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闺杀》 第一章 王家后院 初夏,卯时未到,晨光便已遍洒位于济南府青城县长乐大街的王府各个院落,连堆砌在大厨房外院墙边的那一堆刚从柴房里搬出来的柴火上的蛛网都纤毫毕现。正撸着袖子叉腿劈柴的粗使婆子抹了一把额头上已然淋淋的汗滴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再搓了搓便又拾起右手边的斧头劈了起来。 穿着薄软清凉的玄色杭绸褙子的李嬷嬷嫌恶的瞥了那劈柴的婆子一眼,掏出帕子印了印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冲着厨房喊了声都动作快些,老太太都起身了,你们这些憨懒的婆子还磨磨蹭蹭的,要是误了事儿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砍柴的,扫院子的,担水的婆子们闻声全都放下手中的活儿,腆着笑脸向李嬷嬷行礼问好。李嬷嬷端着脸子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手中的活儿。专门劈做大厨房的院子东边厢竹帘子被撩开,走出了一个二十出头穿着姜黄色纱杉的年轻。 “喲,李嬷嬷您早啊。”那边打招呼边笑容满面地道了个万福。 李嬷嬷脸上总算露出了点笑意,却是受了那的全礼。只见她缓缓掏出一个鎏金的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然后问道福顺家的,老太太这时刻就要起了,厨房的膳食都预备齐全了?” 福顺家的眼睛往那支怀表上一溜,笑得恭谨昨儿我可是嘱咐了这些奴才们鸡鸣第一声就要起来忙活儿。今儿荷风院的那两位可是要去清明寺给三做道场的,一大清早就遣人催这要那的。好容易伺候好了那边的小祖宗。这不老的那盏羊乳羹已经炖好了,正温着呢,就只差一品粥点还欠些火候,等老传膳那会子也都尽好了。” 李嬷嬷眉头一皱三三的?三正跟着三老爷在任上呢犯了忌讳。” 福顺家的忙伸手打嘴,“瞧我这张嘴,忙起来晕头转向也颠三倒四起来。” 李嬷嬷板起脸来教训道我们王氏家族是几百年的簪缨世家,名门大族。咱们这些虽说是入了奴籍的,可是走出这个府就连县老爷也得高看几眼。咱们这一言一行关系的可是府里的脸面,所以这做事一定马虎不得的。你也是林嬷嬷一手调教起来的可心人,按理不该我来教导你。可是说句越矩的话,就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犯了我也是教训的得的。” 福顺家的陪着笑嬷嬷说的是,大老爷可是嬷嬷奶大的。按着咱们这世家里的规矩,是要给您养老送终的。你肯教训晚辈是晚辈的福气。” 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口中却说养老送终的话就不要说了,咱们做奴婢的哪有那个福气。还有那荷风院的是一回事?老太太还得给他们让路?这是哪家的规矩?” 福顺家的撇撇嘴道可不是。也不想想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容易,每天候到三更半夜才歇着,这簟席还凉着呢就得起身了。也不体谅体谅咱们的难处,就算咱们伺候着是本分,那也得按着尊卑顺序来吧?无不少字所以说这没娘的孩子啊,就是……” 李嬷嬷点点头,“这以后还得按着规矩来。小主子做了事,咱们做奴才的直言规劝也是本分。叫个丫头把羊乳羹端吧,我去老太太屋里看看。” 福顺家的忙招手叫了个小丫头去忙活,再恭恭敬敬地把李嬷嬷送出了厨房院子。直到李嬷嬷的影子看不到了,福顺家的才收起笑脸撇撇嘴,扭身进去了。 李嬷嬷走进了老孙氏的松龄院,早有小丫鬟打起了正房明间的纱帘子。李嬷嬷进了右次间。因为天气热了,孙氏贪凉嫌里面稍间的拔步床不透风,便在右次间那宽大的填漆描金嵌螺钿的凉塌上歇息。 孙氏已经醒了,正靠在一个青缎靠背引枕上闭目养神。一个穿着水红袄儿长相清秀的丫鬟站在塌旁拿着一柄象牙柄绘着美人图的团扇轻轻缓缓地打着。她旁边还恭谨地蹲着两个捧着小银盆,和棉巾子的嫩绿色背心的小丫头,正等着伺候孙氏洗漱。 正是知天命之年的孙氏,平素保养的很好。头发青黑,不见一根银丝,皮肤虽然有着老年人的松弛但是还很白皙,皱纹只隐隐出现在眼角与眉头。 李嬷嬷以目询问打着扇儿的丫鬟,那丫鬟轻轻摇了摇头。李嬷嬷便束手恭谨地站到了塌尾,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大约过了半盏茶,孙氏睁开了眼。孙氏眼睛细长,配着那微微上挑的眉便带着一丝凌厉。 “老太太,现在要起了么?还是再闭会子?”李嬷嬷上前一步躬身问道。 孙氏按了按太阳穴,问道时辰了?” 李嬷嬷连忙上前把把手搭在孙氏的太阳穴上轻轻按起来,动作很是熟练。 “卯时三刻了。” 孙氏舒服地叹了口气,闭眼让李嬷嬷按捏了一会儿便拍了拍李嬷嬷的手道现在起吧。这年纪大了,晚上容易走眠,早上到没了精神。” 李嬷嬷接过蓝衣丫鬟手中的物什亲自伺候孙氏洗漱,一边笑道老太太您肯定是不常照镜子,您瞧瞧您这头发,这面色,您说老是故意埋汰奴婢吧?无不少字” 孙氏瞧了瞧李嬷嬷那鬓角也拔不尽的几根白发摇头失笑。 李嬷嬷说今年夏来得早,也比往年热,这晚上走眠是常事。奴婢也是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不信你问问这些小丫头是不是这道理!” 打着扇儿的丫鬟笑着应和,“是这个道理,奴婢晚上也是睡不踏实。” 孙氏便满意地点头信了。 伺候孙氏洗漱完,李嬷嬷便吩咐侯在院子里的小丫鬟去通知摆饭,并让人把那碗羊乳羹端了进来,孙氏习惯在进早餐前饮一碗羊乳羹。 孙氏拿着调羹,略尝了两口便住了。 李嬷嬷劝道再吃两口吧。” 孙氏摇头道甜了些,赏你了。” 李嬷嬷感激不尽地接了,又道奴婢会嘱咐厨房让他们注意些,这精贵的不能让她们这么糟蹋了,合着都看着老太太您宽厚呢。” 孙氏点点头,对水红袄儿的丫鬟吩咐道甘草去外屋把常嬷嬷叫进来给我梳头。” 甘草应声去了,李嬷嬷三两下把羊乳羹喝完,便上前伺候着孙氏在妆镜前坐下。 “老太太又想起来让仙草来给您梳头了?长青家的伺候的不好?” 孙氏道仙草这个名儿现在听着倒是新鲜了,是个好名字。以后还是给屋子里的丫头用吧。” 李嬷嬷忙应声,接着拿起象牙梳,手法轻柔地帮孙氏把头发梳顺。 孙氏说,“昨日长青家的告了假,我午睡醒来找人梳头。这身边的丫头嬷嬷平日里看着千伶百俐,竟没一个能把头梳得让我满意的,还折了我两根头发。还是甘松想起来常嬷嬷会梳头。找她来一试,果然不。也难为她这些年这门手艺还没丢,我就让她以后还是伺候我梳头,那长青家的你另找个差事于她。” 李嬷嬷笑着应了,却说道这常嬷嬷,命里带着煞,本来瞧着像是个没福的,到没想还能的到老太太的怜悯,到是她的福气了。只是,她这命总归是不好,老太太……” 孙氏嘶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李嬷嬷吓得赶紧松手,放下梳子就屈膝跪下了,“奴婢该死。” 孙氏瞥了李嬷嬷一眼,不悦道你还是干好你的分内事,别折腾我的头发了。”李嬷嬷吓得跪在那里不敢动弹。 孙氏冲着一旁的一个绿衣小丫头说去看看常嬷嬷来了没?”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洗的有些旧了的二等嬷嬷藏青色背心,与李嬷嬷差不多年纪的妇人应声而入。那看着慈眉善目,却不苟言笑。 孙氏招呼常嬷嬷给她梳头,常嬷嬷看了眼跪在旁边的李嬷嬷,连忙走上前去熟练地拿起梳子轻柔地动作起来。过程中果然没有弄疼过孙氏。 常嬷嬷把孙氏最后一绺头发盘进了发髻里,低头打量了一下孙氏穿着的那件崭新的松花绿织金松竹花纹的褙子,从一个红漆镶珐琅三层首饰盒子最下面的那层屉子里找出了一套与松花绿颜色接近的嵌碧玺金头面来。 “老太太今天带这套头面如何?夏天看着也清爽精神。”常嬷嬷躬身问道。 孙氏看了眼常嬷嬷挑出的头面,很是满意。 “就这套吧。” 常嬷嬷帮孙氏插戴好了之后便行礼退下了。 一直趴跪着的李嬷嬷微微抬起头瞪着常嬷嬷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还跪着?起了吧。”