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尔的浮木》 自序 台北东区这家意式的咖啡馆里各式各样的人们紧挨着椅子坐。 同样是喝咖啡,要早个三年五年的,人们是不愿意这么挨坐的,倒不是人们熟稔了起来或是和气了。我总觉得是人们更陌生,也更不在乎别人的存在,或更积极的说[我管它别人的存在了]。别人既不存在,紧挨着坐也没什么关系了。 一直到有天夜里,有位同事开车送我回家时,他很讶异的说:[嘿!你知道那个谁、谁、谁就住你家楼上吗?]我仰头望着我住的那栋高楼,突然忆起,自己似乎也是有意没意的隐藏着自己的住所,就像在生活里,有意没意的隐藏着自己的心情,也像在咖啡馆里有意没意的隐藏着自己。邻座的情侣,呢呢喃喃的对话,混杂在前座那堆跷班的事务员的谩骂里,都像城市里激流里的砾石声,变得毫无意义了…… 于是,我更肯定了一件事,肯定我家对门那户住的就是我不再联络的熟人。 偶尔,我听见他开锁进门,或搭了电梯下楼去,也猜想他常常挨着门上的小洞,呆立在我家门口…… 然后,也就这样的过了几年…… 我索性就决定了,永远不去敲邻居那扇门。这事……就暂时先搁着别说……(待会也许还能兜得回来……) 我来说说我那一段[粗鄙的旅程] 就一个世界公民来说,我发觉,我的分数是不高的。在我自己的城市里,我谨守着不丢果皮,纸屑的国民守则,可不知怎么的,只要到了那些所谓的高度发展的地方时,就忘了这些原则了,于是当我在像伦敦、纽约或巴黎的地铁里时就学样的往肮脏的铁轨上扔烟屁股了。 那感觉有点像是午夜把自家的垃圾往楼下墙角塞的瘪三,死也搞不清楚那股压抑不住的沾小便宜的心理是打哪来的……。行为上如此,当然心理上也是如此…… 而我那段[粗鄙的旅程]里粗鄙的心理,在往巴黎过境杜拜时就开始发作了…… 九月的杜拜机场,隔着冷气房的窗玻璃感觉不出这里的气候。盯着机场外的橙黄灯光,想着我此去的旅程……,心理嘀咕着,这里的大男人教来来往往的阿拉伯女人包得密不透风的,好过吗?又嫌恶的想起写过《魔鬼诗篇》的鲁西迪要被阿拉伯极端分子通辑的事。午夜里爬起来要往楼下去偷丢垃圾的心理,装在长途飞行疲惫的身体里,没命的要发作了。 还想到美国派兵在[沙漠风暴]战争要扶起[科威特]这个阿斗时,身边晃过来了几个婀娜多姿的女留学生。 没错,这样的女留学生,在粗鲁的阿拉伯男性沙文世界里肯定是美若天仙的西施……,更何况是往巴黎去的哪! 只是我常搞不懂,为什么人们谈到要学艺术时,就都非得要往那巴黎去……,特别是女生……。如果我卯起来就:[我想去贝鲁特学一点战争美学……]那就肯定是皮痒了。 所以人们都往那几个烂都市去,就是我前面提到的会让我想往地铁的轨道上扔烟屁股的城市。 或者是,[我想去阿姆斯特丹学炼丹……]那人家就肯定你吸毒。 [巴塞隆纳怎么样?毕加索的故乡:或者布宜诺斯的左派美学?] [要学拉丁话?拉丁话没什么用……]你常常得到这样的答案。 [怎么会没用!全世界有三分之一的人说拉丁话,这世界有最多叫玛莉亚的女人……她们都说拉丁话哪!] 挨着杜拜冷冷的夜色,我跟那几个要往巴黎去学艺术的婀娜多姿的女留学生们就那样聊着…… 那时候,就更肯定我往后的旅途是注定要粗鄙到底了。 卯起来想说:[我对阿里山那快灭亡了的?族语比对英语还感兴趣……] 有点浮躁起来,惊觉这争论可能没完没了时,也就住了嘴。 [等我把事情办完再路过巴黎时,我们再来聊好了……] 说起来,我自己也大男人得要死。看着杜拜机场来往那些包得死紧的阿拉伯女人,一双双深遂的眼睛,似乎都那样对我说着。 [不想跟你们说了,我要赶忙去搭我的船到黄金海岸去……] 是真有那一艘船的。如果我不在今秋的季风来到之前,找到那要命的泊船处,那艘船就要随着季风驶出直布罗陀海峡,往北冰洋的深处去了…… 记得是我中学时候,我迷上了葛雷哥莱毕克导的一部叫[白鸽]的电影,戏里说一个中学生独自开着一条小帆船环航世界的故事。戏其实烂得要死,可就是那股流浪的感觉,都过了那么些年,也没能从我脑门里挥去…… 一直到我飞行了三十几个钟头,到了巴塞隆纳外海一个叫[Mallorca]小岛时,我才惊觉自己对航海的概念,其实还幼稚的要死。 船是要开的……。但当我背着几十公斤的行李,站在码头上往那人家分配给我的、看起来还没有车站的寄物柜大的床位看过去时,我的心就凉了半截。我原期望会有一张软床的,也才惊觉,这些年来养尊处优惯了的自己,对很多事情的想像,原来是那样的浅薄。 开船的朋友笑着说:[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于是我很不礼貌的就走了。 我去找了一家一颗星的旅店,就在那个小岛上发了三个礼拜的癞,没有刻意要去做什么事,就是醒来了就出去走走,回来了就盯着天花板瞧。 岛上有一家上海人来开的餐厅,我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聊着印象里的上海的种种,由于天天都做着一样的事,后来真有点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或要往哪儿去了。 因为一直都带着相机,就不住的拍着……,一直到我实在再也支撑不住情绪里,那种几近要满盈出来的想要表达些什么的念头时,我才去订了机票——要往马德里去的机票。 离去的前两天,是个黄昏,车子停在一个无名的村子里,我仰头望着喷射机在高空拉过的凝结云,收割后的麦田,风凉凉的……。我只想到该回家吃晚饭了,免得妈妈担心,还猜想晚上应该有咸鱼吃的。在黄昏里,我迷路了。我盯着相机里的麦田景致看,错乱的以为循着前去的村庄小道就可以回我乡下的老家去,我在几万里外,回到了我乡下的老家。我蹲在麦田里哭了很久……,就像小时候在乡下的稻田里迷路那样,以为妈妈一定会来找我,一直到天上捻起了一颗一颗的星星来带我离开那里。 后来我去了马德里,我走进马雅大街66号的一家手工吉他店,一进店门抬头一看,就看见它挂在墙上,心里涌起了一些话来。我对着它说: [你等我很久了吧?] 我请看店的老太婆将它拿给我,我挥去它身上满布的灰尘,买了一个最贵的箱子装上它。 老太婆说:[你不用试试音吗?] 我笑着说:[不用的。]心里想的是: [我们已经够熟了……] 老太婆露着甜蜜却有些诡异的笑容说: [它是等你很久了……] 夜里,我们写了[从伦敦到马德里……] 去了马德里,其实什么也没做,就好像只是专程去带它走的那般…… 也许就像[从伦敦到马德里]歌词讲的那样:[只为了要逃离自己的躯体……]我就去了伦敦,找来了三个老外到录音室里把属于音乐那部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交代了出去……,去看了几场很屌也很烂的爵士乐演出,就搭上了最后一班的欧洲之星往巴黎去找那们过境杜拜时认识的女生,和她那叫[尚皮耶]的男朋友…… 十月的巴黎开始冷了,有点风,我正想着地中海那艘船该也已经乘着季风往北冰洋去了…… 世芸站在人潮渐稀的车站尽头等着我,瘦瘦小小的身躯包裹在一件很大的男性现衣里,笑了笑,我还是问她为什么非得要到这个烂城市来念书,她说:[我不清楚前方有些什么,但是我肯定留着就什么都没有……] 多棒的一句话……。我在巴黎十三区一家破落的旅店里,一直想着这句话,夜里一直觉得有股烤羊肉串的味道从窗沿上渗了进来,我一夜不能成眠…… 隔日,我们借来了尚皮耶的车,买了份地图,开车的说是同学的同学,我也不特别清楚,说是要去海牙看一个林布兰特的特展。 我说:[你们就把我塞在后座里,然后不管我怎么了,都别管我……] 我知道我自己心情开始起了些变化,决计要用这一趟北去的没有目的地的旅程,要粗鄙的脱去一层皮,像电影里的异形,客气的上了地球人的太空船,然后在地球人的身上下卵,褪皮……重生…… 我更无聊的去挑开留学生涯里最不愿意去面对的怀古生活话题去谈去…… 在布鲁塞尔和刚刚才认识的志伟、老麻在凄冷的红灯区里喝得酩酊大醉…… 要说把情况弄得纷乱,我们都是专家;然而要去收拾分解后的心情时,就显得有些乏力了。我开始学得我跟他们一样,变成一块一块的浮木,漂浮在欧洲大陆里的黄色人种浮木。我们彼此看得见,却无法在激流中紧紧的拥住,我们只有在偶尔碰触时,奋力的呐喊,却不清楚再一次的相遇会是几时……。 午夜里在几近于冰点的布鲁塞尔街头,世芸紧挨着我说,她在台北的男朋友,最喜欢听我的歌,所以她觉得我是很熟的大哥哥那样。我用我的大手把她搂在肋下轻轻的哼着一些老去的歌……。她突然笑着说:[你千万不要写我们的故事喔……] 我很想跟她说:[大部分的时候,我并没有能力去决定我想写些什么……] 只是说:[你不觉得宿命这玩意挺迷人的么?你是因为你的男友听我的歌而熟悉我,可我是因为要赶赴那艘等待季风的船,而在杜拜跟你相遇的……] [我以为我的工作已经结束的,或者我的心绪已经平静了,该要回去了,可是这夜里我们却在布鲁塞尔散步着……,你不觉得宿命这东西挺奇怪的吗?] 而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这一路……我正努力的要把一个粗鄙的自己抛弃,但很抱歉的是都让你们看见了……] [你应该是个好人……]世芸笑着说。 [嗯,我喜欢你这么说。] [但是……,不是再去挖掘别人心里不想拿出来的苦痛了好么?]她很认真的说着,老麻跟志伟缩着头在前面摇摇晃晃的走着,想他们也仔细的听着我们的对话,我们从地铁站出来,穿过站前广场,石板路上反映着昏黄的街灯…… 我还倔强的说:[只怕这世界上欢愉的事,都叫别人写光了喔?] 说着的时候突然觉得我爱上了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没有我所熟悉的费洛蒙,也没有那些烂城市莫名其妙的骄傲:也仿佛是这个城市,把我们这些毫无关系,也很有关系的人聚在一起…… 所以……我才想到东区这咖啡馆里紧挨着旁边坐的那位陌生人,可能就跟你一样爱着同一个人,思念着同一个人……。而住在我家对门的那个陌生人,可能就是我不再去联络的熟人。 也就是因为这样像浮木似的在激流中奋力的想要去抓住对方,所以才在偶然的相聚时,要磨砺出闪亮的泪光和欢笑…… 吃完了布鲁塞尔最后的一包台湾泡面后,我们继续往北去……。想我就像深夜里往楼下扔垃圾的瘪三那样,一路的又狂又癫,时而悲伤时而喜悦…… 是心里有个底,是人在外国,没人认得的那样,开着尚皮耶的那台破车,在没有限速的德国国道上开到了时速一百八,没命的抛弃着情绪的垃圾。 当我陪着他们去看完科隆的现代美术展时,肯定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说:[就那一只木奶伊公鸡站在电视上,是什么伟大的现代美术……] [因为……是很难得,只有德国才有,才大老远的,从巴黎开车过来参观的……] [那你们告诉我,像墙面那么大的,整片都涂了黑漆看也看不出名堂来的,又是什么伟大的现代美术?] [……]几个人瞠目结舌的。 而那时候,我真的想破口大骂,然后再找个摊子吃碗药炖土虱或蚵仔面线去……,不想再去理会那什么伟大的现代美术了。 他们留了个电话给我,然后把我扔在莱茵河畔,我在想我真是快要断线的风筝了;我在想,我在德国还认识谁…… 初冬的莱茵河畔非常凄美,河畔一簇一簇的银杏树吧,开始变得枯黄了。 我在想我是怎么了?一路上像个刺猬似的看到人就想戳。过去……只是自顾自的认为只有自己才肯去掘开性情里的黑暗面吗? 我在想世芸昨夜对我说的:[不要再一直问我尚皮耶的事了好吗?] [如果你知道尚皮耶是一个离过两次婚的六十岁的独居老男人,而我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穷留学生,他每天给我煮好吃的法国菜,天冷时来接我回去,就这样……你何苦,一定要逼迫着别人去想像明天呢?] 我像被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在泊泊的船声之间,我被一阵凉沁的吉他声吸引了过去,桥的涵洞里坐着几个嬉皮样的年轻人。 摆在座前的帽子只挣得零星的几毛钱铜板,我说:[我给你们几马克,借你们的吉他弹弹好吗?] 寒风里,几个德国嬉皮听着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东方曲子…… 他们问我是从哪儿来的,做什么的……,还说这不方曲子听来水平颇高的…… 我笑了笑只说,我是漂浮在欧洲大陆的东方浮木,下次再相逢时,可能就是在布接格或是米兰了…… 唱着唱着,斜对角的老人突然蹭了过来,用有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跟我说:[你可不可以为我上个礼拜才过世的妻子唱首歌……] [ELL……]我跟他说。 [我不要你的钱,你可以给我们一点啤酒喝……] 我跟我的德国朋友们都要到了些啤酒。 