的样子啊。这件事,如果被床知道了,床马上就会骄傲的像月球一样,连地心引力都不要了。 从此大家漂浮在空中做爱。 口是心非的裙子 就为了腿开开和腿并拢这样平均四十五公分的差距,好多东西被发明出来。 跨着骑的摩托车和并拢腿骑的摩托车。 跨着坐的马鞍和侧着坐的马鞍。 两条管的裤子和一条管的裙子。 可以用两根吸管一起吸的玻璃杯红茶,和只能用一根吸管的铝箔包红茶。 ???……最后一项好像没有什么相关吧?…… 这些东西当中,裙子是最口是心非的。 窄裙假装是最正经的裙子了,这么窄,窄到走路时两个膝盖都磨擦出火花来,根本不可能让你把腿分开,所以办公室的女生要比较正式的时候,都穿宽肩的上装配窄窄的窄裙,好像一个一个“别克”汽车的标志那样走来走去。 结果呢,办公室的男生根本不管什么腿开开腿不开,他们只管看被窄裙包扎得像礼物又像食物的屁股,心里想的呢,当然还是床上那些事情。 “啊,真是坏死了!”假装生气的女生,也不知道是在骂窄裙,还是骂男生,反正统统都嘟起嘴巴去换裙子了。 换成宽宽的大裙子。 大裙子??? 大裙子,更是口是心非呀。两条腿张得开开的,可是被裙子挡住,别人看不见,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如果腿分得开开的,又刚好被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样呢?……”穿上宽大裙子的女生,把问号装在头上这样想着。 会怎么样?你看看玛丽莲梦露站在地铁出风口上的那张照片,就知道会怎么样了。 “啊,为什么要盖捷运,不要盖地铁呢?!真是的……”大家眼睛幽幽的望着空中的捷运,女生很怨、男声很干。 在床上张开腿的男生 至于穿裤子的男生嘛,就好像两个膝盖在参加拔河比赛一样,左边的就一直往左,右边的就一直往右,意思是腿张得越开,就越男人那样。 即使只是跷跷腿,也要把两个膝盖的距离尽量拉远,让两腿尽量分开,不这样就不放心似的。 一定是因为只要一把膝盖靠近、两腿并紧那样坐,就会被说是像女生吧。 女生呢,如果穿着长裤、又大大分开了腿的坐着,也立刻会被说是像男生吧。 其实,不是什么“像女生”、“像男生”的问题。是因为不小心露出了床上的姿势,大人都觉得受不了,才努力教导男生开开、女生并拢的吧。 这样乱教乱教,要负责任的哦! 以后男生上了床,也照平常那样把两腿张得开开的躺着,看你怎么办! 镜中寻找新男人 镜子里出现西瓜? 早晨起床,对着镜子很勇敢的大喊一声:“赫!今天开始,做一个新男人吧!”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西瓜。 西瓜? 西瓜跟新男人有什么关系? 猫咪跟口香糖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半天,挤牙膏的时候想一想、按摩头皮的时候又想一想,只想到一部看了很久的色情片——有几个大男生跑到乡村去游玩,到晚上觉得很无聊,就从田里偷来一个大西瓜,在西瓜上面挖了洞,几个人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西瓜,搞得乱七八糟。 “真是很无辜。”西瓜一定这样想。 也不一定。也许西瓜觉得很新奇呢? “老是被吃掉”,这才令西瓜感到疲倦吧。 至于电影里那几个男生,后来有没有把那个西瓜吃掉,我就不记得了。 所以——你的脖子可能已经弯弯的,下巴往内移、眼睛望上看,像学生听到老师要泄漏考题时的模样。 我的牙刷在杯里弯弯的插着,也是这个表情。 我的牙膏被挤成眼镜蛇站立的姿势,也摆出这个表情。 所以——“是要谈新男人选择性伴侣的心态吗?” “不是。” “那么,是要谈新男人观看色情电影的心态吗?” “不是。” “呃……那么……关于‘新男人’的人生……” “就是在示范新男人的思考方式呀,傻瓜!” 后来,访问刊登出来了—— (……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受访者表示:新男性一定要尊重性伴侣的感受,不能像对待一个西瓜那样。另外,有百分之三十六的受访者表示:新男性之所以看色情影片,是为了确定以男性为中心的色情工业,不再完全以剥削女性为手段,也可以多元化的考虑各种动植物、瓜果、冷冻食品……) 镜子里出现村上春树? 早晨起床,对着镜子很勇敢的大喊一声:“赫!今天开始,做一个新男人吧!” 镜子里,出现了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 “叩叩叩”我敲一敲镜子:“喂,确定不是卡尔维诺吗?” “恐怕不是的。”镜子答。 “也不是菲立普狄克?” “恐怕不是的。”镜子依然以英国管家那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克制与安详,作为回答的基调。 “也不是马歇尔埃梅?” “不是彼得凯里?” “不是希席赫尔曼?不是曼纽普伊格?不是豪赫伊瓦根戈帝亚?不是伊斯万珥肯纳?威廉包洛甫?高桥源一朗?都不是???” “很抱歉,恐怕都不是的。”镜子回答:“况且,您所提的这几位作家,大部分都不愿意这么早就出现在别人厕所的镜子里的。” “所以……确定了?真的是村上春树了?” “非常确定了。” “好吧。”我安抚的拍拍镜子的肩膀,转脸望向镜子里显得非常无聊的村上春树。 “村上先生,您觉得‘新男人’是什么样的呢?” “我搞不清楚。