孙氏对着镜子理了理头,随口吩咐李嬷嬷起身。 李嬷嬷吓得一哆嗦,转眼看孙氏并没有看她便松了一口气,慢慢爬起了身。 “奴婢谢老太太宽恕。” 孙氏起身向摆在炕上的炕桌走去,上边已经摆满了各式早膳。李嬷嬷忙上前匆匆洗了手擦干,再伺候孙氏净手。 “今儿是五郎和三娘去清明寺的日子吧?无不少字可都备齐了?”孙氏问道。 李嬷嬷答道都预备整齐了,等会子给老太太请了安就走。” 孙氏说今儿让他们别来请安了,早些时辰去也好早回。” 李嬷嬷恭维道这天下从哪儿去找老太太这么疼孙儿孙女的祖母啊?难怪人家都说咱们府上的少爷那都是佛祖座下的仙童们下凡的,都是有福气的,老太太更是个有福气的。” 孙氏笑了笑,“你去找个松齡院的嬷嬷跟车一起去,让她去帐房领一百两银子做法事。再帮我给寺里添五十两香油钱,从我私账上走。” 李嬷嬷应了声是,躬身退下了。 李嬷嬷出了孙氏的屋子,走到老远的廊下,看到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蹦蹦跳跳跑了来。李嬷嬷朝那小丫头招招手。那小丫头看看李嬷嬷,偏头想了想刚学没多久的规矩,然后肃容垂手迈着小碎步走了近来,屈身道万福。 李嬷嬷还没等她站直身便劈手一巴掌猛地朝那丫头脸上招呼去。那小丫头还没来得及惨呼便一头栽倒在地,许久都没有爬起来。李嬷嬷看也不看她,朝廊下一个吓傻了的丫头缓缓地吩咐道把刘嬷嬷叫来。”便转身进了专供有头脸的丫头,嬷嬷们休息的倒罩房。 那丫头一溜烟去了,没多会而便领着一个穿着三等婆子崭新黛绿色背心的嬷嬷进了倒罩房。 那婆子赶紧的上前给李嬷嬷问安。 李嬷嬷漫声吩咐她,“昨儿你既然求了我今天这差事,那就得办好了,要是出了差池,老太太的脾气你是的。” 刘嬷嬷赶紧表态李嬷嬷您放心,这点小事奴婢能做好的。” 李嬷嬷淡淡地点了点头你去帐房领100两银子,帮老太太捐五十两的香油,去吧。” 刘嬷嬷转了转眼睛,心思转动。她打听过了,府里像这种法事,支银子都有定例,都是一百两银子。李嬷嬷说要帮老太太给五十两香油钱,但是看李嬷嬷那样子却没打算再另外给她支银子。那么这意思是老太太那五十两也要从三房的一百两银子里出?刘嬷嬷领会了李嬷嬷的意思,恭谨地应了声是。 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你下去吧。再跟荷香院那边说一声,老太太免了他们今日的请安。收拾好了直接出门。” 刘嬷嬷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左右看了看没人便回身凑到李嬷嬷面前腆着脸道李嬷嬷……” 李嬷嬷皱眉道事?” 刘嬷嬷小声问道不我女儿那件事……” 李嬷嬷见她问这件事,便端着架子道我既然允了你女儿进老太太的院子,这件事就八九不离十了,你好好办差,我自然不会亏待。” 刘嬷嬷大喜,又说道我就说这事情李嬷嬷你担下了就没啥好担心的了,只是听房里的小丫头们说,昨儿听见老太太已经允了让常嬷嬷的侄女儿来补那个缺,我就来问问您。” “常嬷嬷?”李嬷嬷皱眉,接着又冷笑道她也配?瞧着吧。” 刘嬷嬷吃了定心丸,千恩万谢地去了帐房。 是由】. 第二章 王家有女 琅琊王氏出自姬姓,始祖乃周灵王太子晋。历朝历代,王氏家族皆有人才入世,近几百年来更是冠冕不绝,簪缨不替。可谓书香世家名门贵族的典范。 几百年前,北狄南侵,王氏家族随当时的朝廷举族南迁。等到碧野四清天下归一的时候,王氏家族族人已经分散到大江南北。 济南府青城县的王氏一族便是在天下大定之后由南方迁回的琅琊王氏的一脉。几百年的时间,可谓沧海桑田。但是随着历史尘埃而弥散的只是先祖曾经居住的华美建筑而已,家族底色却未失。青城王氏才俊辈出,蟾宫折桂入朝入相者不知凡几。 当今圣上在做太子时的太傅,现任礼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内阁次辅王显,便是出身青城王氏。王显少年及第,一路做到了天子辅臣,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读书之人。 可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位王阁老也并不是事事尽如意。五十有一的王显至今无子,膝下只有一个十一岁的闺女。王显为人方正,娶妻之后一直未纳妾,王夫人李氏却无所出。王显四十岁才在夫人的主张下纳了一妾,一年之后妾生下一女,之后却再也没有了消息。李氏欲劝王显再纳,王显却拒绝了。王显为人豁达,反而安慰夫人命里无时无须强求。 王显有一兄名王宏,就是青城县长乐大街王府的老太爷。这王宏与其兄的性情可谓截然相反。王府中的一些老奴曾经笑传,两兄弟在冲龄之时曾一同拜师于当地一位名儒,弟弟王显每日鸡鸣而起发奋苦读,哥哥王宏却要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提着竹竿去西郊的田地里钓蛤蟆。据说那位一世清名桃李满园的名儒在弥留之际突然从病榻上跳下来仰天长笑,笑了一盏茶时间后又大哭起来,最后被一口没换上来的气噎死了。青城人都说那位名儒最后是想起了王宏这个考秀才时醉得十桶水也没泼醒的学生气死的。 如今王宏自然也不钓蛤蟆了,青城县的人都知道,王老太爷心头有两好:佳酿和养鸟。王老太爷每日宿醉醒来之后不干别的就是腰间别着个酒葫芦提着个鸟笼子带着一干仆役满城里溜达。 有一次青城县某世家老爷和王老太爷争抢一只红嘴绿观音,这位世家老爷最后银子没带够没争赢王老太爷,便气急败坏指着王老太爷骂道:“你个三四五六七忘八的老混蛋和你家老2比比,王家出了你这样的子孙简直是有辱门风斯文扫地” 王老太爷抚摸着新爱宠笑得心满意足,闻言悠悠然地接了一句:“比什么?比儿子?”那位世家老爷被噎得目瞪口呆。 王老太爷这话也没错,他至少还有一样比他兄弟强,他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王柏虽说没什么大才,但至少证明了一代强过一代,考了个秀才,之后捐了个六品的挂名闲职。二子王松并未出仕,管理着家中大小庄子。三子王栋到是颇有叔父之风,中了个探花,现任正四品佥都御史,巡抚大同。 王栋先是在祖母的安排下娶了兖州府巨富的嫡女赵氏,之后王栋的母亲又做主替他娶了一房平妻柳氏。赵氏生下二子一女,长子还未续齿便已夭折,只剩下在王家孙儿辈中行五的王五郎王璟和孙女辈中排行第三的三娘王珂。平妻柳氏只有一女,二娘王琼。另还有一妾生的庶女五娘王玥。 赵氏自生下三娘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常年卧病在床。三老爷王栋补了大同巡抚的缺之后平妻柳氏便跟去了任上。赵氏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最后终究没能熬过去,丢下了当时才10岁的儿子和九岁的女儿。 今日是赵氏的周年祭。王家是世家大族,最重孝道,按王家的规矩今日赵氏的子女是要去寺里 请和尚做一场法事,为王氏祈福的。 荷风院 赵氏在世时因为身子需要静养,住在王府花园后的荷风院。一子一女分住左右小跨院。 酉时荷风院正忙得人仰马翻。 鬓角花白,身材瘦削的赵嬷嬷立在院子中央一叠声地指挥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 “这百合酥怎么碎成了这样?一定是你这死丫头把捧盒摔地上了”赵嬷嬷揭开一个小丫头手中的雕漆春寿捧盒,发现里边的百合酥竟是没有一块完整的,指着那丫头气骂道。 那丫头也是个厉害的,撇嘴回道:“嬷嬷你可别 乱赖人,您瞧瞧这盒子上的漆可有半点儿磕碰坏的?大厨房里给的就是人家剩下的。” 赵嬷嬷额角青筋一跳就要教训那小丫头,却瞥见去厨房领冰块的二等丫头白英带着个三等头从花园边的游廊上转了过来。这一分神的功夫那小丫头腰一猫捧着盒子便跑开了,赵嬷嬷气得跳脚却也是有心无力。她家小姐一走,原本从娘家带来的丫鬟竟一个不留全让柳氏交给大太太发卖了出去。她若不是因为是小姐的奶娘,王府迫于孝道不能随便发卖,现在也不知道被打发到了哪儿。这院子里的两个二等,四个三等的丫头以及那些个婆子都是柳氏或者金氏指派了来的。竟是没有几个能指使得动的。她可怜的小小姐性子温和,又不喜与人争,小姐才走了一年荷风院的日子就这般难过了,这以后可要怎么办 赵嬷嬷这么想着白英已经进了院子。 