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 分卷阅读1 ================= 书名:皇嫂(琉璃) 作者:狄默 文案 大封国的公主琉璃远嫁卞京。她听说卞京国君是个传奇,才智过人,俊逸不凡,更重要的是他很专情。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可惜这一瓢水不是她。 蓦然回首,她见小叔子手里拿着瓢想来舀。 避雷针:此是第一人称文。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怅然若失?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琉璃?┃?配角:?┃?其它: ================== ☆、琉璃 我要出嫁了,嫁到远在十万八千里的卞京去。据说那里很潮湿,常年下雨,一到夏天就热得要命。 我不知道夏天是什么样,在我们大封四季如春,有生以来我唯一一次看到异象,是在父王驾崩的那天。满天的白子洋洋洒洒,落在手里冰凉。 他们说这是雪,冬天才有。 我的父王永远留在冬天,和我母后睡在同一个季节。王兄继承大封王位,他做得第一件事竟然是我的婚事。 他要把我嫁到卞京,不,确切的说把我送人。 为了这桩婚事,我和他吵了一个晚上,王兄强词夺理,说:“本王是为了大封的黎明百姓!要知道有多少小国与卞京联姻?燕帝能垂青于大封是大封之福,有了卞京撑腰,我们还用担心那些蛮族吗?” 一锤定音,我再无反驳之力,只好木讷地坐在羊毛毡毯上发呆,心想:他怎么能狠心把我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卞京去,若父王还活着,他绝对不会答应。 想当年我还对我父王说,将来的驸马我要自己选。父王听后哈哈大笑,反倒说我:“你选中的人怕是不敢要你。” “哼,要我的男子多着哩。”我气呼呼地瞪他,然后看看韩凡,我想他一定会要我。 结果韩凡没要我,他身为御林军统领,此次护送我入卞京。他坐在马上,背挺得似碑,十万八千里的路,他都没回头看我一眼。 在他将要离去时,我撩开红帘特意看了他,他眉头蹙得紧,薄唇也抿得紧,发觉我看到他时,他便把头低下了。 他走了,走得拖泥带水,身影像把钝刀,割着、磨着我的心肺。 曾几何时,我求过他让我走,可是他没答应,哪怕我哭干了泪,他都没有动容。后来他告诉我,为了封国,为了我王兄,他不能放我走。 是啊,一个女子怎么能与一个国相比,如此简单的道理我都没能悟出来。 婚仪大典枯燥乏味,我穿成重重叠叠的盛装,戴着繁复华丽的凤冠,在卞京的祖先牌位前站了半日。 在我的苦盼之下,冗长的大典终于结束。我回坐在殿中迫不及待脱了鞋。卞京的鞋子很奇怪,尖尖小小像船,穿前还要用宽绸带缠住脚才行。乳娘总说我的脚太大,燕王会不喜欢。 乳娘来自卞京,她什么都懂。我进宫的规矩都是她教的。 绸带把我的脚都缠肿了,我迫不及待地把绸拆开,摘下沉重的头冠,再脱下繁复的盛装,一一扔在地上。 “公主,这使不得呀!”楚楚花容失色,连忙将我脱去的衣物拾起,非要穿回我身上。 我不要,太重。 我从楚楚臂下溜走,跑到后面拿水喝,这里的水杯皆是羊脂白玉所制,薄如蝉翼,握得时候得分外小才。可水就是水,金杯银杯也只不过是杯水,卞京的水没有大封甘甜,入喉竟然还有丝苦涩。 我不喜欢这水,全都倒了。 侍女们跟在我身后方寸大乱,小脚笃着地,身子歪歪扭扭,模样真滑稽。 我且来逗她们一逗。抢了一人的头花,带在另一个鬓上,或爬到高窗上把她们吓个半死。 卞京的姑娘们胆子真小,连窗户都不敢攀,只会跳着脚,跟麻雀似地叫嚷。 “谁在胡闹?” 我耳边忽然响起个男声,声如洪钟却很低沉。我想侍女们也都听到了,她们如临大敌,匆匆退到两侧垂首而立。 原来是我的夫君来了。 我寻声看去,正见他身穿玄色龙袍,头戴冕冠,两手负于身后款步而来,举手投足万分威严。 我坐在窗框上骑虎难下,可我又不想弄得狼狈,干脆挺直胸膛,居高临下藐视他。 他倒无需这般做作,只是往下边站立,气氛就似凝结般,沉重得无法喘息。 我偷偷咽口口水,把缠裹到一半的脚往里缩,但老天偏偏要作弄我,一根不听话的绸带就这么垂落下来,好巧不巧落在他冕旒上。 “啊!” 众人惊呼,我还听到乳娘的抽气声,于是我也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我的夫君竟然没生气,他轻巧地将冕旒拨开,然后以两指夹住了那根绸带。 抬头刹那,我终于看清他的脸。没想到他这样年轻,甚至略微阴柔。他打量着我,细长的眸似两片柔美柳叶,看人的眼神却是直勾勾的,颇有些无情。 就是这么个人曾率铁骑攻打大封,折去我三员大将。我替大封不服。 他牵拉起绸带,硬是把我的脚拽下来。不得以,我只好爬下窗,有人在偷笑,我想我爬的姿势一定很难看。 落地时,我一跳,然后挺直身板。在大封我已经算得上高了,而他比我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一下子我没了气势,掉去的面子也没能挣回来。 慕云昭把我用来裹脚的绸带扔在地,然后不苟言笑抬起手。宫婢惶恐地递上合卺酒,他随意拿起送到我嘴边。 衣风起落间,我就闻到一缕香,像是檀木又像女儿家的脂粉味。 我蹙起眉,不自觉地扭脸,避开这杯酒。宫婢的惊讶之色恰好落到我的眼里。乳娘则拼命使眼色,我想了会儿又转回头去,为大封仰头喝下了。 接下来的事就如乳娘说所的一样。众婢在榻上铺了块白绸,然后放下百子帐。我由乳娘带着入了帐中等他临幸。 大红的帐帘围出一个小小天地,我就坐在这天地之间忐忑不安。 慕昭云问我:“你知我为何要娶你?” 我当然知道,卞京与大封结盟,就可以得到无数骏马,能稳住北方部族,而大封能保南边疆土不受侵袭,王兄可高枕无忧,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不过我回他时,却说:“我不知道。” 他唇角勾起,像是看不起我,因为我连卞京话都说得不标准。 没有温柔笑语,也没有耳鬓厮磨。他很直接地宽衣解带,就像急于完成某个任务。 一层层华贵的绣锦脱去之后,我看见一副满是伤疤的身躯,我不由瞪圆了眼,吃惊地数着上面横纵。 这些伤疤交错就如棋盘,而那一个个箭洞则像散落的棋子,这身子与他的脸相比简直丑陋不堪。 分卷阅读2 他把手伸来,我不由自主往里缩,他拧起剑眉看来不耐烦,随后一把抓住了我的脚。 “不要,我不要!” 我不甘且害怕,一急说出了我们大封的方言,他竟然能听懂。 “不要也得要。” 他也用大封话回我,然后像座山压了过来。 我拼命拿脚蹬他,抓起鸳鸯枕打他,而他就如千年磐石竖硬无比,砸在他身上的东西全都弹开了。 嬷嬷曾教过我洞房之夜该做些什么,怎么讨好夫君,可此时我不愿与他欢好,无情无心哪来的欢,哪来的好?我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扳他的手、去咬他的肉。 “陛下,不好了陛下,承阳公主昏倒了。” 不知何人在外叫嚷。他终于停手了,一片冰冷似被重硾砸开,焦虑担忧之色从裂缝中涌了出来。 他赶忙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抱着碎衣缩在榻角,战战兢兢地等着天亮。好在他没来,之后几天也没出现,他彻底把我忘了。 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没有半点值得品味,但让我觉得庆幸。 之前在大封,我听过慕昭云的传闻,他年少有为,十三岁时就随父征战沙场,战功无数。之后先皇因病过世,他便登上皇位,三年孝满之后又开始征战,就像把专门杀人的刀。 我还听说慕昭云有个妹妹,叫承阳公主,他多年没成婚就是因为她。 当年我听说这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到我那王兄更是直犯恶心,如今亲身遇到倒坦然起来,原来慕昭云与承阳公主的事在这宫中早已不是秘密,若不是承阳挂着卞京公主的封号,后宫之主的位子定是她的。 没想到我不但成了俘,还当了人家的遮羞布,这皇后宝座真够香。 入了卞京皇宫,我就是卞京人了,穿着他们的袍,守着他们的规矩。作为慕昭云的皇后,我得掌管后宫,不过别人都知我只是个挂名,真正做主的人还是承阳公主。 这样也好,我不必为了《女德》、《女训》费心费力,在房里呆得闷了,随时随地都能到后花园闲逛,叫上楚楚,带好笔墨,我能在后花园里坐一整天。 这里的园子要比大封的好,有很多我从没见过的花。 以前我在宫中经常作画,如今到了卞京,作画的次数少了,并不是不想,而是缺了灵气,实在画不出什么。 今日也是如此,春光明媚,我笔下的牡丹毫无姿色,我呆了会儿,把纸揉作团儿顺手扔了。 纸团落尽之处,忽然传来娇笑声。我好奇,顺着纸落的方向走过去,钻进花丛想看个究竟,没料竟然撞见慕昭云与承阳。 慕昭云看到我从花堆里钻出来,显然是吃了小惊,而承阳公主更是夸张地惊叫。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长得很美,苍白的面容上一双凤眸妩媚多情,身姿娇无力,她还有双小脚,若不是慕昭云扶着,真像会倒下去似的。 “风大了,你冷不冷?” 慕昭云视我无物,只对承阳笑着。他捧起承阳的双手,往她的指尖轻轻呵上口气。承阳羞涩,苍白的颊上浮出两朵红晕,而后她又看向我,把我当作不怀好意的狼。 也许慕昭云感觉到了怀中人儿在害怕,立马转头看来,他双目如箭,恨不得把我刺成马蜂窝。我知趣地按原路退下,又不小心踩坏几株花花草草。 兄妹相亲,我觉得不可思议,可这二人却像理所当然。我实在好奇,回到宫中忍不住问了我乳娘,乳娘说:“承阳公主是燕帝的远亲,与他并无血缘,听说他俩青梅竹马,只因族姓不能成婚。” 乳娘果然什么都知道,懂得也比我多。 ☆、琉璃 用过晚膳,我的嗓子突然干疼,止不住地咳嗽。 乳娘摸摸我的额,蹙眉问:“是不是受了风寒?” 我连连摇头:“园中这么点风怎么吹得倒我。” 说是这样说,可到了半夜,我就发起高热,烧得烫手。 果然是在园子里吹了太多风。我以前在大封,冲到雨里玩耍也没着凉,一来卞京就不舒服,这里连风都很妖邪。 我喝了许多热茶,拿被子把身子裹牢,但就是不发汗。乳娘急坏了,三催五催终于把御医催来了。 御医把完脉,给了张方子,楚楚照方煎药,折腾半宿方才歇息。 服完药后,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乳娘在哭。 “他们怎能这样待咱们,好歹公主也算皇后,三请四请也就罢了,多配几贴药都不肯,药还得我们动手自己煎。” 乳娘啜泣,听起来比我还难过,其实我倒没觉得什么,毕竟在这个宫里我是外人,他们没必要对个外人尽心尽责。 好在我身强力壮,过了一夜烧便退了,看到乳娘微红的眼,我故作不知,怕一点穿众人又难过起来。 晌午,慕昭云破天荒地来到夙锦宫,我正好在作画,一听见到动静,我便把纸笔收好,拿出本书假装看。 成婚一月余,这是我第三次与他相见。第一次是成婚、第二次是在花园中、这便是第三次。 我本以为他是为我的病而来,谁想他一见我就是张欠多还少的脸。 他穿了袭皂纱长袍,玉冠高束,脂玉般的面容漂亮却很是无情。 我大感莫名,不知哪里得罪他了,还没开口说上话,他就质问我:“你们大封的人不知礼数吗?” 不知礼数,什么礼数?我看着他的眼顿时明白了,他是在责怪我没盛装而扮,出门相迎。 人都病了,盛装个屁。 我反驳他:“卞京的人不也是如此吗?你有何资格来说我!” 话落,我不忘给他个白眼,算是加重语气。 乳娘手捧填漆茶盘走了过来,她毕恭毕敬地施以大礼,再将茶盏奉上,而后卑微地低声道:“陛下莫要气恼,夫人病体未愈,未能及时接驾。” 乳娘说完这番话,我眼角一飞,偷睨慕昭云的神色,他无动于衷,而后念经似地说道:“明日大封国君来此,朕会设宴款待,作为皇后你要盛装出席。” “皇后”二字他咬得很重,像是有意提醒,可他何时真正把我当作皇后?我不过是他的棋子,是他的遮羞布。 慕昭云未等我回话就走了,反正一枚棋子的话也不重要。 不就是要盛装嘛,好! 次日清早,我就按慕昭云要求打扮。他说盛装出席,故我穿了大封的立领盘扣蓝锦袍,戴上绿松串珠冠,腰间别上玲珑匕首前去赴宴。 我一到飞霞宫,就迎来众人惊讶之色。几名老臣交头接耳,似乎对我这身装扮颇为不满。 我是大封的公主,凭什么不能穿大封的衣饰?我视他们为无物,光明正大坐到慕昭云右首。 哎哟,他脸色有点难看。 无意间抬眸 分卷阅读3 ,我竟然看到承阳公主,她就坐在我对面,身着绣九凤绛色锦袍,袍下是紫红色的裙,裙上火凤凰栩栩如生。 她比我更像皇后,也比我更加大肚。承阳见到我后极为客气地颔首浅笑,满头珠翠随她点额之姿轻摇。 真是个俏人儿。我心想。 承阳公主美在娇柔,想必天下男子都会喜欢这般美娇娥。我还她一笑,随后侧首低眸,目光触及之处,竟然又看见一个慕昭云。他坐在众臣之中,身穿绿沈长袍,乌发束以玲珑冠,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在对我笑。 嗯?我无比惊讶,转过头去看向龙座,这里坐的也是慕昭云。我糊涂了。 “公主,那位是燕帝胞弟,他与燕帝是双生子,故长得十分相像。” 乳娘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很合时宜地解了我的困惑。我不由自主朝底下那人多看几眼,他在众人之中丝毫不张扬,与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慕昭云全然不一,真不像是亲兄弟呢。 “封王到。” 侍官高声唱颂,我顺势移了目光,坐直身子。 王兄大步入殿,穿扮得更像个卞京人。韩凡随其身后,一身玄色武袍,腰佩长剑,走进来时气宇昂轩,引得不少宫婢侧目。 我很得意,大封的男儿理当如此。不过以前在大封很少看见韩凡穿便服,大多时候他都是一身明光铠,骑高头大马率御林军巡城。 之前我还坐过他的墨马。他说这马性子烈,别人骑不得,故坐在马后护我,带我在宫里逛了一圈。 那般情景历历在目,我看到韩凡时就忍不住去想。韩凡拜见了慕昭云,然后看向我,迟疑半会儿,恭敬施礼。 “皇后殿下千岁。” 听到这称呼,我不由微怔,缓过神后,极为勉强地挤出个笑,我想这个笑一定难看至极。 慕昭云请王兄入座,命宫婢摆上美酒。王兄坐下喝了几杯酒后便滔滔不绝。 他说:“多谢陛下出手赶走蛮夷,陛下真是用兵如神,帮我大封固稳疆土。” 这番殷勤之言叫我起了身鸡皮疙瘩,不禁侧目端倪慕昭云的神色。他眼中流出些许轻蔑,偶尔勾唇嗤笑一声。 见此,我不由生气,回头再看王兄,他边说边手舞足蹈,浮夸做作。 我实在看不下去,起身离座,哪料王兄竟然叫住我说:“陛下有所不知,我妹妹擅操琴,今日不如让她操琴助兴?” 我又愣住了。王兄真的是缺心眼吗? 我驻步,冷声回道:“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兄不悦,涨红了脸。 “如今你王兄连一点小事都提不得了吗?” 他喝醉了,说话舌头打着圈儿。慕昭云在看笑话似地看着我们,我恨得想打人。 “既然封王都开了口,皇后为何不弹一曲?” 慕昭云竟然发话了,以眼示意宫婢递琴。王兄不知羞臊,大声鼓掌叫好。 好呀,要我弹是吧?我就弹给你们听!我咬牙含恨,从宫婢手中接过焦尾琴,怎么随性怎么来。 一曲噪音惊艳全场,有人已经忍受不住,捂起双耳,露出痛不苦堪之色。 我故意挑眉睨向王兄,颇有几分骄傲之意。王兄面色白里泛青,极为难看,之后他干脆以袖掩面。 曲终,宴上鸦雀无声,不知是谁拍起手,紧接着众人便拍手叫好,算是给我几分薄面。 事后,王兄拉过我说:“你真不知好歹!王兄这是在帮你,是在教你怎么讨燕帝欢心!你嫁来一月余,肚子还空着,你不出子嗣,皇后之位岂能安稳?” 我怒极反笑,回他:“应该你嫁到卞京才对,你做得比我好。” 王兄气得无话,甩袖走了。 午宴过后,我随他们一同游园。王兄还在生气,都不怎么与我讲话,他定是觉得我这妹妹没能给他什么好处,都不会讨好慕昭云。 我心想:若告诉王兄,我与慕昭云至今都没圆房,他会不会气得吐血? 念此,我不由轻笑,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慕昭云大概听到了我诡异的笑声,转回头地看着我。我不理他,假装看风景,没想一抬头竟然看见几道黑影掠空而过。 “有刺客!保护陛下!” 近卫军大声呼喊,紧接着是利刀出鞘之声。我看见先是三四人,之后竟然拥来一群,他们就如一群乌鸦,遮盖住了半边天。 尖叫声此起彼伏,宫婢们乱了阵脚,本是有序静雅的园,忽然之间迷乱嘈杂。 王兄在众乱中抱头鼠窜,大叫韩凡护驾。韩凡抽出佩剑旋出银色剑花,挡住黑衣人的寒刀,再使出一个回旋踢击退偷袭客。看他自顾不暇,我不由担心起来,再往那处看去,王兄竟然脱离众人,落了单。 显然黑衣人有备而来,这阵法就如口袋,要将园中的人全都围死。其中有三人发现了王兄,拔刀相向。我暗叫不妙,连忙捡起落在地上的血刀,冲了过去。 “哥哥,小心!” 我卯足力气大喊,王兄被我这么一吼竟然愣在那处,刺客的刀挥砍下来,他都不躲。我咬牙冲他面前,横刀挡下了这一击。 刺客力大无穷,手中的刀震得我虎口发麻,这时我已经全然不知,只是看着落在眼前的银光下意识地抬手挡刀。 “哗”地一下,银光闪过,刺客头颅飞滚了出去,热呼呼的血溅上我身。 我被这血腥泼醒了,缓过神后就见慕昭云立在跟前,手持一把滴血的剑。他抓住我的手,简单明了地说了个“走”字,然后把我推到旁边的小阁内。 这一推,我才知道这人不是慕昭云,而是他的胞弟慕昭卿。 ☆、琉璃 慕昭卿与慕昭云长得太像了,一时间我都没分辨出来。若不是看到绿沈长袍,我还以为慕昭云良心发现,屈尊相救。 为了不让慕昭卿的苦心付诸东流,我赶忙拉着王兄逃进小阁里,再把门顶上。 房中呼吸沉重,还带着回响。我觉得奇怪,蓦然回眸就看到一双双惊恐的泪眸。原来是承阳公主与慕昭云的爱妃们。她们早被几名近侍安排入此,而我被慕昭云遗忘了。 对了!楚楚! 忽然之间,我想起了楚楚,先前她同我一起入的园,混乱之中我俩失散了。 她是我在宫中惟一的陪伴,我不能失去她!我不由叫起:“楚楚,我得去找她!” “在这儿!我在这儿!” 人堆里有人回应,我定睛看去,正是狼狈的楚楚,她混在宫婢堆里很难认出来。 我高兴坏了,急忙跑过去抓住她的手。楚楚双手冰冷,不停发颤,一见到我仓惶大哭。 “不哭,不哭!咱们都活着。”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拉过王兄坐到角落里,与承阳公主泾渭分明。 这些卞京的美人像是在打量我们 分卷阅读4 ,在这狭小的楼阁里比较着高低。 我从来不认为大封比卞京差,她们不怀好意地看过来,我就凶巴巴地瞪回去,几次来回,她们也就不再挑事,只在那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王兄是这里唯一的男子,他大概觉得不自在就往角落里挤了挤,随后拉起我衣袖,讪讪地笑问:“这里可有夜壶?” “啐!没有,忍着!” 我甩开他,两手托腮坐着。其实我也有尿意,但只能巴望着快点风平浪静。 门外兵器铮鸣,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时有重物击在门上,引得众人惊叫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越来越小,厮杀在呼吸中渐渐停滞。终于有人打开阁门,我还没看清来人,承阳公主就扑上前去,一头栽他怀里嘤嘤轻泣。 原来是慕昭云,他背光而立,淡光勒勾出他挺拔的影,可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此时的神色,我想那双眼里一定没有我。 刺客全都死了,我出阁的时候就见尸首如山,鲜血涂墙。有些死于剑下,而有些则像服毒身亡。 韩凡大步走来,神色焦急万分,他见到我们之后立马半跪在地,垂首道:“末将护驾不力,请陛下赐罪。” 他低头刹那,我看见他受了伤,臂上还在涌血。没等王兄开口,他又看向了我,用眼睛在问:“你没事吧。” 我还他一笑,告诉他我没事。王兄也没责怪他,抬手叫他起身。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我回到夙锦宫,乳娘哭着迎了过来,把我从头摸到脚,直问:“没事吧?没受伤吧?” 我告诉她我没事,还张开双臂在她面前转了圈。她仍不放心,非要我脱去衣服细看才肯放过我。 之后用饭时,我将那场面告诉乳娘,说得绘声绘色,精彩时还特意加上动作。 乳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拍拍心口,嘴中直念叨:“真是菩萨保佑,没想皇宫也如此凶险。” 其实我一直觉得皇宫是最凶险的地方,明里看得见刀光剑影,暗中杀人于无形。宫墙如此之红,就是被死去冤魂的血所染。 天色渐暗,宫里响起二更鼓声。我看着案上琉璃灯,不由想起韩凡的伤势。微红的灯影就如他的血,我真怕这血止不住,担心得无法入眠。 我决定出宫去找他,趁他们不注意,我偷偷换上便服。 韩凡与王兄就住在不远处的四方馆,走过去没多少路。以前在大封我常溜出宫去玩,知道哪里最容易避人耳目,可在这卞京皇宫里,我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寻到出去的路。 没料溜出宫比我想得要顺利,我暗自窃喜,沿西街找到了四方馆。远远的,就听到笙箫琴乐,想必里面定在欢歌乐舞。 王兄到哪儿都不忘寻欢,若父王还在世,定会骂死他!我真希望今晚父王去找他,狠狠给他几巴掌! 我一边想一边在四方馆前逛了圈,没看见韩凡身影不由着急。正当想冲进去时,他出来了,臂上缠着白纱,看来精神不错。 我喜不自胜,连忙小跑过去,可见到这么多卞京守护立在门处,我又犹豫起来。 迟疑半会儿,我从地上捡了颗石子,悄悄地往他脚边扔。 他垂眸注意到了,立马回头看来,本是张威严脸,见到是我顿时怔住了。 我躲在酒楼招牌后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捂嘴偷笑。此时,我真想掏出面镜子给他,好让他看看这副惊讶模样。 韩凡缓过神后,两三步跑过来,把我拉到巷子里。 “你怎么这儿?!” 听他的语气惊大于喜,我不由有些失望,舌头一下子僵住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快些回宫去,别待在外头!” 韩凡把我往皇宫的方向推,我顿时恼了,跺脚咬了下唇,愤愤道:“我是来看你的伤势,想知道你好不好。” 话落,韩凡止住手势,炯炯有神的双眸忧郁起来。我跟着难过,不由自主地扑到他怀里。 “我想家……我想你……” 我一边啜泣一边埋首入他胸怀,使劲地钻,恨不得钻进他的胸膛。 他的身子很硬,就像块石头,可我知道他的心很软,以前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帮我。 我听到韩凡的心跳声,很快、很重,他的呼吸似乎也跟着急促,炽热潮湿,一阵接一阵拂到我耳畔。 “琉璃……” 终于他抚上我的头心,像以前一样唤我的小名。我不知用什么话回应,只好收紧双手,用力地抱紧。 我喜欢他,除了我父王,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得知我要被嫁到卞京时,我去找过他,希望他能带我远走高飞,他却把我推开了。 我看得出来,他拒绝得很痛苦,但是他依旧残忍地说了个“不”字,而今晚他似乎比那夜还要难受,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把我推远,让我回到那个牢笼里。我只好贴着他,告诉他,我有多么多么的喜欢他。 “琉璃……” 他喃喃低语,唇在我耳边摩挲,刺刺的胡渣磨过我的脸颊。我胸口似有东西化开了,暖暖的,流遍全身。我想,他今天不会赶我走,他会带我回家。 我抬头笑着,微微翘起唇、闭起眼,想让他像以前那样亲我一下,可是迟迟没等到他的吻。 我不罢休,使出浑身解数引诱他,兴奋地笑着说:“我们一起回大封,让你做我的驸马。” 韩凡蹙起眉,挣扎得很痛苦,他迟疑半晌还是把我推开了。 这么个简单动作,他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 我愣住了。 “回去吧,琉璃。今时不同往日,你快些回宫去。” “为什么?”我气愤,气得几乎要流泪。“为什么不带我走?你说过喜欢我,却非要把我扔回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韩凡欲语还休,颤唇静默了半晌。我快哭了,靠过去黏上他,他扭身避开,不肯让我碰。 “公主殿下,别让我为难。” 他像在哀求,就如当初我求他的一样。我不依,非要他看着我,非要靠在他的怀里。他投降了,万般无奈地叹息。 “我曾答应过先王,誓死保住大封疆土、誓死效忠陛下。公主殿下,你这是在逼我……” 韩凡说得那么痛苦,仿佛是我要将他推上绝路。我微愣,情不自禁把他推开,甩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下,韩凡懵了,双目怔怔。 我愤愤地瞪他,一字一顿咬牙道:“喜欢你是逼你,那你就当我从没喜欢过你!我喜欢的是小猫小狗,不是大封第一猛将!韩凡,你和我哥一样,是个懦夫,是个对卞京俯首称臣的懦夫,我看不起你!” 骂完这一通话,我不争气地落泪,可是我不想让他看见,匆匆转身使劲逃跑。 “琉璃!!” 身后传来韩凡的叫 分卷阅读5 声,而这次我不再回头。 父王说得对,别人都不敢要我。 大封不要我,王兄也不要我,最后连他都不要我。 我真恨!恨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命!我拼命往前跑,恨不得就这样跑回大封去,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我不由跌出去,重重地扑倒在地。 有人尖叫,我闻声缓过神,抬起头就见硕大的马蹄迎面砸来。我不自觉地闪过,马蹄落了个空。见它无主人,我干脆骑到马背上,勒紧缰绳,猛踢马腹。 马儿厮鸣,如离弦之箭往城门跑去。我要逃出升天了,见到那道门我止不住兴奋,快马加鞭。 马儿驶到城门,忽然停下立起长嘶。我这才发觉城门早已关闭。 “来者何人!” 守城小卒朝我大吼,我答不上来。 就这样调头回去吗?我不甘心。 两难之际,忽然有人跑来。他就站在我边上朝小卒回话。 “是隽王府的人。” 那人替我解了围,我低头一看,竟然是慕昭云。 这回真是吓死我了!再定睛细瞧,觉得有些不对,慕昭云不会这么客气,更不会对我笑。 那人直勾勾地看着我,气喘吁吁,两腮驼红,像是追了一路。 我摸摸马儿鬃毛,在马鞍上看到一枚印迹:慕昭卿。 马儿似乎知道自己落到贼人手里,万分委屈地打着鼻响,拿鼻子蹭蹭主人的手。 这下尴尬了。不管祸还是福,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逃不掉了。 我从马背上爬下来,把马还给慕昭卿,转头就走。 慕照卿叫住我,问:“你这样子怎么回宫去?” 说罢,他翻身上马朝我伸出手。“上来吧。” ☆、琉璃 看着慕昭卿的手,我犹豫不决。我不想回到华丽的牢笼里,或许我应该等到天亮,趁守卫开门之时溜出去,但出了这座城之后,我能去哪儿?我能回哪儿? 我不由低头叹息,不经意侧首,竟然看见韩凡。他也赶来了,紧张得连脸都僵了,我心里涌起快意,原来他还是在乎我的,然而他一见到慕昭卿顿时驻步,双手抱拳揖礼,紧蹙得浓眉也舒展了。 他在高兴吗?高兴我能又回宫中去? 我很失望,心似被扯碎般,一片一片找不回原来的位置。我上了慕昭卿的马,赌气似的。 “我们回宫吧。” 慕昭卿不多话,先向韩凡回礼,而后勒紧缰绳带我回宫。 我坐在他身后,两手抓着他的后腰带,帽兜垂下,正好能掩住我的神色。 此时,我很难过,鼻子酸涩,眼眶发烫。 我知道韩凡定在看着我们,但我没回头。 他为大封放弃了我,我何尝不能为大封放弃他? 所有理由都能变得冠冕堂皇,说到底他没我所想的那样爱我,他不敢。 卞京夜如昼,花灯招摇,车水马龙,不像大封,一过二更鲜见人影。 慕昭卿的马走得很悠闲,我与慕昭卿像是走马观花,在这座繁华的城里逛了一圈。 渐渐地,我冷静了,亦或者说我看穿了。 一颗棋子就应该随人摆弄,怎么能有自己的想法? 韩凡何尝也不是一颗棋,他是锁在棋盘上的将,一辈子都动弹不得。我只是不甘心,他答应过会做我驸马,也答应过会照顾我一生一世,可到头来却说我在逼他。 全都是我不对,不肯嫁人是我不对,喜欢一个人也是我不对,总之都是我的错。 “这里的桂花糕很好吃,要不要尝?” 慕昭卿突然开口,把我吓了一跳。一路上,他都很安静,就像一抹可以忽略不计的影。 我缓回神,看看街边的招牌,一家很小的铺子,生意却很兴隆。 “嗯,想吃。” 我点头,搓搓鼻子。他立即下马,排在众人之后,去买桂花糕。 慕昭卿一点也不像王爷,完全没架子,看到老奶奶买糕,他还会客客气气地相让。过了会儿,他把桂花糕买来了,可我一看这么小,只有半个手掌大,不由嘟起嘴咕哝句:“太小了,不够吃。” “啊哈?” 慕昭卿惊讶,似乎觉得我胃口有些大,不过他二话不说又排到众人后,再买了两块。 这下够吃了。 我迫不及待咬上一口。这桂花糕又香又糯又甜,软软的,用舌头一抿就滑到肚子里了。在大封我从来没吃过这般点心,原来在卞京也是有好东西的。 头一回,我笑了,心中的痛被这暖软的小点暂且治愈了。 慕昭卿又说:“那边有豆腐脑也很好吃,去不去?” “去!” “不过你得下马。” “好!” 我下了马,跟慕昭卿去吃很好吃的豆腐脑。在大封也有豆腐脑,可加的东西不一样,这里的豆腐脑加小虾干、海菜,咸鲜可口。我忍不住吃了两碗,大呼过瘾,起身之后,方才发觉好像吃撑了。 吃撑上马会颠吐的,不得以,我与慕昭卿只得走回去。 月光似水,在地上拖出两道长影。我看着影子默默比较高低。慕昭卿也很高,与慕昭云不分伯仲。 他俩长得实在太像,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慕昭卿眉间有粒小小的朱砂痣。 还好慕昭卿爱笑,否则盯着这张脸吃东西,真会没胃口。 慕昭卿说:“刚才我去四方馆探望封王,他无恙,你不必担心。” 我才不会担心王兄,他活得没心没肺,心宽体胖,比谁都知道享乐,怎么会有恙? 慕昭卿又道:“那位韩将军想必是兄嫂的旧相识吧?” 他看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紧张竟然觉得反胃,“呕”的一下,吐了! 马儿嘶鸣一声,挪了挪蹄子,似乎在恶心我的呕吐物。 慕昭卿忙递上汗巾给我擦嘴,他也没责怪我说:“叫你吃那么多!” 豆腐脑和桂花糕洒了一地,看着这一大堆污物,我有点不好意思,赶忙把弄脏的汗巾折起往袖里藏。 “没关系,给我吧。” 慕昭卿伸手,我想了会儿就把汗巾还他,低下略微发烫的脸。 “谢谢。谢谢你救我,还救了两次。” 他轻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兄嫂太见外了。” “你会把刚才的事告诉慕昭云吗?” 他微愣,像是惊讶我连名带姓称呼他的哥哥。我也不做掩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必装出夫妻情深。 “放心,我不会。” 听到他许诺,我笑了。不知为何我相信这个人,相信他不会诓骗我。 随后,他就把我送回宫。 宫门沉重,守卫重重。牢笼开启时,“咯吱咯吱”的磨擦声直刺我耳,门后的王宫巍峨无比,像怪物矗立暗中。 我心如坠石。 回到夙锦宫, 分卷阅读6 乳娘正在宫门外候着,像只蚂蚁正在团团转。她一见我苦脸瞬间变喜脸,急忙迎上来抓住我的手,切声问道:“我的祖宗你去哪儿了?” 我不敢告诉她我溜出宫了,还差一点溜出卞京城,不过乳娘把我从小带到大,哪怕我不说话,她都知道我做了什么事。 她没有数落我,只焦声道:“陛下来了,等了大半个时辰。” 这话无疑是打了我记闷棍,半晌我都没能缓神。乳娘替我摘了斗篷,掸去我裙摆上的泥灰,再摆正好我头上的发冠,接着使上个眼色。 “进去吧,说话得小心。” 说实话我真不想进去,若这时有口井,我情愿跳井里去。 乳娘在我耳边嘀咕,要我以大局为重。 大封是大局、王兄是大局、偏偏我是小局。 我不甘心。 乳娘硬是把我拖进去。一进门,只见众婢俯首在地,空气似柏油般厚重,叫人喘不过气。 我放轻步子,可在这深宫中,再轻的脚步声都如同鼓点,咚咚地踏破死寂。 宫婢撩开金丝碧纱帘,帘后是我的寝房。慕昭云正坐在凤榻上,身如铜钟,岿然不动。我低眸一扫,就见他脚下有未擦干的水渍,凳底下有片碎瓷,想必已经发过一通火了。 我深吸口气,故作镇定,走到他面前恭敬施礼,轻唤了声:“陛下。” 慕昭云不苟言笑,冰冷的眸子像针刺在我身上。 他直截了当问我:“你去哪儿了?” 我想好说辞,回曰:“去园子里逛了。” “我派人寻过,说没找到你。” “宫里园子这么多,陛下,您让人寻得是哪片园子?” 慕昭云无语,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喜欢用冷眸瞥人,好似人人是蝼蚁就他最尊贵。 我不怕他,哪怕说谎,我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半点愧虚。他瞪我,我就瞪他,看谁的眼睛大。 僵持片刻,慕昭云缓缓开口道:“白日刚有刺客入园行刺,晚上你还去园里逛,难道你不怕吗?” 他这话不像关心,反而是在怀疑,说得好似我与刺客有关。我不由发怒,生硬地回他:“刺客罢了,有什么好怕,横竖也就一条命!” 话说到这份上,终于堵住了慕昭云的嘴,他不再多问,吩咐宫婢替我洗梳。我睨见榻上摆了块白绸,心里不由咯噔,原来他是来做洞房夜未做完的事。 我心里不痛快也不愿意,故意磨蹭。乳娘过来劝我,说:“早晚都要有这一遭,哪有夫妻不行房的道理?” 我闻后无言以对,只好磨磨蹭蹭地去了。这时,慕昭云已经盘坐在榻上,身上只着了明黄内衫,薄如婵翼的绸半贴在他身子上,底下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我上榻之后学着他的模样盘腿而坐,与他面对面干瞪眼。 宫婢退下灭了烛灯,在帐外悬上几颗夜明珠。幽暗的暖光晕在花帐上,染出一片朦胧之色,也虚化了他眸中的冰冷。 慕昭云看着我,随后蹙起眉,像是嫌弃我穿得严实。过了会儿,他把手伸来,我不自觉地往后缩,看它近了又忍不住拍掉。 “不要碰我。我不想和你睡。” 不知怎么的,这话像是自己脱了口,止也止不住。慕昭云听后微怔,随即哑然失笑,他先是抿嘴,后是狂笑,好似听了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在不喜欢的人面前把自个儿脱个精光,不是耻辱是什么? 慕昭云笑完之后又恢复那张冷脸,目光如刀似剑,恨不得在我身上挖窟窿,而我皮厚,百戳不穿。 慕昭云道:“我娶你为后可不是让你当摆设。” 我嗤笑一声:“可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不是非我不可。我知道陛下不稀罕我,陛下只是想要大封而已,既然陛下如愿已偿,为何还要来我这处惹个不痛快?” 我话说得明了,不知慕昭云有没有听懂。慕昭云看了我一会儿又伸出手,看样子是没听懂。 他的力气很大,轻轻一拽就把我拽了过去。我推他身子、打他的手,情急之下还咬了他一口,这口咬得重,他终于把我放开了。 慕昭云怒了,眸子似要喷火。他抬手想掴我,我低头避开他的大掌,转身跳下榻。我以为慕昭云会追出来打我,没料他仍是盘腿坐在那处,冷眸瞥来,笑得邪气。 “你不愿陪我可以,我就再挑一个人,叫她过来。” 他指向了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愿意给新人君一朵小花或一个收藏吗? 星星眼.jpg ☆、琉璃 慕昭云竟然想指染我的楚楚!我怒不可遏,瞪眼吼他:“你敢!!!” 慕昭云凤眸微眯,冷冷地阴笑:“你看我敢不敢。你来?还是她来?” 听到这话,我头皮一阵麻,胃里也是一阵恶心。我受不了了,只恨手中无刀,而他正得意冷笑,仿佛一切都在他股掌之间。 慕昭云向楚楚招手。楚楚打了个寒颤,很害怕。 我见之忙把她推到外厅,回过头愤恨地骂慕昭云:“你这卑鄙无耻之徒!!!” 我气得发抖,恨不得拿最难听的话骂他,可脑子里除了“卑鄙无耻”,没了别的字眼。然而我越骂他,慕昭云越高兴,似乎“卑鄙无耻”对他来说是赞美之词,他很受用。 我绝不能让他玷污我的楚楚! 我解了衣结,脱下外衫狠摔在他脸上。慕昭云抬手,牢牢接住。他凶狠地盯着我,眸如狼瞳,随后又莫名冷笑起来,像是等我继续脱衣。 我心里窝着火,将衣衫胡乱拉扯,脱到只剩肚兜,再也脱不下去了。 他眼中笑意渐浓,有几分恶作剧的意味。他是在羞辱我!若是手边有刀,我定会捅他个肠穿肚烂,让他知道大封的人没那么好欺负。 “怎么停下了?继续脱。”他命令我。 不就是洞房花烛夜,我豁出去了! 翠烟胸抹不能脱,银纱红小软裤不能脱,能脱得只有鞋子。我咬着牙,拨下这尖尖小小的怪玩意,挨个朝他扔去。他抬手一挥,轻易地就将它们打飞,然后怒瞪着我。 我跳到凤榻上,仰面躺平,手脚张成大字型,闭起双眼不耐烦地喝道:“快点!我还要睡觉!” 我听到慕昭云笑了,笑声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怎么?难道这样不对吗?我进宫之前看过乳娘给我的画,上面都是一男一女,裸着身子的,合在一起,千起百怪的姿势。 那些姿势难度太高,我不会。我就看懂了这一种——躺平,而且我给它起了名字,死猪式! 我做死猪,他也是猪,又臭又坏的猪! “真是……倒胃口。” 慕昭云突然开口,低声幽幽地 分卷阅读7 飘到我耳里。 我也觉得倒胃口,眼睛闭得更紧了。 “是你逼的。” 慕昭云冷笑一声,道:“当初来使拿着你的画像,说你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如今看来你就是个泼妇,倒人胃口。” 话音刚落,有什么东西砸到我脸上,带着股劲风,砸得我有点疼。我睁开眼一看,是我的衣衫,不由欣喜。 慕昭云侧过身以背相对,然后拉过锦衾躺下睡了,接下来他再也没说过话,静静地跟死了一样。 劫后余生,我不由舒了口气,过半晌,我小心翼翼爬过去,伸手绕过他身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没反应,应该是睡着了。我窃喜,轻手轻脚侧躺下来,抓过一角被子盖在身上。 这一夜我睡得不踏实,继继续续做了很多梦。我梦到我回到大封,与韩凡骑马嬉戏;我坐在琉璃榻上,身穿喜袍等他归,当他走来掀起红盖,我抬头竟然看见慕昭云的脸。 忽然之间,我被吓醒了,睁开眼时东边已露鱼肚白,慕昭云还在睡着。 现实比梦还要可怕,梦里至少韩凡娶了我,梦外我却嫁给了这个人。 我的心正隐隐作痛,睁眼闭眼全是韩凡。 我与韩凡青梅竹马,当年他入御林军,做我哥哥的亲卫时,我们就已交好。我曾以为将来的驸马定是他,没想他会舍我而去。 我惦记着昨晚的那一巴掌,回想起来手不由发烫。 其实韩凡没错,他忠君爱主,是个好将军;我也没错,我不过想问他要回曾经许诺。既然大家都没错,只能说这世道错了。 我叹息。慕昭云突然动了下,像是快要醒了。我一吓,忙不迭转身面壁,假装熟睡。过了小会儿,枕边人就起身下榻,轻手轻脚地没闹什么动静。 慕昭云一走,我也起身梳洗,明明累得慌却无半点睡意,心里犹如藏着根针,时不时地要刺我一下。 我提笔卷墨,写上一封书信,再取下一缕青丝放在信中,一同交给乳娘,让她想办法送给韩凡。 乳娘问我:“公主还对韩将军念念不忘吗?” 我勉强笑了笑,回她:“昨天是,不过今天忘了。只是忘的时候,心有点疼,像刀绞一点一点都被绞空了。” 我只说了前半句话,后半句话舌尖一卷,水般地流回腹里。 晌午过后,王兄就离开了卞京,他走的时候我没露面,不过乳娘去了。乳娘回来之后说信已送到,我只淡淡地回她个“哦”。 事到如今,韩凡是何心绪,对我而言已经没任何意义了,不过我仍希望他能过得好,能帮我王兄固我大封疆土。 岁月荏苒,转眼又过了一月。天变得闷热,风里都带着水气,湿黏地贴在脸上。 以前我总嫌大封太干,到卞京之后,我更不喜欢这里的潮闷,光是坐着,汗珠子都会从肉里钻出来。 好在慕昭云没来惹我,要不然我定会对他发一通火。 其实自从慕昭云骂我泼妇后,他很少来此,有时我挺想不明白,既然他这般厌恶我,而我又不喜欢他,为何我们要挂个夫妻名分黏在一块儿?以前父王对我说,身为君王总得要做些不得已的事,想必我就是慕昭云的“不得已”。 慕昭云定是恨我这个“不得已”,他生怕我过得逍遥自在,把后宫之事全都扔给我,好让他的承阳公主好好歇息。 幸亏我有乳娘以及两位女官,否则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不过即便如此,有些事我依然做得“不妥”。 事情起因无非是嫔妃争风吃醋。 李昭仪受慕昭云宠爱,在宫里目中无人,她时常欺负别的嫔妃,靠着后台硬动不动就掌人家嘴。 有个婕妤接连侍奉慕昭云几晚,李昭仪吃了醋,竟然到人家房里挑衅。婕妤不堪受辱,顶撞了她几句,没想她心狠手辣将人家打得呕血,结果人家就告状告到了夙锦宫,希望我这挂名皇后为她做主。 “动用私刑,那就打呗。” 我觉得这明摆着的事有什么好查,把李昭仪抓来按宫律罚就罢了。没想女官们皆阻拦,要我分清其中厉害关系,一来李昭仪与承阳公主交好;二来李昭仪的父亲是朝中重臣,势力可不一般。 “朝中重臣又怎样?重臣之女就能目无法纪?” 这理由真可笑,朱字一画,打李昭仪二十杖,一点都不为过。不过打完她之后,慕昭云就来了。听到燕帝大驾,我赶忙把楚楚藏起来,以免他对她动坏心眼。 “你还真够狠的,打人家二十杖,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副铁打不穿的皮。” 慕昭云进门就数落我,使尽尖酸刻薄。我就当没听见,拿出《宫律》摊在他眼皮子底下。 “第十一条有云:动私刑者,罚二十杖。” 我挑起眉,向他媚笑,之后不忘再加一句。 “这是祖训。” 慕昭云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瞪我,随后甩袖走了。之后,我才知道,承阳公主为李昭仪求情,把二十杖去掉一半,虽说挫了李昭仪的威风,但私底下邱婕妤受尽排挤,反而过得没以前好。 乳娘说了,这事我本就不该插手,明里看来我帮邱婕妤出了气,其实是害了人家,后宫里的事门道多得很,看穿容易做起来难。 可我偏偏不听乳娘的话,我总是看不得别人受欺负,慕昭云眼瞎,宠出一个蛇蝎心肠,我就是要拨去蛇牙、断掉蝎尾。几次来回之后,李昭仪不敢惹事了,不过我也得罪了承阳公主,更不受慕昭云待见。 慕昭云为后宫之事很生气,跑到夙锦宫大发脾气。这时我正和乳娘她们玩双陆,手气正好,他一来就掀翻棋案,黑白双色弹散了一地。 “陛下息怒。” 众人诚惶诚恐,赶忙俯地叩首。我怒不可遏,跳起来大叫:“你发什么疯?!” 慕昭云二话不说抓起我手腕拖进内室,狠狠往墙上一推。 “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许惹承阳!” 我的胳膊砸在墙柱上疼得要死,他骂的话我漏听一半,“不许惹承阳”这几个字倒是万分清楚。 “我什么时候惹过她,你别颠倒黑白!” 我噙着痛泪,不甘示弱地顶撞。慕昭云瞪目,一张僵硬的脸恐怖如恶鬼。 “都是你在后宫兴风作浪,气得承阳病倒,若她有三长两短,我就让你陪葬!” 他似乎怕我听不清楚,一手掐上我的脖子,从齿缝里逼出这句话来。头一次我真正见识到他的暴怒,不禁胆寒。 可是我觉得冤,心里不服气。以前在大封,父王连跟手指头都不舍得动我,眼下到了卞京,我竟然成慕昭云的出气包,随打随骂。 我全力把他推开,反驳道:“什么叫兴风作浪,我都是按规矩的!既然你觉得是这规矩不对,那就改律典好了,为什么 分卷阅读8 拿我出气?你去拿《宫律》出气呀!” 我张牙舞爪,面容定是十分狰狞。慕昭云抬手想打我,结果手举了半天没掴下来,我逃过了一劫。 “从今以后,你就别管后宫之事了!” 慕昭云横眉竖目,狠狠地抛下一句话后走了。 “求之不得!”我吼了回去,头一转脖子疼得厉害,我拿镜照,脖子上竟然有五个指印。 我不太明白,他有多恨我才会使这么大的劲,捏出五个指印子。 我不敢把这瘀青给乳娘看,可慕昭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进来了。 乳娘看到我脖子极为吃惊,我忙说:“没事,不疼,一点也不疼……”虽说如此,乳娘还是垂了泪,连忙拿来膏药替我抹上。 “如今这里不是大封了,殿下可得收起性子,出了事真是没处说去。” 乳娘担心我再闹腾下去会被慕昭云打死,我倒真不怕他打死我,只是我想若我死了,乳娘怎么办,楚楚怎么办? 楚楚还小,我还想待她及笄替她找个如意郎君,是扁是圆随她挑,千万别像我这样,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六月初七,是承阳公主生辰,正好与我同一天。 清早,云霞宫里就热闹起来。我坐在院中,都能听到那里传来的丝竹之乐。 ☆、琉璃 六月初七,是承阳公主生辰,正好与我同一天。 清早,云霞宫里就热闹起来。我坐在院中,都能听到那里传来的丝竹之乐。 夙锦宫没人来,只有女官稀稀拉拉地送来几份小玩意儿,说是嫔妃的贺寿礼。我随手翻几样,都是小钗子、小杯子什么的。 承阳公主送的礼被端端正正摆在案中间,像怕我忽视似的。我打开一看,是只玉雕的石榴,取多子多福之意。 “啐,多子多福,故意挖苦我。” 我也回她一份礼:一张狗皮垫子。 过了会儿,邱婕妤也送东西来了,她送得是一枚雕成梅花样的珊瑚金钗。 好是好,不过我不喜欢这种玩意。以前在大封我过生辰时,父王一大早就会来我宫里,亲自跳祝寿舞给我看。前年他送我头小马,去年他送我海冬青,今年他不在了。 我很想父王、很想家,很想我的小宠们,想得心都痛了。我坐在秋千上晃悠,唱着祝寿曲给我自个儿听,可又不好意思让人听见,以帕捂着嘴。楚楚过来时,还以为我在偷吃东西。 “殿下,嬷嬷正在做好菜呢,小心你待会儿吃不下。” 我放下绢帕,吐舌道:“好啦,好啦,我不吃了。空着肚子等好东西。” 说罢,我跳下秋千,拉上楚楚的手,一路雀跃回到寝宫。 就在这时,乳娘来了,面上带了几分惊讶之色,弄得我很紧张。 她说:“隽王爷来了,正在侧厅候着。” 隽王爷,慕昭卿?他来做什么? 我大吃一惊,二丈摸不着头脑,刚想去迎客,乳娘立马提点我说:“衣裳,您的衣裳。” 我低头一看,身上只裹了件松袍,不修边幅。我赶忙换上齐胸襦裙,让宫婢们梳好头,收拾妥当之后,才去见慕昭卿。 我与慕照卿有过三面之缘,其中两次是他救了我,可即便如此,我对他的印象依然寡淡,他就如滴在我脑海里的一滴墨,声响过后,转眼化得无影无踪。 我故意在帘后逗留了小会儿,想看看他来做什么,隔过帘缝只见慕昭卿坐如针毡,神色很别扭。 同样一张脸,味道却是不同。 我觉得怪好玩的,于是就在帘后多呆了会儿,待他松懈之时,我立马掀起帘子,故意弄出动静。 慕昭卿被我吓了跳,手中茶盏轻颤,洒出半盏水来,恰巧泼湿了他的袖口。我忍不住,咯咯直笑,他侧首看见我,也为自己的狼狈笑了。 真是奇怪!我与他四目交错,全然无陌生之感,就似故人来,甚至无需开口寒暄。 不过,宫廷礼节还是要有的。 慕昭卿起身朝我施礼。我还他万福,且问:“隽王爷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 慕昭卿起了为难之色,俊俏的眉微蹙,欲语还休。 咦?真是奇怪,他可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 我干脆直言道:“隽王爷,你有话直说吧。” 我这么一说,慕昭卿方才鼓足气,深躬一礼,哭笑不得地说道:“今是兄嫂生辰,按我卞京习俗,生辰那日得有亲人来送长寿团。我皇兄他国务繁重,实在抽不出空,所以就命我过来……” 说到这里,他越发尴尬,似乎实在说不下去,随后又看看我,抛给我一个“你懂的”眼神。 我当然懂,我的夫君正在他妹妹的宫中摆宴,自然没空来送长寿团。 这样也好,若是慕昭云过来送,我怕这长寿团会成短命团。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我笑得开心,朝他摊出手且动动五根手指头。“团子呢?让我尝尝。” 慕昭卿像是如释重负,命侍从捧来缕花檀木食篮,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篮中拿出长寿团。 一共六个白白的糯米团子,每个顶上点有不同颜色,我不知道先吃哪个好,挑了老半天。 慕昭卿见我为难,便指其中一个说:“紫色的,紫色的好吃。用紫泥做的,甜而不腻。” 我听他的话挑了个点紫记的,一口咬了下去,果然软糯香甜,一点也不腻味。 “嗯,好吃!”我忍不住夸赞。 慕昭卿弯起眉眼,莞尔而笑,像个顽童。 忽然之间,我想起逃跑的那个晚上,我与他去吃了桂花糕的豆腐脑。那时,他也这般笑着,温柔似水。 不知为何,我心弦微颤,突突地跳得厉害,脸也跟着红了。我一口把半个长寿团吞了下去,不经意地说了句:“我还是喜欢桂花糕。” 这只是我遮掩尴尬的无心之言,没想到慕昭卿把它买来了。他怕我不够吃,一买就买了八块桂花糕,还送了件小礼。 是只小猴子,黄梨木雕的,圆头圆脑可爱得很。对了,它手上还托举一枚寿桃! 我正是属猴的。 “多谢隽王爷了。” 我对这只小猴子爱不释手,不过人家送我东西,我不还礼,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这儿都是姑娘用的玩意,想半天,我便笑着道:“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 慕昭卿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摆手,道:“兄嫂多礼。这不过是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你的心意我已领。” “哎,别客气呀!我送你也不是贵重玩意,我只是想表示谢意。” 我硬是要留住他,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点头道好。 我叫楚楚拿来焦尾,理弦调音。搁在这处半年多的瑶琴,今天终于响了一回。 我们大封的曲与卞京 分卷阅读9 不同。壮烈豪迈,就似翱翔于天的鹰,驰骋在草原上的马;婉转之处是女儿的心事,悄悄地诉给情郎听。 我沉浸在曲调里,仿佛穿越千里之遥回到大封,回到我的琉璃宫。不知怎么的,我落了泪,泪珠儿就似珍珠,接连不断地落在琴弦上。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琴弦。我从梦里缓过神,抬眸看见了他,一脸焦色。 “别弹了……” 他低语,隐约地有那么点疼惜之意。 我把琴放下,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干脆我也沉默了。 晌午到了,乳娘唤我用膳,我请慕昭卿留下,与我们一起享用大封的好菜。 慕昭卿客气地婉拒。我看出来他是想留下的,但碍于身份不敢多留。不过走的时候,他问我要了一样东西。 “不知兄嫂弹的曲可有曲谱,能否借我一用?” 原来他喜欢这支曲子,我很高兴,不过曲在脑子里,得写出来才行。 我说:“曲谱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隽王爷若是方便,麻烦明天来取。” 慕昭卿没多想就答应了。 他走之后,我吃了一大碗长寿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乳娘见我开心,也笑得乐呵呵。 饭后,闲来无事。我灵光乍现,找了件大袍披上,然后拿笔在纸上画了假胡子,贴在脸上,故作蹒跚之姿。 “你们猜,这是谁?” 楚楚见之,杏眸弯起,立马说:“是王臣相,他驼背。” 乳娘听后呵呵笑,直说:“没错,没错,他驼背得可厉害。” 接着,我又摘了胡子,贴上两道粗眉毛,昂首阔步在她俩面前溜哒。 “这又是谁?” 楚楚又举起手,道:“我知道,这是韩老将军!” 一听到“韩”字,我微愣,心里那块疤突然疼了起来。乳娘微瞪楚楚一眼,像是怪她口不择言。 我忙笑着道:“楚楚说的对,也不知韩老将军身子怎么样了。” 韩老将军是韩凡的祖父,我走的时候,他已告老还乡,听说是因为伤痛,再也不能上马。很慈祥的一个老头儿呢,他曾还和开我玩笑,叫我孙媳妇儿。 “韩将军老当益壮,身子好得很。” 突然有人插话进来。我心里一跳,忙回首看去,竟然慕昭云来了。