老人在我的笔记本上,用德文写着他想说的话,再艰难的翻译成英文给我听。 我就照着他的意思,并且选了AM的调唱着: LILO——。我答应你……我不再哭了…… 空旷的床,失落很难形容。 想烧了你留下来的东西…… 因为……到处都是你的味道…… 或者……想烧了我自己…… 因为……那里面有你的味道…… LILO……我就会来, LILO……我就要来了…… 老人说,唱得太伤感了,跟他的想像不一样,并且好意的邀请大家到对街的爵士餐厅吃饭听爵士乐。 我站了起来还了吉他,想想,喝得酩酊大醉,把情况弄得纷乱,我可是专家……,但收拾分解后的心情,就没这么大把握了…… 嘴上回绝了他的好意,只说:[不了,我明天有早班的火车,要去米兰,不能多待了……] 心里想的是:[妈的,受够了……,我非得要去找个摊子吃点什么药炖土虱或蚵仔面线的不可了……。受够了,再浪漫下去就不行了……] 雾霭里的火车站,世芸给我一个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拥抱,我跟她说: [替我问候尚皮耶好,也许下次再路过巴黎时,可以吃他做的法国菜……] [开心一点,好吗?你是个好人,我们都很喜欢你……] [请大家不要生我的气就好了……] 又像个小妈妈那样告诉我,到了科隆要怎么转车,路过瑞士时,没有签证要怎么跟海关说,到了米兰时,大概是深夜了,因为大伙都没人去过,只有靠自己了…… 我在我四十一岁生日那天夜里,一个人散步来到圣米兰大教堂前…… 学流浪汉那样,坐在广场的阶梯上发呆。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一个人过生日,而实际上,我并不太清楚我自己究竟在哪里。……也可以是布拉格的,只是因为那天夜里突地就跟老人说: [明天要去米兰了……]米兰就收留了我。 我坐在阶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搔着头,才想起似乎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不知道现在变得怎么样了?粗鄙的旅程,把情绪里的垃圾都在外国倒光了没有?我在米兰街上走来走去好几天,检查着自己,在想自己应不应该再继续顽皮下去…… 有一天,我处到黄昏,起不了床,知道自己病了。在想……我终于病了…… 我一直躺上床上,看着斜阳慢慢的在窗沿上移动。 在想……海明威在巴黎落难的那段日子写的事,说穷困饿肚子时,脑子就特别清醒,能想到平时不可能想到的事…… 而我决定,要对自己好一点,为自己……也为别人,起床时我要去吃一顿意大利大餐,承认了在米兰铁定找不到药炖土虱吃的事实,就笑了…… 突然,强烈的想念起这一路上认识的人,并努力的想去分辩,为什么宿命把这些人牵扯在一起的理由…… 说起来,我并没有设计这一段旅程,我喜欢带点[哲学味]的说: 是这段旅程,设计了我…… 我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我看看紧挨着我坐的那些陌生的人们,想他可能就是思念着你的人,你认识的人,也或者是你所思念的人,思念着你的人……,我们都应该是熟悉的…… 所以……,就别去管这些文章里的谁和谁是否有直接的关系……,或者,台北城和马德里有些什么样直接的关系……,也原谅我没能把我那[粗鄙的旅程]说得够清楚…… 因为……我想对自己好一点…… 但是,我没有答应世芸,不把我们的旅程写出来…… 这不能怪我,因为在杜拜过境的时候跑来搭讪的是世芸。 也因为她,我发觉我也变成了一块浮木,而且……有好几次差点就漂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去跟人搭讪……,除非……你可以承受得住。 然而……我相信生命旅程中的那些喜怒哀乐,在我们老去时终必会变成一丝丝甜美的回忆。 所以……又有什么承受不住的呢? 他在1999年9月9日夜里飞越了阿曼海湾…… 他在1999年9月9日夜里,飞越了阿曼海湾…… 杜拜像是外星人离去之后抛下的晶亮死城,空气中满布着迷幻的气息。 他从不住的自我追寻中,浑噩的醒来。也许……[StOP tO ASKING MYSELF……]是他该告诉自己的。 阿曼海湾的油田的午夜的洋面上,闪烁着油气的火光。 澄黄澄黄的……澄黄的……因为是很不自然的漂浮在黑的洋面上,像那些拂不去的记忆,漂浮在白色的日子里,他笑了:[记忆究竟是记忆,有什么拂去的必要呢?] 晨间路过巴黎,因为行囊塞满了后座,就很自然的开了前门,司机却坚持驾驶座旁的位置是不宜坐人的[死亡之位]…… 那像是寻获了四十年,而不得的缺损一般的,就开门坐了进去。 啊!死亡之位……。终于在亡命之徒的旅程里,丰富了移动中的无趣的孤寂…… 啊!死亡之位……。也许能令亡命之徒,在巴黎街头划下完美的句点。 阳光像健素糖 非洲人拿着出声的玩具,向街边的人兜售着…… 肥胖的白人站在红绿灯前,却没有向前去的样子,而灯已经又变绿灯了…… 那天的阳光很艳丽。 那人在一个叫SON MORG的小村子里,对着斜阳却流了一脸的泪……。你要问他原因么? 也许是千年前预约的相逢吧……。路边的一株树、一栋房子,和一道喷射机在三万英尺高空制造的气痕,和一个旅人…… 是千年来的相逢或等待……他喜欢那种感觉。 是宿命的。原本一个念头就可以改变了一切,但谁都没有…… 像书上说的,是你在决定自己的行止呢,还是你只是某个机制晨的一个小零件? 为什么那人要跑了半个地球,却在一个叫SON MORG的小村落前,跪了下来,并且流着泪? 怎么去形容那阳光呢?就那样说:[阳光像健素糖,掷向每一个喜欢甜食的孩子那般……] 那在人这个 岛上有了一个感觉,是[谁对谁都很漠然的感觉],[漠然的感觉],[被漠然的感觉],他觉得很好…… 只是为了要游个好泳,开车走了一百公里的路。 阳光就像健素糖,公平的洒向每一个要零食吃的孩子…… 只是为了要跟别人抢夺些阳光,那人走了半个地球,来到这个漠然的小村子。 他又忘了今天是礼拜几了……,他怀疑脑子里那些对某些事的爱意,也跟着一些想要遗忘的事,一并的被割除了…… 也因为发觉自己对自己也漠然了起来,就不去在乎了。 要不到糖吃的孩子都要哭闹的,而阳光就像健素糖一样,公平的洒向每一个要零食吃的孩子…… 也许,那人只是想在日落之前,多拿些阳光…… 啊!西班牙! 西班牙,我该怎么来形容你呢? 夜里10:00无人的小镇,对着马路开的窗,他坐在窗边。 前菜是番茄面包…… 老板连珠炮似的推荐着烤羊排,觉得会是他今天夜里唯一的客人似的。 点了杯酒,没有想到来或去的路。 离巴尔摩还有30K的路程。 在这里,夜里10:00吃晚餐是正常的事。 [啊!西班牙……我该怎么来形容你呢?] 他苦恼的想着…… 他嚼完了一大坨的羊肩肉,喝着像小时候……爷爷酿的葡萄酒,酒里有阳光洒过特有的焦味。[小时候就偷爷爷的酒喝了啊!]他笑了…… 殷勤的店老板,端来了那人这夜里,不知的第几杯…… 就开了夜车往巴尔摩市区回去,这顿晚餐从9:30吃到12:00…… 是这夜里最后一桌的客人,而且他知道……他也是这季里最后一个客人了…… 空气中开始有了秋天的气息,风凉凉的……风可是越来越凉了…… 像那首老歌写的,[秋……是思念人的季节……。] 这西班牙南方的小镇,充满了阳光晒过的气味。 Three More Days…… 路过了叫MANACOR的大城,从巴尔摩来的路像是一把利刃从软滑的蛋糕上切过的一般,路就在深陷在两旁黄澄澄的岩壁上了。 也许是季候的关系,绵亘而去的橄榄园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目的地是叫PORtE CRIStO的小港湾…… 今天的风凉了一些,送走了一船的梦(也不算是送吧!见也不想见的……而他想,在这样的岛上,夜里作的梦都该以船来估量的……),那人在心里估计着,未来几天的旅程将要往何处去?听说萧邦重病时,也在这岛上养过病,就笑着想,也许就把未来几天的旅程停滞住,什么都不做了……像个病人,就好好的止痛疗伤去…… 原来在中午时起的雨雾,落了几滴在车的窗玻璃上,他想是特殊的心情反应着天气了…… 却没想到(也有想到吧!这里没有意外的天气……)来到PORtE CRIStO小镇时,云消去了……又见一轮的艳阳天…… 风有点凉,比较起前几日,风是开始有点凉了…… 顶着锅盖的西班牙小孩站在码头边上,没有什么目的的钓着鱼,是打发时间的那样…… 去租车时望着老板疑惑的眼睛,坚定的说:[three More Days。] 开玩笑的其实想说[three More Years ]呢! 西班牙苍蝇 Porte cristo是个土土的小渔港。 港土土的,观光客土土的,到处都有苍蝇的港湾,朋友说: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春药叫西班牙苍蝇的?] [听过……没见过……] 朋友望着停在臂上的苍蝇说:[这是名副其实的西班牙苍蝇……] 又愤闷的说:[妈的!在这种国家连苍蝇都有用……] 他就对着那群钓着鱼的小鬼们大笑了起来…… 小鬼们都顶着中古世纪教士那般的锅盖头,他想自己也要去弄一个那样拙拙的头,微笑着……微笑着晒着阳光。 那带头的大孩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万宝路,对着其他的小孩子炫耀着。 温吞吞的点着了烟,不很能够熟练的要更小的孩子们轮着品尝…… 蓝得叫人发慌的天上,拉着一道凝结云在几万尺的高空中,飞机没有声息…… 他在想……日子是这样的吧!该是有起有伏才叫做是日子。 他挪了挪晒得温热的身子…… 心里对还有几天的旅程可是一点打算都没有。 回忆……像船一样的开走了,有点幸灾乐祸的…… 他可是一点都不打算跟着回忆,漂荡在无色的洋里哪……他喜欢这岛、这里的人…… 白色的房子,白色的船,白色的心情…… 这是来时路呢?还是去的路…… 他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索性就眯上了眼……伸长了身子,而耳畔嗡嗡响着的是可恶的[西班牙苍蝇]。 啊!旅人…… 听见人这样说的:[不知道前方有些什么?但知道留着就肯定什么都没有……] 但旅人啊……你到底在追寻什么呢?只是因为在一地缺乏了感觉,就得要不住的得漂移么? 而你可曾听过一个比侏罗纪还要遥远的世代,友人叫它做[艾迪卡拉世代],那里可以住人么…… 你看那人站在斑马线前,等待着绿灯……也许……也是在等待着红灯,这样……他可以有一个不必再向前 走去的理由。 米罗的画看起来,真是蠢极了!我呢!宁可害怕哥雅的画,非得懂一懂,也不去喜欢米罗……那人在 Madrid doown 一家叫[JAMAICA] 的coffee shop里,听着嘲杂的所谓[世界音乐],突然觉得,迎接明 天是好的,还有一些等着去发生的事。 Madrid这城市,在一夜之间冷了起来,回到了高纬度的城市该有的位置去…… 而哥雅在画作里显示了生命中的三种异态,最后……,他八成是疯了,年轻时把人画成了象是踹在石板路 上的布娃娃,活泼而且还蛮有生趣的;老时就风云变色,连狗都只能躲在墙的缝隙里,惊俱得抬眼看人, 生命中有诡计……肯定是…… 而9月的Madrid就吹起了凉凉的风…… 希斯洛机场 [结果……你选谁当总统了?] 克里斯见阿翔从出境室的门口闪身出来时,没来由的就这样问了。 希斯洛机场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依旧是人潮汹涌、人声沸腾的。 而这原本不存在心里的问题,却在离开台北万里之遥的异国城市里,硬是被提及。 [妈的!留学生也在乎这个吗?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逃离开去的,才不会在乎谁当了总统呢!] [怎么会……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的!] [你少来!你躲在这个发霉的地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共匪打过来了,管得到你吗?] 阿翔站定,将拉在手上的大件行李迳的塞到克里斯的手上。 [喔!好大的口气……]克里斯还是陪着笑。 [我有时差,你不了吗?]阿翔头也不回的就朝出境室旁的酒吧走去。 [老规矩……落地签……走!喝两杯去……] 两个人拉着行李在各式各样的人里穿梭着。 终于在吧台的一角找了一个可以抽烟的位置。 [你的城市,跟我的城市一样的烂,快烂透了……,你知道吗?] 那个世纪刚刚结束,肯定是人类最忙碌的一个世纪…… 而那时的地球表面,着实发生了几件不同于以前和很久很能久以前的事…… 都说……再过几个世纪吧!以后的人,可能得要喟叹,这个世纪发生的那么些个事…… 当然,也相对的喟叹于活在那个时候的人们,那样绝对惊人的对于生活的忍受度。 [是这样的吗?]阿翔心里想着。 他抬起头来看见悬挂在吧台上头的啤酒广告挂牌。 [thIS ORLD ENDS 2020……]什么什么的。 他笑了笑……心想:[上一次不就说世界要毁灭在1999年么……] 上帝真是一个可以谈判的好对象,人就不行了……。人要毁灭自己…… 上帝早就遗忘了人的存在了,他去旅行了,像自己一样…… 可不同的是,他往宇宙深处旅行去了,他早就遗忘了扔在这里的人们了。 [CAUSE I’M LIVING ON A JEt PLANE。DON’t KNO hEN I ILL BE BACK AGAIN。] 他接过来了啤酒,一口仰尽突地就对着克里斯唱了起来…… 克里斯笑了,笑得很开心…… 没有毁灭的感觉真好。 [ROMMI SCOttES今天会有些什么表演?你去看了没有?] [一个不怎么样的团什么的?]克里斯尽是陪着笑。 [什么没什么的……嘿!克里斯……你到这个发霉的城市来多久了?] [大概快满三年了吧!]两个人都靠着吧台看着出境室门口不断涌出的各色人们。 [这里挺忙的……,我觉得刚刚我们在天上少说就转了十圈才轮得到降落的时间。] [是吗?天上也有红绿灯吗?]克里斯认真的问着。 [肯定有!下次我要看仔细一点……] [这让我想到一个问题,很久以前有个同学问过我的,我到现在也没有想通就是了。] [什么?] [那飞机到底有没有喇叭?] [飞机要喇叭干什么呢?你该跟你老子好好聊聊了!他给你这么多钱跑到这个发霉的地方来念书,念的就是这个?真够了你……] [飞机有没有喇叭?]阿翔突然愣了愣。 [不过……克里斯……嘿!这可问倒我了,这飞机到底有没有喇叭呢?] [应该有吧?至少它在机场里转来转去的时候,可以提醒地上的人说:[让路!让路!……至少要吧!] [妈的神经病!我看你脑子发霉了你……] 阿翔站起来比了比收银台,克里斯明白的去付了帐,两个人拾起了行李。 [这里的人颜色真多呀!你觉不觉得?] [是啊!人多的地方,机会就多啊!这些人都是为了某种梦想才跑到这里来的吧!] [你也是吗?你不待在台湾选总统,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发霉,你也是为了等等某种机会的吗?] [是我爸爸的意思吧!他好像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就硬把我送出来了。] [你爸爸是残忍的人。] [好爸爸都会有点残忍的……]克里斯突然收起了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只是吃力的吊着嘴角…… [不……应该说……爸爸都有点残忍……] [嗯!有道理,有点道理……] [我以后也会变成残忍的人。] [我们都会变成残忍的人……。小时候天真……长大了残忍……] [嗯!]克里斯却硬挤出了点笑容来…… [还笑……] [别这样!这世界已经够凄苦的了。] 布鲁塞尔的浮木 [我说这人如果天生是心胸狭窄,即便是走遍了全世界,它还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老麻双手插在裤袋,半张脸缩在围巾里,边晃荡着边跟志伟这样说。志伟似乎对这话题不怎么感兴趣似的。 [……志伟,刚刚那马子,我们几个礼拜前好像才看过嘛!真可怜喔……这种天气还要脱光光的在那边做那种表演……] [……]志伟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布鲁塞尔的春天的夜里,温度仍然低悬在零度左右。 两个东方人穿行在灯红酒绿的十三街。 春来秋去,这儿已经不知是第几回来了…… 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无聊的几天学生生活之后,老麻就要跳起来说: [志伟……出去走走吧?快受不了了……] 也不知是隐忍着,还是真正的平静,志伟都会一样的回话说: [去哪?去美术馆吗?大概去了有一万次了吧!都背起来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走吧……走吧!] [你也真够无聊的……!你也就是去看,什么也不敢的……,看能干嘛!看了更毙,那金丝猫你啃得动吗?]志伟都这样回答着。 [好想念我们东港街上的土虱鱼喔!] 老麻想是想家想得厉害了,突然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着话…… 而现在两个人缩着身子从十三街里走出来时…… [好想念我们东港街上的土虱鱼喔!]老麻又在嘀咕着…… 志伟咬了咬牙,迳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街里穿得单薄的女人,坐定在粉红的灯火橱窗里面,跷起腿来抽着烟,对心事重重的两个东方人,非常职业敏感的,没有一点要招呼的意思。 [你说说……志伟!你说说……像你这么土的人,当初是什么样的想法,非得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念书,是什么狗屁梦想么?] [跟你说了八百次了吧!回去当老师啊!]志伟第八百零一次的又提醒他。 [哈!哈!笑死人了。我回去说给人听,我们志伟为了回去当好老师,像老和尚修行似的在布鲁塞尔过了五年非人的生活……] [我觉得我的理由还比你够力一点呢!]老麻斜着嘴揶揄着他。 [是啊!跑路……你妈的!你大概是全世界第一个为了躲债才出国去留学的浮林了……]志伟不疾不徐的点醒着他。 [什么木……]老麻拉了拉志伟的衣襟。 [浮木啊!什么木。你不觉得我们就是两块漂流在西风里的浮木吗?] [干!满文学的嘛!我喜欢……] 老麻走急了些,一只手就搭上了志伟的肩头。 [你为什么不是个女的呢!也许……这样我的生活还会比较有趣些啊!] 志伟低过了肩头,甩开了老麻搭上来的手。 [别害羞嘛!朋友……,要不是我这个跑路的同学在这里陪着你,你回去之后,恐怕连国语都不会讲了哪?] [嘁!你说这欧洲,大概有多少台湾来的浮木呢?] [别的我不知道,我想布鲁塞尔大概有五、六十个吧!] [真惨!] [是啊!真够惨了……,在一个几百万人生活着的地方,就五、六十个浮木,要如何才能够碰得见呢?]志伟也伤感了起来。 [是啊!要是真能碰见了,哪怕是处在要命的激流里,也真是非得要紧紧的抱住对方,不是吗?] [这跟我听来的一个故事有点像……,就说那蜉蝣出生了,不就是为了找个伴传宗接代吗?它的生命是很短促的。]志伟若有所思。 [所以呢?] 都停住了嘴…… [所以,生错了季节的……,生错了地方的,就只有白白的等死了……]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搁在这里是生错了地方吗?] 老麻揶揄着他的朋友。 [妈的!你有没搞错,搞不定都生错了时代了……] [又来了……]老麻笑了起来。 [大概是季节的关系吧!我想布鲁塞尔的冬天,其实真的是满折腾人的……] [石板路上,许是落在上沿的霜化了,结着白白的一摊泥水,反映着路边的灯,却又晕染成了鹅黄的丝丝点点……。踩在上头,有点湿滑。 北国的冬季黑夜,来得特别的长。 志伟在想,下一季该换双鞋了,这又从台北迂回的踩过来的鞋已经跟了五年了,虽然也只有在冬季时才拿出来就着雪地污泥的穿着,却是也已快磨穿了底,步入鞋子的老年期了…… 走了一夜,泥水渗了进去,冻得人脚发麻。 鞋子在提醒人,该回家了,也许,也是在提醒人该回台北去了…… 橱窗里排排坐的,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橱窗女郎。 背着昏黄的灯光,或跷着腿,或抠着指甲,一样的都穿着最露骨的情色内衣。。 然而……窗里窗外已是不同的世界。 老麻早失去了来时的兴头,缩着脖子,却还是嚷着…… [哎!真想念我们东港的当归土虱……] 土虱鱼的梦想,竟然在这个冷冽的都市里,像激流……滚动着浮木。 [火车是几点到呀,到底?] [昨天来电话,说是最后一班夜车。]说完却轻声的哼起了故乡里流行的一首老歌,歌声呢呢喃喃的。 [啊~啊~台北发的尾班车……要开去……] [这歌太老了。] [老歌比较够味……]志伟悻悻然的回着。 [我已经很够味了……嘿!嘿!嘿……] 正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诌着的时候,已来到了火车站。 [会不会已经走了……] [不会吧!我是来接我的长寿烟的喔,我跟那个克里斯可没有什么交情喔……] [老麻那样说着,却也不太是真的。 [别那么现实么……。是谁跟你说他会带长寿烟来的?] [你不是说他带了个台北的朋友吗?]老麻凭空就想像了起来。 [什么狗屎啊!他还把你娘带来了呢!我看你这样下去非要病了不成……] 志伟摸了摸头,看也不看他的,还是往火车站的出口处瞧…… 欧洲之星 欧洲之星在欧陆快速的飞驰着…… 他倾着身子,窗玻璃有一抹不太清楚的剪影。 飞快的列车,模糊了远处的灯影。 把浓郁的黑,调色成了优郁的灰色。 他笑了笑,告诉自己……其实是自己要那么想的,哪有什么情绪上的灰。 [阿翔!你有看过哥雅的画……晚期的叫农神食子或魔鬼宣教那几幅?] [应该是,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少来了,那就是没有……,没有人看过哥雅晚期的那几幅画之后还能忘记的……] [仗着自己可是艺术史学系的学生,克里斯这样点醒着阿翔。] [那怎样……?]年长的人在说不过人家时,都会有一种怪样子。 [没怎样啊!我只是突然在想,像音乐、美术啊这类的东西,它在一开始的时候,应该也就是原始人哼着,画着的东西么……,怎么搞到最后,反而变成了一种课业或负担什么的……] [不知道!我并没有读多少书,坦白说,我也只认识梵谷这一个画家……] [你要我说的话,我认为梵谷……其实应该是一种生命现象……] 克斯若有所思的挤皱着眉头。似乎是苦于言词不能很充分的表达出他的情感来…… [生命现象……]阿翔呢喃的念着。 [YAh……,其实每个人,都各有一种反映生命的现象……,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在别人面前……] [或者……也不一定要呈现在别人面前吧?] 两个人似乎还算是并走在平行的轨道上哪。 [对!就像植物人,他在那躺了几十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反应出了他自己的生命现象来了。] [那你反映了什么样的生命现象了呢?] 阿翔扭着身子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问着克里斯……好像也问着自己…… [目前啊!嘿……大概就是把我老子的钱花光,念一个跟美术有关的文凭吧!] [这满矛盾的……。我们都同意,其实美术跟音乐本来就不是一种课业么……,它应该是拿来玩的,拿来玩的东西怎么需要一个什么文凭呢?那把马子也是课业,也需要文凭吗?] [好啊!那我对把马子的文凭比较感兴趣哪!]克里斯笑了。 [别扯了……!所以说靠着音乐美术赚钱的人都该死……!你说……你凭什么教人家拿钱去买你玩乐的东西?] [那你呢?你写歌唱给人听,是不收钱的吗?]克里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看你从什么角度去想啊!]阿翔似乎有点不太轮转的应着。 [什么意思啊?] [简单啊;如果我本来就认定那是生意的买卖,像宗教,我卖你一幅佛家挂图,是生意,我劝你向善升天……是宗教。] [我看起来都是同一件事……] [怎么会是同一件事,你去看梵谷的画……’麦田上的乌鸦’好了!] [你想到他死掉那天的情形,你站在画前,你站在他自杀的位置上,你闻得到普罗旺斯干凉的风^,飞过来了黑压压的一群鸟^] [你听得见他们呱噪的叫着^,你觉得很悲伤^,你觉得很幸福^] 阿翔自己也陷入了一重迷思里了似的^ [是宗教!]克里斯好心的拉他回来. [我可没那么清高哪^我写歌,唱歌,一开始都是想今天要赚多少钱,我是商人喔!] [你怎么知道梵谷在画那些画时,不是想要拿去多卖一点钱^,好去泡马子^] [也许喔^他肯定是疯了没错,只有疯子才会显现出这种异常的生命现象^][我们这样说一定会被别人干死,但是谁能证明他画图之前,心里想的不是要拿去卖多一点的钱呢?] [对啊!我想很多少听你写的歌唱的歌,都不知道你心里其实想的是钱哪!]克里斯揶揄着他…… 十三区 十三区的梧桐树,像是在一夜之间都枯黄了…… 老麻坐在窗沿点了根烟。 昨夜来了之后就没睡好,像个石膏像,他一直盯着对街楼下的阿拉伯烤肉串店里瞧。 是不是该下去吃个早点了呢? 