白英走到赵嬷嬷跟前道:“刚在园子里正好碰见了崔姨娘院子里的玉贵,姨娘打发她来说五小姐昨日染了风寒今日就不跟去寺里了,说是已经跟老太太那边已经禀过了的。” 赵嬷嬷脸色一沉,继而冷笑一声:“病的到真是时候。她以为她这样涎着脸巴结那边,人家就会忘记她出身荷风院么?两面三刀吃里爬外的骚蹄子。” 白英低下头不敢回话。 赵嬷嬷看她身后的丫头手中空空,眉头皱的更紧:“不是打发你们去拿些冰的么?” 二等丫头白英年芳十二,嫩绿色的长比甲白绫素裙衬得这个面容姣好的丫头跟一根水葱似的。只见她俏脸一红,轻轻地回道:“厨房的福顺嫂子说,大清早的管冰窖钥匙的嬷嬷还没到她那儿露脸。她那儿不管冰窖的事儿。”其实福顺家的说的话难听多了,她不敢说出来让赵嬷嬷听。 两个二等丫头,白英和白芷在这院子里算是听话的。赵嬷嬷听他这么说虽然气恨却也不好对她发火。 白英的性子柔顺,不愿意说在厨房里遇到的难堪。她身边的三等丫头白果却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在厨房里受了一肚子气正憋闷着呢。听完白英的话就气呼呼地对赵嬷嬷道:“嬷嬷您给评评理。什么是‘那冰是金贵玩意,是要花大银子买的,不是谁都能想领就领的?什么是这天儿还不热,忍忍就过去了?‘这是什么话?合着咱屋里的姑娘还没有她一个奴才矜贵?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她院里的小丫头说她屋子里晚上睡觉要摆两个冰釜呢。这府里主子们的用度都是有定数的,克扣了我们姑娘的份例自己享受着还把咱们当要饭的,我呸什么玩意” 白果唱作俱佳地把顺德家的当时的气焰学得了十成十。白果不是府里的家生奴婢,是从外面的牙婆那儿买来的,性子急嘴巴利,到是没有什么心眼。 赵嬷嬷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白,“岂有此理这是要反了我去找老太太做主去我们小小姐就算没了娘也是王家正经嫡出的主子没得让个家奴骑到了头上的道理”赵嬷嬷迈腿就要往正院去。 白英想拦着没有拦住,急得不行。 “嬷嬷,小姐喊你了”在赵嬷嬷刚要拐出院门这当口,小跨院那三间正房中间的那间帘子掀开了,一个与白英年龄相仿打扮也差不离,长相端正的丫头一手挑着帘子,一边探头叫道。 赵嬷嬷止了步子,在原地停了一瞬,无奈地转过身朝正房走去。 三间正房,正中的明间是平日会客的地方,左边那间是书房,右边的是睡房。屋子之间是打通了的,明间与书房是一列雕刻着三多九如镂空图案的南海梨花木博古架隔了开来,博古架上零星地陈列了一些瓷器,玉器,珊瑚雕等玩物。明间与卧房中间摆放着一架六扇的梨花木镂雕嵌青花八仙人物的大屏风。两边供出入的的过道口都用彩色的琉璃珠子串了珠帘子,风一吹便相互碰撞着,响声清脆悦耳。 赵嬷嬷进了明间,绕过博古架撩开珠帘进了书房。书房近南墙的一边放着一张梨花木翘头大案,挡板镂雕五蝠捧寿纹。案上摆着一套文房四宝并一摞书法帖子,靠着南墙是一个书架,上面摆了一些线装书籍。与博古架对着的那面摆着一个与书案款式一般的琴案,两边立着一对齐胁高的美人耸肩瓶,里面插着几株锦带花。靠窗是一架软塌,一个十岁左右皮肤细腻白皙,容颜十分清秀的姑娘正靠在榻上翻书。 是由】. 第三章 劝解 她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牙黄色对襟褙子,下着藕荷色百褶裙。头上只有一支丁香花银簪子,鬓边插着一朵小小的的白色绢花。耳朵上没有挂坠子,只是带着一对米粒大小的珠子耳钉。 听见有人掀帘子进屋,她便随手把书放在了软塌上,朝着来人抿嘴一笑,露出浅浅两个梨涡。李嬷嬷看见这个笑容却突的眼眶一红,她装作不经意地撇过头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转过脸来时脸上却带着个强装的笑脸。只是嘴角还没有弯上去又换起了肃容。 “三小姐,老奴知道你叫住了我是不想让我去找老太太。可是这些奴才都骑到您头上了再这样由着她们目无尊卑,小姐以后在这府里要怎么过日子?这些刁奴都是得寸进尺的您让老奴去老夫人面前告上一告,拼了这条老命不要老奴也要挣一挣这个理儿。” 王三娘从软塌上坐直了身子,伸出一只手递给赵嬷嬷,赵嬷嬷赶紧走近了握住那只柔软白净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的手。三娘捏了捏赵嬷嬷的手心,再轻轻掰开她略显得干枯的手指,然后偏着头张开自己的五指比了比。 赵嬷嬷心瞬间柔软了下来,她伸出另一只手帮三娘扶了扶簪子,摸了摸她清凉的发丝慈爱地笑道着:“小小姐这是比什么?您的手与老奴的放一块儿,一个是纤纤玉指,一个是蒲扇巴掌。” 王三娘撅撅嘴调皮地眨眼道:“嬷嬷也好意思说自己的手是蒲扇这么干瘦干瘦的,是鹰爪铁钩子还差不多。” 旁边的白芷噗哧一乐,赵嬷嬷瞪了白芷一眼,却也绷不住地笑了。 三娘向白芷递了个眼色,白芷屈膝一福转身掀了帘子出去了,也并不走开,只是站在门边一叠声地指挥着院子里的丫鬟转悠着忙和。 白芷是王家的家生奴婢,她父母是老夫人孙氏陪嫁过来的家人,都在外面庄子上做管事。有一个叔叔是外院里管帐房的。还有一个哥哥在米铺子做二掌柜,很受器重。在这个院子里她的话甚至比赵嬷嬷的还要管用些。 白芷家里是走了大房当家奶奶金氏的陪房林嬷嬷的路子进来的荷风院。这里的主子虽不是个得宠的,好在性子好,这荷风院里也清净。加上以白芷家的背景到了这院子她就是个能做主说话的。也就是平日里少些赏赐,白芷家里在奴仆中算是富裕的,父母兄长也是真心疼爱她,所以只盼着她到小姐房里挣个一等丫头,等到了年龄说亲时也能顶着王家嫡出小姐屋里的一等大丫头的名头嫁个好人家。 三娘见白芷去了门口把风,便伸手扯扯李嬷嬷的衣角,道:“嬷嬷坐。” 赵嬷嬷知道拗不过便无奈地侧了半边身子坐在了榻上,却不肯全坐了。 三娘见状也不为难她,她看着眼前这个鬓发染雪,这一生为了她和她母亲操碎了心的老人不由地叹息:“嬷嬷以为老夫人不知道荷风院的情景么?” 赵嬷嬷一愣,半响呐呐地说:“管家的是大夫人,老夫人她,她应该……” 三娘打断道:“即便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也不知道么?” “这……” “李嬷嬷跟了老夫人几十年。嬷嬷你想想,当年跟着老夫人陪嫁过来的丫鬟如今还在跟前且十分的用的还有几个?她如此精乖的一个人,为何敢这样不把荷风院的主子当主子?” “小小姐您是说她是受老夫人指使的?这,这不能的吧?您可是她嫡亲的孙女,是他们王家的骨血,即便她当初因为老太夫人的缘故不喜您的母亲,也不能……” 三娘拍了拍赵嬷嬷的手,说道:“也不是说是受了老夫人的指示,老夫人只要什么也不做就成了。你想想若是老夫人平日里的言语有半分提及我,或是提及我时有半分关切,李嬷嬷和大伯母她们敢如此么?” 赵嬷嬷张嘴欲言,却说不出什么。 三娘微微一笑。 “您今日要是告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碍于脸面或许会管上一管。但也只是稍微斥责而已,对底下的奴才也最多罚罚月例。以后这府里还要大夫人她们掌家,老夫人可会为了一个她不甚在意的孙女真伤了大夫人她们的脸面?” 赵嬷嬷叹气,表情愁苦。 三娘摇摇头,接着道:“以后,他们管家的照旧管家,当差的照旧当差,但是我们的日子就要更难过了。她们会从这次的事上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荷风院果然不受老夫人待见。即便把我得罪狠了,再告到老夫人那里也不过是罚罚月例。如果说现在他们的各种行为只是对上面态度的一种试探,那么之后恐怕会无所忌惮了。她们有什么损失呢?被扣罚的银子她们还可以从荷风院的各项用度上再捞回来啊,羊毛还是出在我 这只羊的身上。” “那难道小小姐就要一直忍着吗不跳字。赵嬷嬷看着三娘,眼神不甘又不忍。 三娘闻言并不回答,她拾起榻上那本刚刚被她随手放下的书,书皮上是楷体的“建武朝轶事”几个字。如今是顺德朝的顺德九年,建武是上任皇帝的年号。这是一个她并不熟悉的世界。 赵嬷嬷认定她受了委屈,认为她一直在忍耐,府里也都说她性子好,王珂失笑。