他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 气氛瞬间凝洁成冰,乳娘与楚楚赶忙起身施礼,而后退到旁侧垂手侍立。 我怕他又打楚楚坏主意,就往他眼皮底下一站,问:“陛下怎么来了?” 慕昭云勾唇嗤笑,似乎觉得我问得很幼稚。 我不服气,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陛下不是忙于国事,抽不出空吗?” “的确如此,不过听说你独守深宫,十分可怜。再怎么样,朕也要来抽空看看,不是吗?” 慕昭云微抬下颚,傲然睥睨,像是在恩赐我一般,而我理应跪下来感激涕零,最好再抱着他的腿,求他多施舍点关心。 呵呵,笑话! “我不觉得我可怜。陛下,你多心了。有这闲情雅致还不如去别的地方。我这庙小,容不下你尊神。” 三言两语,我们又吵了起来。本以为生辰能太平点,结果还是这样。 他吵不过我,就想动手。我逃走跳到高窗上,两脚缩进窗框。他抓不着我,只能站在底下干瞪眼。 我颇为得意,不由扬起一抹笑,像个凯旋的将军。 慕昭云突然暴喝:“下来!真以为朕能容你为所欲为?!” 嗯,想想也是。今天是我生辰,别闹得太难看。于是,我就从窗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不以为然地笑着道:“既然容不了我,那你把我送回大封好了。各退一步,两生欢喜。” 慕昭云直勾勾地看着我,冷笑一声。 “就算你死也死在这宫里,回去?做梦。” 他说得很低沉,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地刺到我耳里。他的笑叫人毛骨悚然,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折磨我。一下子,我没了反驳的心情。 这回,慕昭云赢了,他高傲地离开夙锦宫,回到承阳公主那里。 我不知道他在承阳那里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过来?事后才打听到,原来是慕昭卿离开夙锦宫之后,与慕昭云说了几句话,之后慕昭云就来了。 我有种被人出卖的感觉,我很生气! ☆、琉璃 本以为慕昭卿与慕昭云不一样,没想一天还没过完,他就跑到慕昭云那处说事了。搬弄是非,小事化大,简直与他哥一个鼻孔出气! 我气坏了,心想他定是把那晚我去找韩凡的事也告诉了慕昭云,说不定慕昭云正在想法子整我呢。 果然卞京的人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肠子弯弯曲曲,全是坏水。 我得给慕昭卿点颜色瞧瞧! 次日,慕昭卿如约而至,问来我借曲谱。 我余气未消,于是就随便找本空册子,在上面写几个大字,然后给了他。 慕昭卿如沐春风,彬彬有礼向我道谢,接着就打开那本册子。一下子他的脸就僵住了,目瞪口呆,很是滑稽。 我在书册上写的是“骗子”、“小人”、“伪君子”。 他翻了三页,把这几个字都看完,而后问我:“兄嫂,这是何意?” 什么意思?还用得着问吗?我瞥他个白眼,可他看来十分无辜,好似受了莫大的冤枉。 见此,我心火一窜,忍不住横眉竖目。 “你别装了!昨天你是不是去和慕昭云说了什么?之后他就到我这里来闹腾。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用得着帮你哥哥一块儿来欺负我吗?!” 说着说着,我又气又委屈,不小心落下两滴泪,滚圆的,滴在衣袖上,染深了袖上牡丹花瓣。 慕昭卿不语,他低头,把书册卷成筒状再展开,来来回回,不干脆。 “是我多事了,向兄嫂赔不是。” 终于,他开了口,语气低沉且诚恳。我看着他,他却不敢看着我。 “什么多事?我不明白。” 言下之意,我需要他一个解释。 慕昭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确实去找过皇兄,但我无意让兄嫂难堪。我只是觉得兄嫂待在宫里少有陪伴,所以劝皇兄多来走动,仅此而已。若兄嫂觉得我是太多事,我也就不辩解了。” 他倒是义正辞严,我干巴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道:“我有这么可怜?我需要慕昭云从指缝里挤出的一点点关心吗?是不是在卞京人眼里,凡事都是施舍,我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慕昭卿被我反呛得无话可说,嚅嗫半晌。 “花开无人赏,对镜独梳妆,终究是可惜了。” 他文绉绉地念了句话,我听得一知半解。 他是在为我惋惜吗?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更不需要他 分卷阅读10 牵线搭桥。 “花开我自会赏,对镜我想怎么梳妆就怎么梳妆,不需要多一个人。” 我说得很明了,想必慕昭卿也听懂了。他垂眸不再多作解释,深揖一礼,说是告辞。 我无意留他,可见他走远,又忍不住脱口:“等等。” 慕昭卿闻声驻步,端正转身再揖礼:“兄嫂还有何吩咐。” 我一时后悔,干嘛要叫住他,想了又想,勉为其难地问了个问题。 “慕昭云没骂你多事吗?” 慕昭卿稍愣,仿佛没料到我会问这话。思忖片刻后,他无奈地点头苦笑道:“骂了,而且骂得惨。” 不知怎么的,我瞬间就消了气,有种拉人下水的窃喜。 我幸灾乐祸地笑着说:“既然我们两个都被骂了,这就算是扯平了。” 说罢,我跳下圆凳,一把抽走他手里的骂人册子。 “明天你再来拿,到时我把真曲谱给你。” 慕昭卿看着我,目光温柔似水,而后他弯起眼眸,腼腆地笑了。 同一张脸,不同的格局。 我喜欢他的笑。他笑起来是行云流水、是真情使然,不像慕昭云,好像用把铁钩硬勾住嘴角似的。 我与慕昭卿冰释前嫌,他走之后,我便提笔卷墨,默写下那支曲子。 好久没用功写字了,手劲都不足,字写得松散难看。一撇歪了,撕掉;一横未足力,撕掉;折勾软趴趴的,再撕掉……撕来撕去,两本册子撕完,也没写出像样的几行字。 我手好酸。 我趴在案上,哀声叹气,后悔答应给他曲谱了,但是想起他救过我的那两回,以及送我的小猴子,我便咬牙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写到大半夜。 曲谱终于写完,每个字都端端正正。我还细心地装帧,缝上书套。拾掇完毕,我打起哈欠猫个懒腰,头一抬东边竟然出了鱼肚白。 嗯?这是怎么回事? 我往旁边看去,昨晚劝我入睡的楚楚早已趴在小软榻上,而乳娘……她好像起身了。 我不知不觉忙了整个晚上。 哎呀呀,这可不好,被乳娘知道,她定会数落我。 我忙吹灭蜡灯,跳到榻上去,趁乳娘过来查探前,闭眼装睡。 “哎,公主殿下真是……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 我听到乳娘哭笑不得,像是在整理我落下的残局。我吐下舌头,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假装没听见。 晌午过后,慕昭卿来了。天正下过急雨,而我刚刚睡醒,正无精打采地歪在美人榻上,听窗外廊檐滴水,打上芭蕉。 乳娘前来通传时不怎么高兴,见我雀跃起身,她又数落起来。 “殿下,虽说隽王爷是陛下胞弟,但您还是不要见他为妙。” 乳娘说话总喜欢让人猜一半,我不明白她为何劝我不要与慕昭卿见面,在这深宫之中能聊的人极少,能聊得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她却不让我见他。 “乳娘你想多了,我只是给他曲谱罢了。” 一本曲谱能有多少份量?她太多心。 乳娘仍不放过我,蹙起眉,继续说教:“今时不同往日,你已为人妇,若与别的男子往来,怕是被有心人说去。” 听了这话我就生气,为何成为人妇就不能同别人说话?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更何况我还嫁给个喜欢动手打人的男子,还要为此忍气吞声。 我不服! 我扶正戴歪的花冠,稍理衣襟,然后就去见慕昭卿。 与前几次一样,我故意在帘后多站了会儿,只见慕昭卿斯文地坐着,脚边摆有个方竹篮。 今天他穿得很体面,竹青色的云纹锦长直袍,腰间系有月牙缎;乌发上过刨花油,一丝不苟理成发髻,再以玉笄固住。 他与慕昭云长得真像,但他人却是暖洋洋的。 我又忍不住想吓他了,但上次经过我一吓,他显然有所准备,时不时地侧首看来,正好把我抓个正着。 我吐下舌头走了过去,先是揖礼,再把我辛苦了一晚的东西递给他。 慕昭卿笑着道了声谢,而后万分庄重伸手接过。他摸摸缎面书套,不由夸赞道:“做工真精致。” 我露出几分得意,不好意思地抿嘴笑,可我不想告诉他,这是我做的。 随后,我又见他拿出曲谱翻阅几页,聚精会神像是个懂行之人,我竟有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之喜。 “真是好曲。” 慕昭卿翻完曲谱连连赞叹,翻到末页时,他看着落款喃喃地念了遍:“琉璃……” 这是我的名,从他口里出来像是流水百转千回,我不禁为之一动。 慕昭卿未察觉,他依旧低眸浅笑,然后腼腆地问我:“这不是兄嫂的闺名吗?” 嗯?他竟然知道。 随后,他轻轻触上落款。朱印未干,在他拇指上落下一点红迹。 他看看我,已然洞悉。 “多谢兄嫂。” 慕昭卿端正揖礼,很有分寸。 我倒是乱了阵脚,好似被他窥见心事,不知所措,但转念一想,我堂堂正正,未有杂念,有何可惊慌的?于是,我还礼,也很有分寸。 忽然,案下的方篮子一动,把我吓了大跳。我以为里面是老鼠,差点惊叫。 慕昭卿忙说:“别慌,别慌,这是我送来给你的。” 说罢,他弯腰捧起竹篮,当着我的面打开了。我低头一看,竟然是只胖嘟嘟的小狗,通体雪白且毛长,脸有点傻呼呼的,不过很可爱。 “这是土番过来的犬,他们叫作‘獒’,我想你会喜欢。” 话音刚落,小狗就“嗷嗷”叫了,奶声奶气的,叫得我心都快化了。 我欣喜万分,连忙把它抱到怀里,拿脸蹭它又软又香的毛。 “啊欠!” 我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怀里的小狗似吓到了,不禁抖擞。 “它胆子真小,个子也小,就叫它点点,好不好?” “点点?” 慕昭卿哭笑不得,但还是颔首道好。可点点像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很嫌弃地抬头瞅我。 在大封我有很多小宠,小马、小鹿、小羊、小鸟……但是没有狗,因为父王一碰狗就会打喷嚏,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 此次到卞京,王兄不让我带小宠,连海冬青都不让我带,我也只好闷着。眼下有了一点点,这深宫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暖色。 正当我高兴之时,乳娘匆匆来了,听这脚步声我就觉得不对,果不其然,乳娘开口就说:“陛下与承阳公主来了,请殿下接驾。” 作者有话要说:  偷瞄几眼,会不会有小天使给我一朵花什么哒…… 把小狗的名字稍微改了下…… ☆、琉璃 嗯?慕昭云来了,竟然还带着承阳? 我有点摸不 分卷阅读11 着头脑,不知他们来此处的目的。我看看慕昭卿,慕昭卿也略微惊讶,不过眨眼之间,他就恢复常色,温文尔雅揖礼。 “既然皇兄来了,我也不方便久留,免得被他误会。” 他想走,而我想让他留,于是我就把点点塞到他怀里,以半命令的口吻说:“在这儿等我。” 就这么不经意地,我俩的手撞在了一块儿。 他微颤。我也像被什么东西刺了,麻麻的,有点痒。 我不由抬头看他,他连忙垂眸,又长又密的睫毛正好遮掩住墨瞳,底下那片目光影影绰绰。 我有些不自在了。他也像不自在,喉结微动,“咳”地清了下嗓子。 “你快去吧,别让皇兄久等。他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 他喧宾夺主赶我走,乳娘也在催我快去。 我恍惚回神,放开点点,跟着乳娘前去接驾,然而走到门处,我忍不住回眸。 他抱着小胖狗正在对我笑。点点吐着舌头模样憨憨,他的笑靥暖如旭阳。 顷刻间,心头的阴霾无影无踪。 我壮士断腕般去了。 路上,乳娘替我拉整衣整,再摆正花冠。理衣襟时,她仍不忘提点道:“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你要给他脸面,凡是别意气用事。等会儿见到他,要恭敬。” 我翻起白眼,心想:哼,明明是他不给脸面。每次来都摆明着羞辱咱们,以为来看我就是赐恩,我才不稀罕哩! 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怕乳娘听了又数落我。 到宫门处,慕昭卿还没到,不过宫人们已摆好阵势,持扇的持扇,捧香炉的捧香炉,还有内官舀水净地,而我则要乖乖地跪着接驾。 我向来只认跪天、跪地,跪父母神明。跪他?呵呵,不干。于是我就站在宫门处,挺得像根拔葱。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慕昭云摆驾到此。夙锦宫中除我之外,其余人都齐刷刷地跪地相迎。大家都矮去大半截,我拔葱似地立着,难免醒目。 慕昭云入宫时,我还以为是慕昭卿换了身龙袍,摆出威严模样。不过看向他的眼时,我就知道两者全然不同。 慕昭云看我的眼神始终很轻蔑,似乎我是他鞋履的线头、是落在衣角的污迹,去不了只好暂且忍着。 我是人,人是有尊严的。我想以同样姿势回他,偏偏这时乳娘拉起我裙角,示意要给燕帝面子。 过了小会儿,承阳的步辇也到了。今天她穿得花团锦簇,贵气逼人,可惜那张脸始终苍白,撑不住这般艳丽衣饰,显得犹为病态。 想到乳娘的嘱咐,我向慕昭云揖万福礼,且道:“陛下万岁,龙体安康。” 随后,我也给承阳面子,揖礼道:“承阳公主,好。” 或许慕昭云嫌我给的面子不够,从进门到下辇,脸一直是冷冰冰的,只有扶承阳公主的刹那,他才露出些许笑意。 承阳拾裙下辇,细腰款摆,纤纤玉手暖昧地搭在慕昭云手臂上,好似丝萝纠缠不清。 我看着他俩,自觉像个笑话。 或许我应该跪地,和宫婢们一样把脸埋在肩间,作出万分恭敬之姿,以免眼下尴尬。 不过我终究还是喜欢站得挺拔,比起他们来,我更是万丈金光,刺眼无比。 慕昭云瞥向我,脸上就是写着“不顺眼”三个字。 嘁,既然不顺眼,还到我这里来干嘛? 承阳倒是客气,下辇之后揖礼问安。 虚伪的寒暄过后,慕昭云与承阳如众星拱月般入了我的小冷宫。众人按序入座,宫婢捧上茶点瓜果。我们三人和和气气共处一室,天下太平。 慕昭云说:“承阳一直想来探望皇后,可惜身子欠安又听不懂大封话,所以今日朕就陪她来过来。” 探望我?真是奇怪,我有哪里好看。 承阳颔首,接话道:“兄嫂莫怪罪,您进宫半年我都没拜访,实在失礼。还好今日皇兄有空,否则以我这般身子,真不知猴年马龙才能来。” 话落,她朝慕昭云嫣然浅笑,在我面前使尽风情,似乎在说他俩很恩爱。 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怀疑她是不是病傻了,恩爱管恩爱,何必大张旗鼓到我这处来炫耀? 她眼中的香饽饽,对我而言就是狗屁不如。 与他们说话实在没意思。我东看西瞧,不由走神。 咦,站在那边的宫婢长得挺白净;嗯?这盘黑提看来不错,饱满且新鲜。 我拈下一颗黑提放嘴里,连皮带核吃进腹;再摘一颗放嘴里,连皮带核吃进腹……吃过三颗,嗡嗡的说话声没了,顷刻间万籁俱寂。我缓神抬头,就见他们都看着我手中的这串黑提,很是诧异。 “兄嫂,你吃葡萄不吐皮吗?” 提子皮薄,要吐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又往嘴里塞一个。 承阳对我笑了,那双纤巧的眼里显出几丝傲慢,像似嫌弃我粗鄙。 “想必兄嫂听不懂我们的话吧。” 她把我当傻子了,当着我的面嘲讽我。 我不以为然,舌头在嘴里滚了圈,舔到一小块提子皮,我再以舌头把提子皮贴在门牙上,朝她咧开嘴笑。 “公主说的极是。” “噗”地一下,不知是谁失声轻笑。我寻声望去,原来是慕昭云,他手扶额处,半挡着脸,像是替我汗颜。 因为他笑了,所以别人都跟着笑了。笑声起此彼伏,越演越烈,于是我也就笑了。 夙锦宫真是齐乐融融。 事后,承阳翘着兰花指,优雅地从袖中拿出块鸳鸯巾,轻拭去眼角笑泪。 “皇后真是有趣呢,对了,皇兄,我生辰那日她还送我张毡垫,这毡垫真精致,不知是何物制成。”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拐弯抹角来告状呢。 当初我送狗皮垫子,实有“狗屁”之意,但眼下他俩紧挨着坐着,两手还时不时地触碰,我又想出另外的意思,于是就顺水推舟告诉她。 “是‘该晒’呀。这很难得呢,必须找到一对一模一样的晒,才能做出颜色相衬的垫子。” 承阳公主很天真地问:“晒是什么意思?” “就是狗的意思。” 我笑容和煦,没有半点心机,两眼看看慕昭云的龙袍,再瞥眼承阳公主的凤裙。 一黄一红,颜色真相衬。 傻子之所以傻,是因为“不懂”,不懂奉承,也不懂讨好,更不懂什么话会得罪人。 承阳怎么会与一个不懂事的傻子计较呢,她这般骄傲,即便想也拉不下脸。 慕昭云也是如此。 他看看我,面无喜怒。我看着他,扬眉浅笑,慢悠悠的细品黑提。 嗯,真是甜。 没过多久,承阳就说坐不住了,头晕胸闷要马上回宫。慕昭云立马送她,临行前,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杀气 分卷阅读12 腾腾。 我就当没看见,恭送这对狗男女。待他俩一走,还来不及高兴,乳娘就以大封话开始教训我:“殿下,老奴说的话你怎么一句都不听呢?!你这早晚要惹祸的呀!” “这又不是我的错。” 我心里颇委屈。其实我本不想招惹此二人,但他俩明目张胆到我这里来炫耀,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乳娘说不过我,叹口气嘀嘀咕咕走了。 我回到花厅去找慕昭卿,没想到慕昭卿也走了。楚楚抱着点点,跑来告诉我说:“隽王爷有事在身,先走了。” 我嘟起嘴,回了一个“哦。” 不知怎么的,我有点不高兴。明明说过等我回来,他人却走了,走时也不多留几句话。 乳娘却道:“走得好!以后别再与隽王爷往来了。楚楚,若他来找,就说殿下不方便。” “唉……不行。” 我连忙捂上乳娘的嘴,跺脚撒娇。 “我在这宫里已经够闷了,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喘口气。” “不行!殿下,你已经嫁于燕帝为后,不能再胡来了!若是陛下健在,他也定会说你的!从今往后,老奴再不管教你,就是老奴失职,没脸见陛下和娘娘了!” 乳娘搬出父王和母后,我便无话可说。 可若父王健在,他又怎么会把我送到这个吃人的地方? 我只好回归寂寞,抱着一点点,在这冷宫之中徘徊。 乳娘不肯理我了,就因为我刚才指桑骂槐,不听她的话;而楚楚年纪小,我说什么她都似懂非懂。 无聊之余,我就走到院中,坐在秋千上,晃啊晃啊…… 忽然听到一阵嬉笑,远远的似隔墙而来。我好奇,放下一点点,找棵矮树爬上去窥视。原来是宫婢们正围坐在树下聊天。 宫中的人一直以为我听不太懂卞京话,故说话的时候也没太多顾忌,即便是看见我,她们也觉得无所谓。 但偷听总是不对的,为了不打扰她们兴致,我就躲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屏气凝神。 她们是在聊承阳公主,说她今天来夙锦宫是吃了我的醋。 我听到“吃醋”二字,顿时就惊呆了。 承阳需要吃我的醋吗?真是件稀罕事! 忙不迭地,我把脑袋凑过去,一不小心把该听的和不该听的都听见了。 她们说的话简直是叫我瞠目结舌,五雷轰顶呀! 差点我从树上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说的是啥,请听下回分解。 ☆、琉璃 还好,我两腿盘枝盘得牢,这才没从树上掉下来,但这一阵动静惊吓到了嚼舌根的丫头们,她们立马作鸟兽散。 真可惜,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呢。 我嘟起嘴,失落地从树上爬下来,然后细想丫头们刚才说的事,真没想到柔弱的承阳公主竟是这么矫情的女子。 她们说慕昭云为了让她养病,特意造了座风景秀丽的别苑,但承阳公主就是不肯去,非要呆在宫里盯着众嫔妃们,每日都亲自安排慕昭云的寝事,若慕昭云有半丝违背,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上次因邱婕妤的事,承阳公主连白绸都悬好了,特意等慕昭云过来唱出悬梁哭戏。 哎哟,我听到这里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承阳不怕一时失手吊死吗? 后来,丫头们又说,承阳公主就是个美人灯笼,风一吹就灭了,更别提翻云覆雨。慕昭云时常不尽兴,承阳又不让他碰别的女人,所以憋得肝火旺盛,眼泛红丝。 “噗”地一下,我忍不住笑了。怪不得慕昭云总是副欠多还少的脸,兴许他只是到我宫里走了圈,回去就被承阳这醋精骂了,忽然之间我有那么点可怜他。 这么有趣的事,我可不能藏着掖着。我找上乳娘,把偷听来的事全都告诉她。乳娘听完后也哭笑不得,只道:“这回我算明白了,燕帝没地方撒气呢,所以殿下你也别老惹他,小心他把气撒你身上。” 一时半会儿,我没明白乳娘的意思,心想:他不是一直把气撒我身上吗?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的。 午后又来了场急雨,好似宣泄,一股脑儿落到人间。 点点害怕打雷,钻在我的怀里,小尾巴抽搐般颤抖。其实我也怕打雷,没有人给我钻,我只好钻到被窝里,与点点相依为命。 蓦地,点点叫了起来,莫明其妙朝门处狂吠。此时,宫里无值守,侍婢们都去歇息了,可我偏偏在门看到一抹影,晃晃悠悠。 一道惊雷闪过,人影蓦然清晰。我忍不住惊声尖叫,赛过震耳欲聋的雷声。 “你胆子不是很大吗?竟然还怕打雷。” 门边人冷笑,我一听更是六神无主。 这慕昭云寻仇来了,立在门口装神弄鬼! 刚刚那一吓,我寒毛倒竖,许久都没缓神。慕昭云两手负于身后款步而来,到榻前伸手一抓,将呆若木鸡的我拎了出去。 我抱着点点无缚鸡之力,随意地被他扔到地上,跟块破布似的。 “什么叫一对一模一样的狗?我不明白,你解释给我听。” 慕昭云拉过张圆凳正身坐下,一双冷眸死盯着我。我骨头被他摔得咯吱作响,疼得爬不起来,往四处看去,竟然没有人过来,想必她们被拦在外头。 我咬牙站起身,他却一脚踹在我膝弯上,我又“卟嗵”摔倒在地。 好痛! “没叫你起来,你就给我一直跪着。问你,什么叫一对一模一样的狗?” 他冷哼,随后勾起唇角,笑得阴森森。我不甘示弱,硬是要挤出一点笑意。 “一模一样的狗就是一模一样的狗,这有什么好问的。” 慕昭云对这答案不满意,歪头打量起我,而后问:“你知道些什么?” 哼,我知道的事可多着呢,特别是丑事! 我不屑地瞥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 他又追问:“你到底知道什么?说!” 他打我一巴掌,把我的螺髻打散了,珠翠滚落一地,叮当作响。 我怒了,弹起身用力推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在我这里无理取闹,你找承阳公主聊去!” 提到承阳公主,慕昭云脸色不好看了,目光瞬间阴冷下来。 我见他看向我怀里的点点,急忙扭过身把点点藏入衣襟里。可我还是慢了半步,他一把将点点抢走了。点点呜鸣,而后惨嚎了一声,四只爪子乱蹬起来。 “一模一样的狗,是不是这种?” 他揪着点点后颈上的皮,在我面前摇晃。点点叫得越发凄惨,像是被他弄疼了。 我急忙扑过去救,他一把将我推得老远,很是嫌弃。 我怒不可遏,不由叫骂道:“你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别欺 分卷阅读13 负弱小。亏你还是一国之君!” 说罢,我又伸手去抢。他一抬手,把点点拎远,故意让我够不着。 此时,我后悔起先前的一时口快,我没想到慕昭云这般卑劣,竟然拿我的小宠作要胁。 我们大封人从来不会干这种事! 我一发急就去咬他,可他的手臂异常坚硬,怎么咬都咬不动。我又去抓他的脸,他别过头,顺手把点点扔了出去,只听见一声惨嚎,点点摔在地上不动了。 “点点!” 我惊叫,不由冲过去,然而头顶忽然辣痛,头发被他的大手揪住了。 他想打我。 我们大封的男人从不打女人,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对女人举起拳头。 眼下,慕昭云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尽管他是一国之君,尽管他傲然于天下,我依然看不起他! “要打就打,利落点!” 我横眉竖目朝他叫道。 “反正你们就会欺负我们大封,占我们牛羊,抢我们国土,嘲笑我们是蛮族。你们呢?连狗和女人都欺负,比我们蛮族更不如!” 话音刚落,慕昭云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目眦欲裂。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并不是闹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当有天你没用了,别说一条狗,就连你的乳娘、侍女我都能让她们活得不如猪狗。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安分地当个皇后,说不定到时国君心软,能网开一面,放过你们,放过大封。” 说罢,他松开手,又是将我一推。我看着他,气得手抖唇颤。 “来人!” 慕昭云唤道,不一会儿门外就进来两个侍官,一人手里拿着两指粗的麻绳,一人手持藤条。 “皇后顽劣无德,小惩大戒。去,把她绑起来。” 慕昭云下令,侍官立马以绳将我绑上,再以布封住我的嘴。 真可笑,他连打人都要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朝他翻个白眼。他拿过藤鞭,毫不犹豫抽了过来。 “啪”的一下,又狠又重。 我咬着没叫疼。他居高临下,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随后问我:“知错了吗?” 他是想让我求饶,然后他能装模作样施以怜悯,再来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不想向他摇首乞怜,所以我不知错。 于是他又抽第二下,力气比之前更重三分。 “知错了吗?!” 我依然没叫疼,一声不吭。 他把控不了我,气急败坏。紧接着,藤鞭似雨点落在我身,一子比一下狠重。 他像是在替承阳出气,亦发泄着心中的不如意。 我咬着牙,以沉默嘲笑他的无能。 不知他打了多久,总之当我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走了。乳娘和楚楚跪在榻边哭,就好像我死了似的。我忍不住想笑,稍稍一动,全身都在疼。 这个时候我哭了,疼得哭了。 乳娘听见我呜咽,急忙用帕子替我拭泪,然后把点点捧了过来。 “殿下,点点还活着,你瞧。” 乳娘拿点点哄我开心,点点探过脑袋嗅我,巴唧巴唧地舔起我脸颊,尾巴疯狂甩摆。 我破泣为笑。 自那日起,我再也没与慕昭云说过话,之前我只是讨厌他,而如今却是恨他。 他以为打我一通就能把我整服贴。其实我皮厚肉糙根本不怕他打,我只是想着他那句话,想着与我同来受苦的乳娘和楚楚。 我在榻上躺了很长一段时日,由于背上皮开肉绽,我只能趴着睡,而点点趁我疏于管教之时拼命地吃,结果吃成一个大胖子。 没过多久,慕昭云来探望我了。点点一见他就狂吠,好似见到杀父仇人。乳娘赶忙把点点牵走,以免她的小命丧于慕昭云的手。 太医毕恭毕敬地汇报我的伤势,说是皮外伤,未伤筋骨,不出几天就能痊愈。我听到慕昭云“嗯”了声,像是满意。 随后,他又道:“既然她是朕的皇后,朕自然不会亏待她。如今朕想皇后应当知错了,必定会痛改前非,以身作则。” 一堆废话不知所云。我翻了个白眼,继续装睡。 过了会儿,忽然觉得背后一阵清凉,火辣辣的伤处舒服不少。我不由转头看去,竟然看到慕昭云拿着药罐在替我上药。 一下子,我惊呆了。 他是有病吗?打我一顿,再给我几粒饴糖?我才不吃这一套! 于是我再把头转回去继续睡,心想:他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好显得自己很高尚,有爱心。 次日,他又来了,而我的伤似乎好了许多,至少能下地走动。不过一见他,我又躺回榻上,趴着挺尸。 这般连着五日,我的伤痊愈了,慕昭云也不再出现,大概与他的承阳公主双宿双栖去了。 百无聊赖之时,我抱着点点去园里玩耍,恰巧在珍珠亭里看到一抹很熟悉的身影。 是慕昭卿,他坐在亭中蹙眉发呆,不知为何事而愁。 我顿时欣喜,忙不迭地跑过去,然而想想不妥。我便咬起唇偷笑,贼兮兮地躲在花丛后,准备吓他一下。谁想点点出卖了我,忽然对慕昭卿叫了声,接着它就欢快地冲过去,前爪搭在他膝头上,摇首摆尾。 狗也是认人的,知道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 慕昭卿摸着点点,抬头见到我,顿时眉头舒展,笑得无比温柔。 他的眸子真好看。 ☆、琉璃 不知为何,我羞涩起来,颊热得发烫,眼不知该往哪里看。我往花里藏,轻咬起下唇,偷偷地瞥向他,而后笑着道:“没想隽王爷也在呀。” 慕昭卿没动静,呆呆地坐在原处,不起身,不揖礼。 真奇怪,他可不是个无理之人呢。我心想是不是他在生我气?可是……我有什么地方惹他生气了呢? “汪”地一声,点点跑回来了,围着我的脚转来转去。这时,慕昭卿突然起身,毕恭毕敬向我揖礼。 “兄嫂有礼。” 慕昭卿比平时慢了好多拍,我捂嘴偷笑,待腮颊微凉,才探出身还他万福。 慕昭卿说:“点点几天没见就长大这么多,你喂得太好了。” 我低头看去,点点正嗅来嗅去,圆滚滚的胖身子配着扫把似的毛尾,果然是大了一圈不止。 “是我疏忽了,这几天没看管,一下子给它吃多了。” 话落,我吐下舌头。点点抬头看看我也吐起舌头。 慕昭卿关切问道:“兄嫂这几日是不是病了?我有听闻些许,可实在不方便过来探望,还望兄嫂莫怪。眼下见兄嫂精神,那么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慕昭卿弯起眉眼,先前的忧愁之色不见踪影。 他是在为我担心吗?我眨眨眼,傻傻地笑了,而后戏谑道:“难道你刚才在亭里发呆就是在想‘要 分卷阅读14 不要来看我?’” 话音刚落,慕昭卿微怔,腮颊“唰”地一下红了,他不自在地假咳几声,颔首道是。 本是半开玩笑的话,结果被我弄得尴尬,一下子我不知该如何收场。好在点点是头灵犬,偏偏在这时往慕昭卿脚下尿尿。 我俩不约而同地跳开,以点点为界,泾渭分明。四目交错时,我与他都忍不住笑了。 “想不想吃桂花糕?”慕昭卿突然问我。我不假思索回他:“想。” “好,我这就买来给兄嫂。” 说罢,他转身欲走。我见他背影忽然怕他一去不回,便急于留住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慕昭卿驻步转身,面露些许为难。我忙不迭地补上一句:“我想出宫玩,你带我好不好?” 为表示想出宫的诚意与急切,我嘟起嘴,跺脚扭身,就像当年我向父王撒娇那样。 慕昭卿蹙起俊眉,犹豫好一阵子,方才嚅嗫道:“这……怕是不合规矩。若兄嫂想出宫,可以与我皇兄商量。” 哈?让慕昭云带我去,这简直就是笑话! 我生气了,一股脑儿说出心里话。 “他才不会带我出去,也不会对我好。他除了打我,什么都不会!” “皇兄他打你?!” 慕昭卿瞪圆双眸,万分惊讶,甚至有些怒意。我自觉说漏嘴了,可却停不下来。 “对呀!他掐我脖子、拿藤鞭抽我、一言不合就扇我脸。你瞧,这里……还有这里……都青着呢。” 我把袖子掀起给他看,上面瘀痕未消。 “所以……你能带我出宫玩吗?” 说了这么多话,倒不是让慕昭卿可怜我,我只想让他带我出去玩耍,别叫那丧心病狂之徒陪我就好。 谁想他一把抓过我的手,看着上面的条条瘀痕,然后伸出拇指轻轻按了几下。 “咝……”我倒抽口冷气,忙跳脚道:“疼疼疼!别按了。” 他立马停下手,脸上蓦然罩了层黑气,一下子变得和慕昭云一样。 我嘟起嘴轻声咕哝了句:“你别告诉人家,很没面子的。” “当然不会,你放心。”慕昭卿向我许诺。“但我也不能看着你伤痕累累。” “算啦,我都不和他说话了。不说话,他总找不着理由打我了吧?你也别像上次那样了去找他。我真是不想见他,太太平平在这宫里活到老,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一边说一边学乳娘经念的模样,双手合十,拜上一拜。 慕昭卿笑了,笑声里有几分无奈,似乎拿我没法子。 “好,我知道了。一个时辰之后,你在正阳门等我。对了,点点不能去。” 我欢天喜地。“嗯!好!” 说罢,我连忙带着点点跑回宫去,然后拿出一套男儿衣裳换上,再稍作打扮。 正当神不知鬼不觉,想要开溜的时候,楚楚看见了。她见我一身男儿装,十分好奇地问:“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嘘……”我忙把她的嘴堵上。“我要出宫玩去,你替我看住点点,还有……别告诉乳娘。” 楚楚瞪大杏眸看着我,连连点头。于是我就把点点放在她怀里,跑去正阳门。这时候,慕昭卿已经在那边等我了。 有隽王爷护驾,出宫不费吹灰之力。 我们各骑一匹马,沿城道往南而行。慕昭卿说南郊之外有边湖,唤作“镜池”,只因其清澈如镜,故得以此名。 在大封,我们也有湖,这湖宽阔如海,一眼望去没有尽头。所以当慕昭卿说要带我去游湖时,我便按捺不住兴奋,与他说了许多有关我们大封的事。 “在我小时候,父王常带我去湖心玩,他还教我钓鱼。记得有一次,我钓起一条大鱼,和我半个人这般高,不过最后父王把它放了,他说鱼长这么大不容易,它定是有家有小。” 慕昭卿听后笑了,他说:“你父王定是宅心仁厚,得百姓敬仰。” “那当然。”我自傲地抬起下巴。“我父王在位时,大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且他比王兄硬气多啦。别说是卞京,十个卞京我父王都敢与之交战,他绝不会容他国侵我河山。” 说着说着,慕昭卿没了声音。我忽然想起,他是卞京的王,理应与我水火不容,可不知怎么的,我对他恨不起来,而他对我似乎心怀愧意,垂眸不敢看我。 “其实我见过你父王。那时我年纪尚小,你父王待我极为亲切,若不是之后国土纷争,我想卞京与大封应会永世结盟。” “如今也不是结盟吗?”我哼笑。“只不过多了我这个祭品罢了。” “别这样说。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很敬重你。” 慕昭卿忙不迭地解释,我侧首看看他,他又红了脸,再僵硬地补上一句:“我想皇兄也是。” 他一提慕昭云,我顿时就反胃。若慕昭云真的敬重我,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都不会这么对我。 “还要走多远?” 我故意扯开话茬。 “快了,马上就到。” 我闻后拔长脖子往前看,前方似乎开阔不少,道边还有小贩吆喝,想必今日游湖的人众多。 慕昭卿下马,买了两只梨,分我一只解渴。 这梨白白胖胖,很是鲜嫩。我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哇,好酸! 我眉眼口鼻都皱在一块儿,朝他伸出舌头。 “酸!” “吃我的,这个应该甜。”说着,慕昭卿把未咬过的梨给我,把我咬过一口的梨接过去吃了起来。 他这般自然,倒让我脸红。我低头藏脸,偷偷地咬了口梨,还是酸,不过反出的梨味却无比甘甜。 小半炷香的功夫过后,终于看到镜池了。 我们下马上了艘画舫。虽说慕昭卿平易近人,但他毕竟是隽王,在这镜池之上自有隽王府的私舫。 我上船的时候还有点慌,生怕有谁把我认出来。未曾想慕昭卿已将侍婢全都遣走了,这艘低调的二层高画舫里只有我、他、船夫。 画舫离开船埠,缓缓往湖心驶去。我踮起脚尖往外眺望,镜池的景色果真是美不胜收。 卞京的山水胜在秀气。湖中有山,山中有水。没多久,船驶入一山洞,洞中竟是空的。几条小瀑布沿峡奔腾,似银珠跳落,十分有趣。 我脱去鞋,伸出脚浸在湖水中。一阵冰凉从脚底直窜心肺,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心别掉下去。这里水深,我可救不了你。” 慕昭卿调笑。我回首朝他做个鬼脸。 “我才不要你救,我自个儿会游。” 说罢,我抬腿踢水,溅起一串小银珠,阳光洒落,惊现彩虹。我急忙向慕昭卿招招手,兴奋说道:“瞧,彩虹!” 慕昭卿对着我颔首莞尔,似乎对此没多大兴趣。想想也是,他是这里的人,该玩 分卷阅读15 过的都玩过了,哪像我初来乍道。 玩了一会儿,觉得脚有点凉,于是我拎起鞋,赤着脚跑回船内。慕昭卿已经细心地备好布巾给我擦,还斟上一壶香茗等我品尝。 捧上热腾腾的茶盏,身子瞬间就暖和了。我抿口茶,吃点桂花糕,再眺望湖景,终于找回久违的快乐。 我很感激他。 “你还是笑的时候好看,所以你该多笑笑。” 慕昭卿忽然说了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我两眼斜望悬于画舫上的六角宫灯,想了好一会儿。 “其实我很喜欢笑,只是入宫之后,实在笑不出来。若慕昭云有你一半好,我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不经意地,我吐露出心事,话落惊觉不对劲,忙闭紧嘴。 慕昭卿垂眸,浅笑变得牵强。他静默片刻,说:“皇兄也好,你顺着他的意,他就不会为难你。” 敢情他是在做和事佬,希望我与慕昭云太太平平、恩恩爱爱过一生。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笑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罢,万簌俱寂。 他沉默了,我也沉默了。谁都不敢看谁,各自藏起心事。 ☆、琉璃 画舫缓缓驶入湖心。一阵风扫过,船身轻晃,我不由自主随这船晃了几下,差点泼洒出手中的香茶。 “哎,小心。” 慕昭卿伸手,却在适当的距离停住了。茶未洒,他也未扶上。我们俩俩相望,似乎都等着另一阵风起。 风没来。我安分地坐回玫瑰椅上,牢牢地握着茶盏。他也坐回去,斟上杯茶沉默细品。 太沉闷了,心似被猫爪轻挠。我情不自禁地看着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真好看,手指纤长无骨节,连剑茧也没有。记得遇刺那日,他的剑使得出神入化,怎么没留茧呢? 我纠结起来,不由将他与韩凡比较。韩凡的手很粗,掌很厚,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而他这双养尊处优的手,为何也这般厉害? 我摊开自己的手掌比划着,不知他的手比我大多少,于是就把手伸过去,笑着说:“咱们比比看。” 慕昭卿想了会儿,轻轻放下茶盏,伸出手掌与我比较。 他的手比我大一个指节呢。 我又握起拳头,他也握起拳头,两个拳头摆在一块儿,我比他小半个。 这就是我与他的不同,是男与女的不同吗?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像发现稀罕事,很是好奇。 忽然船停了。我以为是到湖心岛,雀跃地跳到窗边去看。湖心岛没看到,却见一艘船驶了过来。这船看来普通,还比我们的画舫小了一截。 “隽王爷,陛下到了,船正过来呢。”船夫入舱通传。 我一听顿时惊慌失措,想必那艘船是慕昭云的吧? “哎呀!”我忙把脑袋缩回来,跳脚道:“慕昭云怎么会来?我得躲起来!” 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不知该往哪里钻。慕昭卿也很意外,但比我镇定得多,只见他拉扯一根细绳,船顶上顿时降下一架木梯。 “你快上去,别出声。” 我听后忙不迭地爬到梯子上,爬了一半突然想起鞋落下了,我连忙指着椅下的一双鞋,叫道:“鞋!我的鞋!” 慕昭卿利落地把鞋递于我。我使出猴子爬树的绝技,“蹭蹭蹭”地跑到船室二层。后脚刚缩回去,慕昭卿便把梯子收起来了。 “嘭”的一声过后,我与底下绝缘,我呆在这阁室之中大气不敢喘。 没过多久,我就感觉船剧烈地摇晃下,紧接着听到船夫的吆喝声。 慕昭云来了。我都能听见他的脚步声,甚至能想象得出他趾高气昂的模样。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到哪儿都会碰到他?我也真是服气了! 还好这阁室很隐密,慕昭云应该不会察觉。我左看右瞧,就见有张小榻静静地摆在角落,应该是供人休憩之用,于是我踮起脚尖弯腰爬到榻上,换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正好有扇梅花窗对着我,窗外则是粼粼波光,以及镜池美景。能设计出如此巧妙的格局,想必慕昭卿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 我两手枕于脑后,想要睡上一觉。不过底下说话声音太响,实在扰人清静。 我向天发誓,我没有偷听的心思,可他们硬要说给我听,我也是没法子。 慕昭云的声音略微低沉,他说:“今日贤弟怎么有此闲情雅志前来游湖?” 慕昭卿回他:“公务好不容易处理完,便来放松一下。” 他说话的语气沉着冷静,不似我慌得六神无主。忽然之间,我对他所有改观,慕昭卿看起来随和客气,但也有他厉害的地方,比如吹牛不动声色。 慕昭云又道:“的确,这几日事务多,也劳烦贤弟了。正好你我偶遇,不如喝酒畅聊。” 什么?喝酒畅聊?那要到何时?我想尿尿…… “皇兄,酒就不喝了,过会儿我回去还有几件事要处理,怕会耽误。” 慕昭卿再次救了我,我双手合十,直念几声阿弥陀佛。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以茶代酒吧。” 听到慕昭云说这话,我又泄了气,想必他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我躺在小榻上动都不敢动,只好眼乱飞。不经意间,我忽然看到地板上有串湿脚印,定是我刚才脚没擦干留下的。 哎呀!糟糕!一下子,我头皮发麻,惊出一身冷汗,生怕慕昭云上船时看到我留的脚印,若真是见到了,那他不就知道船上多一个人了? “咦?贤弟,为何不见侍婢呢?你就一个人来了?” 慕昭云果真察觉了异样。我听到他这般问,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我连忙两手按住胸口,连连吸气,临时抱起佛脚来。 “是呀,我想清静一会儿,所以就没叫人伺候。” “哦,原来如此……” 慕昭云似乎还有后话,我心里不由求他:“你就别问了,管这么多干嘛呢。” “对了。前阵子我在夙锦宫看到一只狗,与土番进贡的狗真像,是不是你送过去的?” 慕昭云突然提到点点,我一下子懵了,他想对点点做什么? “没错,我是遵照皇兄的意思,在皇嫂生辰之时送她件小礼。我也不知送什么好,就给她小犬。皇兄,不知此举可称心意?” 听完这话,我由愣转惊,思绪顿时零乱不堪。慕昭云送我东西,慕昭卿为何没告诉我? 慕昭云又道:“这狗太大,放在宫里不好,万一吓到承阳,那可怎么办?” “啊,这倒是我考虑不周。皇兄切莫怪罪,不过既然已经养在夙锦宫,拿走也不合适,还不如让皇嫂养着图个乐。” 慕昭云不吭声了,或许是在思索。他果然三句不离承阳,从来不把我放心上。 本来对他的良心 分卷阅读16 有点小小期待,眼下彻底无踪影。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谁让你是我的弟弟呢。我相信你不会背着我,去讨好一个蛮族的女人。” 说着,慕昭云笑了。我的心被这笑声狠狠揪起,而后再撕个粉碎。 他终究还是看不起我。我吸吸鼻子,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细细咀嚼他刚才的话,总觉得还有一丝弦外之音。 他看到了什么?还是知道了什么? 比我更慌张的,应该是慕昭卿吧。 我看不见慕昭卿此时的神色,不由替他焦急,偏偏这个时候船身又晃动起来,悬在我腰间的香珠莫明其妙滚落下去,“啪、啪”地弹在了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了,所以更晚了,抱歉。。。字数也有点不肥 ☆、琉璃(小修) 香珠骨碌碌地滚出老远,船微晃,它又骨碌碌地滚了回来。我急忙伸手,刚要抓住它,它似故意挑逗,擦过我指尖溜走了。 底下鸦雀无声,兴许都在听这颗香珠的滚动声。我屏气不敢出声,见这调皮的珠子滚回来,忙使出猴子捞月,把它捡起攥在手心。 “上面有人?” 慕昭云问了,低沉的声音就似压在我耳边。我的心都快出嗓眼,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我听见底下起了脚步声,像是走到木梯下面。我急忙蜷成团,缩在榻上不敢动弹。 “这上边是什么?” 慕昭云又问,声音离得我很近。他似乎正指着这层薄薄的隔板,起了疑心。 “回皇兄,上边只是用来堆放杂物之处,或许有东西未放齐整。若皇兄不放心,大可以上去看看。” 慕昭卿说罢,就听见“咯嗒”一声,木梯弹开了。阁室瞬间亮堂,我就像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只需别人稍稍抬头就能逮到我。 我大气不敢喘,忍不住闭紧双眼,心中求神拜佛告祖宗。没过多久,阁室似乎暗了下来,说话声也变得沉闷,我偷偷地睁开一只眼,只见那道木梯被合上了。 底下,慕昭云轻笑道:“别人兴许我会怀疑,可你是我同血同缘的胞弟又对我如此忠心,我怎么会不信你?贤弟,你多心了。” 他的语气听来十分坦诚。我不知道此时慕昭卿是何神色,或许他与我一样,有着几分心虚,可是……我们又没做什么。 我心中窜起无名火,自觉光明磊落。 我与慕昭卿不过是朋友,难不成嫁于那个坏蛋,连朋友都不许有了吗? 我气呼呼地躺下,一手抓起靠枕抱在怀里。这靠枕上有股很淡雅的香,像是龙涎混着薄荷味,我不由多闻了一会儿,杂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随后,我就听到慕昭云与慕昭卿扯东谈西,说的都是财税之类的事。 慕昭云有提到户部那个谁的千金正值妙龄。他说:“许尚书一直是朝中重臣,对于我卞京也是忠心耿耿。我想你若能与其孙女结莲理,也未尝不可。” 不知怎么的,我心弦微颤,不由屏气凝神,仔细聆听慕昭卿回话。 慕昭卿沉默好一阵子,方才道:“皇兄说得极是,不过这事还是缓阵子再说。” “每次说起婚事,你就搪塞我。难不成要我御笔赐婚,你才肯答应?” 慕昭云说话语气有点恼怒。慕昭卿回他:“皇兄不必如此,待臣忙完土番的事,再定夺也不迟。” 一个火气冲天,另一个沉着似水。最后慕昭云似乎拗不过慕昭卿,敷衍几句之后也就不提这个事了。 我很好奇,慕昭卿与慕昭云年纪相同,按理也该娶妃了,难不成他要做一辈子闲云野鹤吗?我不禁在想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尚书孙女是否长得比我漂亮;如果他俩成亲我要送什么东西好……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我又回了趟大封,躺在我的琉璃榻上吃着苹果。苹果又圆又大,我啃了好几口都没啃完,忽然榻底下窜出一条蛇,通体白鳞,碗口般粗。它盘在榻柱上朝我吐信,而后一口把我手中的苹果吞下了。 我吓得半死,蓦然睁开双眼,那条大白蛇不见了,只看到慕昭卿在我身边,轻推着我。 “是不是做噩梦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顿时心石落地,不由自主长舒口气。 “我梦到一条蛇,这么大,这么长……” 我抬起双臂,努力地比划着。那条蛇实在太长了,我手伸不够,便嚅嘴道:“比这船还长。” 说罢,我一手揉揉惺松的眼,一手极力舒展,舒畅地猫个懒腰、打个哈欠。 慕昭卿看着我,目不转睛。我顿时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连忙闭紧嘴,放下手。然而睡意缠着我,我怀抱靠枕,懒洋洋地实在不想动。 “没事,想睡就睡吧。皇兄已经走了。” 他又看穿我心思了,我觉得不管我做什么、想什么都逃不出他的眼。莫非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知己? 我把脸半埋在靠枕里笑了起来,目光流连于他的脸。若说他与慕昭云的区别,就是这双眼,他的眼始终很温柔,目光中带着笑意,似乎凡事到他身上,一笑皆可了之。 我由衷说道:“你人真好,和慕昭云完全不一样。” 慕昭卿抿起嘴,笑而不语,而后他拉来张草垫席地坐下,再整理袍摆,抚平衣褶。 看他坐得如此端正,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在榻上滚几圈舒松筋骨之后,我也就坐起身,哪知头一低,绿松石发扣落下,发髻就这般散开了。 几缕发丝垂下,正好飘落在他肩头,一下子我又尴尬了。 今天怎么回事?又是香珠又是发扣,它们全都在欺负我。 我狼狈地抓上松散的发辫,哭笑不得。慕昭卿倒不在意,他拾起我落下的绿松石发扣,圈在指尖端详片刻。 “钩断了。我拿回去替你修补。” 说罢,他一笑,把发扣收到袖里,随后从榻边小柜里拿出一根宝蓝缠头锦。 “兄嫂不介意就先用此物,这是新的,我没用过。” 咦?他这里怎么什么都有?我忍不住再次环顾,好奇地问道:“你这船用来做什么的?样样都齐全呢。” 慕昭卿笑着道:“这是我的宝地。有时候王府呆闷了,我就会到这里来小憩,所以会备上常用之物。嘘……你别告诉人家。” 说着,他朝我眨眨眼。我心领神会,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藏好我俩共同的秘密。 时候已不早,我该回宫去了。我拢起长发想要扎个发髻,可我不会用缠头锦,折腾老半天都没扎好。 慕昭卿笑了,似乎看不下我这般笨手笨脚,于是就说:“我来帮你吧。” 我点点头,下榻坐到他面前以背相对 分卷阅读17 ,他便温柔地撩起我发丝,轻手轻脚拢起,再小心翼翼束上。 他的手势很轻柔,落在我头心时,指尖的力道恰好,揉得我很舒服。我像喝了桃花酿,微醺。 “好了。” 他停下手,忽然打消了我的睡意,我的心头落过一丝惆怅,如桃花酿的余味,淡而悠长。 我不想回宫了,我想住在这条船上。 我回眸看着他,嘟嘴抱怨:“我真不想回去,那里冷如寒窑,宫女都跟木头似的,实在无趣透顶。” 慕昭云看着我,抬起手点向我的眉心,然而即将触到之时,指尖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露出一丝仓惶,转而又变得为难,最后一笑泯之。 “那你找些乐趣,比如……下棋。” 他出的主意真是无趣,我深叹,回他:“下棋?拿宫女当棋子行不行?” “这个主意不错,可以消磨辰光。” 慕昭卿顺着我话,笑吟吟地点头。我不知道他是有意哄我高兴,还是真心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唉……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只好收拾心绪,打道回宫。 来时熙熙攘攘,回时冷冷清清。我骑在马上很是低落,连说话的劲头都提不起来了。慕昭卿倒是讲了不少笑话给我听,一路嘻嘻哈哈的。 慕昭卿带我入正阳门,他临走时说:“发扣修好之后,我会托人送来。” 我很意外,竟然止不住内心狂乱,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托别人?你不和我见面了吗?” 慕昭卿神色依依,他没多作解释,只拱手揖礼道:“公务缠身,还望兄嫂见谅。兄嫂此次回宫之后要多加保重。” 他好似在和我诀别,未等我回话,他就走了,目光再也没留恋于我。 我闷闷不乐,甚至有点伤心。回到夙锦宫之后,点点甩着尾巴奔出来迎我,我也不过无精打采地摸它几下,然后一头栽倒在凤榻上。 楚楚过来奉茶。我有气无力地问她:“慕昭云来过没?” 她干净利落地回我一个字:“没。” 