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反反覆覆的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十三区的梧桐树,像是在一夜之间都枯黄了…… 他记得昨天夜里停在这家旅店前,有点风。 因为是一些斑斑点点的月影打在地上的关系,不经意的抬起头来看, 看那轮藏在满株的梧桐叶片之间的满月,分明还是绿色的…… 那一树的梧桐叶在满月的冷风里,分明还是绿色的……。他记得…… 怎在一夜之间,全都枯黄了…… 他听她说过颜色在不同的光线里会显出不同的反应。 [在日光下是这样……,在月光下是这样……] 他想起她在画布前,权威式的教着他。 三年了……,她好吗?他对她好吗? 三年可以有很大的变化的。 ………………………………………………………………………………………… [月影之下的画作是很少有的……] [我都觉得是感官特别敏感的人才做得到……。嗯……不如说是神经质的人,才做得到的……] [你相信吗?我觉得……有些人真的可将时间冻结住……] [我就不行了……]像泻了气的皮球。 每次说完就有这样的喟叹。然后他就笑着忙去安慰着她。 [老画不好!算了……我想我也没什么指望了……] 像在赌气似颓然坐在画布前。 [我就不行了……]老麻这样想着。 [我就不行了……]如果他也能将时间冻结住,她……也就不会走开了。 ………………………………………………………………………………………… 三年可以有很大的变化的…… 烤肉串的味道飘过街来…… 窗沿上落了一台子的梧桐叶。 老麻挪了挪身子,伸出手去捻了一片在眼前仔细的看着。 是枯黄了!一夜之间,整条街,整个十三区都枯黄了…… 不是才十月天么?难道这里要比布鲁塞尔冷不成? 楼面不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老麻推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去。 店家在小阳台上随意的种了些薄菏草、波斯菊什么的。柔和了这钢铸的阳台栅栏。 穿过栅栏往下望去,大胡须的阿拉伯师傅转着他那一大串烤羊肉,叽哩呱啦的对着他的女人说着话。 [应该有些咖啡吧?]亮丽的秋是该有杯咖啡…… 像点了根烟就少了点浪漫的气息似的…… 老麻这才发觉,耗了一夜,一包烟已经没了。 是该下楼去了…… 转身进来穿上外衣时,这才发觉挂在床头的那幅仿作的画有点面熟……。 是……林布兰……的什么吧? ………………………………………………………………………………………… [是林布兰特……,没学问的才那样翻成林布兰……] 她要是在的话,又要那样更正他了。 [这些人名都那样简约的翻的话,再过一百年就都混淆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她很正经的。 [是林布兰特……]老麻拉着拉琏,还呢呢喃喃的那样说着。 跟着她的课,老麻也约略的懂了些画作和人名。 他羡慕那些她说过的[可以冻结住时间的人]。 [是叫什么名字的画呢?]下楼来仍伫立在柜台前想着…… [Mr .,t time is 12:00……] 柜台里的老人,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东方人么,用很烂的英文向他这样说着。 [走了吗?还是再待下来……?]又在脑子里反反覆覆的想着。 柜台后的收音机,女人吃力的唱着老香颂歌曲。 像黑白片那种……冻结住了时间。 老人站了起来,没什么表情等着他的回话。 好像这样的客人他看多了……,也都会有一样的反应和回话。 也许……多了一点体贴的笑容吧! 老麻听见他微倾着身子试探性的问着: [Stay?] [Yah!Yah……]而其实并没有真的打定了主意。 [Long distance journey?]像是在对自己说的那样。 老人边说着就兀自去处理他柜台上的事去了…… [Yaance journey……] 有点心事被猜到了那样子的无奈的感觉。 推开门站在冷冷的风中,烤羊肉的味道更炽烈的弥漫在空气里。 [是该有杯好咖啡的……]老麻穿过街去,站定在阿拉伯餐厅的吧吧前,大胡子问也不问的就摆上了杯子,还往他的杯子里注入了热腾腾的黑咖啡。 他伸手进大衣的口袋,沉甸甸的塞着纸笔。 端着咖啡,就近的挨着一个靠窗的位置,把自己安顿了起来…… [我的布鲁塞尔的浮木……]老麻看着那一整条街枯黄了的梧桐树。 为了再见她一面……,也许是要看她好不好吧?他跑到巴黎来了…… [我是布鲁塞尔的浮木……,一个留学生之死……] 怎么地一直在脑子里重复着这样的字句。 倒了些奶油在黑咖啡里,也是沉甸甸的…… 奶油在杯心里转着圈圈,一圈又一圈的……,老半天也不停止的。 ………………………………………………………………………………………… 昨天到的时候,给她拨了电话。 她有些讶异,也听得出来在这些日子之后她的改变,就说已经缺乏了共通的话题了吧……。可是她还是体贴的说着……,跟他说了她接电话的地方的模样。 [是学校租给觉得的画室……]她说。 [窗台很高……,天花板也很高……,是老老的房子,光线不太好。] [窗子外面也是棵梧桐树,挤着窗子。天气好的时候,像是要将叶子都塞进屋里来了似的……] [其实比较像牢房。]她说 [我在这里囚禁三年了,老画不好……]还像以前那样的嫌弃着自己。 [我想……我是没指望了……]她在他电话里轻轻的说着…… [你在哭吗?]他想这样问,但没有。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样被问。 [他对你好吗?]哽在胸口三年了的问题却也无法任性的说出口。 只是心里咒骂着自己。 如果能冻结住时间,或许说是真的留住她,也或许就抛下一切就跟着她走了么! 怎么好去问她:[他对你好轻吗?] 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表示过。 茫茫人海中的两片浮木,用什么来牵系着彼此呢? [对了……我的那盆薄荷草……还好吧?]电话那头突然地又传来孩子气的声音。 [嗯!]老麻觉得心口一阵绞紧。 不敢告诉她,就在她走了之后的那个冬天,薄荷草也枯了…… 也没有觉得哪里照顾得不好。 那盆每天晨起都像迎着光唱着歌的薄荷草,在她走了之后,就慢慢的枯萎了…… 她应该能感觉得到的,像感觉得到她走了之后,也就把他的魂带走了一样…… 窗台上的薄荷草,它也是有魂的…… 她把它的魂带走了,还故意这样的来问人…… 他猜想她巴黎窗台上,正有着一盆一模一样迎着光唱着歌的薄荷草,还故意这样去问人…… From o there, Everybody s to escape from their own body. VoYaGe. 呢呢喃喃的,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歌声 有点熟悉,歌词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结束时深沉幽远的那一声:[VoYaGe……] ………………………………………………………………………………………… [你要回台北去了吗?]想起昨天她在电话里失神的问起。 [那我怎么办?]总觉得她在问完话之后,似乎有着那样的优虑。 [YAh,我的课已经结束了。]老麻回答着她的话。 是他带她来欧洲的,而原本也说好的,要一起结束了课回台北去。 (就说宿命这回事,不能随意的顺从人愿的吧?) [回去……。找到工作了吗?]她像是没话找话说那样。 [没有……,随便什么事都可以做吧?五年了……,也不知道。该有许多的变化吧!] 就是鼓不起勇气来对她说,想在回去之前能够再见她一面。 [我写了一个歌要送给你。] [真的……]好天真的笑了起来。 [真的……,是有关于窗台上的那盆薄荷草的……] [真的!你唱给我听听看嘛!]她听起来很愉快的还是笑着。 [在电话里唱吗?怪怪的……是需要吉他伴奏的……] 他也轻松了起来,就想说要等她自己开口说:[我们见个面好吗?]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着…… [也许……有天会在哪里发表吧?也许……会有人愿意拿去唱……] 他给自己想像急于想见她的念头被人家看穿了…… [小气……]她就只是那样的回了话。 [你会留下来吗?] 如果她嫁给那个她叫他尚皮耶的法国佬的话,就肯定会留下了吧? 他替她这样的想着。 [谁知道……]她淡淡的说着。 察觉不出她跟那个尚皮耶现在的进展究竟是如何了。 而他也实在是很恶意的,想要从她的话里去分辨出来,她到巴黎之后,其实没有跟他在布鲁塞尔时那样的快乐…… ………………………………………………………………………………………… [别扯了……,去巴黎只是学怎样过的像艺术家罢了,哪真能学到艺术这玩意……] 记得当时曾经很生气的跟她争论着。 他不理解人们都一窝蜂的往巴黎跑的道理。 他恨死巴黎了……。巴黎骗走了他的她。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岛吗?] [MALLORCA……,记得啊!] [明天我要往那里去……] [一个人?] [还有小伟吧!] [Oh!你男友……]只听见电话里沉默之后和鼻息。 [别这样说人家……]他认真的这样说着。 [他还好吗?好久没见到他了,倒是听过他们那圈子的人在南区办了个联展。] [无所谓好不好吧?大家不都是一样……,浮木,东一块,西一块的漂游在大海 里的浮木……] ………………………………………………………………………………………… [MORE COFFEE,SIR?……]大胡子拎着咖啡壶站在他的桌前,将他拉回了现实里。 [LONG JOURNEY!]大胡子见他摆在餐桌上的纸笔和地图,随意的问着。 [YAh……]他在沉甸甸的黑咖啡里注进了许多的奶油。 ………………………………………………………………………………………… 那差不多是一样的冷天,他送她到巷子口的咖啡屋里。 世纪末的最后几年,整个欧洲都弥漫在世界将要太平的后发气氛里,也或者是要毁灭的气氛里吧! 窗沿外举着招牌对异教徒宣扬最好的判决的家伙一会儿左、一会右的盯着人不放……,招牌上写着:[thE ORLD ENDS 2000……] 踩着地上枯黄的梧桐叶,吱吱吱的响着。 [所以……再见了……]她也望着窗外神的孩子,淡淡的说着…… [所以……再见了……]他以为自己说了……,却还是沉默的…… [我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其实他想这样问她。 [我们都太会压抑……,太不愿主动的表示自己的情感了……] 他记得有一次她曾歇斯底里的这样说。 他们在争执时,就很容易的凸显了两个人性格的相似之处。 [也许……也可以说,是我们都太不正常了……。我们爱上了彼此的不正常……] 就只是坐在窗沿边上幻想…… 冬天的太阳是从桌心越过了冷去的咖啡,缓缓的移动到了桌沿上…… 听说……她说住在这一区,跟那个叫做尚皮耶的法国佬。 也许……他们会散步经过这里。 [不会吧!巴黎这么大……]他苦笑着。 想自己大概也没有勇气再拨电话给她了。 虽然他知道,她也想见他一百……在离去之前…… 他感觉得出来,在一起那么久了。 他带她梦的国度里去的,他是很了解她的…… 而窗外那落了一地的梧桐叶,在晨间还原本是翠绿着的色泽,彷佛禁不起他半天死命的盯着瞧,是妒恨的火烧着了那般,已枯黄了一地…… [还等吗?]他问自己。 他忘了该要吃的早餐,烤肉串没有引来他的食欲。 而午餐的客人正慢慢的聚了起来…… 他起身去付了钱,已顾不得太胡子狐疑的眼神了。 他站在冷风中,呼啸而过的车子扬起了一阵的风。 风里有点乡愁……,在点思念……,有点妒恨…… 都夹在吹落了一地的枯黄的叶片上,滚动着……滚动着…… AIRPORt orLY在市区的南端,他点了一要烟,想着。 [什么样的情感是没有终结的呢?] 而他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他以为总是会有那么一天的,会有一天,跟每天都不一样。 他就起床,发觉自己没有了情绪,没有了欲念…… 也发觉自己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想念她…… 也许……也就老了……,老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吗?他笑了…… [那真该现在就死去……。不如现在就死去了算了……] AIRPORt orLY在市区的另一端,到了那儿,离蔚蓝海岸就不远了。 他没有怪她毁弃了当初的约定。 [说好了存够了钱就去南方地中海上的那个小岛的……] 想起来是自以为是的承诺吧? 