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调令》
第1章
阳春三月,常州府的桃花开得正浓。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枝头上簇攒在一起的花瓣,或红或粉或白等色泽,开得煌煌焃焃,难得一见的盛景,每年桃花盛开之时,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骚客专门前往常州府,只为欣赏那难得的千种桃花风情。
曲家是常州府的名门望族之一,曲府祖宅位于常州府平安巷内,巷子口生长了两株紫叶碧桃花,每到春天时,桃花开了满满一树,当春风吹过,艳红色的花瓣随风纷纷跌落,满巷子都是桃花瓣,更添几分风趣。
在这难得的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平安巷内的曲家三房却有些愁云惨雾,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比平时小心了几分,个个敛眉信目,做事也比平时利索了几分。
一名穿着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约模十岁出头的少女带着贴身丫鬟碧春走过开满了桃花的院子,镶着宝相纹襕边的裙裾拖曳而过,仿佛一道优美的切割线,切破了那漫天的桃红色,让从东院的回廊走来的曲家大太太看得满目惊艳,也不知是惊艳于那桃花春风下清丽绝伦的丽颜,还是惊艳于漫天粉色桃红中的那人的风姿。
“潋丫头。”
院中行走的少女听到声音,偏首凝望过来,巴掌大的小脸,盈盈如水的翦眸,眼线微微上挑,无辜中又添了几分艳色,肌肤润泽如玉,虽然神色清淡,粉桃般的菱唇严肃地抿着,却因精妙的五官和纤柔如柳的身姿,使其看起来弱质纤纤,让人心生怜惜。
曲家是常州府望族,住在平安巷的曲家嫡支共有四房,四房又有五位小姐,皆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其中又数三房的四小姐曲潋最为出色,继承了其母季氏的美貌不说,甚至更胜一筹,宛若那观音座下的玉女一般,小小年纪,便有着过人的风姿仪貌,长大后更难以想象。
曲大太太惯喜欢可爱漂亮的孩子,看到走在花下的曲潋因那春风吹过的桃花更添几分丽色,不免也欢喜几分,笑着走了过来。
曲潋看到走来的曲大太太,忙带着丫鬟上前行礼,“见过大伯母。”
曲大太太上前扶住她,笑道:“几日不见,你看着清瘦了许多,可是沁丫头的病还没好?”
曲潋低声道:“嗯,姐姐还是一直迷迷糊糊的,时睡时醒,我很担心。”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睁着一双会说话般的大眼睛看人时,水润润的,仿佛大声一点就会吓着她,让人不免又心怜几分。
曲大太太摸摸她的脸,见她神色有些憔悴,便知道是照顾生病的姐姐之故,温声道:“不用担心,沁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你母亲又诚心诚意地烧香拜佛,佛祖定会保佑她的。”
前些日子,三房的曲沁和堂姐妹们去划船时,不小心落了水,虽然及时救上来了,可因为受了寒,当夜便发起高烧来。原本以为吃几副药,退烧就好了,可是偏偏高烧是退了,可是人却变得迷迷登登的,满嘴胡话,一直发着低烧不见好,将曲家的人都吓坏了。
直到现在,曲沁虽然不再说胡话,可是人还糊涂着,依然躺在床上,时睡时醒,并未见好转,可将曲三太太季氏给吓坏了,天天都去小佛堂烧香拜佛,虔诚地祈求佛祖保佑曲沁快点好。
对于季氏,曲大太太对她真是没话可说。
季氏并非曲三老爷的原配,而是填房。
曲三老爷的原配是京城平阳候府骆家的女儿,却不想生长女曲沁时难产而亡,等曲三老爷给原配妻子守了一年孝后,见曲沁没人照顾,骆家又强势,便续娶了季氏。
季氏是常州府人,是没落的官宦世家所出的小姐,曲三老爷能相中她,也是看在她性格温顺柔和,想来会善待前头夫人所出的女儿。季氏嫁过来后,待曲沁确实好得没话说,甚至在生下女儿曲潋和儿子曲湙后,依然没有偏颇。
可坏就坏在这性子也太过柔顺了,遇事没个主见,只会哭。特别是八年前曲三老爷去世后,季氏更没了主张,只想守着三个儿女过日子。
如今曲沁生病,季氏不是天天哭,就是天天烧香拜佛,弄得整个三房烟薰缭绕,整得就像个小寺庙一样,让人看了直叹气。
曲大太太今儿过来,也是来看看季氏如何了,就怕曲沁不好,让她将眼睛都哭瞎了。
曲潋对曲大太太的话不置可否,但还是谢了她,问道:“大伯母是来寻娘亲的么?”
“是的,听说沁丫头的病情反反复复的,我有些担心你娘……”顿了一下,又道:“顺便也来看看沁丫头如何了,老夫人一早也叨念着。”说着,微微叹息了一声。
曲潋听明白了曲大太太未完的话,知道自己娘亲就是那性子,并未觉得如何丢脸,不过仍是感谢了一翻,方才和她一起去了母亲居住的桃安居。
很快便到了桃安居。
因为季氏孀居的原因,桃安居不见鲜花,除了几株桃树外,只有一些四季常青的花木,看着清淡宁静。只是桃安居西厢房那边看着仿佛一股浓烟滚滚上升,像火灾现场似的,打破了那种清淡宁静。
曲大太太看得直皱眉,远远地就闻到了枷南香的味道了,而且这味道过重了,便让人有些难受,可见那小佛堂里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香。
季氏身边伺候的秦嬷嬷听说曲大太太来了,忙迎出来,行了礼后,陪笑道:“大太太和四小姐是来看太太的么?太太正在小佛堂,请稍等。”说着,给曲潋使了个眼色,忙去小佛堂叫人。
丫鬟很有眼色地上茶点后,便和其他丫鬟婆子们屏着气站在门外。
曲大太太早就习惯了季氏的作派,不以为意,反而看了曲潋一眼。
曲潋亲自给她端茶,面上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清冷,只是那份清冷因其与季氏相似的柔美的风姿被无形中弱化了,让人只觉得她乖巧听话,像只小兔子似的。
季氏很快便过来了。
她身上穿着件秋香色素面褙子,头发上只简单地簪了一支丁香花银簪,整个人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无多余的饰物,很是符合她如今孀居的身份,不过却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那份清淡简单,反而衬得她越发的纤细柔美,加上微红的眼眶,未语先泣的双眸,简直是个娇弱到极点的小妇人。
曲大太太有些消受不住,特别是季氏一见她就拉着她,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自己,更让曲大太太突然觉得,幸好曲潋性子清冷,不像季氏,不然将来不知道多少男人女人心疼死。
“大嫂,又劳烦你过来了,我没什么事,倒是沁儿……”呜咽了一声,又抹起了泪来。
曲大太太怕她又哭个没完没了,忙道:“今儿我过来呢,是有事要和弟妹说的,是好事。”见季氏泪眼朦胧地看过来,曲大太太也有些吃不消,继续道:“沁儿这病一直反反复复的不好,我觉得可能是刘大夫的药不行,刚才我在老夫人那儿,也和老夫人说起沁丫的事情,昨儿陈知府的夫人过府来,说池府的老太爷致仕回乡,便和老夫人商量着,不若请池府老太爷过来给沁丫头瞧瞧。”
池家是常州府有名的杏林世家,这池老太爷是宫里的御医,如今年纪大了,便致仕回乡,前些日子刚回到常州府。不过因池老太爷并不是个张扬之人,回来时也是静悄悄的,所以他回来的消息并没多少人知道。
季氏也听说过池老太爷的事情,不由喜出望外,双手合什,喃喃念着佛号,然后又对曲大太太和老夫人一阵感激。
“我得去谢谢老夫人……哎呀,潋儿,还不快过来谢谢你大伯母,稍会我们也要过去给老夫人请个安,谢谢她老人家为你姐姐操心……”季氏絮絮叨叨起来。
曲潋见母亲突然精神十足,不慌不忙地过去扶住她,笑道:“知道了,确实要感谢大伯母和祖母。”说着,她给曲大太太行了一礼。
季氏笑盈盈地看着,又道:“上回老夫人送我的茶还剩一些,潋儿快去沏壶过来给你大伯母尝尝。”
曲潋看了一眼笑容如常的大伯母,应了一声便去了茶房。
将女儿支走后,季氏又拉着曲大太太说起话来。
“……先前大夫还说沁儿只要退了烧便没事了,可是不知怎么地,转眼间沁儿说起胡话来,竟是不认得人了……”曲三太太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十分伤心,“我便想,是不是我不够诚心,便想明日去济明寺给沁儿祈福。”
曲大太太眉头跳了跳,神色突然严厉起来,但看季氏惴惴不安的样子,忍下了出口的呵斥,温声道:“弟妹莫急,许是沁儿病糊涂了,等池老太爷看过了,指不定就好了。”
季氏缩了下肩膀,虽然曲大太太神色温和,但她天生是个敏感的,直觉她的语气中有什么,仿佛有些生气的样子,怕自己再说下去,得罪了曲大太太,只能恹恹地点头。
曲潋沏了茶进来。
曲大太太脸上重新露出了笑颜,对季氏道:“行了,我先去看看沁儿。”
季氏忙站起来。
却不想,这时便有在曲沁身边伺候的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脸上一阵激动,禀报道:“太太、三姑娘,我们姑娘醒了。”
季氏一听,眼泪又要飙出来了。
这是喜极而泣。
曲潋忙揣扶住母亲,对曲大太太道:“大伯母,我们快快去看看姐姐。”
曲大太太笑着点头,斜了一眼,见曲潋这动作恰好让季氏的眼泪梗住,不由有些满意。
果然,曲潋这性子不像她娘亲,真是太好了。
第2章
曲沁和曲潋姐妹俩同住一个院落,名叫秋菀居。
到了秋菀居时,可以看到那满院子的撒金碧桃花开得正烂漫,那粉白中透着深红的、洒金色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见之望俗。
此时却没人欣赏这难得的风景,皆匆匆忙忙地往秋菀居中曲沁所住的厢房行去。
刚到曲沁卧房门口,便见到伺候曲沁的乔妈妈端着一个红漆雕花的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见到三人,乔妈妈赶紧上前行礼。
曲大太太打断她的礼,忙问道:“三小姐如何了?”
季氏却有些心急,已经拽着二女儿进了房。
曲大太太只能一面跟上一面听乔妈妈的回禀,听说曲沁醒了人也不再犯糊涂说胡话时,不由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曲沁病糊涂了,牙关紧咬,米粒未进,眼瞅着不行了,还是曲潋想了法子,让人给曲沁灌了些米汤,不然人就算不病死,也要饿死。
如今曲沁好了,季氏也终于不用整天烧香拜佛,弄得三房像火灾现场一样,曲潋也可以歇息会儿,不用衣不解带地照顾姐姐了,曲湙也可以安心地跟着先生读书。更重要的是,季氏也不用再成日惴惴不安,以为曲沁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所以才会说胡话,纵使是睡梦中,依然痛苦不已,嘴里乱叫着妹妹和骆家老祖宗的名字。
刚进内室,便见挂着秋香色的帷帐里头的填漆床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因为生病之故,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望着人的时候,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到有些寒碜。
三房的曲沁曲潋姐妹俩,可能是因为母亲不同,长得也不尽相同,如果说曲潋是枝头上那柔丽娇弱的玉兰花,那么曲沁便是盛放的牡丹花,那通身的气派,艳丽明媚。姐妹俩,一个柔一个毅,一个柔弱可人,一个稳重伶俐。
“沁儿,你怎么样了?可好一些了?”季氏看到曲沁不仅醒了,甚至能坐起来,不再胡言乱语了,眼中又泪光点点,这次是喜悦的。
曲潋也朝床上的少女叫了一声姐姐,将丫鬟呈来的水端给她,体贴地道:“先喝些水润喉。”
曲沁没动,只是看着床前的几人,半晌方低声道:“阿潋……母亲,大伯母……”那声“母亲”有点复杂,仿佛声音里盖涵了太多的意思,千言万语,无法直述。
曲潋不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自从曲沁生病后,她娘忙着烧香拜佛,都是她和丫鬟一起照顾姐姐,曲沁说胡话时她也听了几耳朵,只是因为是呓语,含含糊糊的却听得不太清楚,只有她偶尔大声叫妹妹时,曲潋便去握她的手安抚,她才会安静下来。
她知道比起娘亲,曲沁更愿意接受自己这同血脉的妹妹,却没想到自己在曲沁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
季氏却十分激动,大着胆子拍拍曲沁的手,含着泪道:“沁儿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曲沁却未像过去般,对着季氏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喜,会皱起眉头来冷冷地说一声,而是沉默地坐在那儿,直到季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方才道:“我已经好了,母亲莫要再哭了。”
曲沁这话比圣旨还有用,季氏马上停了泪,高兴地直点头。
曲潋看得暗暗摇头。
曲大太太也笑着道:“谢天谢地,沁丫头终于清醒了,你母亲说得对,醒了就好!以后好好养身子,莫要如此不小心了。有什么想吃的,你尽管开口,看着都瘦了,得好生补补才是……”
曲沁看向曲大太太,目光微闪,等她说完后,便要起身道谢,却被曲大太太忙按住了,曲潋也忙过去扶住她,却不想曲沁反而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极大,让她不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总觉得这位姐姐醒来后,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曲沁双目紧紧地盯着妹妹年少稚嫩的脸,唇瓣微颤,说不出话来。
众人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好,对她的样子不以为意,曲大太太说道:“你刚醒了,现在身子还虚着,就别讲那些虚的了,好生养好身子,别让你母亲和弟弟妹妹担心才是。”
季氏忙不迭地点头。
曲大太太待了会儿,见曲沁人已经清醒,不再说胡话了,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要去给老夫人报一声,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季氏和女儿留了下来。
季氏见乔妈妈端来放得已经温凉的药,便顺手接过,只是刚接过时,想到继女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讪讪地将那碗药给了旁边坐着的小女儿。
曲潋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对曲沁道:“姐姐,先喝药吧,喝了药身体才会好。”
曲沁的目光从红肿着双眼的季氏移到了妹妹身上,见妹妹一张春花皎月般的漂亮小脸满是关切,一时间突然鼻头有些酸,忍不住伸手搂住妹妹纤细的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曲潋手中的那碗药一时端不住掉在了床前的脚踏上,青花瓷碗裂了,药汁四溅开来,不仅洒了一地,曲潋和季氏的裙子也被弄脏了。但此时两人都没有在意,而是被曲沁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惊住了。
许是因为季氏是继母,曲沁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与季氏并不亲近,甚至是疏远的,而她又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一举一动无不恪守规矩礼仪,从未在人前哭过,甚至哭泣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曲沁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自然是让她们十分震惊。
曲潋惊了一下。
季氏也被弄懵了,反应过来时,眼泪一下子也飙了出来,跟着一起呜呜直哭。
曲潋被母亲和姐姐哭得头都懵了,只是看着扑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姐姐,又看着性子已经没法拯救的母亲,只得示意丫鬟过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边安慰难得脆弱的姐姐。
“姐姐你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咱们去和大伯母说,她定会为你作主。”
自他们父亲去逝后,三房便靠着长房而居,曲大太太为人不错,三房若是有什么困难,也会帮把手,因为如此,三房的日子才没有太难熬,曲沁和曲潋也过得和平常的大家闺秀差不多。
季氏听了,马上抹去眼泪,附和道:“是啊是啊,沁儿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和娘说,娘拼了命也要为你主持公道。”
曲沁却没理,只是搂着妹妹哭,哭得眼前发黑直打嗝,直到哭不出来。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可是让她如何不哭呢?
前世过得那般痛苦,是她错信了不该信的人,最后发现,为她奔走求得一线生机的是这个异母妹妹,一直被她认为软弱无能、取代了亲生母亲地位的季氏却难得强硬,对上那些欺负她的人,有那样的勇气。
因为她们,她才努力地好好活着,纵使会很痛苦。
可到头来,她仍是辜负了她们的期盼,未撑几年便去了。
第3章
曲沁哭了很久,直到哭着睡着了。
曲潋看着自己衣襟上的泪迹,再看躺在床上的少女,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纵使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平时再如何端着架子、自持身份像个小大人,其实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罢了。
放在她上辈子,也只是个初中生。
只是,也不知道素来要强的异母姐姐怎么突然哭了,难道是生病的人比较脆弱,又见她们一心一意地待她,所以感动地哭了?
“阿潋,怎么办?”
听到母亲喃喃地声音,曲潋回过神,见母亲红肿着一双眼睛看自己,纵使这张脸再美,可是哭成是核桃也不美了。不过她知道母亲的性子,虽然柔弱无能,可却是个合格的母亲,加上她自己也不是个纯粹的孩子,所以对她很是包容。
有时候,曲潋觉得,母亲自父亲去逝后,仍是保持着这种天真柔弱的性子,和她们姐妹俩的性子有关。曲沁自小便持重又要强,轻易不肯低头示弱,背后还有个强势的平阳侯骆家可以依靠,导致没人敢欺负他们三房;曲潋自己拥有一个无人可知的前世经历之人,虽然前世只活到十六岁就骤然死了,可是投胎转世后,也不是个真正的稚龄孩子,又是个多思多虑的,有什么事都是她挡在面前,让季氏更不用出面了。
“先让姐姐好好休息,等她醒来情绪平稳了再说吧,娘你也去敷敷眼睛,若是姐姐醒来见到你这样,又要不开心了。”曲潋很懂得如何应付母亲,因为曲沁性子要强,确实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
季氏听罢,赶紧点头,很是担心曲沁会对自己冷脸,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
曲潋帮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来去揣扶季氏,又对房里伺候的红蕊吩咐道:“姐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红蕊是曲沁的贴身大丫鬟,慌忙上前来应了一声。
曲潋便扶了季氏出去,到了外室,见重新去煎药的乔妈妈,吩咐道:“姐姐久未进食,脾胃虚弱,你让厨房做白粥和几样易克化的小菜备着,白粥最是养胃了。”
乔妈妈对曲潋曲膝应了一声。
季氏听着小女儿的安排,觉得极是妥贴,同样叮嘱了乔妈妈几句后,方由女儿扶着出了秋菀居。
曲潋扶着母亲回了桃安居,让人打来清水,亲自服侍她梳洗。
季氏一反过去几天的愁眉苦脸,十分高兴地对女儿叨念着,“沁儿醒了,人也不再犯糊涂,我这心也安下来了。一定是佛祖保佑,稍会我得去给佛祖上几炷香才行,潋儿你也去上炷香,让佛祖知道我们的诚意……”
曲潋听她啰嗦个没完,句句不离曲沁,甚至想要过几天去明济寺上香还愿,不由得暗暗摇头。
虽然是同父异母,可能是因为这辈子的父亲早逝,她和这姐姐的关系却是不错的。只是曲沁对季氏一直有个心结,不太能接受季氏,幸好季氏并不像那种狠心肠的继母,甚至可以说是个圣母,对曲沁不仅像对亲生女儿般,甚至更好。
陪着母亲去了小佛堂上了炷香后,曲潋才得以脱身。
回到秋菀居,她回房去换下身上沾了药汁的衣服,让碧春去隔壁看看,得知曲沁还未醒来,闲着无事,便去了姐妹俩一起用的小书房练字。
刚练了几个大字,便听碧春来报,弟弟曲湙过来了。
十岁的弟弟长得像死去的父亲,面容白晳,斯文俊秀,身条儿有些瘦长,不若堂哥曲泽十岁时那圆滚滚的模样儿,他们姐弟俩都随了季氏,怎么吃也吃不胖的类型,就是看起来太单薄了,幸好都身体健康,不轻易生病。
“二姐!”
曲湙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才快步上前,有些急切地问道:“听说大姐醒了?怎么样?”
曲潋抿嘴笑道:“是醒了,不过又歇下了。”想到曲沁爱面子,她也不说是哭着入睡的。
曲湙听了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人清醒了就好,若是再糊糊涂涂下去,娘指不定又要……”子不言母过,忙将话掩了下去。
曲潋如何听不出弟弟的话中之意,季氏信佛,而且自从他们父亲去世后,越发的变本加厉,若是平常没什么事情,可以在小佛堂待上一天也没事,晨昏功课、早晚三炷香从未落过,十分虔诚。
曲潋知道这时代守寡的女子带着孩子过活不易,而且母亲还那般年轻,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改嫁的,况且曲家也不会放人,所以给她寻点事情做也不错,便睁只眼睛闭只眼了。只是有时候,看季氏那些行为,让她觉得就像个狂热的信徒,病入膏肓了,都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就要红尘看破出家。
曲湙是从族学下课回来,这些日子因为曲沁生病原因,每天早晚都要过来看一看,问问情况。如今得知曲沁今天醒过来了,人也不再犯糊涂,他便想在曲潋这儿坐会儿,等曲沁醒来亲自去看看她。
碧春端了点心上来,红漆雕海棠花的攒盒里放着兰花酥、云片糕、玫瑰糕、酥糖等,还有莲子红豆羹,是曲潋特地吩咐人去外面买的。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未到晚膳时间,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曲潋说道。
曲湙朝姐姐笑了下,正好也饿了,便不客气地坐下来吃。
曲潋坐在一旁喝茶,边询问弟弟的功课,一时间小书房里气氛很是温馨。
直到夕阳西下,碧春进来禀报,曲沁醒了。
姐弟俩忙起身,净了手后,便去曲沁的房里。
曲沁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不过情绪平稳了许多,此时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锦缎面的大迎枕,朝着进来的弟妹们微笑。
笑容与平时一样,含蓄而矜傲,却又有些隐约的不同。
“大姐,你感觉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么?”曲湙坐在床前的锦杌上,关心地问着。
曲沁看着十岁的弟弟,又看向妹妹,目光温和,抬手摸摸弟弟的脑袋,温声道:“我身子好多了,如今醒来了,不会有事的,你们不用担心。”然后又像平时那般问起弟弟的功课,自责道:“若是因为我的病耽搁了你的功课,我可就不安心了。”
曲湙笑道:“大姐放心,我没有落下功课,先生今儿还夸了我的文章,写比以前有了进步了。”
他们父亲去世后,曲湙便是三房唯一的男丁,是支应门楣的存在,三房都指望着他,让他小小年纪便沉稳持重,体贴懂事。而他自己也知道,母亲和两个姐姐都是内宅妇孺,不管是将来奉养母亲还是给两个姐姐撑腰的责任,都落在他身上,所以对待学习上更是认真,从不敢贪玩。
曲沁十分满意,心里也知道弟弟从来不用她们担心,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么好的弟弟,为何就有人狠得心害死他呢?
等听说曲沁醒来的季氏也匆忙地从老夫人那儿赶过来后,更热闹了,不过因为曲沁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着,他们并未待得太久,很快便打算起身离开。
曲沁却留了曲潋晚上一起睡。
季氏并不同意,有些担心地道:“沁儿今儿刚醒来,身子还弱,万一潋儿吵着你歇息……”
“没事,我想要妹妹陪着。”曲沁说道。
季氏最是悚这继女,又因曲沁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态度强硬一些便没辙,只好讷讷地同意了,又将小女儿叫过去叮嘱她别吵着姐姐歇息之类的,啰嗦了一堆,方才有些不安地离开。
想来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曲潋作了保证,方才将忐忑不安的母亲送走,终于松了口气。
她和曲沁同住一个院子,又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妹,有时候也睡在一起,姐妹俩的感情还算不错,所以对于曲沁让自己和她同睡的行为,她并不反对,但架不住有个太爱操心的母亲。
填漆床很大,红蕊搬了一床蚕丝被过来,曲潋睡在里面,姐妹俩各自盖着一床被子,并不打扰。
等曲潋躺下后,她伸手摸了摸姐姐的额头,手下一片温凉细腻的肌肤,已经不发烧了。
曲沁感觉到妹妹摸在额头的手,柔软而温润,脑子里却回想着上辈子的妹妹,心中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忙忍住了,告诉自己,这辈子谁也别想再败坏妹妹的名誉,让妹妹当年出嫁得那般艰难。也幸好纪凛是个正人君子,并不在意,一心只认定了妹妹,妹妹方才能和纪凛结成夫妻,婚后夫妻感情甚笃,十分恩爱。
这是她上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她已经那般不堪了,不希望一心帮着自己的妹妹生活不幸。
“阿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曲沁喃喃地道,声音很轻,脑子却很清醒。
曲潋原本还有些无所谓地听着,只以为姐姐大病一场,想找个人说说话,才会留自己一起睡,可是当曲沁越说越深时,曲潋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这个姐姐……
第4章
翌日一早,季氏便过来了。
红蕊等丫鬟坐在槅扇前迎着灿烂的朝阳分着彩线,见季氏过来,赶紧起身请安。
季氏见这几个丫鬟守在这儿,问道:“二小姐和四小姐还未起?”
红蕊知道季氏爱女如命,脾气也好,当下笑道:“奴婢先前去看了,两位姑娘许是累得狠了,并未醒,还在睡呢。”
季氏想到曲沁病了一阵子,现在身子还虚着,是应该多歇息。而小女儿这段日子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曲沁,也累得慌了,曲沁能醒来,让她也松懈了,不免要睡个懒觉,补回些精神。于是便叮嘱着丫鬟不去吵她们,让她们睡到自然醒。
曲家规矩甚严,特别是对子女的教育,虽说作姑娘的要娇养,但坐卧行止皆有一定的规范,姐妹俩也是恰逢曲沁生病才能睡个懒觉,平时却并不能如此。
季氏到底心疼两个女儿,又问了曲沁的情况,方才离开。
等曲潋醒来后,发现快日上三竿了,不禁吃了一惊,慌忙起身。
她睡在里面,起床的时候,要越过外面睡着的曲沁。
当她要跨过去时,见曲沁像只受惊的动物一样拥着被子惶惶惊醒,一脸惊惶,仿佛被什么吓住一样。
曲潋忙伸手搂住她,拍着她的背,柔糯的声音道:“姐姐,没事的,咱们现在在常州府的平安巷。”并不是她梦里让她受尽苦难的京城。
曲沁这才平静下来,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妹妹,强撑着道:“我以为还在做梦……”
昨晚曲沁借口做梦和她说了大半宿的话,虽然曲沁说得委婉,将一些事情托梦道来,但曲潋两世为人,如何不知道曲沁的离奇经历,正是所谓的重活了一回。
一直以为这辈子过着平淡的日子的曲潋,没想到不过是生了场病,和他们相依为命的姐姐竟然是个重生者,曲潋当时的心情颇为复杂,脸上的神色甚至有些藏不住。幸好当时夜色昏暗,平时精明的曲沁又一脸恍惚,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曲潋投胎转世一回,却忘记喝孟婆汤,方让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可是在她看来,逝者已矣,她如今是曲家三房的小女儿,有母亲和姐姐、弟弟,没有谁可以取代自己,所以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有过的离奇经历。
想到曲沁所说的梦中之事,曲潋也有些忧心忡忡。
只是,曲沁说得含含糊糊的,似乎怕她被吓着,所以不太敢说太多,很多地方都语蔫不详。曲潋知道这姐姐一直将自己当成一朵莬丝花,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都顶在她面前,很是照顾自己。所以她这次也不敢告诉自己她的事情,就怕吓着自己,方才会以梦为借口,说得含含糊糊的。
曲潋很想对姐姐说,别看她长得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兔子,其实她身体倍儿棒,神经也很粗壮,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受得住,不用太过担心,直接说就是了。
只是怕到时候自己若这么说,曲沁便知道自己猜出她的经历,届时姐姐心里又要难受了。曲沁一向要强,特别是关于自己的事情,无一不要求完美,听她的语气,上辈子似乎被亲近的人陷害过,一失足便是终身误,这种事情应该是不想说的。
曲潋只能作罢,当作不知情。她自己也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堪回首的事情,无法诉诸语言,所以对于曲沁,特别地能谅解,并不想逼她。
乔妈妈领着丫鬟捧着各种洗漱器具进来伺候她们梳洗。
乔妈妈一面伺候她们梳洗,一面禀报早上季氏和曲湙相继过来探望的事情,不过因为她们还未起床,便没有让人叫醒她们,而季氏神色有些憔悴,看起来未睡好似的。
曲潋不说话,而是偷偷地瞄着姐姐。
曲沁沉默了下,方道:“让人去桃安居瞧瞧,若是母亲不忙的话,就告诉她一声,说我好了,歇息得很好,不用担心。”
乔妈妈和红蕊等人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忙应了声。
曲潋面上覆着帕子,心中千回百转。
曲沁一直不喜欢季氏。
除了季氏是继母的原因外,还有季氏的性子过于软弱,像个泪包一样,一点小事也能哭哭啼啼,让她极为不喜。不过因为季氏这么多年来始终守着他们姐妹三人,所以曲沁虽然不喜,却从未给过季氏脸色看,只是不怎么亲热罢了。
可是现在,曲沁却难得的说了软话。
曲潋觉得,曲沁的上辈子,母亲一定做了让她心悦诚服的事情,才能放下心中的芥蒂。
这么一想,不禁有些高兴。
不管是母亲季氏还是曲沁、曲湙,都是她这辈子的重要亲人,她希望他们都好好的,一家人亲亲热热才好。
曲沁这次病了好些天,虽然昨晚好好地休息了一晚,可是身体虚软着,又不想躺在床上,便让乔妈妈将她挪到临窗的榻上,想要看看窗外的景色。
乔妈妈将早膳摆放到榻上的红漆雕牡丹花的小几上。
曲潋坐在另一旁,陪姐姐一起用膳。
早膳是白粥和几样江南特色的小菜,以清淡为宜。
两人刚用过早膳,季氏便过来了。
姐妹俩起身给季氏请安。
曲沁依然如往常般矜傲而淡然,不过在季氏坐下来询问她的身体时,她声音温和地道:“我感觉好多了,就是躺得太久,身子没什么力气,母亲不用担心我。”
季氏很高兴曲沁身体好了,见她语气温和,心情更好了,也没怎么奇怪曲沁今天怎么这般好说话。
季氏是个神经粗壮的,就是泪线太发达。
如果神经不粗壮,怕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对曲沁关怀备致,对旁人的闲言碎语置之不理。
“我先前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也很关心你的身子,还让我带了些燕窝过来给你。等你病好了,可要过去给老夫人磕个头谢谢她老人家……”
听着季氏絮絮叨叨个没完,曲沁不若以往般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由着她唠叨。
曲潋见母亲和姐姐相处愉快,便坐到一旁,拿了搁在旁边的针线缝制起一件衣服来。
曲沁抽空看过去,便知道妹妹是给弟弟曲湙缝制春衫。曲潋的针线素来在姐妹中是最出色的,还得过绣安坊的安娘子的指点,而且她很有想法,画的花样子比市面上的新奇,很会推陈出新,做出来的衣服总比旁人好看一些,胜在一个新奇。在曲潋看来,妹妹所画的花样子,比京城有名的天衣阁的绣娘画的都不差。
看着娴静地坐在一旁穿针捻线的妹妹,曲沁只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无论是年少时的妹妹,还是后来能独当一面的妹妹,看起来都那般的无瑕美好,像枝头绽放的梨花,洁白无瑕,让她止不住地心疼,总担心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让她受委屈。上辈子她撒手去了后,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
“……沁儿,你说好不好?”
曲沁回神,看到季氏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眨了下眼睛,很是平淡地道:“母亲说什么?”
季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说是过几天,等曲沁身体好了,便带曲潋去济明寺上香,给她求个平安符。
曲沁沉默。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病得厉害,甚至因为上辈子的记忆冲击着脑海,让她无法清醒过来,一直在说胡话,将季氏给吓着了,甚至她可能觉得自己是中邪了,方才会想去庙里上香给自己求个平安符。这也是为何她不敢告诉妹妹自己重生的原因,生怕和季氏一样柔弱的妹妹被吓到。
两辈子她都是个坚毅果断之人,将柔弱的母亲和弟妹视为自己的责任,不愿让他们担惊受怕。
所以,那些事情,只需要她自己记住,然后一一破解便可。
见季氏神色更不安了,曲沁方才道:“母亲作主便是。”
季氏马上又高兴起来。
这时,丫鬟进来禀报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了。
曲大太太笑盈盈地进来,身后跟着穿着青莲色四柿纹的褙子的曲四太太。曲大太太人到中年,长得比较富态,脸庞似圆月,看着极为可亲。曲四太太却是个年轻的妇人,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柳眉杏眼,十分俏丽。
曲四太太一进门,嘴巴便动了起来,“昨儿听说沁儿醒来,真是佛祖保佑!现在怎么样了?原本昨天想过来瞧瞧,却不想泊哥儿闹得厉害,一刻也离不得人,方才拖到今日。”她歉意地道。
泊哥儿是曲四太太所出的长子——曲泊,如今才三岁,曲四太太生女儿好几年后才得这么个儿子,几房都知道曲四太太很宝贝这儿子。
曲沁感谢了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探望。
曲潋给她们上茶。
曲大太太将曲沁看了看,笑着点头,“看着精神好多了,不过还得仔细养些日子,将身子养壮一些才好。我那儿还有一些血燕,稍会让人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季氏很是心动,想要拒绝这份人情,又想到曲沁的身体确实要好好补补,不由犹豫起来。
曲沁忙不迭地婉拒了,不好承她如此大的礼。
曲大太太拍拍她的手,笑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人好了,那些东西才值钱。”
曲沁推拒不过,只得感激地应下了。
曲四太太却在一旁暗暗撇嘴,觉得曲大太太真会做人情。
第5章
曲三老爷是在八年前时,因意外死在了任上。
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曲老太爷原就身体不好,致仕在家休养,悲痛之下,身体很快熬不住,也跟着去了。
曲老太爷去世后,曲大老爷和曲二老爷都在家中守制,曲四老爷并未出仕,而是留守在常州府老宅打理庶务。
出了孝后,他们的官运却一路亨通,如今曲大老爷在京城里任都察院左都御使,小九卿之一,差一步便能入阁拜相了。曲二老爷也外放至定阳为官,已是四品的知府。
曲大太太心思活络起来。
她出身江北方氏,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有父兄在朝中为官,方家老太爷方怀敏更是当朝阁老兼文渊阁大学士,曲方两家一直守望相助。也因为如此,当初曲老太爷才会为顶门户的长子聘下方家的姑娘。曲大太太自然是个有见识的,娘家得力,让她嫁入曲家不久,便从曲老夫人那儿接过了中馈。
曲沁虽然生母早亡,生父也死在任上,但她也有个得力的外祖家,骆家虽说是公卿侯府,但也是一门显赫的姻亲,府里又与宁王有交情,对曲沁好些准是没错的。
曲四太太见自己插不上话,目光一转,便转到了坐在旁边的曲潋,翻看她缝的那件男式春衫,赞叹道:“这是给湙哥儿缝的吧?潋丫头的手艺还是这般好,这针法我似乎没怎么看过……”
曲潋朝她抿嘴一笑,轻声道:“这是我和安娘子新学的针法,是安娘子的手艺。”
曲四太太不禁有些感慨,“安娘子是绣安坊的绣娘,一手出神入化的绣艺,不知让咱们常州府多少人家欲要请她去指点家中的姑娘,连知府太太都请过她,却被她拒绝了。不过听说她的手艺一直不传外人,未想咱们潋儿却得了安娘子的青眼。”
曲潋谦虚地道:“安娘子是个心肠好的,见我诚心地请教,方才会教我两针罢了。”
曲四太太却不以为然。
安娘子的绣工是祖传的手艺,若非曲潋真的入了她的眼,哪里会指点她?只能说,三房的两个姑娘,不仅长得各有千秋,甚至各有长处,莫说整个常州府,就是天子脚下,也找不出这般优秀的姑娘了。
只可惜,却是命苦的,父亲早早地没了。
等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走后,季氏又叮嘱了曲沁姐妹俩一番,方才离开。
见长辈们都离开了,曲潋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对歪在炕上闭目休息的曲沁道:“姐姐,你身子还虚着,我扶你回床去歇息吧。”
曲沁抬眸,看到妹妹如花如玉般娇美的小脸,一双秋水翦眸清澈地倒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容,心里顿时软成一团。
她朝妹妹笑着点头。
不过刚躺下,丫鬟进来禀报长房的大小姐曲涵过来了。
很快便见一个穿着艾青色妆花褙子、豆绿色镶水波纹马面裙的少女掀着帘子进来,一张鹅蛋脸很是讨喜,笑容温和,气质大方,和曲大太太有几分相似。
“大姐姐!”曲潋和曲沁叫道。
曲涵过来,将曲沁上下打量,笑道:“你终于好了,我也安下一颗心了。若不是我娘拘着我,不然我早就过来看你了。”
曲涵是长房的嫡长女,今年正好十六岁,去年及笄时便与江北方家长子方瑞定了亲,婚期定在今年四月份。还有一个月左右,曲涵便要出阁了,曲大太太将她拘在屋子里,等闲是不能随便乱跑。
曲沁笑道:“大伯母做得对,你可不同我们,很快便要出阁了,自然是不能乱跑的。”
曲涵不禁红了脸。
见曲沁坐在床上,曲潋坐床前,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和她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你身子还没好,先歇息吧,等我得了空再过来看你。”
“那便算了。”曲沁很是伶俐地道:“恐怕大姐姐一个月内都是没空的,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和阿潋一起去看你。”
曲潋却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大姐姐以后嫁去江北,也不知道何时能见了。”
曲涵原本有些羞涩,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有些怅然。
曲沁没有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姐妹们,心里却知道,将来曲涵会随夫方瑞进京,方瑞不仅学问好,运气也不错,又有曲方两家帮忙,虽不能说官运亨通,可是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折。将来阿潋也是要嫁到京城的,姐妹们还是可以再见。
等曲涵离开后,曲沁终于歇下。
曲潋见她歇下了,便回了房,然后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发起呆来。
她在想曲沁昨晚说的话,虽然语蔫不详,可是她会脑补,也总结出了一点事情。若是曲沁说的不假,他们三房的姐弟几人未来的命运有些波折,原因便出在没有父亲的庇护上,加上能顶门户的弟弟年纪又小,使得她们姐妹将来受人欺负,也没个人能及时搭把手。
大伯父将来会入阁,以他的地位倒是可以,只是大伯父是个典型的政客,考量太多,没能及时伸援手。
到了傍晚,曲湙下学回来。
他回来后,见到两个姐姐相对而坐,一面说话一面讨论着图纸上的花样子,旁边放着一件只差一个袖子便能完工的男衫,便知道二姐姐又给自己做衣裳了,既高兴又心疼。
他先是关切地询问了大姐的身体情况,又对柔柔弱弱地坐在一旁微笑的二姐道:“二姐,以后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了,没得熬坏了眼睛。”看着他家二姐姐娇娇柔柔如朵花般的模样,作弟弟的总担心她累着自己。
曲潋嘴角抽搐了下,拍拍他道:“小孩子家家的,像个老头子操那么多心做甚?娘都不说我。”
那是因为他们娘自己也是这副德行,所以才不说。
曲湙对这娘俩真是没办法,只得对素来稳重可靠的大姐姐道:“大姐,你看着点二姐。这些日子你生病,她天天都过来守着不说,还要给我做衣服,我都担心她累坏了。”况且穿绣娘做的衣服也没什么,并不一定要姐姐做的。
曲沁看了妹妹一眼,觉得弟弟说得对,心里既感动又担心,肃然道:“阿潋,听湙弟的话。”
曲潋抚了抚额头,心说自己只是长得柔弱罢了,其实身体倍儿棒,绕着秋菀居跑上一圈都不带喘的。
见她不说话只是低头干活,曲沁心里叹息,其实明白妹妹的做法。
两辈子都是这样。
她知道,并非妹妹喜欢给弟弟做衣服,而是存了心不想亏待弟弟。虽然妹妹因为年纪的原因,手艺不算得精湛,但好歹有新意,做出来的衣服让人穿着就是比旁人多了些精神气,让弟弟在曲家族学里醒目一些,体面一些。
纵使是曲家族学,但来族学里求学的学子众多,不乏优秀的。若不是十分出色,先生也不会特别注意到。
他们没有父亲关照,想要出头,很多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所以曲潋也是用了心的。
想到这里,曲沁心里黯然。
是不是就因为他们没有父亲,所以那些人才敢这般作贱他们呢?
*****
得知曲沁病好了,曲家的人纷纷过来探望,不仅是住在平安巷这边的,还有其他几房的曲家旁支,三房这里一时间十分热闹。
过了几日,曲沁能下床走了,精神也不错,便和季氏、曲潋一起去鹤鸣院给曲老夫人请安。
曲老夫人并非曲老太爷的原配妻子,同样是续弦。前头夫人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她进门后几年,方才生下一儿一女,便是如今在老宅打理庶务的曲四老爷和已经出阁的曲绣。
曲家家风甚严,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所以曲家四位老爷和一位小姐都是嫡出的,并未有庶子庶女。
轮到曲潋这一辈,依然如此。
因为是填房,曲老夫人不太管事,曲大太太进门后,便很爽快地将主持中馈的事宜交给了曲大太太,甚至曲老太爷去逝后,便一心一意地避居在鹤鸣院中,除了初一十五,并不太让子孙过来请安。
第6章
到了鹤鸣院,便见曲老夫人的大丫鬟翠袖守在那儿,见她们过来,笑盈盈地上前行礼,亲自给她们打帘。
曲老夫人已经等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色泽较暗的素面妆花禙子,头上簪着两对赤金仙桃献寿的长簪,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肌肤红润,精神极好。
等众人请安完,曲老夫人拉着曲沁的手道:“可怜见的,沁丫头这一病,都瘦得不成样了,得好生补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你大伯母说,别因为不好意思亏待了自己。姑娘家也只有在娘家时能放纵一些,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然后又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平时吃什么,声音慢悠悠的,很是和蔼。
曲沁一一答了,感谢了曲老夫人的惦记,和往常一样,并不怎么奉承,却也不失礼。
曲沁的生母是京城平阳侯府骆家的姑娘,骆氏去世后,骆府的老夫人很是惦记着这个外孙女,不仅特地派了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过来,甚至时不时地派人接曲沁进京去骆府小住。这一来二去,曲沁通身的气派便有些不同,骨子里自有一股矜傲,与曲潋的温婉柔顺截然不同。
当然,曲老夫人觉得,曲潋只是看着柔顺,其实骨子里也并不怎么柔顺。
曲沁素来爱护这妹妹,骆家派过来的教养嬷嬷,自然也少不了曲潋的份,姐妹俩有宫廷嬷嬷指点,行事做派与常州府那些名门世家的姑娘大有不同。只是曲潋生得娇美可人,让人一看就怜到了心坎里,舍不得放下,无形中弱化了一切,使她看起来柔顺了几分。
曲老夫人不是个挑事的,所以并不在意这些孙女与自己不亲热。
问完了曲沁的身体情况后,曲老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对季氏道:“你上次说要去济明寺上香,可定了时间?”
季氏一听,十分高兴地道:“正想和老夫人说呢,就准备明天,我想带潋儿去,沁儿身体还没完全好,让她在家里歇着。”而且曲沁也不太喜欢陪自己去上香,所以季氏素来不强求。
曲老夫人点头,“每年咱们府都在沐佛节时去寺里上香顺便添香油钱,不过今年因为涵丫头要出阁,你大嫂忙不过来,所以这次去上香,你便将香油钱一并带去了。”
这不过是小事,季氏自是应了下来。
又说了会儿话,众人方散了。
****
回到秋菀居,季氏嘱咐姐妹俩好好歇息,方才离开,准备明天去上香的事宜。
曲潋看母亲那脑残粉狂热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想起母亲前些日子交给她的任务,决定今天将之做完。
见曲潋让碧春去磨墨时,曲沁奇怪地道:“这是做什么?”重活一世,她对在常州府平安巷的生活已然忘记很多了,不过每当看到母亲和弟妹的行事时,记忆又会一点一滴地涌现,让她备觉亲切。
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常州府平安巷生活的这段日子,这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小,季氏一心一意地礼佛,偶尔会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妹妹娇娇弱弱的,不是莳花弄草,就是练字做针线,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弟弟一心一意读书,想要出人头地,将好能为她们支撑起一片天空。
没有后来的那些痛苦和生死别离。
一切皆安好。
曲潋朝她笑道:“这次姐姐大病一场,娘吓坏了,给佛祖抄了很多经书,也让我抄了一份,打算供奉到济明寺里。我还有一些没有抄完,得趁晚上睡觉之前抄完。”
听她这么说,曲沁终于忆起来了,心里不禁好笑。
季氏总是这样,只要有点什么事情,无论大事小事,就喜欢去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自己拜不算,还要拉上小女儿。而曲潋性子有些清冷,但对季氏十分孝顺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所见之人,无不夸她孝顺乖巧。
不过在曲沁看来,曲潋这不是孝顺,而是纵容着季氏。
虽说儿女纵容母亲有些奇怪,不过他们姐弟三人因为父亲早逝,尝过人情冷暖,都是早熟懂事的性子,季氏又是那种天真烂漫之人,曲潋是季氏的亲生女儿,这女儿纵容亲娘也没什么。
等曲潋坐到案桌前焚香净手、开始抄经书时,曲沁也坐在一旁,边喝茶边看着低眉敛目地抄经书的妹妹,心弦又有些恍惚。
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妹妹,后来却为了她杀人。
她一直以为,她是姐姐,要照顾妹妹才对,特别是这样美丽娇弱、如温室的花般易折的妹妹,从小到大她也做得很好。可谁知,最后却是妹妹振作起来照顾她,为她打气,让她努力活下去。
所以,这辈子轮到她照顾妹妹了,妹妹只要安安稳稳地出阁嫁给纪凛便好,纵使她们没有父亲庇护,旁人休想如上辈子般欺辱她们。
*****
翌日,曲潋陪着季氏去济明寺上香。
曲沁很是担心地看着母女俩如花般的美貌,让丫鬟准备好两顶皂纱帷帽,叮嘱道:“寺里人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可在人前将帽子拿下来。”
曲潋朝她抿嘴微笑,说道:“姐姐放心,我省得的,而且还有家丁护卫跟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曲沁还是不放心,有些忧心地看着她们。
曲潋忍不住心下琢磨起来,总觉得这个重生的姐姐比过去更爱操心了,莫不是上辈子自己和母亲因为容貌带来过麻烦?所以她才会这般担心?
在曲沁的不放心中,曲潋扶着母亲上了马车。
济明寺是常州府香火最为鼎胜的庙宇,位于常州府城西的一座小青山山顶上,从山底往上望去,庙宇掩映在一片绿色中,只稍稍露出些屋檐形状,仿佛远离尘嚣,独立方外。也是如此,方才让妇人们更喜欢来济明寺上香礼佛。
到了济明寺山脚下,便改由软轿上山,不过也有些虔诚的妇人是徒步走上去的,意喻为心诚。
季氏是个狂热信徒,觉得走上去更虔诚,所以每回来济明寺上香,都弃轿不用,徒步走上去。曲潋觉得,她和她家娘亲长得如此柔弱,但是身体却倍儿棒,也和这种体力活有关。
她自小便习惯了陪母亲爬济明寺的山。
今儿来济明寺上香的香客很多,也有很多人和她们一样,徒步走上去的。年轻的妇人或未出阁的女子大多戴着和她们一样的帷帽,只是用料不同,有些用皂纱,有些用纱罗,下面缀着小巧的珍珠宝石等。当然,也有一些自持容貌或者是年纪大些的妇人或者是小姑娘并没有戴帷帽,三月和煦的阳光洒落在那些小姑娘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朝气。
曲潋扶着季氏,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中,开始徒步走上山。
济明寺香火鼎胜,香客如云,曲潋扶着母亲上山时,能看到周围上山下山时经过的人,甚至有很多游客成群结伴而来。其中,还见有一群锦衣公子说说笑笑地往济明寺的后山而去。
济明寺的后山自成一景,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各不相同,吸引了很多文人雅士前去赏景,使之成为一处风景胜地。
花了约模三刻钟,终于走到了山顶。
走到山顶后,母女俩都有些喘,汗微微湿了鬓角。
自有知客僧上前来,见过礼后,又让一名小沙弥引她们去寺内的厢房略作休息,梳洗喝茶。
梳洗过后,母女俩便去上香,奉上她们抄的经书供奉到案上。
等最后添了香油钱后,季氏便叫来一旁候着的小沙弥,问道:“不知明方大师今日可会开坛讲经?”
明方大师是济明寺的得道高僧,佛法精深,季氏每回来都喜欢去听明方大师讲经,每每听完,都会欢喜不已,对明方大师推崇备致,整就一个狂热脑残粉。只可惜明方大师讲经是随缘,从没有一个准确的日子,让季氏颇为遗憾。
曲潋对自家娘亲的德行习惯了,只要她不哭哭啼啼的,一切都好说。
小沙弥笑着答道:“明方大师在,不过今日并不开坛讲经。”
季氏有些不死心地道:“那可否让我去拜会明方大师?”
小沙弥有些为难,明方大师佛法精深,常有香客慕名而来,所以除了他开坛讲经的日子,平时并不轻易见客,欲要见客,也要讲究一个缘字。只是季氏是常州府曲家的三太太,而且一心向佛,是济明寺的常客之一,甚至在济明寺有专门的歇息之所,不能轻易得罪。
小沙弥没办法,只好先去请示一番。
小沙弥离开后,曲潋方道:“娘,既然明方大师不轻易见客,不如我们下次再来吧。”
季氏摇头道:“不行,明方大师的佛法精深,我还要让他给你们姐弟几个画平安符佩戴,才能保佑你们姐弟几个平平安安,没病没灾。”
曲潋听得无语,平述道:“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病?”若将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佛祖身上,那佛祖多忙啊?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姐这次生病,看着有些不太好……”季氏含糊了下,不好对女儿说曲沁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让她至今心有余悸,今日特地过来,可不仅是上香的。又道:“明方大师佛法精深,鬼邪不敢欺,他画的符能驱邪避灾,比寺里那些供奉的符更好。”
见她固执已见,曲潋决定不再劝说了。
等小沙弥回来后,得知明方大师竟然破例请她们过去,看季氏喜出望外的模样,曲潋懒得再说什么。
将随行的仆妇留在外面候着,母女俩随着小沙弥去了明方大师修行的大殿。
却不想,刚进去,便见到明方大师面前坐着一个人,看背影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第7章
两人都没想到明方大师这里竟然会有客人,一时间有些迟疑。
不过,当那少年转首望过来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少年俊秀得过份。
他看起来约模十四五岁,一张脸生得俊秀美好,剑眉星目,眉宇开阔,肌肤莹白如玉,看不到一丝瑕疵。鼻梁挺直,唇线优美,色泽丰润,唇角微微上扬时,一股谦雅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如沐春风。此时身上穿着一袭宝蓝色暗紫云纹刻丝锦袍,腰上是同色的丝绦,左右两边各挂着通体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
而他的气质,如同那通体洁白无瑕的美玉一般,既润泽,又美好。
华美之极。
这是曲潋两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出色的少年,不仅在容貌,还在气质上。
季氏也怔住了,她没想到明方大师这里会有客人,而且还是如此出色的年轻公子,不说那通身的行头,就是那低调简单的衣饰也无法掩饰的华美气质,只怕不是平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
明方大师佛法精深,名声极响亮,曾听闻宫里的太后多次宣召他进宫讲经,皆被他以游历为由婉拒了,众多慕名而来的人,不凡王孙贵族、朝廷重臣。想必,这个少年定然是大有来头。
季氏不禁有些犹豫,不过想到家中的曲沁,很快又坚定起来。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求一张明方大师所绘的平安符回去。
那少年见两人被小沙弥引进来,并未起身,不过却礼貌性地朝她们颔首致意,唇角微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笑容和煦温雅,如同殿外三月和煦的春光,让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满室生辉。
“阿弥陀佛。”明方大方念了声佛号,对季氏道:“施主来了,请坐。”
曲潋抬头看去,便看到了一个光头的俊美帅哥。
纵使她随母亲来济明寺多次,见过明方大师不知多少回,每次看到那颗光头,都觉得有些可惜。
听闻明方大师成名有二十余年,可是他看起来给人的感觉,仿佛只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以外表来看,绝对不会超过三旬。但若与他对视,会从他眼中看到属于岁月赋予他的智慧和沧桑。
或许出家人是方外之人、慈悲为怀,心态不若红尘中人,可以延迟衰老?还是因佛法精深,修行有为,所以能青春永驻?
曲潋胡思乱想着,随着母亲入了大殿。
因有外男在,季氏不免有些局促,只是今日时机难得,加之一腔慈母心肠,于是在小沙弥端了蒲团过来时,强装镇定坐下。
曲潋坐在母亲身后的蒲团上。
在她坐下的时候,便发现那少年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眼睛如上等的墨玉,温润煦然,润润地倒映着人的身影,没有丁点的突兀,仿佛能得他一眼眷顾,是如此理所当然之事。明知他此举不合礼,但奇特地竟然让人生不起丝毫的反感。
曲潋觉得这少年生得也太好了一些,连气质都是得天独厚,让人无形中对他宽容几分。
心里觉得那少年如此直视自己不太妥当,不由蹙了下眉头。
发现她不喜,那少年歉然一笑,很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明方大师虽然是个外表看起来年轻俊美的光头帅哥,奈何他成名已久,一袭茜色袈裟端坐在那儿,宝相端庄,神色慈悲,又添了几许方外之人特有的悠远宁谧,不可亵渎,仿佛在他面前生起些绮念都是一种错误。这也是为何季氏如此推崇他的原因,觉得方外之人应该像明方大师一般,这也是常州府很多妇人喜欢来听他讲经、求他画平安符的原因。
除了长得好看外,让人一眼便觉得方外之人应如是。
明方大师问明白了季氏今日过来的目的,微微一笑,便对那名坐着的少年温和地道:“公子请稍等。”
那少年开口道:“大师请自便。”
声音如金玉相鸣般温润好听,竟然没有变声期少年特有的粗哑难听。
曲潋觉得这少年若不是还未到变声期,就是真的天生丽质,连声音都这般好听。
等明方大师进内殿画符时,殿中只有三人,又因是陌生人,一时间十分安静。
那少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笑了下,叫来一名小沙弥,让他重新沏了壶热茶过来。
季氏顿时对这少年高看一眼,只是她因是孀居的身份,平时不是蹲在府中的小佛堂里烧香拜佛,面对的都是曲家的亲眷,极少接触外人,更不用说一个陌生的少年,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索性什么都不说。
室内静悄悄的。
曲潋恪守着大家闺秀的礼仪,垂首敛目。
只是,她敏感地发现那少年时不时飘来的视线,当她忍不住看过去时,他会大大方方地朝自己微笑致意,让她一时间拿不准他是个登徒子呢,还是天性如此。
以他现在的年纪,如此冒然盯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显然极是失礼。
曲潋心里有些不悦。
喝了盏茶后,明方大师方才出来,手里拿着三张画好的平安符。
季氏恭恭敬敬地接过,对明方大师谢了又谢,方才带着女儿离开。
等季氏母女俩离开后,殿内只剩下了明方大师和那少年。
明方大师看起来慈眉善目,望着少年的神色十分慈和,笑道:“痴儿,佛门重地,岂能如此妄形?”
少年修长的手指端着粗茶盏,那深色的茶盏更是衬得那手指如玉般秀颀修长,根根骨节分明,闻言低眉温和一笑,声音和雅,一如殿外那三月份和煦的阳光,却带了一些漫不经心,“大师,我是红尘中人,自然不必遵守你们佛门的清规戒律。若是人人都不妄形,那岂不是和你一样,早早地出家算了?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明方大师笑而不语,看向少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
少年喝了一盏茶,然后有些嫌弃道:“茶太涩,味道清苦,不好。”
明方大师端起茶盅悠然喝了一口,神色悠远宁静,尘光从他身上走过,只余下岁月静好。
少年虽然口吐嫌弃,但也续了一杯茶,继续喝了半盏,方才道:“自从吃了大师的药,我的病情稳定多了,在此要谢谢大师。”
明方大师点头,对他道:“公子这病并不是不能痊愈,时机到了,自会痊愈。”
少年只是笑着,心里却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坐了会儿,少年也告辞离开了。
明方大师并未起身,对辞行的少年道:“我就不留你了,你要记住,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少年挑眉,笑容一如殿外走过的阳光,仿佛照进了人心间,“什么是恶什么是善?大师可别拿出家人那套来唬我,我读书虽少,却也不是被人唬大的。”
明方大师悠悠然地笑起来,念了声佛号,方道:“贫僧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却不瞎,刚才那小姑娘,秀其骨,美其姿,确是难得一见的红颜,年轻人啊,可经不住。”
少年耳朵微红,面上却是大大方方的,“我来瞧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好避讳的?大师这话好生无状,可不是出家人该说的,你的六根不清净了。”
明方大师依然一副出家人的慈悲样,看着他但笑不语。
少年朝他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方才踏出大殿,便有一名穿着玄色劲装的英武男子过来,朝他拱手道:“少爷,事情已经备妥,您什么时候去曲家拜访?”
少年看了眼常州府三月湛蓝明媚的天空,微微眯了下眼睛,温声道:“这事不急。”然后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难得来一趟常州府,你给陈知府递句话,让他来见我。”
侍卫应了声是,转身去安排了。
第8章
回到平安巷曲家后,季氏携着小女儿直接去了秋菀居。
曲沁正歪在大迎枕上看书,见季氏和曲潋进来,忙拿眼睛往她们身上上下扫射,见她们安然无事,神色自然,紧绷了半日的心弦才松懈下来。
莫怪她对这对母女俩去上香的事情反应如此大,只因她被上辈子这母女俩上香时却被挟持的事情吓过一回,导致后来每当她们要出门去上香时,都要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是为了预防再有那种事情发生。当然,后来也因为那件事情,季氏轻易不再出门上香,宁愿蹲在家里的小佛堂礼佛。
“姐姐,我们回来了。”曲潋朝貌似很担心的姐姐笑了下,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
季氏走过来,担心地道:“你神色有些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还是请池老太爷过来给你瞧瞧。”虽然曲沁身体好了,但季氏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请池老太爷瞧瞧才能安心。
曲沁看季氏一副只要她说不舒服、她就舍了脸面也要去请池老太爷上门给她看病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自在,无力又有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感动。她明明是担心这母女俩出事,可是在她们眼里,好像她爱乱操心似的。只是,那种事情她也不能和季氏说,只得轻描淡写地解释自己没事。
季氏见她没事,便又欢喜地拿出了一个石青底绣白莲的荷包递给她,笑道:“这是济明寺明方大师绘的平安符,你要好生收好,保你平平安安。”
听到明方大师的名字,曲沁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可是看季氏和曲潋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曲沁只得按捺下来。
将季氏送走后,曲潋也回房换下身上的衣服,洗去一身烟尘。
刚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便听丫鬟说姐姐曲沁过来了。
曲潋见她一副有话说的模样,便请她到外室的罗汉床坐下,碧春沏了壶红茶过来,还有几样糕点,装在红漆描金的攒盒里。
“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曲潋亲自给她倒茶。
曲沁不由打量她,十二岁的妹妹虽然娇美,但到底脸蛋并未长开,也没有后来那样清丽绝伦的风彩。只是依然娇美可人,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玉簪花,楚楚风姿,让人忍不住怜到了心坎里。
这样娇美可人的姑娘,莫说男人,连女人都要怜惜几分。
自从醒来后,她每次看到年少时柔柔弱弱的妹妹,总会觉得这一切恍惚得不真实。
“姐姐,怎么了?”曲潋声音大了一些,心里琢磨着,姐姐不会又想到未来的什么事情了吧?自从姐姐生病醒来后,虽说努力维持着十五岁时的言行举止,可是仍是有些不同,或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她和曲沁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姐妹,如何看不出来?
深闺少女和历尽艰苦的成年人到底是不同的。
曲沁原就是个稳重的性子,如今依然稳重,但一举一动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见她上辈子其实过得并不好,甚至可能很坏。
曲潋看得明白,不过曲沁不说明,她自也不会多嘴去揭她的伤疤,这是她的一种体贴,也是对曲沁的一种信任。
只是,不妨碍她脑洞大开。
曲沁回过神来,朝她笑了下,从袖里拿出了季氏给她的那个装平安符的荷包,笑道:“我没想到母亲竟然能让明方大师亲自画平安符。听说明方大师乃当世得道高僧,平时开坛讲经讲究一个缘份,欲要见他也讲一个缘字,今儿你们怎么这般奏巧能得到他亲手绘的平安符?”
曲潋如实答道:“你也知道娘的性子,其实今日明方大师并未开坛讲经,但娘想向明方大师给我们求个平安符保佑我们平安。”说着,也将回来时季氏给她的平安符拿了出来,装在一个石青底绣玉簪花的荷包里,“原本我还以为明方大师今日是不见客的,可谁知明方大师竟然破例见客,听了娘的请求,还很爽快地绘了三张平安符。”
至于当时在大殿中的那个少年,曲潋觉得既然不认识,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应该与她们关系不大,所以并未说。
曲沁心里有些疑惑。
世人只知明方大师二十年前便名扬天下,连太后也几次欲宣召进宫的得道高僧,却对他的一切无从得知。她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方知道明方大师与淑宜大长公主有来往,甚至关系不一般。
淑宜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嫡亲姑母,纪凛的祖母,可以说纪凛是由淑宜大长公主抚养长大的。
当年,妹妹的婚事一波三折,后来还是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出面,方才能定下来。
而能让淑宜大长公主出面,除了纪凛的原因,还有明方大师在其中劝说。
前世她经过那些事情后,便一直避居在京郊外的庄子里养病,极少回京,在她死之前,听说了明方大师几次被皇帝召进宫的事情,世人还说,若非明方大师一心向道,不问世事,皇上早就封他为国师了。
明方大师是一个连皇帝都要以礼相待之人。
虽然世人皆说他行事讲究一个缘字,但在曲沁看来,明方大师行事颇为洒然不羁,随心所欲,懒得理会的事情,便拿个缘字来推托。季氏只是曲家的一个内宅女眷,明方大师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断断不会因其身份而令眼相待,除非……
曲沁的心脏猛地跳了下。
她看向对面像只小松鼠一样边啃果边瞅着自己的妹妹,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
“姐姐,有什么不对么?”曲潋见她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头有些发毛。
谁知曲沁笑得很愉悦,拍拍她的手道:“没事,没事,你们今儿一早就出门了,想来也累了,你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曲潋:“……”
等曲沁离开后,曲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一脸纠结。
刚才若是她感觉不错,曲沁这是在高兴?
什么事能让她由衷感到高兴?难道因为明方大师的平安符?还是因为母亲今天这般好运地能亲自见到明方大师?
曲潋想不明白后,也不想了,决定回房去歇会儿。
下午,曲潋起床后,便去院子里看自己侍弄的那些花。
她现在在尝试着种茶花,只可惜她似乎是个天生的辣手摧花之人,明明步骤对了,可是总是养不活。不得已,她只站在旁边好动动嘴皮子,由着碧春等丫鬟来小心侍弄,每天早中晚去查看,只看不动手,没想到竟然能种出一盆十八学士来,可将她乐坏了。
眼看那盆十八学士要开花了,曲沁便琢磨着,送到弟弟曲湙那儿,让他读书累了时,也能瞅上两眼解解乏。
想罢,便吩咐碧春,让她亲自送去。
到了傍晚,曲湙下学回来后,便往秋菀居来了。
他先是询问了曲沁的身体情况,方才对曲潋道:“二姐你怎么将那盆十八学士送到我那儿了?这不是你心爱之物么?我平时忙,可没时间照料它,你还是搬回来自己赏玩吧。”
曲潋笑道:“没事,花种出来便是给人赏玩的,我给你你便收着。而且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出力的是碧春她们。若是让我自己赏玩,怕不过两天就要将它给赏死了。你也知道,不知为何,我每次养花,不过是浇浇水、动动土什么的,都按着步骤来,不多行一步,可那些花花草草经过我的手准得死,可是让碧春她们按着我说的来侍弄,它们又能长得好好的,分明就是在欺负我。”
说到最后,她满脸不忿。
曲沁和曲湙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都知道曲潋爱侍弄花草,偏偏每次亲自动手,都是一养一个死,可若她只是动嘴皮子指挥,那些花花草草反而长得极为精神,连双色牡丹都养过,当时不知教曲大太太等人有多惊讶。
曲湙知她一片爱护之心,心里暖洋洋的,慎重地道了谢。
曲潋摸摸弟弟的脑袋,如往常一般问过他的功课后,姐弟三人便一起去桃安居陪季氏用晚膳。
晚膳过后,季氏便和两个女儿商量起曲涵的婚事来。
“涵丫头是咱们平安巷这房第一个出阁的姑娘,嫁的又是方家的嫡长子,自然要隆重一些。”季氏琢磨道:“到时我们三房的随礼也不能太寒酸,沁儿你有什么想法?”
季氏自己虽没什么主意,但是曲沁和曲潋常被骆家接进京小住,由骆家老夫人亲自教养过的,而且还由骆府派来的教养嬷嬷指点过,见识自是不同,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三房拿主意的已经成了两个未出阁的姑娘。
曲湙坐在一旁,稚嫩的脸上带着笑容,并未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对。
在他们心里,母亲天真烂漫,不喜与外人打交道,所以子女顶在面前也可以的,并不需要太过拘泥于形式。
曲沁想到上辈子曲涵出阁的事情,心里琢磨了下,很快便拟定好了三房的礼,因着曲涵的婚事临近了,心里却还记挂着一件事。
第9章
过了几天,祝家大太太带着两个女儿过府来拜访曲大太太。
祝家同为常州府名门世家,与曲家是通家之好。
祝大太太今日过府来除了去拜访曲老太太外,也是特地寻曲大太太说话。最近她跑曲家跑得很殷勤,私底下透露的意思是想与曲家结亲,她相中曲家长房的嫡长子曲泽,若是长女嫁过来,将来便就是曲家长房长子媳妇,曲家未来的宗妇,意义不一般。
曲涵就要出阁了,忙着自己的婚事,不轻易见客,曲大太太便叫了曲沁和曲潋过来相陪。
曲潋姐妹自然欣然应之。
不过回房换衣服时,曲潋不免和姐姐嘀咕了一声,“只叫我们,没叫五妹妹,到时候四婶又不高兴了。”
曲家的五小姐——曲汐是四房的长女,今年十岁,性子略微腼腆,与曲四太太的伶俐截然不同。
曲沁冷笑一声,“理她作甚?”丝毫不将曲四太太放在眼里,曲四太太纵使是势力了一些,瞧着他们没有父亲,私底下没少挤兑,但因曲沁有个得力的外家,曲四太太从来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曲潋忍不住瞅她。
清澈明亮的水眸盈盈望来,像一汪清泉,明净无瑕,晓是女人也要心软成一滩春水。两辈子以来,曲沁都受不住妹妹这小模样,拍拍她的手,笑道:“听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听也罢。”
曲潋朝她点点头,反正自己是个不爱出门的,那些闲言碎语也听不到。
打扮好后,姐妹俩便相携去了长房的花厅。
祝家大小姐闺名蒹,有个双胞胎妹妹祝葭,姐妹俩于今年秋天时将及笄。姐妹俩容貌随了祝夫人,极是秀美可人,典型的江南温婉如水的女子,身量却矮了一些,娇小玲珑,添了几分可爱。
不过姐姐祝蒹的性子一点也不温婉,反而有些活沷。
祝蒹对着曲沁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现在可好了?我原本是想来看你的,可我娘将我拘在家里学女红,你知道我不爱那玩意,可不像潋妹妹那样有天赋,对着绣架就想打瞌睡,拿针就会扎自己的手,可是我娘硬说我年纪大了,不能再如此贪玩,省得将来被人说没教养?教养这东西和女红有一铜钱的关系么……”
曲沁微笑着倾听,并不开口搭腔。
对着祝家姐妹,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祝蒹与她年纪相当,两家又是通家之好,是一起玩大的闺中好友,感情不错。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祝蒹默默无闻地进了宁王府成为宁王世子侧室,不过二十芳华年纪便去了,如今想想,若是当时她拉住了祝蒹,祝蒹是不是就不用进了宁王府呢?是不是就不会死得这么早了呢?
祝蒹死后,听闻宁王世子便请旨去了关外,后来一直未听过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可有回来。
而祝葭,侧嫁去了安阳文家,听说与夫婿举案齐眉,夫妻美满。可惜不过几年,丈夫得了急病去世,祝葭在文家守寡。不过一年,祝葭被文家送回祝家,然后被有心人送去了关北宁王世子身边,似乎是想要让祝葭代替其姐与宁王世子成就好事,将宁王世子哄回京城。
姐妹俩的命运一样坎坷。
曲潋则陪着祝葭说话。
比起自己这个因容貌加持给世人娇怯柔顺的假相,祝葭才是真正温柔如水的女子,那种仿佛刻入骨子里一般的温婉,温柔体贴,相处起来让人十分舒服,很乐意待在她身边听她说话。
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了三年,但曲潋和祝家姐妹也同样能说得上话的。
曲潋和祝葭讨论着常州府今年流行的花样子时,看到姐姐曲沁望过来复杂的目光,心里马上振奋起来。
有戏。
而且是关于祝氏姐妹的。
就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不过一定很严重,不然以曲沁的城府,目光不会如此复杂。
心里琢磨着时,就听到祝蒹邀请她们过几天去祝府给祝老太君祝寿兼赏花。
“恰逢□□母的寿辰,虽然不是整寿,但老人家过一天便少一天,家里的长辈都说要请些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届时还会请德音班过来唱戏,阿沁你不是喜欢听戏么?机会难得,你可要来。还有,家里的花房培育出了一盆墨菊,老太君可喜欢了,将那盆墨菊赏给了妹妹,想到潋妹妹也是个爱花的,便邀你们一起去赏花。”祝蒹一边忙着和曲沁说话,一边忙着转头寻曲潋,整个花厅里都是她的声音。
比起曲潋这个只能动嘴不能动手的摧花圣手,祝葭才是真正的高手,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了很多名花异草,是曲家姐妹俩最爱去的地方。
曲沁笑道:“老太君的寿辰,我们自然是要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曲潋也对那墨菊十分心动,忙不迭地点头,凑过去和祝葭说起了墨菊的培养。
几个姑娘说得热闹,那边的曲大太太和祝大太太却在打着太极。
祝大太太也是个伶俐人,听曲大太太婉转的表达,便知道曲大太太并不乐意结亲,面上不禁有些臊。
其实她也并非想要将女儿嫁到曲家,而是见曲泽品貌优秀、人又上进,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眼瞅着女儿渐渐长大了,方才会起了心思。可是这一试探下来,曲大太太竟然是不乐意的,不禁有些尴尬。
曲大太太与祝大太太交情不错,只是对长子的婚事,并不是她能作主的,还要看京里的丈夫的意思。丈夫似乎对长子的婚事自有安排,她怕坏了丈夫的安排,所以一直没有给长子说亲。如今儿子都十八岁了,还未说亲,说出去也让人非议,幸好他们早早地放出过话,要等长子过了乡试后再给他说亲,方才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明年就要下场了,我心里也搁着这事情,怕他分心,所以他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就是想让他好好地考,有个功名将来才好说亲……”
曲大太太反复地说着,但只有一个意思,今年内是不会给长子说亲的。
祝大太太听得明白,心里有些怅然,但也知道曲大太太在长子的亲事上作不得主,便掩下了这事情,和她说起了几天后祝家太夫人的寿辰,请曲老夫人和曲家几位夫人及曲家几位姑娘一起过去给老太君祝寿。
“这是应该的。”曲大太太很爽快,“届时你们不嫌我们吵就好。”
“哪儿的话,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喜欢热闹一些。”
两人说罢,便又去和曲老夫人说了这事,曲老夫人自然满口答应,明言届时一定会过去。
祝大太太在祝家坐了半日,方带两个女儿归家。
祝夫人走后,曲沁姐妹也回了秋菀居,换了身衣裳,便去桃安居给季氏请安,和她说祝老太君寿辰的事情。
季氏听后,心思便活泛起来,不由小心地打量曲沁。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最美好的年纪,身材窈窕,初展少女的韵味,是该定亲的时候了。只是因为丈夫死得早,三房依着长房过日子,也没个人帮着相看,甚至不知道骆家那边会有什么安排,让她这些日子每每想起都心如火烧一般。
祝家比起曲家并不差,甚至因为祝家人丁兴旺,门路更多,往来之人身份更清贵,江南江北甚至京城都有。祝老太君的寿辰自是不一般,想必那天给祝老太君祝寿的人一定很多,届时倒是可以托曲大太太帮忙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曲沁的对象,纵使没有合适的也不要紧,总要心里有个数儿。
想到这里,季氏一反过去不爱出门的性子,笑道:“曲家和祝家是通家之好,祝老太君又是个慈和不过的,确实要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等两个女儿离开后,季氏让人伺候着换了身衣服,便去了长房那儿。
曲沁听着红蕊的汇报,将有些抽搐的嘴角抿直。
她知道季氏的想法,但是这辈子可以的话,她不想嫁人了,纵使要嫁,也要嫁个能让她抓主意的。
只是这世间,男尊女卑,能让女人抓主意,若不是性子软弱的,便是有什么隐疾的,还不如不嫁。
想到这里,她心下怅然。
不过,幸好还有妹妹,只要妹妹能顺顺利利地嫁给纪凛,她这辈子便能了一个心愿。
得知季氏的心思后,曲沁虽未放在心上,不过仍是思索了一阵,叫来了红蕊,吩咐了她几句话。
*****
“祝老太君的寿辰就快到了,你应该去吧?”
一名穿着鸦青色紫色祥云锦袍的少年笑问着坐在对面雕红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的锦衣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袭月白色梅兰竹暗纹宽袖锦袍,修长如玉的手指间端着一只甜白瓷的茶盅,笑容莹润温和,那一笑,清风明月蓦然成了他的背景色,整个人皎皎似月,清华灵秀。
“自然要去的!”温润如珠玉的声音道,“祖母对祝老太君十分敬重,若是知道我在常州府却不上门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可要生气了。”
先前问话的少年生得十分英气,浓眉大眼,眉宇神彩飞扬,虽然比不得月白色梅兰竹暗纹宽袖锦袍少年的钟灵毓秀、美玉无瑕,可一身逢勃的朝气,英姿焕发,倒是教人眼前一亮,暗暗赞叹。
此人是正是特地为祝老太君的寿辰而来的宁王世子周琅。
“你这样想自是好的,若非我眼睛利,还不知道你也来常州府了。”周琅自斟了一杯酒,笑道:“你也特没义气了,自己来玩,也不告诉我一声,甚至还敢将我的人甩了。说吧,你来常州府做甚?”
少年宛然而笑,笑容温润清雅,“自是和你一样,为了祝老太君的寿辰而来。”
周琅用眼角斜睨他,对上那张美玉般无瑕的脸,心里直呼吃不消,谑笑道:“别说得这般诚恳,世人皆道你纪暄和是个正人君子,我和你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怕没这么简单吧。”
少年但笑不语。
看他那模样,周琅更无力了,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嘟嚷道:“算了算了,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我迟早会知道的。”
第10章
祝家与曲家同是常州府名门望族。
不过比起曲家因为祖宗规矩导致家中人丁单薄,祝家则是个兴旺之家,子嗣颇为兴旺,祝家几代联姻下来,姻亲遍地,不是曲家能比的,甚至京中的豪门勋贵也有祝家的姻亲,如鲜花着锦一般。
祝老太君原也是京城人,出身淮南郡王府,有郡主封号,身份显贵。
如今她老人家嫁到祝家几十载,儿孙满堂,是个有福之人,她每年的寿辰,虽说不是办得很隆重,但依然是让人惦记的。不管是京城的还是江南江北等地,都会让家中的子孙管事备份礼过来,或者亲自过来请个安。
祝老太君寿辰前几日,祝家便开始开门迎客。
直至这日,上门拜寿的宾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三房的姐弟三人今日也要去祝府给祝老太君磕头请安。
为此,曲湙得了半天假。
临出门前,季氏特地提前半个时辰到秋菀居仔细查看两个女儿的穿着打扮。
曲沁一头浓密的黑发梳成双螺髻,插了两对金镶芙蓉宝石花的簪子,身上是雪青色锦缎对襟褙子,墨绿色镶襕边的马面裙,那略显深重的色泽,更衬她端庄稳重,大气天成。只是,似乎有些老成持重了,反而失了些小姑娘该有的鲜活。
曲潋的双螺髻上戴着莲子米大小的南珠发箍,乌鸦鸦的青丝中点缀的莹润珠子,更衬得她的肌肤欺霜赛雪般亮泽。身上穿着崭新的粉色冰梅暗纹的禙子和宝蓝色八湘裙,气质柔软干净,又有小姑娘的俏丽,让人见之望俗。
季氏对今天的日子十分重视,对两个女儿的穿着打扮也很紧张,就怕有什么不妥。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十分妥帖,特别是小女儿,那身粉系的色泽,光是看一眼就让人爱进了心坎里。
小姑娘穿什么都可爱,也让人喜欢。
可是,今天的重头戏是大女儿,并不是小女儿。
“怎么打扮成这样?”季氏蹙着眉头。
曲潋看了眼曲沁,无奈地道:“我也觉得姐姐打扮得太素淡了一些,正要劝她呢。”
虽然她不知道季氏的心思,但想着祝老太君的寿辰上来的那些妇人的身份,也觉得这是个机会,应该重点展示曲沁才对。她今年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言早,尚能躲个两三年呢。
可是曲沁一副对嫁人没兴趣的模样,所以特地将自己打扮得很老持稳重,又跑过来指点,硬是将她打扮成这模样。
这哪行啊。
曲沁见母女俩都不赞同,笑道:“母亲,时间快到了,要换也来不及了,我觉得如此甚好,今天就这样吧。”
季氏素来悚她,曲沁略强硬一些,她便没辙,不禁急得额头冒汗。
曲沁看得心中一软,便上前挽住她,声音温和,“娘,我这样就很好了,祝老太君是经过事的人,喜欢稳重些的姑娘。况且今日祝家来的人很杂,妹妹又生得这般漂亮可爱,届时可要看好妹妹才对。”
季氏听得在理,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又有些担心起来。
曲潋忍不住看向姐姐,心说祝老太君是个经过事的人,如今年纪大了,反而喜欢小姑娘的鲜活可爱,打扮得更鲜艳一些才好。曲沁这分明是在哄骗季氏,季氏因是孀居的原因,不太爱出门,和外界打交道的也少,根本想不透其中的门道。
谁知曲沁却朝她眨了下眼睛,让她别多话。
曲潋朝她扁了下嘴,心里虽然觉得不好,可是想到曲沁的经历,到底没有说什么。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季氏带着姐弟三人一起去了长房。
曲大太太正指挥着下人准备出行事宜,曲四太太还未到。
姐弟三人过去给曲大太太请安后,曲潋好奇地问道:“大伯母,大姐姐今儿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长房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长子曲泽,今年已经十八岁;长女曲涵,十六岁;小儿子曲浩,在兄弟中行四,比曲湙大一岁,十一岁。
二房因曲二老爷在任上,曲二太太也带了三个孩子随行,并不在常州府。
四房有两个孩子,长女曲汐,姐妹中行五,今年十岁;长子曲泊,兄弟中行六。
说到唯一的女儿,曲大太太笑起来,说道:“她就要出阁了,还有很多事情忙,今儿就不过去了,不过倒是做了些针线孝敬祝老太君。”
说了几句话,曲湙便离开前往前院,届时会和曲四老爷、曲泽、曲浩等一起去祝家。
将将准备好,便见曲四太太带了女儿曲汐过来。
曲四太太一来便为自己来迟道歉,然后看了看曲潋姐妹俩,笑道:“转眼间沁儿、潋儿都长这么大了,都是大姑娘了,还是三嫂有福气,得了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乍一看我都要恍了眼。”
季氏听得欢喜,可惜她是个嘴拙的,喃喃地道谢。
曲四太太对她这包子的性子见怪不怪,又道:“你也有几年未去祝家了,今年怎么突然想去了?”
季氏自不会将自己心思说出来,含糊地敷衍了句。
曲四太太拉着季氏说起话来,模样虽然热情,可是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
曲沁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四婶今儿打扮有些不同,你身上穿的这衣服的款式,我似乎没见过?是针线房新做的?”
曲四太太听后,心里有些得意,马上放开快要招架不住的季氏,转而拉着曲沁说起话来。
忙碌中的曲大太太看了一眼,感觉到曲沁对季氏的维护,不禁有些诧异。
唯有曲潋笑盈盈的,一副姐姐做什么她都高兴的模样,那粉粉嫩嫩的小脸,迎着阳光,让人看了心里十分舒坦,曲大太太不由有些喜爱,觉得也幸好曲潋生得这模样,方才教曲沁这般上心,姐妹俩感情才好。
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因曲三老爷早逝,季氏又是那样的性子,导致了这姐妹俩自小感情极好,有曲沁的也会有曲潋的,甚至骆家每回要接曲沁进京小住,曲沁都不忘要捎带上妹妹,将曲潋紧紧地护着。
曲汐走过来,拉了拉曲潋的袖子,盯着她手上那串晶莹剔透的红珊瑚手串,“四姐姐,你这手串真漂亮,是红宝石么?”
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露出衣服一角,在阳光下熠熠发亮,更衬得那纤细白晳的皓腕玉洁美丽。
“不是,是红珊瑚。”曲潋温温柔柔地说,“前些日子骆家送了一套红珊瑚首饰给二姐姐,二姐姐见我喜欢这红珊瑚,便送了我。”
曲汐也知道曲沁有个在京中得势的平阳侯府外家,顿时十分羡慕,盯着那红珊瑚手串看了又看。
曲四太太见状,心里顿时有些恼,觉得红珊瑚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稀罕了一些,也没什么好看的。便找了个借口,将女儿叫到身边,拘着不让她往曲潋身边凑,省得又被三房的姐妹俩拿捏。
曲大太太见人都来了,便带着众人去迎了曲老夫人,一起上了轿子。
上了轿子后,曲沁将妹妹拉到身边,摸摸她娇美的脸蛋,笑道:“刚才那样很好,谁给你不痛快,你就给他不痛快,行事当自然端方,不必顾这顾那的。”
曲潋摸了摸手上的红珊瑚手串,明白先前曲沁为何要将这红珊瑚手串红给自己戴了。
不过,她觉得事情不只如此吧。
曲沁原就是个有主见之人,如今又有不同寻常的经历,行事间不仅多了些沉稳,更是镇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信服。
只是,曲沁这般打扮她,总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她才十二岁,无论如何也还未到议亲的年龄吧?
祝家在常州府城东的双桃巷,曲家轿子到时,双桃巷里已经停满了轿子。
第11章
外面人声鼎沸。
曲潋掀开五色盘花织锦帘子偷偷往外张望,不禁有些乍舌。
不说双桃巷那一排排的轿子和马车,再说那捧着礼物从侧门排队进去的管事小厮之类的,虽然穿着下人的衣服,可是细节之处十分体面,想来也是家中主子跟前的体面管事,方才会被派过来给祝老太君送寿礼。
曲潋忆起以往来祝家玩时的所见所闻,心里暗暗点头,祝家老太君为人确实当得如此让人尊重。
曲家轿子到来,自有祝家的下人过来问候,忙将曲家的女眷引去了内院。
刚下了轿子,便有一名穿着豆绿色妆花禙子的四旬妇人亲自过来迎接。
曲家和祝家是通家之好,又同在一个城里,两家多有走动,曲潋也是常来祝家的,一看便认出这妇人正是祝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
今日是祝老太君的寿辰,祝家女眷忙得分.身乏术,一时间没法抽出空过来,祝老夫人让自己的跟前伺候的嬷嬷早早地守在这儿,可见对曲家的看重。
等那嬷嬷请安完,寒暄两句,便恭敬地带着她们往一处月亮门行去。
进了月亮门,又穿过一条植满花木的青石通道,便到了一处待客的花厅。
放眼望去,花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衣着打扮十分鲜亮的妇人,是今日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各府女眷。
祝大太太亲自迎了过来。
“你们终于来了,老太君刚才还在叨念着你们呢。”嘴里说着又给曲老夫人行礼请安。
曲大太太笑道:“我们提前来了,却不想还是慢了半步,届时可要给老太君好好赔个不是。”
曲老夫人笑呵呵地点头,问道:“你们老夫人呢?”
“正陪老太君说话呢。”
寒暄几句后,祝大太太亲自带她们往祝老太君所住的荣瑞堂。
祝老太君的荣瑞堂不大,但一景一物布置得十分的精巧,透着一股端庄大气,连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看起来成熟稳重。
她们还未到门口,早早地便有穿着茜红色比甲的丫鬟等在那儿了。
是祝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玉簪,见祝大太太带了曲家的人过来,便笑盈盈地上前,给她们请安行礼。
“曲老夫人和曲大太太可来了,老太君刚才还唠叨着你们呢。”玉簪笑着说道,笑容亲切自然。
祝大太太听罢,笑着对曲老夫人道:“老夫人听听,我可没有说谎吧?”
说笑间,便一起去了荣瑞堂的花厅。
荣瑞堂的花厅没有之前院子里的大,坐的人也不多,但是身份却不一般。曲潋略一看,心里便有数,先前那些妇人身份颇杂,可比不得荣瑞堂这边的贵重,这里的女眷更多的是与祝老太君同一辈的人,或者是与祝家比较亲密的姻亲旧故家的女眷,都是一些有品级的夫人及其媳妇,没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想来祝老太君不愿意拘着年轻的姑娘们在这里陪一群老人家说话,让她们去玩了。曲家姐妹每次来祝家玩,给祝老太君请安后,祝老太君会笑呵呵地给她们糖,然后便会让她们各自去玩。
祝老太君已是古稀之年的人,头发根根成银白色,看起来精神矍铄,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十分慈祥和蔼,让人不由生起一种亲近之心。
祝老太君身边坐着一圈女眷,除了祝家的几个媳妇外,还有一些其他家族的老安人,大家聚在一起陪着老太君说说笑笑,气氛十分容洽祥和。
见到祝大太太带着曲老夫人等人进来,祝老太君便笑起来,“可将你们盼过来了,快过来坐,和我说说话。”然后又哎呀一声,看向跟在曲大太太身后的三个姑娘道:“一段时间不见,你们家这三个小姑娘长得越发的俊,快点过来给我瞧瞧。”
曲沁带着曲潋、曲汐笑着上前给祝老太君磕头请安,口称着“太.祖母”,是随着祝蒹姐妹一样的叫法。
等小姑娘磕完头后,祝老太君挨个看过去,目光一下子便定在了曲潋身上。
曲沁穿得太沉重,曲汐年纪太小,一下子便将打扮得鲜嫩活沷又有容貌加持的曲潋给衬托出来了。
“这孩子长得真好,好像是……慎之家的吧?”祝老太君眯着眼睛说,人老了,记忆力有些下降。
一旁的祝老夫人附和地道:“老太君的眼神还是很好,她确实是慎之那孩子家的二姑娘,我记得闺名是潋,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像朵花儿似的,真是漂亮,长得像她娘。”说着,朝站在曲大太太身边的季氏笑了下。
曲潋他们的父亲曲三老爷单名玮,字慎之。
祝老太君连连点头,看着曲潋的目光爱得跟什么似的。
曲潋有些懵,等祝老太君将手上一个通体莹白的羊脂玉镯子套进自己的手腕间时,差点忍不住扭头去看自家重生姐姐。
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说曲祝两家是通家之好,可曲家除了嫡支外,旁支也不少,没想到她爹死了这么多年,在祝老太君面前还能排得上号。
而且她姐姐今儿特地将她装扮得这般粉嫩鲜活,只是为了让她在祝老太君和其他夫人面前出个风头么?重生的姐姐让她有些看不懂她的目的。
见祝老太君喜欢人家小姑娘,一旁的妇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凑和着,一些初见曲潋的妇人确实被惊艳了下,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也太好一些,现在还有些稚嫩,等以后长开了,还不知道是何等的绝色呢。
唯有曲四太太有些讪讪的,心里十分恼怒,看向曲沁的目光有些冷。
她没想到曲沁这般大方,竟然放弃这种难得的机会,将妹妹推了出来。
俗话说,不是同个娘生的,感情怎么也不可能好到这程度,可曲沁却对这异母妹妹实在是好得没话说。
再看自己那傻乎乎站在一旁什么都不懂的女儿,曲四太太第一次有些无力,将这女儿生得晚一些。
曲大太太看到祝老太君的举动也诧异了下,不过因为自己的女儿曲涵快要出阁了,也不必来出这个风头,她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很是心平气和。
季氏真是又惊又喜又烦恼,看向低眉敛目地站在旁边的曲沁十分忧伤。
以祝老太君的身份,能得她一声称赞,以后说亲也方便一些,对小女儿也是好的。可是,这次的目的是要展示大女儿曲沁,可不是小女儿啊?她倒是希望此时祝老太君拉着说话的人是大女儿。
漂亮的小姑娘素来讨喜,况且像曲潋这般漂亮又乖巧的,祝老太君拉着她问了一会儿话后方才放开,接着又赏了曲沁和曲汐簪子和玉牌,只是相比先前赏给曲潋的那只羊脂玉手镯差多了。
曲老夫人笑着坐到了祝老太君下首,曲大太太、季氏和曲四太太陪在一旁,和祝老太君话家常。
祝大太太笑盈盈地站在祝老太君旁边,不时地插着话,花厅里笑声不断。
祝大太太边搭着话边不着痕迹地往门口看着,有些心不在蔫。
曲潋看在眼里,又忍不住转头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发现她同样也有些心不在蔫。
总觉得今天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曲潋心里嘀咕着,素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不过因为知道曲沁不会害自己,倒是没有多紧张,只是对接下来的事情不免有些好奇。
能让重生的姐姐这般惦记,莫非今儿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人有什么特别不成?
所以,当听到丫鬟进来禀报住在沚寻院的两位表少爷过来给老太君请安时,一直偷瞄着姐姐的曲潋发现她眼中乍然而现的波动,顿时心中一动。
“哎呀,是他们啊,快快让他们进来。”祝老太君十分高兴地说。
在场的女眷都有些迷惘,也不知道这两位表少爷是谁,怎么让祝老太君这般高兴。而且丫鬟也没有仔细指名道姓,统以“表少爷”来称,祝家姻亲旧故遍地,沾亲带故的表少爷可多了,实在是不知道是哪家的表少爷。
很快,便见到两个少年并排着走进来。
走在左边的少年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穿着紫红色祥云团花袍子,神彩飞扬,笑容爽朗,让人见之心生好感。走在右边的少年身形颀长如修竹,穿着青莲色流水暗纹锦袍,斯文俊秀,唇角边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温润雅致,衬着那张美玉般的脸,只一眼便让人心情舒畅起来。
两个少年虽然各有千秋,但是并行而走时,人们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了那芝兰玉树般的俊秀少年身上。
仿佛天生的发光体,无论旁边多少明珠璀璨,依然掩不住他的光彩。
看到那少年,曲潋和季氏都愣住了。
这不是上回在济明寺明方大师那儿遇到的少年么?他是祝家的表少爷?
当看到自家姐姐的目光放在了那个如美玉般俊美的少年身上,曲潋恍然大悟。
难道这个少年和姐姐有什么渊源不成?
重生了,就是棋局重新开始之时,想要找个自己合心的男人过日子也是人之常情,莫不是这少年就是姐姐看中的?
哎哟,如果是这样,那她得好生看看才是。
第12章
在曲潋的脑洞大开之时,曲沁却不知道自己妹妹在yy着她和妹夫了,若是知道,非得将妹妹的脑袋摁在床上打屁股不可。
此时曲沁心情是有些小激动,看着走进来的两个少年,心思不禁飘得有些远。
周琅便算了,上辈子他与祝蒹的事情不管孰对孰错,在她看来都是他妥协的结果,若是这辈子一切都未发生之时,他依然妥协,那他与祝蒹便是没缘份,断断是不能再让祝蒹不清不白地进了宁王府给他当侧室,早早地去了。
她关注的是另一个少年――纪凛,纪暄和。
她的妹夫。
前世,她缠绵病榻那几年,已经无法下床行走了,妹妹每回去庄子里探望她时,都是妹夫送她过去的,后来妹妹生了孩子,也是他抱去给她看。也因为是纪凛,所以京城里的那些人方才会睁只眼闭只眼。
妹妹的孩子长得像纪凛,小小的,嫩嫩的,很可爱,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瞅着人时,乖巧得像小时候呆呆萌萌的阿潋,看得她心都化了。
他们的感情很好,虽然过程经了一翻波折,最后能终于能在一起。
这辈子,有了机会,绝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让妹妹的亲事徒生那么多波折。
看着走进来给祝老太君请安磕头的少年,曲沁的心情很好,可能是经了一世,看的事情多了,心态比较苍老,看着还是个未到束发之龄的纪凛,完全没有后来的那般成熟稳重、手段圆滑,让她有种看儿子的感觉。
不过,依然是个极为出色的少年,如一块静静绽放华彩的美玉,教人的视线无法离开他。
他却从容自持,不见丝毫的局促之色。
比起同年龄的少年人,纪凛无疑是十分出色的。
也因为这份出色,方才会让那么多人不满意那桩婚事。
曲沁看得满意,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了身边的妹妹身上。只是,当对上妹妹那双如山间清泉般的眼睛时,曲沁所有的感慨顿时噎住了。
这丫头是什么眼神?
曲沁自幼和她同个屋子一起长大,对这同父异母的妹妹颇为爱护,也觉得她长得娇娇弱弱的惹人怜惜,让人心软。但不可否认,某些时候,她总是无法理解妹妹的某些奇怪想法,也不知道她看了什么奇怪的书里学来的。她知道妹妹自从读书识字开始,便喜欢去书房里折腾,翻看一些古里古怪的书,父亲留下来的那一书房的书,都被她翻阅过。
这丫头不会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然后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了吧?
曲沁微微抬手,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探到妹妹的腰间轻轻一拧。
曲潋秀气的柳眉蹙了起来,有些可怜地看着姐姐,不知道她掐自己做什么,她现在很正经,没有干什么让她觉得不着调的事情啊。
曲沁示意她看那两个正给祝老太君祝寿请安的少年。
曲潋瞬间秒懂,要好生地关注未来的姐夫。
等曲潋认真地盯着那两个少年看,曲泌终于满意地点头,现在纪家和曲家有婚约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因为父亲的去世并未言明。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当初才会生出这般多的波折,所以这次,怎么也得换个方式,让这桩婚事落实了才行。
等两个少年请安完,祝老太君笑呵呵地拉着他们问起话来,问的话也很平常,都是问他们住得习不习惯,吃了什么,歇息得可好之类的,看她脸上的皱纹的深度,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祝老太君心里的高兴。
因着这室内的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且曲家又是祝家的通家之好,曲家姐妹三人坐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目,所以并未回避。
周琅是个阳光少年,快人快语,笑呵呵地道:“您老就不必担心我们了,我们吃得好住得好睡得也好,能住在离老太君如此近的地方,沾点您的福气,不知有多高兴呢。”
一番讨巧卖乖的话,让老太君高兴极了。
然后是另一个少年开口道:“是啊,您也知道阿琅就是个皮粗肉厚的,住哪都行,您不必担心。”
听到少年的声音,所有人不禁怔了下。
这声音很好听,如珠玉相击,又如玉琴奏鸣。
让人忍不住望过去,能看到少年看向祝老太君温润如玉的眼神,谦雅柔和,好感倍增。
曲潋不得不感慨,这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光是那皮相就让人心生好感了,可他还具备了亲和力这种技能,简直是轻易点亮了人们的好感度。
如果有这么个亲切又温和的姐夫也不错的啦。
就在她这么想时,那少年突然偏首望了过来。
曲潋愣了下,然后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便见那少年眼里滑过了笑意,未等她看清楚,他又转头和祝老太君轻声细语地说话了。老人家上了年纪,喜欢絮叨,那少年却无一丝不耐,从容稳重,温声应答,周围的女眷们心下暗暗点头,特别是家里有未出阁的适龄女儿的,心思蠢动起来。
曲潋坐在曲大太太身后,便听到旁边两个花信年华的妇人在小声地讨论着这两位祝家的表少爷的身份,她不禁竖起了耳朵。
曲沁见状,心下不禁好笑,眼角瞥见旁边坐着的曲汐微红的脸庞,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的人是纪凛时,心中不禁冷冷一笑。
这样的目光,曾经看得太多了。
“老太君,你可别听暄和乱说,我可是很讲究的,只是在老太君这儿,就像回了家里一样,住得很是安心。”周琅一脸被冤枉的模样,故意耍宝,讨老人家开心。
果然,就见祝老太君笑得前仰后俯。
“暄和是个好孩子,阿琅也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的。”祝老太君拉着两个少年,笑呵呵地说。
等那两个少年告辞离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老太君,这两个孩子是哪家的?哎哟,长得可真是俊,性情也好,真不知道哪家有这福气能养出这般优秀的孩子,让人看了可真欢喜。”
曲潋她们看过去,发现问这话的是知府夫人。
陈知府家也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想必陈夫人看到刚才那两个少年的风姿仪度,再联想祝家交往的姻亲旧故,便知那两个少年出身非富即贵,特别是那身气度,矜贵万分,想来家势是不差的。
陈夫人说出这话时,现场很多女眷看着随意,其实耳朵都竖了起来。
祝老太君笑呵呵地说,“他们呐,是京城来的,他们家长辈有心了,一直惦记着我这老婆子,特地派了两个孩子过来给我祝寿。”
却绝口没提两个少年的身份。
祝家其他女眷也只是微笑坐在那儿,并不说话,只是神色矜持间又有几分得意。
显然是知道那两个少年的身份的。
虽然没能得知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但众人也不恼,祝家这种态度,只说明了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不好轻易说出来。
曲潋却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忍不住又看向门口的方向。
她总觉得,那个被老太君笑着叫“暄和”的少年,刚才有好几次都在看她,就像上次在济明寺一样,只是他人长得好,纵使是这般失礼的事情,由他做出来,依然让人不觉得失礼……或者是她自恋了,其实他在看的是姐姐,毕竟她们姐妹俩是站在一起的嘛。
想着,曲潋看向祝大太太,见她虽然笑着,但笑容里暗藏着些许的失望。
等祝蒹姐妹过来时,祝大太太更失望了。
曲潋顿时明悟,怕是祝大太太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毕竟那两个少年借住的祝家,祝家应该是知道他们身份的,品貌长相都不差,当娘的哪里会不心动?
可惜祝蒹姐妹来得太迟了,和那两个少年没遇着。
第13章
祝家未出阁的姑娘过来给祝老太君磕头祝寿,祝蒹和祝葭这对双胞胎姐妹花犹其惹眼。
双胞胎素来少见,况且是重视子女的名门世家的双胞胎姐妹,自然是稀罕的,所以祝蒹姐妹在祝家极是得宠。
祝老太君喜欢小姑娘穿得鲜活可爱,对谁都是一副慈祥的模样儿,也让这些还未出阁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凑到祝老太君这儿玩。
不过因为今日是祝老太君的寿辰,来给祝老太君拜寿的人很多,给祝老太君磕头请安后,祝大太太便笑着对祝家几个姑娘道:“好了好了,你们几个猴子,都闹得老太君头疼了,今儿还有你们曲家的几位姐妹,还不带她们一起去听芳阁那儿跟姐妹们玩儿?等会儿再过来一起和老太君去碧涛院听戏便是。”
祝家的几个姑娘听罢纷纷笑着应是,给诸位夫人行礼,举止端庄,气质优雅,就是最为活泼的祝蒹,在这种场合,进退得宜。
祝大太太看着那对双胞胎女儿,心里依然有些可惜,不过想到周琅和纪凛在祝家作客,两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就走,心情方好一些。
听到祝大太太的话,曲沁等人也少不得纷纷起身行礼。
小姑娘们很快便退出了花厅,然后手挽着手去了祝家的内花园玩了。
祝蒹拉着曲沁,一脸神彩飞扬,“阿沁,我那儿有好东西,一起去看看。”
曲沁却回头看着和祝葭走在一起的妹妹,脸上故意露出为难之色。
刚才见到周琅和纪凛,她便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周琅和祝蒹一直没有机会遇见,直到去了京城后,才得以相见。如果周琅这辈子提前遇见祝蒹时会如何呢?祝蒹的命运会不会就有所改变?
想到这里,曲沁打算,今天要好好地跟着祝蒹,并且适当地制造机会。
只是,她不能做得太明显,而且纪凛今天也在,她还想要看看纪凛来常州府的目的。这辈子也有这一遭,可是纪凛很快便走了,因当时她不知道妹妹和纪凛有婚约,是以没有仔细看这个人。
祝蒹看罢,忙道:“哎哟,你真是爱操心的!你忘记啦,潋妹妹还要和阿葭一起去看墨菊呢,阿葭,你可要好好地招待潋妹妹啊。”
祝葭知道胞姐的脾气,不知怎地,她和曲沁脾气相投,有什么好事都喜欢找曲沁一起。前阵子,他们大哥在外淘了件小巧的机关水车送给她,祝蒹爱得跟什么似的,一直摆在自己卧室里赏玩,不给人碰,今儿特地叫曲沁去开开眼界了。等给曲沁看了,指不定就要叫其他的姑娘一起去看了。
曲潋见姐姐看向自己,便知道无论姐姐是不是重生,似乎都将她当成小孩子来照顾,也想活沷开朗的祝蒹能感染人,姐姐和她一起说话,指不定心情能好一些。而且,她总觉得今天这姐姐的行事颇有深意,她是好妹妹,自然不会坏了她的安排,便笑道:“蒹姐姐说得对,我要和葭姐姐一起去花房看墨菊哩。”
一副对那墨菊十分向往的模样。
曲沁又看向曲汐,“阿汐可是要和阿潋看墨菊?”她是姐姐,要安排好妹妹。
曲汐笑呵呵地道:“我要和阿蒙去逛花园。”说着,便拉住了旁边的小姑娘。
祝蒙是祝家五房的姑娘,今年恰好和曲汐同龄,可能是年纪相当,两人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一些。所以这种日子,曲汐比较喜欢和祝蒙一起玩,所以并不想去和曲沁她们凑热闹。
听罢,祝蒹又叮嘱堂妹祝蒙好生照顾曲汐,将伺候的丫鬟们都叮嘱一翻,便拉着曲沁走了。
等曲汐和祝蒙也走后,曲潋和祝葭一起走向祝家的花房,边走边道:“今天来的人很多吧?怎么你们姐妹几个不需要帮着照顾客人么?”
祝葭是个温婉的姑娘,声音也柔柔的,笑道:“没关系的,还有我们二姐姐、三姐姐在呢,她们正在听芳阁招待那些来给老太君祝寿的官家小姐,等去看了墨菊后,咱们再过去,省得去得太早,坐在那里无聊。你们也知道,她们就要出阁了,她们要跟着长辈们学一学,不像我们落得轻松。”
曲潋笑着点头,既然祝葭能陪着,那就更好了,和祝葭说起了祝家培养的那盆墨菊来。
等到了祝家的花房,看到那满室姹紫嫣红的花,心情不禁跟着舒畅起来。
祝家人丁兴旺,每个季度所需要的花量巨大,所以花房建得也很大,种了很多名贵的花草,让曲潋每次过来都觉得大开眼界,甚至因为花房建得太大,一个不小心,还曾在这里迷过路。
祝葭边领着她往培育墨菊的地方行去,边和她说话,说的是前阵子祝家大哥送去给她的一盆兰花,“大哥让送过来的时候花茎都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看了就让人心疼。我当时都有些生气,也不知道他送盆这样的兰花过来给我做甚?问他,他吱吱唔唔,说是受人所托,让我想办法种活它,若是种活了,他必有酬劳,我又不是看中他的酬劳……”
看她难得面带薄怒的模样,曲潋知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平时温柔的人,一旦生起气来才是可怕的,祝家大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过不过得安生。
闲聊着,很快便到了花房的东南方向的一处角落,已有花房中伺候的婆子上前来行礼请安。
祝葭温和地道:“我带潋妹妹过来看墨菊,这里没什么事情,你们不必过来打扰。”
那婆子笑呵呵地应了是,心知祝家这么多小姐,就数这位葭小姐性子最好,又是个爱花之人,这花房里伺候的婆子没少和她打交道,都知道她是个稳重人。能得葭小姐带来的人,自然也是祝家的贵客,或者是通家之好,婆子是个明白人。
跟着祝葭的丫鬟给婆子赏钱,笑道:“今儿辛苦了,这是我们姑娘赏给你买茶果的。”
那婆子笑眯眯地接了,很快便退下去。
没了人在旁边打扰,两人皆围着那盆墨菊看起来。
曲潋是真的对这些花花草草喜爱之人,现下看到这盆开得灿烂的墨菊,一时间欣喜万分,小心地摸了摸墨菊那舒展的花瓣,不禁有些心满意足。
她想到她的上辈子,孤单的童年里,偌大的家里总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来她跟着照顾她的佣人学养花,日子才不致于那么无聊,那些她亲自栽种的花木成了她倾述的对象。
每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她便会在花房里忙碌,很快便能将所有烦心事情忘记,而花草们也不会嫌弃她碍事啰嗦。
可惜,她刚觉得日子不那么无聊时,生命却截然而止。
如今,她依然记得身体从高处坠落时那种失重的恐惧,也让她对这辈子的生命格外地珍惜。
“阿潋,你怎么了?”祝葭发现她情绪不对,有些忧心地问道,心里琢磨着,难道这盆墨菊有什么不对么?
曲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了,忙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黑菊真好看,若是哪天我也能种出来多好。”
祝葭抿嘴笑道:“以你的能力,定然能种出来的。”然后想到她辣手摧花之事,又补充道:“你不动手也可以,反正有丫鬟婆子伺候就行了,它们一样能长得好,我还羡慕你种的那盆双色牡丹呢。”
“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都是碧春打理照料的。”
正聊着时,突然发现花房门口那边传来声音,却原来是祝大奶奶有事找祝葭。
祝葭微微蹙眉,看了曲潋一眼,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来找人的小丫鬟小心地看了曲潋一眼,赔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奶奶那边有点儿事情要劳烦姑娘。”
曲潋是个识趣的,忙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过去吧,我常来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客人了,就先在这里待着,等你忙完了再过来找我便可。”
祝家虽然人丁兴旺,可是人多是非也多,曲潋虽然常和姐姐来祝家,可是活动的范围也是有限的,从来不去掺和祝家的事情。眼看这小丫鬟不好开口,她自然不会凑过去。且祝大奶奶好歹是祝葭姐妹的嫂子,有事求上来,祝葭自然不好推辞。
祝葭想了想,便对曲潋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然后又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去给曲潋准备一些茶点过来,让她能在这里边赏花边吃茶,不至于太无聊。
这更好不过了。
曲潋笑眯眯地将祝葭送走了。
只是,等她刚坐下来喝着茶时,花房又来了人。
第14章
祝葭虽然离开,不过也留了个小丫鬟在花房陪曲潋。
在曲潋边欣赏着花房里的花边喝茶吃点心、难得的悠闲时,那小丫鬟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报道:“曲姑娘,管事让奴婢过来告诉您,大少爷陪着几位公子过来,说是要亲自来寻几盆花到听雨轩去。”
听雨轩是祝家外院一处招待宾客的地方,先前便听祝葭提过,祝家的几位少爷正在听雨轩接待前来给老太君拜寿的各府的少爷公子。只是祝大少爷竟然亲自带人过来取花,这也太纡尊降贵了,总感觉有点儿奇怪。
曲潋便问道:“不知和你们大少爷来的有哪些人?”
“奴婢也不知。”
今日跟着曲潋一起来祝家的碧春不禁有些着急,她也没想到祝大少爷会带着朋友亲自过来取花,虽说光天化日之下,撞见了也不要紧,毕竟都是在祝家作客,今日又是祝老太君的寿辰,可不会有人不长眼睛地闹起来。可男女有别,深闺女子哪能轻易见外男?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这小丫鬟不过是在花房里伺候打杂的,平时哪里能见到外客,自是不知道。
曲潋也没有为难她,看了看,发现此时若要离开,就得和那群已经进来的人正面撞上,心想着他们过来取花,取了就走了,应该不会耽搁多少时间,便问道:“这花房里可有什么地方可以避一避?”
到底不欲在这种地方和那群人撞到,免得徒惹是非。
小丫鬟感激地朝她笑了下,很是伶俐地道:“姑娘可以随奴婢来。”便带着曲潋和碧春一起往花房里面走去。
很快便到了一面由紫藤萝筑成的花墙。
小丫鬟笑道:“这里比较僻静,就委屈一下姑娘了。”
曲潋朝她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小丫鬟觉得曲家这位四小姐,不仅长得好,脾气也好,莫怪能和祝家脾气最好的葭小姐玩在一起。将她安置好后,小丫鬟便出去了,要和其他人去给进来的祝大少爷请安。
祝连是祝家大方的嫡长子,亦是祝蒹、祝葭姐妹俩的同胞长兄,能与他相交之人,自是非富即贵。
祝连亲自带着朋友过来挑选摆到听雨轩的花,对于花房这儿伺候的下人来说,自然算是兴师动众的,不管手头上有没有事的,都过来给大少爷请安。
小丫鬟随着管事婆子和几个仆妇上前来给祝连等人请安时,大着胆子飞快地睃了那些人一眼,发现来的除了祝家的大少爷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年轻公子,他们身上穿着锦衣,佩戴着昂贵的玉佩和小印,举止投足间矜贵非常。
虽然只是飞快地睃了一眼,但仍让小丫鬟将众人大概看了个遍,发现其中有一名青莲色流水暗纹锦衣的公子长得尤其好看,整个人就一块美玉一般,让人乍然一看,几乎移不开眼睛。
等祝连一挥手对管事婆子说他们要在花房里逛逛看看有什么花时,小丫鬟顿时鼻尖开始冒汗,忍不住看了那管事婆子一眼,管事婆子也投了一眼过来,眼里分明有着焦急。
她们都不知道今儿大少爷怎么有这般好的兴趣,竟然亲自带着朋友跑到花房里来挑选花,虽然心里急,可是又没办法,只得好生地伺候着。
等祝连等人往前走后,管事婆子赶紧拉住小丫鬟悄声问明了曲家姑娘在哪里后,不禁有些悔意,说道:“早知道就先让人知会大少爷一声,先让曲家姑娘离开的。现下可不能让他们见到曲姑娘,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曲家姑娘,葭小姐那里可不好交待。”
先前他们以为祝连只是过来要挑盆花就走,不会有兴趣往花房里面逛,毕竟祝府的花园同样美伦美奂,足可让他们去游玩了。可谁知这位大少爷今儿有这般好心情。原本这事情也没什么,可谁让她们先前没有告诉祝连说曲家小姐也在这里,现在遮遮掩掩的,反而不美。
如果曲姑娘在这里发生点什么事情,她们都要受罚。
只是,现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让人去通知曲潋,却又怕太过明显,只能盼着他们别往紫藤萝花墙那边去才好。
幸好,祝连今儿要挑的都是些兰花、芍药之类开得正好的花,与那道花墙隔了很大一段距离,让小丫鬟和管事婆子都松了口气。
只是因为祝连不想让她们在跟前碍手碍脚,只钦点了一名管事过来伺候,让她们远远地跟着了。
“周兄弟,这盆建兰怎么样?还有这盆芍药,开得也极是妩媚。”祝连对身边的宁王世子道。
周琅却四处看着,兴致勃勃地道:“不是说这儿有株西府海棠么?我娘可喜欢海棠了,特别是西府海棠,我这次来常州,还和她说过,若是遇着,定要想法子给她带株西府海棠回去孝敬她老人家呢。”
祝连马上道:“哎哟,你这小子不会将主意打到我家里来了吧?那可是老太君的心爱之物,若让你夺了,可怎生才好?你这小子不会如此不地道吧?”
“别拿老太君出来压我,我可不是被你唬大的,快走,先去瞧瞧。”
周琅拽着祝连走了。
其他知道周琅身份的人自是小心地陪着。
走在最后的少年步履悠闲,唇角噙着温雅柔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们,目光慢慢地滑过周遭,仿佛对祝家的花房极感兴趣。
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生长着一片菊花旁边的石桌石凳,以及石桌上的茶点。
茶盅上的茶水还剩半盅,旁边的红漆雕牡丹花攒盒半开,里面放着一些点心和果脯,显然是给小姑娘们食用的。
刚才这儿有人在此赏花。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盆墨菊,又看向不远处的角落里那面由紫藤盘绕成的花墙,绿色的墙上开了一些紫色的小花,迎风招展,俏丽可爱。
“纪公子?”随行的管事唤了一声,忍不住又看向前面已经走远了的众人。
少年朝他摆了摆手,说道:“我随便看看,你不必跟来。”打发了管事后,便往那面花墙行去。
花墙另一面,曲潋有些无聊地拽了枚紫藤叶子折叠小动物玩,双手十分灵巧。碧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竖着耳朵倾听花房里的情况,一副巴不得祝家大少爷快快离开的表情,看得曲潋有些忍俊不禁。
她这副不经心的模样,让碧春气得差点忍不住朝她翻白眼,觉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虽说撞见了也没事,可是她们现在是在祝家作客,而且曲潋又生得这副花容月貌,作丫鬟的自然是要上心一些,保护好自家小姐才是。
来祝家之前,二小姐可是千叮万嘱,让她在祝家时要看好四小姐,不能教她被人欺负去了。
曲潋见碧春的样子,正想安抚她一下,却不想碧春突然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让她下意识地转头……
“原来你在这里。”
如珠玉般的声音好听极了,清泠泠地就这么响在了耳边,然后是一张白晳如玉的面容,干净无瑕,看不到丝毫的瑕疵,带着属于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特有的纯净柔和,一下子看进了人心坎里,让人心中添了种无限欢喜。
那俊美的少年朝她笑得眉眼弯弯,这一刻,仿佛遇到了什么让他愉快的事情,眼里的笑意就像夜空中碎落的星辰,点缀得那双黑宝石般的双眸,格外漂亮。
这少年近看之下,更好看了。
曲潋眨了一眼睛,尔后才反应过来,她和这少年距离近得要贴在一起了,连对方身上那种淡雅的香息都让她清楚地闻到,吓得她赶紧后退。
少年站在那儿,开开心心地看着她。
“你……”曲潋有些迟疑,想到曲沁对他的关注,心里有些不确定了,“公子有事?”
他微微偏了下脑袋,又用那种让人生不起气来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笑道:“是有事。”
“啊……”
曲潋和他不过两面之缘,并且都是在大众场合之下,并无交谈,论起来还是陌生人,哪里可能有什么事情?所以一时间看着他不禁有些疑惑。
却见那少年突然解下了腰间一枚通体赤红近紫黑的玉佩,将之递给她。
曲潋只是看着他,没接。
于是少年又走上一步,将那枚玉佩不容质疑地塞到了她手里,并且稍稍用力,捏住了她柔软的手指,让她不能挣开。
他低下头望她,因为身高差距——他比曲潋整整高出一个脑袋,呵出的气快拂到她脸上,就听那玉琴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柔软的暧昧,轻轻笑道:“这是我以前答应过要送给你的血玉,你要好生收好。”
曲潋傻眼了。
第15章
曲潋傻傻地捧着那枚玉佩,不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问道:“公子何意?”
脑袋却飞快地运行起来,他话里透露的意思,莫不是自己曾经见过他?可若是见过,这般漂亮出色的少年,她不可能没有印象的。
就在她问这话的时候,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什么,很快又恢复了温润柔和的色泽,如一块上好的墨玉,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美丽却不灼人,让人由然地欢喜,赏心悦目极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将那枚血玉给她后,抽走了她先前用紫藤叶子折叠的小动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后,傻傻地看着的碧春终于反应过来了,紧张得不行。
虽然那少年长得很好看,可是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怎么能如此凑近她家姑娘,甚至强迫送人东西?刚才她想阻止的,可是他一个眼神过来,明明那般温润的眼眸,目光却凌厉异常,瞬间让她动弹不得。就这么一个迟疑,她家姑娘便被他塞了一枚玉佩。
“姑娘……”
曲潋没理会碧玉,她正在苦恼着要不要追出去将这玉佩还给那少年,虽然他语气中的暗示很明显,可曲潋在这世界生活了十几年,是知道其中规则的,对女子犹其不公,稍微行错一点便要万劫不复,所以她从来都很小心。
只是,那少年走得太快了,她下意识地追上去,探脑袋往花墙外看,发现他已经朝着远处在选花的祝连等人走去,若是她冒冒然地追出去,那刚才的事情岂不是让人知道了?