一下子,我便放心了,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不高兴,脑子里始终在想:为何慕昭卿不肯再见我,我们不是玩得好好的? 人说女人心海底针,我觉得男人心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不懂他们的心思。 我很难过。 躺了没多久,乳娘来了,看她面目威严,我就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提起精神,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圈,然后黏到她身上,哼哼唧唧撒娇道:“乳娘,我头疼,肚子也疼……你摸摸,我是不是病了?” 乳娘皱眉,不上我的当,只回我:“老奴也病了,老奴心疼。” 她捂住心口,面露苦色,比我装得还像。 我讪讪地笑了,枕在她的腿上娇嗔道:“别乱说。乳娘不会生病,乳娘定是长命百岁。” “殿下要我长命百岁就少折腾了。今天陛下来过了,没见着你气着走了。” “什么?!”我吓了跳,忙不迭地弹起身。“楚楚说他没来呀!” “也许是楚楚没看见。陛下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藏经阁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去找你。” “应该没去吧,要不然他怎会轻易放过我?” 我自作聪明道,实则心里也没底,我想他什么时候找过我?他人不是在镜池吗? 我心烦意乱,惴惴不安。我倒不是害怕慕昭云打我,而是担心慕昭卿。是我磨他带我出宫,不要到头来还把他给连累了。 为此我担惊受怕好一阵子,好在慕昭云没来找我,大概他不知道我偷溜出去,久而久之我也就把这事忘了。 转眼酷暑过去,翠叶渐染湘黄。 慕昭卿杳无音讯,连绿松石发扣也没托人送来。 我有点想他,不过我答应过乳娘再也不乱跑了,于是我百无聊赖,趴在窗边看着园中景。宫婢们垂手侍立,身上衣裙一样、发式一样,这脸多看几眼也觉得一样。她们面无喜怒就像偶人,死气沉沉的。我觉得再这么待着,我定会未死先老,早生华发呀。 “无聊死啦!” 我仰天长嚎,在美人榻上翻来覆去,但没人理我。回头一看,她们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灵机一动,想到个好玩的点子,然后就随便指了个宫婢,说:“你,圆脸的,快点过来。” 宫婢抬头,略有莫明,她左右环顾,再伸指指向自己,诧异问:“皇后殿下是在叫我?” “对呀,圆脸小美人,我就是在叫你。来来来,问你,你会不会下象棋?” “回禀皇后殿下,不会。” “不会也没关系嘛,我教你,你就会啦。”说罢,我贼兮兮地笑了。 今天我终于知道当皇后的好处了。夙锦宫的庭院足够大,我用炭笔画了个大棋盘,再命几个宫人站好。 三十二枚棋子,三十个宫婢。我和点点作“帅”、“将”,正正好好。 我从花花草草里折下枝条,充当武器,纷发给我的部下们。 宫女们手持我给他们的枝条,很是莫明。我一边往她们身上贴“卒”、“炮”、“相”、“士”、“马”,一边讲下棋规矩。讲了老半天,我口干舌躁,宫婢们依旧一头雾水,交头接耳问东问西。 算了。我在胸口贴上“帅”字,站到主位上,开始对众宫婢们发号施令。 “开局!卒七进一。” 众人面面相觑。小卒们在说:“你呀,是你呀。” “不对呀,怎么是我。卒七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是你吧。” …… 我见她们乱作一团,有点脑壳疼,而后便指着卒七,说:“是你,往前一步走。” 还好此小卒算灵机,听我的话往前走一步。 调动几棋之后,我又道:“中炮过河,打。” 中炮听懂了,过河。按理她应该打兵三下,算是杀掉一子,没想这兵连打、炮三下。 我不由急了,直跺脚道:“是炮/打兵,不是兵打/炮,错啦,错啦。” 众婢听后,纷纷惊讶地看着我,而后齐齐下跪,诚惶诚恐。 我一头雾水,就算打错也不用下跪吧? 忽然之间,我打个寒颤,连忙转身回往看。果然她们不是跪我,而是跪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 ☆、琉璃 庭院深深,落花如雨。他立在花雨下凝神,亦是看花,亦是看我。 一刹那,我以为是慕昭卿,不由自主地笑了,可走近他时,他的目光瞬间凛冽,又变成了慕昭云的样子。 我微怔,眼睛往下瞥,就见其墨袍上金丝所绣的龙纹张牙舞爪,霸气得很。 我认错人了,心里“咯噔”了下,于是我急忙向他问安,顺势低头藏脸。 须臾之间,也不知慕昭云是否注意到这阴错阳差,我想他应该看 分卷阅读18 不见,因为他从来就没在意过我。 欢声笑语因他而灭,我的夙锦宫又变得死气沉沉。静默半晌,慕昭云让我们平身,然后低声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我抬头,就见他盯着我手上的扫帚,然后又看向我胸前的“帅”字,于是我不自觉地拿扫帚往胸前一杵,挡住这个“帅”字。 “我们在玩棋。” 话音刚落,点点“汪汪汪”地狂叫起来,它应该是看见慕昭云,正恨得咬牙切齿。不得已,我急忙向楚楚做个手势,让她把点点带走。 “将”没了,棋也玩不下去了,真是扫兴。 我准备偃旗息鼓,慕昭云忽然指着小“车”开口说:“后车平四。” 我呆住了。那宫婢更是吓傻了,半天都不动。随后慕昭云以手指指个方向,提醒她道:“往这里走四步。” 宫婢木头疙瘩似的,两脚僵硬地走四步。 “不对,走反了,往左四步。” …… 看到慕昭云站上点点的位置,我傻懵半晌,缓过神后我的炮阵亡了。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会屈尊与我同乐。 众人都在看着我,似乎等我发号施令,而我看着慕昭云颇为无措,真想扔了扫帚回里面去。不过他这步棋下得真妙,欲擒故纵的手法,我看了会儿一下子斗志昂扬,非得与他分出个高下不可。 我一手杵着扫帚,气盖世,另一手作出剑指行兵布阵。 我使出“双杯献酒”,他用“丝线掏牛”;我以“将军脱袍”胜一局,他便来“海底捞月”扳回去。 几局过后,我与他打了个平手。 啐,真是有些不服气。 我把扫帚一扔,说:“咱们入宫摆棋去。” 慕昭云点头道好,似乎也是意犹未尽。随后,众人浩浩荡荡回夙锦宫,我与慕昭云刚入座,楚楚便捧来一副水晶棋。 我怕慕昭云对楚楚动坏心眼,忙给旁边宫婢施以眼色。宫婢心领神会,从楚楚手中接过棋盘送至我面前。 我打起精神再与慕昭云对阵,先前探过他的底,想必他也是棋中高手,我可不能再马虎了。 棋开局,我占了上风。慕昭云手托下颏,盯着棋盘思忖片刻,而后问:“谁教你下棋的?” 他光下棋不开口倒好,一开口我便讨厌起来,好声没好气地回他:“下棋不语真君子。马进。” 慕昭云移炮吃掉我一卒,又问:“之前听封王夸你琴棋书画皆通。为何上次你弹琴弹得如此难听呢?” “你话真多!” 我边说边灭去慕昭云一子,胜券在握。 慕昭云眼巴巴地看着这残局,想了好一会儿,无奈投降。 “这局朕输了。” 胜负已分,我不免得意。俗话有云“见好就收”,我也就不与他玩下去,让宫婢把棋收好。 不过不下棋我能与慕昭云干什么呢?于是我又把宫婢叫回来,重新把棋摆好,刚要开局,就听到宫婢来报:“承阳公主驾道。” 哟?这么快就来逮人了。我心中窃喜,幸灾乐祸朝慕昭云看去。 慕昭云神色自若,把玩着“帅”棋,而后又拿起小“卒”在手中掂量几下。 这有点不像他,我心想:该不会他们两人吵架了吧?这该怎么劝呢? 正当我为难,承阳来了,她头梳飞天髻,蛾眉淡扫,略施薄粉,气色比之前好了些许。 她向我请安,而后就说:“刚才途经夙锦宫,就听见这里热闹,原来是皇兄在这儿呀。” 承阳未把我放眼里,她只看着慕昭云,呼吸之间全是醋味,而慕昭云都没正眼瞧她,他一直盯着棋盘,像是在思忖棋招。 承阳像是恼了,细眸微眯,恶狠狠地看向我,好似我抢了她的宝贝。 有吗?我莫明其妙,夹在他俩中间算什么名堂?我又不跟她争男人。这么个货色要就拿走,我才不稀罕哩! 我笑了笑,有意嘲讽承阳:“陛下不在时我这里也热闹,怎么没见小姑子过来走动?你呀,这时辰挑得也真好。” 话落,承阳瞪大细眸,似乎没料到我敢这般顶撞。我有意无意往四处瞥扫,好像人人都这般反应。 看来我又戳到别人痛脚了,不过是承阳挑衅在先,她真以为我好欺负呢。 一下子,我想起慕昭云拿藤鞭抽我那回,这旧仇添新恨,我更是对承阳不客气了,笑里藏刀将她往座上拉。 “既然来了就坐一回儿,我正和陛下下棋,你来看。” 说罢,我就推“兵”开局,有意无意地朝慕昭云瞟去,且故作嗲声问:“陛下,我这招棋可下得对?” 哼!便宜你了!就当你是颗白菜,让我练眼神。 慕昭云不语,极认真地下了一棋。 我看此招略朴实,不像他之前狡诈棋风。我不由抓抓后脑勺想了会儿,再进马。 “哎呀,陛下!你的炮挡在前面,我没办法动呢。” 我抖肩撒娇嘟嘴,先把自己恶心得起鸡皮疙瘩,再把承阳气得七窍生烟。 慕昭云抬眸看看我,抬手指着我的嘴说:“把嘴皮子缩回去。” 我乖乖抿起嘴,歪头弯起眉眼朝他嫣然一笑。 我俩四目相交,头一遭这般融洽。蓦地,承阳扑倒在棋盘上,撞散未能下完的棋。她面色铁青,手抽搐,像是癫痫又像是要晕厥。 我被她吓住了,刚才只不过想激她一下,她竟然使出这一招。 她赢了! 我赶忙让宫婢们把承阳扶到美人榻上,又是给她喂水又是掐她人中。 承阳抬起颤手,不认我,只对慕昭云喃喃低语:“皇兄……皇兄……” 慕昭云脸色突变,眉宇间浮起焦色,他疾步走到她身侧,当着众人的面,打横将她抱起,而后走了。 鸳鸯戏水,蝶双、飞。我拿着水壶原地立着,又成了笑话。 早就听说承阳善妒,而且醋劲大。今日真算是开了眼。 我很庆幸,还好她没闹死在我宫里,要不然我还得帮她收尸,收完尸之后说不定乳娘和楚楚要帮我收尸。 想起刚才惊险,我不由抖擞,连忙求神拜佛,好让承阳别再来我宫里了,还有慕昭云,他也别来!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之后不久,慕昭云竟然派人下手谕,说我在宫中不遵规矩,无皇后之德行,罚我闭宫思过,以儆效尤。 我看完这封手谕气坏了,他也玩得很开心,怎么到头来是我不懂规矩。我揣着手谕要和他评理去。乳娘硬是拉住我,劝我算了,只有七天而已。 看在乳娘的份上……好吧,七天就七天,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经过慕昭云这道手谕,夙锦宫更冷了,宫婢们再也不敢与我玩耍,连话都不同我说了。 我很委屈,整天闷在宫里长吁短叹,实在无 分卷阅读19 聊我就整理百宝箱,无意之中看见箱底一根宝蓝色的缠头锦。 这是慕昭卿给的,一想到他心就莫明揪痛。过去这么久,他也没个音讯,连发扣也不还我,真不知他怎么样了。 我很想见他,左看右瞧,乳娘不在,正是溜出宫的好时候。我眼睛骨碌碌的一转,抓紧时机忙换上男儿衫,趁众人午睡之时偷跑了。 溜出去是我的拿手绝活。一出宫我便如鱼得水,十分地逍遥。 我从街上随便拉来个人,问他隽王府在哪儿。那人往东边一指,我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去找。 没走多远,就看到隽王府的牌匾。虽说隽王府比不上皇宫,但守卫也不少。我就在王府前绕来绕去,心想该怎么进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找到条暗巷,巷子深处有棵歪脖子树,从哪里爬上去,应该看得到王府里面。 我也不知道慕昭卿在不在,爬树时心中颇为忐忑,不过既然来了,还不如试试,说不定真能见到他。 我爬到树顶,抱着歪枝,拔长脖子往里看。高墙后像是园子,有桥有水;有花有草;还有几只仙鹤正震翅而鸣。 原来慕昭卿也喜欢养小宠,真是与我志趣相投。 我手遮额头,仔细环顾,恰巧看到有两个人从桥上经过,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年轻那人正是我要找的慕昭卿。他今天穿得素净,一袭月牙白长袍及踝,头上系皂纱巾;走路时广袖飘逸,好似画中仙。 我顿时高兴起来,奋力地朝他挥舞手臂,而他光顾着与老者说话,都没看到我。 眼看他要走,我不由着急起来,灵机一动,便脱下脚上的鞋子朝仙鹤扔去。 仙鹤震翅惨叫,嗓门大得刺耳。 终于慕昭卿看了过来,他一见我瞬间就懵了。 “是我!” 我摇臂呐喊,兴高采烈,忽然听到“咯”地一声,歪脖子树的歪脖子像是要断。 ☆、琉璃 不知道是不是我吃多了,这粗壮的歪脖子树竟然托不住我。我身子往下一沉,心也随之一沉。我不由抱紧住树枝,僵硬地挂在那儿骑虎难下。 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我来时可没想到过如此狼狈的情形。我在枝上蠕动,想法子下去,可稍有动作,这歪脖子树就咯吱作响,吓得我不敢乱动了。 没多久,我又听到铁甲铿锵之声,还有人在大叫:“抓刺客!人在哪儿!” 这回我慌神了,若是被人抓到,身份暴露暂且不说,被慕昭云知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我不管了,一鼓作气要爬下去,谁料这歪脖子树“咔嚓”一声彻底断了,我整个人直挺挺地往下坠,地上尖石子就冲着我的面门。 吾命休矣!!! 我闭紧双眼,心中哀嚎,就当以为自个儿脸要砸地时,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颊边有风拂过,我如同坠于云端之上,丝毫不觉得痛。过小会儿,我战战兢兢睁开眼,就看见慕昭卿两手托抱着我,好气又好笑的模样。 “隽王爷!末将护驾来迟!” 王府家将也恰好赶到。慕昭卿转过身,以背对着他们,道:“此处没有刺客,刚才本王在场。” 听着,我悄悄地把腿往里拐,恨不得将整个人藏到慕昭卿的怀里。好在家将没多问,领众守卫退去。 我讪讪地,不敢朝慕昭卿看,以袖捂住半边脸,不好意思地吐下舌头。 慕昭卿二话不说,抱着我翻墙而过,还帮我找到那只用来砸鹤的鞋。 两只仙鹤展翅哀鸣像是朝他告状。我装傻充愣,故作不知且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我这鞋怎么飞这么远。” 我边说边金鸡独立,一跳一跳地把鞋穿上。慕昭卿似乎怕我站不稳,连忙伸手扶住。 “没事,我没事,我自个儿能行。” 我咧嘴朝他笑。他看着的我的眼色分明是在说:“不放心。” 还好,我很快把鞋穿好,然后摘去头上、衣上的几片树叶,完好无缺站在他跟前,且笑着道:“我在宫里无趣得很,过来找你来玩。” 慕昭卿听后蹙眉苦笑,忽然他抬手拨弄起我鬓颊的小碎发,我不禁往后避让,瞥眼看去,只见他指间多了片残叶。 “这里还有几根叶絮。” 说罢,他又轻拍我头心,听到这久违的柔声低语。我不禁脸红,一下子口拙起来。 他看向我也像无从开口,不过那双眼眸亮若星辉,含糖似地笑着。 “别站在这儿,我们去书斋聊。” 慕昭卿领我去他的书斋。看他转身,我大松口气,停滞的呼吸也变顺畅了。我不自觉地摸起腮颊,热得真烫手。 我想刚才他这般自然,应该没看见这张红成生肉团子般的脸。 我自欺欺人,故作轻松跟在他身后,情不自禁打量起他的姿态。其实他的背影不亚于慕昭云,走路时也同样轻稳挺拔。 我很好奇,大臣们会不会把他们两人搞混,毕竟他俩实在太像了。不过细究之后,我想应该不会。慕昭卿这般平易近人,与慕昭云完全不一样,光是眼神即可分辨。 我自觉杞人忧天,忍不住笑了起来。 慕昭卿突然驻步回眸,温柔地问我:“你在笑什么?” 呃……我难以回答。 好在慕昭卿不为难我,他打开书斋门请我入内。我学着男儿模样甩袍迈步,昂首挺胸跨过门槛。 一入书斋瞬时觉得这里与我所想的大相径庭。我稍愣,而后环首四顾。 慕昭卿的书斋极简洁,除墙上几幅水墨花鸟图之外别无装饰,不过架上的书倒都是珍贵,我随手翻几本皆是孤品,甚至还有暮隐先生临帖。如今暮隐先生一字值千金,这临帖怕是值上万金了。 “喜欢吗?喜欢就拿去。” 慕昭卿很大方地要将万金赠与我。我摇摇头,忙把它放回原处,对我而言此物实在没多大用处。 我继续走马观花,无意间在书案上看到我给他的曲谱。这曲谱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中央,似乎刚才还被翻阅过。 我很高兴,正想走过去拿来看,慕昭卿忽然将一本诗集盖于其上。 “对了,上次说替你修发扣一直忘了给,我去找找。” 说罢,慕昭卿走到百宝柜前拉开抽屉。我见他从抽屉里拿起什么,手停半空犹豫半晌,然后又将它放回去了。 “看来还没修好。只能委屈你再等段时候了。” 慕昭卿一边笑道一边翕起抽屉。我点头道好。 慕昭卿拿出上好的蒙顶茶饼款待我,只见他卷袖净手,煎茶好似在研磨作画,全神贯注。 我口含酸梅,两手托腮等着尝他的茶。他的举止与我们大封男子很不同。他细腻温润,而韩凡更是粗犷豪放。 真是奇怪,自从与他结为好友之后, 分卷阅读20 我倒很少再想起韩凡,即便想起他,心也不觉得痛了。 我不喜欢心痛,觉得这样正好。 忽然,慕昭卿抬头看向我,我也目不转睛看着他。 水开了。慕昭卿如梦初醒,仓惶地去移壶。 我不由叫道:“哎,小心烫。” 话已晚矣,慕昭卿的手被壶柄烫到了,我急忙拿布巾包上壶柄,把壶移下红泥炉,然后将他的手按在盆里。小手叠在大手之上,好似一对相依的白蝶,在水中翩跹。 泉水冰凉,他的手却滚烫。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把烧热的壶,把他的手烫着这般炽热。 我把手松开了,端正坐回原处。 慕昭卿略有不自在,笑容带了几分尴尬。他把手擦干净后不停摆弄袍摆,好似怎么坐都不舒服。 我问:“有没有烫疼?” 他摇摇头,挪动下腰,继续煎茶。 煎茶要等半天,于是我就与慕昭卿聊起之前下棋的事。想到慕昭云下的那份手谕我就委屈,不由嘟起嘴抱怨道:“他也太过分了,自个儿与我们玩得挺开心,人一走就罚我。如今宫婢们都不和我玩了,我的夙锦宫可比冷宫还要冷呢。” 慕昭卿垂眸思忖,随后问我:“皇兄还打你吗?” 我摇摇头。 “他不打我了,可承阳倒来我宫里捣腾。哎,真是奇怪,承阳也算你妹妹,怎么不见你与她交好?” 你和慕昭云长得不都一个模样嘛。后面半句,我腹诽。 “因为小时候我不住在都城,离他俩较远,所以与承阳不亲密。不过据我所知,承阳自出生以来身子骨就弱。有次皇兄不小心掉河里,她便下去救他。这三九寒月,河水冰凉,结果承阳病得更重了,身子也比之前差,所以皇兄对她心存愧疚。” “啊!原来如此!” 我不由感叹,慕昭卿终于解开我心中疑团,不过我想承阳抓得慕昭云这么紧,慕昭云难道就没半点怨言? 想想慕昭云待我的态度,我就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他俩天生一对,我替他们担什么心! 茶汤好了。 慕昭卿斟上一杯,恭敬奉上。我端杯还礼然后浅品。 嗯,好喝! “今晚你带我去玩好不好?” 我睁大双眼,很兴奋地问他。难得出宫一次,我总得玩尽兴才回去,再说慕昭云也不会来找我。 慕昭卿本是为难,不过想了没多久,他就点头答应。我不禁欢呼雀跃,连连拍手,直道:“你要带我去喝这里最好的酒,咱们不醉不归!对了,我还要去青楼看姑娘!” 慕昭卿蹙眉哭笑不得,似乎是我又抛了个难题给他。 慕昭卿与慕昭云终是不一样,不管再难的题,他都愿意受下。 晚膳之时,我与他去长乐坊,他说这里有不少好酒,还有很多美人。他提到美人时很正经,只是说明,别无它意。 我喜欢看美人,不管燕环肥瘦,只要好看的都喜欢。一进长乐坊,就见满楼红袖招。好多姑娘穿得风凉,有些只着了胸抹站在二楼回廊上。 我本是兴奋,但细看,其中有几个是来自大封的女子,心蓦地揪痛起来。 我不由站在底下望着她们,她们朝我摆弄风情,甚至还喊:“我是从大封来的。” 大封的姑娘泼辣,五官分明,玲珑有致。那些看腻卞京姑娘的男子趋之若鹜,急急与我擦肩,奔上楼去。 她们进屋去了,而后把帘拉下,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我与她们也无多大区别。 忽然之间,我不想去青楼喝花酒了,只让慕昭卿找间酒楼就好。 慕昭卿带我去观味轩。入座之后,他便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只说:“随你,我不忌口。” 于是,慕昭卿要来一壶冰酿,三碟冷菜,三个热炒,外加一汤。 “若你吃不够再加。”他笑着说,一双眸子比窗外晚霞更绚目。 我也笑了,腮颊定被霞光染得通红,我怕他看出来,便举起酒盏仰头灌下冰酿。清凉的酒有股桂花香,淡淡的,不烧喉。 “这酒后劲足,你别喝太猛。” 慕昭卿边说边夹菜给我尝。 我放下酒杯略有不屑,回他:“如此淡的酒岂能灌醉我。当初我在大封与人斗酒,连喝三坛,喝完之后我能还能同人赛马。” 说罢,我不免得意,无比怀念之前在大封时的风光。 我想家了,想我那不争气的王兄,还有韩凡了。是不是他们都已经将我遗忘?谁都没来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垂眸叹息又灌下一杯酒。这回他没拦我。 酒足饭饱之后,我与慕昭卿出了酒楼。轻风徐徐吹得我有些晕沉,不过我还能撑得住。 往前走几步忽闻有人敲鼓,正是我们大封的鼓乐。我顿时兴奋起来,情不自禁拉上慕昭卿的手让他陪我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愿意不愿意给我朵花儿戴呀~~ ☆、琉璃 这里的夜五彩斑斓,好似晚霞落凡间。我拉着慕昭卿的手,投身于这滚滚红尘,义无反顾。 人潮如浪,推着我俩前行。我寻着鼓声,就见有一行人牵着头雪白牦牛行走在道中间。他们都穿着大封的衣饰,蓝红黄绿,鲜艳夺目。牦牛背上的老者正击打羊皮鼓,一位少女踩着这鼓点翩翩起舞,旁边还有两名汉子吞火吐烟,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他们是流荡伎人,四海为家。大封广阔,不知为何他们会到这卞京的都城来。 见到这些同族,我倍感亲切,不由拉拉慕昭卿的衣袖,指着那姑娘兴奋地说道:“你瞧,她舞跳得真好!” 慕昭卿颔首,或许是因为我快乐,所以他笑了。 那姑娘舞跳得真好,她踮脚旋身,裙裾翻起碎浪,腰间银铃随她的舞姿珊珊作响。她忽然看见我,认出我是大封的人,眉飞色舞将我拉过去共舞。 我自是乐意,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道,扬起柳臂,舞出蛇手。 我与那姑娘跳得一样好,她不肯服我,拿出浑身解数;我又怎么能输于她,更是要压她一筹。 酣歌热舞,我跳得如痴如醉。旋过身见到人群里的他,正愣愣地看着我。我不禁俏皮一笑,伸手把他抓来。 “来嘛,和我一起跳。” 我教他,动作很简单。他矜持,微微摇首。 那姑娘也拉来几个,有男有女,他们随乐而动,我见之略有羡慕,不由摇起他的手,嘟嘴撒娇。 “来嘛,来嘛,一起来玩。” 慕昭卿笑得很无奈,恰好众人起哄,硬是把他往我这边推。 这回,是他落到我怀里,我拉着他不放,教他如何跳我们大封的舞。 众人忽然哈哈大笑,原来是有几个人姿势奇怪,跳得滑稽。那姑娘教不会,两手插腰鼓 分卷阅读21 起腮帮子,模样实在可爱。 还好,我拉来的人聪明,不需多教就会了。我牵着慕昭卿的手旋转轻跳,也许是见我俩跳得好,他们纷纷围拥而来,合着鼓点拍起手。 坐在牛背上的老者兴致高昂,鼓越敲越快,越敲越响,我们也随这鼓声越跳越畅快。酣畅淋漓之时,我一个错步与慕昭卿撞上,差点弹飞。慕昭卿眼明手快揽住我的腰,把我拉了回来。 酒让我昏沉,舞叫我旋晕,他……令我怦然心动。 我们就这般止住了,犹如两尊泥雕木塑立在纷乱的人群中,四目相交,目光缠绕。他们笑、他们舞,而我眼里只剩下他,他的眼里也只有我。 “啐!瞧这帮杂碎,怎么不滚回大封去!” 一个很刺耳的声音蓦然响起。我从梦中缓神,忙不迭地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而后寻声望去。 是个富态的公子,身穿绫罗绸缎,手中折扇轻摇。他不可一视昂起头,嘴边的大黑痣也沾染了几分得意。 他打量跳舞的姑娘,两眼色迷迷,而嘴巴却是不干不净,自诩高于我们大封的子民。 我听到他的污言秽语,怒不可遏,立马冲过去与他评理。 “你在说什么?!大封又没对不起你,凭什么骂我们?” 富态公子微愣,而后就朝我瞪圆双目。“你们就是狗,你们应该回狗窝里去!” 说罢,他扇子一翕,举过头像是要打我。 卞京的男人真没种,只会打女人与弱小。我心火一窜,抬腿踹上他心窝,没想忽然有人从后面把我抱走,这一脚便踢空了。 “别打架,出手伤人就是你的错了!” 是慕昭卿,是他拦住了我。我更生气了,指着那胖子直骂:“是这个王八蛋出口伤人!你才长得像狗,而且是只猪狗!” 我朝他唾了口口水。他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就叫来四个打手。 欢乐的人群忽然之间被冲散了。大封的伎子们停下鼓乐,他们很害怕,挤作一堆不敢吭声。我见之心痛不已,何时我们大封的血骨成了这般?! 我不服气,掀起袖子准备打那四个人。慕昭卿又将我拦住了,他横插至我和那胖子之间,义正辞严道:“此乃天子脚下,休得猖狂!” “天子脚下又如何,你知道爷是谁吗?”胖公子翘起大拇指,得意地指向自个儿。 慕昭卿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卞京与大封早已结盟,当今皇后正是大封公主。这些远道而来的人都是客,我们理应善待。” 他说得句句在理,旁边甚至有人拍手叫好。我站在他身后也觉得脸面有光,像是被他撑住腰,一下子就硬气了。 “放屁!”胖公子不屑地翻个白眼。“你个乡巴佬懂个屁!告诉你爷可是户部尚书的侄子,尚书你懂吗?乡巴佬!” 说罢,胖公子又向左右施以眼色,他们竟然去抢那跳舞的姑娘,而后这胖子又朝众人大声嚣叫:“当众扰乱民安,立即收监!” 他理直气壮,好似当回英雄般。那姑娘拉住老者的手直喊“爷爷”叫声真是撕心裂肺。 我不能任由他这般欺负人,连忙冲过去救那姑娘。哪知慕昭卿不但拉住我,还向这死胖子赔礼道:“原来是尚书家的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话落,他就把我拎走,犹如拎只小鸡仔。 没想到他是这样怕事之徒,我真是瞎了眼! 我又气又恨,两脚乱蹬,一路叫骂:“放开我!慕昭卿,你放开我!你和他们一样坏心眼!” 不知走多久,慕昭卿终于把我放下。我气得头晕眼花,舞起拳头捶打他。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亏我还这么相信你!” 乱打一通之后,我仍然不解气,蓦地抓住他的手臂,张嘴咬了上去。 慕昭卿像是不觉得痛,不管我怎么咬,他都不吭声。慢慢地,我咬得嘴酸,身上也没力气了,我干脆撒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哭得极伤心,为的是大封、为的是那个姑娘。 我以为慕昭卿与众不同,可他刚刚做出的事简直就是在我心口捅刀。 “好了,别哭了。好多人看着呢。” 慕昭卿俯身摸摸我的头心。我偏不,我打去他的手扯开嗓子乱嚎:“你们都是贼心眼,我看错你了!” 慕昭卿笑了,他似乎是怕我看见,低头抿嘴偷着笑。 我虽然在哭,但眼睛可睁着呢,他真当我瞎吗?我越来越生气,只觉得自己被他玩弄,最后还被他笑话。 我蓦然站起身,拍去屁股上的泥灰朝皇宫走去,走一半想着不对,我又折回来打算去救那个姑娘,以我当今挂名皇后的身份。 哪知慕昭卿再次把我拉住了,他还从怀中掏出帕子替我拭泪,道:“鼻涕都淌下了,还在吹泡泡。” 被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脸红了,赶忙把鼻涕吸回去,再夺过他的帕子擦。 慕昭卿弯起眉眼,笑得像个顽童。 他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刚才人多,我不便暴露身份,不过我和近侍打过招呼,那个姑娘定是救得下来,至于这位户部尚书的侄子……你就放心吧。” 嗯?我愣住了。鼻涕直挺挺地淌下,我努力一吸,眨巴几下眼。 “你什么时候和近侍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慕昭卿垂眸浅笑,道:“你毕竟是当今皇后,我总得护你周全,所以我安排几个高手潜伏。当然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不认得你,而且他们都是我的忠侍,不会多嘴。” 听完这话,我半信半疑。之后我回到长乐坊,看见那姑娘已与家人团聚,这才相信他。 没想慕昭卿面上温文尔雅,做事倒是有头有脑,雷厉风行。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随后,慕昭卿走过去,向老者一家揖礼道:“几位客人远道而来,没想让你们在都城受惊,这是卞京没做好,还望各位见谅。” 他是卞京的隽王,竟然向流浪卖艺的伎人赔礼。我见之心头暖洋洋的,只恨刚才错怪他了。于是我也走上前,以大封的语言问候老者和那位姑娘,并且询问道:“为何会到这里来?” 老者年迈,双腿不便,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告诉我,大封苛捐财税重又遇荒年,民不聊生,故他带着儿女背井离乡,想要寻条活路。 我问他:“来到卞京可得温饱?” 他竟然点头说:“至少能有口饱饭吃。唉……若是家里过得好,谁又愿意离开家乡呢?大封这么大,竟然没有我们可落脚的地方。” 我听了这话五味杂陈。常言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大封有今时今日,何尝不是君主的过错?我真想冲回大封,把王兄狠狠骂一通! 临走之时,我把身上的首饰摘下,送给这些伎人。他们谢了又谢 分卷阅读22 ,感激涕零,而我却觉得受之有愧,低头走了。 慕昭卿跟在我身后,如影随行。 他问我接下来去哪儿。我不知怎么回他。 我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息,可我又不想回宫去,那里太冷太静。 徘徊之后,我说:“咱们继续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慕昭卿点头道好,接着就带我去间小酒肆。他像是这里的常客,一入门掌柜就殷勤迎上,笑眯眯地说道:“客倌,好久没见您来了,今天要喝些什么?” “老规矩。” 慕昭卿边说边走到窗边一张小桌旁,然后向我招手。 “你不是说要喝最好的酒,这里便是了。”说罢,他拉出方凳让我坐,我坐下之后不由环顾,这小小的酒肆里客人倒不多,两两三三,轻声细语。 我与慕昭卿所坐之处更像阁室,里面能看见外头,而外头看不到我们里面。 掌柜来了,送上两壶酒,四碟酸咸,揖礼道:“二位请慢用。” 我二话不说拿起其中一壶酒,对着壶嘴灌下。 此酒香醇,回味甘甜,果真是好酒。 我问:“这是什么酒?” 慕昭卿说:“此酒名为‘忘忧’。” 作者有话要说:  此酒名为忘忧,多喝乱性…… ☆、琉璃(修) “忘忧”二字不好。因为“忘”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之后某天、某个点仍会想起。 “不好,这个名字不好。” 我摇摇头,煞有介事,而后把琥珀琼浆倒入青釉瓷盏中,轻晃几下灌到口里。 好酒如绸,从舌尖绵绵入腹,聚起一股暖意。 我连喝几杯,有些飘飘然,接着我把青瓷盏举到慕昭卿面前,笑着说:“这酒应该叫无忧才对。永远没忧愁,多好。” 慕昭卿浅笑道:“你没有忧愁,又如何知道快乐呢?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无论少了哪样,人生都无滋味。” 我两眼望天,想了又想,不同意他的话。 “想要快乐如何难?喝上好酒我快乐;跳支好舞我快乐;有时候看到小花、小鸟我也觉得快乐。只是人长大了,心思多了,得到快乐反而变难了,无忧无虑便成奢望。” 说罢,我不由叹息。 慕昭卿凝神望着我,烛火似在他眼中跳跃,隐隐地灼热。 “我希望你能无忧无虑,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此话听来诚恳,我感动至深。来卞京这么久,除了乳娘和楚楚之外,终于多个人会关心我了。即使他不能带我逃出牢笼,能听我说几句话,能陪我喝顿酒,我也觉得足矣。 “酒逢知已千杯少。这杯我敬你。” 我郑重其事举杯相敬,他同样庄重受之。 他不怕醉,我也不怕,于是我又倒满酒与他碰杯,一口喝干。 转眼之间,两壶酒就喝完了,掌柜再摆上一坛。我与慕昭卿边喝边聊,说起许多大封的事。 虽说他是卞京的王,但对我们大封了若指掌,他甚至知道哪里种的苹果最香甜,还报得出奇怪菜名。 原来他儿时在大封住过段日子,还到过王宫,可惜我对他没半点印象,父王也没告诉过我。 他口若悬河,说到大封都城时,好似展开一幅灵动的画卷,画上每一笔我都异常熟悉,身临其境。 好久没回去,我都不知道大封变成什么样。忽然之间,我想起在长乐坊遇到的伎人,连此类随遇而安的人都过得不好,大封百姓又该如何生活? 我的眼角渐渐湿润,但我不想被他看见,故意低下头,抬手悄悄抹去。 “我想家了,我想回去。” 我半笑着说,犹如戏言。 慕昭卿看着我,目光温柔似水。我以为他会劝我,但等了许久,他没说一个字,只是缓缓地斟满两杯酒,分给我一杯。 “忘忧即是无忧。” 瞬间,我明白了。之所以酒叫“忘忧”,是因为忧愁去不了只能忘,再愁再苦的日子总得学会过下去。 于是我一杯接一杯喝着“忘忧”,沉醉于这片刻的欢乐之中,只念今朝,不想明日。 一坛酒又喝完了,酒肆中的客人陆续离去,掌柜都准备收拾打烊。我们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接下来去哪儿?出了酒肆,我很迷茫。沿这条巷一直走到底便是皇宫,可我不想回去。 我回头看他,没想他正在看我,目光依依,欲语还休。 他是舍不得我吗?我不禁猜想,然而天色不饶人,空巷之中,我与他终归要走。 忽然,夜冷风急。兴许是酒喝多的缘故,一受风我便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无力地往后仰,意外地落入一片温暖的胸膛。不是父王、也不是韩凡,我抬眸看去,是他。 “你醉了,我送你回宫。”慕昭卿轻声而道。他的手摆得很规矩,人也很规矩。 我却一把脱开他的手,努力地逞强。 “我没醉,我能走。” 我晕晕乎乎,试着往前走,可两条腿打着飘儿,我让它们往右,它们偏往左;我让它们往前,它们偏退后。 一个踉跄,我差点一屁股坐地,好在他拽住了我,我顺势往前冲,不小心跌在他怀里,鼻子撞在他胸口,好疼! 我呜呜地噙着泪,使劲地揉鼻尖。他俯身挪开我的手,皱起眉头关切问道:“撞哪里了?让我瞧瞧。” 我指指鼻子,嘟起嘴卖可怜。他似乎看不清,借月华之色向我凑近。 呼吸之间都是酒香,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意乱情迷。 慕昭卿一边摸摸我的鼻子,一边在我耳边笑着道:“走路都歪成这样,还说没醉。” “我真的没醉。” 我很倔强,非要证明给他瞧,于是我伸出手,轻触上他墨染似的眉,呢喃细语。 “瞧,这是眉毛……” 慕昭卿微颤,怔怔地看着我。这么个时候,我的手顺势移到他的眼上似碰非碰。 “这是眼……” 他纹丝不动,近乎僵硬,我的指尖又轻柔地落到他的眉宇间,再沿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落到鼻尖。 “这是鼻……” 我嫣然一笑,故意捉弄他。他愣愣地看着我,不敢动。 我的手游移到他唇间蓦然而止。他的嘴唇上下匀称,唇间还有一点唇珠,长得真是诱人。 我看得发愣,而他像是发热,流了好多汗。 巷子里起风了,拂在我脸上,散去呼吸之间的酒香。 忽然之间,我清醒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蓦然抬头,恰好撞上他的眼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而我竟然害怕起来,仓惶地离开他怀抱,连连后退。 我不敢再看他,别过脸去,匆匆地说:“我想回宫!” 分卷阅读23 话音未落,我就转身逃跑,沿着这条狭长小巷一路狂奔。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我知道。我的心很乱,皆是那酒的缘故。 我怕他跟过来,没头没脑直往前跑,一口气跑到皇宫脚下。那里守卫重重,我不知道怎么进去,慌乱四顾,一回眸,他已经站在我身后,气喘吁吁。 “琉璃……” 他轻唤我的名字,第一次,而我却听不真切,满脑子想回到牢笼里去。 “回宫,我要回宫!快送我回去。” 我转回头,很焦急、很迫切。他一言不发,领我过重重关卡。 或许是我太慌乱,守卫竟然把我俩拦住了。慕昭卿拿出隽王府的令牌和燕帝手谕,方才震住他们。 我如愿以偿回到牢笼中,惊心动魄。 脱下衣裳,竟是一身冷汗。刚才喝过的酒全化成汗,风一吹醉意全无。 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不应该离他太近,更不应该去招惹他。 我万分后悔,懊恼到想哭。他一定觉得我是个放、荡的女子。 一整夜,我都没睡踏实。 半梦半醒之间,我又看见那条通体白鳞的巨蛇,它盘在我的凤榻上吐出红信,而后缓缓地蜿蜒至我身上,用它冰冷的身躯缠绕住我…… 我害怕却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它把我吞噬。最后我在它腹中沉睡,再次睁开眼时,窗外风和日丽,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巨蛇不见了,慕昭卿也不见了。我躺在榻上发着愣,恍若隔世。 楚楚捧来盆镜替我洗漱,且问我昨晚去了哪儿,怎么半夜三更还不见人。 我不敢说,嗯啊半晌,反倒问她:“慕昭云来过吗?” “没,陛下没来。” 我听后不由垂眸,以玉篦梳起发尾,心不在焉。不知怎么的,篦齿突然断了。一根断齿像落在墨泥中的雪,刺眼地扎在那儿。 我烦乱地拉扯,断齿偏偏粘得牢,不肯掉下来。忽然有一只手落在我发间,轻松地把它挑出来,再端正地摆在妆台上。 我抬眸看向镜子,镜中是我昨晚梦到的脸,却不是同一个人。我好似被人提筋,不由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小天使在吗?难道是写崩了……都离我而去了?555555555555 ☆、琉璃 慕昭云站在我身后,好似一座千年石碑。他不带喜怒,直勾勾地看着镜中的我。 我心虚,不敢回头,只能若无其事以断齿的玉篦继续梳头,有一下没一下,磨磨蹭蹭。 慕昭云依然站着,一声不吭。我寒毛倒竖,背上都出了冷汗。不得以,我抬头从镜中窥视几眼,又匆匆垂下眼眸。 “陛下找我有事吗?” 我忍不住开口,以镇定掩饰不忠。 不!我没有对不起他,昨晚上我逃跑了,所以我没有不忠! 我变得理直气壮,猛地把玉篦拍在妆台上,而后转过身,不冷不热地笑着道:“陛下,你该打的打了,该罚的罚了。今天到夙锦宫来,你还准备翻什么花样折腾我?” 我越说越来气,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慕昭云这样待我,我何尝不能那样对他? 慕昭云目光如刺,盯在我脸上,而后又化作一张网,捕捉着蛛丝马迹。 “皇后今天起晚了,脸色也不好,是不是昨晚没睡?” 头一遭,他这般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一时半会儿我竟然不知该怎么回他。 莫非他知道了?我细想觉得不像,若是他知道,还会这般客气地对待我吗? 我不由嗤笑一声,说:“陛下不会因为这个再罚我吧?这回你要关我几日,告诉我好让我准备。” 说罢,我又转回身对镜梳妆。平时习惯冷清,身后忽然多个人反而不自在,我没心思描眉点朱,草草地绾上松髻,马虎了事。 “今日秋高气爽,朕准备出宫游玩,你……” “我不去!” 未等慕昭云说完,我便直截了当拒绝。他不作声了,甚至有些懵憧。我不禁有些得意,再补上一句:“你可以叫上你的妹妹去,反正我是不会去。” 我起身从他面前扭过,而后趴在窗边美人榻上。这时点点来了,它朝慕昭云汪汪地叫两声,连忙撒腿跑到我身下摇尾撒欢。 我摸摸它脑袋,悄声称赞:“骂得好。” 慕昭云似乎听见了,面色铁青,我真怕他一发疯就和上次那样欺负点点,于是连忙抱起这小胖狗跑到外面去。 “你给我回来!” 慕昭云的吼声追着我,我充耳不闻,一把将点点塞入花丛里让它躲起来。 点点很聪明,也通人性,一入花丛就不见踪影。 我如释重负,拍去手上的狗毛站起身,没想一回头,慕昭云已经在我身后,两眼怒瞪,像是要把我扒皮抽筋。 我怕他打我,不由往后退,两手捂住脸小心提防着。 慕昭云双手负于身后,许久没伸出来。过半晌,他才冷冷说道:“朕叫你去,你就得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得很轻,语气却极有份量,压得我挺不起背来。 他命乳娘替我更衣,打扮到他满意为止。我换了不下五件衣袍,梳了三个发式,他才勉强点点头,看着我像是在说:“算了,随便将就吧。” 我长得不算丑,但他老是嫌弃我,看到乳娘拿出来的鞋大,他又不满地说道:“这样的脚怎么穿?缠好了再穿。” 于是乳娘只得拿出宽绸带,把我的鞋裹成粽子,再塞进尖尖小小的绣花鞋中。 我脚很疼,走路都不稳。发上珠翠又是重重叠叠,一走动便叮当作响。我觉得自己就像只头上挂铃铛鸭子,走路摇摇摆摆,还带一连串响。 真丢人,我不想出去! 慕昭云无视我,命宫婢把我塞入车辇中,然后准备起驾出宫。 一入车辇我便脱去鞋,把缠在脚上的绸带拆解,而后往窗外一扔,偏偏这个时候,慕昭云来了,他竟然与我共坐一车,而且正好看见我扔缠脚绸布。 我瞪着他,他瞪着我,大眼小眼互瞪半晌。最后,慕昭云正身坐下就此作罢。 侍官高颂:“起驾!”车辇缓缓而行。我与慕昭云闷在这车中,浑身不自在。 我不由往角落里靠,看到织锦靠枕便一把拿过来抱在胸前。他斜眼打量着我,目光落到我光溜溜的脚上,而后命道:“看你什么样子,把鞋穿起来。” 我把鞋穿上了,有点小不舒服,然后又脱下光足踩在车板上。 “太小了,不好穿。” “怎么不说你脚大?你们大封的女人就是粗鄙。” 我听了这话顿时满脸通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生气。刚要发作,忽然想到件事,于是我就有了嘲讽他的资格。 “呵呵,卞 分卷阅读24 京的男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只会打女人。在我们大封,男人从不对女人挥拳头。” 慕昭云的眼顿时圆了好几圈,他咬牙抬手又想打我了。我连忙往里缩,拿靠枕挡住头面。 “瞧,我一点都没说错!” 说罢,我移过靠枕偷偷地看他一眼,他把手放下了,但不忘警告我。 “再说一句,你试试看。” 我抿紧嘴,很识相。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打不过他,暂时忍忍。 车驶得很慢,晃来晃去,我都快睡着了。一闭上眼,我回到昨晚月下,手中拿着酒盏,对面坐着慕昭卿。他看着我,一双眼含糖般地笑着,不知怎么的,我很想哭,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像是看出我的心思,温柔地摸上我头心,轻轻地唤了一声:“琉璃。” 梦到这里蓦然断了。我睁开双眼,看见梦中人,差点惊喜地叫出来,然而再定睛细看,他很诧异地盯着我,眼中皆是厌恶之色。 “你想做什么?” 这人不是他,我心一阵揪痛,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慕昭云翻我记白眼,然后拿出一卷书打发辰光。我只能干坐着,手捂心口,回想昨夜。 我思绪凌乱如麻,隐约有丝惶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慕昭卿,因为这感觉与韩凡全然不一。 我以前也喜欢过韩凡,整天缠着他教我骑马射箭,我还与他亲过,但从来没心跳得这般厉害。 慕昭卿……昭卿…… 我闭起眼,默念起他的名,心弦微颤,每颤一下竟然带着丝丝痛楚,说不清、道不明。 车辇蓦然而止,一个颠簸惊忧了我。我睁开眼,只见慕昭云下了车,没过多他又上来了,手中多了两只白嫩的香梨。 我心里一惊,不由收紧双手,拇指不安分地拔弄起食指指甲。 “给你解渴。” 慕昭云递我一只梨,我抬眸看向他,惶惶接过。 他知道?不知道? 我低头啃了一口,食之无味。 “别把车毯弄脏。” 慕昭云蓦然开口,我犹如惊梦。低头看去,梨汁顺着我的手下淌,我竟然浑然不知。慌乱之下,我随便拉来块布擦,擦完我看看慕昭云,他脸上罩了层黑气,怒气冲冲。 我心虚,怕他全都知道了,若真是如此,我定不能连累慕昭卿。 我拿定主意,壮士断腕,心想等会儿他问我,我就装傻。 等了半天,慕昭云却道:“你擦完能放下吗?” 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再垂眸一看,被我随便拉来的布原来是他的袖摆。 我如被蝎尾蛰了,忙不迭松开手。 慕昭云很嫌弃地把袖摆拉回去,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轻按梨汁。无意之中,我看到绢帕上绣有鸳鸯,鸳鸯下有个“婉”字。这定是承阳绣的,因为她叫慕婉。 我看着竟然羡慕起来,也希望能做件东西送给喜欢的人,可是我连一碗粥、一块汗巾都送不出去。 我叹了口气,不想再看这对鸳鸯,于是就侧过身,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去。忽见水光滟潋,一大片枫叶红如火。 我认出这里是镜池,慕昭卿曾带我来过的地方,心里不免咯噔了下 一切都是巧合吗?我越发忐忑难安,悄悄看过去,慕昭云依然不苟言笑,但是说实在话,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人。 若他能假装,那我也会演戏。 我当作头一次来这镜池,忍不住赞叹:“这里真美。” 慕昭云没回我,他都不屑配合,只冷冷说道:“到了,走吧。” 我听他的话下了车辇,在众侍搀扶之下登上一条画舫。 此舫与慕昭云当日所乘的不一样,雕梁画栋,极为华丽。因为这船大且重,所以驶得极慢。 我往船埠看去,慕昭卿的小舫停在原处。他今天没露脸,难道是生我气,故意躲起来了吗? 想起昨夜离别之时,我无端对他发火,心中就万分后悔,我想他一定不明白,我怎么会突然翻脸,以后再相见,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或许他不愿意再见我,我们也没有以后了。 我吸吸鼻子,难过得想哭。我走到甲板上,望着清澈如镜的湖水,深吸一口气,可惜痛苦挥之不去。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慕昭云的声音,像是质问又像在发怒。 我不想理他,更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的脆弱模样,于是我摘去发间珠翠扔在地上,再脱下重重锦衣,轻声道:“我想游水。” 话落,我纵身一跃。 ☆、琉璃 秋水很凉,跳入镜池刹那,寒意似细针刺遍全身,将心中愁痛与昨夜余醉全都消去。 水波温柔地包裹我,一瞬间我就像回到儿时,躺在母后怀里无忧无虑。 岁月倏忽,往事已矣。 在我十二岁时,母后就走了。之后,父王也走了,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 王兄不要我,韩凡不要我。到卞京,我的夫君也不要我。 他们全都摒弃了我,除了慕昭卿,可是昨晚我却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一定会厌恶我。 我忍不住躲在水里哭,痛痛快快地宣泄,水包容我的泪,包容我的一切。 哭够之后,我缓缓游向水面,仰头看去,有人站在那处,身影被这碧水荡得虚糊。 我看见了慕昭卿,然而出水刹那,他又变成慕昭云,居高临下,嫌弃地打量着我。 我若无其事,甚至还向他招招手,笑着说:“这水很清,你要不要下来游?” 慕昭云拂袖转身,且对左右侍卫冷声命道:“把她捞上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皇命不可违,我只能知趣地回到画舫。 侍女捧盆替我净身濯发,再以香粉扑满我胴身,而后拿来一件薄如蝉翼的素袍帮我穿上,好似举行神秘的祭典。 我累了,直打哈欠,等她们拾掇完毕,我便上二层去歇息。头发很长,干得太慢,我把它散在肩侧乘凉风干,人倚在船栏处,半眯起眸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我梦到父王,他把我抱回琉璃榻上怜爱地摸起我的头心,问我:“你过得可好?” 我心中一痛,想哭,不过我坚强地忍住了,向父王点点头,笑着说:“父王别担心,我过得很好,他也对我很好。” “这就好……这就好……” 他摸摸我的额头,眼中泛泪。我还劝他别难过,总有一天我会回大封去。然而画面一转,眼前人变成韩凡,他身着明光铠,威风凛凛,搂抱着我亲吻起我的腮颊。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别扭,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把他推开。 他抱我抱得很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我推不动他,只得让他松开,然而他又亲上我的嘴,以半寸软香撬开我的 分卷阅读25 牙,狠狠地纠缠。 韩凡从来没这样亲过我,我害怕了,忙不迭地从梦中逃离,然而睁开眼,竟然见到慕昭云覆在我身上。 “啊!”我吓得六神无主,以生平最大的力气把他推开,缓过神后,惊觉刚才亲我的人是他,不是韩凡。 我顿时反胃,以手背直擦嘴,无意间,我见薄袍被解,而他身上也只穿了亵衣,胸襟半敞。 慕昭云盯着我,呼吸急促,他颊上泛起潮红,眼中情、欲显而易见。 他竟然对我做这种事! “无耻!”我暴喝,不由伸手掴他掌。他一手抬,轻易地扼住我手腕,再反剪至我背后。 “疼!!”我叫道,眼噙痛泪,只觉胳膊快要被他扳断了,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慕昭云凑到我耳边,寒声道:“给你脸你不要,休怪我无情。” “呸!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情?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 慕昭云不作声,猛地将我推倒,冰冷冷地说道:“你既然已嫁于我,自要恪守妇道!你我同房也是天经地义。我已让侍官查过彤册,今日正是花好月圆,你要替朕生下龙种。” 我听后不由呆愣,他大费周章,借游玩这个幌子把我骗出宫,竟然就是为了让我怀上他的骨肉?他把我当什么了! 我不依!急急地将衣袍裹身,然后朝他胸口踹上一脚,趁他躲避时,忙不迭跳下榻去。谁料他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我的腰,把我扔回榻上,扼住我的双腕,不让我动弹。 我声嘶力竭大叫,拼命挣扎,可是在这条船上,在他的地盘,没人帮我,更不会有人来救我。 衣衫尽碎,他覆在我胸口啃噬着,我从没像此时这般痛苦,恨不得能马上死去。 他气息急促,伏在我耳边断断续续说道:“卞京与大封的孩子……将来定能一统天下……以保我……江山万年。” 说罢,他褪去亵裤。 头一回,我看到这般狰狞巨物,吓得脸都僵硬了,泪珠儿不由自主簌簌落下,人直往后躲。 他手劲很大,一把就将我拽了回去,然后托起我的腿,不留情面。 在他将要占我之时,我急中生智,凄声哀求道:“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对不起承阳!” 话落,他果然停下动作,如泥雕木塑,怔怔地看着我。那威武慢慢萎缩变软,无力地耷拉下来。 他套、弄几下,不中用了。 我死里逃生。 慕昭云松开手,平静地穿好衣衫。我暗自庆幸,以为风头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忽然听到“嘭”的一记声响,一只蓝釉梅瓶被他砸在地上。 