从念书的时候开始,就是他一直还着她的么…… 而今……她已经决定不再奔波了。 却也不能习惯于失去对她的支配似的…… 她……是想要安定了。 她是需要安定了…… 每个人都叫ANTONIO 他说他去买了纪德的小说要看。 笑着说:[《安德纪德的明天》,可是同性恋的圣经喔!](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是不是有这本书) 她就笑了……。因为想到他老说纪德是同性恋的耶稣。 来了几天,已经不太记得了,可好像也是可以同样的不在乎要待几天…… 回去看了刚换过的EL,像囚室,像一个干净一点的囚室…… 可以不用刑就把人心里(灵魂里)最深最深的恐惧榨取出来。 是那样子的……关了灯,走了进去…… [思念人之屋。]他那样想…… 大约是从哥伦布时代就摆在那儿的木床了。 坐上去有点摇晃,发出了点声息。 想隔房的旅人也那样担心着,担心着心事被思念人之屋榨取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就要被旁人听见了。 [思念人之屋……思念人之屋……] 决计要让这屋子跟自己发生点什么,就开了柜子…… 像对着一个陌生人的胸前那样说着悄悄话。 夜里,坐在DONtON的街角,喝着淡酒。 停在红灯前的家伙,招了个手势,叫唤着卖冰淇淋的小伙子…… [ANtONIO!] 嘿……这每个人都叫ANtONIO…… 或许是晒多了太阳的关系,才两口啤酒,又StONE了…… 妈的……!想骂脏话(好的那种)。 觉得自己像是充电过度的蓄电池。 啊!阳光…… 在心疼中醒来,想再也不能睡去,就起身来了…… 隔房的旅客喜悦于这山城小站的旅行吧?早像雀鸟一般的吱吱喳喳的喧嚷不止…… 我开了窗子……,这城不远处的山,就像扇扉似的向眼帘压迫了过来。 秋天来了,所有的景致都一起说着……。而阳光像维生素般的注入了迎向它的每一样物体里。 跟自己说:[我得先走出你跟我共筑的迷思里,才有力量将你拉出来……] 抽了第一根烟,更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可以支撑这个世界,扶得住你…… 空气冷冷的,房里廉价香水的味道更炽烈了……,好像过住的许多城乡小站,回忆想来……,这味道竟意味着不止的流浪……,不止的追寻……!与不止的对你的思念。 也不止的遗忘着你……,好像……你已经离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而我却在一世纪之后的山城小站里独自醒了过来…… Airport orly Airport orly是一个地方区域机场。 因为接过了往西班牙去的登机证,坐定在休息区时点来的咖啡,就开始觉得已经有点南方火烈的性格了。 老麻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就推给了小伟。 [你来吧!你那些伟大的画家朋友都喝这个才能成气候的。] [这真是要命喔!咖啡对他们来说就像是解瘾的药似的,你看他们是怎么喝的,拿过一口就干了,也没加糖或奶什么的,老老少少都一样。咖啡厅简直就是药局,人人都过来解瘾的。] [对!也许我们应该入境随俗……]说完就拉长了身子,有一半就晒在正午从天窗上倒下来的阳光里了。 是午班的飞机,往南方地中海上的一个小岛去的,两个人也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许多的神祈,神话里的那些神祈,都住在那些美丽的岛上,她一直想去的。 [她好吗?] [什么好不好?]晒着太阳,有点懒的样子。 [有没有跟她见面?]听来是很开心的这样问着。 [没有。只通了电话。听起来不是很想见面的样子。] [是你自己想的吧?我就不相信你会……你会低头跟人家……嗯,说一点体贴的话。] [什么体贴的话,都认识那么久了,就说情感对我来说,嘿!] [嘿!]老麻学着小伟浅笑着。 他想,也许真是当她决定不再跟着他与没想安定下来时不会习惯于失去对她的支配吧? [她要留在当国吗?] [大概吧?]其实两个人都明白,那女孩要留在法国,大概也就是要嫁给那个叫尚皮耶的法国人了吧? [老麻……说起来也好笑,你会不会觉得,外国人把我们带来的女孩们,都留下来了。你会不会觉得?] [……]老麻苦笑着。 [而且,最后都是男生们,自己一个人回去!我们一个外国女生都没带回去过,从来都没听说过,我们好逊喔,你会不会觉得?] [女生容易寂寞。]老麻像做了结语那样。 [我也寂寞啊!] 老麻盯着吧台里的拉丁女孩看,长得挺好看的,拉丁小女孩都好看,是法国电影里跟演杀手或情妇的那种,对谁都眉来眼去的。 [也许,我们瞧不起外国女生,而她们都知道。] [是吗?也许……是我们瞧不起自己,而她们也都知道。] 去年我有一堂人体解剖课,你想得到吗?新来的讲师长得就那样子。]小伟嘴朝老麻盯着看的拉丁女孩。 [这么酷!] [对!每个礼拜一堂课,你知道那解剖教室在市区另一头的郊外,满远的……] [可我老等不及,每个礼拜那天的到来,坐着天的车到那医院,那停尸间在医院里。有一次刚到时,见她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抽着烟冷冷的,妈的,你想想!] [有一回,进教室她没什么表情的推开那些锅碗瓢盆的,就把躺在台子上的那家伙的腰子翻了出来,妈的,酷毙了!]小伟突地扭动着身子。 [变态……]老麻微笑着。 [我猜你想当那具尸体。]老麻揶揄着他。 [没错!我真希望我就躺在那里任她摆布。操!很难想像那样的女生,在床上,会是怎样的。] [也许,她只对尸体感兴趣吧?] [操!想想也是,上次就看一个报导说,什么是人最常见的性伴侣,是自己……是自己的手……。哈!哈!哈!像我们……连带来的女朋友都被外国人拐走了!然后自己就靠自己,哈……]小伟突然不能自己的笑着。 晒着暖暖的阳光,老麻也提不起劲来辩解什么的,微笑的还是盯着那拉丁女孩瞧。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那个解剖老师啊!看你是从哪里讲过来的!] [谁知道,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堵过她几次,我想她大概有暗示我,她对男人不感兴趣吧?] [哈!]老麻看起来满不以为然的。 [我觉得这个世界变了,而且变得很快。] [我觉得这个世界完了,而且很快就要完了。] [该走了……]老麻站了起来。 [对!管她妈妈的,先去玩玩再说,地中海!要死也就死在那儿,也够了。] [那咖啡呢?] [什么?] [咖啡还没喝完哪?] [那么苦!] [Oh!西班牙!] 候机室迎着的阳光,开始热了起来,而空气中似乎有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横亘在半岛上的比利牛斯山再也掩不住南方那片炙热的土地上漫漫扬过来的气息了。 [阳光像咖啡……]小伟眯着眼睛,走在正午的烈日下那么说。 [别乱形容了。] [真的,我就是那样感觉的。] 老麻想,也是吧!这世界都快完了还这么严肃干什么呢?这个世界坏就坏在大部分的人都很笨,然后非得要跟住很少很少的聪明人一起走,明明走得很累很累,却又不敢松手。 [应该像,西班牙,五百年前就在世界上称霸过了,没什么好再计较了。] 没错,现代人活得这么累,就是因为大部分的人都笨蛋,非得要跟那些少数的人走。 [阳光,就像咖啡豆……]老麻笑了…… 他想,都要去西班牙了。 实在也不需要问小伟,为什么他觉得阳光像咖啡豆了。 坐了两百零一年 店的门口,坐着动也不动的白发老人。 拄着拐杖……盯着眼前的教堂。 教堂的日钟,在昏黄的天色里已经没了影子…… 墙上写着建筑的日期……1798年的某月…… 老人大概是从那时,就呆坐在那儿的了…… 巷子里的小姑娘,挂戴了一身的银饰,身旁的小伙子骂着小西西数的摩托车,像盯住了为炬的飞蛾,火急的,一圈又一圈的绕着…… 他像马奎斯小说里的男主角,又一个无知的旅人。 [预知死亡纪事……]他突然想起那部小说…… 店里播着波丽露的变奏曲,三拍又三拍……,越来越添加上的器乐,在午后温热的空气里教人很难真的平息心绪…… 老人挪了挪脚,才发觉他原来还是活着的。 街角的小姑娘悄悄的盯了他一眼……[长得真像圣母玛莉亚,是上帝的纯正子民,在这样应许的土地上……] 在往FELANItX去,一个叫PROOERES的小镇上…… 他想……他应该在这里坐下来,像身旁的老人那样…… 像座前的教堂那样…… 一坐……坐了两百零一年。在地中海的一个小岛屿…… BAR-ANTONIC 叫它安东尼奥酒吧! 诗人与神女广场上的咖啡座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女郎看着喷火的杂志,裙子短得叫跷起来的腿都快瞧见了底裤。(就这两项,已可满足了诗人硬要觉得人家是神女的想像了……) 在一个岛上少有的阴狸天气里,会下雨了!来了三、四天会下雨了!他在想…… 晨起时,旅店里的人说,因为有球赛的关系,他得在三天后退了房,因为想到了更新的移动,反而又飘浮起了酸酸甜甜的感觉…… 教堂前一株老橄榄树,他想橄榄树这东西真奇怪,披头散发的,却全长在一段特有性格的支干上。 支杆像是纠结在一起的八爪章鱼那般,紧紧的将自己捆绑了起来。 神女还看着自己手上滚热的杂志,却喝着低热量的健怡可乐,间或拿笔记着,空出来的手拄在眉梢想着事情,理都不理人的。 他想这里的人这样真的很好……省去了人们之间的虚情假意。 他想这样真的很好,很难猜测拉丁人深遂的眼里都藏着什么样的念头。胡乱的点了一盘小吃来,是蘑菇和什么肝卤在一起的样子……。CAPPUCCINO在每一个小镇都发动脑筋出独特的味道,像怀春的少女,真的……像怀春的少女。 他在想那个心中的故事:[梦里他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感受了她的成熟与爱意,她将就此趁于安定。] 黄昏时起的风,刮动老橄榄一头乱发似的枝叶……,他才想起那个蛇发魔女的神话故事,座旁的神女已经悄然的离去了…… BAR VB SAPLAZA 长得像乔治克鲁尼的店老板,端来了两杯综合咖啡。 穿花点衣服的老妇带着弱智的女儿,喝着芬达汽水,在一个叫PORtE CRIStO的小镇上…… 新建的广场里,人们来来去去的,那人记挂着来处的一切。 离落脚的城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可他已经觉得不在乎什么了…… 小孩子在教堂的喷泉边上嚣闹着,不远处伟来爵士鼓的声音。 他点了一杯咖啡欧蕾,忘了已是今天的第几杯了,看着街角抱着孩子的老人…… 人们也渐渐的不再认为他是唐突的过客了吧? 记得……你在一个西班牙小镇想要喝杯咖啡时,只要退一步看着教堂的尖塔在哪里,在教堂的尖塔下面,就可以点到最道地的咖啡…… 太多的酒固然不是适宜的,而咖啡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就可以教人醉了。 缓缓的朝向背阳的方向斜降下去的街,吹来了凉凉的风…… 夜来了……教堂里的钟声懒懒的敲着…… 世纪末的某一天,远天里挂着一幅上弦的月。 店门口出来的小孩拿着冰棍满意的吃着…… 这地方的人真爱吃冰棍,他想想到处都有冰棍的招牌。 而他一直想要吃的西班牙海鲜饭,到现在却还没点着…… 而充满了胸臆里的乡愁,却羞怯的开始与慢慢积累起来的幸福感交谈着,他就知道今天夜里又吃不成海鲜饭了…… 骤雨 老人们围坐成一桌,无视于背后电视里叽哩呱啦的电视播报员。 是吧!他们需要的是过去,支撑着过去的记忆……而播报员却常常的提醒着你不幸的未来。 久等不来的服务生……他也不觉的这有什么不好了,点了根烟心里想着…… [西班牙真的不错,在这里不抽烟的人,一点地位都没有……] 许是过了午餐的时间了吧!服务员门忙着收拾残局。 锅碗瓢盆的声音呼应着窗外骤起的雷鸣,好一副蒙太奇的画面。 小镇是一个包在围城里的聚落,车要从城门里进来,城门里出去。 每一条街,只容的下一部车(每个小镇都这样)。 他吃着马铃薯煎蛋,有点咸。 窗外的雨,突的下了起来,午后雷阵雨那种…… 不一会儿……雨却又停了,他想……这大概是这地中海小岛一年份的雨量了。 雨停了之后,老人们又谈论了起来,都是些老斗牛士吧!却好像也只敢在骤雨停了之后,才又放声的说起话来…… 牛角面包 一样是有糖粉末牛角面包的早餐,老夫人在吧台里忙着…… 厅堂里来了一个瘦弱的老人,穿着很正式的西服(也许是他一辈子最好的一身了)。 他在手里掂着一只细小的黄玫瑰……紧张的载厅堂里踱步着,时而不安的望向一直没人过来的旅店门口。 不一会儿过来了一对说英语的老夫妇。男的穿着短裤头,很顽皮的样子,这里弄弄那里弄弄……突然的几跑了过去逗弄他说:“这花是要送给我的吗?”还做势就要去抢。