这叫私相授受吧?
曲潋一时间有些犹豫,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和祝连会合,然后选了几盆花,叫来几个小厮抱走了。
曲潋气结。
这是强迫中奖,这情况若是落在有心人士面前,那便是私相授受了,从小到大,季氏没少在她耳边叨念这些事情,让她行事小心,纵使心里不喜,却也深深记在心上。
所以,曲潋没办法,只好对碧春道,“今天这事情莫要告诉旁人。”
碧春自知深浅,不过仍是有些迟疑,又听曲潋道:“姐姐那儿我会说的,你别露了马脚便是。”
碧春终于放心了。
她有些怕曲沁,特别是曲沁大病一场后,举止投足间成熟不少,而且又是个精明不过的人,秋菀居的人很少敢在这位二小姐面前搞小动作。这次有曲沁叮嘱,却出了这种事情,曲沁知道后,必不会饶自己。
曲潋却在打量那枚玉佩,那枚玉佩的质地颇为不俗,若是她猜得不错,应该是难得的血玉所雕,且听说这种血玉极是养人,这色泽略微深一些,应该是那少年的随身佩戴之物。玉佩上一面雕了一只展翅翱翔的鹰,一面用篆书刻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暄和。
先前在祝老太君那儿,她听到另一个少年这样叫他,这两个字不是他的名便是他的字。
这东西未免太私秘了。
曲潋有些尴尬,觉得它极为烫手,很想将之还给对方。
“姑娘,那小丫鬟来了。”
听到碧春的提醒,曲潋赶紧将那玉佩收进了袖子的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对来人。
小丫鬟的神色很是喜悦,笑道:“曲姑娘,大少爷和几位公子已经选好花离开了,您不必再委屈此处。”
曲潋淡定地点头,走出了花墙之后,折回先前的地方。
小丫鬟很是伶俐地去换了盏热茶过来。
曲潋面上虽然淡定,但是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再赏花了,而是开始纠结起来。
先前的猜测因为这一出,应该要推翻了。
那少年明显是与姐姐不认识,而是与她认识才对。或许,姐姐会这般关注他,其实不是和姐姐有关,是和她有关才对。
想到这里,曲潋脸色微微一变。
从小到大,这个姐姐便是像个小大人一般,对她和弟弟颇为照顾,尽到长姐的职责,特别是父亲早逝,母亲又不顶事儿,当时七岁的姐姐放在这个世界,也算是小大人一个了,可能是因为父亲早逝之故,虽然不同母亲,可是他们姐弟三人的感情比平常家庭的还要好一些。
自从发现这个姐姐竟然是个重生者后,曲潋私底下仔细观察过,然后发现就算重生了,姐姐对她和弟弟曲湙的情谊都没有变过,甚至对一直心存疙瘩的母亲也去了心结,依然是那个人,只是多了一份沧桑的经历。
所以,以姐姐对她的爱护,若是那少年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也不怪乎姐姐会关注他了。
得到这个猜测,曲潋的脸色顿时五彩缤纷起来,差点想要以头抢地。
突然发现,知道身边有个重生的姐姐,其实也不是那般美妙的,至少她现在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祝葭回来了。
*****
等出了花房不久后,周琅寻了个借口,便拽着纪凛到一旁说话。
“说吧,你做甚怂恿祝连亲自来花房取花?”这种事情直接吩咐一声下去就行了,哪里需要他们亲自去取?未免有些兴师动众,偏偏纪凛只是在旁言语挑几句,不显山不露水的,便促成了。
周琅自不会有这般细的神经,可是他和纪凛从小一起长大,在他手里吃过的亏多了,便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纪凛神色和煦,温和地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听说祝府的花房培育了很多名花异草,在常州府是出了名的,想来见识一翻罢了。”
说着,手指不经意划过袖子上的暗纹,还有里面放着的一只叶子折叠成的小动物。
摸到那只叶脉的触感,他的眸子里不禁掠过润润的笑意。
周琅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信。
人人都说纪暄和如何温文尔雅、如何俊秀灵杰,连皇上都对他称赞万分,曾言道如明珠在侧,教人赏心悦目。可他和这人从小一起长大,在他手里吃过的亏无数,哪里不知道这厮披着那君子美玉皮下的阴险?
纪暄和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连他突然来常州府,都觉得有什么深意,并不是像表面所说的那样,是奉淑宜大长公主之命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只是一时间查不出来罢了。
纪凛见他一副不信自己的模样,反省了下是否平时欺他太过,让人像惊弓之鸟。不过仍是温声道:“好吧,既然让你发现了,那我便告诉你好了,其实我来常州府,是看一个人的。”
“是谁?”周琅不禁兴致勃勃,“别告诉我是祝老太君?”
“不是。”纪凛脾气十分友好地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回京后,若是……届时会告诉你的。”说着,那墨玉般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暗影。
周琅听罢,顿时有些迟疑了,忍不住道:“暄和,你和我说,是不是……那个人又做什么了?”
“自然不是了。”
周琅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但也不再追问,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走了。
第16章
曲潋因先前的猜测脑洞大开,心乱如麻,看到祝葭情绪也没多高,强忍着想跑去找曲沁的冲动,朝祝葭笑道:“葭姐姐,事情完了么?”
祝葭有些歉意地道:“不过是点小事,已经完了。”然后又是一笑,问道:“潋妹妹可有看中什么花?若是有看中的,明日我让人送去曲家给你赏玩。”
发现她不欲多说,曲潋也没有剜根究底,祝家看着花团锦簇、光鲜亮丽,实则因为家族人口众多,因有长辈在不分家,一大群人住在一起,导致矛盾也多,面和心不和,又因有个辈份高的老太君在,才没有恶化,平时大家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地过罢了,不若曲家的简单。
祝葭见她抿着嘴,心里有些奇怪,又看向那盆墨菊,不禁笑道:“这回只培养了两盆墨菊,都被人预定了,等下回培养多几盆,届时我送一盆给你赏玩。”
曲潋这才露出笑容,诚挚地朝她感谢一番。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其间曲潋不着痕迹地打探来祝家给老太君祝寿的客人的身份,引出了那两个少年,故作一副小姑娘好奇的模样。
曲潋长得好,在样貌上便加了分,所以祝葭也没有怀疑。
“你说的应该是周公子和纪公子吧?”祝葭还是知晓一些的,“我也没见过他们呢,只是听伺候的下人说了,应该就是他们,没想到给太.祖母祝寿时会和你们碰到一起,倒是有缘。”
听罢,曲潋便知道祝葭知道的也不多了。
那两个少年通身气派非富即贵,又是从京城来的,身份应该不一般。而他们只是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拜访的也是祝老太君,祝家诗礼传家,自然不会特地将家里姑娘往他们面前引,否则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祝葭不知情曲潋虽然觉得失望,亦又觉在情理之中。
很快便有丫鬟过来提醒她们,宴席就要开始了。
祝葭听罢,便和曲潋一起往摆放宴席的花厅行去。
还未到花厅,远远的,便看到站在花厅外的庑廊下的曲沁和祝蒹等人。
祝蒹不改活沷性子,正拉着曲沁欢快地说着话,她们身边有两名穿着打扮明丽的少女,正含笑地倾听祝蒹说话。
曲沁却有些心不在蔫,目光一直往外看,直到看到曲潋和祝葭走来,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曲潋一看到姐姐,心情便激动了,差点忍不住跑去她面前问那个送她血玉的少年的事情来。只是周围的环境不适宜,曲潋只能憋住了,只是憋得有些难受,让她的脸蛋微微有些红润,眼睛也水润润的,衬得那张娇花一样的脸蛋儿,格外的娇美可怜。
曲沁心中一紧,忙道:“怎么了?”
曲潋瞅了她一眼,闷闷地道:“没什么。”只是表情更委屈了。
曲沁心提了起来。
祝葭不免打趣道:“阿沁这是担心我没照顾好潋妹妹么?”
曲沁上前拉了妹妹的手,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笑道:“怎么会呢?阿葭的性子比阿蒹稳妥多了,我自然是放心你的。”她不放心的是那些以貌取人的轻狂之徒,今日来祝家祝寿的人极多,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可不得了。
“哎呀,你们回来了,正好可以入席了。”祝蒹也笑眯眯地道。
旁边的两个相陪的少女见她们语气亲昵,便知道曲祝两家的交情极好,不禁有些羡慕,其中一名穿着海棠红牡丹花暗纹褙子的少女笑道:“你们的感情真好,阿蒹、阿葭和阿沁、潋妹妹的脾气也好,莫怪你们能说到一块去。”
这两名少女正是陈知府家的千金,今日也是随母亲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
曲沁笑容淡淡的,没有说话。
曲潋负责站在一旁微笑充当吉祥物,有姐姐顶在面前,她一般都不需要主动做什么。
祝蒹则挽住曲沁的手,笑道:“我们两家离得近,自幼一起打滚长大的,自然好啦。”
祝葭觉得姐姐说得不像话,怕再说下去,老底要掀了,到时候母亲又要焦急了,忙道:“嬷嬷在催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花厅里伺候的嬷嬷过来请她们入席了,终于止了话。
这边是女席,进了花厅后,可以看到清一色都是妇人,曲潋也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母亲,她正坐在曲大太太身边,相比曲大太太正笑容满面地和旁人搭话,气氛轻松,季氏显得有些沉默,旁人问她才会开口,若是不问,便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搭话,如此几回后,别人也不再理会季氏了,反而衬得她孤伶伶的一个,有些可怜。
季氏也不以为意,她天生就是个社交障碍者,这些年来因孀居避门不出,交际能力更不行了。
曲沁也看在眼里,若是上辈子,她还会怒其不争,可是现在,却十分包容。
季氏做不好也没关系,她还有他们这些子女,将来总是能护着她的。
况且现在,也不需要季氏八面玲珑地出面做什么。
曲潋等一群未出阁的姑娘被引到了一处座位,那里坐着的都是和她们年龄相防的姑娘,彼此坐在一起也自在。
热热闹闹地吃过宴席后,众人便移驾到碧涛院去看戏。
因请的是德音班来唱戏,在座的女眷都十分欣喜,等落了坐后,便听到开锣声响起来,现场气氛为之一变,原本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下来,众人都开始打起精神来看戏。
曲潋看了眼周围集中精神看戏的姑娘,又开始神游起来,想着送她血玉的少年的身份。
她怕被人发现那块血玉,死死地捂在自己的袖口里,手略略一探便能摸到了,心情更加那啥。
她猜测着那少年会是自己以后的谁,以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来看,也不外乎几种情况,一是亲戚,二是姻亲,三是世交,四是……男性朋友或丈夫之类的,不过这时代可没有什么超越性别的友谊,估计也只是丈夫之类的了。
想到第四这个可能,顿时头皮都要炸了。
她不由转头去寻曲沁。
然后她有些惊讶地发现,曲沁正准备和祝蒹起身离开。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她忙伸手去扒曲沁的袖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仿佛曲沁要抛弃她。
没办法,长得这副模样,只要巴巴地看着人,不小心便会酿成这模样。
曲沁见她终于没有失神发呆了,不免一笑,说道:“我和阿蒹要去净房,你继续在这儿呆着。”
意思是让她继续在这儿对着台上唱戏的发呆么?
就这一恍神的时机,便见两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曲潋有些心动,也想跟她们一起。
她有预感,两人一定不是去净房那么简单。以她姐姐重生者的身份,不做点什么真是对不起自己的先知,她们可能要做点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曲潋还要担心一下,可是这个姐姐素来是个知轻重的,心有成算,怕是祝老太君的寿辰这天遇到的人事要让她筹谋什么。若没有九成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去做。现在又有重生这金手指,怕是要去做点什么了。
好想去瞧瞧。
这么一想,过了一会儿,曲潋便起身了,对看过来的祝葭和两位陈姑娘小声地道:“我去下净房……”
她的语气有些羞涩腼腆,声音柔柔细细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几个姑娘都善意地笑了下。
“嗯,快去吧。”
曲潋又羞涩地笑了下,便离开了。
离开不久,脸上羞涩的笑容便褪下,然后问了一个在碧涛院伺候的丫鬟,得知了曲沁她们去的方向后,曲潋也偷偷跟过去了。
曲沁她们去的地方是祝家的花园。
曲潋刚才过来时有仔细看地形,加之以前也来过祝家,对去花园的路颇为熟悉,很快便到了一处月亮门,进了月亮门后,再绕过一个假山,便是祝家的花园了。
此时客人们都去碧涛院看戏了,花园里没有了早上时的那种热闹。
曲潋往周围瞧了下,很快便在假山寻到了一个合适偷窥的地方,然后便开始扶着山墙探头张望,很快便看清楚了花园里的事情,不禁掩嘴。
她姐姐此时正坐在花园里的一处池心亭中,看样子好像是在喂鱼,而祝蒹则站在池塘边,和一个少年说话。
曲潋的眼神很好,能看见那和祝蒹说话的正是先前去给祝老太君祝寿的周公子。
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她姐姐其实正在当红娘,准备凑和周公子和祝蒹?或者是周公子和祝蒹上辈子有缘,所以这辈子给他们制造机会见一面?
曲潋又往周围看了下,发现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在,只是站得远一些,此举并不会落人口实,心里又放松几分。
只是她放松得太早了。
下一刻,一只手倏然揽住她的腰,就在她吓得要尖叫出声时,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她的身体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17章
揽腰,堵嘴,拖走。
这三个动作真是一气呵成,让曲潋根本反应不过来,然后就被人拖到了假山中的一个山洞里了。
山洞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并且有些阴凉,凉嗖嗖的一直凉到了她的心底,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一瞬间脑补出了很多上辈子看晚间新闻时的未成年少女被猥亵事件,心里急得不行,一时间也有些懵,跟着她一同来的碧春呢?
碧春怎么一点示警也没有?
从身后抱着她的人的身高很高,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镶嵌在他怀里,而且力气也很大,陌生的气息以及那男性的力道让她忍不住挣扎起来。
“乖,别动。”
如珠玉般的清越声音在耳畔响起,也让她瞬间僵硬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原本很好听的声音,此时充满了邪恶,就如同干净的玉琴声被什么邪恶的东西污染了。
见她渐渐停止了挣扎,那人终于松了捂住她嘴的手,不过却没有放开环着她腰肢的手,而是就着这姿势,将她转了个身子。
当视线适应了山洞的昏暗后,曲潋也看清楚了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的少年,他低首看着她,双目幽深,陷于阴影处,仿佛蕴着什么诡谲的芒色,让她莫名地背脊发寒,手脚也有些发冷――可能是这山洞太过阴冷的原因?
“你……”曲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自是认出了这是正是有几面之缘的那个少年,“你要做什么?”
“呵,对你个小丫头,自不做什么。”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上好的玉琴拔响,可是那划过她的脸颊的手指却让她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声音里的漫不经心也让她有些苦逼。
既然知道她是小丫头,还不放开她?
只是,发现那箍在腰间的手劲大得让她无法悍动时,曲潋虽然心急,但是很快冷静下来。
她记得在紫藤花墙边那朝她笑得高高兴兴的少年,美好得像童话故事里住在城堡中善良的王子,虽然后来有强迫她接受血玉的嫌疑,但看起来颇为正常,不像现在,总给她一种诡异的感觉。
或者是这山洞光线太暗了,使她产生了什么幻觉。
“那你能放开我么?”曲潋小声地说。
他的手仔细地抚过她的脸颊,仿佛在丈量什么,丈量完后,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啊。”
腰间的力道松了时,曲潋心一喜,还来不及高兴,便被他抓住了手腕,被他握住了手。
生平第一次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这般牵手,曲潋脸皮有些发红,那感觉难以言喻,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她没有反射性地甩开他,而是伸手进袖子里掏出了那枚血玉,将它塞给他。
他低首,看向被她塞过来的血玉,神色莫测。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还你。”然后故作无事地抽手,又道:“我出来有些久了,要回去了,公子请自便。”
就在她的手脱离时,再次被人拉住了。
“不急。”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笑意,“你方才在做什么?偷窥么?”
曲潋脸皮有些抽搐,就算她是在偷窥,可是被人说出来,她的厚脸皮也有些撑不住。幸好,她撑住了,若无其事地道:“没有,我只是来找姐姐的。”
听罢,他却笑了,又将她拉到怀里,圈着她的腰,与她面对面,低首在她耳边笑道:“撒谎,满嘴都是谎言的小坏蛋。”
曲潋:“……”
表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啊?她害怕!>__
而且她什么时候成了满嘴谎言的小坏蛋了?
“我真的……”
声音被按在唇上的温暖的手指给制住了。
曲潋心中一沉,不禁有些恼火。
她做什么要被他拖到这里和他周旋的啊?要不是――要不是那些鬼规矩,什么男女授受不轻,她早就喊人了!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女方的吃亏嘛!可是如果她喊人,她这辈子就算没完了,也要给曲家的姑娘蒙羞。
山洞里顿时很安静。
直到她的下颌被一只手勾起,迫得她不得不抬起脸,发现那人正用一种清淡漠测的目光俯视她,不若前几次见面时那样和煦如暖阳的目光,反而让人心生寒意。
这是一种理智到近乎冷漠的审视目光。
然后,在她瞪他时,一只手覆到她眼皮上,然后就听到他近乎喃语的声音:“你和那时候一样呢……”
趁着他情绪松懈时,曲潋突然生出一股蛮力,将他使劲儿地一推,然后拎着裙子像只兔子一样蹦走了,几步便冲出了山洞,扭头看到山洞门口出现的青莲色人影时,她蹦得更快了。
“碧春!”
曲潋看到假山不远处被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制住的碧春,慌忙叫到。
碧春满脸焦急,见到她时,眼睛一亮,挣脱了那女子的手,往曲潋这儿奔来。刚到跟前,便被曲潋一把抓住,主仆俩蹿向那月亮门,仿佛身后有恶鬼追似的。
离开之前,她扭头看去,这一看,不仅能看到远处的池心亭中还未离开的姐姐和祝蒹,另一个周少爷倒是不在了,还能看到站在山洞前眺望过来的少年,阳光落在他身上,原本应该如那三月阳光般和煦明媚的如玉少年,却显得有些阴沉,如一块清清冷冷的冷玉,周身气质森寒冷漠。
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这少年有个性格迥异的双胞胎的兄弟不成?
等跑过了月亮门,又疾走了一段路,曲潋终于停了下来。
碧春已经气喘吁吁了,并且双眼发红,眼泪在眼眶滚来滚去,一副就要哭的模样。
“你别哭啊!这不是好好的么?”曲潋忙拿帕子给她擦脸。
碧春一把捂住脸,带着呜咽的声音含糊地道:“姑娘下次别干这种事了,咱们是在别人家作客,今天来祝家的客人又多,人多口杂,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若是你发生点什么事,二小姐怪罪下来,奴婢会被发卖出曲家的。”
曲潋摸摸脑袋,心脏仍在扑嗵扑嗵地跳着,见碧春这模样,颇有些愧疚,说道:“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不是让你在那里把风么?怎么有人来了你都不通知我一声?”
碧春扯下帕子,委屈地道:“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丫鬟堵住嘴了,没法发出声音。”
当时她也快要吓死了好么?特别是见到那少年走过去时,碧春头皮都要炸了,想去示警也没办法,那丫鬟力气好生大,拉着她让她根本没办法,想要叫人,又怕到时候叫来了人却坏了曲潋的名声,差点将她急哭了。
曲潋扁嘴,嘟嚷道:“那人一定是有预谋的。”
碧春连连点头,第一次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并不一定是好的,也许是个根子坏的呢?想到这里,又担心地将她上下打量,“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曲潋郁闷地看着她,她才十二岁好不好?听祝葭说,那少年也才十四岁,这十二岁和十四岁的少男少女能有什么事情么?真是太不和谐了。
不过,她很快又笑起来,“至少我将那块血玉还给他了。”
碧春听罢,也觉得终于有件好事了,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那块血玉对她家姑娘不利了。心情一好,碧春便问道:“那您还去找二小姐么?”
曲潋叹了口气,有些索然无味地道:“不去了。”那周公子都走了,去了也看不出什么,反而会被曲沁怀疑,还不如乖乖回碧涛院看戏。
警告了碧春不准将刚才的事情透露出去后,两人整了下衣襟头发,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后,便一起回了碧涛院。
只是回到碧涛院不久后,她的屁股刚坐热呢,便有一个丫鬟捧了个小匣子过来。
碧春和曲潋看清楚那丫鬟的脸,顿时十分惊悚。
第18章
捧着小匣子而来的丫鬟长得并不出色,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清秀可人,不过皮肤却十分白晳光滑,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亲切自然,气质大方温婉,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
只是,此时她笑得再亲切再好看,曲潋都不觉得好看,反而很惊悚。
因为这丫鬟正是先前在假山那儿,将碧春给制住不让她向曲潋示警的丫鬟。
而她此时捧着一个檀木色的小匣子到她面前……
想到里面装的东西,曲潋头皮发麻。
这丫鬟明显是伺候那个少年的人,她出现在这里,不必想也知道这小匣子里送来的是什么。只是,那人怎么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让丫鬟将东西送过来?难道他不知道这里坐着很多长辈么?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落实了男女私相授受之事,她的名声全完了。
曲潋不必看,也知道这丫鬟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周围的人的注意力。
祝葭脸上有些惊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心里有些惊疑,这丫鬟她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在哪个院子伺候的,虽模样不出众,可这身气度,应该不是什么二三等的丫鬟才是。
那丫鬟含笑道:“回姑娘,这是曲姑娘先前在路上不慎掉的东西,被奴婢捡到了,便送过来了。”然后朝曲潋曲膝行礼,笑盈盈地道:“既然见到曲姑娘,自然要将东西还回给曲姑娘的。”
曲潋木着脸。
能要点脸么?不想要还硬塞,这是什么道理?而且现在竟然变成了她丢的东西了。不是说血玉这东西很珍贵么?为毛那个少年可以这么大方地塞给她,一点也不可惜的样子。
曲潋不想要。
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她否认,还不知道这丫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好纠结。
这时,陈姑娘凑过来笑问道:“曲妹妹丢了东西,不知丢的是什么?”
坐得远一些的曲汐好奇地看来,笑道:“四姐姐怎么会掉了东西?四姐姐可不是丢三落四的人,莫不是碧春弄掉的?”
碧春心里苦逼,她宁愿是自己弄掉了东西。
曲潋瞥了陈姑娘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快便转了转,有些腼腆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多亏得这位姐姐送过来。”终于伸手将那紫檀木匣子给接住了,然后看也不看地将它交给碧春,又朝那送东西过来的丫鬟笑道:“这次就多谢姐姐了,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那丫鬟盈盈而笑,施了一礼,回道:“奴婢名叫宫心。”
既然将东西送到了,那丫鬟便告辞了。
这一幕,周围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得知是曲潋丢了东西,被丫鬟捡到送过来,倒是没有怎么怀疑,又转头看戏去了。
曲潋暗暗擦了把汗,给碧春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收好那小匣子,千万别让人看到里头的东西。
碧春心中的悲伤差点逆流成河qaq
突然,祝葭轻叫了一声,对曲潋道:“我想起来了,这宫心不正是沚寻院的纪公子带来的丫鬟么?”
怨不得这宫心的气派就是不一样,这王公贵族家的公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行事自是不一般,稳重大方、温和得体。祝葭虽然没见过前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两位京城来的年轻公子长什么模样,不过下人和母亲禀报时,倒是听了一耳朵,这方才忆起那宫心是其中一位姓纪的公子带来的丫鬟。
“纪公子?”陈家姐妹好奇地看向她。
祝葭少不得给她们解释一翻,可惜她本人也没见过那纪公子,所以也只是一些泛泛的解释,但在陈家姐妹耳里听来,却觉得那位纪公子和周公子,应该是京城来的贵人,就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家世了。
曲潋听得漫不经心,今天还没过完,发生的事情就多得让她脑补得脑袋都累了,此时很想回家去。
心不在蔫地看着戏,不知过了多久,曲沁和祝蒹两人终于回来了。
众人又少不得打趣她们,问她们消失了那么久,去哪儿玩了。
祝蒹笑嘻嘻地道:“这几折戏唱来唱去就是这些,没什么好看的,所以就和阿沁一起去花园看鱼去了。”然后眼睛一转,又道:“待在这里也无聊,不如到我那里去看些好玩的东西,我先前得了一件有趣的机关水车……”
便开始有些得意地献起宝来,在座的几位姑娘心思都被她勾了过来。
曲潋看了看祝蒹,这姑娘像个傻大姐,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看不出什么异样,仿佛刚才真的去看鱼了——嗯,或者在她心里,她确实是去看鱼了,那位周公子的出现只是个意外,不值一提。再看看曲沁,这位更淡定,一副什么事情也没做的模样,云淡风清。
曲潋心里又像猫抓一样,好想掰开姐姐的脑袋,看看她脑袋里装的那些记忆。
到底那个姓纪的古怪少年,和她有什么关系?千万别是第四种……
“怎么了?”曲沁转过头,发现妹妹一直在看她,目光似乎有些幽怨,心思微动,难道刚才她离开的时候,有谁给气妹妹受了?
想着,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滑过陈家姐妹。
因为父亲早亡的原因,上辈子她们姐妹俩没少被人挤兑,特别是他们进京后,那情况更烈。
曲潋自然摇头,绝逼不能将今天在山洞里的事情告诉姐姐的,不然她非暴不可。
在祝家待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宾客纷纷告辞离开。
曲家姐妹几个也跟着长辈们一起离开。
等回到家里,曲沁将曲湙叫过来,询问他今儿在祝家的所见所闻,季氏和曲潋坐在一旁倾听。
曲湙年纪虽小,但却是个稳重人,一举一动颇有章法,并不需要人操心,当下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跟着泽哥他们去给祝老太君拜寿后,便一直待在外院,有祝家的几位世兄陪着呢。倒是见了许多人,不过因为我年纪小,旁人问的话不多,只是知道了我们爹的名字后,便多说了一些。”迟疑了下,曲湙道:“大姐姐,二姐姐,我今儿见了一位爹在世时有交情的同科,听他说,爹当年任留州知府时身边还有一位幕僚,不过因为爹去世后,那位先生便回乡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曲沁眉头微跳,忙问道:“你可有问清楚,当年跟着爹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若是找人打探,倒是能打探出来。”曲湙叹了口气,“想来那位先生定是个博学聪敏之辈,方能陪着爹上任,若是能找他出来……”
曲潋听罢,明白弟弟话里的意思,怕是想要请那位幕僚回来指点他。而今天那人能给弟弟这个提醒,怕也是一腔好心,不愿见曲玮的独生子路走得如此困难,希望有个人能在他身边指点。
不过弟弟便罢了,曲沁似乎对那位幕僚也有些想法。
说过话后,眼看天色快要黑了,曲家姐弟三人将季氏送回了桃安居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曲潋却跟着姐姐蹭去了她的卧室。
“阿潋,怎么了?”曲沁有些奇怪地看着妹妹。
曲潋心里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好,难道就大咧咧地开口问她,姐姐你今天在祝老太君那儿特别关注的那个纪公子,能不能告诉她,纪公子和她将来会是什么关系么?虽然她并不觉得未出阁的姑娘问这这种事情有什么臊的,可是也怕让姐姐知道她猜测出姐姐的经历了。
若是以前的曲沁,曲潋虽然也喊她姐姐,可是觉得自己上辈子好歹也是活了十六年的,心智比较成熟,对这姐姐也是颇为软和照顾的,可是现在知道曲沁也有个上辈子,并且心理年龄比自己大、经历的事情也多后,曲潋对她不免有些依赖了,心甘情愿地尊她为姐姐。
所以,明知道曲沁要强,不愿意被人知道她重生的事情,曲潋自然也不会揭她伤疤了。但是不揭的话,怎么问呢?
曲沁见她欲言又止,怯生生的模样颇为可怜,心中一软,便拉着她坐到临窗的榻上,柔声道:“阿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姐姐说?别怕,姐姐会帮你的。”
听到这关切爱护的话,曲潋感动得差点想为她肝脑涂地。
果然就算是重生的,姐姐也是最好的。
心中一横,曲潋便道:“姐姐,我今天在祝家的花房看花时,碰到了那位纪公子了。”曲潋低下头,犹犹豫豫地道:“他亲自送了我一枚血玉,说是以前答应送我的,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没见过他……”
说着,又瞅了她一眼,仿佛怕她生气一样。
曲沁十分惊讶,上辈子她们也来祝家给祝老太君祝寿,可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那个纪凛,难道在常州府时就相中了妹妹,所以后来才那般坚定要娶妹妹?
是了,如果纪凛不是事前见过妹妹,心里也是喜欢的,不然那时也不会坚决反对解除这桩婚约的事情了。
只是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这辈子因为自己重生了,所以有些事情改变了?
曲沁却不知道,曲潋会告诉她,还是因为知道她是重生者,想从她这里探探虚实,所以才会告诉她,不然对这种事情只会闭口不言,当作没发生。只是曲潋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心思这般赤果果地和姐姐说,曲沁方不得而知。
第19章
曲沁虽然想不通为何两辈子的事情有些不一样,但却觉得一切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心里不禁有些高兴。
见妹妹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以为她害怕收了个陌生男人的东西会遭来什么祸事,不禁柔声安慰道:“没事,那位纪公子的父亲与我们爹有渊源,算不得失礼,既然他送你了,你便好生收着,不要紧的。”
曲潋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几变,等抬头时,已经苦逼兮兮地看着她了。
以她对曲沁性格的了解,若是那纪公子与她完全没关系,曲沁只会想法子让她将东西还给对方,毕竟这血玉太贵重了,玉佩这种东西往往是身份的代表,可以作为一件信物,不能轻易赠人,纵使是世交,要给也不会给这种刻了名字的东西。而曲沁却让她不必在意,直接收了就是了……
曲潋想以头抢地。
难道在曲沁的上辈子,那位纪公子会是……
“好了,阿潋,你不必担心,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吧。”曲沁温声说道。
曲潋苦逼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沮丧地回去了。
回到卧房,碧春同样苦逼地过来,犹豫地问道:“姑娘,那小匣子怎么处理?”
曲潋看向那放在桌上的檀木匣子,见碧春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不由道:“你别担心,姐姐已经知晓了,不会怪罪你的。”
碧春听罢,吃了一惊,然后终于放下心来。她心里以为,只要曲沁知道了,以曲沁的性子,定会将这事情圆过去的,根本完全不必担心。
曲潋将那小匣子打开,里面铺着的猩猩红漳绒布上躺着一枚通体赤红中透着紫黑色的玉佩,上面雕刻的鹰形模样正是先前那少年塞给自己的那块。
纵使已有猜测,但当看到时,仍是有些沮丧。
更沮丧的是,那个诡异的少年将来会和她的关系。
如果说先前的几次面时,她对那少年还是有些好感的话,等发生了假山山洞的事件后,曲潋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了,只觉得他诡异莫名,让她直觉不对劲,并且很危险。
曲潋素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这一纠结,纠结了很久,晚上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祝葭打发人送了她一盆开得正好的茶梅。
曲潋看了看那盆茶梅,让碧春打赏了送茶梅过来的祝家婆子,又发呆去了。
这么呆了几天,日子过得波澜不兴,与平时无异,曲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虽然那个少年是个插曲,不过她今年才十二岁,年纪还小,而且未出阁的姑娘与外界接触不多,有些事情还很远,现在来苦恼也太早了,加这姐姐是重生的,证明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她很快便放宽了心。
发挥了阿q精神的曲潋放宽心后,日子该乍样过就乍样过,每天除了陪母亲在小佛堂做功课外,她还要练字、给家人做衣服、养花弄草,足不出户,和过去十几年没什么区别。
不过,曲潋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至少她细心地发现姐姐对打探当年跟着他们爹上任的那位幕僚很感兴趣,比弟弟曲湙还要积极地将那人找回来,怕是她有什么打算吧。
曲沁行事颇为隐秘,又素来有章法,除了当初生病时借着梦同她倾诉了一翻后,她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甚至不再透露什么,让曲潋有心想多知道点,也无从打探,只能闷闷地作罢。
三月下旬时,京城来了人。
来的是平阳侯府骆老夫人身边的尚嬷嬷。
曲潋听碧春来报,忙将手边给姐姐做了一半襕边的裙子放下,问道:“可是为了姐姐先前生病来的?”
曲沁生病时,骆府送过来伺候曲沁的教养嬷嬷定然会将这消息送回京城去,以骆老夫人对曲沁的关心,自然会派人过来探望一翻,所以她也并不奇怪。不过没想到的是,骆老夫人竟然会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得体嬷嬷派过来。
曲潋也是在骆家住过的,对骆老夫人身边的几位嬷嬷和大丫鬟都知道一些。
碧春说道,“尚嬷嬷在夫人那儿,夫人着人请您和二小姐一起过去呢。”
对骆老夫人身边的人曲潋姐妹还是尊重的,听罢忙去梳洗,换了身衣服,便在秋菀居门口会合,一起往桃安居而去。
“姐姐,外祖母一定是知道你生病了,所以才叫尚嬷嬷过来看你的。”曲潋边走边说。
曲沁有些心不在蔫,随意地点了下头。
见状,曲潋心里有些讶异,突然觉得尚嬷嬷这次来的大有深意,怕不仅是为了探望之前曲沁生病而来。
很快便到了桃安居,季氏正在桃安居的花厅招待尚嬷嬷。
季氏虽然是个不擅与人交往的,但尚嬷嬷是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得意人,虽不能说是八面玲珑,可也是个面面俱全的人物,并不冷场,还能不着痕迹地引出话题,两人有问有答,气氛不错。
尚嬷嬷是个脸庞微圆的中年妇人,笑容自然大方,十分亲切,身上穿着一件丁香色的禙子,头发绾成一个圆髻,上面插了两对金镶芙蓉石杏花簪子,虽作下人打扮,可是却十分得体,可见在骆家是主子身边有脸面的仆妇。
见到曲沁和曲潋进来,尚嬷嬷忙站了起来,她的目光放在曲沁身上,然后眼眶蓦地红了,激动地上前给两个姑娘请安后,对着曲沁道:“姑娘果然比上次清瘦许多,老夫人听说姑娘生病,心里不知道有多急……”说着,便抹起泪来。
曲沁仿佛也被感动得哭了,眼眶红通通的,哽咽地道:“是我不孝,劳烦外祖母她老人家如此挂念,我一切都好……”
两人都对着伤感会儿后,终于重新落坐。
曲潋默默地扶着曲沁坐在季氏下首位置,时不时拿眼神瞄着尚嬷嬷。
尚嬷嬷是何等灵敏人,自然发现了曲潋的目光,抬眼看过去,心弦不禁有些震动,只觉得这曲家的四小姐越长大越发的好看了,虽然气派没有二小姐的明媚大方,可是光这张脸便能弥补一切,莫怪教骆家的少爷一直惦记着,知道她来还让她悄悄给这位曲家四小姐捎礼物。
突然发现曲沁也看了过来,尚嬷嬷赶紧收回了心神,和曲沁问安,表达了骆老夫人对曲沁的一腔关心爱护之心,以及骆家送过来给曲沁姐弟几人的一些礼物。
最后,尚嬷嬷终于将此行的目地道来:“三太太,您也是知道的,二小姐她娘亲去得早,我们老夫人最是疼爱二小姐了,眼瞅着二小姐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她心里也是颇为挂念的。这次她听说二小姐病了,真真是寝食难安,幸好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季氏有些尴尬,尚嬷嬷这话让她有种感觉,仿佛骆老夫人在责怪她没有照顾好曲沁一样,心里有些委屈又难受。
接着,又听尚嬷嬷话峰一转,说骆老夫人想接曲沁进京小住时,季氏忙不迭地道:“老夫人这是……”然后回想先前两个女儿未来时尚嬷嬷透露的意思,她心中既是欢喜又是不舍。
尚嬷嬷含笑道:“三太太请放心,我们老夫人是最关心二小姐的,所以这次才要接她去小住。”
季氏脸上的笑容有些止不住,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第20章
曲潋看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又看向神色平淡到有些莫测的曲沁,若有所思。
等她们话题告一段落,曲沁方开口道:“我也是极想念外祖母她老人家,只是四月份时我大姐姐就要出阁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我想等大姐姐出阁,再进京给外祖母她老人家请安。”
见曲沁答应进京,尚嬷嬷自然是十分欢喜,笑道:“老夫人吩咐了,让二小姐不必急,可以缓些日子。原是老夫人一片关怀之心,想让二小姐养好身子再进京,如今二小姐安好,她老人家知道后也不必太挂怀,府上大小姐出阁之事本是喜是一件,进京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曲沁听得十分开心,端庄的丽颜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很快便敛淡,看向旁边的妹妹,叹了口气说道:“尚嬷嬷,我也舍不得妹妹。”
尚嬷嬷脸上的笑容依旧,似乎并不奇怪曲沁会说这话,笑道:“老夫人自是知道两位姑娘姐妹感情好,四小姐是个孝顺的,老夫人对四小姐也极是想念,自也请了四小姐一同进京,好让你们姐妹路上有个伴。”
自从曲沁懂事后,京城骆家偶尔会让人接曲沁进京小住陪伴骆老夫人,哪一次不是因为曲沁一副舍不得妹妹的样子,将妹妹一起带过来,护得像只小母鸡一样,骆府的人都习惯了,渐渐地也接受了曲潋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小姐。
季氏只是个没落官宦世家所出的小姐,家势是万万比不得骆家的显赫的,她所出的孩子,虽说也要叫骆老夫人一声外祖母,可血缘关系上却是完全没有的,若非曲沁对弟妹十分照顾,恐怕骆家根本对曲沁曲湙姐弟俩忽略不记,只有一些面子情罢了。
所以,曲沁的行为尚嬷嬷并不奇怪。
曲沁一副欢喜的模样,对骆老夫人感谢了一翻,又暗暗推了下曲潋,让曲潋也说几句。
在重生姐姐这个人精的敦促下,曲潋也是嘴甜如蜜,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嘀咕。
骆家这是要给姐姐相看对象,将她这个还未及笄的人拉过去算什么?莫不是这趟进京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
等说得差不多时,曲沁便对尚嬷嬷道:“现在已是三月下旬,等大姐姐出阁也不过十来天左右的时间,嬷嬷不如就在我们家小住,待我们好生招待一翻,届时再和我们一起进京,可好?”
尚嬷嬷却婉绝了,她这回来常州府是奉命探望生病的曲沁、顺便传达骆老夫人的意思,骆老夫人心忧曲沁的身体情况,尚嬷嬷少不得要提前回去给骆老夫人禀报,明日便要回京了。
听罢,曲沁也不勉强。
等让人将尚嬷嬷送去客院歇息后,季氏便对曲沁道:“沁儿,我是个没用的,眼瞅着你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心焦如焚,如今骆老夫人之意,怕是要在京城……我想骆老夫人素来疼你,又是个有眼光的,届时会为你好生安排,你……”
想到这继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季氏心里有些担心她会多想,为以自己什么都不管地丢开手。
谁知曲沁却很平静地道:“娘,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季氏听罢,终于松了口气。
她是个寡妇,要带着三个儿女,虽有曲家庇护,但是儿女们的亲事还是要耽搁了。幸好曲沁还有个得势的外家,以骆家在京城的人脉势力,未尝不能给曲沁择一门五角俱全的好亲事。
母女几个正说着,便听说曲大太太过来了。
季氏和曲潋姐妹忙起身去相迎。
曲大太太笑盈盈地进来,互相见礼坐下后,便对季氏道:“听说平阳侯府派人来探望沁儿了,不知是府里的哪位管事?”
季氏笑道:“不是管事,是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尚嬷嬷,老夫人知道沁儿先前生了一场大病,心里极是关心,方派了尚嬷嬷过来瞧瞧。”
曲大太太吃了一惊,虽然她知道骆老夫人很宠爱死去的女儿,连着这外孙女也十分照顾,不想曲沁生病,竟然直接派了自己身边的心腹之人亲自过来探望一翻,足见曲沁在骆老夫人心中的地位。等听季氏的意思,骆老夫人要接曲沁进京小住时,心里便有些了然。
怕骆府是要插手曲沁的婚事了。
如此也好,虽然曲家在常州府是名门望族,族中出仕的男丁也不少,可是在曲老太爷仙逝后,曲家出仕的弟子官职皆不高,曲大老爷如今还未入阁,三房的姑娘未免弱势一些,此时要结亲,估计相不到满意的,若是有骆家出手,应该不会亏待曲沁。
想到这里,曲大太太便觉得,三房虽然弱势,但以后未必没有重振之意,她行事应该更为公允些方是。
曲大太太笑道:“骆老夫人许久未见沁儿了,又听沁儿大病一场,想念一些也是。我今儿来,也是和你们说件事情的,昨日接到了我家老爷从京里发回来的家书,等涵儿出阁后,泽哥儿今年的乡试完后,届时我也要带着泽哥儿、浩哥儿一起进京,怕是要在京城里住个几年了。”
季氏和曲潋都有些愣,这消息来得实在突然。
曲大太太含蓄地道:“若是泽哥儿这次能……明年的春闱泽哥儿也是要进京一趟的,不如先去京城,让他父亲指点一下他的学业。”
季氏和曲潋听罢便明白了,怕是到时候曲泽的亲事也要在京城里挑了。
曲大太太又说了会儿话后,终于告辞离开。
送走了曲大太太,曲潋姐妹俩也离开了桃安居,回到秋菀居。
走过秋菀居院子里依然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曲潋欲言又止,“姐姐……”
“怎么了?”曲沁含笑看她。
曲潋想问问她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是不是真的听从骆家的安排。可是对上曲沁平静无波的面容,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吞了下去。
若是平常的姑娘,得知自己的婚事有着落,又有骆家明言会帮忙,怕早就娇羞雀跃了。而曲沁这般平静,不免教她想多了,联系那晚曲沁借梦所说的一些事情,再观她此时的神色,曲潋便无法再问。
她怕自己是在曲沁伤口上撒盐。
或者曲沁自有安排。
于是她低下头,闷闷地说,“这次进京,是不是骆家要给姐姐相看亲事?姐姐以后要嫁到京城去了么?”
曲沁以为她对自己舍不得,目光微微柔和,笑道:“说这事尚言早。不过,我知道以后阿潋也是要住在京城里的。”怕她多想,又添了一句:“我是如此觉得,指不定妹妹的良人在京城呢。”将真相用有些打趣的语气道来。
曲潋顿时苦逼脸,表再提醒她这种心塞的事情行不行?
不过也从中知道曲沁对这种事情不想多谈,她便不问了。
回到房里,乔妈妈便拿了一张单子过来,这是骆家送过来的东西,除了送给三房的,还有给曲老夫人、大房、四房的,这些都是备份礼罢了,给曲沁姐弟三人的才精心一些,其中又以给曲沁的最为丰富精奇,怕是骆老夫人从自己的梯已中所掏的。
曲沁看了看,便让乔妈妈去将骆家送来的礼物给各房送去,然后让丫鬟将一些骆老夫人挑的取出来另放,其他的便随意了,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曲潋也没怎么上心,骆家年年都会打发人送礼物过来,自然也有她的份儿,不过却越不过曲沁,都是一些京城的东西,虽然也有新鲜的,可是曲潋不是真正十二岁的小姑娘,看过便罢了,没办法欢天喜地。
傍晚,曲湙下学回来后,和姐姐们一起去给季氏请安时,也知道了尚嬷嬷的到来及骆家的意思,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沉吟了会儿,便道:“娘,我们也一起和大姐、二姐进京吧。我记得咱们家在京城的双茶胡同里有处三进的房子,离大伯的榆林胡同极近,是爹在世时置办的,届时进京后,咱们便在那儿住下便是。”然后又看了眼两个姐姐,低声道:“也好过让姐姐们总是寄住在外祖家,虽说是亲戚,可是总有些不便。”
说着,又看了曲沁一眼,见曲沁朝他微笑,悬着的心方松下来。
虽然骆家是他们名义上的外祖家,骆老夫人也很疼曲沁,可是平阳侯府可不只是骆老夫人的,还有好几位老爷及其子孙,作为亲戚,住在那里多有尴尬。他也怕两位姐姐住在骆府受人欺负,还不如住在自己的家来得舒坦。
季氏颇为心动,这次曲沁进京可是关乎她的终身大事,她自然也想在旁边瞧瞧,虽知骆府不会亏待曲沁,可也能让自己安心不是?但又担心耽搁了儿子的学业,想了想,便道:“不如我陪沁儿、潋儿进京便行,你在家里好生读书。”
想到骆府对曲沁的看重,应该很快便能给曲沁挑好对象,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回来了,也不怕儿子没人照顾。至于她们进京后的日子,便托长房和四房多看顾一下曲湙便是,等曲沁的婚事定下来,她便回来。
曲湙笑道:“娘你放心,先生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进京一趟也好长长见识。而且,京城里不仅有大伯和二叔祖在,还有众多书院,若是我想读书,大有去处。”
季氏仍是有些犹豫。
这时,曲沁开口道:“娘,湙弟说得对,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他?还不如一家人都在一起才好。而且京城是皇城,湙弟去那里也可以开开眼界,对他以后参加科举及行事大有益处。”
经曲沁一翻劝说,季氏终于答应一家人一起进京。
曲湙见季氏同意后,面上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他长得像季氏,容貌不俗,这一笑,端的俊秀可爱,浑然天成,让人见之忘俗。
曲潋不禁有些担心,弟弟长这模样,又文质彬彬的,还真怕被人欺负。
曲沁目光也微微有些晃动。
第21章
翌日,尚嬷嬷便回京了。
送走了尚嬷嬷后,季氏挑了个去给曲老夫人请安的日子,将骆家的意思传达给曲老夫人,并且禀明他们等浴佛节过后便进京之事。
曲老夫人并未惊讶,她心里门儿清,以平阳侯府的强势,当年能干预曲三老爷续娶之事,如今也能插手曲沁的婚事。曲沁虽说是曲家的姑娘,可是也是平阳侯府的外孙女,骆老夫人疼爱曲沁,应该不会亏待她的。
想到这里,曲老夫人不免心里叹息。
老太爷还是走得太早了,若是老太爷多撑个几年,有他帮衬着,想必现在曲大老爷已经能入阁了,而不是屈居于小九卿之一。方家虽说是姻亲,和曲家一直守望相助,但他们家老太爷还在内阁,方家子弟众多,在方老太爷退下来之前,曲大老爷怕是没有机会入阁了。
也因为曲家现在势微,方才会让平阳侯府如此强势,连自家姑娘的亲事,也得托平阳侯府来相看。
种种想法一瞬而过,曲老夫人对季氏笑道:“如此甚好,湙哥儿的大伯和二叔祖都在京城,届时你们在京里也有个照应的人,湙哥儿年纪大了,是该到外面看看了。待沁丫头的婚事定下来,你们再回来也不迟。”曲老夫人捻着手腕上的十八子的檀香木佛珠,又道:“不过沁丫头好歹是我们曲家的姑娘,可不能委屈了她。”
季氏笑着点头,知道老夫人支持他们进京,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老夫人是个不管事的,但也是长辈,若是她不同意,季氏也不好一走了之,毕竟曲家四房虽然各过各的,可是名面上还是一家人。
又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便听说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了。
曲涵的婚期在浴佛节之前,即四月初五,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曲大太太也越来越忙,整天像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连着曲四太太也被拉过去帮忙,不过曲四太太很甘愿就是了。
两人联袂而来,自然也是为了曲涵婚礼之事,见季氏也在,曲大太太心知肚明并不奇怪,反而是曲四太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是看曲大太太那平静的模样,心里不禁琢磨起来。
*****
秋菀居里,曲潋正让丫鬟将自己的箱笼里的东西及银子都拿出来清点。
作为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曲潋除了每月从公中领的月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长辈赏赐的,私房少得可怜。她算了算自己的月例银子,攒了十几年,加上逢年过节长辈打赏的金裸子和银裸子之类的,也不过一千三百两,这个数目相比一些世家姑娘来说其实挺庞大的了,还是因为她往年随姐姐进京,从平阳侯府那儿得的赏银。
季氏嫁过来时没什么嫁妆,还是曲家看不过去帮着置办了一些,虽然这些年来她也有计划地想给两个女儿攒嫁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靠着丈夫留下的产业及公中的月例银子,虽然不用为银子犯愁,可是却也不富裕的。
清点了银子,又清点那些首饰和收藏,曲潋很快便对自己的私房钱了然于心,不得不感慨一下自己其实也挺穷的——和曲涵、曲沁、曲汐相比,真的很穷。
曲涵有长房,曲沁有骆府,曲汐有四房,都帮她们攒着,相比之下,实在是没人能帮她攒了。
曲潋知道嫁妆对这时代女子的重要性,想着自己现在才十二岁,日子还长着,也不是那么急的。然后又找了找,找出以前平阳侯府大夫人赏给她的一套宝石首饰,打算将这套首饰作为给曲涵的添妆。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下五小姐给大小姐添妆的东西?”碧春体贴地问,就怕曲沁拿出的东西太寒酸,到时候在姐妹面前丢脸。
“不用了,大姐姐知道我的情况,不会介意的。”曲潋才不打肿脸充胖子呢。
两个丫鬟听罢,对看了一眼,只得作罢。
曲潋查看完了自己的私房钱,便让碧春、碧夏将东西收回箱笼里。
曲沁过来时,见到两个丫鬟正在忙碌,扫了一眼便了然于心,笑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曲潋见她过来,亲自给她奉茶,笑呵呵地道:“大姐姐要出阁了,到时候少不得要给她添妆,便先找找看看什么东西合适的。”
听罢,曲沁没太放在心上,打量着笑脸盈盈的妹妹,若有所思。
她在想纪凛和周琅,若是徐山没有看错的话,纪凛和周琅似乎还未离开常州府。
徐山是曲沁亲生母亲骆氏的陪房,骆氏去世后,徐山帮着打理骆氏的陪嫁。因着骆府的干涉,骆氏的陪嫁早早地便给了曲沁,那些陪房自然也听令于曲沁,曲沁能使唤的人也有一些,很方便她打探外面的事情。
刚才徐山送账册过来时,便和她提了他在常州府见到纪凛之事。
曲沁对纪凛和周琅这二人的事情十分上心,祝老太君的寿辰过后几日,便听祝蒹说纪凛他们已经告辞离开了祝家,本以为他们已经回京,却不想竟然还滞留在常州府。
先不说纪凛此次来常州府之意,便是那个周琅,尚不知道他对祝蒹可有什么看法。能做的她都做了,若是周琅仍像上辈子那样没把握好时机,那便是他和祝蒹无缘,还不如两人今后再无瓜葛。
不过,自从她从妹妹这儿得知纪凛给妹妹送了一块血玉后,曲沁对纪凛此次来常州府之事,不禁有一个猜测。
这时候,纪凛应该是知道了他和妹妹的婚约,所以特地来常州府看妹妹。
纪凛是个心有成算之人,若真不喜欢,纵使是父辈定下的婚约,他也有办法解除。若真喜欢,谁也别想解除。
她记得上辈子听妹妹说过,其实纪凛小时候和她见过,只是那时候正逢父亲去世,妹妹被吓住了,当时曲家乱成一片,她被骆家接去京城,并不在父母身边,而季氏又不顶事,弟弟才两岁,也没人注意到有什么人。想来妹妹年纪也小,应该是记不得他了。
这也算是缘份吧。
不过,当时父亲去世时的情况是如何的,还得找到当年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幕僚,才能详细问清楚。
*****
让曲沁琢磨的两个少年此时正落居于常州府的一间客栈里,已经住了好一些日子了。
相比纪凛每隔几日上济明寺拜访明方大师,周琅便是大街小巷地蹿,一派玩山玩水的样子,然后顺便拐去祝家的双桃巷那儿,试图去偷窥。
今日周琅听说纪凛没出门,便兴致勃勃地来寻他了,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寻到了正在喝茶的纪凛。
清风绿影间的少年,灵秀透澈,不似人间。
“暄和,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纪凛正在喝着茶,茶香氤氲,袅袅而升,以周琅的嗅觉,能嗅出这茶似乎与他们平时喝的茶截然不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让他忍不住也闻了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也想尝尝。
“过了浴佛节吧。”纪凛声音温温和和的,低首喝茶的模样,像一副秀丽之极的风景画,“我还有事情请教明方大师,且有祖母之言,浴佛节时欲为祖母将抄写的经书供奉到明济寺,便可回京了。”
听说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吩咐,周琅没有丝毫怀疑,挠了下脸后,终于忍不住红着脸道:“暄和,我问你,你说祝家长房的那位三小姐如何?”
“我又没见过,怎会知道?”纪凛很淡然地道。
周琅有些捉急,忙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如果我欲娶她为妻,你说……”
“宁王妃怕是不会同意。”纪凛直言道。
周琅顿时恹了,木木地坐在那儿。
纪凛也不理他,继续安静地喝茶,阳光从葡萄架上走过,筛落点点斑驳痕迹。
突然,周琅一跃而起,“我总要争取一下,如果连争取都未争取,我还算是个男人么?”
纪凛看向他,如墨般的眼中蕴着清湛明透的光芒,微微地笑起来。
第22章
随着曲涵的婚期临近,素来低调的曲家也热闹起来,曲家的世交姻亲及曲家旁支纷纷上门来贺喜。
只是,曲大老爷却无法从京城赶回来给女儿主持婚礼。
“大伯不回来参加大姐姐的婚礼?”曲潋有些诧异地问道。
曲涵可是长房的嫡长女,也是曲家嫡支第一个出阁的姑娘,且嫁的又是方家的长房长子,未来的宗子,现在作为大家长的曲大老爷,怎么说也该回来一趟的,莫不是京城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走不开?
曲湙喝了口茶,点头道:“浩哥说大伯实在是走不开,无法请假,幸好家里还有泽大哥在,倒是不要紧。”
曲泽今年十八岁,也算是个成年人了,送妹妹出阁也使得。
虽然不知道曲大老爷为何不回来,不过看曲大太太和平常差不多,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却是一点也不显的,众人也只能相信了那明面上的说法。而曲潋却多了个心眼,偷偷观察曲沁,发现当曲沁听到弟弟说的话时,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
行了,怕又是有什么内情吧。
确实有内情,据曲沁所知,原本他们大伯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这次除了回来参加女儿的婚礼,顺便主持修缮祠堂之事,却不想朝中正好一件重大案子发生,一时间便被绊住了,无法走开。至于这案子……现在还未有什么风声,后来曲沁进京后,住到骆家陪伴骆老夫人时,倒是隐约听到几位舅舅私下提了一句,仿佛是和已逝的靖安亲王有关的。
这靖安亲王原是先帝时期的太子,后来犯了事情被废了,幽禁于宫中,不想过了几年便逝了。先帝受此打击,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方才让现在的皇帝即了位。
曲沁原本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此时却联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阴沉。
曲潋看得小心肝颤颤的,觉得姐姐可能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难道是和大伯这次不能回家有关?千万别太糟糕。
虽然曲大老爷不能回来,但婚礼还是要继续的。
方家迎亲的人直接从江北出发,于婚期前到达,然后便使了人来催妆。
翌日,曲涵出阁,整个曲家热热闹闹的,常州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直到方家的人将新娘接走,送走了来喝喜酒的宾客,曲家方渐渐地恢复了平时的安静。
曲涵出阁后,还有两日便是浴佛节,浴佛节过后,他们便要出发去京城。
曲潋早知道他们出发的日子,不过私底下却和姐姐嘀咕道:“不等大姐姐回门么?大伯母那边没关系么?”
曲沁不以为意地道:“北江距离常州府乘船也要七八日的路程,大姐姐要一个月后才回门,咱们可等不了,大伯母也是知道的,颇为体谅,不必担心。”然后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呀,小孩子家家的,就别操这个闲心了,没事的。”
曲潋觉得自己根本没操心,而是她娘亲在操心,在她耳边嘀咕了几耳朵,作为孝顺的乖女儿,自然要帮着她。
曲沁却觉得妹妹平时看着安静柔顺,实则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和季氏差不多,幸亏有她从小护着、严格把关,方才让她没长成季氏那样,若是妹妹长成季氏那样子,她绝对要抓狂。
曲沁又捏了捏她红嫩嫩的小脸蛋,觉得这手感真好,忍不住又捏了下,直到她眼睛变得水汪汪的,方笑道:“行了,这些事情你别操心,有我呢。对了,你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没有什么落下吧?”还是担心妹妹房里的丫鬟婆子不顶事,东落西落的,恨不得自己亲自过目了,将事情处理得方方面面都妥当了才好。
纵使重生了,面对着这几个家人,曲沁依然是个爱操心的命。
曲潋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都让人好生收拾好了,细软首饰衣服等等惯常用的东西都仔细收进箱笼里了,不会落下的。
曲沁满意地点头,然后又跑弟弟那儿去了。
曲潋见她一副女斗士的模样,突然发现,姐姐虽然对京城有一种复杂的痛恨之情,但是说到去京城,精神却也颇高涨,也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
忙碌了几天,一切准备就绪,他们终于出发了。
知道他们要进京,和曲家交好的人特特送了程仪过来,祝蒹祝葭姐妹俩也给曲潋姐妹送了礼物。
等到出发当日,季氏带着儿女们去给曲老夫人请安辞行,平安巷这边的人都聚到曲老夫人的鹤鸣堂,曲大太太、曲四太太、曲四老爷,还有曲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互相赠了离别礼物,又是一翻告别不提。
辞别了家人,一行人方才出门,而曲泽和曲浩兄弟俩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常州府城外的码头那边。
他们这次进京,乘坐的是曲大老爷的官船,曲大太太还特地给了曲大老爷的名帖带着,如此也安全一些,只要长眼睛的水匪看到官船都不会敢轻易生事,倒是比一般商船来得安全。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上船,曲湙则去感谢了曲泽兄弟的相送之情。
有一张脸圆圆肉肉脸的曲浩看着曲湙十分羡慕,说道:“等到秋天,我也会和我娘进京,到时候咱们兄弟俩再一同读书。你可要好好读书,别被京城的繁华看花了眼睛,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荒废学业,要知道,三婶和两位姐姐以后还要靠你呢。不过也不能做睁眼瞎,成天像个小姑娘似的足不出户,趁着这段日子,你也好好熟悉一下京城,等到我进京了,你可要带我去玩一番……”
“阿浩!”曲泽斥了声,觉得这弟弟越说越不像话了,曲湙可不是去京城玩的,而且以曲湙乖巧稳重的性子,不用人催促都会好好读书,和自己这被母亲宠坏的弟弟可不同。更不用说若是曲沁的亲事没有什么意外地定下了,不到秋天他们也该回来了。
曲浩背着兄长偷偷地朝曲湙挤眉弄眼,看得曲湙忍俊不禁。
他和曲浩年龄相近,一起在族学中读书,平时也走得比较近,感情自是不一般,曲浩和他说起话来也是百无禁忌的。
等船快要起程时,曲浩趁着曲泽不注意,又同曲湙咬起耳朵来,“阿湙,你还记得上回祝老太君寿辰时遇见的那两位从京城来的公子么?就是姓周和姓纪的两个,那个纪公子长得像个玉人似的,可好看了。听说他们也是在这几日回京,若是他们走得慢,指不定你们还能在路上遇到呢。”
曲湙略有些惊讶,低声问道:“你说的是他们……你怎么知道的?”虽然祝家对周公子和纪公子的身份晦莫如深,但光看他们的谈吐气度,还有祝家人对他们的恭敬,多少能猜测得出他们的身份不凡,只是曲浩是怎么和他们搭上话的,竟然连他们的行程也知晓?
曲浩嘿嘿地笑着,“你别小看哥啊,哥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到时候路上若是遇见了,你可要仔细把握好机会……算了,若是太过主动反而不美,还是当作泛泛之交吧。”曲浩决定还是不乱出馊主意了,万一教歪了曲湙,曲湙的两个姐姐一定会修理他的。
别看曲潋娇娇怯怯的,打起人来可不含糊,曲浩是个顽皮的,以前没少怂恿曲湙逃课,被曲潋知道后,直接带人跑去堵了他就揍。他至今仍记得那只小小的粉拳砸在身上的疼痛,相比之下,曲沁只是冷冷地看人,说教一翻,虽然言词犀利了一些,可怎么都比会动手的曲潋好多了。
曲湙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笑了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与他们告辞。
等他回到船上,进了船舱,便见丫鬟婆子们正在归置箱笼摆放行李,母亲和两位姐姐已经进船舱歇息去了。
曲湙先去看了母亲,然后又去两位姐姐的舱房,便在大姐房里见到两位姐姐都在,正坐在一起喝百合莲子汤。
见到他过来,曲沁忙招呼他过来喝汤,笑问道:“两位堂兄可是说了什么?”
曲湙边喝汤边答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叮嘱我一些事情,让我照顾好你们。”
曲沁微微地笑了下,没再问了。
等喝完了汤后,曲沁将弟弟妹妹催去歇息,对弟弟说道:“虽然官船行船很稳,但也不宜在船上多看书,省得不适晕船,读书之事不急一时。”
曲湙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船离开常州府,曲沁担心他晕船。
曲湙自然是答应了。
等到午时,曲潋睡了个午觉醒来,便听丫鬟说,季氏晕船了,幸好大小姐早有准备,让人煮了柠檬茶,季氏才没有吐得厉害。
曲潋忙去探望母亲。
却不想曲沁也在,正坐在床前和季氏说话。季氏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好,脸色隐隐有些发青,显然十分不适。曲潋想了想,发现这回好像也是母亲生平第一次乘船呢,没想到母亲会晕船,再看曲沁准备的东西,心里有些了然。
“娘,你没事吧?”曲潋坐在丫鬟搬来的小杌子上,关心地问。
季氏精神不太好,说话也恹恹的,“我没事,多亏了你姐姐让人给我煮了柠檬茶,才没有那么难受,怕是要过几天才能适应。你们不必担心,我很快便会好的。”说着,不免有些愧疚,觉得让女儿们照顾,让她心里过不去。
曲潋虽然担心,但看曲沁老神在在的,便按捺下心来。
第23章
幸好,过了几天,季氏虽说脸色仍是不太好,但也没有晕船得太厉害了,只是整天恹恹的,精神也不太好。
至于想要让她精神完全好起来,怕是要下了船才行,不然明知道自己身在船上,纵使怎么平稳让人如履平地,总是下意识地反胃难受,怕是不行。
为了转移季氏的注意力,曲潋便叫来几个丫鬟,大家一起打叶子牌。
起初只是曲潋和丫鬟们打牌的,季氏便坐在一旁没精打彩地看着,后来曲沁过来给季氏请安后,不知怎么地也被妹妹给拖进去一起打牌了,最后是同样来给季氏请安的曲湙,同样被拉着坐到了牌桌前。
结果,一家四口便在牌桌上见真章,输了的人要喝不加任何糖份的极浓酸梅汤。
起初曲潋提出这惩罚时,只说输了的人要喝酸梅汤,大家不以为意,酸梅汤是消暑的好东西,每个夏天都会喝的,虽然如今才是暮春时节,可天气渐渐开始变热了,输了喝一小杯也没啥,不过是半两酒不到的份量。可是当曲湙第一个输了,在秦嬷嬷端来了那一小杯的酸梅汤,一着不慎,如平常那般一口饮尽时,曲湙还未咽下便喷了。
曲湙素来是个极讲仪态的好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书读了几年,已经晓得读书人的讲究,所以毫无防备之下,做出这种十分不符形象的事情时,将季氏弄得愣愣的。
曲湙不仅喷了口里的酸梅汤,整张脸都皱得像只狗不理包子的褶子一样。
曲潋见到弟弟的惨状,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仿佛不忍地别开了脸。
曲沁上辈子已经见识过这种事情了,觉得妹妹私底下就是个促狭的,也只有她才能想得出这种捉弄人的主意。
不过,很有趣就是了。
这次进京,让她想起上辈子进京之事,不过上辈子她并未因为落水而生病,一直过了曲涵的婚礼都好好的,是以外祖母也未派尚嬷嬷来常州府探望她,提前让她进京。直到秋天时,骆家才来人要接她进京,如此他们一家才和曲大太太一起乘船进京。
当时,季氏也同样晕船,吐得很厉害,最后曲潋也是窝在这儿叫大家一起打叶子牌来转移季氏的注意力,当时的酸梅汤也是一大利器。
想到这里,笑意不禁染上曲沁的眉稍,一张因为恪守规矩礼仪而显得端庄的脸庞变得明媚如牡丹,绽放着属于她的气派光彩。
因着曲湙的遭遇,接下来大家打牌时都有些谨慎,实在不想尝那酸得倒牙的酸梅汁。
季氏是第二个输的人,也喝了一小杯浓绸酸梅汤,纵使她因为晕船反胃,喜食一些酸的东西,可是也受不住这种浓缩在一起的酸。
接着是曲沁也输了,同样酸梅汤伺候。
连着打了好几场,大家都是有输有赢,并且是曲湙、曲沁和季氏三人轮流着来喝酸梅汤,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捧着酸梅汤站在那儿笑盈盈地看着。
只有曲潋一直没有输。
“二姐怎么一直在赢?”曲湙不免怀疑地看向自家二姐,觉得这万分的不正常。
季氏也觉得小女儿未免太厉害了一些,竟然从来没输过。
曲沁倒是很淡定,上辈子打叶子牌时没少输给妹妹,而且妹妹唯一让人称道的地方便是每回打叶子牌她很少输,不管她手里抓到什么烂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若不是她有奇强的心算能力,就是运气真的很不错。
曲潋很淡定地看着他们,笑嘻嘻地道:“那是因为我运气好啊!”
曲湙不服气,接着又继续。
从天亮打到天黑,丫鬟们点起了灯后,季氏孟然一惊,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担心影响了几个孩子的歇息,忙将手里的牌一丢,说道:“好了,天色晚了,你们要歇息了。”
听罢,姐弟三人都乖乖地听话。
他们平时都是自制的人,不会贪玩妄形,若非季氏身体不舒服,要转移季氏的注意力,也不会跟着打这么久了,现下看季氏脸色没有前几天那般糟糕了,想来这注意力转移得倒是不错的。
自此便歇下。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白天曲潋都会去季氏那儿陪她,不是找她打叶子牌,就是母女俩坐在一起做针线,或者是说一些闲话,季氏的晕船现象也好了许多。曲沁也跟着过来,虽然待的时间没有像曲潋那么久,但对季氏也颇为关心,让季氏十分感动。
曲湙倒是没有再像那天一样陪着打一天叶子牌了,而是给季氏请安后,觉得身体没什么不适的,便回自己的船舱开始读书,累了时,便在船舷处站着看看风景,或是船上垂钓,权作歇息。
船上的生活有些枯燥,幸好一家人都在一起,虽然曲湙和季氏都没有出过远门,但一路上有徐山等管事,他们时常护送曲沁进京,自是有经验,一路上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到渡口补充清水粮食时,还会到城里去给他们买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吃,一路上行得并不快,颇为逍遥。
船行了七八天左右,到了青州府的一个渡口时,曲湙打算和置办生活用品的管事一起下船,进青州城看看。
季氏和曲潋都有些担心,曲潋觉得弟弟放在现代就是个小学生的年纪,就要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对他实在是不放心。
曲沁略一想,便同意了,笑着对徐山道:“少爷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他,莫要让他出什么事情。”然后又对曲湙道:“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你的想法是好的,总不能拘于室内读成个迂腐书呆子,既然想去瞧瞧,那么就听徐管事的安排,可不能自个随便乱跑。”
曲湙抿嘴,朝姐姐微笑道:“你们放心,我自会听徐管事的安排,不会乱跑的。”
见曲沁答话了,季氏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能作罢。
曲潋看得汗颜,她总是忘记了时代的差异,在姐姐眼里,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要撑起他们三房的,所以不觉将他当成大人来对待,给予几分尊重,对他的意见极为看重,不会因为他年纪小便自作主张为他作决定。
看来在培养弟弟的事情上,她还是听从姐姐这个上辈子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重生者吧。
曲湙去了一个多时辰,谁知回来时却是和人一起结伴回来的。
当看到被弟弟请上船的那个锦衣如玉的少年时,曲潋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4章
对于弟弟去青州府长见识的事情,曲潋一开始是极为担心的。
在她眼里,才十岁的弟弟不仅是个小学生,而且还没有出过远门,纵使有管事门跟着,还是担心会出什么事情,特别是这个权势压人的世界,安全是没法保证的,万一有不长眼睛的权贵子弟以为弟弟是没有势力的富家子弟来欺负,可怎么办?
幸好,弟弟去得并不久,才一个时辰左右就回来了,等听到丫鬟来禀报,弟弟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位客人时,曲潋不免有些奇怪,等出了歇息的船舱,悄悄探头往外一看,待看清楚来人时,曲潋傻眼了。
被弟弟请上船的是个穿着青莲色流云暗纹锦袍的少年,腰间坠着两枚莹润的玉佩,虽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身形修长,风姿秀骨,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头上束发的镶羊脂玉的金冠折射着耀眼的光芒,直刺人眼睛。阳光下那垂落的长发透着深紫的色泽,衬得那张脸如陶瓷般无瑕洁净,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温雅柔和。
一个如春日阳光般明媚却不灼人的少年。
等那少年仿佛不经意地看过来,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朝她微微一笑时,曲潋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是有几面之缘并且曾经在祝家时,将血玉强迫性塞给她的少年。
他怎么可以笑得这般毫无芥蒂?
这让她差点以为,那次在祝家假山山洞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要不是从祝家姐妹那里得知,这少年并没有同胞兄弟之类的,曲潋真的以为是另一个人。
或许,她宁愿是另一个人,至少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少年显然是发现了她,不过碍于规矩,视线并没有太久停留,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看起来是个极为端正的正人君子,颇有君子之风,与那日的野蛮诡异截然不同。
然后便见秦嬷嬷迎了出来,将他们恭敬地迎进了船舱的客厅,季氏已经等在那儿了。
曲潋目送他们进去,眉头不由得蹙了下,然后就听跟着她过来的碧春小声道:“姑娘,这位纪公子又来了,怎么办?要不要将那血玉还给他?”
虽然有曲沁开口,可碧春仍记得当初在祝家时被那叫宫心的丫鬟拦下的事情,连带的也觉得这位纪公子对自家小姐太过孟浪,不是个好的,那血玉不蒂于一件烫手之物,早早归还了主人,她才安心。
“还什么还?若是他又拿这血玉来生事,将之宣扬出去可就不好了。”曲潋没好声气地道:“就算是要还,也不是这种时候。”然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青州城,甚至和弟弟一起过来,难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想着,便吩咐碧春道:“你去打听一下,问问徐管事那位纪公子怎么和少爷认识的,来这儿有什么事情,仔细打听好了回来禀我。”
等碧春离开后,曲潋便回了自己歇息的船舱。
碧春很快便回来了,将她打听的道来:“奴婢问过徐管事了,徐管事说,少爷是在青州城里逛书肆的时候遇到那位纪公子的,因先前在祝家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彼此并不陌生,纪公子听说太太在船上,便说要过来给太太请安。”迟疑了下,又道:“好像听说纪公子的父亲与逝去的老爷是故交,纪公子于情于礼也该要上门来拜见一翻。”
曲潋有些惊讶,她爹和那纪公子的父亲是故交?
然后又觉不对,若父辈是故交,当初在常州府,怎么不见他上门来拜访?就算是他是个男人不方便,但也可以见见弟弟嘛,她可没听弟弟提过这事情。
两人正说着,便见季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绿柳过来,说是季氏请她和曲沁一起去见客,说是故人之子来访,让她和曲沁也出来认个脸。
曲潋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己,让丫鬟伺候着换了身衣服,便出了船舱。
刚出船舱,便见到姐姐也来了,等见到姐姐脸上隐藏不住的喜悦时,曲潋深深地心塞了。
她怎么会忘记了还有个重生的姐姐透露的事情?求千万别像她想象的那样,她宁愿自己脑补多了。
可是姐姐这般高兴,还是让她感觉到心惊肉跳。
曲沁确实很高兴,她没想到纪凛会出现在青州城,看来这辈子提前进京还是有好处的,能在路上碰到纪凛。而且纪凛是个有心的,在见到弟弟后,还特地过来给季氏请安,这分明是将季氏奉为长辈一般尊敬。而她也知道,纪凛能给予这份尊敬,应该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
见到妹妹磨磨蹭蹭地过来,曲沁忙过去拉着她的手看了看,然后眉间微向打了个褶子,觉得妹妹今儿穿得太素淡了,身上连首饰也没戴几样,虽说模样儿摆在那里不论穿什么都好看,可是稍会是要见客的,见的还是未来的妹夫,怎么能打扮得这般随意?
想了下,她便将手上戴的一串南珠手串撸下来,将之缠到妹妹手上,因着妹妹的手腕纤细,多绕了一圈,从浅碧色的袖子露出来,显得颇为秀雅莹亮。又给她整了下头上的南珠发箍,只觉得那莹润的南珠衬得妹妹更显娇美可人,心里颇为满意。
“听说是爹的故人之子前来给母亲请安,来者是客,届时你要好生表现。”
曲潋心里苦逼,姐姐果然很在意那位纪公子,不然也不会如此特地叮嘱她了,还要让她好生表现,分明是一副要推销妹妹的模样。姐姐求放过,她才十二岁啊!qaq
等到了客厅,便见季氏坐在上首位置,曲湙陪坐在一旁,她的对面坐了个秀美如玉的少年。那少年笑容温和,声音如珠如玉,给人一种视觉与听觉上的享受,他言语温和,情感真切,很容易便让人放下心房与之交谈起来。
季氏和曲湙面上都带着笑意,显然此时是极为放松的。
曲潋和曲沁进来时,那少年也看了过来,目光落在了曲潋身上时,又朝她微微一笑,笑容愉悦,双眸像碎落了星辰的夜幕,又像黑宝石,透澈而美丽。
曲潋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和姐姐一起走进来。
“纪公子,这是我两个女儿,沁儿比你年长一岁,潋儿比你小一些。”季氏笑着介绍道,又对两个女儿道:“这位是你们父亲的故交之子,姓纪。”
纪凛起身,朝曲沁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沁姐姐”,又朝曲潋叫了一声“潋妹妹”。
曲沁笑着还礼,见妹妹低头头,不着痕迹地拧了她的腰一下,让她关键时候别犯傻。
曲潋酝酿好了情绪,终于抬起头,朝纪凛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施了一礼并唤“纪公子”。
互相见礼后,众人又落坐。
纪凛这回颇守规矩,看着就像个乖孩子,目不斜视地对季氏道:“先前在济明寺初见伯母和潋妹妹时,并未得知伯母和潋妹妹的身份,后来在祝家给祝老太君祝寿时,才清楚。原是想要上门前去拜访的,却不想被事情绊住了,等好不容易抽得出空来,又听说你们进京来了,原以为只能在京城相见,没想到会如此凑巧,可见有些缘份,是挡不住的。”
季氏忙笑道:“确实是这个理。”却不好问他当时被什么事情绊住,以至于在常州府将近一个月,都没能抽个空来,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
季氏嫁进曲家十几年,但和曲三老爷相处的时间却是极为短暂,也不知道丈夫在世时所交的朋友有哪些,丈夫去逝后,她一个寡妇守着三个孩子过日子,与外界接触不多,唯一的儿子又还小,不能继承丈夫的衣钵,久而久之,当年与丈夫有交情的人便淡了,其中有什么故人她却是不知道的。
今儿纪凛过来拜访,禀明身份时,季氏也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纪凛竟然出身京城镇国公府长房之子,祖母更是连今上也敬重的淑宜大长公主,其父更是与皇上一同长大的表兄弟,感情自是不一般,其身份之显赫,是她难以想象的。更想不到,这样身份的人,竟然是丈夫的故人,而这纪凛,对她十分敬重,对儿子也颇为亲切,看得出来是真心的。
纪凛微笑道:“一直没能上门去探望,我心里也颇觉不安,只是我这回来常州府,除了给祝老太君祝寿外,也因为祖母的命令,有要事在身,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季氏忙道:“大长公主的事情要紧,纪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纪凛微微地笑了下,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来我与潋妹妹也是有缘,当年在宣同府里,还曾与潋妹妹见过,只是那时候恰逢曲伯父病逝,潋妹妹尚在病中,想必她也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我却是记得颇为清楚的……”
曲潋眉头跳了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25章
纪凛声音里有明显的愉悦之情,在场的人分明都能感觉得到。
季氏和曲湙都愣了下,心下有些狐疑,觉得这位纪公子,似乎在说起曲潋时,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
曲潋木着脸,忍不住看过去,对上那少年含笑的面容、清亮喜悦的目光,脸色更僵硬了。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见过他,可看他的模样,应该不会信口开河。
这时,便听到季氏惊讶地道:“原来还有这回事情,纪公子说的莫不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若是她没记错,纪凛所说的便是当年丈夫在宣同府任知府时的事情,那时候丈夫刚上任,长女曲沁被骆老夫人接进京城小住,儿子恰逢长痘,她便带着儿子留在常州府供奉痘娘娘,打算过些日子等儿子消痘了再带儿子去宣同与丈夫团聚,当时随丈夫去宣同府的只有四岁的小女儿。
却不想,儿子痊愈后,母子俩正准备出发去宣同府时,恶耗便传来,丈夫出门时被流民所伤,命不久矣,女儿也因为惊吓过度,大病一场。
这些事情,在季氏这个以夫为天的内宅妇人眼中,简直是天塌的大事情,整个人都懵了。那段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至今想起,仍是伤心绝望。
纪凛歉意地道:“当时家父恰好路过宣同,所带的侍卫不多,不想途中遇到一群流民,幸而得曲大人出手相助才得已全身而退,却不想曲大人最后仍是……当时潋妹妹正在生病,我随父亲去府衙探望,潋妹妹在病中,精神不太好,人也糊里糊涂的,怕是不记得我了。”说罢,又朝曲潋微微一笑。
曲潋微微扯了下嘴角。
按纪凛所说的,莫不是她爹还是纪凛之父的救命恩人?不过她倒是想起了这辈子的父亲去世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因水土不服,正在生病中,病得糊里糊涂的,还未等她适应,就听闻父亲受伤不好的消息,她病上加病,差点起不来,整个人都糊涂了。
莫不是那时候见过?
听到纪凛的话,曲沁目光却是一疑,忍不住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心头的疑窦更甚。
她记得上辈子时听纪家说,两空的婚约是父亲去世前定的,当时两家父辈定下了口头婚约,以一块玉佩为信物,一分成二,一块由纪家那儿所持,一块由季氏当成了丈夫的遗物妥善收着。上辈子也因为有这两片断玉作为信物,两家方能成好事。
只是,这婚约是何时所定,当时是什么情况情,却是不清楚的。当年的话都由纪家来说了,曲家陷入背动,甚至因为一些意外,纪家有悔婚之意时,若非纪凛看中妹妹,又是个守诺的诚信君子,怕早就被有心人挑拔解除了。
如今听纪凛所言,原来父亲还是镇国公的救命恩人,难道这就是当年定下婚约的真相?纪凛与妹妹年纪相当,当时父亲出事时,又由妹妹陪在父亲身边,所以方才会给两人定下婚事。
若是这样,那为何她上辈子时,却有人说原本该和纪凛定下婚约的是她,而不是妹妹?也因为如此,骆家几位舅舅还一度为此事而起争执。
想到这里,曲沁心里不禁有些焦急。
等纪凛告辞离开后,曲沁回了船舱,将妹妹打发后,第一件事便将徐山找了过来。
“你赶紧派人去将当年跟在我父亲身边的几位幕僚找出来,若是能请动他们进京更好了,我有事情相询。这事情很急,要尽快!”
徐山见她脸色凝重,心中一凛,点头道:“姑娘放心,属下知道了,定会尽快将他们找出来的。”然后顿了一下,又道:“当年老爷颇为倚重的一位幕僚名叫叶长青叶先生,老爷的很多事情都是找他商议,若是能将他请来,姑娘想知道的事情他必定能清楚。属下已经找到他的住处了,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将他请来。”
曲沁听得大喜,笑道:“如此甚好。”又叮嘱了徐山几句,方让他退下。
****
另一边,曲湙将纪凛送走后,便回房禀了季氏。
“纪公子此次遇过青州城办事,尔后也要回京,据他所言,与纪公子同行的还有宁王世子周琅周公子,他说若是不嫌弃,便和我们一起结伴进京,途中也好有个说话之人。”这么说时,曲湙其实知道,纪凛此举有抬举自己的意思,不然以纪凛的家世,什么样的朋友没有。
莫不是真的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季氏迟疑了下,说道:“我观这纪公子年纪轻轻,行事却颇有章法,是个信得过之人,听他谈吐,学问定然也不差的,若是你能同他多交流,也是好的。”然后叹了口气,“既然他是你们父亲的故交之子,咱们也不好过于拘泥形式,如此也好。”
曲湙听罢,笑了笑,说道:“纪公子确实是个极有内涵之人,先前在青州城书肆,儿子与他探讨了下学问,儿子对他十分倾佩。”
听罢,季氏便放心了。儿子将来是要顶门户的,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要可以自己抓主意了,外面的事情,若是他觉得好,便由着他,她们不会太过左右他的决定,免得他养于妇人之手,于他将来不好。
等曲潋听说船还要在青州府的渡口停上半天,等纪凛一起进京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了傍晚,安排好事宜的纪凛和周琅回到了船上,一起过来给季氏请安。
周琅身份虽然尊贵,可是却是个性子洒脱不羁之人,因着纪凛的关系,初次见面时对季氏也颇为尊重,让季氏对他印象不错。纪凛更不用说了,不说那皮相就占了大便利,仿佛天生点亮了亲和技能,与他说过话的人,没一个会觉得他不好。
纪凛和周琅乘坐的是三层的大船,看起来颇为气派豪华,一下子便将曲家的官船给比下去了。
曲潋从窗口看去,能看到船上的漆着红漆的雕花栏杆,还有船上的侍卫与看着就是练家子的船员,再次对周琅和纪凛的身份有所认知。
她看了会儿,默默地缩回了脑袋。
晚上,曲湙被纪凛派人请去了那艘三层的船,周琅特地设宴招待他。因着周琅和纪凛那边没有同行的长辈女眷,所以并未宴请曲家的女眷,但仍是让人整治了桌席面送过来,十分周到体贴,还有一个神色严厉的嬷嬷和丫鬟特地过来给季氏和两位曲家姑娘请安。
那丫鬟正是曲潋以前在祝家见过的宫心,而那嬷嬷姓厉,据闻以前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后来因疼惜孙儿,便将她派去纪凛身边伺候,也是纪家有头有脸的嬷嬷,有她出面,给足了曲家三房面子。
到了三更时,曲湙才回来。
曲家三个女人都没有睡,得知曲湙回来后,曲潋和曲沁都纷纷前去季氏那儿,却见纪凛亲自将曲湙送了回来。
曲湙神色正常,似乎并没有喝酒。
原本以为少年人相交,定然会饮酒戏乐,却不想纪凛认为曲湙年纪还小,喝酒伤身,只让他小酌两杯便让人换了茶,倒是周琅喝醉了,此时正歇下,便由纪凛亲自送曲湙回来。
季氏对纪凛体贴的行为又满意了几分,只觉得这少年不管行事作派都让人舒心放心,便笑道:“又要劳烦纪公子了,多谢纪公子送小儿回来,纪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坐下来喝盏茶再走。”
纪凛婉言推辞了,很快便离去。
然后从次日开始,曲湙不再是窝在房里埋头苦读,而是时不时地被请去另一艘船上,和周琅、纪凛说话,几个年少年纪相当,又是世家出身,书画琴棋诗酒花无不涉猎,倒是相谈甚欢。而且比起周琅这位出身亲王府的世子,因不用参加科举,对学业之事稍有耽搁,纪凛自幼便聪敏好学,授课先生无不是当朝鸿儒,见识颇为不凡,曲湙与他聊天说话或请教他功课,颇有进益。
至此,曲湙在功课上若是碰到什么不解的疑问,便喜欢去询问纪凛,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恰。
相比之下,曲潋这阵子过得十分纠结。
因曲湙与纪凛相处愉快,季氏对纪凛更是欣赏不已,使得纪凛与曲家人也相熟起来,纪凛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时常过来给季氏请安,或者被曲湙邀请到他那儿喝茶说话,好得像一家人一样。
次数多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纪凛每次见到她时,都会露出一副高兴愉悦的模样,不说季氏和曲沁,连年纪最小的曲湙也感觉到了点什么。只是纪凛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颇守规矩,曲湙想到已逝的父亲,便也没有多说。
曲潋脸皮再厚,也架不住有这么个美少年明晃晃地对她表示好感,一副求关注的模样,尴尬得不行,加上有曲沁在暗中推波助澜,几乎要忘记了纪凛以前的诡异。
只是几乎,并没有忘,不仅没有忘,甚至很快地,纪凛再次让她记忆深刻了一次。
第26章
还有五四日便到京城时,船停泊在了一处渡口。
曲潋睡了个很长的午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到船停了,边翻着身体懒洋洋地趴着蹭来蹭去,边问船行到哪里了。
碧春和碧夏两个丫鬟一个伺候她起床,一个为她倒了杯温水润喉,回答道:“听说到了一个叫乌郩镇的渡口了。”
曲潋呆滞地听着,直到净了把脸,又喝完一杯水,方才清醒一些。
“船怎么停了?可是要去补充什么东西?”曲潋从小到大跟着姐姐进京好几次,对沿途的渡口码头皆有印象,可这小镇的渡口却没什么印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小镇并非什么交通要道。
碧春边收拾边笑着答道:“许是如此吧。”
曲潋便不再言语,明明穿好了衣服,却仍是浑身惫懒,撑不住后,又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椅上发呆,直到曲沁进来。
“这是怎么了?刚睡醒?”曲沁笑着坐到妹妹旁边,捏了捏她的脸,知道她的德行,不轻不重地斥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午觉不能贪睡,晚上要睡不着的,难道你要做那夜猫子不成?”
曲潋抱着姐姐软软香香的身子蹭了蹭,打不起精神地说:“一路上太无聊,娘亲那儿现在已经不用我陪了,一整天就困在船上,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都不得劲,只好多睡了一些消磨时间了。”
曲沁好笑地弹了记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又贫嘴了。”虽然每次都要说她几句,可到底纵容她这些坏习惯。
曲潋嘿嘿地笑着,比起姐姐这个受正宗的古代庭训长大的大家闺秀,她骨子里仍是有些懒散肆意的,平时不显,但私底下总会不觉流露出一二来。幸好因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母亲和姐姐都纵容了一些,只要明面上端着,私底下便由着她。
碧夏沏了茶过来后,姐妹俩边喝茶边聊天,聊的自然是弟弟曲湙了。
“……以前听平阳侯府的几位舅舅说过,纪暄和自幼聪敏好学,他曾是五皇子的伴读,当朝太傅对他极为夸赞,连皇上也对他赞赏有加,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湙弟和他一起,若得他指点一二,也是不错的。”
曲潋看姐姐对纪凛那般推崇,有些不服气地说:“姐,他才十四岁,比弟弟大不了几岁。”
曲沁抿嘴一笑,“学问之事与年纪无关,有些人便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一点便通,纪暄和便是如此。”况且三年后,那纪凛参加科举,不仅一举夺魁,一路上更是高歌猛进,榜上有名。一个才十七岁的举人,虽说古往今来并非不是没有,可是在京中却是极少见的,特别是在勋贵弟子之中,大多仗着祖荫,少有会想走科举的路子。
上辈子她就听闻,纪凛有过目不忘本领,文韬武略,十分出色。若非碍于家世原因,怕届时他若继续考下去,怕会是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所以,弟弟与纪凛相交,跟着纪凛读书,曲沁心里是十分愿意的。
可曲潋不放心啊,再看姐姐的样子,她心里颇为心塞。更心塞的是,姐姐又开始在她耳边不着痕迹地询问她对纪凛的看法,纵使姐姐说得隐晦,若是常人几乎听不出来,可曲潋和她一起长大,又会脑补,哪里没听得出来。
时间差不多时,姐妹俩便起身,一起去季氏的船舱,陪季氏一起用晚膳。
晚膳时曲湙不在。
季氏对两个女儿笑道:“周公子派人将你们弟弟叫过去了,说是先前停船时,让人去镇上买了些下酒的特色小食,邀他前去一同品尝,也让人送了一些过来。”
“他们不会喝酒吧?”曲潋有些担心地问,总觉得那宁王世子很不靠谱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瞥了姐姐一眼,宁王世子以后真的能和祝蒹成就好事么?祝蒹虽然出身常州府的名门世家,已故祝老太爷曾是当朝阁老,门生遍地,还有祝老太君出身郡王府,泽被后人,可架不住周琅是皇室中人,娶媳妇并不如何看重这样的家势,反而多是在勋贵中挑选媳妇更好一些。
而那周琅,虽然曲潋与他没见过几次,可从弟弟那儿得知,周琅这个人说好听点性子颇为豪迈潇洒,说难听点便是个棒槌,想要与祝蒹成就好事,怕是不容易了。不然她姐姐当时也不会给他们制造了一个见面的机会。
“自然不会。”曲沁微笑道:“纪公子是个有分寸的。”
季氏一副赞同的模样。
曲潋听能将话默默地咽下了。
其实她也觉得纪凛这人行事挺有分寸,是个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少年,做事也让人放心,就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总觉得对着他感觉到很别扭——如果不知道姐姐是重生的,别脑补太多,估计她也不会这般别扭了。
用过晚膳,又陪季氏说了会儿话后,姐妹俩方告辞回了自己歇息的船舱。
夜幕降临时,曲湙便被人送回来了,曲潋得知后,便安心地坐在灯下练字。
可能是白天真的睡太多了,等曲潋躺在床上翻天覆地地闹腾了个把时辰,怎么也睡不着后,终于悲剧了。
果然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
睡不着后,曲潋只好坐起来,让值夜的碧春点了灯,歪坐在灯下看一本古代具有玄幻色彩的话本。
夜色很安静,只能听到江水堆叠时轻轻拍打着船沿的哗啦声,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眼前的一盏羊角宫灯,一方小天地。曲潋原本是打发时间看书的,可是看着看着,注意力便转移了,不知不觉便倾听起了外面有节奏的水声。
然后,她觉得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么想着时,远方传来了一记仿佛从水中透来的闷响,曲潋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向船舱门口,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便听到了外面船舷上响起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有事情发生了。
曲潋猛地站起身,推了一把旁边打磕睡的碧春,沉声道:“碧春,外面好像出事了,咱们去瞧瞧。”
碧春下意识地点头,等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忙拉住她家小姐的袖子,“姑娘,有什么事情自有徐管事他们出面,您身份贵重又是姑娘家,万一发生什么事情……”
“我自然不会出去。”曲潋反手拉住她,打断了她的苦口婆心,“我只是去船舷前看看罢了。”在情况不清楚之前,她才不会蠢得出去当耙子,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碧春这才闭了嘴,跟着她一起摸黑出去。
外面的躁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渐渐歇了,甚至并没有因此而吵醒船舱里歇息的人。等曲潋出去时,只能看到江面亮起的点点火光,正是坐在小船上的船员或侍卫持着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晃不休。
看这情况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过很快又被压制下来了,而压制的便是周琅和纪凛的人。
曲潋有些奇怪,忍不住往船舷外探了探头,见到船舷的两头,那些船员和侍卫也已各归各位,夜风中隐隐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就在她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人是谁时,那人已经往这儿走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头等那人离开,却不想一条手臂伸过来,如蛇般缠住她的腰,便将她整个人拉到了他怀里。
“啊……”
短促的低呼声嘎然而止,变成了闷哼,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曲潋瞪大眼睛,急促的呼吸喷在了捂住她嘴的大手上,就着江面上的光线,看到了一张俊秀如玉的脸,却又有些模糊不清。
“你果然是个不安份的!”压低的声音像夜的絮语,带着低沉笑意的暧昧,“这么晚了,好姑娘应该要上床睡觉了。”
曲潋双手用力扯着他缠在腰间的手,可惜不能悍动他分毫,只能任那人低下头,呼吸轻轻地落在她脸上、脖子上、颈窝间,还有……正在发育的胸前……
曲潋:“……”
变、变态啊!
曲潋觉得这个少年一定不是纪凛!至少不是那个一看到她就会欢喜愉悦、并且恪守君子礼仪规矩的纪凛。
他仿佛在嗅闻她身上的气息,鼻尖蹭着衣服而下,停在了胸口前几息时间,方又抬起脸,用那种柔和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一盒香料过来,以后就用它,别再用这种劣质的东西了,难闻。”
曲潋一只脚用力地踩在他的脚背上。
他不痛不痒,低低地笑道:“你不该来的,让你看到我这样子……”
话未说完,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身子,飞快地转了个身,然后曲潋便听到了一声闷哼及落水声,正惊疑抬头时,恰巧看到挂在舱舷下的灯笼散发的昏暗的灯光中,搂着她的少年染上冷酷残戾的眉眼,唇边露出一抹狞笑,手中的长剑泛起一阵寒光……
曲潋几乎呆住了。
她所认识的纪凛,像春日的阳光般明媚美好,像块无瑕的玉般清透湛然,待人体贴周到,看着就像个好孩子,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黑暗情绪。
可面前的这个少年,容颜依然美好无瑕,可是气质却大变样,变得张扬傲慢,眼里有着不容质疑的残酷冷戾,杀起人来就像砍白菜一样简单利索,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兴奋,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美好阳光。
他抱着她,旋身一转,一脚将扑过来的人踹下船,嗤笑一声,满脸戏谑,“难道今天来的都是这种货色?”然后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江面,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侍卫恭敬地将一张半人高的大弓送过来。
他接过大弓后,笑着睨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如渊,终于将她放开。
一阵河风吹过来,曲潋打了个哆嗦,同时也将眼前的事情看明白了。
此时,江面上已经乱了。
第27章
此时江面上火光点点,杀声四起,不断地有从水中破水而出的水贼,然后那些乘坐着小船的侍身手矫健利索地将之斩杀落水,惨叫声接连而起,打破了先前的宁静,也惊动了附近的停泊的船只。
曲潋僵硬地收回了视线,然后看向站在船舷处长身玉立的少年。
夜风掀起青莲色的衣袂,他手持长弓,弯弓搭箭,属于少年单薄却柔韧的身体充满了力量,箭矢破风而去,远处破水而出的一名水贼被箭矢贯胸而过,哗啦一声又惨叫着落回了水中,尸体很快便浮在水面上,将江水浸红。
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嗖的一声,又一支箭矢穿透了上船的水贼。
曲潋木着脸,此时没有人再束缚着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往后挪,直到背靠到一面墙。其间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挽弓射杀水贼的少年身上,将他在摇曳的江火中显得异常冰冷残酷的面容看得分明,那样俊美的面容,不再像干净清透的美玉,反而染上了一种妖异的邪气,那双原本如墨玉般温润柔和的眼睛闪烁着癫狂兴奋的芒色,深邃冰寒,仿佛眼前的一切是他肆意掌控下的一场杀人游戏,手段狠辣。
然后他回首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曲潋心脏狠狠地跳了下,双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双眼也看不到其他,只剩下那双带着阴翳癫狂色彩的眼眸,还有一股子寒意从心底往上蹿,让她整个人都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
直到他转过头后,她突然鼓起所有的力气,扭身一闪,推开了船舱的门,便跌进了船舱中,迎面便和船舱里的人撞上,两人撞成了一团,摇晃着跌倒在地上。在跌倒时,曲潋还不忘反手将门关上。
此时,和她撞到一起的人忙拉住她的手,哽咽地叫了一声:“姑娘……”
是先前被关在船舱里的碧春。
“咱们快回房。”曲潋反手抓住碧春,语气急促地说,满脸大汗。
碧春虽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在自家小姐被人拖出去,她也被人挡在了船舱里头,然后便听到了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已教她心惊胆颤,又急又怕,差点要回去寻曲沁来救人了。幸好,就在她急得没办法要去找曲沁时,自家小姐回来了。
碧春忙扶着她往里面的舱房行去。
回到歇息的舱房,曲潋让碧春将门锁紧,然后便摊坐在美人榻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也不知道是先前那血腥的一幕教她这个连杀只鸡都不敢的弱女子害怕,还是那个诡异的少年狠辣嗜血的杀人之举让她害怕。
或者,两者皆有。
两辈子以来,她唯一目睹过的死亡,便是自己的死亡,还有这辈子的父亲。
而今天,那江面上飘浮的尸体,还有那穿破风声的箭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味,都让她手脚发软。
最后是那个少年望过来时阴翳却灼人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一样的浓烈。
碧春缓了会儿,终于缓过劲来了,抖着手给曲潋倒了杯茶,等递给曲潋后,才忆起这茶早就放冷了,喝冷茶对身体可不好。
曲潋也不管这茶是不是冷茶,一口饮尽,将心头那莫名蹿起的心慌感压下。
“再倒一杯。”
碧春没办法,只好又倒了一杯给她。
曲潋连续喝了三杯,神色平缓下来,只是手指尖仍是有些发颤。
碧春见她缩成一团,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要有多柔弱可怜就有多柔弱可怜,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变成了满满的怜惜,忙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姑娘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我知道。”曲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给我缓缓。”
她需要时间来接受那个少年的诡异,不然满脑子都是那双嗜血癫狂的眸子,教她实在是吃不消。明明白天见时还是个温润如玉般美好的少年,特么的到晚上时一下子就精分了,变成了个嗜血杀人狂魔,很可怕好不好?
这让她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两面派,或者是太会演戏了,才能演绎出两种不同气质和性格的人。
碧春哦了声,心里想着,可能是外面的情况很是吓人,所以才将她吓坏了。她家姑娘原本就长得比平常的姑娘柔弱,被吓到也是情有可缘。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些愤愤不平,很是气愤刚才将她家姑娘拖到船舷处的人,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还过份地将舱门给关了,竟然不让她出去,若非不知道情况如何,怕自己冒然叫人坏了姑娘的名节,也不至于就在那儿守着。
原是想问问曲潋先前将她拖出去的人是谁,可现下看她的模样,碧春也不好问了,就怕再将她吓着。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然后响起了曲沁焦急的声音:“阿潋?你在里面么?有没有事?”
碧春双眼一亮,看了曲潋一眼,得了她的同意,马上去开门。
曲沁身上只披着一件薄披风,头发简单地绾起,并未插什么钗环,可见是被惊醒后,便跑过来寻人了。因她和曲潋的舱房离得近,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过来探望了。
见到差点将自己缩成团的曲潋,曲沁十分心疼,忙过去搂住她,嘴里说道:“阿潋莫怕,姐姐在这儿,已经没事了。”
曲潋这会儿已经缓过劲来了,只是手脚仍有些虚软,见姐姐过来,心里原本还很高兴的,等听到姐姐痛惜的话,她不禁木了下。
姐姐……这特么的就是习惯将她当成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来照顾啊!
曲潋知道自己的长相挺容易让人生起保护欲的,她家姐姐也不例外,从小到大对她充满了保护欲,可有些时候反应也过激了。可特么的她就长这副样子,她也没办法啊!
“姐姐,我没事。”曲潋拍拍她,不敢和姐姐说先前自己大胆地偷跑到门边偷看却被人恶劣地拖也去的事情,忙转移了话题,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娘和湙弟那儿没事吧?”
曲潋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符合她十二岁萝莉的身份,配上那副小白花的脸,特别地有说服力。此时她装出一副刚醒被吓着的模样,曲沁并未怀疑,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你放心,我已经打发人去娘和湙弟那儿守着了,不会有事情的。”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听说是一群水匪见咱们的船吃水深,以为有什么财物,便欲上船抢劫,幸好巡逻的侍卫发现得早,没有发生什么伤亡,并未让那些水匪上船,你放心吧。”
曲潋眨了下眼睛,偷偷看了眼姐姐在灯下坚毅的神色,心里的怀疑像长草一般。
怕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吧,若是真的这般简单,刚才纪凛就不会跑到他们这条船上来,虽然她没有看见,但纪凛确实是杀了好几个摸上船的水贼……
想到这里,曲潋突然有些不自在,那时候纪凛突然抱住她,虽然行为诡异,却将她保护得很好,甚至没有让她看到什么残忍血腥的画面,不然现在她早就吐了……只是后来他的行为仍是让她刺激极深就是了。
“也不知道母亲那边如何了,我们去瞧瞧。”曲沁让碧春给妹妹找了件披风过来给她套上,拉着她起身,“你不必多想,咱们去母亲那儿。”
曲潋自然乖乖地点头,扮演乖孩子什么的,她最拿手了。
姐妹俩便出了舱房,往季氏歇息的舱房行去。
比起先前曲潋偷摸出来时的安静,此时船上伺候的丫鬟婆子俱已被惊醒,纷纷往这儿来,神色间皆有些惊惶,见到曲沁姐妹,一副找到主心骨的模样。
“聚在这里做什么?都散了。”曲沁神色沉稳,声音透着威严,“贼人已被侍卫拿下了,不会有事情的。”说着,又吩咐乔妈妈,让她去寻徐管事,看看有什么事情要做,听徐管事的安排。
安排好这些后,两人便往季氏的舱房行去。
曲湙也在。
看到曲湙,姐妹俩都松了口气。
毕竟比起曲潋这个只有长相柔弱其实内心一点也不柔弱的伪小白花来说,季氏才是真正柔弱的小白花,需要细心呵护的那种。今夜有水贼作乱,虽然并未杀进船舱来,可是也足以将季氏吓坏。
曲湙在这里,能安抚季氏几分。
果然,季氏的神色虽然苍白,但人还算镇定,只是有些焦躁不安,直到看到两个女儿平安无事地过来,终于松了口气,喃喃地道:“怎么会有这般大胆的水贼呢?咱们乘坐的不是官船么?”
这问题自不是姐弟三人能回答的,曲湙只好道:“许是夜黑,那些水贼没有瞧清楚罢。幸好纪大哥和周公子带来的侍卫多,没有出现什么伤亡,那些水贼还未上船便被解决了……”
听到“解决”两字,季氏抖了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感慨地道:“幸好有纪公子他们……”
曲潋木着脸。
就在这时,便听秦嬷嬷来报,纪凛过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瞬间便想避开。
第28章
曲潋终究没能避开。
等纪凛进来时,她悄悄地往姐姐身后挪了下,算计着纪凛进来的角度,利用视觉的死角,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至少可以让进来的人可以轻易地忽略她。
可惜纪凛进来后,随意地往室内扫了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错开一步,抬首时视线正好与她对个正着,然后朝她勾了勾潋滟的红唇。
那双眼睛,依然深邃阴翳,仿佛蒙了一层阳光无法冲破的乌云。
曲潋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纪大哥,外面如何了?没事吧?”曲湙问道。
季氏和曲沁也一副关心的模样,曲沁甚至心里有些怀疑,同样觉得今晚的事情发生得太过奇怪,不说他们乘坐的官船,便是周琅和纪凛,无论是哪个,这身份摆在那儿,那些水匪也不敢轻易得罪。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纵使是水匪这种视法律道德如无物的存在,多数也是以过往的商船和客船为目标,若是遇到官船或者是哪位皇亲国戚的船只,只会远远地避开,就怕惹到什么贵人或者官府一怒之下和他们死磕上。
所以,今晚的事情怎么都透着一种诡异。
纪凛笑了下,声音依然清越,可若是细心之人会发现那声音里多了种异样的情绪,他道:“没事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见钱眼开,想要大捞一笔,没有仔细打听清楚便冒然动手。待天明后,我便让人将那些活着的水贼送去城里的府衙好好审问一番。”
曲家姐弟三人听了,都觉得这理由实在是牵强,只是看纪凛不欲多说,只得作罢。倒是季氏一下子便相信了,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又关心地问起了外面的伤亡情况。
纪凛随意地答了几句,虽然尽量放缓了语气,甚至将过程也提了一些,可是那漫不经心的口吻以及敷衍的语气,曲家姐弟三人都听出来了,只是因着季氏胆子小,说得详细了反而会吓着她,便没有吭声。
纪凛说了几句话,刷够了曲家人的好感,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努力地减弱自己存在感的曲潋,朝她露出一个在曲潋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的邪恶笑容。
直到他的身影消息,曲潋慢慢地放松了神经,此时也才发,自己屏着气好久了。
即便刚才进来的纪凛刻意地放缓了语气,甚至一举一动也看起来斯文谦和,可曲潋却觉得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紧紧相随,使得他此时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
就在她失神间,便听到母亲带着高兴的声音说纪凛有心了,这种时候都不忘过来探望,不由得低首抽了下嘴角,又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姐姐。
姐姐神色很平静,对纪凛的举动既不赞许也不否认,只是眉眼间略带有些深意,让曲潋心提了起来,很想问问姐姐,是不是她也感觉到了刚才纪凛的诡异?甚至想问她,在姐姐上辈子的记忆里,纪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等到她回了舱房后,仍是什么也没问。
曲潋不禁伸出爪子在床沿边挠了下。
她问不出口,怕自己若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姐姐那么聪明,定会察觉到什么。
就在她窝在床上种蘑菇时,碧夏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进来,笑道:“姑娘,二小姐让厨房做了安神汤,分别给太太和少爷那儿送过去了一份,让你也喝一些,好压压惊。”
曲潋听后,很爽快地端起来喝了,她确实需要压压惊。
喝完了安神汤,曲潋便询问碧夏,“姐姐现在在哪里?”
碧夏收好汤碗,笑道:“二小姐在客厅里,徐管事正过来给二小姐汇报先前的事情呢,听说先前水贼竟然趁夜色潜上船,幸亏有纪公子发觉不对劲带他的侍卫过来查看,将好几个水贼都打落了水,方没有让水贼闯进船舱里。咱们船上的侍卫和船员也没有受什么伤,就是有两个船员不小心落了水,其他的都安好。”
碧夏语气里有着对纪凛的感激以及庆幸,碧春也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曲潋有些心塞。
诚然碧夏说得不错,当时多亏了纪凛赶过来,才没有让那些潜进船上的水贼摸进船舱,不然船舱里一屋子老弱妇孺,可就要遭殃了。可是想起当时站在船舷上射箭杀人像穿白菜一样简单利索的少年,仍是有些不得劲。
曲潋默默地躺下,拉过被子蒙住脸。
她觉得自己需要再冷静一下。
*****
月色有些暗淡,混乱的江面很快恢复了平静,江水向南流淌而去,很快便将浸透了鲜血的江水带往南下,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淡去。
踏着月色,纪凛回到了船舱里。
刚进来,便见到穿着一袭染血袍子的周琅正皱着眉坐在那儿喝茶,见到他进来,一跃而起,大步走了过来。
“暄和!”周琅走近他,眉头一直未松开过,问道:“你说奇不奇怪?哪里来的水贼这般没眼色,竟然连官船也敢打劫,莫不是想银子想疯了?”他一脸嘲讽的表情,“你说是吧?”
纪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了。
周琅愣了下,然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伸手就要搭上他的肩膀,却不知那人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伸出的手便被人扭在了背后,身体朝下,双膝跪在地上时,腰也被迫弯折,然后背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反应过来时,一条长腿已经踩在他的背上。
周琅:“……”
然后听得那道清越的声音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放开!”周琅咬牙切齿,“别又用这招,又不是我来招惹你了,难道你今晚杀得不痛快?小心吓坏了曲家两位妹妹!”
等背后的力道松了,周琅一跃而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一双眼睛含怒带怨地看向面前神色冷淡中透着不耐烦的少年,那嚣张中带着狠戾的模样,哪里是那个如玉的纪暄和?差点想泪奔回京。
特么的这家伙又变脸了。
从小到大,只要他一变脸,周围的人都要倒霉。
他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和这诡异的家伙计较,等明天再和他算账,“你这次来常州府,真的只是为了探望明方大师?”
纪凛瞥了他一眼,一副懒得回答这么弱智问题的表情。
周琅冷笑一声,“难道就没有和漕帮有什么瓜葛?”
“那又如何?”
“……”
周琅继续深吸了口气,让语气缓和一些,“那个人……仍是想要置你于死地?”
纪凛这回终于笑了,他笑得颇为张扬,双眸阴翳含煞,声音冷酷,“谁死还不一定!”
听到他的话,周琅吞咽了口唾沫,小声地道:“你千万别冲动啊,若是……到时候你会身败名裂,为天下人所不耻的。”不过想起现在这变脸的家伙啥坏事都干得出来,指不定人家根本不在乎那么点名声呢?
周琅头皮发麻,欲言又止。
纪凛弹了弹先前被他碰过的衣袖,仿佛拂去了什么脏东西,在周琅憋红着脸想揍他一顿的愤怒中,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
翌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两艘大船平稳地行驶在江面上。
曲潋将做了一半的绣帕放下,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外面两岸青山如黛,阳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偶尔可以看到跃出江面的鱼,还有飞过江面的鸟,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宁静安逸,仿佛昨夜的杀戮血腥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正失神间,便见碧春一脸忐忑地捧了一个小黑漆绘玉簪花的匣子进来。
“这是什么?”曲潋奇怪地问道。
碧春小声地道:“这是纪公子让人送来的东西,说是送给姑娘用的。”然后又瞥了她一眼,补充道:“送过来的是宫心姑娘,她正在外面候着。”
想来是在祝家时体会到宫心的厉害,碧春对她有些发悚,声音里也有几分敬畏,觉得宫心这种丫鬟才是个合格的丫鬟,她远远不及的。
曲潋脸色微凝,然后深吸了口气,让碧春将那小黑漆绘玉簪花的匣子呈过来,她亲自打开匣子,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难看地用力合上。
那啪的声音,惊得碧春缩了缩脑袋,觉得今天的姑娘火气似乎很大。
或许是因为不待见纪公子?
曲潋捧起那小匣子,就想推开窗棂将之丢到江里,尔后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来,只是看也不看那小匣子的东西,将它推过去给碧春,说道:“你将它还给宫心姑娘,就说我用不上这东西。”
等碧春领命而去后,曲潋从鼻腔哼了一声。
她还记得昨晚纪凛变态的行为,将她嗅了个遍,然后竟然说她用劣质的香料、气味难闻什么的……这是该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的事情、说的话么?未免太轻浮了,指不定平时他那种如玉君子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昨晚那个出手狠辣的纪凛才是他的真面目。
正在气愤中,碧春又回来了,只是手里仍捧着那只匣子,有些忐忑地道:“姑娘,宫心姑娘说了,若是姑娘您不收,她不好回去和纪公子交待,届时纪公子会亲自送过来……”瞅着曲潋,小声地说,“姑娘,这是京城秘香阁的制香大师亲手所制的顶级香料,听说五十两银子才得一小盒,有钱也买不到呢。”
曲潋:“……”
意思是说,这小匣子里的香料,已经顶个几百两了。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有钱人、败家子!果然世人的仇富心理就是这么来的。
她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先收着吧。”
碧春松了口气,忙找地方将这匣子香收了。不过鉴于曲潋现在心情不好,碧春也不敢惹她的眼,将之远远地放着。
等放好后,碧春便出去给宫心回话,将她送走。
经这么一遭,曲潋心情有些烦躁,没办法再安心下来练字,便站起身,走出了船舱。
只是刚出去,便遇到从对面船走来的少年。
他走在两艘船相搭的踏板上,施施然而来,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干净而透澈,仿佛连日光都为之失色。特别是那双温润柔和的墨玉色眸子凝望而来,被那样的双眸凝望,只教人心情也跟着愉悦柔和起来。
如此的润泽美好的少年,干净透澈,阳光为之失格。
当看到她时,那双墨眸瞬间绽放出明亮欢喜的色彩,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喜悦欢快,连气息都变得欢快起来,然后默默地看着她,一副求关注的模样。
曲潋瞬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
第29章
纪凛看到曲潋确实很愉悦,这种愉悦形无外,使得他身上的气息越发的隽秀和煦,如清风明月,拂过心头,泛起丝丝涟漪。
连看着都让人跟着心情愉快起来,生不起丝毫的恶感。
曲潋亦是如此。
她明知道纪凛昨晚像是精分一样变成了个手段狠辣果决的杀人狂魔,可是今天看到这般阳光润泽的少年,还有他看向自己时明亮纯粹的目光,依然受到了盅惑一样,竟然生不起丝毫的厌恶之心。
“潋妹妹,你这是要去伯母那儿么?”纪凛走过来,站在距离她五步远之处温和地问道,神色愉悦,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这样的纪凛没有丝毫的威胁性,曲潋感觉不到昨晚面对纪凛时带给她的那种无形而紧迫的压力,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生诧异,直觉很不对劲。
她慢吞吞地道:“是啊,纪公子是来寻湙弟的?”
纪凛笑着点头,“刚才收到下属送来的消息,昨晚捕捉到的那些水贼,俱已交由官府处置了,官府也探查出了些东西,正是为此事而来。”然后看着曲潋,声音越发的和煦了,“昨晚的事情让潋妹妹受惊了,若是当时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还望潋妹妹见谅。为表歉意,我先前让宫心给你送的那安息香是秘香阁制香大师今年新制的,有安神宁心之效,还望潋妹妹莫要嫌弃。”
这话说得十分光明磊落,他坦荡无伪的举动让曲潋先前的愤怒轻易地化为无形,突然觉得这少年若是要讨人欢心,真是轻而易举。只是,见识过他昨晚展现出来的另一面,虽不知道他怎么能一下子精分得那般彻底,纵使此时这个少年温暖雅治、清澈纯粹,依然心里有些忐忑怀疑的。
只是虽然怀疑,毕竟才刚认识不久,不宜交浅言深,曲潋只能将那种怀疑和忐忑压在心中,感谢了纪凛赠的安息香,然后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
纪凛看着曲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可惜因婚约之事现在不宜挑明,纪凛不敢做出什么失礼之事,只能克制着收回视线,便见曲湙亲自迎了过来。
“纪大哥,您怎么来了?”曲湙笑着问道,忙将他迎进船舱的客厅。
纪凛笑道:“自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而来,昨晚之事让你们受惊了,我们已经查明了那些水贼的身份,如今过来正是想同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心里有个数。”
曲湙感激地道:“昨晚纪大哥来去匆匆,我们还未来得及好生感谢你呢,若非纪大哥赶过来帮忙击杀水贼,若让他们潜进船舱,后果不堪设想。”
他素来敬佩纪凛,不仅因为纪凛风彩过人、学识丰富,更因为纪凛这人出色得让人生不起嫉妒之心,反而渴望能与之相交,每每与他说话,收益颇大,对他这个自幼无亲近长辈指点的人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甚至能感觉到纪凛对他如师如友般的指点,是他过去几年都未曾得到过的,让他心里越发的感激。
除了这些原因外,纪凛本人也足够优秀,家世与才华皆不缺,难得的还没有那些勋贵子弟养成的坏毛病。若非他们父辈有交情,以曲湙现在的年纪,曲家三房与他根本无交集,更何况让纪凛如此费心地指点于他。
而昨晚的事情,更让他看明白了纪凛的手段能力,原以为他性子温和、有一股书生意气,却不想关健时候,无论是智谋或武力,都让人无法忽略。
所以,曲湙对纪凛极为感激,感激中又夹杂着敬重,已然将之当成师长来看待。
纪凛见男孩沉稳中闪烁着晶亮眸芒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
匆匆忙忙地缩回了自己的舱房后,曲潋才猛然忆起先前她对纪凛撒谎说是要去母亲那儿的,可是都没去就跑了,不是摆明着自己心中有鬼,让人笑话么?