很多事情是上了年纪依然搞不清楚的。”镜子里的作家咕咕哝哝的回答了,好像他的面前不是我,而是一团蛋形的白色气体,正在鼓励他回去睡觉那样。 “嗯。”我知道这句回答,是从他的哪一篇小说引来的。 “那么,新男人是如何看待女孩子的呢?” “事实上,年轻女孩子里面,十个有九个是无聊的化身。”镜子里的村上春树,显得非常心不在焉,大概是正在用空想的锅,装满了空想的水,煮着整把空想的意大利面吧。 “嗯,太好了。”这一句出自哪篇小说,我也知道。 “那么,在性伴侣的选择上,新男人是否有什么样的原则呢?” “送我太阳眼镜的地鼠,或者穿着高跟鞋的大象,我都还是不会考虑的。”镜子里的村上春树,看起来是更加无聊的表情了,就像一个高尔夫高手和一个生手编成一组时的那种表情。 所以,我决定最好不要再追问他跟袋鼠以及海驴的关系,放他回去睡觉吧。 “就这样了,谢谢您对新男人发表的意见。” “噢,就是这样。”镜子里的村上春树,仍然引用着他小说里的句子,跟我道别:“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在遥远的世界一个奇妙的场所遇见我自己……” 村上春树,从镜子里消失了。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谈“新男人”? 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吗?我已经跟镜子再三确认过了的。不是村上春树,难道是海明威吗? 难道是杜思妥耶夫斯基吗?嗤! 镜子里出现自己? 早晨起床,对着镜子很勇敢的大喊一声:“赫!今天开始,做一个新男人吧!” 镜子里、出现了我自己。 我自己?? 这下子,镜子的框立刻变成了邮票的齿状白边,我的脸扁扁的,像个伙食欠佳的犯人,“碰”一声——被“新男人”的邮戳重击在鼻子上,变更扁。 无辜的西瓜,没有性别成见的西瓜,高度风格化却还是很自然的西瓜,濒临粗俗结果很漂亮又很甜的西瓜。 散漫的村上,自由自在的村上,聪明到觉得聪明也很麻烦的村上,说老去就老去,说年轻就年轻的村上。 原来都是同样会被邮戳重重敲一下的邮票啊。 “赫!要勇敢,也是勇敢的起来的!” 我们三个都有了这样的觉悟。 既不会怕舌头在背后轻轻的舔,也不害怕邮戳从正面戳过来。 小便姿势讨论会 有些女生硬是要站着小便,同样的,也有男生小便时一定要坐着。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这是个自由的世界。 “我和我的管家到柏林,住进饭店的那一天,是管家先生这一生看见抽水马桶的第一天。”正在为我准备小豆蔻马萨拉茶的印度朋友,忽然开始讲故事了—— “管家先生凝视着马桶,问我怎么用,我就指一指把手,示范的冲了一次水给他看。他立刻就学会了,向我表示很容易。然后,他缓缓的从行李中,把脏衣服拿出来,放进马桶里,像放进恒河的河水里那样,搅一搅,就冲一次水,再搅一搅,再冲一次水……” 我听到这里,觉得很困惑。 这当然是个很不错的故事,既有其宇宙之共通性,也很有道德上加以申论的空间,可是,这跟我正在讲的小便习惯,有什么关系呢? “确实是很好的马桶故事……可是,跟小便有什么关系呢?”我问我的印度朋友。 “吭?你是在谈小便吗?我以为是在谈自由的世界呢!”他怔怔的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的逻辑。 的确,要说到世界的自由,用小便的姿势也说得通,用马桶的功能作说明,也未尝不可吧?! 这个世界越自由,就越没有效率,这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事情。 聊天的效率,也没有豁免的特权。 马桶圈上的脚印 “……而且,小便的姿势,和马桶也还是很有关系的哩……”为我煮了鱼汤的挪威朋友,一边把汤舀到碗里,一边说—— “我以前有个同学是日本人,她每次上完厕所,换我进去上的时候,都会看到马桶的圈圈上有两个鞋印。我那时候就很害怕,以为她喜欢偷看,每次都假装上厕所,然后站在马桶圈圈上,偷看隔壁的同学……” “咦?你们学校的厕所隔板上面,都没有人挖好偷看的洞吗?”印度朋友问挪威朋友。 “呆子!只有你们男生的厕所,才会挖那么多洞啦,我们女厕所……” “不对不对。”印度朋友打断她的话:“我看录像带里面你们女生厕所也……” “呃……结果你是怎么发现日本同学并不是为了偷看,才把脚踩在马桶两边的呢?”我开口以便帮助话题回到正常的轨道。 聊天的效率,可以牺牲一次,不用牺牲两次。 “那还不简单,有一次趁日本同学上厕所的时候,我就走进她隔壁那件,站在马桶圈圈上偷看过去,才知道,她都是踩在马桶圈上面小便,并没有在偷看啊。”挪威朋友,笑嘻嘻的,把一碗鱼汤推到我面前。 凡尔赛宫无厕所 “唉,能够在屋顶下坐着小便,是值得珍惜的福分啊……”我的法国朋友,打开了一瓶苦艾果子酒,闻了闻,继续说—— “我们的枫丹白露宫,还有凡尔赛宫,原本都是没有厕所的。当时除了国王拥有藏着便器的华丽座椅,所有爵爷贵妇,都要自己到庭院里去解决的。只有国王,才能在屋顶下,才能坐着啊!”法国朋友感叹着,为我到了一杯苦艾酒:“想想看那些贵妇,都穿着降落伞般的裙子哪!” 事已至此,我充分的觉悟到:聊天的效率,完全没有追求的可能。 以性别差距论展开的话题,被印度朋友转向了贫富差距论,再被挪威朋友转向了文化差距论,而终于流浪到了法国朋友的阶级差距论,做成了悲伤的结束。 