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品红楼》 编辑推荐 点破原著焦点玄疑 七天读透红楼真相 新生代才女对话曹雪芹 独特视角破解百年疑案 独家解密古典第一名著红楼梦中人背后故事! 最适合青年一代的红学普适读本 网上试读超百万好评如潮迄今最受大学生喜爱红坛著作引发高校红学阅读热潮 “开谈不说,读尽诗书也枉然。”作为中国古典小说中最有魅力的一部奇书,学生是要必读的,苏芩的从人物出发,把真故事讲了出来,是一本很好看的书。 ——国务院国资委前司长来光贤 这不是一本说教的书,这是一本让人看了感觉不同寻常的书。 ——人民日报社新闻信息中心秘书长卢大波 当古典的印迹变得日益遥远而稀薄,通俗在时空的隔阂中也变得晦涩,我们需要新的阐释。新奇而不媚俗,沿袭传统却不囿于传统,是一部能激发读者阅读兴趣的“年轻态”著作。 ——中国教育台《父母大人》主编雅姝 苏芩穿过文学大师曹雪芹构筑的恢弘殿堂,透析语言的潜台词,追寻人物的内心特质,还原一个水中倒影式的“新鲜”红楼。在她构建的现代话语世界里,红楼儿女展现出不一样的娇艳风采。 ——《先锋中国评论》副主编王动 不是拿来看的,而是需要慢嚼细品的,一品柔情牵绕的儿女情怀,二品女人间没有硝烟的暗战,三品喜悲无常的家族兴衰史。 ——搜狐博客 图书目录 葬·玉 林黛玉,花魂凝成情与痴 天上掉下个女首富 林妹妹挥金如土的两个豪奢事件 贾母对宝黛相恋的保护举措 红楼一大疑点:凤姐有什么事求黛玉 林黛玉的最终归宿为何跟刘姥姥有关 贾府的不良生活习惯导致黛玉体弱多病 埋·金 薛宝钗长期客居贾府的另一个真相 薛宝钗的女性禁欲观 “真淑女”还是“伪淑女” 贾政夫妇对待宝玉婚姻问题的不同态度 宝钗宝玉的“金玉成空”之谜 宝玉和湘云最终的金玉良缘 顽·石 贾宝玉,旷古铄今的绝世情人 影响贾宝玉一生的两个同性恋人 贾芸改变了“义父”贾宝玉的最终命运 贾宝玉的男女观 悼·红 晴雯疑案,双重身份遭受双重打压 袭人秘事,底层小人物的奋斗史 鸳鸯拒婚,机要秘书的政治抉择 紫鹃和莺儿,宝黛钗的婚姻使者 悲·茗 “三无”妙玉,无名无姓无佛心 真实的妙玉深谙人情世故 妙玉与钗黛的交情到底有多深 蔑视贫穷的重财女尼 最不受佛祖眷顾的女弟子 情·祸 秦可卿与父子两代人的情爱纠葛 宝玉的初夜和可卿的性启蒙 尤三姐幼稚无知的婚恋观 因·果 善恶到头说凤姐 凤姐的“俗”,红楼第一时尚少妇 凤姐的“毒”,无子所以自警 凤姐的“贪”,当家不贪枉为权 凤姐的“善”,乱世枭雄偶逢知己 从贫穷到富裕:智慧让命运转弯 从富裕再入贫困:向命运还恩 后记 贾宝玉为何会身犯杀头重罪 书摘 文:苏芩 另外一个对贾宝玉的命运起到关键作用的男人是他的干儿子贾芸。中的贾芸是个上进心强,白手起家的奋斗型人才。从一贫如洗、三餐不继到大观园里的负责花草树木的管事,进而过上了富裕的小康生活,这一切都源于他的上进和努力。论起来,这个芸二爷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按辈分,他是贾宝玉的侄子,按关系,他又是贾宝玉的“干儿子”,算是全书中,贾宝玉唯一出过场的“后人”。但从文中来看,这个贾芸和他的“父亲”贾宝玉之间的关系又有些非比寻常的暧昧。 第二十六回,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曾和红玉有过这样的对话:“好好的又看上了那个种树的什么云哥儿雨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房里听见了,可又是不好。”这话里,云雨连用,明显带有性暗示的意味。不然李嬷嬷为什么害怕让上房里听见?虽说大观园并不欢迎外人进来。但贾芸是亲戚,而且跟荣国府走动频繁,凤姐不就对贾芸的母亲熟悉得很吗?而且贾芸当时又负责大观园中的花草树木栽种工作。按理说上房即使知道宝玉跟他有来往也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啊?除非他们之间的交往不光是聊聊那么简单。 从书中来看,贾芸一开始是跟贾琏关系密切,后来借助贾琏才跟宝玉搭上了关系,第二十四回中: 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 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觉,听宝玉这样说,便笑道:“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进去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顽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 这一段,真把宝玉的浪荡公子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虽说贾芸是比自己晚一辈的侄子,年纪上却比自己大个四五岁,可宝玉却戏称他像自己的“儿子”,换了其他人,肯定觉得这是对自己母亲的侮辱,但身处劣势的贾芸当然不敢愤怒,还得高高兴兴地领这个情,自愿给宝玉当“儿子”。这既说明了贾芸的势利心,也说明了宝玉的放诞无礼,可见宝玉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彬彬有礼的,尤其是对待男人的时候! 贾芸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大观园中的文学社团“海棠诗社”便是因他所送的两盆白海棠而得名,可见这个贾芸亦有诗缘,如同亲自为宝玉登梯爬高张贴“绛芸轩”三字的晴雯一样,绝不会是个落了俗套的庸人,八十回后必定有他大展身手的文字。但现存的一百二十回全书中,后四十回续书作者把贾芸的性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刻画成了忘恩负义的奸角,成为贩卖凤姐女儿巧姐的“奸兄”之一,实际这存在着严重误解。 脂评手抄本中,点评者曾多次点到贾芸日后的“义举”,给予这个人物充分的肯定。脂砚斋曾点评贾芸,说他堪比中的“杨志”,是落魄的英雄。醉金刚倪二借钱给贾芸一段,庚本也有畸笏眉批:“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另外,庚辰本第二十四回亦有批注:“孝子可敬。此后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而此“孝子”,正是比“父亲”贾宝玉还大四五岁的贾芸。而贾芸的这个“芸”字,是指芸草,古文本中曾有“芸草可以死而复生”的传说记载,而贾芸正是一剂让贾宝玉日后死而复生的良药。而且,从红楼前文来看,贾芸这个人虽然一心巴结向上,甚至会不顾颜面趋炎逢迎,但这不过是为生计所迫,实际上这个人还是颇有侠义心肠的,否则不会让市井豪侠倪二倾囊相助。按今天的话来说,倪二是个地痞级人物,但作者对这个人持着十分肯定的态度,说他是“义侠”,是个市井中的英雄,能被这样的市井侠客看重的人,可见贾芸不是个俗人,亦不会是日后的忘恩负义之人。 真本八十回后,贾府大厦倾覆,家破人亡,宝玉被囚禁在狱神庙中,贾芸开始发挥起重要作用。“狱神庙”是封建时代设在监狱里的庙堂或神案,供奉的是“狱神”,故而得名。当时的习俗是:罪犯刚押入狱中时,或判刑后起解赴刑前,都要祭一下狱神。这个“狱神”也有人事变动之说,明朝之前,“狱神”为皋陶,到了清初则换成了萧何。当然,在“狱神庙”的文字中,皋陶还是萧何,都不是主角儿,主角儿是贾芸、小红、茜雪等人!那时的贾芸和小红应该已经结婚,这对夫妻不忘旧恩,联合茜雪、倪二等人救出了贾宝玉以及凤姐等重犯,算得上起死回生的大作为了!宝玉的这个“儿子”终究是没有白认! 说到这里,有些读者会觉得纳闷:贾宝玉只不过是个“富贵闲人”,富家公子能有什么大不敬,最终沦落到重刑犯的地步呢?难道只是因为他是贾府中的男性后代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同样身为男性后代的贾兰却安然无事呢? 我们都知道,贾政对于儿子贾宝玉态度不仅冷淡而且恶劣,作为父亲,又是常年宦海浮沉的官员,当然明白作为臣子,言行举止的重要性,宝玉不讨父亲的喜爱,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条,便是他“言论自由”的个性,贾宝玉心中多有人人平等、重女轻男等思想,而且没有任何政治觉悟的他,经常发些疯癫之语,做些疯癫之事。贾家盛时,一般人当然不会与之计较,但日后家族面临了危机,墙倒众人推,难免不会成为贾家政敌攻击的武器,可见,贾宝玉必定是受了自己当年那些“歪理邪说”的连累,成了重罪犯人。 这绝非妄自猜想,清代禁止言论自由的制度到达了顶峰,之前的各代,虽然朝中也常有奸佞作梗,但国家制度却都是鼓励言论自由的。清代时,府学县学都有明伦堂,在每个明伦堂里都设有一块横躺着的石碑,称为“卧碑”,上面刻有禁令:第一,生员不得言事;第二,不得立社结盟;第三,不得刊刻文字。明令禁止知识分子的言论自由,顺治时期著名的文人金圣叹就是因为触犯了禁令而被杀头的!所以说,也是一部浓缩的历史,红楼诗社中的一干才女,实在比朝中那些迂腐官员聪慧,当然,读者的眼光是如此,但在统治者眼中却是大忌。有这样的儿子,贾政不能不提心吊胆,而这些正是贾宝玉日后遭难的根源!如若不是贾芸等人的仗义相救,贾宝玉也许早上了“断头台”! 一开始,宝玉跟贾芸的几次交往中,对贾芸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尊重和好感,甚至不如对待蒋玉菡这样的优伶戏子。但在那时候的贾芸眼里,宝玉是有用处的,至少将来有用处。可到了最后,宝玉非但没有帮上贾芸的忙,反而是贾芸救下了宝玉,也算得上一场荒唐剧了。但同时,这也是对于富贵人家的一种抨击,有钱财未必有善心,能救人命的也未必全是权贵之人。于故事结尾处回头再看前事,不由引人一泪! 摘自 《非常品红楼》走红大学校园 红坛鬼才苏芩破解红楼十二谜走红大学校园 宝玉宝钗最终缘何“金玉成空”? 黛玉的最终命运为何跟刘姥姥有关? 凤姐长期疯狂敛财的原因是什么? 贾宝玉与多少红楼美男保持过或明或暗的同性恋情? 八十回后,贾宝玉为何会身犯杀头重罪? …… 2008年仲春,新生代红坛鬼才苏芩的红学新作为二百年红坛谜案破斧开冰,为百年红坛再添奇葩一枝!本书以全新视角深入解读了金陵十二钗众女子的命运真相之谜,填补了此前多项红学研究史上的空白,是一本非同寻常的红学力作! 是作者苏芩倡导“红学年轻态”的开局之作,誓要将百年红学的年轻化革新推行到底。不论语言风格还是行文构架,皆糅入了时尚现代的风格元素,把古典名著的品读带入了一个崭新的年轻时代。带给读者一个全新的学术阅读理念,告诉中国人一个前所未闻的红楼真相!无数读者阅读后,恍然顿悟:原来还可以这样读?! 作者苏芩把学术的纵深性与文本的可读性加以完美结合,书中内容节选在网络上一经发表,便好评如潮,深受年轻红迷们的喜爱,更是大学生心目中优秀的古典名著品读著作中的典范,受到众多粉丝热情追捧,极短时间内便爆红大学校园。 林黛玉,花魂凝成情与痴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春尽花魂无觅处,人间再无潇湘子。有道是:万般磨难皆因痴。古今情场之中,还不尽的风月债,都只因太过执著。但普天之下,痴男怨女之中,却总有这样一群人,因痴情而被铭记,因执著而被流传,比如世外仙姝林黛玉。 红楼百万言,字字句句为薄命女儿立传,时时处处寄托着哀艳绝伦的情与痴。大观园里处处才子佳人,但作者曹雪芹却丝毫未落入以往古典小说才子佳人的窠臼,写才子不写金榜高中功成名就,写佳人不写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写痴男怨女但无暗订终身之直露,写风月情愁而无偷期私会之鄙俗。曹雪芹写出了一种大情感,是人世间亘古不变的大爱,看似家常絮语,实则磅礴之颂,是为世间女子奏响的哀歌! 曹雪芹极力歌颂的德性乃是常为世人所贬讽的“痴”,实在大有出人意料之感。当然,这个“痴”并非呆傻之意,而恰恰是真善美的代名词,而书中也并非人人都有福气担此“痴性”,唯有作者最钟爱的人物才能匹之。故而,艳冠群芳雍容大度的薛宝钗只得到作者的一个“时”字,谓之“时宝钗”;又红又香又扎手的玫瑰花贾探春只得一个“敏”字,谓之“敏探春”;八面玲珑的当家少奶奶王熙凤得一个“酸”字,谓之“酸凤姐”;男性读者心目中的理想女友史湘云虽然有些“痴性”,但作者亦未舍得将“痴”字全部赋予她,只给她一个“憨”字,谓之“憨湘云”;与史湘云性格类近的香菱得一个“呆”字,谓之“呆香菱”;其余亦有如“俏平儿”、“勇晴雯”、“贤袭人”、“慧紫鹃”、“烈金钏”等女子。如此看来,虽然红楼众女子个个可歌可泣,但这个贯穿始终的“痴”字却似乎是作者特意为林黛玉所预留的,书中谓之“痴颦儿”,足见这是曹雪芹最最钟情的“爱人”,林黛玉担得起红楼第一痴情女子的称谓! 两百年来,林黛玉这个人物形象已经超越了时空的界限,成为了中国人心目中第一位的美女形象,更成为了中国男人心目中的千古第一情人。病态、任性、绝世的才情和美貌,一个人性格的两极在她身上都有所体现。这样一个女孩儿,以她矛盾的特质深深吸引了历代读者的注意力。小时候看《 红楼梦 》,看到第四十九回不高兴了,原本以为林黛玉是第一位绝色佳人,忽而来一宝琴,美艳超群,令众美人黯然失色,觉得心里不服气,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小丫头,凭什么比潇湘妃子林黛玉还要漂亮。年龄渐长,阅历渐增,渐渐明白了世间的道理:第一流的佳人未必要有第一流的相貌,却一定要有第一流的气质和素质。 单以红楼诸钗的相貌来看,红楼第一位美人,并非钗、黛、湘、琴之流,而是东府里的秦可卿,能够兼钗、黛之美,是谓人间绝色。其次可卿之副香菱以及美艳绝伦的薛宝琴能够紧随其后。再则是艳冠群芳的薛宝钗、皇帝的宠妃贾元春以及风情无限的红楼二尤。而黛玉、湘云、探春、凤姐几位还要再随其后。 即便如此,林黛玉依然是最令人过目难忘的女孩子。首先她有贵气,贾母最钟爱的外孙女那份“通身的气派”是最无可挑剔的贵族风范,这是多年来生活环境以及家族遗传的结果,模仿不来,如同东施姑娘,即便整容成西施的模样,也能够让人一眼识破。再者,黛玉清气,不被世俗经济学问所浸染,她是最纯净的个体象征。另外,黛玉还雅气,生于诗书世家,又是个天才的女诗人,浑身的书卷雅气卓然不凡。 所以,社会中评判美人的标准一向是内在美和外在美兼具的。就像当今社会人们所推崇的气质美人,也许五官未必出色,但各方面的气质修养要出众,也就是素质! 说完了气质美女林黛玉的相貌问题,在此,还有必要说一下黛玉初次进贾府的年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很多读者都有混淆。我们都知道,张爱玲等红学研究者证明黛玉初进贾府的年龄是六岁,这引起了很多现代读者的疑问。 在读者眼里,初次进贾府的黛玉应该已经是个发育正常的少女了,这样的观点一般是受到了影视剧的影响。影视剧是为了追求视觉效果,总不能宝玉、黛玉一出场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儿,所谓的“木石前盟”岂不成了不健康的早恋现象了?《 红楼梦 》不也就成了儿童剧了?当然实际并非如此。 在书中,贾雨村出任林黛玉的老师时黛玉只不过年方五岁,贾雨村教了她一年之后,黛玉的母亲贾敏去世,林黛玉不胜悲伤,于是贾府来信说要接黛玉去京都教养,这才有了林黛玉进贾府的故事。红学界也有不少研究者一直在争论关于林黛玉初进贾府的年龄问题。因为关于林黛玉的年龄问题,作者一直没有给出过特别明晰的描写,这也正是作者出于刻画林黛玉没有面貌界限没有年龄界限的需要。