我不由抖擞了下,还没缓神,又见他扯下一幅墨兰图撕了个粉碎。他毁去所有触手可及之物,犹如困兽仰天咆哮。 侍官听到动静,纷纷上来,扑跪在慕昭云面前战战兢兢。 “陛下息怒,陛下小心龙体。” “滚!全都给我滚!谁让你们上来的?滚!” 慕昭云暴怒,把跪在面前侍官全都踢下去。我蜷缩在角落,手捂住嘴,不敢发声,恨不得能钻进缝道里。 终于,他转过头看向我,目光停驻在我身上。 我迷乱惶恐,分辨不清他的眼色。 痛苦?懊恼?愤怒……太多,太乱了,我分不清。 他冲过来了,我忍不住尖叫,跳下榻想跑,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拉了回来。 发还没干,半湿的,黏在我脸上,与惊恐的泪混作一团。 我怕他杀了我,可我还不想死……情急之下,我差点叫出:“昭卿!救我!” 慕昭云及时地伸手钳住我的腮颊,一寸一寸逼进,叫我心惊肉跳。 “总有一天,我会打烂你这张嘴。” 蓦地,他变得异常平静,而后松手把我推开。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脑门磕在榻沿上,鼓出一个大包。 慕昭云走了,我坐在遍地狼藉中失魂落魄。 画舫缓缓驶回船埠,下船时正值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镜池倒映青山彩霞,犹如打翻五彩之色,而我没半点心境赏景,极为疲倦地上了车辇。 慕昭云已经坐在车中,衣冠端正,道貌岸然。我见到他不由后退,可是退无可退,我只得与他同坐一车。 我不想挨着他坐,于是往角落里挤,再拿几个靠枕把自己围住,好似建上一道城墙。 慕昭云不言不语,似乎对先前的事无半点印象。他移过眸子看着我的眼,然后又看看我脑门上的肿包,伸过手来。 我把他的手拍开,厌恶地扭过脸去。他两指钳住我下颏,硬是把我的脸扳正,而后往我这肿包上涂抹东西。 我嗅到清凉药味,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愧疚,一丝柔情。 瞬间,我又糊涂了。 “疼不疼?”他破天荒地问我,语气也没有之前生硬。 我不知该怎么回他,干脆抿起嘴。 得不到我回话,慕昭云又不高兴了,露出欠多还少的臭脸,冷冷地把我扔到一边,拿出书拳秉灯而视。 这一路,我过得忐忑难安。 终于,我回到夙锦宫,老远就听到点点吠叫。我顿时就高兴起来,连忙跳下步辇跑回宫中,一道白影立马扑来,后面还跟着乳娘和楚楚。 乳娘见我又哭又笑,连忙胸口道:“真是急煞老奴了,殿下您不让老奴跟着,老奴真不放心呀,怕有什么三长两短……哎呀!殿下,你的额头怎么了?” 果然逃不过乳娘毒眼,我故意拿额发遮挡,还是被她看见了。我扁起嘴,无奈地深吐口气。 “我不小心摔的,没事。” “真的没事?” “哎呀,真的没事啦。今天陛下带我去游湖,玩得很开心。” 乳娘如释重负。 “这就好,老奴就怕殿下惹燕帝不高兴,又闯出什么祸事来。快些进去,这一天下来,您定是累了,晚上早点歇息,别再胡闹乱玩了。” 我很听乳娘的话,用完晚膳之后就准备睡了。这个时候,侍官前来夙锦宫,奉上一罐珍珠人参膏。 侍官以尖细的嗓门说:“此是陛下赏赐给皇后您的,陛下说了皇后您今日受累,请您早些歇息。” 我真想把这罐破玩意儿扔出去,不过看着乳娘在旁边,我只好乖巧地收下,还给侍官不少赏银。 如今我闹出这么多事,宫里婢侍见我都恨得牙痒,平时都是乳娘在背后打点,细细想来我真是对不起她的苦心。所以我不敢告诉她画舫里的事,早早地上床入睡。 半夜三更我蓦然惊醒,忙把丝被裹在身上挤到角落里,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怎么的,我老是想起慕昭云,想起他暴怒时的狰狞模样。 他似乎很痛苦,或许就是这种痛让他暴燥,而这痛苦来自哪儿?我想反正不会是我,因为没有人会对不在意的人牵 分卷阅读26 动真情。 总之经过这一次,我再也不想理睬慕昭云了,他只把我当物件,好让我替他传宗接代。 啐!他怎么不找承阳生去?! 我气恨,心想:慕昭卿绝对不会这样对我。只是……他还愿意与我交好吗? ☆、琉璃 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我再也没见过慕昭卿。他没来探望我,我也没脸再去找他,于是我整日恹恹地呆在夙锦宫里消磨辰光。 乳娘看不下去了,非要叫我拾起荒废已久的琴棋书画,可是琴音无人赏、棋也无人对,拾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我不理她,装作条快入冬的蛇,懒洋洋地盘踞在榻上。百无聊赖之时,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抬起手反反覆覆看着。 真是双白嫩的好手,无疤无痣。我先以它做出一只兔子,再摆成兰花状。晨光之中,兰花娇美,一朵乌云却不识眼色地飘过来,使得天地顿时黯淡。 兰花就这么枯萎了,光眼错落间它变得苍老。乌云移过,它又鲜亮起来,每片花瓣都纤柔娇嫩。 它似乎在预示,终有一天这双手会老去,像被人揉捏过的纸,满是褶皱,不再光鲜。 忽然之间,我惊慌失措,连忙起身跑到妆镜前仔细端详。镜中人儿风华正茂,不施脂粉依旧明艳,可我脑中不由浮起慕昭卿说所的那句话:“花开无人赏,对镜独梳妆。” 我以为我不在乎,但眼下我害怕了,我不想老死在这冰冷的深宫里。我不想! 我换上便装想要出宫,然而逛了圈才发觉守卫变得森严,几乎密不透风。我逃不出去,只能回到夙锦宫继续消磨青春。 我心有不甘呀。 光阴似水,没过多久就到中秋佳节。按卞京的习俗这天要祭月,祭月完毕,国君率众臣在正阳门上赏月观花,与民同乐。 我不想去,而慕昭云像是知道我心思,早早地就让侍官传话,大致意思无非是“你作为联的皇后必须出面,要不然你自个儿看着办。” 他又威胁我。自从他上次把我骗至画舫,我不再理他之后,他就变着法子折磨我,有时还厚脸皮睡在我宫里赶也赶不走。 我老是和他吵架,几句不和他就动手打人,最后还把我用来逃生的高窗给封死了,满屋子地追打我。 他的恶行恶状馨竹难书,我都不想多说了,或许他也觉得多打我没意思,之后就很少来走动,暂且我就容忍他。 我向乳娘打听祭月的事,乳娘说此次文武百官都会携家眷赴宴,以享国君圣恩。我不由自主就想起慕昭卿,他应该也会来,顿时心花怒放。 “乳娘,楚楚!快把我那套月华拿出来!”我雀跃道。 在我们大封,中秋也是大日子。我们视月为纯洁之意,故到这天都会穿银纱金线所织的长袍,戴上与月华同色的莲花冠,冠上垂有长纱直拖到裙尾。 “月华”以千颗珍珠、千颗火钻、千颗琉璃所制,很贵也很重。 我将这套贵重的衣饰搬出来仔细穿戴,从头到脚不敢马虎一分一毫。楚楚帮我把妆化浓了,太艳俗,我不喜欢,于是擦去重化,结果又太淡了,这般反反覆覆折腾四五次,磨去好些功夫,直到侍官来催,我才罢休。 乳娘忍不住唠叨:“我的殿下够美啦,快些去,别让陛下久等。” 唠叨管唠叨,她说这话时显得很高兴,以为我开窍了,懂得如何讨慕昭云开心,孰不知“女为悦已者容”,我打扮可不是为了他。 我满心欢喜以为能见到慕昭卿,可是在仪典上却没看到他。我像只人偶被使唤着,一会儿敬香一会儿叩首,站得脚脖子疼。 一时我又后悔起来,不应该穿得如此隆重。这衣袍重重叠叠,莲花冠又重,到头来吃苦的还是我自个儿。 我脚好酸,脖子也酸。我有些站不住了,偷偷地裙底下伸脚。慕昭云一直看着我,只要我稍有动作,他就转过眼,虎视眈眈,好似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我不理他,到正阳门楼上,我就迫不及待往椅上一坐。乳娘说食时之后会放烟火,满天火树银花煞是好看。我以前没看过,不知道这火树银花是什么样子,不免有些期待。 没多久,众侍捧来美酒佳肴,我正好有些饿,不过要等慕昭云祝完酒才能动筷。 我心里翻着白眼,听他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然后眼巴巴地盼着他把酒喝下,一见他喝完酒倒杯示净,并且说了声:“众爱卿请。”我便起了筷子夹上鸡翅塞嘴里。 没想众人齐齐跪地叩首,大呼:“吾皇万岁。” 我这鸡骨头太长正好卡在嘴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得狼狈跟着他们吞糊地说了句:“万岁……噗。” 鸡骨头脱出嘴,飞到慕昭云的脚底下。我就当不知道,看着他的龙靴脚在上面吱吱作响。 众人斯文地饮酒夹菜,承阳还很应景地吟首颂月诗,她就坐在慕昭云左首,替他斟酒夹菜,做了我这皇后应该做的事。 正好,我不必委曲求全,讨慕昭云欢心,他们管他们吟诗作对,我管我自己喝酒吃菜,井水不犯河水。 正当我吃得半饱,侍官们就把酒菜收走了,换上瓜果香茶,还给慕昭云一本册子,让他点曲乐。 他还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慕昭云挑了几只曲,而后把曲册递给我,说:“皇后来挑选几支曲。” 我接过随眼一扫,正当想说:“选不出来。”乳娘在背后狠掐了我下,于是我改口,生硬说道:“臣妾不知,还请陛下做主。” 这话说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不过慕昭云甚是满意,他颔首把曲册交给侍官,这时承阳却道:“皇兄为何不让我选呢?” 话落,气氛变得异常诡异,承阳眼色不善盯着我;我幸灾乐祸看向慕昭云;慕昭云不苟言笑,眼睛似乎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还是侍官识趣,连忙把册子递给承阳道:“陛下已吩咐小人将此册呈给公主。” 话落,众人都像松了口气,不再剑拔弩张。 好不容易等到食时,天色也暗下了。一轮皓月如银盘,高悬于黛蓝色的天幕中,异常清冷圣洁。 我的长袍吸取这月华之辉荧荧发亮,冠上长纱镶有火钻,恰似繁星灼灼。我想我这般亮堂,慕昭卿应该能看见我,于是我忍不住东张西望,可是在群臣之中依然没见他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我不禁有些失落,总觉得白费功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到家睡了一觉,之后就头晕眼花,偏头痛了,还差点吐了,于是这章就被瘦了,我明天会写肥章来弥补的,么么哒! ☆、公告 昨天晚上偏头疼,疼得厉害,今天还吐了。虽然我写了一半,但是效果不尽人意,而且这章很重要,我不想拿次品 分卷阅读27 急急发表出来,所以小天使们等我一天,明天我就会把他放出来,谢谢小天使们。 ☆、琉璃(二十一) 见不着等的人,我开始心不在焉,无聊地把玩起头纱,顺便再看看承阳与慕昭云两个谈笑风生。他们有意摒弃我,只说卞京方言,说到要紧处手还牵一块儿,全当我是假的。 我也不想理他们两个,自顾自地喝茶吃糕点,填满半饱的腹。 左等右等没见烟花,我不耐烦了,衣裳里像有只虫子钻来钻去,浑身不舒服。我回头和乳娘说:“我想回宫。” 乳娘使上眼色,劝我再等等,而且这么个日子,身为皇后过早离席实在不妥。 “好吧。”我深吐口气,软了身子含胸驼背地坐着,乳娘又从背后戳我,要我把背挺直。 我坐如针毡,还要看着慕昭云与承阳卿卿我我,这中秋之夜过得真糟糕! 我不由怀念起去年中秋节时,父王亲手扎了只灯笼给我,金鱼模样的脑袋上贴有圆溜溜的眼,可惜这只灯笼不小心烧着了,连个架子都没留下。 往日如烟,我心生惆怅,很想父王,很想家。 “嘭”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吓了大跳,缓回神后不由抬起头,就见天幕中腾起几柱火蛇,窜到高处怒放出五彩斑澜的花,红黄银紫蓝,绚丽得令人目不暇接。 “哇!好看,好玩!” 我情不自禁拍手叫好,一兴奋不由转过头想拉个人聊,没料撞上慕昭云的白眼。 他面无喜怒,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见他也觉得无趣,便还他个冷眼,转回头去拉上楚楚的手雀跃道:“楚楚,你看!多好看呀!” 楚楚笑而不语,害羞地点点头。 火花美到极致,淅沥沥地散落下来,纷纷洋洋,好似是夜中的雪。 我惊喜,不由伸手去接,然而还未落地,它就消融在夜色中。 快乐蓦然被抽走了,我心头一空,再抬头看去,又是一阵火树银花,美得亦真亦幻。 我看得很高兴,沉醉于这五光十色中,真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 忽然有道黑影挡在我面前,遮住了我的快乐。我还来不及定神,他便朝我伸出手,威严十足地说道:“随朕过来。” 烟花在他身后绚丽怒放,他的面容影影绰绰。 你又想做什么?我在心里问他,手却没有忤逆他的意思,轻轻地搭上他的指尖。他一下子收掌,紧紧握住,把我半拉过去。 慕昭云引我走向望月台,我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带我欣赏这花好月圆。没想我刚站稳,底下就传来阵阵欢呼。我低头一看,正阳门下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卞京的百姓,他们仰首舞臂,以撕裂般的欢呼声拥护他们的国君。 我成了慕昭云的战利品,被他用来示众。 “笑!”慕昭云低声命道,以他绝对的皇威。 我笑不出来,甚至想逃。慕昭云像看出我的心思一直抓着我的手,十指与我相扣。 我无所遁形,被他半逼着立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几乎都能听到百姓的嘲讽。 “瞧,这是大封的公主,是吾皇打赢胜仗得来的。” 我羞愧,不由低下头,而烟花像是故意与我作对,炸在空中又大又亮。 我回首,逃避这刺眼的光芒,无意之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慕昭卿,原来他一直在这里,一直默默无闻地坐在群臣之中,与他们穿着一样的朝服。 他注视着我,温柔浅笑,眼中流露出几许安慰之意。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他,我心里就腾起暖意,恐惧与无措慢慢消散了。 于是,我笑了。 正阳门下,百姓欢呼得更为热烈,或许是因为空中那朵硕大的烟花,或许是因为我。 慕昭云意气奋发,在我耳边正声道:“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快乐。只要你服从于朕,朕也会让你体会到这样的快乐。” 他说得深奥,我不太明白,我只想知道,不服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是要把我推入这万丈深渊,让臣民把我撕成碎片吗? 我不服,回敬他一句:“大封是与卞京结盟,不是来做奴的。你敬我,我敬你;你不敬我,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说罢,我脱开他的手,独自转身下望月台。一朵绚丽火花升于高空,绽出千枝万叶,底下欢呼响彻云霄。 明暗之间,谁也没看出我与慕昭云不和。他若无其事坐回龙座,承阳连忙递上香帕给他拭汗,而后再端上香茶让他漱口。 我不以为然喝着茶,偷偷地往旁边看去。 嗯?慕昭卿呢? 我坐不住了,心正痛着,急需要人安慰。趁众人赏舞赏乐之时,我以解手之名溜走了,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漫无目地找着那个人,但是找到他之后又能说什么呢? 我很忐忑,悻悻然往回去,蓦然回首,那人正站在廊下,不知在等着谁。 我心弦微颤,不禁驻步,刚刚想好的说词一下子又忘了。 俩俩相望,我与他都未开口,忽然一朵烟火升空,夜色变得五彩斑澜,我看见他正笑着,眼中似有流泻不尽的温柔。 我忘了揖礼,战战兢兢地问他:“你不生我的气吗?” 他也忘了揖礼,反问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就是因为那件事……” 说罢,我不由环顾四顾,众人都去看烟花、赏歌舞,这里只有我和他。于是,我放大胆子又道:“那晚上我喝多了,你别怪我。” “哦,我都忘了。你别放在心上。” 他忘了?我听后竟然有些失落,心有戚戚焉。 我情不自禁嘟起嘴,小声埋怨:“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为什么不来看我?” “忙于公务抽不出身,不知你过得可好?” 他不再称我兄嫂,以最简单的“你”字,一时间距离就这般近了,可是我们依然站得很远,中间像隔了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该怎么回他呢?说“好”是自欺欺人,说“不好”他又怎该了得? 算了,算了,不要徒生尴尬。我嚅嗫半晌,说了个“好”字。 “这就好了。其实我皇兄人很好,你只要顺着他的意,他就不会亏待你。再说……他很喜欢你……” 说着,慕昭卿垂眸,欲语还休。 我听后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一个劲地苦笑,心想:慕昭云哪里是喜欢我的样子?打骂我算喜欢,他若恨我,是不是要杀了我? 我不做声了,心里很是委屈。 他看出来了,略微急切地走来,却在恰当的距离停下了。 他不敢,不敢靠近我。我们之间有五步之遥,他只走了两步。 我多希望有个人能为我义无反顾,不会因为家仇国恨、纲常礼教放弃我。 可是……天地之大,竟无容情之所。 好吧。我退 分卷阅读28 让,我妥协。 我落寞地收起任性,做出别人希望我做出的样子,矜持地往后退,以皇后姿态,端庄回他:“多谢隽王爷善言。我定当铭记于心。” 说罢,我庄重深揖一礼,转身离去,可路至半又不甘心地回头问他:“我们还能成为好友吗?” 慕昭卿点点头。我朝他一笑,勉强得有些苦涩。 回到宴中,歌舞依旧。承阳黏在慕昭云身侧,大臣们谈笑风生,我像道影子无人惦记。 过了会儿,慕昭云突然问:“隽王在何处?” 话音刚落,众臣之中就走来一人,他神色自若,恭敬揖礼且道一声:“皇兄。” 他没看我,我也假装没看他。 慕昭云微醺,眉眼弯起,露出鲜有的笑向他招手。 “来,坐到朕这里来。” 侍官搬来交椅,慕昭卿正身坐下,他与慕昭云对视刹那,就如照镜一般,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 慕昭云赐他美酒,隽王一饮而尽。随后,我便听慕昭云说:“古人有云:‘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如今国强民安,少不了隽王的功劳。为兄敬你。” 说罢,慕昭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隽王却喝得斯文。 我看着他,他偷偷地看着我。 三杯酒下腹,慕昭云像是醉了,他不再拘谨,立马命人拿来文房四宝说要舞文弄墨。 侍官恭敬将笔墨奉上,慕昭云当众臣的面写下“忠心赤胆”四个豪迈大字。 众人鼓掌叫好。慕昭云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墨宝,不假思索将它赐给隽王。 “皇弟对朕忠肝义胆,定要嘉奖。朕赐你珍珠五斗,黄金千两,美姬十名。” 我心里咯噔了下,不知怎么的脸颊发烫,莫明心虚且惶恐。我偷偷睨向慕昭卿,慕昭卿露出受宠若惊之色,他迟疑小会儿,似乎有点勉强地受下隆恩,俯地叩首。 “多谢陛下,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望。” 话落,众臣跪地附和,一派祥瑞之气。 慕昭云龙颜大悦,连赏几位重臣。大家都极为满意,除了我。 ☆、琉璃 夜宴曲终人散,众人似乎意犹未尽,携家眷高兴离去。慕昭卿是一个人走的,身边无妻无女,而慕昭云喝得半醉,由承阳和侍官照顾着。承阳视我为死敌,不让我近他身,我也懒得插足于他俩间,于是就和乳娘、楚楚回去了。 刚到夙锦宫门前,点点就跑出来迎我们,小尾巴甩个不停。如今点点又大又重,我几乎抱不住,不过它还是喜欢跳在我身上,拼命舔我脸。 还没入宫内,我脸上脂粉都快被它舔没了,连卸妆都省去了。点点这般闹腾,我就陪它玩耍,玩得累了各自睡去。 点点是慕昭卿送我的,可惜它长得这么大了,慕昭卿都没回来看过他,我不由心疼起点点,就像心疼一个没爹疼的小娃儿。 我把点点抱回狗房里,疲惫地摘下莲花冠,脱去月华袍,然后叫来宫婢备水沐浴。乳娘替我擦身,边擦边夸我越来越明事理,不久之后,陛下定会知道我的好。 乳娘并不关心我是否喜欢慕昭云,她只知道既然我嫁给他,就应该做好皇后本份,掌管后宫,为他开枝散叶。 王兄也曾这么对我说过,只是我不听。 我喜欢一个人,他就是金镶的、玉做的;我不喜欢一个人,他狗屁不如。 显然,慕昭云属狗屁。 今晚心情实在不佳,不愿想起的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我想起王兄,把我送到卞京时那般理直气壮;我又想起韩凡,甩开我时无比绝情;而慕昭卿…… 我忍不住抿起嘴,这三个字成了心里的伤,多想一会儿伤口就作痛,我只好捂住,怕其溃烂。 我难过但不想落泪,也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他。 长夜漫漫,深宫寂聊。 我睡不着,对月浅酌独饮,把它当作知己,喃喃地与它说话。 我问月儿可有喜欢的人? 月儿不回答。 我又问月儿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 月儿对我笑,看来它也不知道。 我愁闷,不知喝了几杯酒。忽然点点大叫起来,叫声凶猛,把我都给吓着了。我不由探头,就见一人披着夜色匆匆而来,华冠上的南海珠就与这皓月一样夺目。 他是谁?一时半会儿我竟然分辨不清,起身想去看,脚下却绵软无力,跌跌撞撞险些摔倒在地。 “乳娘,乳娘,是谁来了?”我唤道,可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使不利索。 他过来了,伸手扶住我,衣风起落间我闻到一股女儿香味,还有丝淡淡的药味。 点点不叫了,不知是被人管住了。我眯起眸,打量眼前人,他的眉眼似曾相识,可是我想不起他是谁。 “你是谁?敢闯我的琉璃宫?你可知道我是大封公主,信不信我让父王把你打出去!” 我朝他挥挥拳头,可他不听,甚至还抱起我,把我送到榻上去。 我以为他对我不轨,不由叫道:“父王!父王!有刺客……” 话还没说完,胃里一阵翻江倒涌,我难受,“呕”地一下吐了。 “你真是……”那人跳脚,而后又朝门处嚷:“是谁准她喝这么多酒?为何没人值守?!” 他真嚣张,在我的宫里竟然敢以这种语气说话。 “撵……撵……撵出去……” 我下令,可没人理我,宫婢都忙着收拾我留下的残局,乳娘也不知去了哪儿。 我口渴,想喝水。过会儿,有人把水送我嘴边,我抬头吸饮,清凉的水冲走嗓眼处的酸苦,人顿时就舒服了。 我多了几分清醒,抬头看着那人。 慕昭卿?慕昭云? 我双目迷离,摇摇晃晃地抬起手触上他的眉眼,很熟悉,但又觉得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呢?我凑近他,几乎把眼贴上他的脸。哪知又是一阵反胃,我来不及捂嘴,喷了他一身。 有人惊呼。刚才未见的乳娘终于急跑过来,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我嘿嘿一笑,朝她摆手摇头。 “我不是陛下啦。乳娘我不舒服,我还想喝水……” 说罢,我头好沉,仰面躺倒在榻,闭起眼揉起额穴。揉着揉着,我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人在帮我擦身。 我口好渴……可迷迷糊糊地叫不声。有人来了,用手托起我的后脑勺,不知用什么东西喂我,一口一口好少,但也解渴。 那人自说自话地躺下了,与我同床共枕。我不喜欢别人占我榻,手脚都伸不开。 “你走,你走……” 我含糊嘟囔,伸脚踢他。他不动。过会儿,一双温臂膀硬把我搂过去,力气大且霸道得很。 我闻到皂荚的气味,还掺 分卷阅读29 了点薄凉的清凉。我伸手,无意间触到湿漉漉的一片,像是发丝。 “你果然胆子大,都敢吐在朕身上。”他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好似受了委屈。 我定是在做梦,慕昭云怎么会待我如此温柔?我想睁眼,可眼皮重如沉铅,死活撑不开。 睡意袭来,我渐渐入梦,梦里我看到慕昭卿,他对我若即若离,一点也不干脆。我窝火又难过,心中如有万蚁细噬, 我觉得冷,回眸一看,漫天白雪纷扬,放眼望去银妆素裹,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我赤着脚,衣着单薄,很冷,很冷……忽然旁边燃起一堆火,我忍不住走过去,把手和脚放在火上烤。 “咝……”火竟然会发出人声,好像在倒抽冷气。 我冻坏了,不管不顾往火边靠,把手伸了进去。真奇怪,火一点也不烫人,只是炭木有点硬。 蓦地,火势变大了,变成一双鸟翼拢住了我。我安心地贴在鸟羽上,吸取它源源不断的暖意。 慢慢地,它变成了一个人,幻化出慕昭卿的模样。梦突然醒了,我惊惶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他。 不对……不是他…… 我心慌意乱,两眼一瞥,自己正依偎在他怀里,我急急地离开,他顺势侧身,右手支起额头,卧佛般的姿态。 他打量起我来,眼如深井,暗得反不出光。他移眸从我身上扫了遍,而后落到我胸口。我不自觉地伸手去挡,只觉胸口空落落的,低头一看,竟然只着了件胸抹,我忙扯来被子遮好。 “刚才你梦到什么了?”慕昭云沉声问我。 我心虚,不知如何回答,反倒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你还吐我一身,不得已,只好在夙锦宫沐浴更衣。” 嗯?我依稀有点印象,细细一琢磨,惊觉此祸惹得有点大,不过……这又如何。 “刚才你梦到什么?”慕昭云又问我,目光犀利如剑,不留情面地抵在我眼前。 我记不清了,不过我知道梦里定有他,难道不当心漏了口? 不……不会的!我没叫过他的名字,慕昭云在吓唬我! 忽然之间,我变得理直气壮,回他:“冷,我梦见自己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直哆嗦。” 我说得很顺口,没露半点破绽。他依然盯着我,似乎是想捕捉到我的心虚,或某些隐藏至深的欲念。 慕昭云伸手摸着我的鬓发,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你是朕的皇后,只要听话,朕绝不会亏待你。” 他所说的话,与慕昭云所说的话如出一辙,但他们都不明白,我根本就不稀罕这份高高在上的恩泽。 我不想理这个人,起身准备搬去别处睡,他又拉我回来,以他有力的手钳制住我的双臂。我挣脱不了。 “放开我。”我甩手推他,他却笑得龌龊,就像戏弄我似的,松开我左臂,再拉住我右手,几番来回,耗我力气。 “即来之,则安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 听他口气,像是在埋怨我,而我能埋怨谁去?来卞京不是我本意,谁又知道这其中委屈?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你放我回大封去,我就感激你,每天烧香拜佛为你祈福。” 哦……不行!他长命百岁,我大封可得受罪。我心里默默把“祈福”二字擦去。 慕昭云笑了,眼中冰冷终于化开,荡出与慕昭卿一样的温柔。 “你知朕为何不选土番、不选星罗、偏偏选大封吗?你可知有多少小国觊觎你的凤座?朕记得当初使臣将画像呈上,朕只扫了一眼就挑上你,大封使臣当即松了口气,可想而知,大封是多么需要这场联姻,你觉得你回得去吗?”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令人生厌,我气不过,狠狠地拍开他的手跳下榻。没想他竟然偷偷拉着我后背上的衣带,借我下榻之力用力一扯,绛紫色的胸抹生生落到地上。我不由惊叫,连忙抱住前胸。 慕昭云从后抱住我,火热的胸膛紧贴上我后背,一只手拢住我,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探、入我银纱小裤里。 我“啊”地叫了声,不由夹、紧双、腿,蜷起身。 他在我耳边低笑道:“我们再来做笔交易。今日我收到大封文书,说急需银粮救灾,你王兄开口就是五百车灾粮,十万两白银。朕给不给,就看你今晚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给我一朵花戴可好? ☆、琉璃(修) 慕昭云把我说得低贱,当我是窑里的姐儿随意羞辱。他权利使惯了,不管何事都能用来作要胁。 我受不了他,被他摸得直犯恶心,我拼命扭起腰肢从他手里逃脱,然后捡起胸抹遮在胸前。 余醉未消,我有些站不稳,于是我用力咬下唇,好让自己清醒。接着,我就跑到门处,却发觉门从外边上了锁,这偌大的内宫只剩我和他。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我懊恼不堪,还没缓神,慕昭云就从后面抱住我,他不顾我的反抗,把我抱回凤榻上,放下了鸳鸯芙蓉帐。 我被他关在帐里,哪儿都逃不了。他就像只经验老道的猫,戏弄起我这只无所遁形的鼠。 情急之下,我又搬出承阳来吓他,谁知他竟不为所动,急急地褪去衣袍,坦荡荡地裸、露在我面前。 我见到他羞耻之处,不由惊叫着捂脸,他硬是把我手扳开,逼我去碰这不堪入目的狞狰巨物。 我死活不肯,直往角落里躲,他再次把我拖过去,像是没了耐心,一口咬上我的脖颈,犹如饿狼扑食。 我被他压制得无法动弹,胸闷气短,骨头都要碎了。我深感恐惧,不争气地落了泪,他将我的眼泪抹去,在我耳边反反覆覆地说着:“你是朕的皇后。” 对,我是他的皇后,与他欢好天经地义,可我却无比难过痛苦,仿佛正被个不认识的人污辱着。 我使出仅有之力,结果被他轻易扳回去。我再也无力抵抗,连咬他的劲都没了。 我黯然泪下,他似乎良心发现,终于停手,而后蹙起眉默默凝视着我,低头吻吮去我眼角的泪珠。他第一次对我这么温柔,在这样的时候。 忽然,底下传来一阵痛,像是有把尖刀抵在我腿间。我倒抽口冷气,挪身往后逃,他伸出大手掐住我的腿侧,硬生生地想要攻占。 “别动!听话!” 他颤着声命令我。我受不住,哭叫起来,只觉得有根烧铁正往身子里钻,疼痛难忍。 慕昭云深吸口气停了下来,望着我像是无从下手。他把唾沫抹在我身,而后又像之前那样轮回。 我又疼又怕,觉得他正从我身上撕开一道缝,然后拼命地要将狰狞巨物塞入细缝中。 他几番尝试无法得逞,急热得浑身是汗 分卷阅读30 。他把我翻过去,从后面…… “啊!!!” 我失声尖叫,两手紧抓鸳鸯枕瑟瑟发抖。他钳制我的腰肢,一点一点挺进。 “疼!我受不住!疼,快停!” 我求他,头一次低声下气求他。他像是惩罚我,充耳不闻。 我落入绝望幽谷,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嘭!”地一声,不知是什么声音。我魂魄不全,连声从哪儿来也无法分辨。蓦然侧首,我见一道灰影疾如闪电冲来,将垂下的鸳鸯芙蓉帐一卷,一扯。 “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咆哮,带着一丝哭腔以及不可抑制的愤怒。 慕昭云作贼心虚似地松开我。我急忙拉来丝被裹身,然后往挤到榻角里。无意间抬头看就见承阳立在跟前,她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就像冤死的女鬼舞爪袭来。 我蜷身躲过挥来的鬼爪,她不甘心,眦目欲裂,再次伸手揪我头发。 慕昭云挡在我面前,一把抓住承阳的手。承阳瞪起哭红的双眼,撕心裂肺地哭叫:“你怎么对得起我!你骗我说要回宫,结果跑到这儿来,你怎么对得起我!” 慕昭云不作声,只是牢牢抓住她的手,而我吓懵了,都不知如何动弹。 承阳把眸子转向我,怨恨的双眼犹如喷着毒汁,恨不得我立马肠穿肚烂,她面露狰狞,怒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女人!” 话落,她急不可耐地朝我冲来,即便双手被慕昭云锁着,她仍想以娇柔的身躯为矛戈,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 “她是朕的皇后。承阳……” 慕昭云说得没底气,甚至有几分哀求之意。承阳一听,立马忘了我,直接将矛头转向他。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慕昭云似乎慌张了,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她是朕的……” “不!她不是!我才是,我才是后宫之主……你答应过我,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人,许诺过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你背叛我。” 承阳声泪俱下,瘦弱的身子像是不堪重负,无力地瘫软下来。她不停抽泣,如丧考妣,慕昭云却木讷地立着,似乎不知所措。 见她如此悲痛,连我都起了恻隐之心,我本无意与她争,而眼下我就是罪魁祸首,可我何尝不痛苦? 我也想哭,我蜷缩起来,靠在冰冷的榻柱上看着他俩,就像个无人关心的看客。 承阳哭着哭着,忽然发出诡异的怪笑,笑声尖锐刺耳,好似指甲划过硬物。她蓦然起身,嘴角僵硬上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抽出一把金柄匕首,眼都不眨就往自己腕上一割。 鲜血溅在我的凤榻上,犹如豪迈墨画。我不由抖擞,只觉得脸颊一热,伸手去摸,是血。 慕昭云惊呼:“你疯啦!” 他去夺承阳手里的刀,承阳连忙后退,看着我摆出胜利者的冷笑。 “我要你发誓,绝对不会喜欢她!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承阳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慕昭云当即就慌了,他再也顾不了我,匆忙地冲到承阳面前,伸出手恳求道:“快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承阳抿泪摇头,伤心地痛哭起来,她颤着唇,语无伦次道:“你背叛我,为了你我连命都不顾,你竟然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婉儿,真的没有!” “那你发誓!你不会喜欢上她!拿你的龙位发誓!” 承阳入了疯魔,竭力地嘶吼,她见慕昭云吞吞吐吐,竟然毫不犹豫削下手上臂肉。鲜血喷涌而出,泼洒在菱花错金地毯上。 “你发不发誓?快说你绝对不会喜欢上她!” 承阳伸长滴血的手臂,脸越发苍白,她哭着,泪融入血中顿时也变得鲜红。 ☆、琉璃(修+加) 呛人的血腥味无孔不入,不管我如何退缩,依然能闻到。慕昭云和我一样,像是吓懵了,他去夺承阳手里的刀,承阳疾速往后退,这弱不经风的女子忽然变得力大无穷,全是因为我。 慕昭云怕了,平时威武尊严全都不见踪影。他低声下气,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发誓我不会喜欢她!” 承阳摇头,似乎嫌他不够诚意,她又拿尖刀对准自己的手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看着她,要以天地起誓!” 话落,慕昭云微怔,而这一瞬间的迟疑令承阳不悦,她不假思索举起匕首往身上扎。 慕昭云如梦初醒,忙转身恶狠狠地指着我说:“朕怎么会喜欢上这个蛮族女子?!从今往后朕不会来夙锦宫半步!” 他双目如炬,说得恩断情绝,随后他转身看向承阳,换了另一种口吻,极为温柔深情地婉转而道:“婉儿,你是知道我的心意。我对这个女人并无情意,我娶她只是为了江山社稷。” 慕昭云当我是聋子、瞎子,毫不顾及地说出这番话。我看向承阳,承阳不依不饶,舞着带血的匕首逼他向天起誓。 慕昭云照作了,他一手指天,一手捧心,郑重其事道:“我向天起誓。” 一锤定音。承阳破涕为笑,泪珠儿沿颊流入上扬的嘴角。慕昭云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走她手中匕首,扶起她摇摇欲坠的娇躯。 “太医,快传太医!!!” 慕昭云嘶吼,以布紧按住承阳的伤口,可是承阳下手太狠,血潺潺而出,眨眼就染红素布。 夙锦宫嚣闹起来,我听到铁甲铿锵,宫门咚咚作响。不一会儿厚重的门就被人从外撞破。 宫卫前来护驾,后边还跟着满头大汗的老太医。慕昭云一把抱起承阳断然离去,留给我遍地狼藉。 我像是做了场噩梦,许久都没缓神,直到一双温柔的臂膀抱住我,我才忍不住“哇”地大哭。 乳娘轻拍我的背,颤声安慰道:“殿下,没事……过去就好,过去就好了。” 她的声音不如平常,我听得出她也在哭。我想安慰她,但这回我再也忍不了痛,未语泪先流。 一整晚,我都缩在乳娘怀里抽泣,她像母后那样,摸着我的发丝说起我许多小时候的趣事。以前我听了会笑,可今晚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哭着哭着,我累了,睡梦中我又见到那条通体白鳞的蛇,它缠绕着我,以它长长獠牙刺入我的脖颈间。我痛醒了,蓦然睁开眼,天已大亮。 乳娘安排宫婢收拾残局,我起身低头,就见身上到处是他啃噬过的红迹,榻上的血滴不知是属于我,还是来自承阳。 我觉得恶心反胃,连忙让楚楚备水沐浴。浸到水中的刹那,我黯然落泪,只觉得自己与之前不一样了,忍不住拿布巾狠搓身子,直到破皮才肯罢休。 乳娘心疼我,一边替我抹药一边说道:“殿下何必如此?如今已到这份上,殿下你也只能看开些。” 乳娘说得对,我身在牢笼,何 分卷阅读31 以脱身?除非死。但我太懦弱了,不敢轻易去死,或许是我还不够绝望。 夙锦宫里的血腥没了,一切照旧,但私底下所有东西都变了样,宫婢们变得更沉默,乳娘和楚楚变得忧郁,而我整日杯弓蛇影,每到深夜怕得睡不着觉。 我终于折腾病了,莫明其妙烧得烫手,人蔫萎无力躺在榻上。太医对此束手无策,他甚至还与乳娘说了难听的话,说我快要死了。 他们以为我晕迷故肆无忌惮,其实我一直很清醒。之后,乳娘不敢把太医的话告诉我,强颜欢笑替我喂药。 “乳娘,没事。我不会死,我还不想死……” 我虚弱,使了浑身力气方才说出这么句话。乳娘瞠目,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由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就像她摸着我那样。 乳娘哭了。这次终于轮到我来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变好。 岁月荏苒,转眼入了冬——我最不喜欢的季节。 自我生病以来,没人来探望我,作为卞京皇后,没一个人来探望我。 我向乳娘打听慕昭卿去了哪儿,乳娘说他早就被燕帝派去大封,帮我王兄赈灾救民。 大封的百姓有救了。我万分欣慰,心想如果这次慕昭卿能带上我多好,我也能回家看看。 如今我能独自下地。乳娘怕我冷,在夙锦宫中燃了许多炭炉,暖得就像春日。我坐在窗边小榻上望着纷洋的雪,偶尔伸手接过几朵,看着它慢慢地融化于手心。 我忽然想起父王弥留时说,若我想他了,他就是风,他就是雨。我到了卞京,他定是化作雪来看我。 顷刻间,我不再孤独,甚至是高兴起来,我打开关闭许久的宫门跑到园中,敞开双臂与雪共舞。 风扬裙裾,我舞起妃红的披帛,踮起脚尖轻盈款摆,我是这风,也是这雪。我沉醉于这冰冷天地间,开怀敞笑。 舞过之后,我得了风寒,不过之前的怪病竟然不治而愈。我又能活蹦乱跳和点点疯玩了。 点点长得又大又壮,立起来和我差不多高,它可比守卫有用得多,谁敢对我不敬就狂吠呲牙。有的时候,点点会对宫墙乱叫,而且这个叫声格外凶狠。大概墙外有人吧,我也懒得去知道。 自承阳至夙锦宫闹过之后,我与慕昭云鲜有见面的时候,即便有也是为了让我这挂名皇后撑场面。。 慕昭云越来越冷漠,几次碰面,他的眼神都很迷离,不看我也不看承阳。承阳与他说话,他就浮起疲惫的笑,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温柔多情。不过承阳对他一如既往,为他端茶递水时,一抬手就露出狰狞伤疤。 忽然之间我很可怜这个女人,她所有幸福,所有期望都紧锁在慕昭云身上,他是她的命,不,比命还重。 妾是丝萝,愿托乔木。乔木被丝萝得紧了,正逐步枯萎,可丝萝半点都不知。 是乔木太傻,还是丝萝太痴? 看来这个宫里谁都过得不快乐。 过完年,王兄来到卞京谢恩,我听说大封救灾得力,百姓重新过上安稳日子,心里十分高兴,一是为了大封,二是因为他回来了。 王兄办完正事之后顺便探望我,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瘦了。” 我终于在他口里听到几许关心,可这点慰藉全然比不了我所遭受的一切。我朝他笑笑,不说话。 王兄垂眸,眼神闪烁不定,半晌无言,他似乎觉得有点尴尬,于是扯起嘴角,假意笑道:“这次本王带了不少东西,有你最爱吃的柿饼。” “我早就不喜欢吃柿饼了,不过多谢王兄了。” “啊,是王兄疏忽了,下次再带别的东西给你。对了,上个月王妃生下个龙子,我们大封有后了。”说着,他把眼移到我的腹上,然后慢慢凑近我,小声问:“你何时有消息?你得想法子讨燕帝欢心才是呀!” 我不想回答,故意转了话茬问他:“韩凡在哪儿?他这趟没跟你来吗?” 王兄不悦地扁下嘴,哼声道:“他的妻即将临盆,为兄让他留在大封。看看,你都嫁过来这么久,还比不上人家……” 韩凡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我两耳嗡鸣,魂魄不全。 这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为兄忘记说了。韩凡娶的是左相千金,陆大姑娘。” 陆大姑娘?我认识……她长得张圆脸,笑起来有酒窝,她个子不高,与韩凡不相称。 我心隐隐作痛,这回他彻底离我而去。缓过神后,我笑着说:“陆姑娘长得漂亮,与韩凡很般配。王兄,请你替我恭喜他俩,走时再捎点东西过去。” 我装作不在意,我想王兄还是看得出来。他应该知道当初我多么喜欢韩凡,应该知道自己捧打鸳鸯。 “为兄定当代劳,你放心吧。” 王兄说得很轻巧,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喝口茶,将淡淡的苦涩泯下,不以为然地岔话。 “听说此次隽王也去大封,不知他为人如何?” 王兄抬眸看看我,目光顿时犀利起来。 “你问他作甚?” ☆、琉璃 王兄毕竟是王兄,与我同一血脉,我稍有不慎,他就能嗅到些许。其实在他面前,我也不必忌讳,直言道:“我与慕昭卿是好友,我刚到宫中,他一直照顾我,所以这次他去在大封我也想问问。” 王兄很不悦,他拧起眉头数落道:“你是皇后就应该做出表率,怎能与别的男子说话?这事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千万别让燕帝知道!” 我听后冷笑几声,王兄三句话不离燕帝,真是大大的忠臣。 “王兄,自我嫁入卞京以来,你有没有关心过我,问我过得好不好?” 王兄支支吾吾,说:“卞京富饶。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过得差呢?” “不,我过得不好!慕昭云时常打我,他妹妹承阳公主还到我宫里来闹。除了乳娘和楚楚,我都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说罢,我直勾勾地盯着王兄,想知道他如何回应。 王兄急怒起来,恨铁不成钢。 “你怎么能连名道姓称呼燕帝?!他打你定是你不懂规矩!你忘了出大封时,为兄怎么教你的吗?你……你真是丢大封脸面!” 我被他说成千古罪人,就是因为我没讨得燕帝欢心,坏了他的好事。 我冷笑,嘲讽道:“若我是丢脸,王兄怕你连大封的里子都丢尽了。” “你……”王兄被我气得眼歪鼻斜,他站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一边以食指轻叩太阳穴,一边沉思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本王再送一批美人过来,总有一两个能讨燕帝欢心,啊呀,真不知燕帝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我走到门处时, 分卷阅读32 王兄还在纠结燕瘦环肥,都不知道我已走。 哀莫大于心死。从他身上我已看到大封的命脉,一切全都完了。 回宫途中,我无意间遇见慕昭云,他披着银狐裘款步于漫天白雪中,身边只跟了个打伞的小太监。 他面容苍白,一双柳叶般柔美的眼略显空洞,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燕帝,而是有喜有悲的普通人。 我与他打了个照面,相顾无言。我揖礼然后退到旁侧,可他迟迟不动。我忍不住抬眸,他正看着我,如同泥雕木塑。 慕昭云解下银狐裘,走过来披在我身上,然后轻声说了句:“天太冷,你穿得单薄了。” 话落,他两手负于身后,走了。 银狐裘很暖和,上面还有股清淡的迷迭香。我不由侧首看去,他的身影渐渐消逝于漫天雪白中。 我披着他赐的狐裘回到夙锦宫。点点跑了过来,还没近我身,它就凶恶地大叫,一边叫一边往后退。我把狐裘脱下了,点点这才肯靠近,朝我摇尾欢闹。 我与它一块儿进去了,眼稍抬就看到两个大箱,箱上贴有封条,是从大封而来。 我以为是王兄送的柿饼,没什么兴趣,于是我就和乳娘说:“把里面的东西分给宫婢吧。” 乳娘小声道:“这是隽王送来的,殿下你不看看?” 我一听忙把两只大箱打开。其中一只大箱全是蜜饯,另一只大箱则是一些大封才有的小玩意儿。 乳娘和楚楚也凑过头来,楚楚看见有葡萄干,不禁兴奋地笑道:“哎呀,全是殿下爱吃的。哇!还都是郭家铺子的蜜饯呢!” 郭家铺子的蜜饯,我之前无意中和慕昭卿说过,在我们大封就属他家的葡萄干、杏脯最好吃,没想到他竟然全都记住了。 我忙不迭地含上一片杏脯,熟悉的酸味正是浓郁乡情,我不由蹙起眉,细细回味。 半天未过,我就吃了一大包杏脯,把牙都酸疼了。乳娘好气又好笑,忙端热茶给我漱口,而后故作愠怒埋怨道:“送来这么多,怕是一年也吃不完。殿下,要不你给嫔妃们送去,也好卖个人情。” “我不。”我倔强而道。“她们个个都是人精,才不会为几包蜜饯就会对我好。这是我的心头好,我慢慢吃。” 想着,我又觉得实在太多,吃不下也容易坏,于是我就改了主意,道:“那给宫婢们尝点,再送一些给邱婕妤,如今她有喜了,正好要吃酸的解馋。” 深宫里,若能算得上有交情的,除了邱婕妤我想不出第二个。我病好之后,她来探望我,还告诉我说,前段日子承阳下令,不能擅自入夙锦宫,所以她们都不敢来。 承阳是想让我快点病死,而我偏没如她的意。 邱婕妤也怕她,因为她怀了慕昭云的骨肉。 邱婕妤来看我时还不显怀,我去送蜜饯时,她肚子已经鼓得很厉害了。邱婕妤脸色红润,抓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慕昭云怎么护着她,特意让她搬到离他寝宫最近之处,有空就来陪伴。 我真替她高兴,还不由摸摸她的肚子,滚圆滚圆的,略微发硬。 这是慕昭云第一个孩子,而且是个皇子。在宫中母凭子贵,想必邱婕妤以后定能过上好日子。 我笑了笑说:“听说你害喜,我今天想给你蜜饯吃。不过看你不怎么吐,我也就不给你吃了,如今你金贵,可不能乱吃东西。” 邱婕妤听后两眼放光,直问我:“什么蜜饯?” “葡萄干和杏脯。” “哎呀呀,我喜欢吃杏脯,快拿个给我尝尝!” 邱婕妤吸着口水,追着要吃。我不肯给,她还撒娇道:“好姐姐,我都快馋死了,你就给我吃上一颗解解馋。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害我。” 说罢,邱婕妤弯起眉眼,笑得天真无邪。 她年纪小,入宫的时候不过十三岁,脾气和我差不多,一提到吃就跟耗子似的。 我拗不过她这死缠烂打,就拿出一包蜜饯给她。 “先问问太医能不能吃,才准你吃一块!” 我唤来太医。太医捏着杏脯看半天,还以舌头舔了舔,吃进嘴里之后方才安心点头。 邱婕妤高兴地拍起手,像小娃儿似地抢过一枚塞嘴里。 “啊,好酸!”她眉眼口鼻皱成一团,我以为她耐不住这酸,没想她又接二连三吃了好几块。我急急地把杏脯收去,不许她再这么吃。 邱婕妤傻呵呵地朝我笑,意犹未尽地舔起手指头,直说好吃。 蜜饯吃多口干,邱婕妤就让宫婢端茶,急急地喝去两盏,谁料没多久就说肚子疼,要去上茅厕。 吃多拉稀很平常,我没放在心上,只是她去了很久,我忍不住问:“好了吗?肚子还疼不疼?” 话音刚落,那头就传来惨叫。我惊觉不妙,急忙跑过去看,邱婕妤垂首坐在厕桶上,整个人白得泛青。 ☆、请假一天 今天加班,到家十一点多了,实在想睡觉,我明天补上,谢谢小天使们的留言,么么哒 ☆、琉璃(回归啦) 邱婕妤滑胎了,就在我的面前,而且她刚吃过我送来的杏脯。宫婢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她们七手八脚把邱婕妤扶上榻时,我就看到一团血淋淋的肉球,肉球上好似还有手脚。 邱婕妤流了很多血,把裙裾染得通红。她脸白如纸,气若游丝,看样子像是不行了。众人手忙脚乱一阵,终于帮她止住血,而邱婕妤半条命也差不多去了。 不一会儿慕昭云赶了过来,他就像庙中黑面金刚,带着股骇人的煞气。众人俯身在地,大气不敢喘,而我成了众矢之的,明晃晃地亮在慕昭云眼皮子底下。 “这是怎么回事?!给朕从实招来!” 慕昭云怒不可遏,狠拍案面,案上烛灯都震倒了。众宫婢、老太医忙于撇清责任,简直是异口同声在说:“邱婕妤是吃了皇后殿下的杏脯之后出事的。” 他们就像串通好了,一心一意对付我。我没料到这小小杏脯竟然会将我推上断头台。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慕昭云不出意外地质问我,我能回答什么? 我含冤莫白,只道:“杏脯我吃过、太医吃过、宫女吃过都没事,请陛下明察秋毫。” 慕昭云默不做声,忽然,他抬脚踹上圆凳,气势汹汹。 “来人!把宫里这些人全都拉下去严加拷问,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有什么好查的?我心里嘀咕,他应该知道是谁下得手却不敢去找那个人,真孬种。 没想他刚搁下这句狠话,有个宫女就跳出来声泪俱下,一手指着我道:“是皇后,与奴婢没干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宫里的人纷纷喊冤,似乎比我还要冤。 我暗自冷笑,这泼脏水也泼得聪 分卷阅读33 明点,如今皇宫中谁不知我与慕昭云貌不合神也离,我何以要害别的嫔妃,去争他的宠。 我直勾勾地看着慕昭云,他不信我,亦或者说他想迁怒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指着我的鼻子怒骂:“你身为后宫之主,怎么管的?!” 我没回答,依旧愣愣地看着他,不,是可怜他。 慕昭云很明白我的意思,但他装作不懂,满腔的怒气倾倒于我身上,骂我蛇蝎心肠。 若是一年之前,我定与他吵,而如今我都没这个心思了,任凭他辱骂,我全当听不见。 或许是我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的模样把他气疯了,他竟然当众狠掴我一掌,打得我头晕耳鸣,脸顿时肿了半边。 我不气不恼,麻木了。 慕昭云不自觉地后腿半步,一丝愧恼从他眼中稍纵即逝。 我扬起嘴角,嘲讽他:“陛下,你拿我出气,我认了。不过有些话我得说清楚,陛下宠谁、爱谁,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会挖空心思害这些嫔妃。陛下若觉得我无法掌管后宫,就干脆把我打入冷宫好了,你开心,我也清静。” 说罢,我得意地挑起眉,虽败犹荣。 