她还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她曾经也是一个刁钻跋扈,人人敬而远之蛮横千金。 她出身政治世家,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可谓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只是在初一那年暑假与同学去爬山时突然昏倒在地,最后被查出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心脏有衰竭的迹象。于是自那以后她再也不能跳脱毛躁,再也不能生气发怒,不能大声说笑,强烈的情绪波动会让她脆弱的心脏负荷不了。爷爷为了让她修身养性,亲自教她书法,并让她学习钢琴,当然也只能弹一些舒缓的曲子。久而久之,她便忘记了当初被爷爷叫做“小猴孙儿”的自己。 她从来都待人彬彬有礼,笑容温和,说话轻言细语。再后来她成了一名合格的名门淑女,闺阁典范。直到二十二岁那一年的某一天夜里她再也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 再一睁眼,已是隔世。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正是这身体的母亲赵氏出殡的那天。这个小姑娘替母亲守了四天灵,去年这时候并没有这么热,夜里还是有些凉的。所以第五天的时候她病倒了,然后这句躯壳里的灵魂变成了她。 所以这个与她一样也名王珂的小姑娘的那些所谓亲人对她而言就是一些陌生人而已,她们对一个无亲无故雀占鸠巢的女子自然有权利不友好,她到没觉得有哪里委屈了。 但是赵嬷嬷显然不这么想,她见三娘不语越发认定她是委屈的狠了,不由眼角发红:“要是少爷他能得了老爷的重视,小小姐日子总要好过些。老奴以后更要督促少爷好好做学问,等少爷以后考了个状元,看谁还敢小瞧了荷风院。” 三娘失笑,赵氏生前心心念念的是让儿子好好念书,将来能金榜题名。赵氏不在了,赵嬷嬷显然是继承了赵氏的遗志,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王璟,让他钻进书堆里。三娘到是觉得这样给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压力不是什么好事,王璟并不笨,也不是不努力,但是在念书方面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天赋,在学堂里表现很是平平。只是王家是书香门第,门中子弟向来是以学问论资历,能不能得到家族重视主要看书是否读得好。 三娘到是很喜欢这个小哥哥。王璟年纪虽小却很有兄长风范,对妹妹很是爱护,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想着妹妹。 “嬷嬷也不要总是拘着哥哥在书房,要是学出一个书呆子来也是不好。对了,等会儿哥哥来了,嬷嬷切莫在他面前说院子里的事?男孩子还是不要操心内院的事情好,免得将来养出个妇人的性子。”三娘怕嬷嬷在王璟面前漏了口风,也只能从古人的三观出发来劝说。 赵嬷嬷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但表情郁郁,显然还是在为她担心。 三娘再次握住赵嬷嬷的手,她笑容柔和,缓声说道:“从我来到这个世上第一天嬷嬷就一直照顾我,从来都是知冷知热,我想到的没想到的嬷嬷总是先一步替我想到了。我害了病嬷嬷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并向佛祖许愿让我健健康康长大,自己愿意这一生都茹素,我的病痛嬷嬷恨不得都替我受了。我受到一丁点儿委屈嬷嬷都会心疼万分,要去找那些给我委屈受的人拼命。” 三娘看着眼中含泪的赵嬷嬷接着道:“嬷嬷,其实我过的并不委屈。即便祖母冷落我,父亲漠视我,父亲的妻妾排挤我,伯娘在用度上克扣我,我也没有您想想中那么的委屈。那些人于我只是无关紧要之人罢了,没有资格能让我有一丁点儿的受伤。而我有您还有哥哥。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心疼我的。有你们在,我怎么算委屈?至于奴才们的克扣,那更不是什么事儿了不是?我出身簪缨之家的王家,生母也是兖州富户家的嫡出小姐,难道还看不透这富贵两字?这些锦衣玉食三娘根本没放在眼里。” 听三娘这么一说,赵嬷嬷心里好受了些。她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露出一个不再那么勉强的笑:“小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这气昏了头,为了几块糕点,一盆冰块就要和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奴才拼命,没得辱没了小姐的身份。” 三娘浅笑着点头,说:“所以嬷嬷以后遇到这种事千万沉住了气,能忍则忍了。若是以后她们敢过分了,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赵嬷嬷自是不信自家好性子的小小姐能有什么法子,但是她想,要是以后真有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她还有一条老命能豁出去的。 是由】. 第五章 被克扣的香油钱 三娘见屋里只剩下了赵嬷嬷与白英,便向白英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白英看了赵嬷嬷一眼,被赵嬷嬷拿眼一瞪。 白英犹豫一片刻,说道:“我跟在刘嬷嬷身后,见她给了知客僧九十五两银子,五十两是老夫人给寺里的香油。” “什么?”赵嬷嬷跳了起来。 赵嬷嬷见三娘不明其意,急的直跳脚。 “小小姐您不明白,府中这类红白喜事给的银子都有定例。今天来寺里给夫人做道场,按照旧例是给100两银子的。老夫人就算再不待见夫人,也不能人都不在了还往泥里踩……” 三娘打断赵嬷嬷道:“嬷嬷,这事祖母应该并不知情。她老人家最重脸面,怎么会为了区区几十辆银子让人诟病?” 赵嬷嬷立即收口,看了旁边束手低头似是没听见的白英一眼,小声道:“姑娘的意思,这是那刘嬷嬷把银子瞒下了。” 三娘摇摇头:“她一个三等婆子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子,敢私扣两银子。” 赵嬷嬷道:“她没胆子,又不可能是老夫人。那是大夫人还是李嬷嬷或者林嬷嬷?” 三娘沉吟片刻,抬头道:“现在追究是谁都于事无补。嬷嬷,你给白英拿六十两银子给寺里送去,别让人发现了。” 这些世家大户平日里交际应酬都有一定的规矩,给寺庙的供奉各个阶层也都会约定俗成。当然,各家有时也许会适当添一些,但是只给按规矩该给的一半还不到,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人们总是认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人际交往当中有一个词叫做“圈子”,其实就是通过各种特征的匹配把人区分隔离开来,以显示自己的特殊与优势。所谓的名门贵族最喜欢这种划分,就比如王府所在的那条“长乐大街”。 现在她和王璟已经被划到了这个圈子,而他们没有要成为这个圈子的异数所需要的权利和能力。 寺院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但是除了那些潜心钻研佛道的人,这里其实更像是一群尘世俗人日常交际之地。作为青城县女人们公认的能被社会所承认的最大的交际场所,以后她要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 赵嬷嬷心中气恨,一边找出银子递给白英,一边骂道:“那些挨千刀的,神灵的供奉也敢下手。也不怕死后遭了报应,阎王爷让她下油锅。” 白英接了银子又出了门。 赵嬷嬷往外看了看,走到三娘身边,小声道:“小小姐,小姐当初藏着瞒着只留下了三千两银子,这是将来给您压箱底的。这一年来,零零碎碎的也花了一,二百两。