但从文中的故事发展来看,林黛玉六岁时离开了家乡,即便在当时交通不畅的情况下,从姑苏到京城也不过一个多月的路程,所以,林黛玉来到贾府的确切年龄应该是六岁。而宝玉的年龄比林黛玉大一岁多不到两岁,那个时候的年龄应该是八岁。当然,这个年龄都是以古代的虚岁制来算的,因为在古代,把刚刚出生的小孩子的年龄算作一岁,实际上按今天的周岁制来看,黛玉初进贾府的年龄其实还是五岁。所以,日后的宝玉之所以把黛玉看得比宝钗亲密,很大一个原因是说自己和林妹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如果宝黛初会时两人已经是成年人了,那何来“一起长大”之说呢?在电视剧中,林黛玉一出场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这并不符合原作精神,只是电视剧这种艺术形式的需要而已。 《 红楼梦 》中的林黛玉是曹雪芹笔下寓意极深的一个女子,生于盛时,死于华年,是诗的精髓,是花的魂魄,符合花的秉性气质。在作者原书构思中,以故事的时间进度推移下去,林黛玉死亡的年龄是虚岁十七岁。当然,在古代,女孩子十五岁及笄,便是成年人了,可以嫁为人妇生育子女。但以现代人的年龄计算方法来看,还属于未成年。一个少女用她整个的青春期演绎了一段传世的绝恋。干净,纯真,绝望,黛玉的吸引力正在于此。她是花的精髓,是童贞的化身。好比西方人迷恋的爱情故事《 罗密欧与茱丽叶 》中的茱丽叶,从爱到死,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林黛玉也好,茱丽叶也好,我们给予一切美好的崇拜,但对于爱情本身,还是应该再作考量。年轻,所以会失败。这样的例子,不只林黛玉。 天上掉下个女首富 读《 红楼梦 》,每当出现林黛玉的时候,总能够感受到这个孤女强烈的思乡情绪,故而认定她在贾府里的日子必定是极不顺心的。而在贾府这个富贵之地,有没有势力,有没有钱财是衡量一个人的重要标准,林黛玉孤儿一个,论势力自然是没有的,要说钱财恐怕也没有,连林黛玉自己都说过:“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历来无数的读者都被黛玉这话给骗过了,觉得黛玉是无依无靠、无钱无势,这样的处境是真正的可怜,但实际上,这样的处境,对于出身名门的林黛玉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不符合现实的逻辑。来看一下文中对于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的介绍: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馀。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古代是有世袭制度的。什么叫世袭?就是说子孙后代不需要通过科举考试,成年之后可以直接顶替父辈的工作以及职位,其性质有些像以前国有单位的“顶替制度”,老子退休了,孩子可以顶替老子进单位,当然具体干什么工作还得服从组织安排! 但古代的世袭制不这么简单,它袭承的不仅仅是个饭碗,还是整个家族的荣耀。这种袭爵制度又分两种:一种是子辈直接承袭父辈的爵位,职位不会有所降低;第二种是规定袭爵的代数,子辈承袭父辈爵位时职位是代代递降的。第一种世袭制一般是皇亲国戚才能享受的,不是跟皇帝的关系铁到了家,没这份好处!从书中来看,贾府的袭爵制是第二种,林家应该也是第二种。但即便是第二种代代递降的袭爵制,也是十分难得的皇家恩赐,这种世袭制度只针对那些对国家十分有贡献朝廷重臣,能够享受世袭制度的官员,祖上的渊源一定都是极深的,当年的荣国公、宁国公曾经跟着先皇出生入死,一起在马背上打来了天下,所以挣来了这份恩典。 林如海这一代往上推五代,曾经袭过列侯,可见林家是国之重臣,根基甚至胜过贾府。到了林如海这一代,世袭的代数满了,有其女必有其父,林如海学习成绩好,便从科举出身,中的是探花,也就是全国高考的第三名,十分有才华。在书中第一次出场时正出任巡盐御史。御史是个多大的官衔呢?在古代,御史主管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林如海是皇帝钦点的巡盐御史,干的是监察盐官政务和盐商买卖的工作,这个职位在过去那个时代,是肥缺中的肥缺,一般人是得不到的。即便是到了今天,也是相当于中央重要部门部长级的官员。而这时贾宝玉的父亲贾政只是一个工部的员外郎。工部相当于今天的建设部,工部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尚书,相当于今天的建设部长,副部长在古代称之为侍郎,而贾政所出任的员外郎正是副部长的下属。再说六部,读者印象中总觉得那就代表着一个朝廷中的顶级官僚势力了,六部尚书,相当于宰相一级的权限。当然,在明朝时确实是如此的,但到了清朝不一样了。明朝时,不论是皇帝谕旨的颁布,还是全国政事的上报,都要经过六部。作为上行下达中间环节的“六部”便显得尤为重要,尤其是六部长官之中的兵部尚书,甚至有权力给督抚一级下达命令,权限很大。但到了清代,“六部”的权限大规模缩小,六部尚书已经不再是全国的行政首长,更不能直接对下发布命令,所以,在明朝威风赫赫的六部长官,到了清朝则成了皇帝专制的“摆设”,所以,《 红楼梦 》中身为员外郎的贾政还远远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国家高层官员。单从职位来看,林如海显然混得比他强。 而且文中说明了,林家也是钟鼎之家。钟鸣鼎食,大富贵也!世代列侯、祖辈做官、前科探花,作者把林家的状况逐一写来,无一不透着权贵气象。试想,以林家这样的背景,以林如海这样的官职,会任由自己的独生女儿成为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乞食者”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否则就太低估林如海的智商了!这里,作者只是写出了林家的人丁不旺,没有男性后代而已,丝毫没有透露出林家有经济方面的危机。林如海已经四十岁了,这个年纪还没有男性继承人,在那个时代是十分悲哀的事情,所以林家的悲剧在于没有儿子,而不是没有财力。 于是在太太贾敏死后,感觉渐渐力不从心的林如海决定把女儿托付给丈人家贾府照管,以便女儿黛玉能够接受更良好的教育和照顾。于是有了林黛玉进贾府的故事。关于黛玉进贾府这一回文字,甲戌本的标题是“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收养”二字实在不恰当得很。一则当时的林黛玉仅仅丧母而已,父亲还健在,算不上孤儿,不能称之为“收养”;二则以林家显赫的家族背景以及林如海身居要职的身份来论,“收养”二字也显然言过其实,过于触目惊心的凄凉。这样的标题主要是因为旧本内容显示:林黛玉初进贾府时便已经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了,在走投无路举目无亲的情况下被迫栖身贾府,这样一来,黛玉的境况就比现在通行版本中的身世状况要可怜得多了。不过,随后作者对林黛玉的身世进行了修改,使故事显得一波三折,也让黛玉在贾府中有了更多的主动地位。随着故事的修改,庚本便将标题改为“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这也是现代读者看到的林黛玉初进贾府的故事。 仔细来分析一下林黛玉进入贾府的一系列描写: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大多数读者至今认为林家的财力是不如贾家的,因为从林黛玉初进贾府那一系列的心理活动看来,她还是很紧张的,好像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其实这不难理解,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女孩子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尤其这个地方还有着和自己的家乡完全不同的风俗差异,很多生活习惯也是不同的,能够做到像林黛玉这样沉着镇定已经十分不错了,换了别的孩子,恐怕早慌得不行了。毕竟林家和贾家地处一南一北,虽然贾府很多方面仍然沿用曾经的南方生活习惯,但两个家庭毕竟存在着相当大的不同。另外,贾府人丁兴旺,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而林家则是人丁单薄的人家,林黛玉除了有个已经夭折的弟弟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更不像荣国府似的经常有一大堆亲戚长住,林家是个极冷清的人家,这也造就了日后黛玉的性格,喜散不喜聚,害怕热闹之后的冷清。 从这里可以看出,林黛玉初进贾府时的谨小慎微,只是对于南北两地语言风俗以及林贾两府生活习惯上的不同所存在的心理不适,并不是说明了林家果真穷途末路,一贫如洗。像林如海这样的高官,妻子已经亡故,自己忙于公务无暇照顾女儿,而且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也没有心思续弦为女儿找一位继母,故而才把孩子送到外婆家抚养,不是穷到吃不上饭了被迫放弃抚养权的。相信,林如海托贾雨村带去的那封信不光是信件那么简单,应该还有林黛玉的生活费的安排。尤其林如海死后,林家巨额的财产难道能够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吗?绝对不可能。从文中来看,林如海的品行十分优良,并没有贾府众多子弟那些吃喝嫖赌的不良习气,不是个败家之人。而且林家的家庭成员相对简单,不像贾府人口多开销大,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财富一定少不了。即便不会完全由女儿继承,而是整个林氏宗族一起分割,但林黛玉作为林如海唯一的子女,能够分到的份额也依然是相当大的。另外,林黛玉的母亲贾敏是贾府荣盛时期的豪门千金,她出嫁时的嫁妆一定相当丰厚,至少不会比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少,这样一笔财富的数量可想而知。当然,贾敏死后,母亲的私房财产是可以由独生女儿继承,作为日后嫁妆的,这些财产跟着黛玉一起进入了贾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由此,可以再回过头来看看《 红楼梦 》中林黛玉的脾性,她的“清高自许、目无下尘”,固然是天性使然,其实也是自负使然,出身高贵、财力雄厚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贾家虽然同样是“钟鸣鼎食”之家,但还没有脱离世袭富贵的窠臼,毕竟,所谓世袭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说有就有,说没就没,不论是书中的贾家还是现实中的曹家,莫不是吃了这样的苦头,靠着祖宗的荫庇过日子不可能永远那么踏实。而“才学”才是那个时候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考据。而林家到了林如海这一代,不仅已经通过科举考试走上了仕途,而且林如海还是“探花”出身,富贵书香二者兼而有之,比之于贾家,更多一重优势,也难怪贾政会对林黛玉这个侄女另眼相看,既是亲情使然,更是出于一种对林家的尊重。故而,林黛玉的家庭背景,比之于宝钗更有优势。 薛宝钗长期客居贾府的另一个真相 一提到宝钗,读者首先联想到的是“富贵”二字。说起薛家的产业,没有人不肃然起敬的,“珍珠如土金如铁”,有钱!薛家的祖上也是朝廷中从政的官员,他们家的老祖宗薛公曾任紫微舍人。所谓“紫微舍人”也叫中书舍人,是种官职,主要工作就是撰拟诰赦,简单说就是代行皇帝旨意,性质有点类似现如今的贴身秘书。但和贾家的袭爵制不同,这个职业是不可能世代相传的,所以后来的薛家接班人改行了,下海经商,凭着祖上的关系,当上了“皇商”,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所谓“帑银”,是指国库的银钱,领取国家银行的钱行商的商人就是“皇商”。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应该相当有钱,的确,薛家若不是大富大贵,也上不了“护官符”的排行榜第四位。但凡事兴衰成败都有个过程,薛宝钗的父辈祖辈把家业经营得不错,所以有了当年的盛事,但当领导人换成了薛蟠以后,这种状况就开始转变了,薛家渐渐败相连连。 虽说贾王史薛是《 红楼梦 》中所极力描写的四大家族。但是作为读者,不要以为这四大家族就是那个时代顶级的富贵门户了,他们只不过是整个社会富贵势力中的一小撮,而且还是渐入没落的代表者。第四回,这张护官符出现的时候,文中已经说明了“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可见,护官符上所写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只是在金陵一带享有盛名,如果扩展到整个大清国,当然算不上巨富之家。而像林如海这样的家庭也未必比薛家贫穷,没有登上四大家族排行榜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这张护官符是金陵当地的,而非姑苏一带的。文中这样写道: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 来看最后一句:“雨村犹未看完。”什么意思?如果这张护官符单单就是这四个家族的话,贾雨村看到这里就应该已经看完了,为什么作者要说他没看完呢?除非,这张单子上还有另外的家族,不单单只是这四家! 这极有可能,作者让这张护官符露了个头,然后再盖住,意思是这四个家族是相互间有姻亲连带关系的,后面还会有其他家族,但是因为和这四个家族联系不大,所以不提也罢。把这四个家族刻画为四大家族,为的也是让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为故事情节服务。所以,解读四大家族的真正经济状况,不应该简单地停留在这张护官符之上,也许像贾王史薛这样的家族,在金陵乃至整个大清朝还有很多很多,称不上什么国中巨富。毕竟,《 红楼梦 》一开篇,四大家族就已经进入了没落阶段了。排名首位的贾府早已入不敷出,排名第二的史家几乎已经全线破产,王家虽然没有明写,但状况必定也好不到哪儿去,若是仍然巨富,后文贾府败落,王熙凤的哥哥王仁也没必要卖亲外甥女巧姐换钱了。如此一看,排名第四的薛家就更没什么资本了。 在此,我们单来看一下薛家的状况。从第四回开始,薛氏一家客居贾府,本身就是薛家家道败落的表现。书中对于薛家当时的情况是这样介绍的: 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馀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 这两段文字把薛氏一家的家庭状况和进京的缘由说得十分清楚。从文中看来,薛姨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虽然是王熙凤的亲姑母,但治家的才能比起这个侄女来,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丈夫死后,当家人换成了薛蟠,众所周知,薛姨妈这儿子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一天到晚净忙着惹事生非。