慕昭云起了杀气,因为我揭去那层破烂的遮羞布,而刚才诬蔑我的宫婢听了这的话面色铁青,似乎没料到我会破罐子破摔。 宫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不存在,除了我。 “她。”慕昭云指向那诬蔑我的小宫婢,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瘦弱不堪,听到燕帝点名,吓得直抖擞。 “此人妖言惑众,立即处死。” 话音刚落,两宫卫大步而来,一左一右架起小宫婢,把她拖了出去。这宫婢已魂不附体,死白着一张小脸,连怎么求饶都忘了。 杀完鸡儆完猴,慕昭云似乎消了气,他对我冷声而道:“你刚才所说的话,朕就当你一时失言,别再让朕听见了。” 话落,他就走了,都没问过邱婕妤的病况,就这般拂袖离去。 众宫婢俯在地上,仿佛要把身子嵌进去般,谁都不敢抬头。于是,我随便拉来个小婢子问道:“是谁在茶里做的手脚?” 小婢子委屈噙泪,连连摇头。之后,我又问太医:“刚才你食过杏脯,说是不碍事,为何之后赖在我身上?” 太医目光闪烁不定,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只好下跪磕头,求我饶他一命。 在大封,宫里从没有这乌七八糟的事,而在卞京,人的肠子都是歪歪扭我,每个人都似别有所图。 我与这太医说:“你得给邱婕妤一个解释,告诉她孩子是怎么没的,饶不饶你全由她。” 太医像是被我逼得走投无路,直哽咽道:“皇后殿下,臣真是不知呀。或许是茶与杏脯相冲,先前我也是这么对陛下说。” “那究竟是茶有问题,还是杏脯有问题?” “臣难以回答,真要说就是茶偏凉性,或许就是因为此。” 太医说得梭模两可,不过他的话恰巧被邱婕妤听见了,若不是那阵痛哭,我还不知道她已醒。 孩子没了,邱婕妤哭成泪人,她一直在问:“陛下在哪儿?”,我只好编个谎话,说他刚刚还在这儿,但公务紧急不得不走。 邱婕妤信以为真,直抓着我的手,喃喃道:“没了,我的孩子没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继续哄她说:“你们母子无缘,不过之后你定要把身子养好,到时再怀个龙种也不是难事。” 哪料这话还没说完,邱婕妤又伤心痛哭。 “这宫里只要有承阳在,哪还有我们的太平日子?我日防夜防,最终还是被她得了手。定是那两盏茶!我前面还好好的,就是喝过两盏茶肚子就疼了。” 说罢,她见跪在地上的太医,撕心裂肺哭叫道:“你们和着承阳一块儿来害我!你们黑心黑肺!” “臣不敢,臣冤枉呐!”太医匐地不起。 邱婕妤泣不成声,我真怕她哭坏身子,就让人先把碍眼的太医赶走,然后小心翼翼替她拭泪。 邱婕妤真可怜,哭干了泪就是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我见她无血色的脸顶着副红肿的核桃眼,不由心疼起来,于是就陪伴她一整天,直到哄她入睡。 待我回宫的时候,天夜已暗,空了一天的腹咕咕直叫。我实在没胃口,吃了些点心就去睡了。刚要熄灯,忽然见到窗外有抹黑影。我心弦微颤,连忙起身秉烛细照,烛火摇曳间就看见有个人立在廊檐下,点点趴在他脚下,竟然不出半点声音。 “谁在哪儿?!” 我故作镇定,可声音忍不住发颤,手也忍不住乱抖,一不小心烛油滴在手背上,我倒抽口冷气,失手掉了烛台。红烛落下,滚在那人脚边,我借虚光一看,竟然是慕昭云。 “你来做什么?!”我语气不善。 他向我揖礼且柔声道:“今日听说出了事,故想来探望皇后。皇后不喜,我这就告辞。” 这不是慕昭云的口气!我顿时瞪大眼,从暗中细细将来者分辨。他目光温柔似水,眉宇之间荡起浅笑,我真像在做梦! “原来是你!” 我按捺不住兴奋,小跑而去。慕昭卿弯腰捡起红烛,小心翼翼将它置回烛台。橘光映亮他的眉眼,染红他眉间朱砂痣,他转过眸看向我,莞尔而笑,一切尽在不言。 我万分欣喜,不顾男女之别,拉上他的衣袖把他拖入宫中。宫婢们都不在,乳娘和楚楚也去睡了,这冷清的夙锦宫里只有我和他,孤男寡女。 ☆、琉璃 慕昭卿的手在颤,似乎还有那么点犹豫。我抓得更紧了,把他引至我的寝宫,再翕起中间隔断,将他关在了这里。 “无茶有酒,你我喝些吧。”我边说边取来藏了许久的梅酒,兴致勃勃斟上两盅。无意间侧头,见他仍拘束地站着,我便把他拉过来,按住他的肩命他坐下。 慕昭卿忙与我解释:“我只想地过来看看你,马上就会走。” 满腔喜热被他一盆凉水浇透,我心有不悦,不禁嘟起嘴,冲他一句:“看好了,你走吧。” 慕昭卿露出几分尴尬,他起身移了脚像是要走,但目光留恋地一勾,像是瞥见我脸上的瘀青。 “你的脸……”他很惊讶,指向我嘴角。我抬手摸摸左颊,依旧肿痛,嘴角也破皮了。 “他打的。邱婕妤滑胎时我正好在那里。他就拿我出气,当着众人面扇我。眼下我这耳朵还有点听不清,老是嗡嗡的。” 我往惨里说,也不算胡编乱造。我想知道慕昭卿会不会心疼我。 终于,他走过来了,伸手触上我腮颊,凉凉的指尖好似秋水。 “这……出手也太重了。” 慕昭卿像是愤怒,眉头蹙得紧。 原来他还是在意我,不管他如何说慕昭云好,心里仍 分卷阅读34 有我。 我不由自主想起中秋夜宴,慕昭云所题“忠心赤胆”四个字,是给他看,也是给我看,可是我想不出一个忠于他的理由。 慕昭云不爱我,我又为何要稀罕他? 我弯起眉眼,狡黠地问他:“你这么晚来看望我,不怕被他知道吗?” 慕昭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垂下眸,面露难色。 “我知道此举不合适,但我听说宫里出了桩大事,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话说了一半,他似乎是想到一个适合的说词,忙改口说:“我们不是好友吗?好友应该相互扶持。” 对呀,好友只是友,他并没对不起自己的兄长,我也没对不起自己的夫君。我与他只是好友。 “嗯,没错。我俩是好友!” 我重重点头,摆正我与他之间的位置。 慕昭卿像是松了口气,剑眉不由舒展。他的手指落到我唇角的伤口处,轻轻一碰。 “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咝……” 我说话时不小心牵扯到嘴角伤处,本来不疼,一下子就疼得生泪。他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往我嘴角上吹气。我情不自禁端倪起他的眉眼,看着他两片生得好看的唇。咦?原来他有唇珠。 我凑过去,只是为了看仔细,而他一下子松开手,慌张地往后退。 真没劲。我又不会吃人。 我收拾起低落,又拉他坐下,而后将酒盏推到他面前。 “这半年来,你过得好吗?在大封吃住可习惯?” 慕昭卿看着我,烛火在他眼中摇曳生姿,而后荡漾起一汪春水,清澈得能见底。 他泯口酒,点头说:“多亏你王兄照顾,吃住倒是方便,可惜大封受灾严重,整天跑顾不上歇息。”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揪痛,忙凑近问他:“有多严重?” “南涝北旱,还有虫灾,不过眼下算是制住了,至少百姓能安居。” “太好了……”我长舒口气。“当初听说王兄要了许多银粮用以赈灾,也不知这些可拔出去,能不能分发到百姓手中。”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全都安排好了。赈灾银也是我亲自督办,保证大封百姓得以安生。” 慕昭卿像是把大封百姓当作自己子民,我不由高兴,但深想下去,又有几分疑惑,于是我问他:既然慕昭云肯帮我们大封,他定是要回报,而这回报是什么?” 慕昭卿不语,亦或者他不方便说。 我明白了,不过我想王兄应该知道分寸,应该不会将大封拱手相让,这毕竟是父王的心血和基业呀! “对了,这半年你过得可好?中秋当夜,我就接到圣旨要去赈灾,次日都没来得及道别。” 慕昭卿似乎不知道承阳撒泼的事,我斟酌半晌,忍不住同他说了。 “中秋那晚承阳到我宫里来闹,拿匕首削自己的肉,她逼慕昭云说‘不会喜欢我’。” 慕昭卿瞠目结舌,忙不迭问:“后来呢?” “后来慕昭云照做了,他就差没把我打入冷宫。有时我想他把我打入冷宫算了,以免两相生恨。” 说着,我厌恶地皱皱鼻子,深叹口气。 “这半年来,我过得也算好啦,慕昭云都没找过我碴,我少挨好几顿打。但是今天邱婕妤的孩子没了,他又对我动粗,他知道是谁干的却来打我。你一直和我说,只要顺他的意,他就不会为难我。眼下我够乖了,他还是打我。” 慕昭卿垂眸,无话可说。我故意把脑袋往烛台边靠,好让他看到我肿成包子的脸颊。 “为什么你俩长得这么像,性子却完全不一样。我也不要他对我好,只求他别来打我就行。” 慕昭卿看看我,有口难开。这算兄长的家务事,他这做弟弟的也不能插手。 “要不,我再去劝劝皇兄,让他……” “别!千万别!记得上次你多说几句,我又和他吵起来了,所以你就别管了。若真要管,你就和他说,这个皇后不中用,直接打入冷宫。” 慕昭卿失声笑了起来,好似拿我没法子,连连摇头。 “头一遭听到有人吵着要去冷宫。你可得好好想想,冷宫里败坏不堪,杂草丛生,而且还闹鬼。” “什么?鬼?!”我被吓到了,汗毛根根倒竖。“你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 “这还用打听吗?冷宫里有不少废妃自寻死路,晚上还经常听到哭声。” 经他这么一说,我打消了去冷宫的主意,忙改口道:“算了,不去了。我最不喜欢听人哭了,夙锦宫也不错,反正也是冷冷清清的。” 说罢,我朝他看去,他竟然在偷笑。我醍醐灌顶。 “好呀,你诳骗我。” 一时激动,我不由伸手拍他,他使坏躲开了。我一下子扑了个空,整个人往前冲去,好巧不巧撞到他怀里。 莫非我又醉了? 我有些懵憧,自己没喝多少酒,怎么说倒就倒。我不想像上次那样,弄得彼此尴尬,于是我脱离他的怀抱,装作不以为然。 然而没想到,这回是他拉住了我,他硬是把我搂到怀里,紧紧地抱着。 “我很想你……” ☆、琉璃 慕昭卿说的话我没听清,我愣在他怀里不知所措。 推开他,还是…… 我一边纠结一边把手覆在他的心口。“怦怦”的心跳就在我手掌下,急促且炽热。 “你我不是好友吗?” 我忍不住问他,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起来。慕昭卿犹如惊梦,蓦然松开手,仓惶不安。 “天色不早,我得走了。” 说罢,他起身,走到门边立马折了回来。 “不对……不能往那儿走。” 他喃喃低语,就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飞。我故意把他关在这狭小的天地中,不留出路。 终于,慕昭卿看到那扇虚掩的窗,顿时松了口大气。我见势不妙,急急上前把窗关紧,回眸问道:“为何不多坐一会儿?” 慕昭卿不肯多留,一会说天色不早,一会儿又说公务缠身。他像是怕我,可明明是他先惹我的。 我不想让他走,我很寂寞。 “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俩分别半年,难道你就没别的话同我说?” 慕昭卿静默,目光忐忑无比。刚才他说了,可惜我没听清,此时,我只想再听他说一次。 慕昭卿死活不开口,僵持了会儿,只道:“我真要走了。兄嫂多保重,我之后再来探望你。” 他又叫我兄嫂,彬彬有礼却拒我千里。我不由生气了,别过脸,厉声道:“那你走吧!” 于是他真的走了,就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宫中空空荡荡,只剩下我。见到案上两盏酒,我方才想起忘记问他:“你何时再来?”我一下子就后悔了,不该对他太蛮横。 分卷阅读35 第二天,慕昭卿没来;第三天,又没来;第四天,他还是没来…… 我对着窗望眼欲穿,到深夜都不舍得去睡,等着、盼着。 我真的很寂寞,但他再也不来了。 一连几日没睡好,我精神不济,连邱婕妤都没去探望。听说那太医被革职,其余几个小宫女也被逐出宫,但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怎么比得上一个鲜活的生命?我不太会安慰人,想来想去就让楚楚送些上好的滋补品过去,好让邱婕妤再怀一个龙种,了她心愿。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好好的,某天邱婕妤忽然把我送的礼全都退了回来,我去探望她,她以身子不适为由不肯见我。 我真想不通,哪里有得罪她的地方,派乳娘去打听,乳娘一无所获。我莫明其妙少了一个好友。 我趴在乳娘腿上哀声叹气:“这卞京人的脾气真怪,心里不舒服就直说好了,干嘛躲躲闪闪?” 我装作不在意,其实心里倒真舍不得邱婕妤。她有意疏远我,我除了难过,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能让乳娘知道我难过,因为我不想让她操心,这段时日乳娘生病了,她整天咳嗽,服药也不见好。 我知道是我不好,刚入宫时总和慕昭云吵架,害得乳娘替我担心。不过这一年来,我已经学乖不少了,可乳娘身子却没去年好,冬天一过,她突然就倒下了,真是吓煞我也。 古话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乳娘一直很健壮,不知为何这次会病得这般凶险。太医过来看,说吃过这几副药就会好,但药吃完了,乳娘的病丝毫不见起色。 这回,我害怕了。 “乳娘,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保证你每句话我都听……我眼下就很乖,再也没和慕昭云吵架。乳娘,你快点好起来。” 我趴在榻沿紧握住乳娘的手,她的手很冷,怎么捂都不热。我干脆把它塞到我的胸口紧紧抱着。 “咳咳……”乳娘咳嗽,浊黄的眼转向我。她的目光始终迷离,好似不停捕捉我的身影,可我就在这里呀! “殿下,老奴是奴……你别整天守在我床头……你也别给我喂药。此福老奴消受不起呀。” 乳娘气若游丝。她说话时,我都能看得到她脸上骨头动。才几个月功夫,乳娘就瘦成这般,我心如刀割,恨不得替她受这种罪。 我忍住想哭的念头,若无其事地说道:“乳娘,你对我这么好,怎么会是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半个娘亲,给你喂药喂饭又算得了什么?乳娘,等你病好了,我们出宫去玩。有个地方叫镜池,景色可美啦。正值春天,百花争艳,那里一定很好玩。” “好……好……等我病好了。咱们出宫去。咳咳……” 可惜乳娘说完这话不久,她的病更重了。昏迷之际,她还在担心我,含糊不清地咕哝:“殿下你要小心,殿下你要乖……” 我呜咽,不敢哭出声音,在她耳边苦苦哀求:“乳娘,你别走。我很乖,我很听话,你别走,好不好?” “好,好。我不走……不走……” 乳娘轻抚我的头心,就和儿时一样。我见她眼中泛起笑,欣喜若狂,以为她的病好了。 这天我喂她喝了两碗粥,还帮她擦身。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这个大封公主,对我而言乳娘就是我半个娘亲。 乳娘也有双小脚,就和卞京人一样,但不知为何,这脚有股腐臭的气味,像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我想定是裹脚布的原故,等乳娘病好之后,我要送套新的裹布给她,把旧的全都扔了。 对了,我还要带她去镜池,只是该怎么和慕昭云说呢? 想着,我趴在乳娘身边睡着了,她的手就搭在我的头心上,有下没下地轻拍。隐隐约约,我听到她在唱童谣。 “可怜青雀子,飞入邺城里。作窠犹未成,举头失乡里。寄书与父母,好看新妇子……殿下,老奴陪不了你了……” 我睁开眼,乳娘走了。她看着我,眼睛渐渐失去华彩,紧蹙的眉头也松散下来,不再有牵挂了。 我竟然没有哭,我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过会儿就会醒。我等了又等,乳娘再也没睁眼,我推推她,她没动静。 “乳娘,醒醒……你别扔下我,我很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好意思说,写这章时内牛满面。 ☆、再请假会不会打我? 到家十一点半。。。。。出去浪了。。。。所以没得更了。。。。我没有撒谎,我很诚实。所以能原谅我吗? ☆、琉璃 乳娘就这样离开了我,我成了无处可依的魂,在夙锦宫这座孤坟里游荡。他们把乳娘送走时,我一路尾随,几缕魂魄就附于棺木上,想随它一起回大封,可宫门将它拦下了。我止步于高墙之下,眼睁睁地看着灵车渐于渐远,心弦被车辘抽离殆尽,只剩下了空壳。 之后,我忘了,总之当我睁开眼时,我已置身于夙锦宫,楚楚趴在榻边哭得很伤心。 如今就剩我俩相依为命,我不能连她也失去,于是我摸着她的额头,安慰她说:“乳娘去了菩萨那儿,菩萨定会对她好。” 楚楚点点头,似乎相信了,而我却难过起来,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像乳娘那样安慰我了。 乳娘走的第一晚,我没有入睡,我总听到淅淅索索的动静,好似有人在整理东西,可是我几番回眸都没看见人影,转过身去,声响又起。 我想是乳娘回来看我了,忍不住热泪盈眶。我紧抱着她生前的衣物,在心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我很后悔,若不是当初总和慕昭云吵架,乳娘也不会操这份心;她不操心,就不会生病;不生病,她就不会死……说来说去全是我的错,是我把乳娘害死了。 我心如刀割,不停捶打心口,无声痛哭着。 “乳娘,我错了。你把我带走吧……是我不对……你带我走吧。” 淅淅索索的动静忽然消失了,昏暗的宫中静如古墓。我不禁回头,有个人立在门边,影影绰绰。 是乳娘吗? 我坐起身,茫然地看着它。我哭得太久,双眼很模糊,实在无法分辨那是谁,我想起身,而他已经走了过来。 “是我。” 一双手扶住了我,有力且温暖。我就像抓住一根救命草,顷刻间扑入他怀里失声痛哭。 “别难过。我一收到消息就赶回来了,我已安排好你乳娘的后事,一定会将她送回大封。” 他的声音里透着与我相同的哀伤,我颤着手拉住他的衣袖,忍泪说:“乳娘走了,没人会像她这样照顾我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把我她害病了。” 他以拇指轻轻地拭去我腮颊上 分卷阅读36 的泪珠,摇了摇头。 “不,这不怪你。人食五谷杂粮,总有生老病死。” “可我一直在和慕昭云吵架,老让乳娘操心。如果当初我听她的话,或许她就不会走。” 慕昭卿沉默了,剑眉微蹙。 “你乳娘不会责怪你,这也不是你的错。” 头一遭,他没帮他皇兄说话。我听后宽慰些许,但仍不能原谅自己,若乳娘能回来,我愿意以我的寿命交换。 我与慕昭卿说了很多乳娘的好,我也不知道没有她该怎么办。我在卞京一年有余,至今仍像个陌生人,慕昭云不顾我,承阳指使嫔妃们孤立我,少了乳娘的依靠,我无所适从。 慕昭卿深吸口气,又长长吁出,他也像烦心,不知如何是好。我明白他帮不了我,不过他有心来探望,我已经很知足了。 案上的长魂香快灭了,我连忙起身重燃一支。袅袅白烟可以引魂,我怕乳娘找不到这里,不敢断此香火。慕昭云不让我立牌位,我只能摆上乳娘的一串佛珠用以奠祭。 慕昭卿双手合十,恭敬地朝佛珠拜了三拜。 他轻声道:“曾几何时,你乳娘与我说过几句话,我记忆犹新。” 我一听,心弦微颤,忙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慕昭卿侧首看向我,牵强地扯了下嘴角。 “没什么。” 我不懂,这三个字无分量,他却说得这般艰难。我看着案上的长魂香,猜想乳娘会说什么,琢磨半晌,我忽然对这答案没了兴趣。 慕昭卿又回到我身边。我怕他会走,紧紧拉住他的袖边。 “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我哭着,从没像此刻这般脆弱,我并不是要他的怜惜,我只是想要他陪我度过这无比难熬的一夜。 慕昭卿点点头,留在了夙锦宫。我收住眼泪,同他一起守着长魂香。 到半夜,我很累很累,可人却无比清醒。慕昭卿见我脸色很差,就让我先躺一会儿,而后倒了杯水给我喝。 沾上茶水,我方才想起好几日我都滴水未进,唇都干裂得溢血,舌头一舔,微微咸腥。 “你闭会儿眼,香我看着。”他一面说着一边轻拍我的后背。我听他的话把眼闭上,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当我睁开眼时东方已露鱼肚白,我身上盖了条薄毯,案上的长魂香未断,他不在我身边。 我慌了神,蓦然起身摸摸枕侧,若不是留有余温,我还以为昨晚是梦。 还好,这不是梦。 没过多久,楚楚来了,她和我一样两眼红红。见香点着,她小声道:“殿下,你睡一会儿吧,我来守着。” 我睡不着,又开始在宫里游荡,但比起昨日,我多了一点点力气,至少能支撑住我不倒下去。 白日实在短暂,眨眼之间,我所害怕的黑夜又来了。日夜交替,我逃不过去,一见夜黑我就想起许多事,深陷于痛苦寂寥中无法自拔。每每此时,他就会出现,像安抚我的灵丹妙药,陪我熬过一天又一天。 渐渐地,我精气复原,也接受了乳娘离去的事实。不知怎么的,我越来越期盼夜深人静,期盼他来看我,可乳娘断七之后,他又不见了。 无意之中,我看见案上摆了一枚绿松发扣。他终于把它修好了。 我目断魂销。 他这是什么意思?三番四次,反反复复,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展开压在发扣下的一封信,信上这般说道:“我理应遵照你乳娘遗愿,作好我本分之事。皇嫂珍重,从今往后彼此勿念。” “皇嫂”二字触目惊心,我不禁松开手,宣纸如雪飘落在地。 我就如这纸一般,被人抛弃,无心去拾。 他写这信时是不是犹犹豫豫,涂改几遍都不觉好,撕了一张又一张?亦或者一气喝成,不带半点迟疑?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我拿起发扣攥在手心,扣尖刺入皮肉中,血直淌而下,我不觉得痛。 麻木了,一切全都麻木了。 不出意料,所有人都放弃了我。大封、王兄、韩凡……还有他,可是他欠我个解释,为何总是对我若即若离,难道就是因为我嫁给了他的皇兄? 他不敢违背纲常礼教,我懂,但他何必又对我好呢? 我不由恨起他来,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我披着夜色出了夙锦宫,然而跑到后宫墙,方才察觉这里全都被封死了。宫墙如悬崖峭壁,我爬不过去,黑夜将我紧紧裹住,不透一丝光亮。 我死心了,两脚虚浮,失魂落魄回到夙锦宫。值守正在打盹,我经过她面前,她呼噜依然打得香。 我又落到漆黑无光的深渊中,不思进去、无心梳妆。某夜,我梦见乳娘,她就坐在榻边蹙眉看着我,我心很慌,以为自己又做错事,惹她不开心。 乳娘没说话,只是摸摸我的额头,我想她大概是要我听话,别再做无谓的挣扎。梦醒之后,我想通了,我应该遵循王兄、乳娘的意愿,做一个合格的献俘,断欲、断念。 我学会妥协,学会退让,再也不与慕昭云吵架,见面之时,我尽到皇后本份,衬托出他高高在上的尊贵。他说什么我都听,话尾不忘加一句:“陛下英明。” 如果当初刚到卞京,我这么听话,是不是会有截然不同的局面? 不……不会……因为后宫之主不是我,仍是承阳。 承阳以为我乖巧是为抢她的慕昭云,变本加厉地挤兑我,而我早就麻木,任由她折腾,只要慕昭云不帮着她欺负我就好。 这一转眼,大半年又过去了,我犹如脱胎换骨,棱角全都磨平。 到了深秋时节,按卞京习俗要秋狩,慕昭云说会带我去。 我不想去,嘴上却说:“全听陛下安排。” 他伸手触摸我的脸颊,然而承阳目光瞥来之时,他连忙把手缩回,不露喜怒。 承阳身子不好,无法长途跋涉,所以这回她干涉不了我。 ☆、琉璃 听说秋狝要去很远的地方,中秋过后,我就与慕昭云离宫前去狩猎,凤体微恙的承阳跟来了,插在我俩之间,防贼似地防着我。我从不与她相争,可她总是不明白,对我满是敌意。 众所周知,承阳身子不好,慕昭云为体恤其长途跋涉,放慢不少马程。正值秋高气爽,绚阳下的山水叠翠流金,沿途红叶似朱砂渐染,我就趴在车窗上饱览金秋美景,腕上系好乳娘留下的佛珠,就当她在我身边。 这回,楚楚也跟来了,我本想把她留在宫里,以免慕昭云惦记上,可是她说她想出宫看看,毕竟来卞京之后她从没出去过。 我觉得我对不起乳娘,也对不起楚楚。我打算过了今年就为楚楚寻个良人,是圆是扁由她自己挑,只是到时我会更寂寞…… 我忍不住叹息, 分卷阅读37 愁绪渐浓。忽然,车停下了,侍官传话道:“陛下要在此小歇片刻。” 我听后悄悄地掀起车帘往外探,就见慕昭云扶着承阳下了龙辇,往后看去他俩更像夫妇,而我则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侍官跑来又道:“陛下请皇后您赏美景。” 我摇摇头,以端庄的口吻回他:“多谢陛下恩赏,可本宫头晕略有不适,烦请公公传话,就说本宫在车上歇息。” 侍官揖礼,而后就回去禀告。我把车帘放下,懒得看、懒得想慕昭云的反应。 乳娘过世后,这大半年来他从没关心过我,连寒暄的话都不曾听见。他的冷漠一年胜过一年,我的心也一年寒过一年。我们就像被牵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想离开,可谁都逃不走。 我不愿多想,转而望向车窗外。无意中,忽然看见红叶树下有人牵着马款步走过。他身穿黛蓝立领窄袖短袍,底下同色长裤配以马靴,腰间系有玉带,后面背有菱花纹箭。 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妙人。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待人走近方才惊觉是他。 我微怔,之后忙不迭缩回车里,怦怦乱跳的心隐约泛疼。 原来他也来了,许久不见他似乎瘦了不少,也不知他有没有成婚。前几个月我曾听楚楚说,隽王要娶妻了,本是定下户部尚书家的人,但不知户部尚书犯了什么事,这婚也就没成,不过慕昭云又指给他李丞相的嫡女,三书六礼正在筹备。 户部尚书我有点印象,上次与慕昭卿出宫玩耍,遇到狂妄之徒就是户部尚书的侄子。区区侄辈就如此嚣张,这户部尚书家的人又会好到哪儿去。 慕昭卿替我报了一箭之仇,我心存感激,可惜不能当面谢他,或许待他成婚时,我可以送上大礼以表谢意,只是贺帖上写什么好,以“皇嫂”名义,还是以“好友”称呼? 我很为难,为难到心也痛了。刚才见到他,心里顿时有了答案,还是“皇嫂”较为妥当。 我逼不得已摆正位置,断去心中痴念。 车动了,长龙似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行。我看向窗外,人与景都变得黯淡,十分无聊。 约莫行了五六日,终于到行宫。众人长途跋涉都很疲惫,包括我。承阳怕是众人中最舒服的一个,因为慕昭云照顾得好。他生怕她吃苦受累,特意备张架子榻,好让她能睡能躺。 说实话,我有点羡慕她,也想有个人能对我好,可是我在慕昭云那里只要到冷漠,而慕昭卿拒我于千里,再也不认我这个好友了。 我被安排在行宫西院,略微偏僻的院落,不过我倒挺喜欢,因为推窗眺望就能见到一片苍茫无际的林原,远处还有连绵群山。 这景致有点眼熟,好似以前见过。我思忖半晌,得不出所以然来,于是我就不再计较了。 在行宫歇整两日之后就开始秋狝。天蒙蒙亮我便起床洗簌,长发辫成无数小辫拢于头心,然后在发尾上垂于玛瑙、琉璃珠。走路时发尾的宝珠会叮当作响,绚阳之下更易折现出五彩斑澜。 我穿上对襟盘云扣立领袍去见慕昭云,此时承阳公主已坐在他身侧,她见到我这番打扮眼中闪过异色,且不冷不热地笑道:“皇后穿这身艳俗,不怕把小兽们都吓跑吗?” 艳俗?我瞄了她一眼,她穿得中规中矩,寡淡无味,顶着一头珠翠,就像扣了个花草篮。我真不想说她,要说怕三天三夜都说不过来。 “公主说得有理……不过本宫喜欢这样打扮。” 我一句话将她搪塞住,承阳只能干瞪我几眼。慕昭云早已习惯夹在中间,不声不响地品着茶。 之后,我随慕昭云入围场,远远地就看到澄黄的燕旗迎风招扬,猎猎作响。几名武将前来参见,且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术语,待我坐下之后,方才知道他们是在排阵演练,比操戈、比骑射。 以前在大封,我就听过慕昭云行军布阵很厉害,而且他有一支鬼骑,它神出鬼没,疾如闪电,好几次我们都吃亏在这支鬼骑上。 今日我终于有幸看到鬼骑,清一色的墨驹和墨铠,飞驰时竟能抵得上雄鹰,果然是我大封的劲敌。 我侧首看向慕昭云,他颔首莞尔,似乎十分满意。随后,他竟然对我说:“你们大封可有此等男儿?” 赤、裸、裸的挑衅令我怒不可遏,我脱口而道:“别说男人,连女人都比得上你们。” “哦?”慕昭云不信,直勾勾地看向我。我随手指了匹马,沉声说:“陛下可愿与我比试?” 慕昭云笑了,像是看不起我,于是我给他一个台阶下。 “若陛下不敢与我比,那就派个好手。好手也不肯比,那就是你们卞京输了。” 慕昭云听后显然有些不悦,他不敢同我比,以免自己落得个斤斤计较的名声,可是他又不服我,听不得鬼骑被我贬低。 趁他摇摆之际,我起身上马,一个跃身引来不少喝彩,而后我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慕昭云笑笑道:“陛下该不会怕输吧?这么多男儿,莫非连一个中用的都挑不出来?再挑不出来就是卞京输了。” 我故意激惹他,就像他刚才污辱我大封那样。 慕昭云骑虎难下,不过他依然沉稳,道:“男胜女也不是津津乐道的事。” “陛下你是小看我吗?”我反问,话落,我就弯腰拿起一张轻弓、抽出五支箭。一支箭架上弓,另四支以指勾住。一支箭离弦,后续接上,一连五发,箭箭中靶心。 底下顿时响起炸锅子般的喝彩声,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想与我争个高下。 慕昭云脸色不好看了,刚才他还趾高气昂问我“大封可有此等男儿。”眼下闷声不吭。 过半晌,慕昭云缓缓而道:“既然皇后想比试,那朕就派隽王与你比。他骑射功夫数一数二,曾为卞京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若没有他,朕可能没机会与你大封联盟。” 说着,他冷笑了下,很是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换了新工作,有点忐忑,不知道加班会不会多……不过我尽量更新,最差最差隔日更,还请大家支持,谢谢。 ☆、加班刚到家 事情好多,都要从头理,刚刚到家。。。。大家今天别等了 ☆、琉璃 我不知道他此笑的含义,我回眸看向慕昭卿,虽说是同一张脸,却从未显得咄咄逼人。 慕昭卿拱手揖礼,肃然而道:“皇兄抬举我了。看皇后刚才身手,臣弟甘拜下风。” 他不愿与我比试,说得也十分诚恳。慕昭云听后很不悦,似乎容不得我在他面前威风,于是他下令:“此是朕的旨意,隽王快去备马。” 慕昭卿微怔,不敢不从,他转过身去牵马,有意无意地回 分卷阅读38 望了眼。我正好看见,他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 不知为何,我难过起来,当初他弃我而去,我用了大半年才将他忘记,可偏偏就是这一眼,该忘的全都想起来了。 我心弦微颤,不自觉地搓捏手中缰绳,蓦然回首,惊觉慕昭云虎视眈眈。 他知道了?亦不知道,只是恨我? 其实我很不明白,既然慕昭云恨我入骨,为何不把我打入冷宫或送回大封。我不想做他的眼中刺、肉中钉,因为他不配。 锣鼓声起,我与慕昭卿比试也开始了。无意之中,我与他四目相交,他的眼神瞬间温柔,其中荡漾起暖人笑意。 就因为这一眼,我知道他没忘记我,黯淡无趣的秋狩一下子变得有意思了。 我把他当作猎物,非要胜他不可,而他几乎不挣扎,乖顺地落到我掌心,但在紧要关头又遛走了。 我与他玩得很快活,但看客们叫嚣,似有不满。大概傲气的卞京人看不得我与慕昭卿平手。 其实几个回合交手,我心知肚明,慕昭卿是有意让我,或许他也想与我相处得久些,故意磨磨蹭蹭,很不干脆。 “够了!” 慕昭云突然喝道,打断了我与慕昭卿之间的追逐。我勒紧缰绳,马儿打起响鼻驻足,仿佛也不情愿。 “比试到此为止。皇后歇息去吧。” 慕昭云沉着脸,目光如冰锥。他见不得我快乐。 我很是扫兴,不愿下马。回头看向慕昭卿,他已经按照慕昭云旨意,下马退居旁侧,低头不敢看我。 真是孬种!我蓦然恼怒,没想他比韩凡还不如,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敢。 众目睽睽之下,我再次被遗弃,慕昭云用他的权威,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好不甘心。 我不由东张西望,忽然看到北边有座山。此山长得像寿桃,我在来卞京的时候见过。记得父王和我说过,在东南边有座寿桃山,是镇守边疆的灵山。 忽然之间,我脑中灵光乍现,终于能回家了! 我不假思索扬起马鞭,一声叱咤,马儿如离弦之箭往寿桃山而去。倦鸟归巢是本性,而我就是只飞了许久的倦鸟,看到家便迫不及待地要飞回去。 我不顾一切策马飞奔,摒育所有杂念。身后不知是谁在叫嚷,我偏不回头。 我想回家,想得快死了。大封的边疆近在咫尺,我喜极而泣。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回家! “回来!琉璃,回来!”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终于忍不住回眸。马儿颠簸,我看不清来人,待看清了,我又愤愤地转回头,快马加鞭。 慕昭卿追了上来,速度快得令人咂舌。他一边驾马一边侧首对说:“快些停下,别再往前去了!” 他是来帮慕昭云逮我的吗?我不依!扬鞭快马。 “前面是悬崖,你过不过去!快些回来!” 慕昭卿追不上我了,我充耳不闻,继续往前飞驰,寿桃山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 身后马蹄声碎,像是有人在追赶。我飞快地往后一瞥,竟然是慕昭云的鬼骑。 我绝不会回去!我再也不想落入无间地狱,若王兄责问,我便以死相逼,总之绝对不回去! 想着,我猛踢下马腹,甩开追在我身后的鬼骑。 马儿跟我一样,不能回头了。它越跑越快,似乎也想脱离束缚。忽然前边有个陡坡,我一头冲了过去,差点摔下马,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惊见一处断崖。 “快下,快停下!” 身后响起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站在马蹬上孤注一掷,马儿腾空跃起,犹如插翅飞翔。我在两崖之间看见山谷溪流,还有我们大封才有的凤凰树。 死而无憾,死而无憾矣。 我闭上眼,心满意足。忽闻马儿嘶鸣,我整个人往下坠,一个巨震之后,我情不自禁睁眼环视,没想到竟然跃过天堑,落到对面崖石上,而未能追来的鬼骑卫,个个目瞪口呆。 我逃出升天了!我的马儿和我一样,欢乐地嘶鸣.我毫不留恋地转身,往边城而去,可是我在这里,大封的边疆,看见飘扬的燕旗。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怵然,还未缓神就有一群持矛重兵冲了过来,气势汹汹朝我吼道:“此乃卞京地界,不得擅闯!” 卞京?何时这里成卞京的了?父王不是说过寿桃山是镇守边疆的灵山吗? “大封,这里不应该是大封的土地吗?” 我质问他们,他们竟然哄然大笑,丝毫不把我放眼里。 “早就没大封了,大封已归顺于卞京,名存实亡啦,哈哈哈,还在做梦啊!”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我全都听不懂,这凤凰树是大封的,这寿桃山也是大封的,何时全归卞京所有? 众人笑过之后,其中为首之徒问我:“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是大封的公主,我是月氏琉璃!” 话落,那人一愣,像是想了又想,然后连忙跪地。 “末将参见皇后殿下。” 此话一出,众人皆露惊诧之色,随后与那人一样跪地施礼。 “参见皇后殿下!” 他们毕恭毕敬,不是因为我是大封公主,而是因为我是慕昭云的皇后。我苦笑摇头,悲从中来。 原来国早已亡,我却不知。 前行无路,回头无岸。我立在中间,进退两难。 “皇后殿下,末将护送您回去吧。” 小将献殷勤,想要把我送回牢笼。见他走来,我驾马往后退,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沉,只见底下崖石竟然断裂,我与马儿毫无预兆地坠下山谷…… ☆、琉璃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 坠崖刹那,我脑子里闪过许多残影,不知怎么的,最后定格在那场烟花下。火树银花,绚烂到极致,哪怕只在须臾间,而我还没绽放就已枯萎,败落在碧玉年华中。 我不怕死,我只是不甘心,未能见到大封国富民强,似水年华里也没能遇上一个良人。或许是老天垂怜,他竟然没有收走我的命。当我睁开眼就看到一片河滩,滩上的卵石反着润光,颗颗如玉。 好不容易我缓过神来,浑身异常酸痛,我试着动动五指,而后再挪起脚,真是天佑我也,从这么高的断崖坠下,我竟然毫发无伤,可是我的马儿不见了,大概被湍急的河流冲远了,我起身环顾,孤零零地站在这陌生之地,很是茫然。 我该去哪儿? 我想了许久,天地之大竟然想不出一个容身之所,家没了,不管哪里都是慕昭云的地盘,我无处可去。 峡谷风大,越吹越冷,我只好拖着湿透的身子,暂时找个地方停歇。终于,我寻到一处石缝,在里头生了个火堆,把衣裳烤干。 忙活大半天,我饿极 分卷阅读39 了,东找西寻在石滩边捡到个乌龟,想砸开它的硬壳烤来吃,但见它缩手缩脚很是可怜,于是我就把它放回去了。 乌龟一入地就爬得飞快,不知钻到那条缝隙里躲了起来,我觉得我和这乌龟一样,不过他比我多了个家,至少有片石遮头。 乌龟能回家吃饭,而我不能。离河滩不远处有片林子,里面定有不少野狼土狗,我踌躇再三,决定铤而走险,没想找到一棵橘树,树上结满沉淀淀的橘子。 我心花怒放,一口气吃掉五个,兜里还装了不少。回到石缝的时候,天渐暗,西边悬着一大片紫橘色的彩云,绚烂无比。 我坐在洞口,两手托腮,痴痴地看着这片大好山河,了去一切烦忧。 最后一丝余辉悄然而去,夜幕降临,一切都变得未知。山林里的野兽开始咆哮,声声如浪起伏。我有点害怕,蜷缩成团儿,紧挨着火堆取暖。火光摇曳之处影影绰绰,外头偶尔冒出几点绿光,我猜想那一定是兽瞳。 好在有前面这团火,它们不敢靠近,我能安心一阵子,不过说实话,我很迷茫,过了今晚不知明天在哪儿,我想他们应该都以为我死了,谁都不会来找。我不用回去,但也没法回大封,难不成我要与野兽乌龟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 夜深了,山谷里越来越冷,我怕火堆灭去,一直睁着眼。不知过了多久,我眼皮发酸,实在忍不住困就躺在地上打起小盹。我竟然睡着了,朦胧之际,只觉团团热气喷在脸颊上,还有湿漉漉的东西蹭来蹭去,我蓦然惊醒,弹起身一看,火堆灭了,洞口竟然有几只土狼。 我心头一紧,不假思索抽出腰间匕首。土狼似乎知道这是利器,一边吼叫一边露出寒森森的牙。 它们想吃掉我,就像我想吃那吃乌龟一样,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不会放过我。为了活命,我拼命挥舞匕首,抓起带火星的焦棍打它们。它们会躲会逃,但就是不肯走,似乎想耗费我的精力。 渐渐地,我支撑不住了,土狼们伺机而动,越来越凶猛,它们钻进我的藏身之所,想咬我的腿脚。我不想死在这群畜牲手里,咬紧牙关举刀扎去,正巧扎中了其中一只土狼的颈项,它惨叫呜鸣,夹着尾巴逃走了,没跑多远就倒在地上像是死了。 土狼围着尸首哀嚎,大概它们饿疯了,过了会儿竟然啃食起同伴的尸体。冷月之下,这一幕就如祭典,残忍且邪恶。 我不能坐以待毙,准备趁它们吃食时溜走,然而我稍有动静,土狼们就回头,呲牙裂嘴。 我跑不过土狼,只能缩回洞中,想法子重燃火堆,但被几双绿幽幽的兽瞳盯着,我手脚慌乱,半天都没弄出一点火星,而它们已经饱食完毕。 土狼要为同伴报仇了,无比凶恶地冲向我。我忍不住惊叫,双腿直发软。“咻”地一记破空声,头狼忽然躺下,吐着舌头死了。 我惊诧,定睛一看,见它背上插着箭羽,随后,又是几记破空声,围在洞口的狼们被一一射倒。我爬出洞口,迫不及待想看个究竟,只见一人骑着骏马,似踏月而来。月华笼罩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英挺的轮廓,可是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琉璃!” 他叫着我的名字,跳下马。我茫然抬眸,他已经冲到我跟前。忽然之间,我落入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是他把我拉过去,紧紧地抱住,我闻到股淡淡的龙涎香混着薄荷味。 慕昭卿,原来是你。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么宽、这么高的悬崖……你真不要命了吗?” 说罢,他收紧双臂,抱得我喘不过气。我不由推他,推不动就打,而他犹如磐石,纹丝不动。 “放开我,你别想把我抓回去……” 我抗议,他终于肯把手松开了,得到片刻喘息之后,他突然又抱住我,亲上了我的嘴。 我魂飞魄散,震惊过后,不争气地落入这深吻之中,想离也离不了,然而我突然想起他弃我半年,今天还那般窝囊,怒从中来,我毫不犹豫推开他,抬手给他一巴掌。 慕昭卿挨了我的打却越挫越勇,他紧抱着我不放,就像个无赖流氓。 “放手!我是你皇嫂!你敢对我无礼!” 慕昭卿不说话,依旧搂着我,用力地把我贴上他的胸膛。不知怎么的,我落了泪,心里很委屈。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为何你要拖这么久? “对不起,为臣为弟,我不能……” 慕昭卿很为难,挣扎得极为痛苦,我以为他与韩凡一样,撩拨起我心弦,然后把我推开。没想他话锋一转,颤声道:“终究我放不下你,琉璃,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去旅游啦,不过我带着iphone?ipad,找到机会就更新。 ☆、琉璃(旅游归来) 话落,万籁俱寂。天地间似乎只有我和他。慕昭卿终于抛弃顾虑,说出我想听的话。或许是我等得太久,真当来临,感动少了些许。 这像是理所当然,飘悬许久的心无意外地落到他怀里,我真希望他能一直对我好下去,不是片刻,而是永远,可我心眼小,忍不住问他那些风言风语。 “你快成亲了,还能怎么喜欢我?” “不,没有,我没答应……” “但你白天明明怕我,都不敢正眼瞧我,就因为……因为我嫁给你胞兄,你怕惹祸上身。” 他不回答了,原来我们都在害怕,即便慕昭云再不济,我依然属于他,慕昭卿清楚,我也清楚。 我不敢再靠在他怀里了,多留一会儿,不舍就更重一分。 我犹犹豫豫松开手,说:“如果你是为了他硬要把我带回去,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他没让我来找你,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了你。” 说着,他再次把我拉近,急促的呼吸轻拂过我鬓发。 “如果你想……想走的话,我会告诉你一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大封。” “可大封已经归属于燕国,我能去哪儿?我能靠谁?王兄吗?” 我很绝望,除了这个眼前人,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包容我。忽然我灵机一动,想到一条极好的主意,忙拉住他的手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隐居……” 话没说完,我自觉有点蠢,好在夜色浓如墨,他看不到我此时的尴尬,于是我忙不迭地补上后半句:“这是玩笑话,我无心的。” 其实世上并无“无心之言”,所有的“无心”揭是不为人知的念想。 慕昭卿低头垂眸,思忖许久缓缓而道:“我不能和你走,但我能护你周全。你回到大封以后,千万别去找你王兄,你拿着这个找到富庄掌柜,他会帮你打点。” 分卷阅读40 说罢,他交给我一枚玉戒,戒上刻有花纹,类似印章之物。 我不知说什么好,还没缓神,他又把缰绳塞到我手里。 “骑这匹马走,它跑得快。” 话音刚落,山谷里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乱地朝我们而来。慕昭卿忙托起我的腰,把我送上马背。 “这是皇兄派人来找你了,快点走!” 马儿原地打着圈儿,似乎舍不得走,我也如此,两手紧抓缰绳问他:“你会来找我吗?” 慕昭卿不语,我从他眼睛里看到犹豫,随后他点点头,回我:“会来。” “什么时候?” “不知……” “不知?该不会等我老了,你才来吗?” 刹那间,我决定不走了,我跳下马,硬把缰绳塞还给他,推他上马背且道:“你走。” 慕昭卿微怔,惊诧地看着我。 我催促他:“你再不走他们就要撞见了!快走!” 慕昭卿像是不知所措,磨蹭半晌,而马蹄声越来越近,不消片刻,他们就会看见隽王与他兄嫂私会。我顾不上那么多,往马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马儿吃痛,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他回望我,飞快消失在夜色中。我往另一边跑,寻着杂乱的马蹄声,故意让他们看见不知所措的我。 我终于被慕昭云的亲卫找到了,他们万分惊讶,似乎全都没料到我竟然还活着。我又被带回牢笼里,而这次我心甘情愿。 我像个被活捉的叛徒,由众卫护送至行宫的流云殿中。半夜三更,慕昭云竟然没睡,他端坐在龙椅上神色清肃,身上只着了件明黄的薄衫,未戴发冠。 我左盼右顾,没见到承阳公主。待闲人散净之后,我只觉得一阵阴冷,眼角睨去,见他手边有根藤鞭。 他又想打我了,其实我很怕疼,看他拿起藤鞭时,我忍不住抖擞了下,不过我没向他求饶。 “朕以为过去一年余,你有点长进了,但今天你真是让朕开眼。擅离围场,硬闯虎跃峡,全是杀头之罪,你有何话可说?” 慕昭云冷声而道,语气里透了一丝疲惫之意。我不想和他吵架,他说什么我都认了。 “臣妾任凭陛下处置。” 话落,我听见一声长叹,随后他手里的藤鞭落在地上。我不由自主抬起头就见他向我招手。 “到朕这里来。” 慕昭云面无喜怒,开心是这张脸,不开心也是这张脸,我早已习惯,于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再以罪人之身跪地俯首。 慕昭云拉拉我的衣袖,把手指伸入袖上破洞中轻按,正好此处有瘀青,他一碰我不由倒抽冷气。 “你果然皮厚肉糙,摔都摔不死。” 我不搭话,甚至没有开口的兴致,我顺从并不是因为我有罪,而是因为我想留在这里。 “来,靠朕近些。” 慕昭云发号施令且一把将我拽过去,我不小心跌坐在他身上,触犯了龙威,我想起身,他却拉住我道:“就坐在朕的腿上。”于是我坐下了,无意间看到他的脸,心里腾起怪异滋味。 他和慕昭卿太像了,刹那间我几乎错认。他拿出光绸小帕拭去我颊上的脏灰,目光很冷,手势却很温柔。 我特意朝他帕子看几眼,没见到承阳所绣的鸳鸯。 “我不想坐你腿上,待会儿承阳公主冲进来,我说不清。”说着,我脱身而去,回到之前的位置。慕昭云看看我,似乎无可奈何。 我又道:“陛下刚刚还说要治我的罪,还望陛下说话算话。” 慕昭云听后失声轻笑,说:“朕只听说过讨赏,还没听过讨罚,你说说要朕怎么罚你?” 此话正中我下怀,我也不客气,冷笑着道:“陛下何必假惺惺,大封已经亡了,陛下留着我又有何用呢?” “你怎么知道大封已亡?” 慕昭云瞬间警觉,我干脆扯破这层唬人的纱,直言不讳。 “我认识那座山,是我们大封的寿桃山,我驾马跃过悬崖却看见燕旗,重兵将我团团围住,说此是‘卞京地界’,可想而知王兄已将我月氏江山拱手相让,有我没我对陛下而言,再也不重要了。” 话到此处,我抬眸看着他,目光咄咄逼人。 “陛下,自我来卞京,你可对我好过?你可将我放眼里?我当一年的挂名皇后,倒是受尽你们□□,若说要罚,你这不是天天在惩罚我吗?” 慕昭云脸色突变,柔美的眼眸半眯,像是起了怒意。 “看来朕的确委屈皇后了。” 我莞尔而笑,道:“若陛下对我有一点点心意,哪怕只有一点点,就请陛下废了我这皇后吧。您再娶星罗、土番的公主,稳固您的江山。大封已亡矣,您也得偿所愿了。” 说罢,我叩首,卑微地俯在他脚下。 慕昭云一言不发,或许他正愤愤地盯着我,怨恨我再次挑衅他的权威,但是他错了,我早已疲于应付他,此时此刻,我只想摘去凤冠,不再与他有瓜葛。 “好。” 慕昭云答应了,十分爽气。我略有惊讶,不由自主抬眸看他,他又露出一抹冷笑。 “不过你得先替朕生下龙子。” 听他此言,我大吃一惊,随后十分莫明地看着他,嗤笑出声。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还担心无后吗?陛下大可立新后开枝散叶,为何非要我?” “因为我喜欢你,这个理由足矣。” 慕昭云说喜欢时也是冷冰冰的,语气生硬,连念经都比他说这两字动听。 我直截了当回他:“可你我之间不就是买卖吗?陛下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件‘货物’?就如我之前所说,若陛下对我有意,哪怕只有一点点,请陛下废后再立。我今日所做之事,陛下对世人也好有个交代。” 说罢,我再揖一礼。慕昭云突然起身拂袖,恶狠狠地说了个“不”字。 “你是朕的皇后,去或留是朕说了算,不是你!” 或许是他叫得太响,门外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陛下,承阳公主叮嘱陛下早点歇息,勿伤龙体。” 话落,流云殿顿时鸦雀无声,我有点幸灾乐祸,嘲笑起他的窘迫,刚刚他还霸气十足,一听“承阳”二字立马就蔫萎了。我真喜欢承阳,有她在,慕昭云别想碰我。 “朕知道了。” 慕昭云放软了语气,而后转头看向我,目光落在我身十分黏腻。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皇后歇息去吧。” 我见好就收,谢恩离去。出流云殿之后,我回到寝宫,楚楚见我平安无事,激动万分,泪目盈盈地告诉我,我逃直之后慕昭云怒火冲天,把前来相劝的承阳都骂了。 “公主,您是不是不要楚楚了?您独自跑了,楚楚怎么办?” 她一抽一泣,十分可怜。我知道当时脑子一热,太过鲁莽, 分卷阅读41 不由向她赔不是。 “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跑了,因为我们的家没了。” 楚楚听这话并无惊讶之色,似乎早就猜到了,果然天底下就我一人还对大封、对王兄抱有期望,细经想来只觉得好笑。 “算了,楚楚,你帮我取套干净衣裳来,还有披风。” “哎呀,公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呀?” 我对镜嫣然一笑,拿沾过香露的蚕丝巾仔细擦拭脸庞。 “我要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重点dog.jpg ☆、琉璃 夜色如浓墨,我穿上披风隐入这漆黑中,来到承阳所住的尚秀宫。窗处透着清冷烛光,里边影影绰绰,值守宫女告诉我承阳已经睡下了。 “是吗?真是可惜了,本宫有事想与公主商量。” 我故意说得大声,我知道有个人定在听着,可是等了会儿没见里面有反应,我只好转身离去,刚下台阶,忽然一个轻细的声音从后边拖住了我。 “让她进来吧。” 果然承阳没睡,她在等自己的心上人,可惜这人未到尚秀宫来,我也不知他去了哪儿。 值守宫女开门请我进去,我依着摇曳烛火,看见帘后一抹削瘦剪影。之前我并不怎么关心承阳,此时离得近,惊觉她越来越瘦,简直是具瘘背的骷髅。 看着承阳的身影,我竟然害怕,亦或者是于心不忍,不想打扰她歇息。 “太晚了,我还是走吧,公主早点歇息。” 几声轻咳过后,承阳叫住了我。 “皇后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再走。” 说罢,宫女撩起碧纱帘,承阳就坐在帘后,身上套了件素色宽袍,肩头披狐毛斗篷。