您这以后日子还长着,可不能这样冤里冤枉地花没了。” 三娘笑着安慰了赵嬷嬷几句。王三娘的母亲赵氏出身富贵人家,当年嫁到王家来据说是十里红妆,嫁妆十分丰厚。只是病了那么些年,每日都要珍贵的药材养着。大夫人金氏当家,药材总是采办不齐全,问她她就推脱家里开销大周转不来。赵氏是个有气性的,这样过了两次就不再找家里的药房拿药,吃药都是花的自己的嫁妆银子。挨了这么些年,那些嫁妆也都花得七七八八,一些好出手的金器玉玩甚至都拿出去变卖了。 赵嬷嬷的话到是提醒了她,在府里她每月只有二两银子的月例。虽说吃住不花钱,但是平日打赏都要花银子的。她和王璟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坐吃山空的话以后的日子将会很难过。可是这个时代作为一个世家千金,礼教所带来的约束太多了。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个世道允许她抛头露面去赚钱,她也没有这个能力。 “小小姐,您这么信任白英就不怕她……她家里毕竟是老太太那边的人。”赵嬷嬷打断了三娘的思绪。 “嬷嬷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三娘笑着安慰赵嬷嬷。 “嬷嬷你记得,老夫人是我的亲祖母,作为晚辈我不会做有损于她老人家的事情。既然如此,白芷的家人忠于老夫人与她帮我办事情有何矛盾?” 赵嬷嬷有些明白,更多的还是担心,她问道:“可若是有一天老夫人逼迫她来对付你,那可怎么办?” “老夫人为什么要逼迫她来对付我?”三娘眨眨眼睛。 赵嬷嬷语塞。 三娘笑着搂搂赵嬷嬷的肩膀,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 当初她醒过来没几天,荷风院就大换血。不久她就明白在在大宅院里生活,周围没有自己人那就几乎是寸 步难行。因为她的新身份规定了她做任何事都必须要假手他人,不能亲自动手,即便是穿衣吃饭这样的小事。 其实要让属下听从命令说难也容易。上一世爸爸曾告诉他,当单位来了新下属,可以一开始不断地向他提出一些简单的小要求,这样过不了多久就会逐步让他形成无条件服从的习惯,而相处模式一旦建立要想从新打破很难。 好在新来的两个大丫鬟性子温顺,再加上她们因为是家生奴婢的原因,服从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而不管他们家里是那一方势力的人,她们本身是刚进府当差,派系意识还没有形成。 再后来她刻意慢慢培养白英自己人的意识。人一旦把自己划分了边派,说话做事难免会带着偏向。打个比方,本来很和睦或者陌生的一群人,人为的把他们分成两队,再让两队进行对抗,如果双方在对抗当中产生了摩擦那么两个团队的成员也会彼此敌视。当然,王府这个环境更为复杂,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但是培养白英的边派意识会影响她下意识的一些想法和决定。 在一群丫鬟当中,她挑出了白英和白芷,在白芷和白英之间她选择了白英。白英冷静聪慧的性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人是老夫人的人。在王府后院这个人际关系复杂的地方,众多主子当中除了王璟,与她最没有利益冲突的是老夫人。孙氏不喜欢她的母亲,也不待见她,这只是个人喜好。在派系斗争当中,个人喜好或许会给决策者带来一些影响,但是这影响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将微不足道。 门外白芷来回话说香案已经备好。 三娘与赵嬷嬷便行了出去,院子当中果然已经准备好了香案,案前还铺了一张锦垫。三娘上前依足了规矩跪拜了一番,虽然没有见过面,但赵氏是自己这具身子的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边祭拜完毕,外面来了一个小和尚,说是道场已经布置完毕,请三小姐去殿内聆听一二。 三娘便带着李嬷嬷和白芷去了前面的大殿。 清明寺是座古寺,因此寺内树木参天,绿茵成壁,环境很是清幽。大殿中央的空地上围坐了十几位和尚,当中一位眉须修长,慈眉善目的还是寺中主持。三娘上前以佛礼见过之后便跪到了王璟的身边。 佛家的道场没有道家的道场那么繁琐。这十几位和尚围坐一圈之后便开始敲木鱼诵**。三娘前世不信佛教,对这些**一窍不通,但她虽不信教却尊重别人的信仰。此时跪坐一旁安静听着,居然也感染了那种庄严与肃穆。宗教信仰自是有一种能涤荡人心的力量。 听完道场,已经快到正午。回到了开始歇息的小院,寺中已有僧人送来了素斋。 三娘与王璟一同用过午饭,饭后三娘见王璟眼圈有些红,知道他必定是想起了母亲心中难过。想起寺中古朴苍郁的景致,有心让王璟去寺里走走散散心。刘嬷嬷却进来催着回府,说是太晚回去不好向老夫人交代。 三娘看看外面的日头皱皱眉头,却是看向王璟。王璟也表示自己此时无心游玩,于是众人便收拾物品打道回府。 马车离了清明寺,走了一段路,赵嬷嬷突然道:“不对,这好像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闭目小憩的三娘闻言睁开眼睛,把帷幄揭开一道缝往外打量。难怪刚觉得这马车比起上午来晃得厉害了些,原来这是一条比上午那条道更窄一些的石子路。 “小小姐,这,这该不会是有人想要害了咱们吧?”赵嬷嬷挪了过来,有些惊恐。 三娘眉头一皱,摇了摇头示意赵嬷嬷别担心,对外头喊了一声:“停车。” 不多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后面的马车见三娘的马车停了也都停下了,走在前面的是王璟的马车,行驶过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后面没有跟上。 三娘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叫李大来见我。”李大是这次跟来的那群随扈的头儿。 骑马走在前面的李大被叫了过来,隔着车围子李大恭声问道:“小人李大,三小姐有事请吩咐。” 三娘冷声道:“这条路是到哪儿的。” 外面的人似乎是愣了一愣,继而回道:“这,小人并不清楚。是小姐身边的刘嬷嬷临行前过来吩咐说改走这条路的,说是这条小路是近道,且一路上有树荫遮挡日头,也凉爽,还让他的侄儿在前头带路。小人以为是小姐的吩咐。” 三娘沉吟了片刻,让李大先退下,让人请刘嬷嬷过来。 是由】. 第六章 碰瓷儿的 已经后面车上下来的刘嬷嬷见状走到了三娘的马车前道三,是奴才交代李大改道的。天儿这么热,奴才怕您受不住,让他们走了一条有树荫遮掩的近道。” 三娘摩挲着矮桌上带着温热的紫砂茶壶笑道嬷嬷真是体贴三娘,三娘很是感激。” 刘嬷嬷道这是哪儿的话,老让奴婢来伺候您这一趟就是怕您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这是奴婢的本分。” 三娘柔声道嬷嬷有心了。嬷嬷对这附近的地方到是熟悉。” 车外的刘嬷嬷眼珠子一转,突的拍手笑道哎哟,可不是嘛不瞒三说,奴婢家里就在这附近地方,奴婢还想着,这都到了家门口了,说不定主子念着奴婢伺候得殷勤给奴婢个恩典,顺便让奴婢家去看看。”说完便竖着耳朵仔细听车里动静。 车里的赵嬷嬷闻言被气得一噎。 三娘到是笑了,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紫砂壶,过了会儿柔声道嬷嬷是老身边的人儿,自然能求得了这个恩典。也罢,既然到了家门口了,嬷嬷就看看吧。” 刘嬷嬷闻言心里一喜,又有些得意。心想,这三果然是个好性子的,又想到这么便宜那是沾了在老院子里的光,心中更是坚定了要把女儿也弄到老院子里。她这次回家就是和家里商量女儿进府的事情,李嬷嬷虽是答应了让她女儿领了这差事,但是李嬷嬷那儿的差事也不是白领的,她要再送些孝敬。 想到钱她又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那被她扣下来的五两银子,她一个三等婆子一个月的月例才00文,因着是老院子里的又额外加了300文。这一趟差就赚了相当于好几个月的月例钱。