曲潋恼得又伸爪子挠了下桌面。
这下子,她更沮丧了,恹恹地趴在美人榻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碧春见状,虽然不知道曲潋为什么沮丧,但联想刚才的事情,心里却觉得曲潋反应过大了,不禁劝道:“姑娘,那位纪公子其实也算是个明理之人,以前的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曲潋没吭声。
碧春见状,知道她需要静一静,便不开口了。
曲沁进来时,见到美人榻上缩成一团的妹妹,不禁有些黑线。
她看了碧春一眼,碧春被看得心惊胆颤,忙不迭在摇头,表示姑娘身体没什么事,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曲潋心情一不好,就喜欢窝在角落里将自己团成团,像只尚未断奶的幼崽一样。
从小到大,这习惯不知让曲沁笑话了多少次,可是缕缕改不回来。最后见她这模样也挺可爱的,便由着她了。
想起刚才听到的事情,曲沁心里有些明了,便走过去,坐到美人榻前,笑着拍了拍将自己团成一团的人。
曲潋见是姐姐,忙舒展四肢爬了起来,“姐姐怎么过来了?事情忙完了?”
她这位姐姐因为年纪最长,加上母亲不顶用,所以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被她揽过去,管事婆子们有什么事情都是来找她。以前曲潋还会在一旁帮一帮,等知道曲沁是重生的后,曲潋不必再紧张地盯着,后来暗中观察一阵,见曲沁处事圆滑,行事更不动声色,比以前不知道精明了多少倍,曲潋便安下心来。
所以,比起曲潋每日练字绣花或陪着母亲打发时间,曲沁便比较忙碌,加上昨晚的事情,曲沁一直为此事忙着,还以为她今日会没时间过来呢。
“嗯,忙完了。”曲沁说着,吩咐一旁的碧春去厨房让人做碟曲潋爱吃的点心过来。
等碧春下去后,曲沁笑道:“听说纪公子先前打发宫心给你送了秘香阁的安息香。”
曲潋心塞地看着她,心里明白,若非没有曲沁同意,那宫心根本不可能将东西送过来——有个掌握了重生技能一直在无形中坑你的姐姐,肿么办?
“他既然送了,你便收下,过了明路的东西,算不得私相授受。”何况,纪凛给他自己的未婚妻送东西,本是情理之事,并不算得过份。
所以曲沁并不觉得有什么,况且纪凛是个有分寸的人,上辈子她就没见纪凛做过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对他是极为放心的,不放心的反而是自己这傻妹妹,幸好上辈子有纪凛护着,她才走得安心。
曲潋不知道姐姐心中对纪凛的评价之高,都恨不得将她打包送人了,心塞了下,马上道:“听说那香可以安神宁心,我让碧春也匀一些给姐姐和母亲吧,咱们一起用。”有好东西不忘家人。
“不用了。”曲沁笑着拒绝了,“安息香用料难得,一年也只是产出这么点,你自己留着用吧。”何况这是纪凛送给妹妹的,更不能要了,不然像什么样。
曲潋见她不受,只得作罢,只是心情有些恹恹的。
姐妹俩一起坐着喝茶说话,说的便是刚才纪凛过来之事,应该是昨晚的事情已经查明,特地过来说一声。曲沁猜测,昨晚水贼之事疑云重重,怕是不简单,就不知道是冲着谁来了,也幸好纪凛早有防备,方才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他们这条船上的人甚至只是虚惊一场,第二日后该干嘛就干嘛了。
过了会儿,果然见季氏让人叫她们过去。
等到了季氏那儿,见曲湙也在,便知道纪凛应该是回去了。
果然,等她们过来了,曲湙便将纪凛先前过来所说之事与她们说了一遍。对两位姐姐,曲湙素来敬重,并未因她们是姑娘家且年纪小而有所避讳,家里发生的事情,都会和她们商讨。
昨晚的事情,其实也挺简单,不过是漕帮现任当家出了事,导致漕帮内部不稳定,各个堂主暗中争权夺势,手段百出。上行下效,不免有疏忽的时候,于是他们经过乌郩镇时,受到了牵连罢了。
对于漕帮,曲家三个足不出户的女性听都没听过,一脸茫然。
曲湙因为在族中读书,平时与同窗讨论外面事情,倒是隐约知道了一些,加之今日纪凛过来将前因后果同他说明,让他对漕帮这个隐于黑暗中的存在更有一个详细地了解,见母亲和姐姐们不解的样子,便将漕帮的存在及性质简单地提了一提,好让她们有个概念,才能理解这事情。
纪凛的解释合情合理,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曲沁和曲潋寻不到其中的漏洞,便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经此一事,也让她们暗暗有些心惊,看来这些所谓江湖的力量,连朝廷都默许的存在,虽说并不强大,但是平时也不能太过忽略。
知晓了前因过程,季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然后又对纪凛分外感激,对三个儿女道:“此次多亏了纪公子和周公子他们,咱们可得表示一番。湙儿,你稍会备上礼物去隔壁船上,好生地感谢他们。”
曲湙马上站起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
将前来送礼感谢的曲湙送走后,周琅的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人,目光略……纠结。
“看什么?”纪凛忍不住好笑道。
周琅想起昨晚被这人一脚踩在后背,迫得他半跪在地上,心里那股憋屈感怎么也压不下,不由得讽刺道:“真是被人卖了还感激人贩子。”
“你是在说阿湙蠢么?”纪凛言笑晏晏地问。
“呸!”周琅跳起身来,几乎咆哮道:“我说的是你!阿湙弟弟原来是不蠢的,可是跟你这内心藏奸的大尾巴狼一比,不蠢也要比得蠢了!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原本就是因你之故才差点连累了曲家的人,可偏偏曲家人不知情,还特地过来感谢你,怕是以后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他们皆信你是个诚信人……”
纪凛微微笑着,对他的指控不痛不痒,低首喝茶时,想起今日落荒而逃的少女,不禁抿嘴笑起来。
这一笑,越发的风姿隽永,清灵纯澈。
周琅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和这家伙比脸皮厚只有输的份儿。
于是他不再纠结纪凛先前做的事情,问道:“还有四日便可到京城了,我一直不懂,你当时为何特地在青州城等曲家的人一起进京?虽说纪伯父和已逝的曲三老爷是故交,可我没听说过你爹还和曲家的人有往来,这故交什么的有待商榷。纵使伯父与曲三老爷有交情,那与你何干?你堂堂镇国公世子,何必如此屈就自己?”
周琅早就怀疑了,这曲三老爷八年前就去世了,曲家三房能顶事的只剩下今年才十岁的曲湙,这身份放在京城里,那真是不值一提……当然,曲湙还有个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伯父,可纵是如此,曲家在京城里的势力也不乍样啊,至少现在还不足够引起朝臣勋贵们的注意。
倒是曲家的姻亲……
“以后你自会知道。”纪凛说道。
一听这敷衍的话,周琅便有气,手痒痒地想揍他一顿——可惜他竟然打不过像个文弱书生一样的纪暄和==!
“你就敷衍吧,等到时候我知道了,如果不足以让我惊讶的事,你就别想下次有事再找我给你打掩护!”周琅气极而笑。
纪凛笑道:“别这么说,如果你真对祝家大房的那位三小姐有意,指不定到时候你要来求我帮忙呢?”
周琅顿时什么脾气也没了,想到自家母妃的脾气,指不定届时真要求纪凛帮忙呢。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
大家都不容易。
****
可能是受过一场惊吓,接下来的日子,一路上皆是顺风顺水。
曲潋觉得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尽可能地窝在舱房里,没事的话绝对不出舱门一步,就是去给季氏请安,也尽可能地与纪凛错开。
所以,一连三天,曲潋都没有和纪凛打照面,这让她觉得自己棒棒哒,终于松了口气。
时间转瞬便过。
还有两个时辰便能到京城了。
曲潋正陪在季氏身边做钱线、同她讨论衣服上的花样,听说纪凛和弟弟过来了,直觉便要起身离开。
“娘,我去避一避。”
季氏迟疑了下,便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也极为喜欢纪凛这孩子,可是到底身份有别,她不希望女儿以后像自己这般,高攀上纪家,一辈子都过得小心翼翼,唯恐踏错一步,被人耻笑连累儿女,还不如给她寻个家势相当的夫婿。纪凛虽然有心,奈何与女儿身份相矩甚远,她从来未考虑纪凛会和小女儿成就好事。
这些天来,季氏也看得明白,每次纪凛过来,看到小女儿时,眼睛都像会发光一样,那副喜悦高兴的模样只要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来了,而且纪凛对此也并不隐瞒,很明显地表达出对小女儿的好感。因着他并未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一言一行极为妥帖,纵使大家都看出来了,因着没有点明,所以都未说什么。
只要想到纪凛的身份,作为母亲,季氏如何不心动?可是心动过后,更多的是对现实的考虑以及对女儿的疼惜爱护,不愿意让女儿将来过得太难。她知道,以纪凛如此家世人品,就是公主也尚得,怎么也轮不到一个父早丧的姑娘。
所以,季氏对女儿避着纪凛的行为,也是默许的。
第30章
纪凛进来时,目光不经意地往室内一扫,然后在那一扇花鸟屏风上顿了下,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曲潋坐在屏风后,竖起耳朵偷偷倾听声响,虽然看不到外面,但是却感觉到纪凛的目光似乎在屏风上打转了下,心知以他的聪明,怕是猜测出自己躲在这里,只是什么都不说罢了。
美少年什么的,实在是让人hold不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曲潋也不例外,可是一想到这美少年风姿隽永背后还一个极少发作的精分一面,如何也产生不了其他想法,加之知道他也许会和自己未来有什么关系,心里越发的别扭了。
就在她失神间,便听到纪凛和母亲说稍会船靠岸之事。
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回京,虽说不会大张棋鼓,可是该有的排场也不会少,家中定然会派有管事仆人来接应,届时那排场怕是十分惹人注目。相比之下,曲家三房老弱妇孺进京,虽说京城的曲家会有人过来等侯,但以曲家三房的弱势,只会是平常的规格,不会引人注目。
纪凛继续来刷曲家人的好感。
等听完他的安排,季氏和曲湙纵使知道太麻烦打扰他不好,脸上的笑容却也十分柔和,对他印象非常的好,一天比一天增加。
曲潋木木地坐着,觉得这少年真会收买人心。
“多谢纪公子了,我们一路上麻烦你们许多,已心中不安,便不用纪公子派人护送了。”季氏委婉地拒绝了纪凛的好意,“我们出发前已经着人送信进京,想来应该会有人来接应,就不必劳烦纪公子。”
纪凛也不强求,听后便笑着道:“如此也罢,待你们安置好后,改日我再登门拜访,若是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人过来寻我,我自不会推辞。”见季氏还要客气,又笑道:“伯母不必如此,我见阿湙是个好的,与他一见如故,心里十分喜欢,将他当兄弟一般,你们若是再推辞,可就生分了。”
就算不生分,可他们曲家也和镇国公府走不到一块吧?
曲潋免不了心里嘀咕着。
越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曲潋越是理智,不会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所以,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以后会如何和纪凛这样身份的人扯上关系的,甚至怀疑姐姐是不是搞错了,除非以后人生来个神转折——神转折什么的,真是让人心塞。
就在她失神间,纪凛终于离开了,等弟弟送纪凛回来,曲潋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出屏风。
曲湙见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先是惊讶了下,然后心里了悟,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曲潋耳聪目明,如何没看到弟弟脸上的表情。
看吧,连弟弟都不看好她和纪凛,所以——她以后应该能和纪凛划清界线吧?姐姐都重生了,证明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纵使姐姐觉得纪凛好,但她才是当事人,可以自己选择。
正巧曲沁也过来,见弟妹都在,朝他们笑了下,便对季氏道:“娘,船等会就要靠岸了,半个月前我让徐管事送信到双茶胡同,告诉他们我们到京的时间,届时会有人在渡口接我们,双茶胡同那里的屋子也已收拾好了,等我们进京了,直接住进去便可。”
听到曲沁的话,季氏和曲湙面上都有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曲沁的安排极为妥帖。
曲潋听后也松了口气,她就怕若到时候来接他们的人掉琏子,不得已让纪凛出手帮忙,越扯越深,以后可不好善后。有些事情,能少麻烦人就少麻烦人,这样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后,便各自回了舱房。
知道快要上岸了,丫鬟婆子们也俱开始收拾行李和箱笼,船舱里一片忙碌。
等船终于抵达了渡口时,曲潋透过窗棂往外看去,便能看到渡口处一片繁华,过客络绎不绝,江面上停泊着无数船只,甚至有些商船和客船都需要排着队靠岸,拥挤在一起,形成一副繁华却充满了市井气息的画面。
他们的船自然不用排队前进。
除了有专门的官船停放之处外,加之有宁王府的管事提前打点,其他船只只能纷纷让道,曲家的船跟在后头也跟着沾光,并未需要等候太久,船很快便靠岸了。
曲潋与母亲和姐姐坐在船舱里,等候下人抬轿子过来接她们上岸。
曲湙站在船头,徐山陪在他身边,小声地报告着什么。他的目光往渡口上看去,便见到恭迎周琅和纪凛的下人乌鸦鸦地跪满了一地,已细心地备好了华盖马车,两家的管事仆人凑到一起,声势极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相比之下,曲家只来了少许的人,曲湙虽然认不出那领头的管事,不过旁边有徐山帮着指点,倒也从容以对。
突然,曲湙目光微凝。
“少爷,骆府的人也来了。”徐山在旁小声地提醒道。
曲湙点点头,知道骆府能派人过来得如此及时,怕是早就算好了时间,让人早早地在这里等侯了。不得不说,骆府能如此看重一个表姑娘,怕也是因为骆老夫人之故,只要骆老夫人看重曲沁的一日,骆府便不敢待慢。
曲家的管事和骆府的人见船靠岸后,忙带着人过来给曲湙请安,然后曲家的仆妇和骆府的仆妇跟着进船舱里给季氏和两位姑娘请安。
季氏端坐在船舱里接见前来请安的仆妇,两个女儿坐在她身边,一个端庄娴淑,一个娇美可人,皆是难得的姝色,让进来的仆妇们看得目炫神迷,忙将脸压下给主子们请安,生怕自己不小心失态得罪了主子。
而骆府派来的嬷嬷目光也一下子凝在了曲家两个姑娘身上,越看越心惊,曲潋便不用说了,她年纪还小,纵然生得娇美异常,可也只是个小丫头,根本没什么女人韵味,看过便行。却是曲沁,不过是一年未见,似乎变了很多,不仅端庄大气,那通身的气派,竟然比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两位姑娘还要出色。
嬷嬷心里虽然震惊,面上却不显,笑盈盈地给季氏和曲沁等人请安,然后对曲沁道:“老夫人可是一直念着姑娘,自从得知姑娘进京后不知道有多高兴,天天派人过来守着,就想让姑娘进京时,奴婢们能在第一时间来给姑娘请安。”
曲沁脸上露出了欢喜又感动的神色,用帕子半掩住脸,哽咽道:“我也极是想念外祖母她老人家,让她老人家担心,是我的不孝。嬷嬷回去禀报外祖母一声,待明日安置妥当,我便和母亲、妹妹一起去给外祖母请安。”
“那真是太好了……”
那嬷嬷又奉承了几句,终于笑眯眯地闭嘴了,由曲家的仆妇和季氏报告:
“知道太太和少爷、两位姑娘进京,马管家早早就让奴婢们将房子收拾了一遍,有些地方也修葺过,务必要让太太和少爷、两位姑娘进京即可放心入住……”
等听完下人的报告,季氏十分满意。
很快下人们便将轿子抬了过来,季氏和曲潋姐妹俩纷纷上了小轿,等轿子上了岸后,便转而上马车。除此之外,马管事还特地多雇了一些马车拉行李,来的人虽然不多,但行事还算利索,曲沁看了心里十分满意。
满意之余,曲沁不由得回首瞥了眼骆府的人。
上了马车后,曲潋便将石青色的车帘微微掀起,便见到弟弟正在岸边和周琅、纪凛告辞。
纪凛站在渡口迎风处,和风掀起他的衣袂,整个人立于清风之中,长身玉立,风雅之极,他脸上噙着笑,目光温泽如玉,一副认真倾听旁边十岁男孩说话的模样。
他旁边一袭天青色五福祥云锦袍的周琅同样面上含笑,并无一丝不耐烦,偶尔高兴时,还伸手在曲湙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
前来迎接曲沁的骆府的管事是个眼睛毒辣的,如何认不出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乍然一见,心头震动。
宁王世子、镇国公世子,这两位少年在勋贵中可是香饽饽,说起他们,无人不识,想和他们攀上关系也无门。两人俱是天之骄子,京城中多少宗室及勋贵子弟想与他们套些交情,却少有人能成功,极少能入得了这两位爷的法眼。
如今,这两位天之骄子竟然对一个从外地来的落魄世家子弟如此笑脸相迎,如何不让人震惊?
这曲湙不过是个十岁少年,是何德何能教两人另眼相待?如此看来,曲家三房似乎是攀上了宁王府和镇国公府?若是曲湙能与这二人一直交好,曲湙的未来怕是不可估量,这事绝对要禀明家中的老侯爷才行。
相比骆府的下人看得震惊,曲家的下人倒是暗暗欢欣一片,并且也觉得自家这少爷年纪虽轻,可也不是什么不靠谱之人,定不能唬弄,暗暗地收敛了心思。
曲潋目光扫过骆府的下人,又瞥向弟弟他们,心里不禁嗤笑。
这真是……误会大了。不过若是骆府的人认为他们三房得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另眼相待,怕是心里会有几分忌惮,想要随便安排姐姐的婚事,也会斟酌几分吧。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有些高兴,暗暗地给机智的弟弟点赞。
正当她高兴时,突然见纪凛远远地看过来,目光里似乎蕴藏着什么东西,明明距离如此遥远,他应该看得不清楚自己才对,可被他看着,心里就是莫名地跳了下,忙将车帘放下,不敢再看。
曲湙辞别了纪凛两人,转身离开时,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骆府的下人一眼,然后施施然地在曲家下人恭敬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另一边,周琅钻进了镇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啧啧有声地对纪凛道:“我都不知道你何时心肠那么好了,竟然愿意让一个刚相识不久的小子将你当踏板来踩别人。”
纪凛声音和煦、笑容淡然:“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何必计较太多?”
周琅心里不信他说的理由,要是有这么简单的话,那就不是纪暄和了。但是想到曲家两个姑娘的容貌,还有平阳侯府的一惯强势,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刚才见纪凛的行为,他才会屈尊降贵地站在那里,由着人误会。
马车缓缓地前行,纪凛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
双茶巷位于京城的城西,从渡口到双茶巷,约模半个时辰。
到了双茶巷后,天色已经近傍晚。
双茶巷的曲家的下人们早已在门口迎接,人数并不多,但伺候四个主子却已够用。
等季氏他们下了马车,被迎进屋后,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用具、热水和茶点饭菜,一切井井有条,让人看了极为舒心。
季氏长长地舒了口气,坐了二十多天的船,下船时感觉脚还是飘着的,直到回到家,才真实地感觉到了一种脚踏实地感,没有像在船上那种不着地时的飘浮。
在下人的伺候下,众人洗漱更衣,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晚膳过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聊明天的事情。
“我问过马管事了,大伯明日并未休沐,白天怕是没空的,不如我们先去骆府给外祖母请安,等下午大伯下衙后,我和姐姐们再去给大伯请安便是。”
为了两个儿子读书之事,曲大太太多数时间是待在常州府,曲大老爷独自居于京城,内宅里除了管事的婆子,并未有女主人,所以季氏不方便登门,由三个小辈过去便可。
季氏点头,如此安排极是妥当,不管怎么说,骆府是曲沁的外家,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请安较为恰当。
然后又商议明日带过去给骆府的礼物,除了土仪,骆老夫人那边还要多备一些,以感谢她老人家对曲沁的照顾。特别是这次进京,事关曲沁的婚事,讨好点骆老夫人准没错。
“骆大老爷和骆大太太那儿要不要也加一些?”季氏有些犹豫,骆老夫人要讨好,骆家长房以后要承爵的,自然也要讨好。
曲沁淡淡地道:“不用了,亲戚之间心意尽到便可,母亲不必如此,省得被人说生分了。”
季氏对长女极是信服,听后便作罢,根本没往心上去。
曲湙和曲潋皆忍不住看了姐姐一眼。
而曲潋则暗搓搓地觉得,怕是上辈子骆府长房和姐姐之间有什么龃龉,所以姐姐实在不待见,人也显得冷淡,连孝敬的礼都懒得加,只给老夫人精心准备。
想到这里,曲潋对明天去骆府的事也多了几分谨慎。
第31章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夕阳光穿透皇城,整个世界由白日的喧嚣渐渐进入沉寂的黑夜。
素来安静的镇国公府里,因为世子的归来而变得热闹起来。
“世子,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公主一直念着您。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吧,世子见到明方大师了么?可有按时吃药?头还疼不疼……”
纪凛大步走进家门,文管家像牛皮糖一样一路跟着一路唠叨,双眼湿润,一副因为他的归来而喜极而泣的模样,差点声音都跟着哽咽了,看着就可怜,让人不忍心打断他的话。
文管家年纪已过五旬,可能是早年时跟着镇国公在外四处征战时常受伤,虽然年轻时看着没什么,可是老了时各种症状时不时会暴发,饱爱病痛折磨。如今看来十分苍老,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分布着老人斑,连那双曾经温暖有力的手也变得削瘦干巴,不过依然很温暖。
纪凛的步伐不知不觉放慢了,文管家原本要疾步跟着,很快便变成了平时慢悠悠的步伐,两人可谓是龟速一般地往淑宜大长公主所居的寒山雅居而去。
“文爷爷,你放心,我很好,没什么事。”纪凛温和地答道。
文管家笑呵呵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寒山雅居中的一株比周围建筑都高了一截的古树,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眼角的纹痕极深,看着纪凛的目光充满了慈爱温暖,不禁加快了步子,就怕自己这老头子拖着世子,让寒山雅居的公主好等。
还未到寒山雅居,便看到一道月亮门前一个穿着茜红色焦布比甲的丫鬟等在那儿,那丫鬟一张鹅蛋脸十分明丽,笑起来宛若珠玉一般光华湛然,看到纪凛等人,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惊喜,忙疾步走过来请安。
“世子,您可回来了。”
纪凛脚步不停,只道:“劳烦明珠姐姐在这里等候了,祖母现下可忙着?”
明珠边跟着边回答道:“公主自从得知世子您今日会回来,一早就等着您了。”
纪凛听罢,忙加快了步子。
他手长脚长,一步迈得是常人的两步,文管家和明珠差点追不上,只得小跑着跟上去。
到了寒山雅居的正房,刚到门口便又见一个头发绾成圆髻、簪着两支金镶玉簪子的五旬妇人等在那儿,见到他时,赶紧上前来请安,激动地道:“世子可回来了,公主已经叨念了一天了……”
“嬷嬷别多礼,我这就进去给祖母她老人家请安。”纪凛笑着道。
这嬷嬷正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乌嬷嬷,从淑宜长大公主在宫里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了,淑宜大长公主出阁后,也跟着一起来到镇国公府,一直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得体人,连镇国公见了也要恭敬地称一声嬷嬷,不敢放肆。
乌嬷嬷看着时隔几个月归来的纪凛,只觉得他看起来虽然瘦了,却更精神了,激动中夹杂着柔和慈爱,显然十分高兴见到他的归来。
纪凛大步走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安息室,乌嬷嬷亲自为他打帘,方走进去后,便看到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一位年约五旬左右的妇人,皮肤保养得很不错,细腻白晳,身上穿着丁香色仙鹤衔仙草的褙子,整个人看起来高贵中透着一种犀利的威仪,那双眼睛湛然有神,锐利中透着一股刚毅与冷傲,教人不敢直视。
只是,当她看到走进来的少年时,眼中的锐利变成了柔和的眸色,还有对眼前的少年的宠爱,笑着张开手道,“暄和回来了,快过来给祖母瞧瞧。”
纪凛笑着上前,拥抱住祖母,由着祖母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在他肩膀上拍抚着,就像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归家后被慈家的长辈包容的温暖,让他脸上的笑容璀璨而真切,比三月的阳光还要明媚。
在祖母面前,他就只是个正常的十四岁的男孩。
等丫鬟上了他惯爱吃的茶点后,纪凛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和她说起自己这次去常州府的事情。
“我已经见到了明方大师,他让我给祖母问声好,感谢祖母当年对他的帮助,还说若是祖母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自可让孙儿给他送个讯,他已经将自己的联络方式给了孙儿了……”
明方大师漂泊不定,没有特定的修行场所,到哪个寺宇修行,皆是随缘。也因为如此,有时候他的行踪成迷,关键时候想要寻他并不容易。
淑宜大长公主听得又惊又喜,抚掌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也不枉这次让你辛苦走一趟。对了,明方大师可是能治好你的病?”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若非为了疼爱的孙子,她也不会在多年后去寻明方大师,打扰他的修行。
“明方大师给孙儿开了药,自从喝了他的药后,孙儿觉得好多了,想来是有效的。”纪凛说道。
淑宜大长公主何等人物,如何听不出孙子话中的意思,怕是连精通医理的明方大师也无法根治,所以只能用药徐徐图之,不禁有些失望,看着孙子的目光也含了些许的痛惜。
“祖母,我没事的,反正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纪凛怕淑宜大长公主再为自己担心,忙转移了话题,“对了,祖母,我这次去常州府,见到了曲家的四小姐了。”
淑宜大长公主一愣,看到孙子欢喜的模样,心里有些复杂,神色却不显,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哦,就是你说的当年在宣同遇到的小姑娘……现在也有十二岁了吧?长得如何?性情如何?”
“长得很好、性子也好,什么都好。”纪凛笑眯眯地说。
“你就胡扯吧,世界上哪有这等十全十美之人,莫不是你在唬你祖母。”淑宜大长公主拍了他一下。
纪凛笑嘻嘻地说,“孙儿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和曲家人一起结伴回京,当时孙儿去给祝老太君拜寿时,在祝家见过她。潋妹妹不仅孝顺长辈、友爱兄弟姐妹,还做得一手好针线,写得一手好字,惠质兰心,温柔体贴……祖母若是不信,他日给曲家三太太下帖子,请她们到府来作客亲自瞧一瞧便知道了……”
淑宜大长公主笑盈盈地听着孙儿说他一路上的见闻,还有他对曲家四姑娘的喜欢,心里早已千回百转,等见时间差不多了,忙道:“行了行了,人家姑娘才十二岁,要几年才及笄,你莫要轻狂做出什么坏了人家姑娘名声的事情,姑娘家比不得男儿,若是稍有不慎,纵使不是她们的错,世人却要先苛刻女子。”
纪凛忙道,“祖母放心,我省得的!我定不会忘祖母的教晦,虽然喜欢潋妹妹,却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十分满意,方道:“先下去梳洗,等会再过来陪我用晚膳。”
纪凛笑盈盈地应了一声,便退下去。
等纪凛离开后,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变得严肃。
林嬷嬷换了一盏茶过来,笑着道:“公主怎么了?可是不放心世子?”
林嬷嬷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一辈子未嫁过人,两人虽为主仆,实则感情深厚,淑宜大长公主并未将她当成仆人,反而如姐妹一般,特别是年纪大了,退去了年轻时的臭脾气,身边有个能一起说真心话的姐妹,日子方没有过得那般无趣。
所以,有些话林嬷嬷也说得,甚至因为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的性子,每每能戳中重点。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我如何能放心?你刚才应该也瞧见了,他对那曲家小姐,可真真是喜欢,我这些年,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说起那曲家小姐,他的眼神都变了。先不说那曲家小姐是什么模样性子的人,其实当年也因为她,暄和才能变成这般乖巧的模样,我心里是极感激她的,可感激归感激,也不能将暄和搭上去,暄和值得更好的……或许,我应该自己亲自瞧瞧才能放心。”
林嬷嬷听罢,笑道:“公主又操心了,您就算不相信那曲家小姐,难道信不过世子的眼光?世子可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眼光自是不错。而且世子有时候执拗起来,可真是像你,撞破头也不肯放手。”
淑宜大长公主听得十分开心,然后又道:“我如何能放心?暄和才十四岁,半大的小子,能懂什么?而且他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就算是暄和他爹,我当年也未曾这般用心过……”
人心都是肉做的,耗费了那般大的心血养大的孩子,朝夕相伴,看着他从一个懵懂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优秀的少年,那种心情既骄傲又心疼,恨不得将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两人正说着,突然丫鬟过来禀报,镇国公下衙回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后脸色又淡了几分,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便见一名穿着藏青色团花暗纹直裰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面如冠玉,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间风仪无双,端的风流倜傥,虽已过而立之年,依然让小姑娘们见之脸红心跳。
镇国公进来后,先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方道:“母亲,听说暄和回来了?怎不见他过来给你请安?”说着,语气里有些不满。
淑宜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以为暄和是你么?他刚才回来就过来给我请安了,方才我才让他下去梳洗,稍会过来陪我用膳。”见儿子面露窘然,冷笑道:“暄和久未归家,等会你收收自己的脾气,别在我面前随便发脾气,省得我看了心烦。”
镇国公越发的窘然,讪讪地道;“母亲,我这不是怕暄和学坏,不孝顺你么?平时忙时没什么时间管教,所以……”
淑宜大长公主刚想说什么,听到丫鬟进来说孙子过来了,只得咽下出口的话,转而道:“行了,我不爱听这些,既然你们父子都在,便一起陪我这老婆子用膳。”
等纪凛进来,见到父亲也在,并不如何惊讶,忙上前给父亲请安。
镇国公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下位置,面容严肃,已然不见先前的窘态,询问了儿子这次去常州府的事情,等听儿子一一答完,方捻着颌下的美髯道,“既然回来了,功课也不能落下,明日一早记得去傅师父那里。”
“是,父亲。”纪凛低首应了一声。
见儿子低眉敛目的模样,镇国公又道:“还有,你娘那儿,你稍会也过去给她请个安……”
“这事明日再说!”淑宜大长公主打断了镇国公的话,“暄和稍会还要陪我说话,届时也晚了,明日再过去。”
镇国公见母亲开口,只得作罢,只是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儿子。
纪凛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的双翅,轻轻地颤动着覆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眸,根本没将父亲的脸色放在眼里。
*****
歇息了一晚,到京的第二天,曲潋精神满满地起床了。
碧春和碧夏边伺候她洗漱更衣,边笑道:“姑娘今儿看起来精神很好,脸色也比在船上好多了。”
曲潋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打磨得明亮的铜镜上的人影,仔细看了看,也觉得自己这张小脸红粉飞花,一看就有精神气,笑道:“虽说在船上也平稳,可是到底不是真正的房子,偶尔想起还是睡得不够踏实。”
碧春两个丫鬟听罢都心有戚戚地点头,就算没有晕船,可是在船上待得久了,也有些恹恹的。
今日他们要去平阳侯府给骆老夫人请安,碧夏给曲潋梳了双螺髻,又从首饰匣子里挑了赤金掐丝茉莉花发箍戴上,耳朵坠着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的耳坠,身上穿着一袭粉色茉莉花暗纹的褙子,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淡雅,又不失小姑娘的朝气可爱。
曲沁过来看到妹妹的打扮,暗暗地点头,目光在妹妹的首饰匣子上转了一圈,发现妹妹的首饰还是少了一些,找个日子得去珍宝斋那儿选一些方行,只是银子方面……曲沁觉得,她得想法子给他们三房添些进项了,不然领着公中的银子和田庄铺子的收入,实在不够用。
京城可不是常州府,京城不仅物价贵,女人的衣服首饰更新换代的快,与那些官家小姐及贵女们交往,可不能换来换去都是那几样,会被人笑话的。曲沁可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暗暗嘲笑她们,她便罢了,谁敢再羞辱她妹妹,她非撕了那人不可。
“姐,我准备好了,我们去母亲那里用膳。”曲潋上前拉住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有些阴晦不定的姐姐。
曲沁回神,看到妹妹粉嫩嫩的小脸蛋真是讨人喜欢,笑着点头,姐妹俩便一起联袂去了季氏那儿。
一家人用过早膳后,便出发前往平阳侯府。
第32章
马车驶出双茶巷后,便往平阳侯府而去。
季氏有些紧张,目光不由在三个儿女身上打转着,就生怕不小心遗漏了什么,有不得体之处,让平阳侯府的人笑话。
对平阳侯府的人,季氏记忆深刻。
以季家的情况,当年她能嫁进常州府名门世家的曲家给曲三老爷当续弦,算是她高攀了,当时情况有些复杂,算是多方面妥协的结果。当时便有平阳侯府的强势干涉,让曲家不得不妥协,最后挑来挑去,挑中了落魄的季家姑娘。也幸好季氏为人柔顺安份,兼之花容月貌,不仅曲三老爷满意,平阳侯府也十分满意。
在季氏心里,平阳侯府是无法逾越的存在,当年她嫁入曲家时,京城的骆府来了人观礼,来的正是骆府的两位夫人。新婚第二天认亲时,骆家的人也在,当时她紧张得几欲昏厥,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直到认亲完,她依然回不过神来,当时唯一的印象便是平阳侯来观礼的几位夫人精致华美的衣着首饰,还有那端庄中暗含鄙夷、怜悯的目光。
每每回想起来,都让她羞愤之极,连带着对平阳侯府之人避之如蛇。
这样的心思她自然从未对人提起,她也明白,平阳侯府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而且平阳侯府还是曲沁的母族,丈夫素来敬重骆家,她更不敢让人知道了。
如今,再次面对骆府的人,季氏觉得自己又紧张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娘,你怎么一直盯着我们了?难道我们打扮得不得体?”贴心的小棉袄曲潋凑过来问道,有些奇怪季氏的反应,虽说母亲不常出门,可也不会紧张成这样,莫不是骆府有让她害怕的存在?
想到这时,曲潋暗暗皱眉,她也知道平阳侯府的强势,母亲又是填房,指不定当年母亲嫁进曲家时,骆府刁难过她?
季氏见三个孩子都朝自己看过来,甚至连平时冷淡的曲沁都一脸关心,顿时心弦一松,神色缓和了许多,勉强道:“没有什么不得体,只是娘担心有什么疏漏的,若是在你们外祖母面前失礼就不好了。”
曲潋忍不住笑起来,挽着季氏的一边胳膊道:“娘你多心了,姐姐都检查过一遍了,怎么可能有疏漏?你瞧弟弟,他今天穿这件宝蓝色祥云纹的袍子,坠着玉葫芦,是不是看起来清秀又雅治?就像个翩翩佳公子,好看极了。”
曲湙被她夸得有些脸红,叫了声“二姐”,却见曲潋笑嘻嘻的,朝他使了个眼色。
曲湙只好继续允当母亲的解压剂了。
季氏也被小女儿弄得忍俊不禁,拍着她的手道,“哪有这么夸自己弟弟的?让人听了也不害臊!”
“我弟弟长得好、性子也好,我自然要夸了。”曲潋朝曲沁挤眉弄眼,“姐,你说是不是?”
曲沁笑着点头,她也发现自从上车后,季氏便开始紧张,以为她是对今儿去平阳侯府给外祖母请安之事紧张,不由得安抚道:“娘,我有一年不见外祖母了,外祖母是个慈和不过的人,素来最大方了,到时候你只要多笑笑就可以了。等会应该还有几位舅母和表姐妹也在,若是舅母和你说话,你听得懂的就应两声,听不懂就朝她们微笑就行了。”
季氏觉得长女说得太轻松了,有些迟疑地道:“哪能这样?会不会太失礼?”
“不会,反正咱们是客人,她们都不会介意的。”
见曲沁说得信誓旦旦,季氏心情又松懈了几分,她看着面前的三个儿女,想到今天来平阳侯府的目的,不禁又打起精神来。
为了长女,怎么着她也不能太怂。
马车走得并不快,花了半个时辰方到平阳侯府所在的巷子。
许是知道曲沁昨日进京,今日定会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所以等他们进了平阳侯府时,便见尚嬷嬷亲自迎了过来,给他们请安。
季氏和曲沁等人不敢托大,侧身避开了,只受了她半礼。
“你们昨日才刚到京城,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怎么不在家里多歇息两天?老夫人晓得姑娘如此辛苦,指不定要心疼了。”尚嬷嬷嘴里说着,心里却对曲家敬重的态度十分满意。
季氏忙道:“老夫人是长辈,我们难得来京城,自当要先来给老夫人请安便是。”
尚嬷嬷又满意了几分,神色舒缓。
曲沁接着道:“也是我心急,有一年多未见外祖母了,所以方才一早就催着弟妹一起过来了。弟弟出生到现在,还未曾进京给外祖母请安,便带他过来了,妹妹对外祖母也极是想念……”
曲潋安静地跟着曲沁,看曲沁信口胡扯,心情十分微妙。
她发现重生的姐姐似乎点亮了嘴炮技能,没有的事也能说得情真意切。
再瞄瞄尚嬷嬷,果然她脸色舒缓柔和,眼里透着满意。
好感度刷得满满的!
一行人说着,便往骆老夫人居住的嘉善堂行去。
尚嬷嬷带着他们穿廊过院,边走边为他们介绍骆府的环境,还有一些格局的变化,以便让有一年未进京的曲沁清楚,行事十分妥帖,让人不由得感慨不愧是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得意人,就是不一样。
就要到嘉善堂时,一行人却在回廊处与一名少年不期而遇。
这少年穿着紫红色梅兰竹暗纹直裰,看着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俊俏,肌肤白晳,神色飞扬,精神饱满,充满了朝气,让人一见便生好感。在看到尚嬷嬷带着曲家人过来时,那双眸子里滑过一闪而逝的惊喜,明朗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神彩飞扬,教人移不开眼睛。
尚嬷嬷心里却一个咯噔,暗暗喊苦,这小祖宗怎么会在这里?
曲沁脸上的笑容微敛,冷眼看着那少年,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季氏和曲湙对这少年都有些好奇,唯有曲潋缩了缩肩膀,往她姐姐身边挪了挪。
“沁表妹、潋表妹!”少年十分开心地道:“前些日子就听人说你们要进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一直想要派人去接你们,没想到今儿能在这里见到你们,你们这是来给祖母请安的?这两位……应该是舅母和表弟吧?”
曲沁和曲潋同时朝他福了福身,叫了一声“七表哥”。
然后曲沁对季氏和曲湙介绍道:“娘、湙弟,这位是大舅舅家的表哥,承字辈,后一个风字,在家中行七。七表哥,这是我娘和弟弟。”
那少年一听,忙道:“舅母和表弟叫我承风便可。”
又少不得一番见礼后,那叫骆承风的少年高兴地道:“我刚从祖母那儿过来,难得你们过来,舅母和表弟也是第一次见,不若我带你们过去给祖母请安吧?”
众人听了俱是吓一跳,季氏和曲湙觉得他热情得过份,曲沁心里却冷笑连连,曲潋也扁了扁嘴。
尚嬷嬷哪可能让他跟过去,忙道:“七少爷今儿不是约了人一起上林苑么?这儿有奴婢这老婆子便可,哪里劳烦得七少爷?七少爷还是忙自己的事情去吧,省得大太太知道要生气了。”
骆承风想起母亲对他今儿去上林苑的事颇为紧张,若是他此时不去,指不定要生气了,顿时恹了。他眼巴巴地看了缩在曲沁身后的曲潋一眼,心知自己若自己今儿坚持,教母亲知道,指不定她心里会恼上曲潋,更不会待见曲潋,便只能作罢。
不过他目光一转,看到曲湙后,笑道:“表弟应该是第一次来京城吧?改日有空我再去寻你说话。咱们年纪相近,又是亲戚,应该多多往来亲近便是。”
曲湙不知道这位表哥在打什么主意,心里凛然,面上却温和从容,含笑道:“七表哥若说得是,若是七表哥来,弟弟自是扫榻欢迎的。”
骆承风十分高兴地离开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所以接下来到了骆老夫人的院子时,尚嬷嬷虽然依然热情周到,但态度稍稍有些转变。
曲沁只当不知道,时不时地附和着尚嬷嬷。
到了骆老夫人居住的嘉善堂,自有丫鬟亲自过来迎接,态度亲切自然,让季氏等人受宠若惊,心里明白骆老夫人这是给曲沁作脸呢,从派尚嬷嬷到二门相迎到这儿派自己的心腹丫鬟过来,都说明了老夫人的态度。
曲沁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辈子,外祖母都没有变化,依然疼爱她如昔,只是有时候,她的行为有些矫枉过正。
曲潋安静柔顺地跟在姐姐身边,见姐姐脸色有些惆怅,虽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怕她分心,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曲沁回过神,见妹妹关切地看着自己,朝她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嘉善堂的厅堂。
厅堂里,坐了很多人,热热闹闹的,都围着骆老夫人说话。
骆府是个人口众多的兴旺之家,府□□有五位老爷,其中两位老爷是嫡出,其余皆是庶出。因着老侯爷还在,并未分家,五房皆住在一起,这人多了,事情便多,不过也热闹。
“老夫人,曲家三太太和两位表小姐、表少爷来了。”尚嬷嬷进来,笑呵呵地禀报道。
尚嬷嬷这话响起时,热闹的厅堂慢慢安静下来,众人皆往门口看来,坐在上首位置的骆老夫人更是激动地翘首看向门口,一脸期盼。
曲沁跟着母亲进来,当看到头发花白的外祖母时,眼眶一热,眼泪便落了下来。
接着自然是祖孙俩久别相见,抱在一起哭,周围的人不管心情如何,都应景地拿着帕子压眼睛陪哭,哭不出来的,也遮掩一些。
曲潋也拿帕子揉着眼睛,将眼眶揉得红一些。
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抬头看去,正好看到坐在骆大夫人身边的一个穿着樱红色镶着绿色格子锦襕边禙子的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头上珠翠环绕,粉桃一般的脸蛋儿,肌肤白里透红,和先前离开的骆承风十分相似。
这少女正是骆承风的双胞胎妹妹——骆樱,两人因是龙凤胎,又是长房嫡出,在骆府十分得宠。
她见曲潋看过来,朝曲潋微微一笑,虽然笑容已经尽量地修饰了,可是仍难掩神色间的倨傲。
曲潋也朝她笑了下,然后便又低头跟着作伤心状去了。
祖孙俩抱着哭了会儿,终于在旁人的劝慰下慢慢止了泪,骆老夫人更是将曲沁搂在旁边,一副舍不得外孙女的模样儿,看得厅堂内那些女人目光都忍不住往曲沁身上飘。曲沁当作不知道,眼睛仍红通通的,正接着骆老夫人说话。
“……幸好当时有娘和妹妹照顾,为了让沁儿的病尽快好,娘还带着妹妹一起徒步走上济明寺祈福,去求了明方大师亲手绘的平安符保佑沁儿平安,弟弟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天天过来探望,有他们悉心照顾,沁儿的身子方能好转,只是迟了些时间来给外祖母请安,是沁儿不孝。”
骆老夫人听后看向季氏和曲潋的神色十分柔和,对季氏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将沁儿照顾得很好。”
季氏受宠若惊,忙站起来直说应该的。
曲潋尽量当背景,心里再次肯定了姐姐嘴炮的技能杠杠的,十分会挑话说,直戳人心,更是难得地在骆老夫人面前刷了遍他们几个人的好感。
因有曲沁的话,所以骆老夫人对季氏等人十分和蔼,又叫曲潋和曲湙上前,等姐弟俩给她磕头后,她拉着姐弟俩的手仔细端详,笑道:“你们姐弟三个,都随了娘的长相,都是好的,倒是没一个像我那女婿的……”说到这里,骆老夫人又叹息一声,“算了,随娘亲才好,省得像女婿一样,没有福气。”
季氏和曲家三姐弟脸上都露出黯然的神色。
一旁的骆大夫人见状,忙道:“娘,今儿沁丫头来,可不能说这种让人难受的话,您应该高兴才是。”她是个伶俐性子,如何不知道老夫人心里念着这外孙女,自是十分奉承,“瞧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跟着伤心,像蔫了的花儿一样。”
“是啊,一年未见,沁表姐和潋表妹越发的出落得好看了,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外孙女,祖母应该高兴才是。”骆樱绣口一张,好话便拈来。
旁边坐着的骆家几位夫人都跟着附和,加上曲沁嘴甜,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一时间气氛又热闹起来。
虽说曲家三房因曲三老爷去世、曲湙又未成长,声势并不显,但架不住曲沁是骆老夫人的亲外孙女,老夫人要抬举她,骆府的人自然也要跟着抬举捧场,至于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曲沁的生母骆氏是骆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平阳侯府尊贵的嫡女,当年若非她相中了进京赶考的曲三老爷,说服了父母结这门亲,以她的身份,根本不会嫁到曲家去。
骆老夫人就只得这么个宝贝女儿,原是想着曲家的家风清正、规矩颇严,又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宗规矩,上头的婆婆更不是嫡亲的,女儿嫁过去不必受罪。可哪知道女儿却没那享福的命,生曲沁时难产,曲沁刚满月便去了。
骆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悲痛不已,对女儿留下的外孙女自是疼爱非常,为了外孙女,当年方会强势地插手女婿续娶之事,对季氏也算是满意的。不过这份满意也只持续了几年,得知曲三老爷在任上没了,平阳侯府几乎傻眼了。
曲三老爷没了,季氏那柔弱的性子,哪能教养好两个女儿?骆老夫人无奈,只得每年春夏之时派人将姐妹俩接到骆府来小住,给她们请教养嬷嬷教导。
见外孙女的身体完全好了,人看着也健康,骆老夫人十分欣慰,见曲湙清俊斯文、进退有度,亦十分满意,觉得季氏还算是不错的。便又询问起曲湙的功课来,对曲湙的学习很是上心。
当下,骆老夫人便问道:“虽然来了京城,可功课也不能落下,不知道你有什么安排。”
季氏忙答道:“我们想先安置妥当了,届时再去寻湙哥儿他伯父,让他伯父帮着寻个可靠的书院,让他继续读书。”
骆老夫人却皱起眉头,说道:“何必如此舍近求远?不若就让湙哥儿在骆家的族学跟着承风他们几个一起读书便可,也省得去了书院,湙哥儿要住在书院里,衣食住行皆不方便。”
骆老夫人的行事颇为霸道,少有能让人反驳的,季氏一下子便没词了,看得曲家三姐弟都心里捉急。
曲沁忙道:“祖母这提议很好,若是弟弟找不到好去处,那可就要厚脸皮过来了。”
骆老夫人听得满意,虽然她能护着外孙女,可是总有老迈的时候,将来外孙女靠的还是娘家兄弟,虽说并不是亲外孙,可曲湙名义上也要称她一声外祖母,自然要帮一帮的。
第33章
到了午时,骆老夫人留了他们午膳。
午膳便摆在了骆老夫人的嘉善堂,用屏风隔开了男女席,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用膳。
以骆承风为首的一辈骆府的少爷也回来用膳了。
曲湙今年已经十岁,已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龄,自然要在男席那边用膳,然后被骆承风一把抓了过去,颇为热情地将他引见自家的人。
众人见骆承风的举动,皆只是笑了笑,唯有曲湙窘迫不已,又不好拒绝骆承风的好意,心里不禁有些警惕。
骆承风这热情得过份了,感觉不对劲啊!
曲家人今儿都是客,自然陪骆老夫人一块儿坐,陪同的还有骆府的几位夫人,唯一能跟着一起坐的只有长房的骆樱和四房的骆槿,可见这两个骆家的姑娘在骆老夫人面前十分得宠,甚至连骆大夫人等几位媳妇还要在骆老夫人面前立规矩,伺候骆老夫人用膳,站着看别人吃。
等骆大夫人意思地递了碗筷后,骆老夫人方道:“今天有客来,不必如此拘束,你们都坐下来一起吃。”
骆大夫人几个笑着应了声是,便在丫鬟的伺候下落坐。
曲潋看在眼里,默默地低头。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种事情教人好生尴尬。女儿像个尊贵的往子一样坐着看母亲站着伺候祖母用膳,一直吃完才下去吃剩菜剩饭,虽说这是大多数人家的规矩,可曲潋仍觉得有些不近人情,这也是她不太喜欢来骆府的原因。
幸好他们家人口简单,不用经历这种尴尬事。
用过午膳后,骆府给他们收拾了歇息的客房,曲沁则被骆老夫人留在了她那边的碧纱橱歇息,想来三月时曲沁那场大病,吓着骆老夫人了,这祖孙俩少不得要说些体已话。
曲潋几乎每年都要跟着姐姐来骆府小住,对于骆府虽说不上如数家珍,对这里却有一定的印象,席子、被褥等所用的东西俱是新的,空气中燃的安眠香颇为清淡雅治,让人放松,随时都可以入眠。只是她昨晚歇息得好,一时半会却是睡不着。
就在曲潋闭目养神时,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压低声音的应该是碧春,而另一道声音却和平时差不多。
“……我自进去寻她,你在这里侯着。放心,阿潋不会生气的。”
“樱姑娘,我们姑娘正在歇息……”
“哎呀,一年不见,碧春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
曲潋睁开眼睛,拥着被坐起时,便见一个杏眼桃腮的俏丽少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明媚美好,却隐藏不住眉宇间的些许的娇纵之色,是个天之娇女一样备受宠爱长大的姑娘。
“阿潋!”骆樱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旁边,“我们有好久不见了,刚才人多,想和你多说句话都没办法。所以我就趁现在来找你了,你别睡了,咱们一起说说话。”
曲潋拢了拢头发,朝她笑了下,问道:“说什么?”
“咱们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要说,自然什么都可以说啦。”骆樱不以为意地道,觉得自己主动跑来寻曲潋,曲潋竟然如此冷淡,让她心里有些不悦。
曲潋和她不过相差一岁,因两人年纪相当,也算是一起玩大的,比骆府其他的姑娘的感情亲厚一些。当然,也只是亲厚一些,毕竟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和正真的千金小姐怎么着也没办法做到真正感情深厚的。
曲潋应付她很有经验,往里面挪了挪,笑道:“那你一起上来坐坐。”
骆樱这才展颜笑起来,笑着脱鞋上了床,和曲潋挤到一起,扒着她道:“从春天开始我就一直等着你来,没想到春天都过了,你们才来。难道先前沁表姐真的病得很厉害?对了,怎么你娘和弟弟都来了?没想到你弟弟长这副模样的,还挺俊秀的,就是身子骨看着单薄了点儿,和你一样,你们姐弟俩长得都像你娘,而你比你娘更要出色一些。”
这姑娘一开口就是一大串的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曲潋挑着能回覆的说:“姐姐那时候病得确实厉害,我们都吓得不行,幸好姐姐后来好了。你也知道,我弟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常州府,所以这次便带他过来开开眼界。”
“你们曲家三房都来了,莫不是以后都住京城了?”骆樱开心地拍手道:“这更好,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我们还要一起读书,省得我一个人没劲儿。”
曲潋笑道:“你哪里没劲儿了?不是还有好几个表姐、表妹陪着你么?”
骆家也注重女子的教育,专门请了女先生回来教导姑娘们,一直读到及笄之前。曲潋姐妹若是在骆府,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上课的。
骆樱撇嘴道:“那些人……算了,还不如和你在一起自在。”
曲潋心里了然,骆府人多,利益冲突也多,几房暗地里各有争斗,姐妹间看着和谐,其实互相防备,斗得像乌鸡眼似的。而她和姐姐姓曲,算是外人,自然不会搅和到骆家姐妹中去,久而久之,骆家姐妹们倒是喜欢和她们玩耍。
两人窝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后,骆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压抵了声音道:“阿潋,你们这次进京,应该是为了沁表姐的婚事吧?”
曲潋心中一凛,故作疑惑地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很好猜啊!”骆樱一副她小瞧自己的模样,“沁表姐今年及笄了,自然要开始议亲了。前些日子,我在祖母那儿可是偷听到祖母和我爹娘的话,说要给沁表姐找个五角俱全的好亲事,让我爹娘在外面留意呢,就不知道届时会挑中谁。沁表姐这样的人品,确实要好好地挑一挑。”
以骆老夫人对姐姐的疼爱,曲潋并不担心骆老夫人会坏姐姐的婚事,她担心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态度,怕其中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下,曲潋便握住骆樱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阿樱,虽然说婚姻大事由长辈作主,可是姐姐自小疼我,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所以,若是舅舅、舅母那儿有什么安排,你定要提前告诉我。”
骆樱被她看得俏脸微红,觉得曲潋越长大越好看了,特别是这么看着人时,眉宇染上几许清愁,真是让人又爱又怜,心中一个冲动,马上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的!我爹娘最疼我了,定不会防我的。”
曲潋知道骆樱为人虽然倨傲霸道,但是答应了,她便会做好,当下对她又是一翻感谢。
这边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话,另一边骆老夫人的房里,曲沁也挨着祖母小声陪她说话。
“沁儿长大了,和你娘越发的像了,我只得你娘这么个女儿,对她自是疼爱万分。原是想将她留在京城的,可谁想她却看上了你爹。曲家在京城虽然经营得不错,可到底根基不在京城,原是想你爹是个有才华的,又有平阳侯府周旋一翻,过个几年,将他调回京城来,全了我与你娘的母女之情,可谁想她年纪轻轻地就去了呢……”
曲沁心中悲伤,眼眶微红地道:“祖母,你还有我。”
骆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是啊,我还有沁儿,沁儿是个乖巧的,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是该为沁儿打算了。你放心,祖母定会为你选一个五角俱全的好亲事。”
“祖母!”曲沁低下头。
见孙女害羞,骆老夫人反而笑起来,“这男婚女嫁的,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自小没有爹娘,你那继母看着也不顶事,若是连我也不为你打算,还有谁会为你打算?”
曲沁仿佛更害羞了,微垂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晦涩,无丝毫的羞涩。
然后,她仿佛忍住羞意道:“祖母,婚姻大事虽说是由长辈作主,可是沁儿仍是想要亲自见见……若是沁儿不满意,祖母能不能答应沁儿,别将沁儿轻易许嫁了?沁儿知道这样不应该,可是……”
骆老夫人一时间没说话。
半晌,她悠悠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脾气像你娘。”
曲沁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笑容,柔声道:“就因为沁儿像娘,所以更不能将就。”
骆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爱,摸摸外孙女的头发,笑道:“也罢,以你的才貌不怕找不到好人家。若是外面的不行,还有你几位表哥,你看中哪个就说,祖母给你作主,我看谁敢有意见!”
曲沁听得汗颜,然后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几位舅母的讽刺,脸色又是一涩。
算了吧,那些表哥谁要就要,她们曲家的姑娘再如何落魄也不需要他们施舍。
******
歇了个午觉起来,曲潋又随着母亲去嘉善堂陪骆老夫人说话。
骆家的几个姑娘也在,倒是骆大夫人几人去忙了,只有骆四夫人陪着。
骆家的大老爷和四老爷是骆老夫人所生,特别是四老爷是骆老夫人的小儿子,自然比较受宠,连带的四夫人在骆老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平时没少过来奉承骆老夫人,总能将骆老夫人逗得开怀,骆老夫人也喜欢留她在身边说话。
这会儿,骆四夫人正招呼人一起陪老夫人打叶子牌,季氏自然被叫了过去。
于是骆老夫人、骆四夫人、季氏、尚嬷嬷便凑成了一桌。
曲潋姐妹和骆府的几个表姐妹们到偏厅说话聊天,一年未见,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
“一年未久,两位表妹越发的出众了,果然像大伯母说的那样,曲家尽是出美人儿。”一个长相艳丽的少女说道。
她便是骆槿,骆家四房的长女,今年十五岁,只比曲沁年长一个月。因着骆老夫人疼爱小儿子,骆四夫人又是个会钻营的,使得长女在老夫人这儿也颇为受宠。加之她艳丽的长相,发育得极好的身段,四房对这长女颇为看重,对她的婚事也十分慎重。
曲沁笑道:“哪有槿表姐的好,槿表姐这也是越长越好看了,妹妹看了都要脸红心跳。”
骆槿听了十分开心,她素来对自己的容貌自傲,甚至隐约知道家里对自己婚事的安排,说句不知羞的话,怕到时候自己成为皇子妃都使得。
想到这里,她睨了骆樱一眼。
骆樱差点气炸,心里冷笑,以后分家,四房什么都不是,可不像自己,是平阳侯府嫡女,哪是旁支能比的?面上却故作不以为意地道:“沁表姐又谦虚了,要说长得好看,谁比得过阿潋?我从小就知道,阿潋长得最好看了。”
曲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又来了,她们姐妹之争,为毛总要扯上她?
不过她这模样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又无辜又可怜,那副怯生生的娇弱,真真是让人心怜不已,连声音也放轻了几分。
曲沁也觉得自己妹妹长得好看,少有人能及得上,不过面上却不显。
她看向坐在这里吃茶果聊天的几个骆家的表姐妹们,除了骆樱和骆槿,其余的都是庶出,而其中以骆槿的容貌最为出众,又以骆樱最为尊贵。
骆家这一辈的姑娘中,若说最端庄大气有前途的,还是骆樱的大姐骆柯。骆柯是长房嫡长女,才思敏捷、端庄大气,三年前嫁入陈国公府为世子夫人,如今已诞下一子,地位巩固,颇受夫家器重。
骆槿心里哼了一声,看向曲潋,对上那张春花晓月般的脸庞,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比不上,便转了视线,对曲沁道:“春天时见你们没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年不进京了,却不想你竟然生病了?如今身体怎么样?可好一些了?”
曲沁笑着道:“谢谢,已经好了。”
“幸好你们今年也来了,等到五月份时,三姐姐要出阁了,你们届时也可以来凑凑热闹。”
曲潋和曲沁一脸惊讶的模样。
骆槿口里的三姐姐乃骆家二房的长女骆梅,去年她们在骆家时还没有听说她定亲之事,却不想今年再来,竟然直接就要出阁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缘由不成?
然后自然又是好奇地询问骆梅定亲对象之类的事情,一群姑娘说得很是热闹。
在骆府一直待到了申时过两刻,季氏才带着三个儿女告辞离开。
离开之前,骆老夫人免不了道:“过些日子,就让沁儿和潋儿过来陪陪我老婆子,有她们姐妹在身边陪着,我也里也开心。”
这陪的意思,自然是要让曲家两个姑娘如往常般在骆府小住的意思了,季氏诺诺地应了声是,等离开骆家,上了马车后,不免有些愁眉苦脸。
第34章
在曲家人告辞离开后不久,骆大老爷恰好回府。
他回府后,并未先回房去更衣洗净一身烟尘,而是直接往骆老夫人的嘉善堂而来。
骆老夫人坐在炕上,半闭着眼睛捻着十八子佛珠,两个丫鬟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见到骆大老爷进来,忙起身给他行礼。
骆老夫人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的朝服都未换,便慢悠悠地道:“你这匆匆忙忙地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自可去寻你们父亲,我老了,已经不中用了,可帮不了你们什么。”
骆大老爷听后不禁有些惶恐,忙不迭地道:“母亲怎么说这种话?可是有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骆老夫人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室内伺候的丫鬟们见状都有些心惊,忙不迭地看向尚嬷嬷,见尚嬷嬷给她们使了个眼色,便识趣地离开,而尚嬷嬷也借故出去,到茶房给骆大老爷沏茶,好避一避,让他们母子俩说说体已话。
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骆大老爷坐到骆老夫人旁边的位置,对骆老夫人道:“娘,爹如今在西陵苑那儿休养,难得沁丫头进京来,可要安排沁丫头过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不必了,你爹身体不好,就别让人去打扰他了。”骆老夫人又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我已经问过沁儿了,沁儿他们进京时,不过是恰巧在路上遇到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的船,因在祝家给祝老太君祝寿时有一面之缘,方一起结伴进京罢了。”
骆大老爷有些纳闷地道:“可是儿子听说,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都颇为礼遇曲家三房的人,对曲湙亦是十分赏识。”虽说曲湙年纪还小,但曲湙可是有两个姐姐,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都未议亲呢。
平阳侯府与宁王府是有些交情,但那交情是骆老侯爷与宁王早年在军中结下的情谊,宁王世子这一辈反而与平阳侯府的交情泛泛,这也是骆大老爷焦急的事情,却不知如何下手。
不过,自古以来维持两家长久利益的最好方法,莫过于联姻!
平阳侯府对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的婚事是极为上心,所以昨天从管事那儿得知周琅和纪凛对曲湙颇为礼遇时,骆大老爷的心思也动了起来。
骆老夫人不以为意地道:“他们年轻人之间年龄相近,又一起结伴进京,相识一场,自然是礼遇几分。”
见骆老夫人不以为意的模样,骆大老爷心里也有些狐疑,或许自己不该如此紧张,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如今年龄不大,身无要职,靠的不过是祖荫罢了,曲湙现在与他们再好,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还得要观望一番才行。
想通这点后,骆大老爷也轻松下来,和骆老夫人说起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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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后,季氏便有些愁眉苦脸,不过在瞥见曲沁时,忙敛起了愁容,生怕曲沁误会自己不满骆老夫人的安排。
季氏的道行太浅了,曲沁哪能没看到,不过想到季氏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的想法,自然不会苛责她。
“娘,你这是怎么了?”曲潋挨着她坐,柔声问道,继续当贴心的小棉袄。
季氏瞥了眼坐在对面的长女,勉强地笑了下,说道:“没什么。”
她总不好说不太希望两个女儿常去骆府小住吧?平阳侯府是曲沁的外家,骆老夫人又是长辈,既然她都开口了,两个女儿过去孝顺老人家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如今她和儿子也在京城,若是两个女儿还住在骆府,不免会让人说闲话。
而且平阳侯府无论如何的富贵,两个女儿去了那儿也是寄人篱下,还不如住在自己家自在。她也是心疼两个女儿住在骆府不方便,甚至怕她们在那儿看人脸色。
今儿去骆府拜访,虽然骆家的人都十分的热情得体,但她天生对人的喜恶颇为敏感,如何感觉不到骆府的几位夫人对他们一行人的不以为意,不过是碍于老夫人抬举曲沁,跟着捧场罢了。
骆家看着富贵,其实那里的人天生骨子里瞧不起不如他们的人,姻亲又如何?没有利益照样瞧不起。
曲潋见季氏笑得勉强,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左不过是担心他们几个儿女罢,于是便揽着她,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等马车到了双茶巷后,季氏已经被小女儿哄得眉开眼笑了,连带曲沁和曲湙两人也被曲潋弄得哭笑不得。
“你呀,以前还说樱表妹秀口一张就爱唬人,其实你也不差。”曲沁捏了捏妹妹的脸。
曲潋嘟着嘴道:“哪有?我在人前可是很乖很淑女的,从来不乱说呢。”
曲沁听了不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一些小细节从脑海中掠过,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有种淡淡的惆怅和悲伤。妹妹也并非天生安静寡言,柔弱娇怯,不过是寄人篱下时,不能太过突出表现自己,也不能和骆家姐妹们起什么冲突,否则会让她们姐妹不好过,也让外祖母为难。
久而久之,妹妹便成了骆家人眼里温驯软弱之人。
她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觉得妹妹为了自己委屈了。
被姐姐突然抱了抱,曲潋懵了下,再看她有些难过的神色,眨巴了下眼睛,不知所以然。
难道姐姐又想到了上辈子的什么悲惨事?
进了家门后,季氏拒绝了儿女们送她回房,对他们道:“稍会你们还要去榆林胡同那儿给你们大伯请安,先回去准备准备,便赶紧过去,省得让你们大伯好等。”
三人也不勉强,应了声是便回房了。
换了身衣服,喝了口茶,姐弟三人便又坐车去了榆林胡同。
双茶胡同距离榆林胡同十分近,一刻钟不到的车程。
等到了榆林胡同的曲家门口前,刚好遇到散衙回来的曲大老爷——曲珀。
“大伯!”曲湙从马车里出来,走到曲大老爷所乘的轿子前,欣喜地叫道。
曲大老爷知道今儿早逝的三弟家的侄儿侄女们要过来给他请安,所以今天还特地提前下衙回家,这会儿见到侄子自然十分高兴,忙道:“湙儿长这么大啦?快进来!你两个姐姐呢?”
话刚落,便见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车厢里坐着两个貌美的少女,正朝他盈盈地笑着,脆声声地叫着“大伯”。
曲大老爷更高兴了,在管家出来后,忙让人将大门打开,携了三个侄儿侄女进门。
曲家的基因好,曲家人都有个好样貌,曲大老爷也不例外,他身材修长,容貌俊雅,如今已是四旬的年纪,却一点也不显老态,只是表情有些严肃,等高兴过后,对着几个侄儿侄女,不免摆出了大家长的威严表情。
姐弟三个坐在厅堂里喝茶,管家亲自沏了茶点过来,喝了一盏茶,便见曲大老爷已经换了身常服出来。
姐妹三人忙起身,恭敬地给曲大老爷请安。
曲大老爷打量他们,目光在年纪最大的曲沁身上停了下,想到他们今年进京的缘由,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曲大老爷问了常州府的事情,又询问了姐弟一些日常生活索事以及曲湙的功课,得知他们会在京城住一段时间,便道:“湙儿的功课不能落下,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安排?”
曲湙起身答道:“侄儿年纪还小,又刚来京城,娘亲和姐姐们足不出户,对京城并不了解,还想请大伯帮忙参详一下。”说着,迟疑了下,又将骆老夫人今日说让他在骆家族学上课的事情说了。
曲大老爷听后有些意外,然后又不意外。骆家素来行事强势霸道,从当年弟弟续娶之事可见一斑。骆老夫人能提让曲湙进骆家族学,不过是看在曲沁的面子上罢了。不过,他心里却不太赞同这事情,只是也不能驳了骆家的面子,得拿捏好一个度。
沉吟片刻,曲大老爷道:“骆老夫人的好意不能不领,湙儿可以先在骆家族学上段时间再看看情况。若是有更适合的,再离开也不迟。”
曲湙恭敬地应了声是。
曲潋姐妹听后心中一动,若说这京城更好的,莫过于国子监和丹山书院了。前者不必说,后者却是当朝鸿儒坐镇,所收学子不拘出身,有才德者皆可入,但考核却十分严厉,且每个月有一次考核,若是不过关,便不得入或被遣离。
不过,它有一个缺点,就是每年春秋报名招收生员,过了招生时间,便只能等下一个时间段了。无疑的,现下已过了春天的招生时间,只能等到秋天了,现在距离秋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而曲大老爷话里的意思,莫不是他有法子让曲湙在非招生时间进去?
比起骆家族学,丹山书院不知道好多少倍,届时若曲湙去丹山书院,骆家也不会觉得失面子,并不伤情面。
曲潋自然希望弟弟去丹山书院的,所以便眼巴巴地看着大伯,希望他能快点给弟弟搞到个名额。
等到天色差不多时,曲大老爷又留了他们姐弟一顿晚膳。
用过晚膳后,天色也要黑了,姐弟三人便告辞。
曲大老爷叮嘱曲湙道:“这些天好生读书,等去了骆家族学也切不可顽皮,仔细跟着先生读书,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你是你们家里的唯一男子,要照顾好母亲和两位姐姐。”
曲湙应诺。
曲潋在旁边看得猛笑,等上了车后,便对姐姐道:“姐,你瞧大伯人还是挺好的,他看起来严肃了点,但是为人还是很和气的,就是啰嗦了一些。”
“是啊……”曲沁轻声道,眼神有些飘忽。
她也不明白,这样的大伯,明明一直觉得很好的,为何最后妥协了呢?若是当时大伯能出面,她是不是就不会被迫进了皇子府,生生被磋磨?或许牺牲一个女人保全了家族,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长的选择?
可是凭什么她要被人设计,要被人牺牲?难道女人的命就这么贱,这么不值钱?
“姐,你怎么了?”
曲沁回神,见弟妹担心的模样,勉强笑了下,松开了掐得疼痛的手心,摇了摇头,对他们道:“没什么,只是最近太累了,歇息几天便好。”
曲湙以为她真的太累了,关切地让她好生歇息,曲潋却觉得应该是姐姐又想到了她前世的事情,而这事情应该是和大伯有关吧。难道大伯在姐姐前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想到当时姐姐含糊地说,她在梦里误信了人,最后惨死在庄子里,心中微凛。
*****
拜访了平阳侯府和曲大老爷后,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好生歇息了一翻。
曲潋年轻、精神旺盛,根本不需要怎么歇息,在双茶巷的房子转了转,便琢磨着在院子里养些花的事情。院子里只种了两棵榆钱树和一些平常的花草,看起来光突突的,没有什么活力,和他们在常州府的家比相差太远了。
所以,为了让这里更像一个家,曲潋觉得多种些花草才好。
季氏亦是这般认为,十分赞成小女儿去折腾那些花花草草,省得成天窝在屋子里做绣活,对眼睛不好。
“石景山那边有专门养花的花农,你若喜欢,可以去挑一些回来种。”曲沁对妹妹道,也不想拘着妹妹,“不过若是出门,记得多带些人,截上皂纱帷帽。”
曲潋听后十分高兴,打从心里觉得,还是住在自己家好,因为这样出门实在方便,只要姐姐答应了,就不会有人拦着,也不会有下人嚼舌根,不像在骆家,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
除了曲潋琢磨的养花外,季氏也琢磨着去寺里请一尊佛象回来供奉,曲沁亦琢磨着如何赚钱的事情,一家人都很忙。
曲湙听说曲潋想要去石景山那儿买花时,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书,要陪曲潋出门。
“二姐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不如我陪二姐去。而且二姐你不是常说读书要劳逸结合么?多出去走走才好。”曲湙振振有词,坚决不让如花似玉的姐姐自己出门,他不放心啊。
曲潋被他说服了。
季氏和曲沁都赞同,曲沁甚至很欣慰地道:“湙弟长大了,懂得照顾姐姐了。”
看她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模样,曲潋和曲湙都无语了下,不过曲潋也知道,以姐姐现在的心理年龄,指不定真的将他们当成儿女看待吧,所以现在越发的有长姐风范了。
既然说好了,翌日早晨,曲潋姐弟准备好,便让下人套车准备出发。
只是出发前,他们家来了客人。
这也是他们来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来拜访的客人。
“纪大哥来了?”
曲湙听到下人来报,十分高兴地迎了出去,果然看到坐在厅堂里喝茶的纪凛,一身竹青色锦袍,腰间缠了深蓝色绦带,左边挂着靓青色绣祥云荷包,右边挂一块羊脂玉佩,衬得整个人风姿卓越,如一杆秀竹挺立。
“为兄不请自来,望湙弟莫要见怪。”纪凛谦和地道。
曲湙高兴地道:“纪大哥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不知道今日纪大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纪凛笑道:“哪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想你们进京几日,应该已经安置好了,便过来瞧瞧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对了,当日在船上,为兄不是答应过你,等到了京城,要好生招待你游玩一番,品赏京城风光。”
曲湙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事情,而且还打算履行,不禁十分感动。当时大家凑在一起说话,不过是随意一提罢了,哪想纪凛会放在心上,由此可见其人品,让他颇为钦佩。
不过想到今儿他答应陪二姐出门的事情,不禁有些愧疚地道:“多谢纪大哥记挂小弟。只是今日怕是不行,我昨天答应了姐姐,今儿要陪她出门,去石景山那儿挑一些花回来。”
纪凛目光微闪,脸上的笑容更和煦了,“原来是这样。若是阿湙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当个向导。石景山那边的花农极多,但若要挑一些好的、价格实惠的,倒要找个内行人才行,区区不才,正好略知一二。”
曲湙更感动了,可是他却有些迟疑,虽然他信得过纪凛的人品,却也知道男女有别,不能轻易答应,只得道:“纪大哥请稍等,我去问问姐姐。”
“自是如此。”
纪凛从容地笑道,等曲湙离开后,手指抚着茶盅上的青莲花瓣,不禁露出满意的神情。
第35章
曲湙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先去问曲沁。
曲沁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加之是长姐,且有长姐如母之说,对两个弟妹负担起照顾和教育的责任,非常尽职,使得两个弟妹对她尊重非常,遇事自然会找她商量。曲湙虽说敬重纪凛为人,可他和纪凛相交也不过二十来天,对于他并不算太熟识,有些事情自然要先来请教长姐。
曲沁正在查看账簿,琢磨着怎么生财为家里添些进项,听到弟弟的话,心里十分高兴,笑道:“原来是这事,没关系,有个熟人带你们去石景山也省得花那些冤枉钱。”这当然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让纪凛和妹妹可以培养一下感情,并不需要阻止。
况且,在她眼里,妹妹和纪凛的婚约很快便会公开,这便看镇国公府几时派人过来提了,他们两人自幼有婚约在身,一起结伴出行并没有什么,不会落人口实。
曲湙知道他们三房并不宽裕,听到姐姐的话颇为愧疚,觉得自己身为男儿,竟然没办法赚钱养家,反而让姐姐操心。也打算稍会别太乱花钱,有个熟人带路应该能省点钱。于是,便也同意了纪凛的提议。
曲湙这个原本并不需要理会俗务的文弱书生,因为两个姐姐不经意地培养,开始变得对财钱之类的关注起来,对庶务之事也上心几分。
而曲潋被弟弟告知,纪凛来了,而且要陪他们去石景山买花时,整个人都傻了。
不能拒绝么?
曲潋欲言又止,等听说连大姐都答应了,顿时泪奔。
绝逼是不能拒绝的!若是她现在敢拒绝,曲沁非过来压制她不可。
也不知道上辈子纪凛到底做了什么让曲沁心悦诚服的事情,这辈子竟然如此看好纪凛,巴不得将妹妹打包。看来她只能自己自救了!
没办法,曲潋只好作出一副矜持的模样,和弟弟一起出门了。
当曲潋跟着弟弟到正厅,看到坐在那儿喝茶的少年,对上他润泽如墨玉般的双眸,只得尴尬地和他见礼。
“潋妹妹不必多礼,今日不请自来,还望你们莫要见怪才好。”纪凛温和地说道。
曲潋心里呵呵两声,明明声音这般谦和,可是他的脸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副压抑不住的喜悦是肿么回事?不仅她尴尬,连弟弟都看出来了,弟弟看着似乎也有些尴尬,终于有种后悔的感觉。
明知道这纪凛对她家二姐生有好感,他刚才怎么会脑抽地同意了这事呢?
曲湙有些后悔,不过因为纪凛一片风光霁月的坦诚,很快又释然。
他们先去了季氏那儿。
纪凛顺便去给季氏请安,季氏得知纪凛今儿是特地为儿子过来,同样十分开心,觉得纪凛有心了,当下叮嘱儿女出去时要听纪凛的话,莫要惹是生非,平安回来。
曲潋姐弟皆应诺。
石景山并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
到了石景山后,刚下车便看到一片花的海洋,从远处的小山峰一直蔓延到跟前,阳光下蜂飞蝶舞,暗香浮动。行人络绎不绝,其中也有很多像曲潋这般专门过来选花的未婚姑娘,显然将这儿当作了一处难得的出门场合。
曲潋在碧春的伺候下,将帷帽戴上。
纪凛的目光不免有些失望,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也让一直关注他的曲潋捕捉到了,当作没看到。
她在防着这少年又精分呢。不过今天他显然是那个阳光润泽的好少年,没有精分的打算。
“不知潋妹妹想挑些什么花?”纪凛隔着曲湙问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下了马车后,曲湙便紧紧地跟在他姐身边,将纪凛和姐姐隔开,两人若是要说话,得隔着一个人。
曲潋看得好笑,想了想,回答道:“先看看吧,如果有好的,就挑一些兰花、石榴、茶花、牡丹之类的回去。”
纪凛听罢,便知道都是石景山这儿花农们大多数会种植的花,在这儿并不难找。他看了眼身后的一名清秀的小厮,那小厮暗暗打了个手势,心里便了然,带着他们往其中一处花农的家行去。
石景山这边不愧是专门给整个京城提供花卉之地,这些花农家里所养的花种类各异,而且都下了很多心血,将花养得很精神,看得曲潋目不转眼,迸发了所有的精力,甚至贪心地挑了近十来种花,超出了预期的需要。
只是她就是喜欢啊!
曲湙原本还紧跟着姐姐,含笑看着她挑,等跟着她走了十几家后,发现精力开始不济,再看姐姐高兴地和花农讨教着怎么养兰花的技巧,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不由得苦笑。
果然不能小瞧总是陪母亲一起去爬济明寺的姐姐,只是看着柔弱罢了。
纪凛极会察颜观色,见状不禁了然,便道:“湙弟,快午时了,不如先找个地方用膳吧。”
曲湙高兴地说了声好,等曲潋又看中一盆建兰时,便道:“二姐,快午时了,咱们先去用膳吧。”
曲潋这才注意到天空中的太阳升到正中,目光不由得往纪凛脸上看去,见他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顿时面上有些发热,幸好隔着帷帽他看不见,正要回答时,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纪表哥?”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是两个被一群仆妇簇拥而来的女子。一名年纪稍大,约莫二十来岁,梳着妇人的发髻,容貌清丽雅治,只是看人时十分矜持冷傲,显然很是自持自己的身份。一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青春靓丽,浓眉大眼,很是可爱,不过也同样有些矜傲。
再观她们的穿着打扮,还有身后跟着的仆妇,便知非富即贵。
那少女看到纪凛时一脸惊喜,惊喜中又含了丝仰慕。
反而那妇人倒是自在多了,朝纪凛笑道:“暄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也是来这里挑花的?这两位是……”她的眼里有些疑惑,忍不住打量曲家姐弟,因为曲潋戴着帷帽,看不见她的容貌,心里更疑惑了。
这两个人,不仅陌生,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京城人士,还带了些江南那边的特色。
因刚来京城,衣服未做好,所以曲潋姐弟几人身上穿的东西都带有江南的特色,让人一目了然。
纪凛朝那妇人微笑道:“绣表姐,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今日陪他们过来选些花。”却没有为他们介绍的意思。然后又道:“若是无事,我们先走一步了。”
曲湙和曲潋也忙朝那两人施了一礼,然后带着捧着花盆的仆人一起离开。
两人目送着纪凛一行人离开,目光在曲家兄妹身上打转,一时间也琢磨不透曲家姐弟俩人的身份,竟然能让纪凛和颜悦色地陪伴过来挑花的,她们可从来没见过。也不是说平时纪凛不和颜悦色,而是纪凛虽然看着脾气好,待人真诚,可能让他放下身段相陪的人可不多,连她们这些表姐妹们也没有。
就像现在,纵使她是纪凛嫡亲的表姐,他要走,甚至没有给她们介绍那两人的身份,也不敢拦他的。
“大嫂,纪表哥他竟然陪人过来挑花……那两个人是谁?”
妇人回头,看到小姑子咬着唇,面上一副好奇却隐藏不住眼里的嫉妒,心里有些轻蔑,面上却很是柔和地道:“我也不知道,想来是暄和新交的朋友吧。”
小姑娘对这答案不开心,挽着她的手,娇憨地道:“大嫂,纪表哥脾气好,什么人都敢来寻他帮这帮那的,若是有人欺他脾气好得寸进尺怎么办?我观刚才那两人,看着也不像京城人士,莫不是刚从乡下来的?乡下人没见识,会不会借此为难纪表哥?”
这些那妇人自然也看出来了,曲家姐弟的穿着打扮没有江南世家大族中的小姐那般底气,看着不过是略微富余的模样,这样的身份在京城来说实在是寒酸,更是和纪凛不相配。
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子,妇人决定改日有空去趟镇国公府找姑姑问一问。
不过妇人在和小姑子回去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镇国公府一趟。
***
纪凛和曲家姐弟一起离开了花农的家后,便对曲湙姐弟道:“刚才那位年长的姑娘是淮安郡王府的嫡女周绣,也是我的表姐,她如今嫁到了景德侯府,年纪小的那位姑娘是德景德侯府的小姐。”
曲潋姐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刚才那两人的气势为何高人一等了。
这么说来,纪凛的母亲原来还是淮安郡王府的郡主了,父亲是镇国公、祖母是公主、母亲是郡主,这身份也够彪悍的,怨不得纪凛在王公贵族中的身份也不同寻常,连宁王世子都是他的好友,平阳侯府对他也是十分礼遇,曾经曲潋见过,骆樱她们说起他时神色各异。
听纪凛介绍后,曲家姐弟都没有放在心上,让仆人先将曲潋挑好的花装上车运回曲家,纪凛便带他们到孤附近的酒楼吃饭。
纪凛对这儿十分熟悉,带他们进了一间雅厢后,给他们点了酒楼的招牌菜,便含笑地对曲潋道:“潋妹妹可以将帷帽放下来了,省得这大热天的,闷着难受。”
曲潋默默地将帷帽放下,然后又见纪凛亲自将一盅酸梅汤放到她面前,对她道:“姑娘家喝冰的不好,这是放在井中冰镇过的,自有一翻清爽味道,潋妹妹和湙弟可以尝尝。”
逛了半天时间,他们也渴了,当下两人都没客气,喝了半盅的酸梅汤,整个人都舒爽起来,心弦一瞬间放松下来,不免有些心房失守,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看向纪凛的目光也跟着轻松起来。
纪凛面带着和煦的笑容,似乎无论何时,他的笑容总是如此的和煦,让人一看便心里暖洋洋的,欢喜不已。
用过膳后,纪凛又道:“潋妹妹可是要回家歇息?若是不累的话,可经继续去逛逛,我记得石景山这边还有几家种出了墨莲、十八学士等。”
“墨莲?”曲潋的眼睛瞬间发亮。
纪凛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是啊。”
曲湙蹙起眉,慢吞吞地道:“春天时,二姐还送了我一盆她亲自种的十八学士呢。”
纪凛惊讶道:“曲妹妹自己种出来的?”
“对。”曲湙十分骄傲地道:“我姐虽然自己没办法亲自动手,但却对花草极为了解,种过很多名花呢。”
纪凛看向曲潋,目光发亮,“那改日可要去见识见识。”
曲潋瞪了眼不靠谱的弟弟,这不是给了他借口上门来么?
不过经过这半天的相处,纪凛处处体贴周到,见解卓识,让曲潋又慢慢放下心防,明知道他诡异,可是很难拒绝这样温柔美好的人啊。
于是用过午膳后,他们并没有回去,而是继续在石景山这边留连,直到快要申时方才打道回府。
纪凛将他们平安送回曲家,又与曲湙约好改日再叙时,终于满意地回家了。
路上,纪凛坐在马车里,唇边的笑容一直未落,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明亮,也让跟着纪凛的小厮常安隐约明白了什么。
“世子,那位曲姑娘人长得好、心肠也好,刚才奴才帮忙搬花时,差点摔着,她不仅没有责怪,还让碧春姐姐给奴才端了碗水。曲少爷也是个好人,年纪小小的,便能出口成章,将来定然不凡……”
纪凛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这让常安更确定了一件事情。
春天时他家世子下江南,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轻车从简,他被留在了京城,连厉嬷嬷和宫心他们也是大长公主不放心,后来才派她们去常州府随行伺候的。所以,他也不知道世子在常州府干了什么,不过听宫心的话,世子颇为器重曲家人、特别是曲家的那位潋小姐后,常安也知道了怎么做。
见主子心情好,常安心情自然也不错。
只是这份不错,在回到镇国公府,迎面见到镇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画眉过来,请他们去上房里便没了。
常安偷偷瞄了主子一眼,果然见到他唇角微抿,便知道他此时心情有些不太好。
第36章
每当纪凛生气时,很难让人看出来。
因为他即便生气,身上的气息也极是柔和,脸色甚至少有变化,直到他压抑不住发作时,方才让人悚然而惊。常安自幼便跟在纪凛身边伺候,算是他的玩伴,自是知道正常时的主子情绪变化很是平淡,温润平和,让人赏心悦目,直到气到极点,那便会变得很恐怖。
而此时,纪凛只是微抿着嘴,显示心情有些不好。常安心里却有些担心,生怕等会儿主子见到夫人时,会不会被夫人激得生气。
怀着这种担心,跟着纪凛一起去了正院。
画眉低眉敛目地跟着,看她这副恭敬的模样,常安不免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却见画眉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给他使了个脸色。
见状,常安心中一突,等到了正房时,他自然被拦在外头,只能目送着主子进去。不过他只是站了会儿,便左右看了看,见到一个粗使的小丫头,忙将她叫过来,拿了块碎银塞给她,吩咐道:“你去寒山雅居给明珠姑娘传句话……”
等小丫头走后,常山又恢复了先前的恭敬,侍立在一旁。
画眉跟着纪凛走过正院的院子,对纪凛轻声道:“世子,夫人今儿身体有些不适,正在里面歇息。”
纪凛没出声,走动时衣袍微微相擦,发出极轻微的声音。
等他进了房,便见屋子里的窗户半掩,光线有些不足,显然室内变得昏暗。不过他很快便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锦缎面大迎枕、身上穿着月白色缠枝花禙子的女子,她半披着一头黑羽般的长发,衬得一张脸越发的白晳柔润,五官精致美丽,一种看不出年龄的美丽。
纪凛看到她,目光扫过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然后又垂下了眼眸。
发现他进来,她抬起一双和纪凛相似的漂亮的眼睛看过来。
“回来啦。”如珠玉般清柔的声音响起,十分美妙,可惜却有些冷淡。
纪凛轻轻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室内一片寂静。
这时,画眉用雕着海棠花的黑漆托盘端着一碗药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情形,心里暗暗叫苦,只是依然硬着头发走了进来,将那碗药放到床前的黑漆小几上,轻声道:“夫人,您该喝药了,大夫说最好趁热喝。”
“先放着吧。”冷淡的女声道。
画眉只得应了一声,偷偷地抬头看了眼夫人,见那张与世子极为相似的脸上仍是一片淡漠,便知她今日的心情非常不好。这种不好从午时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离开时便开始了,也不知道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过来说了什么。
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要叫夫人一声姑姑,虽然两人是嫡亲的姑侄,不过夫人对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并未怎么亲近,只是近来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却总爱往这边跑,次数多了,画眉也隐约知道是为了世子的婚事而来。
随着世子的年纪渐长,渐渐地有人起了心思,想要与镇国公府联姻,景德侯大少夫人也不例外。
画眉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这时,纪凛开口道:“母亲可是身体不适?若是如此,儿子便不打扰母亲歇息了。”
话罢,便要转身离开。
“你这是对娘亲的态度么?”镇国公夫人冷声道,神色十分淡然,看着面前的儿子,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纪凛回过身来,朝画眉看了一眼,画眉马上识趣地搬了一张锦杌过来,让他坐下。
“母亲有什么话便说吧,儿子稍会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纪凛微笑道,仿佛没有看到床上的女人冷淡中略带薄怒的脸色。
听到他的话,镇国公夫人气得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今天去哪儿了?成天往外跑成何体统?你爹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时,已经进金吾卫了。看看你,成天无所事事,今儿还陪一些不入流的人去石景山,你将自己当成什么了?别忘了,你是镇国公世子,你爹百年后这位子要让你来继承的。”
纪凛脸色未变,抬眸看着面前的女人,一双眼睛依然润泽,却深不可测,声音也不紧不慢,“母亲不必为我担心,祖母说过,我年纪还小,待我年纪大些再进宫当差也不迟,皇上也答应了的。”然后声音一转,微微变得冷硬,“况且,那是我朋友,不是什么不入流之人,母亲莫要妇人之见,道听途说。”
镇国公夫人气得脸庞涨红,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半晌喘着气道:“你好啊,翅膀硬了,敢忤逆我了,明日我便进宫和太后娘娘哭诉……”
“母亲还是莫要做这等自伤根本之事,祖母会生气的。”纪凛叹了口气,仿佛十分为难。
镇国公夫人再次气得说不出话来。
画眉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那对峙中的母子,他们长得极像,无论是眉眼和五官,世子分明是继承了夫人的样貌,只是偏向男性的硬朗,却让他的五官比平常的男子更柔和精致,漂亮极了,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怨不得皇上也曾说过,如珠玉在侧。
只是,这母子俩却天生像不对盘一样,从来没能好好地坐着说一次话,每次见面都是夫人被世子轻描淡写地气得暴跳如雷,偏偏世子有大长公主护着,夫人纵使是亲娘,拿世子也没辙。
镇国公夫人气了一阵,终于喘着气道:“算了,我知道你大了,我管不住你了。今儿叫你过来,有事和你说,前些日子,你大舅母带了你纤表妹过来,我很喜欢你纤表妹,欲要聘她为你妻,你觉得如何?”
纪凛的眼中瞬间滑过几许冷意,声音越发的冷了,霍地站起身,“多谢母亲关心,不过我的婚事自有祖母和爹作主,母亲既然身体不适,儿子便先告退了。”
说罢,不再理会镇国公夫人,大步离去。
镇国公夫人见他竟然如此无视自己这当母亲的,顿时气得一把将桌上的药碗扫落于地。
纪凛听到室内传来的声音,眉头未动一下,脚步不停。等出了门后不久,便见到院子里侯着的常安。
“世子!”常安小心地看他,他知道世子每回去见了夫人,心情都要恶劣。
纪凛抿了下唇,说道:“去寒山雅居。”
常安听出他声音里的压抑,瞬间胆颤心惊,以为他要发作了。幸好仔细看后,发现他依然是那个温润美好的少年,脸上的神色虽然有些冷峻,还算平和,没有变得恐怖。
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便见明珠在门口眺望,见到他过来,脸上一喜,仿佛松了口气。
纪凛大步走过来,直接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安息室。
大长公主正在看佛经,见到孙子大步走进来,心中一惊,忙往他脸上看去,见他正在忍耐,终于放下心来。不过看他的神色,也知道有人又在撩拔他的忍耐力了,总非要让他气得发狂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才好似的,不必说,她也知道是谁。
“暄和,到祖母这儿来。”淑宜大长公主笑着道。
纪凛坐到脚踏上,将脑袋伏在祖母膝上,闷闷地道:“祖母,我只喜欢潋妹妹一个人,其他人我都不要,你能不能帮我去将潋妹妹定下来?”
淑宜大长公主没开口。
“我记得的,当年爹当着曲大人的面给我和潋妹妹定下婚事了,曲大人也答应了,只要潋妹妹及笄,我便可以娶她回来。我只喜欢潋妹妹一人,喜欢她好久了,做梦都想要娶她回来……祖母,我怕我忍不住了……祖母,我头疼……祖母,暄和好疼……”
听着他变得虚弱的声音,淑宜大长公主由原来的怜惜化为了心痛,忙叫尚嬷嬷进来,“世子的病发作了,快去将世子的药拿过来。”
尚嬷嬷也看到捂着脑袋伏在淑宜大长公主膝上的世子,心中大急,忙去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个宝蓝色掐丝法琅的盒子下来,打开盒子后,上面铺着黑色的绒布上放着几粒姆指大小的药丸,忙拿了一粒出来。
“世子,快点吃药,吃了就不疼了。”尚嬷嬷柔声说道,哄着他吃药,又给他倒了杯水佐药。
折腾了半个时辰,纪凛方才好一些,只是脸色十分苍白,靠着炕上的大迎枕,连原本粉樱般的唇色也变成浅白,那副虚弱的模样,看得人心痛不已。
淑宜大长公主眼睛微微湿润,拉着孙子的手拍着,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下个月是平阳侯府老夫人的寿辰,祖母便过去亲眼瞧一瞧,到时候就让你爹拿信物去将那小姑娘给你定下来。”
纪凛听罢,朝她微微一笑,笑容间满是喜悦,这份喜悦冲淡了他脸上的倦色,也让淑宜大长公主坚定了决心。
等稍晚一些,淑宜大长公主便让人将下衙回来的镇国公叫了过去。
纪凛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宫心来报,微微睁开眼睛,眼中的明亮光泽已然被黑暗吞噬,双眼诡谲难辩,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原来还能这般,倒是有趣!”
宫心默默退出去,等到了没人看到的地方,默默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里飞快地算着时间,要等到曲四姑娘及笄嫁过来,还需要三年。真希望她快点嫁过来,到时候世子应该就不会这般反复无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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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潋非常高兴地将买回来的花放到院子里,让人按着自己的安排将它们一一摆放,很快地,整个院子便生机盎然,充满了活力。
她满意地站在廊下看了会儿,叮嘱了伺候的婆子好生照顾,便让碧春她们分别抱了两盆精心挑好的花往季氏和曲沁那儿送去。
季氏收到女儿送的花非常开心,让人摆在了窗台上。
曲沁正规划着他们家的未来财务,见妹妹亲自送花过来,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道:“今儿玩得怎么样?开心么?”
“开心。”曲潋高高兴兴地将今天去石景山的经过和姐姐说了一遍。
曲沁暗暗点头,她就知道纪凛是个细心的,有他相陪最好不过。看妹妹那模样,似乎对纪凛也不那么排斥了,心里更高兴了。
“姐,你今天看了一天的账本了,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曲潋不禁关心地问道。
“这倒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营生能为家里添些进项,届时就让徐山去经营。”
曲潋听罢,大感兴趣,便坐下来和姐姐一起讨论起来。
姐妹俩直讨论到天快黑了,才被丫鬟提醒要用晚膳了,忙去季氏那儿陪她用膳。
等用完晚膳回来,曲沁看到摆在窗台上的那盆牡丹花,沉吟了会儿,便让红蕊打开自己的箱笼,让她挑出其中一套宝石头面给妹妹送去。
比起妹妹光棍一个,她拥有生母留下的陪嫁,这些年来徐山仔细经营打理,已有不菲的收入,只是不能算入公中。所以,她也不吝啬这些东西,时不时地找些名目送给妹妹,算是提前给她攒嫁妆。
等曲潋收到姐姐送的宝石头面时,挠了挠头,有些无奈,不过仍是高兴地收下了。
只是第二天,她又不高兴了。
因为家里来了访客,依然是打着弟弟的旗子来找她的。
“骆府的七少爷?”曲沁面色微寒,对来报的管事嬷嬷道:“告诉他,少爷有事出去了,让他回去。”
管事嬷嬷见曲沁脸色有些不好,诺诺地应着。
等管事嬷嬷走后,乔妈妈端了茶过来,小心地窥着曲沁的脸色,轻声道:“姑娘,这样不好吧?承风少爷是骆府的长房嫡出少爷,若是他与少爷交好,对少爷将来也有好处……”
“乔妈妈!”曲沁突然看向她,面无表情,“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伺候谁?或许我应该将你送回外祖母那儿?”
乔妈妈脸上涌现慌乱,忙跪了下去,赌咒发誓道:“姑娘怎么说这种话?奴婢一心一意为姑娘,姑娘难道不知道么?奴婢若是有异心,让奴婢不得好死!”她原是骆府的人,后来曲沁出生后,便被骆老夫人挑中,送到曲沁身边成为曲沁的奶娘,对曲沁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曲沁只是定定地看她,直到乔妈妈被看得心里恐慌极了时,终于见她脸色变得缓和。
“既然如此,你便应该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容质疑。你要记住,我才是你的主子,以后别有个什么事情,都往骆府传。”曲沁警告道。
乔妈妈差点被吓破胆,哪里还敢说什么?当下忙表了一翻忠心。
“行了,下去吧。”
等乔妈妈下去,曲沁方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她自是知道乔妈妈对自己忠心耿耿,只要觉得对她好的事,乔妈妈都可以做。
可是对她来说,她的妹妹和弟弟才是最重要的,当年若不是乔妈妈,骆承风又如何能将妹妹骗出来,差点坏了妹妹的名声,害得妹妹和纪凛的婚事差点不成。
这辈子,她绝对不允许让这种事情发生!
“姐,你在忙么?”一道柔糯的声音响起。
曲沁睁开眼睛,便见到书房门口探出一张漂亮的小脸,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充满了小姑娘特有的趣味,让人也不禁想笑。
“不忙啊,怎么了?”曲沁笑着将她叫进来。
曲潋蹦进书房,她现在心情很好,主要是因为姐姐让人将那骆承风给赶走了,让她十分高兴。
重生前的姐姐可是觉得骆承风不失为一个妹夫人选,所以对骆承风某些讨好她的行为是默许的,让她十分心塞。当时的曲沁应该是这么觉得的,骆府好歹也是勋贵,骆承风又是长房的嫡幼子,压力不大,加上骆承风十分喜爱妹妹,不失为一桩良缘。
可是曲潋却不觉得啊,从小到大,有一半的日子是住在骆府,七岁以前骆承风住在内院的,没少和她们这些姑娘扎堆着玩,最爱变着法子欺负她了,简直就是个让人想暴揍的熊孩子——那时她便知道骆承风就是那种喜欢她便欺负她的熊孩子,甚至骆承风以前尿床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呢,这让她怎么对一个看过他光屁股蛋、尿过床的家伙感兴趣?她又不是喜欢小破孩的怪阿姨!
等骆承风长大后,倒是不再欺负她了,可是也变着法子勾搭她了,心理年龄比较大的少女对他实在不感兴趣,可又顾忌着骆府没办法暴揍他,最后只好憋屈地避着他。
所以,现在姐姐开始帮她挡骆承风时,她自然十分高兴啦。
曲潋笑呵呵地道:“刚才娘和我商量,想去枯潭寺去迎一尊佛像回来供奉,她说已经好多天没有给佛祖上香了,怕佛祖怪罪,现在安顿下来了,是该迎佛祖回来了。”
曲沁嘴角抽搐了下,难道来了京城,还是逃脱不了以后烟薰火燎的命运么?不过想到季氏的性子,还是拼了。
“行了,明天咱们就去请枯潭寺迎一尊佛像回来。”
第37章
翌日,曲家姐妹陪季氏去了一趟枯潭寺,迎了一尊佛像回来,供奉在小佛堂里。
季氏来到京城后,便让人将自己卧房旁的一间耳房布置成了一间小佛堂,方便她礼佛。果然将小佛堂迎回来后,季氏所住的上房那边,又开始每天都弥漫着枷南香的味道,曲家姐弟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仍是有些哭笑不得。
随着季氏将佛像迎回来,曲家三房的人在京城的生活也步上了正轨。
在家歇息了几日,曲湙便开始每天都去骆家族学上学,曲沁也每天带着徐山出门在街上逛逛,当作市场调查,看看在京城里做些什么营生好,而曲潋除了练字做绣活养花弄草外,也很有兴趣地跟着曲沁一起琢磨着生财之道。
可惜曲潋虽然两世为人,但她上辈子还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姑娘,人生经历并不丰富,并未因为人生重来一次便能积累下什么用有的经验,根本帮不上忙。反倒是曲沁,在外面悠转了几天后,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主意,见妹妹实在是帮不上忙,不忍心她沾这些俗务惹上一身铜臭味,便将她打发了。
曲潋挠挠头,她可不认为商人下贱什么的,能赚到钱才是好的。于是扒拉了下自己的私房银子,将自己的私房钱凑到一起,将之送到曲沁那儿,让她当做生意的本金,也算是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这私房银子一送出去,她便成了个穷光蛋了==!
曲沁哪里会看上妹妹这一千多两的银子?根本也不用她来出,不过想了下,还是收下了,对妹妹道:“这便当便你的本金入股吧,到时候给你分红,攒起来给你当嫁妆。”
曲潋汗颜,怎么又说到她的嫁妆去了?
见她神色怪异,曲沁以为她年纪小不懂,边让红蕊收起银子边道:“我们女人立世,不像男人那般有诸多自由选择,甚至有那么多机会,世间的规矩多是束缚女子。女人想要生活得好,腰板挺得直,除了家势等的因素外,钱财也是不可少的东西之一,特别是嫁妆犹其重要。”
然后又同她说了一翻嫁妆的重要性之类的,说得曲潋更汗颜了,只好乖乖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曲沁虽然琢磨着为家里添进项,却不会自己亲自出面打理,自古士工农商,世人皆认为商最贱,为士人所不耻,曲沁自不会落下把柄,不过她手下有管事,可以将之交给徐山来办。
曲沁给了徐山一笔银子,除了让徐山做生意的本金外,也让徐山在京城买了些田庄铺子之类的,数目也不多,多的根本买不起,因为京郊的土地有限,好的田庄都有主了,就算有出售的也不便宜,甚至有钱也买不到,京城里好地段的铺子也很难买到。
但这也不要紧,曲沁只要和骆老夫人说一声便行了,骆老夫人以为曲沁想要添些嫁妆,自然不会反对,甚至会让管事出面,帮徐山说项。
果然,不过几天时间,便办妥当了。
徐山拿了地契过来时,曲沁很是满意,翻了下,便让红蕊收着,然后又询问徐山关于做生意的事情,等一一问完后,最后方提及父亲曾经的幕僚叶长青,询问他几时进京。
徐山有些愧疚地道:“姑娘,恐怕叶先生还需要一段时日方才进京。叶先生感念老爷当年的知遇之恩,已经答应进京了,只是他还需要处理家中的事宜,待处理完了方才进京。”
“那要多久?”曲沁有些急切。
“属下不知,怕不少于一个月左右。”
曲沁听罢,只得按捺下心急。叶长青当年能得他们父亲信任,是个有本事的,若非他感怀父亲当年的知遇之恩,根本不会进京来。等这次进京,就让他跟在弟弟身边,以后也好指点弟弟为人处事。
等到了五月,京城的天气开始渐渐地变热。
曲沁姐妹俩也收拾了行李,被接到骆府小住。
姐妹俩在骆府有自己的院子,这是骆老夫人特地为疼爱的外孙女安排的,曲潋不过是沾了姐姐的光,算得上是附带品。
姐妹俩进平阳侯府后,便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发现骆大夫人和骆四夫人都在。
骆四夫人一见姐妹俩个,便掩嘴笑道:“有这两个漂亮的外甥女陪着,老夫人真是有福气,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沾点老夫人的福气,老夫人可要多疼疼我。”
骆老夫人被她逗得笑容满面,指着她道:“你这张嘴,什么都让你说尽了,我这里你哪天没来?好茶都没少被你蹭去。”
“没办法,我若是一天没见着老夫人,心里就慌得紧,只好天天过来蹭吃蹭喝了。”
骆老夫人被逗得更开怀了,曲沁和曲潋坐在一旁秀气地笑着,唯有骆大夫人笑得有些勉强,眼睛不时地睃着曲家姐妹,让曲潋心中微凛,不知道这位大舅母是什么意思。
等说笑一阵后,骆老夫人便对曲家姐妹道:“时间不早了,沁儿和潋儿先回去歇息一会,等晚上过来用膳。”
曲沁和曲潋忙站起身,应了声是,便退下去了。
将曲家姐妹俩支开后,骆老夫人便对骆大夫人道:“大老爷那边是什么意思,最近可有什么好消息?”
骆大夫人就知道老夫人今儿会问,心里不禁发苦。
其实以平阳侯府的势力,要给个表姑娘说亲自是容易,有很多选择。可这位表姑娘不比其他的姻亲,可是老夫人的心尖尖,这人选就难选了,若是选个与曲沁家势相当的,怕是老夫人不满意,若是给曲沁选个家势太好的,曲沁身份又不够,人家根本瞧不上眼,真真是左右为难。
这让骆大夫人不禁有些埋怨,明明曲沁父丧母丧,虽说是常州府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可这身份并不高,偏偏老夫人常居京城,这眼界变高了,非王孙贵族不可,他们要去哪儿寻个也愿意娶曲沁的对象?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看中人家,人家可不一定看中你,平阳侯府再强势,也不得能这样得罪人吧?
这些日子,她和大老爷将认识的人家的适龄公子都扒拉了一遍,寻出很多和曲沁相配的,其中也不泛勋贵人家,可老夫人没一个满意的,嫌东嫌西,让他们由原来的信心满满变成了沮丧,最后终于发现,老夫人根本是将曲沁按着侯府嫡女的规格给她选夫婿了。
想到这里,骆老夫人有些轻蔑,便是现在曲三老爷还在人世,怕也不过是个地方知府,曲沁只是个知府之女,难不成想当皇子妃不成?勋贵有勋贵的圈子,少有会在文官圈子中挑媳妇的,更不会挑个父丧帮不了什么忙的妻子。
只是,老夫人既然发话了,他们也没法子,只得继续相看。
“娘,老爷最是疼沁儿,自然也愿意为沁儿找一个满意的夫婿,还在相看呢。”骆大夫人含蓄地道。
骆老夫人眉头微皱,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
这时,骆四夫人眼睛转了转,笑道:“娘,过些日子便是你的寿辰了,不如到时候大办一场,请与咱们骆家的姻亲朋友过来热闹一翻,届时您便将沁儿带在身边,让她多见见人,指不定那些夫人见到沁儿如此气度模样,心里会喜欢呢?不是我说,咱们沁儿遗传了她娘的好样貌,又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个个都是顶好的,就怕到时候您要挑花眼睛。”
这马屁拍得骆老夫人眉开眼笑,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去,拍着骆四夫人的手道:“就你惯会说话。罢了,原本我不打算今年太过铺张,请一些亲朋友过来吃一顿便可,现下看来是要大办了,只望那些老姐妹们莫要笑我临老了反而喜欢折腾。”
“哪里会呢?娘这是有福气,是咱们作儿女的孝顺您……”
骆大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弟妹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心里有些不屑。
她还不知道这洪氏是什么意思么?不过是惦记着老夫人手中的梯已罢了,等老人家百年后,便会分家,届时他们大房继承侯府,四房便要变成旁支,从公中所继承的财产并不多,都是有惯例可寻,所以便巴着老夫人,想从老夫人这儿多得点好处。
老夫人管了一辈子的家,手里要说没点东西是不可能的,随便漏一漏,都让人眼热不已。
等晚上时,骆大老爷回来后,骆大夫人便和他说起今年老夫人寿辰大办的事情。
“原本不是说小办么?”骆大老爷有些惊愕。
骆大夫人边伺候他更衣边撇着嘴道:“还不是四弟妹,趁机在老夫人面前说寿辰大办,届时也好给沁丫头相看人家,也不瞧瞧沁丫头的身份,可不是咱们侯府的嫡女,只有人家挑她的份儿,哪能让人挑她?”
骆大老爷听得有些不舒服,说道:“沁丫头是妹妹的女儿,她自幼丧父丧母,咱们作长辈的自该多尽心,也好让老夫人安心。得了,既然老夫人发话,便由着她吧。”
骆大夫人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虽然抱怨不成反被训斥,但也不敢顶嘴反驳,只好嘟嚷了几句。
曲沁姐妹俩可不知道骆老夫人的打算,就算猜出来,她们也不能干什么。
她们正在招待过来探望的骆家姐妹们。
知道她们被老夫人接到骆府小住后,骆家未出阁的姐妹们都过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很是热闹。
骆樱笑嘻嘻地对曲潋道:“太好了,明天开始,你也和我一起去竹宣斋一起读书,是吧。”
曲潋苦着脸点头,果然她就知道,来了骆府没有自家那般悠闲自在、能随意安排时间。
“开心点,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骆樱扯扯她的脸,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对了,我告诉你啊,我爹娘最近都在忙着帮沁表姐相看对象呢,但是好像祖母没一个满意的,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哪个会是未来的沁表姐夫。”
曲潋眼睛微转,很快便明白定然是老夫人眼界高,又想给疼爱的外孙女最好的,所以才没能决定下来。虽然这么说很灭自己威风,可曲沁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怕是门当户对的骆老夫人瞧不上眼,而能瞧上眼的,人家可瞧不上他们。
这么一想,不禁有些气闷。
曲潋也觉得自己姐姐千好万好,但架不住这是个拼爹的年代,恰恰他们老爹早就不在了。
不过她仍是叮嘱骆樱,若是有什么情况继续和她说。
骆樱拍着胸脯保证,她是长房的嫡幼女,又是龙凤胎,很得父母疼爱,打探起消息来轻而易举,没人会防着她。
等说完了这事后,骆樱趁着姐妹们都围着曲沁说话时,趁机将曲潋拉到房里说话,然后让她的贴身丫鬟翠屏将一个檀木盒子捧上来,对着她直笑,笑得曲潋脸色有些发黑。
檀木盒子没什么,但是若由骆樱拿出来的,曲潋便要警铃大作,因为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这些东西都代表了一个人送来的。
“呐,你平时不是喜欢练字么?这里面是一本前朝的名家法帖,是我七哥特地去找来的,送给你。”
曲潋没有打开,而是将它推回去给她,一脸严肃地道:“我不能要!”
“为什么?”骆樱瞪大眼睛,有些生气,“这可是承风辛苦找了半年才找到的,一直等着你进京来,好送给你。”她觉得自己同胞兄长的一片心意被曲潋糟蹋了,就算是好姐妹也要翻脸。
曲潋不为所动,继续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受。你莫要忘记了,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了。”然后语气一软,略为惆怅地道:“你也知道,若非是我姐姐,我和你们家根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外祖母和几位舅舅、舅母了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接纳我的,我自是不能做出这种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不然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你懂吧?”
最后那句“你懂吧?”说得怯生生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让骆樱看得愣愣的,明明一开始被她的强硬拒绝弄得很生气,可一看她怯生生的模样,那股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轻易地消了。
第38章
最后,骆樱才不情不愿地道:“好吧,我会和七哥说的。”
她也不是真的娇纵任性,什么也不懂,心知曲潋说得对,自己兄长喜欢曲潋,时常借着名目来找曲潋,或者送她东西讨好她,但成功的次数极少,曲潋总是有各种法子拒绝。以前大家年纪小时便罢了,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再如此了。
当然,骆樱会这么帮骆承风,除了他们是龙凤胎比平常的兄妹关系更亲近一些外,还因为知道骆承风真的喜欢曲潋,她和曲潋一起长大,知道曲潋是什么样的人,不免也想要帮一帮兄长。
可曲潋好像并不喜欢,从小到大一副胆小懦弱的模样,连收人家送的东西也不敢,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最后总让人心软,没敢强硬地塞给她。
“阿潋,你不喜欢我七哥,是吧?”骆樱脸色有些阴沉地道。
曲潋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其实心里十分无奈,骆樱就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一不合心意,那就要发脾气,对不如自己的人非常倨傲,若非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怕是骆樱根本不会看自己一眼。如果她说不喜欢骆承风,怕骆樱会非常高兴。
“七表哥人很好,我素来敬他。”
骆樱的脸色好了一点。
“不过我更喜欢阿樱,我知道阿樱对我最好了。”
骆樱的脸色更好了。
曲潋自小就和骆家的姐妹一起混,对哄小女孩儿自有一翻本事,当下几句话就将骆樱给哄好了,不再生她的气。等离开时,骆樱让翠屏将那檀木盒子带走,没有再要硬塞给曲潋的意思。
“行了,既然如此,我去还给七哥,不会让你难做的。”
曲潋笑盈盈地点头,起身送骆樱出门,倚在门框处,迎着夕阳,橘色的光晕打在她白瓷般秀气精致的脸蛋上,看起来柔弱又美好,让骆樱这个傲娇的姑娘也不得不承认,她没办法和曲潋生气,觉得和她生气,仿佛在欺负她一样。
这一刻,曲潋觉得自己真是个心机婊,将小姑娘都哄得没边了。
不过,能将麻烦解决让自己一身轻松,什么手段都可以,哪里会顾忌是好是坏,这就是她这辈子在骆府学到的东西。
来到骆府小住的第二日,曲潋回答应了骆樱,便陪她一起去竹宣斋上课,曲沁侧去嘉善堂陪骆老夫人。
在竹宣斋上课的骆家姑娘一共有六人,年纪都在七岁到十四岁,像曲沁和骆槿这样及笄的姑娘不需要来这里读书了。
所以竹宣斋中年纪最大的是十四岁的骆杪,是长房的庶女,人看起来有些木讷,骆樱并不太喜欢她——大概天底下当嫡女的都不会太喜欢和自己同个爹的庶出的姐妹。年纪最小的是五房的骆柳,今年才七岁,圆糯糯的粉团儿,正好到姑娘家启蒙的年纪,便被送到竹宣斋来跟着姐姐们读书。
教她们的是一位三旬左右的女子,大家叫她陈娘子,是在骆家族学里授课的一位先生的娘子,被骆府请来教导自家姑娘们。
曲潋和姐姐每年春天时都会进京到骆府小住半年,从七岁开始,便跟着骆府的姑娘来这儿学习,一直是陈娘子教她们,是以陈娘子对这位骆府的表小姐也是有印象的,见曲潋回来上课,便开始考她。
曲潋心里苦逼,去年秋天她和姐姐离开京城回常州府时,陈娘子布置了功课,没想到都过了半年多,她竟然还能记得布了什么功课,这不是逼着她上进么?读那么多《女则》《女戒》什么的,她都要倒背如流了,可却仍觉得那些都是个屁!
等陈娘子考完曲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说道:“不错,你很用功,看来没有偷懒。”然后又去抽查其他的姑娘。
曲潋松了口气。
见陈娘子去考其他姐妹了,骆樱便凑了过来,偷偷地递了样东西给曲潋道:“阿潋,这东西送你。”
曲潋见是一块绸布包着的东西,看起来像本册子,有些疑惑地打开,不禁一愣。是一本法帖,页面有些泛黄卷曲,但被保护得很好,可以看出时间的痕迹,再翻开里面一看,又吃了一惊。
是一本前朝大家法帖。
想起昨日的事情,曲潋便要还她,却被骆樱瞪了。
“这本名家法帖是我七哥送我的,现在是我的了,我送给你又如何?”
曲潋:“……”
曲潋最后只得收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泛黄的页面,将它仔细收好。
一个早上,陈娘子讲了些四书上的东西,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其他的时间便让大家写大字。其间曲潋写的大字自然又被陈娘子夸奖了,让在场的骆家姑娘看着曲潋的目光都有些羡慕,不过看到坐在她身边的骆樱,倒底没有说什么。
等午时下课,大家一起结伴离开时,骆樱便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练字啊?怨不得你的字是姐妹间写得最好,陈娘子说你很有才华,假以时日,定然会形成自己的风骨,指不定将来还能成为书法大家,出自己的名帖流芳百世。”
曲潋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你说得倒简单。”而且不是她喜欢练字,而是她上辈子的祖父曾告诉过她,字代表一个人的品行风骨,做人之前,先要会写一手好字,然后两辈子都这样坚持下来了。
其实这种坚持,也是一种对上辈子的怀念,还有铭记。
说话间,便到了嘉善堂,却见屋子里除了骆老夫人和曲沁、骆槿外,还有骆承风。
曲潋眼皮跳了下,等跟着骆樱去给骆老夫人请安后,便蹭到姐姐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将旁边一道探视的视线忽略。
“都下学啦,你们快过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还未到用膳时间,别饿坏了。”骆老夫人见一群孙女过来,个个长得像花骨朵儿似的,鲜嫩活沷,看着让人心情也高兴,笑呵呵地让丫鬟们端来各色点心甜汤。
骆樱笑盈盈地坐在骆老夫人下首位置,高兴地道:“就知道祖母这儿有好吃的,所以一下课,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果然是祖母最好了,怨不得我每天来这里就高兴,四婶也那么喜欢来。”
她长得甜美可人,嘴巴也甜,一连串的话将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对她越发的疼爱。其他的姑娘们虽然没有骆樱的能说会道,但这种时候自然要多表现,也纷纷娇声软语地说着,一时间满室欢快。
只有骆承风有些急,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他就是算着姐妹们下课的时间过来给祖母请安,以能多看曲潋一眼,可没想到这狠心地丫头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让他心里十分委屈。觉得自己都为她找来她最喜欢的前朝名家法帖了,为何她还不接受,甚至对他依然如此冷淡?就算自己小时候欺负过她,那也是他不懂事,后来长大一些了,就没再欺负了,反而十分护着她。
“行了,承风若没事就回去吧。”骆老夫人说道,并未留孙子在这儿用膳,一屋子的姐妹们在这里,哪里能留他?