女儿宝钗虽然懂事,但年纪尚小,而且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孩子也没有办法抛头露面。薛家是商人之家,是专为宫廷采办购置各种用品的皇商。当然,按理说这里面的利润是相当大的,但既然是生意,那就需要经营,做生意的人必须得具备商业头脑和管理才能。想必,薛宝钗的父辈经营能力很强,否则薛家也不会有“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盛世。但自从薛宝钗的父亲亡故以后,情况开始有所转变了。跟父亲不同,薛蟠的商业智慧差劲得很,甚至经常被下属员工欺骗,根本不是经商的材料。文中也说了,当时的薛蟠“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很显然,如果不是靠着祖宗的脸面,恐怕薛蟠连这“皇商”的差事也会丢掉。以薛蟠这样的能力不可能做得好生意,能否盈利都是个问题。薛家在薛蟠这样的当家人领导之下,败落只是迟早的事。所以,薛姨妈之所以进了京城却不回家里去住,反而到了姐姐的婆家贾府寄居,一是为了约束儿子,不让他胡作非为,二也是为了能够彼此有个照应,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是难过得很。 关于薛家财政吃紧的问题,作者在书中虽没有明确地写出来,却有多次暗示。从整本书来看,薛姨妈是个和贾母、王夫人等贵族妇人思想观念不一样的贵族妇女,她十分节俭,而且连她的女儿薛宝钗生活也极为朴素,完全不像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姐,而她们对待自己身边的侍女,亦是非常俭朴。先来看一段原文: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下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莲。”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莲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 宝玉方低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禁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踏这一条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是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的是上好的作料,怎么你先倒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这顿说又不轻。” 这是第六十二回,有关薛蟠侍妾香菱的一段文字。香菱跟大观园里一帮小丫鬟们玩斗草游戏,被她们弄脏了裙子。斗草也叫斗百草,原为端午习俗,从南北朝时开始盛行,端午踏青归来,带回名花异草,以花草种类多、品种奇为比赛对象。以花草名相对,以答对精巧者为胜。这是一种深受年轻女孩子喜欢的游戏,然而在这一回文字里,斗草游戏不是主角,主角是香菱的那条裙子。 按理说,像薛家这样的富商之家,绫罗绸缎是应有尽有的,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贾府的绫罗不仅仅用来做衣服,还是拿来糊窗户的,贾母不就曾经说府里的软烟罗年代积压已久,太多了又用不着,要赶快拿出来给丫鬟们做衣裳,怕放久了会霉坏了吗?按理说,衣服穿坏了总比放着发霉好啊! 可这里的香菱却因为穿坏了一条裙子而十分懊恼,或者说十分害怕,为什么呢?宝玉说出了两点理由:第一,这条裙子的布料是薛宝琴带来的礼物,只有宝钗和香菱才有,宝钗的仍崭新,香菱的却先坏了,恐怕宝琴不高兴;第二,害怕薛姨妈责备她浪费东西,不知节俭。这两条理由,第一条为辅,第二条才是主。宝钗、宝琴都是通情达理的女孩子,尤其宝琴,跟史湘云一样的豪爽豁达,断然不会把这些细微的俗事放在心上,再者宝钗也是个最体贴别人的女孩子,心思柔腻,更不会为这点小事见怪于香菱。更何况香菱还是哥哥的侍妾,算是她们的“嫂子”,于情于理都不会为一件衣服怪罪香菱。实则这段文字是巧妙地说出了薛姨妈节俭的生活习惯。当然,以一个正常人来看,如果她所拥有的钱财花也花不完,富贵至极时,那是考虑不到节俭这回事的。所谓惜福是假,经济出现危机才是真。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盛世光景已经不存在了。所以第五十七回,又才有薛宝钗和邢岫烟的一段奇怪对话: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到一石壁处。宝钗问他:“这两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了?”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一个月的月钱又未得。凤丫头如今也这么没心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去,要使什么,横竖有姐姐的东西,能着些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里,却不敢很使唤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拿些钱,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此二两一月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把棉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 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完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我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才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别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合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珮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我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 这一段文字,不由得让人感叹,作者真是神来之笔,原本以为堂堂大观园,神仙福地,豪门千金哪会有衣食短缺之忧?可在富贵福地之中,偏偏写一位邢岫烟,于富贵之乡生活的贫家女,竟需典衣度日!宝钗能够体贴岫烟,既是她的善解人意,更表明她对于生活的认识要高于其他的女孩子。针对探春送给岫烟的碧玉珮,宝钗是这样说的:“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 这段话对于研究薛宝钗及薛家的经济状况十分重要。可以看出:薛家现如今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容乐观,宝钗之所以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富丽闲妆,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大官富贵人家的小姐了,同时她也说明了,七八年前的自己也是打扮得十分奢华的。可见,宝钗不论着装打扮还是收拾屋子都喜欢素净简单,崇尚简朴生活,不单单是性格爱好所使,也是家中的经济状况实在堪忧,不允许自己有过分的奢侈享受,所以能省就省了。“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这个“咱们”,既是指邢岫烟,也是指宝钗自己,而“他们”,明显是指贾家的几位小姐们,可见宝钗内心里已经承认自己确实不如探春等家境富贵。 类似这样的描写还有很多处。第四十八回中,薛蟠南下去做生意,走了以后,薛姨妈对薛家上下有这样的安排: 薛姨妈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两个男子。因此薛姨妈即日到书房,将一应陈设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进来收贮,命两个跟(去的)男子之妻一并也进来睡觉。又命香菱将他屋里也收拾严紧,“将门锁了,晚间和我去睡。”宝钗道:“妈既有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夜作活,越多一个人岂不更好。”薛姨妈笑道:“正是,我也忘了,原该叫他同你去不才是。我前日还同你哥哥说,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的,莺儿一个人不够伏侍的,还要买一个丫头来你使。”宝钗道:“买的不知底里,倘或走了眼,花了钱事小,没的淘气。倒是慢慢的打听着,有知道来历的,买个还罢了。”一面说,一面命香菱收拾了衾褥妆奁,命一个老嬷嬷并臻儿送至蘅芜苑去,然后宝钗和香菱(才同回园中来。) 看了这一段文字,可叹薛家人丁单薄,连仆人也少得可怜,全部加起来也未必赶得上宝玉、黛玉、迎春等小辈主子一个人所使唤的仆人多。虽说是身居亲戚家里,可薛家所花费的都是自己的银子,即便多使两个佣人也不会给亲戚找麻烦。而宝钗所居住的蘅芜苑中固然也有一些做粗活的仆人,但相当一部分是大观园各个住所原本就带着的管理房屋的人。宝钗正经的侍女只有莺儿和文杏,用薛姨妈的话说“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能用得上的也只有一个莺儿。而贾家其他的小姐们一出场,哪个不是一帮丫鬟婆子团团围着。作为薛蟠侍妾的香菱还是过着半主半仆的生活,在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做,可见其辛苦。而贾府里,即便是令人厌恶到底的“受气包”赵姨娘也没见她要一天到晚忙着做活儿的。当然,宝钗这位正牌小姐更不可能闲着,每晚上要做针线活做到深夜,简直就是和家道已然败落的史湘云一样的处境。或许你可以把这理解成是薛宝钗勤劳的表现,但是,即便大户人家需要传授未出嫁的女儿一些生活技能将来以取悦公婆,可也没必要这样的劳作,贾家的女孩儿们可不像她这样。林黛玉一年能做个香袋已经不错了,探春偶尔做双鞋也只是作为宝玉的礼物赠送而已,并非天天如此。贾家的小姐们一天到晚只不过下下围棋、练练书法、弄弄丹青,修身养性。宝玉怡红院中的晴雯、芳官一天到晚“只是睡觉”,无所事事。林黛玉屋里的紫鹃、雪雁每日除了伺候一下黛玉的起居,只是喂喂鸟儿,夜半陪着失眠的主人聊聊天,从没见有谁做活儿到深夜的。可见,宝钗的辛苦比晴雯、芳官等尤甚,大观园里,也只有宝钗能够体恤家道衰落的史湘云,此二人的境况其实相差不多! 薛宝钗是个在生活的不如意中逐渐长大的早熟女孩子。她有过幸福的童年,但长大之后却要面临着家败的危机。小小年纪便已经深知生活的艰难,大观园里的女孩子,唯有她对钱财地位有明确的概念,懂得勤俭持家,于是也才会不爱奢华装扮。由此,也更能够理解薛氏母女的艰辛,明白薛姨妈为何想极力促成“金玉良缘”。毕竟,只有薛宝钗未来的夫家根基够厚,而且又能够无条件地帮忙,才有可能使得薛家的败落命运进一步地推迟。不然,单靠着这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呆霸王”薛蟠,恐怕只能让薛家离“一败涂地”越来越近。 由此看来,贾家虽然算不上最好的对象,但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宝玉长相又好,姐姐又是正当红的贵妃娘娘,重要的是亲上加亲,日后有了麻烦,贾家总不能置薛家的孤儿寡母于不顾。 然而,宝玉和宝钗却实在不是一对合适的好夫妻,宝钗虽然对宝玉有些好感,却也只是女孩子的青春萌动而已,这两个人完全不是志同道合的姐弟俩,而宝钗之所以想嫁给宝玉,大半的原因是出于家族的考虑。宝钗虽然没有黛玉那样的纯真率直的个性,却比黛玉有着更强烈的责任心和担当力,宝钗之苦,苦在太懂事太争气,薛蟠若有妹妹一半的心力,薛家必定大富大贵。只可惜,千斤重担落在了一个女孩子身上,要拿着自己的婚姻来拯救整个家庭的没落,宝钗如何能够不苦? 黛玉之苦,是天性所致,而宝钗之苦,是社会所使,黛玉的悲剧令人感伤落泪,而宝钗的悲剧令人扼腕叹息。于是读者也就更加明白了薛氏母女在贾府的不容易。为了能够有所依傍,母女二人甘愿充当“门客”,每天承欢贾母膝下,又要时刻察言观色陪着小心。薛姨妈母女在贾府中并非如鱼得水,也是需要承受相当大的心理压力。 薛宝钗海棠诗最著名的一句便是“淡极始知花更艳”,这是她自己精神追求的写照。但以红楼花语而论,她却是艳冠群芳的花王牡丹,怡红夜宴中,宝钗抽到的花签是“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诗出自于唐朝诗人罗隐的《 牡丹花 》: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共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书中,宝玉也曾把宝钗比作杨贵妃,很自然地读者会把宝钗跟丰艳秾丽等词语联系到一起。而且受87版电视剧的影响,对宝钗、黛玉这两人的扮相存在严重的误解:剧中的黛玉出场便是一身素衣,零星几支钗钏,清素得很,而宝钗动辄便是满头珠翠,锦衣华服。其实相当错位。薛宝钗名虽为“宝钗”,但并不爱好富贵饰物,而且衣着打扮极尽朴素,这才符合她“雪”的特征。相反林黛玉却是个标准的贵族小姐,衣着饮食无不极致讲究,服装色彩也多以红色系为主,这也才符合作者“爱红”的精神,作为钟爱黛玉的贾宝玉,更是视红色为最美的色彩,第一流的人物必定穿着第一流的色彩,黛玉平素一定少不了穿红着绿。而宝钗之所以不得宝玉、贾母等人的喜欢,跟她的个人爱好和打扮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贾母、贾宝玉等人毕竟是沉睡在富贵梦境中的迷糊之人,并不懂得“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真道理。林黛玉和薛宝钗,就好像是汉成帝时的赵飞燕和班婕妤,赵飞燕虽然妒忌成性,不惜残害后宫,但单以爱情而论,却也未必不可取,至少她对爱情的要求是相当高的,不允许其他女人的分享。而班婕妤却是一个著名的贤德女子,在汉代的后妃中享有盛誉。太后也曾夸奖她:“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以楚庄王著名的贤妃相比班婕妤,可见其高洁的品质。但这个贤德美人在赵飞燕进宫后就立即失宠了,从此便侍奉太后了却余生,既是悲哀,也是她的聪明,躲在太后的羽翼之下,至少没有受到赵飞燕的残害。