西服老人回避着,嘴里直嚷着:“NO NO……NO……”好像那是他这一生里最大的财产了。 他看着就笑了……。老妇人给了他热红茶。(他原想要咖啡的,但也没去多问。) 配着糖粉末牛角面包,他想不定是咖啡或红茶的关系吧! 掂花的老人还是踱着步等人,也许他想等到下个世纪呢! 肯定又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也许是几十年前的约定,在1999年世纪末的9月天里…… “啊!我想我懂了。” 他觉得一股暖意上了心头…… 他觉得是四十年前的一个同样的日子,老人跟她就在这个厅堂里分手的…… 对角的小圆桌边,坐了一对中年人,很朴素的一对。 还带着一点警戒的表情,明显的是很少出门的那种…… 男的不住的抽着烟。(在这里好像每个人都需要抽着烟,来平息心里起伏不定的思绪似的……) 昨夜里他起来了好几次…… 夜里这岛上下着少有的倾盆大雨,间或还打着雷……。由远而近……。很响、很响的……,仿佛就在住房的一个角落边上。 后来就象是有人拿着脸盆罩在你的头上,用力的敲击那般…… 他一直惊醒了起来,靠着床沿等待着时间的过去,是夜里4:35。 奇怪的是……他不是期待撼人的雷声的过去,而是期盼时间能赶快的过去…… 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真……踱步去了洗手间。 光着脚在沁凉的瓷砖板上。 回廊里安安静静的,感觉会有过去什么时代的后妃会从廊间走出来相遇似的……(那可是鬼魅哪!) 好像有了几个零零碎碎的梦,但一点都接不起来。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好像就缺了点什么,可以拿到明天去支撑自己…… 老半天了,回廊里持花的老人还是不住的在那里踱步走着…… 他点了根烟,对角的一对中年男女也是。 他努力的回想着昨夜里做了什么样的梦…… 虽然,昨夜里下着倾盆大雨,敲击着有着巨大声响的雷。 可现在窗帘沿上,有些插进了艳丽的阳光。 这岛上是不许在白日里忧郁的,所有的凄苦都只能留在夜里,或者……应该狠心的抛弃。 想到昨夜里,在回旅店的夜车里,突的又分辨不起来眼前的真假,那些该留住,那些该抛弃…… 好像有些努力想要留住的思绪,也不小心的跟着一些努力想抛弃的流失了。 他在想如果一切都流失了,脑子空洞了,那他还值得谁留恋呢? 又或表示他留恋的住什么呢? 他还留恋什么呢? 啊!梦里有人来跟他说:“旅人!今天我们要去哪里呢?” 而那问题一点都不重要,梦里来过的那个人,只要来跟他聊聊……说说话的…… 想要一个小孩 整天里,他就一直唱着那首老歌…… “蓝色啤酒海,我想要一个小孩,有时候乖,有时候坏,寂寞时候和棕榈恋爱……” 很喜欢那个女生就那样任性的唱着,十年前的歌了…… 她在十年前怀着一个女生该有的直觉就说了“想要一个小孩”。 可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那小孩为何得要去跟棕榈恋爱呢? 或许也许……还得要在过十年才能懂…… 人给了自己一些问题,然后再用毕生的力量、时间,去排忧解难、疗伤止痛…… 是季节的关系,这岛上却还在几天的艳阳之后,突然刮起了风…… 开始变凉了,他想起了另外一首老歌:“秋已凉……你有没有添加衣裳……” 真的感觉起来也不过是昨日,但却已成了烟尘往事了。 他想……再也没有任何歌可以写得比得上十五年前的那首老歌…… “在季节变换的日子里……你游游荡荡不已……” 他觉得需要很多很多的弦乐…… 在这样的季节里,真的需要很多很多的弦乐…… 他觉得需要更多更多的爱恨情仇…… 在每一个生命里,肯定都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恨情仇…… 是情妇的好对象 对街的墙沿,靠着中午时分出来嗑牙聊天的西班牙老人,散落的面向着街,盯着来往的每一台车,每一个人,望去…… 间或比手划脚的提着当年的勇? 占据半条街的座位,坐着两个穿着花绿骑士服的自行车旅人,手上都掂着一份地图细心的在研读着。 桌上的啤酒早就没了气,太阳躲在云影后面,偶尔露着脸孔…… 季风吹过,店面上的布帘,啪答啪答的响。 刚没吃完的面包块跟着盛着它的竹篮子,打翻到街心去了。隔桌的小孩坐久了,不耐父亲和旁人不住的聊天,东张西望的,面前的可乐已经吸引不住他了…… 店里播着最流行的摇滚乐,壁上挂着好看的相片。 在这个叫做Compo的小镇上…… 他点了西班牙腊肠,沾着许多的芥末吃,想他吃完了这个店的芥末了。 想说……原本该是个平静的日子的。可大概是起了风的关系,男人原本平静的心情,又起了波涛…… 秋天有很多事情要发生,而且谁都知道秋天开始的那几天,都是思恋人的日子,是诗的日子…… 再停住车时,一样是面街的墙沿,坐着一排观光客。 当地的妇人推着娃娃车,却在嘴上不协调的叼了根烟。(不抽会死的样子……) 催着她的男人,到店里去。(那男人还拉着一条混身是黑的大麦町犬—该叫它黑麦町犬吧?) 吹着西风,他知道……因为他无事仰起头来看的时候,条子所顶上的钟塔,站着一只风向鸡缓缓的转动过去正对着西南方向…… 像博物院一样的门前,有点权威感,可你觉得拿来当旅店住人,会更加的美好。 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会再来。通常都是那样的,一路就口口声声的说:“一定再回来!”可回去也就忘了…… 感情要能这样容易遗忘就好了…… 因为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就刻意的又绕到这个小镇的街心来,一样的SA-PLAZA BAR,几天前来过,掂老板娘风韵犹存的,他就笑着想:“是情妇的好对象,是西班牙的情妇……” 在那个叫CALA fuigura的小渔村里,下水去游了半个钟头,岸上的人都诧异的看着。 因为起了季风,在他要离去的前一天…… 湾里没有人下水……所以岸上的人都驻足观看着。疯了……他想…… 岸边水浅处,坐落着一栋一栋的小船屋。像在城里,可以开着船去打工、上班。 下班时就顺当的将小船直接的开回小船屋里,水温很恰好。又在阴天里见到了克莱茵蓝…… 地球的另一边,水里游着片片的小鱼……他想:“水面下的世界却一个样,只有水上面的世界才会变得纷扰……”并且带着动物性的臭味。 远处的教堂缓缓的响着钟声,时间在这里的意义好似不怎么重要了,时间是相对的,一切都将过去…… 4:30故乡的10:30……应该起了秋风了,不知道故乡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礼拜天,整个岛都象是个死城,在上帝应许之地,南地中海一隅,整个岛在礼拜天里就整个死寂下来了…… 只有钟声,只有教堂的钟声,才能些微的提醒人:“我还活着……” 再见了Marllorca……再见了Polma城。 少雨的地中海,却在这时飘起了雨丝…… 单人牢房 西班牙老妇人在客厅般的lobby里为他调着咖啡…… 太阳从屋角的窗幕缝里射了进来…… 沾了糖粉末的牛角面包,配上香浓的coffee solo(咖啡独奏,多可爱的名字……) 在厅前穿梭而过的,尽是一些肤色特异的异乡人。 这里只有一颗星的西班牙旅店…… 老妇人想必也看尽了各式各样的来去人们,和煦的眼神让他也特殊不起来了…… 吧台后是各式各样陈列着的调制用酒,说它是陈列着的原因,想是在这小小的旅店里,每个人都怀着自己沉重的心事(吧台前就做着一个黑肤色的人——摩洛哥人吧!直伶伶的望着路口的车子来去……),也因为都有着自己的心事,也就没有多余的兴致去点那些酒来喝了。 酒,就一直陈列在那儿。 也许……真的从哥伦布时代就陈列在那儿的…… 他不知道他的早餐还有些什么。 老妇人在吧台里缓缓的移动着…… 吃完了他的牛角面包,好像也就满足了。他满意极了,为自己拐出房门就有了西班牙老妇人为他调制的第一杯咖啡…… *** 他在西班牙皇室里为国王演出,演出之前他仍是待罪之身,所以被囚禁在自己房间似的牢房里…… 整夜里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度过了…… 他为国王献唱了最著名的[mucho mucho……] 而且设计了自己以为最煽情的肢体动作。 演出前还问了他的团员说:“保这两个尖脚酒壶,看来像不像是大胸部的吉普赛女郎在跳肚皮舞?” 团员们都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献唱到一半时突地觉得报着尖脚酒壶其实是多余的,心里感到异常的悲伤,胸中一阵酸楚就偷偷的留着眼泪…… 然而国王是知道他的痛楚的…… 因为他也知道国王了解,就纵情的唱着Mucho Mucho……,眼泪就在也不听使唤的夺眶而出…… 国王叫他到座前来问说:“让你实现一个愿望吧!任何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完成。”很有自信的。(当然!他是国王嘛!) “包括那些心里上的吗”他心里怀疑着。 国王没有回答,但他知道他的意思…… “我想要她再回到我的身边……”他在心里浮现着这样的念头。 但他没有对国王说出这个愿望…… 他想……她应该自由,她如果不是真心愿意的回到自己的身边,只是基于一种愿望的被实现,那她就是身不由己的…… 如果她并不是真心愿意的回到她身边,他也只是拥有她的躯壳而已,这样对她来说实不公平的…… 他放弃了他的愿望,没有太难过的……,他放弃了国王给他的愿望。 因为……他回忆起来他要被流放到这里之前的记忆…… 她来跟他说:“你什么都可以带走……,但是……你要把回忆留下来!” 他难过极了,因为……如果分离是必然……,他拥有自己的那一份记忆,是任谁也带不走的呀! 而她竟然来要回那份有着她的甜蜜记忆。 他是想什么都不要的,只想拥有那份有她的记忆……,他才伤心的离开,把自己强放到这个地方于这个时代来…… 他在叫人分裂的痛苦中醒来,很想告诉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醒来只是为了守住那份属于我的记忆……我放弃都没有了,我醒来只是为了守住那份属于我的记忆……我放弃了国王给我的愿望,因为如果你并不真心的想回来……那我拥有你,也只是一个躯壳罢了。那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 在一个有着织烈阳光的西班牙早晨。 夜里的梦在咖啡香里不住的扩散,像倒了一匙奶油乳白的痕迹,在杯心里缓缓的转着圈圈…… 一圈一圈的,好像永远都没能停止的欲念,是一个会呼吸住人的漩涡,谁也无法逃离…… 他想再去晒晒太阳……他说:“应该去晒晒太阳了。”想笑…… 昨夜在镜子前,几乎要不感光了,还说:“这不是每天都晒着太阳吗?” 调制咖啡的西班牙老妇看着来往厅前的各式人等,都是有色的么…… 摩洛哥人,南大洋人,黄种人……有什么差别…… 在这里只有一颗星的旅店里,你该存在的,也就只有记得自己是存在的本身……任何的抗辩,也只有增加自己的单薄或浅薄而已吧! 思念人之屋 住在窗台上的薄荷草 它在醒来时就迎着光 如果会说话……我想它会说 啊……这样的天气…… 只会思念人 独自走在雨中的小黄狗 它在散步的时候来拜访我 想起她曾说 如果思念我 却找不到人去说 就和牠聊天 But,Dont talk to a dog at raining days Dont talk to a dog at raining days 我想牠有自己的寂寞 所以才孤独的走在雨中 hello,Baby dog﹒ 是否你要借把伞 I am living in t;; I am living in t;; 他用Maj7这个和弦来结束了这个歌,抱着吉他像是抱着一块浮木,像是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依靠……。 他低垂着头,还轻轻地哼着,又像是在跟吉他说着悄悄话。座前的跑马灯,无力的闪着,他一直重复着那个Maj7和弦,一次又一次的……。 其实,厅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天气冷多了,没有人爱出门了,真的是一个只适合思念人的日子。吧台里的小妞慢慢地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 他抬起头来,没么表情的只是盯着人看,而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他都在心里藏住了许多的故事……。 有故事的人都沉默,而吧台里的小妞也并不是存心的要去接近他,就说那是她工作的一部份吧?她习惯于去听人发发牢骚,是好性情那样的女生……她就站在他的座前。 「老麻……那是新歌吧?