虽说是深秋,但天还没冷,她穿着如在寒冬腊月,裹得严严实实。 我走过去,无意间看到床头小案摆了药盅,伸手一摸仍有余温。 “公主服过药了吗?” “刚服,也不知怎么了,如今这药像是没用了。”承阳说着又咳嗽起来,腰一弯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不由伸手轻抚她的后背,命宫婢端水。承阳从我手里接过杯盏喝几口水,润润嗓子,而后她就看着我,细眸嵌在深凹的眼眶中,就像两笔无力的墨痕。 “皇后有话就直说,你我也不用拐弯抹角。” 承阳心思玲珑,说话很干脆,我也就不令她失望,直言道:“我是来求公主一件事。” “求我?”承阳轻笑,嘲讽道:“如今你有何事能求到我?” “我想让公主劝陛下废了我这个皇后。” 我的语气似乎太过轻巧了,说罢,承阳的细眸微微睁大,十分惊讶。 我视若无睹,继续道:“今日我跃过山崖,看见我们大封的边城扬着燕旗,之后我才得知大封已归顺于燕国,而我这个公主早就没用处了。” 说到此处我故意停顿,随后侧首看着承阳的眸,极认真地说:“我不喜欢慕昭云,一点都不喜欢,从头至尾我都没想从你手里抢走他。” “你骗人。” 承阳蓦然激动,削瘦的双肩抖如糠筛。 “你喜欢他!你一直从中作梗,是你把他抢了!” 听到这莫须有的罪,我失声轻笑,蹙起眉头很无奈。 “承阳公主,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喜欢他?” “这还用看吗?你总是做手脚,好让陛下注意到你,就比如今天!” 她这般一说,我真是百口莫辩,想了许久,不由问她:“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信我?” 承阳语塞,嘴微张,答不上来。她低头,右手捂上左臂的伤疤来回搓揉。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我与他青梅竹马,从未离开他半步,只要能留住他,我愿意做任何事,甚至愿意去死,你能明白吗?” 说到要紧处,承阳蓦然抓住我的手,鸟爪似的五指嵌到我的臂肉中,我忍着痛点点头。 “我懂。” 承阳笑了,如释重负。 “你懂就好。” 话音刚落,她露出不可一世的模样,炫耀她为心上人敢于做出的牺牲。我自知不如她,因为我从没爱一个人能爱得这般厚重。 “祝你与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我由衷而道,不是奉承,也不是为了让她帮我,只是简单的祝福,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区区一句话竟令承阳感动落泪。她握住我的手,含泪轻泣,而后又笑着道:“谢谢你。” 这三个字十分诚恳,一瞬间我与她恩仇两消,互不相欠。 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不同的结果,我与她联手。 离开尚秀宫时,更鼓敲了三下。我低头疾步,刚到月牙门洞,忽然有一抹黑影落到我跟前,我吓了大跳,差点叫出声,定睛一看,是慕昭卿。 他回来了,一脸的焦急,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拢我入怀。 “你没事吧?我一直在担心,担心他一怒之下……” 话说到这像被剪子剪去,我听到他心怦怦乱跳,与他的呼吸一样急促不安。 得他关心,我十分高兴,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化开,暖洋洋的。我不由自主攥紧他衣襟,笑着回道:“没事,他没罚我。” 慕昭卿长吁口气,低头看着我露出释怀的浅笑。我似落到蜜里,从口到心都觉得甜。 这回我不放他走了,于是我把他拉进我寝宫翕上门,蓦然回首,忽见楚楚在里头,楚楚见到慕昭卿很吃惊,连忙惶恐跪地施礼。 “陛下。” 她认错人了,我就顺水推舟让她出去,且吩咐她别让任何人打扰。楚楚走前回望了眼,神色疑惑万分,或许她嗅到些蛛丝马迹,不过我还未打算告诉她。 闲人散尽,只剩我与他。我握着他的手,不由踮起脚尖,含笑亲上他的脸颊。他微愣,像是始料不及,而后看着我,两手慢慢收紧,再收紧…… “我……” 他又想逃,我不依,趁他没把话说出口,先以吻封言,没想到笨拙地撞到他的牙,我们不约而同倒抽冷气,捂嘴弯腰。 好痛!我眼含痛泪朝他看,他却在笑我,前俯后仰,笑得没心没肺。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里像含着糖,不过我有些生气,嘴正痛着呢! “肿了。” 我撅起嘴给他看。他伸出两指抬起我的下颚,仔仔细细端详半晌,忽然落下一吻。他的吻很轻很温柔,我神醉于此,舍不得离开。 我想要他,义无反顾。 ☆、琉璃 我和慕昭卿在一起了,说不上谁先招惹谁。我昏昏然,靠在他的怀里,任凭欲念游走。我喜欢他的眉眼,喜欢他的唇,喜欢他无暇光洁的胸膛……这些我一一吻过去。 “琉璃,我该拿你怎么办? 分卷阅读42 ” 慕昭卿黏着我,可他的神志依然有些犹豫。或许他也想起那年中秋,慕昭云赏他“忠心赤胆”四个字;或许他时常立在堂中看着它,左右为难。 情与忠,他想怎么选?不,不能由他想,必须我来选。 我豁出去了,媚笑着使尽风情,把他拉入刀山火海。 “你想走吗?眼下还来得及。” 我故意问他,实则并不想放他走。他也知道再跨一步就是无间地狱,痛苦地迟疑不决。 夜风吹打窗纸,犹如人语,我频频回眸,生怕有谁看见。 没人,那里没人,一切皆是心魔。他想警醒我:前方无路,回头是岸。 我踌躇片刻,没理它,手摆兰花,缓缓地抽去碧玉钗,散下一头及腰长发。 慕昭卿凝住呼吸,愣愣地看着我,眼中起了一丝惊艳。我很得意,款摆几步,挨近他有意再问:“你想走吗?” “不。”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一手揽住我的腰肢,反客为主。吻落在我脖颈上,犹如疾风暴雨,他的双臂似铁环,把我勒得喘不上气。 仅有的一丝张惶湮灭于情海之中,我知道我已成了个罪人,将被千夫指万夫骂,可是我不在乎,我已一无所有,名声又算得了什么。若他日有人责问,我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我勾、引他在先。 急急地褪尽衣衫,我与他回到最初的模样。我好奇地窥视他的身体,颊不由发烫发红。他把我推倒,吻起我全身,灵巧的舌尖似含了把火,烧得我瘫软无力,蠢蠢欲动。 我成了一汪春水,染湿绣榻。行到要紧处,他蓦地停顿下来,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两眼睁得圆滚。 “你……” 他发现了我与慕昭云间的秘密,而我不知从何说起。细细想来,此事无意义,我不由伸手拉他,他却纹丝不动。 我悬在不上不下之处,难受得紧,他似乎不敢继续了,木讷且迟钝。 见他这副模样,我心中腾起一股火,直勾勾地盯着他,低声质问:“你怕了是吗?” 慕昭卿微怔,没回答。一怒之下,我用力把他推开,急急地穿起衣裳,又恨又委屈,然而衣裳拉到一半,忽然有双手从后面抱住我,又把我拖了回去。 “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了。” 他在我耳边呢喃,声音微微发颤,他像是很激动,亲吻越发炽热。我的怒意无影无踪,身子化作一株曼妙的藤,紧紧缠绕上他,放荡且邪恶地勾引着。情到浓时,他受不住了,扶住我的腰肢,挺身而入,就像把尖刀将我剖开。 我忍不住惊叫,匆忙地抱住他,往他肩头咬了一口。他低声沉吟,不知是痛还是欢愉。他看着我,缓口气,轻缓地起伏。我咬牙忍痛,随他颠簸在欲海之中,从缓至疾,从轻到重,慢慢地成了狂风疾浪。 不知怎么的,我哭了,哭得很伤心。他忽然停下了,焦急且内疚,匆匆地抹去我眼角的泪。 “别哭,别哭……是我不好,一时失魂没了分寸。” 不,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我紧抱住他,几近哀求地喃喃:“别离开我,从今往后,别再抛下我。” 我看不见慕昭卿的神色,只觉得他身子一僵,随后又柔缓下来。 “不会,我答应你,不会离开你。” 话落,他在我唇上印上重重一吻。我的心安然回到原处,继续与他缠绵…… 风停雨止,他满身是汗瘫在我身上,除了喘息一动不动,像是累极。 我也很累,而且又疼。当他翻身抽离我时,我看到他身上带有红迹,床上也有,这便是我的童、贞。我一点也不后悔,见他躺在我枕边,我心满意足。 慕昭卿面露疲色,眼圈也有点重,我问他累了为何不睡,他笑着说:“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他的手不安分,余情未了般轻抚着我。我莞尔而笑,钻入他的臂弯,依偎在他怀里,然后拉过他的墨发,缠在我指尖上,一圈又一圈。 过了会儿,他的手不动了,也不说话。我抬眸看去,原来他已经睡着了,我忍不住轻触他的眼睫,浓密的睫毛轻颤,像是紧张。我不由轻笑,然后拉过他一缕墨发,辫入我的青丝里,辫成一络小辫,紧缠在一起。 我捏着这条辫子安然入睡,我想待他起身时,扯动这发辫,我就知道他醒了,可是他走时悄无声息,当我睁眼之时,枕边空空荡荡,我不由伸手去摸我辫的发辫,它还在,慕昭卿将他的发丝割下,留给了我。 我依稀记得他与我说过话,只是那时我睡得沉。我摸摸绣枕,余温犹在,一切瞬间就真实了。 我笑了,把他与我的发放在唇间亲吻,忽然一阵喧闹惊扰我的余梦,还没缓过神,就听见外面有人提着尖嗓高颂:“圣旨到!” 圣旨到了?我很吃惊,连忙拖起酸疼不已的身子,拉过丝被遮住榻上狼藉。 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人知道!我佯装镇定,忍住走路时的剧痛,前去接旨。 来宣旨的是慕昭云近身内侍,年纪已大,满头白发,他扫了我一眼,而后就展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月氏琉璃,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顽劣无德,目无法纪,屡教不改,故黜其皇后封号,贬为贤妃,谪居幽思宫。望今后其循规蹈矩,谨言慎行。钦此!” 圣旨阅毕,宫中鸦雀无声,无一意外,偏偏是我觉得震惊。这圣旨来得太快,不知是承阳吹的风,还是慕昭云早有准备。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我终于如愿以偿。 接过圣旨,我泪流满面,德公公还好心劝我别难过,待陛下回心转意,说不定会收回成命。 我怎么会伤心呢?我分明是喜极而泣,但美中不足的是,我依旧是燕帝的妃子,依然是慕昭卿的兄嫂。 慕昭云之后没来找过我,离开行宫时,我按嫔妃品级穿戴,连车辇都换成小的。人一旦失势,就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来踩,嘲讽之声不绝于耳,有些听来像是可怜我,实则幸灾乐祸。 回宫之后,我就搬离了夙锦宫,住到偏僻的幽思宫。我不再是皇后了,吃穿度用全按嫔妃品级,送到幽思宫里的东西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我一点也不难过,幽思宫虽没夙锦宫华丽,但胜在清静。点点也喜欢这里,它经常去刨院子里的土,弄得满身是泥。 没过多久,宫里就传来消息,星罗国的公主被封为贵妃,后宫以她为尊。 真可怜,又是一枚棋子。我去见了这位与我同病相怜的公主,她肤色黝黑,人精瘦,但得以贵妃之尊,显得极为神气。 由于是我废后,又是四妃之尾,所以我只能听这位贵妃教训我,教我要守妇德、妇道。 不一会儿,慕昭云也来了,他一点也没变,昂首阔步,目不斜视,总是副睥睨万 分卷阅读43 物之姿。众人揖礼问安,我混在其中不吭声。 他扫了一眼,像是没看见我。我也不待见他,全然无视之。 德贵妃很殷勤,不同于我。慕昭云理所当然受用她的奉承,一口一个“爱妃”。原来他对别人都不错,惟独对我恶劣。 之后,我回到幽思宫,还没坐下,德公公就来了。他送来新鲜的提子,以及几匹绸缎,说:“这是陛下赏给娘娘的,陛下还想着您哪。” 我一听,心弦微颤,细品其意更是五味杂陈。慕昭云应该忘记我才对,最好永远不要记得我这么个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桩事,我郁郁寡欢。夜晚与慕昭卿私会时,他伸出两指撑开我眉间的“川”字,笑问我:“何事惹你不开心了?我去教训他。” “慕昭云。”我脱口而道,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由偷睨昭卿一眼,他抿起嘴也有些不高兴。天下之大,惟有这个人他对付不了,我这是在为难他。 我自觉说错话了,忙不迭抓上他的手,蹙眉娇声道:“昭卿,是我不对,我们以后别提这个人了,谁也别提,好不好?” 慕昭卿点下我的脑门,笑着道好。往后,我俩再也没提过“慕昭云”三个字,只称他“燕帝”。或许是我们作贼心虚,连“燕帝”都很少提及。 我们是在饮鸠止渴,永远见不得光,可是我们却乐此不疲,沉醉于这虚幻中,今朝有酒今朝醉。 王兄听说我被废,千里迢迢跑到都城,燕帝面前声泪俱下,自责没教好我这个妹妹,望燕帝能网开一面。 我真是替王兄丢脸,他丢了江山不说,最后连尊严也摒弃了。我不肯见他,只道:“随便他去。” 我冷冷丢下这句话,就像当初王兄丢弃我一样。 时光如梭,过完深秋,转眼就迎来冬天第一场雪。我不喜欢雪天,因为我总会想起父王走的那天。 点点懒洋洋地窝在炭盆边陪着我。忽然,它耳朵动了几下,随后就起身甩尾,往窗处跑。 见它这般反应,我就知道是他来了。我趴在美人榻上等着他,没想迎面飞来一只雪球,不偏不倚砸在我额头上,冻得我直打颤。 “你……” 我张牙舞爪,随手抓起一卷书,掷向慕昭卿。他侧身微闪,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还有一个,要不要?” 他又想拿雪球扔我,这回我变机灵了,连忙抱头躲起,谁想他追上我,硬是把冷冰冰的雪按在我脑门上。 真是气煞我了!我对准他的胸口一阵狠捶。他皮厚肉糙,一个劲地坏笑,而后打横抱起我,旋得我晕头转向。 他笑着问我:“外边好大的雪,想不想出去玩?” 我两眼望天,想了又想:“不要,我不喜欢雪。” “镜池结冰了,我们可以去溜冰,很好玩。” 他像个小娃儿,缠着我出去。我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听他说好玩就蠢蠢欲动。慕昭云微服私访,不在都城,这幽思宫是冷宫,也没人会来探望,我能与慕昭卿溜出去,光明正大携手同游。 ☆、琉璃 我与慕昭卿溜出宫,一路疾马飞驰,卷了满身的雪花,到镜池之后就见银妆素裹,苍山成了雪岭,十分壮丽。 天冷,镜池人烟稀少,举目望去,只有我和他。我回眸朝他莞尔,他正凝视着我,款款情深。 “冷不冷?”他替我裹紧身上的狐围,轻掸去沾在毛尖上的小雪花。他是天底下最好的情郎,有他在旁四季如春。 “不冷。”我歪头,笑得俏皮,趁他不注意时,冷不丁地把偷捏的雪球扣他脑门上,以报两箭之仇。 慕昭卿倒抽口冷气,过来抓我,我一边笑一边逃,不小心踏在冰面上,摔了个狗啃泥。 “呜呜呜,好疼……你欺负人。” 我趴在地上,眼噙痛泪,他在一旁狂笑不止,还坏心眼地铲几把雪想把我埋起来。我真是气个半死,刚才还说他好来着。 好不容易我挣扎起身,差一点又摔跟头,好在他扶住了我,还蹲身给我绑上一双草鞋。 “穿上这个就不滑了,还能在冰上玩。”说着,他拉起我的手往湖中去,他说这里的冰厚可以玩,再往中间走就不行了。 我抓住他的手战战兢兢,他叫我别怕,而后牵着我的手倒退着往后滑。慢慢地,我掌握了要领,我能松开他的手独自在冰上溜滑。 原来冰雪天地并不可怕,我展臂旋转,裙裾翻轻浪,旋出一朵绚目的蓝花,我欢畅地与飞雪共舞,他就在旁边凝望,眼中泛起暖人的笑。 我不由自主迎上他,抓住他的手,向漫天飞雪说:“父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望你能护佑我们,让我俩永不分离。” 说罢,我拉拉他的手,笑着道:“快,快和我父王说,他在这风里,一定能听见。” 慕昭卿笑着,亲下我的眉心。“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了,那时你父王还健在。” “嗯?”我听不明白,不由追问:“这是何时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慕昭卿蹙眉摇头,颇为无奈地笑着。“看来你不记得了,其实早在大封,你我已经见过,只是那时你还小。” “有多小?” “六、七岁的模样。” “你骗人,我一点也没印象。” “真没印象?我还抓了只小鸟给你,你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喳喳’。” 喳喳?哦,我想起来了,可是我却不记得他。 或许慕昭卿见我实在想不起来,也就不再为难了,但我觉得奇怪,不停追问他:“我们何时见过?你快告诉我。” 他不肯说,笑着搂紧我,然后仰天而道:“陛下当年食言了,如今请您成全我俩吧。” 风雪无声,但我相信父王听见了,我不禁想了许久,依然不记得。 雪越下越大了,风也变得刺骨,不得已,我与慕昭卿躲到他的画舫中上了那间小阁楼。我依然记得当初与他游湖,在这小阁楼中落下那枚发扣。 眼下,他又将我头上的发扣摘去,而后是衣结,再是腰带…… 他以嘴衔住我胸抹上的细绳轻轻扯去,随后用牙舌解开绯红的盘扣,我对他毫无招架之力,听之任之。 男女情、事,我原先不懂,只记得当初乳娘给我看的画册,上面的姿势千奇百怪,摆得真是累人。如今我终于明白,情到浓时水到渠成。 狭小的隔室里回荡如泣似诉的声响,我意乱情迷,不知如何是好。他咬我,很痒。我逃到边上,手抓住窗棂,他的掌覆在我手背上,借力而动。窗外雪花狂舞,犹如我俩…… 不知缠了多久,我筋疲力竭,我与他躺在羊绒毯的上,急促地喘息着。几朵雪花飘进来,我不由伸手去接,一抹凉意落在指间,最后化成水。 我玩心大发,伸出两指 分卷阅读44 作小人状,走过他结实的胸膛,穿过他平坦的小腹,将这点冰凉印上。 “咝……”他倒抽口冷气,而后一把按住我的手,哭笑不得道:“我实在没力气了……” 我促狭地笑了起来,像条蛇缓慢地缠上他,撩到他心痒难耐。他无奈地苦笑,直说:“我真没力气了。” “我有。”我朝他眨眨眼,而后欺压上他,喧宾夺主。 他奈何不了我,乖乖地落入我掌心,我喜欢看他欲罢不能,到最后极尽疯狂。这回是我没力气了,我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绵绵情话,想着天长地久。 无意中,我摸到他后脑上有道疤,不由吃了一惊,我忙拨开他发丝细瞧,这疤约两寸余,不算深,但也伤在要处。 我惊呼:“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慕昭卿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而后低头浅笑道:“以前遇上刺客,我替皇兄挡了一刀。” 听他此言,我很心疼,不禁念叨:“你干嘛替他挡?” “他是天子,我不是。” “可你不是他胞弟吗?为何你要受苦?” 慕昭卿垂眸不语,也许他也曾想过,为何偏偏晚生了一会儿。他轻叹,把我搂在怀里,低声道:“其实在皇宫有则规矩,凡遇双生子,定要处死最小的那个,龙凤胎倒可免此罪。” 我怵然,万分惊诧。慕昭卿似乎没察觉,继续喃喃低语。 “我父王也有个胞弟,他一出生就被淹在水盆里死了。母后生下我与皇兄,实在不舍,便将我送到别处养。没想父王知道后龙颜大怒,想要处死我与母后,是皇兄替我俩求情,才使得父王网开一面……” 说到此处,慕昭卿又沉默了,而后他看着我,极认真地说:“他对我有恩。” 话落,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想他定是后悔了,可是我俩已经不能回头,至少我不能。 “你会为他扔下我吗?” 我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他摇摇头,说:“当然不会。” “若有一天,他知道你我之事,你还会这么肯定吗?” “我定会求他成全。” “那他会答应吗?” 慕昭卿没回答,他也不知道。我以前很天真,心想倘若有天东窗事发,大不了丢条命,而眼下我不想死,我要与他共度余生,我想带他回大封去。 我与他各怀心事,沉默半晌,阁室渐渐昏暗,往外看去天竟然黑了。 慕昭卿穿整衣裳,拉我去用饭。我们又来到那间小酒肆,点上两坛忘忧酒,共饮共醉。掌柜见到他笑盈盈,寒暄道:“客倌好久没来,这位定是尊夫人吧?” 慕昭卿看着我,眼中似含糖一般,而后他握住我的手,颔首道:“是。” “哎呀,恭喜客倌了,祝二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今晚酒钱分文不收,两位畅饮。” 掌柜说得我脸红,慕昭卿有意无意地瞄了眼我的肚子,露出几许忧色,刹那间香醇美酒变得淡而无味,我不高兴了。 其实我一直在服药,之前我不想怀上慕昭云的孩子,从大封带来很多丹丸,每次行房前服一粒便能安枕无忧。我没将此事告诉慕昭卿,但他的反应,让我有些失望。 我憋气憋了许久,离开酒肆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他:“若我怀上了,如何是好?你是知道的,我只和你……” 慕昭卿凝神思忖,眉头皱得紧。 “刚才我也在想,总之……我不能委屈你。” 我不信,我心烦意乱,我看不清前路,诚惶诚恐。 “什么叫不能委屈我?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难道你就从没想过吗?没想过我们将来的事吗?” 我对他发了脾气,他光听我骂,没有回嘴,他越这样我越恼火,又踢又打又踹。 “好了,够了。” 慕昭卿不惧我拳头,伸手把我拉到他怀里,牢牢抱住。他也难过,但不像我。 “琉璃,是我不对。我不知道路在何方,委屈了你。” 听他这么说,我难过得想哭,不是他错了,而是我太贪心,我已经不满足于此,我想与他光明正大,不惧世人眼光言语。 “昭卿,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昭卿,我害怕……” “我懂,我明白。” 他抚慰我,收紧双臂,在我头心落下一吻。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却又忍不住无理取闹,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和承阳一样,不可理喻。 慕昭卿终究与慕昭云不同,他没嫌我脾气坏,反倒是不停地哄我、宠我,除了名分,他极力满足我想要的一切。 吃着他给我买的桂花糕,我破泣为笑,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回宫。他说他今晚不能陪我,我只好独自回去。 到幽思宫,我没见到楚楚,找了圈之后才见她匆忙回来。她满脸通红,神色慌张,我叫了她一声,她不禁抖擞,如梦初醒般转回头。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她眼神闪烁不定,我看着觉得奇怪,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楚楚低头道:“您出去的时候,陛下来了,我说您在藏经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找您。” 我微怔,没想他这么快就回都了,不过这与我无关,我拂袖一挥,道:“随他去吧,不必管。” 我累极,连打两个哈欠。 “楚楚,替我备水,我想睡了。” 楚楚一声不吭,揖礼退下。 一夜无梦。次日清早我起床洗漱,而后坐在镜前描眉点朱。宫女们站在我身后窥视,眼中满是好奇,我知道她们定是在想:这失了宠的废后为何天天打扮?陛下又看不见。 我窃喜,不禁有几分得意,因为她们猜不到,我是为谁而扮。带上珍珠耳坠后,我扶鬓细照,心想昭卿定会喜欢这般模样。 就在这时,楚楚来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殿下,我听到桩事。今日早朝,陛下当着群臣的面给隽王赐婚了。” 我一听,魂飞魄散。 ☆、琉璃 圣旨当日就下了,吉日就定在元宵之后,快得令人咂舌。 这突如其事的噩耗搅得我心神不宁,我知道我与慕昭卿无法长久,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好几天没睡,等着他的消息,他像是把我忘了,过去半月都不见人影。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不离不弃,一切全是假的,他在诓骗我! 我将枕褥乱丢一器,拿起铜剪剪碎枕上鸳鸯,狠狠地,一只不留。 终于他来了,身型削瘦,两眼泛红,像是哭过的模样,而我伏在地上披头散发,犹如女鬼。 不,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般。我仓惶起身,擦去泪痕,绾起松髻,摆出温婉之姿。 “你来了。” 慕昭卿不语,他看着满地狼藉,弯腰拾起几片残布,细细 分卷阅读45 拼凑。 我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破鸳扔进炭盆。炭火蓦地一亮,转眼黯灭,亦如我俩。 “琉璃……” 他伸手想来抱我,我却躲开了。我不想再听“逼不得已”诸如此类的话。 我厌倦与他纠缠了,我以为他会变得干脆,但他仍优柔寡断,推着不走,打着倒退。 我露出疲色,垂眸道:“你来这么晚,我已经累了。” 明明我是想他的。 慕昭卿蹙起眉,回我:“不是我不想来,只是这几日实在抽不出身。” “是在忙于婚事吗?” 慕昭卿不出声了,他低头不敢看我,沉默半晌,只道了句:“是我对不起你。” 我怒而不发,只冷冷说道:“你与我只是露水姻缘,我终究不可能一辈子,你娶妻就娶,没什么对不起我。” 他又沉默了,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我胸口闷得慌,有股气无处宣泄,我一直以为他很爱我! 我说不出半个字,内心无比荒凉,什么都空了。什么都空了。 “你走吧。” 我扭头转身,拉过一道纱帘把他挡在外。他依旧站在原地像尊千年石像,岿然不动。 这就是我选的男人,我能说什么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够干脆,他对我的好、对我的真,全是我美化而成,到要紧时候,他就原形毕露。 我侧首面壁,不想看见他,可心又痒又痛,实在放不下。 “琉璃……” 他过来了,轻唤着我的名。我怦然心动,转过三分、身,想了会儿又别过头去。 他黏上我,用他与生俱来的温柔讨好我,他那般温文尔雅,眼中含有流泄不光的柔情。我并非铁石心肠,一番耳鬓厮磨后,我迷失于他的眸里。 我真不争气,轻而易举地消了气。我与他急不可耐缠绵,仿佛是最后一次,贪得醉生梦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是我的,我是他的,什么都不用想,简单原始得像两只野兽。 向来是他满足我,而今天我要满足他。我使尽浑身解数,淫、荡也好,下贱也罢,只要他舍不得我。 风停雨止,彼此都累到无力。他恹恹地搂着我,双目直愣再也不说话。我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卟嗵、卟嗵、卟嗵…… 光阴似乎变慢了,得过滋润的身躯忽然变得空虚,惆怅不知不觉跟了过来。 我问他:“此次婚事是他逼你的,还是你自个儿应下的?” 他的心跳快了半拍,急急地像是遮掩,而最后遮掩不了,无奈地恢复常态。 “他在朝堂之上当即赐婚,我实在措手不及。” 他没反抗,我能想象他俯首在慕昭云之下,一言不发的模样。 我不甘心,又问他:“之后你有与他聊过此事吗?” 他的心跳又快了,仓惶不已。 “还没来得及说,圣旨已下。” 全是借口,说到底是他不敢。 我装作大肚,故意问他:“吉日定在何时?” 他默声片刻,回我:“四月初八。” “她可美?” “不如你。” 我听了这话如鲠在喉,狠下心肠脱开他的手。他恬不知耻地黏上来,饿极似地施了狠劲,就像变了一个人,粗野至极。 我感觉不到丝毫快乐,却装作沉醉模样,好似沽上最便宜的浊酒,只为忘忧,可是酒醒之后痛苦更甚,心如万蚁啃噬,恨不得挖出来。 我心眼浅,容不下别的女人,但我不想变成承阳,疯狂得令人胆寒。 左右都不易,进退也两难,陷我于困地的他依旧沉默寡言。 他就躺在我身侧,手指留恋于我身,好似几缕丝纠缠不清,拂也拂不去。他眉头紧锁,也有心事,我分不清是忧愁还是惶惑,亦或者说是打算放弃时的为难。 我该不该逼他?该不该? 我手指伸向他的唇,跃跃欲试。他像是看穿我的企图,忽然在我掌心落下浅吻。 “我心里只有你……” 他用这句话堵住了我的嘴,我心一软,身子跟着软在他怀里,连魂魄也没了方向。 “你有我有什么用?你都快成婚了!” 我成了怨妇,嘤嘤低诉,手捏着他的臂膀欲放不放。他的胸膛猛颤了下,呼吸变得短促,他收紧双臂极为用力地抱住我,嘴唇贴着我的额头。 他的胸膛不停在颤,仿佛在哭。我蜷缩在他怀里,不敢抬头,怕一不小心,伤心决堤。 “琉璃,和我走吧……” 他喃喃,似乎经过百转千回,才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我惊呆了,不禁抬眸看他,他忽然吻住我,像是不愿让我见他落泪。 我心花怒放,犹如中秋夜那场烟花,绽放刹那绚烂。 他肯为了我走,他竟然愿意与我走!我不由弹起身子,直怔怔地看着他。 烟花落幕,空虚追来,转眼又化作惶惑。 “我们怎么走?我们能去哪儿?” “你不是一直想回大封?我就带你回去,我们找个偏僻之处隐居,从此之后世上再也没有隽王,也没有你……” 他说得认真,一字一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忽然之间,我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觉得额穴突突地跳,欣喜冲头。 慕昭卿怕我不信,又道:“陛下命我出使土番,待我归来,我就带你走。我已着手安排了,你不用担心。” “但是……你的新婚妻如何是好?” 我犹豫了,苦等他不顾一切与我奔走天涯,关键时刻竟然是我犹豫了,为了自己不光彩的幸福,去毁掉另一个姑娘的一生?是错还是对? 慕昭卿蹙起眉,无奈地说了句:“只得委屈她了。” 素未谋面的女子瞬间成了牺牲品,愧疚只在我心中留了一小会儿,转眼我就欢天喜地。 “好!我们走!我们回大封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卡了整整三天……删掉不下几千字,终于摸到一点感觉 ☆、琉璃 我终于能回家了,虽然如此的不光彩。来不及想太多,急急地挑选衣饰,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这个想要,那个也带走,塞满两个大箱,还不止! 我汗流浃背,坐下歇息,呆呆地望着脚底这堆乱物。金钏亮得刺眼,好似冷冷嘲笑,笑我自私不堪。 你走都走了,还想着荣华富贵? 我心火一窜,一脚把金钏踢开,它骨碌碌地一路滚去,不甘愿地打转几下,停落在案下。 我弯腰拾起几件值钱的珠宝,不舍地看向金丝银丝所织的四季衣裳,这么多,真是带也带不光,该拿它们怎么办呢? 放下金银华服,我就是个寻常妇人。离宫之后或许我会住在青瓦白墙的小宅里,手下有两三个丫鬟可供使唤。窜门的邻妇问我从 分卷阅读46 哪儿来,我支吾扯谎,然后与她嚼闲言碎语、张三李四。 待到日落,昭卿外出归家,我烹几个小菜,备上一壶酒,他一边喝一边说着如意或不如意。旁边有个小丫鬟心眼多,抛眉眼、献殷勤。我若无其事,心底却在想明天找个人伢子把她卖了。 再过一年半载,我生下小娃,他说给小娃取个吉利的名,至于姓什么,我与他商量半天也拿不准,到最后不欢而散。待娃儿大些又不知他该考取功名还是经商,要不就当个农夫,在乡间僻野躲过一辈子……恍恍惚惚,这便是一生了,但只要他爱我,这平凡的一生又何足惧? 我扔下荣华富贵,收拾出一个小包袱,包袱里摆了几件容易典当的首饰,还有我最喜欢的衣裳。理完之后,点点跑来了,它在我脚边嗅来嗅去,像是知道我要走。我看看它拿手比划,有点伤脑筋。 我要把点点带走,可是它实在太大了,我想到时昭卿应该会有法子,我只要等着那天就好。 对了!还有楚楚! 我差点把楚楚忘了,我可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临睡前,我把她叫过来,轻问道:“楚楚,你想走吗?” 楚楚一听,两眼瞪得圆又大,还未开口,泪珠来就滚落下来。她诚惶诚恐,俯首地上且道:“殿下您这是想赶我走吗?楚楚哪里有做错了?” 见她如此,我顿时心慌意乱,连忙跳下床扶起她,解释道:“没,我没想赶你走。如今你及笄了,不能永远困在这宫里,我想替你找个如意郎君,哪种模样随你挑。” “可楚楚从没想过离宫,也没想过离开您。殿下,您千万别赶我走!” 楚楚声泪俱下,对我更是一片忠心。我心里酸涩,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更不知怎么提离宫之事,算了,大不了到时带她一起走。 我拿定主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个冬月,宫里很平静。到年末,宫中上上下下都在准备除旧迎新,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除夕宴是宫中大事,去年我还是皇后,后宫赏赐什么的闹得我头疼,今年我什么都不用管,到时遇个脸就好。至于这脸如何露,我绞尽脑汁。 听楚楚说,慕昭云请丞相全家赴宴,昭卿未过门的妻也在其中。我暗暗憋了股劲,不愿被她比下去,于是我选了袭绛色衣裙,盘起流云髻,描上远山眉,化好桃花妆,坐在镜前扬起十几种明暗不同的笑。 我犹如沙场将士,身披铠甲,傲气凌然地去了。宫中美人多如星子,她们的目光如刀似剑,而我没把她们放眼里,只一心想见那位丞相家的姑娘。终于,我在宴中看见她,长得清秀可人,十分乖巧,与昭卿很般配。 侍官高颂:“贤妃娘娘到。” 一下子,我折戟沉沙,还未交锋就已输得惨烈。我不敢再看那个姑娘,她长得不如何我又如何?她毕竟名正言顺。 我不由逃避,猛抬头就见贵妃移步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今天贤妃打扮得真艳,果真漂亮呢。” 说着,她伸手摸起我的衣袖,似怜似爱。 “前段日子陛下赏了我许多这种绸料,我觉得太俗没法穿,贤妃若喜欢,我送你几匹,这衣裳花色太老旧,该做新的了。” 话音刚落,我听到低沉的轻笑,眼角一飞,就见嫔妃们窃窃私语。我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对她也不动气,于是就彬彬有礼回敬道:“贵妃娘娘说得极是。” 话落,我就走了,如条离群的鱼游弋到角落里,蓦然回首,惊觉承阳不在,自从秋狩那夜起,我就再也没看见她。听闻承阳很久都没露面,今晚除夕夜她都没来,想必病得很重。 之前我不懂承阳,而如今我全都明了了,我与她何尝不是处于同个境地,不过我比她幸运,因为昭卿愿意与我奔走天涯,愿意为我放弃一切,不像慕昭云。 我不禁昂首挺胸,胜过在场的所有嫔妃,就在这时,慕昭云来了,气氛瞬间端重,贵妃领首携众嫔向他请安,齐声道福。 “平身。” 慕昭云惜字如金,语气也不似往常。我不由抬眸看向他,他正端坐于龙椅上,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兴许天冷的缘故,他披了银狐围,漆黑的狐毛衬得他脸异常苍白。他右首的凤座空空如也,左首也没承阳,他坐在中间,尊贵无比却也显得孤零零。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说不清道不味的滋味。我移开目光不再看他,随众嫔妃入座。舞乐声起,宴上又是一派祥和。 我举起酒盏以此为遮挡,在众宾中找寻慕昭卿。这些时日,他正忙于土番之事,很久未露面,正好能趁今日与他相聚,哪怕只有一眼。 我在宴中扫视几圈,没见他身影很是纳闷,无意间侧首,忽然撞上两道冰冷目光,像冰锥刺得我打起寒颤。 慕昭云正看着我!眼神难以形容。我避开他的目光,佯装喝酒,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我匆匆喝下酒,把手藏到袖里,心依然怦怦跳得不停,惶惑且害怕。 他是不是知道了? 我琢磨着,反覆思量,待心平之后又朝他看去,他仍在看着我,居高临下,目光冰冷无情。 他一直是这个模样,丝毫没变,只因我心虚,才显得影影绰绰。 他凭什么把控我的一切?!凭什么这样对我?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折磨我、欺辱我,我为何要为这种人愧疚?! 忽然之间,我变得理直气壮,心虚一扫而光,终于我在众人中见到昭卿不禁雀跃。 他有意无意侧首看来,四目交错间,灵犀一点,彼此心意皆了然。我低头泯嘴,笑得很浅;他举盏喝了口酒,与旁人攀谈,从头到尾都没看那姑娘一眼。 呵呵,是我赢了。 慕昭云忽然离席,说是有些醉意,先小歇一会儿。贵妃想趁机献媚,被侍官拦住了,听德公公说:“陛下只想一人呆着,旁人勿扰。” 一人呆着,真好。 我起身,假意小解,走到门处回眸递上眼色,昭卿瞬间就懂了。 夜色浓如墨,将所有不堪牢牢遮掩。我明知是错,但有了这夜,一切都大胆起来。昭卿尾随我而来,趁我不备,忽然将我拉至旁侧小房中,宫中许许多多的房,惟独这间空无一人。 我等他很久了,搂住他的脖颈亲吻,他回应我更是热烈。 “这……几天抽不出身,你……不会怪我吧?”他一面解衣一面气喘问道,我一边替他解一边摇头。 “你何时带我走?” 我问他。他一手抬起我的腿,直闯而入,闭眼舒畅地沉吟一声后,回我:“等我从土番回来。” “何时回来?” “四月初。” 话落,他急急地……我一脚落地一脚高抬,姿势不堪。 我不敢发出声音,怕某个好奇之徒经过 分卷阅读47 ,往这里探上一眼。我忍着,痛也忍着、欢也忍着,然而身子却不争气地噗噗作响,越演越烈。 他低头,看重衣掩映之下,自己出入之势;我醉眼迷离看着他,不由抚上他的眉眼。他蓦然抬首,重重地吻上我的唇施以狠劲…… 我分不清爱有多少,欲有多少。 夜依然漆黑,我无事般回到宴上端庄入座,忽然一股热流从腿间涌出,绵绵不断。我脸红了,装作不经意拿出香粉往腮上扑,浓烈的香气盖住男女的气息,没人会知道。 恰巧,慕昭云也回来了,他的目光依然缠着我,不是怨便是恨。我坦荡荡地看着他,甚至有几分不屑之意。又一股热流涌出,把里面全弄湿了,我从中竟然找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过了会儿,慕昭云把德公公招过来,并且与他耳语。德公公直点头,过后他就走到宴中同昭卿说了几句,昭卿脸色变得僵硬,转头看向慕昭云,而我瞬间慌张起来,不知他想做什么。 昭卿起身,走上玉阶。 ☆、琉璃 昭卿起身走上玉阶,步履轻稳坦然,而到慕昭云跟前时,他拱手揖礼,把头压得极低。 或许别人没看出他心虚,但我一清二楚,他的心怦怦直跳,故意以袖遮掩慌乱,说话声音轻不可闻,是怕人听见。 慕昭云端坐龙椅之上,像个硕大的偶人,嘴角、脖子都被线牵扯,偶尔动几下。忽然,他把眼转了过来,空洞地对着我,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只是两点无生命的漆黑。 我心头一紧,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我闷得喘不过气,左右环顾,好似人人都在看我,鄙夷地、冷漠地。我又喝下杯酒故作镇定,再往那处看去就见慕昭云起身,昭卿紧随其后,两人不知道去哪儿。 我心思飘了过去,恨不得穿过层层石墙,拔颈暗探,偏有人恶意阻扰。 “贤妃,大庭广众之下你也太不得体了,你这是把贵妃娘娘置于何地呢?” 我闻声回眸,就见淑妃紧挨在贵妃边上,谀媚地替她斟酒夹菜,若不是她出声,我真不记得这号人物。 我回过头去,继续往里瞧,会不会是慕昭云知道我与昭卿的事?他会不会对昭卿痛下杀手?他会不会…… 我心乱如麻,情不自禁胡思乱想,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且加油添醋道:“贵妃娘娘,如今您掌管后宫,可得小心某些小人呐。” 这分明是在说我,我何德何能让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记恨。除夕夜宴,当众泼她一杯烫茶,再赏她几个巴掌,人是教训了,那我呢? 我要离开这个牢宠了,不能让人抓到把柄,也不能让谁盯上。我应当默默无闻,忍下她的无礼。 我一言不发,而她是小人得志,急于在贵妃面前炫耀功迹。 为何昭卿还不回来? 我左等右等,无心再饮酒,终于见人出来,可他白着张脸一言不发。 昭卿没再看我,他坐回宴上与众宾把酒,他没再看我。 是不是慕昭云同他说了什么,他不要我了? 我忍不住往龙椅上看去,慕昭云依然是那张脸,看不出喜怒。 曲终人散,一切都似寻常。我回到宫中等着良人,在窗边徘徊了一宿,他却没来。 次日清早,天下起雪,落在手心冰凉冰凉。御寒冬袍做好了,他不来穿,我怎么改大小呢? 这个年过得真不是滋味。 宫里太冷,终究把我冻病了。楚楚端药给我服,小声咕哝道:“殿下这段日子老生病,之前可不是这样,殿下可得当心身子,该睡的时候睡、该吃的时候吃。”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明明头疼得很,却辗转难眠。 除夕夜宴成了我的梦魇,一闭上眼我就看见昭卿惨白的脸,不敢看着我。 我实在睡不着,起身坐了会儿。点点摇头尾巴跑来了,两爪搭在榻沿上,极力伸着脑袋。 点点通人性,或许它知道我不开心,便摆出滑稽模样逗我笑,可惜笑还没露出嘴,我就猛咳起来,点点急了,摇着尾巴直呜咽。 忽然,窗外起了点动静,点点转头朝那处“汪”地叫了声,我不由寻声看去,就见一抹素影落下。 昭卿终于来了,我喜出望外,赤脚跳到地上小跑过去,一头扑入他怀里。 真冷,他衣上带着风雪,像冰似地覆在我颊上,而我舍不得放手,埋首在他胸口撒起娇。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公务缠身,明日我就起程去土番,临走前想看看你。” 我懵憧,蓦然抬起头。他正弯着眉眼,浅笑和煦,依然是以前的模样。 “你是来朝我道别的吗?为何这么快,不是说过完元宵再走……” “陛下下旨,我不能违抗。” 昭卿急于把话说清,我抿嘴不再吭声,颊上似有把火,灼得我头晕目眩。 昭卿眼色古怪,他伸手摸下我的额头,方才惊觉:“呀,你病了,这么烫手!快快躺下。” 说罢,他把我抱回榻上又端来茶水喂我,我喝过两口,摇首推开。 他露出怜惜之色,犹豫半晌,嚅嗫道:“罢了,待你病好我再走吧。” 原来他可以抗旨,只是不愿意罢了。 我真不想逼他,可又不得不逼,我问他:“若我病好不了,你就不走了是不是?” 他垂眸回避,我狠了心,跳下床榻一一打开窗户。寒风卷冰屑猛灌而入,吹起薄纱狂舞,纱如青烟被风百般撕扯,偏偏欲断不断。 情丝也如此。 昭卿急了,他一个箭步冲来把我搂到怀里,悬起的心终于有着落,却是那么的纠结烦闷。 我咳嗽起来,恨不得将心肺全都咳呕干净。昭卿轻拍我后背,轻声道:“我是想早去早回,能快点带你走。” 他说得诚恳,无半点异心。我蓦然抬头,可眼中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他伸出手指,将我额前乱发挑到耳后,轻轻吻上我鼻尖,而后问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信我?” 我不知道怎么答,我累了,什么都不信,但我又想让他证明给我瞧,证明他能为我义无反顾。 我回不了头了,但他仍有余地,若他一去不回,与别人双宿双栖,我只能在这宫里独自终老。 我害怕。 “昭卿,那天他对你说了什么?为何你出来时不敢看我?是不是他知道了,逼着你走?” “不,不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不知道……” 后半句话,昭卿说得没底气,他加重几分力道把我紧搂在怀,轻叹道:“那晚他说的都是公事,有些我不知道怎么回好,所以……” 他仓惶地解释不清,我不想再为难他,伸指抵在他唇间。 “嘘,我明白了,不要在说了。 分卷阅读48 ” 他看着我,如释重负,拉过我的手连连亲吻。 我转身走到柜前,从内取出一件冬袍。听说土番很冷,那里的人都披皮毛,我特意拆去冬衣,抽出里面羊绒帮他缝制一件新袍,望他能喜欢。 “那里冷,可要多穿衣裳。”我边说边把新袍披在他肩头,不大不小正合适,果然他穿藏蓝袍显得格外隽秀,人也精神。 昭卿低头轻抚滚边上的竹叶纹,腼腆地笑了起来。 “没想你还会做衣裳,手工真精致。” “嗯,等我们出宫后,我就为你做四季衣赏,做各色菜式,所以……你要早些回来。” 昭卿注视着我,极认真地点头。我终于在他眼里看到坚定不移,为了我能义无反顾。 我俩豁出去了,将来会背负怎样的骂名,我们全不在乎。 昭卿临走之时与我商量好了,等他一回来就带我出宫,点点装在木箱里,楚楚就假扮成小太监。 □□无缝,只欠东风。 趁天没亮,我把昭卿送到窗边,又说了许多不舍。我想像寻常妇人一样,送自己的夫君出城,正大光明现于世人眼下,可我的脚步只能止于窗下。 他回眸,依依不舍,出去了又再回来。 “琉璃,等着我,这回我绝对不躲了。” 他亲吻我腮颊,一眼万年。我细细抚了遍他的眉眼,将他此番深情的模样刻在脑子里,永远不忘。 昭卿走了,走的时候正是元月初四。我不能送他,在宫里呆呆坐了一天。 之后我的病更重了,直到元宵方才缓过来。眼下真是度日如年,我每天都盼着他归,一遍一遍理着衣饰,每件都想带走,可每件都带不走。 我还没和楚楚说要走的事,眼看元月要过,担心她到时措手不及,故想与她商量。 夜深人静之时,我把楚楚叫来,正在盘算着与她怎么说时,她突然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哭得万分伤心。 “殿下,楚楚对不起你。” 楚楚伏在地上,五体投地,娇柔的身躯抖如糠筛。我惊讶,不明所以,连忙把她扶起。 “怎么了?楚楚,你干嘛哭呢?” 我掏出绢帕把她眼泪擦干净,她姣好的面容哭得红红,我见犹怜。 楚楚吞吞吐吐不肯说,刚要开口又伤心地哭了。 我急了,忙道:“你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别哭了,告诉我什么事,我不会怪你。” 楚楚啜泣几声,终于止住泪。她脱开我的手,又跪在我脚下,凄声道:“殿下帮帮楚楚吧,除了您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我知道殿下定会恨我,但我实在走投无路……” 听了她这话,我心生不祥,却故作镇定问她:“你要我帮什么忙?” 楚楚抬眸看我一眼,随后又匆匆把头低下,埋在双臂之间。 “殿下,楚楚有喜了,是……是……是陛下的龙种。楚楚不敢说,还望殿下替楚楚作主。” 一道惊雷无情劈下,我顿时魂飞魄散,颤着唇许久说不出话。 怎么会……我千方百计保护着她……怎么会? 我的脸僵硬得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睁大着眼看着伏在地上的楚楚,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楚楚哽咽道:“两个月前。” “是不是他强迫你……” 楚楚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哭。 我头痛欲裂,实在想不起两个月前有哪里不对,楚楚她一直在我身边,只有那一天,我与昭卿去镜池的那天…… 一切茅塞顿开,我瞬时想起那晚归来,撞见楚楚满脸通红的模样。 是我太傻了吗?两个月了竟然半点都没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么久才更新。唉……鬼知道我这半个月经历了什么,新工作实在让我揪心,经过挣扎之后,我还是放弃了,作为一枚大龄女青年,前途很迷茫。我在想是不是要全职码字?但我实在不会写讨喜的题材,笔力也有限,想到一切从头开始,我有点没信心。 唉……对不起,把负面情绪带给大家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码字,有时间日更了。 ☆、琉璃 楚楚长跪不起,哭哭啼啼地说了那件事。她说那天我不在,食时过后慕昭云突然驾到,她措手不及,骗他说:“殿下在藏经阁。”谁曾想慕昭云起了色心,接下来就…… “殿下,奴婢不想瞒你,奴婢只是害怕不敢说,但眼下奴婢害喜得厉害,今天还被人撞见了,奴婢真不知如何是好,嘤嘤嘤嘤……” 楚楚哭得梨花带雨,听来很委屈。 我魂飞魄散,许久都拾掇不齐,直摇着头道:“楚楚,这是假的,你在骗我对不对?” “奴婢怎敢骗殿下,殿下,您瞧瞧……” 说罢,楚楚起身,敞开短袄。她人瘦,惟有肚腹微凸像个小丘,里面是慕昭云的血肉。 “混帐东西!” 我猛拍案面,甩袖打翻案上紫金博山炉。楚楚被我吓到了,连忙五体投地,伤心地大哭起来。 哭声凄婉,磨人心肠。我立马蹲身把楚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搂着、护着。 “殿下,求您了……帮帮奴婢吧。” 楚楚抓着我的袖摆,声嘶力竭地恳求。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这三年多来,我一直视楚楚为妹妹,到卞京后,我有心保护她,谁曾想她终究是落到这火坑里,要怪只能怪我,一时大意竟让那混帐得了逞。 我实在懊悔,忍不住与楚楚相拥痛哭。若手边有刀,我定会冲过去把慕昭云削成肉泥! 我信誓旦旦道:“楚楚,别伤心,我定会替你出这口气!” 楚楚咯噔了下,两眼翻白晕倒在我怀里。我大吃一惊,急忙把她拉到小榻上喂她喝水,替她抹泪。过了会儿,楚楚醒了,苍白如霜的脸稍有缓和,她抓住我的手,五指几乎深陷臂中。 “殿下,奴婢命不好。奴婢不想不明不白,让人以为我是与他人苟且。奴婢身份低微,不敢妄想,只望陛下能认奴婢腹中骨肉。” 说着,她啜泣。 我忽然在她身上看到某种影,亦或者说是种直觉,女人的直觉。 我不由问她:“你喜欢他吗?” 楚楚止住哭,抬眸看我一眼,瞬间我就明白了。 次日,我去了养心殿,跪在殿门玉阶下求慕昭云勤见。他不肯见我,让德公公过来打发。 德公公说:“贤妃娘娘,陛下今日心情欠佳,您还是回去吧。” 我依然跪在殿前,像那根根龙柱纹丝不动,且低头道:“麻烦公公通传,我一直等在这儿,直到陛下开恩。” 德公公见劝不动我,轻叹离去。 到晌午,天飘起细雨,雨中夹着 分卷阅读49 雪,绵密纷扬。 二月的倒春寒赛过隆冬,寒意似水沁入骨髓,加上雨雪更添湿气。我最不喜欢倒春寒,在大封从没遇上过,而卞京年年有。 寒湿如针刺入我的膝头,在里面乱钻乱绞,本是麻木的双腿,忽然间疼痛难忍。我抬头望去,殿门依旧紧闭,只见檐下垂着一只小蜘蛛,奋力地织着网。一阵风来,吹断悬着它的蛛丝,轻而易举地毁去它的家,蜘蛛就这样不见了。 我不由找寻起那可怜的小虫,想知道它是死是活,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虚糊,我眨眨眼,看不清;再眨眨眼,依然看不清。 我闭起眸,脑海闪过一片白花,像是阴沉天幕下的雪。 我失去意识了,一瞬间的,仿佛睡着般,再睁开眼时,周遭昏暗,我浸在冰冷的雨水里,湿透了。 我极力抬头往前看去,殿门依旧紧闭,那只蜘蛛也没回来。 我撑起身,继续跪着,犹如罪人等慕昭云开恩,可我何罪之有?既便我与昭卿欢好,我也不觉得自己有罪。 何时爱人是罪了?何时寻获自由是罪了?若我甘愿被困在这宫里,我就是最贤良的人了? 我没罪,我只是来错了地方,不仅是我,连楚楚也落了进来。 我的幸福已毁,楚楚的幸福多少也得挣回来。 我不走,慕昭云不见我,我就不走! 我继续等,从雨落等到雨止,从白日等到夜深。养心殿前的守卫换了,他们像是无情的木偶,迈着步子布满此处,顺便看着我的狼狈。 