直到今天,班婕妤留给后人就是那首著名的《 团扇歌 》: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圆如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可见,爱情面前,不论贤邪,即便皎洁如霜雪,也难免恩情中道绝。薛宝钗还是班婕妤,都是输在太过贤惠,对男人而言,任性的女人往往更有吸引力。 己卯本曾于宝钗此海棠诗句后做出点评:“好极,高情巨眼能几人哉?”薛宝钗正是《 红楼梦 》一书中为数不多的“高情巨眼”之人。红楼众人多数都属“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之辈,只管尽享富贵,哪管风云变幻?即便林黛玉也是一样,虽然知道贾府的收支“出得多,进得少”,但依然娇荣尊贵,过一日算一日,只沉浸在自己的小情调中。而薛宝钗能于富贵之中实施节俭,在尚未完全没落之时作日后之计,是难能可贵的清醒之人。 作者写了林黛玉、薛宝钗这两个旷古绝今的奇女子,表面看来是黛玉家贫,宝钗富足,实际上恰恰相反。由此读者更加敬重宝钗的为人。她识时务,是坚强能干的女孩子,她有她的可怜之处,小小年纪却要承担生活的压力,却又能够淡然处之,不卑不亢,坚守自己的立场,实属不易。相比之下,黛玉则不够成熟。当然,黛玉纯属于诗的产物,是一个从诗的意境中走出来的女孩子,她即便悲即便苦,也是一种诗意。宝钗属于生活,黛玉属于艺术,宝玉会迷恋上黛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结了婚的人都会明白宝钗的优点,要说过日子,还是宝钗最踏实。从这个角度来看,宝玉确实没福气! 贾宝玉,旷古铄今的绝世情人 一部《 红楼梦 》写尽人世百态炎凉,写尽天下女子痴怨情愁。但读解红楼女性,却不能不提男主人公贾宝玉。他是书中的“绛洞花王”,是百花之主,天生的那股痴性——爱红,更表达了对天下女孩儿的兼爱之心。大爱若此,世之罕有! 《 红楼梦 》开篇,便写一僧一道要携女娲补天所剩的那块顽石下凡,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脂砚斋于此有批语:“何不再添一句云:择个绝世情痴作主人!” “绝世情痴”四个字说透宝玉心性。清代“读花人”涂灜曾经在《 红楼梦赞 》中对贾宝玉有这样的评价:“宝玉圣之情也。”是个世间难得的多情种子,甚至算得上“情圣”,但这个“情圣”显然是个多情情圣,而非专情情圣,贾宝玉对于女孩子的爱是一种大爱、博爱,他愿意把自己的爱给予全天下所有可爱的女孩子,为她们的快乐而服务。当然,在这个给予的过程中,他可能会有所偏倚,给哪个人多一点,给哪个人少一点,但总体上来说,《 红楼梦 》里的薄命女子都是他的“爱人”。同时,提到贾宝玉就不能不说林黛玉,贾宝玉固然多情,但对于林黛玉的爱却是独一无二的,林黛玉是贾宝玉心中的头号爱人。书中开篇便写到,林黛玉和贾宝玉是前世的缘分,林黛玉前世受了贾宝玉的灌溉之恩,特地下凡来报恩。但这个报恩的方法十分特别:还泪。前世欠你雨露,今生还你清泪。泪水既是伤感之时的自然流露,那就注定了林黛玉一生的眼泪都为贾宝玉而流。贾宝玉作为这样一个多情的情圣,让林黛玉时时处处放心不下那是肯定的,林黛玉的眼泪为了贾宝玉流,更是为了他的多情而自伤自感。 但即便如此,林黛玉在贾宝玉的心中仍然占有独一无二的位置。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林黛玉和他是前世的情缘,自然今生牵扯不断;二是林黛玉与他趣味相投,是他生活中的精神同类。此外,林黛玉独一无二的才情和个性,亦是令贾宝玉魂牵梦绕的因素。然而,即便已经有了林黛玉这样独一无二的完美恋人,贾宝玉仍然不是老老实实放下对其他女孩子的关爱之情,而这也正是林黛玉对这份爱情不放心的原因。 关于贾宝玉的绯闻,《 红楼梦 》一书中介绍的不少。从年少懵懂时的性启蒙者秦可卿,到后来的同居女友袭人,从发生过短暂性行为的丫鬟麝月、碧痕,到调情嬉闹的金钏,更有内心倾慕过的鸳鸯、龄官二丫头以及晴雯、芳官等一系列关系极不寻常的女孩子。虽然只是个青春期的少男,但贾宝玉的感情生活极为香艳,这样一个生活环境,也使得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早熟,不论是感情上还是生理上。 贾宝玉的爱情观十分特别,或者说十分现实,这跟他希望女孩子永远不要长大的理想化心理又是构成矛盾的。在《 红楼梦 》一书中,作者曾经借丫鬟藕官的口说出了贾宝玉的心里话:“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但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礼,死者反不安了。”这话意思说了,男人若是死了老婆,一定是要重新成家续娶的,只要是不把死去的爱人忘记,就是重情重义了,但若是因为死去的人而难过,而一辈子不再成家,便是不合规矩和道理的,就是死了的人,也会觉得心中不安。宝玉极力认同这番话,而藕官又是黛玉房中的丫头,可见日后黛玉亡故,宝玉必然另娶他人。所以,贾宝玉这个绝世情痴,不仅不憨不傻,相反理性得很,对待感情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识。足见得,贾宝玉是个既懂感情,又能玩转感情的情场高手。 影响贾宝玉一生的两个同性恋人 虽然贾宝玉有着卓然不凡的思想特质,但仍然不能否认他是个在畸形情爱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多情少年。他不仅认同男女之情,甚至也沉迷于同性恋情。在书中,贾宝玉也曾出现过几位同性恋人。一般看到这里,很多读者开始不买账:同性恋?那岂不是太有损情圣贾宝玉的形象了?果真如此,作为一个性变态,怎么有资格去跟纯洁无瑕的林黛玉谈恋爱呢? 其实,说起同性恋,在中国实在是由来已久。最早的记载见于《 杂说 》:“娈童始于黄帝。”而《 诗经 》中的《 郑风 》一篇又有“两男相悦”的记述。在商周时代,关于同性恋的记载已经为数不少了,可见,这真是一种古老的感情形态。到了汉代,男风大兴,据记载,从西汉的高祖到东汉的宁帝,有十个帝王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最著名的汉武大帝刘彻,所拥有的同性伴侣达五个之多。高祖的籍孺,惠帝的闳孺,文帝的邓通,景帝的周仁,昭帝的金赏,武帝的李延年,宣帝的张彭祖,元帝的石显,成帝的淳于长,哀帝的董贤……因为汉代不以同性恋为羞,这些人个个都被记入正史,成为了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这其中著名的就是汉哀帝和董贤的同性爱情:汉哀帝与董贤同枕共眠,董贤压住了哀帝的袖子,哀帝不忍惊醒他而割断了自己的袖子,从此便有了“断袖”的称谓。董贤与哀帝如同夫妻,连放假也不肯回家一次,哀帝只好命董贤之妻进宫和董贤同住,身为九五之尊,哀帝竟然愿意和另外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实在匪夷所思。同时,同性恋还有“龙阳”、“分桃”等别称,分别出自于魏王宠龙阳君和卫灵公宠弥子瑕的典故。这些男宠一旦得宠得势,所拥有的特权无数,汉文帝宠幸邓通,甚至赋予了他私自制钱的特权。而著名的男宠李延年不仅亲身侍君,还把自己的妹妹推荐给了“情人”汉武帝,就是日后赫赫有名的李夫人,兄妹二人共事一“夫”,也算开天辟地的新鲜事!元代的《 诚斋杂记 》中,还记载了春秋战国时期士人阶层中潘章和王仲先从相见到相爱,情同夫妇,甚至同死的故事,他们俩合葬的墓冢后来长出一棵枝叶相抱的树,谓之“共枕树”,一时间被世人传为美谈。可见,那时候男风习气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再到宋代,不光同性恋的问题严重,甚至男人已经开始公然为娼,也做起了“接客”的生意,当然,这里的嫖客都是男人。所以宋末徽宗时,不得不立法禁止“男娼”,可见其严重程度。而明代时的闽南一带,同性恋甚至成为了被社会所公开认可的恋爱形式,即便是他们的家人也视若寻常。另外,明清时候,男风到达了顶峰。由于法律禁止官吏嫖女娼,一些好色成性的男人为了避免法律的制裁,开始公然以“男娼”代替,而这些男娼的来源途径很广,既有家中买来的“清秀小厮”,也有长相俊美的戏子。可见,在那样的时代里,命运悲苦的也不仅仅只是女子而已,如果“身为下贱”,即便是男人,也逃不开命运的捉弄!今天,我们不多说历史,只是来看看,《 红楼梦 》一书中,关于贾宝玉的两个同性恋人的描写。 秦钟:贾宝玉的畸形恋启蒙者 红学界有不少索隐派的研究者,致力于《 红楼梦 》所影射的真实历史的研究。其中有学者推断出主人公贾宝玉乃是影射康熙的废太子胤礽。所谓“宝玉”,是指玉玺,爱吃的胭脂是指印玺必需的油印。这样的论点笔者不多作评述,但巧合的是:历史上的这个胤礽,也是个著名的同性恋。原本,胤礽是康熙和考诚仁皇后所生的儿子,出生不久,皇后就死了,于是康熙对这个儿子更加疼爱,很早就立他为太子。但这个胤礽实在不争气,三番两次地搞同性恋,从皇宫的御厨到茶楼的伙计,从跟班小厮到叔伯兄弟,同性绯闻满天飞,因此被忍无可忍的康熙爷下令废黜! 这是历史上的故事,而书中的贾宝玉,一生中的几个同性恋人对他的影响同样是难以忽视的。 从书中来看,贾宝玉的第一位同性情人应该是秦钟,而这个少年也是和宝玉最搭调的一位。秦钟是宝玉同性的初恋,这个小伙子不简单。年纪轻轻,想法挺多。在学堂里不好好念书,倒去泡小厮,姐姐死了去送殡,还在庙里跟小尼姑搞上了床。这个孩子是个典型的性早熟。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病态而且妖冶的美丽。书中对于秦钟的出场有过十分细致的刻画: (秦钟)较宝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问他:几岁了,读什么书,弟兄几个,学名唤什么。秦钟一一答应了。…… 那宝玉自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忽然宝玉问他读什么书。秦钟见问,因而答以实话。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来。 秦钟一出场便写得妙,不写出宝玉的感受,只先写凤姐的反应。凤姐何等的见识,何等的尊贵,她眼中的秦钟面貌举止“似在宝玉之上”,那就说明秦钟真的相貌胜过宝玉。而“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则说明了秦钟有着女孩子的风流妩媚气质,这样的男孩子如何能够不中宝玉之意? 再来看看宝玉初会秦钟的心理描写如何:那宝玉自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 秦钟的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 可以来研究对比一下宝玉秦钟二人的心理有何不同点。先来看宝玉,宝玉对于秦钟应该讲是单纯的对其品貌的倾慕,是很自然的情感流露。宝玉这个人有意思,见了秦钟以后,他在内心里把自己贬成了“泥猪癞狗”、“死木头”、“粪窟泥沟”,用现代人的思想其实是十分难以理解的。虽然秦钟面貌出众,但宝玉也不差啊,在秦钟眼里宝玉不就是“形容出众,举止不凡”吗?宝玉至于这么自惭形秽、没有自信吗?这太不正常了!其实,宝玉这个人心理上有一种先天的自卑感,而这种自卑感只是在遇到美丽的女孩子或是男孩子时才会被激发出来。也就是说,贾宝玉天生有一种对美丽的膜拜心理,把这当成自己的信仰。书中就有多次提到身为贾府“小皇帝”的贾宝玉情愿为奴婢作奴婢,当然,这些奴婢都是大观园里聪明漂亮的丫鬟们。长相粗鄙的女孩子或是小厮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所以就不难理解宝玉见到秦钟时的心理了,当一个人见到一个比自己还要品貌出色的人,难免会存有那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感。尤其是贾宝玉。 其实,宝玉有这样的审人态度也不为怪。毕竟贾府上下判断一个人的人品是否优良,基本上也是本着相貌第一的态度来评判的。贾母、王夫人等对秦钟的态度也是如此: 贾母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众人因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都有表礼。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他道:“你家住的远,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 贾母只因为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就觉得堪陪宝玉读书了,可见也是以貌取人。嘱咐秦钟“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不长进的东西们指谁?自然是贾府中那些品貌粗陋的子弟们了。贾府上上下下都对贾环不存好感,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小老婆赵姨娘生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贾环形象猥琐,样貌不佳。不然,迎春、探春也是小妾所生,探春和贾环还是一母所生,但待遇完全不同。再者,贾环出场时还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即便顽劣,又能够坏到哪里去?比起贾琏、贾蓉这些真正的浪荡败家子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因为相貌英俊,贾琏、贾蓉照样深得贾母宠爱,可见,贾府评判一个人的标准,向来是相貌排第一,人品排第二,于是,宝玉身边才会经常出现一些真正的“不长进的东西”,也助长了宝玉的异常情爱观。 当然,这段初会秦钟的文字中,秦钟的想法比起宝玉则要复杂得多。这其中明显包含了一些情爱的成分。 秦钟恨自己生得贫寒,不能与宝玉“耳鬓交接”,这四个字说得奇怪,男孩子不同于女孩子:女孩子喜欢身体接触亦表示亲密感。因此,女孩子之间手拉手、咬耳朵一点都不奇怪。但男孩子不同,他渴望独立感,最不喜欢两个大男人之间拉拉扯扯,而秦钟作为一个男孩子,却渴望与宝玉“耳鬓交接”,两个都处在青春期的男孩子为什么要耳鬓交接?这其中的意思还不明显吗?秦钟是性早熟的孩子。在贾家的私塾里,就跟香怜、玉爱搞起了同性恋,姐姐秦可卿死后,他不仅没有悲痛之情,在出殡的路上遇到了“二丫头”,和宝玉极其暧昧地调笑“此卿大有意趣”,而这个意趣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而到了庙里做法事,秦钟的行为则更为出格了: 谁想秦钟趁黑无人,来寻智能。刚至后面房中,只见智能独在房中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的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 那智能百般的挣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正在得趣,只见一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则声。二人不知是谁,唬的不敢动一动。只听那人嗤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秦钟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宝玉笑道:“你倒不依,咱们就叫喊起来。”