你刚刚唱的那首,从来没有听你唱过耶!蛮好听的……」他挪了挪身子,接过那杯她端来的酒。 「也不是很新了……只是很少唱就是了……」他想也许真是思念人的日子的关系,怎么会在今天夜里那些原本以为已经远去的愁绪,又一古脑儿的又都涌上了心头。 「我有在卡拉OK里唱过你写给那个谁──的歌耶!」她翻着大眼珠子,像是在回忆着那个歌手的名字。 「我觉得好好哦!你们都可以把心里的感觉写成歌啊!什么的,像我们就不行了……心里有再多的苦恼都只能这样撑下去……」老麻放下手上的吉他,轻轻地摇晃着手上的那杯酒。 「有什么好?写了那么多,能够被用上的也不就那一、两首……」 「你刚刚唱的什么……我想它有自己的寂寞……我就很能体认那种感觉……」她忙着接话,打断了老麻的思绪。 「真的!有时候,一个人,莫名其妙就难过了起来也就真的找不到人去说……也因为这样就更不好意思去打扰朋友……」她笑着说。 「就都去了卡拉OK,有时候,一个人也去,就大声的一直唱着,不怕你笑,还一个人唱到哭出来哪……」老麻也笑了,但笑得真苦。 「那你们写歌,都有一个原因吗?我的意思是说像你们那样写情歌,是不是──。真的都有一个人,就是……真的都有一个思念着的人……。」她可是很认真的想要了解。 老麻,慢慢的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就叼在嘴上,看起来像在思索着她扔给他的问题。 他想……。也是。写作的人常常想到的一个问题。他在想他自己写出那些东西的原因,是因为着要发泄一种苦恼,还是真的都有一个思念着的人。 也许……,就只是单纯的妒恨吧?有时候,一个歌手不就像是一个妓女吗? 他当然喜悦于一个作品产生时的成就感。与其说,一个作品产生的那么些繁复的因素,倒不如就只是单纯的因为思念着一个人或妒恨着思念着一个人的原因。 他常常觉得并没有人懂得一个作者埋藏在心里的那些情愫。 而写作的人自己把它裸陈出来,就说不就像是一个妓女吗? 也许──。人们还要开玩笑的问哪:问说,那要谈多少的恋爱,才能写出一个好情歌来哪? 老麻在想,要怎样去跟面前这位好性情的女生说……其实──大部份的时候,写作根本就觉得不值一分钱。如果因为思念着一个人而就唱了起来──又算是什么呢? 「卖钱吧?」最后都是这么说的。 「卖钱吧?」她听见老麻这样对她说! 「别开玩笑了……我就觉得你一定谈过了很多的恋爱,才能写那些歌的……」她吃吃的笑着。 大概是酒精的关系吧?老麻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其实还满迷人的,厅里的客人都走光了。就剩个楞在店门口的会计准备要走人了的样子。 是酒精的关系吧?老麻也就不客气的问她。 「我们……有这么熟吗?」「一回生,两回熟啊!你都在这店里唱了半年了吧?还有你那些歌。因为唱了好几次,都觉得,其实能感觉到你心里想的那些事……」这就叫人觉得有些讨厌了。 「真的吗?那你听了我刚刚唱的那首歌,有感觉到我心里在想着什么吗?」起码他能感受到她的诚实和天真,不是啰哩八唆的把作者的原意扩大到它必需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那般──。 「你再唱一次嘛!好不好──反正现在店里也没有人了……你就随便的唱一唱……」 老麻盯着她看老半晌,心里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呢?天冷了──整个城市像从外壳冻结住了。而包藏在这些地下里的、墙角里的,甚或心房里的,其实都还是火辣辣的……。这一定是一个牧羊座的女生,而今天就是她的月圆之日。 「我猜你一定是牧羊座的──。」就说了。 「咦~你怎么知道?」她睁着眼睛吓着了。 「……」老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话了。 「我看,我还是唱歌好了……」也是,有时候,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时,就觉得用唱的还比较能够打发掉心里的那种感觉──。 弥漫房子里的咖啡香 提醒我你在心灵的异乡 不再属于我,是否想到我 他对你好吗? 其实──我还好──。 我想我是该戒了烟 也许也该听话去理个发 像她在身边,常常的叮咛 啊──这样的天气 只能思念人 But,Dont talk to a dog at raining days Dont talk to a dog at raining days 我想她有自己的心疼 才会湿淋淋的走在雨中 hello,Baby dog﹒ 是否你和我一样 I am living in t;; I am living in t;; 又是一样的Maj7和弦,反复的在结束时一遍又一遍的弹唱着……。 「你叫阿湘,对不对?」他停住了吉他,突然很不相干的这样问着。 「对啊!三点水的那个湘……。」 「男生的名字……,听起来像男生的名字。」 「对啊!所以才都交不到男朋友──。」说完又吃吃地笑着。 「啊!那个女生呢?」她突然又正经的问起。 「什么女生?」 「就是你歌里的那个女生啊?那个狗就不管了,我知道那个狗是假的……我是说你歌里写的那个女生,后来呢?」 「你为什么认为这个歌里就一定会有一个女生……?」就别谈这歌里是否真有一个女生了,老麻也觉得为何她就这么坚决的认定情歌里都该有一个女生。 「听的出来呀!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呢?如果是骗人的,那我们在卡拉OK里唱得死去活来不就都是白痴了吗?」听起来好象有点道理……。 「死了……怎么样。」怎么说呢?老麻也在想。 「别扯了……每一个情歌就死掉一个女主角,那有那么多女主角好死呢?」她可是不客气的就嘲笑了起来。 老麻又点了根烟叼在嘴上,长长的头发,垂落在额上,成熟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颓废一些,不是那种女生一看就会心动的类型,应该说是好奇心强的女生会想接近的那种。 他又轻轻的弹着他那个Maj7和弦……。这个和弦总是让他想起阿湘这小妞认定的歌里必需有的那个她……。 其实,那么多年了,他生气自己早该就忘了,却没有……而且,那些记忆不知怎地,反而越来越清晰……。 *** 那一年,他是布鲁塞尔音乐学院的三年级生。冬天里突然下起雪来,他怕刚到这城市来的她迷了路,就忍着寒冷,站在巷子口的可颂坊门口等她回来。 咖啡馆里暖烘烘的,还溢出了咖啡香……。 老麻咽了咽口水,卷着身子。留学生的生活是很辛苦的,那怕是取暖的一杯热咖啡,也舍不得买,他就站在那儿老久……。也或许,是怕错过了她……。 「老麻──。」他看见她从暗里走了出来,肩上,发稍沾着系白的雪沫……。 是被昏暗里突地转变的天候吓着了那样……不住的闪动着眼眸,像含住了一泡的泪水……。 他跨出去抱住了她──。迎着她身上发散的香,像突然的接住了在雪天里倾侧的一株白色蔷薇。 「别怕……。」老麻轻轻地扫去她发上的雪沫在她身边呼着热气,为她取暖。 「怎么就下雪了呢?」她抽慉着。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哪?」老麻笑着。 「回来就好了──看我,笑一个!」老麻逗着她。 她还不高兴的紧绷着脸孔。 「要不要喝杯热咖啡……,还有牛角面包哦!」她就笑了。他想起她最喜欢的牛角面包。 「要知道这里这么冷……,我才不要来哪!」像在撒娇。 「习惯了就会好些了……,好不好?等我存够了钱,我们就到南方去……去巴黎,或者去马德里……,好不好?」 「每次都这么说……。」 *** 「那你自己的故事呢?」老麻在想今天夜里是怎么了,就跟店里这小妞说起这些……。 「我那有什么故事……。」阿湘又吃吃地笑着。 「那后来呢?那个女生……」 「跟──一个法国人走了──」听起来很失神的。 「就这样啊?」 「就这样!」 「就这样!」 「对啊!感情的故事不都这样吗?要不就你走了,要不就她走了,会有什么两样呢?都说是生死相许,其实……到头来还不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变成了一场公不公平的游戏,情感变质的时候,就会开始去回想……啊!当时的付出值不值得了……」 「不知道耶……,我也搞不清楚,什么是付出不付出的……」阿湘又习惯性的翻着眼珠了盯着天上瞧。 「听起来,你的恋爱故事比我的还要精彩……」 「我那有什么恋爱的故事……」她吃吃的笑了。 「说说嘛,不能都听我的啊!」 「我啊──我十几岁就离开乡下了……我们住在台东……台东靠海边的一个小镇。其实,我是一点都不喜欢住乡下的──,我比较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有点──无──聊。但还是比在乡下不无聊多了──。我有去报名参加那些歌唱比赛什么的……。后来参加一个舞团──还去过日本哪!」她不住的说着。 「我不是说这个……嗯……也算是啦,不过我说的是恋爱的事情……」老麻提醒着她。 「嗯!怎么说呢?都一下子就没了……。我也不知道我那里有问题,常常我觉得很好时候……人家就莫名其妙的就离开我了……」 「也许──是妳太好了,会不会,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你对人太好了,也许──是妳太好了,会不会,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你对人太好了,人家反而会觉得你没有脾气,没有性格──就像──一块粘土那样,反而让人家不知道怎么去适应?……」 「对耶!你这样说,我才觉得……我这样说你一定会觉得我很三八,但是,我都觉得男生跟女生只要──那个,那个之后就会变冷淡了……。」 「是吗?」老麻倒不完全同意她对性的观点。 「也许是因为在你环境里碰到的男生都比较特殊吧?」像是在为男性辩解似的。 「少来了──男生都一样吧?连外国人都一样哪……。」阿湘轻蔑的说着。 「所以──都那样啊!感觉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就散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真的。现在觉得只要存钱,还比较安心一点……。」她又翻着眼盯着天空瞧,却也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嗯!再给我来一杯好吗?也许──这是给自己最好的千禧年礼物,总得拋弃点什么,再怀抱点什么……」老麻仿佛是在对自己说的,阿湘低下头来接近他的酒杯问说: 「什么年……?什么礼物?」 「千禧年……跨世纪嘛!」 「哦!对!应该每个人都要有点新希望是不是……。存钱!存钱!存钱!……」像在打着拍子,转身朝着吧台走去──。 「阿湘──我先走了──。」伫在门旁的会计穿好了衣服。下班的时候,精神就来了……。 「好啊!我来锁门──。今天混那里──还要去唱歌吗?」 「不要!累死了,回家睡觉去了……」不像是真话,都说游泳,想下了班的姑娘,也该去乐一下吧? 老麻接过阿湘再递过来的那杯酒,吉他已经收好,摆在跑马灯边上了。 「老皮,今天怎么没有来──。不是都会来锁门的吗?」老麻小心的问着。深怕人家觉得话里有其它的意思。 「来啦!你没看那个女生,着急的要下班去吗?就在楼上等她呀!」她又翻了翻白眼。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 「早就没了──拜托──刚刚不就跟你说了吗?你们男生……哼!还好我自己看得开……」 黏土……真是!老麻又这样想了起来……。 「好!不占你太多时间,我马上喝完它!」他扬一扬手中的那杯酒。 「那里!我还要谢谢你陪我呢?」 「不过──。那个女生后来真的嫁给外国人啦?」她又天真的问了起来。 「没有嫁吧!只是留在法国了……。有一阵子没有联系了……」老麻低垂着头,仿佛又掉进了记忆的泥沼。 「直到………………。」 *** 他从电话里真的可以感觉……。她是一个人待在空洞洞的画室里的。 她给他形容画室的样子……。 很高的天花板和踮起脚来都构不到的窗子,窗外是一株梧桐树。 「比较像牢房──其实──」她在电话里轻声的说着。 「怎么突然就跟你说起这些呢?真是的──没有心情工作,离开台北太久了,你知──道。留学生的生活就像你说──的。像漂游在大海上的浮木──大概是冬天的关系吧!巴黎的冬天是很折磨人的──」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在哭吗?」他问她。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 「只要妳好好的就好了……。