她不是府里的家生奴婢,是近两年才进的府,平日里在别的嬷嬷面前总是矮人一等,等她把女儿弄进了府,再想法子给家里当家的在府里找份体面差事,一家子都进府当差,过些年自然也与家生奴婢无异了吧。 车里,三娘又道既然嬷嬷要,就挪一辆马车去吧。” “奴婢多谢体恤。”刘嬷嬷闻言心中又是一喜。 “前面三里外有一处凉亭,景色也是极好的,何不去那亭子里歇歇。奴婢去家里打个转儿就去亭子那儿与会合。” 三娘笑着应了。 刘嬷嬷又道那随扈的刘三根是奴婢的侄儿,可能准了他与奴婢一起家去?” 三娘也是准了。 那刘嬷嬷叫上侄儿,欢天喜地地坐着马车走了。 赵嬷嬷对着三娘念叨您就是性子太好了,这刁奴坑了的供奉银子不算还这样欺负你,你,你也忍得住。” 三娘正要,一个声音却插了进来“?那狗奴才欺负了?” 却是王璟掀了帘子进来。原来王璟见后面的马车停了便下了车走了,见一辆马车离开,正要上车问问回事却听到了赵嬷嬷的话。 三娘看见来人就是一叹气,赵嬷嬷看了王璟一眼,又看看看三娘,坐在那里不了。 王璟却不那么好打发,他眼珠子一瞪,气愤道等那狗奴才,看我不拿鞭子抽死她。” 三娘看了王璟一眼,笑道哥哥真是好主意。” 王璟见同意,心里一喜,正要再说两句,却听的三娘缓缓道抽死了她然后呢?” 王璟一愣,“然后?” 三娘看着眼前这个直爽单纯的少年很是无奈。 “抽死了她,还会有第二个刘嬷嬷,第三个刘嬷嬷……你打算一个个全都抽死了?” 王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黯然道我你在府里受了很多委屈,虽然你都瞒着没有说,哥哥也是的。都是哥哥没有用,保护不了,若是,若是哥哥学问能好一点,家里瞧着我有出息,也是不敢对你不好的。” 三娘到是意外了,她没有想到这个才十一岁的单纯少年能看到这些。 王璟眼睛发红道娘临终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我辜负了娘的嘱托。” 三娘挪到王璟身边,抱住了她的胳膊,柔声道哥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要如果没有你在,我会过的更加艰难。你并没有辜负娘的嘱托啊,你把三娘照顾得很好,让三娘时刻都感觉到有一个疼爱的亲人在身边。” 王璟闻言把三娘抱住了,吸了吸鼻子不确定道真的吗?真的这么想?” 三娘给了王璟一个大大的笑,两个小梨涡很是可爱。 “当然是真的,三娘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哥哥难道不吗不跳字。 王璟摸着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 见过不高兴的样子,他便也笑了,接着却正色道,阿珂,你放心哥哥一定努力读书,等哥哥将来有出息了,就带阿珂出府去住。” 三娘想,即便你将来有出息了,我也出不了府,却没有打击这个少年的积极性。她回手抱住王璟道好,阿珂的哥哥可是个英雄。有哥哥在阿珂以后就不会受委屈了。” 王璟咧嘴一笑,见牙不见眼。 三娘让赵嬷嬷吩咐众人继续前行,到前面的亭子里休息。王璟留在了三娘的马车上,白芷白英因为马车让刘嬷嬷驾走了便去了王璟的马车里与当归,朱砂共乘。 王璟记起了刘嬷嬷的事,不岔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那刁奴?” 三娘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王璟,见王璟喝下了才认真道哥哥,我所做的以及让你做的,从来不是为了忍耐。” 王璟一愣,他从没见过用这种表情同他。 三娘接着说道哥哥,你记住了,以后不管遇到了样的事情样的人都不要找了对手,否则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王璟闻言似懂非懂,却是点了点头记下了。在王璟心理,总是可爱又聪慧的,比别人的都要好,所以说都是对的。 一旁听着的赵嬷嬷却是若有所悟。 车里几人正说着话,马车停了。 王璟以为到了地方,便掀开帘子先一步下了车。 可一下车却情形不对,“咦?” 三娘在车里听见便问道哥哥?可是有不妥?” “,你在车上待着,别出来。” 三娘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她上前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却这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有些偏僻的路前面围了一群人挡住了去路,李大带着几个随扈也到了前面正和那群人争执。 三娘眉头微皱,正要打发人上去问问情况,前面马车上的白芷和白英两个丫鬟却走了。三娘观察她们的神色,见还算是平静便放下了一般的心。 还不待三娘发问,白英便回道,是这附近的村民,说咱们的马车扎死了他们的一只狗,正闹着要咱们赔。” 三娘眉头微微一挑,问道他们有多少人?手上可带有武器。” “大概有十七八个,有人手上拿着锄头木棍子。他们在路中间摆了个大石头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三娘默然,她这是遇上古代碰瓷儿的了? “白英,去吩咐后面的马车,让丫头婆子们都在车上待着不准下来。白芷你去把李大叫来,把五爷也叫。” 两个丫头领命去了。 “小,您看这会不会又是那刘嬷嬷搞出来的名堂?” 三娘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她还没这个胆子。” 不多会儿,李大与王璟走了。 三娘对王璟说哥哥,你坐上车来与我待一块儿吧?无不少字” 王璟以为是害怕,很爽快地上了车。一上来便挨着三娘坐下了。 “别怕,哥哥在。” 三娘朝着王璟一笑,点点头。然后隔着车帘子问外面的李大,“到底是情况?” 李大把前面的情形一说,与白英说的并无二致。 “他们想要我们陪多少?” 李大有些愤愤地说他们一开口就要五十两。” 赵嬷嬷惊呼一条狗那么值钱?” 车上的王璟倒是噗哧一乐说道那人说他的狗是在清明寺的舍利塔下出生的,还被方丈开过光。那狗也很有佛性,天天去寺里听和尚讲经,说不定已经被佛祖收为坐下弟子。” 三娘默然。 李大也有些哭笑不得。 “那人还说因为他的狗有佛性,村里有狗的人家都找他家的狗……呃……”李大意识道那些村话不妥,含糊道他一家老小就靠着这条狗过活。” 这时白英从后面过了来,还带着个小丫头。白英让那丫头候着上了马车,道,后面车上的白果家里就是这附近的。奴婢刚让他远远看了一眼,她说有几个人看着眼熟,像是她邻村的。” 三娘叫那小丫头上车,细细问了几句。 那丫头一一回了,口齿很是伶俐。 是由】. 第七章 顺利出围 三娘斟酌片刻,问白果道你家里离这有多远?” 白果回道近着哩,抄小路一盏茶就到了。” 三娘点点头,“那你叫上两个嬷嬷陪着你,要你家里长辈陪着你去一趟里正那里,把他叫了来。”又叫赵嬷嬷拿了二两银子给白果,一两让她给里正,一两是给她和两个嬷嬷的茶水钱。 白果欢喜地领命去了。 三娘又吩咐李大,“你去稳住他们,别起争执。另派一个人骑马清明寺,找到寺里的知客僧悟觉把这里情形说上一说。” 这里离清明寺不远,这一带的田地大部分是清明寺的寺田,附近的村民甚至很多是寺里的雇农。要说这一块真正的地头蛇,其实是清明寺。 这也是三娘当时硬要把那五十五两银子添上的原因。寺庙里自然有方丈那一类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僧,但是也有像知客僧那样八面玲珑,以经营寺院和与各方面做好交际工作为主要职责的人,你能要求一个天天周旋于金钱与人际关系之间的人六根清净到哪里去?而与她们打交道的一般都是知客僧那样的僧人。 三娘便与王璟在车里,一边等着。 这样过了近两盏茶的,前面本来慢慢平静下来的局面再次喧哗起来。听着甚至起了肢体冲突。三娘这是就算是再冷静也有些焦急了。 王璟又想下车去看看情况,三娘会允许他这时候进入冲突圈,便好言求他留下来,王璟也就熄了念头。 三娘正要找人去前面看看,那群人却向这边而来。远远的还听到有个人嚷嚷道大伙儿别信他们,他们这是打算拖延,再去找人来。刚刚就有个人骑马离开了。” 