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宝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凤姐在里间,秦钟宝玉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铺坐更。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扌 塞 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 这段描写堪比贾琏偷情的淫秽。不仅秦钟的腼腆文秀形象不复存在,连宝玉性格中的浪荡一面也刻画的淋漓尽致。而宝玉所说的“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指的是什么,当然不言而喻。按理说,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看到了这样的事情应当害羞害怕才对,即便宝玉跟袭人有过性行为,可也是偷偷摸摸做的事情。而秦钟是自己的好朋友,看到好友跟一个女孩子在做爱,那场景必然尴尬,任谁撞见了这样的事情,不都是脸红脖子粗?但宝玉非但不尴尬,而且十分正常地跟他们调笑,可见他跟秦钟已经有过了“坦诚以对”的不正常经历,所以作者这里真是不写而写,所谓“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明摆着告诉读者:这二人夜间准有故事! 喜爱贾宝玉这个人物形象的读者在此恐怕会有异议:这时候的贾宝玉和秦钟都只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怎么可以把他们的行为想象得如此肮脏龌龊呢?作者曹雪芹如何能够忍心把自己小说中的男一号描写成这样一个淫棍呢? 其实,在古代,富贵人家历来有豢养娈童的风气,不仅同性恋流行,恋童癖更是流行。这里的“童”,指男童,他们相貌姣好,与女孩子相类似。尤其清代,淫狎娈童的风气简直达到了顶峰,家中蓄养娈童的男子极多,清朝的笔记中,经常会有所记录。《 阅微草堂笔记 》的作者纪晓岚便曾经讲过这样的故事:“相传某巨室喜押狡童,而患其或愧拒,乃多买瑞丽小儿,未过十岁者,与诸童戏,时使执烛侍侧,种种淫状,久而见惯,视若当然……”可见,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就已经开始明确地接触到了“性”,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对人的心理健康简直就是致命的伤害。这种环境下长大起来的人,往往成为社会中最浪荡不堪的男性代表。所以,即便是最伟大的作家曹雪芹,生在那样一个时代,也对这样的“畸形恋”多持肯定态度,于是为“情圣”贾宝玉和“情种”秦钟这对同性恋人安排一些情爱戏份,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一直认为秦可卿和秦钟姐弟二人就是宝玉性启蒙的两个导师。秦可卿教会了他男女之情,秦钟则教会了他同性之爱。当然,作者也只能安排宝玉的这两位导师要尽快地死去,试想:如果这两个人一直健健康康活在贾宝玉的生活中,那渐渐长大成人,宝玉日后该有多么难堪啊!认识秦钟之前,贾宝玉其实还蛮纯洁的,就算跟袭人有过性事,那也是偷偷摸摸胆战心惊的。可秦钟的出现为他打开了一扇奇异的性爱之门,算是他同性恋爱的启蒙者。作为母亲的王夫人,光想着肃清宝玉身边的女性狐狸精,而忘记了有些男人也是狐狸精,也一样会勾引人!不过,从后文来看,宝玉对这位初恋情人显然感情颇深,一直念念不忘。 蒋玉菡:富贵生活的调剂品 清代的男风达到了顶峰时期,同性恋人群尤以官员士绅占主体,而这其中,包养优伶则更是蔚然成风。古代唱戏以男子居多,不少朝代都禁止女戏,所以在社会中公然登台的旦角儿也都是男子所扮演。蒋玉菡便是《 红楼梦 》中所描写的当时著名的戏曲演员。 在古代,旦角戏子通常都兼职“面首”的工作。所谓“面首”,按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二爷”,做的是用身体用青春换钱的买卖,专门为年老色衰失去夫宠的贵族妇人解决“性问题”。有文字记载的“面首”,大概可以上溯到战国时期的商人吕不韦,他先把赵姬送给异人赢得天下,后来又做了赵姬的入幕之宾床上客。然而,确定“面首”这个称谓的,是南北朝时期南朝刘宋的前废帝刘子业,虽然荒淫残暴,但刘子业对姐姐山阴公主却是亲善细致,《 宋书·前废帝纪 》记载山阴公主生活放荡,曾对前废帝说,你的后宫姬妾很多,我只驸马一人,这很不公平。于是刘子业就替她“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当然,这里“面首”一词是指英俊帅男,后来才专指男宠。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面首”的工作范围有所拓展,不仅要为年老色衰的贵族妇人服务,同时也要成为贵族男人的“性用品”。而蒋玉菡,便是《 红楼梦 》一书中最著名的一个“面首”! 无疑,蒋玉菡是《 红楼梦 》里又一个美男子,但贾宝玉跟他显然更多的是逢场作戏,明知道他被众多男人包养但毫不吃醋,甚至还要分一杯羹。看来,不论古今,款爷对于娱乐明星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儿。发泄完了,感情也就完了,各取所需才是真的!宝玉和蒋玉菡的初次见面,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 二人方束好,只见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 这次聚会,本是冯紫英还席请客。出席这次宴会的共有五个主要人物:冯紫英、薛蟠、妓女云儿、蒋玉菡、贾宝玉。剩下的就是些唱小曲的男性小戏子。这些来陪酒的人除了妓女就是戏子,在那个时代统称“娼优”,属于身份最低贱的人。当然,这些人实际上也没有太高雅的情趣爱好,从后文他们在席间所行的酒令可以看出,除了宝玉的酒令还算清新健康以外,其他的都是些淫词浪调,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很低俗很黄色的。这样一群人的聚会,在那个时代也算是高层时尚派对了,可格调十分淫俗,说白了,这就类似于现如今的“性派对”,是以肌肤烂淫而悦己为直接目的,这样的环境下即便发生再怎么离谱的事情都不应该奇怪。 书中写道,贾宝玉和蒋玉菡互相倾慕已久。蒋玉菡是个戏子,但也是个明星,相当于现在的歌星、影星,当然,现代歌星的地位要比他们高得多,也更受人尊重。但不论如何,在一个社会里流传最广、传播最快的就是娱乐活动,而这些从事娱乐活动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跟着活跃起来。蒋玉菡算得上这个行业中的大腕,所以连宝玉这样的人都一直惦记着。当然了,贾宝玉也十分出名,荣国府贾家最受宠的孙子,豪门公子,他的知名度应该相当于如今国内商业首富的公子,那是不折不扣的“太子爷”。身为戏子的蒋玉菡想要投其所好,一心巴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们看看文中,宝玉和蒋玉菡独处时,“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这句话说得缠绵暧昧。两个大男人站着说说话,拉手干什么?若是女孩子还好理解。换了今天也是一样,如果两个大男人走在街上手拉着手,那一定会被人称之为变态。而宝玉和蒋玉菡既拉了手,心中又十分留恋,可见这二人此时已然彼此有意了。接下去是互送情物。宝玉送了蒋玉菡一个玉玦扇坠,而蒋玉菡则回赠了一条汗巾子。 这汗巾子在今天来说就是腰带,古代常说“宽衣解带”,所谓解带,当然就是解腰带。两个大男人在厕所解手之际互相脱了衣服解下腰带互赠对方,这本身是极其不正常的一件事情!可以想见,在当时的情况下,宝玉和蒋玉菡必然有过肉体上的不正常接触。不然也不会想到送对方腰带,在那个时代,腰带是定情物,男女之间互相赠送,以示爱意,所以宝玉的枕边人袭人才会用自己的腰带“拴着”宝玉,也是一种爱意缠绵。直到今天,女孩子还是喜欢送男朋友腰带作礼物,表示“一生一世拴住他”。所以,蒋玉菡的这条腰带送得实在暧昧。 也有人会说:厕所?多恶心的环境啊!贾宝玉这样的公子哥儿怎么会在这样环境下谈风月呢?持这种观点的读者多半是受了《 红楼梦 》中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酒后于大观园内匆匆寻坑解手的描写影响,另外,书中亦有对迎春的贴身大丫鬟司棋在园中露天解手的暗写,故而,在读者的印象中,似乎古代的厕所都是简陋污秽之所,绝非如今五星级酒店中的抽水马桶可比,实际上这种观念是有误的。司棋这样的丫鬟自然可以露天如厕,但宝黛钗这样的贵族小爷小姐们是无论如何不能“露天”的,否则,“贵族”二字就跟“贫民”等同了。 南朝刘义庆的《 世说新语 》中有这样的故事:西晋大将王敦被晋武帝招为驸马,新婚之夜使用公主府的厕所时觉得富丽堂皇,远胜过民间住宅。厕所里有漆箱盛着干枣,完事后,侍婢端来一盘水,还有一个盛着“澡豆”的琉璃碗,王敦没见过这些“规矩”,还以为是“蹲坑零食”,大吃大嚼,结果引来婢女的“掩口而笑”,原来,干枣是便溺时用来塞鼻子防臭气的,而“澡豆”则相当于如今的肥皂。 如此来看,在西晋时候,富贵皇家厕所已经如此完善,更何况是中国封建文化和制度发展到了顶峰的清朝时期!另外,古代的厕所并不像咱们现在的厕所那么用途单一,只是解手而已,它还是一个重要的休息场所。很多富贵人家的厕所是十分豪华的,不是单间,而是套间,最次也相当于现如今的两居室,里面有不少婢女伺候,烟酒糖茶样样不少,同时这里又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性爱场所,不少人都喜欢在这里“行房”,然后稍作休憩,甚至还有人干脆住在里面整月不出的。汉武帝就是在姐姐家的厕所里第一次宠幸了自己日后的第二任皇后卫子夫。武则天还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时,就常常在翠微宫的“厕所”里跟日后的高宗私会偷情。所以,贾宝玉若是和蒋玉菡在厕所里有了性行为,完全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反而是方便至极的。宝玉回到家中,睡觉脱衣服的时候袭人发现腰带被换掉了,书中写道:“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八九分。”这句话写得好,袭人到底猜着了什么?从小就伺候宝玉长大的袭人当然最了解宝玉的本性,对宝玉的断袖情结也知之甚多,于是才会生气不理宝玉。否则只是换了一条腰带而已,不至于袭人动气,而且用今天的话来讲,贾宝玉还是拿着自己的一条普通腰带换了蒋玉菡一条国际名牌的腰带,按理说是划算的交换,可见袭人的“气”不在物上,而在事上。贾宝玉和蒋玉菡白天的“不雅交往”也只能留给有心人细细去体会了! 再来说说蒋玉菡。这个戏子不简单,包养过他的男人并不少。他既是忠顺王爷心尖儿上的人,同时也跟北静王爷关系密切。这条茜香国女国王所贡的汗巾子,正是北静王所给。大家注意,蒋玉菡在这里提及北静王时,并没有使用敬语,按理说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戏子,王爷给了东西,怎么也该说声“赏赐”,可他却直接说“昨日北静王给我的”,这语气暧昧得很。足见蒋玉菡的后台不止忠顺王爷,更有北静王爷,而书中忠顺王爷和北静王爷是政敌关系,夹在中间的蒋玉菡日后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再来看一段原文: 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 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 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 这一段文字,为宝玉挨打埋下了炸弹。都说贾政迂腐,可沉下心来想想,换了哪个父亲,对这样的儿子会手下留情?在家里“调戏”丫鬟不说,到了外面竟然还“调戏”男人!真正的大逆不道丢人现眼!这里,还真不能说宝玉是冤枉的,蒋玉菡有了私宅,连包养他的主人忠顺王爷都不知道,宝玉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里面不能说没有故事。而宝玉和蒋玉菡互换汗巾子一事被忠顺王府知道后,“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看来,连宝玉都知道这样的事情算是“机密事”,可见其见不得光,也足见宝玉和蒋玉菡来往密切。否则坦荡之人何须如此魂飞魄散?贾政是经历过这些的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奥秘,不大发雷霆才怪!眼看着儿子不争气不长进,任哪个父母都会失去了理智。但宝玉却不是那么容易放手的: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 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馀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挨打后的宝玉依旧痴心不改。此时林黛玉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十分心疼的。但又不只是心疼,“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这句话十分传神地勾画出了林黛玉的矛盾心理。她既不愿意宝玉挨打受教训,也不愿意逼宝玉放弃自己的生活爱好,同时更不愿意让宝玉跟这些同性恋人继续来往,但作为一个女孩子,这些事情她又不能够大大方方开口说,所以,“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这一句,包含了万语千言,百种滋味,可惜,宝玉却毫不为动,“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这句话,恐怕是句譏语,日后宝玉虽不致死,但却一定生不如死。 与秦钟相比,贾宝玉对蒋玉菡的感情还是有些游戏成分在里面的。富家子弟结交戏子,在古代不算什么新鲜事。当然,作为戏子,如果坚持气节,不肯向达官贵人献身,很难成为“名角儿”的。所谓戏台上的“角儿”都是捧出来的。什么叫捧?换了今天的话说,就是投资,一个演员再有才华,没人肯出钱包装,很难红得起来。过去也是一样,再好的唱腔再美的身段,若是长年累月只一套行头,出出进进无人应承,台上台下无人捧场,这样的演员只能在三线挣扎。即便大师也都有过如此不堪回首的经历,不只蒋玉菡。所以,日后蒋玉菡年老色衰,离开了舞台,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但他和宝玉、袭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尴尬得很。所谓宝玉的“痴心”,未尝不是一种富家公子的胡闹任性,不论古今,都是不值得提倡的。