骆承风只得起身离开,离开之前先是飞快地睃了曲潋一眼,却发现被沁表姐挡住了,只好无奈地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见妹妹朝他眨了下眼睛,方才高兴起来,打算去寻曲湙,从他那儿打探点潋表妹的事情。
曲沁自是将那兄妹俩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沉吟了下,还是没法决定要不要将妹妹和骆樱分开。
诚然骆承风上辈子差点坏了妹妹的名声,可是骆樱却什么都没做过,甚至在出阁前,对妹妹还算不错的,特别是在骆家,若非有骆樱一直和妹妹交好,妹妹恐怕早就被骆家的其他姐妹暗中使绊子了。
骆樱也算是妹妹的一个挡箭牌。
算了,先看看吧。
一群姑娘陪骆老夫人高高兴兴地用了顿午膳,然后各自回房午休,而下午姑娘们并不用去上课,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或者是跟着骆府请来的绣娘学习女红之类的。
骆樱自然来找曲潋玩,曲潋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曲沁重生一回,对上辈子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再回京城来,已然隔世。如今她再次来到骆府,心态已非昔日,心里担心骆樱那脾气会欺负柔弱的妹妹,不放心地偷偷过来看了一眼。
等看完后,曲沁若有所思。
似乎……不是像几位舅母说的那样,觉得妹妹在骆家就是骆樱的玩伴,像陪太子读书一样。现在看来,比较像是骆樱是妹妹的玩伴才对,相陪的对象不知不觉地反过来了,骆樱大多时无数中跟着妹妹做什么,也让曲沁第一次发现,原来十二岁时的妹妹在骆府时是这样的么?竟然能不声不响地将骆樱这个侯府长房最尊贵的嫡女提溜在手中溜得团团转不自知。
曲沁觉得自己对妹妹的印象要重新组装一下了。
曲潋不知道自己心机婊的一面被重生后三观重组的姐姐发觉了,笑盈盈地和骆樱一起分着绣线,两人有说有笑,气氛亲密,等曲潋放下针线后,提议去跳百索,骆樱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曲沁终于放心了。
傍晚,骆樱带着自己今天做的荷包回大房,原本她还想偷偷摸一个曲潋做的走,可曲潋贼精,竟然提前将它收好了,只得作罢。
刚回到长房,骆樱便被等在那儿的骆承风拦住了。
“怎么样?今天潋表妹有说起我么?”骆承风一脸期盼地问。
“别想了!阿潋那么规矩胆小的人,可不敢做什么不规矩的事!”骆樱皱着小鼻子,“七哥,不如还是算了吧,阿潋胆子太小,不适合我们家,娘也不喜欢胆小的人。”
“不,我就是喜欢她。”骆承风固执地道,并且也十分自信,“我相信只要我继续努力,潋表妹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我的决心,被我感动的。”
若是她一直不感动呢?
骆樱正要打击他一下,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你们兄妹俩个在说什么呢?”
兄妹俩一惊,转身看到站在廊芜的母亲,脸上忙露出笑容,骆樱笑得甜甜的,骆承风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别让母亲看出异样。
“没说什么!娘,你怎么在这里?爹回来了?”骆樱笑道。
“你爹有事,今天会回来晚一些。”骆大夫人说着,走出廊芜,目光在小儿子身上审视,狐疑地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可是又干坏事了?”
“没有,我只是和妹妹说些事情。”
骆大夫人心中一沉,眼神不觉变得严厉,“什么事情?”
骆承风面上有些僵硬,正要想法子混过去时,骆樱已经哎哟地叫起来了,便过去挽住骆大夫人,痴缠起来,很快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骆承风朝妹妹投去感激的眼神,心里知道母亲不太喜欢曲潋……不,应该说母亲对曲潋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若他喜欢曲潋,母亲便会不高兴,因为母亲觉得曲潋的出身太低微了,又是个父丧之女,家中没有出息的子弟,将来嫁过来后,对丈夫没什么实质的帮助,从未想过让他娶曲潋的可能。
所以,他从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自己对曲潋的喜欢,免得让母亲知道对曲潋不喜,甚至针对曲潋。
若是他想要娶曲潋,首先还得让母亲喜欢才行,省得将来曲潋嫁过来受罪。不过他也并不是太担心,因为还有祖母,只要祖母答应了,父亲必不会反对,到时候母亲也不能反对了。
*****
曲潋姐妹来到骆府的第五天,骆老夫人便带曲沁和骆槿去枯潭寺上香许愿。
至于许什么愿,看被老夫人带在身边的曲沁和骆槿便知道了。
骆樱听后十分羡慕,因为这是难得出门的机会,却因为她们年纪还小,需要上课,而被留在了家里,让骆樱整个人都恹了。
不仅是她,竹宣斋的其他几个骆家姐妹也恹了,唯有曲潋很平静。
不怪乎她平静,因她在常州府时,时常陪母亲去寺里上香,觉得这种事情没啥好羡慕的。比起这些京城里轻易出不得门的世家贵女,曲潋觉得自己时常能出门上个香、爬上山,其实还挺幸福的。
直到申时正骆老夫人她们才回来。
曲潋当时在房里练字,见姐姐回来时,如往常般给她沏了杯茶,却见姐姐失神地坐在那里。
“姐,你怎么了?”
曲沁回神,见到妹妹时,忙拉着她的手飞快地道:“阿潋,你知道我今天在枯潭寺见到谁了么?竟然是明方大师,他云游到京城了,现在就在枯潭寺潜修,若不是我今天和槿表妹一起去逛枯潭寺的后山,还不知道他来了呢,京城里的香客应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来京城。”
明方大师可谓是当朝得道高僧,不知道多少善男信女为了他而来,为求得他一卦而散尽千金,可惜明方大量是个有佛法就任性的,千金捧到他面前,只要不入他法眼,不合他眼缘的,都懒得理会,飘然远去。
曲潋看姐姐激动中带点兴奋的模样,心里有些诧异,直觉不对。
姐姐是不是对明方大师太在意了?难道明方大师在姐姐的上辈子担任着什么重大的角色?还是今天去见到明方大师,被他的佛法感悟,想要学着她们娘一样虔诚礼佛,每天烧香念经?
“哦,他来京城了,那挺好的,娘一定会高兴的。”曲潋附和道。
曲沁点头,将双手交叠在一起,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是一颗心却仍跳得厉害。
她不知道上辈子时明方大师是什么时候进京的,但是她对明方大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慎重,加上今天她不小心偷窥到明方大师做的事情,让她越发的心惊。
那样一个慈悲悯然的有德大师,原来也会杀人的么?上辈子他在京中后来发生的风云聚会中,又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
“姐,你怎么啦?”
曲沁回神,勉强朝她笑了下,说道:“我没事。”然后眼睛一转,又道:“还有半个月就是外祖母的生辰了,阿潋你可是准备好给外祖母的寿礼了?”
“正在准备呢,我打算给外祖母做条额帕。”曲潋笑道。
曲沁点头,“你的针线素来好,连绣安坊的安娘子都说你有悟性,届时外祖母能收到你做的额帕也会开心的。”小姑娘家没什么私房钱,曲潋这表小姐的情况骆储的人都知道,用自己做的东西孝敬老人家,既不失礼又显心意,十分妥帖。
曲潋点头,反正大家都知道她穷,而且也不会在意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小姐送什么,所以她很轻松。
只是,发现姐姐又失神了,曲潋开始觉得不对劲了,难道是和明方大师有关?
第39章
接下来的日子,曲潋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姐姐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让她也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没办法,便暂时将之放到一旁,全心全意地做要给骆老夫人的寿礼。
虽然她和骆老夫人没有血缘关系,甚至骆家也是因为姐姐的原因才接纳她的,但名义上也算是外祖家,曲潋受骆府照顾极多,自然要用心准备了。好在骆府未出阁的姐妹们多少都和她一样,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都是自己亲手做的针线,如此不仅能显示自己的女红,又表示了孝心,真是一举两得。
所以,平时姐妹们倒也坐在一起交流讨论,一起做下针线,毕竟这也是功课中的一种。
转眼便到了五月下旬,京城的天气越发的热了。
“祖母的生辰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去庄子里避暑,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跟着祖母过去了,这京城的夏天真是太热了,还是你们江南好。”骆樱拿着一把金柄大红色绢纱团扇,边扇着边喝冰镇过的甜汤。
曲潋低头翻着一本山河传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此时快要到晌午时分了,陈娘子已经授完了今天的课,在隔避厢房歇息,由她们几个姐妹们在这儿自由玩乐,曲潋没事可做,便翻起一本专门叙述大周朝各地风俗人情的杂书。
这时,坐在她们旁边的骆林笑道:“樱妹妹又没去过江南,怎么知道江南的夏天比京城的凉爽?而且今年恐怕祖母不会去庄子避暑了。”
骆樱目光嗖的一下便射了过去,一脸的倨傲,“阿潋自小在江南长大,听她说过,我就知道了。”然后她又慢吞吞地用一种娇纵的语气道:“祖母去不去,你又知道了?”她就不信骆林的消息比她精通。
骆林是三房的姑娘,虽然是嫡出,但骆三老爷却是庶出,身份自然比不得骆樱的尊贵。不过骆樱太贵重了,加上有时候脾气克制不住,难免娇纵了一些,和姐妹们相处得并不怎么样,大家暗地里都喜欢和她抬杠。
骆林心中暗怒,面上的笑容跟着也有些勉强,“这还用说,今年槿姐姐和沁表姐都及笄了,指不定不久后咱们就要有两个姐夫了。”说着,不禁看了曲潋一眼。
曲潋恰好抬头,见她看过来,朝她微微一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骆林的怒气微歇。她是看不惯骆樱的娇纵,但对曲家两位表姐妹却是没什么恶感的,毕竟她们是侯府的姑娘,没必要和个身份不如自己的人置气,就算曲潋长得漂亮一些,可那副胆小懦弱,只能当骆樱跟屁虫的模样,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骆樱听后,明媚的大眼睛横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林姐姐真是神机妙算,不过我昨天才听祖母说,等到六月时,便会带我们去庄子里避暑,届时请一些和咱们家交好的人家到庄子里去赏花听戏,到时候又热闹了,我都盼着快快去庄子里玩。”
骆林的脸色微微一僵,见骆樱那张笑脸,只觉得十分刺眼,她根本就是在自己面前炫耀在祖母那儿得宠。只是,她心里虽然难受,面上却不能显露,只得勉强道:“原来是这样,我们都不知道呢,等会儿可要去问问祖母才行。”
骆樱没理会她的挑衅,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对曲潋道:“阿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我饿了。”
曲潋听后很自然地将手中的山河传记合上将它交给碧春收好,然后朝周围的骆家姐妹们微笑致意,跟着站了起来,和骆樱一前一后出了竹宣斋。
出了竹宣斋后不久,曲潋便和骆樱分手,她要回去继续做骆老夫人的寿礼,还有两天便是骆老夫人的寿辰了,额帕还有一些没有完成,得回去继续赶。
骆樱知道她的情况,也没有恼,和她分手后,便往嘉善堂行去。
下午,曲潋终于将给骆老夫人做的额帕做好后,刚放下手中的活,却见骆樱兴冲冲地来了。
“阿潋,我有个好消息。”骆樱脸蛋红扑扑的,这不知是天气热薰出来的,还是她心情兴奋之故,她激动地扒着曲潋道:“你知道我刚才在祖母那儿听到什么了么?祖母的寿辰那天,宁王世子竟然会来哦,而且听我爹透露的意思,三皇子好像也会来……”
曲潋虚应了一声,来就来呗。
不过等听到骆樱接下来的话,她就不淡定了。
“你说镇国公世子会不会来呢?虽然我们家和镇国公府没有什么往来,可是我记得纪暄和和宁王世子可是好友,宁王世子既然来了,纪暄和应该也会来吧?”
曲潋瞥向她红扑扑的脸、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的是镇国公世子?你见过他?我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骆樱嘲笑道:“你一年也只有几个月住在京里,和你有什么好说的?纪暄和那样的人物……”凡是见过他的姑娘,骆樱就没见过不喜欢他的,出于莫名的私心,自然不想让曲潋知道纪凛这个人,毕竟曲潋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一些。
所以,以前她并不想在曲潋面前说镇国公世子的事,只是这回心情太过兴奋,不知不觉就过来唠叨了。
先前母亲和祖母在说话时,她就坐在内室里喝绿豆汤,听到祖母和母亲猜测这次祖母的寿辰时,可能会有很多京中适龄的公子小姐随长辈过来,甚至可能会有周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时,心便呯呯地跳起来。
曲潋心情很是微妙,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过,但见过纪凛其人,也知道纪凛那长相和气质十分出众的少年,定然会受小姑娘们的亲睐,没想到连骆樱这个天之娇女竟然也对纪凛倾慕,顿时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见曲潋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地看着自己,骆樱的脸更红了,有些结巴地道:“那个,镇国公世子你应该听说过吧?”
怎么没听说过?甚至这次进京还和他们结伴同行的。
不过当时骆府来接他们的管事虽然看到了,但那管事是奉骆老夫人之令行事,自不会多嘴地宣扬出去,所以这事除了骆老夫人和骆家几位老爷外,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
“镇国公世子姓纪,单名一个凛字,字暄和。听说‘暄和’这字还是皇上赐的呢,可见他在皇上面前也是个体面人,王公贵族中的子孙那么多,也唯有他能在未及弱冠之前得皇上赐字,这可是天大的福份,我也觉得‘暄和’这字很配他……”
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曲潋只能跟着虚应和,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有些头疼。
若是明天纪凛也过来,她可得想个法子避开才好,省得和他撞见,不管他突然精分了,还是表现出一副对她喜欢的模样,都不会让现在的她太好过。
等将骆樱送走后,曲潋又见姐姐过来了,而且跟着她的红蕊还捧着个漆红色掐丝法琅的匣子,让她心情更复杂了。
姐姐这又是来给她送首饰了么?
“阿潋。”曲沁看起来很高兴,上前拉着她坐下,对她道:“明天就是外祖母的寿辰了,我记得你这次来骆家没有带多少首饰,所以给你送过来了,明天可得好生打扮,不能堕了咱们曲家的名声。”
曲潋:“……”
然后又听着姐姐絮叨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姐,明天外祖母的生辰,应该会来很多和平阳侯府交好的人家,外祖母是不是打算从这些人家家里给你选对象?”
曲沁脸上的笑容微敛,拍拍她的手道:“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听话。”
曲潋仗着姐姐不知道她的来历(两世经历),可着尽儿地装嫩,缠着她道:“姐姐别骗我了,你今年及笄了,是该要说亲了,我从阿樱那里听说了,大舅舅和大舅母正为这事忙着呢,只是外祖母觉得不满意,没有看中。姐姐,你怎么想的?”
曲沁沉默了下,微笑道:“我哪有怎么想?自然是听长辈的话了。”
曲潋暗暗打量她,发现根本看不透她的想法后,只得撇了下嘴,不再逼问了,反而问起了其他,却不想又让曲沁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扯到了镇国公府上。
“听说淑宜大长公主与老镇国公共育有三儿一女,长女平宁郡主嫁到了忠靖伯府沈家,因为去年沈老太爷病逝,和郡马一起回乡守制了,若是无意外的话,两三年后应该会回京城。长子就是现在的镇国公,娶的是淮安郡王府的郡主,这淮安郡王府虽然比不得先帝在世时的兴盛,可现在在宗室中依然颇为体面,不容忽视,次子纪二老爷娶了工部侍郎府的嫡女,如今帮着打理家中庶务,三子纪三老爷……”
曲潋想要捂脸呻.吟,原来姐姐你已经刺探清楚敌情了么?是不是随时准备着打入内部?
等曲潋听了一耳朵的镇国公府的事情和与镇国公府有关的姻亲之事后,曲潋终于满头大汗地将她送走了,然后一头撞到炕上的大迎枕上。
*****
等到了骆老夫人寿辰这天,曲潋还是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看着打磨得光滑清晰的黄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摸摸那水嫩嫩的小脸,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自恋一下。
不过那耷拉着的眉毛有点儿滑稽,生生破坏了美感。
“姑娘作什么呢?”碧春嗔怪道:“等会儿二姑娘就要过来了,看到您这样子,可不喜欢。”
碧夏也在旁附和,她们可是被曲沁耳提面命过,今儿要好生为曲潋打扮。两个丫鬟也知道今儿是骆老夫人的寿辰,届时会有很多勋贵府的夫人上门来,她们觉得,二小姐这样吩咐,应该是想要将小姐多在那些夫人们面前多露脸,对以后小姐的婚事也有益处。
所以,两个丫鬟打理得十分用心,就怕坏了曲沁的安排。
“算了吧,反正姐姐今儿要陪着外祖母,没空理我,我就不必打扮得太隆重了。”曲潋说着,就要将脑袋上的赤金丁香步摇拿下来。
“哎哟,我的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弄乱头发了!”
正当碧春和碧夏两个丫鬟大急时,此时应该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曲沁却过来了。
“你在做什么?”曲沁拿着双眼上下扫视着妹妹的衣服首饰,一副紧张万分的样子,让曲潋觉得,姐姐今天根本不紧张外祖母会为她选到什么样的夫婿,反而比较紧张她,难道今天要发生什么事情不成?
“没什么。”曲潋赔笑道:“我觉得这步摇太重了,正让碧春换成珠花呢。”
曲沁看了看,点头道:“你的脸型小,模样还没长开,确实不适合。”说着,她的眼睛在匣子上扫了一遍,然后对身后的红蕊道:“我记得昨天花房的婆子送了两盆正好开花的丁香花过来,你去摘些回来。”
红蕊很快便摘回来了,浅紫色的丁香花小小的,一串连在一起,看着并不惹眼,等将它们簪到曲潋的发髻间,给她添了份娴雅柔静的之感,贞静美好,让曲沁心里很是满意。
她知道淑宜大长公主比较喜欢那种贞静温柔的小姑娘,所以今天妹妹只需要安静地坐在那儿就行了,出风头这种事情就不必了,因为淑宜大公主自会暗中观察一翻,若是过了她那一关,妹妹和纪凛这辈子的婚事会比上辈子平稳许多。
上辈子祖母的生辰时,她们因为要在秋天和大伯母一家进京,所以并没有提前进京,是以也没有参加外祖母的寿辰。当时淑宜大长公主有没有来她不知道,可是这辈子很多小细节都改变了,为防万一,怎么着也得将妹妹给收拾好了,给可能会来的淑宜大长公主留个好印象。
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出面,妹妹的婚事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左瞧右瞧,曲沁满意了,她现在要回到嘉善堂去陪外祖母,没办法盯着妹妹不让她出错,离开前又警告道:“稍会你便去嘉善堂,别和樱表妹乱蹿,要做个贞静乖巧的好姑娘,也不准故意露怯,知道么?”
重生姐姐的眼神太有压迫力了,甚至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言,让曲潋愣愣的,等姐姐一走,顿时内牛满面。
果然经历过重生的人就是不同,不经意见那种气势,显然曾经也是身居高位过的。
上辈子的姐姐,似乎是皇子妃呢=v=
第40章
曲沁走后不久,曲潋将自己收拾妥当,看了下时间,便带上了给骆老夫人的寿礼,也往嘉善堂而去。
刚到嘉善堂前,便见到骆家的几个姐妹正好到了,她们显然也是过来给骆老夫人拜寿的,曲潋卡的时间刚刚好。
“潋妹妹每次都是这般及时。”骆林似笑非笑地道,一副看穿她的模样。
曲潋腼腆地朝她笑了下,没有解释。
骆林眼神微黯。
骆樱横了骆林一眼,朝曲潋叫道:“阿潋,快过来,我们一起去给祖母拜寿。”
曲潋笑着走到骆樱身边,先是和骆家的几个姐妹们见了礼,然后才在骆樱的不耐烦中,和她们一起走进嘉善堂。
现在时间尚早,宾客还没有到,都是骆家的子孙们过来给骆老夫人磕头请安的。先是由长辈们给骆老夫人请安拜寿,为了今日给骆老夫人祝寿,骆家几位老爷都推辞了所有的事情,特地留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
等骆大老爷等给骆老夫人请安完,便轮到子孙辈了。
曲潋跟着骆家几个姐妹们一起进去,混在这些小姑娘中,她个子现在还不高,自有比她年长的骆樱和骆林、骆杪等将她掩住了,使她丝毫不出众,泯于妹子们中。不仅如此,也能隔绝了骆家的那些少爷们的目光。
素来表妹这种生物实在是难为,特别是她这个家势不显、又长了张祸水脸的表妹,犹其要小心。
首先是由长房的骆承嗣带领承字辈的少爷们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磕头,献上他们的寿礼。骆承嗣是长房的嫡长子,妻子安氏是昌德伯府的嫡女,在兄弟中排行最大,自然由他带领弟弟们过来给祖母请安。
骆老夫人今天穿上了墨绿色的仙鹤纹的褙子,头上戴着蓝宝石的头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仿佛脸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容光焕发,正所谓是人缝喜事精神爽。
她看着带着弟弟们给自己磕头的长孙,脸上一片慈爱,等收到了孙子送给她的一串由孙子亲手雕的小叶紫檀十八子佛珠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有心了,祖母很高兴,不过也别为这事累着了自己。”
骆承嗣含笑道:“这只是孙子的一点孝心,算不得什么,祖母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都喜欢!”
和骆承嗣一起给老夫人请安的其他几位兄弟面上也是笑容满面,只是看到骆承嗣表现,眼神却透露出了别的心思。
站在兄长身后的骆承风有些心不在蔫,眼角余光一直往姐妹们那边睃去,可惜想看的人却没看到,心里分外失望。直到跟着兄长们退到一旁,轮到姐妹们上前给祖母请安时,才看清楚了站在妹妹骆樱身后的曲潋。
她今天穿着粉嫩色的织百蝶穿花褙子,头发梳成双螺髻,浓密如云的黑发间绕着一串浅紫色的丁香花,隐隐透着一种小姑娘的娴雅可爱,微垂的小脸虽看不清神色,可那优美的弧度仍是轻易地将周围的姐妹们比了下去。
骆承风一下子看痴了。
曲沁和骆槿今日一早就到骆老夫人身边伺候,两人一个艳丽含蓄,一个端庄雍容,一左一右伴着骆老夫人。她们站在骆老夫人身边,位置微高,同时也将室内的人的样子看在眼里。
骆槿喜欢这样的风光,心里有些自得,也知道今日祖母会一整天将她和曲沁带在身边,用意十分明显。所以,今日她也想要给那些客宾们留一个好印象,这关系到她的前程,想必以她侯府嫡女的身份,怎么样都会比曲沁这个来投奔的表小姐好多了。
曲沁面上笑得端庄,仿佛连眼中也蕴着喜悦含蓄的笑容,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上辈子的经历让她明白,一个人要伪装时,最好连眼神也要伪装彻底,让人无法窥探你的内心,发现你的破绽,如此也不会有人能猜出你的内心,进而可以营造出一种假象,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她看着齐集一堂的骆府的人,心里一片森冷。
她的目光落在了骆府的那些少爷身上,自然发现了骆承风看着妹妹的目光,除了骆承风外,还有一人……骆承正。
她的目光微冷,然后不经意地低头。
曲潋将自己给骆老夫人绣的额帕呈上去,骆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接了,夸奖了一句,便让旁边的丫鬟收起来了。
曲潋低眉敛目地退到一旁,她就知道骆老夫人不会多看一眼的,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是绣得十分用心,并且比骆家的其他姐妹都绣得好。问心无愧便好,对此她也不是多难过,早就习惯了。
抬头时,看到姐姐对她微笑,眼里有些担心的模样,也朝她甜甜地笑了下。
她知道姐姐担心骆老夫人的举动让她伤心,不过曲潋又不是玻璃心,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就伤心?
拜寿完后,客宾也上门了,大家便散去,各自去忙碌,整个骆府变得热闹起来。
曲潋也跟着骆府的姐妹们一起离开,看都没看一眼频频往这儿看来的骆承风,倒是曲沁和骆槿不意外地让骆老夫人留下来,想必接下来那些来给骆老夫人祝寿的夫人过来时,会第一时间见到两人。
这是一种最直接的露脸方式,只要曲沁和骆槿表现得好,想必今天过后,两人的婚事很快会有着落的。
“距离开席还有好一段时间,阿潋,咱们去哪里玩好?”骆樱高兴地问道。
因为今天是骆老夫人的生辰,所以姑娘们也被放了一天假,不用上课,大家都很高兴。
曲潋没有冒然地提议,而是暗暗地看了眼周围的那几个骆家的姐妹,特别是骆林和骆杪,都是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当然,平时骆杪也木讷惯了,看不出什么来,但曲潋观察入微,如何看不出来。
曲潋心里有些纳闷。
“还是算了,我们不能走太远,若是祖母找我们,却找不到,那太失礼了。”骆樱突然又道。
曲潋见骆林几人脸上皆露出一副赞同的神色,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
怕是她们都知道,今天来给骆老夫人拜寿的还有宁王世子等京中勋贵家的年轻公子,都想去见见呢。骆林她们的心思曲潋还不知道,但骆樱想见纪凛的心思曲潋却是知道的,这姑娘一直在猜测着纪凛今日会不会来,怕自己会错过。
她要不要找个借口走开?就说身体不适,回房去歇息,然后等娘亲过来时,再寻个机会让人将娘叫过来,省得届时她在那群夫人中不自在。
女人嘛,一个月总要有个几天不舒服的,大家都懂的~=v=
正想要开口时,突然看到回廊上正朝这儿看来的红蕊,曲潋顿时恹了。
原来姐姐怕自己今天掉琏子,连红蕊都特地派过来盯着她了么?
如果她敢说自己不舒适,姐姐马上会杀过来,知道她没事后,会直接再将她拖过来的,而且说不定还要承受她的怒气。
在骆家的姑娘们达成一致协议后,大家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一起喝茶聊天,实则暗暗地等着客人上来。
然后等客人过来时,那些陪着长辈们来的勋贵府的小姑娘们也被引过来和她们一起玩了。
在曲潋混在一群姑娘中时,骆府上下一片忙碌。
骆大夫人带着大儿媳妇安氏接待着各家女眷,忙得脚不沾地,虽然还有骆府的几位夫人一起帮忙,但奈何骆家的姻亲朋友多,让她们忙得团团转。
正当骆大夫人陪着亲家昌德伯夫人说话时,便见大儿媳妇面带焦急地匆匆而来,那冒冒失失的模样让她心里有些不悦,又因昌德伯夫人在这里,不好呵斥,只好呵呵地笑道:“瞧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慢慢来,别急。”
骆大少奶奶此时哪里不急,她根本顾不得婆婆的面子,忙道:“娘,淑宜大长公主来了。”
骆大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你说谁?”
“淑宜大长公主。”骆大少奶奶又重复了一句,对婆婆的表现很是理解,刚才她听下人来报时,自已都吃了一惊,就慌慌张张地过来找婆婆了。
平阳侯府虽然强势,但是在镇国公府前却差了一大截,当年的老镇国公手握兵权,在边疆立下汗马功劳,连皇上都敬重不已,若非老镇国公战死,恐怕现在镇国公府还不知道是何等的风光。而淑宜大长公主更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姑母,是皇上如今留在世上的几个长辈之一,皇上更是敬重万分。
自从老镇国公战死后,淑宜大长公主守寡,便不爱出门,寻常人家办什么宴会,或是红白喜事,少有能请得动她的。骆大夫人虽然和骆老夫人商议过今天会来的宾客名单,心里也眼馋就快要到议亲年龄的镇国公世子这乘龙快婿,可也知道只要淑宜大长公主不轻易出门,不开口,啥都白搭。
她对镇国公世子纪凛可是万分中意,一直觉得他和小女儿骆樱极为相配,却苦于无机会与镇国公府相交,如今一直闭门不出的淑宜大长公主竟然来了,让骆大夫人精神一振。
当下骆大夫人和昌德侯夫人告辞,吩咐了个丫鬟去通知老夫人一声,便匆匆忙忙地和大儿媳妇一起往二门处迎接,边走边问道:“她老人家是一个人来的?”
骆大少奶奶道:“似乎不是,镇国公世子陪着她老人家呢。”
骆大夫人双眼迸发出晶亮的眸光,整颗心都活络起来。
镇国公府行事一向低调,不仅淑宜大长公主闭门不出,连镇国公夫人也极少会出来走动,连镇国公世子也很少在勋贵中露面。不过只是很少,却并非没有,凡是见过镇国公世子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长得好、气质好、脾气更好,甚至还颇受皇上器重,别看他现在闲在家里读书,但皇上可是说过,等他年纪大些,就要赐个官职给他,不管是进羽林军,还是其他,都不会太差。
这简直就是个完美的乘龙快婿人选啊!如何不教家中有与他同龄的女儿的人心动?
如今纪凛十四岁了,再过一两年都可以娶妻了,淑宜大长公主破天荒过来,意思不言而喻,正是给自己疼爱的孙子相看孙媳妇呢。
骆大夫人瞬间充满了干劲,想了想仍是不放心,对骆大少奶奶道,“稍会你让个人去盯着樱儿,别让她乱蹿,让她多学学潋丫头,姑娘应以贞静为要。”
骆大奶奶知道婆母的意思,怕是想要为小姑子争取淑宜大长公主的好感,好能促成两家好事。她心里觉得小姑子性子有些娇纵,指不定淑宜大长公主根本看不上眼,但面上笑盈盈地应了。
两人很快便到了二门处,正好看到一名穿着青莲色团花暗纹锦袍的俊丽少年扶着淑宜大长公主下车。
虽然上次见淑宜大长公主时还是三年前,但骆大夫人一眼还是认出来,盖因淑宜大长公主身上那种尊贵中带着刚硬的凛然气势,只是一个眼神便让人腿肚子发颤的犀利及临人气势,京中没有哪个老太太能做到这程度。
可以说,淑宜大长公主是一个极为刚强可怕的老太太,气势足足的,少有人能在她面前保持正常心。
而淑宜大长公主这样临人的气势下,却显得她身边那少年越发的润泽柔和,如三月和煦的阳光,明媚却不炙人,一点也没有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气势而使他失色,反而让人更乐意去亲近他。
骆大夫人虽然很高兴淑宜大长公主会来,可是见到本人了,心里在打鼓,撑着笑脸过来请安。
“不知您老人家来,可真是让我们好一阵惊喜,若是母亲知晓,还不知如何高兴呢。”骆大夫人奉承着,又对扶着淑宜大长公主的少年夸奖道:“这是镇国公世子吧?没想到转眼就长这么大了,长得越发的像老镇国公了,您真是有福气……”
淑宜大长公主淡淡地笑了下,目光在骆大夫人和骆大奶奶身上掠过,一个眼神便将两个女人看得心中发寒时,又听她笑着道:“今日不请自来,还望莫见怪。”
“您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见怪。”骆大夫人忙道。
正在寒暄着,便听到声音,几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骆老夫人带着骆大老爷等人过来迎接,可谓是给足了淑宜大长公主面子。
骆老夫人满面红光,对淑宜大长公主笑得极为热情亲切,“您要来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早早过来等您。”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没有让人通知。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这些年越发的喜静了,不再讲究那排场。”
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骆老夫人等人不免想到当初淑宜大长公主与老镇国公夫妻恩爱,可老镇国公却战死沙场,淑宜大长公主悲痛不已,亲自去边境将丈夫的遗体迎回来之事,心里也不禁嘘唏不已。
一翻见礼后,众人簇拥着淑宜大长公主和骆老夫人往嘉善堂行去。
路上,众人边说边走,纪凛依然扶着淑宜大长公主,而曲沁则扶着祖母,四人并排而行,其他人在两人身后跟随。
曲沁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首先看到扶着淑宜大长公主的纪凛,笑容谦和,整个人如一块上好的美玉,静静地绽放着他的光华,在这样喧嚣的时刻,只要看到他,仿佛整个尘嚣远去,让人心中安宁。
曲沁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骆槿,发现她目光时不时地飘过来,脸上有几分红晕,心里不禁摇头。
纵使纪凛年纪比她们小,可是对年轻的姑娘的吸引力仍是无以伦比的。如果可以,怕骆槿也愿意嫁个比自己小的男人,不过相差一岁罢了。其实骆槿的心思她懂,她也没觉得如何,可纪凛是她妹夫,自不能让旁人沾染。
到了嘉善堂后,淑宜大长公主自然被迎到主位上,却被她推辞了,坐到骆老夫人下首位置。骆老夫人心里拿不定她今日来做什么,谦让几次后,便坐到主位上。
这时,那些得了消息的夫人们纷纷过来要拜见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今日是客,自不能像在家里一般强势拒绝,由着主人安排。
见到这种情况,骆老夫人不满地看了一眼骆大夫人,怨她将淑宜大长公主过来的消息透露出去。
骆夫人听闻那些人过来要拜访淑宜大长公主时,脸色也是变了几变,再看婆婆不满的目光,心里委屈极了。此时她早已明白,将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之事透露出去的,定然是当时也在场的昌德伯夫人。
昌德伯夫人素来是个不靠谱的。
想到这里,她也瞪了大儿媳妇一眼。
第41章
曲潋坐在水榭中,姿势看起来很端庄,也很不引人注目。
此时水榭中来了很多与平阳侯府交好的勋贵家的小姑娘,一群鲜花般娇嫩的小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时,并没有什么黄莺清啼,反而像一群蜜蜂嗡嗡嗡地叫着,让人心头无端有些烦。
至少曲潋此时觉得是如此。
曲潋坐在她们之间,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旁人问一句她答一句,偶尔不经意间巧妙地说上一两句的好话,很快便将周围的小姑娘们哄眉开眼笑,看着她的目光很是和善,让她在这群贵女间还算是如鱼得水。
曲潋再次化身心机婊将小姑娘们都哄得团团转时,其实眼睛一直往水榭外面看去,盼着能见到碧春的身影。
今儿是骆老夫人的寿辰,弟弟也被放了一天假,已经说好了会和母亲一起过来给骆老夫人拜寿。她叮嘱过碧春,若是娘亲过来时,便过来通知她一声,好教她有借口离开这里。不管今儿会发生什么事情,曲潋都决定等差不多时,就找个借口回房歇息。
只是,未免太久了一些吧?
等又有人过来时,曲潋下意识地望过去,见到被骆林带着走进的一个小姑娘时,不禁一愣。
那小姑娘身上穿着大红织锦彩色云纹的褙子,头上簪着镶红宝石的赤金簪子,耳朵上坠着赤金填红宝石的耳坠,脖子上戴着一个璎珞,一眼望去,只觉得整个人金光闪闪,尊贵非常,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姑娘们的注意力。
曲潋认得她,正是上回在石景山那儿对纪凛叫“纪表哥”的那位景德候府的小姐,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带着矜持的笑,给人一种疏离客气的感觉,对笑脸迎人的骆林似乎也没有怎么热情,但也不失礼。
“啧,这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曲潋听到旁边的骆樱小声地嘟嚷着,声音很小,只有自己能听见,不禁看向她。
骆樱见曲潋看过来,精神一振,便凑近曲潋,小声地和她道:“我告诉你,那个家伙是景德侯府席家的长房的小姐,名叫席姿,人挺讨厌的,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听说在家极得宠,私底下的脾气很是娇纵呢,讨厌鬼一个。”
曲潋又看了那位席姿姑娘一眼,虽然觉得她看起来确实骄傲,但她也有骄傲的姿本,因为不认识,所以也看不出她哪里讨厌。骆樱自己也是个被长辈们宠得娇纵的贵女,却去说别人娇纵,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姑娘家势年纪相当,同性相斥,所以对彼此生了敌意。
“她看起来还挺好的。”曲潋含蓄地说,不喜背后道人长短。
骆樱一副鄙视她的模样,“在你眼里,谁都是挺好的,我都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讨厌的人。告诉你,那家伙真的很讨厌,从小到大,只要我们一起出现的地方,她总要和我比,而且她还仗着她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内侄女,对纪暄和一口一个表哥地叫着,也不害臊……”
曲潋明白了,原来涉及到男人,所以姐妹都没得做。
正说着,席姿目光已经看过来了,见到骆樱,便往这儿走来。
骆林走在后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怎么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阿樱,你怎么躲在角落里偷懒?这可不像你。”席姿不客气地说,目光在骆樱身上转了一圈,眼睛明显地在骆樱手婉上那串红珊瑚手串上多瞧了一眼,“今天是你祖母的寿辰,我记得骆老夫人最疼你了,怎么你不陪着她老人家?”
骆樱刚才虽然和曲潋抱怨了一通,但当着众人的面,姿态仪度及笑容分毫不差,矜持地道:“祖母她老人家体谅我,怕我留在那儿无聊,所以就让我在这边招待客人了。倒是阿姿你今天打扮得很不错,金光闪闪,像金娃娃似的。”
席姿笑容微敛,一副烦恼的模样:“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娘硬要说今天是骆老夫人的寿辰,可不能穿得太寒酸,反正我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银子。既然是长辈的意思,作晚辈的只好遵从了,是吧?”
骆樱皮笑肉不笑地道:“席伯母向来大方。”
“呵呵。”
两个小姑娘话中有话,眼神厮杀了一会儿,席姿终于走了。
席姿坐到水榭另一边时,目光不禁往骆樱身边坐在那个少女望去,她侧着身子坐在骆樱身边,甚至被骆樱挡住了半个身子,看起来丝毫不起眼,若是粗心一些甚至会忽视。可是她却觉得这姑娘的身影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正想着,却见一个穿着颇为体面的丫鬟进来,朝着骆樱行去。席姿刚才还见过这丫鬟,记得是在骆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的。却见那丫鬟给骆樱请了安后,便低语了几句,骆樱起初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突然又变得一脸惊喜,让对骆樱的性格颇为了解的席姿心中突突一跳。
等见骆樱突然站起身后,席姿眼神微闪,眼睛一直追着骆樱的身影。
骆樱此时真是又惊又喜,她没想到大嫂竟然会特地让丫鬟过来告诉她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了,虽说这是母亲的意思,让她稍会安份一些别乱跑,不过骆樱已经不在意母亲的警告,她此时的心已经飞到了嘉善堂中,恨不得马上过去。
不过为了不教旁人看出异样,骆樱还是保持着一副矜持骄傲的模样。
只是骆樱自认为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曲潋和骆家的姐妹们对她的性格颇为了然,哪里看不出她此时的心不在蔫,心里不禁也猜测起刚才骆大奶奶的丫鬟过来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她这般惊喜。
在场注意到骆樱异样的姑娘都跟着心不在蔫起来。
过了一刻钟时,便见原本应该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尚嬷嬷过来了。
尚嬷嬷进到水榭,给姑娘们请安后,便笑着对骆家的几个姑娘道:“今日有贵客来临,老夫人让姑娘们去见客呢。”
能让尚嬷嬷亲自过来叫唤,显然这位贵客十分尊贵,在场的姑娘们都有些吃惊。
骆家的姑娘们自然笑着起身去了。
尚嬷嬷看了看,又朝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弱的曲潋道:“表小姐,老夫人让你也一起过去。”
曲潋的笑容有些僵硬,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好颇了尚嬷嬷的面子,只得起身。
骆樱、骆林等人也看了过来,骆樱微微蹙眉,骆林心里也有些狐疑,再看向脸上笑容不变的尚嬷嬷,心里有些明悟,觉得祖母之所以会叫上曲潋,是怕只叫自家的姑娘过去见客,目的太明显,会教贵客不喜欢,所以将常在骆府小住的表小姐也一起叫过去充数。
骆樱拉着曲潋,对尚嬷嬷笑道:“那阿潋和我们一起过去。”
“尚嬷嬷,等等,我也和你们一起过去吧。”席姿笑嘻嘻地过来,挽住骆林的手,对尚嬷嬷道:“是不是淑宜大长公主来了,我这当晚辈的,自当过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尚嬷嬷目光微闪,笑着对席姿点头。
席姿松了口气,幸好自己猜对了,来的贵客真的是淑宜大长公主。
骆家姐妹们看着席姿,心里奇怪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提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会来?想到席姿的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内侄女,以为她早就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会来。
等一行人离开了水榭时,水榭里的那些姑娘都骚动起来。
她们没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淑宜大长公主今日竟然来参加骆老夫人的寿辰,不管淑宜大长公主今儿为何而来,若是能在她老人家面前露个脸,意义非凡。此时只恨她们是在平阳侯府作客,没有主人家叫唤,并不好像席姿那般跟着过去,毕竟席姿之所以能这般理所当然,也因为她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内侄女,与镇国公是姻亲,所以她跟着去,也是合情合理。
骆樱气得小脸绷得紧紧的,拽着曲潋的手有些发紧,让曲潋吃疼之下,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骆樱也没在意,继续隐晦地瞪着席姿。
席姿睨了她一眼,一副骄傲的模样。
两个小姑娘在用眼神厮杀,曲潋在心里用爪子挠着地,肿么办?有什么借口离开?
等到了嘉善堂时,她都没发现有什么借口可以离开,反而被骆樱扯过来插.在她和席姿中间。曲潋见她们两个气鼓鼓的模样,心里有些羡慕她们的率性,只有被长辈们宠爱的孩子,才能这般活沷,不像她表面上怎么规矩怎么来,示弱是常事。
尚嬷嬷进去通知后,便对她们笑道:“姑娘们请进,淑宜大长公主也盼着能见见你们呢。”
在场所有的姑娘们眼里都充满了惊喜,但脸上却努力地作出一副矜持端庄的模样,务必要给淑宜大长公主一个好印象。可是当她们进去,看到站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少年时,顿时都愣住了。
尚嬷嬷没有说镇国公世子也在啊?
虽然因为这里多了个少年而慌乱了下,不过小姑娘们很快便恢复自然,进来给淑宜大长公主和骆老夫人请安。
屋子里的人并不多,除了骆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祖孙俩外,还有几位与平阳侯府关系密切的几家老夫人,曲沁、骆槿和骆家的几位夫人作为晚辈陪在一旁,皆是站着。
看到席姿也跟着骆家的几个姑娘一起过来,众人都愣了下,不过因为景德侯府的老夫人也在这里,倒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
曲潋像往常一样混在骆家姐妹中,低眉敛目,并不起眼。
只是,不知怎么地,自打进来时便觉得一道极为犀利可怕的目光在身上逗留,让她差点冷汗都出来了。只是屋子里的人太多,她也不好抬头查看,更不敢看向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怕他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请安完后,她飞快地抬头睃了一眼,很意外地发现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少年此时含笑站在那儿,目不斜视,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谦和守礼,反而让人赞赏。
曲潋心里有些惊讶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不过她这口气还没松下来,便对上了淑宜大长公主那双锐利凛冽的眼睛,骇得她赶紧低下头。
不仅曲潋被骇住,在场的其他姑娘都有些怯怯的,显然淑宜大长公主身上那种与平常老太太那种慈眉善目的模样相反的刚硬凛冽,实在教小姑娘们难以承受。
“好久未见公主了,听说您老人家来了,所以晚辈便厚着脸皮过来了。”席姿笑着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淑宜大长公主,看起来娇憨可爱。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浮现笑容,微微缓和了她身上那种刚硬凛然的气息,整个人显得亲切了不少,也让那些小姑娘们的压力没这么重了,反应也从容了不少。
“你有心了。”
席姿抿嘴而笑,继续娇憨地道:“这是应该的,您老人家这般厉害,晚辈还想要多和你学学呢。”
一旁的景德侯老夫人笑道:“公主莫听她乱说,小孩子家家的,就爱凑热闹。”
“祖母,人家说的是真的。”席姿跺脚,一副被冤枉的模样,逗得人忍不住笑起来。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面前这四五个像花像嫩生生的小姑娘,笑着对骆老夫人道:“瞧着都是好模样,还是你有福气,有这么多贴心的孙女。”
“你说哪儿的话,孙女多了,也要发愁……”骆老夫人忙客气地回着。
突然,淑宜大长公主目光落在一处,笑道:“哎哟,这孩子真是生得俊,快过来给我瞧瞧。”
众人连忙望过去,当看到淑宜大长公主说的人时,心中都跳了一下。
当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时,曲潋懵了。
第42章
曲潋顶着众人的目光,脑袋懵懵木木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像傻了一样。
淑宜大长公主见她懵懂无辜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些,柔和了她身上那种尊贵凛然的气势,使她平易近人不少。
打从这群小姑娘们进来伊始,淑宜大长公主便开始观察这群小姑娘,并且很快便发现孙子的目光落在哪个姑娘身上,初看之下,不得不承认,这曲家的小姑娘模样儿长得确实俊俏,虽然才十二岁,模样儿未长开,看着就像个小丫头,却瞬间将周围的那群小姑娘们衬得黯淡。
让她玩味的是,这小姑娘虽然看着规规矩矩的,可是总在不经意间错个一小步,便将自己藏在了其他姐妹们身后的位置,使自己看起来分毫不显眼,泯于众人之中。刚开始她还以为这小姑娘性子怯懦,上不得台面,与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儿一致,可是观察久了,发现并非如此。
这小姑娘有些意思。
现在看她一副懵得快要傻的模样儿,可想而知今天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那样子更让人忍俊不禁。
淑宜大长公主仿佛没有发现周围人的异样表情一般,笑着对曲潋道:“小姑娘,过来给我瞧瞧。”
曲潋见淑宜大长公主真的是对着自己说话,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顿时心脏不争气地抖了下。她虽然没见过淑宜大长公主,可是姐姐早就将淑宜大长公主的生平摸清,并一股脑儿地塞给她了,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据闻淑宜大长公主当年可宫里的嫡长公主,未出阁前在宫中颇为得宠,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天下无一女子能比得上她,本身就尊贵非常,后来嫁入镇国公府后,与驸马镇国公夫妻感情相得,甚至曾一度陪着驸马定居于边境,据闻也曾上过战场,可谓是一个上马杀得了敌人,下马能入得厅堂的女强人。
这样的女强人前半生性子颇为刚强冷硬,行事果决,当之无愧的巾帼须眉,也造就了她一身凌厉凛然的气势,纵使年经大了,有所收敛,但对于内宅这些娇养长大的小姑娘来说,仍是可怕的。
曲潋下意识地看向站在骆老夫人身边的姐姐。
曲沁担心地看着她,怕她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露怯,毕竟连骆樱和席姿这样的小姑娘都承受不住,何况是素来柔弱的妹妹。
看着妹妹水汪汪的眼睛像只小动物一样求助似地看过来,这一刻曲沁又忘记了自己妹妹其实是个心机婊的事情,一心为她担心了,忙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让她好生表现。
表现啥啊?
曲潋内流满面,但是这种场合之下,她也不敢故意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使小手段,只得迟疑地上前一步。
这时,骆老夫人开口道:“这孩子性子安静乖巧,平时都是跟着姐妹们一起玩耍,不常出门,公主莫要见怪。”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这般俊的孩子,看着人都要喜欢了,如何见怪?”
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她们明显感觉到淑宜大长公主对曲潋的维护,难道只是因为曲潋是这些小姑娘中长得最好的,得她欢心?
骆老夫人也弄不懂淑宜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只得笑了下,对曲潋亲切地道:“潋丫头,快过来。”然后又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淑宜大长公主道:“公主,这孩子在我身边长大,最是可人,我也爱惜得紧,你莫要吓着她。”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么?这些年我可是收心了,坏脾气都改了,可不像当年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
两人说笑两句,这时曲潋终于硬着头皮走过来了。
她眼睑微垂,乖巧地站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视线里只看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膝盖部位,和微微露出松墨色马面裙下的那双淡绿色掐祥云纹的鞋子,这样的角度,甚至连站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少年的身影也没看到,但她就感觉到他在看她。
她现在明白了,原来今天是要发生这种事情,所以姐姐才会这么紧张。
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她心里有些发愁。
然后曲潋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就听到淑宜大长公主赞叹地说道:“若非我今日来一趟,我还不知道你家里还藏了这般俊的小姑娘,先前说你有福气你还谦虚,若没福气,能养得出这般水灵的姑娘么?对了,我记得她和沁儿一样,是媛丫头的女儿吧?”
曲潋心头莫名发虚,觉得像淑宜大长公主这般厉害的人物,不可能只看重人的皮相。
所以总觉得被称赞得很心虚啊。
骆老夫人点头,然后叹息着说道:“是啊,她是我那女婿续弦后所生的女儿,原也要叫媛儿一声母亲的……”
说到早逝的骆氏,淑宜大长公主的声音也有些嘘唏,“媛丫头确实是没福气,可惜了。”
两老开始怀念起了曲沁早逝的母亲来。
不过气氛只是低迷了一下,淑宜大长公主很快又将话题引回正轨,夸了曲潋的好样貌后,将自己头发上的一支衔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步摇拨下来赏给了曲潋。
淑宜大长公主这举动又让室内的人心头跳了下,眼神古怪。
那支步摇是实心的,而且上面的宝石也大,整根步摇带着一种厚重的气息,当它插到曲潋的发上时,曲潋只觉得脑袋一重,心里暗暗吃惊。
能让淑宜大长公主拿出手的,自然是好东西,可是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
淑宜大长公主赏了礼物后,又像个初见亲戚孩子的长辈一样,询问曲潋一些常事,曲潋一一答了,回答得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那副文静的模样,却很合淑宜大长公主的心意。
淑宜大长公主这一辈子的性子刚硬倔强,过刚易折,自然不会喜欢一个同样刚硬倔强的人和她硬碰硬,平常时候倒是喜欢那种柔和文静却不怯懦的孩子,曲潋这副乖巧文静的模样便让她心里有了些许好感。
她询问曲潋时,眼角余光也关注着一旁看似目不斜视的孙子,如何没有发现他隐藏在眼中的喜悦?
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今日亲自走这一趟,发现孙子比想象中更中意这曲家的小姑娘。
等曲潋被淑宜大长公主放开退回到原处时,只觉得背上都沁出了一身冷汗,可想而知刚才的压力有多重?不过等她抬头,瞥见了骆大夫人眼中的冷漠审视时,压力更重了,更不用说旁边骆樱姐妹几个的目光。
她又头疼起来。
这时,淑宜大长公主也将骆家姐妹几个和席姿也叫过来说了几句话,分别赏了她们每人一件首饰,看那工艺,无论是上面的宝石还是做工,都十分精致,不过是由丫鬟捧着托盘过来,给她们自己挑,与曲潋的待遇一比,高下立见。
在场的人都不太得劲。
骆家姐妹和席姿等人看着曲潋的目光都十分复杂,不过面上依然笑盈盈地答谢长辈所赐。
等小姑娘们都退下去后,室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气息,仿佛先前淑宜大长公主所做的事情就和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常。
只是,骆家几位夫人心里都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举动而注意起以往从来不注意的曲潋来。以往她们只注意被老夫人捧在心尖上的曲沁,对曲潋这个安静的小姑娘没什么印象,如今却发现,这小姑娘原来还有这样的造化。
曲潋跟着骆家姐妹们出了嘉善堂后,便发现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
“这位是曲家的表妹吧?阿樱你也真是的,你们家有这般漂亮的表妹竟然也不介绍给我瞧瞧。”席姿走到曲潋身边,仿佛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盈盈地道:“莫怪大长公主这般喜欢,我看着都喜欢了。”
骆樱虽然被刚才的事情弄得十分纠结,心里想不明白淑宜大长公主为什么一副很喜欢曲潋的模样,但是此时听到席姿这含沙射影的话,顿时不高兴了。
“这是我骆家的表妹,和你席家有什么关系?别一口一个表妹的。”她拉着曲潋,用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看着席姿,“不过今天的事你也见到了,我们骆家的表妹生得就是好,连大长公主都喜欢呢。”
席姿心里骂她白痴,脸色也沉了几分,哼道:“你这炮仗性子也要改改了,我和曲家妹妹说话,你别插嘴。”
骆樱脾气上来了,拉着曲潋就走。
“樱妹妹!”骆林赶紧叫了声。
骆樱头也不回地走了,任性非常。
曲潋只得回头,礼貌性地朝席姿和骆林等人露出歉意的笑容。
无论何时,她都不会让自己做出让人诟病的事情,这种行为在骆家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反应了。
席姿见曲潋回首时那歉意的模样,衬得那张精致的小脸楚楚动人,莫说男人,连女人看了都要不忍心了,眼神不禁微黯。她突然发现,原来让她忌惮的人从来不是骆樱,而是这个不知什么杀出来的曲潋。
她暗暗咬了咬嘴唇,等转过头来时,对着骆林等人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这时,便听到骆林道:“阿樱就是这性子,脾气一来了,不管不顾,幸好潋表妹性子好,从未和她一般见识,反而依着她。你也莫要见怪。”
席姿矜持地道:“我自是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不过看来那位曲姑娘还真是有些可怜。”
“是啊。”
见骆林等几个骆家姑娘一副同情的模样,席姿不禁挑了下眉,心里突然有些好奇这曲潋为人,怎么连骆林这般有心机的姑娘都对她没什么恶感呢?曲潋一看就漂亮得让女人都要嫉妒的,可看骆家的几个姑娘对她却没什么恶感。
这做人也做得太成功了吧?
骆樱拉着曲潋气哼哼地往前走,直到走过一条回廊,到了一处院子时才停下。
此时她们已经到了枫林院,可以看到院子里忙来忙去的下人们,这里是平阳侯府平时用来搭戏台听戏的地方,今日骆老夫人的寿辰,自是少不了听戏的一项娱乐活动,请的还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
骆樱拉着曲潋到一间阁楼去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似乎很喜欢你,为什么呢?”她支着下巴,漂亮的柳眉蹙着,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曲潋给两人倒了茶,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她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啊,淑宜大长公主今日太过抬举她了。现场那么多小姑娘,其中不乏公卿侯府家的贵女,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个依附着侯府的表小姐,所以定然有什么内情。
而这内情姐姐一定是知道的。
她得找个机会,去套套姐姐的话才行。
骆樱看她,见她眉染清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纵使刚才还在纠结,但是看到她这模样,却生不起气来,只得嘟嚷道:“好啦好啦,你愁什么?我才要愁呢,刚才我太紧张了,都没有好好看纪暄和,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一定长得很好看……”
曲潋顿时无语。
不过也因为如此,所以骆樱脾气去得很快,并没有再纠结刚才淑宜大长公主抬举曲潋的事情。她自己倒是看得开,又不是曲潋自己争着上前表现的,是淑宜大长公主自己要抬举曲潋,和曲潋生气什么的,反而中了那些姐妹们的圈套,她才不干这种傻事呢。
曲潋低首喝茶,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骆樱还是挺好顺毛的。
就在两人窝在这里喝茶时,碧春寻过来了,告诉曲潋,她母亲和弟弟已经过来了,正过去给骆老夫人请安呢。
曲潋听后,脸色突然变了。
骆樱歪着脑袋看她,“干嘛呢?你娘和弟弟过来,你不高兴啊?”
曲潋苦逼地看着她,她能高兴才怪,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总觉得淑宜大长公主此举另有目的,那样尊贵刚强的女性,哪里会无缘无故地抬举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特别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情况下,更不会故意在骆家人的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抬举骆樱都比抬举她好多了,更符合情况才对。
所以,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
就在曲潋坐立不安时,季氏携着儿子去嘉善堂给骆老夫人请安祝寿。
此时厅堂内除了骆老夫人、淑宜大长公主和一些勋贵府中的老夫人外,其他人都离开了,她们都是同一辈的人,除了淑宜大长公主,都是老一辈的交情了,将那些小辈们打发出去后,正好一起说说话。
等听说曲家三太太和儿子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时,淑宜大长公主神色微动。
骆老夫人倒是没有想太多,笑着让人请他们进来。
很快地,季氏带着儿子过来了,曲沁陪同一起。
曲沁知道祖母趁着今日寿辰,定会和那些过来的老姐妹们坐在一起聊天,所以她和骆槿被打发出去后,便去等继母和弟弟过来,届时也好陪他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顺便帮衬一下,省得季氏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掉琏子。
季氏和曲湙给骆老夫人请安送上寿礼后,又在骆老夫人的引见下,给在场的诸位老夫人们请安,曲湙自然也收到了那些老夫人们赠的见面礼,都是一些早就准备好的。
季氏人虽然不擅言词,人也有些拘谨,不过她知道今日是骆老夫人的寿辰,自不能给长女丢脸,所以表现得颇为中规中矩,倒是没有出什么错误。这让随时准备帮衬的曲沁很是满意,心里也有些复杂。
两世为人,才知道天下的继母并不都是狠心的,也有像季氏这般的笨人。
等季氏和曲湙请安完后,淑宜大长公主方开口道:“这就是曲三太太?冒味地说一句,我早就想见见曲三太太了,没想倒今日倒是有缘得见。”
此话一出,除了早已心知肚明的曲沁外,室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淑宜大长公主这话里透出的意思,莫非认识季氏?可是季氏是常州人氏,今年才是第一次进京,而淑宜大长公主这辈子也没有去过江南,两人八杆儿打不着,也不认识,淑宜大长公主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季氏讷讷地道:“公主这是……”
淑宜大长公主面上含笑,转头对同样一脸疑惑的骆老夫人道:“说起来这事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我没想到当年你那女婿去世之前,竟然和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定了桩儿女亲。”然后笑着从袖口里拿出半块玉佩。
所有人都看着那半块玉佩,不明何意。
只有曲沁目光微缩,心脏突突地跳着。
她认得那半块玉佩,正是当年镇国公给父亲的信物,将之一分为二,两家各持半块玉佩,作为信物。
第43章
曲潋突然站起身,正在往阁楼外看风景的骆樱转头看她,一脸迷茫。
“怎么了?”
曲潋朝她道:“既然我娘和弟弟来了,我觉得我也该过去接他们,你知道我娘的性子的,她没怎么来过这里,我得去瞧瞧。”
听罢,骆樱便不感兴趣了,挥手道:“那行吧,安置好你娘后就过来,不然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说道:“若是无聊的话,你可以去水榭那边,那里人比较多,林表姐和席小姐她们应该都在那里。”
骆樱马上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那我宁愿一人在这儿待着。”
曲潋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劝,便带着碧春离开了枫林院。
刚出了枫林院,曲潋便被人拦下了。
“潋表妹!”骆承风一脸笑意,俊秀的脸庞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已经具备了少年应有的风彩。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你这是要去哪里?”
“七表哥。”曲潋朝他客气地施了一礼,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见他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暗暗蹙眉,到嘴的话一转,说道:“我正要去水榭那边寻找几位表姐。”
“我陪你过去吧。”骆承风脱口而出。
曲潋皱眉,委婉地道:“不用了,不过几步路,哪里用劳烦七表哥相陪?”
“不会劳烦,反正我也要去那边。”骆承风热切地说道。
曲潋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深吸了口气,说道:“七表哥,抱歉,我突然记得还有其他的事情……啊,对了,我先前见到刘家表妹了,她好像正在找你。”
骆承风脸色微变,尴尬地笑道:“你是说菁表妹么?我好像没看到……”
“她就在这附近,我先前还碰到她,她还问我有没有见到你呢。没想到你在这里,如果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这就叫人去通知她一声,省得她为了找你到处乱转。”说着,就要吩咐碧春去叫刘菁过来的样子。
骆承风这下子真的急了,这刘菁是他舅舅家的表妹,从小到大最爱追着他跑,很是黏人,骆承风觉得她很烦人。而且她黏人不要紧,脾气比自己妹妹还娇纵,一定要人顺着她才行,每次让她缠上,骆承风都干不了别的事情不说,还不准别的小姑娘靠近他一步,不然就发脾气。
“潋表妹,不用找她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情,等会儿我再来找你。”说着,骆承风往曲潋先前来的地方看了看,赶紧走了。
终于将骆承风唬弄走后,曲潋松了口气,继续往嘉善堂行去。
碧春跟着她,小声地道:“姑娘,你又唬人了,若是七少爷知道您唬他,可要不高兴。”跟着曲潋那么久,碧春还不知道自家姑娘是什么德行么?平时看着是很文静乖巧让人怜惜,但有时候却特别地会唬人,谎话信口拈来。
她真担心若是哪天她又唬人时兜不住,让人发现了怎么办?这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名声可不好。
曲潋无奈地道:“难道你真想让七表哥陪着我去水榭?”
碧春苦着脸道:“自然不想了。”
“那不就结了。”曲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碧春无言以对。
两人穿廊过院,很快便到了一处小竹林,过了小竹林,便是嘉善堂了。
小竹林旁有一株老槐树,两人合抱粗,也不知道在这儿生长了多长时间,枝繁叶茂,遮挡出一片凉爽的浓荫。
曲潋刚走过那株老槐树时,便被人叫住了。
“潋妹妹。”
曲潋吓了一跳,骇然望去,便见到站在老槐树下的少年,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阳光从树荫下走过,清风吹过老槐树杆上垂落的藤蔓,随风摇曳,站在树下微笑的少年干净纯澈,美好无瑕,那双润润的墨玉色眼睛,当布满了笑意时,像碎落了漫天的阳光,美丽极了。
曲潋心弦一松,不知为何,看到这样润泽无害的少年,她松了口气,直觉他对自己并无什么危险。明明都被他吓过两次,可偏偏每次只要面对这样润泽的少年,心里又莫名地生不起气来。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几次异常的情绪变化,一个无害一个危险。
这简直就像精分一样。
而现在的少年,却是无害的。
“纪公子。”曲潋微微退后一步,礼貌性地福了下身,“你怎么在这里?”
碧春也被吓了一跳,有些防备地看着他,就怕这少年又像上回在祝家一样,莫名地将她家姑娘给拖到假山后。
纪凛脸上的笑容温煦和善,甚至笑起来有些孩子气的阳光,喜悦地道:“自是在等你。”见她没说话,一双眼睛定定地看过来,脸上不禁有些红,讷讷地道:“我刚才见到伯母和湙弟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便知道你定会来的。”
曲潋木着脸,他的诚实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然后她点头道:“我知道了,若是纪公子没事的话,我就先过去了。”
“等等。”纪凛叫住她,“潋妹妹,过几日,我和祖母会去府上拜访。”
曲潋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纪凛笑而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脸皮都要绷不住了时,突然看到竹林另一边走来的人,曲潋的表情更木了。
“潋表妹!”
是骆承风追上来了。
曲潋头疼得差点想扭头就走,不过等看清楚和骆承风一起走来的人时,她又愣住了。
除了骆承风外,还有骆承嗣,而骆家兄弟此时明显是陪着客人而来,那客人是个紫红色五蝠拜寿团花锦袍的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五官英挺,通气的气质清贵非常,脸上带着高人一等的矜傲之色。
那紫衣少年看到纪凛,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脸上的矜傲之色稍减,问道:“暄和,你怎么在这里?”然后视线往曲潋身上扫来,眼中露出了些许惊艳之色,不过很快便敛去了。
在他眼里,虽然和纪凛站在一起的小姑娘长得很精致漂亮,但也只是个未发育的小丫头罢了,不过等过个几年,长成了少女时,应该才能绽放属于她的美丽。
“三殿下。”纪凛上前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三殿下是过来给骆老夫人祝寿的?我祖母在嘉善堂陪老夫人说话。”
虽然没有怎么解释,但是三皇子和骆家兄弟都没有追究,只是骆承风看看曲潋又看看纪凛,皱着眉头,看向纪凛的目光有些敌意。而骆承嗣看着曲潋两人若有所思,那种眼神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
曲潋听到纪凛对那少年的称呼,不禁吓了一跳,忙上前给他行礼。
虽然先前听骆樱说过,三皇子可能会过来,可当真的见到本人时,还是让她吓一跳。三皇子是宫里的钟贵妃所出的皇子,在宫中十分得宠。而钟贵妃出身英国公府,其母英国公夫人正是骆老太爷嫡亲的妹妹,算是骆樱等小一辈人的姑祖母,所以今日骆老夫人寿辰,三皇子奉了钟贵妃之命,过来给骆老夫人祝寿。
曲潋没想到三皇子会这般轻车从简地过来了,一点架子也不摆,就由着骆家的兄弟陪着过来,这像什么样子?不过此时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只能默默地缩到一旁,最好不要引起什么注意才好。
可曲潋想要神隐,偏偏三皇子没放过她,反而感兴趣地道:“这姑娘是谁?看着很是面生?”
骆承嗣忙道:“这是都察院左都御使曲大人的侄女,也是我们的表妹。”
三皇子听后又看了眼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的曲潋,别有深意地看向纪凛,笑道:“暄和和曲姑娘似乎认识?”
纪凛不慌不忙地道:“是啊,家父和曲姑娘的父亲是故交,故尔也算是认识的。”
听罢,三皇子便不感兴趣了,便对骆承嗣道:“行了,我们进去吧。”然后又对纪凛道:“暄和也一起吧,咱们好些日子未见了,稍会可要把酒言欢才好。”
纪凛笑着应了。
曲潋看着这群人,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如何办。却不想,这时尚嬷嬷走过来,当看到这群人时,顿时吃了一惊,忙过来请安。
众人都认得尚嬷嬷,三皇子也颇给老人家面子,笑着道:“听说姑祖母今儿也来了,许久未见她老人家了,本殿下想念得紧。”说着,便大步往前走。
纪凛看向曲潋,对她道:“我先走了。”
曲潋:“……”
骆承风慢腾腾地跟上,却扭头看着站在老槐树下的曲潋,听到纪凛对曲潋说的话,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骆承嗣正小心地陪着三皇子,发现弟弟竟然还儿女情长,顿时有些生气,严厉地看了他一直,直到弟弟耷拉着脑袋跟上来,脸色才好一些。
几人在尚嬷嬷的引领下进了嘉善堂,曲潋望着他们进去的背影,站了会儿,便对碧春道:“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我姐姐、娘和弟弟他们现在如何了?几时能出来?”
碧春很快便回来了。
等听说姐姐、母亲和弟弟都在嘉善堂没出来时,曲潋顿时急了。不过是去嘉善堂给老夫人请个安,用得了多久?她娘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弟弟年纪还小,骆老夫人根本不会久留他们,这种时候也早该出来了。
所以,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潋在老槐树下团团转,很想也进嘉善堂瞧瞧,但想到淑宜大长公主还在,她又泄气了。
就在曲潋秋水都要望穿时,三皇子一行人已经到了嘉善堂的正房厅堂处。
他们进来时,没想到嘉善堂里除了几位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外,还有其他的客人。当看到其中一个气质沉稳、如牡丹花般漂亮雍容的少女时,三皇子不由多看了两眼,却只能看到她微垂着眼睫,掩住了那双漂亮的水眸。
除此之外,他们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其中一名长相柔弱的妇人一脸迷茫地坐在那儿,而其他那些勋贵府的老夫人们神色惊讶,唯有淑宜大长公主一脸笑意盈盈。
三皇子笑着上前给几位老夫人见礼,除了淑宜大长公主外,其他人都不敢受他的礼,慌忙起身还礼。
等再坐下来后,三皇子朝淑宜大长公主道:“若非母妃今儿让我过来一趟,我还不知道姑祖母您也来了。皇祖母时常念着您,说想和您说说话,可您一直没进宫,让她老人家好一阵挂念呢。”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知道了,这次你回宫后就和你皇祖母说一声,改日得了空,我便带孙媳妇进宫去看她。”
“孙媳妇?”三皇子有些傻眼,像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
这消息太突然了,不怪他傻眼。
在座的几位老夫人目光微闪,但脸上一副为淑宜大长公主高兴的模样。
淑宜大长公主今儿难得地有耐心,指着和他们一起进来的孙子道:“还不是暄和,我也没想到他爹几年前竟然给他定了桩儿女亲,今儿我见了那小姑娘,心里十分喜欢。”
三皇子心里吃惊不已,这位姑祖母可是连皇祖母和父皇都敬重的人,她的脾气他多少也有了解,既然她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而且他可不知道纪暄和几时竟然定亲了,听这话,难道是镇国公在儿子小时候给他定的?可这事情从未听说过。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三皇子看着纪凛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福气,可不是我说,父皇也常称赞表弟长得好,不知道多少姑娘芳心暗许。”他看得出淑宜大长公主的好心情,所以三皇子也顺势着奉承道。
骆老夫人听到三皇子的话,脸色微微变了下,心里不知怎么地有些失望。
今日淑宜大长公主的行为,带着她惯有的强势,也给足了曲家面子,这桩婚事不成也得成了,心里只遗憾曲潋偏偏不是他们骆家的姑娘,失了这么个机会。
不过,曲潋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虽然她没怎么关心这小姑娘,但外孙女曲沁却对这异母妹妹十分爱护,如此对骆家也没什么损失。
第44章
曲潋在嘉善堂外的老槐树下等了会儿,依然等不到母亲和姐姐他们出来时,顿时心凉了半截,最后也没辙了,只得跺了跺脚,便去叫了个嘉善堂中伺候的小丫头过来,吩咐她若是自己母亲出来,劳她们去告诉她一声。
“表姑娘放心,交给我就好。”小丫头收了银子,笑嘻嘻地保证着。
曲潋忧心忡忡地带着碧春离开了。
她没办法不忧心,因为先前纪凛的那话,分外地有深意。
淑宜大长公主是何许人也,有什么事情需要她老人家屈尊降贵地去曲家拜访?再联系先前在嘉善堂时淑宜大长公主对她过份抬举的事情,曲潋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联想自从认识纪凛后发生的事情,还有姐姐的态度,她觉得自己似乎猜测出什么了,只是又不确定。
她宁愿自己不确定。
所以,曲潋有种驼鸟心态,决定还是先离开这儿,省得待会儿要和随三皇子一起出来的纪凛又碰面。
“姑娘……”碧春有些不安地叫道,觉得曲潋此时脸上的愁绪实在让人心疼。
虽然说,她家姑娘天生长这模样,柳眉一蹙,就会营造出一种娇弱幽怨的样子,极为惹人心怜,让人不忍心和她置气,恨不得捧着她。可那只是个表面现象,要透过表面现象看凶残的内在,她家姑娘才没这么脆弱呢。
所以,此时她突然变得这么苦恼,让碧春也有种事情不太妙的感觉。
很快,这种预感很快便应验了。
曲潋并没有回枫林院找骆樱,而是寻了个地方窝着,想等她家娘亲和姐姐找过来。
可是她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她们找过来,直到宴席开始时,骆樱怒气冲冲地过来找她,只得叹了口气,和骆樱一起往摆宴的院子行去。
到了摆宴的地方,很快便看到了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贵女们,她们已经入座,每个少女看起来都端庄极了,笑容也极为得体,看着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娴良淑德的好姑娘。当然,也有一些活沷的,正开心地和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神彩飞扬,显露出另一种可爱的模样。
曲潋一一看过去,很快心里便了然。
今天虽然是骆老夫人的寿辰,但是也是变相的一种相亲地点,不过都是长辈们趁这个机会相看罢了。而来此的那些贵女们应该都被家里的长辈们提点过,这种露脸的时候,最好要好好表现,指不定这些夫人中,哪个就是未来的婆婆呢。
犹其是她们知道,今儿来的还有淑宜大长公主时,更紧张了。
那些显得比较活泼或轻松的,都是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姑娘,或者是已经定了亲的姑娘,她们倒是没有太紧张,或者对此太在意。毕竟小姑娘们坐的地方,距离长辈席那儿还有些远呢,也不虞被人瞧见什么失态的。
曲潋张望了下,远远地便看到了姐姐和母亲竟然和骆老夫人坐一个位置,顿时吃了一惊。
她知道自己母亲是续弦之故,而且性子也太小白花,骆老夫人面上虽然客气,可到底看不上眼,纵使要抬举曲沁,也不会亲自邀请母亲一起同坐,只可能会让人去招待母亲罢了,根本不会在人前如此抬举,因为抬举了也对曲沁没什么帮助。
那是为何?
她有些迷惑。
“阿潋,到这儿坐。”
骆樱已经拉着曲潋坐到位置上,周围还坐了几个平阳侯府的姻亲家的姑娘。
“樱表妹、潋表妹。”
坐下后,马上便有人来打招呼,两人同时看去,便见一个圆脸的少女,一双眼睛也圆乎乎的,并不算得美丽,但给人的感觉是恰到其处的可爱。她便是刘菁,承恩伯府的小姐,骆大夫人是她嫡亲的姑母,和骆樱、骆承风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常来骆家玩耍。
刘菁是个活沷的,和她们凑到一起便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不过说的都是和骆承风有关的事情,让骆樱听了很烦。
“你怎么一直都在说我七哥?能不能不说他了?好烦。”
刘菁撅起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七表哥,可是我今天找了他半天了,都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先前好像听说他被大表哥叫去陪三皇子殿下、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他们了。真是的,有什么好陪的……”
又是一翻抱怨,显然对于今天没能见到骆承风一面满腹怨气。
骆樱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对她的德行十分了解了,不理她是最好的,便抬头张望着,时不时地和曲潋交谈,说着小姑娘的秘密心事。
“淑宜大长公主还在呢,那纪暄和应该没走吧?阿潋,你觉得呢?”
曲潋:“……”
“淑宜大长公主看起来好有威严,一双眼睛更是犀利极了,比我爹还威严可怕,我有点怕她呢,一在她面前,肚腿子就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曲潋:“……”
“阿菁真是烦,我七哥都不喜欢她,她怎么就那么喜欢缠着我七哥呢?阿潋,你说是吧?姑娘家可不能如此直白。”
曲潋:“……”
“哎哟,林姐姐她们竟然和席姿坐在一起说话……哼,瞧她们那德行,看了就讨厌!阿潋,你说是吧?”
曲潋:“……”
好不容易宴席结束了,众人便又移驾到枫林院去听戏。
曲潋心不在蔫地跟着骆樱,目光一直往前方看去,发现骆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并排着走,她们身后是一群女眷跟着,其中就有她姐姐和母亲,让曲潋想上前去找她们也不敢冒然挤进去。更让她焦急的是,为毛姐姐都不派个人过来找她呢?明明先前姐姐还让人盯着自己,像看犯人一样,现在却撂手不管了,这是为毛?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事情的反常让曲潋一整心提得老高,连旁边的骆樱又和席姿斗起来也没有太注意,直到听到有人叫自己时,才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席姿有些恼怒的脸,还有骆林她们暗含幸灾乐祸的神色。
“啊?”
席姿原本有些恼怒的,觉得这曲潋未免太不将人放眼里了,可是当看到她一脸无辜地瞅着自己,那双清亮的水眸倒映着自己的脸,看起来柔弱又无辜,天大的气也发作不出来,只能无奈地道:“潋表妹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
即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曲潋经验丰富,瞬间进入了状态,腼腆羞涩地道:“没什么,刚才只是正在想事情,真是抱歉,下次不会犯这种错误了,请你原谅。”
席姿接受了她的说词,没再理她,继续和骆樱用眼神厮杀。
到了枫林院,便看到院子里早已搭好了以戏台子,戏台前有栋精致的两层阁楼,可以坐在这里看戏。
骆老夫人等人自然是上到二楼去,一楼都是小姑娘们。当然,也有一些小姑娘是上到二楼去,到各自的长辈身边伺候。不过这样的话,就比较拘谨,没有在一楼因为都是同龄人比较自在。
“阿潋,咱们也上楼去。”骆樱兴致勃勃地说。
曲潋忙拉住她,“你若是过去,要留在外祖母身边伺候的,你不怕大长公主啦?”
骆樱果然迟疑起来,可是当她看到了席姿也上去,马上挺了挺背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也跟着上去了。
曲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到了二楼,一眼便能看到坐在首位上的骆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周围还坐着各家的女眷,桌面前摆着各种瓜果茶点等,戏还未开锣,大家都坐在一起说笑聊天,笑语喧天。
席姿和一些勋贵府的小姑娘已经坐到自家长辈身边,看起来乖巧端庄。
曲潋和骆家的姐妹一起过去,她看到坐在骆老夫人身边位置的姐姐和母亲,一时间有些迟疑,便想要走过去,坐在母亲身后。
只是不给她过去的时间,在她们到来时,淑宜大长公主便看过来了,然后朝她笑眯眯地招手道:“潋丫头,过来坐。”
瞬间,曲潋又经历了一次先前在嘉善堂时的事情,成为在坐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骆樱和席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仿佛不明白淑宜大长公主这样厉害的人,为何单单对她另眼相看。
曲潋顶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过去。
然后便有一位年轻的夫人道:“哎呀,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我好像没见过,可是公主家的?您将她藏得也太深了,这样漂亮的孩子,也应该让我们开开眼界的。”
众人的目光都随之看了过来。
淑宜大长公主已经携着曲潋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拍她瘦弱的小肩膀,朝那位夫人笑道:“可不我是藏的,是平阳侯府藏的,不过这小姑娘是暄和的未婚妻,也算是我家的了。”
淑宜大长公主这话一出,整个阁楼都安静下来,唯有楼下的喧闹之声传来,也显得这里过于安静。
曲潋直接木了。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曲潋身上,有疑惑、有审视、有意外、有不相信,更有不可思议。
不过在场的那些夫人们都是人精,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又是那个年轻的夫人开口了,“暄和的未婚妻?暄和那孩子我是见过的,前些日子在淮安郡王府时,我还遇到过镇国公夫人,却未从她那里听过暄和有未婚妻呢,是几时定亲的。”
此话一出,阁楼里的夫人们心中微动。
前些日子,镇国公夫人频频回娘家淮安郡王府,那意思不言而喻,怕是镇国公夫人相中娘家的姑娘,想要给儿子定下儿媳妇吧。如今淑宜大长公主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抬举个没什么印象的小姑娘,还说这是那纪暄和的未婚妻,如何不教人奇怪?
她们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淑宜大长公主的解释。
而那些被这件事情冲击得反应不过来的小姑娘们也是愣愣的,直勾勾地看着被淑宜大长公主拉着坐在身边的曲潋。
淑宜大长公主拍拍曲潋的肩膀,像是没有发现小姑娘的僵硬似的,继续笑眯眯地说,“说来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暄和年纪还小时就给他定下了桩儿女亲,若不是暄和年纪大了,就要娶媳妇了,我还不知道呢。幸好,潋丫头很合我的脾气,我也很满意。”
淑宜大长公主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可最后那句“很满意”表明了她的态度,就算是镇国公以前糊涂定下的,但她老人家很满意,喜欢这小姑娘,谁也别想欺负。
淑宜大长公主的态度也说明了这桩婚事是真的。
瞬间,曲潋又承受了一次目光的洗礼,并且很快地,镇国公世子纪凛自幼定亲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骆家。
所有刚知道这事的人都愣住了。
镇国公世子纪凛其人,凡是京城的人都知道,虽然镇国公府因为老镇国公去世后行事转变成低调,但有皇上、太后惦记着,时不时地会有赏赐过去,如何能低调得起来?
无疑如今的镇国公府因为有淑宜大长公主在,依然圣眷不衰,而镇国公嫡长子纪凛,从出生时就被封为世子,后又被皇上赏了个五品的官职,虽说只是闲职,但也说明了皇上的态度,可不是京中那些王公贵族子弟能比的。
这样的纪凛,无疑是所有夫人心目中的好女婿人选,特别是随着他的年纪渐长,纪凛的优秀有目共睹,众人也开始关注起他的婚事来。可惜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十分疼爱这嫡长孙,连镇国公夫妻都没办法作主儿子的婚事。
可如今,却听说了镇国公世子竟然自幼定亲,未婚妻都有了,哪能不惊讶?这好女婿人选就这么飞了,让所有人都开始关心起纪凛的未婚妻到底是何方神圣。
“未婚妻?”今日也过来给骆老夫人祝寿的宁王世子周琅震惊不已,“你有未婚妻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藏得可真是深。”
纪凛没有理他,而是和三皇子对坐着喝茶,骆家的兄弟陪在一旁。
见没人搭腔,周琅又道:“对了,你未婚妻是谁?”
这时,三皇子道:“琅弟,他的未婚妻正是都察院左都御使曲大人的侄女。”
“曲大人的侄女?”周琅一副迷茫的模样,曲大人的侄女可多了,是哪个?
不过在场的人都不会道人家姑娘长短,自不会细说是哪个,周琅心痒痒的,追着纪凛要细问,纪凛只是笑而不语,就不告诉他。
自己的未婚妻,怎么可能告诉他?就算他们见过,他就是不说。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纪凛的心情很好,仿佛连阳光都变得明媚温暖起来,显然他也很满意自己的未婚妻。这样的纪凛,让在场那些勋贵府的公子难得对他未婚妻的身份感兴趣起来。
他们没想到纪凛会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这事情实在是出乎意料,而得三皇子肯定,那便是三皇子是事先知情的,那应该不是唬弄人了。
唯有骆承风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失魂了,让正小心地陪着三皇子等人的骆承嗣气得很想踹他一脚。不就是个女人么?用得着这般天都要蹋下来的死样子么?果然应该建议父亲,将这不着调的弟弟弄到丹山书院去读书的。
女眷那边有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态度,男席这边有三皇子的亲口肯定,两人的身份都尊贵非常,有了他们的亲口承认,那么这桩婚事便坐实了,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这样的结果,不仅纪凛满意,曲沁也十分满意。
两人都觉得,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只有曲潋木然地坐在那儿,顶着众人的目光,一直到戏落幕,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开。
从此至终,曲潋都被淑宜大长公主拉着,让她根本无瑕去查看其他人的反应,不过她中途瞥了一眼,发现骆家姐妹和席姿等人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复杂,若非当时淑宜大长公主也在,恐怕她们怕就会直接扑过来质问她了。
可她们扑上来问她也不知道啊!
她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自己怎么不知道啊!?=口=!有比她更苦逼的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和纪凛自幼定亲的,按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这亲事还是她那老爹在世时为她定下的。死者为大,既然是死去的父亲定下的,旁人自然不好质疑什么。
可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啊!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先前她有所猜测,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然后,她又想起了姐姐自重生以来的表现,怨不得她对纪凛的感观那么好,妹夫嘛,自己人,能不好么?而且这桩婚事一看就是她高攀了,撇开他似乎精分的事情,纪凛无论是人品长相还是家世都是顶尖的,在世人眼里,那就是个乘龙快婿,反而是她配不上纪凛。
所以,这样好的婚事落在她身上,姐姐如何不会再用心为她筹谋?不筹谋才是傻子。
第45章
淑宜大长公主离开时,曲潋仍被她拉着,身不由已地跟着骆老夫人等人一起去送她。
站在骆老夫人和一群骆家的女眷之中,周围就只有她一个晚辈,曲潋压力山大,可是淑宜大长公主一直拉着她,根本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了。
直到纪凛从男席那边过来,微笑着从她这里接替了位置,并且温煦地朝她道:“多谢潋妹妹代我照顾祖母。”
曲潋微微低头,细声细气地道:“这是应该的。”
虽然没有抬头,但曲潋也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和纪凛身上,让她更不好抬头了。
淑宜大长公主拍拍曲潋的手,笑道:“今日辛苦你了。”然后又对站在骆老夫人身后的季氏道:“过两日,我便和暄和爹娘登门拜访。”
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曲潋心中发苦,而周围的骆家人则目光晦涩,带了些不可置信。
她们都听得出淑宜大长公主话里的意思,这是当着她们的面表明自己的态度抬举曲潋呢,甚至连镇国公夫妻都会去曲家拜访,这分明是要坐实那桩所谓的儿女亲。如今她们虽然不知道当初曲三老爷是如何与镇国公定下儿女亲的,可现在已经无意义了。
季氏慌忙道:“公主和镇国公及夫人能来,我们求之不得,届时必定恭候您大驾。”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下,又和骆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终于扶着孙子的手,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众人目送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终于将视线落到了站在她们之中的曲潋,这里也只有曲潋这么个小姑娘,很是显眼。骆大夫人等几位夫人看着曲潋的目光十分复杂,她们没想到不过是个依附着骆家的表姑娘,没想到会一朝飞上枝头,得到了一门显赫的亲事,不知教多少人羡慕又郁闷。
怎么就是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小丫头这般幸运呢?
骆老夫人看了眼周围的几个儿媳妇,面上淡淡的,“行了,都回去吧。”然后看向曲潋时,脸上便多了些笑容,朝她伸手道:“潋丫头过来。”
曲潋便学姐姐平时的样子,走过去扶住骆老夫人的手。
一行人将骆老夫人送回嘉善堂,季氏也跟着去了,只是神情茫然中带着些许不安。
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宛若梦镜一般,让她过得浑浑噩噩的,想破脑筋都想不明白,丈夫怎么会给女儿定下这么一门亲事。诚然这门亲事很好,是她的女儿高攀了,不知多少人羡慕,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不安害怕。
如果女儿是侯府的姑娘,她还不会如此惶恐,毕竟这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女儿嫁过去也有底气。可就是因为两家的家势相差太大了,又不是同个圈子的人,将来若是女儿真的嫁过去,不知会过得多苦?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一生都在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而且先前在阁楼时听那些夫人的意思,镇国公夫人似乎有意为儿子择娘家淮安郡王府的姑娘为妻,这不是说明她不会喜欢自己女儿么?若不得婆婆喜欢,将来女儿嫁过去,还不知道如何的受磋磨呢。
所以她根本不觉得开心。
凡是爱子女的父母,都不会考虑将女儿嫁得太高,甚至在两家门第相差太大时。
到了嘉善堂后,骆老夫人面上浮现些许疲惫,对骆大夫人等人道:“累了一天,你们去送了客后,也回去歇歇吧,不必过来伺候了。”
骆大夫人等人应了声是,因还有客人未送完,所有她们也没有停留,又纷纷离开了。
曲潋和季氏还在,丫鬟给她们搬了凳子过来,因骆老夫人没有开口,她们也不好冒然出声离开。
这时,有丫鬟进来禀报,表小姐过来了。
能被嘉善堂的丫鬟理所当然地称为表小姐的,只有曲沁一人。
季氏和曲潋听说曲沁过来,脸人的眼睛里都露出惊喜的神色,仿佛找到了寄托一样。
骆老夫人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露出笑容,笑道:“快让她过来。”
曲沁很快便进来了,她先是给骆老夫人和季氏请安,然后坐到骆老夫人身边,关切地道:“外祖母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可是沁儿来得不是时候,打扰您歇息了?”
骆老夫人慈爱地道:“你最是贴心了,哪会打扰?你来得正好,来带你母亲和妹妹回去,留你母亲歇会儿,明日便和你妹妹家去。”
曲沁听罢乖巧地点头,说道:“外祖母放心,等过个几日,我便带妹妹过来陪您。”
曲沁的话让骆老夫人笑得更舒心了,她就知道这外孙女最是体贴孝顺的孩子,除了嫡长孙女骆柯外,也唯有曲沁各个方面都好,两个都是端庄大气,就算是皇家的公主在她们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气。
为何当初女婿定下亲事的对象不是长女,反而是曲潋呢?若是曲沁,她今天就不会这么失落了,也不必给外孙女挑对象挑来挑去也挑不中。那纪凛是多好的对象,和她的沁儿最相配。只可惜,女婿当年定下的人选却是小女儿。
骆老夫人很快便丢开这些情绪,对季氏和曲潋笑得颇为温和,说道:“刚才听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怕是过两天便会让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登门来说这门亲事,届时你们可要拿出个章程来。”
季氏慌忙站起来应了声是。
骆老夫人看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心里又叹了口气,再看曲潋,虽然一副娇怯的模样,好歹看起来算是镇定,进退有度,心里不禁有些欣慰。这也是他们骆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若是让曲潋跟在母亲身边长大,还不知道被养成什么样,将来嫁进镇国公府,不是让人笑话么?
又说了会儿话后,骆老夫人终于让她们下去了。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嘉善堂,然后随着两个女儿去了她们在骆家住的院子。
一路上,可以看到依然在忙碌着的骆家下人,他们见到曲家姐妹俩,都恭敬地行礼。若是以前,他们恭敬的对象都是曲沁,曲潋不过是附带的,而今知道曲潋得淑宜大长公主喜欢,又自幼和镇国公世子定亲,自然是不同了。
曲潋也感觉到了骆府下人的态度转变,心里的滋味难言,看着姐姐和母亲欲言又止,不过因为在外头,只得闭上嘴,闷闷地跟着她们。
回到她们居住的院子,丫鬟殷勤地端着茶果过来,朝曲潋笑道:“今儿要恭喜表姑娘了。”
曲潋笑了下,没有开口说话。
“行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曲沁说道。
等屋子里的下人都下去了,季氏一脸愁绪地道:“沁儿、潋儿,我……我不知如何说,我真不知道你们爹是何时给潋儿和那镇国公世子定亲的。”
今儿淑宜大长公主拿出那半块玉佩时,季氏都懵了,她对亡夫的遗物都细心地收妥着,如何不知道丈夫的遗物中有半块玉佩,当时不知道它为何会在丈夫的遗物中,只是好生收妥,却不想原来是与镇国公府的婚约信物。
老实说,她真的完全不知道丈夫曾经给小女儿定过婚约,所以对今儿的事情也是很茫然。
曲沁安抚道:“娘不必担心,既然淑宜大长公主能拿出信物来,那就是真的了。”
季氏蹙着眉道:“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曲沁听罢,心里便是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上辈子这桩婚事是由镇国公命人送来信物时,她们才知道的,因为没有像今日淑宜大长公主一翻表态,所以让这桩婚事一波三折,闹出了不少的事来,差点两家解除婚约。
这也是她迫切地想要让叶长青进京好问个明白的原因。
从徐山那里,她只知道当年镇国公带其子南下,路过宣同府时遇到流民,然后得她们父亲相助,不久后父亲便去世,婚事应该就是当年镇国公在宣同府时定下的。至于父亲与镇国公不过是只有几面之缘,甚至交情泛泛,为何两人会给儿女定下婚约,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只能指望叶长青能解惑了。
又安慰了会儿季氏后,姐妹俩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将季氏送出门去。
“明天我和阿潋就回家,到时候母亲让人给我们做好吃的,我也很想念母亲做的酒酿豆腐。”曲沁笑道。
季氏听罢,马上又活力四射,高兴地道:“好好好,我在家里等你们,到时候亲自给你做酒酿豆腐,还有潋儿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将季氏送走后,轮到曲潋去折腾她姐了。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差点被淑宜大长公主的举动弄傻了。我怎么会和纪公子有婚约呢?你不知道,阿樱和那个席姑娘都很喜欢纪公子的样子,今天的事情,恐怕她们现在都要埋怨死我了……”
曲沁一脸淡然地道:“这是父亲为你定的婚事,若是她们因此而迁怒于你,如此品行不相交也罢。”
曲潋看着姐姐霸气侧漏的模样,顿时内流满面。
其实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姐姐,镇国公府和咱们家是两个世界,门第相差太大了,而且今日的事情只是淑宜大长公主自己的态度,还有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毕竟镇国公夫妻才是纪公子的父母,若是他们不满意……”
“你放心,淑宜大长公主既然发话了,他们便不会有什么意见。”曲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淑宜大长公主在镇国公府说一不二,只要你能讨得她老人家欢心,便不惧什么。”说罢,她轻蔑地笑了下。
当年就算镇国公夫人不喜妹妹,去和镇国公闹,但淑宜大长公主一开口,镇国公夫人也不敢再说话了。
曲潋苦笑,意思是说,这桩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么?
可是,她心里总有种不安感,总觉得纪凛给她的感觉太怪,她莫名地有些抗拒。
见她面露愁绪,曲沁又道:“你这小丫头怕什么呢?镇国公世子可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好儿郎,就便宜你这小丫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曲潋被她亲昵地捏着鼻子,知道姐姐完全是将她当成了孩子来看了,心里真是一言难尽。她很想说点什么,可是怕说下去,就是她不知好歹了,今日的事情她也看清楚了,当时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地看着她,怕是两辈子她都没有这般风光得意过。
可她心里为啥就是很不得劲呢?
“好了,天色晚了,你先回房洗漱歇息,明天咱们便回家。”曲沁拍拍她的手,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一脸愉悦,心里对能回家也很是高兴。
虽然平阳侯府是她外祖家,自幼有一半的时间在这里渡过,可是这里的人除了外祖母外,其他人她都没有什么好感,若非为了孝顺外祖母,她绝对不会想回到这儿来。还是回自己家舒服。
曲家姐妹各处回去歇息了,待夜色暗沉时,骆家的几位老爷忙完了事情,便都去到骆老夫人那儿。
骆老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神色淡淡的,看都不看面前的这几个儿子。
其中又以骆大老爷和骆四老爷坐得离老夫人最近,骆二老爷等几个庶子知道老夫人的脾气的,没有凑那么近。不过几人看老夫人不咸不淡的神色,心里都有些尴尬,只是为了各自的目的,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来。
“娘,我有些糊涂了,慎之当年怎么会给小女儿和镇国公世子定亲?按着姐妹排行,要也是先给沁丫头定才是,毕竟沁丫头是姐姐,与那纪凛年纪相差一岁,并不算大。”骆老夫人说出心里的疑惑。
骆老夫人道:“这事情淑宜大长公主没明说,我问了季氏,季氏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虽然收着两家的信物,可她却不知道女婿当年还给女儿定过亲的事情。怕是这桩婚事是在女婿在宣同时定下的,只可惜女婿去得早,也不知道是如何定下的。”
骆家几位老爷听罢,皆是心中一动。
第46章
骆老夫人此刻却有些厌烦他们,挥手道:“行了,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便各自回去,我累了。”
骆府几位老爷见老夫人如此不给面子,便知道她不喜他们拿曲沁的事情作伐,皆是讪讪的,只得作罢。
不过等骆府的几位老爷离去后,骆大老爷却留了下来。
骆大老爷留下来的目的便是和老夫人商量曲沁的事情,“娘,今日来了那么多人,我瞧着有几个优秀的年轻人倒是很配沁丫头,像承恩伯府的三公子、昌德伯府的二公子、景德侯府的五公子、林尚书的嫡长孙……”
骆老夫人皱眉不语,等骆大老爷将他看好的人选列出来后,有些不满地道:“不行不行,他们和沁丫头不配。”这些人选中,不是嫡幼子就是庶子,身份都不高,在家族中也不受宠,她如何舍得将外孙女嫁过去吃苦?
骆大老爷听后十分无奈,这些都不行,难道曲沁是公侯府小姐不成?就算是公侯府的小姐,也不一定能找得到门当户对的,低嫁的总比高嫁的多,那些勋贵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如何会看得上一个没有父兄帮衬的姑娘?曲沁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自幼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规矩礼仪等方面都比其他的姑娘们出色。
可是看老夫人的样子,骆大老爷自然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省得母亲生气。他也知道母亲因为妹妹早逝之故,将对妹妹的一腔怜爱转移到曲沁身上,加之曲沁也是个孝顺的孩子,成为母亲的心尖儿,可不能随意地唬弄她老人家。
“算了,再看看吧,反正沁丫头今年才及笄,还有一年,可以慢慢挑。”姑娘家十六岁才定亲的也不少,骆老夫人心里琢磨着,若是不行,她舍了这个老脸,去求那些老姐妹们,总能挑出一个适合的。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儿子例的人选是很配外孙女的身份,可她就是舍不得看她委屈吃苦啊。
骆大老爷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还没完,只好暂时作罢。然后,心思又转到了今儿的事情上,说道:“娘,镇国公世子和潋丫头的婚事到底是如何的?我知道潋丫头是个好的,可是曲家和镇国公府……实在是不相配?”
所以他实在不明白,当年镇国公难道脑袋被驴踢了么,才会轻率地给以后要继承爵位的嫡长子定下这么一门亲事,长媳可是将来要主持中馈的,对家族和后代的影响极大,哪家不是慎重挑选?甚至因为担心孩子没有长大就夭折,会让自家孩子落下克妻(克夫)的名声,所以一般在孩子长大之前,都不会轻率地定什么儿女亲,除非那两家是通家之好,实在是喜欢得不行。
可他从未听说过早逝的妹夫和镇国公有什么过命的交情,甚至当年妹夫在京城时,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呢。
“这事情既然是淑宜大长公主亲口说的,那便不会有错,即便是错了,但她已经表明了态度,就不会轻易地改变,潋丫头将来是一定要嫁进镇国公府的。”骆老夫人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骆大老爷终于被母亲说得脸上臊得厉害,忙道:“潋丫头也是我看大的,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自然为她高兴。”
骆老夫人脸色稍缓。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后,骆大老爷见老夫人面露疲惫,知道她老人家累了一天了,便起身告辞离开。
骆大老爷离开后不久,嘉善堂这边的事情很快便传到曲沁耳里。
她听说明骆大老爷在外祖母那儿逗留了会儿,不禁冷笑了下。
如今有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在诸位夫人面前承认这桩婚事,以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必定不会再有人敢拿它挑事。以淑宜大长公主的性子,她就算是错了,那也是没错的,若是还有人敢不知死活地挑事,只会得罪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是那么好得罪的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也一轻,觉得重生回来,终于促成了一件好事,那就是让妹妹与纪凛的婚事提早定下来,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由淑宜大长公主出面承认,算是有了个保障,没人敢像上辈子那般,轻易地在上面做什么文章。
了却一桩心事,曲沁心情大好,晚上也睡得格外地香。
相比之下,却有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不说骆家其他几房是什么态度,长房这边,骆大夫人却是十分头疼的。
她没想到一向没看在眼里的一个依附着侯府的小丫头竟然会这般幸运地和镇国公府定下婚约,而且还能让淑宜大长公主出面,更是难得。想到小女儿以往说起镇国公世子就高兴的模样,骆大夫人只能叹息。
原本她还想着,若是可以,也为小女儿去争一争,毕竟若是小女儿能嫁进镇国公府,对侯府也有好处。只可惜,却没这个缘份。
而她头疼的还有小儿子对曲潋那点小心思,别以为她不知道,只是因为曲潋一直远着儿子,看着也是个规矩的,所以她才当作不知道罢了。先前她特地让人去小儿子和小女儿那儿看了,知道小儿子因为曲潋定亲一事失魂落魄,小女儿也在房里发脾气,对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头疼。
如今弄成这样,只能说造化弄人,以后势必得仔细看紧着一对儿女了,省得两个都是不安份的,闹腾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有些埋怨曲潋的,若非是她,小儿子和小女儿也不会这样。
等骆大老爷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后,骆大夫人忙过去询问丈夫去老夫人那儿问出什么了,听完丈夫的话,骆大夫人心知老夫人说得对,这事情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出面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听今儿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过两日镇国公府应该会去曲家拜访,好将这桩亲事给落实了,以后你仔细看看,若是曲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不要吝啬。”骆大老爷叮嘱道。
骆大夫人听得心里不舒服,这还没成亲呢,老爷就急哄哄地交好曲家了,用得着么?曲家将来有没有出息还不知道,光靠着曲潋一个出嫁的姑娘能成什么事情?一个家族的兴旺靠的还是家中的男丁,曲湙如今还小,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造化呢。
只是丈夫的话不能反驳,她只能将那些不高兴掩住,面上笑着答应了。
*****
翌日,曲潋因为要和姐姐回家,自是不用去竹宣斋上课了,所以起得比平时迟了一些。
等她用过早膳后,便和姐姐一起去嘉善堂给骆老夫人请安。
此时嘉善堂里有几位骆府的夫人,其中骆槿依然陪在老夫人身边,她们进来时一室笑语喧天,似乎骆四夫人又说了什么逗趣的话,逗得老夫人笑语连连,骆槿则站在旁边给老夫人捶肩。
见到姐妹俩进来,她们都一副高兴地样子。
“沁儿和潋儿来了,快过来。”
等曲沁和曲潋给在场的人请安后,骆四夫人便拉着曲潋的手端详了下,笑着道:“以往我就猜着凭潋丫头的好样貌,以后还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的公子,没想到转眼间,原来这丫头还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潋丫头和那纪暄和站在一起,那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老太太,你说是不是?”
骆四夫人一席话又将室内的人逗得开怀大笑,骆老夫人指着她道:“就你惯会说话。”
“哪儿的话?我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的,连淑宜大长公主都喜欢潋丫头,还不许我夸夸么?”
曲潋站在那儿低着头,一副害羞得不行的样子,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这些舅母们都是一脸为她高兴的模样,心里再次肯定,每个都是影后级别的演员。
唯有骆槿还没有修练到家,看着曲潋的眼神有些复杂。
在骆槿心里,以往的曲潋是曲沁附带来的,和他们骆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不过是因曲沁疼爱妹妹,舍不得妹妹才带到骆府来,和曲沁一起养在老夫人身边,有这层关系,对曲潋的名声也好一些,将来说亲时不至于太吃亏。
可没想到,转眼间,这让骆家没怎么在意的小丫头,就这么飞上枝头,成了镇国公府的准儿媳妇,还让淑宜大长公主如此喜欢,明摆地护着她。
骆槿想到自己,今年已经及笄了,也不知道以后的亲事会如何。不过,让她没那么失落的是曲沁现在也没着落,而且不管怎么说,凭着她的身份,以后她的亲事应该都会比曲沁的好。
在嘉善堂陪着骆老夫人说了会儿的话,曲沁便带着妹妹起身告辞。
骆老夫人对她们叮嘱道:“若是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使人过来和我说一声,可别在公主面前失了礼。”
骆大夫人也笑着道:“你们外祖母说得对,你们刚搬到京城来,双茶巷那边添置的东西也不知道妥当了没。”
骆四夫人也跟着附和,快人快语,说起话来,让人十分舒心。
曲沁笑道:“外祖母放心,我省得的。”然后又谢谢几位舅母,心里却没想过要来骆府找人帮忙,上辈子她便主持过一个皇子府,后来又成了亲王府,人口可不比骆府简单。
曲潋在姐姐身后继续充当她腼腆害羞的小妹妹角色,有姐姐在旁顶着,她也乐得轻松。
好不容易应付完,两人方回了她们住的院子。
此时乔妈妈正带着丫鬟们收拾,待巳时正便归家。
没想到刚坐下,却见骆樱带着丫鬟过来了。
此时正是骆府的姑娘们上课的时间,看骆樱出现在这里,便知道她定然是翘课偷溜了。
“阿潋!”骆樱沉着脸盯着曲潋。
曲潋正要说话,便见曲沁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看到骆樱时目光微闪,然后笑着迎上来道:“樱表妹怎么来了?先坐吧。”
骆樱看到曲沁,暂时按捺住脾气,和曲沁见了礼,说道:“沁表姐,我找阿潋有事。”
见骆樱来势汹汹,曲沁知道小姑娘家的感情用事,怕是骆樱对纪凛也有点儿意思,又是个娇纵脾气,所以跑过来质问妹妹来了。这让她心里有些不悦,怎么看都觉得来势汹汹的骆樱凶悍,妹妹那么柔弱,定会在她那儿吃亏。
所以,瞬间曲沁便有了主意,说道:“可真不巧,我们今儿要回家了,正忙着,可能没时间招待,樱表妹改日再来吧。”
“我就找阿潋说两句话,说完就走,不会打扰太久的。”骆樱赶紧道,她知道曲沁的性子,别看着平时端庄稳重,但一直很护着曲潋,有时候连她都不能对曲潋太凶。
就在曲沁要拒绝时,曲潋出声道:“姐姐,我和阿樱说几句话,没事的。”
曲沁见妹妹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骆樱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虽然担心,但想着上辈子骆樱后来也和妹妹感情挺好的,便由着她们去了。
曲潋拉着骆樱进了她的卧室,让丫鬟们到外面候着。
刚进房,骆樱便沉着脸甩开了曲潋的手,气哼哼地坐在一旁。
“你怎么了?”曲潋明知故问,声音放得很轻柔。
骆樱唬地转过身,愤怒地道:“别假惺惺了!我算是看透你了,你明明和纪暄和有婚约,竟然从来不告诉我,害得我、害得我……”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差点就要掉出来。
“阿樱。”曲潋有些急了,骆樱的性子何其骄傲,从来没见她哭过,现在竟然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便知道她和纪凛的婚事对她的影响。
对骆樱,她虽然不能像对姐姐一样对她真心实意,可是她从来未欺骗过她,对她也是真心交好的,很是包容她的性子。
“若是我知道你和纪暄和有婚约,我根本不会……呜呜呜!我伤心死了,都怪你!”骆樱说着,便趴在了炕桌上哭了起来。
曲潋看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反而有些想笑,但也知道自己要尽快解释,免得她误会下去,忙道:“这可不能怪我,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事实上,这事连我娘和姐姐都不知道呢,若非淑宜大长公主说了,我们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骆樱的哭声一顿,抬起脸来问道:“真的?”
“真的!”曲潋一副严肃的样子,“若是我骗你,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骆樱见她发了毒誓,终于信了她,拿帕子擦脸,闷闷地道:“那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连你娘都不知道?”
曲潋坐到她身边,给她倒了杯茶,叹了口气,“听说好像是我爹去世之前定下的,当年我娘和我姐姐都不在宣同府,我那时候年纪小,又生着病,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听罢,骆樱一脸同情地看着她,见她小脸上忧愁的样子,心里不禁泛起了同情,对她道:“好吧,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然后也跟着叹了口气,闷闷地说:“既然你和纪暄和有婚约,我……我才不抢别人的未婚夫,以后我就再也不看纪暄和一眼,若是我再看,我就让自己眼瞎掉!”
“阿樱!”
骆樱见她一副感动的样子,不由有些得意,她虽然任性了点儿,但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才不会做出这种抢姐妹未婚夫的卑鄙无耻的事情来。果然,阿潋不是很感动么?
不过,想到喜欢曲潋的同胞兄长,骆樱又苦了脸。
如今曲潋既然和镇国公世子有婚约,那兄长和曲潋是不可能的了,也不知道他如何伤心了。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后,骆樱便离开了。她是翘课过来的,解了心结后,便得回去上课,免得让母亲知道,她可要受罚。
曲潋亲自将骆樱送出去,两个少女手拉着手一副好姐妹的模样,看得坐在厅堂里喝茶的曲沁不禁有些发愣。
她突然明白为何上辈子出了那些事情后,妹妹和骆樱的感情仍是那么好了。
“沁表姐,我先走了,以后有空我去双茶巷找你们玩。”骆樱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丫鬟急匆匆地离开了。
曲潋将骆樱送走后,转身见姐姐盯着自己的样子,顿时有些不自在。
“姐姐,你看我作甚?”
曲沁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阿樱感情挺好的。”
曲潋眨巴了下眼睛,故作无事道:“阿樱看起来虽然娇纵了一些,但人挺好的。”还挺天真的,很容易哄。
很快丫鬟们收拾好了东西,姐妹俩便去辞别了骆老夫人,乘坐马车回双茶巷的曲家。
第47章
半个时辰后,曲潋姐妹俩回到了双茶巷。
季氏对两个女儿归来十分欢喜,亲自下厨去做了她们爱吃的酒酿豆腐和红烧狮子头,忙上忙下的,就如同每回曲潋和姐姐去京城小住几个月后再回常州府,这时候的季氏总会欢喜不已,为了两个女儿忙上忙下,连烧香拜佛这事情都往边靠。
不过曲潋也很高兴,终于回到家了,不用再装模作样、慎言慎行了,在自己家里,她想干嘛就干嘛,没人会盯着她要揪她的错,也没人会说她不规矩,反而一个吩咐下去,便会有下准备好她要的东西。
曲沁看起来也很高兴,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见季氏忙碌时,不由道:“娘你坐会儿,其他的让下人去忙便可。”
季氏笑道:“难得你们回家,在自己家里想吃什么做什么就尽管随自己的心意。”虽然平阳侯府家势显贵,但那儿终究不是曲家,季氏总是担心两个女儿在那里受委屈,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只好尽量地疼她们多一些。
听罢,曲沁神色微黯。
若是以前,她听到季氏这种话,心里未免不喜,不过两世为人,很多看法都变了,她也知道季氏说这话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是担心她们姐妹俩在平阳侯府受委屈罢了。毕竟那里就算有疼爱她的外祖母,终究不是她们家,她们在那里,也不过是客人罢了。
想到这里,曲沁叹了口气。
对于平阳侯府,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唯有外祖母让她放不下,上辈子那些人对不起自己,但只有外祖母对她的疼爱是真心实意的。诚然外祖母每年都要接她们进京,让她们寄人篱下,但是此举也是为她们好,毕竟在京城侯府长大,眼界也会比常州府的其他世家的姑娘开阔一些。
外祖母对她们悉心教养,有栽培教养之恩,使她们姐妹的规矩礼仪不逊于那些勋贵府的贵女们,这是在曲家受不到的教育,对她们以后嫁人后有着莫大的帮助,甚至以后在她们嫁人后,平阳侯府也算得上是她们的助力,夫家的人会瞧在平阳侯府的面子上,对她们也会敬重几分。
这道理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将妹妹也带过去,就必妹妹跟在继母身边,学不到什么好的。
到了午时,母女三人坐在一起用了一顿丰盛的午膳,气氛十分和谐。
午膳过后,母女三人便坐在一起说话,说的自然是曲潋的婚事。
“今儿一早,我接到镇国公府送来的名帖,淑宜大长公主后日会过来拜访。”季氏有些忐忑地看着曲沁,“听今儿送帖子过来的镇国公府的管事说,届时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镇国公夫人应该都会来。”
曲潋脸皮抽搐了下,这阵势未免太大了。
季氏只要想到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便心慌慌的,因为这关系到小女儿的未来,她明白自己有几斤两,就怕自己到时候招待不周,给小女儿丢脸,将来小女儿若嫁到镇国公府去,不是给人小瞧么?
而且镇国公也来的话,她们这些内宅妇人是不能出面招待,由着十岁的儿子出面招待,哪里能行?份量也不够啊。
曲沁略一思索,便道:“娘,不如这样,到时候我们请二叔祖母和大伯过来,有二叔祖母和大伯在,也不至于太失礼。”
季氏一听,马上点头。
曲老太爷还有一个弟弟,便是曲二老太爷,他们一家定居在京城,住在常叶胡同那边,距离这儿有些远,进京后季氏也带了儿女们去常叶胡同那边拜访送上土仪,不过因为两家住得远,又早已是分家的,所以往来并不频繁。但无论如何,都是曲家族人,有什么事情自会帮衬,这也是曲沁没有想找骆府人来帮忙的原因。
他们曲家虽然不显,但也是有人在的。
曲沁安排道:“下午娘带我们去一趟常叶胡同寻二叔祖母,等湙弟回来后,让湙弟亲自去一趟榆林胡同,同大伯说一声。”
季氏和曲潋都没有意见。
下午,季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常叶胡同那边拜访曲二老夫人。
常叶胡同这边的人也没有多少,除了曲二老太爷夫妻外,便只有一个守寡的媳妇温氏在身边伺候,其他的儿女们都是各自成家,外放做官,曲二老太爷如今正在翰林院奉旨修馔典籍,虽然官职不高,但却耐得住清苦,极得读书人敬重。
“哎哟,你们怎么来了?”温氏见到她们,笑盈盈地将她们请了进来。
季氏笑道:“不知二婶在不在,我们有事要麻烦她老人家,因实在找不着人了,只好厚着脸皮过来了。”
温氏听罢,面上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冒然询问,而是笑盈盈地将她们带到了曲二老夫人住的院子。
曲二老夫人见到她们来也十分高兴,如今儿女都不在身边,孙子孙女们都是随父母上任,京城就只有一个儿媳妇在身边伺候,平时说话的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能有客人来她十分高兴。当然,老人家更喜欢孙辈们,见到曲沁曲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欢喜得忙让丫鬟上好茶点。
待众人坐下后,季氏便将来意给说了。
听完后,曲二老夫人和温氏都愣住了,不免看向安静乖巧地坐在母亲和姐姐身边的曲潋。
“这真是慎之那孩子以前给潋丫头定下的婚事?”曲二老夫人有些不相信,毕竟两家的家势相差太大了,又不是在同个圈子里的,怎么看这桩亲事都有些匪夷所思。
昨日骆老夫人寿辰上才由淑宜大长公主公布纪凛和曲潋自幼定亲的事情,还未过一天,所以这消息只在勋贵之家知道,京城中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的,像常叶胡同这边的曲家这种极少和勋贵打交道的更不知道了。
季氏一脸无奈地道:“我也不清楚这事情,听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应该是我家老爷在宣同府上任时给潋儿定下的,刚定下不久,老爷就去了……”她一脸黯然,“您也知道,当时沁儿还在京城,湙哥儿出痘,我没有跟去,直到我家老爷病重时我才接到消息,匆匆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眼眶又红了。
曲二老夫人怜惜地拍拍她的手,叹道:“你是个苦命的,幸好几个孩子都是孝顺的。”
季氏拿帕子擦擦眼角,又道:“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开口,我知道这是她老人家好心抬举我家潋丫头,所以便想请二婶和嫂子那天能过去帮衬。”
曲二老夫人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会去的。”然后又打量曲潋,笑道:“咱们家潋丫头模样长得好,性情也好,又是在骆老夫人身边长大的,谁人不夸?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是潋丫头的福份呢。”
老人家活了一辈子,自是看得出季氏的担心,不免安慰几句。
季氏被老人家安慰,心里的惶恐担心也去了几分。
说了会儿话后,曲二老夫人便朝温氏使了个眼色,温氏笑盈盈地请曲家姐妹到院子里去赏花。
等将姐妹俩支了出去后,曲二老夫人才问起曲沁的亲事,“沁丫头今年及笄,该到议亲的年龄了,不知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人选?我知道骆老夫人素来疼爱沁丫头,她可是有什么安排?如今潋丫头都定亲了,她这作姐姐的可不能再拖了,免得让人笑话。”
季氏顿时苦了脸,“二婶,你知道我是个笨拙的,为这事情也急得不行,也不知道骆老夫人那儿有什么安排,心里十分急,又不好去问骆老夫人。”
“既然如此,那便看看骆府那边怎么安排吧,骆老夫人人脉广,应该能给沁儿找到个好归宿的。”曲二老夫人安慰道,她虽然爱惜曲沁,可是在不知道骆家的打算时,也不好冒然插手。毕竟骆老夫人是曲沁的嫡亲外祖母,曲沁现在又没有父亲,在曲沁的亲事上也是能说上两句的。
在常叶胡同这儿消磨了会儿时间,得了曲二老夫人的同意,眼看曲湙就要下学回来了,季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告辞离开。
回到家时,正好见曲湙也到家了。
“大姐、二姐!”曲湙看到两个姐姐回来,也十分高兴。
他和母亲一样,也认为骆府虽好,可不是自己的家,两个姐姐在那里不免会受委屈,自是希望姐姐们回家来。不过骆家对两个姐姐有教养之恩,两个姐姐亲近骆家自是对她们有好处,加上骆老夫人是大姐的嫡亲外祖母,大姐能过去孝顺她老人家,是一种孝顺之举,对姐姐的名声也好,自然不好反对了。
所以,每次两个姐姐们回来,他都十分高兴。
见儿子回来,季氏少不得又吩咐儿子去榆林胡同那边寻他们大伯曲珀,好告诉他后天淑宜大长公主登门拜访的事情,希望到时候他能过来招待镇国公。
曲湙知道这关系到二姐的终身大事,二话不说,马上坐马车去榆林胡同。
到了掌灯时分,曲湙才回来,去了季氏那儿,笑着对母亲道:“大伯已经答应了,说那天会请假一天过来。”
季氏松了口气,有曲大老爷相陪,对镇国公也不算太失礼。
翌日,曲沁和季氏又忙碌起来,翻箱倒柜,重新布置家中的器具摆设,为了招待淑宜大长公主,曲沁甚至将母亲的陪嫁的一套茶具翻了出来。
季氏阻止忙道:“如何能用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这些东西你要好生收好,以后留着你当嫁妆的。”
曲沁只是笑了笑,说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时候镇国公夫人也会来,为了妹妹的将来,怎么着也不能让她们觉得太寒酸。娘,没事的,交给我就好。”
说着,又让人去将徐山家的请安,吩咐了一系例的事情后,再和母亲、妹妹一起商量那日的菜单,当然,都是曲沁和曲潋商量,季氏在听。
曲沁上辈子主持皇子府的中馈,曾和镇国公府打过交道,自然可以安排出让客人满意的菜色,所以根本不惧。不过她还是想提前培养妹妹一些管家事宜,等将来她嫁到镇国公府后,不会那么辛苦。
曲潋自然也感觉到了,偷偷瞅了眼正在倾听管事报告的姐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可以相信,姐姐两世为人,心里年龄比较成熟,所以真的是将她当成了女儿来看待。而且她也可能感觉到姐姐在主持中馈这事情上的得心应手,对于要接待淑宜大长公主根本不悚,甚至很多杂乱无章的事情,只要她一出面,马上就捋顺了。
曲潋就算是跟着骆老夫人学了十几年,也没能学到姐姐这程度。
嗯,大概是她只是跟着老夫人学习,却没有亲身体验过,不像姐姐,可是曾主持过一个皇子府的中馈。
很快便到了镇国公府来拜访的日子。
一大早,曲二老夫人、温氏和曲大老爷都过来了。
曲大老爷见到二老夫人,忙过去请安,问道:“二叔他老人家可仍在忙?今儿不过来么?”