三娘到是惊讶了,这领头之人到不是无脑之辈,既然这边在拖延。 一分一秒,那群人也更加骚动。王府的随扈拼命拦着他们不让靠近,但是人手终究有限。三娘在车里也急出了一身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李大了,他那身短褐因为肢体碰触已有些凌乱。 “五爷,三。等会儿小的们拦住这群王八犊子的,让车夫赶着你们的车往回走,到寺里避一避。” 赵嬷嬷也没注意李大话里带的脏字,焦急地附和对,咱们护着和少爷走。” 三娘正要,那边人群中却有人喊了一声里正来了。” 三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打发李大招呼里正。 这边白果也复命,三娘要她上车来。 白果赶路赶得一身的汗,脸上红扑扑的。三娘示意白英给了她一杯茶,白果二话没说接过就仰头喝了。喝完才有些没规矩,站在那里有些讪讪。 三娘却被她豪爽的姿态逗笑了,示意她无妨,并让她坐下慢慢,她便又高兴起来。 她说了这一路的经过,里正已经答应了帮忙周旋。 “,我说那些人看着眼熟,可不就是我们邻村的。那领头的叫张三,听我嫂子说他幼年时父母就没了,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十几岁的时候离了家出去给人帮闲,七八年都没有音讯。前段日子他叔叔得急病死了,剩下一个瞎眼的婶娘,他听到消息就辞了雇主回乡来供养婶娘。现在在乡里干着中人的活儿,谁家有买卖都找他牵线。” 帮闲在这里说好听点是有钱人家的清客食客,说白点就是陪吃陪玩的市井混混,这种人必定是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看看他那套“神狗理论”就。而中人,因为主要是和人打交道,为买卖双方搭桥牵线,这就需要一定交际手腕。 白果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她听来的八卦消息,外面的对话却透过车围子传了进来。 一个男子笑道里正大人。走这条道的,最多是些富户人家,哪里有达官显贵?您不会是被人蒙骗了吧?无不少字” 其余众人也跟着起哄。 那里正有些急,“你小子别给乡里惹祸,这是王家,家里有老爷做着京里一品大官的青城王家。” 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笑道里正大人,我是见过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家的家眷出行的排场的,可是今儿这阵势……还真不像啊。” 那里正想反驳,又不如何开口。 那男子接着道里正大人,要不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村里的情景您也是清楚的,咱们也是……再说了,即便是官老爷,也不能扎死了人家家里的牲口就不赔偿的吧。”   里正被堵得说不出话,旁边的村民有的有些不耐烦了,在一边喊道里正大人就别管这事了。” 三娘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叫张三的男子在这群人中到是比里正有威信。 这边正僵持,后面却有马蹄儿声。果然,不多会儿那被派出去的随扈骑马了,他后面隔了一个马头远还跟着一个也是骑着马的和尚。 那和尚下了马便向人群中走,来的却是今天负责接待王府众人的知客僧悟觉。 悟觉和尚走到里正与张三面前念了一句佛号,然后道贫僧听说寺里的香客在寺外遇见了一伙拦路的强人,却不想是张家村的众施主,看来是个误会。” 张三见是清明寺的悟觉和尚亲自前来,脑中转了几转立马明白这队人定真是青城王家的人。他是何等精乖之人,自然明白有些人能动有些人动不得,何况在这一带讨生活清明寺是绝对得罪不得的土皇帝。明白形势之后他立马做出了决定。 只见他上前一步,念了句佛号,“原来是清明寺的香客,竟劳烦悟觉大师您亲自走这一趟,那定然是误会,误会。” 他又走到李大面前,伸手拍了拍李大的肩膀笑道,不好意思啊。你早说你们是清明寺的香客不就误会也没了么?我家旺财虽说是条狗,那也是佛祖座前的忠实信徒是有灵性缘法的,它死在了清明寺的香客车下这不就说明这是佛祖的旨意么?这是命数” 李大瞥了他一眼,没有。一旁的悟觉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还是那端端正正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眉头都没皱一下。 张三拿眼扫过几辆马车,然后径直朝着三娘这辆走了。李大闪身拦在他面前,他也不以为意地笑笑,就远远站在那里冲着马车方向躬身作揖赔礼,也不管车里的人看没看到。 “小人张三,给贵人赔礼了。今儿是个误会,还望贵人大人大量不要和山野村民一般见识,原谅则个。”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三娘在车里不由地笑了,这人到是有些意思。他当着众人面自报家门,显出他道歉的诚意,又让真正顾及身份脸面的人拉不下脸和一群“山野之民”计较,也给了清明寺一个大大的面子。看似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实则粗中有细,到是个人物。 三娘向王璟使个眼色,对他摇了摇头。 王璟会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是个误会,那此事就作罢。” 张三立马接道少爷宽厚,小的感激不尽。小的们立马为少爷把道路清理开来,不敢耽搁少爷行程。”说着便扬臂一呼,带着那一群村民去把道中的大石头与地上的狗都搬开。 那悟觉和尚见两边化了干戈,便告罪一声策马了。 三娘让赵嬷嬷拿了十两银子出来分成两份,再让白英把李大叫来,对他说这有两包银子,一分你给那张三送去,就说是少爷赏他们的辛苦钱。一分你拿去与们喝酒,今天都亏了你们周旋。” 李大只接了一包银子,却不敢去接另一包,他红着脸道今天都是小的带了路,才差点让主子身入险境,禀明上头定是少不了一番责罚,这差事保不保得住还说不准……小的没脸要的赏。” 李大这话到不是杞人忧天,王家的规矩大。若是让老了,他的这差事能不能保得住还真不好说。其实说起来这些人今日出这趟差事也是因为她,做为领导,她才应该负直接责任。 而这个李大,虽说只相处了半日,但是看着到是诚实厚道之人。 三娘斟酌着道这事说到底也轮不到你请罪,若不是刘嬷嬷她……罢了,我瞧着你是个实诚人,今日替我办事也算尽心。之后你只管交代们做好差事,今天的事情先别到处议论,等到上面有人问起,你再从实说了。其他你就不要管了,我和五爷会尽力与你转圜。” 李大闻言大喜,虽说平日里没有过接触,但是今日的事情看来这位三不光为人宽厚、行事大方还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定有她周璇这失职之罪还真有转圜的余地。 在三娘的坚持下李大接了银子去了。 赵嬷嬷想着刚刚离手银子很是肉疼,三娘瞧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好笑,又有些心酸。兖州首富赵府府里出来的掌事嬷嬷竟然为了十两的银子的打赏而心疼。当年赵氏在府中受到了怎样的打压,这几年生活如何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等马车再次启程,到达前面的凉亭时已经到了未时。不多会儿便看见那边一辆马车缓缓驶,正是王府中的马车。这定是那刘嬷嬷从家里面来了。 是由】. 第九章 小事化无 ??嬷嬷听她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少爷小姐可有受伤?” 刘嬷嬷马上回道:“没有没有,少爷小姐好着呢,连惊吓都没有,其余的人也都没有受伤。” 李嬷嬷点了点头,指了指肩膀示意刘嬷嬷继续捏。 刘嬷嬷更加卖力地伺候,一边注意听李嬷嬷还有什么吩咐。 李嬷嬷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刘嬷嬷察言观色,觉得这次的事应该是遮掩过去了,便放了一半的心。