只有随着环境的改变,这些“痴心”才会慢慢消磨掉,日后宝玉沦落成丐,从人上跌入人下,才会明白:所谓“痴心”,有时候也是物质的产物。平民百姓的日子往往是最健康的,远胜过豪门富户的骄奢淫逸! 晴雯疑案,双重身份遭受双重打压 晴雯是现存的《 红楼梦 》版本里的结局最为完整的一个人物,同时也是广受读者喜爱的一个人物。晴雯只是个丫鬟,而且并非书中主角,但她的地位无可比拟。在书里,她是黛玉的影子,美貌风姿出类拔萃,死后又赢得了宝玉的一首《 芙蓉诔 》,因而连薄命也成了莫大的福分。大多数的读者喜欢晴雯是因为她的个性,尤其是现代的人,更加喜欢这种聪明伶俐、爽直不阿的女子。 晴雯的腰杆为什么那么硬 《 红楼梦 》里的晴雯是整部书中身份特质最奇怪的一个。许多人喜欢她是觉得她没有奴性,具有反抗压迫的精神。可笔者要问:晴雯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偏偏她的腰杆儿那么硬?晴雯第一次正面出场是在第八回,宝玉从梨香院饮酒归来: 晴雯先接出来,笑说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宝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来,因笑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哪里呢?”晴雯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贴在这门斗上,这回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宝玉听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着。”说着便伸手携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门斗上新书的三个字。 这一段写得实在是好,把两个小儿女的情态描绘得淋漓尽致。更可爱的是这个晴雯,天真率直,完全没把宝玉当成主子,言语之间称你道我,全无等级界限。当然了,宝玉身边的丫鬟对他都是有些随便的(相对于红楼中的其他主子而言),毕竟宝玉天生就是个愿意为女孩子当奴才的人!不过晴雯的这种“随便”可有点不太一般。如果说袭人对宝玉有些拿捏的话,那是因为两个原因:其一,是从小就在宝玉身边、陪着他长大的人,宝玉对她有一定的依赖性;其二,因为袭人与宝玉有了肉体上的亲密接触,时时处处总爱拿捏一把,宝玉是个重感情的人,自然也买账!可晴雯不一样,她并不是陪着宝玉一起长大的,先是赖嬷嬷这个奴隶的奴隶,后来成了贾母的丫鬟,再后来就跟了宝玉。赖嬷嬷买她的时候已经十岁,所以伺候贾母已经是十岁以后的事情了,并不是从小就伺候宝玉的“老员工”,资历不算深。再者,晴雯自始至终都跟宝玉没有任何肉体关系,她不像袭人那样具有可以拿乔的资本。可晴雯仍旧“很狂”,甚至狂到了怡红院之最的地步,连袭人、麝月、秋纹一干跟宝玉有过那方面关系的丫鬟也比不上她的狂劲儿。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漂亮吗? 当然不是。红楼梦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没有姿色是无法在里面立足的。晴雯之所以比别的丫鬟傲气,原因就在于她坚实的后台老板——贾母。 有不少评论家说晴雯是贾母为宝玉预备的姨太太人选,这一点没有错。但还不止这一方面,晴雯应该还是贾母放在宝玉屋里的“小秘书”,要随时汇报工作的。晴雯一进大观园工作就已经被划定了,绝非简单的仆役。书中曾有两次写到晴雯的指甲,一次是在第五十一回晴雯生病,胡庸医为晴雯把脉一段文字:“晴雯从幔中伸出手去。那大夫见了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另一次是在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一段文字中,宝玉去探望晴雯,临走前“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书中对于其他女孩子的描写,不论是小姐还是丫鬟,都没有再提及第二人有晴雯这样的一副指甲。众所周知,身为丫鬟奴婢是得干活的,两三寸长的指甲在手,能拿什么针捻什么线?即使日常起居也不方便。印象中,似乎清宫中的慈禧老佛爷也有这样的指甲,不是养尊处优之人,没有这样好的“保养”。天天干活的人,恐怕两三毫米的指甲都嫌碍事,更别提两三寸了。用袭人的话说,晴雯懒得“横针不动,竖线不拈”,整部书始终在说晴雯心灵手巧,心灵倒是有不少的描写,真正手巧的只有病补孔雀裘那一回里的精彩演出。让人不禁想问:宝玉房里的丫鬟真这么享福吗?连史湘云、薛宝钗这样的正牌主子小姐都得半夜做针线,怎么这个丫鬟倒做起主子来了?难道没有人管她吗? 当然不是了。怡红院中的丫头并不都像晴雯那样。袭人的针线活从来也没断过,秋纹、碧痕甚至还担过水,可见她们并非一天到晚都是闲着的。可晴雯就这么闲着了,不光没有人管,连说也没有人说。虽说袭人是怡红院里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可这个女主人也有一怕:晴雯。袭人心里当然是深恨晴雯的,可又不敢表现出来。晴雯是怡红院里的一个监督者,贾母让她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做自己的“耳报神”,以便于了解宝玉以及和宝玉相关的一切情况。第二十回中: 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顽笑岂不好?”宝玉笑道:“咱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上你说头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便道:“就是这样。”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 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 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说着,一径出去了。 晴雯的锋利在怡红院里可谓人人皆知的,麝月自然不愿意多招惹她。而晴雯那句“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绝对不是泛泛之语,晴雯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的工作使命使然,否则麝月不会“忙向镜中摆手”示意宝玉莫要多言,实际上也是对晴雯的三分忌怕。当然这也是晴雯不会做人的地方,既然知道,何必多讲,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丫头心直口快,不免给别人造成尴尬,更不免频频为自己树敌。以晴雯和袭人对照来看,晴雯一身傲骨却难免尖刻,袭人虽有媚骨却善笼络,麝月、秋纹等为求自保焉能不投靠袭人?若是投靠了“眼里不容沙子”的晴雯,恐怕一个一个都逃不了收拾铺盖走人的下场。一个单位中的高层管理者,一般都秉承着中庸的思想,唯此才能够兼顾各方的平衡。像晴雯这样,即便才高八斗,也难堪重用,因为和谐社会需要的更多是“忍性”,而不是“锐性”! 晴雯被逐而亡的疑案 晴袭二人是红楼中两个联系得最紧密的丫鬟,如同黛玉、宝钗,是很难分开解读的。说起晴雯,自然不能不说袭人。大部分的研究者都认为,晴雯的被逐是和袭人的告密脱不了干系的,袭人因此背了两百年的骂名。《 红楼梦 》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段是晴雯正传,俞平伯先生曾说,此回的晴雯颇有诸葛丞相“鞠躬尽瘁”之风,在袭人看来真是心腹大患,叫她如何能够放得下。就如同香菱之于夏金桂,是莫大的威胁,袭人难免心生“宋太祖灭南唐之意”。 当然,持俞平伯先生这种观点的人还有万万千,晴雯被逐之后,乃至宝玉也怀疑到了袭人头上,实在不敢说袭人是百分之百的清白。即便如此,袭人陷害晴雯也只能算是桩疑案,有嫌疑,但无证据。而且从文中来看,袭人虽势利心强,却并非那种良知全无的女子,金钏死后,念及曾经的友谊,不禁伤心落泪,可见对于晴雯,不是万不得已,倒也不至于狠心陷害。时至今日,晴雯真正的被逐原因还是疑案待解。也许真像有些研究者所说的那样,晴雯纯是受了黛玉的牵连,千不该万不该“眉眼像极了林妹妹”,惹得王夫人气急败坏,要杀鸡儆猴。毕竟王夫人也是个尴尬人物,而且不亚于邢夫人。邢夫人无儿无女,又是个继室,难免气短。可王夫人不同,堂堂荣国府的当家夫人,贵妃娘娘的亲妈,四大家族的出身,哪一样都够她享用一世,可她就是不得意。虽有个贵妃女儿,可远在宫里,事事不能替她作主,生了个宝贝儿子,又被婆婆霸占,想亲近一下也不容易。再加上儿子宝玉屋里的丫鬟都是贾母指派的,王夫人想安插自己人又没这个权力。可儿子如果一直这么按照婆婆的意愿长大,将来就必定完全跟自己这个当妈的不一条路线了。王夫人着急,只能从敌人的阵营里搞同化,这才降伏了袭人。袭人实在是个好下属,实实在在为王夫人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晴雯不一样,她的身份和袭人差不多,是贾母正宗嫡派亲信,袭人只是半道上投靠了王夫人,按理说晴雯的地位要比袭人牢靠,可偏偏没落下好结果!究其原因,晴雯实在不是一个“好间谍”! 相信贾母也的确是从晴雯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的,比如宝钗。贾母之所以不喜欢宝钗,除了她的性格及家庭因素之外,恐怕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半夜三更跑到宝玉房里坐着”,经常拿着自己的金锁暗示和宝玉的玉是一对儿,诸如此类。相信在这些地方,晴雯还是做了一些贡献的。但晴雯输就输在把怡红院的斗争形势想象得太过简单,或者说她的心里还存有慈悲,反正贾母面前,她并没有出卖过一个同事,甚至不如宝玉的王嬷嬷汇报工作细致。在王嬷嬷的嘴里袭人是个“狐媚子,专门勾引宝玉”,这话传到贾母耳朵里,肯定会对袭人的印象大打折扣。但王嬷嬷是个糊涂的人,对她的话贾母只会半信半疑。虽然对晴雯寄予厚望,最终贾母还是失望了,聪明伶俐如晴雯,却没有能够完成好如此简单的任务,实在引人深思。可见,心怀坦荡的晴雯,从心底里不喜欢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虽然目不识丁,却有着浪漫的诗人气质,然而在荣国府这样的名利场中,诗人气质也是最容易导致失败的性格特质。当晴雯被王夫人逐出贾府时,贾母未必不知情,只不过由于环境原因,不得不忍心漠视晴雯的危险处境。如果贾母说句话,晴雯绝不至于惨死收场。可见,做间谍的风险是极大的,革命成功了,是千古功臣,一旦失败,将遭受双重打击! 不管怎么说,贾母喜欢的仍然是像晴雯这样纯真率直型的女孩子,而不是袭人那样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所以王夫人撵走了晴雯,是出于一种挑战,跟贾母提了个醒儿:我也有权利管理儿子的生活,宝玉也有我的一半!不然,单凭一个晴雯,肯定是不可能引起王夫人这么大火气的。大观园里的丫鬟狂一点又有什么关系?王夫人房里的金钏、玉钏的狂劲儿比起晴雯来也不相上下,怎么王夫人也觉得她们“和自己亲生女儿差不多”呢?撵走了晴雯,贾母当然不高兴,可王夫人说,老太太的眼光是不错的,可女大十八变。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这话是说给贾母听的,嘴上说的是晴雯,实际上连黛玉也捎上了。是啊,有本事的人,黛玉这样的才女自然比晴雯更有本事,撵走了晴雯,下一个就轮到黛玉了!果然,一年后,林黛玉也魂归了离恨天。晴雯还是黛玉,她们的死都是理想主义最终败给了现实主义的结果。晴雯的悲剧告诉读者,在黑暗的世界中,光明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绝望。如果活在现代,晴雯、黛玉一定大有作为,但生在封建社会,越聪明灵秀的女子越要承受更多的不幸!会做人比会做诗重要,即便今天,亦是如此! “三无”妙玉:无名无姓无佛心 古代女子出家为尼有着不同的原因:有真正参破红尘,皈依佛门的;有为生活所迫暂求栖身之地的;而另外也有一些人则是把出家当成了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可以避免婚姻,彻底玩一把“女性性解放”。 因此,在古代,人们对于尼姑道姑的看法颇有疑义,“三姑六婆”素来是反面典型,而尼姑道姑居“三姑”之首,更是古代社会中人们抨击的对象。在话本小说中,尼姑庵、女道观向来被刻画成私情淫乱的场所,人们通常认为尼姑、道姑进入一般人家多是行肮脏淫秽之事,因为身份特殊,尼姑道姑出入宫禁与民家都比较方便,少有限制,这都给她们的“不良活动”创造了有利条件。当然,出家人与“性”联系得如此紧密,也是跟中国传统文化脱不了干系的。儒家视性为人类自然的本性与需要之一;佛家认为诸天神佛大部分都是男女同体、集雌雄于一身;道家更进了一步,视男女交合是采阴补阳、长生不老之道。即便披上了如此“华丽”的外衣,古代的僧尼,依旧有太多过分出格的“性”事件,这一切,当然都是欲望惹的祸!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女道人是唐朝的女诗人鱼玄机,她十六岁嫁与李亿为妾,为正妻裴氏所不容,只得入咸宜观出家修行。后来,不甘心长伴孤灯的她凭借自身的美貌和才华大开艳帜,从弃妇变成了荡妇,过上了半尼半娼式的生活。鱼玄机以诗为名结交权贵,一时间成为大唐最著名的女人,后来她的婢女绿翘与自己的情夫陈韪私通,出于嫉妒和愤怒,鱼玄机杀死了绿翘,埋于后园花藤之下,最终,被人发现,鱼玄机被处死,年仅二十四岁。 这是中国历史中极为特殊的个案,但依旧能够反映出古代僧尼制度的某些阴暗面。在《 红楼梦 》中,亦有不少尼姑道姑的描写,像水月庵的智能儿,就是个风流怀春的小尼姑,与秦钟有过一段不纯洁的“情缘”。另外,水月庵的智通、地藏庵的圆心等老尼,更是不折不扣的人贩子。当然,这些出家的女子之中,也并非全是些品行低劣者,比如妙玉,便是其中的例外。 说起妙玉,大多数读者都知道这是《 红楼梦 》里的一个神秘人物。她的出身极不明朗,比秦可卿尤甚。书中的秦可卿虽是养生堂(孤儿院)抱养的孩子,但其养父的背景官衔却也说得明明白白。可在十二钗正册排名第六的妙玉,出身背景却含混得很: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很简单的一个介绍,甚至连本名姓甚名谁都没有涉及,相当神秘。似明似暗的出场,无着无落的结局,每一点都引人深究。不仅如此,在书中,妙玉的出场次数也极少。前八十回中,正面出场的次数只有两次,而且都算不上极重的戏份,仅次于十二钗正册最后一位的巧姐,这样的一个人物,如何能够排在十二钗正册的第六位呢?至今是个谜。有不少评论者推断:八十回后的妙玉会有极重的戏份,在贾府败落之际会发挥极重要的作用。但这都是后话,至少今天的读者已经无缘看到,只能依据第五回中有关妙玉的判词和她的两次正面出场来认识这个人物形象。然而,这两次仅有的正面出场,妙玉的表现在读者心目中的得分却并不太高。虽然身份是尼姑,但其出家的原因却并不是看破红尘后皈依佛门,而是由于体弱多病,害怕生命会不长久,不得已而出了家当了尼姑,还是带发修行,是完全被动的选择,并无佛心可言。 除了一个“妙玉”的法号,作者没有赋予这个人物过多的身外名衔。