二老夫人说道:“你也知道他在修馔的典籍正到了关键时候,实在是抽不出身过来,所以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曲大老爷忙道:“这是应该的。”
到了巳时,管家忙过来禀报,镇国公府的马车到了,曲二老夫人便带着众人去门口处迎接。
曲潋和曲沁一左一右,扶着二老夫人到门口,便见淑宜大长公主由着一个三旬左右的美貌妇人扶下马车。
那妇人穿着桃红色的十样锦妆花褙子,海蓝色的梅竹兰襕边综裙,头上珠翠环绕,衬得她高贵美丽,五官和纪凛极为相似,便知这位是镇国公夫人了。不过她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笑容却不及眼底,眼神十分冷漠,只是淡淡地扫了曲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恭敬地扶着淑宜大长公主过来。
曲潋不用想就知道这位镇国公夫人不喜欢自己了。
第48章
曲潋只是看了一眼,便微微垂下头,作出一副恭谨贤良的模样,跟在曲二老夫人身边。
再看过去,便见镇国公和纪凛从另一辆马车下来。镇国公生得风流倜傥,不过而立之年,英姿勃发,一双丹凤眼犹其迷人,简直就是个魅力无边的中年帅大叔。而纪凛和他站在一起,与父亲并未如何相似,唯有那双丹凤眼睛遗传了镇国公,漂亮极了。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爷等人迎了上去,寒暄几句后,便恭敬而热情地将淑宜大长公主一行人迎进了曲家。
曲二老夫人的年纪和淑宜大长公主相当,两老活到这把岁数了,很多事情都看得开。所以面对淑宜大长公主,曲二老夫人恭敬却不过份谦卑,淑宜大长公主知道曲二老夫人的身份后,也未因她只是个老安人而有所轻视,甚是客气。
“今日冒味前来打扰,还望见谅。”淑宜大长公主客气地道。
曲二老夫人笑道:“您能来,是咱们家的荣幸,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打扰的?若是招待不周,也望您见谅。”
淑宜大长公主不禁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也别太客气了。”
两个老太太当下说说笑笑地往厅堂行去。
到了厅堂后,曲二老夫人将淑宜大长公主迎到主位,众人按主宾位置坐下,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坐在淑宜大长公主下首位置,纪凛坐在父母下方位置,一双清亮的凤目温煦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见她只是低着头,一副谦逊贤淑的模样,眼里的笑意不禁深了一些。
曲潋微垂着头,盯着自己膝裙上的花纹,明显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有些紧张,幸好在骆家长大,见过的场面也不少,又有骆老夫人请的教养嬷嬷教导应有的规矩礼仪,还算克制得住。
待大家坐好后,曲沁便带着弟妹们上前去给长辈们请安见礼,也让镇国公夫妻趁机察看曲潋。
镇国公夫妻在曲潋上前来行礼时趁机多看了几眼,发现这小姑娘礼仪规矩方面倒是挑不出什么错,不禁都有些意外。
他们原以为在江南长大的小姑娘,家势并不显,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倒是出乎意料。再想起她也算是在骆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倒也明白了几分。唯一的缺点便是身子骨太单薄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长大之故。
镇国公夫人目光微微一冷,然后睨了丈夫一眼。
见了曲潋后,镇国公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当年这桩婚事虽然答应得匆促,但是这小姑娘也不差,不仅模样儿生得好,规矩礼仪方面也不差,看着贞静娴雅,可为良媳。不过见妻子眼神冷冰冰地看过来,他微微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镇国公夫人见状,不禁满腹的怨气。
镇国公心里满意了,对着曲大老爷便热情了几分。
长辈们说话,晚辈便坐陪在旁边。
曲潋很耐得住性子,一直竖起耳朵倾听长辈们拉家常扯皮,直到扯到了当年两家定下婚约之事,耳朵竖得老高。
不只是曲潋,季氏等人也微微倾身,想听听镇国公的话,好知晓这桩婚事是如何来的。
“当年我带着凛儿路过宣同府,不想遇到一股流民,和随行的侍卫分散了,幸好有正在巡视的曲兄弟路过相助,方侥幸平安脱险。却未想,曲兄弟为了救我,被流民所伤,当时的伤势极重,又因拖了些时间未能及时医治,拖了半个月时间,人竟然没了。”镇国公叹了口气,一脸愧疚地看着曲大老爷。“曲兄弟对我有救命之恩,当时见曲兄弟放心不下女儿,便提出和他结个儿女亲,好让他走得安心。”
曲家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曲潋的婚事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当年曲三老爷去世,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他去巡视宣同府的农桑时,路遇一小股流民,不慎被流民所伤,伤势太重,最后拖了几日人便没了。那时听罢,心里都悲痛万分,却未想曲三老爷竟然是为了救镇国公才受伤去世的。
曲沁也呆呆地看着镇国公,见镇国公一副愧疚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生气。
为何上辈子他不明白地说出来这桩婚事的背后原来还有这样的□□?既是如此,分明是他们纪家不占理,还好意思欺负他们曲家,口口声声地说他们曲家高攀,甚至镇国公夫人几次拿这事情来说项,恶意地污辱妹妹,瞧不起他们曲家。
如果不是他们父亲,镇国公早就没了,她爹明明就是镇国公的救命恩人!
很快她便明白了为何今日镇国公会据实以告,怕是因为淑宜大长公主之故。上辈子他们一家进京得迟,错过了与纪凛结伴进京的机会和外祖母的寿辰,自然也未能在寿辰上见到淑宜大长公主,没有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介入,镇国公根本没拿它当回事情,能履行当初的约定已经不错了,却根本没一个解释。
他们一直以为父亲当年在宣同时是救过镇国公,不过是帮忙赶走了流民,却未想到父亲的死竟然是为救他而死的,并不是父亲单纯地受到流民所伤而死。
一时间,满室寂静,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镇国公。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爷都不知道当年还有这样的事情,终于明白了为何堂堂的镇国公府竟然能轻率地给承爵的嫡长子许下这样家势不相当的婚约,救命之恩,当得一桩婚约相抵。
只是,想到早逝的弟弟,还有三个没有爹的可怜的侄儿侄女,曲大老爷心里还是不舒服,甚至有些难受。
其中最难受的还是季氏,随着镇国公的话落,她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用帕子掩着嘴,呜咽地哭了起来。
淑宜大长公主见状,叹了口气,给季氏递了条帕子,轻声道:“曲三老爷的恩义,我们镇国公府永远记在心里。你们放心,将来潋丫头嫁过去后,我们待潋丫头定如亲生的一般地疼爱,不会让人欺负她的。”
季氏呜咽着点头,还在为再次揭开丈夫之死的伤疤而悲痛中。
曲潋和曲湙呆呆地看着他们,很快姐弟俩皆红着眼眶低下头。
曲湙想起当年父亲死时,他才两岁,对父亲根本没有印象。在成长的日子里,因为没有父亲,受到不少欺负和嘲笑,可是想到家里的母亲和姐姐们,他仍是振作起来,努力地读书,希望将来考取功名,能成为几个弱女子的依靠。
他又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二姐姐,最终叹了口气。逝者已矣,如今有淑宜大长公主这话,二姐姐将来嫁到镇国公府定然不差,原本他还担心两家的门第相差太悬殊,如今有这层原因在,便不用担心什么了。
这种事情在场的曲家人都能想明白,心里也跟着暗暗叹了口气。
说什么早已无意义,况且曲三老爷当年是宣同的知府,治下发生这种事情,若真让镇国公在宣同出事,镇国公府要追究起来,那才是可怕的,而他也算是因公殉职,反而怪不得镇国公。如今镇国公和淑宜大长公主这种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
当下曲二老夫人道:“这是慎之那孩子的造化,他是宣同的知府,那也是他该做的事情。”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心里松了口气,也觉得曲家人胸怀宽广,对这桩婚事不禁越发的满意了。
“不管如何,我也要感谢曲三老爷。”淑宜大长公主说道。
镇国公也道:“是啊,曲兄弟是个胸怀磊落之人,我素来敬佩他。当年他虽然伤得重,但仍是让人先去安抚受惊的百姓,大公无私,品德教人敬佩。”
曲大老爷谦逊地道:“那是他该做的,您不必太挂怀。”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突然想起自己和二弟在守孝复职后,官途平坦,便知这里面应该有镇国公府在暗中周旋之故。这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这是拿弟弟的生命换来的。再看几个红着眼睛的侄儿侄女,心里决定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多帮衬一下他们。
曲大老爷能明白的事情,两世为人的曲沁自然也能想明白,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曲潋的心头也十分不是滋味,她没想到自己和纪凛的婚事是这么来的,她不能狼心狗肺地说这桩由这辈子的父亲拿生命换来的婚事不好,而是……她与这辈子的父亲的缘份太短了,短得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上辈子她的死,便是被亲生爸爸推下楼摔死的,以至于对父亲这种存在有种天然的恐怖感。所以对这辈子的父亲并不亲近,却不想他早早地去了,竟然在去世之前,因放不下自己,为她定了桩婚约。
就在她有些失魂落魄时,发现坐在对面的少年正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愣了一下,有些不能承受他关切的眼神,又低下了头。
因为这件事情,室内的气氛有些低迷,直到季氏将当年那半块作为信物的玉佩拿出来。
淑宜大长公主将两块断玉放到一个盒子里,笑着对曲二老夫人和季氏道:“今日便算是两家人来见个脸熟的,待过些日子,挑个吉日,便给两个孩子定亲,以后潋丫头就是我的孙媳妇了,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潋丫头。”
这话曲家人听得都舒心,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是抬举曲潋,好让那些对这桩婚事有所猜测的人知道镇国公府对曲潋的重视,如此也少一些流言蜚语。
气氛很快便缓和起来,说了会儿话后,曲大老爷便陪着镇国公去外书房说话,纪凛和曲湙作陪,曲潋则和姐姐陪着淑宜大长公主、镇国公夫人。
两家都有心亲近,所以说起话来自然是和乐融融,连镇国公夫人看起来冷淡,但也是笑语晏晏,唯有曲潋发现镇国公夫人笑脸背后,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冷漠,甚至还带了些许的厌恶,让曲潋大为不解。
若说镇国公夫人中意的儿媳妇是娘家的姑娘,不满意她这个中途□□来的程咬金,但这桩婚事明显是当年镇国公定下来的,她爹对镇国公还有救命之恩,难道一桩婚约换来丈夫的命不算重要?又不是他们曲家自己强求来的,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甚至厌恶的?
虽然不解,但是曲潋见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镇国公夫人一副尊敬有加的模样,心里便知她就算不满意,有淑宜大长公主在,她也不能说什么。
只是,镇国公夫人那种冷漠的眼神,还是让人看得挺心塞的就是了。
说了会儿话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季氏便去安排午膳,曲沁有心让妹妹在镇国公府的人前表现一番,便也让她跟着季氏去安排。
曲潋见不用陪在这里装模作样,自然是乐得轻松,很欢快地跟着母亲离开了。
谁知去厨房转了一圈,便被心疼她的母亲给赶走了,“外面热,别薰着了自己,你先回房歇息会儿,等会儿我让人叫你再过来。”
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了,白天的京城若是没有冰,实在是热得紧,特别是室外,走了会儿便要汗水淋漓,到时候形象可不雅。
曲潋只得摸摸鼻子,很愉快地去偷懒了。
只是她刚走过回廊,便见到站在回廊下浓荫处的少年,一片清风绿影中,少年如玉的面容生动明朗,特别是脸上的笑容,更是连阳光都为之失色。
“潋妹妹!”纪凛叫道。
曲潋一看,便知道他是特地等在这儿了,再看看周围,根本没有下人在,便知道是特地安排的。如今他们算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妻,私下见面也算不得出格,长辈们多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会太阻止。
从骆老夫人的寿辰时知道和他有婚约开始,曲潋面对他时便挺尴尬的,一时间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
只能说,纪凛曾经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纵使平时是个三好少年的模样,但那两次那种危险的感觉,已经烙在她心头,让她没办法轻易地接受。只是现在他们都有了婚约,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曲潋有些认命。
“纪公子……”
“我的字是暄和,皇上所取的,你可是叫我暄和。”纪凛说道,他走上前,和她隔着栏杆,一双眼睛清亮明湛地看着她,说道:“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不记得当年在宣同府的事情了?”
“啊?”
见曲潋一脸诧异的模样,纪凛的神色顿时有些黯淡,“当年父亲去江南时,我也是跟着他一起去的,后来曲伯父受伤时,我和父亲便在宣同府衙逗留了些日子,我就是在那时候见到潋妹妹的。”
曲潋:“……”还是没印象肿么破?
纪凛的神色更失望了,看她的目光渐渐地有些变化,润泽如墨玉般的眼睛渐渐地变得深邃。
曲潋直觉有危险,赶紧道:“我有事先走了,纪公子请自便。”
说着,根本不理会他,拎着裙子疾步走了。走了几步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跟着,还回头看了一眼,谁知正好看到倚在栏杆那儿望过来的少年,少年修长的身影背着阳光,神色有些晦涩不明,一时间仿佛连阳光也穿不透那种晦涩,让曲潋心跳莫名地加快,再也不敢细看,赶紧溜了。
碧春追在她身后,等回到房时,方喘着气道:“你跑什么?纪公子还在那里呢,多失礼啊!”
自从得知纪凛和她家姑娘是自幼定亲的未婚夫时,碧春对纪凛的印象完全改观,觉得当初在祝家时,纪凛的举动完全是出于给未婚妻送礼物,意义已经不一样了,所以自然也没了以往那种对纪凛的偏见。
疾走了一段路,曲潋也感觉到了身上的热意,一屁股坐在榻上,拿了一把白纱团扇扇凉,喃喃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跑什么……”
碧春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曲潋呆呆地坐着,心里有些纠结。
她到底跑什么呢?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还那么阳光温煦的美少年,又没有精分,有什么好跑的?
曲潋自己也说不明白。
碧春见她这模样,只得摇摇头,给她沏了杯茶,亲自拿了扇子给她打扇。
待得时间差不多时,季氏便派了人过来,曲潋知道今天的事情马虎不得,赶紧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照了照镜子,没有什么失礼之处,便带着碧春回了厨房那边,和季氏会合后,便往厅堂行去。
第49章
午膳摆在厅堂,用屏风竖起隔开男女席。
男席那边,自有曲大老爷和曲湙相陪,曲大老爷有心培养曲湙,所以在与镇国公父子说话时,时不时地借机让曲湙表现一翻。毕竟将来两家是姻亲,纪凛便是曲湙的姐夫,让曲湙在亲家面前多表现,将来若是能得镇国公府提协,对曲湙也是好的。
纪凛原就和曲湙认识,当初结伴回京时,对曲湙有诸多指点,让曲湙颇为敬佩。如今又成了未来姐夫,自然更愿意亲近了,于是两人都有心交好对方,使得两人相处得颇为愉快,话语间颇为投契。
镇国公和曲大老爷见状,皆有些错愕,等听纪凛解释当初回京时便认识了,方明白,自然也乐得这郎舅二人亲近。
男席这边和乐融融,不久便劝起酒来。女眷那边也颇为愉快,淑宜大长公主今儿一点也不摆架子,加之她的辈份最高,身份最是最贵重的,没人敢拂她老人家的面子,给她不痛快,连镇国公夫人也一派笑意盈盈,一时间气氛融洽极了。
而让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吃惊的还是今日的午膳,虽然说这顿午膳做得比不得镇国公府的大厨,但是从菜色上来说,却十分符合她们的口胃和习惯,可见曲家在这方面也是用了心的。但是曲家才刚来京城,他们哪里来的人脉打探清楚这事情?
素来宴客这种事情,考验的便是主人的能力,无论是家中的器皿摆设还是宴席,都要让客人满意,须做到客主尽欢。而曲家亏便亏在是文人圈子,与勋贵府并无往来,就算还有个平阳侯府,可是除了曲沁,与平阳侯府的联系却不密切的。
所以,曲家能做到这程度,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得知都是曲家姐妹协助季氏一起安排的时候,淑宜大长公主心里更是满意了。
说是协助季氏,但短短两次见面,淑宜大长公主已经摸清了季氏的性子,怕是今儿的宴客,皆是曲家姐妹俩一手安排的,竟然比那些世家贵女毫不逝色,可以说她们被教养得十分好,管家理事这方面并不比那些世家贵女差。
虽说姐妹俩是在骆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但是学到什么还要靠各人的悟性,显然曲家姐妹俩学得不错,在这方面表现得十分优秀。
淑宜大长公主目光扫过曲家姐妹俩,越看越满意,姐姐稳重雍容、端庄淑雅,妹妹娇美端肃、娇而不怯,都是好孩子。又看了曲沁一眼,想到今年她及笄了,也不知道将来会被哪家相中这孩子。
曲沁感觉到淑宜大长公主的满意和镇国公夫人心中的惊讶,只是抿嘴一笑,并未说什么,心里却十分高兴,只要给淑宜大长公主留下好印象,这印象慢慢地积累起来,总会补足妹妹家势上不足的劣势,将来会越发的得淑宜大长公主喜欢,将来妹妹嫁进镇国公府时,能尽快地站稳脚根。
等曲家人将淑宜大长公主等人送走时,众人皆松了口气。
总的来说,今天的这次宴客还算是不错的,圆满结束了。
将客人送走后,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爷折回正厅,众人再次坐在一起。
曲二老夫人拉着曲潋坐在身边,笑着对季氏道:“我观今日淑宜大长公主的神色,对咱们潋丫头那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的,而且她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如今说将来潋丫头嫁过去后,会将潋丫头视如已出,必然会做到,你们也不用担心了。”
季氏听罢,心里掩不住地欢喜,她自知没什么本事,只求三个儿女这辈子平安喜乐,各有个好归宿,如今二女儿这也算是有个好归宿了,自然是欢喜不已。
曲大老爷见状,也跟着道:“先前听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怕是过段日子,便会挑个吉日过来给两个孩子正式定亲。”
“到时候又有得忙了。不过忙得好,有得忙才高兴。”曲二老夫人笑呵呵地说,可见老人家心里对这事十分的乐见,这证明镇国公府重视他们曲家的姑娘。
“到时候可能又要麻烦二婶和大伯了。”季氏忙说道。
“有什么麻烦的?潋丫头是咱们曲家的姑娘,咱们欢喜都来不及,就乐意忙活。”曲二老夫人高高兴兴地说。
曲沁和曲湙亦是一脸笑意,心里对这位叔祖母十分的感激。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爷坐了会儿便也告辞离开了。
季氏等人自然起身相送。
将客人都送走后,双茶巷的曲家又恢复了平时的安静。
果然,过了几日,便听说淑宜大长公主亲自请了钦天监的人算了个吉日,然后由镇国公亲自到双茶巷曲家来商议两家的亲事,正式给两个孩子定亲。这回自然由曲大老爷出面,正式将这桩亲事定下来。
亲事定下后,镇国公府和曲家便将这桩婚事广而告知亲朋好友,很快地,无论是勋贵还是文官圈子都知道了两家定亲之事,众人反应不一,不过很多家中有与纪凛年纪相当的适龄姑娘的人家听后都十分扼腕,又一个好女婿人选没了。
当然,众人得知镇国公世子定亲的事情时,更多的是好奇他们定亲的对象,得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曲大人的侄女时,有些不以为意,觉得两家的门第相差太大了,娶个家势如此低的媳妇,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担当起宗妇的重任。
不过也有和平阳侯府交好的人家顺便解释了句,那曲姑娘自幼在骆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后,众人便没有再针对此说什么。
对于外面的一切,曲家一概没有理会,曲潋更是足不出户,更不知道外面之人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了。
她现在有些纠结。
自从她和纪凛正式定亲后,纪凛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她送东西了,今儿是一盆兰花,明儿是首饰,后日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都没有重复的,让曲家人对纪凛的用心大为震动,同时也觉得纪凛是个有心的,看着曲潋的目光十分欣慰。
曲潋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更让她不好意思的是,姐姐曲沁透露的事情。
如今曲沁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已经看破了她的秘密,所以有时候高兴之余,会忍不住向妹妹透露些东西,加上曲潋是个乖觉的,就算姐姐说漏嘴了,她也一脸“窝啥都听不懂”的无辜模样,根本不主动去点破,娇娇弱弱地看着人时,真是让人连心肝都要挖出来给她。如此,让曲沁以为妹妹没有多想,松了口气之余,于是一个不小心便对妹妹透露得更多了。
曲沁对自己的经历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就算是疼爱她的外祖母,也从未提过一句,死死地捂住。但架不住她对妹妹太信任了,两辈子的经历让她觉得这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便是妹妹,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家妹妹就是个心机婊,将她看透了,还以为妹妹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便不知不觉在妹妹面前漏底了。
而曲潋从姐姐那儿得知,上辈子她及笄后不久,便嫁给了纪凛,然后……生包子什么的……曲潋觉得自己要阵亡了。
提前得知自己的人生轨迹,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让曲潋不知道说什么好。
纵使活了两辈子,她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上辈子都没有成年,便以一种惨绝的方式遂死,这辈子投生在这样的社会中,安份守已地过日子,让她对感情婚姻之事从没奢望过,如何不纠结震动?
偏偏这种时候,纪凛还来献殷勤,这种殷勤不管是任何一个女性,都难以拒绝的。
曲潋觉得,或许自己可以试着接受一下?反正这亲都定了,从姐姐那里知道她注定要嫁给纪凛的,除了接受没其他选择了,她应该尝试一下转变心态。
想明白后,曲潋在纪凛再次让人送东西来时,也回了礼。
回的自然是她做的荷包扇套等小饰品,虽然不值钱,可是是她亲手做的,意义非凡。要知道大家闺秀的针线绣品是不轻易赠人的,如此也代表了那姑娘的心意。
曲潋就是知道这其中的意义,所以想了想,便回赠自己做的东西了。
曲潋觉得自己现在适应良好,也不知道纪凛那边有什么反应。她想起每回见到纪凛时,他总会用那种湛亮润泽的目光看着自己,双眸因为喜悦而更润泽时,可以想象纪凛收到这东西时高兴的模样,让她忍不住也抿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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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午后阳光有些烈,纪凛刚从外面回来,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淑宜大长公主见他玉面微酡,额上也沁了些汗渍,不禁心疼地道:“现下天气热了,暑气重,这种时候就莫要常往外走,省得热出病来。”
纪凛笑了下,说道:“不碍事的,今儿碰巧遇到大皇子,陪他在上林苑遛了会儿马。”
淑宜大长公主微微蹙眉,知道这事情孙子拒绝不得,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大皇子背后站着安妃,安妃的娘家乃安国公府,与咱们家交情泛泛,有些事情,你也莫要多理会,远着就好。”
纪凛恭敬地应了声是,他知道祖母活了大半辈子,老人家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自有自己的见解,思虑周到,听祖母的话自然没错。而且他也对几个年纪较长的皇子间的暗斗并无掺和的兴趣。
与祖母聊了会儿,还是淑宜大长公主心疼孙子,让他回去歇息了。
纪凛回了自己的院子——暄风院,去净房洗漱一翻,换了身宽松的常服出来时,便见常山捧了个楠木匣子进来了。
纪凛心脏微微一跳,眯起眼睛看着那楠木匣子,眼里隐隐有着惊喜。
常山果然不负他的期盼,笑道:“世子,属下今儿奉您的命令去给曲四姑娘送东西,这是曲姑娘让属下交给世子的,说感谢世子您送去的东西,她很喜欢。”常山说着,恭敬地将那楠木匣子呈到纪凛面前,面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没有人比他这个贴身伺候的人知道世子对曲家姑娘的用心,世子对曲家小姐真是掏心掏肺的,恨不得将他觉得好的东西送过去,那种高兴喜悦的心情,连他们这几个伺候的下属都感觉得出来。
如今曲家小姐还了礼,便说明曲家小姐对世子也并不是无意的,他们又是未婚夫妻,若是能两相情悦,那便更好了。
更重要的是,常山能感觉到曲家小姐对世子的影响,每次提到曲家小姐时,世子便会很高兴,情绪也稳定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反复无常,头疼的毛病也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如此,常山如何不希望世子与曲家小姐感情稳定?
纪凛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那楠木匣子,不过看到常山还在,便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出去罢。”
常山如何不知道主子这是小心眼地不让他看曲家小姐的回礼,自是不介意,笑嘻嘻地退下了。
等常山退下去后,纪凛打开那楠木匣子,看到里面绣工精致的荷包和扇套等小饰品,双眼泛着浓浓的喜悦,爱不惜手地抚着楠木匣子里的东西,当下便将身上挂的荷包换下,挂上未婚妻做的,也一并地将扇套用上了。
他摆弄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将之取下来,另用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装好。
因是曲潋第一次送他的东西,他实在是舍不得用,便想将它收藏起来。
等宫心端着淑宜大长公主吩咐厨房做的解暑的甜汤进来时,看到世子坐在炕上看书,炕边还放着个精巧的楠木匣子,时不时地抬头看一下,忍不住嘴角抽了下。
她终于知道世子对曲家姑娘到底有多喜爱了,这喜爱程度直逼痴汉了。
宫心决定,以后这匣子里的东西,不能轻易碰一下。
夜深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余夏虫的鸣叫声。
床上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将床的档板打开,从里面的格子里取出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打开看罢,见只是一些荷包扇套等东西,微微眯起凤眼,不由嗤笑了一声。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只是这么几样东西,枉他还那么欢喜地送了那么多东西过去讨她欢心,那小坏蛋自小便惯会耍心眼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又来唬弄人。”
看了会儿,他又将东西收回了匣子里,然后将之放回原处。
第50章
六月份的京城白天像蒸笼一样,人在外面有种身体的水份都在被蒸干的感觉。
曲潋变得不太爱出门,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懒洋洋地窝在室内抱着冰盆子,练练字绣绣花打理一下几盆心爱的花草,这便是人生最美妙的享受了。
可惜,以上只是幻想,偶尔平常为之罢了。
自从她和纪凛的亲事正式定下来后,她变得比以前忙碌了很多。首先,姐姐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她管家理事、主特中馈等事宜,姐姐每天处理家里的大小事情时,都会让她在旁边观看学习,然后手把手地教她,几乎恨不得将自己会的都塞到妹妹脑子里,让她一下子成为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以后嫁到镇国公府后,便可以大展伸手,抓住管家权将婆婆拍飞了。
曲潋见识过姐姐处理家中大小事务时娴熟圆滑的手段,每天只花一点时间便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便猜测起上辈子姐姐到底活了多少岁才能有练就这般手段,想必不会少于二十五岁吧。
对于曲沁来说,他们家人口简单,伺候的下人也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几乎不用她出面,只要将事情吩咐下去,自有管事会处理好,而这其中便涉及到如何用人这一项。
曲沁现在要教妹妹的,便是御下之道,如何恩威并施,识人之明。
除了要跟着姐姐学这些事情外,曲潋还有一项功课,每日会抽出一些时间做些针线,算是孝顺未来的婆婆和太婆婆。如今名份定下来,她也算是镇国公府的准媳妇,孝顺长辈是应该的,而孝顺的一种方式,便是给长辈们做些衣物饰品之类的,对曲潋来说,完全没问题。
而且,自从上回她给纪凛回了礼后,曲潋发现纪凛对她更热情了,翌日便亲自到了双茶巷来,名义上是找曲湙的,但是曲家谁人不知道纪凛的心思。
曲潋当时被母亲和姐姐打趣的眼神看得脸都红了。
所以,当她被长辈们默许着去厅堂见纪凛时,十分不自在。
不过等见到纪凛后,她又恢复自在了。
因为纪凛见到她时,虽然依然用那双湛亮润泽的眼睛看她外,面上却有些许赧然,比她更害羞。当他红着脸感谢她为他做的荷包扇套等物,并且请求她以后继续给他做时,曲潋顿时发现原来自己的脸皮还能如此的厚,当时还有心思欣赏对方脸红的模样。
当发现对方比她更害羞时,自持着心理年龄比较大的少女顿时脸皮变厚了,当时便大大方方地应下来。
当听到她应下来后,纪凛更欢喜激动了,顿时一个冲动拉住了她的手。
曲潋顿时木了,反应过来时,担心这举动让人看了不合规矩想要抽回手时,发现他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曲潋:“……”
纪凛的脸顿时更红了,但眼睛却更亮了,然后脸上却露出了笑意,温和地道:“潋妹妹,你做的荷包和套扇都很好看,我很喜欢。你喜不喜欢珊瑚盆景,等过些日子,我让人送盆珊瑚盆景过来给你赏玩。如果你不喜欢,我让人做成珊瑚珠子串在一起做珠帘挂在房里欣赏也使得。”
曲潋:“……”真是败家啊!
面对这个为了自己败家的殷勤又出色的美少年,曲潋觉得自己好像捡到大便宜了。
人家对自己这么好,曲潋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投桃报李,于是便答应了以后会给他做荷包扇套等东西。
因为这一出,曲潋发现,定亲后她变得更忙碌了,给人做针线的时间多了许多,不过都是心甘情愿就是了。
除了她外,季氏和曲沁也很忙碌,两人忙碌的都是曲沁的婚事。
如今小女儿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季氏不免更心急大女儿的终身大事来,这妹妹都定亲了,姐姐还没有定亲,说出去不是教人笑话么?幸好小女儿的亲事是丈夫去世前定下的,知道的人自不会笑话,但架不住这世间有些人以偏概全啊。
所以,季氏万分迫切地希望平阳侯府能尽快有好消息。不仅如此,她有时候也会去常叶巷那边走动,这是她的私心,若是平阳侯府有什么变故,还可以让曲二老夫人出面帮曲沁相看——当然她仍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凭着平阳侯府的威势和人脉,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才对。
曲沁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倒是有些无所谓,心里并不急,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有家人弟妹,为了他们,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不成亲的。在妹妹成亲之前,她势必要将亲事定下来,然后顺利地出嫁,好给让妹妹能平安出嫁。
所以,她对此也很是配合,但是对自己这辈子会嫁谁倒是有些无所谓。
为此,在妹妹的亲事定下来后的半个月,曲沁便又带着妹妹去了平阳侯府小住。
这回季氏倒是没有那么担心了,以前担心小女儿和平阳侯府没有血缘,是曲沁附带过去的,会被平阳侯府瞧不起继而刁难。如今小女儿与镇国公世子有婚约,淑宜大长公主又表现出喜欢小女儿的架势,有这两个因素在,根本不用担心平阳侯府会轻慢小女儿。
果然,曲潋这回跟着姐姐到平阳侯府后,明显感觉到平阳侯府的人态度的大转变。
以前她只是跟在姐姐身后的跟屁虫,与平阳侯府根本毫无关系,平阳府的人碍着曲沁的原因才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十分的瞧不起的,将她当成了隐形人般无视。
而如今,曲潋与镇国公世子有了婚约,以后会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镇国公府可不是平阳侯府能比的,平阳侯府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轻慢,对她开始重视起来。
曲潋跟着姐姐去给骆老夫人请安时,能感觉到骆家人的变化,对此她心里很平静。
对平阳侯府,她的感观一般,但不得不承认平阳侯府教会了她很多东西,甚至这时代贵女所具备的技能也是平阳侯府悉心教导的,这让她心里还是感激的。骆老夫人对她有教养之恩,骆樱和她有姐妹之谊,甚至在这里,她学会了很多与人相处之道以及一些心机手段,虽不至于用心机手段害人,却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对她的成长过程有着很深的影响。
而在外人眼里,她与平阳侯府是分割不开的,骆家对她的栽培之恩让世人将她与骆家联系在一起。这也是为何在她定亲后,依然会随姐姐到平阳侯府小住的原因,这是她对骆老夫人的一种孝顺之举,她越是孝顺,世人对她的评价赞誉会越高。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太过注重名声的世界。
所以,在定亲后再次来到平阳侯府,她给骆老夫人请安时,依然像以往那样,恭敬而谦逊,并未露出什么成了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便张狂起来的德行。
骆老夫人看罢,心里满意了几分,笑着让两个外孙女坐到自己身边来。
曲沁笑盈盈地携着妹妹坐到骆老夫人身边,心里对妹妹的行为很是满意。人活一世,不可能不受世间的规矩束缚,特别是女子,名声重于一切,若是没有名声,这人也要完了。如今妹妹是和镇国公世子定亲,身份与以往大大地不同,可是也就是这样,盯着妹妹的人更多了,可不能让妹妹出了什么差错,坏了名声,让这桩亲事出什么意外。
骆老夫人对曲潋道:“如今你已经定亲了,还有三年便及笄,指不定镇国公府很快便会来下聘,时间不等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外孙女,可是也要叫我一声外祖母的,我自是希望你好好的。”
曲潋感动地看着她,用力地点头,糯糯地说道:“外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听您和姐姐的话,会用心学习,不会坠了您的名声的。”
骆老夫人被她逗得笑起来,“什么坠了我的名声?你是个好孩子,用心学便是了,其他的也不用那般着急。”
曲潋又用力点头。
骆老夫人见她依然和以前一样,并未因为定了一门显贵的亲事而有所改变,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往她不太注意这丫头,因着曲沁的原因,觉得以平阳侯府的家势,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罢了,并未在意。却没想到她会有这般造化,而且还是个纯良的好孩子,懂得感恩,也不枉外孙女当初这般护着她。
说话间,便听丫鬟来报,樱小姐过来了。
见到骆樱过来,骆老夫人笑呵呵地将她招到面前,笑道:“你这皮猴子,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又翘课了?你母亲知道了可要捶你。”
骆樱抱着骆老夫人的胳膊,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笑嘻嘻地道:“不怕,有祖母在!娘亲若是敢打我,就就过来找祖母给我作主,不回去了。”
骆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这可不行,你逃学了还指望着我帮你作主?这可不是个好姑娘该做的事情。”
骆樱顿时苦了脸,不依地摇着骆老夫人,娇滴滴地叫着外祖母,眼珠子乱转,见到坐在旁边的曲潋时,顿时又高兴地道:“我还不是听说沁表姐和阿潋来了,所以心里高兴,就过来了。祖母,我好阵子没见阿潋了,今儿就让我和她说说话,不去竹宣斋了吧。好不好嘛?”
骆老夫人被小孙女娇滴滴地撒着娇,直呼吃不消,最后笑呵呵地答应了,慈爱地对两个姑娘道:“好了,你们自去说话吧,等会儿一起过来这边用膳。”
骆樱高高兴兴地应了,挽着曲潋的手离开。
两人到水榭那边去喝茶,丫鬟已经准备好了瓜果点心还有用井水冰镇过的酸梅汤。
骆樱拉着曲潋坐下,开始和她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问的自然是淑宜大长公主去曲家拜访和曲潋定亲的事情,曲潋也不瞒她,一一告诉她了。
骆樱听到曲潋说当年定亲的真相,双眼瞪得大大的,吃惊地道:“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你爹还是镇国公的救命恩人,怨不得当初你们两家会定下儿女亲。不过,你爹对你真好,这般惦记着你。”她抓着一块甜瓜啃着,突然说道:“哎哟,我明白了。”
“嗯?明白什么?”曲潋捧着酸梅汤喝,疑惑地看着她。
骆樱笑嘻嘻地道:“我明白当年为何曲伯父去世之前会答应镇国公给你和纪暄和定下婚约了。我觉得吧,曲伯父之所以当时会给你和纪暄和定亲,定是知道沁表姐有祖母护着,并不用担心她的终身大事,你弟弟是个男孩,只要他肯上进,自是能闯出一翻天地来,反而是你,是个姑娘家,又是兄弟姐妹中最差的,最让人担心的。”
曲潋不由怔住了。
“你娘出身不高,她又是继母,没什么主见,自是帮不了你什么。曲伯父定然是担心他死后没人能护你,所以当时才会给你定了这桩婚事,虽然门第并不相当,倒是能解决你的终身大事,且是世人求都求不来的亲事……”
骆樱说什么曲潋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鼻子发酸,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傻得让她后悔死了。
就因为上辈子被爸爸狠心地推下楼惨死,所以这辈子对父亲这种存在存着怀疑恐怖的心情,并不敢亲近,在四岁之前,和父亲并不亲近,甚至和他说话的次数也少得可怜,直到四岁时,父亲受伤不愈而死,她虽然难过,但是因为感情不深,并没有像姐姐那般悲痛。
直到现在,骆樱的一个猜测,让她明白天下的父亲并不是都像前世的爸爸那样的,大多数都是爱护子女的。
她错过了四年,然后四岁那时父亲遂死,直到如今才明白他当年给她定这桩亲事的意义。
“哎,你哭什么……”骆樱看她落泪,顿时有些慌了。
曲潋原本就生得美,那是一种精致到恰到好处的柔弱之美,美得让人怜惜。如今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是让人看得心都要碎了。骆樱以前觉得女人哭起来丑死了,特别是她爹的那些姨娘,哭得再有手段,也不及曲潋的十分之一,果然人长得好看,就算哭起来也是好看的。
如今看曲潋落泪,她就有种想要将自己的心肝都捧到她面前的冲动。
“这是怎么了?阿樱,你欺负潋表妹?”
正急得不行时,突然一道声音响起,骆樱猛地看过去,发现站在水榭外面的兄长,顿时吃了一惊,“七哥,你怎么在这里?”
骆承风没理她,而是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正在落泪的少女,双眼里有着难受和伤怀。
难受于她的眼泪,伤怀于她已经是别的男人的未婚妻了,今生他注定和她无缘。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他便喜欢上跟着沁表姐身后的小姑娘,当时她小小的,第一次跟着姐姐来平阳侯府,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一样,怯怯地用胖乎乎的小手拉着姐姐的衣服,不安地打量着周围,让他初见看一眼便好喜欢,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甚至去拉她的头发……
“七哥,我可没欺负阿潋,你莫要乱说。”骆樱撅着嘴,有些生气地道。
曲潋没想到骆承风会出现在这里,眼泪顿时止住了,难过的心情因为骆承风的出现而散了许多,忙拿帕子擦擦眼泪,对骆承风道:“七表哥,阿樱没欺负我,是我想起我爹了。”
骆承风听罢,脸色好了许多,不过仍是盯着她,有些失魂落魄。
骆樱一见他这样子,便急了,担心会被人发现多嘴地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忙起身走到骆承风身边,将他推离水榭,“七哥,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你竟然逃学,爹知道会生气的,你快点趁先生没发现之前回去。”
骆承风扭头看曲潋,见她避开自己,心里更是失落,喃喃地道:“生气就生气吧……”
“七哥!”骆樱跺跺脚,气得掐他几下。
骆承风先前听人说曲家姐妹俩过府来给祖母请安,一个按耐不住,方才会逃学过来。他也知道自己此举若是被父母知道,定会罚他,可是却管不了这么多。如今见到曲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骆承风失魂落魄地走了。
骆承风走后,骆樱也回了水榭,见曲潋在丫鬟的伺候下净脸,顿时撅起嘴来。
“你刚才哭什么?害得我七哥都以为我欺负你?我像是会无故欺负人的样子么?”她怒声道。
曲潋对她的怒气不以为意,哭了一场,又有骆承风打岔,心情好了许多,歉意地道:“阿樱对不起,我只是想到我爹……我没想到他当年给我定下婚约的真相是如此。”然后她双手拉住骆樱的手,诚恳地看着她,“阿樱,谢谢你,若不是听了你的话……”她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自我的世界中,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男人这般地爱护她,只因她是他女儿。
骆樱原本是有些生气的,但被她这么诚恳地感激着,心里又觉得十分欢快,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笑嘻嘻地道:“没什么,这只是我胡乱猜测的,也许曲伯父当年给你定亲时,还有什么心思呢。”
她原本是想要安慰曲潋的,但是话又说得不着调了。
曲潋却不在意,骆樱作为平阳侯府的天之骄女,被父母宠爱兄长们过甚,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却是无心的。她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又自持着心理年龄比骆樱大,自不会在意。
第51章
曲潋哭了一场,虽然心里悔恨不已,但逝者已矣,现在做什么都已经迟了。
这让她情绪有些低落,心里闷闷地难受。
骆樱根本没啥影响,对她道:“你别这样,若是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你现在可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孙媳妇,她老人家最疼你了,若是她也以为我欺负你,我可吃不着兜着走。”
只要一想到淑宜大长公主那凌厉的眼神,骆樱腿肚子就要发软,心里顿时觉得自己没有和镇国公府结亲也是挺好的,纪暄和再好,可是上头还有双重婆婆,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可应付不来。
不过,阿潋能应会么?骆樱看着曲潋柔柔弱弱的样子,心里不禁为她担心了。
曲潋叹了口气,知道她说得对,如今她在外人眼里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像以前那般不引人注目、随时可以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是不能让情绪太过外露,省得出什么闲言碎语。
她打起了精神,叮嘱了骆樱今天她告诉她的事情莫要告诉旁人。
“放心吧,我会给你保秘的,对林姐姐她们也不会说。”她拿手在嘴巴上比了下,作一个打烂嘴也不说的动作。
两人说了会儿话,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和骆樱一起回嘉善堂陪骆老夫人一起用膳。
骆家的姐妹们此时也下学了,来到嘉善堂后,便坐在骆老夫人身边,莺声燕语地陪老夫人说话逗笑。
骆槿依然和曲沁一起,一左一右地伴在骆老夫人身边。不过在看到曲潋和骆樱进来时,骆槿看着曲潋的目光不免有些羡慕和嫉妒。
镇国公府到曲家提亲的事情如今已经传遍了京城,连淑宜大长公主都曾亲自去了双茶巷的曲家一趟,可见淑宜大长公主对这桩婚事的注重。以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份,可不会对谁都这般抬举的,能得老人家一句好话,对未出阁的小姑娘来说,已是天大的福份,在将来说亲时也有好处。
可偏偏淑宜大长公主似乎对曲潋十分喜爱,让人如何不羡慕?
想想曲潋才十二岁就定亲了,她今年及笄,眼下也不知道家中长辈们会给自己定桩什么样的亲事,让她心里颇为担心。若是以往,她是不担心的,可在曲潋和镇国公世子定亲后,曲沁作为曲潋的姐姐,又有祖母疼爱,身份也会上涨,自己在曲沁面前可讨不了好,说不定还要捡曲沁漏下的。
骆槿显得有些患得患失,看着曲家姐妹的眼神有些晦涩。
曲潋敏感地发现骆家姐妹看自己的眼神有了变化,心里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再看看姐姐一派端庄沉稳地坐在骆老夫人身边,抿嘴而笑,端的云淡风清,对骆家姐妹有些疏远的行为根本不在意。
曲潋弄不懂姐姐到底在想什么了。
午膳后,骆樱许久不见曲潋,兴致勃勃地跟着曲潋到了她住的客院说话,没想到骆林等骆家姐妹也来了。
“你们来做什么?”骆樱有些不悦,她是个娇纵的性子,自己和曲潋好,就不许旁人□□来。
骆林笑盈盈地道:“许你来找潋表妹玩,就不许我们来啊?”她看向曲潋,笑问道:“一阵子没见了,难得潋表妹来,我们自然是要过来和潋表妹说说话了。还未恭喜潋表妹定亲呢。”
骆杪等人也纷纷上前来道喜。
曲潋一一地回了礼。
骆樱听后,嗤笑一声,“平时也不见你们来,现在倒是来了?”
骆林面上一红,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骆樱也不是傻的,若是她真傻,哪里能得家中长辈如此喜欢,在骆老夫人面前这般得宠?所以对骆林她们的心思自是明白,现在不过是见曲潋与镇国公世子定亲,便想着与她交好罢了。
曲潋怕骆家姐妹在她这里斗起来,忙道:“几位表姐表妹能来,我自是欢迎的。”说着,又叫碧春等丫鬟上茶点,请她们入坐。
骆家姐妹们入座后,寒暄几句,骆林不经意地道:“我刚才听说潋表妹先前在水榭那儿哭了,七哥当时也在,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说着,特意地看了骆樱一眼。
这暧昧不清的话,蕴含着很多意思,甚至还扯出骆承风,若是不及时解释清楚,不仅对曲潋名声不好,就是对骆承风兄妹也不利。
骆樱脸上顿时一怒,嘴皮子伶俐地道:“林姐姐莫要听风就是雨,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先前我和阿潋在水榭那儿玩,阿潋不过是想起曲姑父,所以才会触景伤情罢了。七哥当时正巧经过,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便在那儿问明一声罢了。怎么在林姐姐嘴里,什么都变了?”
曲潋抿着嘴,看向骆林,并未说话,由着骆樱这只战斗机去斗她们姐妹。
这种事情从小到大发生过很多次了,并不奇怪。
骆家的人只要有心,自会发现骆承风对自己的心思,但她与骆承风从来都保持着一个距离,自是不怕有人拿它说事。以前大家都没当一回事,毕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们,哪里能不见面的,如今他们长大了,也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根本不担心旁人说什么。
“我也是听人说的,不是怕有人不识泰山欺负潋表妹么?”骆林强笑道,忙对曲潋道:“潋表妹莫要多想,我也只是关心你罢了。”
“多谢林表姐关心。”曲潋冷淡地道。
“哼,还不知道是不是黄鼠郎给鸡拜年呢。”骆樱有些不依不饶的。
直到骆林被骆樱穷追猛打,好生赔了不是,曲潋才恢复笑脸,笑盈盈地道:“我自是知道林表姐为人的,哪里会生气?只望林表姐以后明辨是非才好。”
“自然不会如此了。”骆林笑着说。
气氛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祥和。
骆家的其他姐妹们也暗暗地松了口气,若是连才思敏捷的骆林都要吃亏,她们自然不会主动上去招惹骆樱,现在又多了个有靠山的曲潋,更不会主动去招惹了。
坐了会儿,骆家姐妹们便告辞离开了。
平时曲潋在骆家姐妹中素来不多话,今天招待她们,自然也和平时一样,笑着坐在一旁,听小姑娘们说,她微笑就是了,加上先前发生的事情,总让人以为她还在介意,让骆林等人有些坐立不安。
曲潋这态度倒是让骆樱笑了,骆林等人面上有些发热,所以终究没坐多长时间,便匆匆地告辞离开了。
骆樱见她们离开后,笑着跳起来,叉着腰神气地道:“平时不搭理人,现在才来作态,以为人人都是傻的么?”以前她和曲潋玩得好,那些人还暗地里嘲笑过她,说她没丁点侯府嫡女的自觉,和个身份不配的人混在一起。
现在,曲潋身份不一样了,被打脸了吧?
曲潋好笑道:“行了,你莫要如此,若是教大舅母瞧见,可要生气了。”
骆樱撇了撇嘴,对曲潋的话还是听的。
没了骆林她们,骆樱便和曲潋说起来曲沁的婚事来,“自从你定亲后,祖母似乎也没那么固执了,打算尽快给沁表姐定下亲事,省得沁表姐被人笑话。我观外祖母的意思,可能会在和平阳侯府交好的几家勋贵那里寻找与沁表姐相配的对象,可能不会是长子媳妇,皆是嫡次子或幼子之类的。你放心,祖母自不会让沁表姐太过委屈的。”
曲潋眉头微微皱起来,她明白骆老夫人的心思,是想让那些人看在平阳侯府和老夫人的面子上,让曲沁嫁过去不至于太受欺负。至于宗妇长媳之类的,曲沁的身份并不够。
可凭她姐姐的才貌,就算是大家宗妇也使得,如何需要在勋贵府中屈就?
这一刻,曲潋对平阳侯府没了期待,觉得还不如找叔祖母或是大伯帮忙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说不定比平阳侯府挑的更适合姐姐呢?
和骆樱交流了情报后,曲潋便对她道:“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尽快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骆樱拍着胸脯道:“没问题!”
哪想隔了几天,骆樱这耳报神又匆匆地过来,对她道:“阿潋,昨儿我听我爹娘说,好像过两天大姐姐要回家来,好像这事情涉及到大皇子府呢,说大皇子想要纳侧妃什么的。”
曲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骆槿和姐姐,心中一紧,有些小心地试探道:“这应该和骆家没关系吧?”
骆樱白了她一眼,“若是没关系,我大姐姐会回来么?”她扁了扁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姐现在是安国公府的长媳,安国公府可是有位姑奶奶在宫里呢,大皇子是安妃所出,安国公府是大皇子的母族,怕是他们也有什么打算吧。”
大皇子早就迎娶了皇子妃,府中除了皇子妃外,只有几个妾氏并无侧妃,如今大皇子年过二十,怕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吧。
当今皇后只生了一位公主,便无所出,那些皇子们皆是嫔妃所出,在身份上皇子们都是相同的。而大皇子居长,随着年龄渐长,对太子之位渐渐生起什么心思也不一定。
曲潋怀疑,莫不是大皇子想用侧妃之位拉笼人?平阳侯府在勋贵中地位显贵,骆老太爷当年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皇上也对骆老太爷敬重有加,只要骆老太爷在的一天,骆府便不会如何。
所以,若是大皇子想要拉拢平阳侯府,那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曲潋顿时有些忧心了。
侧妃就算有个妃字,那也是小老婆、侧室,一辈子都要低人一头的,她姐姐上辈子就算过得那般苦,仍是当正室的,这辈子怎么可能去给人做小老婆?就算大皇子以后可能会继承那位置,可现在皇上正是春秋鼎胜,还不知道会如何呢,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曲潋就怕有些人看中大皇子在皇子中居长的身份,对这侧妃的位置也动心怎么办?
她又琢磨了下骆府,觉得以骆府的人的心态,若是真惦记大皇子侧妃的位置,应该会送骆槿过去比较保险。可也保不准有人会将她姐姐塞过去啊。
当下,曲潋谢了骆樱,将她送走后,便去找姐姐。
曲沁还在骆老夫人那儿未回来,曲潋心里虽然急,但也知道这事情还没个定论,急不得的,便按捺下心来。
到了午后,曲潋正在边做绣活边打瞌睡时,听说姐姐回来了,赶紧让丫鬟伺候她梳洗,又用水扑了把脸清醒清醒,便去寻曲沁了。
曲沁见她脸颊红扑扑地进来,脸颊上还有一些印子,不禁笑道:“你这又是在哪儿午觉了?脸上都烙下印子,若是出去让人瞧见,还不给人笑话了?”
曲潋忙用手掩住脸颊,朝她傻笑,“我就只是靠着榻眯了会儿眼。姐姐,我来找你有事情。”
“有什么事?”曲沁边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换衣服,边漫不经心地道。
曲潋瞅着她,没搭腔。
曲沁见状,也没有说话,依然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打理好了,便携着妹妹坐到临窗的榻上,等丫鬟上了茶点后,便让她们退到槅扇外候着,说道:“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不急。人的一生要面临的事情很多,若是什么事情都要急一急,反而将事情弄得一团乱,让下人瞧见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呢。”
曲潋听了好生无奈,姐姐真是无时无刻不忘记教导她,简直将她当成孩子一样来培养了。
偏偏她拒绝不得,只得柔顺地应了声是,表明已经记住了,方道:“姐,今儿阿樱告诉我,柯表姐过两天要回来呢。”接着,便将骆樱今儿透露给她的事情一一道来。
曲沁听罢,不免有些诧异地看了妹妹一眼,没想到妹妹竟然能让骆樱给她当平阳侯府长房的探子,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平阳侯府的长房将来是要承爵的,还有什么比长房的消息来源最多最快?有骆樱这个耳报神帮她,还愁着掌控不了平阳侯府的动向么?
曲沁不禁哑然失笑,为何上辈子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妹妹这般厉害呢?
“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别急,我自有打算。”曲沁柔声安抚。
曲潋眨了下眼睛,然后想起她这位姐姐可是个重生的,行事素来心有成算,怕是早就有什么打算了吧。
她这是白急了么?
第52章
因着曲沁那副平淡从容的模样,让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曲潋最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瞎操心。
不过虽然知道自己在瞎操心,但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理智上明白,感情上仍是放不下。所以,对于骆樱带来的消息,她还是很注重的,继续让骆樱充当耳报神。
果然,过了两天时,曲潋正和骆家姐妹们在竹宣斋上课,便听说骆柯回娘家的消息。
骆柯是平阳侯府的长房嫡长女,也是骆老夫人第一个孙女,当年她出生时,平阳侯府并未因为她是个女孩的原因而有所不喜,反而在平阳侯府极得宠,甚至连骆老太爷对这嫡长孙女也是喜爱万分的,曾一度将她当成男孩子一般地教导过段时日,让骆柯的襟怀不输男儿。
可以说,骆柯才是真正千般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天之骄女。
她得侯府悉心教导,又有骆老太爷的指点,无论是眼界还是才华皆比平常的贵女高出一截,嫁入安国公府后,很快便在安国公府站稳了脚,甚至在婆母面前都能说得上话,丈夫敬重喜爱,在这时代中可谓一个成功的女人典范。
曲潋因为与这位大表姐的年龄相差甚大,和她没见过几次面,不过在她看来,骆柯简直就是个人生赢家,家势、美貌、才华、夫婿等等都是万里挑一的,说起她来,骆府的姑娘们对这位大姐姐都是向往羡慕的多,想要成为她这样的成功女人。
所以,在得知骆柯难得回娘家时,骆林等人都一副惊喜的模样,根本无心听课了。
骆樱早就知道大姐姐今儿要回来,所以她十分淡定,加之她是龙凤胎中的女孩子,家中长辈都宠爱她,大姐姐对她自也是宠爱非常,时常让人接她去安国公府玩儿,对于大姐姐回家之事,倒是没有什么激动的。
陈娘子看着这些姑娘已经无心上课,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拘着她们,让她们自行安排时间去了。
于是骆家的姐妹们便凑到一起说话,一起谈论骆柯。
骆林心中微动,她看了眼曲潋,想到曲沁和骆槿两人,觉得可能骆柯今儿回来的目的,正是为两人的亲事而来,不由得心里泛酸。她虽然是二房的嫡女,可是父亲到底是侯府的庶出,如何比得上骆槿?更不用说和骆樱比了。
陈娘子离开时不久,便见嘉善堂那边来了丫鬟,正是奉骆老夫人的命令,请她们这些姐妹去嘉善堂。
骆柯作为安国公府的长子媳妇,帮着婆母主持中馈,平时若是没什么事情,根本没空回娘家。且这时代的出嫁女,也不会无故回娘家,是以骆柯出嫁后,骆家的姐妹们见她的次数十分有限。
难得骆柯回家,自然是要见见姐妹们。
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说是见姐妹们,实际上是为了见曲潋才对,只是不好将曲潋单独唤过来,方才将在竹宣斋上课的姑娘们一起叫过来罢了。
曲潋如同往常一般,和骆樱走在一起,混在骆家姐妹之间往嘉善堂而去。
到了嘉善堂时,便见嘉善堂里十分热闹,骆大夫人等几位夫人都来了,曲沁和骆槿依然像往常般伴着骆老夫人。
她们进来时,一眼便注意到坐在骆老夫人身边位置的那个艳若丹桂的女子,身上穿着品红色芙蓉团花暗纹褙子,乌黑的头发挽起,插了支赤金累丝攒珠五凤钗,耳朵上坠了对碧莹莹的翡翠坠子,端庄秀丽。
当她看过来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那通身的气派及成熟自信的神韵,骆家姐妹们在她面前皆黯然失色,唯有曲沁能和她平分秋色。
曲潋和骆家姐妹们上前去和她见礼。
“好一阵子不见,妹妹们看着都长大一些了。”骆柯含笑说道,目光移到站在小妹妹身边的少女身上,当她抬起那张精致的心型小脸时,眼中浮现惊艳,只觉得这表妹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光是这长相,便是极配那镇国公世子的,只可惜家势低微了些,方显得这门亲事不太相配,暗地里不知被人说成了什么样了。骆柯虽然不是特别地关注外面的流言,但从安国公府的那些人得知镇国公世子定亲后的表现来看,便能猜得十之八、九。
不过,在她看来,那些都是一些羡慕嫉妒的嘴脸罢了,自是不必在意,得到实际的才是好的。
“这是潋表妹吧?”骆柯拉着曲潋的手端详,笑道:“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甚至比你几个表姐妹们都要早地定亲,真是恭喜了。”说着,便从手腕上撸下一个绿汪汪的翡翠镯子给她作定亲的贺礼。
曲潋接过后,客气谦逊地道了谢,便坐到姐姐身边去。
众人坐在一起说话,说的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曲潋这些未出阁的姑娘插不上嘴,便坐在一旁倾听。
直到午时,骆老夫人便让人在嘉善堂摆膳,大家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用膳。
午膳后,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骆柯和骆大夫人留了下来侍奉老夫人。
曲潋跟着姐姐离开时,便见骆樱朝自己比了个手势,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却见不远处的骆林在看着她们,微微拧着眉。
曲潋心中无奈,以前她在骆家就是个隐形人,很容易便能将自己泯于群众中。如今,不管在哪里,总会有目光追着自己,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看来有个身份显赫的未婚夫,也是一种负担。
回到房,曲潋惦记着骆樱的消息,并未去午歇,而是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将绣了一半的小屏风拿起,继续绣。
绣了一会儿后,便听碧春说骆樱过来了。
曲潋迎出去,见骆樱只带了翠屏一个丫鬟过来,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让人不禁有些好笑。
骆樱喝了杯凉茶驱去了午时的躁热,让丫鬟们下去后,自己脱了鞋爬到炕上和曲潋坐到一起,便和她分享今儿得到的消息。
“我刚才找了个借口留在祖母那儿,偷听到祖母她们说话,果然是和槿姐姐和沁表姐的亲事有关。大姐姐透露的意思,是想在槿姐姐和沁表姐中选一个人送进大皇子府。”
“什么?”曲潋有些愕然,蹙着眉道:“这是大表姐的意思,还是安国公府的意思?”她直觉是前者。
其实在她看来,骆柯是安国公府的长子媳妇,安国公府又是大皇子的母族,和大皇子的联系已经足够了,侯府就算想投资大皇子,也并不需要再特地送个姑娘进大皇子府了,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应该是大姐姐的意思吧。”骆樱老实地道:“我从大姐姐的话里猜出她是她自己的意思,安国公府并未知情。”
“那大表姐有说想要送谁进大皇子府么?”她真担心会选中她姐姐,毕竟在世人眼里,大皇子最可能继承大统,就算是侧妃,岂是旁人家的侧室能比的?
“不知道,祖母和我娘都没有开口。”
“那外祖母和大舅母有什么打算?”
“就问了妥不妥当什么的,其他的就没了,我看着她们好像也没什么打算,还得我爹回来问问他吧。”骆樱对自己爹娘商量事情的模式很是熟悉了,她娘可不敢擅自作主。
这些信息太笼统了,不足以让她分析出全部的事情来,曲潋不觉啃起手指来,皱着眉思索。
“喂,你作甚咬手指?这坏习惯又犯了,小心沁表姐看到要骂你。”骆樱伸手拍她。
啪的一下,曲潋白玉般的秀气的手背上多了道红色痕迹。
骆樱看罢,讪讪地笑道:“你皮也太脆了吧,拍一下就红了。疼不疼?”
“挺疼的。”曲潋老实地说,双目含着雾气,一副可怜相。
骆樱不由得愧疚了,她明明拍得挺轻的,可是曲潋就像水做的一样,用点力都不得。
曲潋从骆樱这里得不到准确的消息,虽然心里挺想知道骆柯的目的的,但也没有太过着急,原因便是曲沁依然老神在在,稳坐钓鱼台,既然她都不急,她急个什么?
而在之后几天,也没见平阳侯府有什么异样,每天她过去给骆老夫人请安时,更没见她老人家和平常有什么不同,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仿佛那天骆柯那天只是回娘家探望外祖母一般。
曲潋只能叹气。
六月中旬时,骆老夫人突然来了兴致,叫来几个儿媳妇,商议着去城郊的庄子住个几天。
骆家的姑娘们听后,都很心动,想跟着老夫人一起去庄子里玩,骆樱玩性最大,早早地就去磨着骆老夫人了。最后骆老夫人决定带上骆四老爷夫妻和骆家未出阁的姑娘们、曲家姐妹一起过去。
能去庄子里避暑玩耍,曲潋自然是高兴的,欢欢喜喜地和姐姐一起收拾行李。
谁知还未出发呢,镇国公府打发了人过来。
当曲潋被尚嬷嬷请去嘉善堂时,曲潋还有些懵懂地问道:“是镇国公府的什么人过来?”
“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乌嬷嬷。”
曲潋一听,不免有些诧异,怀着疑惑的心情去了嘉善堂。
等到了嘉善堂时,便见到一个年约五旬的妇人坐在骆老夫人身边,她头发已经花白了,身上的气息十分祥和,一双眼睛看人时让人感觉到一种慈爱关切,就像个亲切的邻家老太太一般。
曲潋上前来给乌嬷嬷行礼,她方才听尚嬷嬷的解释,这位乌嬷嬷可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十分得淑宜大长公主倚重,自是不敢托大。
乌嬷嬷哪敢受她的礼,侧着身避开了,然后给她行礼,方笑盈盈地道:“今儿来打扰姑娘了,老奴今儿过来同姑娘说一声,公主请姑娘明天过府一趟。”
曲潋一时间有些愣,懵懵地道:“这样么?”可是明天不是要和骆老夫人一起去庄子里玩么?她不由得看向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笑道:“我先前已经和乌嬷嬷说过了,推迟几日再去庄子也不急,公主那儿的事情要紧。”
曲潋点头,对乌嬷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明天就去打扰了。”然后歪了歪脑袋,声音软软地问道:“嬷嬷能告诉我,公主请我过去做什么么?”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嘛。
这是定亲后第一次去未婚夫家,曲潋还是很慎重的。
骆老夫人听得眉头直皱,觉得曲潋问得太直接了,十分没礼貌。长辈叫,应该随时随到,哪里由得晚辈问东问西?
乌嬷嬷却不以为意,盖因曲潋样子生得好,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像个娇娃娃一样透着一股娇憨劲儿,十分讨人喜欢。乌嬷嬷一辈子都未嫁过人,尽心尽力地服侍淑宜大长公主,又是看着纪凛长大的,对纪凛视如已出,所以不免也对未来的世子夫人十分看重。
先前从曲潋进来时,她便暗暗地观察了,起初见她规规矩矩的看不出什么,如今见她娇憨可人的模样,虽然问得直接,却未有什么失礼之处,反而让她觉得她直率可爱。
只能说,乌嬷嬷这是爱屋及乌,淑宜大长公主和纪凛觉得好的,她也觉得好,甚至美化了几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前几天公主进宫寻太后娘娘说话,太后娘娘提起您,也想见见您,公主便答应带您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乌嬷嬷笑着回答道。
听罢,骆老夫人和曲潋都吃了一惊。
骆老夫人可是知道宫里的贵人可不是说见就见的,甚至有一定的规矩,外命妇须得有品级方能递牌子进宫。能让太后惦记,并且被召见的,哪些不是身上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少有会召见个没有未出阁的小姑娘,这还是多亏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原因。
所以,曲潋这算是在太后面前露脸了,若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而曲潋则是暗暗叫苦,她心里有些发悚,没想到一下子就要面对这么高级的长官,怕自己到时候紧张掉琏子就惨了。
等乌嬷嬷离开后,骆老夫人看着乖乖地坐在锦杌上的少女,心里又涌起些许失落。随着曲潋定亲,她越发的感觉到镇国公府的尊贵显赫,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太后和皇上的敬重的,只要镇国公府有淑宜大长公主在,再加上由淑宜大长公主一手教导出来的纪凛,怕未来的五十年,镇国公府都会如此煊赫,皇恩不减。
可惜曲潋身上却没有流有他们骆家的血脉,到底亲疏有别。
虽然失落,不过骆老夫人仍是尽心尽力地叮嘱曲潋一翻,同她说一些宫里的事情,然后又叫来一个教养嬷嬷,让她跟着曲潋回客院,今天多教她一些进宫的规矩礼仪。
等曲潋领着教养嬷嬷回了客院时,曲沁闻声出来,当得知妹妹明日要进宫时,虽然吃惊,不过仍是一脸欢喜,马上回房去翻箱倒柜,将自己得用的首饰等东西翻出来,明天务必要将妹妹打扮得整齐得体,好让太后留下个好印象。
等到了傍晚,骆老夫人也打发人送了今年珍宝斋新推出的一匣子首饰过来。
曲潋少不得要过去谢她老人家,然后又趁着天还未黑时,继续和嬷嬷学习宫中的规矩礼仪,力求做到合格完美。
*****
在曲潋辛苦地跟着教养嬷嬷学习宫中的规矩礼仪时,乌嬷嬷也回到了镇国公府。
刚到府里,便见常山在那儿探头探脑,见到她下轿子时,一溜烟地过来了,笑嘻嘻地给她请了安,说道:“嬷嬷今儿可是去平阳侯府见着曲姑娘了?”
“自是见到了。”乌嬷嬷笑盈盈地道。
常山眼睛转了转,笑道:“嬷嬷,曲姑娘果然是个好的,是吧。哎呀,公主那般喜欢曲姑娘,为何不常接她过府来一起说话呢?”
乌嬷嬷看得好笑,笑眯眯地道:“行了,你小子心里想什么嬷嬷我都知道了。”
常山一脸惊喜地道:“那就谢谢嬷嬷了。”
等将乌嬷嬷送到寒山雅居后,常山忙回了暄风院。
他先去书房瞧了瞧,见没有人便往演武场行去,果然看到穿着一身劲装的少年正在演武功上练习弓箭,箭箭正中靶心,那破空而去的凌厉声响,挟着千钧之势,凌厉非常,听得他心脏都鼓动起来,这大热天的,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蹿。
等见主子终于停下来后,常山忙和守在一旁的宫心一起端茶倒水伺候他。
“世子,乌嬷嬷从平阳侯府回来了。”常山禀报道。
清雅俊秀的少年听罢,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看了过来。可能是刚才运动一场,玉面带着好看的红晕,鬓角的黑发被汗水打湿,几缕青丝黏在脸颊旁,衬得那白玉般的脸庞更隽秀雅治,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渐渐潋去,又变成了平日那个温煦秀美的少年。
常山很自觉地禀报道:“明日曲姑娘会过府来,到时候便和公主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属下不才,先前和乌嬷嬷聊了下,得知公主十分喜爱曲姑娘,觉得不若时常请曲姑娘过府来陪伴公主她老人家。”
纪凛脸上露出笑容,拍拍小厮肩膀,“不错,挺机灵的。”
常山嘿嘿地笑着,能不机灵么?若是不机灵,他早就被总是反复无常的主子给折腾得挪位置了。
能留在暄风院伺候的下人,都是非常人,这点机灵是必须的。
第53章
翌日,曲潋早早地被人叫起了。
叫她的人自然是比她还要心急的姐姐。
对于妹妹今儿要进宫一事,曲沁比妹妹自己还要上心,她知道这对妹妹以后有莫大的好处,所以一整晚都在惦记着这事,睡得也不踏实,所以这一大早便起来了,亲自过来叫人,并且坐在这里盯着,就怕碧春等丫鬟见识短浅、又粗手粗脚地服侍得不好。
就在曲沁皱着眉,打算挥开丫鬟自己撸袖子亲自上时,嘉善堂那边也派了人过来。
骆老夫人和曲沁一样,担心曲潋年纪轻,屋子里伺候的人又没什么经验,怕会有什么遗漏的,所以派了尚嬷嬷亲自过来瞧瞧,帮衬一把。
曲沁见尚嬷嬷过来,目光一转,便歇了自己上去的想法,客气地对尚嬷嬷道:“真是多谢嬷嬷了,我也正愁着呢,碧春这几个丫鬟年纪轻,妹妹这儿又没什么用上得的人,如今有尚嬷嬷在旁盯着,我也放心了。”
尚嬷嬷被曲沁这般高捧心里十分高兴,原就有心交好曲家姐妹,当下便道:“若是两位表姑娘不嫌弃,奴婢便献丑了,给姑娘指点指点。”
“哪会,我自是知道嬷嬷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眼光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丫头可比的,有嬷嬷在,我自是放心。”
尚嬷嬷被奉承得心中舒泰,当下便亲自上前去伺候曲沁梳头更衣。
曲沁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等到尚嬷嬷为妹妹打点好,上下端详一会儿,便笑道:“果然有嬷嬷出马,自是比我们这些小丫头弄得好,多谢嬷嬷了。”
谢过尚嬷嬷后,见时间差不多了,曲潋便登上平阳侯府安排的马车,往镇国公府而去。
半个时辰左右便到镇国公府。
许是淑宜大长公主早有吩咐,平阳侯府的马车到时,便有候在那里的管事嬷嬷亲自过来迎接,态度殷勤,笑脸盈盈,丝毫未有待慢,马车也顺利地进了镇国公府。
曲潋扶着丫鬟的手下车,给过来迎接的嬷嬷施了半福礼。
那嬷嬷哪敢受她的礼,忙侧身避过,笑盈盈地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说着,便引着曲潋登上由四个粗使婆子抬的青帷轿子,往淑宜大长公主所居的寒山雅居而去。
这是曲潋第一次来镇国公府,心情忐忑,所以一路上未敢掀帘子往外看。等到了寒山雅居前,便下了轿子,又目不斜视地跟着引路的嬷嬷走进了寒山雅居。
寒山雅居是淑宜大长公主所居之处,放眼看去花木繁茂,曲径幽深,给人一种幽静、远离尘嚣之感,这里占地面积较大,格局也以大气为主,回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不见丝毫的落叶,一路走来,却并未见到伺候的下人,给人一种冷清之感。
淑宜大长公主那样强势的人,却中年丧夫,守寡后避居寒山雅居,闭门不出,少与外界往来。也许淑宜大长公主在外面是尊贵的,受人奉承,可是回到镇国公府,却不过是个寂寞的老太太罢了。
曲潋从寒山雅居的一景一物中隐约感觉到淑宜大长公主的日常生活状态,心里不免有些叹息。以她的年纪,她自是没法体会淑宜大长公主那种丧夫后的孤寂,只是从寒山雅居的环境中略感一二。
等到了寒山雅居的正房里,曲潋顿时紧张了。
“曲姑娘,到了。”引路的嬷嬷轻声地对她道。
曲潋努力地让笑容自然一些,谢过了这位嬷嬷。
这时,从正房那边走来一个如明珠般光彩照人的女子,她穿着藕荷色的素面比甲,头上簪着镶南珠的花簪,一颦一笑皆是动人。不过等听到那引路的嬷嬷上前称这女子为“明珠姑娘”时,曲潋便知道这样光彩照人的女子只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罢了。
一个伺候人的丫鬟都这般的美丽动人、气质不俗,可想而知镇国公储的底蕴。
“曲姑娘来啦,快过来,公主刚才还在叨念着您呢。”明珠笑容亲切。
曲潋腼腆地朝她笑了下,随着明珠往寒山雅居的正房行去。
等到了正房的一处花厅,便又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走出来,同样容貌不俗,一个清雅蕴秀,一个娇憨可人,气派甚至不比那些官宦之家的姑娘差。不过在明珠介绍下,曲潋知道这两个少女也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清雅蕴秀的那个叫清雅,娇憨可人的那个叫娇蕊。
两人给曲潋施了礼后,那娇蕊掩嘴笑道:“曲姑娘快进来,夫人和世子都来了,正等着姑娘呢。”
这娇蕊不仅长得娇憨可人,连性格也有些快人快语,一派天真无邪。
曲潋腼腆地说了声“有劳几位姑娘”后,便跟着引路的明珠进了花厅。
花厅里,除了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纪凛外,还有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妇人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那妇人柳眉杏眼瓜子脸,一个很典型的美人儿,她坐在镇国公夫人下首位置,身上穿着件银红色的妆花禙子、油绿色镶宝相纹的马面裙,笑盈盈地看着人时,格外的温婉动人,和镇国公夫人那种高傲凌厉的贵气之美截然不同。而她身边的小姑娘模样儿与那妇人相似,一看便知道是母女。
曲潋看罢,便知道这位妇人是镇国公府的二老爷之妻,工部侍郎之女何氏,那小姑娘是二房的嫡女,闺名纪语。
曲潋上前去给众人行礼请安,等请安完后,便坐在丫鬟端来的锦杌上。
丫鬟给她奉了茶,不过曲潋只是意思地沾了沾唇,并没有喝。
今儿要进宫,在宫里有诸多不方便,姐姐早就叮嘱她今天最好不要多喝水。
纪凛从她进来时目光便落在她身上,见她只是沾了下唇并未喝茶,不免有几分心疼,他也知道进宫之事索碎又麻烦,曲潋从未进过宫,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可惜她进来后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让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娘,这孩子长得好,还是娘有眼光。”纪二夫人笑着对淑宜大长公主道,“和暄和真是相配,站在一起看着就像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可不是我有眼光,是暄和他爹有眼光,早早地给他定下这孩子了,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那也是娘您的福气,以后有这么个漂亮的孙媳妇在跟前孝顺,就算什么都不做,看了心情也舒畅。”纪二夫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奉承起人来十分利索,将淑宜大长公主逗得开怀大笑起来。
曲潋只需要坐在一旁做出一副害羞状就行了,不过她也敏感地注意到在纪二夫人奉承淑宜大长公主时,镇国公夫人眼中的不耐烦以及对纪二夫人的轻蔑,看来妯娌间并不和谐。而那纪语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她,然后掩着嘴朝一旁的纪凛笑着。
纪凛神色温和,对堂妹的打趣不以为意,只是时不时地瞧了眼坐在对面的曲潋,眼里透着浓浓的愉悦。
说了几句话后,曲潋又将自己给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做的额帕等小物件奉上去。这是她早就做好了的,原是准备过两天让人送过来孝敬的,却不想今儿会过来,便一起带过来了。
“你有心了。”淑宜大长公主神色和蔼,面色柔和,很是满意曲潋的孝顺。
镇国公夫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也说了句有心了,只是眼里并未见什么喜欢。
倒是纪二夫人瞧了瞧,赞叹了曲潋的针线工夫,说道:“没想到暄和媳妇女红这般好,改日可要请她指点一下阿语,阿语这孩子不知为何,就是对针线不感兴趣,我都要愁死了。”
“娘!”纪语在一旁不依地叫了一声。
“阿语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姑娘,府中有针线房,又不是绣娘,何须她做这些,会个几针便可。”镇国公夫人淡淡地说道。
瞬间,气氛有些僵硬。
淑宜大长公主眼神微寒,看了一眼镇国公夫人,看得镇国公夫人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不由低下头。纪凛也看了眼母亲,抿紧了唇。
纪二夫人原是想要讨好淑宜大长公主和纪凛的,却没想到镇国公夫人这般不配合不说,还说出这种让人尴尬的话,心里不免有些无趣。她知道这位大嫂自来最是骄傲的人,原是想要聘淮安郡王府的姑娘为媳,却不想镇国公和淑宜大长公主横插一杆,让她的打算落空,心里不舒坦。
原以为婆婆亲自出面抬举这曲潋,大嫂怎么说也要给曲潋几分面子,可是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蠢得不行,也不怨怪婆婆这些年来对这大嫂从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纪二夫人可不想让纪凛对自己有意见,忙又道:“瞧大嫂说哪里的话?针黹女红乃是姑娘家的本分,虽不用如何懂,但是也要会一些的。曲姑娘是个孝顺的孩子,自己亲手做来孝顺婆婆和太婆婆,我看了都眼热了,恨不得我家冽哥儿也快点长大,好娶个儿媳妇来孝顺我。”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说道:“瞧你这张嘴,你才几岁,冽哥儿今年才几岁?想要享婆婆的福,还有得等呢。”
“我这不是说说嘛……”
说笑一阵,便将这事情揭过不提。
这时,镇国公夫人又出声道:“娘,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要晚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点头道:“是该如此。”
纪凛忙走过来,亲自扶了淑宜大长公主起身。
淑宜大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孙子的手,又朝曲潋伸出手。曲潋客随主便,也不知道镇国公府今日有什么安排,自是看老人家的意思行事,忙过去扶她。
淑宜大长公主由着两人扶着走出了花厅,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跟着一起出去。
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一辆华盖马车,自有婆子侍立在那儿,见他们出来,忙上前请安,然后端来脚凳,将马车车帘掀起,恭迎主人上车。
淑宜大长公主转身对镇国公夫人等人道:“行了,我带这两个孩子进宫,你们无事也回去歇息,不用跟着了。”
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等淑宜大长公主带着纪凛、曲潋上了马车后,马车便慢慢地驶出了镇国公府。
马车上,淑宜大长公主坐在正中央位置,纪凛和曲潋一左一右伴着她,恰好两人相对而坐,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了。
曲潋……略尴尬。
只要一想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是自己的未婚夫,将来她不仅要嫁给他,甚至给他生猴子……脸上就要冒烟,心里十分不自在。这大概是她和纪凛根本没见过几次面,说的话也不多,甚至曾经还有两次诡异的相处经历,所以对这桩婚事其实还没有什么踏实感,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这种事情在这里十分常见,今儿能同坐一辆马车,还是因为他们定亲了,又有淑宜大长公主在,规矩能放得松些罢了。
纪凛却十分自然,神色煦和,笑容温煦,整个人仿佛一道融融的春光,明朗清爽,让人一眼便心生喜欢。
他看了眼曲潋,见她垂着眼睑,一副乖巧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喜爱,对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想见潋妹妹呢?”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曲潋一眼,笑嗔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纪凛一脸不解。
“太后素来喜欢你,还曾……所以知道你定亲了,便想见见潋丫头。”淑宜大长公主说着,又对曲潋道:“潋丫头也不必太紧张,太后是个慈善不过的,届时她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必太拘谨。”
曲潋自然温顺地应了。
行了,她知道稍会自己该如何表现了。
第54章
快到皇宫时,淑宜大长公主便开始叮嘱曲潋一些稍会在宫里的注意事项,省得小姑娘家第一次进宫紧张。
曲潋乖巧地听了,觉得淑宜大长公主说的还不如骆老夫人的详细,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来,淑宜大长公主在太后面前还是颇为体面的,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体面,所以她在太后面前,并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地谨慎,要注意的事情实在是不多。
“潋妹妹不用紧张。”纪凛温和地开口道,“一切有祖母呢。”
曲潋朝他笑了笑,道了声谢谢。
纪凛被她笑得俊脸微红,抿了抿嘴,眼里却十分愉悦,看得淑宜大长公主有些忍俊不禁。
到了皇宫后,早有内侍在宫门口侯着,忙上前来请安,很快便有内侍抬来了软轿过来,三人坐上了软轿,往太后所居的慈宁宫而去。
等下了软轿后,曲潋低眉敛目地跟着淑宜大长公主,目不斜视。到了慈宁宫时,听得有宫女内侍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飞快地抬头睃了一眼,见那宫女生得面如新月,清雅柔和,笑盈盈地请了她们进去。
“公主可是来了,太后娘娘刚才还叨念着您和世子怎么还未到呢。”那宫女说道。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下,问道:“太后娘娘这儿可是还有什么人?”
那宫女恭敬地回答道:“知道您要带世子和曲姑娘进宫,太后娘娘今儿便省了娘娘们过来请安。”
听罢,淑宜大长公主便没再说话。
穿过宫廊后,便到了慈宁宫的正殿。
曲潋突然有些紧张,袖子掩着的手指捏了捏,暗暗给自己打气。突然,感觉到袖子微紧,曲潋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正好见身旁的少年低眸朝她微笑的模样,双眼湛亮温润,乍然一看,让人心情不禁一松。
曲潋没想到这种场合他竟然会拉自己袖子,虽知道他这是在安抚自己,但还是被他弄得吓了一跳,担心会被人看到。
不过这事情只是瞬间便过去了,周围的宫女皆是肃手而立,似乎并没有看到。
进了正殿后,便听到一道柔和的女声说道:“淑宜,你可终于来了,每次都是这般,摧三摧四都不肯进宫,让哀家好等。”
然后便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声音,“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喜静,不耐烦出门去乱蹿,若是如此,指不定给人说我为老不尊呢。”
“你这样可不好,人老了,就应该多出去走走,身体才健康。”
说话间,淑宜大长公主带着孙子和曲潋上前去给太后请安,太后给他们赐了座。
“一阵子不见,暄和看着又长大一些了,是个英俊的少年郎了,这模样儿也不知道招得多少小姑娘们茶饭不思,连哀家看着都好生欢喜。”太后笑着说道,声音柔和。
纪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后娘娘,暄和已经定亲了,莫要如此说……”
太后当下笑了起来,“好了,哀家不打趣你了,这位就是镇国公给暄和定下的未婚妻吧?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曲潋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小心地抬起头,飞快地睃了太后一眼,这才看清楚太后的模样,是个容貌秀丽的妇人,虽然上了年纪,却能从脸庞的轮廓中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她看起来比淑宜大长公主年纪大些,不过保养得宜,皮肤看着倒还算细致,一双眼睛波澜不惊,透着一种岁月沉淀的睿智。
比起淑宜大长公主刻到骨子里的骄傲与尊贵,太后反而像个平常不过的妇人,雍容而平淡,说话也慢条斯理的,正像淑宜大长公主说的那般,是个慈善不过的人,听着她说话时,很快便会忘记了紧张。
曲潋慢慢地平静下来,等太后开口询问她的年龄等事情时,一一答了,神色从容,不怯懦也不特意讨好,果然看太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还算满意的模样,眼角瞄见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让她心里松了口气。
太后这模样儿,也让她心里莫名地生起些亲切感,太后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有个皇帝儿子,只需要坐着享福便好,可没人敢给她不自在。这简直是全天下所有女人终身奋斗的典范,却能保持着这般平淡柔和的性子,没有太过端着架子,让人心生敬畏。
再看她和淑宜大长公主说话的模样,想来和淑宜大长公主平时都是这般,十分自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不需要过于谨慎小心,就像两老太太随便地聊天拉家常。
怨不得太后时常想要淑宜大长公主进宫陪她说话。
“果然是个漂亮的孩子。”太后问完了曲潋后,对淑宜大长公主道:“你素来眼光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你眼里的,以前哀家给你看了那么多的姑娘,偏偏你一个都瞧不上眼,如今倒好,天上掉下一个好模样的让你捡去了。”
淑宜大长以主笑道:“哪是我捡的?是暄和他爹当年给他定下的,不管如何,她爹当年救了我那不孝子,害得她没了爹,我自是要多疼她一些的,若不然,如何对得对她爹的救命之恩?”
“是极,你素来是个明白的。”
正说着,便见有宫女进来禀报道:“娘娘,襄夷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听罢,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对淑宜大长公主道:“你也很久不见襄夷了,这孩子定然是知道你今日进宫来,所以巴巴地过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嗔怪道:“你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扯,襄夷是来给你请安才对。”
很快便见一个穿着桃红色宫装,头上珠翠环绕的少女进来,她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五官明媚,虽比不得骆槿的艳丽,却自有一种凛然尊贵之美,像一朵肆意绽放的凌霄花,富贵天成,艳冠群芳。
这位襄夷公主乃皇后所出的公主,在宫里十分得宠,皇上也喜爱非常,她出生不久后便赐了封号,听说是充当皇子一样地教养长大的。如今看来,她果然比曲潋所见的那些世家贵女们多了一种少见的飒爽英姿,纵然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依然让她看起来像一棵青松般带着一种朝气。
她进来后,便给太后和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曲潋也和纪凛起身同她见礼。
曲潋行礼后,便见这位襄夷公主突然转头看过来,上下打量她,朝太后问道:“皇祖母,这位姑娘生得好模样,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太后将她叫到身边坐着,笑着对她道:“这是暄和的未婚妻,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曲大人的侄女。”
襄夷公主听罢,一脸恍然,笑道:“原来是纪暄和这小子的未婚妻,怨不得长得这般漂亮,纪暄和自己长得好看,自也要娶一个漂亮的媳妇才对。”然后她笑盈盈地朝淑宜大长公主道:“还是姑祖母有福气,以后有这般漂亮的孙媳妇陪伴左右。”
淑宜大长公主笑呵呵地道:“就你这嘴巴甜,怨不得你父皇给你哄得都要将他内库的东西给你搬空了。”
“姑祖母又冤枉襄夷了,是父皇自己赏我的,可和我无关。”说着,她眼睛转了转,对曲潋道:“咱们坐在这里好生无趣,不若去御花园走走,也让皇祖母和姑祖母说说体已话,咱们这些小辈就别留在这里碍眼儿了。皇祖母,你说好不好?”
太后笑呵呵地道:“可不许作弄人,照顾好你曲妹妹。”
“祖母放心,还有纪暄和看着呢。”
纪凛自然也跟着起身,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晚辈便不打扰您了,今儿进宫,也应该过去给皇上请个安。”
太后点头。
曲潋下意识地看向淑宜大长公主,见她点头,方随襄夷公主起身离开了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后,三人在宫人的簇拥下往御花园行去,襄夷公主走在前头,突然转头对纪凛道:“先前听说你定亲了,没想到真有这回事,听说是幼时定下的?”
纪凛答道:“正是家父定下的。”
襄夷公主淡淡地笑道:“曲家妹妹这模样儿倒是和你相配,看你也极是喜欢的模样,镇国公倒是好眼光,以后你可别欺负曲妹妹才好。”她特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颇有深意。
纪凛笑得温和,煦然地道:“公主说哪里的话,我自小认识潋妹妹,自然对她极是爱护的。”
襄夷公主一听,顿时好奇起来,追问道:“哎呀,你们原来小时候也是认识的呀,怎么认识的?”然后她又转头拉了曲潋,笑问道:“你还记得么?”
曲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她没想到襄夷公主会是这般性子的,看着凛然尊贵,却是个开朗不过的性子,没有故意摆什么架子。而且似乎和纪凛认识,并且交情还不错,不然也不会问这种话了。她先前还以为襄夷公主既为中宫嫡女,自是尊贵无比,又养在深宫中,或许还会对纪凛有好感……
原谅她脑洞太大,总会脑补,觉得纪凛这模样,怕是连宫里的公主也会喜欢的,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进宫来,会不会遇到什么刁难自己的人,可谁想,却是这种情形,还被人追问和纪凛不得不说的一二三事。
问题是,她真的对小时候的纪凛从来没什么印象啊,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到底要她说什么?
所以,她忍不住扭头去觑纪凛。
纪凛见她这样子,眼神有些黯然,不过面上却未露丝毫,温和地道:“公主莫要问她了,当年潋妹妹才四岁,年纪还小呢,自是记不得了。”然后三言两语地将自己曾随父亲下江南,路过宣同府住进知府家的事情说了一遍,只说在那儿见过一面。
襄夷公主听后咂吧了下嘴,嫌弃地道:“你说得太简单了,一点趣味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们早早地认识,这些年来还有联系呢,没想到会这样。”
“让你失望了。”纪凛轻飘飘地说了声。
襄夷公主瞪了他一眼,然后挽着曲潋道:“曲妹妹,走,咱们去逛御花园,不必理他。你自去罢,别来打扰我们。”
纪凛见曲潋巴巴地望过来,似乎不太习惯襄夷公主的作派,朝她安抚地笑了下,便往前殿去了。
等纪凛走后,襄夷公主便拉着曲潋去逛御花园。
真的是去逛御花园,两人溜溜达达,逛了大概两刻钟左右,便回慈宁宫了。
回到慈宁宫时,太后和淑宜大长公主正喝茶聊天,说的竟然是京郊外的哪座山的寺院环境好之类的,见到两个少女回来,招手叫她们过来喝凉茶。
襄夷公主坐到太后身边,朝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姑祖母,曲妹妹真是个妙人,我很喜欢她,改日便出宫去寻她玩,可不可以?”
饶是曲潋淡定,也被襄夷公主弄得愣愣的。
明明刚才只是陪她逛了圈御花园,也并未怎么说话,更没看出她哪里喜欢自己,怎地突然就说要出宫来寻她?曲潋感觉襄夷公主似乎有什么目的,顿时看向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你喜欢她,是她的福气,自是可以的。”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曲妹妹,改日我出宫去寻你玩儿。”襄夷公主朝曲潋笑道。
曲潋忙道:“这是臣女的荣幸。”
等曲潋跟着淑宜大长公主离开慈宁宫时,不仅得了太后的赏赐,还得了襄夷公主的赏赐,都是一些玉如意和首饰等东西,一看就是给小姑娘的,而且两人出手颇为大方,让曲潋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出了皇宫后,曲潋扶着淑宜大长公主上马车,因纪凛还未回来,两人便坐在马车里等他。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六月的天气十分躁热,就算马车里放了冰块,依然挡不住外面的躁热,曲潋担心淑宜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被热着,便取了把绢纱碾白绘紫竹团扇给她打扇。
淑宜大长公主接过明珠倒的茶水喝了口,对曲潋道:“先别忙活,先喝些水润润喉。”
明珠也给曲潋倒了杯水,“姑娘喝茶。”
曲潋忙谢过,等喝了茶后,见明珠自己给淑宜大长公主打扇,无事可做,便乖巧地坐在一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淑宜大长公主见她正襟危坐,面上不由得笑起来,和蔼地问道:“累不累?”
曲潋摇头,乖巧地道:“公主放心,我年轻,不累的。”
她这诚实话又逗得大长公主发笑,长着一副柔美漂亮的模样,声音也软软的,说出来的话实诚又逗趣儿,让见惯了那些在她面前恭恭敬敬或讨好的小辈的淑宜大公主见了就觉得可爱有趣,觉得这淮孙媳妇初时看罢还有点儿小心机,如今久了又是一副老实样,不由得暗暗摇头。
她故作一副概然的模样,“果然老了,不过走了半天,就觉得累得紧,比不得你们小姑娘。”
曲潋眨了下眼睛,心里琢磨着难道刚才她的话不对,可是淑宜大长公主的脾气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啊?那她要换个方式和她相处么?不过等见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决定还是保持不变吧。
她们整整等了两刻钟,才见纪凛从宫里出来。
纪凛的脸被太阳晒得有些红润,额头沁出了晶莹的汗珠,鬓角的发微湿,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比平时的温润煦然多了种说不出的昳丽之姿,看起来就是个粉嫩嫩的美少年,让人都想咬一口。
特别是此时他竟然还朝她笑了下,让曲潋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差点忍不住捂着胸坎了。
惨了,她觉得自己中了美男计了。
“抱歉让祖母和潋妹妹等了,皇上先前留我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一时间走不开。”纪凛解释道。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笑道:“不碍事。”然后便吩咐车夫回府。
回到镇国公府后,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在二门处迎接。
曲潋扶着淑宜大长公主下车后,见镇国公夫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地迎过来,心里虽然有些无奈,不过旁边有淑宜大长公主在,暂时也不悚她,便扶着淑宜大长公主回寒山雅居。
因着时辰晚了,淑宜大长公主便留曲潋午膳,吩咐乌嬷嬷道:“潋丫头今儿也在这里用膳,你让厨房做几道江南的菜色。”
乌嬷嬷笑着应了,便去厨房张罗。
镇国公夫人脸色有些沉,抿着嘴不说话。
等用过午膳后,淑宜大长公主又对曲潋说道:“这日头还毒着,等傍晚时太阳落山了,再让人送你回平阳侯府。”说着,又吩咐明珠去给曲潋准备客房歇息。
曲潋知淑宜大长公主爱护自己,也不推辞,上前谢过她。
等明珠过来禀报客房收拾好后,纪凛便道:“祖母好生歇息,我带潋妹妹下去歇息。”
淑宜大长公主见状,心知孙子这是趁机想和人家姑娘处会儿,便笑着点头,并未阻止。
第55章
离开寒山雅居的正房,曲潋随着纪凛往客院行去。
纪凛走在前头,她落后几步跟着,低垂着头,教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后面是几个丫鬟远远跟着,碧春便在其中。
这时,曲潋突然感觉到前面的人放缓了速度,然后站在了她面前,让她不得不跟着停步。
“潋妹妹。”
曲潋抬头看他,发现自己和他身高相差还是有些距离的,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潋妹妹最近过得如何?”纪凛问道,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意。
他的声音如珠玉般,温和煦然,听在耳里成为一种极致的享受。
“挺好的。”曲潋朝他抿嘴微笑。
纪凛也笑起来,他似乎很喜欢看她微笑,每次她露出笑容时,他的眼睛总会变得更明亮,清清澈澈地倒映着她的面容,仿佛他在认真地凝视着你,旁人再也进不了他的眼里。
不可否认,这样子的凝视,任何女孩子都有些受不住,心里也会跟着泛起异样的情愫。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潋妹妹。”说着,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块玉佩。
当曲潋看到那枚玉佩时,顿时有些不自在,盖因这枚玉佩就和当初纪凛在祝家塞给她的那块血玉太像了,就不知道血玉后面的字是什么,很快她便看到了,血玉后面雕刻的是一个篆体的“潋”字。
曲潋:“……”
“希望潋妹妹能给这块玉佩打个络子。”
曲潋纠结了下,最后还是道:“最近有些忙,可能要过段日子才能打给你。”
“没关系,我等得。”纪凛笑得十分愉悦。
到了客院后,纪凛十分君子地在门口止步,对曲潋道:“潋妹妹先歇息,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宫心。”
曲潋转头望去,发现宫心不知何时来了,顿时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不过还是谢过了纪凛,又对宫心客气地道:“劳烦宫心姐姐了。”
宫心忙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等纪凛离开后,宫心便指挥着丫鬟过来伺候曲潋洗漱,房间里已经铺好了干净的凉席和被褥,被子上萦绕着淡淡的安眠香,十分好闻。屋子里的角落放了冰盆子,沁着一股凉意,将炎夏白天的躁热驱散了,在这样的气氛中,让人几乎忘记了场合,只想躺上去睡个糊涂觉。
曲潋原本以为自己在陌生的地方会睡不着的,可是闻着安眠香,渐渐地意识朦胧起来。
燥热的风穿堂而过,掀起房中垂落的丝绦。
曲潋突然惊醒。
睁开眼睛时,一时间懵懵懂懂地不知身处何处。她侧身而眠,面朝里头,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盯着里头填漆床上的雕花纹路,寒毛却根根竖起,一种恶寒感从心底由然而生,让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披散在枕上的长发。
曲潋只觉得浑身僵硬,呼吸放得极轻,那种幽静的室内不只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太过明显,让她心里有些哆嗦。
碧春知道她的习惯,在她入睡时,从来不会进到内室来。
难道有鬼……
直到那只手抚上她的脑袋时,曲潋终于克制不住,猛地转身,搂着被子翻身而起。
窗帘掩着,房间里有些幽暗,不过曲潋仍是认出了坐在床前的少年,只因他身上穿的衣服,正是今天早上所见的那个少年身上穿的那件青莲色的流云纹锦袍,她还记得在他行走间那袖口处镶嵌着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华美非常。
床前的少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她防备的模样,逆着光的脸庞神色晦涩。
“你……”
当对上床边坐着的少年的那双眼睛时,曲潋差点吓尿,吓得噤声。
在她的印象里,纪凛就像一道明媚的春光,煦和温润,明朗清爽,代表一种美好的存在,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喜欢。而他的眼睛总是那般的润泽和煦,如一块上好的墨玉,安静地绽放着柔和的光芒。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诡谲难辩,神色晦涩难懂,整个人仿佛和屋子里的阴暗融为一体,给人一种诡异之感。
曲潋只觉得毛骨悚然,一种危险感让她忍不住往床里头缩。
床前的少年见她这副小动物下意识地防备的模样,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曲潋自然不会像只小狗一样被人一叫就过去,而是谨慎地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明明这人是纪凛,但是感觉太不对了,让她忍不住就问出了这种话。
“你不会连自己的未婚夫都认不出来吧?”他嗤笑一声,又朝她招招手,“过来,让爷抱一下。”
曲潋:“……”
曲潋被他弄得有些惊愕,这声音、这模样都是纪凛,但是气质不对,眼神不对,语气也不对。她心里的纪凛是个恪守规矩的君子,总是明白地表示对她的喜欢之情,但却从来不会越雷池一步,规规矩矩的。而眼前这个人,张扬肆意,根本没将这世间规矩放在眼里――若是放在眼里,就不会闯姑娘家的闺房来了。
就在她搞不清楚情况时,床边的少年已经伸手拉住她身上的被单,将她拖了出去,飞快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曲潋惊了下,马上就拍他:“你不是纪凛,放开我!”
“胡说,你竟然连自己未婚夫都认不出来,该打。”
啪的一声,曲潋感觉到自己屁股被人拍了一下,让她脸蛋莫名涨红,整个人都懵了。
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被人拍屁股。
一时间怒向胆边生,她攥起拳头就揍过去,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将她的拳头包裹住。
“你又想揍我么?”他搂着她纤细的身子,轻易地压制住她的挣扎,低低地在她耳边笑道:“小时候不知道你这么凶,被你揍过,长大可不会了。”
“胡说,我……”
声音截然而止,曲潋瞬间瞪大了眼睛,双目发直。
唇瓣上柔软的触觉无比地真实,紧紧地压制着她,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曲潋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再次挣扎起来,一爪子挠了过去。
他嘶叫了一声,抓住那只行凶的爪子,不用看也知道脖子被她挠出痕迹了,却不以为意,将她压到床里头,又吻了她一下,与她双唇相贴,轻笑道:“你该剪指甲了,留那么长的指甲作甚?”
“放开我!”曲潋又惊又气,没想到这人这般放肆,心中充满了羞耻感。
“不放,我亲自己的未婚妻可没犯法。”他说着,又亲了一下,亲着她涨得通红的脸颊,一只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像个孩子一样搂在怀里。
曲潋差点尖叫出声,夏天单薄的衣裳根本阻止不了什么,让她感觉到自己刚发育的胸贴在他怀里,整个人都要羞耻得缩成一团。两辈子以来,除了父亲,从来没有和哪个男性这般亲近过,就算是和父亲,那也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了,长大后何时这样过?
“你放开,不然我要叫人了……”曲潋恼羞成怒,声音急促地道。
“没关系,客院这边没有其他人,你叫大声点也不要紧。”
曲潋:“……”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地忽视那种被个少年抱在怀里的感觉,平静地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这样我不舒服。”她温顺地低头,一副柔弱的模样。
他没有出声,只是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半晌才道:“好。”
等他一松开,曲潋便要翻身远离他,却不想被他抓住了手。
“如果你敢跑,我不介意再像刚才那样抱你,直到你乖为止。”他声音轻淡,却满含恶意。
曲潋乖乖地坐着,小心地拢了下衣襟,瞅着他,细声细气地道:“你到底是谁?”
“你的未婚夫啊。”他笑盈盈地看着她,拉着她纤细的手把玩,像寻到了什么玩具一样,又捏又掰的,不过力道却十轻柔,没有弄疼她。
曲潋憋着气,试着笑了下,又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她斟酌了下,尝试着道:“你和平常不一样。”
“自然,这才是我私底下的样子。”他笑盈盈地道:“所以小丫头,你要习惯。”
曲潋笑脸瞬间僵硬,心里差点咆哮起来:骗鬼去吧!哪有人的演技能做到这样的,简直像变了个人,她宁愿他精分了。可是看到他眯着眼睛望过来,眼里莫名的神色,让她心吊得老高,一时间不敢再问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他又问道,伸手轻抚着她落在背上的长发。
曲潋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又笑了起来,笑得张扬肆意,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干净温煦的少年,而是个带种莫名气场的危险人物。他又低头,亲亲她的脸,和煦的声音道:“很诚实!不过这样很好,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
曲潋没吭声。
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夏虫远远地传来的声音。
“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他站起身来,在她抬头看过来时,双眸溢满了莫名的笑意,弯身将她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畔道:“快点长大吧,等你及笄了,我娶你过门,到时候……”
到时候要做什么?
曲潋莫名惊恐,一双清澈的水眸诚实地反应着她的心情,让他看了又想笑了,声音变得邪恶,暧昧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自然是――狠狠地欺负你!”
她的脸莫名地涨红了,恨不得一脚踹去。
别以为她长得一副小白花的样子就好欺负!
可是现在她没胆子踹他,总觉得若是踹他,会很惨。
最后只能木然地被他放到床上,然后给她拉上床单,笑着又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方起身离开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掀着帘子走出去。
曲潋差点咬被子。
这也太光明正大了,让她产生某种怀疑。
果然,等过了会儿,她沙哑地叫了一声,见到宫心走进来时,曲潋此时什么都明白了,气得脸色发白。
她心里有种愤怒感,觉得纪凛分明就是个骗子,人前表现得那么好,人后却这般欺负她。就算他们是未婚夫妻,那也只是定下名份,还未成亲,竟然就对她又抱又搂又亲的,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宫心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胸口起伏得厉害,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刚才的事情,她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听到些许声响,也知道曲姑娘定是被欺负过了。可是她一个小侍女,能做什么?特别是在主子突然变了脸时,这种时候最好要顺着他,不然他发起狂来,连淑宜大长公主都制不住。
曲潋见宫心垂着头肃手而立,顿时那口气梗住,然后莫名地泄了气。
她素来不是个刁难人的,自是知道宫心作为个丫鬟,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什么。
“刚才进来的是世子?”曲潋问道。
宫心应了一声,又抬头飞快地睃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语气也听不出喜怒,一时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他看起来不一样。”曲潋试探性地道。
宫心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仿佛不懂她的话一样。
曲潋心里冷笑,说道:“我虽与世子认识不久,但也知道他品德高洁,素来守礼,刚才……”
宫心低下头,不紧不慢地道:“曲姑娘多心了。”
曲潋差点气炸,心知宫心是纪凛的丫鬟,怎么可能会说主子的不是,怕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只是从宫心这里怕是问不出来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急,反正她总会弄清楚的,当下便道:“公主可是醒了?若是醒了,我去给她请个安,我也该告辞回府了。”
宫心忙道:“姑娘请稍等,奴婢让人去瞧瞧。”
曲潋淡淡地应了一声,冷眼看着她离开。
等宫心一离开,曲潋又叫了一声:“碧春。”
一会儿后,碧春睡眼朦胧地走了进来,曲潋见状,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更气了。
第56章
碧春进来时,见曲潋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那儿,瞬间睡意被吓没了,忙过去道:“姑娘怎么了?”
曲潋眯着眼看她,“你先前去哪儿了?”
碧春不知这是何意,小心地道:“宫心姐姐体谅奴婢辛苦,先前让奴婢去隔壁歇息,她守在这儿伺候。”说着,又看着曲潋,忐忑地道:“姑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潋脸色更黑了,但只能憋着气道:“没什么,以后若是在外面,你不要离开我身边半步。”
碧春顺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解。
若是在其他地方,她自不会离开姑娘太远,只是宫心不仅是镇国公府的丫鬟,还在暄风院中伺候的,听说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自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几次和宫心相处,碧春觉得宫心人还是不错的,很是照顾她们这些小丫鬟,所以对宫心有些放心。加之先前宫心劝她去歇息,又保证会守在这里寸步不离地伺候,还透露是世子吩咐的,碧春以为是未来姑爷体贴自家姑娘,让宫心过来伺候姑娘有什么需要也方便吩咐她,方才放心地离开。
听完碧春的解释后,曲潋只能叹气。
莫怪碧春会这般放心,纪凛平时表现得太好了,好得连她这阵子都要忘记了曾经在进京时那晚水匪的事情,后来还以为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又是在夜晚中,纪凛表现得怪一些也是情有可缘,可能是她想太多了。可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曲潋已经明白,纪凛这个人透着一种古怪。
今天的事情,让她心里有些警惕。
等宫心回来时,曲潋已经穿戴妥当,坐在室内喝着解暑甜汤,微微垂着眼睑,浓密卷翘的睫宇像两排小扇子一般,遮住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水眸,如此姿态,越发的显得娇婉可人,让人心生怜惜。
不过想起先前她冷着脸的模样,宫心心里又不敢真的将她当成没脾气的娇小姐,怕是也是个有主意的,不免担心起来。
“曲姑娘,奴婢去问了娇蕊姐姐,娇蕊姐姐说公主还在歇息。奴婢已经吩咐了那边的小丫头,若是公主起了,让她过来知会一声。”宫心禀道,行事颇为体贴。
听罢曲潋有些失望,她虽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但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未起来,与主人说一声,冒然离开实在失礼,只得按捺下心来等。
等她喝完了甜汤,又坐了近两刻钟,方见寒山雅居那边有小丫头过来通知她们淑宜大长公主起来了。
曲潋拿帕子擦了擦脸,又对着镜子整了下仪容,见没有什么失礼处时,便带着碧春去了寒山雅居和淑宜大长公主道别。
淑宜大长公主见她过来,面上带着笑容,问道:“刚才歇息得可好?”
曲潋差点崩不住脸,半途被人吓醒了,怎么可能歇息好?不过这种事情总是难以启齿,又是在别人家,曲潋自不会说出来,且她与纪凛定了亲,以后若是不出什么意外便真的要嫁过来了,而淑宜大长公主是纪凛的祖母,又素来疼爱纪凛,她也不会没眼色地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搬弄什么。
“晚辈歇息得很好,公主不必担心。”
见曲潋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加之年龄还小,脸蛋上的婴儿肥都没有消褪,看着就讨喜。淑宜大长公主既然作主给两个孩子定亲,自然也希望与这孩子多亲近的。当下便道:“如此甚好,我一个老婆子住这么大的地方也是寂寞,改日潋丫头有空便过来陪陪我,可好?”
曲潋心里再不情愿也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未成亲之前多亲近一下太婆婆,赢得淑宜大长公主的喜爱,等她嫁过来后,就算婆婆不喜欢她,有淑宜大长公主护着,也摆不了婆婆款来压制她。就算婆婆将来熬过了淑宜大长公主,但那时候她已经在镇国公主站稳了脚,自然也不惧她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了口气。姐姐什么都为她考虑好了,当初也同她分析,挑明了镇国公府的情况,怕也是知道镇国公夫人两辈子都不喜欢她,所以方让她尽量抱好淑宜大长公主这条粗大腿,届时嫁过来也不怕有人刁难。
她最是识时务了,自然不会和未来的舒坦日子过不去――如果将来真的会嫁过来的话,当下便乖巧地道:“若是您不嫌弃,晚辈自是愿意过来陪您老人家的,您这儿的点心茶水都好,床也舒服……”说着,她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淑宜大长公主就是喜欢她这种实诚的模样,有点小心思也不要紧,人只要有自知之明,懂得摆好自己的位置,行事又不畏手畏脚的,便能入她的眼。无疑曲潋现在很是入她的眼,让她看了便喜欢。
淑宜大长公主喜欢的方式,便是赏曲潋首饰。
她心知曲三老爷不在了,曲家三房孤儿寡母的,季氏又是那样的性子,怕是没法给小女儿攒什么嫁妆,女人在夫家安身立命,嫁妆便是头一等重要的,如何忍心她将来让人取笑?心里到底对曲家有些愧疚,见曲潋又是个讨人喜欢的,便想多赏她一些东西,算是给她提前攒嫁妆,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不会有人想歪。
曲潋又被淑宜大长公主的大手笔镇住了,有些不知所措,总觉得自己好像贪了老人家的便宜一样,想要推辞,却被淑宜大长公主强势地定下了。
“你做的额帕鞋袜我都很喜欢,可见你没少用心,你这孩子孝顺,我这作长辈的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那岂不是让你白忙活?”淑宜大长公主笑着说道,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曲潋只能无奈地收了。
她素知人与人之间交往,假情假意永远是虚假的,你以真心待人,他人才会回报真心。如此,让她对淑宜大长公主又真切了几分。
说了会儿话后,淑宜大长公主便让人装了匣子宫里赏的点心让明珠将曲潋送出去。
曲潋随着明珠出了寒山雅居,然后坐上软轿到了二门停放马车处。
刚下轿子,曲潋便听到一道急促的叫唤声。
“潋妹妹!”
曲潋身形一顿,莫名地想到了刚才在室内那少年柔软的唇覆上来时,那炙热的呼吸,让她脸上有些不自然,心里既羞恼又觉没脸见人,当下也不理身后的叫唤,便上了马车。
纪凛匆匆忙忙走过来,见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脸色微微一白,不觉露出些许慌张,忙走到马车的一侧,朝里头唤了声:“潋妹妹!”
明珠微微蹙眉,见纪凛脸上的神色焦虑,心中不禁大奇。
因为纪凛过来,车夫不好驾马离开,只得停住。
马车里的曲潋听到纪凛在外头呼唤,便知若是自己不出声,纪凛在外头不走,车夫也不好驾车离开,而这里还是镇国公府,自己是客,若是与他僵持,不免会让人猜忌。
当下便掀开帘子,看向站在马车边的少年。
见到她掀起帘子露出脸,那少年眼睛微亮,但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是一红,盯着她的唇看了下,又飞快地调离了视线。
曲潋脸色也有些不自在,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只觉得眼前的纪凛变得古怪之极,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莫不是真的像刚才在客院时说的那般,那般放肆狂妄的模样,那才是他私底下的样子,在外面却是个谦谦如玉君子?
这精分得也太彻底了吧?
“潋妹妹……我、我……对不起……”纪凛叹了口气,心里又羞又愧。
曲潋好半晌才让自己看起来从容淡敛,声音软软的,“纪公子何出此言?若是无事,我要先回府了。”
纪凛一听,脸色又是一变,想要说什么时,那帘子已经放下来了。
等马车缓缓驶离,他依然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显得失魂落魄。
“世子,您……”明珠看得心中不忍,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也感觉得到世子的焦急,正想上前来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视线往旁边扫去,自是看到了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当下上前移了两步,挡住了纪凛的身影。
纪凛收回了视线,抿着嘴,看了她一眼。
明珠忙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他脖子上的痕迹,说道:“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吧。”
纪凛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头吩咐道:“今儿的事情,莫要告诉祖母,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别说。”素来润泽的双目变得幽深,和煦的神色也有些凛然。
明珠心中微凛,低眉敛目地道:“世子请放心,奴婢省得。”
纪凛又抬头看了眼门口处,神色微黯地离开了。
回到暄风院,常山迎了过来,正欲请安时,抬头一看,脸色也变了变,惊道:“世子,您的脖子被什么弄伤了?”
“嗯?”纪凛疑惑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脖子处,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满脸通红,匆匆回了卧室。
回到卧室,他在一面半人高的西洋镜前,将衣襟拉开,便看到几条细细的抓痕,顿时想起了那幽暗的室内,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幽幽的甜香、娇花般的唇瓣,无不刺激着他的神经,血液往脸上冲去。
只是,当想起那少女离开时的背影,脸色又是一白,顿时忍不住握紧拳头,青筋毕露,最后颓丧无力地倒在西洋镜旁,低垂着脸,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夕阳的余辉渐渐地西移,室内的光线也开始变得稀少。
半晌,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转头看向西洋镜里的人,一双诡谲难辩的双眸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啧了声,嗤笑道:“那小丫头可真是狠!不过味道确实不错。”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并不以为意,反而有些自得,欣赏了会儿,方施施然地起身,将衣襟拉拢好,走了出去。
常山正在房外候着,听到声音便转头看去,当对上那双狭长而妖异的凤眼时,顿时噤若寒蝉。不过等见他大步走出去,常山终于回过神来,忍住心中的惊惧,忙道:“世子,您要去哪里?”
“出城,你自去和祖母说一声,我过几日再回府。”说罢,便大步地往马厩行去。
常山心中大急,忙追过去,见有两名侍卫跟着,方放心一些。
*
镇国公府的正院,镇国公夫人听到心腹丫鬟的禀报,瞬间阴了脸。
“婆婆当真那般喜欢她,竟然还赏了她那套明珠照霞的首饰?”
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画屏噤声,不敢再言语。
镇国公夫人脸色冰冷,恨恨地拽着宫扇,神色阴沉不定,好一会儿方问道:“先前世子可是亲自送那曲姑娘出去?”
“是。”
镇国公夫人脸色更抑郁了。
就在这时,有丫鬟进来禀报道:“夫人,世子骑马出府去了。”
镇国公夫人听得皱眉,“这种时候他还出去做甚?”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晚霞暄天,又问道:“老爷可是回来了?”
“还没呢。”
听罢,镇国公夫人挥挥手,让丫鬟下去,自己起身理了理头发,便往寒山雅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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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踏着夕阳的余辉回到了平阳侯府。
“曲姑娘,到府了,请下车。”随行的婆子恭敬地说道。
曲潋深吸了口气,又将那股浊气吐出,终于平静了心态,便扶着碧春的手下车。
让碧春打赏了今儿随行的车夫婆子后,曲潋便先往嘉善堂行去。
骆老夫人正在那儿看佛经,见她回来,脸上露出笑容,问道:“今天一切还好吧?”
曲潋坐在她身边的锦杌上,将今儿进宫的事情同她说一遍,没什么隐瞒。
骆老夫人听罢,心里对太后与淑宜大长公主这对姑嫂间的感情有了更准确的认知,心里叹气,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在,想来镇国公府就算没什么出息的子孙,再风光个二十年都使得。况且那纪凛却是个优秀的,怕是三代内依然显赫罢。
等听到曲潋说起中宫皇后所出的襄夷公主时,骆老夫人不禁奇道:“襄夷公主真的这般说?”
曲潋点头,“是的,我也不知道襄夷公主为何如此。”
难不成襄夷公主真的对曲潋另眼相看?骆老夫人有些闹不懂襄夷公主的意思,不过也知道襄夷公主在宫中极得宠,若是曲潋真的能入了她的眼,倒也是曲潋的造化,不免又是一叹,没想到这丫头之前默默无声,却一朝飞上枝头,没人有她这般好运气。
“襄夷公主住在宫里,要出门一趟不容易,想来也不会随便出宫,他日再见时,不管她做什么,你应着便是了。”骆老夫人说道。
曲潋温顺地应了一声。
又说了会儿话后,曲潋辞别了骆老夫人,便回了客院。
回到客院时,便见到姐姐已经等在那儿了。
曲沁看起来有些焦急,上下将她一打量,携着她的手进去,笑问道:“今天如何?”
曲潋少不得又将今天进宫的事情说一遍,至于在镇国公府的那事情却是绝口不提的,若是她提了,还不是让她姐姐担心?
曲沁听后,不禁掩着嘴,心里已然明白了襄夷公主的打算,不禁啼笑皆非。
这襄夷公主为了出宫,竟然连妹妹都赖上来了,也不知道她是否是因为看中妹妹是纪凛未婚妻方才会如此。
曲潋察颜观色,便知姐姐是个明白人,不禁问道:“姐姐,你觉得襄夷公主如何?她怎么会说这种话?”