在这样自由的世界气氛里,我们纷纷举起了马萨拉香茶、庸鲽鱼汤、苦艾果子酒,碰碗碰杯,畅饮起来。 以讨论各种小便姿势开始的聚会,却以狂饮各式各样的水酒汤汁做结束,这份把无奈酿制成快乐的苦心,应该也是很能得到大家谅解的吧。 身不由己的拉拉队 卡片上印着圣女贞德、眼泪汪汪在祈祷—— “上帝啊,世界上可还有一个不是GAY的男人么?”——卡片里面,印了这样一行字。 我笑嘻嘻的买了三张。没办法,认识太多个这么倒霉的女生了。 “咦,是吗?有这么多GAY吗?那为什么我们都遇不到呢?为什么我们钓来钓去,都老是同样的这几个呢?” 如果你是GAY,一定会这样问吧。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一个很缺乏的世界,每一道菜端上桌,吃肉的就觉得肉很缺乏,吃蔬菜的就觉得蔬菜很缺乏。真没办法,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的这一国,虽然严重缺乏,但也并没有听说男女相爱的那一国,情况有乐观到哪里去呀。 会说的就说,会做的就做 唯一不缺乏的,大概是话题吧。 这么多人,有的是在做总统,有的做教宗,有的做老师,有的只做爱,大家都好像约好了似的,很喜欢讲性的事情。 因为性已经变成很好讲的事,而且可以做出很正经的表情,讲成很严重的样子,大家都高兴极了,一直讲,写很多书。 这些人当中,教宗可能是比较不爱讲这个的,可是有好多牧师神父都爱男生,害他赔了很多钱,他又不能都去怪十字架上的耶稣穿太少、太忧郁、太迷人,所以他只好自己找些话讲讲,虽然很伤脑筋,也是没有办法。 做总统的呢,一做到了就赶快想:“我要怎么样,才会跟前面那个总统不一样?”那前面的人都讲过堕胎啦、强暴啦这些男生跟女生的事,那他就来讲讲军队里的男生可以互相爱好了。 跟女生一国的男生 做老师的最高兴,上课竟然可以讲跟睡觉有关,可是学生不会睡着的事,而且讲到学生即睡不着,又听不懂。很多努力为女人争取权利的老师,也很用心想:“男生当中,谁可以拉过来跟我们一国呢?”——只要是被臭男人欺负的,都来参加吧!喜欢女生的女生、喜欢男生的男生、喜欢男生的女生,一起在努力着,嘿、呵、嗨、呵。 所以就变成这样啰,一讲话就有人非听不可的这些家伙,全都很骄傲的炫耀着这个被二十世纪末申请了专利的话题。就算是上面那个上帝,和下面那个魔鬼,也被自己乱弄弄出来的疾病逼着,不得不大声地互相说话呢。 “不说这个,会显得很老土吧。”彼此弄得灰头土脸的上帝和魔鬼,觉得很无奈。 所以我建议贞德—— 贞德啊,不要再老土了。你一定要祈祷的话,就祈祷上面那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伯伯,赐给你去恋爱的力气,而不要再赐给你只认得出男人的眼睛吧。 拉拉队再怎么努力,总是不能代替选手上场去的啊。 海底做爱,有人偷拍 “哈!有两只同性的章鱼在做爱的时候,被美国的科学家拍到了。” 他把《今日美国报》的科学版“唰”一声盖到我脸上。 “唔……美国终于也拥有了这么无聊的科学家吗?……”——我真心希望能继续睡下去,为了这种偷拍人家做爱的科学家,竟然必须张开眼睛,即使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还是要求太多了吧? “笨蛋!怎么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是不是美国的科学家,根本就不是重点啦!”——他把切水果的刀用力一剁,把本来睡很熟的我、以及本来就很熟的五颗西红柿,一起吓得醒过来。 唉,章鱼一定没有想到,它们随便在海里乱七八糟做一个爱,竟然会连累了西红柿和我都不能好好睡觉哩。 “啊,虽然不是我们的错,也还是请接受我们的道歉吧。”——海底的章鱼,仰起头来这样幽幽说着。 它们本来还要把手举到眉毛边敬礼的,但是因为手太多只,而眉毛完全没有,这件事情就暂时放弃。 “喂,喂,喂!要醒就请你完全清醒过来好吗?”他用刀柄敲着桌面——“是在跟你谈生物学上的新发现哪,你嘀嘀咕咕在讲些什么呢?!” 西红柿们一副“不关我的事”的表情,看来只有由我继续担任对话的任务了。 两只手都变右手 “嗯,好吧,重点不是美国的科学家,那么,是什么呢?”——我一旦对情势有了觉悟,就不再逃避,换挡到乐观的心情,把报纸拿起来读—— “重点是章鱼,对不对?!重点就是发现了章鱼也会做爱,对不对?!这真是太好了,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对于科学上没完没了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发现,我常常是除了为他们感到高兴之外,就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讲什么嘛,大笨蛋!”他简直气得快要昏倒,要拿鸡蛋却拿成了西红柿,把西红柿在锅沿上敲了又敲,像表演花式摔跤的选手在用力的表演—— “章鱼做爱有什么稀奇的?!”他越敲越激动:“性别相同才稀奇呀!明白了吗?!重点是性别相同!是两只公的章鱼在做爱!这才是重点所在呀!” 等他停止叫喊的时候,可怜的西红柿已经卡在锅沿上了。看起来很像锅子被他打过,头上肿起一个包。 “噢——原来这才是重点。”我很想吃到他烤的酿茄子塞西红柿,所以就很合作。 