无名无姓无佛心,是妙玉最本质的特点。这个“三无”女尼,留给了后人无数好奇与疑问,如今,我们一一来破解。 真实的妙玉深谙人情世故 从前八十回中的两次出场看,妙玉是个十分不讨喜的角色,连李纨这样的忠厚实在人都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值得注意的是,李纨这句评价里贬斥的是妙玉的“为人”,用今天的话说也就是说妙玉不会做人不会来事儿。原本,作为“槛外人”的妙玉,是带发修行的尼姑,自然行事与俗家人不同,身为荣国府大少奶奶的李纨为人公正,又见过大世面,本不应该说出这么小心眼儿的话来,但既然能从李纨嘴里听到这话,可见妙玉的为人实在不敢恭维,至少不被社会中绝大多数人所认可。 几百年来,研究妙玉的人几乎一致认定妙玉的个性特征是超凡脱俗,才华横溢,鄙视尘俗,爱干净而且有洁癖,连林黛玉这样的清傲才女到了她眼里都成了“大俗人”。但就是这个时时处处称别人为“大俗人”的妙玉,深究到底,也不过是佛堂之上的一个俗物。 妙玉的名字出场很早,早在第十八回大观园落成之际便第一次出现了她的名字,但妙玉本人的正式出场却相当晚,直到八十回过半才正式露面。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说的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贾母召集全家妇女进行游园活动的故事。酒足饭饱一行人开始逛园子散食儿,到了妙玉的栊翠庵里,出现了一段奇文,来看看头一次出场的妙玉如何行事: 当下贾母等吃过茶,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进去。至院中见花木繁盛,贾母笑道:“到底是他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比别处越发好看。”一面说,一面便往东禅堂来。妙玉笑往里让,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宝玉留神看他是怎么行事。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这段情节里,对妙玉的行为描写可谓精致又热闹:“妙玉忙接了进去”,“妙玉笑往里让”,“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这一段文字里的妙玉实在太出人意料,这一系列的行为举止丝毫不像出于冷若冰霜的“槛外人”妙玉所为,其态度恭敬程度甚至不亚于大观园里的任何一个丫鬟。当然,这种待遇也就只有像贾母这样的贾府高层领导才能享有,其他的小角色是无福享受的。若是妙玉真是超然物外,以修行为本,眼中必定视富贵如浮云,这才是出家人的行为准则:有钱没钱,有身份没身份,都是一样的人。但妙玉眼中却没有这样的“平等观”,照样把人分出了三六九等,可见其出世是假,入世才是真。 与此同时,这里面有一句话写得奇怪:“宝玉留神看他是怎么行事。”从书中来看,在此之前,贾宝玉和妙玉并没有密切的交往,相信宝玉一定是对于妙玉本人充满了好奇的,否则,一个经常接触的人,宝玉不会“留神看他怎么行事”,另外,这“行事”二字大有深意,也许妙玉的怪癖在大观园里人尽皆知,所以宝玉认定妙玉一定也是行事极为怪癖的,当然,对于宝玉这样的异类而言,一个行事古怪的漂亮女尼反而能够更增加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 但是,头一回出场的妙玉确实十分古怪,原因在于她过于正常,而丧失了人们普遍认为的清高本性。至于与贾母的两句对白:“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刘心武先生以此认定这是贾府窝藏罪家之女(妙玉)的铁证,同时也有不少红学家就此认定贾府跟妙玉家曾有过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也许是曾经政治伙伴,而妙玉家祖辈喜欢喝六安茶,所以贾母才会突然出此一语。 这实在是神经过敏了。 产于安徽六安等地的六安瓜片是著名的绿茶品种之一,有清胃消食功效,在明清时候享有盛誉,明初便是朝廷贡品,备受豪门富户追捧。作为贡品,六安瓜片是不对民间流通的,只针对朝廷显贵们供应,所以显得尤为珍贵,直到清末民初,六安瓜片才开始出现在民间的市场上。明代许次纾《 茶疏·产茶 》上有记载:“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大江以北,则称六安,然六安乃其郡名,其实产霍山县之大蜀山也。茶生最多,名品亦振;河南山陕人皆用之,南方谓其能消垢腻,去积滞,亦甚宝爱。”《 两山墨谈 》也有记载:“六安茶为天下第一。有司包贡之余,例馈权贵与朝士之故旧者。”小说《 金瓶梅 》里,豪门富户西门庆的家里也以六安茶作为珍贵的饮品。可见,贵族人家多喝此茶绝对不是稀奇的事情,深谙茶道的妙玉未必就没有在栊翠庵里用六安茶招待过贾母。六安瓜片口味清淡,贾母不喜“六安茶”,可见其不喜欢绿茶。而老君眉产于福建,属乌君山茶,香气浓郁,较之于老君眉更为名贵,是茶中珍品。说到这里,顺带提及一句:饮茶和饮酒相似,都是有“度数”的。一个人初入酒场,顶多是啤酒、红酒,几杯便醉。日后酒龄长了,酒喝得多了,再喝低度酒便觉得没滋味,非要五粮液、二锅头才能解馋。茶也是一样,刚开始喝茶,清淡的绿茶还能品出韵味,日子一久,“茶量”大了,就非得乌龙茶等浓香型之类才能够压得住味觉,年纪越大的人越喜欢浓茶,就是这个道理。喝了一辈子好茶的贾母当然已经不满足于口味薄淡的六安瓜片,饮茶经验丰富的人不用多受提示也能够想得到,何况冰雪资质的妙玉。 在此,作者真实的意图是要凸显妙玉刻意投贾母所好。从大观园修成到第四十一回的栊翠庵品茶,在书中已经是将近一年的光景了,也就是说,妙玉住在贾府的栊翠庵里也已经将近一年了。一年的时间里,跟贾府上上下下等基本上都熟悉了,只要妙玉是个“有心人”,别说贾母的爱好和习性,就是其他所有相关人等的好恶也都可以了然于胸。从贾母知道妙玉这里有好茶即可知晓:贾母绝对不是头一次来栊翠庵吃茶。一个客人三番五次的光顾,难道主人还能弄不清楚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上次喝的六安茶贾母不喜欢,所以这次妙玉才主动把六安茶换成了老君眉。与其说贾母和妙玉是“旧相识”,不如说贾母真是把妙玉当成了“世外人”,不理世间俗务了。可恰恰是这个妙玉,却实实在在对世间俗务了然于胸,与她的身份极为不符! 尤三姐幼稚无知的婚恋观 《 红楼梦 》中的姐妹二尤历来颇受读者关注。这姐妹二人出场短暂却极为亮眼,如同暗夜空中的一朵烟花,绮丽而易逝。这两个女孩儿的出场就是为了刻画两场悲剧的婚姻恋爱故事,别的人可以为爱而生,她们却只能为爱而死。这两姐妹在婚恋对象的选择上面,能够引发后人更多的反思。 从身世来看,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宁国府里不正宗的亲戚。这两姐妹和姐姐——贾珍之妻尤氏,不仅不同母,而且不同父。她俩是尤老娘与前夫所生,再婚时带过来的。而且后来的丈夫(即尤氏之父)也死了。用尤老娘的话说,从此“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贾珍)帮助”。所以,贾珍、贾蓉父子即便霸占尤氏姐妹,因生活所迫,她们也是无计可施无法反抗的。这尤氏姐妹生来容貌美艳,在贾琏的小厮兴儿眼里,尤三姐的面庞身段和潇湘妃子林黛玉不差什么,而尤二姐的模样竟然比神妃仙子一般的凤姐还俊俏。这样一对绝伦的美人,如何能够逃得开珍蓉父子两的魔掌呢?写贾珍、贾蓉时,身边围绕着的必定全是俊男美女,这两父子虽然淫俗,却极有眼光,而书中毫不隐讳,明写这两父子有“聚磨之诮”,所谓“聚磨”,出自于《 礼记 》“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磨”,是指父子二人共同占有一个女人的兽行。 对于尤二姐和贾珍、贾蓉的奸情,作者是明明白白写出来的,但尤三姐的奸情就相对隐晦得多。这是由于后来的修改者蓄意要把尤三姐刻画成一个贞节烈女,但这样一修改,文中却有诸多的硬伤出现了: 贾蓉巴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来至家中,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门前起鼓手棚子(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着了,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作活计,见他来了都道烦恼。贾蓉且嘻嘻的望着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红了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子的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当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来家,咱们告诉他。”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他两个又笑了。贾蓉又和二姨娘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 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头们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是,咱们谗他两个。”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顽;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的那府里谁不知道,谁不背地里嚼舌头说咱们这边混(乱)帐。”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他的帐儿。那一件瞒了我!” 这一段,把贾蓉的丑恶嘴脸描写得淋漓尽致。那时候的贾蓉应该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公子了,而尤二姐、尤三姐的年龄只在二十岁左右,一个青年男人跟两个姑娘滚在一起打闹本身就已经不成体统了,更何况这两个女孩子还是他的长辈。历来研究者都对这一段文字中尤二姐、尤三姐两人的作为感到费解。文中写,尤二姐骂了贾蓉后,“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当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这话仔细琢磨,贾蓉滚到怀里求饶,滚到谁的怀里呢?肯定不会是尤二姐,哪有人要打你,你反而往上扑的?明显找打嘛!但如果是滚到了尤三姐怀里,那就一切能够说通了,而且尤三姐紧接着上来撕嘴,可见贾蓉一定也在轻薄她。可以肯定这段文字是被人为修改过的,为的是要突出尤三姐的完美性,让日后她的自刎变得纯洁,是蒙屈自尽,而不是羞愤自尽。至于是否是作者曹雪芹修改的,至今仍然是个谜。 当然,这样一改之后,反而削弱了尤三姐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和丰满性,从艺术创作上来看是一种损失,也加大了她和现实生活的距离。尤三姐出身于如此的家庭环境之中,想不向姐夫妥协也是不可能的,人总是要生活的,吃得饱肚子一切才有指望。 而且书中尤三姐自己亲口也说过:“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了,算无能。”玷污,肯定不是随随便便调笑两句就算得上玷污的,满人风俗相对开放,自家亲戚间,即便男女有别也常有嬉笑怒骂之举,算不上什么失节之事。而玷污是使人或物蒙有污点的意思,作为二尤,肯定是有过实际的不正当行为才能称得上玷污的。尤三姐和尤二姐一样,也是被迫受过珍蓉父子淫行的,不过与尤二姐不同,她有更主动的意识想从这种被作践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尤三姐不仅漂亮,而且十分有见识,她有良好的生活憧憬,但现实生活很难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能够认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有决心有胆量来改变处境,这是相当不凡的表现。 历代读者大多都喜爱尤三姐这个形象,她身上有着中国人所信奉的侠义文化的影子,很像隋唐时候的女中豪杰红拂,虽身为娼优,却慧眼识英雄,爱上了李靖,然后勇敢地与他私奔,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尤三姐虽然失过足,但毕竟不是娼优,以此来看,她要比红拂有优势,她爱上了柳湘莲,而且发誓这辈子就只爱他一个人,他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这辈子绝对不嫁第二个男人。这份痴情很让人感动,但十分不现实。即便她爱柳湘莲,可柳湘莲是否爱尤三姐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从尤三姐的情况来看,又是个跟姐夫和外甥有过不正当关系的女人,社会对她的宽容度是很低的,尤三姐的爱情悲剧在于高估了社会对自己这样的失足女青年宽容程度,同时也高估了柳湘莲。她把柳湘莲当成是个不俗的男人,当成是知己,但是实际上,她对柳湘莲缺乏了解,对整个社会同样缺乏了解。她幻想着自己能像红拂一样的好命,半夜去敲李靖的门,也会成就一番千古佳话,只可惜,柳湘莲不是李靖,没有这份胆魄和气概,所以,出身风尘的红拂能够修成正果,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而偶尔失足的尤三姐却只能够惨死剑下,说到底,是看错了男人,押错了赌注。尤三姐的婚恋观是相当不成熟的! 即便如此,尤三姐这个人物仍是颇有上古自由之风,身为女子,却敢于大胆选择自己的婚姻,这在红楼女子中,是独一无二的。其实,在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很多家庭中,男人女人对自己的婚姻是具有一些自主权的,而早在夏、商、周时代,在节日里甚至有“奔者不禁”的风俗,对于婚姻,不论男女,都是有一定自由的,最著名的就是富家女卓文君与穷文人司马相如私奔成婚的故事。从秦、汉开始,婚姻渐渐趋向于父母之命,历经几朝几代,终于形成了封建时代严格的婚配法则。而尤三姐希望能够自主婚姻,实际上是不合乎社会现实的。 对尤三姐作者亦是有褒有贬。书中的贾宝玉是个天生的护花使者,不论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只要稍有姿色,便能博得他的关爱。不论贫寒的农家女,或者低贱的青楼妓女,他一样都能献出自己的爱心,名副其实的“情不情”。然而,即便“情圣”贾宝玉,对于女孩子的爱也有明显界定。对于黛玉宝钗这样的贵族小姐是且敬且爱,对于晴雯袭人这样的奴婢侍女是且怜且爱,对于二尤这样的风流美人则是且鄙且爱。很明显,贾宝玉虽然怜惜同情像尤二姐尤三姐这样的女孩子,但实际在他的内心里,对这两姐妹还是多有轻鄙的。