“自是……”曲沁忙止住了顺口而出的话,笑道:“我也不知,不过听说襄夷公主和靖远侯府的小姐投契,想来是想出宫来玩,方才会这般说吧。”
曲潋压根儿不信,不过也不好再细问。
等得知太后和襄夷公主赏给妹妹的东西,又看了淑宜大长公主赏给妹妹的那套明珠晚霞的首饰,曲沁很快便明白了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不禁为妹妹高兴。
“好了,你累了一天了,先去吃些东西,稍会便洗漱歇息,明日咱们和外祖母一起去庄子玩。”曲沁心疼地道,担心妹妹累着。
曲潋应了声,此时她也没心情和姐姐闹。
夜幕降临,星子爬到了半空中,曲潋穿着宽大的寝衣,躺在床上一时间却有些睡不着。
她在想纪凛,想着在常州府的济明寺时第一次见到的纪凛,直到今天站在夕阳之下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纪凛,最后一咬牙,翻身而去,趿上软布鞋,去抽屉里翻出那块雕刻着“潋”字的血玉,恨恨地将它丢进了一个匣子里,然后将它丢到箱笼里锁着,来个眼不见为净。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气哼哼地爬上床睡了。
第57章
翌日天未亮,平阳侯府便热闹起来,盖因今日骆老夫人要带着四儿子夫妻和府中年纪小些的孙子孙女们去庄子里住段日子。
曲潋打着呵欠,眯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让碧春她们伺候她梳洗,只觉得眼睛酸涩得睁不开,脑仁也一抽一抽地难受着,这是睡眠不足的症状。
昨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直到快天亮时才模糊入睡。
“姑娘,你昨晚没睡好?”碧春忧心地问道。
碧夏看了看曲沁微红的眼眶,道:“奴婢稍会却厨房取两个水煮蛋过来给您敷下眼睛吧。”
曲潋恹恹地点头。
等她穿戴妥当,仰着脸让细心的碧夏用鸡蛋给她敷眼睛时,便见曲沁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曲沁惊讶地问道,见妹妹眼眶有些红,不禁蹙起眉头。
曲潋不想她担心,便搪塞道:“昨晚有些热,我睡不着。”
曲沁没有多想,以为她是苦夏,便对她道:“稍会用完早膳就出发了,趁着清晨气温没那么热出发刚好,你也准备一下,别喝那么多水,省得在路上不方便。”
叮嘱完了妹妹,又忙去让人摆早膳。
曲潋敷了会儿眼睛,就着铜镜看罢,发现红肿消退了许多。年轻就是本钱,她现在才十二岁,正是水嫩嫩的小萝莉一枚,就算通宵不眠,也不过是眼睛红肿一些,并未有黑眼圈这种东西,还是很好处理的。
检查了没什么异样,曲潋便起身出了卧室。
等姐妹俩一起用完早膳后,她们便往嘉善堂行去,去和骆老夫人会合,一起出发去骆府位于京郊的庄子。
骆四老爷夫妻已经来了,让曲潋惊讶的是,除了骆家未出阁的姐妹们,少爷中还有骆承正、骆承风也在,正陪着骆老夫人说话,看情况,似乎他们也会跟着去庄子。骆承正和骆槿皆是骆四夫人所出,在骆家的地位仅次于长房的几个嫡出的兄弟,骆老夫人对这兄妹俩也极是看重。
曲潋虽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过仍是低眉敛目地跟在姐姐身边,如同以往般并不出风头。
骆承风忍不住往那儿看了一眼,发现根本没看到曲潋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
一条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然后便听到有人的声音响起:“七弟,看什么?”
骆承风见是骆承正,恹恹地道:“没什么。”
骆承正也往曲家姐妹那儿看了一眼,如何不晓得这位堂弟的心思,心里不禁嗤笑了下,正欲说什么时,见父母扶着骆老夫人要出发了,便住了嘴。
曲潋和骆家姐妹同乘一辆马车,骆槿和曲沁、骆四夫人一起陪骆老夫人同坐一辆车。刚上了马车,曲潋便被骆樱叫着坐到她身边。骆家其他姐妹们见状,便各自找了位置来坐,骆林和骆杪便坐到她们对面。
骆樱显得十分兴奋,一边和曲潋叽叽喳喳地说着去年夏天在庄子里的事情,一边掀着帘子往外看,然后又可惜父母兄长不能过去之类的。
骆林听得眉头跳了跳,看了用扇子半掩着脸的曲潋,眯了眯眼睛,说道:“上回就听樱妹妹说祖母今年会去庄子,没想到还真被你猜对了。”
这带些奉承的话让骆樱听得眉开眼笑,微抬着下巴,一脸骄傲的模样。
骆林打开了话题,便又顺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曲潋昨日进宫之事。
因为曲潋的原因而推迟了去庄子的日期,骆家的人自然会打听原因,得知是因为淑宜大长公主要带曲潋进宫给太后请安时,骆家几房都很是受到震动,连骆樱这个天之娇女都隐隐有些羡慕。
骆樱虽是侯府受宠的姑娘,可是她长这般大,还没有进过宫,更不用说骆林这些身份不如骆樱的了。想来骆府的姐妹中,唯有如今已是安国公府大少奶奶的骆柯进过宫。
所以,曲潋竟然能进宫之事,自然让骆家的姐妹羡慕不已,今儿见到她,都想问问她进宫的事情。
曲潋见骆家姐妹神色虽然都有收敛,但皆是些小姑娘,或多或少地表现出好奇,自也不隐瞒,将自己进宫之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不带个人色彩地叙述。
不过这仍是让骆家姐妹们听得很是认真,特别是当听到曲潋还见了襄夷公主和她一起逛了御花园时,骆林羡慕地道:“听说襄夷公主是中宫所出的公主,深得皇上喜爱,在宫中风头无两,和靖远侯府的小姐感情极好。”
“那有什么,靖远侯府是皇后的娘家,襄夷公主自是亲近外家罢了。”骆樱不以为意地道。
骆林瞥了她一眼,又道:“靖远侯府虽是外戚,不过这些年来行事颇为低调,只可惜靖远侯世子自幼体弱多病,若是……怕到时候靖远侯府便会断了嗣子,只能从旁支那儿过继了。不过想来有皇后娘娘在,靖远侯府自也不差。”
骆樱嘟着嘴道:“那又和我们没关系。”
骆林差点气竭,骆樱不是笨人,但被长辈们宠得娇纵了些,大多时候都有长辈们为她安排好,她便懒得动脑子,生生憋成了个蠢人,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骆林没再吭声了,同马车里的其他几个骆家姐妹都是几房庶出的,在嫡出的姐妹们面前素来有些怯懦,自也不会主动开口,于是马车里便安静下来。
曲潋用扇子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见她们不说话也乐得轻松,小姑娘们虽然声音清清嫩嫩的,可是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的也会很聒噪,尤其她现在睡眠不足,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应付,巴不得她们都乖乖的。
太阳还未出来,清晨的天气还算是清爽怡人,很是适合睡个懒觉,莫说曲潋,就是骆家姐妹今儿也起得有些早,很快地也坐着靠着车厢的迎枕开始打瞌睡,一会儿后小姑娘们都渐渐地迷糊了。
等马车走了一半的路程时,曲潋突然醒来,发现马车竟然停了。
她揉了下眼睛,以为是到庄子了,不想外面静悄悄的,也没有下人请她们下车的声音,不禁掀起帘子往外看去,却看到不远处停着一群人,然后是一道清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正是去岐云山游玩打猎,离你们庄子极近。”
“如此,臣便不打扰殿下了。”
然后便听到了马蹄声响起的声音,一阵烟尘飞扬扑面,曲潋忙放下车帘。
等她放下车帘时,发现骆林和骆杪已经醒了,骆杪安静地坐在那儿,看起来木讷呆板,倒是骆林早就机灵地去掀帘子往外看了,直到马车再次动了起来后,方依依不舍地将帘子放下。
骆林见曲潋看向自己,朝她抿嘴一笑,双眼微亮,说道:“方才好像遇到宫里的贵人了。”
曲潋朝她点头。
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骆林不禁有些兴奋,若是皇子去岐云山游玩打猎,想来定会有勋贵府的公子随行,也不知他们到时会不会经过庄子……
“做什么?吵死了……”骆樱揉着眼睛醒来,抱怨了一句,在曲潋伸手揽住她时,将脸往曲潋怀里一拱,又继续睡死过去。
骆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朝曲潋露出一个“辛苦了”的表情。
曲潋笑了笑,给骆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到了巳时正,终于到了骆家位于岐云山下的庄子。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高空,炙烈的光线明晃晃地降下来,坐在马车里,感觉到就像坐在蒸笼一样,热得人汗流浃背,众人皆是拿着扇子使劲儿地给自己扇着风,好减少些热量。等婆子请她们下车时,姑娘们都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刚下车时,便感觉到一阵凉风扑面,让人精神一振,仿佛连心中的躁热都去了几分。
庄子中的管事早已得到了消息,待主子过来后,已将一切准备好,待曲潋她们到时,便被迎干净整治的厢房里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喝了冰镇的酸梅汤解暑,还有丰富的农家野菜,都是以夏日开胃为主。
一起用过午膳后,曲潋便和姐姐一起回了她们所居的院子,说了会儿话,便去睡了个午觉。
午觉起来,曲潋被足了睡眠,精神饱满,小脸也粉嫩嫩的,心情好得不得了,还有心情拿了藤条编织、红绒布压边的针线筐过来,做起了针线活。
曲沁走进来,见妹妹做的那个青莲色底的荷包,不禁抿嘴一笑。
曲潋原本的好心情在姐姐别有深意的笑容中有些变坏了,嘟着嘴道:“这是给湙弟做的。湙弟这次没有跟来,也不知道他在京里热不热,还有娘……”说着,她有些低落。
骆老夫人原本也让人叫了曲湙的,但曲湙觉得留季氏一人在京城不好,且他还要读书,便拒绝了。而季氏一个守寡的妇人,一般若是无重大的事情不会出门,宁愿整天待在小佛堂里烧香拜佛。
曲沁揽着她道:“没事,等从庄子回京,咱们就回家去。”
曲潋听后又高兴起来,想起早上马车中途停下来的事情,忙道:“姐姐,今儿早上遇到谁啊?我听到四舅舅的声音,叫那人殿下,可是哪位皇子?”
“是大皇子。”曲沁答道,微蹙着眉。
曲潋哦了一声,窥着她的神色,见她先是蹙眉,后又恢复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便知她根本没将大皇子放在心上,便松了口气。想来上辈子姐姐是做皇子妃的,自是与已经迎娶了皇子妃的大皇子无关了。
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已经娶皇子妃,三皇子虽然未娶妃,但听说今年春时皇上已经给他选了皇子妃,待明年便会娶进门。除了这三个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同年龄,今年皆是十六岁,七皇子十五岁,只有这三个皇子的年龄最是合适。
所以可以肯定,姐姐上辈子应该嫁的是这三个皇子之中的一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嫁的,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过可以想象,这过程定然不会太美妙。
曲潋窥着她,心里虽有诸多猜测,也不敢去揭她的伤疤,只得按捺住。
来到庄子后,果然感觉凉爽了许多,更让曲潋这些姑娘们高兴的是,在庄子里不用每日跟着陈娘子读书,只要禀了老夫人,她们便可在庄子里自由地安排时间玩耍,骆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几乎在庄子里玩野了。
这日,骆樱提议着一起去游湖划船摘莲蓬,其他人自然是纷纷响应了,便去禀了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听了,笑着道:“你们这群猴子,可别玩得野了,待回京你们母亲都要生气。”然后又吩咐年纪大些的骆槿和曲沁照看好妹妹们,“带多点人,别像沁儿一样不小心落水生病。”
“没事,如今天气热,就算落了水,也不会轻易得病的。”骆樱笑嘻嘻地说,若不是有大人们看着,她都打算下水去玩水了。想到这里,她眼珠子转了转,不由往曲潋看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一群姑娘们便热热闹闹地去了庄子里的那面湖划船。
曲潋和骆樱同坐一艘小船,每条船上都安排了两个会水性的婆子跟着,小船中的竹桌椅上放着装点心的攒盒和水果饮料,安排得极为妥贴,骆樱看罢,忍不住夸奖道:“还是沁表姐细心,总是安排得这般细致。”
曲潋听人夸奖自己姐姐,自然也高兴,目光不由往另一条船的骆槿看去,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心里不禁摇摇头。
两人如今同样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自然无形间便有了比较,只是无论从模样、气度、谈吐、手段,都是曲沁略胜一筹,让骆槿渐渐地生起了一股不服气,总想要和曲沁争个高下。可惜曲沁总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让她心里着实气闷。
就在她又再次为曲沁轻易地得了姐妹们的称赞而暗暗气恼时,却见湖边有丫鬟在那里挥着手,骆槿眯眼看去,发现是曲沁房里伺候的丫鬟,叫的应该是她了。
曲沁见罢,便让人划了一条船过来,对骆槿道:“想来是有什么事情,我过去瞧瞧,这里就就劳烦槿表妹照看一二了。”
“知道了,交给我吧。”骆槿淡淡地道。
曲沁又交待了随行的几位嬷嬷几声,便上了另一条小船,往岸边而去。
第58章
曲潋自然也看到自家姐姐离去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忙探头望去。
远远地,便见姐姐上了岸后,站在青柳之下,红棠走到她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便离开了,而且脚步看着有些急促。这让曲潋忍不住心下琢磨,莫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如此一想,曲潋也有些坐不住了。
“阿樱,我姐姐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情,挺急的,我去瞧瞧。”曲潋拉着正趴在船沿边、指挥着划船的婆子划到荷叶深处让她好摘莲蓬的骆樱。
骆樱正玩兴大发,听罢奇怪地扭头看去,发现曲沁确实不在了,只有骆槿一人在船上。她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兴致勃勃地道:“要不要我帮忙?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曲潋笑容很柔美,“许是我家里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去了反而不方便。”
骆樱听后,只得作罢,让划船的婆子先前船划到岸边,将曲潋送到岸上去,顺便还和曲潋保证会多摘些荷叶回去,嫩的荷叶晒干了做荷叶茶喝,老的用来做荷叶鸡和荷叶饭之类的。
等曲潋走后,骆樱让婆子将船划到湖的正中央,骆林她们几个都端庄地坐在船中的竹椅上,四处看着,看到开得正好的夏荷,便让丫鬟去摘,然后兜在怀里。
见骆樱坐的小船过来,却不见素来和她焦不离孟的曲潋,不禁愣了下,转头四顾问道:“樱妹妹,潋表妹呢?”
“哦,这个啊,她有事,和沁表姐先走了。”骆樱漫不经心地道,突然哎呀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荷叶道:“那几片荷叶看着很是生嫩,快过去摘来……算了,我自己去摘。”说罢,便挽了袖子。
两个划船的婆子只得将船划过去,翠屏忙拉住骆樱的袖子,软声劝道:“姑娘小心一些,湖水深着,若是落了水可要呛着了。”
“没事,这会儿天气热……”
嘟嘟嚷嚷间,船又划走了。
骆林气得心里直骂蠢货,却又对骆樱羡慕之极。本就是侯府长房嫡女,且还是象征吉祥的龙凤胎中的姑娘,原以为以前眼光不好,带了个没用的跟班在身边,谁知跟班翻身成了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若是那曲潋知恩图报,将来拉上骆樱一把,骆樱这辈子只会越过越好,万事不愁。
同样都是骆家的女孩子,为何她就是这般的好运呢?而她千万谋划,却只是自取其辱。
“林姐姐……”骆柳小心地唤了声。
骆林勉强地笑了下,用帕子擦擦脸,便吩咐划船的婆子道:“这太阳越发的大了,我不耐烦在这儿,先回岸上的凉亭坐会儿。柳妹妹呢?”
骆柳乖巧地道:“我和林姐姐一起。”
听罢,划船的婆子便将船往岸上划去。
骆槿见姐妹几个不是躲着就是散慢地看着,只有骆樱一个人玩得疯了,哪里还有先前热闹的气氛,心里有些抑郁,索性也不玩了,让婆子将船划到岸边去。
曲潋不知道自己走后骆家姐妹的兴致很快败掉,她提着裙摆,快步往居住的院子行去,便见到站在月亮门处的碧秋。
“姑娘。”碧秋见到她,忙上前来,同她说道:“二姑娘刚才回来了,先前徐管事让人带了个中年文士过来,说是姓叶,老爷还在时是跟在老爷身边的幕僚先生。”
碧春、碧夏、碧秋、碧冬四个丫鬟,其中碧秋是四个丫鬟中长得最是平凡,是她放在屋子里专门盯着姐姐的。只要姐姐有什么异常之处,便可提前得知,也好有什么准备。自从知道姐姐是重生的后,曲潋便多了个心眼,让碧秋平时没事时多注意一下,她觉得姐姐在对自己的婚事上定然有什么计划,就怕她重活一世有些想不开,所以让人盯着,如此也好挖掘出更多的秘密。
所以,现在听到碧秋的话,曲潋便觉得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曲潋将碧秋打发了后,便往厅堂行去。
红棠就站在厅堂外面的台阶下候着,见她过来时正要上前请安。
曲潋朝她摆了摆手,便走过去,原想要走进厅堂的,却在槅扇前停住了。
因为她正听到姐姐的那句话:“……说清楚一些,当年是怎么回事?我爹是如何去的?”
难道姐姐让徐山将叶长青叫过来就是为了询问清楚当年父亲去世时的事情?其实当年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的,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小,身体抵抗力差,恰逢倒霉地大病一场,在床上躺着病得糊里糊涂时,听说父亲受伤让人抬回来了,便撑着去看了一回,还记得当时那室内都是血腥味,让她实在是受不住,直接吐了,人更懵了,看人都是重样的,后来奶娘在父亲的呵斥中,强行将她抱走……
然后是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不敢欺瞒二姑娘,当年曲大人巡视农桑时,在宣同府外遇到一股流民抢劫伤人,却不想被流民所抢之人原来是镇国公,曲大人情急之下,便带着随从过去救人,谁知暗地里还躲着流民,从背后偷袭镇国公,曲大人拉了镇国公一把,却代他承了那一击,受了重伤……”
这话倒是和当日淑宜大长公主过府时镇国公所说的一样,他们父亲确实是镇国公的救命恩人。
“后来呢?两家的婚约又是如何定下来的?你可有亲眼所见?”曲沁的声音响起,声音有些冷清。
叶长青道:“这是自然。曲大人受伤,在下也是心急如焚,担心他的伤势,一直陪在床前左右。当时镇国公和世子也在,大夫说曲大人伤得太重,又没有及时送去医治,怕是拖不了几日……却不想这时侯,四姑娘过来了。”
“妹妹?”
“在下记得,四姑娘当时才四岁,那阵子身体不适,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曲大人忧心坏了。曲大人受伤回府时,她被奶娘抱过来,脸蛋烧得红通通的,进了门时马上便呕吐起来,人都糊涂了,对着镇国公叫爹,差点摔在镇国公世子身上,还是那世子抱住她。奶娘要抱四姑娘走时,世子竟然不让,模样儿很是倔强。”
叶长青说到这里,沉默了下,又道:“四姑娘被房里的血腥味冲得不舒服,最后曲大人让奶娘将她抱下去。她又转头朝镇国公叫爹,当时曲大人躺在床上,看到这情景时,面上十分不忍。”
曲沁隔着屏风,狐疑地看着屏风后的人影。
“镇国公也听了大夫的话,知道曲大人命不久矣,极是愧疚,见曲大人十分怜惜四姑娘,便对曲大人道,想和曲大人结成儿女亲家。当时曲大人听了并未应下,而是说他有两个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七岁的女儿母族是平阳侯府,四岁的女儿是继妻所出,问镇国公想要结的儿女亲是哪个女儿?”
听到这里,曲潋和曲沁都明白,素来定儿女亲,若是年纪相当,便都是先定下姐姐,妹妹反在其次。当时曲玮的话,便是点明镇国公,两个女儿不是同个妻子所出,外家自也不一样,若是他身死,女儿除了曲家外,还要仰仗外家多拂照一二,外家也是一门助力。就怕这门儿女亲结得不明不白,未来让人拿它来说事。
上辈子便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曲沁依然清楚地记得便有人拿这事情来想搅胡了妹妹和纪凛的亲事,只说若是按正常情况,当时应该是姐姐和纪凛定亲才对,怎么反而是妹妹居上。镇国公夫人甚至还一度拿这事情来说他们曲家行事不地道,人选都没有好好定下,污蔑曲家不敬镇国公府,差点便借着这由头想退了这门亲事。
曲沁牙银暗咬,心里愤恨上辈子镇国公做事不靠谱,由着妻子胡搅蛮缠,差点闹得两家退亲。不过此时听了叶长青的话,由衷地觉得父亲做事还是稳妥的,不稳妥的是镇国公,也不知道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如何将妻子纵成这般无理取闹的货色。
“镇国公当时没说话,却是镇国公世子说,他只要刚才那个妹妹,镇国公方才答应了给世子定下四姑娘。”
曲沁听罢,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和纪凛定下婚约的是妹妹而不是自己,上辈子她也曾怀疑过当时父亲定的是谁,纪凛在她心中就是妹夫,若是真像他们说的,应该和纪凛定亲的是自己,她心里实在是别扭。
叶长青抬眼窥了屏风后的人影,自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从先前听她娓娓道来,又从徐山那儿得知这位二姑娘的行事,便知道是个聪慧能干的,若是男儿,将来成就怕是不比其父差。
他想起曲大人去世之前和他说过的话,曲大人说大女儿自幼聪敏能干,外家又是平阳侯府,有骆老夫人疼爱,纵使他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敢欺她,将来有平阳侯府相护,定能寻一桩不错的良缘。
他担心的是小女儿。
小女儿柔柔弱弱的,和他也不亲近,看着就是个清冷的性子,甚至对父亲有些畏缩恐惧,曾一度在梦里哭醒过来,醒后又懵懵木木的,着实让人心疼。他担心继妻性子软弱,无法护持小女儿,小女儿又和继妻的容貌颇为相似,甚至略胜一筹,颜色太好的姑娘容易招罪,将来谁能护持她?所以方才会让镇国公表态,给小女儿和镇国公世子定亲。
这话他也不好说出来,就怕这位曲二姑娘以为父亲偏袒妹妹,若让她们姐妹不和便是大罪了。
过了会儿,屏风后方传来声音,“这次辛苦叶先生了,让您走这一趟。想必徐管事已和先生说明了小女子的意思了吧?先生何意?”
叶长青略略思索,方道:“二姑娘,曲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他去世之前却不愿意随便安排在下的去处。所以,在下须得考核一下曲少爷,若是曲少爷能通过考核,在下自然愿意留在曲少爷身边助他一二。”
“这是应该的,那就多谢先生了。”曲沁欣喜地道,“如今我们姐妹俩住在庄子里不方便,弟弟年纪又小,只能劳烦先生和徐管事先回京城,我会让徐管事给您安排住处。”
“就有劳二姑娘了。”
外面的曲潋慌忙避开,等叶长青离开后,方走进厅堂。
“姐姐。”
“阿潋?”曲沁有些惊讶地从屏风后走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曲潋瞅着她,“刚才我见你离开,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过来瞧瞧,没想到……”她低头踢了踢桌脚,嘟嚷道:“没想到会听到你和叶先生的话。”
曲沁叹了口气,摸摸妹妹的脸,失落地道:“我们爹是个有担当的人,若是他还在……”多好啊,那样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了。
曲潋心里又泛起了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后悔的情绪再次将她淹没,让她忍不住又落泪。
曲沁也有些伤感,不过见妹妹哭成这样,以为她是想到父亲,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柔声道:“别哭了,爹当年给你定下亲事,也是为了你好,我有外祖母护着,没人能欺负我,湙弟是个男孩,能自己拼博前程,唯有你……只要你以后和纪公子好好的,相信爹九泉之下便安心了。”
曲潋没吭声。
过了一个时辰,骆樱让人抬了两箩筐的荷叶过来,她笑嘻嘻地对曲潋道:“一箩筐嫩荷叶晒干了做荷叶茶,一箩筐老荷叶先晾好收着,等天气凉了,做荷叶鸡和荷叶饭吃都使得。”
曲潋看了眼,朝她点头。
过了两天,曲潋的心情才好一些,然后她去翻了箱笼,将被丢在箱笼底下的一个檀木匣子捧了出来,打开匣子,拿起里面那块血玉,琢磨着打个什么颜色的络子配它好。
不过曲潋还没有选好打什么颜色的络子和血玉相配时,便被骆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打断了。
骆樱兴奋地拉着她道:“阿潋,听说大皇子在岐云山那边打猎,好多人都去了,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也在呢,约了哥哥他们,咱们也去瞧瞧。”
曲潋听到纪凛也在,心跳快了几拍,然后又有些迷惑:“瞧?”
“哎呀,就是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呗,咱们不上山,就在岐云山脚下逛逛就行了。”骆樱拉着她,“走,咱们去祖母那儿,同她老人家说一声。”
曲潋慌忙中随便抓桌上的东西,便被她拉出门去了。
第59章
曲沁正好从房里出来,瞧见两个小姑娘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忙叫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骆樱回头笑嘻嘻地道:“沁表姐,我们去祖母那儿。”
曲沁失笑,这才瞧清楚根本就是骆樱拽着文雅柔弱的妹妹往前跑,妹妹似乎还手忙脚乱地将手中抓着的东西往袖兜里塞,看着着实好笑。她走了过来,说道:“既是如此,我也和你们一起过去罢。”
骆樱一听,表情微滞,就怕曲沁到时候会斥她胡闹,然后不让她们出去。老实说,她觉得曲沁能让外祖母这般疼爱也不是没原因的,光是心性气度还有手段就不是她们所能及得上的,她长这么大,也只在大姐姐骆柯那里承受过这种压力,若是她不允许自己和曲潋玩,恐怕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和曲潋混在一起了。
所以对曲沁,她还是颇为规矩,不会太在她面前放肆。
“那、那好吧。”
曲潋见骆樱苦巴着张脸,朝她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三人很快便到了骆老夫人所居的正院,老夫人此时正在安息室里笑看着丫鬟们抹牌逗乐,见三个姑娘过来,很是欢喜,笑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骆樱先是觑了曲沁一眼,方才道:“祖母,今儿天气看着不错,我们想去外面看看,我听佃户家的小丫头说,咱们家在岐云山的小农庄旁的那个桑椹园里的桑椹果都熟透了,想去摘些来孝敬祖母。祖母,您说好不好嘛?”
这种话老人家爱听,最喜欢孙女的孝心了,当下笑呵呵地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去吧,不过可不准乱跪,也不要往山里去,大皇子他们在山里狩猎,那些动物到处乱蹿,危险得紧。”
骆樱忙竖起手来保证自己最乖最听话了,又拽着曲潋笑呵呵地道:“我们只去摘桑椹,阿潋和沁表姐也一起去,沁表姐最是稳妥的人了,有她盯着,我们绝对不顽皮的。”
骆老夫人还是很相信曲沁的,望向曲沁。
曲沁心里有些啼笑皆非,此时如何不明白骆樱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来便抢先开口,让外祖母以为她也同意了这事情,所以这会儿才会答应让她们去岐云山下玩。不过想到先前得到的消息,曲沁倒也不反对。
“外祖母放心,我会看好两个妹妹的。”
骆老夫人笑着点头,便吩咐人去给她们准备车马,想起剩下几个孙女,又道:“阿樱不叫上你几个姐妹?”
骆樱根本不想和那些斗鸡眼似的姐妹们一起出去好不好?所以当下便道:“天气热,槿姐姐她们可不耐烦出门,我怕热到了她们,所以就不叫了,到时候我们多摘一些桑椹,分给姐妹们尝尝。等哪天天气凉爽一些,再和姐妹们一起去那边玩。”
骆老夫人听罢,笑着点点头。
得了骆老夫人的同意,曲潋姐妹和骆樱便一起出门了。
乘坐马车到岐云山脚下的小农庄那儿,需要半个时辰左右时间。
到了地方,曲潋三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遮阳的帷帽戴上,一起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便见到岐云山脚下专门种桑椹的园子,桑椹园子不远处便是通往岐云山上的道路,四处皆种着高矮不一的树木,将岐云山里的情况掩映住,教山下的人无法窥探上面的情况,不过却可以听到山里不时地有些异样的声响远远地传来。
这岐云山本就不是专门狩猎之地,不过是距离京城较近,时常有些王公子弟过来游玩打猎,让一些住在岐云山下的猎户专门放养了些动物在山里罢了,并没有什么猛兽,也算不得危险。
骆樱使劲儿地探头,自然什么也没看到,顿时泄气地想要咬帕子。
曲潋本主就有所猜测,如今再见她那失望之极的模样,心里不禁好笑之极,拉着她道:“行了,既然是来摘桑椹的,就亲自去摘一些吧。如果摘得多了,还可以酿些桑椹酒。”
骆樱蔫蔫地应了。
自有管事嬷嬷去和打理桑椹园的佃农们交涉,等她们进桑椹园时,丫鬟婆子们早就在桑椹园中清理出一处浓荫的落脚歇息之地,摆上带来的点心清水,让她们累了可以去歇息。
曲沁坐在歇息处,对两人道:“我就不去摘了,省得沾了小虫子过敏,你们两个小心一些,注意那些小虫子,别让它们沾到身上。”
曲潋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骆樱却兴致勃勃地应了,拉着曲潋便蹿进桑林中。
艳阳高照,不过桑园位于山脚下,倒是有山风时不时地吹过,地表的温度也比山下清凉一些,并不怎么热。曲沁端着茶盏喝了会儿茶,见眼前山色不错,桑椹园旁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水,便起身去逛逛。
曲潋和骆樱去摘了会儿桑椹,便有些无趣。
她看了看,便到一棵树下乘凉,将方才塞到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见是打络子的几根线,又看了看那块血玉,神色有些莫测,终于低头双手灵活地打了根络子。
就在她打好络子时,远远地听到了骆樱的声音,忙将那块血玉塞回袖子里,抬头便见骆樱拎着个小篮子过来。
“阿潋,快过来,翠屏她们摘了些地莓,咱们去溪水那边洗洗一起尝尝。”
曲潋见她兴致勃勃的,自然应了声好。
待两人在丫鬟的陪伴下一起去溪边,却见红蕊在那儿。
“红蕊,你在这里做什么?”曲潋问道:“姐姐呢?”
红蕊吓了一跳,神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姑娘说难得出来一趟,便便去附近逛逛。”
曲潋狐疑地看她,见红蕊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并没有看出个什么大概,便拉着骆樱到溪水边的一块石板上去洗果子顺便玩水。她自知这个姐姐自来有主意,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也不是很担心。
“哇,这水真的很凉爽。”骆樱开心地道,拿了帕子在水中清洗,然后撩起帷帽上的罗纱,用沾湿的帕子覆在脸上,高兴得直笑。
这溪水很干净,溪水约莫半丈宽左右,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的水草和水中的细沙石砾,曲潋就着溪水洗了下手,温温凉凉的水确实让人很舒服,若不是在外面,她都想脱了鞋袜下水去泡泡了。
骆樱却真的这么干了,吓得翠屏差点要飙泪。
“阿潋,你也一起泡泡。”骆樱招呼曲潋。
曲潋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马嘶声,翠屏已经要哭了,“姑娘,有人来了,一定是山上打猎的公子他们回来了!您还是快点穿好鞋袜,若是教人看到您这样子,奴婢就活不成了……”
骆樱忙将鞋袜穿上,拉着曲潋便蹦过去。
她们回到桑椹园中,站在一片荆棘围成的半人高围墙前,望着通向岐云山的路,很快便见到了十几匹马从山道那边冲出来。
“哎呀,是四哥、七哥他们。”骆樱很快便认出了其中的两人。
曲潋眼神也很好,同样认出了这群人中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少年,他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望着远方,迎面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袍,属于少年的身形纤瘦却并不羸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气势凌厉。
当那人看过来时,曲潋便扭头避开,走到高大的桑椹之后。
很快,她便听到骆承正的声音响起:“阿樱,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阿潋她们过来摘桑椹,四哥、七哥,你们这是要回庄子了么?”骆樱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们有些事情,大殿下还在山里,我们等会儿还要上山。”骆承风温和地说道。
骆樱顿时十分失望,“那好吧,你们去忙罢,我们稍会也要回庄子里去。”
马蹄声再次响起,很快便消失了。
“阿潋,你在哪里?”
听到骆樱的声音,曲潋才从桑椹后探出头来,朝她道:“我在这里呢。”边说边往外头看去,见到那些骑士绝尘而去,方松了口气。
骆樱走过来抱怨道:“你怎么躲起来了?刚才我还见到镇国公世子呢,难道你不想见见他?”
曲潋低头故作忙碌地摘桑椹,没答理她的话。
骆樱以为她在害羞,嗤笑了下倒也没再说什么,刚才的人很多,骆承正他们过来和她说话也因为他们是兄妹,其他人隔得很远,并未过来。所以就算曲潋也在,怕纪凛也不好过来,心里不免为曲潋可惜,好不容易能见一面,却因为地点不对,两人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见面说话。
曲潋没有答话,而是看了下自己手指上沾到的桑椹汁,红色的汁水沾在白嫩嫩的手指上,有点儿笨乎乎的样子,让她看了有点想笑。可见刚才情急之下,用的劲儿有些大,将桑椹都弄破了,沾了些汁在上面。
很快便有婆子过来说道:“两位姑娘,已经摘了几篮子了,可还要摘?”
骆樱本就不是来摘桑椹的,见这里看不到什么,自是不想再待了,当即便道:“不用了,让人收拾一下,咱们回别庄。”说罢,便和曲潋回浓荫处歇息喝杯水解渴。
骆樱刚喝了杯水,突然反应过来,“沁表姐呢?还没回来?”
曲潋心中一跳,她不觉得自己姐姐是个鲁莽之人,所以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当即忙站起身来往四周看去,不想正好看到一道人影沿着溪边往这儿行来,等在那儿的红蕊忙迎过去,然后主仆俩一起回来。
曲沁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汗水打湿了她的鬓发,见丫鬟们正在收拾,便笑道:“抱歉,刚才见周围的环境不错,便走得远了。”
骆樱笑道:“沁表姐若是喜欢,下次咱们再来玩。”
曲潋没说话,而是瞄了眼曲沁的鞋子,发现那鞋尖处沾了些污泥,而且裙摆处还有一些暗红的痕迹,倒是有些像血迹,让她心中又是一跳,不由看向她的脸。
曲沁转头,见妹妹一双清亮的眼睛盈盈望来,朝她微微一笑。
丫鬟们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时,突然发现天边一团乌云飘过来,很快地天色便阴了。
“哎呀,就要下雨了。”红蕊惊声道:“这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声势浩大,怕是无法赶回庄子里去。”
曲沁笑道:“不要紧,先去那边的小农庄等雨停再回去。”她指着距离桑椹园不远处的一处面积并不大的农庄,这也是平阳侯府建在这儿的庄子。
随着狂风四起,众人自然都点头同意,丫鬟婆子们忙送三个小姐上马车,将马车赶到小农庄。
刚到小农庄,雨便下了,噼哩叭啦的雨声啪打着屋檐,浩大的声势让人心惊肉跳。
三人只是被刚降的几滴雨微微打湿了脸,倒是没有淋到雨,不过外面的声势仍是让骆樱和曲沁的脸色有些发白,曲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指挥着庄子里的小丫头送上温水,招呼两人过来梳洗一下。
“姑娘,厨房里煮了甜汤,你们可要用一些?”红蕊过来请示道。
“这雨不知道会下多久,就用些垫垫肚子罢。”曲沁吩咐道。
红蕊应声下去了,一会儿后带着两个小丫头拎着食盒过来。
梳洗过后,又坐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身边有着认识的姐妹们,众人的心情很快又恢复过来,骆樱还让人将先前摘的地莓和桑椹洗干净送过来和姐妹们一起尝尝。
正说笑着,一名管事婆子冒着雨过来,禀报道:“姑娘,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来此避雨,正在厅堂那边。”
曲沁一听,忙道:“可是淋湿了?”
曲潋正捻着一颗桑椹要吃,听罢便顿住了。
骆樱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管事嬷嬷。
“都淋湿了,奴婢正让人收拾间厢房让他们去梳洗呢。”管事嬷嬷也知道两人的身份,早就殷勤地让人去安排了。
曲沁听罢点点头,说道:“先送些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过去,等他们梳洗完后,再送些吃食过去。”她又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空,“让人好生伺候两位公子。”
管事嬷嬷应了声,忙又冒雨过去安排了。
见管事嬷嬷下去,骆樱便奇怪地道:“怎么只有他们?难道四哥和七哥都没跟着一起?刚才看他们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去干什么,难道还没有回来?”
曲沁刚才不在,并不知道这回事,忍不住看向妹妹,微微蹙起眉头来,心里有些担心。
曲潋笑道:“许是他们先回来,却不想会下雨,也不知道在山里的那些人会如何。”
骆樱听了一乐,笑道:“怕是都要淋成落汤鸡啦。”
周围的人听得都是一乐,想到那群平时注重仪容的王孙公子都淋成落汤鸡,委实可笑。只有曲沁没笑,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又望向外面的天空,开始变得有些心不在蔫。
雨一直下了半个时辰,终于从大雨变成了小雨,可能再下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停了。
“阿潋!”曲沁突然对正和落樱手谈的妹妹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你和我一起出去一趟。”见骆樱看过来,对她笑道:“樱表妹,我们去去就来。”
骆樱先是有些奇怪,然后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道:“沁表姐你们尽管去,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曲沁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不过也觉得这姑娘好忽悠,如此更好。
曲潋不知道姐姐要干什么,不过仍是乖乖地跟着去了。
出了门,一阵细雨飘洒过来,凉凉地扑到脸上,驱散了这个夏日的躁热。
下雨的天空阴沉沉的,周遭地面一片湿嗒嗒,让人的心里也变得有些不好。
“姐姐,去哪里?”曲潋问道,注意到姐姐只带了红蕊一个丫鬟。
曲沁朝她笑了下,轻声道:“咱们去找宁王世子和纪公子。”
曲潋心里更奇怪了,直觉姐姐有什么事情,不过见她脸上有些忧虑,也不好问,便跟着她往客院行去。
穿过廊院,到了农庄前院,红蕊便道:“姑娘,宁王世子和纪公子在那儿。”指着其中一间厢房。
曲沁点了点头,对红蕊道:“你去将那边伺候的小丫头叫出来。”
红蕊应声而去,很快便见一名十岁左右的黑肤小丫头过来了,原是庄子里厨娘的女儿,因今儿下雨,他们来得突然,人手不够,所以便让这小丫头到前院这儿伺候。
“两位公子在做什么?”曲沁问道。
“正在手谈。”小丫头答道。
曲沁点头,让她进去通报一声。
很快地,小丫头便过来回话了,宁王世子请她们到厅堂相叙。
第60章
到了厅堂时,便见纪凛亲自迎了出来,宁王世子周琅百无聊赖一般地跟在后头,看到曲潋时,还朝纪凛使了个促狭的眼神。
曲家姐妹一看,如何不知道这厮误会了。
曲潋心里有气,差点想要瞪他一眼,只是此时纪凛已经走过来,双眼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朵花来似的,让她心里气恼不是,无力也不是,最后决定就跟在姐姐身后,当作没看到。
“潋妹妹……”
纪凛有些忐忑地唤了声,担心她仍在生气,心里有些急。
就算平时就算在皇上面前他也能对答如流、进退自如,可不知怎么地,只要在她面前,见不得她一点儿恼怒,他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抓一样地急躁难受,心情都有些不受控制地起伏着。
“宁王世子,纪公子。”曲沁当作没看到纪凛的模样,对着他们福了福身。
周琅笑着道:“外面地湿,两位姑娘还是先进来吧。”
曲沁也不客气,带着妹妹进来。
待红蕊和碧春上了茶点后,周琅偷偷用手戳了下心不在蔫的纪凛,笑道:“不知曲姑娘有什么事情?”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曲沁是带妹妹来见纪凛的,正琢磨着稍会怎么给这对未婚夫妻安排个两人空间,让他们解解相思之情。
这几日他和纪凛一起,如何感觉不到他的异常,不说他变脸时可怕的模样,单说如今这正常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事情让他忧心忡忡,让他一时间十分好奇。他一直以为这天下间没有事情能难得到纪暄和,和纪凛混在一起,就算他比纪凛年长,脑袋没纪凛的好使,也只有听纪凛吩咐的份儿。
所以,当纪凛变得患得患失时,周琅大为好奇,可惜无论他如何问,纪凛皆不可告诉他,让他好生无趣。直到今日,遇到来桑葚园摘桑葚的平阳侯府的姑娘,得知曲姑娘也在,纪凛竟然冒着雨巴巴地过来时,周琅觉得自己明白了。
纪凛定然是为了刚定亲不久的未婚妻患得患失。
这让周琅着实惊奇,他没想到原来世间还有人能让世凛如此失态,所以当曲潋过来时,周琅带着看好戏的心情,亲自去招待曲家两个姑娘。
“自是有事。”曲沁叹了口气,直言不讳地道:“有件事情要请教世子,还望世子坦诚相告。”
曲沁的话不在预料之中,周琅一时间愣住了,他看了眼纪凛,心里琢磨了下,便对曲沁道:“曲二姑娘请随在下来。”说罢,便起身走到外面回廊处。
曲潋见姐姐和周琅二话不说,便走到门外回廊处说话,从屋子里往外看可以看到他们两人,却因为雨声的干扰,听不到他们说的话,顿时觉得她姐姐的事情非同小可,正琢磨着是什么事情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了声“潋妹妹”。
曲潋身子一僵,然后深吸了口气,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年。
纪凛见她看过来,眼神瞬间变得欣喜,不过想到自己曾对她做的事情,又有些不安忐忑,忙起身来,朝她作了一揖,说道:“潋妹妹,当时多有冒犯,请你莫要生气。”他垂下眼,轻声道:“若是以后再如此,潋妹妹你尽管……”
他嘴角噏动了下,然后一脸坚定道:“潋妹妹,以后定然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请你相信我!”
曲潋见他给自己作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你别这样。”若是教人看到,还以为她得理不饶人,对未婚夫凶悍,竟然教他作揖陪礼。
想着,下意识地往外看去,却见周琅一脸诧异,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事情。
纪凛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潋妹妹,这几日我心里实在难受,自知做了过份的事情,一直想着如何补尝你,只是……”他看着她柔美的脸,欲言又止。
曲潋原本被当时的事情弄得挺生气的,不过都过了好几天了,后来又听了叶长青的话,得知这桩亲事的由来,气早就消得差不多,如今又见他诚心诚意地道歉,就算心里还有很多疑惑,却已经不生气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曲潋轻声说,看了他一眼,心里又想起了音容早已经模糊的父亲。
这辈子的父亲的形象终于取代了上辈子的爸爸,让她心甘情愿地将他当成父亲,对他给自己的安排,曲潋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若是可以,并不想辜负他的期望。
“真的?”纪凛一脸欣喜地看着她。
曲潋见他双眼明亮,清清澈澈地倒映着自己的面容,那欢喜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心里不禁也有些欣喜,朝他抿嘴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桌面上,轻声道:“络子我已经打好了,给你。”
纪凛低头,看到那块血玉上的络子,心里终于确认她是真的不生气了,顿时欢喜不已,激动之下,又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双眼炙热地盯着她。
“咳!”
一声咳嗽响起,两人同时缩回了手,转头看去,便见周琅和曲沁双双站在门口,让两人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曲潋的脸皮厚些,很快便恢复了自然,一脸坦然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没办法,上辈子更大尺度的事情都看过,此时和个小男生牵手,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就是这样厚脸皮!
周琅看了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少女,又看向有些害羞的少年,心里不禁有些古怪,这是不是反过来了?
见姐姐进来,曲潋忙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曲沁有些心不在蔫地看了眼妹妹,说道:“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了,稍会若是雨停,两位公子再走。”
又是客气了一翻,曲沁方带着妹妹离开。
纪凛将她们送到门口,等她们走远了,依然站在廊下看着。
“行了,别看了,曲妹妹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周琅打趣道。
纪凛没理会他,直到曲潋的身影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回到厅堂,待两人坐下后,周琅又继续嘴贱地开始打趣了,“先前我还不相信,现在倒是相信了,没想到你也有一天会被个小姑娘弄得心神不宁。原来我还以为你是个铁打的呢,没想到一个曲妹妹倒是成了你的软肋了。”
纪凛端起微凉的茶喝了一口,“那又如何?”十分地坦然。
周琅被他坦然的态度弄得愣住了。
“她纵是我的软肋又如何?我护着她就是了!倒是你,以后宁王妃若想再给你定个未婚妻什么的,可别再来找我出主意。”纪凛继续道。
“别啊!”周琅再也不敢嘴贱了,忙不迭地讨好道:“暄和兄,别这样,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自该守望相助,若是你有什么困难直说,我定然帮你,若是我有什么困难,你自然也要帮我。”
纪凛朝他微微一笑,笑得周琅一个哆嗦时,问道:“刚才沁姑娘来找你是何事?”
“对了,正要和你说这事情呢。”周琅收起刚才戏谑的语气,拧着眉道:“我不知她是何意,竟然向我问起明方大师……”
纪凛愣了下,也蹙起眉头来,说道:“莫不是先前明方大师负伤下山时,碰到沁姑娘了?沁姑娘怎么会认识他……”他眉头拧得更紧了,想不出曲沁是如何认识明方大师的。
“对,我也奇怪呢,不过后来听她说,明方大师救过她一命,她在山下撞见明方大师,心里担心,所以便过来问我了。”周琅轻松地道:“你也知道明方大师是得道高僧,去的地方很多,救过的人更不知凡几,医术又高明,指不定是在什么时候救过她呢。”
纪凛微微点头,心里却仍是有些不太明白,他总觉得能劳得曲沁亲自过来相询,怕是没这么简单吧?这位妻姐,纪凛对她的印象不好不坏,只觉得她行事颇有主张,胸有成竹,仿佛将很多事情都看得极透,让曲潋十分敬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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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沁不知道妹夫纪凛对自己的怀疑,她心里尤在担心明方大师。
明方大师确实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过是上辈子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十分敬重明方大师为人,纵使这辈子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明方大师并非那样慈悲的方外之人,仍是对他十分敬重,不忍苛责。所以先前发现他从岐云山下来受了伤,亲自给他寻找草药给他敷药。
只是后来明方大师拒绝了她的好意走了,也不知道他伤得如何,想起上辈子明方大师和周琅的关系,方才会过来问周琅。刚才她不过是诈一诈周琅,没想到明方大师和周琅竟然真的早就认识了。
想来明方大师和皇室应该有什么联系吧。
回到厢房,便见骆樱正无聊地撑着下巴趴在窗前看雨,见到她们回来,双眼一亮,笑嘻嘻地道:“怎么回来这么早?这雨都还没停呢。”
曲潋被她打趣得真想翻白眼,这姑娘简直就是个傻白甜,很多时候不想动脑子,总将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骆樱笑嘻嘻地看着曲潋,缠着她东问西问,问的自然是她怎么不和纪凛多处处之类的,曲潋无奈地拿了块点心塞她的嘴。
过了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天空挂着一条彩虹,众人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别庄。
周琅和宁王世子过来辞行,感谢主人借地方给他们避雨,十分客气。
曲沁和骆樱都知道周琅作为宁王世子能这般客气,其实还是看在纪凛的面子上,所以也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目送着两人翻身上马离开。
纪凛坐在马上,回头看了眼曲潋,眼里有欢喜和不舍,终于拉起缰绳,策马离开。
曲潋也和姐姐、骆樱上了马车离开。
回到别庄时,已经傍晚了,天边晚霞绚烂,整个天空都被煌煌赫赫的色泽染得通红。
三人先是去了骆老夫人那儿,将采摘的桑葚和地莓送过去,却不想在骆老夫人这儿见到骆槿等骆家姐妹。
“沁表姐和两位妹妹去摘桑葚了?怎地也不叫上咱们姐妹几个?”骆林捏着帕子,娇嗔地道。
曲沁和曲潋含笑不语,由骆樱打头阵,“当时太阳大,我可是记得林姐姐你们说怕太阳晒黑了,不想出门,所以就不叫你们啦。不过你们放心,等过两天,咱们还会去的,到时候林姐姐你们也一起去。”
骆林脸皮有些僵硬,心里着实恼怒,过两天大皇子他们都不会来岐云山了,还去做甚?她心里疑心今儿骆樱和曲家姐妹是趁机守在岐云山脚下等大皇子一行人好露脸,可是骆老夫人在此却开不了口,只能心里暗暗恼怒。
骆槿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想来沁表姐和潋表妹、樱妹妹也累了,先回去梳洗歇息吧。”
骆老夫人也关切道:“是啊,你们没有淋到雨吧?先前那雨下得真大,担心你们三个傻姑娘没轻重,淋了雨可怎么办哟。”
“祖母,咱们才不傻呢,还给你带了桑葚孝敬您。”骆樱忙道。
骆老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催促她们赶紧回去洗漱歇息。
等三人离开后,骆槿等人也跟着起身告辞了。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骆槿见蹭到自己身边的骆林,并未吭声。
骆林心中暗气,面上却笑盈盈地道:“也不知道今儿沁表姐和樱妹妹在那边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我听小丫头说下雨前四哥和七弟都回来过,后来又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忙得怎么样,有没有淋到雨。”
骆槿悠然道:“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若是当时他们在山里,怕是会被淋到,就不知道山中可有什么避雨之地。”
骆林眼睛转了转,试探地道:“若是大皇子他们被雨淋了……”
骆槿心中一紧,看了骆林一眼,并未吭声。
骆林回了房,在室内转了转圈子,叫来个小丫头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着,若是四少爷和七少爷回来,告诉我一声。”
待小丫头领命下去后,骆林捏着帕子,神色有些阴沉不定。她就不信骆槿不会心动,而且大房和四房虽然都是嫡出,可是四房如何比得过要承爵的大房的尊荣,怕是四房也有什么小打算吧。
哼,骆樱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罢了,骆槿也同是嫡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
天色微微发暗,曲潋洗了头躺在榻上晾时,便听到前院传来喧哗声。
碧秋进来,告诉曲潋道:“姑娘,听说两位表少爷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客人回来。”
“客人?”曲潋马上想到谁,轻声道:“你去瞧瞧是什么客人,别凑太前去。”
碧秋笑着应了声,便出去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碧秋回来禀报道:“姑娘,表少爷带回来的客人有大皇子和几位勋贵公子。说是先前在山里淋了雨,绊住了他们下山的时间,如今天也黑了,怕赶不回城,所以今儿在别庄借宿一晚。”
曲潋不由来了兴趣,琢磨着这大皇子不知道是谁引过来的,莫不是平阳侯府真的想要大皇子侧妃的位置不成?难不成是四舅舅的主意?是了,若是骆槿能成为大皇子的侧妃,大皇子将来真能成事,骆槿就是皇妃了,四房自然不会输长房了。
想到这里,曲潋将头发往后一甩,对碧秋道:“你去找红蕊,和她透露一声。”
红蕊知道了,姐姐自然也知道了,届时她应该知道怎么做。
她们姐妹俩只是来平阳侯府孝顺骆老夫人的,平是侯府要做什么和她们没关系,曲潋也不希望旁人来设计她们姐妹俩。
做完这些事情,她便安心地爬上床睡觉了。
可惜,骆樱又精力旺盛地跑过来了。
“阿潋,别睡,今晚有好戏。”骆樱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你想不想看戏?”
“不想!”曲潋诚实地摇头,“我怕自己成了演戏的。”
骆樱滞了下,然后泄气地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胆小,我来找你真是见鬼了!算了,咱们去抓萤火虫吧,总不能辜负这大好的夜色。”
这个倒是可以有,难得来别庄玩,又都是年轻的姐妹们,调皮一些也可以的。就像那句人不轻狂枉少年,骆老夫人也并不苛责她们,由着她们去玩,只要带好仆妇,别出事就行了。
曲潋很快便穿戴好,想了想,又让人去取了几个透明纱绢扎的灯笼和孔明灯过来,到时候将萤火虫放到孔明灯中,让它飞上天那才好看。
骆樱好奇地道:“能放么?会不会它们在灯里就死了?”
曲潋也不知道能不能,到时候看情况啦。
两人准备好后,便去找曲沁,自然是想姐妹们一起去玩。
曲沁此时已经换上了寝衣,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记得别乱走,遇到什么事情赶紧回来,千万别往前院去。”
曲潋和骆樱都知道她的意思,齐齐地应了,然后高高兴兴地带着丫鬟婆子往庄子里的那面荷花湖行去。
第61章
夜色弥漫,回廊间早已点亮了灯笼,衬得夜色越发的黑沉。
今晚的天色倒是不错,天上星河璀璨,下弦月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整个世界像披了一层薄纱般,极目所见,都是一片朦胧的夜色。
曲潋和骆樱一起穿过回廊,远远地便看到那面她们时常来泛舟摘莲花的湖,湖边的草丛中和湖面上都可以看到小小的萤光一闪一闪地舞动着,和天上的星辰相辉映,十分美丽。
她们今晚的运气不错,萤火虫并不少,这些萤光在星河之下飞舞,将如水的夜色营造得如梦似幻般美丽。
“两位姑娘小心一些,这草丛中时常有隐藏着的小石子,可别被绊倒了。”引路的婆子讨好地叮嘱道。
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曲潋手中也拿着一盏八宝灯,莹莹然的亮光照亮了脚下的路。一阵夜风吹来,送来舒爽的凉意,看着那在黑暗中飞舞的萤火虫,曲潋对这种久违的自由感觉十分喜欢,让她觉得晚上不睡觉出来一趟也挺值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和骆樱往湖边行去。
丫鬟们围在她们周围,已有婆子去拿了绢纱做的网兜过来。
“我来我来!”骆樱忙不迭地拿过网兜,要自己兜萤火虫。
婆子有些担心地道:“姑娘小心脚下,这草丛还湿着,莫要弄脏了鞋子。”
“知道了。”骆樱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便带着翠屏前去草丛中兜萤火虫了。
曲潋没去兜,白天下了雨,虽然地面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草根处仍是湿嗒嗒的,不小心蹭到鞋上,很快便要将鞋子打湿,脚也会弄得湿湿凉凉的,让她有些嫌弃。而且萤火虫在夜间再好看,那也是虫子,她只欣赏就好,可不想动手。
她坐在湖边一块大石上,将绢纱扎的灯笼抱在怀里,等碧春兜了萤火虫过来时,便让她将萤火虫放进灯笼里来。很快没有烛火的灯笼亮了起来,因为放的萤火虫很多,看起来就像盏莹莹绽放的夜光灯。
“好看不?”曲潋捧着它,朝碧春笑问道。
“好看。”碧春看着也有些心痒,“姑娘,奴婢也想弄一个,今晚要放到床头看。”
曲潋笑道,“你喜欢就多捉一点儿,叫捕萤的婆子也帮你多捉一些。”
然后又拿了几个绢纱扎的灯笼过来,将抓到的萤火虫放到里面去。至于孔明灯,曲潋看了看,决定还是不将萤火虫放里面了,让人将孔明灯点亮,她跑到湖边不远处的一丛高大的海棠花树下,去放孔明灯。
就在她蹲在海棠花下摆弄着一盏孔明灯时,突然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左右看去,周围除了守在周围的婆子和湖边正在捕萤的骆樱等人,似乎没什么异样。
难道是她的错觉?
很快曲潋便发现这不是她的错觉,因为一双手从身后搂住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脖颈处拂过,让她心肝都颤了起来,然后是一道丝柔暗哑的笑声响起。
“潋妹妹。”
“……”
那声音像融入黑暗中一般丝丝滑滑的,又带着某种甜腻的感觉,端的妖孽,让她寒毛都竖起来了,差点将手中的孔明灯就往后面的人身上砸去,却被身后的人握住了手,将她手中的孔明灯夺了过去。
“小坏蛋,又想打人么?”
曲潋头皮发麻,直觉就要连滚带爬地跑开,却不想被人搂着腰站了起来。
“纪少爷?”
碧春发现这里的异样,忙跑了过来,等看清楚和她家小姐站在一起的人时,不由惊讶地唤了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纪凛。灯光有些暗淡,天上的星辰一眨一眨的,让那站在黑暗中的少年只能窥见隐约的轮廓,却也认得出这是镇国公世子。
碧春见两人站在一起,虽不知道纪凛怎么会在平阳侯府的别庄,不过想来应该是两个表少爷带回来的客人,而且纪凛和自家姑娘是未婚夫妻,他若是来寻自家姑娘也是使得的,倒是没有多想。
碧春没多想,但曲潋却有些苦不堪言,原因便是那搁放在她腰间的手,因着周围的黑暗,他借着海棠花的掩饰,着实不规矩。这些也没什么,反正两人已经有名份,曲潋可以将他当成男朋友来看,可是现在的纪凛又给她那种古怪的感觉了,让她打从心底发毛,有种惊悚的感觉。
莫不是就是曾经纪凛说的,这是他私底下的另一面?
什么私底下的一面?这也太与众不同了,分明就是个精分嘛!
见碧春背过身,拿网去兜萤火虫,一副为他们打掩饰的模样,曲潋深吸了口气,欲推开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今儿下了雨,大皇子他们在山里淋了雨,骆四便好心地邀请大皇子过来,周琅爱凑热闹,回程时见到了,也一并过来了。”他温声说道,原本和煦的声音带着些许异样的甜腻。
曲潋打了个哆嗦,觉得这人病得不轻,白天时那样多阳光清正的美少年啊,现在却变成了个妖孽似的古怪人物,说他们是同一个人真是难相信。果然她能原谅的只是白天时那个温润如君子般的纪凛,现在这个……还是有点难接受。
“那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手捏住下巴,迫得她的脸抬起来。她心中一颤,以为那天在镇国公府客院的事情又要发生了,心里不禁有些抗拒,却见他只是抚了抚她的下巴,声音越发的丝滑甜腻。
“你有没有发现,这种时候你倒是没客气,白天时候那么温婉可人,规规矩矩的。”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灼人,“你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曲潋有些肝颤,不知为何,她好像总是能一下子便感觉到他的情绪的变化,所以对着温煦谦和的纪凛也会跟着心情愉快,对着现在这个在夜色中显得古怪的纪凛,又会跟着不客气,甚至有些抗拒。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凛。莫不是在当初在常州府的祝家时,她心里其实已经隐约地明白了,只是当时没发现,后来也没有多想罢了。
“还说没发现,你最会耍人了,只是不承认罢了。”他突然拉着她,隐入海棠花丛后,隔绝了其他探视的目光,“白天时你送还了玉佩,他……我很高兴。”
曲潋没理他,而是四下看了看,想要跑。
“别跑,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了,等以后成了亲……”他又搂住她娇小的身子,笑着在她耳边说。
发现路被他堵死后,曲潋终于死了心了,忍住莫名的惊悚,低声道:“你真的是纪凛?”
“是啊。”
“可是,你明明……”
“哎呀,让你发现啦。虽然不一样,但都是我。”他轻抚着她的脸,语中带着深意:“小坏蛋,你要习惯。”
曲潋心头惊涛骇浪,差点要尖叫出声,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别叫,会将大皇子他们叫来的。”
曲潋惊骇地看着他,心头乱糟糟的,不知他为何今晚如此诚实,这种事情,一向不是捂得严严实实的么?他怎么这般大方地承认自己有病?承认自己是个精分?
曲潋以前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他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双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
难道他真的是双重人格?
见他低头就要凑过来时,曲潋惊得一把推开他,就要矮下身跑开,不想被他抓住,拉着她上前,害得她迎面撞到他胸口上,鼻子瞬间疼得差点要飙泪。
“别动,我答应了他,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他拉着她道。
“他?”曲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是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既然他为了那天你的态度那么难过,我便答应他,没有成亲之前,不会再对你出手。只要成了亲……”他搂着她的身子,紧紧地将她按在怀里,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脖子。
曲潋鸡皮疙瘩颤起,吓得缩起脑袋,心里将他一阵臭骂,别以为她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纯真闺秀,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暗示?色魔一个!他才多大啊,竟然想这种事情――只要想到白天时纪凛那清正如玉的眼睛,曲潋简直晴天霹雳。
她被他按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只得扯着他的衣袖,让他放开。
“冷静下来了?”柔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甜腻气息。
曲潋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稍稍放开她,见她乖乖地站着没有跑也没有叫,不禁有些满意,掬起她先前因为挣扎而落到颊边的一缕头发,笑道:“你素来就是个识时务的,从小就会耍人,不过也算是优点,至少有自知之明。”
曲潋憋屈,“你别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
“不是听不懂,怕你是忘记了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冷。
曲潋缩了缩脖子,不吭声,脑子里却飞快地回想小时候的事情,如何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哦,对了,听说是在她爹去世之前,她病得糊涂时在房里见过,可惜当时她病懵了,根本对他完全无印象,也没听奶娘说她当时有打人或做了什么事,不过当时就是糊里糊涂地将镇国公当成她爹,对着镇国公喊了声爹嘛。
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还未给她想到个明白,突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呼传来,曲潋一惊,就被旁边的人捂住嘴,将她拖到一旁。
湖边挂在柳树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属于小姑娘的快活声音传来。隔着半个湖,那边却幽幽静静的,甚至只有天上的星子闪烁,下弦月高挂在天边,黯淡的月光如水般铺漫而过,将整个别庄的花园照得影影绰绰的。
曲潋探头望去,便见到一个人影匆促地走过,她眯了眯眼睛,认出了那是骆槿的身影。
“听说平阳侯府的别庄里种了几盆月下美人,近来正要花开,所以骆四便邀请大皇子他们一起来赏花。”暗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大皇子他们就在湖的对面。”
曲潋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凑到身边,忍不住挪往旁挪了挪。
谁知他也跟着挪过来。
曲潋顿时有些泄气,却又无可奈何。
她看着骆槿穿花拂柳而去,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大皇子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凛挨着她的身子,一条手臂扶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整个人几乎都赖在她身上一样,蹭着她的耳畔说道:“不错,大皇子妃生第一胎时难产,伤了身子,以后难再有孕了,偏偏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又只是个小郡主。”
曲潋吃了一惊,没想到骆四老爷打着这样的主意。怕是安国公府也有自己的打算,想从家族中挑个姑娘送过去,若是能一举怀男,就算是侧妃所出,也是大皇子的第一个儿子,大皇子妃自己不能生养,还不得好好地供着?而骆柯是安国公府的长孙媳妇,怕也是得到了消息,所以也动了念头,才会回家来说一起,想要将娘家的姐妹送进大皇子府。
曲潋很快便将事情想明白了,平阳侯府的长房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姑娘便是骆樱,骆樱年纪太小了,所以骆大夫人没有吭声。而骆四老爷虽与骆大老爷一母同胞,可架不住骆四夫人心思太活泛,应该有她在其中撺掇,骆四老爷才会起这心思,怕是骆承正这人的心思也不少,才会想要将妹妹送进大皇子府。
这一家子,果然像骆樱说的那样,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只可怜了还在养病的骆老太爷。
曲潋想明白这些,心里有些腻烦。
“怎么了?”纪凛像是感觉到她心情瞬间有些坏了。
“没什么。”曲潋不想和他多说,“你不用过去陪大皇子他们么?”
“不用,有宁王世子在,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他拉着她的手,“难得良辰美景,不若陪我的未婚妻。”
曲潋:“……”又被调戏了。
大概是他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曲潋鼓起了勇气,轻声问道:“你……你一直都是这样么?”难道双重人格是天生的?
纪凛拉着她走在黯淡的月光下的花从中,柔声道:“你说呢?”
她哪里知道?原想再问的,突然抬头时,看到月光下那少年狭长的丹凤眼妖美异常的模样,差点泪奔!
第62章
曲潋很想泪奔。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个人生赢家,在京城所有贵女的羡慕嫉妒恨中,独得她自己抱得了美少年归。而且这个美少年还心仪她,长相好、性格好、脾气好,可以预见她以后嫁到镇国公府后,独霸后院的辉煌日子。
可却不想,突然一个晴天霹雳,美少年原来是个双重人格的精分,而且另一个人格还是个危险份子,预期中的美好的未来一下子碎成了渣,未来变得扑朔迷离。
果然,人生赢家不是这么轻易当的。
身边这个正牵着她的爪子在所谓的良辰美景的黑暗环境中浪漫漫步的少年,眯着一双妖美的眸子,朝她笑得诡异非常,让她肝胆俱颤,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浪漫,只觉得下一刻世界就要发生惊天大转变。
这特么的就是个不知道怎么伺候的危险之人,还爱恐吓她。
“你很冷么?”少年说着,探手就要将她抱住。
“不冷。”曲潋木着脸说,“只是周围太黑了,我有点怕。”
“不用怕,有我在。”他又转头朝她微笑,手指很轻滑地抚过她的手腕。
“……”
就是因为有你在,她才怕啊!曲潋内流满面,她有多欣赏温煦如玉的纪凛,就有多忌惮这个妖孽一样的纪凛,虽她不知道双重人格是怎么回事,可听他话中之意,怕是两个人格是心意相通的,而且知道彼此的存在。
想到这里,曲潋突然忆起他刚才的话,心弦突然松了下。
他说,因为那个纪凛不喜欢,所以他在未成亲之前,不会再对自己放肆,再做那天在镇国公府客院中的事情。所以今儿他只是搂抱一下,再牵牵手罢了,并没有再做那些过份的暧昧之事了。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很快便有了主意,不过现在情况太危险,不敢在这儿用上。
“想什么?莫不是不喜和我一起在这星空下散步?还是……怕我?”
带着些许柔到甜腻的声音传来,曲潋打了个哆嗦,忙道:“没有……我们不要往前走了行不行?”她停住步子,想要抽回手,可惜是徒劳。
少年回头看她,月入乌云,周围很快又变得昏暗一片,只能隐约看到他眼睛里的亮光,如狼一样的可怖。“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去看看骆四他们要如何行事?虽说骆四打的好算盘,但是骆家并非铁板一块,若你姐姐未定亲,她也可能会是被算计中的一人。”
曲潋蹙眉,所以这就是今晚姐姐宁愿窝在房里的原因么?
“大皇子是最年长的皇子,此时中宫无皇子,大皇子居长,又已过弱冠,素有贤德,深得朝中大臣的赞赏,私底下已有一些人向大皇子投诚。”
“那又如何?”曲潋不以为意地道:“皇上正春秋鼎胜,未来的事情那么遥远,谁能说得准?”
“这倒是。”他像是附和她的话,然后将她拉到身边,伸手又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笑道:“你一介弱女子,也敢这般平静地和我讨论这皇家之事,竟是一点也不惧?”
曲潋顿了下,声音马上变得柔弱,“那我不说了……”
“呵……”他轻轻地笑了下,“你素来爱作戏了。”
曲潋暗暗地翻了个白眼,闭嘴不言。
此时,他们已经绕了大半个湖,到了一处蔷薇花筑起的花墙前。
蔷薇花后,便是庄子里种值着几盆月下美人的地方,曲潋人比较矮,站在蔷薇花墙前,那花墙比她头顶高一些,她自然是啥都看不到。纪凛比她高,抬头便能看到花墙后面的情况。
见她抬头盯着那花墙,一脸郁闷的模样,纪凛笑得很是放肆,然后在她的惊呼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曲潋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咬住嘴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等发现自己坐在他的手臂上,感觉到他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屁股,瞬间脸红得像猴子。
她自七岁以后,就不让人抱了,此时却被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这样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看他轻松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重,实在是教她难为情。这样的姿势,让她与他贴得太近,他身上的气息竟然沾到了她身上。
“嘘,看那里。”如絮语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曲潋下意识地看过去,便见蔷薇花墙不远处,那里有一个凉亭,亭子四周挂着几盏灯笼,使整个亭子就像黑夜中的聚光点一样。而此时,凉亭里的一切也展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一个穿着紫色团花锦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而坐,看背影应该就是大皇子了,而他的对面,便是骆槿,此时她姿态谦和地站在那儿,手执茶壶为石桌前的男子倒茶。而亭子里除了他们,竟然不见旁人。
曲潋往周围看了看,没有看到其他人,直到一只手指向另一个地方,轻轻地在她耳边笑道:“看那边。”
她顺着那只手指示的地方看去,见到不远处湖边飞舞的萤火虫处,有几人在那儿,看模样,似乎是在月下垂钓,端得闲情逸志。
曲潋微皱眉,心里觉得十分不妥。
“这是……四表哥安排的?”
“不是他还有谁?骆四这人倒是有趣。”他用脸蹭了下她的脸颊。
曲潋一惊,下意识地就要退后,差点从他怀里栽下来,幸好对方抱得稳,没让她摔倒。她不敢再乱动,双手扒着他的肩膀,又往那儿看了下,心里琢磨不透骆承正的行为,竟然愿意将同胞妹妹送去皇子府当侧妃,就算是侧妃,那也是个妾。
“以后离骆四远点。”
听到他开口,曲潋咕哝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知道自己在骆家的身份很敏感,所以一直都避着骆家的那些表哥们,熟悉一些的也只有七岁前还没有搬到外院去住的骆承风。至于骆承正这人,在她眼里长相英俊,和骆四老爷很像,但是那双眼睛却藏着太多心思,她不太喜欢。
“真乖!”他赞赏地又贴了贴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诡异的声音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谁敢打你主意,就弄死他!”
曲潋再次被他凶狼的语气吓得肝颤,好端端的他怎么发起狠来?
等曲潋被他牵回先前的海棠花树前,心脏依然跳得有些快,对他那种忌惮之心越发的强烈。
“好了,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他用微凉的手指轻轻地压了下她的唇瓣,让她打了个哆嗦。
快走吧!明天也不要过来看她了,就算过来,还是让萌萌哒的美少年纪暄和过来吧。
他给她扶正头发的发钗,拾起了地上一个未放萤火虫的绢纱灯笼,走入了夜色中。
曲潋望着他悠然融入夜色中的身影,只觉得心里又堵得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姑娘。”碧春的声音从海棠花那一边传来,小小声的呼唤。
曲潋深吸了口气,从花树后走出来,说道:“我在走里呢。”
碧春抱着一盏萤火虫灯笼过来,眼睛往周围看了看,小声地问道:“纪少爷呢?”
“走了。”曲潋没好声气地说,蹲下身将先前放到海棠花树下的孔明灯捡了起来。
碧春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不高,摸了摸脑袋,以为纪凛离开了她不高兴,便也没再继续这话题,转而道:“刚才樱小姐找您,奴婢担心被人瞧见,所以就说您在附近逛逛,没将纪少爷过来的事情告诉她。”
“嗯,做得好。”曲潋松了口气,刚才纪凛竟然胆大妄为地带她去窥视大皇子的事情,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若是大皇子发现可不好。
曲潋看向湖边,发现骆樱竟然还有兴致地在那里捕萤火虫,不由得摇了摇头,叫了个婆子拿了火折子过来,她将孔明灯点了放飞。
骆樱发现这边的情况,将手中的网兜丢给丫鬟,自己跑了过来:“阿潋,你怎么将它放飞了?”
“夜深了,该回去歇息了。”曲潋很平静地说,她觉得自己今晚受到了惊吓,需要早点回去睡一觉。
骆樱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也没有反对,拍了拍手,说道:“好吧,让翠屏将东西收拾好,咱们回去歇息。”说着,她也点了一盏孔明灯放飞。
孔明灯缓缓升空,虽然天上星子璀璨,却仍成为夜空下的明光,也教湖的另一边的人瞧了个正着。
“咦,谁在放孔明灯?”周琅笑着看向孔明灯升起的方向,湖里生长着亭亭玉立的莲花,荷叶高高掣起,看不清楚湖对面的情景,“莫不是骆家的姑娘?”
骆承正眯起眼睛,转头看了眼百无聊赖地蹲在柳树下拿着鱼杆却不像钓鱼的骆承风,轻笑了一声,说道:“世子果然好眼力,孔明灯正是湖的对面升起的,应该是家中的姐妹们出来捕萤所放。”
“哦,原来如此。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萤火虫放到孔明灯里放到天上去。”周琅说着,突然来了兴趣,竟然叫来了一个小厮,让他去拿几盏孔明灯和捕萤火虫的网兜过来,一副要试验的模样,甚至很没眼色地让人去请亭子里的大皇子过来。
骆承正暗暗摇头,觉得宁王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周琅这个宁王世子哪里比得宁王当年的杀伐果决?也怨不得宁王妃成天要将这儿子抓回府里读书,不让他总出去外面瞎混……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有些狐疑,似乎从刚才开始,便没见到镇国公世子了。
“世子,不知纪公子在哪里?好像从刚才就没见到他了。”
骆承正说着,眼角余光扫了过去,果然见到原本露出无聊神色的骆承风突然看过来,竖起了耳朵。
“哦,这个啊,他应该是回去歇息了吧。你知道的,到了晚上,他便不太爱出外。”
周琅说得漫不经心,周围的人却也没觉得有何不对,甚至听景德侯府的三少席燕也附和着:“就是,纪暄和这人最是无聊了,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长这么大,竟然连胭脂胡同都没去过,听说……连房里人都没一个呢。”
骆承风眉毛抖了下,双眼如利剑般往那席燕剜去。
其他人笑了下,没有搭腔。席燕的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侄女,与镇国公府是姻亲,所以他能这般调侃纪凛,但他们可不敢。
不过刚笑完,却见席燕突然哎哟了一声,众人望去,原来是席燕被一个灯笼砸中脑袋。
“谁――暄和?”
众人瞧去,只见背着光的柳树下站着一人,那人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随后一道煦和柔雅的声音传来。
“小燕子,你管得也特宽了,是不是想要下水去泡一泡醒醒脑?”
声音虽然柔和,却让人心里为之一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但夜色掩映之下,如何也瞧不清这连皇上也称赞的如珠玉般的少年的模样。
“别叫我小燕子!”席燕差点要暴躁。
周琅一听那声音里的邪恶,便知道要糟糕,赶紧走过去,挡在纪凛面前,“暄和,你回来啦,走,陪我去逛逛。”说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走了,省得他真的将席燕踹下水去,那不是教人存疑么?
等周琅将人拉走后,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怎地突然走了。
骆承风和骆承正却看向他们,两人都有些若有所思。
*****
曲潋抱着一个萤火虫灯笼回到歇息的院子前,和骆樱分了手。
等骆樱带着丫鬟婆子们走远后,她站在那里愣愣地吹着夜风,仿佛一时间痴了。
“姑娘,怎么了?”碧春和碧夏两个丫鬟看着她。
曲潋回神,有些恹恹地说,“没事,夜深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带着两个丫鬟回到房前,却见隔壁屋子里的灯亮着,然后见穿着寝衣的曲沁走了出来,将她上下打量,笑道:“回来啦,没什么事情吧?”
不,有事情,她一度受到惊吓,心灵受到了巨创。
曲潋心里咆哮着,面上却一副平静的模样,“没有呢,姐姐怎么还没歇息?”
“这就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
姐妹俩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房。
洗漱后换上干净的衣物,曲潋躺在床上,脑子里再次回想着夜色中的纪凛,纠结了半宿,终于将被子压着头睡了。
翌日,曲潋自然起得迟了。
她赖了会儿床,才叫丫鬟进来伺候。
等她梳洗完毕,正坐着吃早点时,骆樱又来了。
“阿潋,刚才我听说了,大皇子竟然去探望祖母。”骆樱惊奇地说道,然后压着声音说:“你说,是不是大皇子想要纳我们骆家的姑娘为侧妃啊?应该是槿姐姐吧,毕竟槿姐姐的年龄最合适。”
曲潋昨晚已经看到大皇子和骆槿花前月下的事情了,觉得只要无意外,骆槿是要进大皇子府了。骆槿若是仍对她姐姐心怀介蒂,怕是也觉得进大皇子府好吧,加之大皇子的身份,怕是骆家对大皇子也有所期盼的。
骆樱和曲潋嘀咕了好一会儿,便将这事情放下,反正这事和她关系不大,她倒是不怎么上心,又开始琢磨着今儿要去哪里玩好。
“也不知道大皇子他们今儿还上不上山?”骆樱眼睛转来转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阿潋,我记得附近的桃溪镇似乎有一家烧饼不错,咱们去逛逛吧。”
曲潋一听,马上心动了。
她上辈子死时才十六岁,本就是个爱玩的年纪,这辈子投生到这样的年代,一直压抑着性子当个大家闺秀,很少出门,此时能光明正大地出门,自然是欢喜的,当下也不再理会骆府的打算,和骆樱凑到一起商量起来。
“去找祖母吧。”骆樱拍手道。
于是两人联袂去了正院,骆樱再次用“桃溪镇里的烧饼很好吃,想买来孝敬祖母”这无敌的借口让骆老夫人笑呵呵地允许了。这里不是京城,骆老夫人知道姑娘家只有未出阁前能自由自在一些,并未拘着她们,只让她们多带点人,别让人冲撞了。
两人高高兴兴地应了,又对着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曲沁道:“沁表姐,一起去么?”
曲沁看着两个小姑娘如娇花般明媚的笑脸,原本有些苍老的心也跟着年轻了几分,看着她们,就像看着女儿辈的一样,不觉有些宠溺,“我就不去了,等你们买回来给我吃就是了。”然后也像骆老夫人那般叮嘱她们。
有骆老夫人答应,下人们很快便准备好了车马,两个姑娘带足了人手,便上了马车。
只是,刚出了庄子的门,曲潋便听到一道马嘶声,然后马车外响起了一道如珠玉般清越的声音。
“潋妹妹可在里面?”
曲潋木了下,转头看向骆樱,见她朝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便知道她被骆樱给唬弄了,这丫的分明是和纪凛串通好的,等在这儿呢。
第63章
马车声辘轳,一路往岐云山附近的桃溪镇而去。
曲潋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看向车窗,鸦青色底绣五色团花的帘子遮掩得密密实实,她又没好意思掀帘子,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可虽看不到,听声辩位,也知道车外骑马的少年所在的位置。
“阿潋,你不高兴啊?”骆樱奇怪地看着她,若是她定了未婚夫,未婚夫又是那样的人中龙凤,对自己如此上心,怕早就恨不得每日相见,就算不说话,能看到他也好。
怎地曲潋现在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曲潋转头看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就你促狭,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和他串通好了?”
“绝对没有!”骆樱赶紧竖起手发誓,“我一个闺阁姑娘,哪里会和外人有什么联系?不过是先前来找你时,路过客院那边,听到宁王世子和纪公子商议着要去外面逛逛,便让人去纪凛那儿假装无意地透露一声咱们要出门的事情。我原也不知道他会跟来的,如此看来,他倒是对你有心。”
曲潋嘴角翘了翘,很快又耷拉下来。
可不是有心嘛,昨晚两人去偷看大皇子和骆槿的好事,而且那人还将自己双重人格的事情坦然透露,怕是这个纪凛知道后,心里应该也有些担心她嫌弃吧,所以就算没有骆樱多事,怕今天无论如何,也会让他找着机会见她一面。
不知为何,曲潋就是这般地肯定。
原本睡了一觉,心情平静下来,她正要打想好好想想以后怎么面对纪凛,没想到纪凛根本不给她时间,直接逼上来了。看来就算平时那样温煦谦和的少年,骨子里仍是有着男人的骄傲及手段,断是容不得她优柔寡断,思忖再三。
想到这里,曲潋心弦一松,便平静地靠着马车里的一个细竹面的迎枕,懒洋洋地赖在那里。
骆樱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情绪怎地变得那么快。自也蹭过去,挨着她的肩头道:“阿潋,虽说定了亲要避嫌,但也不能像那些老古板一样将未婚夫往外推,连见个面都琢磨再三,省得他到了年纪,却因未婚妻未进门,另去寻家中的婢女相好,这是最蠢之事。”
曲潋吃惊地看着她。
骆樱笑嘻嘻地玩着腰间的香囊,不以为意地道:“你莫不以为我真是天真愚蠢得什么都不知道?别忘记了我家中的爹和兄长们,还有大姐姐,这种事情看得多了,像我爹房里的白姨娘,就是当初我娘未进门前房里伺候的,我大哥房里的通房芳华,也是大嫂未过门之前一直伺候的大丫鬟,都比正妻要得男人的心。”
曲潋汗颜,看来在这方面,她是比不得身处那样环境长大的骆樱。而现在,这个在她眼里有些傻白甜的骄傲姑娘正在教导她如何拿捏未婚夫、勾着未婚夫的心系在自己身上,省得被家里的大丫鬟捷足先登了呢。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暖暖的,搂了骆樱嘻笑起来。
“行,都听阿樱的。”
“那是自然,听我的准没错。”骆樱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下她的额头。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桃溪镇。
待得马车停稳妥当后,两人在丫鬟的揣扶中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曲潋便看到站在马旁的少年,一身青莲色流云暗纹锦袍,站在骄阳烈日之下,澄澈无瑕,气宇轩昂,如芝兰玉树,无损他的气韵,反而那些都成了他的背景色,教人竟然一夕之间看得痴了。
骆樱看得也怔了下,曾经在小时候见过他一次,后来又曾在一些勋贵府的红白喜宴上陆续见过他几次,便是被他的容貌气质吸引,心里对他存了心思。虽说已经放下了,如今隔了几个月再见到这人,心里隐隐有些怅然若失,却也不是放不下。
于是她推了旁边的曲潋一把,说道:“阿潋,这太阳怪大的,我怕热,先去前面的茶楼里躲躲懒。”说罢,便带着丫鬟婆子先走了。
曲潋见她走得干脆,一时间反而有些不自在,又窥了眼那边的少年,见他脉脉地凝视而来,脸上的神色不复以往的和煦,反而有些慎重。
“潋妹妹,这日头大,咱们也去茶楼稍坐。”纪凛走过来,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曲潋点了点头,不待他说话,便带着丫鬟跟着骆樱的步子去了。
纪凛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凝了下,然后抿了抿嘴,迈开步子跟上去。
到了茶楼,随行的婆子便去要了两间楼上的雅厢,引着姑娘们上去了。
骆樱进了雅厢后,就叫来翠屏道:“今儿没吃什么东西便出来了,肚子也饿了,你让人去买镇东的张老汉家的烧饼回来,我要加甜面酱的,不要咸和酸的。”
翠屏笑着下去了。
骆樱笑嘻嘻地看着曲潋,曲潋无奈地道:“你还真是来吃烧饼的?”
“自然不是,等会儿歇息歇息,便要去逛逛那桃花溪、喝上一杯桃花酿的。”骆樱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我去下净房。”说罢,便带着丫鬟们都出去了。
曲潋知道她的意思,沉着不语。
果然骆樱离开后不久,敲门声响起,碧春极有眼色地去开门,见到门口的少年,笑着给他请安,然后避身让他进来,自己也识趣地出去,将门关上,然后在门口守着。
曲潋面朝着窗口而坐,似是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进来一样。
“潋妹妹。”纪凛上前,站在她身后,迟疑了下,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昨晚你已经知道了?”
“嗯。”曲潋轻轻地应了一声,不过微微侧身,教那手落了个空。
纪凛顿时神色有些黯淡,不过很快便又恢复自然,只是双眸里透着些许慌张,急声道:“并非我有意欺瞒潋妹妹,而是我自幼生了场病,一直有头疼之疾……”说到这里,到底有些难堪。
曲潋心中微惊,此时听到他能说这些已觉得足够了,若是再逼,那就是不识好歹了,赶紧转过身来,“纪公子……”
纪凛见她肯转过身,一张脸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只觉得此时说些什么好,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六岁那年,在宣同府里第一次瞧见潋妹妹,我便十分喜欢,当时曲大人和家父为我们定下儿女亲事,我亦是十分欢喜,一直记在心头,待长大后,亦是盼着要娶你过门……”
说到这里,他面上有些赧然,似乎已经觉得既然说开了,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反而坦然起来,含笑地弯下腰来,与坐着的她平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双墨黑润泽的双目变得锐利,“潋妹妹,我对你之心,绝无瑕疵,纵你此时心里恼我,我也认下了。”
曲潋一时间怔住,直直地看进那双眼睛,它的形状很美,虽是丹凤眼却比一般的凤眼大一些,眼尾上挑,当它坦然地直视人时,又是那般的清润无瑕,如若一泓清泉。可当它微微眯起来时,一种妖美的风情泄了出来,瞬间将那煦和温雅的气韵冲击得半点不剩,使他整个人都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心头有些乱糟糟的,明明是如此明媚和煦的少年,此时却带着一种凌厉的霸道。纵使仍是个清澈无瑕的,却多了些什么东西。
“潋妹妹,可信我?”他又开口,声音依然温煦柔和。
曲潋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见他面上浮现欢喜,整个人快活起来,也忍不住跟着一笑,低声道:“纪、纪哥哥,以后莫要再吓我。”
纪凛听着她软软糯糯地叫着那声“纪哥哥”,心里十分的愉悦,含笑道:“都依你,只愿潋妹妹莫要怕我才好。”
曲潋面上露出赧然的神色,心里却直挠爪子。
卧糟!原来连萌萌哒的阳光牌都是腹黑的么?这般吓她,让她根本无法说个“不”字。怕是在他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她没有反悔的机会,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走。
曲潋心塞塞的,已经预见了自己以后嫁到镇国公府的命运,怕是要被他吃得死死的,简直不能更心塞了。
“潋妹妹。”纪凛见她乖巧地坐在那儿,觉得自己先前对她过份了一些,语气一软,又道:“你放心,我以后定会克制自己,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曲潋瞅了他一眼,她自是信他的,但信不过他另一个凶残的人格。可是现在两人婚约都定下来了,尼玛还能反悔么?不能反悔,只好努力地适应了。
想清楚后,曲潋朝他一笑,低声道:“纪哥哥方才说你小时候生了场病,不知是……”
“我不太记得了。”纪凛倒是有问必答,神色有些淡然,“当时好像才三岁,病得有些糊糊涂涂的,后来就发现自己变成这样了。”说罢,又愧疚地对她道:“潋妹妹莫怕,明方大师医术高超,已为我瞧过,特地为我开了药,许是以后就会好了,我定不会伤害于你的。”
“我信你。”曲潋违心道,瞅着他,“只望纪哥哥的病早点好。”只是双重人格这种精神上的病,能很快好么?
纪凛笑着看她,双眼眨也不眨,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让曲潋差点承受不住这般少年的情思。
幸好,这时房门被敲响了,然后是骆樱的声音响起:“阿潋,烧饼买回来了。”
曲潋看了纪凛一眼,经凛忙起身走到一旁,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清润无瑕的风姿。
曲潋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气,知道今天只能这样了,便出声道:“阿樱,你们进来吧。”
骆樱带着翠屏进来,见屋子里的两人,暗暗一笑,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只道:“纪公子也来尝尝这桃溪镇张老汉的手艺,我还是听家中的兄长提起才知道这家的烧饼味道不错,比京城里的好多了。”
纪凛笑了下,拱手道:“那就打扰了。”
待三人坐下,翠屏和碧春一起将几个攒盒摆到桌上,打开攒盒,里面是各色点心,显然不只什么烧饼,还有其他精致的糕点。再沏了一壶清茶过来,三人便若无其事地一起品茶享用点心,边看着窗外不远处的那条桃花溪,只见桃花溪上人影绰绰,时不时地有笑声传来。
“我刚才问过了,今儿桃溪镇每日的固定节日,好像在迎什么桃花娘娘保平安,挺好玩的,阿潋,咱们也过去瞧瞧吧。”骆樱兴致勃勃地道,又转头看向纪凛:“纪公子可赏脸。”
纪凛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骆樱笑着拍手,“那咱们便过去吧。”
看着骆樱活沷的身影,曲潋又转头看了眼伴在身边的少年,望着桃花溪那边热闹的人影,一时间有些茫然,茫然过后,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好,人生苦短,除了生死离别之外,其他的都不过是日常生活小事,只看那个人能不能活出个样子罢了。
直到在人群中,被那少年借机拉住了手,就像一对小情侣一样走在人群里,让她的心口颤了颤,再抬头看去,对上那双布满了笑意与欢喜的清澈墨眸,忍不住心中也溢上了点点的欢喜。
她好像真的喜欢这个纯澈如玉的少年——如果他不犯病就好了。
果然世间之事不能两全。
曲潋心头叹了口气。
“潋妹妹可是累了?”纪凛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关切地问道,拉着她柔软的小手,只觉得心跳得极快,却又舍不得放开。
“没有。”曲潋说着,探头往溪边看去,有些担心地道:“阿樱呢?人多,可不能教她走散了。”
纪凛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侍卫注意了的。”
纪凛出来,身边也带了两个侍卫,虽然只有两人,但是看他们的下盘极稳,走路轻盈,应该是练家子,平常人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有他们看着,倒是不用担心骆樱遇到什么危险。
直到夕阳西下,三人才打道回府。
骆樱玩了一天,依然精力充沛,甚至有些意犹未尽,她依依不舍地对曲潋道:“听祖母的意思,过几日咱们就要回京城了,以后想要出来玩不容易了。”
曲潋笑道:“我出来倒是容易,却是你不行。”只要离了平阳侯府,回到双茶巷的曲家,她倒是自在。
“那你回了家后,可要时常叫我出来。若是你叫的话,我娘应该会放行的。”
“行,包在我身上。”曲潋满口答应了。
回到了别庄,纪凛将她们送到了二门前便止步了,目送着她们进了二门,方才收敛了神色,往别庄的客院行去。
第64章
纪凛回到平阳侯府别庄的客院,却见周琅百无聊赖地躺在廊庑下的一张摇椅上,翘着腿喝酒,旁边还有个专门倒酒的清秀小厮,整个人说不出的闲适写意。
纪凛咳嗽了一声。
周琅抬头看来,见到他后一跃而起,瞪着眼睛道:“好你个纪暄和,有异性没人性,将我唬弄了就跑,将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去处理。你可知道,明方大师今天竟然对我笑了,笑得我心脏都要被吓得跳出来了。”
“别嚷嚷,省得教人听见。”纪凛轻飘飘地说了声,撩袍便进了房。
周琅挥挥手将那斟酒的小厮挥退,跟着进了房,在他身后满是怨气地道:“你倒是好,去会美人了,留我一个人受着气,明方大师今儿对我特别地不客气,也不知道是谁惹着他了,一个出家人,火气这般大。”
纪凛进房去换了身衣服,等出来后听到他仍像个怨妇一样唠叨,便道:“行了,这次就当我欠着你,下次你有什么事,我自当尽力。”
周琅听罢马上眉开眼笑,乐呵呵地道:“我可记下来了,到时候你可不准推辞。”高兴完,突然有些奇怪,凝眉问道:“你今儿看起来挺高兴的?为何?莫不是消受了什么美人恩?”
纪凛笑而不语,自不会告诉他,他与曲潋之间的事情。
见他不说,周琅知问不出来,便转了话题,旋身和他隔着一张太师椅而坐,边抓了把桌面上的松子磕边道:“对了,午时大皇子回京了,看情况,他很是满意骆家的姑娘。”说着,他微微蹙起眉头,叹了口气,“平阳侯府……这手伸得太长了,我父王若是得知,还不知道要为骆老太爷可惜呢。可怜当初骆老太爷出生入死,落得一身的病,如今还在西陵苑养病,子孙却个个都是心眼,怕闹不起来似的。”
纪凛淡淡地道:“种什么因就承什么果,就让他们去斗好了。”声音虽然温煦,却显得有些薄凉。
周琅也笑了笑,打趣道:“你这话说得容易,莫不是忘记了曲家两位姑娘可是在骆老夫人身边长大的。”
“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纪凛淡声道,“且还有我呢。”
周琅摇头,知这人若不是看在曲潋的面子上,根本不会看平阳侯府一眼。然后又想到他昨晚消失的那段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恐吓曲家妹妹了,所以今儿才将明方大师的事情抛给他,自个巴巴地去寻人,怕是去解释什么吧。
想到这里,周琅突然觉得以后要和这人过一生的曲家妹妹挺可怜的,那么柔弱的姑娘,不知承不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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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周琅可怜的曲潋趴在炕上,盯着一双绘着彩色的憨乎乎圆滚滚的不倒翁,时不时地戳上几下。
碧秋走进来,难得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不禁有些诧异,转头看去,见碧春朝她比了个手势,心里恍然,原来是未来的姑爷送的,怨不得素来只围着正事转的小姐如今有这般小女儿心事来玩这东西。
她轻咳了一声,便凑到曲潋身边道:“姑娘,今儿你和樱姑娘出去后,二姑娘也出了庄子,却不知道去哪里了。过了半日才回来,之后去骆老夫人那儿伺候了会后,便回来歇下了。”
曲潋猛地坐起身来,“姐姐心情不好么?”怨不得刚才她回来时,询人一问,说今儿伺候骆老夫人累着了,所以歇下了。这也歇得太早了,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二姑娘看着和平时一样。”
曲潋歪着头想了会儿,又问道:“大皇子他们走了么?”
“走了,只有宁王世子还在客院里,说是喜欢这儿,多逗留一天。”碧秋如实地道。
曲潋支着下巴,想了会儿,仍是想不通姐姐神神秘秘地做什么,不过想到姐姐是重生的,有自己的秘密,若是她不说,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
翌日,曲潋起得很早,正好和曲沁一起用早膳。
曲潋观察了下,看不出姐姐有啥失常的地方,知道她就算是去忙什么事情,应该也不会是太重大的事情,便放下心来。
吃过早膳,姐妹俩一起去了正院给骆老夫人请安。
等她们到时,骆家的姐妹们出陆续到了,正围坐在骆老夫人身边说笑。
曲潋敏感地发现以往喜欢往骆老夫人身边凑的骆槿今儿很是文静地坐在那儿,身上穿着一件大红柿蒂纹折枝花禙子,身下一条石榴红绫裙,发上簪着金镶百宝的如意簪,整个人透着一股沉静的富贵之气,眉眼虽然平和,却隐隐有些自信骄傲。
曲潋想到昨晚所见,如何不知道骆槿此时的心思,怕是觉得胜过了姐姐一次,所以不觉有些自信骄傲了,她自己对能进大皇子府也是很高兴的吧。
只是,听了纪凛昨晚的话,曲潋终究觉得不妥。大皇子妃不能生养了,侧妃的位置很多人盯着,到时候谁生下第一个男孩,就是大皇子的长子,也是皇长孙,意义非凡,哪个不看着眼热?
骆四老爷真的急了一些。
正想着,就听到骆林娇笑道:“槿姐姐今儿沉静了一些,整个人看着也有些不一样了。”
骆槿看过来,唇角一挑,那艳丽的容貌瞬间鲜艳得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让人惊艳不已,曲潋便明白为何大皇子会相中她了,这样的美色,连女子看了都要失神,何况是男人。
骆槿笑盈盈地道:“林妹妹莫不是说我平时很闹人,静不下来?”
这反击太过犀利,又是在骆老夫人面前,让骆林脸色变了变,忙赔笑道:“槿姐姐说哪里的话,您素来是个娴静的,只是妹妹今儿没怎么听您说话,所以才……”说着,她忍不住看向骆樱。
谁知骆樱正和曲潋凑到一起嘀咕地说话,根本不掺和,顿时气得心口发疼。平时骆樱的嘴皮子很是利索,哪个姐妹没被她埋汰过,怎地关键时却不见她吭声。
骆槿笑了下,说道:“都听你们说了,所以我便不说,省得祖母说我话多吵得她老人家头疼。”
骆老夫人笑道:“怎地又扯到我这老婆子身上了?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喜欢看你们姐妹们一起乐和。”
骆林见状,心里越发的失望了。她不再敢多嘴,扯着手中的帕子,不住地看着骆老夫人和骆槿、曲沁,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她却没捞到分毫的好处。
等骆樱又起哄着姐妹们去庄子里摘花做香露离开后,只有曲沁已经没了这些姑娘的玩性,便留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骆老夫人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外祖母,怎么了?”曲沁柔声问道。
骆老夫人看着肖似女儿的外孙女,心里有些难受,说道:“大皇子看上了槿丫头,我知道此事是老四一手促成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就怕惹怒了宫里的钟贵妃和英国公老夫人……”
英国公老夫人是骆老太爷嫡亲的妹妹,所出的女儿钟贵妃十分得皇上的宠爱,育有一儿一女,便是三皇子和四公主,英国公府素来与平阳侯府交好,如今平阳侯府却要塞个女儿到大皇子府上,可不是教钟贵妃和三皇子着恼么。
曲沁没说话,这事她可安慰不了外祖母,大皇子府的后院俨然是个小后宫,皇上都还没死呢,人人就自有打算了,却不想最后事情来了个大反转。这事情纯粹是四舅舅在作死,曲沁不想去计较它,心里还巴不得四舅舅父子俩被外祖父教训呢。
看外祖母忧心忡忡的模样,曲沁便知道外祖母其实心里对平阳侯府几房的心思都明白的,只是她如今老了,儿子们都有自己的心思,管束不住罢了。且慈母多败儿,外祖母便是个典型的慈母。
骆老夫人虽然忧虑,可想到丈夫还在,觉得事情没那么糟糕,便按捺下来,对孝顺地陪在身边的外孙女道:“沁儿,你看你四表哥如何?”
曲沁嘴角一抽,很想不客气地说,不如何,骆承风这种心眼多又薄凉的男人她死都不想要。不过面上却很是沉静地道:“外祖母,我自小在您身边长大,对着几位表哥们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骆老夫人听罢,就知道外孙女没这个心思了,只能叹息着作罢,心里想着,等回了京,还是去找老姐妹们吧,总得给外孙女挑个好的。
正想着,却见四儿子带着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过来。
“老夫人,在您这儿叨扰了两天,我们该回京了,特地过来和您辞行。”周琅笑着说道。
纪凛在这儿没有看到曲潋,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一派温煦清淡,也笑着感谢了骆家的招待。
骆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少年,各有千秋,心里暗暗可惜宁王世子身份太高,外孙女有些配不上,而且宁王妃性子太不好相与,她也舍不得将外孙女嫁过去受罪。因此也没有动什么心思,很是和蔼地和他们说了会儿话,便让四儿子送他们出去。
骆四老爷殷勤地送着两个少年出去,丝毫不敢待慢,面上笑着道:“两位贤侄难得有空,怎么地不多留个几日?这岐云山附近还有很多可以游玩的风景。”
纪凛微笑道:“出来许多天了,怕家中长辈挂念。”
周琅笑道:“是啊,大殿下他们都走了,我和暄和两个人也无聊。”然后仿佛想到什么,朝着骆四老爷别有深意地笑了下。
骆四老爷被他笑得心头有些发虚,不知他是何意,莫不是他发现大皇子是被人故意引到岐云山来的?
大皇子一连几日来岐云山狩猎,自也是有意安排的。正好这时,骆老夫人也带了家中的孙女们过来,便凑到了一起,加之老天爷都赏脸,一场大雨留住了大皇子的脚步,让他来平阳侯府的别庄借宿一晚。
很多巧合凑到一起,就不是巧合了。只是却无人再关心这些罢了。
周琅见骆四老爷不动声色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次确定了自己不想和骆家打交道的心思。在经过别庄的花园时,周琅突然问道:“听说骆家的妹妹们去了花园玩耍?曲家妹妹也在?”
骆四老爷听罢,忍不住看了纪凛一眼,笑道:“自是在的。”想到淑宜大长公主,骆四老爷当下便决定作个顺水人情,叫了个婆子过来,叮嘱几句。
纪凛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
等曲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出现在垂花门处,纪凛便走了过去。
“潋妹妹。”纪凛走到距离她一丈远之地,声音温柔地道:“我和宁王世子先回京了。”
曲潋莫名其妙地被那婆子叫出来,先前还不明白,现在看到纪凛如何不明白了,她瞄了眼远处骆四老爷和周琅的身影,心里越发的觉得这舅舅真不靠谱,面上却谦和地道:“我知道了,纪哥哥慢走。”
纪凛看着她,有些不舍,又道:“若是有什么事情,潋妹妹尽管使人来找我。”
她能有什么事情?曲潋心里嘀咕着,见他一双漂亮润泽的眸子清清澈澈地看过来,简直要将人要溺毙,面上也不禁微微发红,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便这么面对面地站着,直到远处的周琅咳嗽一声,纪凛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曲潋站在垂花门处目送他们离开,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花园。
****
过了几日,骆老夫人也带着孙女们浩浩荡荡地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曲沁告辞了骆老夫人,便带着妹妹回家。
回到家里,曲潋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懒散,到季氏那儿腻了半天都不肯走。
季氏见两个女儿回来,十分欢喜,马上将烧香拜佛的事情丢到了一边儿,围着两个女儿转。
曲潋看了忍不住好笑道:“娘,你又忘记佛祖他老人家了。”
“呸呸呸,小孩子家的胡说什么?”季氏嗔道:“佛祖就在我心中,我不过是迟些再去给佛祖上支香罢了。”然后又和蔼地询问女儿们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之类的。
等曲沁回房去洗漱后,季氏便和小女儿咬耳朵,询问平阳侯府那儿对曲沁的婚事有什么安排。
“没听说呢。”曲潋吃着新鲜的葡萄,含糊地道:“外祖母好像还没有选好,不过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了的,娘你放心吧。”骆槿都有着落了,骆老夫人不会让曲沁太过尴尬的。
季氏听得直皱眉,决定明日还是去常叶巷那边走走。
晚上曲湙回来后,见两个姐姐回来,也十分高兴,一家人热闹地用完晚膳后,曲湙便告诉她们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通过了丹山书院的考核,大伯让我过几日去丹山书院,虽然不是正式的学员,却可以旁听,只是少了个名份罢了,待九月份再正式报名便可。”
听到这个消息,曲潋和曲沁都很是高兴。
曲沁问道:“怎地我昨天回京时,没听大伯说这事情?”骆家人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曲湙笑道:“大伯亲自去和大舅舅说了,大舅舅也觉得这样好,应该进丹山书院,所以并未说什么。”
听罢,曲潋也明白了,有大伯出面,又是进丹山书院,骆府自然不会觉得落面子,所以反应便不大。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曲沁和曲潋高兴的意思虽然不同,但是都共同有一个目标,让弟弟离骆家的人远些。
曲沁还在计较着上辈子弟弟之死,虽说和平阳府无关,但总是有间接原因,今生无论如何,也要让弟弟远离平阳侯府一些。而曲潋在知道平阳侯府里的几房不和,又想要在皇子们中左右逢源,便知骆府以后定然有劫数,并不想让弟弟与骆府走得太近。至于她们这些姑娘们,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骆樱。
等到了七月底,骆老夫人突然让人请了曲二老夫人和季氏、温氏等人去骆府。
曲潋一看这阵势,马上明白了,等随着长辈们去了平阳侯府给骆老夫人请了安后,她便马上去竹宣斋寻骆樱。
骆樱此时正在上课,曲潋不好进去打扰,但心里又急着知道情况,便在门口晃了晃。
骆樱是个不安份的,上课也不认真,总是喜欢开小差,所以很快便看到了竹宣斋外徘徊的曲潋,眼睛转了转,对陈娘子道:“先生,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去净房。”
陈娘子顿了下,看向骆樱的眼神简直就像看个不屡教不改的熊孩子,叹了口气道:“去吧。”
骆樱笑嘻嘻地在姐妹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出去,众人见她一溜烟地跑出去,随后见到竹宣斋门口处的曲潋,如何不明白了。若是以往,骆樱敢干这种事情,告到骆大夫人面前,骆樱少不得要受罚,可现在曲潋是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骆大夫人有意让骆樱和曲潋交好,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让两个姑娘混一起了。
所以,这也是骆樱心安理得地跑出去的原因。
第65章
骆樱以一种看不出身体哪里不舒服的动作跑出了竹宣斋,看到曲潋万分的高兴,让竹宣斋里一直关注着她的陈娘子更无奈了。
这姑娘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那应该也作出个应有的样子来啊,这未免也太缺心眼儿了。
“阿潋,太好了,我正待得无聊,你终于来找我了。”她一副终于摆脱了麻烦事的放松神色,可见每天要去陈娘子那里上课,对于爱玩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件讨厌的事情。
曲潋见状,对她的性格实在无奈,说道:“阿樱,我来找你有事……”
骆樱先是有些疑惑,很快便明白了,“我知道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骆樱拉着她到了她们常去玩耍的水榭,就在竹宣斋的附近,倒也不远。等到了水榭后,丫鬟们上了茶点,骆樱将她们都挥退到外面守着,便和曲潋道:“你是来问沁表姐的婚事的吧?”
曲潋点头,水眸蕴着清愁,“外祖母昨日打发人到家里来,请我娘和叔祖母今儿过来商议事情,我想了想,能教外祖母如此慎重地请叔祖母她们过来,只可能是为了姐姐的婚事了。所以我也仗着年纪小,说来找你玩儿,才跟着她们出门的,我姐姐现在在家里呢。”
骆樱点头,笑着对她道:“确实如此,外祖母已经为沁表姐选好夫婿了,听我爹娘说,对方家中的长辈也极是满意沁表姐,这次沁表姐应该能定下来了。”
曲潋精神有些振奋,不过还是先问清楚对方是何人,“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这是自然,我答应会帮你盯着的,怎么可能啥都不知道?”骆樱有些自得地说,“我听祖母的意思,祖母给沁表姐挑的是余尚书的族中侄子,听说是镇安望族余家的宗子,届时沁表姐若是嫁过去,便是余家的宗妇了。”
曲潋听后愣了下,没想到骆老夫人竟然会在文人圈中选,她还以为以骆老夫人的性子,要选也会选勋贵子弟,这样姐姐便能留在京城了。
想了想,曲潋又道:“和我说说这余家吧,我对镇安府不太熟悉,这余尚书……”她皱了下眉头,很快便想明白了,“外祖母和余府老夫人交情如何?”
“挺好的啊,听说外祖母的闺阁时和余府老夫人可是手帕交呢,不过是后来各自嫁了人后又各奔东西,渐渐地没了往来,但这感情还是在的。后来余尚书一步步高升,进京后,方才将余老夫人接进京来,只是余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常出门走动罢了。”
说着,她又支着脸道:“我对余家也不懂,不过那余家在镇安府一带也颇有名望,以沁表姐的身份,是不能嫁进余家宗家嫡长子的,还是我爹在这上面使了力。当然,我偷听我爹说,对方能相中沁表姐,也是因为上回祖母的寿辰时,余老夫人当时也也过来,加上曲家也是常州府名门世家,和余家家势是极相配的。”
曲潋听罢,便知道这桩婚事使力最多的怕是余老夫人,若是骆老夫人真的和余老夫人交情匪浅,骆老夫人难得请求,余老夫人见过曲沁,觉得曲沁不错,方才动心思去和余尚书说项。余尚书是个纯孝之人,余老夫人在余家应该也颇有威望,所以才能说动族中的侄子应下这门亲事。
一时间,曲潋也不知道这桩亲事好不好,但无疑在家势上是极相配的,甚至还是她姐姐占了便宜。
在曲潋和骆樱嘀咕这事情时,嘉善堂里,骆老夫人也和曲二老夫人、季氏说这事情。
“那孩子叫余长昊,今年十八岁,余尚书是他的族中堂伯父,为人纯善孝顺,品德上佳。近段时间,他进京来给余尚书祝寿,打算留在京城住段时间,到九月份时进丹心书院读书,听说学问是不错的,将来是要走举科出仕的,是个上进的孩子。我先前去余家瞧了一眼,是个很实在的孩子,沁儿嫁过去,定然不会被欺负。”骆老夫人说道。
曲二老夫人和季氏都相信以骆老夫人对曲沁的疼爱,自然会给她挑个好的,既然她觉得那余长昊好,那就是个好的了。
当下,曲二老夫人说道:“我们自是相信老夫人的眼光,不过还是想去瞧瞧这孩子如何,若是沁儿也满意,我们自是没意见。”
季氏在一旁猛点头,镇安余家也是个名门望族,原本以曲沁的身份,余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聘娶为宗子媳妇的,许与家中其他嫡子倒是可以。不过这事情因有骆家、余老夫人、曲家因素在,余家方才接受。
若是曲沁能嫁进余家,她自也没什么反对的。
当然,前提是曲沁自己也满意方行。季氏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长辈,加上曲沁从小太有主意了,她也不敢作主曲沁的婚事,甚至不觉得姑娘家只需要听长辈的安排,她还是想要听听孩子们的意见的。
所以,现在她先保持沉默。
骆老夫人笑道:“没问题,我已经和余老夫人通过气了,过几日秋日宴赏菊,请余老夫人过府来吃螃蟹,让她带上那余长昊,届时你们也过来一起看看合不合眼缘。”
曲二老夫人和季氏都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在骆家坐了大半天时间,曲二老夫人方带着季氏、温氏和曲潋告辞离开。
她们先是送曲二老夫人和温氏回常叶巷,然后母女俩方坐车回双茶巷。
没了外人后,曲潋缠着母亲问道:“娘,是不是你们在商量姐姐的婚事?外祖母相中了谁?那人如何?好不好?”
季氏拍拍小女儿,笑道:“家势上来说是不错的,人还未见到,还不知道如何。不过你外祖母不会害沁儿,她老人家说不错,应该是不错的。”说着,又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沁儿如何想。”
说到这里,季氏已经纠结起来,若是继女不喜欢,她到时候要怎么办?
曲潋见季氏说的和骆樱差不多,觉得挖不到什么有用的,便不问了。所以,关键还是要看几天后骆府的秋日宴。
回到双茶巷的曲家,曲潋扶着季氏回到正房时,便见曲沁闻声而来。
曲沁看起来很淡然镇定,一副不知道季氏和妹妹今儿去平阳侯府做什么的模样,让丫鬟端了放在井里冰镇的酸梅汤过来给她们解渴。
虽然快到中秋了,但秋老虎依然不饶人,这白天时候还是有些热的。
喝了酸梅汤后,季氏便和曲沁说起今儿她们去平阳侯府的事情,顺便也将余家的事情说给她听。她心里明白,这事情是不能瞒曲沁的,还不如让她心里清楚。
曲沁平静地听完了,说道:“既然是外祖母看中的,应该也是好的,待那日我再看看,若是不错,就定下来吧。”
她对余家没什么印象,上辈子她嫁入皇子府,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京中王孙贵族,对江南那边的家族并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也不知道这余家的宗子如何。如果真是个好的,定下来倒是也不错,省得外祖母和家人为了她的亲事操心。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了口气,对于嫁人真的没什么感觉,到时候若真嫁进余家,虽说宗妇很风光,但是又要操持一大家子,好像和上辈子差不多吧。只是,为了家中的弟妹,她自是不能一辈子不嫁人,而且也不能让自己的名声受损,免得累及家人。
见曲沁神色平静地接受了,季氏的心悬得老高,只觉得曲沁这反应不对啊。若是姑娘家听到这事情,第一反应不是先害羞么?
于是被继女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季氏转身就去佛祖那儿寻求安慰了,一时间小佛堂里又烟雾弥漫的,看得曲潋好生无语。
“佛祖真忙啊,世人只要有点什么事情都要找他,咱们娘特爱找佛祖唠嗑。”
姐妹俩掩着鼻子离开正房后,曲潋感叹了一声。
曲沁听罢不免觉得好笑,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又促狭了!若是让佛祖听到,小心他老人家怪罪。”
曲潋才不信有佛祖呢,她心里不相信,却又害怕鬼这种东西,说来也挺矛盾的。她挽着姐姐的手走在庭院中,故作天真地道:“姐姐,你说余家公子是怎么样的呢?姐姐到时候若不满意,会拒绝么?”
曲沁想了下,说道:“应该不会吧。”如果在妹妹的婚事未定下之前,她可能会亲眼看过对方如何,然后觉得不满意会退掉,或想办法延迟自己嫁人的日子。不过这阵子又经历了些事情,突然间看明白了,觉得算计来算计去,生活也变不了哪里去,过得好或不好,也端看个人的愿意。
所以,如果余长昊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这样也好。
曲潋疑惑地看她,发现她坦然得不可思议,心里有些不解。莫不是她都看透了,对自己将要嫁何人并没有什么意见?难道这就是她和姐姐不同之处?
她上辈子只是个还未历事的高中生,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不过是父母感情不和,她成了父母之间的累赘,最后在父母又一次吵架时,爸爸狠心地将她这个累赘推下楼惨死。而这辈子,早早地跟着姐姐进骆府历练了一翻,学会了些小心机手段保护自己,除了长成了个心机婊,对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要求挺高的。
而姐姐的上辈子已经嫁过人,经历过很多事情,最后病死,虽然年纪并不大,但也经历过沧桑,所以对男女情感之事从来未抱过什么幻想。
想到这里,她有些莫名的伤感。
曲潋也不知道这伤感从何而来,直到第二天,纪凛的小厮常山突然送了一只鹰来给她。
曲潋听到常山来时,还有些莫名其妙,待她去厅堂一看,见到常山小心翼翼地拎着一个笼子过来,笼子里站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只有头顶上一绺金色的毛,十分亮眼。
曲潋一开始眼拙,并未看出这是一只鹰,见它站在笼子里,十分高傲地看着她,眼神阴冷阴冷的,心里有些发毛,问道:“这是什么?”
“曲姑娘,这是世子养的鹰,世子说送来给你解闷儿。”常山笑得很是殷勤,“这只鹰已经是训好了的,只要不招惹它,并不会轻易伤人。”
听到是鹰,曲潋这才惊讶了下,她打量那只鹰,看模样还未长大。笼子里的鹰也回视她,仿佛在打量她一般,然后转了个身,将屁股对着她。
曲潋:=口=!日了狗了,为毛她觉得这只鹰……很瞧不起她的样子?
曲潋瞧了瞧那鹰,慢吞吞地问道:“这只鹰,真的是你们世子叫送给我解闷的?世子有说其他么?”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是哪个人格的纪凛让送过来的。如果是阳光的美少年,她相信确实是送过来给她解闷的,如果是凶残妖孽的那个――有等商榷。
常山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如实地答道:“确实是世子让送过来给姑娘解闷的,而且这只鹰儿颇通灵性,世子说,姑娘只要安心收下便可。”
曲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一脸为难地道:“可是……我不会养鹰。”万一养死了,那多不好啊。
“曲姑娘不用担心,这鹰儿十分乖觉,很好养的,只稍每日准备新鲜的肉食给他便可。若是姑娘不理它,它也自己会去找食物。”
听起来就像放养一样,好像真的不用她操心。
曲潋心里嘀咕着,不知道纪凛让常山送它过来给自己作什么,只得收下,让人去给这只鹰准备住处。
常山将笼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笼子打开,那鹰抬爪子走了出来,然后飞了起来,一翅膀往常山脑袋上扇去,常山被这位祖宗扇得只能抱脑袋,等它飞回笼子上站着,赶紧赔着笑。
“曲姑娘瞧,它知道是属下将它塞进笼子里的,所以颇为生气,却也不伤人。”常山为那只鹰开脱,就怕曲潋误会这只鹰凶残――虽然它确实很凶残的。
曲潋哦了一声,只是看着常山,并不说话。
第66章
常山头上的发髻被那只鹰的翅膀扇得歪了,鬓角边落下了些发丝,虽然满脸堆着笑,但是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碧春和碧夏等人当即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常山脸上一红,但是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道:“曲姑娘,这鹰儿平时是个乖觉的,只要好生伺候着,它会亲近对它存有善意之人。”说着,他偷偷地瞄了眼站在那里不说话的少女,就生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喜这等猛禽,让他拿回去,届时可要受罪。
昨儿晚,世子又变脸了,阴森森地吩咐他今儿要将他养的这只鹰送来给曲姑娘,他自不敢质疑。等到今天白日时,瞧见世子又恢复温煦和善的模样,便来询问了一回,见他也是同意的,便没有异意地送过来了。
反复无常的主子在两次确认后都让他送过来,便证明这事只能成功。
幸好,曲潋也无意刁难他,问道:“这鹰儿可取了名字?”
“世子唤它金乌。”
常山的话刚落,那只站在笼子上面的鹰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很是低沉,并不嘹亮,似乎只是因为有人唤它的名字而懒洋洋地回了一声罢了。
曲潋忍不住看过去,这只鹰收拢着翅膀站在那儿,一双鹰目给人的感觉仍是阴冷阴冷的,但姿势却颇为高傲,头上那绺金毛在一身漆黑的毛发中尤其明显,曲潋突然有些明白纪凛给它取“金乌”这名儿的原因了,那一点金色,在黑色映衬下,可不就像一轮升起的金乌嘛。
将常山打发后,曲潋便让人抱着那笼子回了房。
那只鹰站在笼子上面,抱着笼子的婆子有些颤巍巍的,生怕这高傲的畜生突然攻击自己。不过幸好直到进了后院,将它送到廊庑下的铁架上,它依然没有攻击人的意思,等见到了廊下的铁架,便展翅飞了上去。
难得养了只鹰,曲潋心里还是有点小兴奋的,让人去厨房取了生肉过来要喂它。
只是无论是丫鬟婆子拿了肉去喂它,它都不理,直到曲潋亲自上阵,它才懒洋洋地朝她叫了一声,伸脑袋去吃。
“哎呀,它一定是知道姑娘是谁,所以才会吃姑娘喂的肉。”碧春马上脑补起来,掩着嘴笑道:“这是姑爷养的,莫不是姑爷吩咐它只听姑娘的话?”