可是,两只都是公的,真有这么了不起吗? 如果我的两只手都是右手,我才会开始觉得有一点点了不起哩。 说不定平常就这样 “呃……章鱼平常,是不太这样子的,是不是?”我小心翼翼的问。 “我怎么知道?!就是连科学家都搞不太清楚这事情,才值得兴奋哪!”他很兴奋的把一粒一粒切好的方块西红柿,塞到剖开的茄子里。 “那他们怎么知道这两只章鱼是在做爱?!”我问。 “咦,你不会自己读报纸吗?!”他拿起报纸来念:“雄性章鱼,把触须状的性器官,伸入对方的背腔中,这样维持了十六分钟,其中较小的那只章鱼,在最后六分钟出现了剧烈喘气的情形……”他念的语调,是在很不庄重,恐怕是《今日美国报》发行以来,被人念得最不庄重的一次了。 “这也不能就硬说人家是在做爱呀。”我打抱不平:“也许只是像猴子那样,互相抓抓痒罢了。不用太大惊小怪吧?” “可是,都已经把性器官放进去了耶!而且,都是公的哦!”他这么着急,真不知道关他什么事。 “你还不是把西红柿放进了茄子里面去。”我指一指盘子里:“而且,你也没有先搞清楚这个西红柿、跟这个茄子的性别相不相同吧?说不定,也是两个公的哦?或者,都是母的也不错啊!” 我说得很起劲,所以就来不及阻止他把那盘西红柿塞茄子,倒进了我的金鱼缸。 “哟,今天吃得这么豪华吗?”缸里的胖金鱼,大概只关心这类的事情吧。跟我的风格到满接近的哩。 脱衣舞与穿衣舞 跳脱衣舞的人很多,却没有人跳穿衣舞,这是怎么回事? 脱衣和穿衣,不都是同样的内容吗?——一个光溜溜的身体,还有几件傻瓜般软趴趴的衣服。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只不过是出现的顺序不同罢了。 跳脱衣舞的时候,首先出现衣服,最后才出现光溜溜的身体。 如果跳穿衣舞的话,那就先出现光溜溜的身体,然后才出现衣服。 只不过是这样子顺序上的不同,脱衣舞就大家都抢着看,穿衣舞就连提议的人都很缺乏。人类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实在是没有理解的可能了。 给你看又不要看了 “别关灯,我要看。”——每次戏演到男女主角上床,就常有女主角在无可奈何的表情陪伴下,慢吞吞解开了两颗扣子: 第——一——颗—— 第——二——颗—— 那种速度好像是偷了别人的提款卡去提款的时候,按下心中猜测的密码的速度。 等到要解第三颗了,女主角就会伸手去关电灯。这时电灯虽然觉得自己很无辜,但也并不会说出“喂,是你们自己要做的,少来烦我吧”这类的话来。说话的,一定是男主角—— “别关灯,我要看。”他说。 “咦,万一他不说呢?万一他不说这句话怎么办?” 自作聪明的家伙,得意洋洋的对我提出这种问题。 万一他不说,画面就黑下来,下一场就是起床穿衣服的戏了嘛,笨蛋! 奇怪的是,拍脱衣戏时扭扭捏捏的女主角、或者是剪接时扭扭捏捏的导演和剪接师,一旦遇到了早晨穿上衣服的戏,就突然变得精神百倍,理直气壮,很神气的站在明亮的窗边,以很有效率的指法,一溜烟的扣上了扣子,嘴里还很振奋的说着“八点半要和根特先生开会”这一类的傻话。 “大家都同样是扣子,何必用这么悬殊的态度呢?!”昨晚的扣子,一定会有这样的感慨吧。 对啊,真怪了,好像脱衣跟穿衣是不相干的两件事似的。 那个说“别关灯,我要看”的家伙呢?难道也不要看了吗?!喂,别忘得这么快吧,是同样的那个身体啊。 搞什么嘛。 校长主席请穿衣好吗? 有实例的列举,可以得到令人绝望的结论——即使是同一个身体、同一件洋装,脱衣的过程就引起高度的兴趣,穿衣的过程就被当作是校长训话一般的乏味。 原因在哪里? 原因很简单,看脱衣舞的乐趣,是拆礼物的乐趣。 礼物本身的价值,往往远不及礼物所引发之期待感的价值。 性高超的快感,往往远不及性举动所引发对高潮之期待的快感。 任何事在未揭晓之前,所能引发的快乐都是无可限量的。 一旦你把顺序颠倒过来,一开始就端上桌光溜溜的身体,就端上桌哇哇叫的高潮,那么,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身体、同一次高潮,对方都会变得兴味索然的。 那么,穿衣舞这个构想,是注定要失败的啰? 也不用这么悲观。如果有哪位校长、或者哪位主席,某天突然决定要裸体上台、发表募款演说,台下的大家也许都会因为惨不忍睹,而纷纷把钱丢到台上去,请肇事者尽快把衣服穿上吧。 所谓的什么慈善基金啦、政治捐款啦,常常无非就是这么回事。 耶稣穿得可真少 耶稣为什么穿得这么少? 每次我看到了十字架上的雕像,都忍不住要打量一番。一方面看看耶稣上半身跟下半身的比例,另一方面呢,研究一下他腰上那块布,这次是怎么挂住的。 根据不同的设计与制作,腰布的被挂住,确实有着不同的技巧。有时候绑了很明显的结,有时候像洗三温暖那样围块毛巾的风格也有。 像格林勒华特就用抹布给他扎扎实实地在正前方打了个大结;卡拉瓦乔的结就比较小,打在右边;乔托用了半透明的布裹到膝盖;安基利诃修士用了全透明的布,高于膝盖二十公分左右;拉斐尔呢,则给他穿了柔嫩粉红色的三折围腰。 把这些画像一字排开的话,二十世纪末的内裤王子卡文克莱只能把嘴巴张得大大的,连咽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猛咽口水的,可也绝对少不了哩。 众大师共襄盛举 导《机器战警》的荷兰人范赫文,还在荷兰拍电影的时候,拍过一部《第四个男人》。戏里那个男作家只喜欢男孩子,没事在教堂望着墙上的十字架耶稣,眼睛一花,十字架上的人就变成了他朝思暮想的美丽男孩,只穿条小内裤,在架上对他展露着美好的身体。 