不由得,她又瞄了瞄李嬷嬷的袖口,很是有些心疼。本来今日只打算给十两银子的,想着让李嬷嬷帮忙遮掩这次的事儿她咬牙又添上了十两,这可是比剜了她的肉还让她疼。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好在你还算聪明,知道来找我讨主意。这次看在你平日尽心的份上,我便帮你遮掩了,但是你记住了,没有下次。”李嬷嬷突然开口道。 刘嬷嬷立马赌咒发誓,说绝不可能有下次,再一番殷勤表态,说以后一定会更加孝敬嬷嬷云云。 李嬷嬷对这态度很满意。 刘嬷嬷又试探地说:“今天在场的丫鬟婆子有十几个,她们会不会……” 李嬷嬷打断刘嬷嬷道:“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法子让他们不乱说。” 自此,刘嬷嬷的心完全放下,从此也对李嬷嬷更加的信服。 到了晚上,李嬷嬷服侍孙氏上榻歇息。见孙氏躺好了之后便亲自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扇子,帮孙氏扇风。 “今日五郎和三娘去寺里可还顺利?”孙氏随口问道。 李嬷嬷一笑,回道:“老夫人放心,自然是顺利的。只是听说要回府的时候出了件事。” “哦,什么事?” 李嬷嬷又是一笑,道:“回府的时候寺里的悟觉师父亲自送了出来,正在马车旁说着话,说是老太太向佛之心虔诚,方丈法师也常称赞老夫人对佛法的领悟很有独到之处,还说等过些日子寺里今年的莲藕粉制成了定要给老太太送头一份。” 孙氏笑着点头道:“大师有心了。” 李嬷嬷笑着凑趣:“可不是嘛,这青城上下谁不知道老太太您礼佛虔诚,每年清明寺的那些沾着佛气的寺中土产给您送这头一份是别家谁也说不出二话的。” 孙氏听着这话很是受用。 李嬷嬷接着道:“这大师正与刘嬷嬷说话呢,突然有一群附近的村民提着一只被马车扎死的狗过来了,说是有辆马车从村口过去的时候扎死了谁家的看门狗。他们是来找事主要倍偿的,一走近却看见悟觉大师在那里,于是领头的便说定然不是我们家的马车,说是能劳烦大师亲自送出来的人家肯定是潜心向佛有慈悲之心的人家。又有村民说隐约看见是一辆红漆马车,而我们家的是六辆黑漆的呢,于是那些村名便散去了。” 孙氏点点头道:“必是如此。” 李嬷嬷笑着说:“所以奴婢平日里说什么来着?老太太您平日里为人乐善好施,宽和仁义,这不光子孙后辈沾光,就连我们这些奴才们出门都要比别府的有脸面。” 孙氏点点头,不多久就呼吸平和,睡着了。 李嬷嬷放下手中的扇子,俯身为孙氏把带着凉意的薄丝被搭好,吹熄了一旁的烛火退了出去。 刚刚那一幕,若是三娘在此见了,定会拍手为李嬷嬷叫一声好。她看似把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却是打乱了顺序,让孙氏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原事件吸引,可是若仔细追究竟也不算是说了谎。 不得不说,李嬷嬷那一系列转移注意,模糊重点,伺机拍马的伎俩竟是结合运用得炉火纯青。由此可见今日她在王府内院一人之下的副手地位并不是凭空得来的。 三娘此时却还未睡。今天从寺里回来以后因为感觉有些累,便打算躺着歇会儿,却不想一醒来就是掌灯十分了。此时到了该睡的时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三娘让李嬷嬷与丫头们都去歇着,只留下了值夜的白英。 “你去书架的第三格帮我随便取一本书来,留下烛台便也歇着去吧。”三娘交代白英道。丫鬟们值夜都是在外间打地铺。 白英应声去了,三娘倚在床头半闭着眼睛想试着看能不能培养出一些睡意。想起白天发生的那些,今天刘嬷嬷去松龄院复命后一直没有别的动静,看样子那见事情终究是被李嬷嬷瞒下来了。那李嬷嬷在 后院的势力也算是能只手遮天了,听白英说那李嬷嬷年轻的时候一直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只这几年开始慢慢地把手越伸越长。 权利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人内心的欲望像一个无底之洞,怎么也填不满。只是不知道她那强势的祖母还能容忍李嬷嬷到何时。自古以来,尝试过权利滋味的上位者,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敢挑战自己权威的事情发生,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鼾睡?可惜刘嬷嬷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眼睛。 李大那群人看来是逃过一劫了。王璟年纪渐渐大了,他是个男孩子,不可能待在后院,将来他接触的主要还是外院的人,这也是今天她会对李大施恩的原因。底子薄没什么,关系网可以一步一步建立起来。即便是科举这条路走不通,只要王璟姓着王,他是个能延续香火的男孩子,他的势力就能经营起来。因为琅琊王氏能走到今天绝不可能是只靠着每朝每代那几个入阁拜相的人支撑起来的。 三娘的思绪越飘越远,却是离着那想培养者睡意的初衷也越来越远。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到床边有个小丫头在帮她打着扇,仔细一瞧,确是那个叫白果的丫头。 “怎么是你?白英呢?”三娘笑着问那丫头。 “白英姐姐说她要去给小姐煮一碗安神茶,要我来伺候着您。”白果脆生生道。 三娘到是挺喜欢这个憨直的丫头。 “不用一直扇着了,我并不热。”三娘一边拿起白英放在床头的那本《建武朝轶事》一边交代白果。 “小姐你总是看书,是不是很聪明?”白果眨巴着大眼睛很是好奇的样子。 三娘失笑道:“谁说的看书就会聪明?” 白果认真道:“我们村有个教书先生,他家里好几箱子书,所以村里的人有什么事情总是找他出注意。找他出主意不就是因为他聪明么?他聪明不就是因为他看了很多书么?” 三娘到是被她逗笑了。 白果见三娘笑了自己也高兴,继续道:“不过他再聪明也有想不出办法的时候。” “哦?” 白果见三娘发问更是兴致勃来。 “小姐你不知道,今天那个张家村的人也是想不出办法来才干了那拦途勒索之事。前段日子西城那边,发生了好几次商铺失窃案子,这县老爷查来查去不知怎么的就查到了张家村和我们牛家村十几户人家,说是他们伙同他们的亲戚犯了案子。” 三娘被这丫头一闹腾更是睡不着了,索性放下书,听这丫头说话。 三娘指了指床外的脚踏道:“坐下说吧。” 白果也不托辞,爽快地坐了。 “前年闹了大旱,村子里收成不好,很多人家都吃不饱饭,我就是那时候被我爹卖了的。”说起这个白果眼神一暗,不过马上又神采奕奕起来,“好多户人家不是买了家里的丫头就是逃荒去了外地,之后年景好了,有些人回了村,也有好些人一直没有回来。那县老爷说这几个案子就是村里那些当年逃荒出去的人做的。他把与这些人有关系的那些户人家每户都锁了人进牢里头,说是不交出贼赃就不放人。” “这些人家在你们村里都是家底还算殷实的人家吧?”三娘问道。 “小姐怎么知道?”白果眨眨眼睛很惊奇地道,“那些户人家大都是村里有些田亩的。” 三娘心道,那是自然,否则怎么交得出那些赎身银子。官府不过是借机捞银子罢了,这种事情历史上屡见不鲜。地方上出了盗窃案,官府有权利怀疑那些可能犯案的嫌疑人,也有权利把嫌疑人收押,所以即便是这些“嫌疑人”把官司打到了上头衙门,这些地方官员也是站得住脚的。所以这种招数也是屡试不爽。 “之后怎么样了?” 白果正想着,果然看书的人是聪明的,听见三娘发问,便又回答:“那官府要的银子多了,有些人家交付不起。那张三因为有几个朋友被牵扯了进去,那些也是交付不起赎身银子的人家,所以村里的几户人一商量就干起了那勾当。” “那张三是个什么人?”白天在车里的时候正听白果说那张三,却被打断了。 “听我嫂子说,这人是个大孝子。他本来在京城里过着好日子呢,为了照顾家中的瞎眼婶娘就回了来。”偏头想了想又道,“还听说他们村子里的后生们都听他的,这次的事情也是他去县衙门与那些官老爷谈赎人的事情。反正,反正应该是比我们村那教书先生有本事的人。”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