有吃牛角面包吧?」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想起她爱吃的牛角面包。 他就让她在电话里轻轻的哭着……。 *** 「看来──你还忘不了她──。」阿湘善解人意又翻着白眼珠子盯着天上瞧……。 「不──应该说──是我没有打算忘记她。思念──。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如果你一直死缠着她──。」 「可是──她不是还打电话给你吗?」 「对呀!我也就接了啊!你想──如果我不接,她还会再打来吗?」 「不懂──。这样太复杂了──我觉得感情那需要这么复杂,听起来,好象你们是相爱的,可是──却又搞不懂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也许──是怕会破坏了相爱的感觉变成彼此的的憎恨吧?」 「或者也可以说成是仇恨吧?」阿湘突然脸色一沉抚着胸口说。 「……」老麻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接话,也觉得自己方才是否说错了什么──。 「其实──。老实说,大部分的时候感情大可不必故做慈悲──。就像你、我就很不懂,明明是相爱的却又要把彼此弄得死去活来──。不怕你笑啦!我碰到的那些男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可是说来都还好聚好散的──。说穿了就是各取所需,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伟大爱情──。」她抚住胸口,别过头去似乎是在想着如何为自己单纯的情感议题做一个脚注。 「不像你──。我真羡慕那个女生,那算什么爱情呢?她都要去跟外国人生孩子了──,你还在这里,狗啊──草啊──的为她写歌……。她真的会知道吗?会懂吗?谁知道──。也许你们这些大作家都喜欢把事情弄得复杂,好象那样才会有情调似的──。还是像大家说的那样──才会有灵感──。」阿湘说又翻着白眼珠子盯着天空瞧……。 老麻像狠狠地挨了几个巴掌,低埋着头,他在想……。也许自己才是一块粘土呢!是一块按着记忆而变形的粘土。狠狠地,依附在「过去」这事件上。 情感应该像是一付公平的秤子吧?你要拿走一份喜悦,应该就用一份酸楚或苦涩去填补……。 他当然知道自己跟阿湘那样的女子有着什么样的不同,他活在过去,或者说是活在自以为是的过去……。 而阿湘这样的女子却是活在现在与活在未来的希望里的……。 而自己却是连活在现在都没有……。 老麻低垂着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杯苦酒,却怀疑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思念着什么──。 吧台上的电话,突然地响了起来──。 阿湘轻轻的回着话脸上却洋溢起方才不见了的愉悦神色──。又吃吃地笑起来──。 挂了电话,她挽起了皮包,站定在老麻面前,像一个等着小学生交报告的女老师,只是笑着──。也许──还带了些鼓舞──也许──还带了些嘲谑。 「有人来接你──。」老麻仰尽那杯威士忌,提起吉他往门口走去──。 「要去唱卡拉OK──YES!」脸色写满了天真与幸福的感觉。 出了店门,阿湘转过身来歪扭着头,在昏弱的路灯下,老麻觉得她其实还满丰腴迷人的──。 「你知道吗?其实象你这样的男生,很多女孩子都很──很『哈』的──。」因为用了这样的白字,自己又翻着眼珠子吃吃地笑了起来。 「所以──。快乐一点嘛!交几个女朋友──不要太自命清高了──都快二十一世纪了,大家都要老了──。你说那是什么──?」 「千禧年──」 「对!千禧年,你不觉得能活两个世纪很骄傲吗?」她笑得很开怀。 「…………」老麻也感染了她的快乐。 她扭身往停在路边的白色喜美车走去──。 开车的小伙子好意的朝他点头致意。她俯下身来,车厢里还有几个男男女女,车里大声的播放着当红的流行歌。 好象听见她在跟人说。 「他就是写那个什么──什么狂恋着的那个作曲家呢!」 几个人就探出头来朝他好奇的看着,又是一阵的吱吱喳喳议论着──。 阿湘,突地又转了身回来──。好意的盯着他说。 「这样好了──。看你可怜,如果实在没有什么事的话。钱柜──我会留话在柜台,就等你来了──好吗?」有点不容人拒绝的样子──。 *** 老麻掏了根烟就叼在嘴上,在冷风里站了老半天,也不是真的觉得有什么寂寞或孤独。 「钱柜──?」自己也笑了。 如果这是新世纪生活的方式,你有么能力拒绝呢? 邻居的猫儿来拜访 邻居的猫儿来拜访……,黑的领着一只花的。他在想……猫儿到这儿来,是来找吃的,还是只是纯粹的探险。 猫儿小心翼翼的在房里走着,竟然也能在楼梯板上踩踏出像人那般大的声响,教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以为有人回来了…… 才晴了那么一回儿的天,却一下子就又阴霾了起来。 他想生命是不是就像流水那样,放着让它过去就好了,像黄昏里排排坐在coffee shop的老人那样,等着灯油耗尽。 奇怪自己怎么的一早醒来就想起了这些…… 他在西式与中式的早餐之间游移不定时,太阳已经过了子午线了,他想给自己弄杯咖啡,有点难。可这理由就更奇特了……说是……房东他老姐去环游世界了,因为热水炉坏了,只有房东他老姐知道如何找人来修。 厨房里什么都有,就是没了热水。他无奈的失了神,竟然拿着准备抄写电话号码的笔去刷牙去…… 早餐就摆在桌上的那些了,煎了番茄,加上几片薄薄的鸡肉片,味道又引来了邻居的猫儿,却只迳在厨房的门缝边上鬼鬼祟祟的探着头。 来修热水炉的中年人,有着浓烈的地方口音,在厨房里见他边旋着炉子的钮,还轻轻的哼着调子,他在一旁有点局促,决定就离开,到客厅里去看书写自己的东西。 他抬起头来,突然觉得后园子里的小储藏室开始发出冷冷的光来…… 应该把档在屋前的晒衣架子给取走,他想……,那看起来像一个没有结好的蜘蛛网,透露着些不幸的、纠结的讯息。 后园子的草长得很长,他喜欢那草长的样子,很自由、很任性…… 墙外是一所学校的样子。 那没错!记得假日睡着时,听见一群孩子们在那儿喧闹着的声音,而本来还以为那是个梦哪…… 蕈 说是当你看见蘑菇时,他已经在土或空气或……谁知道……里,存活了你相像不到的岁月了。 他的被你看见(叫……明显子实体),跟你听说过的蝉那般,是出于短暂的去散放与延续生命的。 啊……就这样说来,生命就很值得歌咏了…… 路过这个城市时,他注意着靠在街边的乞丐,那些看来就是乞丐的,那些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是乞丐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却有着一样的神情。 他想……当乞丐可不容易呀!不管怎样,你得剔除自己的尊严。(或者……他们有自己特殊的尊严,才不想去当一个普通人啊!) 是浮萍的尊严,就叫它“浮萍主意”吧! 这叫人想起另外一种生物“兔丝花”…… 兔丝花是植物的寄生虫,有次我们在田里采了许多兔丝花,在办家家酒时拿来当面条吃,奶奶看见竟然吓得尖叫不已。 现在知道了,奶奶是害怕兔丝花来了后会把家里的,田里的作物都弄死了。 现在知道了,人都这样想:“啊!人是万物之灵!”笑死了……,也笑死兔丝花……笑死浮萍……。也笑死蝉跟蘑菇了…… 也许……街边的乞丐懂得;也许……他们有知而不能言语的痛楚。 所以,他们常常都沉默着…… 咖啡,酒与风中的狂恋 那人急急惶惶的去冲了两杯咖啡,结账时,年轻的店员望着他的车笑着说:“为什么要两杯?” 夜里有点风,码头上的灯高高的架在远洋的货轮边上,澄黄的光影投射在他的车上,车里空荡荡的,他想了想说:“嗯!一杯是去……,一杯是回程……”就走了。 上了车,才想起,自己就在回程的路上。 喝着咖啡,突然觉得这不是回程呐!也许是在去的路上,那回程也就不是回程了,根本就没有回程,生命就不是一直在往去的路上吗? 生命没有回程。 也许该学学卡夫卡,每天都研拟一段自己频死的况味。你叫他悲观吧!也不。都要发生吗?当做是去赴一场极乐的狂宴吧,人也该有一点期望啊! 都说那人生的旅途上是充满了痛苦,而痛苦的来由呢?若痛苦没有来由可就当作他是生命的本质了。 就本质吧,人如果能体认这点,也许就真能屈服在这种本质之下不再抗辨,迟钝的活着…… 迷失的依德 依德的马子一早就打电话给我,我赶了一夜的稿子,才正要睡去,楼脚下那一窝烂鸟,吱吱喳喳的吵个不停。天气很闷热,早上要去上班的人车,开始在街上堆积了起来。 “阿翔!”他马子紧张的在电话那头叫唤着我。 “怎么了?”没事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打扰人的。 “依德……,他好像昏过去了……”听了很不明白。 “说清楚一点……,什么昏过去了……,一大早不睡觉的干嘛昏过去了……”还想说是不是这家伙夜里不睡又喝醉酒了,在耍什么鬼性子呢? “不知道啊!昨天睡前不是说你给了他几张光碟片,要给他看的吗?我就先睡了,只听见他在电脑前嘀嘀哒哒的弄了一夜。刚刚我想说也睡了吧,去看他时,他就趴在书桌上,叫也叫不醒的……” “现在呢?”听了还是很不明白。 “就先把他放到床上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听来很无助的。 “我过来看看好了……”挂了电话,就下楼去。依德家走两条街穿过公园就到了,经过楼脚下那窝鸟,好像也都出门去觅食去了,公园里就一些老人们在那儿晃着。 我心想,昨夜里给他的就那些个在西班牙拍的旅游照片,上个月存在光碟里……。依德老说公司的事很忙,好像进了这家公司之后就再也没有放过假了似的。 而本来说好,要一起去西班牙的,没想到成行前他又因公而非要取消,后来西班牙是我和另外一个人去的。 为了弥补他没能去的遗憾,我就烧了一份光碟给他…… 我上楼时,进了他的客厅,他常用的那台笔记型电脑还隔在桌上,呼呼呼的响着还没关。 他马子一脸的茫然……,引我进了卧房。 依德他抱着枕头看起来是睡着了,我叫了叫,他翻过身去,我用力的摇着他…… 没想到他老小子,看起来像是作着一个甜蜜的梦似的,还笑着…… “就是叫不醒……”他马子说。 “不是生病吧?” “生病哪还笑着……”我想起前一阵子一个玩电脑的朋友,告诉我的一件事,说他在上网时,迷失在网路里,昏睡了一天一夜,等到家人把他的电脑移开之后,才慢慢的又甦醒回来。 我把依德放在房里,转身来到那台还呼呼呼的响着的电脑前…… 荧幕上还一页一页的跳着我在西班牙村庄里拍的那些照片,照片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特别,就是多了些蓝天、大海么,而那一阵子这城市已经连下了好几个月的雨了。不看那些照片都还记不得,雨霾之外,其实还是会有一片晴天的…… 我一直盯着那些照片瞧…… 我在想,依德八成也像那玩电脑的朋友说的那样。 “跑到虚拟的电脑空间去了……” “阿翔……阿翔……”依德他马子推了推我。 “阿翔,你怎么搞的,自言自语的……,别吓我了好不好?”他马子更着急了。 “你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他马子问。 “不用了啦!又没生病干嘛要送医院……” “真的没病吗?” “没病……,我想他需要的是休假,让他睡吧!让他去一趟西班牙……”我很肯定的这样对他马子说。 “什么意思啊!”他马子有点不悦的。 “他……,他跑到电脑里去了……” “啊……” 头晕脑胀的,我也懒得解释的想回去睡了。 “还有,……”我指着那台还醒着的电脑跟她说。 “电脑先别关……我……晚些再过来看看,我怕你关了电脑,他就永远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穿过公园,往回家的路上走,我经过一道街口,上班的人潮,挤在红绿灯前,我看了看,那些人的脸孔,都是些疲惫不堪不想上班去的脸孔。更肯定的那样想……,依德现在一定徜徉在西班牙那片湛蓝海岸边上,一下子还不想回来…… 也许……,你现在把电脑给关了,那他就在虚拟世界里迷了路,再也回不来了。 路口换了绿灯,车阵扬起了一片雾霾,我嫌恶的跑了起来。 还任性的那样想,也许依德的马子现在正关了电脑…… 那好…… 依德就永远的住在西班牙美丽的小村子里了…… 要进楼前,我才想到正巧要经过那一窝每天早上吱吱喳喳教人心烦的鸟栖身的树。 我定住了在想……,这乌烟瘴气的城市,如果连着窝鸟都走了…… 那还能混吗? 虚拟的世界里,肯定是美妙的。要不像依德这些家伙,老实坐定在电脑面前,就再也离不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