为了求证,我不免向几位信基督教的朋友打听一下这种“眼睛一花”的“灵视”经验,果然立刻遭到无情的围剿,出乎意料的,被围剿的并不是我的道德高度;被围剿的,是我的智商高度。 “废话!你以为他没事穿那么少,把胸部大大张开的挂在上面,是为了好玩啊?” “你以为他金发蓝眼是天生的啊?!不是应观众要求,难道是为了配教堂的墙壁颜色啊?!” 类似这样的鄙视句,不断打到我的头上来。 对我这些基督教朋友来说,像我这样的无神论者,最可恶的地方,正在于这种“有眼不识耶稣之美”的迟钝反应吧,白白浪费了几百年来这么多大画家的苦心设计。 性加暴力一人秀 如果连电影里二十世纪末见多识广的作家,都还是忍不住就要眼睛这么花一下的话,可以想见终生自闭在修道院的修士修女们,每二十四小时眼睛发花的频率了。 永远空白的墙壁,唯一裸露,而且可以公然瞪之望之、吻之抱之的,只有俊美耶稣的身体哪。 他那块短到不能再短、薄到不能再薄的腰布,到底默默包裹着多少寂寞灵魂的火热梦想?!到底静静掩盖了多少惊天动地的狂野挣扎?! 受难图里的耶稣,可不止裸露而已。他也常常从伤口标出鲜红的血来。一个人,从不开口说话,动也不动一下,就融合了性与暴力的超级偶像,唯有耶稣而已。 把内衣穿出来的玛丹娜,把内裤穿出来的麦克杰克森,就算雇了全世界最好的舞者,在台上疯狂的舞动,也竞争不过那一块纹风不动的、固执的小小腰布啊。 保险套你往何处去 保险套,不能以比较含蓄的模样存在,真是很可惜呀。 怎样才算“比较含蓄的模样”呢?举一个例子来说:舌头,就是以很含蓄的模样存在的——虽然常常要用到,可是并不会老是在大家的面前晃来晃去,让大家很不好意思。 听到这里,保险套一定会抗议了:“这一点我们也做到了啊。我们也没有‘老是’在大家的面前晃来晃去呀。” 重点是,舌头即使在被用到的时候,也是高度含蓄的——就算你把舌头从嘴巴里伸出来,也并不会觉得舌头是在挥着手臂大叫:“我要做爱了哦!我要做爱了哦!” 舌头伸出来,可能是舔棉花糖,可能是扮鬼脸,可能是因为在校长面前放了一个屁,谁也不能肯定——舌头伸出来,就是要接吻,就是要做爱。 这样一比,就不能不很遗憾的承认,舌头比起保险套来,确实是含蓄得多了。 原因很简单——舌头有很多种身份,保险套只有一种身份。 上帝比起人类来,毕竟是比较资深的设计师啊。 “我也可以当气球哦……不能说是只有一种身份吧?……”保险套还是不死心。 保险套也放嘴里 因为刺眼的关系,保险套的存放,成为伤脑筋的事情。舌头当然没有这样的烦恼——“放在嘴巴里很好啊”,舌头这样懒洋洋的趴着。 保险套就倒霉多了。一方面没办法也放在嘴巴里,另一方面呢,身上似乎也并没有比嘴巴更理想的地方呀。 即使只是以洞的大小和容量来讲,也没有能打败嘴巴的部位了。 所以,保险套就只好跑到皮夹和皮包里面去了。这对保险套来说,当然是很尴尬的事——人造的假人皮,被紧紧夹在动物的真皮里面,是很荒谬的处境吧。 就好像一只牛,如果吞下去一个橡皮奶嘴,也会觉得很奇怪的。 借住在皮夹和皮包里的保险套们,前面挤着很多张煞有介事的金融卡,后面挤着印满伟人臭脸的钞票,会不会很不自在呢? 如果申请开一家妓院,结果被分配到中央银行和总统府的中间,也会对大家都很辛苦吧。 方向盘下晃动的保险套 那么……保险套钥匙圈的正当性,似乎就一下子提升了不少哪。 起码,把钥匙插进锁孔这样的动作,在意象与表征上说起来,是和保险套比较相关的了。 可是,对于保险套钥匙圈的主从关系,一定要努力搞清楚—— 到底是保险套附属于钥匙?还是钥匙附属于保险套? 到底是为了要跟人上床,才掏出钥匙来发动引擎,掏出钥匙来打开家门呢? 还是因为要用钥匙开车回家了,才顺便带个人回去上床呢? 这恐怕是很难搞清楚的。不过,如果是你被别人带上车、带回家,结果一路看着方向盘底下,插在锁孔里的钥匙,露出来的是一枚晃来晃去的保险套,你会不会很倒胃口呢? 简直就像吸血鬼还没有开始吻你的颈子,就先迫不及待的拿出锉刀来磨尖牙尺嘛。 这样解说下来,保险套外表的不含蓄,所造成的种种不便,也都可以了解了吧。 全是因为没办法设计出像舌头那么看起来很无辜的用品哪。 叫床的字汇很有限 “来,叫床给我听。”坐我左手边的家伙这么说。 “床!床!床!”坐我右手边的家伙,很听话的这样叫了几声。 说起来很丢脸,可是还是要勇敢地说出来——这是,我们玩牌的时候,十大无聊基本动作的第八项。 虽然是这么无聊的动作,毕竟和真理还是有一些关系的。 地球自己一直转圈圈,也是很无聊的动作,但也和宇宙的真理有一些关系。 关于叫床的真理嘛……可以肯定地这样说:叫床这件事,可以用的字,实在很有限。 我有个朋友,专门替色情录像带翻译字幕的,就对这件事情很抱怨—— “这些编剧!写的字已经很少了,又不用想太多情节,为什么不肯努力替大家多想一些叫床用的字呢?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呢?” 这家伙、对于色情片编剧的自暴自弃,越来越看不下去,终于决定义务赞助对白,在翻译的时候,加了很多话进去。 结果呢,画面上的人明明叫喊着:“再快!再快些!”字幕却打出“飞翔吧我的翅膀,速度就是快感让灵魂解放”这些珠光宝气的句子来。 他当然很快就被老板开除了,因为很多观众投诉,说被这么多字搞得很分心、坐立不安。另外,吓一跳的人、笑得没力气的人,也有很多。 如果有一天租到了这样的带子,请不要太责怪他吧。 