终于,有人走到我面前,是德公公,他捎来话说:“娘娘请回吧,陛下不会见娘娘您。” 不,我不走。 德公公叹息离去,夜变得深沉,寒气更重。 迷迷糊糊的,天竟然亮了。晨曦无力地落在我肩上,暖意微弱。 宫侍来了,捧着盆巾入殿,过会儿又来了波人,手里端着精美食盒。他们来去匆匆,连门缝也不留,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饿了,也渴了,舔舔嘴能尝到腥咸,若是以往我定不会受此罪,而眼下我是怎么了? 走吧,回去先暖和身子,喝杯热姜茶,再吃几块糕点,然后睡上一觉,就当自己仍在大封,轻松惬意。 若楚楚问起,我便说…… 我说不出口,我救不了大封子民,我不想连楚楚也救不了。 我忍饥挨冻,继续等,等得久了,恨也磨平了,只希望能帮楚楚要个名分。 天又暗了,日月交替时,守卫又换了一簇。他们无视我,整齐队列。 到半夜,我终于挨不住了,手脚冻得麻木,连脖子也僵硬。我累极、困极,翕起双眼趴倒在地,紧贴着冰冷的青石砖睡着了。 梦里,我回到大封,看见久违的父王、母后,还有一直疼爱我的乳娘。母后见到我笑逐颜开,故作愠怒问我:“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嬷嬷给你煮了莲子羹,趁热吃。” 说罢,乳娘把莲子甜羹端到我面前。我欢天喜地,忙勺起一口送嘴里,刚要咽下,我我惊觉到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阴阳相通的瞬间,我试图抓住他们的手,可一眨眼,父王、母后、乳娘全都不见了,我连句思念的话都来不及说。 心忽然揪痛,我在梦里号啕大哭,哭着哭着我醒了,睁开眼只看到一抹明黄的影。 游魂未定,我许久都没缓神,直至闻到淡淡的青草香,魂魄才归位。 这里不是幽思宫,幽思宫没有如此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我起身环顾,看见慕昭云端坐椅上,我俩之间刻意隔了层紫纱帘,帘后的他影影绰绰。 慕昭云知道我醒了,却有意不出声。我下榻施以大礼,且道:“参见陛下。” 我的嗓子哑了,说话时灼烧般的疼。或许他没听见,故无动于衷,我再次问安,以示君臣之礼,终于他有了反应。 “你有何事?” 他声如硬石,击在金砖之上,惹我难堪。我折去之前的无礼与傲气,俯首于他脚下,卑微无骨。 “陛下,臣妾有事相求。” 慕昭云呵呵冷笑,轻蔑至极。 “你竟然有事求朕?朕是不是听错了?” 他故意刁难。我抬眸看他,却因眼前这道纱,看得极不真切。明明语气这么冷,他的影却显得疲惫憔悴。 我一定是看错了,他怎么可能以受害者的面目示人?他冷血无情,天底下谁又能伤得了他? “回陛下,臣妾是有事相求。” 我劲声而道,放低姿态。 半晌,他不回我,而我冻伤的骨挨撑不住,一下子我便瘫软在地,爬不起来。 我眼前的墨履动了下,移过几寸之后又缩回原处。我咬牙硬是撑起身,跪在他脚下轻声道:“臣妾有一婢女,名唤楚楚。这几日臣妾刚得知她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陛下是否记得前几月您来过幽思宫,是否有将此婢女记入册中?” “不记得。” 慕昭云回得直截了当,连迂回的余地都不留。 我顿时窜起心火,两手紧握成拳,想想楚楚,我硬把怒意咽回去。 “臣妾知道后宫女子多如过江之鲫,陛下记不起时在平常,臣妾恳求陛下,务必给楚楚一个交待。” 慕昭云哼笑,不冷不热地回我:“不记得又何来交待?对了,那日你在哪儿?作为幽思宫之主,你怎会半点都不知,反倒过来问朕?” 我心里一惊,那日我与昭卿在镜池的画舫中欢好,不小心把楚楚留在宫里,所以才让这人有机可趁。 我不能说,只能反问:“陛下,君子做事,岂能敢做不敢当?” “朕何以不敢当?朕只问你,那日你在哪儿?!” 他咄咄逼人,我不由心乱如麻,假装镇定之后,方才理直气壮,回他:“臣妾忘了。” “忘了?呵呵……好一个‘忘’字,你忘了,朕也就忘了。” 他掐准我的死穴,把我逼得无所遁形,我不甘,只得以条件交换。 “陛下,臣妾真得不记得了。臣妾自知有错在身,以往对陛下有不敬之处,臣妾愿意受罚,也愿意尽所能博陛下欢心,望陛下莫将臣妾之错怪于他人。” 慕昭云沉默了,过良久,他问我:“告诉朕,对于楚楚一事,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要不要全职码字…… ☆、琉璃 什么滋味? 我被慕昭云问倒了,细细分辨,竟然觉不出半点苦酸咸,心空洞得犹如洗过一般。 我不知怎么回他,苦思一番,极为恭敬俯首在地,道:“臣妾不知。” 慕昭云不信我,冷声追问:“你是真不知,还是不想说?” “臣妾真不知。” 他静默了 分卷阅读50 ,或许他正冷眼打量,想着该如何惩罚我。我故意将湿漉漉的脏袖往前摆,以显这两天来所遭受的苦。 慕昭云没有怜悯我,依然咄咄逼人。 “朕就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声音沙哑且微微发颤,像是受了苦楚。我忍不住抬眸,透过紫色薄纱捕捉他的神色,他就这样端坐,如同石像纹丝不动。 他在看着我,而我触不到他的目光,莫明心虚起来。 我垂眸,轻轻地说了句话:“臣妾五味杂陈。” “那五味?一一道来。” 我想了又想,回他:“愤怒是辣。” 慕昭云颔首:“还有呢?” “难过是苦。” 话落,我看看他,他蓦然默声,过良久动下手指,暗示我继续说下去。 这五味一一剥离,好似将我扒皮剔骨,我不想沉浸于此,敷衍了事,而他却似看穿,不肯罢休。 我要被逼疯了,情不自禁说出“背叛”二字。他诡异地笑了起来,仿佛痛苦地抽搐。 “原来这就是‘背叛’。” 慕昭云喃喃自语,蓦地陷入沉思。 他像什么都知道,故将我耍弄、令我难堪,可是他又似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他早就把我碎尸万段,岂容我活到此刻。 我手捂心口,忍住撕扯般的痛,故作平静。终于他开口了,低声沙哑,磨过我耳畔。 “你说朕封她什么好呢?” 他一字一顿,冷且无情。我却不免欣喜,轻声回道:“陛下,婕妤如何?” “哼,区区个随行婢女,何以得婕妤?朕封她为才人,你可满意?” 我泯起嘴,百般思量,俯首谢恩。慕昭云没再为难我,宽袖一挥,道:“下去吧,朕累了。” 他似乎真得累了,语气疲惫至极,听来叫人不忍。我施礼,起身退下,无意间抬眸看见他盯着我,眼神悲伤且难以捉摸。 愤怒?难过?失望?憎恨? 他的眼底打翻五味,当我细细将其分辨,他立马背过身,不再看我。 我终于为楚楚讨回名分,听说照宫中旧例,宫婢出身当是御女,慕昭云已破格册封楚楚为美人。 送走楚楚那天,我给了她许多首饰,反正我要走了,这些也带不了,全当是她的嫁妆。 楚楚感激涕零,俯首在地直道:“殿下,奴婢不忘您恩德。” 我没回答,摸摸她的头心,而后送她出幽思宫。 这回,冷宫只剩下点点和我。那次在殿前跪了两天,不幸落下病根,膝骨总隐隐作痛,一到阴雨天更甚。 以前乳娘在时,我能撒娇;楚楚在时,我也能抱怨几句,如今她们都离开了,我一个人抱着点点,把它当炭炉捂住膝骨,同它说话。 我说:“别急,咱们再过几个月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点点抬头看我,似懂非懂。忽然他转头朝门处大吠,不知是谁来了。 我起身前去相迎,竟然是承阳宫的人,她揖礼道:“贤妃娘娘,公主有请。” 来人彬彬有礼,还奉上瓜果为礼。我本不想去,但想到承阳帮我的那回,我也就答应了。 我稍作打扮,随宫人去承阳宫,还未入内就闻到股苦涩药味,宫人回首道:“公主病卧已有两月余。” 我不由问她:“病得可重。” 宫人低头默声,引我入门。我一入寝宫就见承阳半倚在榻上,旁边生有三个炭炉。宫人热得脸红出汗,承阳却冻得不行,身上披狐裘大袄。 “公主,贤妃娘娘到了。” 话落,承阳侧首看我一眼,她瘦得犹如骷髅,眼眶深陷,身上已无半点姣美的影子。 我不免惊讶,缓过神后怜悯油然而生。我走上前向她揖礼,冷不丁地一个巴掌打在我颊上。 “你真是愚蠢!” 承阳咬牙切齿,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我手捂脸颊,不明所以,只想着她这般孱弱,手劲竟然如此之大。 承阳心有不甘,继续骂我道:“身边埋了个贼心,这么多年你半点都看不出来吗?” 我醍醐灌顶,原来她是为楚楚之事迁怒于我。我心火一窜,想要“回敬”她,可见她露出削瘦病态又于心不忍。 承阳提起浑身劲道,只为教训我,她冷笑道:“你以为你们大封样样都好,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人心吗?” 她这话我听不懂,我也不想懂,或许见我木讷迟钝,承阳恨铁不成钢,咬紧牙将我一推,碎碎念叨:“你呀你!” “公主,您身子不好,还是早点歇息,本宫告退。” 我起身要走,承阳一把抓住我手腕,硬是把我拉过去。我一个踉跄跌坐下来,撞上承阳差点把她压倒。 承阳娇弱,连这点力道都经不起,整个人犹如散架往下瘫去。我手腕一转抓住她双肩,小心翼翼把她扶上靠枕。 四目交错间,我从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痛苦且无助。 承阳垂眸轻咳,裹紧狐裘,缓缓而道:“我这宫里好久没人来了,皇兄一直生我的气,我知道他气我无理取闹,害了邱婕妤的骨肉。其实我很冤枉,虽然我有这个念头,但下毒手的人不是我……” 承阳如此坦诚,令我万分惊讶,但她同我说这些干嘛?我不想听,急着要走,承阳却始终拉着我。 “邱妤婕的骨肉是你宫里的人害死的,这一石二鸟之计,我本以为是你……” “够了!我过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我气急败坏,不愿再与她纠缠,承阳抓不住我,索性松开手。 “你怕了吗?我以为最蠢的人是我,没想有人比我还蠢。人心都是一样的,不管来自哪儿。” 说罢,承阳气若游丝,瘫倒在榻上,无意间露出细臂,上面疤痕狰狞不堪。她黯然落泪,疲惫地歪过头,像是在寂寞无助中等死。 我心软了,掏出绢帕替她拭泪,再将狐裘盖严实。 承阳喃喃:“你要小心那个人……小心她……她心眼多,会把皇兄抢走……” 我心头酸涩,“嗯”了一声点点头。 承阳扬起唇角,笑得无邪,头一遭这般没心机。 她突然轻轻地拉住我的手,说:“我在这里很寂寞,你常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听后不由微愣,这话仿佛是出自我的口。 “好,我会经常来看你。” 承阳笑了,伸出小指与我拉勾。“你别骗我。对了,你来时带些大封的玩意让我瞧瞧,我从没出过卞京,唯一一次是去秋狩,没想回来之后就病了。皇兄因废后之事很不高兴,其实我和他说时,他已经拿定主意,无需我多言,但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总是郁郁寡欢。” 说着,承阳转过看向我,极认真地问:“你懂爱一个人是何种滋味吗?” 我懂,想回答她却又不能说。 她 分卷阅读51 转回头去,两眼望着帘上绣蝶,喃喃自语:“爱一个人真是辛苦。记得小时候,我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上了,我身子不好,而他喜欢到处跑,夏天游水,冬月玩冰。” “有次他和我说镜池是玩冰的好去处,但是往里去冰薄,很危险。他很想去玩,于是就偷偷地带上我,我看到一道冰裂在他脚底,但我没有告诉他……就这么一眨眼,他掉下去了,是我把我救了,几乎掉去性命,从此之后他就再也不能离开我……再也不能……” 说罢,承阳得意地大笑,笑到最后却成了凄凉。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爱不但深而且狠,为了捆住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 我不能像她这样,成为爱情的疯子。我告诫自己。 承阳止住笑后,长叹一声,吸吸鼻子,继续道:“其实我羡慕你,羡慕你能跑能跳、羡慕你的好气色。我知道皇兄喜欢你,但我不能把他拱手相让,可我也为难呀,就像一把沙子在手里,抓得越紧,沙子从指缝中溜得越快,不小心全都不剩。我终于悟到了,可是……时日不多了。” 我怒了,不由喝斥:“别这样说,你的病定能治好。” “治不好的,这算是报应吧……” 话落,承阳闭起双眼,像是累了。我轻轻替她擦干眼角泪珠,哄她入睡。 这么一大堆话,我不知她是故意说给我听,还是病得傻了,从而说漏了嘴。我假装没听见,替她埋住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离开承阳宫时,我问宫人:“陛下可曾来过?”宫人回我:“陛下每天都会来,不过坐一会儿就走。” 我懂了,而后说道:“明日我会来探望公主,待她醒了,麻烦告知。” 宫人颔首,面带感激。在这深宫里,没人喜欢承阳,特别是嫔妃们,而刚才我与她化敌为友。 其实也并非是友,只是两个寂寞的魂魄互相依靠,我漫无目的走在廊道下,忽然想去探望楚楚,走了几步想起承阳所说的话,我咬咬牙,不愿去信。 ☆、琉璃 去找楚楚时,我恰巧路过邱婕妤的寝宫,自她落胎之后,我俩鲜有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她不肯见我。 我心中有个结,不解不快。我走到邱妤婕寝宫前想去探望,宫婢却将我拦住了。 “贤妃娘娘,婕妤抱恙,不能见客,请娘娘回去吧。” “哦,哪里抱恙?怎么病这么久?让我看看她。” 我使出小伎俩硬闯,宫婢拦我如拦虎。 “贤妃娘娘,您别让奴婢为难。您还是回去吧。” 我不肯,干脆撕破了说:“你家婕妤为何不肯见我?我有做错过什么?” 宫婢面面相觑,不敢说,随后又揖礼道:“娘娘请回吧。” 我拔长脖子暗探,宫里没有邱婕妤的身影,或许她听见我在叫嚣,但就是不愿露面。 曾几何时,在这宫里唯一与我交好的人就是她,为何会闹到如此田地,我与她有何深仇大恨呢? 不得已,我只好走了,脑子里不禁浮现出承阳所说的话,可我依旧不愿相信。 闲庭信步,我无意中来到云水小筑,此处偏僻幽静,有池有亭景色尚可,本想稍作停歇,却见亭中有两位嫔妃。我不由往后退了几步,掩于花叶后,定晴细照,竟是楚楚与德贵妃。 好些日子没见楚楚了,如今她丰腴圆润,满头珠翠贵气逼人,一时半会儿我竟没能认出她来。 德贵妃依旧是精瘦黝黑,她看着楚楚隆起的小腹,十分羡艳道:“楚才人真是有福之人,看来未少得陛下恩宠。” 楚楚垂眸,羞涩道:“德贵妃此话奴婢不敢当,在宫里最有福的当属德贵妃您了,如今您掌管后宫,奴婢定以您马首是瞻,博您欢心。” 话落,德贵妃掩嘴笑了,眉梢间显出得意之色,她道:“本宫以为大封的人都不识抬举呢,没想还有你这般识时务者,怪不得能赢陛下欢心。” “德贵妃谬赞,奴婢在陛下眼里不过尘埃,怎么比得上贵妃娘娘您。贵妃娘娘,这是我们大封特有的绿松玛瑙项链,经高僧开光,佩之能青春永驻,益寿延年。” 楚楚献给德贵妃的宝物正是我送她的嫁妆,我很喜欢这根长链,上面随便一粒珠子都能卖出好价钱,只因我不舍得将它拆碎,故送于楚楚,望她能珍惜。 我犹如吞下只苍蝇,当即弯腰干呕起来,再抬头看去,楚楚又从怀里掏出紫砂小瓶,殷勤笑道:“这也是我们大封的神药,贵妃娘娘若信奴婢,每日服用两粒,不久之后,您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这四个字,她说得格外重,德贵妃心领神会,悄悄地收到袖里。这小瓶我熟得很,为了不怀上慕昭云的孩子,我特地让巫医做的药丸,每次行房前后服下,便可安枕无忧,但每日服用两粒……日子久了定是无法怀胎。 我暗自吃惊,不知楚楚是怎么拿到这药,细细想来,平时我不把她当作外人,起居饮食也由她照顾。去看邱婕妤时,是我命她拿来蜜饯,或许她趁我不注意时,往蜜饯上抹了这药;或许是她…… 我心生寒意,不禁毛骨悚然,这不是我认识的楚楚!绝对不是! 我转头仓惶逃走,一路奔回宫中,躲到榻角蜷缩成团。在大封时,楚楚就在我身边了,虽说我与她相处不过三年余,但她一直乖巧听话,稍有犯错,便吓得瑟瑟发抖,之后再也不敢逾越半步。 这么胆小的楚楚为何会成这样,是不是来到卞京之后,一切全都变了? 我不愿相信,即使我看到了、听到了,我仍不愿相信。 我害怕,不由抱紧点点,我很害怕…… 我在惊恐之中睡着了,梦到了无数黑影围着我,不管我从哪里逃,它们都会飞快地赶上来,组成一面墙把我拦住。 我举目望去,手足无措,就在绝望之时有人拉住我的手,蓦然回眸,就看见昭卿温柔地笑着。 我醒了,心石瞬间落地,从未如此平静。我将他握过的手放在心口,纵然相隔千里,我依然能感觉得到他。 思念渐浓,慢慢盖过所有悲伤难过之事。我细细算了算,再等七十八天,他就会回来接我走。我带上点点,几件衣什,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永不回头。 “娘娘,楚才人求见。” 宫婢传话,打乱了我的思绪,我抬手本想说不见,细细斟酌还是见了。 楚楚早就来了,听我正睡着,就在外厅等了半晌。她见到我之后连忙起身揖礼,我看她挺着肚子累得慌,直接抬手道:“免了吧。” 我入座,命宫婢奉茶,楚楚只接不喝,若无其事与我寒暄。我心不在焉,想起昨日种种,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怎么对她才好。 “对了,殿下,刚才奴婢无意中捡到个耳坠子,我看这像是 分卷阅读52 殿下您的,故特意送来。” 宫婢奉上楚楚捡到的耳坠,我不自觉地摸下耳垂,果然少了一只。我刚带上去,楚楚便问:“殿下刚才是在云水小筑吗?” 我犹如被毒蝎蛰了,不禁抖擞,但看到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我又坦然起来,摆手让宫婢全都退下。 偌大冷宫只剩我和楚楚,于是我也不顾及,直言道:“今天无意中路过,正好看见你与德贵妃,见你俩聊得畅快,我也就不打扰了。” 或许是我太过直白,楚楚好似吃了一惊,缓了阵子之后,她笑了起来,随后又摆出乖巧模样,说:“殿下,奴婢是为您着想呢,生怕德贵妃对您做出不利的事。” “我身居冷宫,哪里需要顾忌德贵妃?” 楚楚眼珠子一转,又道:“德贵妃之前三番四次欺负殿下,奴婢实在看不下去,殿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全是为了您……” 楚楚说得诚恳,似乎全是肺胕之言。我不由想起从前,头一次见她来我身边,那时她不过十二岁的模样,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敢,就和眼下一样。 我哧笑出声,问她:“你为何要这么做?邱婕妤与我们无冤无仇,你弄死她的孩子也是为了我吗?” 楚楚明显一愣,立马绞辩道:“殿下,这么大的事,您可不能冤枉我呀!谁不知道邱婕妤是吃了殿下给她的蜜饯,然后落了胎。” 后半句话锋一转,她赖上了我。我不气不恼,只道:“你偷了我带来的药,今天还把她送给德贵妃。你要清楚,若是被陛下知道,可是大罪。” 我有心相劝,可她却觉得我是在威胁,温顺的眼色立马就变得恶毒阴鸷。 “殿下说什么我不明白,什么药?你可不能因为我怀了陛下龙种,有意想陷害我,就像陷害邱婕妤那样。” 她故意拔尖嗓子,似乎想让人听见。 我心如死灰,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若我真想陷害你,得知你有身孕,我大可以论罪而处,我为何要去求陛下呢?若我真想陷害你,我为何要在陛下面前跪两天两夜,为你讨得‘才人’?你我主仆多年,我对你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说罢,我看向楚楚,她莞尔而笑,有恃无恐。 就因为她清楚,所以敢这样对我,就因为她清楚,才会这么说话。 原来不清楚的人……是我。 “殿下,您何必说得如此难听。楚楚为奴多年,也对殿下您忠心耿耿呀。如今楚楚得以陛下恩泽,怀了龙种,也是天给我的福分。从今往后,我是主子了,不再是奴才。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殿下也应该能明白吧。” “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要害无辜的邱婕妤,咱们大封的人不会做这种恶事!” 我义愤填膺,气得浑身发颤,我教导她的一切,她背道而驰,而楚楚像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捂嘴咯咯直笑,轻蔑的眼色似在说我蠢。 “大封早就没了,殿下!自你出了大封,大封就已经归顺燕帝,人人都知道,只有你还自诩为大封公主,还高傲地说‘我大封如何’孰不知别人都在笑话你呢!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称你‘殿下’是看在昔日情面上给你几分面子,你可别不知进退,要清楚你做的丑事,我全都知道,若哪天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捅到陛下那里去,可别怪我。” 她拿昭卿的事威胁我,自以为捏在我喉结,好随意摆弄我。我还她一抹冷笑,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吗?你想说就说,我不在乎。” 楚楚脸色由红变青,诧异地瞪圆了眼,她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没料到我不怕死。她轻咳几声,硬是撑起虚假的高傲,歪起鼻嘴哼唧一声。 “既然如此,咱们走着瞧。” 说罢,她走了,连如何施礼都忘记了。 我叫住她,然后唤来宫婢,且当众斥责她道:“你是才人,而我是贤妃,连尊卑规矩都不懂,都不知如何施礼吗?” 楚楚瞪我,又小心翼翼环顾,见周遭人都看着,她便摆出乖顺模样,向我揖礼告退。 我莞尔而笑,看着她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开这座冷宫。 ☆、琉璃 我终于知道了背叛的滋味,如此彻底地颠覆我所知的一切。我实在想不明白,哪里有亏待过楚楚,见到宫婢们卑微地垂手而立,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楚楚早已厌倦服侍我。 楚楚不想当奴,她悄悄地藏起野心,在我面前卑躬屈膝,而后等着一飞冲天的机会。兴许我不在那天,是她有意勾引慕昭云,百般算计着,而后她赢了,让我为她讨来“才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反反覆覆想着她说出那些没情义的话,其实我很害怕,但事到如今,怕又有何用?跨出那步时,我就已经做好承担的准备,被剥皮抽筋也好,被五马分尸也罢,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宫中依旧平静无澜。或许楚楚还没说出我与昭卿的事,慕昭云找不到理由来杀我。自那日之后,我与楚楚再也没见面,大多时候我都能从别处听来:她如今有多么得意。 当初邱婕妤的孩子没了,人人以为是承阳干的,眼下承阳病入膏亡,自然不会有力气再害人,而德贵妃是个懂眼色的,即使再不开心,她也不敢动慕昭云的孩子。 母以子贵,楚楚如愿以偿了。她似乎怕我对她不利,捏着我的把柄故意远离我,而我向来不会耍弄心眼,即使楚楚这样对我,我能做的也不过敬而远之。 我落了单,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但人总得活着,日子也要过,不是吗? 按约定,我去探望了承阳,给她带了不少大封的玩意。承阳很喜欢一副琥珀制的棋,我就顺水做个人情,送给她了。 承阳很高兴,当作宝贝藏好,然后拉着我说了许多话,都是她与慕昭云的事,每一句都离不了他。 “那年他送我一顶花冠,以美玉为瓣、珍珠为蕊,做工极为精致……” 承阳沉浸于其中,笑靥如花,说着说着,她突然敛起笑,极为忧伤地说:“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以后他会给谁送花冠,我不想死……不想见不到他……” 语毕,她哭了,瘦弱的脖子都承受不住她脑袋的重量,像折了般无力地歪着。 或许是她快要死了,或许是我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曾经的恨意此刻淡而无痕。虽然慕昭云为她打过我,在宫里诸多不如意的事都是因她而起,但这些都因死亡变得渺小,我可怜她、同情她,但帮不了她。 宫婢奉上药盅,替她垫高锦枕,她有意无意地问:“陛下可曾来过?我刚着睡着了。” 宫婢慢半拍,我急忙接上:“来了,我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陛下。” 承阳莞尔而笑,泪痕犹在。她握住我的手,以 分卷阅读53 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能不能替我做件事?我想带他一起走,你能不能帮我?” 我一吓,手不由轻颤,仔细打量承阳,她并非说笑,可我还没答话,她又自言自语,低声道:“算了……” 她像是于心不忍,可眉宇间拧着几分不甘,我不知该怎么劝,忽然外边响起一阵动静,承阳顿时弹起身,犹如回光反照,匆匆下了地。 “皇兄来了,快快接驾。” 承阳命令宫婢,而宫婢见她这般不顾自己顿时不知所措,缓过神后连忙将她搀扶住。 我趁乱躲入角落里,一道明黄身影恰巧从门处闪入,我与众婢俯首在地,齐声道:  “陛下万岁。” 承阳孱弱不堪,勉强地半跪。慕昭云见后剑眉紧锁,忙伸手去扶,不经意地他看见了我。 “咳咳。” 几次轻咳将慕昭云的目光拉了回去,他眼里只剩下承阳,忽然之间变得万分温柔。见他嘘寒问暖,我不禁想起昭卿,相思不知不觉堆积成山,心头瞬间变得沉甸甸。 “今日身子可好些?要不要换膳食?朕命御厨做几道北方菜,让你尝尝鲜。” 他的声音与昭卿很像,好似在问我。我看向承阳,她笑得甜腻,娇羞地点点头。 不管世间如何云云,慕昭云对她很好,说实话,我有点羡慕她,因为有人会为她不顾闲言碎语……不过,昭卿快要回来了,之后我能与他离开这里,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承阳所能得到的,我也会有。 我变得有底气了,空洞的心头顿时被希望填满,只要再等七十二天,昭卿就回来接我了。 我看着他俩,思绪飘到了自己的天地里,独自敞怀。当我缓神的时候,慕昭云已经走了。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承阳落寞地倚在榻上朝我伸出细如柴杆的手,小声而道:“过来陪陪我。” 原来她也害怕寂寞,我走过去,坐在慕昭云刚才坐过的圆凳上,轻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承阳黯然泪下,喃喃道:“他不再喜欢我了,很久了……他不再喜欢我了……” 我不懂,问她:“怎么会呢?陛下对你这么好。” “他只是习惯对我好,我快要死了,所有事都看透了,我知道他心里没我,只是没有点穿……” 承阳越说越激动,瘦弱的身子发颤,哭成泪人儿。 “你说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把他的心夺回来?” 她问倒我了,我也不知道如何栓住人心,若我知道,何必为难昭卿? 承阳等不到我的答案就已经哭晕过去,宫婢们忙把她扶平,好让她舒服地躺好。宫婢向我直吐苦水,说这几天承阳公主时常说些疯话,神神叨叨得叫人害怕。 我不知是不是病魔缠身而致,承阳她的确与之前大相径庭,我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疯事来,离开承阳宫时,特意关照宫婢们小心,最好多些人看着她,而这话说了不到半天,晚上就出事了。 那时,我正坐在窗边,忽见西面火光冲天。我走到宫外,只见内侍匆匆跑过,直嚷嚷:“楚才人那里走水啦,快些去呀。” 我大为吃惊,顾不得衣衫薄,随众人奔赴到宝珠宫。宝珠宫是慕昭云赐给楚楚待产的宫殿,我从未涉足的地方,远远的就见那处被火紧裹,里面传出阵阵哀嚎。 我惊呆了,双脚似被焊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意之中我看见承阳,像个披着宽袍的骷髅,手里持着火把,嘿嘿嘿地傻笑。 “你抢不走他的……你这个贱婢!!!” 她一面叫骂一面将火把掷到地上,狠狠地,不留余地。 我突然想起楚楚,忙拉来小太监问,小太监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随后不知是谁叫嚷了声,他们齐齐地围上承阳,七手八脚把她架走了。 火依然在燃烧,像是诉不尽的怨,直至天明。我在众乱之中看到楚楚,她吓坏了,抖擞个不停,我情不自禁冲过去,岂料她竟然将我猛推。 “你这毒妇,心肠实在歹毒!竟然怂恿公主烧我宫殿,我要去陛下那里告你的罪!” 她哭叫,捧着隆腹很是委屈,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冷冷地打量着我,视我为凶徒,而我百口莫辩,孤零零地受着她的无端指责。 此事闹大了,慕昭云闻风而来,楚楚一见到他,挺着大腹小跑过去,声泪俱下,凄婉而道:“陛下,请陛下为臣妾作主。公主心善,绝不会做这些事,她定是被恶人怂恿啊,陛下!” 楚楚所谓的恶人自然是我,我像被抓了个现行,无法狡辩。慕昭云盯着我,目光如冰锥。我直勾勾地看着他,静待发落。 过了许久,慕昭云缓缓开口,说得极慢极轻。 “以下犯上,是不敬;诬蔑诽谤,是无德,依我律法,当以杖刑。朕念你有孕在身,免去杖刑,贬为宫人。” 话落,众人皆惊。楚楚更是惊诧万分,她一缓过神,忙跪地哭泣道:“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才是受了苦楚的人呀!陛下,你千万别被她骗了,她……她是个……” 楚楚气急败坏,直指向我欲当众揭丑,我似被冰水淋头,脑中空白一片。 “你还不知错吗?” 慕昭云寒声打断,楚楚顿时敛声,她看看我咬着唇,眼中带恨却又有几分得意。 “罪奴知错了。” 她服软,但不死心地继续告发我:“陛下,罪奴愿意将功补过。” “朕不想听!来人,把她押入掖幽庭。” 慕昭云大袖一挥,宫侍立刻将懵憧的楚楚拖走。楚楚心有不甘,她忽然想起了我,哭着说道:“殿下,救我……殿下,我知错了……” 我看到她哭哭啼啼,竟不知所措,再看慕昭云,他的眼神似在杀人。他为了遮掩某些不堪的秘密,匆匆地让内侍将楚楚拉下去,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知道了,亦或者不知道……我不停思量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大家吉言,我找到新工作啦~~~ ☆、琉璃 我看不透慕昭云,他这般厌恶我,若是知晓我与昭卿的事,岂能容我活?可是……他又像知道,那双眼分明是看得清透,却匆匆地遮掩。 我不懂他,也不想懂,只要没点破,我就如往常般过下去,可如今这番境地,过下去也是桩极难的事。 楚楚被打入掖幽庭,连她怀中胎儿也被扣上罪奴的枷锁,她托人来求我,而这回我寒了心,没替她求情。 消停几日之后,我听到宫婢们在说,掖幽庭的罪奴投井死了,尸首就被葬在南郊。她们口中的罪奴就是楚楚。 没想我一时心硬,竟然害了楚楚,既便我再怎么恨她,也没想让她死。夜深时,我梦见楚楚湿漉漉 分卷阅读54 地站在榻边,哭着质问我:“为何不替我求情?难道你一点也不念主仆之情吗?” 我心里一阵揪痛,我何尝不念主仆之情?我已把能给的全都给她,到头来她却这般对我。若是知道她会寻死,我断然不会如此绝情。 楚楚狞笑,道:“哼,陛下已经知道你和隽王的事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下来陪我,可怜我未能出生的孩子呀……” 楚楚摸着腹,流出两行鲜红血泪。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吓醒了。忽然宫中响起鼓声,不急不徐,低沉回荡在夜色中。 我起身走到窗边,听到阵阵哭泣,再探头看去,承阳宫亮起白灯。 承阳公主薨逝。 短短几日,宫里死了两个人,有宫女说是楚楚索命,把烧她宝珠宫的承阳拖走了,但我知道这并非真相,楚楚要拉人入黄泉,定会拉着我,而不是承阳。 承阳一直体弱多病,上回见她已觉得她神志不清,命不久矣,这还没入春人就走了。 后宫悬起白幡,往往远去好似雪,将此处层层叠叠。雪中处处是哭声,随风时起时伏。 曾经欺负我的承阳安静地躺在棺木中,瘦得已无肉,我见到她时竟然很伤心,泪珠儿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或许是我们的爱太相似,看着她就像看着我自己。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承阳被葬在皇陵之中。那天,我看见慕昭云,红着眼一路相送,他瘦了一圈不止,即便如此,他依然像个手掌天下的皇,不曾被悲痛压垮。 无意之中,我与他四目相对,悲痛之余,我竟然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如释重负。他匆匆地把眼垂下,似乎不想让任何知道深隐在心里的秘密,他还是那么的情深意重。 承阳说中了,她把慕昭云逼得太紧,早就失去了他的心,他的好只是习惯,不再是爱,或许承阳是在无爱的绝望里伤心至死。 眨眼间,冬天过去了,万物复苏,一切都看似美好。 我熬过这痛苦寒冬,等着昭卿回来。如今身边没了楚楚,底下几个宫婢也非我心腹,我与世隔绝,始终盼不到昭卿的消息。 四月初八,昭卿说来接我的日子。我一宿没睡,理好包袱,抱着点点等他来接我。 晨曦初露,窗外掠过鸟影,我心弦一紧,连忙起身打开窗。窗外绿意盎然,暖阳落在翠叶上犹如镀了层金箔,慢慢地,金箔变得刺眼,抬头看去,已是日上三竿。 我无心用膳,继续等。晌午过后,起了阵风,天也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 哎呀,这个时候怎么能下雨?若他来了,淋湿了怎么办?春雨最会惹人生病,他一病怎么带我走? 我揣揣不安,好在没下雨,只是夕阳西下时,风大天冷。 四月初八,就这么过去了。宫中一如往常,寂静得古墓,没人来探望我。 我睡不着了,想着昭卿种种好,想着苦等这么久,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咬牙起身换衣,趁宫婢不注意时偷溜出去。 我要去找昭卿! 我躲过重重守卫,翻过重重高墙,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一条能逃出去的小道。 我逃出宫了,像是出了笼的鸟儿欣喜至极。我忘了带包袱,也忘了带点点,独自一人奔跑在夜巷之中,依着老路找到隽王府。 隽王府大门紧闭,檐下悬有大红灯笼,灯笼上贴着双喜字。我无比震惊,为何我不知道他成亲的消息。我摇摇欲坠,差点摔倒在石阶上,旁边守卫不怀好意思地看着我,我缓过神后连忙转身,找寻以前去过的暗巷,还有那颗歪脖子树。 “笃!笃!笃!”打更的经过,嚷着“三更天”。我隐在暗处等他过去,而后爬上这棵当年被我压断枝的歪脖树。 隽王府的仙鹤还在,它们像认识我般,觉也不睡,张开双翼朝我一通鸣叫。我可不能被它们坏了好事,急急地翻墙而入,从它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夜深人静,王府里没亮灯,我只记得当初昭卿带我入他书房,于是摸黑来到此处。 书苑死气沉沉,许久没有人来的模样。我记得当初窗棂下,他翻阅着我送他的曲谱,抬眸莞尔时,眼中柔情流泻不尽。 物事人非,我黯然泪下,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再也体会不到那般怦然心动。 见房中无人,我死心了,转身欲走时,忽然看到一个影立在院中望月轻叹。他穿着月牙白长袍,青丝披散,人如画中仙,飘逸出尘。 除了昭卿,还会有谁? 我懵憧,来不及多想,匆匆地扑到他怀里,啜泣唤道:“昭卿!” 他一怔,身子僵硬,许久都未缓神。我喜不自禁,不管不顾地缠着他,委屈地哭诉道:“你说接我走,为何食言?” 他不答话,依然僵立。我忍不住抬头,却见他的脸影影绰绰。 我心生不祥,不由自主松开手。他恍然如梦,一下子抱住我,颤声道:“是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回来晚了?什么意思?我懒得弄明白,只要他回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班第一天,正在适应中哦 ☆、琉璃 昭卿紧紧抱着我,不留一丝缝隙,我几乎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拍拍他的背示意他松开。 昭卿依然抱着我,沉默半晌。我想定是他思念我,所以才这般不舍得放手,我不禁感动万分,埋首在他怀里。他似乎瘦了,胸膛硬得像铁石,或许土番菜式他吃不惯,来来回回耗去不少精气。 “外头冷,我们去里面聊。” 终于,昭卿开口了,声音略微沙哑,隐约带了丝悲腔。我拉着他的手,欢天喜地,入书房之后,他又突然抱住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是我的不是……” 他始终在说这几个字。我不禁想到悬在门下的大红灯笼,心头顿时被泼了阵凉水。 “你哪里对不起我?是不是因为你成亲了?” 我装作不在意,低声问他。他摇摇头,说:“不,承阳薨逝,我怎么可能成亲。这檐下灯笼也不知是谁挂上去的,我明天就把它取下。” 我听后一阵欣喜,忧愁转眼无踪,我不禁捧住他的双颊亲上几口,可房中太暗,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一双俊眸温柔似水。 “为何不亮灯?”我起身走向桌案,他伸手把我拉回去,我一个踉跄跌坐在他腿上,顺势倒入他怀里。 “不亮灯,这样就好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唇摩挲过我耳廓,略微有些痒。 我听他的话,乖巧地坐在他腿上,他许久都不开口,就这样抱着我,偶尔亲上几下。他与之前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不同,我思量半晌,只问:“你在土番遇到什么事了?为何回来后也不 分卷阅读55 找我?” 他沉寂许久,缓缓而道:“我病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忙抬起头,对着他乱摸一器。“哪里病了?要不要紧?” “没事,只是水土不服,身上发红疹,故我不敢来找你,怕吓到你。” “眼下呢?好了没?” “好了,只是身上留了点疤。”说着,他掀起袖子,露出几点猩红伤疤。我见之极为心疼,抚了又抚方才说道:“还好,还好……只要人没事就好。” 昭卿莞尔而笑,伸手摸我的头心,欲语还休。我不忍破坏这良辰美景,便没去问他:“何时带我走?” 相思入骨,痛不欲生,每每触碰都是一种解脱、一剂良药。他俩犹如蜷紧的花骨朵,缠绕依偎在一块儿。他刚沐浴濯发,身上有点淡雅的香,是我一直熟悉的气味。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我从美梦中警醒,竟是不知所措。 “昭卿,我不想回去……我要走。” 我喃喃,犹如梦呓。他摸着我的头,安慰我:“别怕,一切有我。” 信誓旦旦的话,竟然没半点犹豫,利落得不像他为人。我心花怒放,忙拉住他的手,极认真地看着他问:“你何时带我走。” 昭卿隐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他说:“再过段日子,我还有件事要做。” 他语气不像从前躲躲闪闪,仿佛成竹在胸,可我不想再等了,好不容易逃出宫,我不要再回去。 “如果我不回去,慕昭云也拿我没办法,不是吗?” 昭卿沉默片刻,道:“他翻天覆地也会把你找出来,我们不能莽撞行事,再说若他以大封作要胁,这又该怎么办呢?” “他敢!”我气极,然静心思量,这并非无可能。 “我倒有个主意。”昭卿轻声道:“你先回宫,我办好手头上的事就来找你。” 听他所言,我犹豫半晌,他拉着我急切说道:“趁天还没亮,快快回去。” 我一愣,不舍得走,他再三催促,不得已,我只能回去。昭卿披上斗蓬,拉过帽兜带我回宫。 我俩像是回到刚认识的时候,小心翼翼,走在路上指尖都不曾触碰。我忍不住,悄悄地以小指轻擦他的手背。他似乎微颤了下,而后手腕一转,与我十指相扣。我低头浅笑,所有不悦全都烟消云散。 回宫之后,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我俩离开这么久,为何他没问我:“过得如何?”是他忘了,还是别它? 细细回味昨夜,他只是抱着我,沉默寡言,像是藏了许多心事。我不由惊慌起来,怕他有别的打算不肯告诉我,不过到了晚上,方才知道这念想纯属多余。 昭卿如约而至,他从后窗潜入,身上还沾有几片花叶,颊也被泥弄脏了。我不由笑他狼狈,忽闻一阵犬吠,点点飞快地跑过来,朝昭卿狂叫。 “汪汪!呜……汪汪!” 点点呲牙裂嘴,凶悍异常。我很是惊讶,不由看向昭卿。他微怔片刻,缓缓伸出手,只见点点瞬间安静下来,两耳往后一折,欢快地朝他跑去,摇首摆尾。 我松了口气。 “我去了次土番,回来它就不认识我了。” 昭卿一边摸着点点脑袋一点笑着道,点点在他脚边转悠,左嗅嗅右闻闻,而后耷拉下舌头直喘气。 我把点点抱回狗屋去,关起门窗,回头看去,昭卿坐在那处略显局促。他瘦了不少,或许是土番的沙风、那场病把他折腾得瘦了。我心阵阵刺痛,忙拿出熬好的红枣枸杞粥给他喝。他端过粥碗,受宠若惊,随后低头轻嗅,笑着道:“好香!” 他持勺喝了起来,急匆匆地,像是有人要抢它的碗。 我笑了,多了句嘴。“去了次土番,人也变得不斯文了。” 昭卿微颤,一不小心被热粥烫到,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是你煮得好喝……我……我……” “好啦,我知道啦。”我将手中凉茶塞给他。“你喜欢我下次换别的花样。” “嗯。”昭卿颔首,闷着继续喝,忽然他像想起什么,抬头问我:“楚楚呢?” 我心弦微颤,不愿回想那段日子,只道:“她出宫了。” 昭卿没多问,认认真真地把粥喝精光,然后又说:“这段时日我不在,你一定很闷。明天我们去登高远望如何?翠笼山的花都开了,我带你去看看。” 翠笼山?之前从没听昭卿说过。我心生好奇,还不及多想便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漏~~一下子掉了好多点击,都怪我没能好好更新。多谢支持我到现在的童鞋们~~ 目前正在适应新工作,第二天就出岔子,宝宝好委屈,宝宝有点冤枉…… ☆、琉璃 冰冷的宫里终于有了丝暖意,或许是因为我煮的粥,或许是多了一个人。我两手托着腮,心满意足看昭卿又喝光一碗红枣粥,傻傻地笑了。 宫中烛光摇曳,把他的轮廊晃得影影绰绰,一眼看起来熟悉,再一眼又觉得他陌生。我细细分辨他的眉眼鼻口,不由自主伸手触上他眉宇间的朱砂痣,他像是戒备,蓦然往后退缩。 我生气了,嘟着嘴数落他:“怎么了?与我生分了?还不让我碰?” 他犹如惊梦,而后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温柔浅笑,再把脸凑到我的手边。 “随便你怎么碰。” 听他这话我倒不屑了,匆匆将他一推。 “懒得理你!” 我转身,故作愠怒,两眼不经意地偷瞄地上的人影,他像是搓搓额头,接着犹犹豫豫伸出手,从后揽住我双肩,把我搂到他怀里。他的手留恋于我,轻轻抚过我的手背、手臂……指尖如砂石,磨得我有点痒。 我莫明地伤心起来,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如意。我扭过身,甩开纱帘大步走到榻边一屁股坐下。 他追上来,颇为尴尬地问:“我刚才惹你生气了?” 说罢,他抓起我的手覆在自己脸上,一通乱摸。我的手拭过那点朱砂,它更加鲜艳欲滴,就像一滴未干涸的血。 “这回高兴了吗?” 他亲着我的手心,哄我高兴。我伤心更浓,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他如释重负般深吐口气,然后凑到我面前偷了个吻,又孩子气般地笑了。他眼里的温柔一丝一丝如袅袅清烟,悄而无息地散在我眼瞳里。我闭起眼,期待着什么,他的吻便如约而至落在我唇间,同样的温柔。 光阴就这般凝住了,不像以往急不可耐,全被欲望浸满。他躺在我枕边陪我说话,人很规矩,手也很规矩。他问我在宫里住得好不好,他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人陪我。 我摇摇头,只道:“如今我只有你了。” 昭卿蓦然沉默 分卷阅读56 ,他像是内疚,轻轻地把下巴靠在我的肩头,而后落下一吻。 “其实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那你多过来陪我,等公事办完就带我走……在这深宫我度日如年,你又岂会不懂?” 我低声埋怨,转过去埋首在他怀里,别的话多说无宜。 “我说了明天会带你去翠笼山,就当是我赔罪,好不好?”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起我头心。我想了又想,高兴地点点头。 我与昭卿相拥一夜,天未亮他就走了,接着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等到日升,而后洗漱一番,打扮成小太监,准备去翠笼山。 宫人还未醒,我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去正阳门处等。没过多久昭卿就来了,他穿着宝蓝色的立领胡服,腰间与墨玉革高束,玲珑发冠也是墨玉而制,半点都不张扬。 昭卿牵着马儿神采奕奕,到了通关处他拿出文书,带着我一块儿出了宫。我俩出正阳门后相视一眼,而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然而然地拉住我的手,笑着道:“先去吃点东西。” 我忙点头,刚想说要吃豆腐脑,他抢先一步道:“去吃桂花糕,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个。” 说此话时,他似乎有些胸有成竹,我没把这点小异样放心上,只摇着他的手臂兵撒娇道:“吃腻了,带我去吃豆腐脑好不好?” “豆腐脑?”昭卿拧眉思忖,而后艰难地挤出一个“好”字。 我牵着他的手来到早集,刚开档的时辰,这里已经热闹非凡。小贩们极力吆喝,蒸屉一掀便冒出腾腾热气。 昭卿带着我转悠,见什么都想吃的模样,终于他找对了地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和豆腐铺老板说:“两碗豆腐脑。” 老板满脸堆笑,但一见银子露出几分为难。 “这位客倌,您这出手太大,咱铺子小,只收得起铜钱呀。” “那就别找了。”昭卿把银子塞人手里,拉着我坐上凳子,见我有几分诧异,他便解释道:“出来急了,忘记带铜板了。” 话音刚落,两碗香喷喷的豆腐脑就摆到我俩面前,老板还给了两屉肉包子,硬是把三两银子换成铜板找给他。 我若无其事往碗里加上香葱,给他加时他却一推,而后腼腆地笑着道:“我病还没好,御医说不能吃葱蒜之类。”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箸挑走浮在豆腐上的几粒葱白,像是有点嫌弃。 我戏谑道:“你也不必挑得这般干净,以前你还说加点葱更鲜香,眼下倒没法吃了。” 昭卿抬眸看看我,不语。过了好久,他才生涩地回了句:“待病好了就能吃了。” 我不知道昭卿得什么病,问他时他总是吞吞吐吐;我也不知他病什么时候能好,看他模样精神像是好了,可是他依然时不时地说不舒服。 “你身子还没好透,咱们就不必爬山,万一受累病重,这可如何是好?” “爬个山不碍事,放心好了。” 他弯起眉眼,像个顽童。 早食过后,我们就去翠笼山。在大封时,我见得最多的就是山,像剑般高耸入云,到卞京来看见这翠笼山,觉得它只能算是小土丘。 昭卿担心我累,特意找来轿夫,我大手一挥,傲气凛然道:“这山路难不倒我,才不用人抬呢。” 说罢,我一鼓作气蹦跳上山,时不时地回头朝昭卿招手,调笑他这手下败将。 昭卿笑而不语,两手负于身后如闲庭信步,见他如此笃定,我倒有些着急,走回来拉起他的手。 “咱们快到山顶去,反正也不高。” 昭卿故作神秘摇摇头。“你别看此山不高,爬起来可累人,你就先得意一会儿,到时爬不动了,我可不背你。” 嘁,我才不信!两步一跨,三步一跳,近山腰时……果真有些累了。 原来山中石阶陡峭,一阶相当于两阶高。我往前看去,这石阶通天无尽头,山顶遥不可及。 我心生绝望,但又不想让昭卿看出我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爬。 昭卿坏心眼,见我步子放慢就特意问我:“累了没?”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直说:“不累。” 再爬几阶,他又问我:“真的不累?” 我不禁厌恼,翻他个白眼,好声没好气说:“不累,就是不累。” 昭卿朗声大笑,似乎有种奸计得逞之感。我鼓气腮帮子,正想呛他几句,他忽然走到我面前弯腰半蹲,不容分说背起我。 “来,跳。”他半命令道,我施力往上跳,他左右两手稳稳地托住我,而后继续沿山路上去。 他的背温暖且宽广,就像一叶小舟,稳当地载我前行。我靠在他背上,好似醉倒在蜜糖里,忽然之间,我发觉他从土番回来之后就变了,变得更讨人喜欢,不像之前总有点拖泥带水。 我满心欢喜,出宫指日可待。 行至山腰,我俩见到一山民开的茶铺,于是我就从他背上跳下来,拉他过去歇息。开茶铺的是个银发老翁,待人极为客气,或许是游人不多,他上了两碗茶就与我们闲聊起来。 这老翁年纪大倒也健谈,天南地北无所不知。昭卿问他:“老伯,如今生活得可好?” 老翁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国泰民安,咱们遇到个好皇帝不是?我在这儿开茶铺,能养活一家子人呢。” 说罢,他哈哈大笑,嘴里的牙都不齐。昭卿跟着点头,眉宇间露出几丝欣慰,唉……在皇帝身边呆久了,他也是时时不离百姓,我又觉得与他离宫的日子变长了。 之后,我忍不住问他:“你走之前说全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带我走。你安排在哪儿?我不喜欢北方,咱们住到南边去吧……” “为何不喜欢北方?” “因为那里会下雪,我父王驾崩那天,天就下着雪,我不喜欢。”说着,我牵强地笑了笑。“我父王待我最好了,从小到大他都十分疼爱我,我很想他……” 我吸吸鼻子平复心绪,随后轻靠上他肩头,咕哝道:“还好我遇见了你,你和我父王一样从不对我摆脸色。” 昭卿沉默不语,过了会儿,他牢牢地握住我的手,略微颤声道:“我能做得和你父王一样好。相信我,一切都能从头来过。” 他的话我听得一知半解,或许是我累了,不愿意深究其意。我靠在他身上眺望翠笼山的美景。原来这里可以看到镜池,碧水映青山,果真美不胜收。 我心花怒放,跳起来拉着他的手直奔山顶,好似两只野猴。他告诉我山间清泉甘甜,还有一种野果也很好吃,于是我就跟着他去采野果,喝山泉,直到夕阳西下方才回去。 我累到无力,一入宫倒头就睡,朦胧之时,梦见一个人徘徊在我宫门前,我起身去看,没想是昭卿,他面如 分卷阅读57 霜白,满身污泥。 我急了,问他这是怎么了。他哭丧着脸,哽咽道:“对不起琉璃,我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很聪明啊,上一章都?