其他的丫鬟听后,都觉得有理,忍不住朝曲潋笑,有些促狭。
曲潋脸皮很厚地由着她们笑,嘴上嗔怪道:“笑什么,这鹰儿看着就是个脾气坏的,让人将它当祖宗一样地伺候,定是瞧着我美貌罢了。”心里却也觉得,莫不是纪凛特地训练出来的?
她这翻自恋的话果然让丫鬟们笑得不行。
正笑着,发现那只鹰朝她看了一眼,然后转了个身,将屁股对着她。
曲潋:=皿=!好想拔了它的毛烤了!
众人正对着这只鹰颇感新鲜地逗乐着,曲沁从书房出来,瞧见那只鹰,不由道:“听说常山过来了,可是纪公子让人送过来给妹妹解闷的?”
碧春等丫鬟都笑着点头。
曲沁不禁哑然失笑,觉得纪凛有心了,两辈子纪凛都是如此,让她颇为感叹,这世间仍是有让人羡慕的纯粹感情,并不掺杂其他。
“难得纪公子如此有心,你也莫要拘泥于形式,该表现时也要表现。”曲沁给妹妹支招,巴不得这对未婚妻在婚前就培养出深厚的感情,等到婚后,那便是水到渠成了。
曲潋在姐姐的叮嘱下,只得木着脸应下,回房后就开始琢磨着给纪凛的回礼。
就在她站在窗前的实木桌上画着花样子,突然啪啦一声,便见那只鹰飞到了窗口处,然后很淡定地蹲在那里看着她。
曲潋:“……”
为毛她此时有种这只鹰正代替某人盯梢她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曲潋经历了一天去哪里都被这只鹰跟着后越发的强烈,甚至心里已经疑神疑鬼起来。
等到傍晚曲湙回来,姐弟几个一起聚到季氏那儿用晚膳,那只鹰也跟着去了,它就落在院子里的一株玉簪花枝上。
季氏和曲湙都看到了这只鹰,等知道是纪凛让人送过来给曲潋解闷后,曲潋也被母亲和弟弟促狭了。他们皆感叹着纪凛是个有心的,那副神色,已然认为纪凛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将来她嫁过去后,定然会夫妻和睦。
曲潋瞬间无语,如果她不知道纪凛是个双重人格后,她也觉得纪凛是个好男人,可是在知道他还有另一个那般凶残妖孽的人格后,曲潋已经不确定了。此时再看到这只紧迫盯人的鹰,曲潋只能沉默。
不谈这个,到了中秋节前的两天,平阳侯府的秋日宴,宴请了平阳侯府的一些姻亲旧故过来吃螃蟹赏菊花。
曲家对这次的秋日宴十分看重,甚至连曲大伯都在那天特地请假跟着一起去平阳侯府。
曲大老爷自从知道弟弟的死因以及自己和二弟是弟弟死后的受惠者后,心里对三房的几个侄子侄女颇为愧疚,所以对三房这里的事情十分上心,知道那天要过去为侄女相看余家宗子,曲大老爷作为曲家的大家长,自是义不容辞了。
秋日宴的前天晚上,曲家姐弟坐在季氏的房里说这事情。
“大伯说,明天会和叔祖母一起过去,到时候他会对余公子考校一翻。”曲湙说道,忍不住瞄了眼大姐。
曲沁很是平淡地坐在那里,没有插嘴。
季氏听后舒了口气,笑道:“有他出面最好不过,希望那余公子是个好的。”
聊了会儿天,大家便散了,决定今天早些歇息,明天才有精神。
曲潋回到自己的卧室,刚去净房梳洗一翻后,便听到了窗边传来的声音,她抬头看去,见到那只鹰不知打哪里飞过来了,站在窗边朝她叫了几声。
这只鹰自从在她家落户后,白天时候会盯着她,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神出鬼没的,曲潋也没有限制它,由着它自由出入,甚至一度觉得,若是它受不住这里的格局太小,飞走了可不关她的事情。
可惜,这只鹰还真是挺尽职的,来了就淡定地在这儿落居了,并没有要飞走的意思。
曲潋原是不想理它,要上床歇息了,可谁知那只鹰见她不过去,又叫了几声,声音有些利,怕它吵着人,曲潋只得走过去。
等她到窗口前,那只鹰高傲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了抬爪子。
曲潋:“……”
曲潋没有养过鹰,甚至以前也从来不关注鹰这种飞禽,所以当初才会认不出它是什么鸟类,更不知道它有什么习性了。可如今这种抬起爪子的行为,特么地会让她脑补成了一只信鸽啊。
所以她忍不住朝鹰的爪子看去,没想到真的看到它爪子上有东西。
曲潋木然着脸,从它爪子上抽出了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
是上好的澄心纸,当她展开后,看到里面的字迹,眉头跳了下,顿时又木着脸。
这算是“鸿雁传书”么?准确地说,应该是飞鹰传书才对。
小纸条不大,所以上面的字也很少,只有一句:明日,巳时末,平阳侯府,嘉善堂外竹林。
这是约她去见面的意思么?
就在她瞪眼时,那只鹰又叫了一声,曲潋抬头看它,只见它展翅飞离了窗台,然后没入黑暗之中。
曲潋没理它,将这张纸条拿了个匣子装起来,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只鹰一定是那个凶残妖孽的纪凛让送过来的,不仅为了监视她这个未婚妻,还可以随时和她通信,简直就是送了只探子过来。
她朝窗口哼了一声,爬回床上睡觉。
翌日,曲家人用过早膳后,便出发了。
曲湙今儿也特地和书院请了一天假陪他们一起去平阳侯府,虽然曲沁让他不必要因此而请假耽搁他的功课,但曲湙一句话将她打败了。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自该担当起责任,今儿事关大姐的终身大事,我须得去瞧瞧的。”曲湙严肃地说,稚嫩的脸庞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
曲沁听得愣愣的,然后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像是松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就听湙弟的。”
曲大老爷倒是很欣慰,觉得曲湙越发的有担当了,若是无意外,将来三房就要由他来挑起了。所以,今儿这种场合,带他过去也算是见见世面。
等和曲二老夫人汇合后,一行人便往平阳侯府而去。
平阳侯府今儿办秋日宴,虽说只宴请姻亲旧故,但在京城的姻亲数量还是很多的,只要家中没什么事情的,都会给面子过来。等他们进了平阳侯府后,便看到停在二门处的那众多车辆,可见今儿亦是十分热闹。
骆大夫人带着骆大少奶奶过来迎接,很是恭敬地给曲二老夫人见礼,笑道:“老夫人您也来了,快快进来,老夫人在等着你们呢。”笑容十分的热情。
一翻寒暄后,女眷们往嘉善堂而去,男人被引到外院的厅堂。
到了嘉善堂,又是一阵热闹,曲二老夫人辈份较大,被迎到了骆老夫人下首位置坐着,两个老太太你来我往地客气了一翻,气氛祥和。
曲潋看了看嘉善堂里的人,除了几个,大部分都是认得的,今儿连骆柯也回来了,打扮得光鲜亮丽,不过眉宇间却有些疲惫,仿佛未休息好一般,她和旁边一位夫人说话,笑容疏离客气。而容貌艳丽的骆槿侧坐在她身边,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曲家姐妹进来时,瞥了一眼过来。
曲潋忍不住又开始脑补了。
骆槿这是在得意呢。
骆樱将曲潋拉到角落里去说悄悄话,她先是和曲潋抱怨了下她不在骆府无人陪她去上课很无聊,然后很快便说到了骆槿身上。
“你瞧她……”她抬着下巴朝骆槿呶了呶嘴,“那得意劲儿,也不知道一个皇子侧妃有什么好得意的。大皇子现在还不是……将来若是成了,她岂不是要将下巴翘到天上去了?而且她还因此颇为自得,认为终于将沁表姐压了一头,心里高兴着呢。”
然后又嘀嘀咕咕地和她八卦起骆府的事情。
虽然骆槿和大皇子的事情没有公开,但大皇子应该和平阳侯府有了约定,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便会公开这事情,然后定个日子,将骆槿抬进大皇子府。
而这件事情,恰好是骆柯回娘家透露给娘家人知晓的,方才会让骆四老爷父子给捷足先登谋成了这事情。可偏偏安国公府自己也有心将自家姑娘送过去,不想骆柯这个儿媳妇竟然先念着娘家,回娘家先露透了这事,让骆四老爷占了先机,怕是心头不愉快吧,连骆柯这个儿媳妇都要怨上了。
这也是骆柯看起来不太好脸色的原因。
“大姐姐这会儿正被安国公府埋怨呢。”骆樱说着,有些无奈道:“大姐姐明明是个聪明人,这回怎么做出这种蠢事来?就算想要让娘家得益,也不应该这般心急,毕竟以后她是要和大姐夫过一辈子的,应该先和大姐夫商量了才对。”
曲潋想了想,说道:“大表姐大概是觉得娘家比较可靠,只有娘家有出息,夫家的人才会尊重她,她才能在夫家立足吧。”
骆樱愣了下,然后嘟着嘴道:“你说得没错,若是我以后要嫁个看我的家势才对我好的夫家,我才不要呢。我未来的夫婿,不能看我娘家如何才对我好,而是因为我这个人才行,就算我娘家不好了,他也要护着我、信任我。”
曲潋真诚地道:“放心,你娘这般疼你,一定会给你找个这样的夫婿的。”
谁知骆樱却恹恹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精神地道:“再说吧。”
两人聊了会儿,曲潋看看时间,心里有些发悬,要不要出去,就怕纪凛真的在竹林那儿等她,她若是没去——如果是萌萌哒的纪凛,那他该多伤心?如果是妖孽凶残的那个……算了,她不想去了。
“怎么了?有事?”骆樱瞅她,“还是你也想去瞧瞧那余长昊是什么样的人?”
曲潋点头道:“如果可以,自是想去瞧瞧的。”
“那还不简单,我去寻我七哥,让他帮忙。”
“不行!”曲潋赶紧摇头,她可不想和骆承风见面,省得让他念着,继续放不开。
骆樱也想到自己七哥对曲潋的心思,叹了口气,只能作罢。
等越来越多的客人来了,其中不乏和她们一样年纪的小姑娘时,骆樱再也无法躲着偷懒,得和姐妹们一起去招待那些表姐妹们,曲潋趁机脱身。
就要到巳时末了,还是去竹林那边瞧瞧吧。
曲潋带了碧春,出了嘉善堂,往嘉善堂外的竹林行去。
竹林虽然不大,但却错落有致,分成几个区域,分别种着不同品种的竹子,有青竹、紫竹、斑竹、湘妃竹等,走在其中,能隔绝外面的视线,这也是纪凛选在这儿的原因。
曲潋慢慢地踱着步,视线在竹林中搜寻,很快便见到竹林深处,站在紫竹前的身影,让她顿时止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等那人转过身来,朝她露出清朗如云的微笑,如春日的明媚阳光,曲潋心里欢喜起来,觉得心跳有些快,面上也有些烫。
“潋妹妹。”
纪凛含笑看着她,等她走近时,将手中一只竹叶编的蜻蜓递给她,有些赧然道:“先前待你来,无事便编了一个,没有潋妹妹你编的好看。”
曲潋低头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生的蜻蜓,觉得他谦虚了。
“潋妹妹近日可好?喜欢金乌么?”他温和地看着她,声音如珠玉的清润,又有着阳光的温煦,简直像个从画风精美的漫画走出来的美少年,“金乌破壳而出后便一直是我照顾的,它十分通人性,又乖觉,能看得懂一些简单的动作,所以我便让人送过去给你解闷。”
看着这样温暖的美少年,曲潋没法说金乌简直就像在监视着她一样,怕是奉了另一个人格的命令,绝逼不是这个萌萌哒的温暖美少年让它这么做的。
可是对上那双清润愉悦的墨眸,曲潋并不忍心实话实说,所以便违心道:“它挺好的,我很喜欢。”
“是么,喜欢就好,金乌很好照料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纪凛不好在这里久待,依依不舍地告辞。
曲潋见他要离开,突然想到了余长昊,忙道:“纪哥哥,等一下。”在纪凛回头看过来后,便将今儿他们曲家人过来的目的同他说了,最后说道:“我不知道那余公子是如何的,想让纪哥哥帮我去瞧瞧。”
纪凛知她和姐姐感情好,当下也不推迟,笑道:“放心,这事情交给我就好。”
等纪凛离开后,曲潋站在竹林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忍不住又失了一阵神,再次感慨起来:若是没有双重人格,这个少年简直堪称完美。
莫不是老天爷见他太完美了,所以便弄了个缺陷给他?
第67章
纪凛穿过竹林,渐渐地离开了嘉善堂。
秋日的风吹过,掀起压着玄边的衣袍,抚过他带着微微笑意的容颜,此时心情依然十分愉悦,虽然只有短暂片刻的相处很是可惜,但当看到她言不由衷地回答说“金乌很好”时,依然让他心里由衷地感觉到高兴。
敏锐如他,如何看不出她当时的言不由衷。可是在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时,依然在面对这样的他时,可以违心说这样的话,就怕一言不慎让他难受,这样的心意,如何不让他感动欣悦?
当他穿过回廊往前院行去时,听到了一声叫唤。
“纪表哥。”
他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那样如珠玉般美好的容颜,比和煦如浅阳的笑容更加温暖而富有情感的生动神色,点染着他的眉眼,画注入了灵魂的丹青笔黑,使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教来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纪凛转头看去,笑容微敛,礼貌性地颔首道:“席姑娘。”
那双墨眸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很快只剩下一片清润明澈,人也变得谦和沉稳,虽说仍是教人赏心悦目,却觉得少了点什么,让人心中怅然若失。
“席姑娘有什么事么?”纪凛询问了一声。
席姿回神,不免有些紧张,努力地镇定下来,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纪表哥,纪表哥今儿怎么来了?公主可有来?我好久没见她老人家了,想去看看她。”
纪凛礼貌性地等她说完,方道:“今日祖母并未来此,若是席姑娘想念她老人家,自可让绣表姐带你去府中探望。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
“等等。”席姿见他要走,赶紧出声,拽着帕子的手指捏得紧紧的,“纪公表,我听三哥说,上回在岐云山那儿,你们好像有所争执?”她小心地看着她,想起三哥回来时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说他不知道哪里得罪纪凛,竟然教他直接磕了个灯笼过来,让他在众人面前十分没面子。
“席姑娘误会了,我和燕子并未争执过,是他多心了。”纪凛说罢,又礼貌地笑了下,便转身离开,往前院行去。
席姿好不容易在这儿等到他,正想趁机多说两句话呢,却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虽说神色谦和而客气,却让她感觉到一种疏离。这让她心中有些黯然,又有些气恼。
而更让她气恼的是,当她沿着纪凛先前来的方向,看到从竹林走出来的曲潋时,如何不明白先前纪凛来此是见了谁,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淡。
“席姑娘。”曲潋见席姿迎面而来,礼貌性地叫了声。
席姿颇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竹林,然后说道:“曲姑娘今儿真是好雅性。”
曲潋微微蹙眉,虽然席姿没有说什么,但从她若有所指的语气中,也感觉到她的些许恶意。曲潋看向席姿身后竹的地方,想到刚才离开的纪凛,顿时明白了,面上却一副腼腆羞涩道:“教席姑娘见笑了,原是要去找阿樱的,却不想刚才在竹林里遇到了纪公子。”
说着,她微红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席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方憋着气转身走了。
曲潋眼睛转了转,也跟着她一起离开,对回头看她的席姿道:“你是去找阿樱她们么?一同去吧。”
席姿淡淡地应了一声。
曲潋仿佛不知道她的冷淡一样,朝她抿嘴一笑,和她一起往骆家招待小姑娘们玩耍的花厅行去。
刚拐到院子里,便看到院子里摆满了各种造型的菊花,菊花中又有很多品种,开着颜色不同的花,被花匠巧妙地按着格局摆放,放眼望去,整片花的海洋,颜色错落有致,分外美妙,可见平阳侯府为了办这次的秋日宴,下了很大的功夫。
此时有几个小姑娘在院中扑蝶,不远处的廊庑中,还有一群坐在栏杆前欣赏秋日菊花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欢声笑语,气氛喧天。
“哎呀,是席姐姐来了。”有人认出席姿,笑着叫道。
“还有曲家妹妹。”这句倒是心情比较复杂了。
席姿笑着走过来,看了眼廊庑下的几个姑娘,说:“你们倒是好雅性,在这儿边赏菊边说话,既雅且乐。”
那些姑娘们纷纷起身招呼,叫席姿过去,对曲潋却比较冷漠或者谨慎,带着点慎重的审视。毕竟一个原本依附着侯府的表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和镇国公世子有婚约的幸运儿,对这儿原本自持身份的姑娘们都挺冲击的,再加上曲潋并不是她们这个圈子中的人,彼此也不算太熟悉,所以自是比不得和席姿的相熟。
曲潋很坦然地回视这群小姑娘,她朝她们礼貌性地颔首,往厅堂看去,正欲要找骆家的姐妹们,却不想骆樱走了出来。
“阿潋。”骆樱高高兴兴地朝她招手。
曲潋笑着过去,刚走到廊庑,很快便被骆樱上前挽住手,她看了眼席姿,歪着脑袋奇怪地问道:“你们在哪里碰到的?怎地一起过来了?”
席姿正要开口,就听到一道甜糯的声音道:“在嘉善堂的小竹林那里呢。先前纪公子去给外祖母请安,我正好经过竹林,不想会在那儿见到他,后来纪公子刚走,又遇到了席姑娘,真是巧呢。”
听到这话,那些先前还对席姿微笑的小姑娘们忍不住目光扫了过来,先是扫过曲潋的脸,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带着柔软腼腆的笑容,使她看起来娇甜可爱,再听她糯糯软软的声音,心里实在是生不起什么恶感,甚至有时候觉得,对她产生恶感都是没必要的。
当然,这些都是心态比较平和的小姑娘,倒是有几个和席姿一起出气的,正神色有些不善地看着她。
席姿脸色有些僵硬,心中一口气堵在那里,气得手指尖都有些发颤。
她没想到这个曲潋竟然恶人先告状,定亲了却不避嫌,反咬她一口,暗示众人,她特地等在那儿见纪凛。此时再看她那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笑容怯怯的,让她想到家中的那些在父亲面前告状时的姨娘的作态,差点一口银牙咬碎。
可恨极了!
心里恼怒不已,席姿此时却不敢再打主意拿刚才曲潋和纪凛在竹林见面的事情挤兑,面上却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我也是刚要去嘉善堂罢了,不想那么巧。”
“是这样么?”曲潋怯生生地问,见席姿点头,脸上露出了笑靥,“席姑娘是个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和席姑娘一起,我觉得很是亲切呢。”
席姿此时真想一口血喷出来。
她算是知道这个曲潋是什么样的人物了,恁地刁钻,却摆着一副无辜的模样,怨不得会和骆樱这样的货色混在一起。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亦是觉得曲姑娘是个很雅治的人物,像那画中走来的仙女似的。”
曲潋低首,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看到这一幕,周围那些姑娘们方眨了下眼睛,反应过来。
等席姿进了花厅,骆樱也挽着曲潋到院子里的菊花丛中逛,边和她咬耳朵,“你和那讨厌的家伙怎么对上了?是不是她先前想拿你和纪公子方才在竹林见面的事情挤兑你?哼,我就知道她表面上一副磊落,心里其实巴不得自己替了你好成为纪公子的未婚妻。我猜啊,如果不是她特地在那儿等纪公子,又怎会看到你们一起?”
曲潋没想到她会这么敏感,笑着道:“确实像你想的那样。”
席姿喜欢纪凛,这是在石景山第一次见时就知道了,所以若她对自己有什么恶意,并不奇怪。刚才若她不先声夺人,怕是席姿便要在那些贵女们面说拿这事情来挤兑她,到时候难免会有什么不好的流言。
只能说,定亲就要避嫌什么的规矩太不道德了,见面说两句话都要给人盯着看着。
她叹了口气,“刚才怕是我将她得罪透了,怎么办?”她咬着唇,一副忧愁苦恼的模样,
骆樱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得罪了又如何?你将来又不嫁去她家,她也拿捏不到你。”
“她大嫂可是镇国公夫人的侄女。”曲潋提醒她道,“我今儿教她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心里应该很生气,到时候让景德侯府的大少奶奶去和镇国公夫人说两句……”怕是已经对她不喜欢的镇国公夫人更加不喜吧。
骆樱听后皱了下眉毛,“应该不至如此吧?那席大奶奶看着人还算不错的。”
“谁知道。”
“没事,只要纪公子相信你,对你好就行了。”骆樱满不在乎地道。
曲潋朝她笑了下,便也不纠结这事,和她在院子里乱逛一通,直到下人过来,告诉她们宴席开始了,一群姑娘方才浩浩荡荡地往摆宴的院子行去。
入座的时候,席姿和几个骆家姐妹们坐在一起,曲潋自然也在,她冷淡地看了曲潋一眼,并未出声,但看到的人都能感觉到席姿心里有些不高兴。
“阿姿,你作甚?”骆樱喝着菊花酒,很直白地道:“难道还在为先前的事情不高兴?你平时可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席姿差点想瞪她,她确实不高兴,但若是当众承认了,不就是说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么?只能违心地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骆樱哦了一声,又道:“既是如此,今儿就应该大家高高兴兴的才是。对吧?”她说着,朝附近几个贵女们微笑。
“对啊,阿樱说得对。”承恩伯府的姑娘刘菁第一个附和,朝骆樱眨了眨大眼睛,很是可爱。
骆樱回了表妹一个欣慰的眼神,决定以后有机会,就帮帮菁表妹,说不定还能让七哥忘了曲潋,和菁表妹结连理。
席姿再次郁闷得不想说话。
骆林看了看,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也看得出席姿落在下风,便保持沉默,没有像以往那般出来圆场子。
于是这一桌的气氛有些沉闷,唯有骆樱和刘菁不受影响,等螃蟹上来,让丫鬟过来帮她们拆螃蟹,两人边吃边拼着螃蟹壳,一片天真烂漫,根本不受什么影响,教人看得叹息不已,也让席姿心里越发的难受。
曲潋很淡定地坐在旁边,如往常般并不多话,谁看过来,她便回以一个柔和腼腆的微笑,让那些姑娘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也忙回以笑容。
等螃蟹宴结束后,小姑娘们对曲潋终于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果然如传闻中的美貌,性子也娇怯腼腆,让人十分怜惜。
曲潋没太计较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眼瞅着螃蟹宴结束了,众人不是去花园里赏菊喝菊花酒,便是在花厅里抹牌说话,让她有些心急。
“阿樱,咱们去嘉善堂吧。”曲潋拉着要去打叶子牌的骆樱,“我还没见到那位余公子呢。”
骆樱猛拍着脑袋,她玩得太愉快了,差点忘了这事儿,想了下说道:“走,咱们先去问问人,看看嘉善堂那边如何了,若是祖母要见那余公子,咱们也躲到一旁去偷看。”
可惜,等她们去嘉善堂后,却被告知一群老太太们正在抹牌,曲沁和骆槿等人在旁伺候,而余家的公子先前来过了,很快又离开了。骆樱不好询问得太详细,只好和曲潋先离开,出了嘉善堂后,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了主意。
她又找来了个小丫头,赏了她碎银子,“去打听一下几位少爷们在作什么。”
小丫头得了赏银,自然很听话地去了,不到半刻钟便回来,禀报道:“樱姑娘,少爷们陪着今儿来府里的客人在花园南边的凉亭那儿赏菊作诗呢。”
“真是好兴致。”骆樱嗤笑了一声,便拉着曲潋往花园走去,“走,咱们去花园那儿。”
两人又兜转到了平阳侯府的花园门口,守园的婆子看到她们有些吃惊,忙拦了她们,“哎哟,两位姑娘,少爷们正和今儿来的公子们在花园里赏菊作诗呢,你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儿吧。”
骆樱自是不干,让翠屏朝婆子塞银子让她通融,那婆子看着很是心动,但想到骆大夫人昨儿就敲打过他们这些下人,若是不小心发生什么事情,差事丢了不要紧,命没了才是可怕的,当下仍是摇头。
最后婆子架不住骆樱威胁利诱,问清楚了她们只是进去瞧瞧并不会靠近后,她眼睛转了转,给她们出主意,“姑娘可以去阁楼那儿,那儿瞧得清楚。”
骆樱问明白了是哪里的阁楼时,双眼亮晶晶的,又赏了婆子后,便和曲潋一起走了。
第68章
等被那守园的婆子带她们到她所说的阁楼里后,曲潋和骆樱都惊奇了下。
她们没想到平阳侯府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是专门给人偷窥花园的场所。这阁楼便建在一墙之隔外,正好角落里种了两株高大浓密的榛树,将那有些陈旧的阁楼挡住了。
人站在阁楼二楼中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那群正在花园的亭子里赏菊作诗的男人们,而她们也注意到,比起姑娘们所办的诗社时的矜持文雅,男人显得放荡不羁多了。
“这里……”骆樱扭头看了看,指着下面的一面墙道:“以前我竟然都没发现家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你怎么知道的?”
那婆子脸上堆着笑道:“回姑娘,老奴时常被夫人派过来守园,自然要多注意了,注意得多了,就发现到了。”
她未说的是,这里也是一些仆妇偷懒喝酒赌博时的地方,平常时候,仆妇们躲懒时便来这里,很多管事都知道这地方,只是瞒上不瞒下,是以主子们都不太关注这里,她也是看在丰厚的赏银上才会带姑娘们过来的。今日因是秋日宴,府里上下都忙着,所以没人能偷懒过来,才让她带过来。
骆樱看向下面的花园,因墙边长的那两株高大的榛树,将这阁楼都挡住了,所以下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这地方,这也是为何她长这么大都没发现家里还有这样的地方的原因。等她们可以将面前的榛树叶稍稍拔开,就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况,却不虞担心下面的人会发现她们。
真是个偷窥的好去处!
骆樱很满意,让翠屏打赏了那婆子后,便坐在丫鬟端来的凳子,两人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下面亭子里的人。
今日的平阳侯府简直就是菊花的世界,四处都摆满了开得灿烂的菊花,微风拂来,枝头上微微泛黄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高远的天空,灿烂的秋阳下,一切都显得很是美好灿烂。
“余公子是哪个?”曲潋扒拉着一枝伸展到窗边的叶子,努力地盯着下面的那群年轻人。
共有二十来人,有的坐在亭子里品茗说话,有的摆上棋盘正在手谈,有的站在亭子外的长条桌前挥毫作画,有的对着那灿烂的秋菊吟诗作赋,还有的……
曲潋的目光一下子定在了站在一面用菊花拼成的花墙前的少年,他背对着她们,身上穿着青莲色的锦袍,腰间系着淡紫色绦带,虽然身形稍显单薄,却颇为修长,站在那儿,如一杆秀颀的修竹。
今儿早上才见了他,自是认得出这人。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骆樱趴在她身边看着,很是好奇的模样,“下面的人我还有好些人不认得的,余公子应该就是那几个中的吧。”
先前她们过来时,就打听到了,今儿来平阳侯府参加秋日宴的各家年轻的子弟都在这里了,不必说那余长昊应该也在,所以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哪个是余长昊。
曲潋认得的人没有骆樱的多,她在骆樱的指点下,用了排除法,最后排除出三个少年,而余长昊便是这三个少年中的一个。只是下面的人自然不会静止地站在那儿给她瞧,这三个少年若是背对着她们时,那就看不到了。
正在她目光灼灼地打量三个少年的模样长相时,突然站在那面用菊花砌成的花墙前的少年转过身来,目光往这儿望来。
曲潋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现她们了,这榛树的叶子已经红中泛着黄色,将世界薰染得煌煌赫赫的,浓密的枝叶是最天然的掩饰,应该没有人发现她们才对。虽是这么想,可是见那少年意味深长的目光,曲潋默默地想要蹲下身来。
她觉得这应该是她的错觉。
就在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纪凛突然走到她正在观察的三个少年中的一个,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与那少年攀谈起来。
曲潋的目光不由得放到那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并不算得上出色——和纪凛比起来,但也是个斯文的少年,身上有一种世家大族特有的气质修养,身上穿着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腰悬荷包和小印,微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整体上看来,虽不出色,却也不逊色。
曲潋一直盯着他们,见那少年从一开始纪凛找他说话时的困惑到惊喜到平和,都一一看在眼底,而让她印象不错的是,不知道纪凛和他说了什么,他面上露出的笑容,稳重中带点憨厚,看着就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正当她想着时,那少年已经和纪凛结束了谈话,朝他客气地拱手走开了。
纪凛又朝棒树这边看了过来,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煦和愉悦的笑容,阳光下,显得异常的俊美。
曲潋:“……”
她确定了,纪凛一定是猜到她们在这里了。
“阿潋,你觉得余长昊是哪个?”骆樱还在纠结,“要不我让翠屏下去打听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是哪个了。”曲潋给她提示,“就是那个站在树下看挂起来的诗文的公子,身上穿着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的那个。”
骆樱很快便找到了目标,看了看,说道:“看起来还不错,就不知道为人品性如何。”
曲潋心里有些别扭,闺阁姑娘不轻易见外男,骆樱能见的也就是在小时候见一些骆府的姻亲旧故家的公子,见的男性还没她见的多呢,所以这余长昊在她眼里已经不错了。曲潋见过江南那些文采雯然的文人,见过祝家、方家等诗礼传家的世家大族的世家子,也见过纪凛、周琅之流的王孙贵族,见得多了,眼光便有些高。
不过她知道这事情不是她能发表意见的,最终还要看姐姐和长辈们的意思,她只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想来亲眼见见罢了。
想罢,她叹了口气,对骆樱道:“阿樱,咱们走吧。”
骆樱趴着看了会儿,也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便和曲潋一起离开了阁楼。
直到夕阳将落,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开,到这时曲潋也没有再见纪凛,不过她心里知道,怕是等晚上,金乌便会给她带来消息,所以她并未太过注意纪凛的消息。
曲家人同和骆家人告辞后,一行人坐马车先回了双茶巷的曲家。
回到家后,众人便坐在客厅里开始商量起来。
曲潋稳稳地坐在姐姐身边,摆出旁听的模样,曲湙亦在。原本这种事情,不应该让小辈在场听的,这三个小的都应该回房去歇息,长辈们决定就好。可是谁让三房情况特殊,季氏性子软弱,拿不了主意,曲湙年纪又小,曲沁更是有主意的,最后只能大家一起商量了,毕竟这事关曲沁的婚事,也由三房自己决定比较好。
“今儿我见了那余公子,还算不错。”曲大老爷说道,“顺便考校了下他的学问,学问十分扎实,从他的言谈举止可知,他是个稳妥之人。”就是缺少了些少年人应有的锐气。
曲大老爷觉得余长昊整体是不错的,可为良婿。但若他将来要当余家的宗子,却缺乏了些锐意,届时作妻子的要辛苦一些。他看了眼曲沁,暗忖这侄女自幼是个有主意的,人也好强,有她这个贤内助帮着,余长昊纵使平稳了一些,倒也能守住家业。
曲二老夫人听罢,也赞同道:“是个不错的少年人,听说极为孝顺长辈、友爱兄弟。不过……”她也看了曲沁一眼,迟疑地道:“就是那余夫人略有些强势。”说得这般直白,让老人家也有些不好意思。
历来女方家相看对象,除了看男方的家势人品长相外,也会注意对方的家中长辈好不好相处。太过强势的婆婆,喜欢抓着管家权不放,甚至会拿捏媳妇,那实在是让人担心。曲沁自己也是个要强的,两个都是强势之人,不知可否相处得来。
曲二老夫人本就是个好性子之人,对家中的儿媳妇们十分慈爱,从不摆婆婆的款儿。由已度彼,自然也希望自家的姑娘嫁一个家中婆婆好相处的,虽说不能像母女那般,但也要有商有量才好。
季氏听罢,心里揪了起来,一时间没了主意。
她觉得余长昊是个不错的对象,可是若是婆婆不好,长女将来嫁过去受苦怎么办?若是挑剔婆婆强势,错过了这桩亲事,怕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了。
“湙儿、沁儿,你怎么看。”曲大老爷看向姐弟二人。
曲湙绷着张脸,他今年才十岁,经历的事情不多,考虑得也不比大人的周全,所以他委实发不了什么意见,只道:“大姐姐若是喜欢,我没意见。”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曲沁。
曲沁的坐姿很端正,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优雅端庄的仪姿,仿佛刻量过一样,沉浸到骨子里。她的神色很平和,带着一种从容的内敛安祥,让人看着她,便能感觉到一种岁月沉淀的味道,那种与皮相不相符的岁月的痕迹,终究仍是沉淀在她的骨子里了,只是很少人发现这点罢了。
曲沁见家人都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垂首轻声道:“自是由长辈们作主,沁儿没意见。”
听罢,众人都松了口气,然后很快又高兴起来。
“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给骆老夫人递话,麻烦她老人家再辛苦一回,去余府一趟。”曲二老夫人笑着道。
曲大老爷也笑道:“如此甚好,届时咱们等余家上门来提亲,将这亲事定下来,至于婚期……”
“叔祖母、大伯。”曲沁突然开口道,“我想婚期能不能定在两年后。你们知道的,阿潋和湙弟年纪还小,如果我出嫁了,我不太放心。”
“沁儿……”季氏差点飙眼泪了,拽着帕子,自责地道:“都是我没用,让你操心这一家子。”
曲沁看了她一眼,心里很是认同她的话,但面上却笑道:“瞧母亲说的是什么话?他们是我的弟妹,我自要担当起长姐的责任。”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爷明白曲沁的意思,知道她担心自己出嫁后,弟妹年纪还小,需要她在家里多帮衬,顺便教导妹妹——毕竟曲潋将来要嫁进镇国公府的,曲沁觉得自己教给妹妹的东西有很多,怕时间不够用。
“这个要和余家商量。”曲大老爷心里有些为难,怕余家不答应,所以说话也有几分保留。
众人又商量了下,便告辞离开了。
曲湙和曲大老爷一起将曲二夫人、温氏送回常叶巷。
待夜幕降临,曲潋从净房洗漱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裳,拔弄着头发时,便听到了窗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便见到那只鹰又飞回来了。
碧夏边拿着梳子给曲潋梳头发,边说道:“今天姑娘你们离开时,金乌也跟着飞走了,一天都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见姑娘回来了,便也跟着回来。就不知道它今儿是在哪儿觅食,姑娘,可要让厨房给金乌准备一些吃食?”
“不用了。”曲潋知道金乌虽然在她家落户,但消失的那段时间应该是飞回镇国公府的,镇国公府才是它的出生地,回到那里不会少了它的吃的。
“行了,不用弄了,你们先出去。”
曲潋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后,便去窗口那儿。
金乌依然很骄傲地抬起一只爪子,让曲潋将上面系着的纸条拿下来。
这张纸条比昨天的要长,写的字也多一些,字迹虽然小,却很有风骨,转折处笔锋硬朗,硬朗中又蕴含几分俊逸,让曲潋不免将这字与主人联系在一起。
字如其人。
可见那少年纵使是谦和温润的那一面,也藏有自己的峰芒。
将字条上的东西看完,曲潋莫名地有种羞耻感。果然他知道今天她们在阁楼处偷窥,所以那时候方会去寻余长昊说话,让她看个明白。然后他将自己今天看到的告诉她,觉得余长昊这人的心性品行皆不错,虽并不是最出色的,却也是个品德端正之人。
看来骆老夫人为了曲沁,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余长昊的。
既然连曲沁都应了这桩亲事,事情便已定局,没什么好再置疑的了。曲潋将那张字条放到专门的匣子里,安心上床睡觉。
如此过了数日,余家上门来提亲。
第69章
曲沁的亲事很顺利地定下来了,镇安余家请了在京城余尚书来提亲,曲家并未刁难,很爽快地收下了余家的聘礼。
不过在两家商定婚期时,却有了分歧。
曲沁因不放心家中的弟妹,想要推迟两年时间再成亲,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余家那边却想要尽快举办婚礼,原因是余长昊是余家的宗子,传宗接代乃是大事,余家的老爷和余夫人都希望看到长子尽快成亲,好诞下子嗣,如此余长昊在余家的宗子地位也更稳固。
作为镇安府的名门望族,自然是人丁兴旺的一个家族,无论是嫡支旁支,人口估计都和祝家的差不多。人多了,是非也多,争权夺利之事不会少,看祝家就知道了。余长昊虽然是余家宗子,却只是因为他是余家长房的嫡长子罢了,身份上占了优势,至于能力上,若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让人信服,怕是以后麻烦不少。
余老爷夫妻自然想要给儿子扫平障碍,等儿子接手余家时没有那么多波折。
所以先给儿子娶个媳妇回来生娃也是一件大事,特别是余长昊今年十八岁了,早就该娶媳妇了,若非余夫人心中有计较,怕早就定下亲事了。自来婚事的准备之事很琐碎,但有个半年时间已经可以准备妥当,余家便希望婚期定在明年的春天,届时便将曲沁娶进门来。
为了这事情,曲二老太爷两老并着曲大老爷一起和余家商量。
最后,余家和曲家各退了一步,决定将婚期定在后年的春天,也就是还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
“姐姐,你觉得这婚期如何?”曲潋抱着个大迎枕,赖在炕上,看着坐在那儿看账本的曲沁。
“挺好的。”曲沁抬头抬她笑道:“虽然我想到后年的秋天再出阁,但是也不能太为难余家,所以就这样吧。”说着,她伸手戳了下妹妹的脸,“所以,在这段时间,我要尽量多教你一些,你可要认真地学,别惫懒。”
曲潋马上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倒在炕上,将大迎枕抓来压在脸上。
她这副耍赖的模样丝毫没让曲沁心软,只是眼里有着纵容的神色,她摸摸妹妹柔顺的头发,心里叹了口气,既有些满足的放松,又有些说不清意味的复杂。
不过,这样的日子平和美好得让她放松。
所以,她不会再想上辈子那些事情了,这辈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
曲潋很快发现,自从姐姐定亲后,她更忙碌了。
她原就是有些懒散的性子,在常州府的曲家时,平时也不过是陪母亲烧香拜佛、莳花弄草、练字做针线,一个很合格的大家闺秀。可这会儿,姐姐巴不得将她脑子里所有懂的东西都塞到她脑子里,让她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
礼仪规矩、女红针黹、主持中馈、管家理事……曲潋觉得自己每天忙得像条狗。
幸好,中秋过后,曲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子进京了。
不仅曲大夫人进京,祝家的人也进京了,其中祝家的双胞胎姐妹俩也跟着家中的长辈一起进京,并且两家是结伴进京的。
听说曲大太太进京,季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去了榆林胡同的曲家。
曲大太太未进京之前,榆林胡同只有曲大老爷一人住在这儿,府里并没有个女主人当家,所以很多女眷都不方便过去拜访。如今曲大太太来了,京中的姻亲自然纷纷过来。所以曲大太太刚进京,榆林胡同便热闹起来。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过来时,曲大太太正在招待客人,客人便是曲大太太娘家人。
“你们也来了,快进来。”曲大太太见到季氏和两个侄女,十分高兴的模样,亲自将她们迎进来。
“大嫂,泽哥儿和浩哥儿呢?”季氏笑问道。
说到两个儿子,曲大太太笑道:“他们和老爷一早就出门访友去了。”说着,又恭喜了季氏两个女儿定亲之事,一脸喜悦地道:“想当初三弟去了时,她们年纪那么小,我还有些担心,却不想如今两个丫头都定亲了,你也了了一桩心事,以后就放宽心来,等着湙哥儿出息了,你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个老安人了。”
季氏被她说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有些克制道:“你说得对,如今她们都定亲了,我也放心许多。这还要感谢孩子他大伯,两桩亲事能定得这般顺利,还是他大伯帮着打理的。”
曲大太太嘴里客气几声,她带两个儿子进京后,从丈夫那里得知当年曲潋定亲的□□,也知道曲三老爷之死成就了丈夫和二叔的仕途,让丈夫一路走得更平顺一些。丈夫是个厚道人,因这事情心里对三房很是愧疚,叮嘱她对三房这边多帮衬一下。
幸好以前她便看在曲沁的外祖家是平阳侯府,对三房素来照顾,并不克扣三房,与三房的交情还算是不错的。如今三房的两个姑娘都有了好归宿,特别是曲潋,将来还是镇国公世子夫人,她更要与之打好关系。
所以今儿的曲大太太对季氏也比以往更热情了几分。
到了客厅,便见几个夫人坐在那儿,还有两个少女,曲大太太少不得给她们互相介绍。其中两位年纪比曲大太太大些的是曲大太太的娘家嫂子,其中一名花信少妇是方家二房的媳妇,剩下两个少女是方家的姑娘。
互相见礼、给了小辈见面礼后,方大太太笑着道:“你们曲家的姑娘生得真是俊俏,听说都定亲了?”
曲大太太笑道:“都定亲了,潋丫头定的是镇国公世子,沁丫头定的是镇安余家的大公子。”
听罢,方家两位太太的眼里都露出些许羡慕,不得不说,这两桩亲事都很好,而且还是曲家高攀了的。她们也是这段时间方才进京来的,当初只听说曲家女儿定亲,却因为路途远,不知道定的是哪户家人的公子。
不过再羡慕也知道曲家三房这两桩亲事都定得巧妙,曲潋的亲事是曲三老爷在去逝之前给小女儿定下的,而曲沁的外祖家是平阳侯府,有平阳侯府出面,余家自然不会推迟。
“大姐姐还好吧?什么时候进京来?”曲沁询问方大太太,方大太太是曲涵的婆婆。
方大太太笑道:“涵儿已经有了身孕,不好长途跋涉,等她生下孩子便会进京来。”
听罢,曲沁曲潋都非常高兴,就是早已经知情的曲大太太也喜上眉稍。
寒暄会儿后,曲大太太便让几个姑娘去隔壁的花厅说话去了。
方家的两个姑娘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十四岁的方雅娥娴静端庄,模样长得像方大太太,五官并不出众,显得有些平庸,胜在肤色较白、气质不错。十二岁的方雅娇也肖似其母方二太太,明眸皓齿,一身书卷气,略有些清高。
方雅娇见曲潋和她同年龄,又生得这般貌美,很容易便让人产生好感,有心和她亲近,所以和她搭起话来:“以前听说过两位姐姐,但是一直没机会见面,如今见到,觉得两位姐姐都是天仙似的人物。潋姐姐平时在家里做些什么?有什么爱好?会下棋么?我祖父喜爱下棋,我也跟着学了……”
方家姐妹俩的祖父便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方阁老,堂姐妹俩都是家中的天之娇女,所以在和曲家姐妹交往时,举止也颇为大方,就是聒噪了点儿。
曲潋细声细气地答道:“平时在家就是跟着母亲礼佛或者是做些针线活,也没什么感兴趣的,棋艺不太精通。”
听罢,方雅娇有些失望,她看曲潋的模样是顶尖的,却不想是个草包美人。想罢,热情度大大地减少了一些,生不起再搭话的念头。
曲潋见方雅娇没再缠自己,面上也没露出什么焦急遗憾的神色,依然很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像姐姐身后的小跟班。
等方家人离开曲家,回去的路上,方大太太和方二太太询问女儿对曲家姐妹俩的印象。
方雅娥道:“沁姐姐是个端静人,谈吐不俗,礼仪规矩样样出挑。潋妹妹也是个温柔可人的,精通女红。”
方雅娇道:“沁姐姐看着有些死板无趣,潋姐姐看着也是个没什么才气的,和她们说几句话就搭不上了。”她有些失望地道:“真是没劲儿。”
方二太太听罢,直接拍了女儿一下,佯装生气道:“胡扯什么,曲家两个姑娘可是骆老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样样出挑,你可要跟她们多学学。”然后又对方大太太道:“大嫂,我观曲家那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咱们家姑娘应和她们多亲近方是。”
方大太太笑了下,对方雅娥姐妹俩道:“你们年龄相近,应该多走动走动。”
方雅娥乖巧地应了一声,方雅娇不以为意,她自幼聪敏好学,通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说是个才女也使得。而才女素来不走寻常闺秀的路线,只喜爱诗书,并不喜欢女红之事,所以曲潋在她心中俨然成了个草包美人。
聪明人素来不喜欢和草包太过亲近。
方二太太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只得叹气。曲三老爷虽然去得早,但谁想到曲家姐妹的亲事却比曲家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也让她们羡慕,姻亲之间自是该多走动,只是女儿这样子,让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回到家,方二太太对女儿道“咱们家虽不是那等见识短浅的,可是女孩子家除了念些诗书装点门面外,针黹女红也不能太差,你如今年纪还小,我也不多教你中馈之事,但这女红你是必要学的。”
“娘,怎么说这种话?我不爱听。”方雅娇不高兴地说道,她喜爱读书,痛恨女红,觉得家里有专门的绣娘,她们根本不需要懂这些。
“你懂个什么?”方二太太戳着她的脑袋,“你瞧那曲家四姑娘的针线多好,先前我看了她做的荷包,绣工十分精湛,若是你有她的三分,我都高兴得念佛了。所以先前便和你姑母说了,改日打算将你送过去,好和曲家四姑娘学学女红。”
方雅娇正欲拒绝,见母亲拉下脸,只得嘟嚷道:“学就学。”至于学得好不好,可不关她的事情。
方二太太这才露出笑脸。
她也不是特别地想逼女儿,但是那曲家姑娘自幼在平阳侯府长大,听闻和平阳侯府的姑娘感情十分要好,如今又是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这是多好的人脉关系,这傻女儿怎么就不懂和她打好关系呢?与这样身份的人关好,将来定会受用无穷。
****
曲潋不知道方家二太太对她的看好,过了两天,她们姐妹便接到了祝家姐妹的帖子,请她们过去玩。
祝家在京中也有宅子,距离双茶胡同不远的隆福胡同那边,坐轿子去也就两刻钟左右。
曲潋姐妹欣然前往。
祝家的宅子比曲家的大多了,而这里住的人也多,祝家姐妹如今进京来,只是随长辈们过来参加一位兄长的婚礼的,顺便也让她们来京城见见世面。
“阿沁、潋妹妹。”祝蒹笑着扑过来,一手一个揽住了曲家姐妹。
祝葭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喜悦的重逢后,四人才坐下来说话。
祝蒹有很多话要说,拉着曲沁道:“我没想到才进京就听说你定亲的消息,真是太吓人了,一点风声都没有。还有潋妹妹更夸张,竟然自幼和镇国公世子定了亲,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透露,害得那些对潋妹妹有些心思的公子们都失望不已。”
“哪些公子?”曲潋好奇地道,一点也不害臊。
祝蒹掩着嘴咯咯地笑道:“很多啊,我家那几个见过潋妹妹后就惊为天人的兄弟们,还有常州府的年轻公子。原本都以为你年纪小,还不急,等你再大些就上门提亲,谁知道人家镇国公府早就下手了,你定亲的消息传回常州府后,很多公子都成了失意人。”
“姐,别胡说。”祝葭嗔怪一声。
祝蒹怕妹妹生气,忙道:“行行行,我不胡说了。”她不再调侃曲潋,不过仍是兴致勃勃地催着她们快点说。
*****
就在曲家姐妹俩和祝家姐妹欢聚一堂说话时,宁王府中,周琅也得知了祝家姐妹进京的消息。
他心中狂喜,没想到祝家姐妹竟然会进京,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来人,给本世子更衣。”
伺候他的大丫鬟茗香有些奇怪地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急事?”
周琅此时心情高兴,眉眼俱是浓浓的笑意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急切,说道:“自是有事,我要去镇国公府寻纪暄和。”
茗香听罢,并未再多话,忙伺候他更衣。
等将周琅送走后,茗香觉得世子今儿很不对劲,心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去正院寻宁王妃,将这事情告诉王妃。
她是王妃特地派过来伺候世子的,虽说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但是世子对内宅之事素来不在意,只有王妃抬举她,她才能保住自己如今世子身边大丫鬟的位置。而她也知道王妃对世子的事情极是关心,王妃将她派到世子身边也有让她盯着世子之意,所以并不敢隐瞒。
周琅风风火火地出了宁王府,马上往镇国公府行去。
到了镇国公府,他马上询问门人:“你们世子可在家?”
“周公子,很抱歉,我们世子不在府里。”
“那他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不知,世子并未说。”
周琅很是失望,但是此时他有些心急,又不想走开,便决定在镇国公府等纪凛回来。
他先是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见到他来,淑宜大长公主十分高兴,笑道:“你今儿怎地突然过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周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挠着头道:“姑祖母,我虽然是来找暄和的,但也是来探望您的。”说着,他有些心虚地看着她,就怕精明的姑祖母看出什么来。
淑宜大长公主自是看得出他的心虚,不由好笑,这孩子自幼就是个活沷开朗的,当年孙子那种情况下,也是这傻孩子频频过来寻孙子玩,可以说周琅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他十分纵容。
“姑祖母,您知道暄和去哪儿了么?我寻他有事。”周琅巴巴地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了。”淑宜大长公主笑道:“若是你有急事,可以先回去,等暄和回来,我再派人通知你一声。”
“呃……不用了,我还是在这里等吧。”周琅此时哪里还能干别的事情,心思都不在上面了。
幸好,他等了大半个时辰,便听说纪凛回来了,当下忙和淑宜大长公主告辞去寻他。
只是,当他看到迎面走来的少年,对上那双狭长妖美的眸子,顿时缩了缩脖子,觉得今天来找他的时机大大地不对。
第70章
虽然时机不对,但周琅想跑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也不是那么想跑。
“你来做什么?嗯?”
对方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还用那么嫌弃的语气,让周琅的自尊心有些受伤,万分地怀念没有变脸时的纪凛。那时的纪凛多谦和文雅的人啊,就算嫌弃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简直就是个大好人,不像现在变脸后,什么凶残事都干得出来,更是不念兄弟情。
“找你有事。”周琅边说着边往常山那儿看去,似乎在询问常山,今儿这人受了什么刺激,怎地在大白天时变脸了?
常山低头装死,他可不敢在变脸后脾气很坏的主子面前和周琅眉来眼去,这是找死。
“什么事?如果无关紧要的,不要来找我。”纪凛说得很不客气,拂了拂衣袖,迈步便往暄风院行去。
周琅厚着脸皮跟上了,说道:“这事还真是非你不可,你应该还记得当初在岐山云的平阳侯府别庄答应我的事情吧?若是我有求于你,你定会尽力帮我。”
纪凛回想了下,好像倒是有这样的事情,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走进暄风院。
宫心闻声过来,发现主子冷着脸,眸子微微眯着,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顿时低眉敛目地过去伺候,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纪凛换了身常服出来,头上束着的头发也披散而下,垂落腰股之间,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萧瑟的秋风吹进来,室内丝绦摇曳,吹起那如黑雾般的长发,添了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让一直等着他的周琅莫名打了个哆嗦。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情。”纪凛手中端着盏热茶,用茶盖刮去上面的浮叶,脸上是一种不耐烦的神色,很明显地告诉旁人,他心情不好,少来惹他,识相就滚。
周琅自然不会滚了。
“暄、暄和。”周琅硬着头皮道,“祝家长房的那位三姑娘进京了。”说到这里,他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十分激动地说:“她既然进京,证明我们还是有缘的,我想娶她为妻。”
纪凛见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看过来,没想到他竟然还惦记着当初在祝家有一面之缘的祝家姑娘,突然问道:“宁王妃那儿有什么安排?”
周琅的气势一下子没了,有些无奈地道:“她自然是希望我娶舅舅家的表妹。”
“你可知道原因?”
“大概是因为……表妹素来和母妃亲近,若是我娶了表妹,母妃在府里便有人帮衬,婆媳自会一条心,如此府里我父王的那些侧妃姨娘也无法再搞什么小手段吧。”说罢,他深深叹了口气。
他的母妃一辈子的心思都放在斗后院的那些女人身上了,让他颇为烦闷。
“你倒是看得明白。”纪凛挑起眉,不知道是赞扬还是嘲讽,不过配上那神色,让人觉得应该是嘲讽。
周琅很没好声气地道:“能不明白么?这是前阵子我母妃亲口对我说的,她想让我同意娶舅舅家的表妹。我自是不同意的,她没辙,所以只好和我示弱,说了很多她的无奈。”说着,他叹了口气,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生平第一次难得如此喜欢一个姑娘,只想与她相守百年,并不想轻易放弃坚持。
纪凛没说话,而是看着他,若有所思。
“暄和,你帮不帮?”周琅又问道,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纪凛漫不经心地道:“帮你也可以……”
“真的?”周琅真是又惊又喜,顿时要感动极了,扒着桌子――不敢靠近此时变脸的好兄弟,说道:“暄和,还是你最好了!”
纪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我还未说完,帮你是可以,但是我不保证事成后宁王妃会不会生气。若是她生气,怕是你娶回祝家姑娘宁王妃不会喜欢,婆媳间的问题也会让你为难,届时你夹在她们中间要如何办?”
周琅顿时愣住。
作为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自然不会太过将视线关注内宅之事上,所以有时候难免会天真一些,甚至考虑不了那么远的事情。而他还真未想过,若是娶了心仪的女子回来,母亲却不喜欢她怎么办?
“这……”周琅犹豫了下,忍不住看向纪凛,虚心问道:“你说怎么办?”
然后他被纪凛一脚踹飞了。
“我管你去死!”他突然冷冰冰地道,满脸阴鸷,仿佛刚才周琅不小心犯到他的禁忌。
周琅很狼狈地差点摔到地上,幸好他知道这个变脸后的纪凛不好惹,反应也迅速,在落地之前,险险地抓住了一条从承尘垂落下来的丝绦稳住了身体,只是他的脚不小心勾住一张太师椅,硬是将它拽得倒在地上,连带着太师椅旁的案几也倒了,桌面上的茶盏掉到地上。
一时间屋子里咣咣当当的声音连续响起,让守在外面的人心都悬了起来,以为宁王世子又犯蠢然后被他们家世子揍了。
站在台阶下的常山和宫心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宁王世子在镇国公府里受了伤回去,怕是宁王妃又要生气过来质问,到时候他们夫人自然也不会给宁王妃面子,两人难免会意气用事。
突然,常山眼尖地看到天空中飞过的影子,很快便见到落在院子一株海堂树上的鹰儿,顿时惊喜不已,忙小步走到海棠树下,朝树上的鹰儿叫道:“金乌,你又回来了?今儿有带什么东西么?”
他一脸期盼地看着金乌,可惜骄傲的鹰不理他,叫了一声,又往室内飞了过去。
屋子里,稳住身体的周琅苦笑连连,不知道自己又犯着纪凛哪里了,爬起身后,突然脑袋被什么东西蹬了下,抬头看去,便见纪凛养的那只鹰飞了进来,落到纪凛身边的桌子上。
这只鹰他倒是有印象,毕竟脑袋上还有一绺金毛的鹰也挺奇特的,当初见纪凛养时,他还想要过去养,被纪凛拒绝了。过了不久再来看,发现这只鹰已经被纪凛养得颇为乖觉,所以现在不仅它的主人欺负他,连只扁生畜生都敢在他脑袋踩一爪子。
只见纪凛看着那只鹰,然后从它爪子下抽出一张纸条,慢条斯理地打开来看了,看完后,他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脸上那凶狠戾气的神色也淡了,让他心痒痒的很想知道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又是谁写给他的,能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好。
“咳,暄和。”周琅厚着脸皮蹭过去,“你知道我是个笨人,就帮我这一回吧。”
“知道了,帮你是可以,不过你须得听我的,而且你必须要奈下心来,不准轻举妄动。”纪凛盯着他。
“可以可以。”周琅自然十分的欢喜,忙不迭地点头应着。
等周琅被纪凛赶出暄风院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向纪凛讨教先前的问题呢。虽说纪凛和自己一样是个大男人,但纪凛素来是个聪明的,考虑事情又周全,他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证明他自己也曾考虑过了,应该找他讨教才是。
想罢,又转身往暄风院而去,可惜被常山拦下来了。
“周世子,您还是改日再来吧。”常山提醒道,“今儿您过去也讨不了好。”
周琅:=__=!他说得太对了,竟无言以对。
周琅泄气地走了,刚离开暄风院不久,便见到被丫鬟仆妇们簇拥而来的镇国公夫人,他的目光落在被镇国公夫人牵着的那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身上,他长得唇红齿白,颇为漂亮,有七分像镇国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着就是个小心思多的机灵孩子。
“是琅儿啊,今儿怎么过来了?”镇国公夫人冷淡地问道。
“周表哥。”那小孩也乖巧地上前来行礼问候。
周琅脸上的笑容微敛,颇为客气地道:“来找暄和说有些事情。”
镇国公夫人听后,冷冷地看向他,看得周琅有些不自在,他发现自家娘亲难缠是难缠了点儿,就算很多时候不顾他的愿意,拿他来当筹码,但还是爱护他这个儿子的。不像镇国公夫人,对纪凛这亲生的儿子,还比不过姨娘生的庶子,他和纪凛认识这么久,镇国公夫人一直都是这般冷冰冰的,连对儿子都不假辞色。
虽说天下无不是父母,可是这话套在镇国公夫人身上却极不合适的。
“周表哥,冲儿最近在学射箭,你哪天有空可以来指点一下冲儿么?”那小孩朝周琅笑得天真无瑕。
周琅笑道:“你问错人了,你大哥的骑射功夫才好,你应该请教他才对,我的射骑功夫还没他的精湛呢,每回皇上考核,都是他夺得第一。”
“周表哥谦虚了,你的骑射也很不错的。而且大哥很忙,冲儿也不好去打扰他。”纪冲朝周琅笑着,仰头又看向镇国公夫人,“母亲,你说让周表哥教冲儿骑射好不好?”
镇国公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对周琅道:“琅儿若是有空,也来指点冲儿一二。”
周琅面上笑着应了,心里却想着这事得推迟了才好,省得两边讨不好。纪冲是镇国公的姨娘所出,因生得像镇国公,方才被镇国公夫人抱养在身边,据闻视他如已出。只是庶出的就算抱到嫡母那儿养,依然改变不了身份,周琅素来是个骄傲之人,如何看得上一个庶出的?特别是镇国公夫人不疼自己的亲生儿子,反而去疼一个庶出的,周琅都为纪凛不值,更看不上纪冲了。
见没什么事情,周琅便告辞离开。
出了镇国公府后,周琅并不算笨的脑子突然将事情联系起来,也明白了纪凛先前为何会说那翻话了。
以镇国公夫人的性子,怕是以后曲家姑娘进门也讨不了好,莫不是纪凛要为了媳妇不敬母亲?
*****
过了中秋后,京城的天气便开始转冷了。
在曲沁的亲事定下来后不久,京城传出了大皇子将要纳平阳侯府的姑娘为侧妃的事情。对这事情,京中的勋贵反应不一。
在京城的第一场雪降的时候,曲潋和姐姐再次去平阳侯府小住时,便听骆樱和她嘀咕起这的事情来。
“听说安国公却是气恼得紧,对大姐姐更不待见了。”骆樱有些担心大姐姐,“幸好大姐夫对大姐姐还是有些情义的,在这事情上护着大姐姐,提议将家中的一个庶妹也送到大皇子府。”
曲潋捻着一块红豆糕吃,听罢问道:“大皇子也收了?”
“自然。”骆樱鄙夷地道:“为何不收?安国公府本就是大皇子的外家,纳了自家表妹,不是亲上加亲么?何况听说那个庶女也是个好容貌的,坐享齐人之福哪个男人不喜欢?”
曲潋见她愤愤不平,拍拍她的手,又问道:“宫里有什么反应?就是钟贵妃和三皇子……”平阳侯府做这事情真是不地道,出不怕钟贵妃和三皇子不待见。
“没听说什么风声。”骆樱支着下巴道:“我爹看着挺平静的,没有什么焦虑。”
曲潋想了想,想到京城虽然不大,但是王公贵族之间通婚,七拐八弯都是亲戚,若要究根到底,脑袋都要被绕晕。恐怕在那些男人眼里,就算是纳了人家的女儿也没什么,用得上时便是联姻,用不上时自是可以弃了,所以纳了个侧室真心不是事儿。
“算了,不说这个了,怪没意思的。”骆樱挥了挥手,尔后想到什么,又高兴起来,“过几日,祖母要去枯潭寺还愿,祖母要带我去,你去么?”
曲潋笑道:“外祖母若是叫我,我便去。”
“又来了,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算了,我去和祖母说。”骆樱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觉得曲潋就是胆子小,总是不敢争取。
曲潋笑盈盈地看着她,争取什么的,有人帮她争取,她才不出这个头呢。只有真正爱护关心自己的人,去争取了才有用,不是真心爱护的,去争取只会让人觉得这姑娘是个争强好胜的,免不了要给人轻贱。
骆樱去和骆老夫人说了,骆老夫人笑道:“本就是要带你们姐妹几个去的,潋丫头自也去。”然后又戳着孙女的鼻子,“就你这小丫头生怕潋丫头吃亏,巴巴地跑过来。”
骆樱理直气壮地道:“我和阿潋都多少年的感情了?自然要帮着她。”
骆老夫人好笑不已,很是欢喜她们小姑娘之间的情谊,拍着她的手道:“行行行,你们姐妹俩感情好,祖母已经知道了。”
曲潋得知自己也一起去枯潭寺时,心里很平静,根本没什么感觉,对这种在骆樱眼里难得的出行机会却是对她这宅女而言,着实没意义。
到了出行那日,曲潋看了看,发现跟着骆老夫人去的人中有骆槿、骆樱、骆林,还有她们姐妹俩。骆大夫人和骆大奶奶随行一起伺候骆老夫人,队伍看起来倒是浩浩荡荡的。
骆樱和骆林都有些兴奋。
“听说靖远侯夫人每月都要来枯潭寺礼佛,也不知道届时会不会碰到她老人家。”骆林笑道:“上回和祖母来时,我们还遇到靖远侯夫人和靖远侯府的世子,两人看着都是和善人。”
骆樱看了她一眼,“林姐姐的消息总是这般灵通。”
骆林有些羞恼,沉着脸道:“樱妹妹上回不也见到了?”
“我只见到靖远侯夫人,未见靖远侯世子。”骆樱慢悠悠地说,“听说那位世子自幼身子不好,靖远侯夫人每月来礼佛,也是为儿子祈福的。”
“确实如此,瞧,樱妹妹的消息也比我灵通。”骆林讽刺道。
“我是听大姐姐说的。”
“……”
曲潋将身子缩在温暖的灰鼠皮斗蓬中,由着她们姐妹斗嘴,心思已经飘得远了,渐渐地产生了睡意。
直到枯潭寺时,她被骆樱叫醒,然后见骆樱兴奋地扑到她身上,挨着她小声地道:“阿潋,我刚才见到纪暄和了,他今儿也来枯潭寺。”
曲潋瞬间清醒,狐疑地看她,“真的?”
“真的,我绝对不会看错的。”骆樱笑嘻嘻地道:“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曲潋下意识地看向骆林,见她此时偷偷掀着车帘子往外看,没有听到她们说话。再看骆樱吃吃地笑着,曲潋无奈地拍拍她,让她别再促狭了,她的脸皮很厚,真的不会为这点小事脸红的。
不过,如果纪凛也来了枯潭寺,曲潋觉得今天应该会和他遇见的。
这么一想,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第71章
下车的时候,骆林狐疑地看着她们,问道:“潋表妹似乎很高兴?”
曲潋被骆樱挽着,朝她抿嘴一笑道:“难得和外祖母来上香,自然极是高兴的。”
骆林心里根本不信,刚才出门可没见她有多高兴,上了马车后一副想睡觉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她哪里高兴了,倒不如说,定是骆樱又和她说什么,或者两人正在计划着干什么了。
想到这里,骆林决定稍会要盯紧她们。
一行人随着骆老夫人一起进了枯潭寺,自有知客僧过来迎接。
添了香油钱,又去拜了佛后,姑娘们便被迎进了歇息的厢房喝茶吃素斋点心,而骆老夫人则带着骆大夫人、骆大少奶奶去禅室听经。
枯潭寺的素斋和点心都做得不错,这也是很多官家女眷喜欢来这儿的原因之一。曲潋觉得这里的素点心很合自己的胃口,无论吃几次都不腻,难得来,便坐在窗口的位置,捧着一碟点心欢快地吃起来。
曲沁和骆槿相对而坐,两人的婚事已经有了着落,都显得心平气和,也不像骆樱和骆林那般还有些少女的跳脱,加之两人心里都揣着心事,根本坐不住。
骆樱和骆林这姐妹俩转头看曲潋,见她捧着一碟素斋点心啃得不亦乐乎,都有些无语。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太有默契了,都愣了下,然后骆樱又很快转过了视线。
“阿潋,你先前答应过我,咱们一起去逛逛枯潭寺的。”骆樱将曲潋拉起来,朝她使眼色。
曲潋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会儿,她又不太想去寻纪凛了。主要是她不知道稍会见到的是哪个人格的纪凛,若是谦和文雅的那个,自然是高兴欢喜,若是妖孽凶残的那个,就要哭了。
因为不确定,所以一时间她也有些裹足不前,并没有先前知道纪凛也来枯潭寺的欢喜。
不过在骆樱的瞪视下,曲潋还是跟着她起身了。
“沁表姐、槿姐姐,你们去不去?若是不去,我和阿潋一起去了。”
曲沁和骆槿皆笑着拒绝了,两人打算在厢房里歇息会儿,稍会去禅室找骆老夫人,怕她们走开没人伺候,就不陪她们去逛了。曲沁少不得又叮嘱两人小心一些,让丫鬟们跟着,别跑到枯潭寺后山那儿,那里没有看守的僧人,容易出事。
两人皆答应了。
“我坐着也有些无聊,不如和你们一起去吧。”骆林也起身,笑着对她们说。
骆樱眼睛转了转,说道:“那好吧,林姐姐也一起来,人多才热闹。”
三人告别了曲沁和骆槿,然后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出了厢房,带着一群丫鬟仆妇去逛枯潭寺了。
枯潭寺作为京城的名寺之一,所占的面积极大,还分了前殿和后殿的范围,其中还有专门给来礼佛吃斋的香客们准备的厢房院子,光是前殿就足够她们遛哒了。只是三人似乎都有些百无聊赖,只是随便地在枯潭寺遛来遛去,并没有多少欢喜。
逛了两刻钟左右,骆林终于忍不住了,“我想要去前面的鼓楼看看,潋表妹和樱妹妹你们呢?”她心里觉得骆樱和曲潋定然是有什么目的,所以双目紧紧地盯着两人。
骆樱心中欢喜,觉得骆林今儿真是识趣,笑道:“我和阿潋要去放生池那边瞧瞧。”
彼此说完,都觉得很很称自己心意,于是互相笑着道别了。
等骆林带着丫鬟走远,骆樱挽着曲潋往放生池那儿走,朝她道:“林姐姐一定是想去见靖远侯夫人,如果能给她留下好印象,那就更好了。我听说靖远侯世子自幼身体病弱,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但是婚事一直不顺利,没有哪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罪,就怕将来不仅要守寡,还要帮别人养孩子。可林姐姐却有自己的计较,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不值?”
骆林从来不是个认命的人,就算是庶出,想要比姐妹们爬得更高。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得比长房的骆柯和骆樱好,除非情况特殊,像靖远侯府的情况就是特殊情况,让她心里惦记着,总想去试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曲潋不会多评价,说道:“林表姐喜欢就好。”
骆樱皱眉,觉得骆林的行为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明知道以后要守寡的,难道还想要凑上去?
摇了摇头,她不再想这事情,和曲潋往放生池行去。
到了放生池那边,曲潋却见到两个熟人,竟然是祝家的双胞胎姐妹。
“蒹姐姐、葭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曲潋拉着骆樱过去,又给她们互相介绍。
骆樱见到长得几乎一样的姐妹俩,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稀奇的模样。她和骆承风虽也是双胞胎,但是长得并不像,不像这对双生姐妹花,初见之下根本分不清,姐妹俩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很是吸人眼球。
骆樱和她们见礼,一双眼睛看个不停,似要将她们姐妹俩分个究竟。
祝家姐妹俩和曲潋相熟,得知骆樱的身份后,看在曲沁的面子上,自是不介意她好奇的探视,祝葭朝她温柔地笑了下,反而笑得骆樱有些不好意思了。
祝蒹见到曲潋十分高兴,说道:“我们陪长辈过来礼佛的,不耐烦在殿中听经,就和妹妹出来逛逛。你在这儿,是不是阿沁也在?”
“在厢房里歇息,你们要去找她么?”
“这是自然。”祝蒹点了点曲潋的额头,笑眯眯地道:“我们先去找阿沁了,你们继续自己玩。”
祝家姐妹年纪和曲沁相仿,自是和曲沁有话聊,曲潋在她们心中就是个需要爱护的小妹妹,所以知道曲沁在这儿,都去找好朋友了。
“她们长得一样的哎。”骆樱惊叹着说。
“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嘛。”
“但我和七哥也是双胞胎,就不像啊。”
那是因为你们是异卵双胞胎,自然不像了。曲潋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这事,所以就由着她惊叹个不停了,站在放生池前看着池中的游鱼,见不远处有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在那儿,招手叫他过来,让他去取些鱼食过来。
“女施主,还不到喂鱼的时间,寺里没有准备鱼食。”小沙弥憨憨地道。
曲潋很快明白其中关键,顿时啼笑皆非,没为难小沙弥,让碧春去取了两块素斋点心过来,装在荷包里,她将点心碾碎了喂鱼。
骆樱跑去找小沙弥嘀咕起来,小沙弥先是紧张,然后很快又摇头了,曲潋看罢,也走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我正在问他纪暄和在哪里呢。”骆樱小声地和她咬耳朵,“难得你们都在这里,难道不想见见他?”
曲潋一时间很是为难,她想见那个温润阳光的好少年,就怕来的是那个凶残妖孽的……话说,他的人格是怎么转变的?有什么契机?被吓过几回,曲潋也闹不清楚那两个人格是怎么变化的,所以每次见到纪凛时,都要让她迟疑一下。
骆樱当她是不好意思,继续再接再厉。
“施主,小僧也不知道您口中的施主在何处,请您别为难小僧。”小沙弥很是纠结。
骆樱见他真是不知,只得作罢。
两人离开放生池,往枯潭寺有名的碑林行去,那里有着前朝书法大家留下的碑帖,曲潋想去瞧瞧。却不想,刚走到碑林前,便看到从另一头走过来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惯常穿的青莲色流云暗纹锦袍,远远地走来,恍似明月清风,气质清雅淡然,容貌俊丽,不过神色却有些凝重,皱眉不语,神色端凝,使得他身后跟着的随从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只能沉默地跟着。
只是,当那少年抬头,看到站在碑林前的两名少女,凝重的神色换成了一种喜悦,如月光走过树稍头,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
“潋妹妹,骆姑娘。”纪凛走过来,含笑地看着两个少女,“你们今儿是随骆老夫人来枯潭寺上香?”
骆樱朝他抿嘴一笑,说道:“是啊,纪公子怎么来了?你是陪公主来的?”
纪凛淡淡一笑,“不是,只是来这儿寻明方大师。”
骆樱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明方大师?他几时进京了?怎么会在枯潭寺?”然后想到若是京中的人知道明方大师来了京城,怕是枯潭寺的大门都要给那些女眷挤破了。
“是啊,所以骆姑娘请别将他在这儿的事情说出去。”纪凛的声音依然温和。
骆樱是个讲义气的,拍着胸脯道:“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出去的。”说着,她看了眼曲潋,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明显是要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同时也将那些仆妇都一并带走。
骆樱一走,两人间的气氛便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两人都莫名地有些脸红。
曲潋虽然平时脸皮厚,但是生平第一次交“男朋友”――未婚夫也相当于男朋友了,而且心里还有些喜欢这个人,自然也免不了在他面前有些紧张。特别是当他也红着脸看她时,让她更不好意思了。
半晌,纪凛温和地问:“上回送给潋妹妹的香墨可喜欢?”
曲潋诚实地点头,朝他抿嘴笑道:“那墨有桂花的香息,极是清雅,我很喜欢。”
如今两人在长辈们睁只眼闭只眼中,时常互赠东西,特别是纪凛,送得极是殷勤,所送的东西颇广,从珍奇古玩到不值几文钱的新奇小玩意,隔个几天就送,这香墨也是他送来的东西之一。曲潋收得压力山大,每次都得搅尽脑汁地想着回送什么。
被个美少年这般殷勤地讨好,很容易被满足虚荣心,心肠再硬的人也会软化,这也是曲潋明知道他是个双重人格,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他的原因。不过目前她喜欢的是这个温润美好的少年,而不是另一个凶残的人格,只希望面对的是这个人格才好。
“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再送些来给你。”他温和地说着,一双眼睛流溢着脉脉的温柔,十分醉人。
曲潋有些赧然地点头,正要说什么,见他突然皱眉,神色又变得有些不好,顿时心中一紧,忙问道:“纪哥哥,你怎么了?”
“头疼。”纪凛扶住旁边的一块石碑,脸色变得苍白。
曲潋惊了下,忙过去扶住他,被他紧紧地抓住手,似乎极为难受。
她心里十分担心,左右看了下,便扶着他到碑林旁的一个小亭子坐下,看他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却额头布满了冷汗,漂亮的嘴唇都变白了,心里十分紧张,不知他怎么会突然头疼。
“世子。”避到远处的常山发现他们的异样,忙走了过来,只稍一眼便知道纪凛的头疼之疾又犯了,忙将随身携带的药拿出来。
曲潋看着常山拿出一个白玉瓶子,倒出药丸喂他,不禁有些迷惑,幸好过了会儿,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脸色也恢复了一些红润。
“这是什么药?”曲潋不禁问道。
常山看了眼纪凛,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轻声道:“是明方大师开给世子的药丸,让世子头疼了就吃一丸。”
“纪哥哥经常头疼么?”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曲潋心里有些慌张,深怕他是得了什么绝症。才十四岁的少年,平时看起来那般健康,应该不会得什么绝症吧?
常山犹豫了下,点点头。
等常山退下,曲潋坐在纪凛面前看他,眉头拧起,有些心不在蔫。
“抱歉,让你看到这样子。”纪凛睁开眼睛,朝她歉意地道,眸心深处滑过异样的眸色。
曲潋正在想东西,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抬头看去,见他已经睁开眼睛了,不禁道:“没事,我又不会嫌弃。”等说完了,见他脸红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禁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虽然她觉得这程度根本不值一提,但在这个含蓄为美的世界,她这举动是颇为大胆的。
第72章
曲潋反省了下自己的不矜持,很快便将它抛到天边去了,反而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脸红中显得萌萌哒的少年。
“头还疼么?”曲潋坐在他面前,观察了下中间隔着的石桌,心里有些扼腕,她要不要大着胆子绕过去,坐到他身边呢?光想想心跳就有些快。
听到她关心的话,纪凛的神色很温柔,“你不用担心,我好多了。”
这种温柔浮现在他玉般俊俏的脸庞上,让这个人如同一块瑰丽的宝玉,让人看得心都要酥了。曲潋差点双目发直,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温煦谦和一面的纪凛,那已经足够优秀到让女性倾心,却不想当他真正释放自己的温柔时,会是这般的模样。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怕自己真的克制不住,会不矜持地坐到他身边——这里是枯潭寺的碑林,虽然由于天气冷,今儿来上香的香客不多,可是也不保证不会有人来。所以她要矜持一点!
纪凛见她移开目光,顿时眼神微黯,笑容也淡了一些,很快在发现她的异样时,他抿起唇,将那缕笑意按捺下来,但是声音却越发的柔和了,直到对面的少女开始面红耳赤,双眸染上了笑意。
“你以前一直这样?不难受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
“好像是三岁吧,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就开始头疼了。当时看了很多大夫,一直没见好,直到祖母心急如焚,终于请来明方大师,吃了他开的药,才缓解了头痛之疾,只可惜却一直未能根治。明方大师说,让我先试着吃药,许是慢慢地就能好了。”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好。
“那你今天来是……”曲潋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莫不是特地来找明方大师看病的?
“对。”纪凛倒不瞒她,“难得明方大师回京,我隔段日子便会过来寻他看病。”
“他怎么说?”曲潋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纪凛温和地道:“你放心,已经比小时候好多了,我相信以后会好的。”
曲潋听他未给正面的回答,就知道不乐观了,心里不禁有些忧心,无论是谁看到他先前痛苦的模样,都会为此而揪心。也不知道他小时候生的是什么病,竟然会落下头痛之疾,问他也不清楚,或许可以问淑宜大长公主。不过也不能冒然去问,若是不小心碰触到淑宜大长公主心中的忌讳可不好,这事得从长计议。
一阵冷风吹来,曲潋缩了下身子,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在露天的亭子里坐了那般久,手脚也有些发冷。
纪凛很快便意识到此时的情况,心里有些懊恼,因着贪心和她相处的时间,竟然忘记了她是姑娘家,身子娇弱,可不能吹太久的冷风。当下他便站起身来,将她拉了起来,趁机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冰冰的,忙将它裹住。
“冷么?”纪凛低头,声音很温柔,“我送你回去吧。”
曲潋手勾了下,被那萦绕在耳边好听的声音勾得蠢蠢欲动,怕自己做出不矜持的事情,她收回手,用力地握了下自己的手,抬头朝他一笑,说道:“不冷。”
她不知道自己说不冷的时候,鼻子已经被冷风冻得发红,配上那张柔美的脸,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一样,简直是暴心一击,让对面的少年喉咙有些发紧,差点维持不住温和模样。
纵使他智计百出,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且只是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所以也会耍手段,想让她更喜欢自己,喜欢到不介意他的病情,不介意他反复无常的性格,不介意他另一面的残忍冷酷。
看她脸红的模样,他知道她喜欢自己这样子,所以他要更温柔。
可惜他们还未成亲,能相处的时间太少,他又不敢放任自己,怕自己又克制不住变得冷酷暴躁时与她相处,那只会加深她的害怕。
他暗暗地深吸了口气,给她理了下斗蓬上的兜帽,温和地道:“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曲潋朝他微笑,然后乖乖地跟着他离开亭子。
只是刚出碑林,便见迎面走来一个灰袍僧人,那僧人埋着头疾步往前行,差点撞到了曲潋,眼疾手快的纪凛一把将未婚妻拉到怀里,然后旋身一踢,将那僧人踢飞了。
曲潋虽然长得娇弱了点儿,但是她常年跟着母亲爬山礼佛,身体倍儿棒,连生病都少,反应能力也不错,当时还有心情扭头看一眼,正好看到在她心目中温煦谦雅的少年一脚将人残暴地踢飞的事情,顿时囧了。
不过接下来的神转折让她顾不得再囧,那僧人就要撞到一块石碑时,却见他一手撑住了碑面,然后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了地,回身就凶猛地扑了过来,手中握住一把短剑刺来,眼中一片狰狞的杀意。
曲潋被人推开时还愣愣的,直到见到纪凛借着石碑的力身体再次跃起,双腿往那僧人胸口狠狠地蹬去,将他踹了出去,撞上了其中一块石碑,发出訇然声响。而踹人的那人轻袂飘飘地落地,修长的身影风姿飒爽。
“你不是枯潭寺的僧人,是何人?”纪凛声音冷冽。
曲潋下意识地望过去,见他面容冷酷,神色阴鸷,顿时心里咯噔了下。
那僧人并不回答,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擦去嘴上的血,转身就跑。纪凛冷笑一声,手一翻,从袖子里滑落一把短匕,在他手中灵活地旋转几圈,然后疾射而去,刺入了那逃跑的僧人的背部,那僧人一个踉跄,便倒在地上。
纪凛施施然地走了过去,抬脚踩到他的背上,那僧人咳嗽了一声,血喷了出来。而那腿继续在插在那僧人背上的匕首上踢了下,让那僧人惨叫出声,血顿时染红了那灰色的僧袍。
曲潋双目发直,脸色苍白。
虽然进京的那晚也见过杀戮,可是那时候在船上,夜色遮掩了最血腥冷酷的一幕,美化了杀戮,让她虽然害怕,但却没有现在直接目睹那般刺激。而更让她刺激的是,此时行为残忍的少年,他一脚踩在短匕上,那短匕深深地贯入僧人的背后。
刚才那种温柔和煦、清澈如美玉的模样不复存在,只剩下冷酷的残忍,及对生命的轻视。更让她颤抖的是,当他看过来时,那没有感情的眼神,冰冷的微笑,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纪凛,又不是纪凛。
“世子。”常山从远处奔过来,这一切发生太快了,他为了避闲,离他们远些,却不想这个僧人竟然有问题。而世子出手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所以不用看也知道今天这一幕吓坏未来的世子夫人了。
纪凛虐待够了地上的人,方高抬贵脚,冷淡地道:“将他送去明方大师那儿,告诉他,他惹的麻烦自己收拾,若再有下次,别我怪我狠辣无情掀了他的屋子。”
“是。”
常山不敢看向站在远处的少女,低眉敛目地将那半死不活的假僧人拎起来,飞快地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留在这儿了,反正有世子顶着,至于还会不会再有刺客,他倒是不担心,毕竟以现在世子的武力,自可应付。
常山走后,世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穿过碑林的风声呼呼地吹过,让也曲潋感觉到一种刻骨的寒意。
两辈子她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几乎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样血腥的事情。
等到那神色残忍的少年走近来,她竟然忍不住后退一步,心中有些慌张时,便被人捏住了下巴,迫得她抬起脸,对上那张不复温柔和善的面孔,甚至十分的冷酷,眼里无一丝感情,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怕了?”
曲潋没说话,只有盯着他的脸。
“你要习惯。”他慢慢地笑起来,捏着她的下颌的手指轻轻地揉弄了下,“就算怕,也不准表现出来,我会生气的。我一生气……就会杀人。”
曲潋打了个哆嗦,刚才萌得她心肝都颤得想要靠近的少年,此时让她恨不得远远逃离。如此前后不一,巨大的变化,让她有些崩溃,觉得自己也快要精分了。
似乎见她太可怜了,他放开手,摸了摸她被冻得红通通的脸蛋,轻声道:“乖,别怕,至少我不会杀你。你小时候揍我那般厉害,我都未想过杀你,是不是很荣幸?”
不,一点也不荣幸!她想不起小时候几时揍过他!而且她揍过的熊孩子可多了,但是那时候应该没那机会来揍镇国公世子,除非他小时候没有透露身份惹到她,被她当成熊孩子揍了。
曲潋开始想着小时候自己揍的那些熊孩子中是不是真的有他了。
“你……”
“我怎么了?”他笑着问道,笑容很虚伪,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泄妖异的神色,不复先前的清澈如玉。
“你能不能先变回来。”她很狗胆地提道,还是想要面对体贴又温柔的纪凛。
果然,听到她这般狗胆的话,他脸上虚伪的笑容没了,冷漠地看着她,抽动的下颌让她知道他很生气,双眼翻滚着异样的情绪,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捏得她呼痛一声。
“别挑衅我的忍耐性。”他低首,用自己的唇轻轻地碰了下她冰冷的手背,双目像毒蛇般盯着她的面容,“阿潋,我虽然答应过不再对你做那些事情,但不保证你让我不高兴时我不做,毕竟,你是我的未婚妻。”
这一刻,曲潋有种迫切想要解除婚约的念头。
卧槽,黑化得太可怕了,她很害怕啊>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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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曲潋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很快便决定好女不吃眼前亏,当下低眉敛目,乖乖巧巧的,不再挑衅他的忍耐力。
这个人格的脾气很糟糕很坏,只能顺毛摸,和他硬碰硬只会自己吃亏,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而她这副娇娇怯怯的模样,看在对方眼里,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真乖。”他满意地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力道放轻了许多,“你果然很识趣。”
“谢谢夸奖。”曲潋憋了一句,抬起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地道:“我出来很久了,应该回去了,不然长辈们会担心的。”她隐晦地提醒他,该放人了。
他当作听不懂,拉着她的手道:“不急,难得来,陪我逛逛。”
曲潋力气没他大——如果她现在有力气,她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揍人,只能被他拖走了,陪他去逛枯潭寺,而且他特地挑了些没人的地方,开始毛手毛脚,十分放肆。与刚才那个恪守礼仪规矩、动辄脸红的少年截然相反。
对她的抗拒,他理直气壮:“你是我的未婚妻,难不成你希望我去碰别的女人。”说着,阴着脸看她,仿佛她敢点头,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鬼扯!曲潋心里勃然大怒,敢去碰别的女人,她剁了他的狗爪子。
见她双眼亮得灼人,少年满意地将手轻轻地按放在她的眼角旁,眉稍眼角染上笑意,“这样就对了,明明不是小白免,就不用摆出这副柔弱的样子。”
曲潋心说她自己就长这副模样,旁人误会了关她什么事情?
她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然后被他叹着气强势揽进怀里,让她瞬间又僵硬了。
“既然你这么委屈,我就勉为其难地安慰你一下好了。乖,别太感激我,谁让你是我未婚妻呢,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便宜又卖乖的邪恶少年将她强硬地按在怀里。
曲潋被吓得再也不敢故作委屈去恶心他,忙一脸正直得不行的神情,等他放开自己后,悄悄地往旁挪了挪。
不知逛到了什么地方,曲潋初时有些迷惘,只觉得这里十分空旷,周围没有见到一个僧人,附近的屋宇都显得有些陈旧古仆,直到其中一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光头帅哥——错了,是光头和尚,而且还是她认识的和尚。
出尘脱俗,慈悲为怀。
“明方大师。”曲潋低叫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将被纪凛拉着的手收回来。
在佛门清净之地动手动脚什么的,太不尊重佛祖了,就算佛祖不怪罪,在一位得道高僧面前谈情说爱,更那啥。反正,曲潋这一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局促地将自己悄悄往纪凛身后挪。
在曲潋没看到的时候,站在廊上的明方大师意味深长地看着昂首回视他的少年,声音是低沉的男中音,听在耳里,像薰染着枷南香的味道,带着一种慈悲,还有些许的飘逸。
“两位施主可是为何事而来?”
“随便逛逛。”纪凛回答得很轻松,看着站在廊下满脸慈悲的明方大师,脸上露出恶意的神色,“先前的事情,还望明方大师决断,只望明方大师以后莫要再如此率性,下次再遇着,我可不客气了。”
“阿弥陀佛。”明方大师双手合什念了声佛,说道:“世间之事一切各有缘法,这缘字贫僧不才,还未悟透,所以还望施主若是得闲,略帮一二,贫僧感激不尽。”
“行啊,我直接去找住持,反正这枯潭寺也不是我的地盘,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管。”
“切切不可。”
“不若大师随我去镇国公府?镇国公府定奉大师为上宾,为大师修缮一间佛堂让大师安心潜修。”
“阿弥陀佛。”
“那大师看着办吧。”
曲潋悄悄探头,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可瞧着好像为了先前那个灰衣僧人的事情。而这位明方大师,看着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慈悲为怀,反而和纪凛你一言我一语地比着谁无耻一样,和当初在常州府的济明寺时的感觉根本不同。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那时候的纪凛是个三观正常的少年,没有冲突,而明方大师既然负责纪凛的病情,应该知道纪凛的情况,所以对此也改变了策略?
就在她探头时,明方大师目光看了过来,然后朝她露出一个满怀慈悲的笑容。
纪凛一巴掌糊了过来,将她的脑袋摁了回去,明摆着不给她看和尚。
两人又打了会儿哑谜,然后纪凛很满意地离开了,明方大师站在廊上目送他们。
曲潋忍不住又回头偷看一眼,见站在有些陈旧的古寺中的青年帅和尚看着依然出尘脱俗,仿佛一阵风就能让他羽化登仙,满目慈悲,看着就让人心中生起一种尊重感。
“别看了,那和尚是个六根不净的,最会唬人的。”纪凛将她的脸板了回来,“别看他是个出家人,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说是去化缘,其实惹的麻烦可不少,刚才那灰衣僧人就是他惹的麻烦之一,和他离得太近,会被他连累的。”顿了下,又道:“我就是因为受他所累,帮他收拾了不少麻烦。”
曲潋一脸震惊地道:“你别乱说,他是得道高僧。”
纪凛嗤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骗你作甚?那是个六根不净的大和尚,都是唬弄世人的。”
曲潋还是不信,她娘对明方大师可是推崇备致,这才是个真正无心无欲的出家人,且佛法精深,医卜星算无不精通,简直就是个全能型人才。
“不过他对佛理的研究倒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可惜却是个六根不净的,佛门不幸。”纪凛继续摧毁她的三观,“所以别太信那些大和尚。”
你在人家寺里这样说人家的和尚,真的大丈夫么?曲潋好想糊他一脸。
因着这事情,她突然又有些不怕他了,只觉得他从一个三观正值的好少年变成了个没三观的无耻之徒,让她心好累。
等终于和骆樱会和后,曲潋依然不想说话。
“纪公子,我和阿潋走了。”骆樱拉着曲潋的手,朝纪凛笑得意味深长。
少年憋了眼两个小姑娘握在一起的手,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多谢骆姑娘了。”对上曲潋震惊的目光,他又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虽然比不得另一个人格的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但依然可以将不熟悉他的人蒙混过去。
曲潋:=口=!她终于知道为何没有人知道他有病了。
这也太会装了。
果然,骆樱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和纪凛客气两声,便挽着曲潋开开心心地离开了。等走到无人处,骆樱还和她咬耳朵,“怎么样?玩得开心么?纪暄和是不是很温柔的人?我可是帮你挡了很多人呢,就怕过去妨碍了你们。”
饱受惊吓的曲潋:>__
曲潋有苦说不出,只能故作害羞地低下头不说话。
两人回到了先前的厢房,见厢房里没有人,询问了留在那儿的婆子,得知众人皆在禅室,两人又往禅室行去。
进了骆老夫人她们听经的禅室,曲潋很意外地发现人都聚到了这里,而且不仅如此,这里还多了一个陌生的妇人,和骆大夫人相妨的年纪,白晳清秀的脸庞,虽然上了年纪,神色很是温和,看起来十分亲切。
那妇人身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姑娘,身上穿着品红色镶绿色芽边的棉禙子,立领上攥着三颗莲子米大小的珍珠扣子,身下系着一条豆绿色百花穿蝶的马面裙,微笑着坐在那儿,一派大家闺秀的娴静温雅模样。
曲潋不禁看了她一眼,见到骆林很是淑女地坐在那儿,一副认真倾听那妇人说话的模样,心里微动,怕是这位模样可亲的妇人应该就是靖远侯夫人了,而她身边的少女就是和襄夷长公主交情不错的靖远侯府的小姐——袁佳。
“你们两个猴子怎地回来了?”骆老夫人见两人回来,很是高兴,将她们叫到身边,然后对靖远侯夫人道:“这是我两个孙女,这个大的闺名樱,小些的闺名潋,是和镇国公世子定了亲的那个孩子。”
靖远侯夫人多看了曲潋一眼,笑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身边的孙女们个个都是好的,看着就让人喜欢。”然后分别给了见面礼。
曲潋和骆樱含笑感谢,与袁佳见了礼后,坐到曲沁和骆槿身边。
曲潋刚坐下,便见袁佳看了自己一眼,眼中有好奇和揣测,曲潋朝她腼腆地笑了下,她也回了个柔和的笑容,微微垂下眼睑。
“沁表姐,靖远侯夫人怎么在这里?”骆樱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偷偷地和曲沁咬耳朵。
曲沁抿嘴笑道:“靖远侯夫人也是来听经的,不过是凑巧罢了。”
“哦。”骆樱眨巴了下眼睛,“林姐姐是和靖远侯夫人一起过来的么?”
“是啊,林表妹比你们先过来,恰好在寺里遇到的。”
骆樱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于是不再问了,不过瞅着骆林的眼神别有深意。
大人们在一起闲话家常,话完家常后,又讨论起佛法来,一派和乐融融。等时间差不多了,自有知客僧引她们去厢房里用素斋。
吃完素斋,姑娘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袁佳也跟着一起落坐,骆林坐在她身边陪着,言语里有着些许的讨好,可惜袁佳看着淡淡的,有些客气疏离。
“林姐姐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也不嫌害臊。”骆樱有些不高兴地说。
曲潋拍拍她,让她别太毛躁。
“这袁佳是靖远侯府庶出的姑娘,靖远侯府人丁不旺,素来一脉单传,这一代除了靖远侯夫人所出的袁朗外,也只有一个姨娘生了袁佳。靖远侯夫人倒是好性子,将袁佳当成嫡出的一样教养,比京中那些勋贵的嫡女还要锦绣光鲜。”说到这里,骆樱压低了声音和曲潋道:“我听说啊,靖远侯夫人之所以对庶女这般好,是怕将来儿子体弱撑不过去,就让袁佳招婿上门,生下的孩子过继到儿子名下供奉香火,将来让孙子承爵。”
曲潋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袁佳为何对一心讨好的骆林冷冷淡淡的了。
除了骆林,其他人都是已经定亲的,未定亲的骆樱素来是个天之娇女,也没那个心思,所以一时间厢房里的姑娘还算是相处愉快的,等歇息得差不多了,方才打道回府。
直到出了枯潭寺,都未再见到纪凛,曲潋心里隐约明白,怕是那人格还未转换回来,所以他不耐烦再过来了,若是过来,少不得要给长辈请安,怕是没这个心。
不过才几次见面,她好像已经能将纪凛的两个人格的行事方式区分开来了,明白两个人格行事是截然相反的。
曲潋掀起车帘往枯潭寺看去,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
****
从枯潭寺回来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而这时的京城也越发的冷了。
在骆府住了几日,姐妹俩便回家了。
回到双茶胡同的曲家后,因为天气变冷,曲潋便不爱出门,几乎巴不得整天都窝在暖暖的大炕上,所以看可怜的弟弟每天天未亮就要顶着寒风起床去书院读书,十分心疼,特地给他做了个狐皮围脖和狐皮手套等保暖之物。
这个世界的围脖并不鲜见,倒是手套这东西,还是第一回见,等知道它的用法后,曲湙十分喜欢那对狐皮手套,在外面时,套着毛茸茸的狐皮手套,能避免手被冻伤。
曲潋见他喜欢,兴致也来了,回想着上辈子的几种手套,又试着做了露半截手指的手套,这样手指更灵活,可以写字。曲潋套着半截手套试着写了会儿字,觉得可以,便给弟弟做了。
可惜曲湙嫌弃戴着手套写字不方便,也达不到练字的目的,便弃之不用,但曲潋仍是给家人都做了,曲沁倒是喜欢那半截的手套,拔算盘和拿笔记账时都很方便。
就在曲潋兴致勃勃地给亲朋好友都做手套时,时间一晃便进入了腊月。
虽然曲潋姐妹都定了亲,但是三房没有回常州府,原因莫过于都是为了几个儿女,曲潋将来要嫁在京城的,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而曲湙留在丹山书院读书也比在族学中好。所以想了想,季氏便决定还是带着儿女在京城落居。
腊八节的时候,镇国公府打发人送来了腊八粥。
算算时间,自从上回在枯潭寺见过纪凛后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未见他了,中途时淑宜大长公主也打发人过来请她去镇国公府玩,不过被她找借口推辞了,淑宜大长公主见天气变冷,便也没有坚持接她过来,方才让她避开了。
曲潋不仅没有见过纪凛,连金乌送来的纸条也没有看,都是拿下来就锁到匣子里,看都没看,安安份份地窝在家里。
送腊八粥来的是常山,常山还捧了一匣子的香墨给她,说道:“这是世子亲自做的,知道曲姑娘您喜欢,所以趁着天气好时多做了一些,只要您用完了,打发个人过来,属下再给您送过来。”
曲潋哦了一声,让人接了。
常山见她收得爽快,一时间也弄不懂她的意思了。原本他以为那日在枯潭寺世子凶残的行为吓到她,所以她对世子也跟着疏远,可是世子送东西来,她收得很爽快,却没有什么答复,让他有些懵。
姑娘家的心思好难猜!
“行了,没什么事你可以回去了。”曲潋下逐客令。
常山硬着头皮道:“不知曲姑娘有没有……”饶是他一心为主,也不好意思说得太明显,但是若不说得明显直白一些,又担心被这姑娘唬弄,前几次就是被她故作无知地唬弄走了,害得他回去被晚上变脸的世子揍了顿。
曲潋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没再为难他,让碧春将一个用锦缎包着的东西拿过来。
常山虽不知道锦缎布里包着的是什么,但摸那触感左不过是些曲姑娘自己做的针线之类的,心里十分高兴,总算能交差了,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曲潋没太放在心上,她做了那么多手套,本也给纪凛做了的,先前因为拉不下脸,所以一直没有送,如今常山过来,就做个顺水人情。
所以她也不知道,纪凛收到她做的手套时十分高兴,以为她不介意枯潭寺的事情了,按捺不住地又给她写信教金乌送过来,可他巴巴地等了几天,金乌都是两爪子空空地回来,没有丝毫的音信,让他脸上的笑容又没了。
常山夹在中间,差点里外不是人。
他突然有种预感,这种日子怕是摆脱不了了,只要世子一变脸去吓曲姑娘,曲姑娘就不理人,到时候就是他这做下人的两边跑两边受气。
过了腊八不久,小年之前,京城里传出了宁王世子定亲的消息。
这消息是曲大太太过来串门子时给季氏、曲家姐妹说的。
“你们绝对想不到,宁王世子定亲的姑娘是谁。”曲大太太有些激动,她脸庞有些红,一副比她们还要意外的神色,意外中又有点儿莫名的不甘,形成一种很古怪的神色。
“是谁啊?”季氏纯粹是外行人,对这种事情只当八卦来听听。
“是祝家的蒹姑娘。”曲大太太说道,嘴里有些发咸。
曲潋和季氏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季氏道:“哎呀,这可不得了,没想到阿蒹那孩子竟然有这等造化。”
曲潋也笑道:“这下子祝大伯母也安下一颗心了,蒹姐姐的亲事有了着落,葭姐姐的也很快了。”而且周琅和纪凛感情好,周琅娶了祝蒹,都是知根知底的,以后也能互相帮助。
所以曲潋对这个消息很是开心。
曲沁低头喝了口茶,看母亲和妹妹两个呆货乐呵呵的样子,再看曲大太太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心里也好笑。
她在上辈子就知道祝大太太有心将祝蒹嫁入曲家,相中的便是长房的曲泽,可惜大伯对曲泽的亲事自有计较,大伯母也想挑个能帮衬儿子的儿媳妇,所以并未同意。祝大太太只能遗憾地作罢,后来却不想发生了那些事情,大女儿憋屈地被送入宁王府为宁王世子侧室,英年早逝。
这辈子,她提前在常州府时就让周琅见了祝蒹一面,果然两辈子周琅都对祝蒹一见钟情,所以这辈子并未同意宁王妃定给他的亲事,祝家姐妹进京来时,周琅不像上辈子那般已经定亲,只要他有心,自然是水到渠成。
觉得又一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曲沁心情愉悦,见曲大太太不是滋味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大伯母的心态她也懂,原本瞧不上祝家的姑娘,所以没有同意这桩亲事,却不想人家姑娘转身就成了王府世子妃,这种心态的落差,正常人都不是滋味。
第74章
等曲大太太离开后,母女三人便商量着等宁王府去祝家下聘时的礼物,这事自然最后还是交给曲沁来拿主意。
“到时候咱们也一起过去看看阿蒹,顺便恭喜她。”曲沁笑盈盈地对妹妹说道。
曲潋自从得知祝蒹和宁王世子周琅定亲时便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姐姐了,自然发现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很快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怕是这事在常州府时姐姐就计划着了,所以当时才会在祝老太君的寿辰中,硬是促成了祝蒹和周琅的第一次相见。
她想,怕是祝蒹和周琅上辈子没有好结果――或者是结果一定很惨烈,才让她惦记着,所以姐姐这辈子才会提前着手准备。现在这个结果,应该是让姐姐很满意,能从她眉稍眼角溢出的笑容中可窥探出来。
曲潋当下故作欣喜地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蒹姐姐的好日子,怎么能不去?”
曲沁见她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掐了把她粉嫩的脸蛋,笑道:“纪公子和宁王世子自幼认识,两家是亲戚,交情不比常人,等你嫁过去后,两家自然更亲厚,阿蒹定能和你一条心,你们都在京城,以后有个什么事情可以去找阿蒹帮忙,如此我也放心了。”
曲潋撇嘴道:“姐姐你不要说这种话,我听说宁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我还担心蒹姐姐以后嫁过去宁王妃不喜欢她呢,到时候蒹姐姐在宁王府受委屈怎么办?”
“没事,既然宁王府能上门提亲,证明宁王府对这门亲事都认定了的,宁王妃自不能说什么。且祝家也不是看着自家姑娘受苦无动于衷之人,宁王妃也会顾忌着祝家几分。”曲沁分析道,她虽然不知道周琅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宁王同意这门亲事,但是显然周琅也是有点儿本事的。
等宁王府去祝家下聘的那日,曲家姐妹俩都去了。
季氏因为青年守寡,不好参加这种喜事,便留在了家里烧香拜佛。
姐妹俩坐马车出发,才到祝家所在的隆福胡同前,便看到胡同里那一排的马车,虽然天气很冷,但是隆福胡同却是热热闹闹的,地上还有沾着雪水的红色炮纸,有一群小孩子撒着欢儿寻找未燃完的小炮竹玩。
曲家的车辆从侧门进入,到了二门前停下来。
等她们被祝家的婆子引进二门后,便见祝葭迎了过来。
曲家姐妹俩和祝家姐妹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看久了,很容易便能区分开这对双胞胎姐妹的不同,所以等到祝葭走近面前,已经认出她是双胞胎中的妹妹了。祝蒹神彩飞扬,祝葭温柔似水,只要熟悉姐妹俩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区分她们。
周琅喜欢的,便是祝蒹身上的那种鲜活的神彩,仿佛全世界都鲜亮起来。
“葭姐姐。”
“阿葭。”
曲家姐妹俩对着祝葭笑盈盈地唤道。
祝葭走得有些急,虽然天气冷,但是脸蛋却染上了丝红晕,她笑着喘了口气,说道:“姐姐听说你们来,就催着我过来接你们了,她今天不能随便出房门,这事就由我代劳。”
“今天是阿蒹的好日子,她不出来是对的。”曲沁一只手拉着妹妹,一只手挽着她,美丽的脸庞上笑盈盈的,“对了,我还不知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呢。”
“说来也巧,宁王府请了钦天监算的日子,婚期定在后年四月,就比你的婚期迟一个月。”祝葭答道。
曲沁微微蹙起眉,“怎么这么迟?”
“钦天监拿了宁王世子和姐姐的八字合算的日子,说是很吉利的。”
听罢,曲沁脸色有些晦涩,聪敏如她,再联合上辈子的些许蛛丝马迹,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怕是宁王妃心里怄气,不喜欢祝蒹这个媳妇儿,所以便让钦天监将婚期押后一些,心里奢望着还有转还余地吧。
曲沁上辈子没少和皇亲国戚打交道,也知道宁王妃这人是什么性子的,眼睛只盯着内宅三分地,嫉妒成性,和丈夫磕了半辈子,仍是没磕出个什么东西来,连儿子的婚姻都成了她和丈夫斗气赌气的工具,方才导致了周琅上辈子的悲剧。
很快便到了祝蒹的卧室,只见她今儿身上穿着崭新的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下面是一条石榴红绫裙,头上簪着一对赤金玉簪花簪子,耳朵上坠着镶莲子米大南珠的赤金坠子,整个人打扮得光鲜亮丽,明媚动人。
见到她们进来,祝蒹笑着起身迎了过来。
“阿沁、潋妹妹,你们终于来了,快点坐。”然后又吩咐丫鬟们上茶果点心。
等四个少女坐下后,祝蒹将伺候的丫鬟们都轰出去,便拉着曲沁道:“阿沁,我没想到宁王府竟然会上门来提亲,你说这是什么事啊?我也只见过那宁王世子两回,印象并不深,他们家怎么会突然上门来提亲呢?”
曲沁见她有些激动,笑着按住她的肩膀,看了祝葭一眼,见祝葭对她无奈地笑了下。
“这有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是一种缘份。”曲沁微笑道。
祝蒹本就不是爱纠结的性子,听罢就道:“缘份什么的先不说,我听家中的堂姐说,当时宁王府竟然派人来我们家提亲时,你不知道很多人都傻了,也不知道宁王府怎么会瞧上我们祝家,曾祖母虽说身份贵重,很得人敬重,可是她老人家常年在常州府,又不进京来,宁王府可不会看在她老人家的面子上结亲。我觉得有古怪。”她一脸笃定的神色。
“你想多了!”
这句话是曲沁和祝葭一起说的。
祝蒹愣了下,见好姐妹和同胞妹妹异口同声,忍不住看向曲潋。
曲潋笑盈盈地道:“蒹姐姐确实想多了。”
祝蒹被三人的话弄得有些迟疑,真的是她想多了么?幸好她为人素来豁达,既然今儿都要亲定了,纠结太多已没必要,又兴致勃勃地拉着曲沁说起自己的婚期来。
“到时候我还能先看阿沁你出阁了,再到我自己,想想就觉得这婚期定得不错。还有葭儿的婚事,我的婚事定了,葭儿那边就不必拖了,我可是知道安阳文家很是满意葭儿,想尽快将葭儿的婚事定下来,最好明年就娶过门。”祝蒹嘿嘿地笑着,打趣胞妹。
“姐!”祝葭被姐姐被她说得脸上微红,羞赧不已,“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说到我身上了?而且你是姐姐,自是要等你出阁后的。”
祝蒹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咱们是双胞胎,相差时间不过半个时辰,差别也不大,且若是文家等不及,那也可以酌情处理,礼法不外乎人情,没事。”
神葭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哪里说得过她,羞得满脸通红。
“哎,葭姐姐的婚事也要定了?”曲潋好奇地问道,偷偷瞄了眼曲沁,发现她很淡定,便知道祝葭上辈子的婚事应该是不错的。
“是啊!”祝蒹大咧咧地将妹妹的事情托出,“前阵子堂哥成亲那会,文家夫人过府来喝喜酒,见到葭妹妹时十分喜欢,私底下便和祖母说,想要为家中的嫡幼子聘娶葭儿。”然后她又嘿嘿地笑两声,同她们八卦道:“其实那天文公子也来了,他见到葭妹妹时便起了心思,还托我们堂哥帮忙呢。”
祝葭已经羞得要掩面奔走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看来祝家姐妹这趟京城之行还不错的,一下子便解决了终身大事。
接着四个姑娘又闲聊了下,得知祝蒹姐妹俩定亲后便不回常州府了,留在京城待嫁,祝大太太则等过年后,便进京来,料理女儿们的亲事。
对于祝家姐妹俩的亲事都有了着落,曲潋、曲潋都为她们高兴。
等祝蒹的亲事定下后,年也渐渐地近了。
很快便到了年底。
今年是曲潋他们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感觉有些新鲜,也义意不凡。
季氏觉得这个年会有个好兆头,两个女儿都顺利地定亲了,而且定的亲事都不错,儿子在丹山书院学习,功课也很不错,多次受到书院的先生表扬,连曲大老爷私底下也多次赞赏这侄子是个读书的料,和他爹当年一样之类的,每次季氏都听得很是开心。
到了除夕那日,三房一早便去榆林胡同,依着每年的惯例祭祖,虽然并不在常州府的祖宅,但是榆林胡同这儿也算是曲家嫡支在京中的主宅,这里设了祠堂。因祠堂在这儿,每年常叶胡同那边的曲二老太爷一家都会过来,吃过团圆饭后才会回去。
虽然不在常州府,这个年过得还是很热闹。
等到了年初二,便是走亲戚的时候,曲家三房去了平阳侯府拜年。
平阳侯府的年初二素来热闹,出嫁的姑奶奶们都带着夫婿一起回娘家拜年,曲潋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收到了一笔不菲的红包和长辈们打赏的金银锞子。
给长辈们拜了年后,骆樱便拉着曲潋去角落里说话了。
“你近来都不找我,在家忙什么?”骆樱掐着曲潋的脸,嗔怪着。
“和我姐学着管家算账的事情呢,你娘应该也教你了吧?”曲潋诚实地说,轻易地打消了她的怒气。骆樱过了年就十四岁了,明年要及笄,骆大夫人哪里还放小女儿悠闲?
骆樱趴在炕桌上,恹恹地道:“是啊,每天下午,我娘都抓着我在身边说这说那,不像以前那么自在了。”抱怨了一通后,很快又振作起来,和曲潋嘀咕道:“哎,和你说啊,很多人都没想到宁王府竟然会给宁王世子定下常州府祝家的姑娘,大家都很惊讶呢。”
曲潋笑眯眯的,没有说这事情是她那重生的姐姐一手推动的。
“你知道的,京城中很多勋贵都盯着宁王世子呢,想要将女儿嫁过去当世子妃的可不少,却没想到宁王府一点风声也没漏,就给宁王世子定亲了,连林姐姐她们都有些不可思议,很是难接受哩。”
“哦,确实如此。”曲潋虚应着。
骆樱叽叽喳喳地和她交流了下京中的八卦,接着又道:“等过了二月,槿姐姐就要进大皇子府了。”说到这事,骆樱眉头拧了起来,“我还偷听到我爹说的话,说到时安国公府的那庶女会和槿姐姐一起进门,这不是羞辱人么?”
安国公府被骆四老爷父子刷了一把,很是恼怒,最后也挑了家中一个长相不俗的庶女塞到大皇子府中,而且竟然还让大皇子同意了让两人一起进门,都是侧妃。这便算了,可是骆槿怎么说都是嫡出,身份比那安家的姑娘尊贵一些,却没想到要和个庶女一起并例,也不知道怎么憋屈呢。
“四叔和四哥当时听说这事后,气得脸都青了。”骆樱撇着嘴,“算计来算计去,也不知道最后能算计出个什么来。”
曲潋没发表意见,听着她唠叨。
在骆府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后,回到家时,曲家接到了镇国公府的帖子,邀请他们年初五去镇国公府拜年喝年酒。
正是新年之际,各家的酒宴不绝,一天可以吃好几趟年酒,镇国公府的年酒也不少。
接到镇国公府的帖子,季氏顿时有些紧张,几百年没有好好打扮的女人这会儿也想要打扮得体一些,就怕到时候给小女儿丢脸。而她也特地叮嘱了曲沁,务必要将小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曲沁得了母亲的话,便将萌萌哒的妹妹给抓走了。
等到了年初五那日,曲潋被姐姐打扮得粉嫩嫩的去亮相了。
过了年,她便十三岁了,加之她本就是江南女子娇美的长相,发育又迟缓一些,所以现在还是个萝莉的年纪,打扮萝莉,自然是粉色系的最能让人产生共鸣,曲沁有上辈子的经历,眼光也不俗,年前便让自家开的一家首饰店送来了今年春天时将要新推出的首饰,市面上还没有卖呢,就想要颇个新颖。
曲沁去年来京时想为家里开源,除了给徐山一笔银子在京城置办庄子田地外,还让徐山去开了家首饰店,取名为“流芳斋”,里面的首饰都是曲沁根据上辈子的印象设计出来的,还有曲潋这个受过后世信息大爆炸时代轰炸过的人也出了些意见,设计出来的首饰款式新颖,很是受女性的欢迎。
等“流芳阁”的名声再打出去后,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年底盘点收益时,半年的收入超乎想象。
当时徐山捧着账本激动的样子,曲潋心里根本不意外,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女人和孩子的钱是最好赚了,而且京城里的有钱人真心不少,特别是那些贵女们的首饰换得最是勤快了,只要看到满意的,一掷千金都舍得。
曲沁也很淡定,上辈子主持一个皇子府的中馈,账本都是抓在自己手里的,那些银子不过就是个写在账本上的数目罢了,心里产生不了真实感。
不过,银子赚到手了,也让曲沁觉得开始给妹妹攒嫁妆了,到时候绝对让妹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进镇国公府。
嫁妆丰厚腰板才挺得直!曲沁觉得,到时候镇国公夫人再敢挑剔妹妹的嫁妆,让妹妹拿银子砸到她脸上。
曲潋身上戴着自家店里的师傅新打的头饰,穿着粉嫩嫩的衣服,跟着母亲姐姐和弟弟一起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今天很热闹,一反过去冷冷清清的模样。
主要是淑宜大长公主素来喜净,闭门不出,登门拜访的都是姻亲,比起旁人家,确实冷清多了。不过今年,镇国公府竟然办起了年宴,得到消息的自然都来捧场,也有心人猜测,指不定是因为镇国公世子定亲了,淑宜大长公主心情好,所以今年才会大办年宴,热闹一些。
到了镇国公府,曲潋随着母亲和姐姐一起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拜年请安时,发现周围的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让她心里有些紧张,心知这种情况只是因为自己是纪凛的未婚妻罢了,并不是因为自己这个人。
季氏带着三个儿女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时,淑宜大长公主万分高兴,赏了曲家姐弟三人很丰厚的红包,里面都是金锞子。
“哎呀,潋丫头今天打扮得真漂亮,看着就鲜活可爱,小姑娘家就应该这样,旁人看着也舒服。”淑宜大长公主拉着曲潋的手看着,笑意从眉稍眼角溢出来,让人感觉到她此时心里是高兴的。
曲潋赧然地低下头,轻声道:“公主喜欢就好,姐姐特地给我打扮的,就是为了让公主看着高兴。”
淑宜大长公主喷笑,戳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孩子又来逗我了,我是看得很高兴,不过也是你自个长得好,旁人看着才能赏心悦目。”
曲潋朝她呵呵地笑着,笑得有些傻气。
等曲潋被淑宜大长公主留在身边坐着以示宠爱时,她敏感地发现周围的人看她的视线又变了。
她挺了挺刚发育的胸,坐得更端庄了。
就在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襄夷公主来了。
第75章
听到丫鬟来报襄夷公主来了,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襄夷公主是中宫所出的公主,身份尊贵,又深得皇上宠爱,一般时候不会轻易出宫。虽说今天是镇国公府的年酒宴,襄夷公主再亲近淑宜大长公主,那也是隔了两辈的,并不需要她特地为此出宫。
所以,众人听说襄夷公主突然来了时,心里都有些不解,有些听过传闻的,都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瞄着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曲潋。
很快便见到镇国公夫人满脸笑容地陪着一名身上披着玫瑰红云锦斗蓬的妍丽少女进来,那少女正是曲潋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襄夷公主,此时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神色矜持,通身气派高贵凛然,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
众人看到素来冷淡的镇国公夫人此时言笑晏晏,与襄夷公主亲昵的模样,皆有些恍然大悟。
京中的人都知道皇上对镇国公世子十分喜爱,还曾说如珠玉在侧,让他心喜之,曾想招他为驸马,只可惜被淑宜大长公主当时岔开了这话。虽然并没有后续,但宫里的公主倾心镇国公世子的消息仍是有些走漏出来,暗中传得很是形象,莫不是倾心镇国公世子的便是镶夷公主?