上床后被鬼附身 纯粹为英语教育着想的话,叫床的字汇,是有增加之必要的。 很多小朋友最早自动自发学的英文,都是从色情录像带上听来的。 很多小朋友稍稍长大了以后的窗上行为模式,也都是从色情录像带上模仿来的。 所以呢,大家一上了床,就突然都开始讲美国话、做美国表情了,好像坐出租车坐一半,收音机忽然自己跳到美军电台去那样。 我有几个白种人黑种人的美国同学,是跟中国人谈过恋爱的,就都很纳闷的问过我——他们的中国爱人为什么一上了床以后,都像被美国鬼魂附身了一样,而且是品位不太好的鬼魂。 看吧,我们不好好拍自己的色情片,又不建立自己的床上字库,就变成这样子啦。 以后要是真的有中国学生被鬼附身,恐怕也只会把头转三百六十度啦、吐吐绿色口水啦这些西洋招数了,怎么办? 上床去又上学去 叫床的字汇,要如何增加呢? 像我这个译字幕的朋友那样,乱抄《天地一沙鸥》是不行的。 那么,在卷筒式卫生纸上印单字怎么样?会不会太打扰上厕所的心情呢? 只要对于目前使用的叫床字汇,比较了解的话,就会发现从文法上来说,都是A:命令句,像“再快”这种;B:惊叹语,像“天哪”;C:语助词,像“△*◎”那些。 我们的小朋友,是不太被鼓励用这三类字的,只有常常听到的机会,没有常常用到的机会,常常听到的嘛——A:命令句,像“好好念书”;B:惊叹语,像“这题也不会?”;C:语助词,像“哼!” 想想看,上床去跟上学去,听到的都是同类的字眼,岂不是太恐怖了? 如果再没事就被骂一句“会用的字怎么这么少”,床上玩伴的面孔,立刻重迭上作文老师的面孔,叫床就成为更辛苦的事啦。 不断看到光屁股 光屁股的照片,并没有特别适合出现的地点。 有些出现在车窗跟雨刷之间,流露出随时会感冒的脆弱气息;有些则静静躺在地下铁的椅垫上,像烫衣板上的衬衫那样,等着遭遇乘客之屁股来熨平。 “但愿能够有安定下来的一天……”虽然只是光屁股照片,心底也会抱着一丝这样的希望吧。 我所收留的光屁股照片,大部分没有经历过流浪的阶段,不过,也都是跋涉了各式各样的路途,才来到我的手中。 有些随着陌生人的信件抵达,也有些夹在借出去给同学、再被还回来的笔记本里面。 照片里面光屁股的人,有些是我的朋友,有些是完全没见过的人,有些很有名,有些很漂亮但不有名。当然,也有些只是画出来的人——很有名、很漂亮、完全没见过、没办法变成我的朋友。 奇妙的事情,常常对准我的脸的发生。被拍照的光屁股画像,我总是收到同一张。 侧面全裸的、《坐在海边的少年》。 叫做希波立特?斐蓝得云的画家,在叫做一八三六的年代画好,被叫做罗浮宫的房子收藏。 大腿让你想到什么 为什么总是有人送我《坐在海边的少年》? 为什么在这么多世界名画拍成的卡片里,买这张卡片的人总是会想到给我?或者,想到给我的人,总是会买这卡片? 为什么没有人要把这幅画的原作偷出来送我呢? 我看着画上的少年,他拱起腿,抱住膝盖,坐在岩石上,脸,埋在膝盖之间。 他的胸部很厚,大腿很粗,几乎有他手臂的三倍粗。 他的眼睛闭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画家想要他想些什么。 我在想些什么呢? 送我这张少年裸像的人,他们想要我想些什么呢? 有些梦是干的 显然并不是要我想上床的事情。《坐在海边的少年》,虽然有着无比迷人的身体,却没有发情期荷尔蒙的气味。以梦的术语来说,这个裸体是干的梦,不是湿的梦。 显然也并不是要我想恋爱的事情。爱情非常的被动,需要对方的反应;爱情也非常的涣散,需要对方的人格;《坐在海边的少年》确实是最美丽的人像,但既不可能产生反应、也不可能发展人格。我唯一可能爱上的,是这幅裸体的价钱。 送我《坐在海边的少年》,有可能,只是要我想一想,寂寞的事情。 裸露身体而埋住脸,并不一定是为了寂寞在伤心的样子。很多摆出这个姿势的人,其实是对寂寞不再在乎了。他们只接受目光,却不再响应以目光。对这个世界来说,他很扎实的以整个身体存在;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可以被忘记。 每一个画者,画寂寞的样子;每一个作者,想寂寞的意思;每一个观者,把寂寞完成。 这是,寂寞国境的生物链。 用头皮屑堆个雪人 开始时,下得不大,我就懒得开雨刷,想让雪片自己化去。结果,越积越多,根本不会融化,因为不是雪——是头皮屑。 满天白茫茫、雪一般飞舞的、头皮屑。 后面几辆游览车上的游客,大概第一次遇见下头皮屑,都欢呼着跑下车来,用手去捞接半空中的白点点。有的则站住不动,故意等头皮屑铺满肩膀上了,就兴奋得摒住气,呼叫同伴赶快来帮自己拍照。 我不是游客,所以就只是把引擎熄了,坐在车里等待,呆呆的,像冻在透明镇纸球里面,那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海鸟。 问题是挡风玻璃上的头皮屑越沾越多,害得我越看越痒,觉得整个脑袋简直像要蜕皮的蛇那么难过。我只好撑把伞,到车外去透透气。 能不能堆个雪人呢? 我用脚尖踢一踢积在路面上的薄薄一层头皮屑,估计着——只要继续下两小时,就可以碓个雪人了。 “如果……要堆雪人的话……可以拜托你,把雪人堆成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吗?”脚边的头皮屑,用很商量的语气问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想要堆成什么样的小女孩呢?”我蹲下来,这样听得比较清楚。 “呃……十岁左右,头发刚好盖住脖子这样……” “穿什么样的衣服呢?”我问。 “……让她穿……跳芭蕾的纱裙,可以吗?” “噢,纱裙吗?!……”我看看四周,似乎并没有合适的材料。“为什么要穿纱裙呢?” “因为,如果晚一天死,她就有机会在首都的大剧院上台表演了……他是我们的小妹妹。” “你们是……?” “是她两个哥哥,我们一共兄妹三个。”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又是铀矿的矿坑爆炸吗?” “吭?铀矿?不是的。”头皮屑兄弟有点困惑:“我们那里,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噢,因为去年冬天,也是下一场很大的头皮屑,据说是有个铀矿的矿坑爆炸了,炸死三千五百多人……那场头皮屑,比今天大得多了……”我记得那天,交通阻塞了十七个小时……。 “啊……死了三千多人吗?……我们这次,大概只有不到一千人吧?……不是很清楚人数……” “是遇上了什么事呢?”我又问一次。 为了参加示威 “噢,只是在游行示威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杀死……,以为最多被抓去关几天吧。” “难道小妹妹也参加游行示威吗?”我问。 “妹妹吗?妹妹是来叫我们回家吃饭的。” “那,她飘到哪里去了呢?”我望望天空,头皮屑渐渐越飘越少了。 “不知道啊……刚好撞上被Zheng Ya的时候,冲散了……” 我还要再问下去时,清除车已经开过来了,勤快有劲的喷洒着标示了“去头皮屑”的洗发精。 路面上的头皮屑,立刻随着大量泡沫,消失不见了。 我踩在头皮屑上的脚印,当然也跟着一个一个不见了。 早已拍够照片,脸上开始露出不耐的游客们,欢呼着回到游览车上,继续向终点的游乐区前进。 很想晒黑的白牙齿 一排白色的牙齿,正在滑水。 所以,除了快艇的马达声之外,还另外听见一种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不过,正在滑水的牙齿,并不担心被人误会是自己在颤抖。因为太阳很大,天气很热,即使是牙齿,也并没有打颤的道理。 实在热昏了。 对于冷,我一向充满贵族式的傲慢——咬住牙齿、拒绝发抖的时候,总觉得全人类的自尊,都聚拢在你的身后、帮你按住身子。 可是对于热,我就完全放弃、完全不抵抗。流汗是狼狈的事,根本谈不上什么人性的尊严。 就像不识时务的苍蝇,绕着你的脸嗡嗡扑飞,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时候,就算你是行刑前的贞德,也会觉得心灰意懒的。 奇妙的是,当那排滑完水的牙齿,边走向我,边沁出一粒一粒汗珠时,竟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更加亮晶晶的,闪烁着白光。 由此可见,牙齿和夏天的关系,的确比牙齿和冬天的关系要融洽的多了。 当牙齿遇见贝壳 “滑水滑得很好啊。”我先招呼对方。 “嘿,大概因为天生就不怕水吧。”牙齿很开朗的回答我。因为只有白白的牙齿,其余什么也没有,自然而然就令人感觉是在笑。 可称作“露齿而笑的最高级句法”。 被认为是大礼上天性开朗的牙齿们,虽然不见得同意,也总是无可奈何的笑着接受了。 “还喜欢这里的海滩吗?” “喜欢。”牙齿在我右边的沙滩椅上坐下。 “有很多的贝壳,感觉很亲切。” 牙齿对贝壳类感到亲切,这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怪不得每次吃生蚝的时候,总隐约察觉到牙齿的心不在焉,原来都只顾着跟蚝的壳谈天去了。 牙齿的意志与抉择 “阳光好强呀。”牙齿叹着气。 “当心晒黑了。”我看看牙齿白的刺眼的身子。 “哈,就是为了晒黑,才到海滩来的啊。”牙齿有点得意地挪动身子。 “哦?为什么会想晒黑呢?” “作为一排牙齿,只知道享受着天生的白色,并不能算是有志气吧。” “嗯,说的也是。可是,也不全都是白色的吧?也有不少黄的牙齿、黑的牙齿的,不是吗?”我立刻想到公园那位停车管理员的牙齿、完全归化了烟草的黄褐色,是“植物人”的范例。 “发黄或者发黑,如果不是由于自身的意志与抉择,是毫无意义的。”白牙齿很郑重。“就像因为生病而变瘦的人,怎么能够跟因为减肥才变瘦的人,相提并论呢?” 听起来可真像减肥班教练在说话。 “那,想要晒到多黑呢?”我心中浮现的,都是很失礼的模拟——烤焦的玉米啦、涂改的稿纸啦、融化的柏油马路啦。 “只要能成为与众不同的牙齿,能动摇偏狭的审美标准,就心满意足了。毕竟,牙齿还是有牙齿该做的事啊。” 牙齿说完后,意兴风发的一跃而起,奔向蔚蓝大海去了。 我目送这排牙齿洁白的背影,油然升起一股感动。但是,一想到将要被晒成黑漆漆的模样,仍会忍不住又有一丝的怅惘哩。 美丽的内裤,寂寞的刻度 每次看见别人穿了特别美丽的内裤,内心就不免感到心酸。 在出门穿衣的时候,会这么小心在意的避开了不够新不够平整的内裤,而特别换上拆都还没拆开的新物,这是对于即将来到的夜晚,怀抱着何等真心的期待啊。 “我有多么害怕寂寞?——请看这条内裤,就可以明白!” 仿佛听到了这类果断决绝的宣示,在小小的都市里,此起彼落的想着。 因为对于心理背景有了这么充分的理解,所以,每当对方开始褪下衣物,而露出华美灿烂的内裤时,我总是会被深深打动,除了感激对方的心意之外,更有着巨大的同情—— “我也是一样寂寞的啊……” 当我自己也慢慢褪下衣物、露出精心挑拣的内裤时,两人之间的猜疑、不安,好像立刻减轻许多。 