没有瞒过大家,作者好失败5555555555555555 另外,在此祝方形丸子生日快乐,心想事成~~~~要啥有啥~~~~ 所有童鞋们中秋快乐~~大家都开心哦~~~ ☆、琉璃 我吓醒了,睁开眼天已大亮,我急急地披上衣袍,赤足跑到宫门前,刚才,就在这里我看到昭卿与我说他回不来了,但……他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我六神无主,换上衣衫想要出宫找他,而这深宫变成铜墙铁壁,连条细缝都找不到,无奈之下,我只好回宫了,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直到深沉。 万簌俱寂时,点点忽然发出一声吠,我打个寒颤,顺着他吠叫的地方看去,就见昭卿从窗处爬了进来。点点先我一步冲过去,像是要叫又像是要咬,但昭卿落地之后,它又对他摇首摆尾,亲昵得很。 “昭卿!” 我急切地唤他,他摸着点点的大脑袋抬头看了过来,眉眼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儿。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他的笑一如既往,低柔的声音也与平常无异,我不由松了口气,笑逐颜开。 “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我迎上前,抓住他的手。“昨夜做了个梦,可真是吓死我。 “嗯,什么梦?” “我梦见你和我说,你回不来了……” 话落,昭卿双目瞠圆,露出无比震惊之色,而后他舌头一转,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说得很肯定,甚至有些气愤,见他如此,我双颊不由飞红。 “好了,不说这个。我绣了个荷包给你,过来看看。” 两三句话把尴尬掩盖,我拿出绣好的荷包送他手里。在大封的时候,我女红可不好,经过这漫长的时日,针细活儿倒有长进。 昭卿捧着荷包翻来覆去看,爱不释手,随后他二话不说把它系在腰间,再轻拍几下确认是否系好。 看他这小儿般的模样,我失声轻笑,他侧首看着我,带着几分莫明。 “你在笑什么?” “笑你变傻了呀,不过是个荷包就开心成这样。” 昭卿勾起唇角,笑得邪气。“是你送我的荷包,不一样。” 说罢,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我也有东西要送你,不过你得先闭眼。” 他把手往身后藏,故意不让我偷看。我心痒难耐,嘟嘴跺几下脚,不情愿地把眼闭上,而后偷张出一条细缝,谁料他发现了,以掌捂住我的眼。 “不准偷看。” 好吧,不看就不看。我平心静气等着,过了会儿就觉一个轻吻落在我额间,而后他说:“好了,睁开眼吧。” 我缓缓地把眼睁开,就见颈上多了根长链,链坠子是一朵雕成牡丹样的珊瑚,红如血,艳似火。 昭卿两指挑起牡丹花,低声道:“这是南边琼岛的血珊瑚,越红越是佳品。琼岛炎热,从不下雪,我没法带你去,所以就找了这个送给你。有这血珊瑚护身,你就不用怕寒月飞雪。” 说罢,他摊开我的手掌,轻轻地将血珊瑚摆于手心,我顿时感觉到一股炽热,自手而入直淌于心。 我的眼被这烫红了,忍不住落下几滴泪。他又说:“往事已矣,多追无益。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去探望你父王的,你别再难过了。” 我噙着泪点点头,情不自禁抱住他,恨不得就这般永生永世,可我不能与他永世,我们连名分都没有,只能见不着光的苟且着。 我不再想路在何方,更不愿破坏了这花好月圆之夜,我拿来甜酿与他共饮。 微醺最使人快乐了,我借着醉意散开发髻,脱下鞋袜,赤着足跳起舞。他笑眼凝视着我,以钗打着拍子,时快时缓,时轻时响,我便踩着这拍子,施展身姿,跳得如痴如醉。 一个旋身,我没站稳,不小心倒在他身上,与他撞着一团。我咯咯直笑,接连喝下三杯酒,整个人就似飘在云端,晕晕乎乎的。 我好像醉了,人懒得动弹。昭卿把我抱到榻上,又以布巾替我擦汗,随后就坐在榻边默默地看着我。 我醉了,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由伸手去摸他脸,他自然而然地低下头,乖乖地把脸靠在我手里,呢喃道:“这样多好……” 对,这样多好。 我一笑,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拉过来,紧紧地抱着。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你一定会回来,你舍不得我……对不对,昭卿?” “嗯,是的。” 他回答得轻不可闻,飘渺得有几分不真切。我抱他抱得更紧了,生怕不小心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不知是谁灭了烛灯,宫里陷入昏暗。我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了,反反覆覆摸索着。 接下去的事自然而然。 他亲了我,炽烈如火,仿佛第一次那般,似要把我一口吞下去。我有点害怕却难逃这绮梦,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化在他的手心里。 “昭卿……” 我如梦呓般喃喃。他应着我,在不经意的时候闯入我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空虚已久,亦或者是生疏了,我觉得很疼,身子完全容不下他,被撑到了极致。 “轻点……我受不住……” 我倒抽口冷气,不争气地求饶。他粗重地喘息着,停顿许久方才有所动作,畏首畏尾的。 “嗯……这样……可好……” 他竟然问我,真是让我哭笑不得,难不成他看出之前我时常忍痛? “好,怎样都好。” 我再次变得廉价,只为满足他的欲望,而他依旧小心翼翼,生怕弄痛我似的。慢慢地,我渐入佳境,不自觉地轻吟,身体里的火苗越烧越旺,竟是忍不住躁热。 不够,这样不够。我抬腿环住他腰际,如同奉上祭品。他不再忍耐饥渴,抬起我的腰肢施以狠劲。 昏天黑地的一场欢爱,如夏日骤雨,来得猛烈,收得也快。 我以为他力不从心,没想他又翻过我身,道:“再来。” 这回他折腾得有点久,好像从来没沾过女人,从来就没饱食过,而我竟然不觉得累,贪婪无度地与他缠绵…… 终于风停雨止,我软绵无力地趴在榻上,除了喘息什么都不会了。他像是意犹未尽,指尖流连于我背脊,还时不时落下浅吻。 本应快乐的事却令我疑惑了,想起之前种种,某个深藏的念头不合时宜的萌芽,我不愿去想,它却越窜越高、真窜越高……直至钻出我的嘴,变成一句话。 “昭卿,你终究喜欢我哪儿?是我的皮 分卷阅读58 囊,还是我的心。” 抚摸我背脊的手停下了,像是在思考,这一瞬间竟然叫我难过起来。我听到几记淅索声,他像是套上了亵衣,而后他就躺在枕侧,摸着我的发头极认真地回答:“都喜欢。” “不能都喜欢,只能选一样。” “那就选你的心,相由心生嘛。” 不知何时,他变得油嘴滑舌,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我又气又好笑,可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只捶他几拳出气。 他敛了笑,问我:“为何突然问这个?” 我不知如何作答,再三思量方才勉强嚅嗫道:“因为你以前做的比说的多,有时说的又比做的多……” 话没说完,我脸就红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明白。 昭卿凝神沉思,喃喃道:“原来我是这样的人,我一直不知道呢。” 他在故意气我,我一怒之下转过身去,他忙贴上来讨饶道:“别生气,当我说错话了。” 我懒得理他,拉过丝被盖住胴身,他黏着我哄了几句好话,见我没反应就嘀嘀咕咕:“记得你儿时脾气没这么坏……” 他又提及儿时,我死活都想不起来的地方。我忍不住好奇,慢慢地转回身,轻问道:“你上次说有见过我,可我就想不起你来呀,你是不是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我帮你捡了只鸟,你给它取名叫‘喳喳’。” 对,说得没错,他上次也这提到过‘喳喳’。 “那么后来呢?” “后来……” 昭卿长吁口气,目光变得深邃幽暗,但转头看着我时,他又扬起一抹欣慰的笑。 “后来你送我一块卵石子,说是谢礼。这个你还记得吗?” 我想了又想,无奈地摇摇头。 昭卿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又追问:“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再想,还是不记得。 “可我都记得……连你有多高,穿什么衣饰,我全都记得。当我再看到你的时候,我心花怒放,但这一切……” 说着,他闭起眼,喉结微动了下,似乎正被痛苦折磨着。 我不禁内疚,埋首至他臂弯,轻抚起他的胸膛低声而道:“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吗?往事已矣,多追无益,刚才你还教我呢。” “对,没错。”昭卿从痛苦中抽离,一下子神采奕奕。“我们从头再来,好不好?” 我莞尔而笑,点头道好。 我钻在他臂弯里睡着了,梦里我回到儿时的宫殿,竟然在里面迷了路。我不由慌神,手里捏着一颗卵石子,到处找寻出路,终于在廊道尽头看见一个少年,穿了身赭色长袍,玉树临风凭栏而立。 “昭卿?” 我狐疑,轻声试探,少年并未回头,于是我又小心翼翼走上前,他蓦然回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冷。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里卵石送上,他接过之后笑了,笑得极其好看,连霞光也不及他三分绚彩。 “陛下!” 有人唤道,少年转头,梦也就这样断了。 “陛下!” 又是一声扰我清梦,我睁开惺松双眼,透过纱帘忽然见到德公公的身影,顿时惊出冷汗。 枕边人“蹭”地弹了起来,也是副慌乱模样。我与他面面相觑,手足无措,眼角一飞见宫女要掀起纱帘,我急忙先一步跳下榻。 “来者何人?” 我佯装镇定,德公公先是一怔,之后他才彬彬有礼道:“陛下要见娘娘,请娘娘去静心堂。” ☆、琉璃 德公公说罢便走了,我死里逃生,支走宫婢后回到内室,昭卿正慌乱地穿着衣袍,面露焦色。 “这回可糟了!” 他喃喃道,我刚好听见,顺手取来他的腰封递上。 “德公公已经走了。” 昭卿抬头尴尬地朝我一笑,匆匆地亲下我腮颊,随后顾不得发丝凌乱就从窗处爬了出去。 见他狼狈,我真是哭笑不得,他还是头一遭这般稀里糊涂的睡过头,失了体面的模样倒是很可爱。 我轻轻把窗翕上,挑了袭素色衣裳穿戴,想到要去见慕昭云,欣喜荡然无存,空留一股说不清的烦郁。 来到静心堂,慕昭云还没来,宫人一问三不知,气煞我也。百无聊赖之时,我便坐在堂中品茶观景。如今恰是春光明媚,堂外一片小园子里紫藤花正艳,茂密如瀑布,风起零星落下几滴紫珠。 我被它吸引过去,小心翼翼捧起一株紫藤花摆在手心,不由忆起往昔。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我带着点点在园中看到昭卿,他穿着绛紫色的长袍,头戴皂纱小冠,坐在石凳上发呆。 想起他呆模呆样,我不禁捂嘴偷笑,不经意抬眸惊见一人,我敛了笑往花里藏,但还是被逮了个正着,我不能装作无视,只好揖礼问安。 “臣妾见过陛下。” 我乖顺地垂首,心底依旧藏了几分倔强。慕昭云没理我,径直入堂,我眼角一飞,见他身穿朝服,想必刚上完早朝。 慕昭云入座,德公公就摆下湘帘将我与他相隔,帘后人儿影影绰绰,勉强能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我有些忐忑,昭卿刚回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我握紧藏在袖里的手,低眉顺目,过半晌,方才听到慕昭云开口。 “贤妃在幽思宫里过得可好?” 他声音一如既往冷情,钻到我耳里说不出的厌恶。我忍着,扬起一抹笑,回他:“托陛下的鸿福,过得好。” 慕昭云又沉默了,我听到乒乓一阵动静,似乎是宫婢在给他奉茶。一阵茶香过后,他轻咳几声,道:“朕让你去幽思宫是望你能循规蹈距,你可有做到?” 他像是话中有话,我故作不懂,万分诚恳地回他:“陛下,臣妾潜心修身,不负陛下恩德。” 这话真是讽刺,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慕昭云却当真了,低声命道:“既然如此,你就搬回夙锦宫吧。” 嗯?我大吃一惊,不明其意。 慕昭云又道:“朕的意思是重立你为皇后,替朕掌管后宫。” 话落,我懵怔半晌,德公公不合时宜地提点道:“娘娘,您还不快快谢恩呐。” 我不知怎么谢恩,人人眼中的赏,对我而言是最残忍的罚。 “陛下,臣妾有话要说。”我俯首于地,万分诚恳。“多谢陛下隆恩,只是臣妾无德无能。后宫之中凭德行贵妃娘娘首屈一指,若立臣妾为后,怕众嫔妃心有不服,还望陛下三思。” 话落,万簌俱寂,整个静心宫凝住一般,连呼吸都分外小心。 我听到一声笑,是来自慕昭云的口,他似乎看穿我顺从的假皮相,刺中惶惶不安的魂魄。 “贤妃果真有长进,越来越温顺了,既然如此,朕更要赏赐你。” 我听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嘲讽,心跳得更加厉害了。我从 分卷阅读59 没像此时这般怕过,希望近在咫尺,我岂能与它失之交臂? 我泯起嘴,心肺如刀绞,面上却是心平气和,等着他的“赏赐”。 “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慕昭云问我,我一激动,差点想说:“出宫。”还好我止住了,抬头看了眼帘后虚糊不清的影,轻声道:“臣妾什么都不要,只想住在幽思宫,每日为陛下祈福。” 我说得情真意切,而他像是动容了,半垂着首沉默半晌。 “好吧。”慕昭云拍下扶手。“那你就继续呆在幽思宫里,朕也不逼你了。” 话落,他起身,我以额贴地,直到他离去。 静心宫终于恢复寂静了,我出了一身冷汗,再抬首时恍然如梦。回宫途中,我惴惴不安,实在想不明白慕昭云为何要见我,若没记错,承阳过世之时他还对我恨之入骨,而今天他似乎消了恨,没有半点为难之意。 我心里起了疑云却不愿深究,回宫喝壶桂花甜酿,再小睡片刻,岁月静好。 晌午过后,德公公手下的小太监送来几匹云霞绸,还有两副头面。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银,在他走时忍不住叫住他问:“这位公公,斗胆问句今早陛下在何处?是在贵妃那儿吗?” 小太监拿着赏银很是高兴,口无遮拦。 “回娘娘的话,陛下不在贵妃那处,今早陛下接见星罗使臣,忙得很。” 我点点头又给他一笔银子,打发了。 小太监一走,幽思宫也冷清了,乳娘不在,楚楚也不在,我和点点相依为命,它吃肉,我喝酒。 俗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六七分醉时,我总能看见我的琉璃宫,在那儿有父王、母后,还有乳娘。我枕在母后腿上得以片刻安宁,诸多不如意我都能说给她听,母后轻抚着我的鬓发,笑而不语。 忽然一阵声响,刺得我耳朵疼,睁开眼就见点点在狂吠,我头痛欲裂,不耐烦地打他一巴掌,它却叫得更加起劲。 宫女人闻声跑来也尖叫起来。我不明所以,当头淋一盆凉水,酒醒了大半,再睁大眼看去,我的裙边竟然着火了。 原来我喝醉了,不小心打翻烛台,沾染上烛油,莫明其妙地燃起了火。宫女们吓得不轻,我倒不觉得什么,挥手叫她们退下,而后脱下半残的长裙爬到榻上继续睡。 长梦不醒,长梦不醒。 每当睁开眼我分不清虚实,特别是见到昭卿的时候。 “怎么了?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他低声问我,而后看向案上七倒八歪的酒壶,可我想不起来何时喝过,一点也想不起来。 “昭卿,真是你来了吗?”我喃喃,犹如醉语。他无奈地一笑,看来有几分苦涩。 “对,是我来了。” 我心花怒放,不由伸手去抱他,手指有意无意地落到他发间,摸索那道伤疤。 它在。我松了口气,狠狠地抱紧他,失态地啜泣起来。 “我以为你也走了,和他们一样,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我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号啕大哭,我也不知为何会变得这般脆弱,脆弱得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怎么会呢?你别胡思乱想,你这酒喝多了,不许再喝!” 他命令我,而后起身把案上的酒壶全都扔到窗外。他离得我远了,我不禁害怕,忙抬手招他过来,直到埋首到他怀里,方才得几分心安。 醉意犹浓,我与他再次缠绵,他连衣衫都未褪尽就急于欢好。我拉扯他衣襟,他却抓住我的手,语无伦次道:“我身上留了疤,吓到你……” 话落,深入。 我一阵晕眩,醉生梦死。 我记不清了,或许他回来的那晚也如这般,不愿在我面前裸、露,云雨过后,酒也醒了,我又变得无比空虚,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 “昭卿,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我反反覆覆问他,他似乎被我逼到无路,只道:“过了这月。” 这月?我掐指细算,还有好些天,入五月天气炎热,逃起来也不方便。 “不行,太久了。我们明天就走,最好今晚!” “太过仓促,再者我手上公事还未办妥。” 昭卿不依,我落得两难,想了又想只得暂且答应。 昭卿见我不悦,搂着我说了许多话,我不想听那些海誓山盟,不由自主地捂住他的嘴。 “不,我不要听!你说一万句也抵不上一件事。” 昭卿挪开我的手,颔首说了句:“我懂。”可是他却像不懂,若真明白,他为何不肯给个干脆,亦证明什么?或许,他根本做不到…… 不过昭卿为了哄我高兴,次日带我出宫骑马。蓝天碧草,黑马白驹,我与他在草地上尽情追逐,没心没肺地欢闹。 之后,他又带我去一间酒楼,他说这里的菜式做得好,可惜酒不如“忘忧”,吃过之后我就说:“为何不去那间酒肆?那里的酒可是真的好。” 昭卿低眉浅笑,只道:“今我喝不动了,改日可好?” 看他腮颊驼红,似乎真有点醉了,我不愿意放过他,万分任性。 “不行,就今天,你得带我去。” 他犹豫了,隐约还有几分为难,我盯着他看,目不转睛。 ☆、琉璃 “不行,就今天,你得带我去。” 他犹豫了,隐约还有几分为难,我盯着他看,目不转睛,看他扭捏嚅起唇欲言又止,我忍不住说了句:“罢了,咱们回去吧。” 话落,如释重负。 我往皇宫方向走去,他跟在我身后半天不语,临进宫门时,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说:“太早了,晚些再回去吧。” 是啊,太早了,青楼刚亮起花灯,巷中才飘起酒香,一切还太早……可我们能去哪儿? “既然你喜欢,我们就去坐坐,不喝也好。” 昭卿莞尔而笑,目光似水落在我眼里。我不由扬起嘴角点点头,而后牵着他的手同他去了那间小酒肆。 “哟,这位官倌,好久不见,来来来,请上座。” 一入门,掌柜殷勤地招呼,接着唤来小二,昭卿轻声道:“拿常喝的那种好了。” “常喝的?嗳!好咧!” 小二一口应下,不一会儿一壶“忘忧”摆上桌案。粗糙的酒壶油汪汪的,像是没洗干净,昭卿迟迟不动手,眼巴巴地看着。 我斟上两杯琼浆玉液,一杯归我,另一杯给他。我仰头饮尽,不尽兴又斟满一杯,几杯过后,壶酒没声了,再看看他,竟然半点未动。 “刚才喝多了,实在喝不下。”他解释道。 真是暴殄天物,干脆我抢过他的酒盏灌下,喝得一滴不剩。 “昭卿,我想去镜池。”我把酒盏重重一扣,起身拉他的手。 回宫太早,去镜池又太晚,他犹 分卷阅读60 豫不决。 “好吧,你想去我就带你去。” 最终,昭卿顺了我的意,无比的干脆果断。他找来车马一路疾驰,到镜池之后已是三更半夜。 昭卿持着豆大点光灯笼扶我下车,我抬头望去,只见此处漆黑冷清,犹如幽冥之地,阴森森的。我有些后悔了。 “你想去哪儿?” 昭卿问我,我醉醺醺的晃了几步,突然又不想走了,顺手指向那艘画舫,他之前常带我来的地方。 昭卿携起我的手掌灯前行,上了他的画舫。按理,渡口处本有守卫,或许是夜寒缘故,他们不知去向。 我最好不要有人来扰,能安静地在舫里呆一会儿。这条画舫搁置了一个隆冬,不过舫内倒是干净,昭君卿亮起烛灯时,一案一椅均光亮可鉴,如同刚上完漆。 我提灯走向船头,探首看着镜池。夜色之下,水如墨汁,眺望这片墨海无尽头,不知不觉吞噬微弱的光亮。 风起,寒意甚。我不由躲回舫里,逃到昭卿身边抱紧他。 他发出一声轻笑,道:“想回去还来得及,车没走呢。” 我使劲摇摇头。“今晚就住在这儿吧,明日再回宫,反正也不会有人关心我去了哪儿。” “你不怕那些宫女们口舌吗?” “怕……但这又能如何?我不想再呆在宫里了,巴不得你此刻就把我藏起来。”说着,我故作可怜嘟起嘴。 昭卿为难地蹙起眉,道:“你夜不归宿终于不是法子,还是送你回宫为妙。”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送我走。我不依,转身扯下细绳,打开阁室小门窜了上去。 不一会儿,昭卿就追来了,持着灯爬上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我这也是为你好。” 这哪里是为我好,若真要为我好,他早就该带我走不是吗?我不理他,扭过身以背相对,他靠过来轻拍我的肩头,低声道:“别生气,好不好?我们明早走,如何?” 他委曲求全留下了,我却没多少欢喜,趁醉意犹在,随心躺在羊毛毡毯上,透过雕花窗棂看着外边。虽说夜湖漆黑无色,但夜空却无比绚烂,星月相辉映,耀眼夺目。 昭卿旁侧环抱着我,与这星月一样,安安静静的。刹那间,我有了种错觉,好似当初嫁的人就是他,我俩就像寻常夫妻,携手已过两年余。 “昭卿。” 我凝视着弦月,轻声唤他。他“嗯”了一声,轻若蚊蝇。 我不由摸上他的手,而后与他十指相扣,心绪千百条,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很恨他。” 没想昭卿先开口,不挑别的说,偏偏说我最讨厌的人。我本不想回,可夜色醉人,清风徐徐拂来,撩得我心门大开。 我不由自主,话如流水般溜出嘴边。 “其实我并不恨他,而是他先恨得我,若他不恨我,又怎么会动不动就打我呢?” “大概这是与大封当年的事有关联吧。”他突然提及大封,我心弦微颤,忙问:“有何关联?” 昭卿沉默了会儿,说:“当年大封背信弃义,与挞子暗中勾结,间接害死先帝……这事你知道吗?” 我听后一吓,不禁恼怒。 “我父王不会做这种事,定是你们挑起!”我推开他,欲起身,可他双臂如铁钳,依旧牢牢地箍着我。 “宫闱之事你懂多少?权谋国战你又明白多少?” 他反问,我答不上来,气急败坏。 “不管怎么样,这也不是用来伤害人的理由!”我愤愤地咬他手,再捶他几拳。“你跟我说这些有何用?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提慕昭云了吗?” “好好好……不提、不提……是我错了。” 昭卿蹙起眉,可怜兮兮地讨好我,像是被我欺负得没法子,只得求饶之。 我心软了,暂且放他一马,重回他怀里。 夜,悄然无声,忧伤也变得浅淡,我不禁胡思乱想,说:“昭卿,我想好了。我们出宫之后搬到南边去住,房子不用太大,够住就好。我想要个院子,种种花草,养养小宠。对了,还要给点点建个窝,窝边是葡萄架子,到夏天我们可以摘葡萄,秋天尝柿子……你说好不好?” 昭卿没回答,我又说:“我们还可能养牛羊,等有宝宝了,可以挤牛羊奶给他喝。” 突然,背上的手消失了,我心怀诧异,不由抬头看去,昭卿的眉目隐在暗中,明晦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  咳嗽咳死我了,吃了三天冰糖雪梨川贝也不见好,腹肌也要咳出来了 ☆、琉璃 “我不喜欢柿子,种李子好不好?” 过良久,昭卿低声说了句这样的话,艰难得如从牙缝中挤出来般。 我不爱吃李子,不过既然他开口,我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种棵李子树,给他解馋。 昭卿笑了,笑得也很艰难,他深藏着心事不愿同我说,而我喝醉了,整个人飘飘然,好似浮在云里雾里,没力气深究。 我躺在他怀里,喃喃地说着往后的日子,我说我要为他做一日三餐,裁四季衣裳,就如寻常妇人;我说我累了,不愿再计较,改变不了的事忘了最好。忘记大封、忘记卞京,忘记慕昭云…… 昭卿聆听着,纹丝不动,渐渐地我以为身边没人,回过头方才见他眉目深锁。 “怎么了?”我不由问他。“是和我在一块不开心吗?” 昭卿忙不迭地摇首:“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总觉得让你受委屈了。” “其实没什么,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觉得委屈了。” 说罢,我莞尔而笑,拿鼻尖蹭蹭他的下巴,短短的胡茬刺得我有点痒,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嚏!”倒在他怀里。 昭卿笑了,把我往他胸口揉,似乎是不知道怎么爱我才好。受他宠溺,我不觉得空虚了,飘忽不定的心瞬间有着落。 我胸无大志也不高瞻远瞩,我只想要这么一个人来爱我,无微不至地爱我。 我与昭卿在船上呆了一夜,天微亮,我俩匆匆回去,入宫时已过辰时。我失踪了一晚,宫女们找了我一晚,见我归来,她们个个破泣为笑,犹如死里逃生。 “娘娘昨天去哪儿了?奴婢找了您一整天。” “我到别宫去了?怎么有人来找我吗?” 两三句话搪塞过去,宫女们也不敢多问。随后,一人站出来说:“昨天贵妃娘娘来了,可是您不在。” 我心弦微颤,心想:她来找我做什么? “那你怎么回她话的?”我故作镇定,宫女吞吞吐吐地说:“奴婢说您在陪伴陛下。” “大胆!”我不禁怒斥,宫女一吓,立马跪地求饶,哭哭啼啼的。 其实 分卷阅读61 她也是为了帮我,但这番说辞会引杀身之祸!我真不明白,小小宫女谁给她的胆量,这种人怎么能留得?! 我百般思量,狠心要将她撵走,可深思熟虑之后,便摆手让其退下,念一句:“下不为例。” 这桩事就这么过去了,未兴半点风浪。我依旧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子,每到夜深等着那个人。奇怪的是,我时常会梦到昭卿,见他满身泥泞,狼狈不堪。我追着问他:“这是怎么了?”他光摇头不说话。 这梦成了我的心结,系在心肺上紧得我透不过气。可昭卿回来了,不是吗?他就是我的昭卿,是我一直喜欢的人呀! 我不敢对他说,一切都装作没发生。 一转眼,四月过去了。昭卿说过了这月带我走,但是他没动静。眼看天渐渐热了起来,我也无精打采地歪在贵妃榻上,不知怎么的,这几天越来越没胃口,平时吃点瓜果就足矣。 幽思宫的人还算有心,见我吃不下东西就找来些开胃的菜式,我的舌头像是变了,再酸再辣也不觉得,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饱食过后,我不禁困乏,整个人绵软无力,闭了会儿眼就睡着了,一连三四觉,也觉得睡不饱。 我身子里定是长虫子了。 夜深之时,昭卿来了。我懒洋洋地睨他一眼,而后歪在榻上不再动作。昭卿倒是兴冲冲地,捧个食盒走到我面前。 我没兴趣知道里面是什么,猫个懒腰侧身睡去。昭卿推推我,道:“别睡了,来陪我聊会儿。” “有什么好聊的?” 我拍开他的手,他不死心,软磨硬泡贴上来,不正经地求欢好。 我被他惹烦了,干脆捶打他一顿,再踹上几脚。他凑过嘴来亲,我不自觉地躲开了。 “我人不舒服,别来……” 昭卿偷完几个香,意犹未尽,只道:“过会儿就舒服了。” 说罢,他挑挑眉,邪气狡黠得很。 我仍不愿意,百般挣脱他,而后低声问:“今天你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大喜事吗?” “今天是我的生辰呀,瞧,我特意拿来长寿团与你共食。” 说着,他拍拍食篮,我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辰,也是慕昭云的生辰。 “怪不得,养心殿里那么热闹。” 我边说边掀开食篮,篮中静静躺了几个团子,团子顶上点有各色,示意各种不同的味道。 我与昭卿间的缘分,多少也有它的功劳。记得我初来乍道,第一次过生辰,慕昭云没来看我,反正让昭卿捧着食篮给我送长寿团,那时他说话吞吞吐吐,人也有些尴尬,模样还真好笑。 我不由问他:“昭卿你还记得吗?那年生辰是你给我送长寿团来的。” 昭卿微怔,而后低下头腼腆地笑了。 “记得。” “嗯,第二年我生辰,乳娘病故,我没吃上这长寿团;今年为奠祭承阳生辰,我也没吃着,今天倒是沾你的光了。” 话落,昭卿敛了笑,似乎是明白了我这话里的酸甜苦辣。他低头思忖,而后说:“长寿团是我们的习俗,每到生辰都需要亲人奉上这糕团,以示团圆延寿。前年,我一个人吃这长寿团;去年,我也是一个人;今年,我想与你一起尝。” 他说得情真意切,叫我感动不已,不知不觉得我竟然落了泪,悄悄地,抬手拭去。 我看着眼前五色团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紫记的,刚想要送到他面前,他的手突然往我眼皮子下一伸,我定睛看去,他将个红记的长寿团给了我。 “这个味道的最好吃了,给你尝尝。” 他笑得温柔,犹如秋水。看着他我不禁眩晕,整个人好像腾在半空摇摇欲坠。 我接过他手里的赤沙味长寿团,故作无事地咬上一口。甜甜腻腻的桂花香与赤沙香钻到我嘴里,引起一阵恶心,我忍不住捂上嘴,反胃似地干呕了一下。 ☆、琉璃 世间有多少双生子能长得分毫不差?我不停在想。 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略微上翘的唇珠,分明就是昭卿,但……他不是,他千方百计遮掩,结果输在一枚小小长寿团上;我千方百计不去深究,结果还是看到那点破绽。 此时此刻,他睡着了,身上带着欢好后的微酸气味,一个抬手把我搂在怀里。他上衫未解,连衣襟也整得严实,我不由伸手挑开他的襟口,果然看见一副满是伤疤的身躯。 我黯然泪下。 其实我是知道的,那晚遇见昭聊时,我就知道了。他变了,即使笑如往昔,他的性子、他的举止全都变了,可我实在太想他,哪怕是个梦,我也不愿意放手。 梦不醒该多好…… 我闭上眼,祈求光阴逆流,胃突然反过一阵酸,我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一切都太迟了,我怀上了慕昭云的血肉。 次日清晨,他悄然离去,临走前在我额上落下浅吻,好似昭卿一样。他一走,我也就醒了,拖着肮脏的躯壳起身,然后坐在镜前描眉梳发。 我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凝望铜镜只能看着卑鄙、自私且懦弱的虚影。我苦笑,不经意地勾起唇角,而她还我一抹嘲讽,趾高气昂。 “你怀上了,这下有好戏看了。”她说。“昭卿不会要你,你将老死在这破皇宫里,有成千上百个女子争一个夫君。” “不!他说他会回来……他答应过我!” 她冷笑,又说:“你真愚蠢,你心里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不承认罢了。” 我忙不迭地插口道:“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懦夫!” 她双目瞠圆朝我大吼,以为这样我就能清醒。我何尝不知呢,为何她要这般逼人? “我的昭卿不是懦夫,若真懦弱又怎敢与我在一块儿?” 我替他找台阶,也是替我自己找。她很不屑。 “他不过贪恋你的皮囊。东窗事发,他有本事推得一干二净,然后抛下你。瞧,他没回来不是?连半点消息都没,他早就不要你了,与臣相家的姑娘成亲,而后搬到土番去。” “不!他要我的,他和说他回不来,不是不肯回!” 我勃然大怒,举起铜镜砸在上,虚影不见了,耳中却不停回响她的笑,尖锐且刺耳。 我要去找他!我要证明她是错的! 我随手绾上发髻,匆匆拉过衣裳穿戴,而后逃出宫去。我到集市上,以金钗换了匹马,而后往土番方向去,马儿跑了一半,我迷路了。 在笼子里关得太久的雀儿,出了笼分不清东南西北,我茫然立在路边看来往行人,不知所措。忽然我脑中起了个念头,或许我就这般等着,能看见从土番来的车马,或许昭卿就在车上,掀起车帘正好瞧见我。 想着,我不由欣喜,前方正好驶来一辆墨车, 分卷阅读62 我忍不住朝它挥臂,然而就在这时,小腹一阵绞痛,我忙不迭转过身,以袖捂面。车轮咯吱声由远至近,从我身后呼啸而过。我不敢看,连回眸都不敢,我很怕车里的真是昭卿,很怕他问我……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依旧在路边站着,行人渐渐稀少,宽阔大道只剩我、马以及一轮落阳。我牵着马儿折过身,慢慢走向我拼命逃离的地方。一路上,我想起很多人,父王、韩凡、乳娘、楚楚……他们都像路上行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最终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前行。 只有我。 忽然,马蹄声急促传来,我抬头,看见一个黑点,而后这黑点越来越大,慢慢变成昭卿的模样。 “琉璃!”他焦急地唤我,快马加鞭,头上发冠一歪,落了下去。 我视若无睹,继续往前行,在岔口路拐弯,走上山坡。 “琉璃!”他又唤我。 身后扬起微风,我回眸就见他跳下马背,满脸通红,眉梢还带着丝丝愧疚。 是昭卿。我心中腾起暖意,忍不住想扑到他怀里,可当他走近时,我方才看见,凌乱额发下那点朱砂不见了。 昭卿没回来,他不在这儿。另一双臂膀抱住我,假装他的声音,发颤着问我:“你怎么了?不声不响跑这么远?快快跟我回去!” 他抓着我的手,我无情地甩开,再往后退了几步。 “我不会和你回去。” 他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解。 “为何不和我回去?难道……难道我惹你生气了?” 他依旧装疯卖傻,摆出昭卿忧郁时的模样诓骗我。 我讨厌这般清醒地看着他,我真希望能和前几次一样,喝得烂醉,好装作一切不知。 我闭起眼吞下痛苦,而后深吸口气,问他:“昭卿在哪儿?” 他微怔,哭笑不得地回我:“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就是昭卿,我好端端地站在w你面前呀!” 差一点我相信了,差一点我就拉住他伸来的手,而我的手尖在半空中生生停住了,我又问他:“昭卿在哪儿?” 他拧起眉,痛苦更深,似乎是被我逼得无路,低声苦求我:“琉璃,别这样……和我回去吧。” “昭卿在哪儿?!你到底把他藏哪里去了!” 我声厮力竭朝他怒吼。他无所遁形,不自由地轻咳起来,而后扭动双肩像要挣脱这皮囊,可惜他挣脱不了,只能无力地长叹一声。 “他在皇陵……此次去土番,他不幸染上瘴气,咳血不止,最终没能回来……” 话落,晴天霹雳。我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但心底深处却不觉得意外,因为昭卿早就托梦给我,说他回不来了。他不是不要我,而是回不来了。 我笑了,而后又哭了,我分不清该喜还是该悲,边笑边哭。 慕昭云沉默不语,他喉结微动,过了许久才弱声说道:“我不是想骗你,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机会重新来过,哪怕我为此活成别人的模样。” ☆、琉璃 慕昭云终于承认了,这更显得我愚蠢至极,我口口声声说爱着昭卿,可我竟然区分不出他与慕昭云,昭卿定会恨我。 我恨不得钻入山土里,永远不见天日,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骑上马儿沿坡而上,一直行到无路之处。 慕昭云追上了我,狼狈不堪地跌撞而来。他的皇者气势呢?他的冷言冷语呢?我笑了,眼露嘲讽。 “陛下,你这是你何苦呢?你可别弄脏你这身尊贵的衣赏,你可别折去你不可一世的锐气。” 慕昭云看向我,痛苦得有些狰狞,见他这般,我竟然想不起他从前的模样,脑海中只剩昔日柔情蜜意,他究竟是谁?昭卿还是昭云? 我快疯了,被他们两个弄疯了。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他连忙伸手想要拉住我且低声哀求道:“我知道之前是我做的不对,让你受尽委屈,把你往别人身上推。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我愿意折去男人的尊严,愿意忘记种种,从今往后我们从头再来,好不好?” 这话点醒了我,一下子我便分清了,昭卿已不在世,他是慕昭云。 悲伤一闪而过,连缅怀都来不及。我哼笑起来,怕他听不清一字一顿道:“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又哪来‘从头再来’这一说?对我而言,你就是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慕昭云连连摇头:“你错了。我与你见过……是你给我这枚卵石,你还记得吗?” 他摊开手掌,一颗光洁如玉的圆石静静躺在他的手心。忽然之间,我想起这颗石子应该是白色的,在夕阳之下会染成橘红,对……很早之前,它属于我。 我抬头,凝视这张陌生的脸庞,从中寻找蛛丝马迹。蓦地,一阵杂乱鸟鸣,只见万鸟归巢,好似一朵乌云飘入林中,我想起“喳喳”,曾经的小宠。 喳喳是只受伤的鸟儿,我曾把她放在院中晒太阳,然而有只馋嘴的猫儿趁我不备,一口叼走喳喳。我急坏了,迈着小短腿不停在后面追赶,无意间跑出庭院到了不知明的地方,我看见有个人便上前拉他衣裳,让他帮忙救喳喳。 我想起来了,他来自卞京,是他帮我救回喳喳,还替它包扎受伤的翅膀。我心怀感激,之后回到琉璃宫翻起百宝箱,从内找出一块我最喜欢的石头跑去送给他,可是王宫太大,我东跑西窜迷了路,蓦然回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随后我就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献上我的石头以作谢礼。 我记得他当时问:“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我说:“谢谢你救我的喳喳。” 他又问:“喳喳是什么?” 我回答:“是只鸟儿,我的小宠。” 他似乎不怎么明白,不过这没关系,我与他玩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落下方才回去。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他笑问我。 我嘟起嘴,傲气回他:“我不叫小丫头,我叫琉璃,是大封公主。” “那明天,我还在这里,你来吗?” 我骨碌碌地转起眼珠,想了又想。“好,我来。”不过第二天,我在半路上就遇到他,他见面第一句话是:“喳喳的伤好了没?” “好多啦。” 我开开心心地拉起他的手磨他玩耍,但是他和昨天的态度略有不同。 父王得知之后很生气,不许我再与他玩,不过我总能想到办法去找他。 记忆到此又变得模糊了,我依稀记得我生了场大病,中间少去一块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琉璃……” 随着他的轻唤,我魂魄归位,移目看去,就见慕昭云捏起那颗石子,垂眸道:“那时我等了你一日,可你没有来。之后我回卞京,日子一久就渐渐地淡忘了,直到看见你的画像,我方才想起……其实我们之前见过。” 分卷阅读63 我更为不解,问他:“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慕昭云深吸口气,眉宇间又浮起冷硬。“那是因为封王背信弃义,间接害死我父王,我心有怨恨,所以……” 说到此处,他极为愧疚,可我不信这话,只当他是为讨好承阳才百般欺辱我。 慕昭云却说:“这并非是我本意。我之前有亏欠她之处,为了弥补才待她百依百顺。我与承阳的确青梅竹马,曾经也以为此生此世只有她,可是缘分逃避不了,我何尝过得不痛苦呢?特别是我看到你与他……” 慕昭云说不下去了,喉结微颤,似在哽咽。 我怵然,整个人僵硬得不能动弹,他竟然亲眼看见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镜池。”慕昭云直言不讳。“那次我微服私访归来,心血来潮想去看雪景,于是我就去了镜池,正好见你与他……我以为皇弟不会背叛我。” 慕昭云边说边微微眨眼,我看见一滴清泪沿他眼角而流,晶莹得能反出夕阳霞光。 他是在伤心吗? 我似乎看见他私访归来,无意间挑起一角车帘,见窗外大雪纷扬顿时起了雅兴。 “改道去镜池。”他吩咐车夫。车夫扬鞭调转方向,往南而去。 到了镜池,德公公搀扶他下车。他裹紧狐裘,抬头看着漫天白雪,惊叹于雪景壮丽。 “朕想一个人走走。”他从德公公手里接过纸伞,六十四骨持在手里颇为沉重,他不以为然,兴致勃勃地沿途观景,走到不远处,不经意地看见一对在冰面上嬉戏的鸳鸯。 他俩笑得欢畅,追逐打闹,他见之颇为羡慕,忍不住驻步眺望,然而就是这么一眼,犹如五雷轰顶。 他看着他将她抱起登上那艘画舫,他又看见画舫二层的窗格内伸出一只白嫩柔荑,皓腕轻转,紧紧抓住雕花窗棂,五指嵌在花蕊之中,而后又是一只手抓覆在五指之上,紧得密不可分…… 即便没看见舫中之事,他也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刹那之间心如刀绞,碎成残渣。他不知自己落泪了,只觉得有股热流沿颊而下,落到嘴角沁入一丝咸涩。 这是背叛的滋味,我也曾经尝过,伤心气恼、痛不欲生……如今我才明白,楚楚之事是慕昭云给我的惩罚。 “你就因此夺走了我的楚楚吗?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哭叫着质问他,他悲极生怒,竟对我大吼。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那天我气疯了!真的气疯了!” 他说他在宫里等我,想要问个水落石出,等半天不见踪影,却是那打扮妖娆的小宫女大献殷勤。或许是她秋波暗送,撩得他心火灼烧,一时智昏,萌生报复的念头,亦或许他早有打算,像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 慕昭不喜欢楚楚却硬要把她抢走,眼下他竟然告诉我:“之后我冷静了,后悔了,可事已发生无法挽回……” “住口!我不要听!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你何苦要这么对我?” 我怒不可遏,大声质问。他露出委屈之色,狡辩道:“我不想让你恨我,琉璃,我喜欢你呀!把你娶来的那天,我就一直默默地喜欢你,我知道诸多的不得已不能成为借口,但我真想和你好好过下去,就和之前那样。琉璃,我当你与皇弟之间的事从没发生过,那你能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眼露悲凉,乞求着我。 我不会原谅他,他夺走大封、夺走楚楚,最后骗走我对昭卿的忠贞,夺走我唯一寄托,我为何要原谅他? 我一无所有,心被他挖空了,只剩无尽的绝望。我只想杀了他,哪怕杀不了也得与他共归于尽,然而我却无力抽刀。 慕昭云又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夺你江山,所以你就不停地闹事来气我,可你是否知道,大封国库亏空,百姓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我当然知道!大封连年征战,早就满目疮痍,再加上我那只会享乐的王兄,百姓怨声载道。我承认你是个好皇帝,救了大封灾民,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就这个原因,我才没有杀你……” “大封已亡,世间也无大封公主,我是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一到卞京我就已经明白了。若是你当初对我好些,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不会活得如此痛苦,更不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被族人利用的货物。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活在幻境之中,就此了结吧……” 我黯然泪下,不停地往后挪,身后就是断崖,不高但也摔得死人。 “琉璃!” 他上前一步想要拉我,我急忙后退,立在危石之上。我看着惊慌失措的他,高傲地昂起下巴,扬起浅笑问他:“慕昭云,我怀上了你的骨肉,你高兴吗?” 他瞠目结舌,一副惊讶模样。我取出袖中匕首,在脖上割出一道血口,一边欣赏着他的绝望一边倒向身后断崖。 残霞如血,原是这般壮丽,我终于能回家了,或许昭卿也在那里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大概还有一两章。其实如果要写长能写得很长,但我还是想写一个简单的故事,感情是主线,不掺杂太多宫斗、权谋。谢谢大家一直陪着我,谢谢。 ☆、全剧完 又下雪了,天空一片白,偶尔窥见几点翠色,转眼也被这雪吞没了。我不由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在掌心,冰凉的,叫我起一阵鸡皮疙瘩。 我吓到了,转头唤道:“昭卿!” 他微顿,抬眸看向我,而后放下手中狼毫,起身走来。他挪步时腰圆润得很,兴许是吃得太好,整个人变得白白胖胖。他还蓄起胡须,下巴处一寸余,平时他自个儿拈得少,倒是两个宝娃喜欢拉扯,就和拔秧似的非得抓下来几根。 他还未走近,我便迫不及待伸手摊掌,怯怕而道:“你看,为何这雪是红色的?” 昭卿从怀里掏出绸帕,然后抓住我的手,仔仔细细把红色雪水擦去,指甲缝里也一同剔干净。 “这哪里是红色的,你瞧。”他把绸帕摊在我眼皮底下,果然不见红的了,可先前明明是红色,就和血一样。 我不信,转过头再问:“乳娘,你也看到了对吗?是红色的雪!” 乳娘莞尔,目光慈祥和蔼。 “殿下,您看错了,雪怎么会是红的呢?” 他们都说我错了,我不禁犹豫起来,端详起手掌想找些蛛丝马迹。这手掌真白,就如同这飞雪,可看得久了上面的纹都虚糊起来,再过会儿干干净净,光溜溜,仿佛刚出窑的白瓷。 我竟然没有掌纹,但之前我记得有……我纠结不堪,偏在这时候,耳边炸起一声儿啼,先是一个后是两个,尖细的啼声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定是饿了。 分卷阅读64 我连忙伸出手,乳娘便把大宝抱到我怀里,我低头解衣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着,抬眸一瞥,见昭卿双目发直,望眼欲穿。 我脸涮红,半侧过身以披肩罩上,羞赧地瞪他一眼。 昭卿咬起嘴唇闷笑,眼贼溜溜地往我身上瞄,连乳娘都看不下去了,揖礼退下。 “这有什么好看的?”乳娘走后,我故作愠怒,他倒不觉臊,小心翼翼抱起二宝,轻飘飘地来了句:“夫妻之间有何看不得?” 说着,他抓起拉他胡须的小肥手,放在嘴里轻咬了下。 哎呀呀,真要命,我都记不得何时嫁于他。乳娘告诉我,我生过场大病,醒来之后该忘的、不该忘的统统记不清了。 提到这事,我依稀记得昭卿坐在榻边形如枯稿,双鬓掺了几缕白发,大手瘦得只见骨节。他握着我的手喃喃低语:“我知错了……为了能重头再来,我何尝不委屈呢?连好端端的头颅都不惜损去。你何苦这般残忍?” 我晕晕乎乎听不真切,见他无比哀伤,我忍不住伸手轻抚起他的额头,想抚平眉间的那个“川”字。突然,他笑了,笑着笑着落了泪,抱住我呜咽不语。 死而复生,我像是经历了无数轮回,落到如今浑浑噩噩。我脖子上有道疤,不知是何时落下的,我腿脚也不方便,多走就疼,阴雨天也疼,为此我不知扎了多少针,喝了多少苦药。 昭卿特意打造副缕花金箍送我,戴在脖上便见不着疤了。他还制了把藤椅,带小轮的,我走得累了就可坐在上面由他推着。 昭卿待我真好,好到我不知该怎么回报他,可是别人倒不对我好,我时常听见底下人在嚼舌根,说我是个疯婆子,连人都不认识,见谁都乱喊,她们还说我的乳娘和楚楚早就死了。 我气坏了,告诉乳娘去。乳娘露出惊慌之色,忙不迭地说:“殿下你别这些下人,老奴定替你出口气。” 之后乳娘就把那些说坏话的丫头赶走了,可我不高兴了好一阵子,昭卿回来后我便问他:“为何丫鬟们说这种伤人的话?” 昭卿脸也阴沉了,侧首剜了乳娘和楚楚一眼,似有责怪之意。我忙说:“不是她俩的过错,你别错怪人家。” 昭卿点头,三杯酒过后不了了之,不过我始终惦记着此事,晚上还做了噩梦,梦里乳娘病死了,楚楚离我而去,一阵刀绞般的心痛把我闹醒,睁开眼看到熟悉景致,我不由长舒一口气,还好,一切都是梦。 我因这个梦想到楚楚终身大事,以前我说过替她找如意郎君,于是就让乳娘物色几个好男儿给她挑。楚楚挑许久,看中个书生,气质文弱,待人有礼有节,我见之很满意,送楚楚丰厚嫁妆,让她随那书生过好日子去了。 楚楚成亲之后还回来看过我,送我一条大狗,她说这条狗叫作点点。点点见到我可亲了,就和老伙伴似的又扑又舔,它除了太胖样样都好,只是有时会对昭卿乱吼乱叫。 昭卿不嫌弃点点,还给他好吃的,有时点点实在叫得太凶,他就从怀里拿出一枚枣子大小的锦囊,放在点点鼻下让它嗅嗅,它立马就变乖巧了。我问昭卿这是什么,昭卿笑着回我:“是训狗草。” 点点天不怕地不怕,连我的榻它都敢糟蹋,但麟儿与麒长大后,它就变得战战兢兢,一有风吹草动连忙躲得不见踪影。 这两个活宝实在太淘气,我亲眼见他俩拉着点点当马骑,一怒之下各打二十下掌心。昭卿也觉得他俩太不象话,次日就请来夫子教两活宝规矩和功课,之后每天天不亮拉他俩起来读书习字,比我还要严厉。 虽说孩子淘气招人嫌,但见他俩睡眼惺松背诗默字,我真担心他们小小年纪被繁重课业折腾坏了。我与昭卿商量,让夫子减些功课,哪知昭卿摆出严父模样,还来教育我,说什么将来麟儿要日理万机,怎能养出懒散的性子。我听得一知半解,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好在麟儿很聪明,学得也用心,他的妹妹麒儿同样伶俐,两人都深得夫子欢心。 见活宝有长进,昭卿便说:“我有这双儿女,心满意足。”他话虽这么讲,可事却不这么做,夜深人不静的,没多久我又怀上老三,气得直打他。昭卿倒笑得像朵花儿,胸膛一挺,很大方地随我怎么打,他如此泼皮无赖,我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得看着肚子一天一天圆鼓出来。 老三落地之后,我身子变差了,晚上睡不安宁,总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我和昭卿说我要回去我父王,昭卿对此很是为难。 “路途遥远,你身子不好又时常腿疼,我不放心你去。嗯……我让你王兄来探望你,你说这样可好?” “我才不要见他哩!”我听到“王兄”二个就不高兴。“待我身子好了,你再带我回去,好不好?” 我拉起他的手嘟嘴撒娇,昭卿点头直道好,可惜我身子好了之后也没能回去,我甚至没出过这栋宅子,不过我时常与父王通信,他在信里说他过得很好,叫我不必担心。 我过得也很好,昭卿视我如珍宝,还有几个可爱的小娃儿,此生夫复何求? 我不再寂寞了。 “昭卿。”我回眸莞尔,他立在枫树下对我温柔浅笑,旁边白发内侍很小声地说:“陛下,御医说皇后的头疾怕是治不好了。” “就这样,不必医治了。” “陛下,还有件事当讲不当讲,隽王他……” 昭卿突然抬手,厉了神色,就如庙中黑脸金刚。 “世间已无隽王,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 …… 我全听见了,但不知他们在说谁,我又挥臂唤了声:“昭卿”。昭卿的眼色忽然变得复杂,先是痛苦,接着眉眼弯起,笑颜如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