原文中柳湘莲聘定尤三姐为妻后,跟贾宝玉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湘莲便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物,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可配你。”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忙忙的就那样再三的要定礼,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那剑作定礼。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放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 湘莲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府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人[尤]物,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了,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头门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当时满脸通红。 宝玉是个实在人,凡事有一说一,在此,他只肯定了尤氏二女的相貌,对她们的品行则多有遮掩,可见他对这二女的真实评价其实并不甚高。毕竟,不论是黛玉还是宝钗,甚至晴雯、鸳鸯,这些在宝玉眼里的美人儿,同时又都是宝玉所敬重的女孩子,在宝玉心目中,她们的品行远比相貌更吸引人。但宝玉看二尤只看到了一张面皮,足见红楼二尤品行之不堪。而宝玉在向柳湘莲介绍时,言语也不免轻薄,“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人[尤]物,他(又)姓尤。”一个“混”字把宝玉对这两个女孩子的评价基调定了性,若是高贵的名门淑女,宝玉哪敢用“混”字调侃?别说钗、黛、湘这样的名门千金,即便邢岫烟这样的贫家女子在宝玉眼里也照样是神圣而且高贵的。宝玉这样的轻薄调侃,也难怪柳湘莲会立刻悔婚,一句“我不做这剩忘八”把宝玉给说红了脸,宝玉这脸红的大有深意,可见宝玉在东府里也不是干干净净的。脂评本于此处曾有批语:互用湘莲提东府之事骂及宝玉,可使人想得到的?所谓“一个人不曾放过”。 可见,既然宝玉说“未必干净”,那就果真不干净过,当然,肯定不是尤氏姐妹。无论怎么说,宝玉对于尤氏二姐妹的真实态度还是存有很多鄙薄的。 从尤三姐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女人的一个永恒的命题:年轻时候的失足,是否需要用一辈子来弥补。尤三姐的故事对这个命题作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十分不幸,也十分可悲。但无论如何,尤三姐依然是《 红楼梦 》中的一大亮点,红楼众女子中,也唯有她能跟侠义公子柳湘莲牵绊上一段姻缘,这本身就是她“侠”的一面。红楼女子个个或执笔捧书或捻针引线,日后或死于贫,或死于病,唯独尤三姐是个剑下亡魂,可见其刚烈和侠性。写尤三姐渴望幸福而不得幸福,更使悲怆的色彩加重了! 红楼二尤,是《 红楼梦 》全书中的一段异文,尤二姐、尤三姐的出场就是为故事发展而服务的,是拿人物来写故事,而非以故事来写人物。尤二姐的出场既是为作者进一步刻画王熙凤这个人物服务,又为贾琏和王熙凤夫妻关系的恶化提供了契机。而尤三姐的出场则使柳湘莲的命运出现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仅出现了短短六回文字的红楼二尤却被作者刻画得精彩非凡。两百年来,无数读者对此二女褒贬不一,也正是这种争议性的存在,使得这两姐妹异常神秘。 善恶到头说凤姐 王熙凤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如果非要以红脸白脸的戏剧人物脸谱化来划分的话,王熙凤只能算是个白脸,不是纯正面人物。但如果要按受欢迎程度来论的话,她又是《 红楼梦 》中高居榜首的主人公!写王熙凤不单是写人物,而是写人心。 对王熙凤,王昆仑先生在《 红楼梦人物论 》中说:“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一句话,这个女人就是让你恨也不能爱也不能。其实,王先生这话是从《 三国演义 》的曹操那里演化而来的:“恨曹操,骂曹操,曹操死了想曹操。”足见人物的魅力所在。很巧合,在红学史上,亦有无数的评论者把凤姐称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可见王熙凤真是《 红楼梦 》中的女曹操!另有评论家野鹤在《 读红楼札记 》中点评凤姐:“吾读《 红楼梦 》,第一爱看凤姐儿。人畏其险,我赏其辣,人畏其荡,我赏其骚。读之开拓无限心胸,增长无数阅历。”足见凤姐的魅力和能力更胜过其他红楼才女一筹。 以王熙凤在《 红楼梦 》全书中的出场次数和关键作用来看,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女主角,她的戏份和作用远胜过钗黛湘等一干女子,作为红楼第一女强人,王熙凤留给后代读者的是一个丰满立体的女性形象。虽然不免毒辣,但王熙凤却以独特的个性魅力征服了无数读者的心。从来只听说过读者关于“钗好还是黛佳”的争论,而火辣辣的“凤奶奶”却以其争议性的所作所为成为了《 红楼梦 》中最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究其原因,只因为这个女人是个女人,是个真实的女人,惟其真实,才难忘怀! 王熙凤这个人物给读者的第一印象便如利刃刻木,深切得很。黛玉初进贾府,王熙凤一套接一套的悲喜交加奏鸣曲,令人目不暇接,想不记住都难。当王夫人提醒她该拿出些缎料给林黛玉裁衣裳时,她顺口便是一句:“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乍一听,多么的精细之人,但作为她的姑妈,王夫人却是一笑不语。这一笑之中大有深意。王夫人如何能够不了解自己的侄女,凤姐喜欢邀功,这样的机会,怎能在贾母面前落空,不尽力卖弄才怪!甲成本于此有眉批:“余知此缎,阿凤并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语,机变欺人处耳。”可以想见,日后凤姐的悲剧,既是贪财所致,亦是好胜所致。 王熙凤的性格复杂,而且复杂程度远胜过其他的红楼女性,善的时候,她是幽默风趣的语言大师,恶的时候,她是心狠手辣的歹毒妇人。分析起来,王熙凤的性格构成不外乎几点:好大喜功,爱好热闹,喜欢奉承,做事情目的性极强而不择手段,贪财,好胜,但同时也惜老怜贫。 可以说,王熙凤之所以最能讨得贾母的欢心,成为贾母所有儿媳孙媳重孙媳当中的头号爱媳,最大一个原因是此二人性格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王熙凤就是年轻时候的贾母。而套用贾母的话来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比王熙凤还要伶俐能干。可见贾母之才,不输于凤姐,也难怪古稀之年,还能够令整个家族上上下下俯首帖耳。 贾母喜欢热闹,喜欢繁花似锦的生活,更喜欢别人的阿谀奉承,这一点,王熙凤同样如此。也只有性格爱好相似的王熙凤,才更能摸得准贾母的脉搏,溜须拍马也能够招招击中要害。这一点,众人不服也不行。在此,不妨细嚼慢咽,品品王熙凤的麻辣味! 凤姐的“俗”,红楼第一时尚少妇 一般看过《 红楼梦 》的人总觉得林黛玉和王熙凤是一雅一俗的代名词,黛玉是雅到了极点,凤姐是俗到了极点。很多读者觉得,王熙凤一出场,作者对她的描写就已经定了调子: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凤姐的出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其形象的描写更是从头到脚,细致无遗,一出场的王熙凤便是彩绣辉煌,富丽丰艳的贵妇形象。书中,但凡有对王熙凤的衣着描写一般都是大红大绿,鲜艳夺目的,可见王熙凤这个人性格是十分张扬的,她永远要把舞台的聚光灯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很多人说,王熙凤这身打扮,穿金挂玉,俗不可耐。以当今流行的素雅风潮来看,确实显得乡气,但读书中的故事不能脱离开故事的时代背景,若把时间倒退两百年,王熙凤这身打扮不仅不俗艳,还十分时尚。 我们都知道,《 红楼梦 》的两大色彩便是红与绿。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中翠竹遍布,是绿的色彩,而糊窗的霞影纱是银红颜色,红绿相衬,在当时社会极有审美品位的贾母眼中是最佳搭配。书中对林黛玉的着装鲜有描述,前八十回中唯一一次正面描写林黛玉的衣着是在第四十九回,下雪后大观园众多小姐商量赏雪作诗的文字。其中,对每个人的着装都有详细描述。那文中的林妹妹穿什么衣服?“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缎双环四合如意绦。”依旧是有红有绿还有金,富贵得很。你总不能说林黛玉的穿着俗不可耐吧?林黛玉是曹雪芹最钟爱的人物,是他心中的爱人,必定要把最美的色彩赋予她,可以肯定作者十分钟爱红和绿这两种色彩。尤其是红色,是《 红楼梦 》的主色,大观园成园之前,贾宝玉将自己的屋子命名为“绛云轩”,所谓“绛”,是大红色,后搬进大观园,住在“怡红院”,又是红,大观园里“茜纱窗”的茜也是红色的意思,蒋玉菡赠与贾宝玉的茜香罗是大红色的腰带,女孩子日常生活的胭脂腮红样样都离不了红色,足见红色是美丽的代名词。<kbd>http://www?99lib.net</kbd> 当然,因此就有红学索隐派认为这是曹雪芹反清复明的象征。明朝姓朱,“朱”通“红”,贾宝玉痴爱红,故而可以看做是朱明王朝的拥戴者。甚至也有人把书中的贾宝玉和王熙凤视为一正一邪的两大政治势力:贾宝玉代表朱明王朝,王熙凤代表满清王朝…… 这种说法实在邪乎,不论贾宝玉还是曹雪芹,都算满人,反清复明岂不是要反他自己?如果以此推断:“红”通“朱”,“青”通“清”,爱红是明朝的信徒,那爱青绿色的黛玉该是清朝的信徒吗?而喜欢红衣绿裙的王熙凤是不是明清两朝的两面派呢?非要这样说,就越来越像“满纸荒唐言”了! 其实,书中的红绿二色是自然界的代表,红,是所有花卉的代名词,绿,是芳草流水的代表,绿树红颜正是大观园里最美的景致。而凤姐的大红洋缎窄褃袄和翡翠撒花洋绉裙正好是兼顾了红绿二色,这既是大观园中的流行色,另一层意思也重点说明:凤姐是个脂粉首领。 在书中,宝玉眼里,红色是至爱之色,一般人不配穿它。女孩子如果长得不美,穿红色的衣服就是糟蹋。有人觉得这种心态太奇怪了,贾宝玉怎么这么自恋呢?其实,这样的描写也是有历史渊源的。 明朝,各项法规极为严苛,其中亦有对老百姓着装作出规定的,所谓贱民,就是一般的贫民阶层,只能穿青布素服,红绿金黄等色只有皇亲贵族才可以穿着。淡青淡蓝这些颜色老百姓能穿,而且还得是棉布的,穿绸缎、穿违禁的颜色都算违法,严重的要受重处,甚至死刑。你穿上金黄绸缎,没准儿立马就有人敢告你谋反,相当吓人!到了清朝,这些苛政虽然有所减缓,但基本还是延续了下来,尤其是清朝前期,老百姓的风俗习惯还是保留延续下来了。雍正二年,政府同样规定了官民服饰禁令:“玄狐、黄色、米色、香色久经禁止官民服用。如有违者,加等治罪。”服饰在当时那个时代,不仅仅是美丽的需要,更是身份的象征。因而,不爱脂粉喜欢素雅服饰的薛宝钗在贾母眼里才“看着不像”,所谓“不像”,既是不像样,也是不像话,就是没品味没身份。 所以,袭人为了取悦宝玉,着装总是红绿不肯离身,本身就是追求身份的一种象征。而凤姐出场便是红袄绿裙,可见其风采卓然,气质不凡。在那样一个时代里,未出嫁女孩子应该打扮得娇嫩可爱,这样方能彰显其娇贵的身价,而出嫁后的年轻媳妇,则必须艳服丰妆,因为她体现的是婆家的风范面貌,若是衣着朴素简陋,那就不单是丢娘家人的脸了,连婆家的颜面也荡然无存。第五十一回中,袭人的母亲病危,回家探视,临行前,凤姐亲自检查她的衣饰: ……袭人穿戴来了,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衣包。凤姐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凤姐笑道:“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赏你的,倒是好的。但只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着也冷,你该穿一件大毛的。”袭人笑道:“太太就只给了这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还没有得呢。”凤姐儿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风毛出得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罢,先给你罢。等太太年下给你做的时节,我再做罢,只当你还我一样。”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赔得是说不出来的,那里又和太太算去?偏这会(子)又说这小气话。”凤姐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看,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说我当家,倒把人弄成花子了。”众人听了,都叹说:“谁似奶奶这样圣明!在上体贴太太,在下又疼顾下人。” 一面说,一面只见凤姐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与了袭人。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缎袄与皮褂。凤姐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哆罗呢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袭人虽说是个丫鬟,但已经比普通家庭的老百姓们吃的穿的好太多了,而且袭人是王夫人内定的宝玉的小老婆,生活标准也得处处符合身份才行。桃红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青缎灰鼠褂,这样的衣服,若是生在普通家庭的女孩子,恐怕一辈子也没有福气穿。但身为当家人的王熙凤依旧不满意,她深知:袭人回娘家,代表的就是贾府的脸面,即便是小老婆,包装也是不能马虎的。 连袭人尚且如此,何况贾家当家少奶奶的王熙凤呢?贾母是个喜欢富丽堂皇的老太太,同时也有着极其高超的艺术鉴赏水平和审美情趣,贾母一手调教出来女儿孙女外孙女侄孙女个个情趣高雅,若凤姐真是审美品味俗不可耐之人,如何能够深得贾母欢心呢?凤姐不是李纨那样的寡妇,必须素面淡妆,否则,在李纨是守节,在凤姐便是不懂规矩了。故而,凤姐必须风姿妖娆,否则岂不是丢了富贵之家的脸面?以当时的眼光来看,凤姐的品味不仅不俗,而且还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