美丽的内裤,是寂寞的刻度。 内裤不再令人困惑 当然,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以后,感动的程度总是会渐渐降低、最后变成“啊,又是一个寂寞的可怜虫”这种反应。 可是,由于遇见的对象,往往会出现不到二十岁,甚至更年轻些的人。这些人,常常连穿在外头的衣服,都是随随便便、到处都买得到的货色。 令人讶异的,是隐藏在这些便宜衣物里面的内衣内裤,却经常展现奇妙的品位、或者是很有名的神气品牌。 越是内行的人,才越能够辨视出这一类颜色收敛、款式质朴,可是价格惊人的内裤啊。 连外衣外裤,都没能精心选购的这些人,却不在乎的买下了昂贵的名牌内裤,而且信心十足的选择毫不炫耀的样式。以如此充满自尊跟自信的态度,处理着衣物与金钱的关系,实在是令我产生不忍心的佩服。 每次遇上了这种状况,“又是一个可怜虫”的想法,就会立刻被驱除得无影无踪。 虽然是人生还没有展开多少的年纪,对于人生中重要事物的先后顺序,都早已经很确定了吧。 比方说…… 有点钱的话,是应该先买炫目的外衣,还是先买炫目的内裤? 或者——有点钱的话,是应该先买炫目的内裤,还是先买有感觉、但不怎么炫目的内裤? 像这类的问题,都已经困惑不了这些年轻的心了啊。 内裤浪漫如同彩虹 “虽然被看见的时间很短暂,可是常常带给人巨大的感动。” 这样的句子,固然可以拿来形容天空的彩虹,可是,用在内裤的身上,也是一样适当的。 内裤,正是以这种彩虹的姿态,出现在许多爱恋的场景里,珍藏在许多爱恋的回忆里。 一样东西,在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要从眼中立刻消失的命运,于是这件东西的浪漫资格,势必也就十分宿命了吧。 对找到人可以上床的人来说,对方的内裤,当然就具备了这样的浪漫资格。 对找不到人可以上床的人来说,也就只有把这一份浪漫的希望,暂时寄存在自己的内裤上—— 不再寂寞的动人承诺……幸福生活的真心向往……青春身体的自我珍爱…… 所有这些支持我们活下去的、生命前头的小小星光,都在我们谦卑又热烈的穿上美丽内裤的时候,一闪一闪的亮起来了。 请勿破坏做爱现场 “当心!不要破坏了现场!” 做完爱的人,如果说出这样的话来,恐怕会让在场者都吓一跳吧。 所谓的现场,当然不是作案的现场,而是做爱的现场。 凌乱的床单,打翻的杯子,来不及关的水龙头,来不及挂好的电话听筒,随着严重程度的不同,会造成不同的景象。 “只不过是做爱罢了,又不是谋杀,有什么好保持现场的?” 对于经常上上下下不同床铺的人来说,这确实是太小题大做了。 不过根据我的调查,对谋杀和做爱无法清除分辨的情形,发生的频率也并不低—— “咦……是不是弄死了?” 这样的疑问句,据说经常在床铺的上空,如同云朵一般飘过。 面对着一阵抽搐之后,眼睛紧闭、呼吸也似乎停止的身体,不论是谁,发出类似的疑问,都可以算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保持做爱现场”的意义,并不是因为分不清楚做爱和谋杀这两者的差别哩。 索取做爱的纪念品 “……每一次的演出,都是一次诞生;而每一次的落幕,都是一次死!” 这是名伶海伦辛克莱踏上舞台的华丽感想,发生在伍迪艾伦的电影《百老汇上空子弹》里。 保持做爱现场的实践者,恐怕也正是以同样的心情,去面对床铺的吧。 对于这些人来说,每次做爱以后残留的现场,都有着珍贵的记录价值,因为每一次的过程,都只在这个地球上发生仅仅一遍而已。 独一无二,绝对没有照样重来一遍的可能。 在某一秒钟掉落木头地板上的一截烟灰;在某种转身的角度之下会意外飘进鼻孔的一种体味;在飞机经过窗外时正好睁开眼睛,而能够以迷茫眼神望着越来越远的那盏飞翔红灯;在轻轻喊出一个名字的同时,想起了另一个以为忘记很久的名字…… 这每一件小小的细节,以不可预料的方式,出现在无法排演的不同次做爱过程中。除了事后保持现场之外,并没有加以纪念的方法。 掉落的那截烟灰……闻到的那种体味……注视过的那架飞机……浮现脑中的那个名字……没有一样能够保留住,当成那次做爱的纪念品…… 想要记住那次做爱的人,因为了解自己的记性并不可靠,只有绝望的、天真的、妄想保持住做爱的现场…… 直到下一次做爱…… 做爱提供罪恶感 有人想要保持做爱事发的现场,就有人想要破坏做爱事发的现场。 世界,是由想记得的人与想忘记的人所组成。 想要在事发之后,立刻破坏做爱现场,以免留下任何证据的想法,完全可以理解。 “唉……每次做完,都会有犯罪的错觉啊……” 这种对自己多疑的家伙,我认得很多。 觉得做爱是一种罪行,通常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责怪,而是因为自己累积的做爱之记忆。 每一件做爱的记忆,都像一根固执的手指般,指向一件发生过或没发生过的爱情—— 睡过也爱过了的,留下的是爱情的全尸。睡过但没爱过的,留下的是夭折的灵魂。 每一次上床,都强迫式的携带着所有做爱之记忆的人,势必也将在每一次下床的时候,强迫式的破坏做爱的现场…… 想要记得的,不会因为保持现场就永远记得。想要忘记的,也没法靠着破坏现场就永远忘记。 确实不愧是徒劳无功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