很快众人又想起襄夷公主自幼便亲近淑宜大长公玉,与镇国公世子算是青梅竹马长大,镇国公世子那样的人物,襄夷公主倾心也是正常之事。
想到这里,有些人看向曲潋的目光有些幸灾乐祸。
曲潋也看了一眼镇国公夫人,发现她倒是很开心的样子,和刚才进门时见到她时那微微蹙眉的模样截然相反。
曲潋至今仍是不太明白镇国公夫人为何不喜欢自己,而且表现得这般明显。若说是因为自己家势配不上,那也是父辈定下来的,与她无关,要恼也恼镇国公才对。想不出原因,她只好归于镇国公夫人心里有自己的儿媳妇人选,现在看镇国公夫人因为襄夷公主的到来这般高兴的模样,让曲潋心里又忍不住脑补了。
“姑祖母,襄夷来看你了。”襄夷长公主上前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淑宜大长公主携了她的手,笑着道:“你这孩子,这大冷天的特地出宫来一趟,要教你父皇母后心疼了。”
襄夷公主含笑看她,“襄夷很久未见姑祖母了,甚是想念,走这么丁点路罢了,又无甚要紧。而且襄夷出宫时,皇祖母和父皇还叮嘱我,让我多陪姑祖母。”
“你有心了。”淑宜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神色和蔼。
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后,襄夷公主的目光转到陪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曲潋,那双明媚的眼睛弯起,含笑道:“曲家妹妹,好久不见了。”
曲潋起身曲膝行礼,细声细气地道:“难为公主还记得臣女。”
“哪里不记得,像曲家妹妹这般俊俏的姑娘可难见,连宫里的姐妹们也没有曲妹妹这般的好颜色。”她笑着说,上前携了曲潋的手,对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姑祖母,我来你这儿好几次,就只有这次能见到曲家妹妹。我心里很是喜欢曲家妹妹,今儿可得让曲家妹妹陪我说说话才行。”
淑宜大长公主自然乐意看着她们感情好,笑呵呵地应了。
镇国公夫人原本还有些欣然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僵硬,嘴角也耷拉下来,显然被襄夷公主的态度给弄得很闹心。
室内的人被襄夷公主弄的这一出又搞得有些懵了,好像事情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子啊,并没有两女撕x的事情出现。
曲沁坐在母亲身边,将室内的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不免有些好笑。这些人都是看戏不嫌热闹,都等着看襄夷公主发难呢,却不想襄夷公主竟然和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亲亲热热的。
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时,纪二夫人便领着一些年轻的妇人去隔壁院子的花厅里喝茶打牌,只留了些和淑宜大长公主同辈份的老夫人在这儿。
曲湙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完后,便被带到外院去了。曲沁随着长辈们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伴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妹妹,见她正好也看过来,朝她微微一笑,便跟着母亲出去了。
今昔不同往日,她相信有淑宜大长公主喜欢,妹妹很快便能在镇国公府立住的。
淑宜大长公主确实有心培养曲潋,所以将曲潋留下,让她和自己一起见那些客人,众人知道曲潋的身份,见淑宜大长公主又一副抬举她的模样,皆十分给面子,让曲潋认了很多镇国公府的姻亲及这京中的勋贵。
除了曲潋外,襄夷公主也在。
襄夷公主虽说是客,但是却是个身份贵重的客人,恐怕连宫中那些皇子们的身份也没她尊贵,这种尊贵不仅表现在她为皇后嫡出的公主,还因为皇上对她的宠爱。
能在她面前从容坦然的,也只有作为长辈的淑宜大长公主,连镇国公夫人也不好在襄夷公主面前托大。
镇国公夫人好几次多看了襄夷公主几眼,神色晦涩。
时间差不多时,襄夷公主突然道:“姑祖母,一直坐着有些无聊,让曲妹妹陪我去走走吧。”
淑宜大长公主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是不是宫里待得腻了,才惦记着我这里?去吧去吧,你们两个小姑娘留在这里听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话,也难为你们了。”说着,她拍拍曲潋的手,笑着道:“我知道你这孩子有心了,今儿就陪襄夷公主好好玩。”
襄夷公主笑嘻嘻地拉着曲潋起身,对淑宜大长公主道:“姑祖母你放心,我对镇国公府熟悉得很,我带曲家妹妹去逛逛,让她熟悉一下未来的夫家。”说着,掩嘴一笑,十分促狭。
淑宜大长公主被她逗得笑了,叫来明珠,让明珠小心地伺候着。
曲潋便被襄夷公主挽回着出去了。
出了门,一阵带着寒意的春风吹面而来,曲潋不禁打了个哆嗦。
襄夷公主也打了个喷嚏,她旁边的宫女赶紧拿了个掐丝珐琅的手炉过来,塞进她手里。
“给曲妹妹吧,她看着娇娇弱弱的,不比我身子底子好。”说着,她朝曲潋笑道:“我自幼跟着皇兄们也学了些骑射功夫,身体好着。”
那宫女看了曲潋一眼,不敢违背公主的命令,便将那手炉递给了曲潋。
曲潋瞅着襄夷公主,一脸为难:“这样不好吧?”她正想说什么,又被戳断了。
“没什么好不好的,是我让你陪我的出来,咱们去走走。”她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曲潋拉走了。
曲潋手中揣着那个手炉,很想对跟着的那宫女道,让明珠再去取个手炉过来就行了,如今还是春寒料峭之时,镇国公府的暖手炉都备着的,又不是没有,何必如此谦让?可是襄夷公主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副她不需要那玩意儿的模样。
早上刚下过一场春雨,天空阴沉沉的,地面上的积水并未干,整个世界变得阴冷阴冷的。
曲潋吹着寒冷的春风,很快便感觉到身体的寒意,这种下雨的季节,她向来不喜欢在外面走动,可惜襄夷公主兴致很好,她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我记得暄风院那边种了一棵很大的杏花树,京城的杏花一向开得比桃花、梨花都要早,每到春天,万物刚抽芽时,它已经开出一片两片的粉白,那花从枝头上落下来,可好看了。”襄夷长公主对镇国公府如数家珍,对曲潋介绍着。
曲潋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襄夷公主才是女主人,而她是客人一样。这让她想到先前镇国公夫人见到襄夷公主欢喜的模样,心里不禁有几分猜测。
果然,很快便见到院墙中探出的那几簇粉白的色泽,杏花已经开了,虽然并不茂盛,却迎来了早春的气息。
“我小时候很喜欢来镇国公府玩,所以对这里很熟悉。”襄夷公主朝她解释道,似乎让她别多想。
曲潋也朝她笑了笑,真的很难不多想,特别是她总喜欢脑补。
她们一起进了那生长着杏花的院子。
有两名守园的婆子在那里,见到襄夷公主时,忙过来请安。
“你们世子呢?可在这里?”襄夷公主问道,神色矜傲。
“回公主,世子刚回来……”
襄夷公主听罢,便拉着曲潋进来了,她太过自然的态度,让曲潋心头有些悬。
按理说,今儿是镇国公府的年酒宴,纪凛这世子怎么着也应该在前院去陪客人,却不想他竟然会在自己院里。
进了院子,曲潋便看向不远处的那棵杏树,枝干很粗壮,也不知道有多少年轮了,刚到开花的时候,枝头上的花并不浓密,但却给这个早春时节添了一抹春日的气息。
曲潋正打量着暄风院的环境时,突然听到襄夷公主很开心地叫了一声“表哥”。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便见到不远处回廊中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人是披着宝蓝色织祥云斗蓬的纪凛,神色温煦谦雅。另一个是披着玄色貂毛斗篷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但是看起来很瘦弱,而且脸色也很苍白,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唯有一双眉眼浓黑如墨,初得那肤色越发的惨白。
两人循声望来,见到她们时,纪凛的双眼微微发亮,目光便绞在了曲潋身上,让她脸上有些赧然。另一个瘦弱少年神色清淡冷漠,站在那儿淡淡地看着她们,无动于衷。
襄夷公主将曲潋抛了,往那两人走去,然后站在台阶下看着他们。
这时,纪凛身边那个披着玄色貂毛斗蓬的少年微微颔首道:“公主。”目光看向曲潋时,眉头微微一蹙,似乎不是很赞同她们的行为。
曲潋面上有些尴尬,她看出这少年是误会了,以为她恬不知耻地跟着襄夷公主跑进人家主人的院子里。或许这种事情发生过,所以他才会露出这般明显的神色。
“阿朗,这是我的未婚妻。”纪凛出声道,然后朝曲潋微微一笑,“潋妹妹,这位是靖远侯世子袁朗。”
曲潋没想到这位会是骆林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的靖远侯世子,忙朝他福了福身子,唤了声“袁公子”。
袁朗神色微霁,正要说什么,一阵风吹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忙拿帕子掩住嘴。
曲潋见他咳个不停,真担心他就要咳得要断气了。见了真人后,她才知道外界传闻靖远侯世子体弱多病是真的,他和纪凛站在一起,明明比纪凛还年长三岁,但是除了身高比纪凛高上许多,却瘦得可怜,那只拿着帕子的手背上可以看到苍白的皮肤,还有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
“表哥,天气冷,你快点进房去歇着。”襄夷公主催促道。
纪凛忙架着那仍在咳嗽的少年进了一间暖阁,襄夷公主关心则乱,拎着裙子跟进去了,跟着襄夷公主的宫女也跟了上去,留下曲潋一人傻呆呆地在院子里站着,直到又一阵寒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怀里的手炉。
正当她不知道要跟上去还是先离开时,纪凛从暖阁里出来。
“潋妹妹。”
曲潋一眼便看出他今天的状态,是那个谦和温煦的少年,朝他抿嘴一笑,说道:“纪哥哥,打扰了。”有心想要解释是襄夷公主拉着她过来的,但看他笑盈盈的模样,又觉得不需要解释了。
“天气冷,潋妹妹也进来坐坐,喝杯热茶暖身子。”纪凛很体贴地说道。
“那就打扰了。”曲潋客气地道,跟着他进了暖阁。
刚进暖阁,曲潋便感觉到一股带着清雅花香的暖意扑面而来,呼出的气成了白雾,眼睫都有些湿润,等她看清楚室内的情况时,曲潋顿时觉得自己眼睛要被闪瞎了。
第76章
暖阁里,先前咳得快要断气的靖远侯世子此时虚弱地坐在暖炕上,仍在时不时地捂着嘴咳嗽着,让人看着就觉得很辛苦,苍白的脸庞浮现一种不健康的青色。
襄夷公主站在他面前,拿着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不过却被咳嗽中的少年挥开她的手,只是襄夷公主根本没放在心上,一把抓住了他反抗的手,硬压了上去,仔仔细细地帮他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
曲潋瞬间囧了。
她木然地看着先前还十分矜傲高贵的公主此时没有丝毫规矩地趴在个男人怀里给他擦汗,再看看室内的那宫女,她肃手站在那儿垂着头,当作没看到,只是在她进来时,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落下了。
“表哥,这么冷的天气,你不应该出门的,瞧又咳嗽了吧?”襄夷公主边唠叨着,边摸他的脸。
“知道了,襄夷,你先放开我……”袁朗声音很虚弱,但语气却不容质疑:“你是姑娘家,别靠太近,成何体统?”
“哦。”襄夷公主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差点挨进他怀里了。
曲潋:=__=!秀恩爱什么的,狗眼都要被闪瞎了。
“潋妹妹,过来坐。”
她木然地转过头,然后被纪凛牵着到一旁坐下,纪凛亲自挽袖子给她斟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细心地道:“茶还有些烫,潋妹妹小心一些。”
曲潋随意地应了一声,依然拿着眼睛去窥着临窗的暖炕上的那一男一女,觉得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尺度最大的一幕了——想想就悲催,这么纯洁的一幕,却成了她在这世界上看到的男女之间最露骨的一幕,并且还要被人说成没规矩。
等一只手给她擦着嘴角的茶渍时,曲潋方回过神来,然后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我自己来。”她忙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不好再看那边。
纪凛盯着她樱色的唇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尔后方才红着脸移开了视线,见她一直偷偷瞄着襄夷公主那边,轻声道:“你别见怪,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曲潋哦了一声,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袁朗先前咳嗽得太厉害,身体依然使不出力气来,只能虚弱地挨坐在炕上,脸色有些发青,襄夷公主端了杯温水凑过去喂他,脸上露出一种很温柔的神色,仿佛眼前的少年就是她的世界,与先前在寒山雅居时看到的那个矜傲的公主大相径庭。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襄夷公主才不是对她一见如故,而是因为她是纪凛的未婚妻,所以才特地亲近她的,方才有借口做自己的事情。无疑襄夷公主知道今天靖远侯世子会过来,所以早早地就将她捞出来,有她在,也方便她行事,不会有人怀疑。
看她恨不得就黏在那病秧子身上,曲潋的心情很微妙。
好不容易袁朗终于缓过来,伸手将凑过来的少女推离一些,板着脸道:“公主,你身为姑娘家,以后莫要如此,成何体统。”
“有什么关系?你都病成这样了。”襄夷公主不以为意地道。
袁朗脸色又青了下,显然被这话气到了。
曲潋也觉得襄夷公主的话太冲了,那袁朗明显很恼自己的身体残破成这样,还有被打击。
襄夷公主见状,忙拍拍他的胸口,声音变软,轻声道:“表哥,你别生襄夷的气,你知道我口无遮拦的,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她又委屈地低下头,绞弄着有些发红的手。
袁朗是个心细之人,正好看到那白玉般的手指被冻得红通通的,伸手碰了下,有些不悦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襄夷公主瞅了他一眼,“没事,刚才出来时,玉翅忘记给我准备手炉了,我也不好抢了曲妹妹的手炉,若是让她冻坏了,纪暄和会和我拼命的。”说着,她又瞅了他一眼,那双明媚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袁朗的目光顿时落在了那个先前给襄夷公主准备手炉的宫女身上,宫女忙跪下来请罪,“都怪奴婢粗心,请公主责罚。”
“这样粗心的宫人,不要也罢,让皇后娘娘换过一个。”袁朗声音有些沙哑,冷冷地道。
襄夷公主忙道:“可我用惯玉翅了,她除了粗心点儿,平时还是很好的。就罚她半年的月例好了。”说着,忙给玉翅使眼色。
玉翅很是利索地道:“谢谢公主。”然后不给袁朗开口,忙爬了起来,站到一旁继续充当背景色。
袁朗看得又皱了下眉头,显然被这一唱一和的主仆俩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曲潋目瞪口呆。
她终于明白了先前为何襄夷公主将那个手炉塞给她,并且在她要开口时几次三翻地打岔,分明就是有预谋的。再看那袁朗,虽然神色冷淡,对襄夷公主不假辞色,可是看她冻得双手发红,还是将自己手中抱着的那手炉递给她。
袁朗的神色很淡漠,分明是识破了襄夷公主的计谋,但是却不好说什么,然后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纪凛的曲潋二人。
“抱歉,让你们见笑了。”袁朗说道,声音沙哑。
襄夷公主坐在他身边,朝两人抿嘴一笑,然后视线又落到他身上。
曲潋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朝他笑了下,忍不住暗中打量他。
可能因为自幼体弱多病之故,袁朗的身体很单薄,甚至连那张脸也因为太过削瘦,并不见得多好看,堪堪只可称为清俊,比起美少年纪凛来,更是天差地别。但是他的神色很淡,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淡漠,又给他添了一种无形的魅力,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不过看他对襄夷公主不假辞色的态度,显然是个很古板的男人,将规矩放在口中。
纪凛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道:“没关系,你知道我已经习惯了。”他轻咳一声,看了曲潋一眼,又道:“只要公主在皇上面前别说漏了嘴就好,不然我可是难辞其咎。”
袁朗眉头又拧了起来,说道:“你放心,我和襄夷没……”
“放心,父皇不会为难你的。”襄夷公主截断了袁朗的话,笑得颇为真诚,“你都有未婚妻啦,父皇早就打消主意了。”
袁朗听罢,脸上却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再看到和纪凛并排而坐的曲潋,很快便将那遗憾的神色收了起来。
曲潋看得分明,心里忍不住琢磨起来,很快便拼凑出一则狗血的事情。
襄夷公主心仪袁朗,可惜袁朗身体不好,想将襄夷公主推给纪凛,襄夷公主为了袁朗,便利用纪凛,利用多了,连皇上也误会他们两小无猜感情好,却不想她这个程咬金杀出来,成了纪凛的未婚妻,让皇上和袁朗都十分的遗憾,此举却正中襄夷公主下怀,所以襄夷公主才会对她这般热情。
现在看来,袁朗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是不可能尚公主的,特别这位公主还是皇帝的掌上明珠。所以他处处恪守本份,与襄夷公主保持距离,可惜有心无力,襄夷公主仗着自己力气大,将他的反抗镇压了,就差没霸女硬上弓了。
在曲潋脑补时,纪凛再次为他们正式介绍一翻。
“恭喜你们了。”袁朗真诚地道了一声喜,又对曲潋道:“我知道今儿是襄夷又调皮了,请你莫要见怪。”
曲潋忙道:“公主很好,帮了我很多。”说着,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见他蹙着眉头,心里啧了一声,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嘛,明明都下意识地为襄夷公主开脱,却又严厉拒绝她——只是襄夷公主脸皮很厚地无视了他的拒绝就是了。
襄夷公主笑盈盈地道:“表哥你瞧,曲妹妹真是个好人呢,我和她一见如故,看到她就很欢喜呢。”
“莫要欺负人。”袁朗不赞同地道,“小心暄和生气。”
襄夷公主正要说纪暄和脾气那么好,才不会生气呢,可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看过去,终于闭了嘴。
襄夷公主转移了话题,“是不是表哥你身体又不舒服了,所以到纪暄和这里来歇息?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然后看向纪凛,“请大夫了么?”
“原是要去请的,但阿朗说不用了。”纪凛回答道,关心地看着袁朗,“阿朗,你现在身体如何?”
“不碍事。”
纪凛见他的脸色渐渐地恢复了些,便起身道:“既是如此,你便在这里好生歇息,稍晚一些,我再让人送你回府。”
“好啊,到时候我和表哥一起走。”襄夷公主接口道。
袁朗想说什么,见襄夷公笑盈盈地看过来,到嘴的话便咽下了,只是眉头又拧起来了,眉宇间有一道明显的印子,一定是平时十分爱皱眉。
“行了,这里没什么事情了。”襄夷公主开始赶人。
纪凛微微一笑,便识地地拉着曲潋出门。
刚出门时,寒风拂面,纪凛细心地给曲潋系好斗蓬的扣子,拉着她的手去了隔壁花厅歇息,温声对她道:“我不知道公主会带你来这儿,你便先在这儿歇息吧,等会再和公主一起回祖母那儿。”
曲潋见他神色温和,就像那三月的暖阳般,一举一动无不让人暖心,跟着笑道:“不碍事的,我先前就觉得公主很奇怪,现在倒是明白了。”
纪凛拉着她到了花厅的暖炕坐下,待丫鬟上了茶点后,方道:“襄夷公主和袁朗是表兄妹,自幼便亲近,有一次襄夷公主不小心落了水,阿朗不顾自己安危将她救上来,这事让阿朗差点死掉,也因为这件事情,襄夷公主对阿朗极为上心,没想到等她长大一些,便生起了要嫁袁朗之心。”
曲潋听得津津有味,问道:“是不是皇上皇后不同意?”
“自然。”纪凛点头,“靖远侯府素来一脉单传,当年靖远侯夫人生袁朗时不小心早产,让袁朗的身体自幼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弱冠之龄,皇上自是不舍得将爱女下嫁,免得她将来年纪轻轻的便守寡。襄夷公主是个有主意的,总是借口出宫,偷偷地去找袁朗。”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曲潋一脸莫名。
“你别信外面的传言。”纪凛声音有些急,“襄夷公主之所以常来镇国公府,也不过是想要让我帮她掩饰。以前她的脾气很不好,帝后宠爱过甚,十分娇纵任性,后来还是袁朗说了,才让她改成这模样,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太后娘娘和皇上还以为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改了她的脾气,曾经想过要将襄夷公主嫁给我……只是我已有未婚妻了,自是不成的。”
听了他的解释,曲潋方将很多事情弄明白了,再看纪凛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她先前并没有多想,就算脑补得欢,也只是脑补罢了,没能影响她的心情呢。
只是,就在她这么想着,纪凛的声音又响起:“潋妹妹,你还在生气么?”
“啊?”曲潋看向他,神色有些茫然。
“在枯潭寺时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他说着,神色有些黯然,“当时我感觉到危险,便有些控制不住脾气,方才会变成那样。”
听他这么一说,曲潋方才记起在枯潭寺时被他又吓又气的,导至回到家后很长一段日子都不理他。只是她的脾气素来是这样,不会放在心上太过,过了一两个月早就消了,只是两人又没机会见面,往来也被长辈们看着,自是没机会再说什么话了。
如今,她根本不生气了,特别是看到刚才他因为自己的出现那么惊喜的模样,更让她气不起来。
当下,她便道:“我已经不气了。”
纪凛顿时欣喜万分,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笑道:“潋妹妹,谢谢你。”然后又笑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愉悦,“以前还有些嫌弃襄夷公主总爱强人所难,没想到这回倒是让她给我带了个惊喜。”
曲潋朝他抿嘴一笑。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曲潋不由问道:“今儿那么忙,你不用出去么?”
自然是要去的,但是心心念念的姑娘竟然来到自己的地盘,就在充满了他气息的地方,想想都开心,他怎么可能走?便道:“没事,有我爹和二叔在,我去不去都不要紧,他们不会介意的。”
曲潋没有听出他的言意这外,见他不多说,便也没再问。
难得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曲潋初时还有些紧张,但她很快发现这第一人格的纪凛简直就是个正人君子,除了忍不住拉拉小手外,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对她十分敬重,很快便放开了。
等她收到纪凛精心为她准备的法帖时,更开心了,和他讨论起书法来。
开心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出来了一个时辰,她们得回去了。
纪凛生怕她在淑宜大长公主那儿留下坏印象,自是不敢一直留着她,当下便去叫了襄夷公主,让她们回寒山雅居。
“等会儿我再让人去唤你,让你和阿朗一起回府。”
纪凛一句话,轻易地让襄夷公主露出笑容。
襄夷公主挽着曲潋,对纪凛道:“行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曲妹妹的。”
纪凛朝她拱手,道了声谢。
襄夷公主高高兴兴地和曲潋出了暄风院,在附近逛了下,便和她一起往寒山雅居行去。
路上,襄夷公主已经恢复了矜傲凛然的公主范儿,仿佛先前那个大胆的姑娘不是她一般,她看着曲潋,平静地道:“纪暄和同你说了吧?”
曲潋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样,含糊地点头。
襄夷公主松了口气,轻声道:“等明年我及笄了,我便会嫁给表哥,到时候……”她咬了下唇,很坦然地道:“到时候一定会给表哥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让他高兴。”
曲潋一脸木然地看着她。
就在她木然时,襄夷公主抓住她,盯着她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曲潋:“……公主请说,我尽力而为。”
“我知道宁王世子的婚事是纪暄和促成的,那家伙素来就是个心黑的,这次竟然耍了宁王妃,让人伪造了个把柄拿捏住宁王妃,促成了宁王世子和祝家的婚事。”她此时就是个精明的公主,双目灼灼地盯着她,“所以这回,我也要让纪暄和帮我,让我能顺利地嫁给表哥。”
曲潋又愣住了,她没想到宁王世子和祝蒹的婚事纪凛还插了一手。
第77章
宁王世子周琅和祝蒹定亲之事很是突然,曲潋知道最开始出手的是她姐姐,祝蒹是曲沁的好友,所以曲沁想让他们这辈子有个好结果,便在最初时给让他们提前认识了。而让这桩婚事尘埃落定的,没想到会是纪凛。
此时听襄夷公主的意思,似乎是纪凛耍了卑鄙手段让宁王妃不得不应了这桩亲事,这让她心里有些纠结,纠结着这是纪凛的哪个人格干的事情。若是周琅和祝蒹两相情悦,就算使了卑鄙手段促成他们的婚事也没什么,反正他们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行为更未出格,所以她纠结的是当时是纪凛哪个人格出手干预的呢?不会是那个凶残妖孽的吧?
刚刚才被阳光般的美少年治愈心灵的曲潋很是纠结。
襄夷公主可不知道她的纠结,继续在曲潋耳边说着:“表哥一直不肯答应娶我,他怕自己活不过弱冠之龄,不想耽搁我的终身,所以曾经还想将我和纪暄和凑到一起,可惜纪暄和原来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不过,就算纪暄和有了未婚妻,他怕也会找别人和我凑和。”说到这里,她皱起眉,显然对袁朗的死脑筋十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曲潋觉得袁朗真是爱她爱得深沉,都忍心将尊贵的公主推出去,而且还费心要给她找最好的男人来配她,就怕委屈了她。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使用非常手段了。”襄夷公主握紧拳头。
曲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见这位公主握住她的手道:“曲妹妹,我看得出来,纪暄和对你很不一样,他定然十分看重你,不然……”以那人六亲不认的黑心程度,是不可能接受曲潋这未婚妻的,定然会找机会破坏了这桩亲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帮我去和他说情,让他帮我和表哥顺利结成连理。”
曲潋:“……”
曲潋有些受不住襄夷公主那灼热的目光,低声道:“公主,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襄夷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我有种感觉,只要你开口,他定然会答应的。”说到这里,她神色又有些恼,“你别看我和他自幼就认识了,可是他一变脸时根本不将我当姑娘家看,而且有一次他竟然还将我从马上踹下来,若不是表哥当时接住我,我差点被他摔死……咳。”
曲潋看着她,见她突然闭嘴,咳嗽一声,似乎有难言之隐。
很快曲潋便意识到,襄夷公主应该也是知道纪凛的情况,她以为自己不知道,所以怕说漏了嘴,方不敢多说,免得让她误会。
可是,从这几句话也可以知道,襄夷公主、靖远侯世子都是知道纪凛的身体情况的,怕也是因为知道,才会和纪凛这般要好,使唤起人来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是外界不知道的事情,若非今儿襄夷公主透露出来,曲潋也和旁人一样,以为襄夷公主特地亲近淑宜大长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也莫怪先前镇国公夫人因为襄夷公主过来时那般高兴,怕是希望借襄夷公主的手来教训她吧。
“公主,这事儿……还是你和纪公子说吧?我和纪公子虽是未婚夫妻,但是……”
曲潋说着,低下头,很是为难的模样。她和襄夷公主才见两次面,有些交浅言深了,不好趟这淌浑水。而且她和纪凛只是定了亲,但若说感情有多深,却是不实的,还达不到让她能只顾自己意愿插手让对方帮忙的地步,若是由此让纪凛为难怎么办?
襄夷公主见曲潋为难,不由说道:“你也小瞧自己了。”
她见曲潋实在为难,不禁有些扫兴,不再勉强她,不过并不代表她放弃了。
所以,等喝完年酒要打道回宫时,襄夷公主便趁着去找袁朗的机会,让人将纪凛叫了过来。
他们站在那株杏树下,虽然吹着初春的寒风,襄夷公主却并不觉得冷,反而神态怡然。
“公主有什么事?”纪凛微微笑问道。
襄夷公主朝他嫣然一笑,说道:“刚才我请曲妹妹帮忙,让曲妹妹开口求你,帮我和表哥促成好事。只要你肯帮忙,我和表哥定会少些波折,事情也顺利一些。”
纪凛只是挑了下眉头,温和地道:“公主对我倒是有信心。”
“这是自然,如果对你都没信心,我不觉得这天下还有谁能让我有信心了。怎么样?你帮不帮?”
“不帮。”纪凛很干脆地道:“阿朗已经警告过我了,若是我敢出手,他定会不高兴。”
“就算曲妹妹求你也不帮?”襄夷公主挑眉,精明地问道。
纪凛笑而不语。
襄夷公主看他半晌,尔后冷笑道:“纪暄和,迟早有一天,我让你求着帮我!”
纪凛只是微笑,伸手将落到肩膀上的杏花拂去,对她道:“公主,阿朗要回府了,你……”
襄夷公主冷着脸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问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告诉曲家妹妹?毕竟你们都定亲了,等她嫁过来后,她迟早会知道你的情况的。”
纪凛脸色微凝,很快又放松下来。
襄夷公主有些狐疑,难道是她看错了,纪凛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未婚妻?
纪凛目送襄夷公主离去,靠着那株杏树,心说曲潋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了,甚至并未因此而远离他,反而很快便便接受了。今天曲潋走的这一趟,更是让他确认了曲潋的心思,所以对襄夷公主的威胁,他并不在意。
襄夷公主怀着一肚子气上了马车。
马车里一片暖意融融的,刚进去便感觉到浑身都暖洋洋的,让她的脸色稍霁。
“怎么了?”
听到沙哑的男声,襄夷公主看过去,见坐在马车里身上被着厚毯子的少年,撅着嘴道:“表哥,纪暄和又惹我生气了。”
袁朗直觉不信,“今天暄和的脾气极好,定然不会与人为难,莫不是你又去为难他了?”说到这里,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别去招惹他,若是见他情绪不对,赶紧走开为妙,省得又像当年那样。”
襄夷公主一脸委屈地道:“我哪里知道他那时候真的要杀我?明明平时他脾气那么好……”一副受了欺骗的模样,差点就要掉眼泪了,“我还是公主呢,父皇母后都从没对我那么凶,可他一变脸,就六亲不认,事后反而让父皇还对他赞赏有嘉,心黑得很。”
袁朗沉默了下,拍拍她的手道:“你别怪他,当年之事,也是你不对在先。”
襄夷公主心里越发的委屈,这人竟然不安慰她,反而也认为当年是她的不对。那时候她不是年纪还小嘛,任性了点儿,如今不是都改了么?
袁朗见她委屈,迟疑了下,拍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坐。”
等见到她眉开眼笑地扑过来,伸手搂着他的一条胳膊,像个小女孩儿一般依着自己,袁朗心里又有些后悔,最后只能叹了口气由着她了。
“我觉得纪暄和一定很中意曲家妹妹,不然他那脾气是不可能和曲家定亲的,就算平时他性子好,可他一变脸时,六亲不认,想让他答应根本不可能。只说明一个问题,他打从心里是满意这门亲事的。”襄夷公主分析道,“可是他刚才竟然死不承认,简直令人发指。”
袁朗听着她抱怨,并未附和,直到襄夷公主摇着他的手,让他说两句时,方道:“你刚才找暄和做什么?”
见他突然变得犀利的眼神,襄夷公主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没什么啊,就和他说几句话。”
“是么?”
“自然。他那么黑心的人,我可不敢再仗势欺他的。”襄夷公主就差竖起手表明自己有多无辜了。
袁朗看她一会儿,方移开视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见她要伸手给自己顺气时,忙将咳嗽咽下,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等回宫了,没事别轻易出宫,宫外不安全。”
“哦。”
见她不以为然的模样,袁朗无奈道:“你还是听皇后姑母的话吧。”
襄夷公主朝他笑了下,嗔道:“表哥说什么呢,我最听话了,母后曾经叮嘱过我,让我好生照顾你。”
听她厚脸皮地扭曲皇后的话,袁朗突然有些头疼。
他比襄夷公主年长四岁,虽说是表兄妹,但是襄夷公主是皇女,与他不同,并未真敢以表兄妹相称。可不知道襄夷公主何时起便喜欢追着他跑,等她十岁后,甚至语不惊人死不休,立誓要嫁给他,让他着实无奈。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自是不愿意耽搁她,甚至未曾奢想过自己这样的身体能配一个美丽健康的女子。她健康妍丽、鲜活肆意,不应该被他这样的人拖累。而他最喜欢看的,还是她神彩飞扬的样子,就算平时端着架子欺负人,也是她生动的一面。
等马车快到皇宫前,袁朗突然说道:“襄夷,我娘要给我定亲了,以后你莫要再出宫了。”
襄夷正要下车,听罢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袁朗将身体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不忍看她脸上的神色。
“表哥……”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驶离,袁朗睁开眼睛,怀里抱着手炉,却觉得依然浑身发冷。
****
从镇国公府回来后,曲潋思索再三,决定去寻姐姐打探消息了。
所谓打探消息,打探的自然是上辈子的消息,关于襄夷公主的。
襄夷公主说让她帮个忙,她最终因为有所顾虑,不好答应她,当时看她那么失望的模样,又让她心里有些不好受。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探探襄夷公主上辈子的命运如何吧。
曲沁回房换了身衣服出来,见妹妹过来,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有些奇怪地道:“阿潋,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莫不是先前在镇国公府被人欺负了?
曲潋迟疑了下,便将先前在镇国公府的事情告诉她,并未隐瞒襄夷公主的事情。她边说着,边仔细观察姐姐的神色,见她从开始的惊讶挑眉,到最后的了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难道上辈子襄夷公主真的和靖远侯世子成了夫妻?
“这事情你不用多理会。”曲沁以为妹妹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对她道:“让纪公子自己看着办吧,若是他觉得襄夷公主需要他帮忙,他自会帮的,你不用特地去和他说,省得冒然插手,让纪公子对你的印象不好。”
反正,以襄夷公主的为人,若是不达目的,也不会罢休的。
上辈子的襄夷公主自然是嫁了靖远侯世子,这桩婚事虽说有些波折,不过因为襄夷公主拿了靖远侯世子的救命之恩说事,帝后无法,方才依了她。后来两人婚后确实十分恩爱,而襄夷公主也为了给靖远侯世子生个孩子,做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襄夷公主为了靖远侯世子,并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反而活得很坦荡。
可见男女之间的感情,虽然有欺骗之情,却也有真挚感人的。
从曲沁这儿确认了襄夷公主以后会嫁给镇远侯世子时,曲潋便丢开了件事情,所以在二月份的花朝节时,皇后在宫中宴请宗室女眷,她随淑宜大长公主进宫与宴,见到襄夷公主时,十分坦然。
不过曲潋却敏感地发现襄夷公主情绪有些低落。
襄夷公主虽然仍是端庄矜傲、高贵凛然,比在坐的其他的公主们都要光鲜亮丽,可是从她沉着的神色中可观出她的心情有些不好。
曲潋被那名叫玉翅的宫女请了过去,然后被安排在公主中坐着,让她头皮都要炸了。
除了襄夷公主外,宫里还有四位公主,襄夷公主在公主中排行第二,前面的大公主十五岁、三公主十三岁,四公主七岁。
大公主的神色很冷淡,见曲潋被襄夷公主叫过来时,只是看了两眼,便不关心了。三公主则是偏首盯着她看了会儿,目光晦涩,让曲潋有某种不太好的预感。只有七岁的四公主拿那张圆圆的包子脸仰着看她好一会儿,一派天真烂漫。
襄夷公主叫了曲潋过来,可不是和她坐在一起看戏的,而是打探消息来了。
第78章
今日花朝节,皇后在宫中宴请宗室女眷,因今儿是个好天气,便摆宴在御花园中,那儿还搭了个戏台,宫中有大司乐专门培养出来供宫中贵人们平时消遣的戏班子,唱腔优美动听,比之外面那些戏剧班子的功底更强一些,极得京中妇人们的喜爱。
曲潋完全是托了淑宜大长公主的福,才能进宫与宴。不过进了皇宫后,淑宜大长公主便去陪太后唠磕去了,原本她只是乖乖地安坐在那群未出阁的宗室姑娘中,只要今天当个大家闺秀就好,却不想襄夷公主迫不及待地让人将她叫了过去。
曲潋被玉翅过去后,便低眉敛目,做足了一个大家闺秀的范儿,对旁边那些斜射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等她落坐,襄夷公主与她寒暄时,曲潋娇娇怯怯地应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大公主和三公主的神色都有些轻蔑,觉得她上不得台面,若非镇国公年轻时糊涂,她也不可能仗着便宜成了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四公主天真烂漫,笑嘻嘻地和曲潋打招呼,见襄夷公主对曲潋有些不同,眼睛转了转,对曲潋的态度客气了一些。
曲潋发现四公主的态度转变,心里有些奇怪,将几位公主的反应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面上丝毫不显,该笑时也不吝啬笑容。
“小四,坐过去点儿,我要和曲妹妹说几句体已话。”襄夷公主对小妹妹道。
四公主很乖巧地应了,便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大公主和三公主看得眉头微拧,心里极不喜襄夷公主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可谁让她们的身份都比不过她,争宠也争不过她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只得忍气吞声,看着她和曲潋低首轻语,心里不禁猜测着两人在说什么。
三公主心里隐约有个猜测,觉得自己这位二姐或许还在惦记着纪暄和呢,若是她心有不甘,在众人面前将曲潋教训一顿,那就有趣了。
襄夷公主不理会周围人的视线,低声对曲潋道:“我近来不能出宫,宫外有什么消息?”
曲潋眨了下眼睛,故作疑惑道:“公主想知道什么?”
“自然是靖远侯府的事情。”襄夷公主手中端着一杯茶盅,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茶盅上的牡丹花,冷声道:“靖远侯府可透露出什么消息?”
曲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过近来她都在双茶胡同的曲家,许久不去平阳侯府了,对京中勋贵府的事情还真是没有什么准确的消息,当下便道:“臣女已有好些日子不曾出门,对靖远侯府的事情并不知。”见她脸色沉沉地望过来,曲潋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公主是知道的,靖远侯府行事素来低调,就算有什么事情,外面也难打听到。”
襄夷公主的脸色方缓和一些,但仍是有些阴沉。
曲潋没被她的脸色吓到,一副温顺柔和的模样儿,看在旁人眼里,不禁对她高看了几眼。
襄夷公主自幼深得皇上宠爱,那脾气格外娇纵,特别是小时候,一个不高兴打骂宫人的事情不少,连皇子们都在她手上吃过亏。直到年纪渐长,太后对她严格管教一翻,这脾气才收敛起来。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真惹毛了她,脾气上来,襄夷公主可不管什么,惹到她的人就得遭殃。
所以,见曲潋依然坐得安安稳稳的,并未因为襄夷公主脸色不好而有所畏惧,周围那些暗地里观察她的公主和宗室女对她不免另眼相待。
过了会儿,便又听到襄夷公主道:“曲妹妹,今儿出宫,麻烦你去帮我向纪暄和递句话,让他帮我探探靖远侯府的消息,最好探清楚靖远侯府是不是打算给表哥定亲,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曲潋有些惊讶,难道靖远侯府打算为袁朗定亲了?想来袁朗今年也十八了,放在这时代,若是没什么意外,十八岁的男子大半都已经成亲或者当爹了,袁朗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他的身体之故。
先前因为襄夷公主之故,曲潋特地和骆樱打听了下靖远侯府的事情,知道太医曾直言过袁朗的身体太弱,可能活不过弱冠之龄,就算饶幸能活过,怕也要卡在而立这个阶段――总而言之,就是一副短命相,活不长的意思,这在京中并不是秘密。
如今他已经十八岁,听说靖远侯夫妻对他的婚事十分焦急,毕竟靖远侯府素来一脉单传,怎么着都想在儿子若是真撑不过弱冠,在他去世之前留个孩子好续香火,所以决定不再由他任性,今年怎么着也得给他娶个媳妇回来。
这是曲潋从骆樱、骆林那儿听说来的,毕竟骆林对靖远侯世子十分有兴趣,很想捡个便宜,成为侯府夫人。至于守寡什么的,骆林好像并不在意,想要的是侯府夫人这个身份,就算将来守寡,只要她是靖远侯世子夫人的一天,抚养着靖远侯府的嗣子,就不会有人短了她的。
骆林的追求并不在一桩好姻缘,而是在其身份。
不过自从知道襄夷公主和靖远侯世子的事情后,曲潋觉得骆林哪边凉快哪边呆,是没她的份儿了。若是骆林知道,世人眼中活不过弱冠之龄的病秧子世子已经有位尊贵的公主盯上了,恐怕心里也会郁闷吧。
“曲妹妹,这事情你应该能帮我吧?”襄夷公主盯着曲潋,一副不接受拒绝的模样。
曲潋见好就收,并不想得罪襄夷公主,当下温声道:“自是可以。”
襄夷公主这才露出笑容,含笑道:“我希望能尽快听到靖远侯府的消息,这次就麻烦潋妹妹了。”
“您客气了。”曲潋谦逊地道。
襄夷公主对她这次的识趣很是满意,等宫宴散了后,特地赏了她礼物。
捧着礼物过来的是玉翅,她对和曲潋一起的淑宜大长公主曲膝行礼,在淑宜大长公主询问时,回答道:“公主十分喜欢曲姑娘,先前和曲姑娘聊了些衣服首饰的东西,便让奴婢送份礼过来给曲姑娘。”
淑宜大长公主并未多想,笑道:“襄夷这孩子几时这般客气了?”
“公主今儿高兴,曲姑娘不要推拒才好。”玉翅回答道。
“既是如此,那潋儿便收了罢。”淑宜大长公主转头对曲潋道。
曲潋面上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明白,这是襄夷公主贿赂她呢,有让她尽快办好她吩咐的事情的意思。
等曲潋跟着淑宜大长公主出宫后,曲潋决定速战速决,便厚着脸皮跟着淑宜大长公主去了镇国公府,名义是伺候淑宜大长公主,不然她不放心。
淑宜大长公主对曲潋爱屋及乌,甚是喜爱,特别喜欢她偶尔的小俏皮,总能逗她乐一乐,所以每当曲潋故意做出一些俏皮的事情时,总能让她特别地高兴,并不想拘着她的性情。
曲潋虽然和淑宜大长公主相处不多,但她有感于淑宜大长公主的爱护,对淑宜大长公主也拿出了几分真心,很快便将淑宜大长公主的脾气摸得个大概,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表现,以至于她在淑宜大长公主这儿越来越吃香,深得淑宜大长公主的喜欢。
当然,相比在淑宜大长公主这儿一帆风顺,曲潋在镇国公夫人那儿却是没有半点进展,镇国公夫人依然是一副冷淡中夹杂着些许厌恶的样子,让她有些气馁。
等曲潋登堂入室,伺候淑宜大长公主歇息下后,趁着离开之前,特地询问了明珠,得知纪凛今日不在镇国公府时,非常的失望,最后只能失望地走了。
虽然没有在镇国公府见到纪凛,但曲潋并不气馁,回到家中后又生了一计,那便是金乌。
曲潋应付完了母亲和姐姐的关心后,便扑进了书房,让碧香铺纸研墨,刷刷两下便写了张字条,将之卷起系到金乌脚下。
“行了,这次将它送到你主人那儿去。”曲潋喂金乌吃了两块生肉,摸摸它脑袋上的那绺金毛,“别将信弄丢了啊。”
金乌朝她叫了一声,似乎在鄙视她一般,展翅飞起,很快便消失了。
曲潋目送着金乌离开,心里琢磨了下,觉得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她原是想写封信让金乌带去的,但是金乌每回只能带着些小纸条,只好作罢,尽量地将要表达的内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希望纪凛能这个帮忙,她可不想让襄夷公主恼上自己。
原以为将任务完成了,曲潋很放心地回房去洗漱歇息,却没想到,她刚躺下,金乌便回来了,站在窗台前挠着窗棂叫着。
曲潋忙起身去开窗,金乌见她出来,朝她抬起爪子。
将金乌爪子上的纸条抽下来,曲潋摸摸它的脑袋,被它用翅膀扇了下手后,由着它飞走了。
曲潋回到房里,凑到桌上的羊角宫灯前,将那张纸条展开,当看到纸条上的字时,她脸色僵硬了。
半晌,她面无表情地将那纸条烧上,然后气哼哼地上床。
刚才纪凛在纸条上的回复,约她明日在石景山附近的同福客栈里相见,若她不去,他便当没这回事,态度很是强硬。看这满满的威胁恶意,不必说便知道是那个凶残妖孽的第二人格干的,阳光美少年才不会干这种事情。
总是这样,每次她都要原谅第二个人格干的事情了,他又会跑出来惹她生气,然后放出第一人格来安慰她,让她不好再生气下去,如此循环往复,简直就像只老狐狸一样在耍着她玩儿,偏偏她明知道是耍着自己,却也不好置之不理。
曲潋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得给纪凛弄得精分了。
唯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能解决这种状态,一是解除婚约,二是自己发挥强悍的小强神经,在被对方弄得精分之前,先适应下来。
只是,想也知道解除婚约什么的,怕是不现实。首先纪凛绝对不肯――她也有点舍不得第一人格的纪凛,而看好纪凛的姐姐更是不可能答应,说不定会先抽她一顿,毕竟在重生的姐姐眼里,纪凛那就是个绝世好男人,上辈子他们便是夫妻,怎么可能解除婚约?
所以解除婚约这条不现实,只能自己努力地适应,在精分之前用强悍的小强神经适应下来。想想都觉得悲催qaq
曲潋将被子抱在怀里,苦恼得只能在填漆床上滚来滚去。
翌日,曲潋起床时精神有些不好,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去给季氏请安时,曲沁关心地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天进宫累着了没有歇息好?”
曲潋不好解释,只得含糊地应了。
等去给季氏请安后,曲潋拒绝了和母亲去小佛堂做功课,蹭在姐姐身边,试探性地问道:“姐,你觉得纪公子他……如何?”
曲沁没回答她,而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你问这个做甚?难道听到外面有什么流言了?流言止于智者,信不得,你要相信纪公子的人品方是。”
曲潋不过才问一句,却不想姐姐噼哩叭啦地说了一堆,让她愣愣的。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怕是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姐姐担心她多想,现在给她打预防针呢。
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见姐姐这么帮纪凛说话,曲潋就知道若是自己敢表达出一点想要解除婚约的迹象,姐姐绝对会抽她。于是她弱弱地道:“姐,我没有乱想,只是昨日进宫时,宫里的三公主看我的眼神很是怪异,让我觉得……她对我存有敌意。”
“不必理她。”曲沁很干脆地道,“纵是她有什么心思,有些事情已定局,她又能如何?”
曲潋:=__=!原来真的是有个什么的吗?怎么她觉得好像很多人都在惦记着她的未婚夫的样子。
“那你觉得纪公子如何?”曲潋又问道。
曲沁进了书房,见妹妹锲而不舍,便笑道:“我觉得他是个极好的,当为良人。不过,他如何与我无关,只要你觉得好便可,毕竟将来他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说着,曲沁忍不住又笑起来,恍然间想起,似乎上辈子妹妹也曾如此追问过她,当时她也在满心幻想着未来的良人,对纪凛自然赞誉有嘉。
曲潋听得泄气,果然纪凛这一年来,已经将她家人的好感度刷得满满的,不仅是她家人,世人的好感度都被他刷得满满的,以至于提到他的人,都认为那是个好男人。可是却鲜有人知道,这个好男人是个双重人格,第二个人格还特别地凶残蛇精病。
她想,如果不是姐姐重生了,知道在未来她会和纪凛成亲生包子,怕是她会受不住想要找时机将这婚约解除了。如今却因为姐姐是重生的,让她提前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让她纠结起来。
纠结了一翻后,曲潋方道:“姐,我今天想去石景山一趟,去买几盆兰花回来。”
曲沁忍不住又笑了,“你又把花养死了?”
曲潋鼓起腮帮子,“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过就是不小心多浇了些水,根就坏死了……”她有些想泪奔,真的是手抖了下浇多了,但也不过是几次罢了,却未想又养死了一盆花,证实了碧春眼中她是个辣手摧花的。
曲沁见她郁闷的模样,安慰地摸摸她嫩嫩的脸,便吩咐下人去套车了。
曲潋见状,不禁高兴起来,果然还是在自家方便,只要和姐姐说清楚要去哪里,带足了人,姐姐并不会因为什么规矩而拘着她在家。不过今天她可不是去挑花的,而是去见纪凛,这让她有些心虚。
虽然心虚,等出门时,曲潋还是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到了石景山附近,曲潋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看,等看到同福客栈时,便让人停车。
“姑娘怎么了?”碧春问道。
“渴了,先去寻个地方歇歇。”曲潋面不改色地道。
碧春和碧秋听罢没多问,等马车停稳后,便扶了她下车。
可谁知刚下马车,便见常山迎面而来,让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随行的婆子也眼睛瞄了过来。
常山一副偶遇的模样,笑道:“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曲姑娘,我们家世子在上面,请曲姑娘上去略坐。”
曲潋矜持地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丫鬟往酒楼二楼的雅厢行去。
常山亲自打开雅厢的门,作出请的动作。
曲潋微微迟疑了下,很快便抬步进去。反正都来到这儿了,怎么着也得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怂,怂货只会让人欺负。
而且,她心里还抱着期望,希望今天来的是第一人格的纪凛。
第79章
等看到雅厢里的少年时,曲潋还是怂了。
雅厢的窗户开着,窗外是两岸绿柳青青的内城河,连着远处的荷花洵大湖,波光粼粼,春江水暖,明媚的春光从窗口泄进来,满室亮堂,让人的心中也跟着亮堂起来。这样明媚的春光下,连坐在窗台前那张黑漆镙钿矮榻上的少年也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般俊丽。
只可惜,对上那双妖美的眼睛,曲潋心肝颤了下。
也不知道为何,当这个少年的人格发生变化时,表现得最明显的便是他的气质,其次是那双眼睛也会发生变化,原本润泽如玉的清澈眼眸,会变得诡谲,微微眯起时,流溢出一种妖异的色泽,瞬间变得与众不同。
此时,这无疑是第二人格又跑出来作祟了。
曲潋瞬间迈不开脚,站在门口处僵着,而在这时,身后的门被常山给体贴地掩上了,仿佛也将她逃跑的路给阻断了一样,让她实在想要泪奔。
“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矮榻上的少年招她招手。
他斜坐在矮榻上,背后靠着一个猩猩红漳绒大迎枕,一条手臂搭在矮榻的扶手上,一只手端着一个酒杯,长发披散下来,姿态十分肆意,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地妖孽放肆,那种贵族的骄奢淫逸的风气扑面而来,典型的一个万恶的享受阶层,让人特别地想要诟病的那种。
曲潋木然,她还是比较能接受另一个纪凛的端正清雅之姿,面对这个骄奢淫逸的货,实在是……心脏负荷不住。
#未婚夫每次见面都在精分肿么办?#
“阿潋,过来。”他又轻轻一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曲潋觉得自己就算怂了,也不能表现太明显,于是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坐到距离他最远的一张黑漆椅子上,自己摸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微温的茶,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她让自己冷静时,她可以感觉到坐在榻上的那少年正肆无忌惮地扫射着她,不放过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感觉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都起了细密的小疙瘩,差点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种赤果果的眼神真心让人受不住。
“你都长了一岁了,你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干扁瘦弱?”他慢吞吞地说。
曲潋很忍耐才没有对他怒目而视,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对自己的身材这般介意了,被个男人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评论,都会想打人人。她爹娘都是江南人士,自有江南的特色,比京城的贵女们长得娇小一些也不为过,而且她现在年纪还小并未发育,就不允许才十三岁的她当个平胸萝莉么?
曲潋决定不和他哆嗦,直奔主题:“襄夷公主让我给你递句话,你已经知道了吧?”明明襄夷公主只是让她给他转达下她的意思,根本和她无关,让她不明白的是,为毛她要受他威胁跑出来见他?
曲潋自省了下,很快便明白自己若不出来,这人真的撂手不干,襄夷公主最后埋怨的人怕是会成了自己。和一位受宠的公主交恶是件愚蠢的事情,如果可以,曲潋自然是想赢得襄夷公主的好感,这是一种政治资本,对她以后只有好处。
这么一想,对于今天出来的事情也坦然了几分。
“难得你出来,却说这种事怪没意思的。”他一脸嫌弃的样子。
曲潋对他着实无语,“不是你叫我出来的么?”
“我叫你出来,又不是为了说这事情。”他很是理直气壮,“过来坐,别让我动手。”他拍拍身边的位置。
曲潋觉得自己不能放弃治疗,好歹要挣扎一下,免得让他太过容易得手,以为她好欺负。
所以她起身后,直接往门口走去。
“既然话已传到,我也要走了。”
只是手才摸到门框,身后便覆来了一具身躯,揽着她的腰入怀,将她拖走了。
就听到那道带着笑的男声在她耳边道:“才刚来,急什么?今儿难得春光明媚,潋妹妹不想陪我一起赏这大好的春.色么?”
“不想……”
她诚实的结果是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迫得她侧着脸抬头,对上那张俯视而来的白玉般俊秀的脸庞,才十五岁的少年,脸庞的轮廓很柔和,透着一种属于少年人的昳丽清澈,也让他看起来如明珠宝石般绽放着他的光芒,教人移不开眼睛。可是贴着她的后背的身体,却让她明显地感觉到他已经是个快要发育成熟的男性,甚至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不同与奇妙。
“阿潋,乖乖的,别惹我生气。”他覆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那略显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仿佛刺穿了柔软的耳膜,让她身体抖了下,头皮都炸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声音也是一种利器,竟然让她……曲潋的脸瞬间不受控制地变得红通通的。
就在她难得羞愤时,被人拉着到了窗边的矮榻上坐下,然后手中被人塞了一块点心。
曲潋:“……”
接着,便见那少年盘腿坐在榻上,一只手支头脑袋望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让她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她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先不说昨晚他竟然威胁她今天出来,没想到今天出来的人仍是第二个人格。如果是第一人格的纪凛,她有自信能和他和平相处,甚至不经意间掌控住他的心思。可是这第二个人格,总让她摸不透,甚至隐隐有些忌惮。
明知道两个人格都是同一个人所拥有,可是仍是让她明显地将两个人格区分开来。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你到底怎么了?”
听到她的话,他双目微凝,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比起先前的邪肆,变得温和了许多,这一刻,曲潋又觉得他变成了平时那个如同春日暖阳般温和的纪凛,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就在她心中因为他的笑容而放松时,突然他一把将她搂住,将脸蹭到她颈间。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叹了口气,摸着她纤细的背脊,叹着气道:“为何你长得这么慢呢?快点长大,等你及笄了就能娶你过门。”
曲潋被那呵在颈边的热气弄得寒毛直竖,竟然一把将他推开了。
被推开后,他却也不恼,笑盈盈地看着她,像个无赖一般拉着她的手把玩,笑着道:“你好像不怕我了?”
曲潋嘴硬道:“我从来没怕过。”
“又骗人了。”他笑着掐了把她的脸,“总爱口是心非,小心自己吃苦头。”
曲潋胆子很肥地挥开他的手,发现他现在十分好说话,心中一喜,今天早上产生的那种纠结略淡了一些。她想,只要顺着他的毛摸,这个人格还是挺好说话的,也不是不能攻略的,虽然她是喜欢第一个人格的纪凛,但这个也同样是纪凛,当他性格比较反复无常就好了。
两人拉扯了下,曲潋很快便确定了心中所想,对他也没有那么生硬了。
“襄夷公主要我转递给你的话,你怎么办?”曲潋好奇地问道。
“理她作甚?”他说得很是随意。
曲潋默然,这种霸道总裁的任性范儿扑面而来,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好吧,她是公主……”曲潋若有所指地说道,“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么?交情不比一般,是不是该帮帮她?”
“谁和她一起长大的?”纪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地道:“若非袁朗居中调和,当年我早就杀了她了。”
曲潋惊恐地看着他,心说难道这第二人格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杀人犯?连得宠的公主都敢说杀就杀,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敢的?这样的性格……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惹出什么事情来,可真是奇迹。
“你为何要杀她?”曲潋瞬间脑补了很多可怕的画面,抖着嗓子,小声地问道。
纪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曲潋被他看得肝颤,觉得刚才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又没了,她又开始有点怕他了。
幸好,纪凛虽然喜欢吓她,但是难得能见一面,倒也没有再将她吓跑,投喂了她几块点心后,拉着她起身:“走,今天带你去逛逛,你想去哪里玩?”
曲潋再次给这位爷跪了。
第一人格的时候,是个多恪守规矩的好少年啊,等第二人格一出来,那就是霸道总裁范儿,行事随心所欲,甚至连杀人犯法的事情也理所当然,整就是个没三观的货色,让曲潋压力山大。
所以,她再次狗胆地道:“你能不能……恢复过来?”
他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很危险:“你不喜欢我这样?”
当然不喜欢了!能喜欢才有鬼!
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也不知道他吃什么长的,过了一个年,身高噌噌噌地往上长,反而是她长得挺缓慢的,站在他面前,被他俯视得很有压力,只能寄希望过两年身高也能多长点。
曲潋没敢吭声,她知道自己若说不喜欢,他一定得要变脸,然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所以,最后只能乖乖地给他拉了出去。
常山和碧春等丫鬟守在门前,见两人出来,而且行止亲密,碧春两个丫鬟眉头微蹙,觉得有些不合规矩,常山却当作没有看到,很识趣地去给他们准备轿子。
纪凛没有说带她去哪里玩,而是直接拉着她上了轿子。
跟着曲潋而来的婆子们已经被碧春安排去守车了,没有在跟前,所以也不用担心她们看到什么回去和曲沁报告。曲潋见碧春的安排,很是满意,觉得碧春年纪越大,行事也变得稳妥了,让人放心。
最后纪凛带曲潋去了上林苑那儿,教她骑马。
曲潋:=口=!
“别趴着,坐直身体,不会让你摔的。”
曲潋眼泪都要飙出来了,趴伏在马上,双手紧紧地搂着马的脖子,双眼紧闭,眼角湿漉漉的,脑袋一片晕沉。
纪凛给她选的是一匹很温顺的母马,比平常的马还矮一些。可是对她而言,仍是高到让她心生恐怖。
她有恐高症。
这种恐高症缘于上辈子被爸爸推到楼下摔死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平时就算站得高一些,都会让她头晕眼花,更不用说现在坐在马上,那种感觉太鲜明了,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从高高的楼上摔下来……
纪凛见她并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吓得脸都白了,忙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好了好了,不学了,别怕。”
他拍着她的背,见她像个小动物一般瑟瑟发抖地缩在自己怀里,顿时得寸进尺地将她整个人都搂到怀里,被她像个依赖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双手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脖子,整个人都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上时,双眼晶亮。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曲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将才那种恐惧感压下,等她恢复过来时,甚至已经没心思理会刚才自己失态的行为,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
“我想回家……”她轻轻地道。
纪凛低首审视她的脸,若有所思,然后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怕什么?”
“没有。”
见她嘴硬地不肯承认,纪凛没有剜根究底,只是将她这次的失态记在心里,以为她害怕骑马,当下便道:“算了,反正你平时也不用骑马……”
他一脸无趣的模样,带着她离开了上林苑,亲自将她送回双茶胡同的曲家。
直到马车到双茶胡同,曲潋的精神才恢复一些,下了车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坐在马车里的少年正掀着帘子看她,那道视线让她背脊泛起密密匝匝的寒意,头皮都有些发麻。
等她进了家,发现母亲和曲沁正在接待客人。
“谁来了?”曲潋叫住一名小丫头询问道。
“是余家来人了,来的是余夫人身边的嬷嬷,专门过来给二小姐请安的。”
曲潋听罢,不免来了精神。
第80章
自从余家和曲家定亲后,两家便开始了正常的往来,逢年过节都有互赠节礼,虽说不能很亲热,却已将对方当成亲家来走动了。
余家的根在镇安,所以在京中的除了余尚书这一脉外,余者皆是在外地。不过自从余长昊和曲沁定亲后,余长昊便在京中的丹山书院潜心读书,为来年的科举作准备,为此,余夫人也时常打发身边的下人进京来探望长子。
余夫人的身边伺候的嬷嬷特地过府来给曲沁请安,虽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但从中也看出来余家对曲沁的看重,这种看重自然让曲家很满意。
曲潋脸上露出小小的笑容,心里很是为姐姐高兴。
虽然她看得出来姐姐对婚约并不如何期待,会答应这桩婚事,不过是不想让长辈们为难,可是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是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
等余家的嬷嬷离开后,曲潋方才去厅堂见母亲和姐姐。
“回来啦。”季氏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可见对余家的行为很是满意,见小女儿回来,笑着道:“都是定亲的人了,可不许到底乱跑了,姑娘家应以贞静为要,在家里多和你姐姐学学才是。”因为心情好,数落起来也不太严厉。
曲潋将她的话当耳偏风,听过就好,并未放在心上。
略略说几句话,等季氏回房后,曲沁过来,发现妹妹情绪有些不高,问道:“怎么了?没买到喜欢的花?”
曲潋虽然缓过劲儿来了,可人仍是恹恹的,听到姐姐的话,才记起今日是借口出门买花的,没想到最后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不过她可不敢实话实说,便道:“其实我没去看花,路上遇到纪公子了……”
曲沁见妹妹边说着边拿眼睛瞅着自己,不禁失笑,说道:“那以后再去便看便是了。”见她精神实在不好,以为她累着了,便让她回去歇息。
曲潋也实在是累得紧,并非身体累,而是心累,便也不推迟,回房去歇息了。
可能是白天时骑马被吓着了,所以等到睡觉时,曲潋睡得并不安稳,甚至作起了噩梦,梦到上辈子从高高的楼上掉下来惨死的那一幕,然后又梦到这辈子的父亲临死前和镇国公结儿女亲的事情,前世今生的事情交错着,几乎让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糊,最后冒着冷汗醒来。
醒来时,天色还是黑的。
她捂着脑袋坐了会儿,才掀开帘子下床,冷空气瞬间灌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也没在意,就着黑暗摸索着去倒了杯冷茶喝了,终于让浑混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心跳慢慢地平复下来。
黑暗中,她站了好一会儿,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才爬回床上捂着被子继续睡觉。
可能是白天惊吓过度,晚上又折腾了一回,等第二天时,曲潋便病了。
季氏和曲沁知道她生病时,都急得不行,急忙让管事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诊脉后,只道是风邪入体造成的风寒,有些发热,喝副药发发汗就好了,并不严重,很快便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
季氏见小女儿虚弱地躺在床上,平时红润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心疼得直掉眼泪,说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呢?是不是丫头们没伺候好?”
曲潋被她哭得没辙,有气无力地说道:“娘,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的?我一年到头也就病这么一两回,就当排毒好了。”
“呸呸呸,你胡说些什么?哪有人将生病当排毒的?”季氏呸着女儿,然后又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让佛祖他老人家莫怪,小姑娘口无遮拦,保佑她快快好之类的。
曲潋听得无力,等见到母亲果然因为她生病之事特地去烧香拜佛时,觉得佛祖他老人家果然忙得很,有什么事情都要找他。
曲沁没有季氏那般紧张,虽然见妹妹虚弱地窝在床上也挺心疼的,但是妹妹素来身体健康,听说上辈子生完孩子后还能精神抖擞地撸起袖子和镇国公夫人骂架对掐,想来这么彪悍的姑娘,哪可能被个小风寒打倒?
所以她很淡定,让人去抓药后,便守在床前,拿着帕子给妹妹擦汗,对她道:“你若是觉得累,就先闭眼睡会儿,等药煎好了,我再叫你。”
曲潋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
躺了会儿,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被人叫醒了,睁开眼看罢,见是姐姐端了一碗药坐在床前,顿时苦了脸。
那黑褐色的药汁,光是闻那味道就觉得难喝了,可是现在正生病中,若是不喝怕是姐姐不干,母亲也会喷泪,只得捏着鼻子灌了。只是刚喝两口,还是忍不住恶心地吐了。
平时健康得很少喝药的人,自然受不住这味道的冲击,加之生病中,脾胃虚弱,容易起反应,自然受不住吐了。季氏见状,忙给她塞了颗蜜饯,然后仍是坚定地继续灌,并没有因为她吐得难受就让她逃避喝药。
曲潋见逃不过,只能泪眼汪汪地喝了,一碗药喝了一刻钟都没喝完,最后还剩碗底那一圈的药汁都冷了,曲沁见她实在辛苦,只得作罢。
季氏实在心疼得不行,拿帕子给小女儿擦嘴边的药汁,忧心地道:“这可不行,还是得将药喝了才好得快。”
曲沁怕她急上火,安抚道:“母亲不必担心,阿潋的身体一向很好,喝几副药就能好了。”
“是啊,娘你放心吧,我好得很呢。”曲潋打起精神安慰道,就怕她娘真的喷泪。
季氏没好声气瞪了她一眼,想起小女儿因为生病,早膳还没吃,忙起身去厨房瞧瞧,让人做些易克化的食物过来。
折腾了一通,曲潋略略吃了半碗白粥后,又被迫躺下了。
曲沁坐在床前,见妹妹精神略好一些,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笑嗔道:“这回知道厉害了吧?以后注意着点,别再生病了,不然有得你苦的。先睡吧,等午时我再叫你起床喝药。”
曲潋苦着脸,又不是她想生病的。对于自己会病倒,其实她也不意外,昨晚一个晚上浑浑噩噩的,发了一身汗,起床时还穿着单薄的寝衣站着发了好一会儿呆,可能就是那时候风邪入体,才会生病了。
平时难得生病,病起来还真是难受。
曲沁又叮嘱她好生歇息,等她迷迷糊糊地睡下,方才起身出去。
虽然曲潋只是感染风寒,不过季氏和曲沁都将之当成大事来看,时不时便过来探望,见她只是有点儿发热,像大夫说的那般没有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临近午时,曲沁坐在床前边守着妹妹边做针线时,突然见红蕊踮着脚进来。
“姑娘,纪公子来了。”红蕊小声地在曲沁身边说道。
曲沁惊讶地看着她,见床上的妹妹还未醒,便将手中的针线放下,起身走到外室,方蹙眉道:“纪公子怎么来了?”
“他听说四姑娘病了,过来瞧瞧。”红蕊解释道:“听纪公子身边的常山说,是先前常山在街上见到咱们府里的管事去请大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问明白了是四姑娘生病,便回去告诉纪公子,纪公子忧心不已,便过来了。”
听罢,曲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她先回房去换了身衣服,亲自去见经凛。
到了厅堂,便见穿着一袭青莲色锦袍的少年站在那里,那张白玉般的面容竟然有阴郁,让她有些惊讶。当见到她出现,他忙上前几步,朝她施了一礼,开口道:“曲二姑娘,听说潋妹妹生病了,现在如何了?”
曲沁暗暗打量他,见他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笑着道:“大夫说只是小感风寒,喝几帖药便没事了。”
纪凛这才放心几分,不过并未展颜,想了想,迟疑地问道:“曲二姑娘,我……我十分担心潋妹妹,不知能否进去看看她?”他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荒唐,可是没看到人,心里实在不放心。
幸好,曲沁两世为人,历经的事情多了,已不是当初那个恪守规矩的姑娘,甚至有些视规矩如无物,见他情真意切,想到上辈子纪凛和妹妹成亲后所做之事,不禁心中一软,说道:“自是可以,不过还望纪公子莫要待太久。”
纪凛喜出望外,忙作了一揖,保证道:“您请放心。”
曲沁知他行事周密,此时见他有些方寸大乱的模样,心里不禁好笑,亲自带他去了妹妹的卧房,然后她站在门前,对他道:“你进去吧。”意思是要在这儿盯着了。
纪凛朝她拱手,便进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曲潋的闺房,若是平时,早就激动得脸红了,可是现下他完全无心多看,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昨天的事情,然后心里止不住地后悔。
他知道前天晚上,因着母亲来寻他说的事情,让他的脾气有些克制不住,导致他情绪不稳,让另一个自己一直占据他的思绪,甚至强势地约了曲潋出来。昨天的事情他完全知情,原本也很高兴能和心仪的姑娘一起出门游玩,可是当发现曲潋在马上的异样时,心里止不住地后悔。
他不知道她会这么怕马。
果然,今天便从盯着曲家的下人那里知道曲潋生病的事情,让他心里止不住地后悔,后悔自己再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另一个自己出来肆意行事。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安睡的少女身上,见她一张小脸在丁香色的锦被的映衬下显得再小巧,似乎自己一个巴掌便可以盖住了,看起来特别地脆弱,心里浮上一种密密匝匝的难受,忍不住伸出手,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面容。
“潋妹妹……”
因为生病中,曲潋睡得并不踏实,等发现有人在床前叫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当看清楚床前的人时,顿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没想到一下子起得太猛,反而让她头晕脑胀,差点又瘫回床上挺尸。
“小心。”纪凛眼疾手快,忙伸手托住她的背。
曲潋坐正后,忍不住看向出现在房的少年,对上那双温润如墨玉般的眼睛,便知道他此时是第一人格的少年,而这个人格的少年,也特别地让她没辙,因为她此时能感觉到他的痛苦难受,仿佛只要她想,就能掌控住他的喜怒哀乐。
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想要掌探一个人谈何容易。但是当一个人能轻易地掌控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证明她在那个人心中的份量。此时曲潋丝毫不怀疑自己在纪凛心中的份量,因为他表现得太明显了,甚至并没有什么掩饰。
原本这应该是能让人感觉骄傲的事情,但当她发现他身上那种因她而起的难以言喻的忧伤时,反而心里跟着难受。
就因为听说她生病了,所以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这样的纯粹的心意,无法不让她感动。
“我没事,你别担心。”脑子反应之前,她已经下意识地开口安慰他了。
纪凛勉强朝她笑了下,然后执起她垂放在被子上的手,将脸埋在彼此交握的手上,闷闷的声音传来:“潋妹妹,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你生病了……”
曲潋沉默了下,抽回了手。
纪凛一下子僵硬了,他有些狼狈地抬头看她,连笑容也挤不出来,双眼悲伤得就像她要抛弃他一样。
曲潋很想扶额。
然后她做了一件很冲动的事情,掀开被子起身,一把搂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反正都被他亲过抱过了,她回抱一下也不吃亏。
“我没怪你,真的。”她很淡定地退开,若无其事地说。
她确实没怪他,虽然昨天纪凛另一个比较凶残的人格跑出来作祟,可她也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想教她骑马罢了,并没有恶意。他不知道她有恐高症,是她自己的原因,这是她的心病。
等看到少年变得红通通的脸,害羞地看着自己,曲潋突然觉得就算生病也没那么难受了。
原来她比想象中更喜欢他,所以见不得他那般自责难过,纵使他是个双重人格患者,另一个人格时不时地来刷存在感,可是她最初接受的便是这个温暖纯粹得如同三月阳光般的少年,因为接受他,所以对他另一个人格并未像想象中那般厌恶。
恋爱中的人果然包容性很强么?
“潋妹妹,对不起。”纪凛红着脸,垂下了眼睑,“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吓着了。”
曲潋不知道他作了什么决定,不过见他事事依着自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朝他微笑。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咳嗽声。
曲潋正奇怪时,便见床前的少年依依不舍地起身,朝她道:“潋妹妹,我该走了,你好生歇息。”
曲潋下意识地点头,目送他离开,见他走两走便转头看自己一眼,不禁又有些好笑,直到他出了门,终于忍不住拉起被子掩住脸上的笑。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她却觉得很开心。
过了会儿,又听到一声咳嗽声响起,曲潋抬头,见姐姐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盯着自己看,她马上露出一副很无辜的模样。
曲沁不禁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纪凛的到来心情变好,等到下午时,曲潋觉得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已经可以坐到窗前的大炕上,和姐姐一起说话聊天,十分悠闲。
等晚上曲湙回来的时候,捧了个檀木匣子过来给她。
“二姐,你的身体怎么样?好些了么?”曲湙先是关心地询问了姐姐的身体状况,然后将那檀木匣子递过去给她,“这是纪公子托我交给你的,说是明方大师亲自制的药丸,有治疗风寒之效,一天吃三丸。若是吃不完,也可以收着,以后得了风寒,可以服用,不用直接吃那苦药汁。”
这不就是相当于感冒药了?曲潋默然。
曲沁听后十分高兴,上辈子她就听说明方大师的医术高超,只是他的身份神秘,又是得道高僧,能请动他去治病的人不多,当初明方大师能去给她治病,还是因为纪凛的原因。她倒是没想到因为妹妹一个小风寒,纪凛竟然特地去求了明方大师制的药,可见他对此有多上心。
两辈子,纪凛都未曾让她失望。
这让曲沁再次认定纪凛的难得,笑着对妹妹道:“纪公子对你这般好,你可要快快好起来。”
曲潋在姐姐和弟弟打趣的目光中,脸皮很厚地抗住了,打开那檀木匣子,一阵并不刺鼻的药香扑面而来,比之先前喝的可怕的药汁好多了。
曲潋没想到明方大师这般有才,心里更高兴纪凛的心意,对昨天的事情很快便释然了。
果然每次总会被阳光少年轻易治愈心灵,觉得就算是双重人格,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
第81章
吃了明方大师制的药丸,曲潋不过两天便活蹦乱跳了,一点也没有生病的后遗症,让曲家人颇为欣喜,也让习惯了看这里的人生个病就要延迟个十天半月才好的曲潋心里对明方大师极为敬佩。
她觉得,也许就是因为明方大师的医术这般好,才会让淑宜大长公主特地请他专门给纪凛治病的吧。她总觉得纪凛的头疼症状和他人格分裂之事有关,只可惜她不知道当年纪凛为何生病,也不知道他小时候的生活怎么样,双重人格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一切都不能下定论。
这次生病,究根到底,还是因为当时坐在马上时被吓的,后来纪凛的行为,也让她颇为感动。感动之余,她开始思索着以后如何面对纪凛。
诚然纪凛的双重人格一开始让她害怕,但是不管是哪个人格,都未曾对她有过实质性的伤害,反而已经尽量克制自己,曲潋也不是感觉不到他的真心。就是因为他太真心了,让她开始反省自己。
她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知道少年时期的感情大多数最真诚、最不讲究利益得失,因此并没有怀疑他的心意。就是因为不怀疑,所以她有时候也弄不懂,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能让他如此真心?
就在曲潋认真地考虑自己和纪凛之间的感情问题时,天气渐渐地转暖了,等到了三月份,草长莺飞,整个京城沐浴在一片融融春光中。
在这样的日子里,骆槿和安国公府的庶女被一顶轿子迎进了大皇子府,成为大皇子的侧妃。
虽然侧妃比不得皇子妃的规格,但皇子侧妃与平常勋贵的侧室自是不同,大皇子府还地办了酒席宴客。
在骆槿进了大皇子府后第三天,曲潋和姐姐一起去了平阳侯府,恰好遇到三朝回门的骆槿,而且陪她回门的还有大皇子。
侧妃虽有个妃字,但那也是小老婆,根本没有回门之说。但是骆槿进了皇子府的第三天,大皇子竟然陪她回了一趟平阳侯府,虽然大家都没将它当成回门来看,可大皇子的举动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证明骆槿进了大皇子府后,很得大皇子的欢心,这也是大皇子对骆府的看中。
当日骆槿和安国公府的庶女同一天进门,大皇子却独陪骆槿回平阳侯府,里面已经说明了一切。至于安国公府那边会不会因此而恼怒,这些就看大皇子怎么做了,平阳侯府也只有骆大夫人暗暗恼怒,担心嫁入安国公府的女儿。
“你刚才没看到,瞧我四婶那得意劲儿。”骆樱一副不屑的样子,“就算大皇子再怎么宠爱槿姐姐,当初还不是让骆姐姐和那安侧妃一起进门?侧妃再好,好得过正妻么?别忘记了上面还有一个皇子妃压着呢。”
曲潋偏首问道:“你先前有见到大皇子么?大皇子对槿表姐如何?”
“大皇子殿下亲自扶她下车,看着还挺体贴的。”骆樱边想边回答道,然后又蹙起眉头,“而且槿姐姐身上的衣服首饰,也太过奢华张扬了,也不知道是大皇子的意思,还是大皇子妃的意思。”
曲潋见她竟然能由骆槿身上衣服首饰看出其他的不对劲儿,对骆樱刮目相看,看来骆樱平时是傻白甜了点儿,也不是没有心机的,只是并不需要她如何展现罢了。
“不管是大皇子妃的意思,还是大皇子的意思,证明槿表姐在大皇子府里还算得宠的,日子不会太坏。”曲潋泛泛地安慰道。
“就怕是棒杀呢。”骆樱嘟嚷道,别以为她不知道什么是棒杀,她娘亲对家中的几个姨娘便是棒杀,都不用娘如何出手,那些爱出风头的姨娘最后总会因恃宠而娇,不是被父亲厌弃,就是被祖母厌恶。
骆樱看得多了,也不是没想法的。何况自古以来,嫡出的子女对那些和他们争夺资源的庶出的兄弟姐妹们,总是很难产生什么血脉之情,就算有,也应该在一个有长辈们引导的良好的环境中才能产生。
反正,骆樱现阶段对姨娘通房和庶姐妹们完全没有什么亲近的想法,当然,她对自己娘亲的行为也不置可否。
若是以前,骆樱说不定还会被她娘养成了像大姐姐一样的性子。而她现在能这般平和,对它理智看待,曲潋的功劳不可没,在小孩子三观正在成长的阶段,她便和曲潋混在一起玩,曲潋这个芯子是大人、早就形成自己三观的人不知不觉影响了她。
两人聊了会儿,便见丫鬟过来,说骆槿想要见见姐妹们,两人方才出了水榭,一起去嘉善堂。
嘉善堂里,骆槿如未出阁前一般,依着骆老夫人而坐。骆家的几位夫人坐在下首位置,然后是骆家那些姑娘们。因为大皇子为了骆槿兴师动众,得到消息的骆家出阁的姑奶奶们都特地回了趟娘家。
等她们进来时,发现嘉善堂热热闹闹的,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的骆槿含笑地看着家人,那张艳丽的脸庞越发的娇艳美丽,双目洋溢着自信的神彩,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已婚女人才有的韵味,俨然一个新嫁娘一般。
“樱妹妹和潋表妹又去哪儿玩了?快过来。”骆槿见到两人,朝她们笑着说道。
曲潋和骆樱来到她面前,给她行了礼后,骆槿让贴身丫鬟将今儿回家特地带给姐妹们的礼物呈上来,分别赏给妹妹们。
骆樱和曲潋笑盈盈地接了,又感谢了一翻。
“以后你们俩有空,也可以去大皇子府里坐坐。”骆槿拉着两人的手,很是亲热,“大皇子妃是个心善的,已经允了。”
骆樱和曲潋再次笑盈盈地应了,两人心里都没将之当一回事。
就是没当一回事,所以过些日子骆槿真的打发人过来请家中的姐妹们去大皇子府作客时,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骆槿在大皇子府里这般自由,而且大皇子妃这也太贤良了,竟然对丈夫的侧妃这般大方,总让她们觉得不可思议。
曲潋自然是不会去的。
等大皇子府的嬷嬷走后,曲潋回房将这事情告诉姐姐,想看看她有什么意见。
曲沁皱眉,冷声道:“她不过是个侧妃罢了,现在越是得意,将来摔得越惨。你不必理会,若是下次她再请你,你直接推了。”
曲潋琢磨着姐姐的语气,总觉得她并不怎么待见大皇子府,莫不是上辈子大皇子府的人害过她?对了,她还不知道上辈子姐姐是嫁了哪个皇子,而又是谁陷害她的,总觉得这其中牵涉的太多了,所以姐姐重生的这一年,除了事关亲近的几人外,并未做过什么大动作。
见妹妹沉思,曲沁想了想,对她道:“你以后是镇国公世子夫人,往来的会是各府的夫人小姐们,纵使槿表姐是外家的亲戚,可如今也不过是个皇子府的侧妃,身份不对等,若是往来太频繁,反而徒惹是非,甚至两头不讨好。”
见她有些懵懂的模样,曲沁决定,这皇亲国戚之间的关系人脉,也得仔细和她分析分析,省得以后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骆槿自从进了大皇子府后,大皇子对她的百般疼爱、大皇子妃对她的忍让、安侧妃对她的退避,皆让她有几分飘飘然。
不过她却没有因此而昏了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都大皇子给她的,因为大皇子对她另眼相待,才让大皇子府的人对她一个侧妃如此恭敬。大皇子妃是个贤良人,自不会和她计较,反而很是大方地对她诸多忍让。
可也不能因此而放肆,犯了大皇子的忌讳。
进了大皇子府后,骆槿才发现这女人嫁了人和未嫁人时是不同的,甚至生活方式、行事方式也大有不同。
在请姐妹们过府来玩耍时,骆槿见曲家姐妹们并没有来,心里虽然有些恼怒,但想到以往曲沁的行事方式,也明白几分。只是明白归明白,却也仍是有些不愉快。
等晚上大皇子回来,她伺候大皇子更衣时,便和他说起今儿请家中姐妹们来大皇子府中玩的事情。
“姐妹们难得出门,都十分高兴,这也是大皇子妃心善,让妾身能将姐妹们请来一起玩,就像仍在家中一样。只是……”她叹了口气,“曲家两位表妹因有事情来不了,多少有些遗憾。”
大皇子伸开手,让她解开腰带上的搭扣,听到她的话,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骆槿贴着他,为他更衣,他身上那股属于男性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的脸蛋微微发红,垂下的眼睫微颤,覆住那双明媚的眼睛。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两位侄女?我记得曲家三房的那位二小姐是纪暄和的未婚妻吧?”大皇子开口道,声音是属于男子的低沉。
“正是这位表妹,她平时和家中的樱妹妹感情最好,两人自小一起玩大的,都是性子极好的姑娘。”骆槿笑着说道。
“那纪暄和倒是有福气了。”大皇子笑了下,又道:“我听宫里的皇妹说,这位曲小姐和襄夷的感情也颇好,可有这回事?”
骆槿有些惊讶,“这妾身就不知道了。”心里却有些皱眉,她可不知道曲潋竟然还和襄夷公主有交情,难不得是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原因?听说襄夷公主自幼极亲近淑宜大长公主,与镇国公世子青梅竹马长大,襄夷公主不是应该和曲潋不对付才对么?
骆槿一时间搞不清楚其中内情,自然不好冒然开口。
等换上一身宽松的暗红色团花纹的直裰,大皇子接过丫鬟呈来的茶抿了一口,又对骆槿道:“襄夷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又深得父皇宠爱,性子有些娇纵,不过并无大碍,她是个直爽脾气的,和谁好或不好都会明确表现出来,断不会委屈自己。”
骆槿恭维了几句,想着他是什么意思。
果然,很快便听他将话题转到了当今皇后的娘家靖远侯府上。
中宫皇后无子,只生了襄夷公主一人,这让诸位皇子们难免起了心思。大皇子自然也不例外,他母妃是安妃,母族是安国公府,又是最年长的皇子,比下面的兄弟们都有优势。当然,只是有优势罢了,却也不一定有十分把握,大皇子不介意让七分的把握变成十分的把握,决定从皇后那儿找突破口。
皇后虽无子,但是皇帝对她并没有恼怒,皇后的地位也是稳固的。而所有人都知道,皇后除了无子这项,她心里最忧心的便是娘家靖远侯的子嗣,靖远侯世子那身体,真是让人担心他能不能给袁家留下血脉。
“听说靖远侯打算给世子定亲。”
骆槿吃了一惊,她没听说过这事情,再看大皇子平静的模样,暗忖这应该是靖远侯府自己商议的事情,外面还不知道的。如今大皇子提它……莫不是心里对靖远侯府有什么想法不成?
等发现大皇子只是随口地提了一句,便不再提它了,骆槿一时间弄不懂他的意思,心里有些忐忑。
等被大皇子搂着上床就寝之时,骆槿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忙道:“殿下,今儿我听家中的妹妹说,三月下旬是祖父的寿辰,祖父届时会回京城,家中的长辈们想给祖父热闹地办一次生辰。”
大皇子怔了下,轻轻地抚着她艳丽的面容,“真的?”
“自是真的。”骆槿自信地笑着,“怕是过几日,便会有消息了。”
大皇子心中微动,便对骆槿道:“我也很久未见骆老侯爷了,届时可要去讨杯酒喝。”
“殿下能去,祖父自然是极高兴的。”骆槿笑容可掬。
两人自去歇息不提。
双茶胡同那边,曲家人也从平阳侯府派来的嬷嬷口中得知了骆老太爷将从西陵苑回京之事。
曲沁初听之下,平静的双眸顿时滑过激烈的情绪。
第82章
大周朝建朝至今未及百年,边境素来不太平,骆老太爷早年在军中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就算当今皇上说起他来,也给予几分敬重。
可能是战场上受伤频繁,大多时候又因战事紧张,受伤没能及时处理,等年纪大了,便留下了后遗症,身体有些熬不住。等从战场上退下来后,觉得留在京城中吵闹,便带着贴身伺候的忠仆,搬到了西陵苑去静养了。
西陵苑距离京城约有三百里路,那儿山清水秀、风景优美,达官贵人在那儿专门建造了一片园林,连成一片形成了一处避暑休养之地,骆家便有一处庄子在那儿。
这几年来,因为骆老太爷的身体不好之故,除了逢年过节骆大老爷会带兄弟儿子去探望外,其他时候也不敢去打扰,生怕扰了老太爷修养。
如今听闻骆老太爷突然要回京时,季氏等人都吃了一惊。
“老太爷的身子可是好了?”季氏询问道。
今天过来的嬷嬷是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古嬷嬷,自然不是平阳侯府里的其他嬷嬷能比的,说话也实在一些,当下便叹了口气:“哪能是好了,不过是熬着罢了。听大老爷的意思,老太爷在西陵苑那边静养了几年,甚是想念家中的子孙,方才回京住些日子,许是过了寿辰又要回西陵苑那边去的。”
季氏听罢,讷讷地道:“原来是这样,不知老太爷的寿辰是什么时候?府里打算怎么办?”
古嬷嬷笑道:“也不远,就是这个月的二十六日,大老爷等几位老爷是孝顺的,说老太爷难得回京一趟,恰逢老太爷的生辰,自然想要给老太爷大办一场,届时请上一些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
“这是应该的,届时我们也要去沾沾老太爷的福气才好。”季氏客气地道,嘴皮子终于比以往顺溜了许多。
季氏如今虽然仍是个社交障碍废,但来到京城以后,因着两个女儿连续定亲,要她出面的事情多了,时常往常叶胡同和榆林胡同走动,曲二老夫人也有心拉她一把,带她在身边指点,终于让季氏没有像以前那般木讷了。
所以听到季氏的话,古嬷嬷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觉得这位继夫人终于会说话了,没去年进京时那般让人闹心。
在季氏和古嬷嬷寒暄时,曲沁和曲潋姐妹俩也坐在一旁倾听,不过曲潋却是一心二用,一边听着古嬷嬷说话,一边观察她姐的神情,很快便发现她姐似乎反应很是激烈。
至少,她看到姐姐的眼神有些不稳定,甚至搁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的帕子,那条绣着翠竹的帕子都被她捏皱了,可见她心里不平静。
曲潋不禁又琢磨起来。
难道是因为骆老太爷要回京的原因?或者是上辈子姐姐的命运的转折点便是由骆老太爷回京伊始?
曲潋从未见过骆老太爷,小时候她随姐姐一起进平阳侯府时,骆老太爷在战场上。等骆老太爷因病之故回京时,她也来不及见,骆老太爷很快又去了西陵苑养病,所以她也不知道骆老太爷的为人如何。
古嬷嬷和季氏说了会儿话,又笑盈盈地看向曲沁。
此时,曲沁似乎已恢复平静,笑着说道:“我也好久未见外祖父了,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如何了。外祖父的生辰,我们也得好生准备一下,多谢嬷嬷今儿特地走一趟,等外祖父回京时,我再去拜见他老人家。”
古嬷嬷笑着点头道:“奴婢就知道沁姑娘是个孝顺的,若是老太爷见到您,定然十分开心。”
古嬷嬷又说了会儿话,终于告辞离开了。
等将客人送走,季氏便对两个女儿道:“沁儿的外祖父回京,可是大事一桩,你们可千万要记着,到时候别失了礼数。”
曲潋没说话,曲沁笑道:“娘您放心,我们省得。”
然后季氏又和她们商量着骆老太爷寿辰时曲家要送什么礼物去孝敬好,曲沁和曲潋作为未出阁的姑娘,自然可以送自己做的针线活,这个倒是方便。
说了会儿话,季氏便让两个女儿回房去了。
距离老太爷的生辰也不过十来天左右,虽然不算太紧,可是若要做得精细些的针钱活时间也不够,曲潋计算着若是要做孝敬长辈的衣服鞋袜等物,怎么着也得去平阳侯府寻人要骆老太爷的尺寸才行。
回到房,曲潋边吩咐丫鬟们去开库房取适合做衣服鞋袜的布,边瞅着有些沉默的曲沁,忍不住道:“姐姐,你怎么了?”
曲沁回神,见妹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只小动物一般瞅过来,让人很想□□一翻。她此时心情不太好,便也伸手捏了捏,平淡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给外祖父做些什么才好。”
见她不肯说,曲潋也不意外,没有挥开她捏在脸上的手,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反而是曲沁讪讪的,给她揉了揉脸,不好意思再捏下去。
等碧春她们将几样适合的布取过来,曲潋姐妹俩便坐到一起挑选布料,又讨论花样子。
等曲潋画好花样子后,曲沁便以精神不济为由,先回房去歇息了。
曲潋见她心不在蔫的,不好多问,由着她回房去歇息。
接下来的两天,曲潋旁敲侧击,都没能从曲沁那儿挖出什么内.幕来时,便明白上辈子骆老太爷回京这事,或者是骆老太爷回京后发生的什么事情,怕是在她心里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所以才让她这般沉默,不肯像以前那样透露丝毫,省得再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曲潋是个体贴之人,见她难受,便决定不主动去问,除了变着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外,也吩咐碧秋盯紧了姐姐那儿的动静。虽然她不知道上辈子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也能根据一些细节来推测个大概,以此来避开,就算避不开,也要将伤害值减至最低。
等曲潋去了一趟平阳侯府寻骆樱要骆老太爷的尺寸时,和骆樱一度话,很快便能肯定了一件事情:骆老太爷的寿辰定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对曲沁的伤害十分巨大,甚至是让她上辈子落得那般下场的原因。
曲潋去平阳侯府寻骆樱时,骆樱也被骆大夫人押着做针线,想让骆樱在老太爷面前露露脸,好生表现。
骆樱的女红只在及格水平,做出来的东西能看,但是却不精细。她都对自己的女红放弃了,可偏偏母亲却押着她,让她做几样针线孝敬老太爷,心里对此十分的不以为然。
所以见到曲潋来时,她便和曲潋抱怨上了,“就算我现在开始努力,白天黑夜地做瞎眼睛,几天的时间也不可能进步到你和林姐姐的水平,我娘就是爱操心,事事想争第一。若是大姐姐,定能满足她的要求,给她脸上争光,至于我……算了吧。”
骆樱说着,懒散地歪在榻上,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曲潋见她这副恹恹的模样,觉得挺难得的,不禁笑道:“你还是努力表现吧,若是大舅母见到你这样子,又要生气了。”
“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能怎么着?”骆樱哼哼地说,让翠屏去将祖父尺寸写下来拿过来给曲潋,“你和林姐姐都舍得在女红上用心,女红自然好了,我再努力,也比不过你们,还不如不去丢人现眼了。”
“不能这么说,总是心意。”曲潋劝道。
骆老太爷虽然避居在西陵苑,可他在平阳侯府仍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若能得他喜欢,只要有他老人家一句话,将来受用无穷。没看到骆林等几人都在努力地策划着在骆老太爷生辰那天好好表现么?
骆樱叹了口气,只得继续拿起针边做边和曲潋聊天,聊的自然是家里为准备骆老太爷生辰的事情。
“虽说只是宴请亲朋好友,不过我觉得我爹娘那阵势,那天来的人定然会有很多,说不定连皇子都会来呢。”骆樱拿着针在布上划拉着,“那天我们姐妹几个去皇子府看槿姐姐时,槿姐姐还特地问了我祖父的事情,看槿姐姐那样子,必定会告诉大皇子,又有得热闹了……”
曲潋听着她絮叨,渐渐地拧起眉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可能骆樱还不能明白她今日抱怨的这通话背后隐藏的东西,曲潋却在了解了骆老太爷以前的事情时,隐约明白了那些皇子们对平阳侯府的态度,想要拉拢的应该不是平阳侯府,而是骆老太爷这个人,目标应该是想要骆老太爷留在军中的人脉。
如果她猜得不错,大皇子之所以冒着得罪钟贵妃和三皇子的危险纳骆槿为侧妃、并且给骆槿这般大的面子,便是为了向骆老太爷表态吧。
骆老太爷回来,恐怕会让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告别了骆樱后,曲潋很严肃地回府,等见到和季氏坐在一起做针线的曲沁,曲潋看着她,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位姐姐的上辈子纯粹就是那些人较量下的牺牲品,就不知道最后是谁将她推出去给了她致命一击。
“潋儿回来了,怎么样?拿到老太爷的尺寸了么?”季氏笑着问道。
曲潋将心思放在心里,面上不露分毫,笑眯眯地道:“自然拿到了,阿樱她们也要做些拿手活儿孝敬外祖父,手上都有外祖父的尺寸。”说着便将那张写了骆老太爷尺寸的纸拿出来。
曲潋坐着陪母亲和姐姐说了会儿话,便借口回房了。
回到房,她手中拿着个玉如意,无意识地在屋子里转圈圈,消化自己分析的东西,直到转得一旁伺候的碧春、碧夏两个丫鬟头都晕了后,她才道:“碧春,去给我铺纸磨墨。对了,金乌在么?”
碧春去小书房准备了,碧夏回答道:“自是在的,今儿它还没吃东西呢,姑娘回来就好,去喂它吧。”
金乌是只有脾气的鹰,它只吃曲潋和纪凛喂的食物,其他人递的,根本不看一眼,宁愿每天在双巷胡同和镇国公府两边飞来飞去找吃的,也不吃旁人喂的。若是两人都没空理它,那它也会自己去觅食,很是傲娇。
曲潋从窗口探头,果然看到站在架子上的金乌,它很醒觉,见她探头时,便朝她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金乌过来,给你吃的。”曲潋朝它朝手。
金乌直接给了她一个屁股。
曲潋:“……”
曲潋觉得和个扁毛畜生生气太掉份了,便大人有大量没生它的气,亲自拿了下人准备好的干净肉条去喂它。等喂完它后,又拿工具给它梳理羽毛,清洗爪子,让它做一只干净整洁的鹰。
将鹰大爷伺候好后,曲潋便回房去写信,然后将写好的小纸条卷起,系到金乌爪子上,拍拍它屁股的毛,让它去寻它的主人去了。
晚上歇息时,曲潋收到了金乌带回来的信。
今儿的信很是正常,没有威胁她如何,很老实地将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她也没问什么,只问了骆老太爷如今在军中留下的人脉,没想到纪凛竟然能查到,还这般快速地回复,可见纪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对这些事情也是了然于心的。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当年老镇国公去世之前,也是先帝身边的一员猛将,在军中的威望比骆老太爷还盛,只可惜他战死,如今的镇国公又是个锦绣乡养出来的,无法子承父业,镇国公留下的人脉都由淑宜大长公主作主交给了皇帝,方才让皇帝对镇国公府如此看重。
看完了那张没几句话的小纸条后,曲潋将之揉搓成一团,放到火上烧了。
她对即将到来的骆老太爷的寿辰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就在曲潋也跟着心不在蔫时,三月下旬时,骆老太爷终于回京了。
骆老太爷回京的第二日,曲潋随着姐姐一起去了平阳侯府给名义上的外祖父请安磕头。
骆老太爷身体不好,精神也差,虽回到京城,但并不太见人,能见他的也只有一些亲近的子女,余者皆被拒之门外,幸好京中的人都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有太过在意。曲沁母亲是平骆老太爷的嫡女,骆老太爷对这嫡女还是疼惜的,对女儿留下的外孙女也愿意见一见,曲潋沾了姐姐的光,当姐姐的跟屁虫一起过来了。
骆老太爷今年不过六旬左右,但看起来却一副老翁的模样,头发都花白了,脸上的皱纹很深,脸膛黑红色,看起就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一般,唯有那双偶尔滑过精光的眼睛让人知道,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这是和镇国公世子定亲的潋丫头?”骆老太爷指着曲潋问道。
骆老夫人坐在他身边,笑着回道:“正是这孩子。”
骆老太爷又看了曲潋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甚至对曲沁这亲外孙女,也只是询问了两句话罢了,未有什么表示。
曲潋暗暗观察了一翻,发现姐姐表现得很平静,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等来拜见的孙子孙女和儿媳妇们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骆老夫人和骆家几位老爷,除了骆老夫人和骆老太爷坐着,其他人都一溜地站着。
就在这时,一只茶杯朝着骆大老爷的头砸去。
骆大老爷生生地受了,额头很快便红了一块。
其余几位骆家的老爷吭都不敢吭一声,在骆老太爷砸人时只能缩着脑袋,等着老爷子发难。很快,第二只茶杯又砸向了骆四老爷,砸得骆四老爷满脸的茶渍。
骆四老爷很是委屈地叫了一声爹,拿袖子擦去脸上的茶渍。
“蠢货!”骆老太爷骂道:“我怎么有你们这群蠢儿子?若非你们实在是蠢不可耐,让我无人可继,也不会……”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老爷,您别气坏身子。”骆老夫人生怕儿子再被打,忙劝道。
这时,骆大老爷也忙跪下来,说道:“爹,请您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其他几位老爷此时也顾不得嘲笑骆大老爷的狼狈样,都纷纷跪下来,生怕老爷子气坏了本来就不好的身体。
骆老太爷看着这群儿子,想到京中的局势,失望地别开了眼,觉得没一个能顶用的,淡淡地道:“行了,我还没死呢,别跪来跪去的。”然后不耐烦看到这群蠢儿子,挥手让他们离开了,也不管他们这副落魄的模样会不会出去教人笑话。
等骆家几位老爷离开后,骆老太爷看着一旁忐忑的老妻,又忍不住叹气。
“你当初怎么不劝一劝?”他有些怨上老妻的贪享富贵,不理事。
骆老夫人嘴中泛苦,“我也不知道老四会脑子不清地干这种事情,哪能想到大皇子也是特地在旁等着的,还以为槿丫头的事情是老四故意设计的。”
骆老太爷听罢,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这次回来也不是为这已发生的事情。你吩咐下去,既然要办我的寿宴,就办得隆重些,我倒是要瞧瞧到时候有哪些人上门来。”
骆老夫人心里有些不安,见丈夫沉着的脸色,只能无奈地去吩咐了。
第83章
到了骆老太爷寿辰那日,曲潋随着家人一起去了平阳侯府。
他们虽然已经来得挺早的了,可是等到平阳侯府前的那条街道前,仍是被那络绎不绝的车辆给阻了路,可见今日骆老太爷的寿辰,京中大多数人还是重视的,而这种重视还有皇帝、宁王府等给的面子的原因。
怎么说骆老太爷都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如今退居幕后落得一身病,天下人的眼睛盯着,皇上也不会做出寒了功臣之心的事情来,反而该给的面子一样都不会少,也因为如此,对平阳侯府多有恩宠。
有时候,皇帝的态度也代表了一个家族的荣华富贵,京中众人的行事,也多看皇帝的眼色。如此上行下效,其他人自然也会给骆老太爷这个面子。
曲潋坐在马车里,无聊之中,掀开马车往外看了眼,见一时半会可能进不去后,便放下帘子,开始观察起马车里的家人来。
她娘自然是很贞静地坐着,弟弟也是个乖巧听话的,两人正低头检查着稍会要给骆老太爷的寿礼。唯有姐姐似乎情绪有些不稳定,虽然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和平时差不多,但手中那条帕子又被她绞成皱巴巴的了,看着在倾听季氏说话,其实心思根本不在上头。
曲潋留了个心眼,她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仔细盯着姐姐,万万不能教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等了大概一刻钟,马车终于从侧门进去。
曲潋和曲沁扶着季氏下车时,一眼便看到正在二门处迎客的骆家几位夫人。
“哎哟,曲三太太、沁儿、潋儿,你们来啦。”骆四夫人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她脸上的笑容比平时灿烂了许多,看着曲沁的神色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自从沁儿定亲好,也不像以前那般过来了,潋儿也是,不管如何说,这里是你们的外祖家,平时该多亲香才对。对了,今儿槿儿也会回来,届时你们姐妹几个可以好好聚聚。”
曲家姐妹俩自然恭顺地应了,根本将她的话当耳偏风。
骆大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瞧四弟妹说的是什么话,这两个孩子可是定亲的大姑娘了,定了亲和未亲定是不一样的,要学的东西也更多,自是不能像以往那般了,你也该体谅两个孩子才是。”
骆四夫人被她一顿抢白,脸色僵硬了下,讪笑道:“大嫂说得是,潋儿可是镇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自是不一般。”
两人虽然笑盈盈的,但是话里各藏机锋,都拿姐妹俩的亲事及态度说项,让原本心绪不宁的曲沁当即冷了脸,淡淡地道:“两位舅母若是忙的话,恕我们先失陪了。娘,我们先进去给外祖母请安。”
骆大夫人和骆四夫人都被曲沁这生硬的态度弄得微微皱起眉头来,还是骆大奶奶机警,忙过来相陪带她们进去,顺便叫了个婆子将曲湙引到外院的花厅去。
“沁表妹可别见怪,今儿是祖父的生辰,婆婆和四婶心里高兴,所以就多说了几句。”骆四奶奶解释道。
曲沁此时心情不好,自不耐烦应付人,当下敷衍地道:“是么?我还以为两位舅母是因为大表姐的事情不太开心呢。”说着,她朝神色不自然的骆大奶奶掩嘴一笑。
骆大奶奶讪笑着,心里也不知道曲沁知道多少,当下不好再说什么。
说来,自从骆槿进了大皇子府,大皇子为了她将安侧妃给冷落了后,安国公府越发的不待见平阳侯府了,连嫁过去的骆柯也被埋怨。若非骆柯当初回娘家说道,让骆四老爷抢先动手将骆槿推出去,他们安国公府的姑娘何至于被冷落如此?
这种时候,两家怪的并不是大皇子的反复薄情,怪对方给自己下绊子,反而将自家姑娘们在大皇子府以后会如何都给忽略了。
骆大奶奶这些天常听婆婆为了骆柯在安国公府受待慢一事指桑骂槐,对四房满腹怨气,与骆四夫人见面后,这对妯娌面上虽然仍亲热,但是言语间总会刺对方两句,让她这当晚辈的颇为闹心,不知怎么办好,唯有听丈夫的,避着点了。
在骆大奶奶引着曲家人去嘉善堂时,平阳侯府门前也来了两辆朱轮华盖马车,一看到马车旁边骑在马上的少年,门前迎客的骆大老爷忙带着长子迎了上去。
盖因伴着马车骑马而行的是宁王世子周琅和镇国公世子纪凛,不用说也知道那两辆马车里定然是这两府的长辈。
果然,马车停下来后,周琅和纪凛分别翻身下马,两人皆站到马车车厢前肃手而立。
等马车车门打开,便见第一辆马车里,宁王携着宁王妃下了马车。后面那辆马车,也见镇国公走下来,镇国公夫人因为今日身体不适,倒是没有陪丈夫儿子过来。
“王爷、镇国公,可真是巧,你们一起结伴过来了。”骆大老爷笑呵呵地迎上前,同他们见礼,笑着寒暄。
宁王是个性情爽朗的,当下笑道:“在路口那边见着了,便一起过来了。老侯爷如今身体如何了?他老人家还好吧?知道他难得回京,本王可是一直都盼着来见见他,谁知道他却都推了,连本王也不见。”
骆大老爷忙解释道:“家父身体一直未见起色,这次回京也是因为思念家中的孩子,方回来住些日子,父亲不耐烦待得太久,过段日子又要回西陵院的。”
宁王听罢,不禁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那西陵苑环境美则美矣,却过于冷清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骆大老爷又忙和镇国公打招呼,不敢冷落他。这位可是当今皇帝的表弟,皇帝平时也抬举他,自然不敢待慢了。
镇国公对骆大老爷的示好只是略略地点个头,并未如何亲近,很快便随着宁王一起进门,宁王妃则被赶过来的骆大夫人迎去了后院骆老夫人那儿,留着男人们在前院。
长辈们走在前头,周琅和纪凛走在其后。
“暄和。”周琅走近一步,低声笑道:“没想到你今儿也过来,听说宫里的几位皇子今天都会过来。”
纪凛淡淡地道:“皇上抬举骆老侯爷,他们自然不会待慢了。”
“骆家好大的面子。”周琅不以为然地道。
“这面子总有耗完的时候。”
周琅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很快便没再放在心上了。他知道父王和骆老太爷早年在军中交情不错,所以父王愿意给骆老太爷这个面子。但骆家除了骆老太爷外,下面的子孙都让他不怎么看得上眼,久而久之,他也不太和骆家往来了。
今儿若不是骆老侯爷的寿辰之故,他也不会被父王拎过来。
两人跟着长辈到了一处花厅时,当看清楚花厅里的人时,周琅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花厅里,骆老太爷像个客人一般坐在下首位置,陪着坐在上首位置的大皇子,大皇子另一边也坐着二皇子、三皇子,这三位宫里最年长的皇子都来了,而且还来得这般早。再看此时众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模样,虽然气氛还不错,可是总让人觉得有些与众不同。
又是一翻寒暄后,周琅和纪凛与几位皇子聊了几句,便起身去逛平阳侯府的外花园。
这时,三皇子也起身对他们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罢,坐久了身体也有些僵硬了,正好去走走。”
大皇子看向纪凛和周琅,突然笑道:“三弟倒是好兴致。”
二皇子手端着一杯茶,来回看了兄长和弟弟一眼,并未开口。
“大哥若是有兴趣,也一起来,听说平阳侯府的花园建得不错。”三皇子说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说道:“差点忘记了,大哥府里的骆侧妃也是平阳侯府的姑娘,大哥先前陪骆侧妃回门时,也是看过了的,并不稀罕。”
听到三皇子棉里藏针的话,在场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骆家陪在一旁的几位老爷闷不吭声,也不敢看向神色平淡的老爷子,宁王和镇国公一副世不关已的样子,神色都未变化,其他陪在一旁的人倒是小心翼翼地瞄着大皇子,心里已经肯定了三皇子怕是极为介意骆家女儿进了大皇子府的事情。
一个侧妃罢了,哪有什么回门之说?三皇子如此不客气,将大皇子和平阳侯府都一起讽刺了。
就在大家都等着看大皇子的反应时,便见大皇子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三弟想去便去,何必说这些儿话?为兄今儿是来给老侯爷祝寿的,自该多陪陪老侯爷。”说着,他看向骆老太爷。
骆老太爷笑了笑,拱手道:“老臣多谢大殿下的赏脸。承嗣,还不陪三殿下?”
站在一旁的骆承嗣忙上前来,躬身应了一声。
三皇子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骆家的人,然后笑着抬步走了,周琅和纪凛有些无所谓地跟上,唯有骆承嗣压力极大,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未想见出了院子,正准备往东路的花园行去时,便见骆四老爷陪着四皇子、五皇子来了。
“三哥!”两位皇子正对着骆家指指点点,见到三皇子等人忙过来,然后又朝纪凛他们打招呼,“暄和、阿琅,你们也都在啊,这是要去做什么?”
“难得暄和、琅弟有兴趣,和他们一起逛花园。”三皇子笑着回答。
五皇子眼珠子往纪凛身上转了下,点头道:“好啊好啊,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三皇子轻笑了一声,便迈步走了,两位皇子忙跟在他身后,继续对着平阳侯府的环境指点。
纪凛和周琅见那三兄弟已经自己走开了,他和周琅反倒是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一点也不急的样子,反而是骆承嗣,对着这几位皇子,头都要疼了,觉得此时压力很大,胃都有点儿吃不消了。
他总觉得,今儿要发生点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怎么了?”周琅见骆承嗣神色凝重,好心地问了一句。
骆承嗣摇了摇头,转头看见纪凛时,双眼微亮,尔后想到什么,又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也不是好相与的。
等骆承嗣前去追着几位皇子后,周琅疑心道:“暄和,这四皇子、五皇子怎么也来了?”他扯了一片叶子捏碎,皱着眉道:“这五皇子仗着皇上宠爱,最会来事。”心里到底有些担心。
纪凛看着远处,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已经走进平阳侯府东路花园的三皇子已经站在那儿等他们了,两人忙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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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潋随母亲和姐姐到了嘉善堂时,发现嘉善堂中已经坐了很多各府的夫人,有平阳侯府的姻亲,也有和平阳侯府交情不错的,反正只要数得上名号的都过来了。
而且让曲潋惊讶的是,祝蒹竟然也随家中的长辈过来了,见曲潋看过来,还俏皮地同她们眨了下眼睛。
曲潋回了个微笑,等给骆老夫人请了安后,便随着姐姐一起出去,到隔壁的花厅去喝茶,那里都是和她一样未出阁的各府的姑娘在,正是让这些姑娘们发展人脉的机会。
她们出去时,祝蒹后脚也跟着出来了。
祝蒹开心地过来拉着曲沁的手道:“幸好你们也来了,我在这里都不认识那些姑娘,也不知道和谁说话,只好坐在那里等你们。”
“既然如此,你怎么跟你祖母来了?葭姐姐就没来?”曲潋打趣地问道。
祝蒹难得有些羞涩了,“听说今儿宁王妃也会过来,况且我以后要嫁进宁王府,总要见人的……”
这便是祝老夫人今日为何会带祝蒹过来的原因,祝葭以后不嫁在京城,倒是没所谓。
曲潋表示理解,曲沁看着祝蒹难得羞涩的模样,心情却有些复杂。
第84章
虽然很多事情变了,可是兜来兜去,大体的事情却依然往一个固定的方向发展。
就如祝蒹,上辈子她现在不是宁王世子的未婚妻,因为宁王世子的未婚妻已另有其人,是宁王妃在去年给宁王世子定的,定的是她娘家的侄女,当时周琅与祝蒹并不相识,所以也没有理由反对,只得无奈地由着母亲安排。
祝蒹来到京城后不久,祝家也已经给她定亲了,定的是祝家的一位门生,祝老夫人今日也同样将她带来了,因为她定亲的对象的长辈们今儿也会来。
虽然细节不一样,但是大体事情却太相似了,相似得让曲沁有些心惊肉跳,生怕上辈子的惨剧又再一次重演,她和祝蒹都在这里被人毁了。
祝蒹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惨剧,纯粹是受到周琅连累的,因为周琅对她另有心思,上辈子周琅遇到祝蒹太迟,迟得他们本是有缘无份。纵使如此,周琅仍然对她一见钟情,依然很关心她,就是因为这份关心,让人有机可趁。
而她呢?她本本份份地伺候着外祖母,并未想过夺了谁的荣耀,将谁踩在脚下,只想等以后她出嫁了,妹妹出阁了,弟弟有出息,他们一家都会好的。可是最后为何却是她被人推了出去?
想到这里,她眼中浮现几许怨恨。
不是不怨不恨,而是重来一次,身边值得她珍惜的人太多了,她并不想让怨恨主宰了自己的生活。之前也不是好好的么?只要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同了……
曲潋正和祝蒹说笑着,其实目光并未离开她姐,突然发现曲沁有些苍白的脸色,忙道:“姐姐,你不舒服么?”
祝蒹吓了一跳,忙扶住她的手,“若你不舒服,就叫个丫鬟带你去客房歇息,可别逞强。”说着,突然发现曲沁拽着自己的手腕的劲儿很大,让她有些诧异。
曲沁见两人关心的模样,深吸了口气,说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先前人太多,空气有些不好,现在出来了就好多了。”然后又捏捏祝蒹的手,笑道:“既然阿蒹你对这儿不熟悉,今日就别离开我们姐妹身边才好。”
祝蒹笑盈盈地应着,一副开心的模样。
曲潋也抿嘴一笑,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这是要将她们两人拘在她身边看着了,曲潋觉得这刚好合了自己的心意,她很乐意如此。
说说笑笑间,便到了隔壁院子的花厅,那儿坐着今日随长辈过来给骆老太爷拜寿的各府姑娘,一群穿着各色春装的小姑娘们凑到一起很是热闹,除了喝茶说话外,花厅里还设了牌桌,小姑娘们坐在一起抹牌,声音清脆的响着,就是花厅外的院子里,也有一起扑蝶的小姑娘。
三人的进来并未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作为今日主人的骆樱、骆杪、骆林等骆家姑娘见她们进来,忙迎了过去。
“沁表姐、阿潋,你们来啦。”骆樱笑道,“是不是刚从祖母那儿过来的,先过来坐,这里有很多姐妹们呢。这位是……”她看着祝蒹,有些疑惑。
“这是祝蒹。”曲沁介绍道。
听罢,骆家姐妹们都一脸恍然大悟。她们知道宁王世子定亲的对象是祝家姑娘,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见。
骆林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很是客气地朝祝蒹打招呼,“这位是祝姐姐吧,听说祝姐姐和宁王世子定亲了,可惜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祝姐姐无缘得见,今日一见,祝姐姐果然是个美人儿。”
祝蒹虽然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仍是大大方方地和她们打招呼。
骆林的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知道祝蒹竟然是宁王世子的未婚妻,都忍不住转头望过来。
祝蒹终于体验了一把当初曲潋和纪凛定亲时那种万众瞩目,不过她也不知道她是天生迟钝还是真的大方开朗,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仍是大大方方地朝众人微笑,让那些打量她的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骆樱很是尽职,将三人给那些贵女介绍,让彼此都认识一翻。祝蒹也很认真地和那些姑娘们见礼打招呼,曲潋和曲沁和这些各府的小姐以前也见过了,纷纷和她们笑着打招呼。
“听说祝姑娘是常州府人,那不就是和曲姑娘是同乡了?”一名芙蓉脸蛋的姑娘好奇地问道,她是英国公府的姑娘,闺名庞墨兰。
曲沁笑道:“是同乡,而且我们两家距离很近,自幼便认识了。”
庞墨兰哎呀了一声,笑道:“那可真是有缘。”
她这声不知是恭维或者是平常的调笑,引得周围的其他姑娘不以为意,暗暗地撇着嘴。对于出身京城勋贵府的贵女来说,常州府哪里比得上京城的锦绣繁华?那就是个乡下地方,两个乡下来的姑娘偏偏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将两个身份尊贵的少年叼走了,真让人气闷。
与众人都打了声招呼后,三人在骆樱、骆林的安排下入座。
骆樱也坐在曲潋身边,正想要和她说几句话时,突然她表妹刘菁风风火火地过来拉住她,“阿樱,你前些天答应我的事情,现在可以了吧?快点,不然七表哥他……”她咬下了菱唇,一副焦急的模样。
骆樱抽回手时顺便推了她一下,不以为然地道:“你急什么?今儿来的人多,咱们就不要乱蹿了,省得发生什么事情,我娘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了。”
刘菁没想到骆樱翻脸不认人,顿时气得直跺脚,恨恨地道:“我算是看清你了,你真讨厌。”然后气呼呼地跑了。
其他人知道刘菁的脾气,况且她姑姑是骆大夫人,和骆樱是嫡亲的表姐妹,时常吵吵闹闹的,并未在意,只有祝蒹不认得这些人的身份,不免多看了几眼。
“你又怎么了?”曲潋捏了颗果子吃,问道:“看菁表妹很是生气的模样,你是不是又忽悠她什么了。”
骆樱不以为意地道:“忽悠她又怎么样?她是个任性的,想到的事情就要去做,我自然要比她更任性了。”说到这里,她有些不高兴地道,盯着曲潋道:“还不是为了我那七哥?”
曲潋很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笑盈盈地道:“那你确实应该看牢一些了,省得发生什么事情你娘生气。”
骆樱见她没有丝毫的异样,放下心来,只是想到痴心一片的同胞兄长,又觉得头疼。她真不知道,原来她七哥竟然是如此痴情的人,曲潋都定亲了,他还走不出来,心里着实无奈。更无奈的是,刘菁这表妹,对七哥死缠烂打,但她娘却不太满意表妹的模样,总让她多拦着刘菁。
两人正说着,曲沁突然开口道:“阿樱,今儿人多眼杂,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别让菁表妹生气之下到处乱跑。”
骆樱虽然不觉得刘菁能发生什么事情,可见是曲沁开口,不好说什么,便叫了个丫鬟去将刘菁找回来。
说了会儿话后,又有人过来了。
曲潋正低头捏着一颗樱桃,突然被骆樱扯了下衣袖,抬头望去,正好看到被几个贵女簇拥进来的席姿,她也正好看过来,双眸盯着自己,曲潋很自然地回了一个笑容,席姿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席姿被骆林恭维着坐到临窗的一张榻上坐下,心情十分抑郁,特别是见到曲潋竟然还能笑得那般坦然,让她心里堵了口气不上不下的。她还记得去年平阳侯府的秋日宴,曲潋给她的羞辱,两人算是结下梁子了,可是这人却仿佛并不在意一样,见面了还能笑得这般自然。
简直就是个城府极深的可怕之人,这样可怕的女人,一点也不配那样美好的纪暄和。
席姿心里担着事儿,脸色有些阴沉,也让那些上前来打招呼的贵女们有些诧异,纷纷围着她坐问她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是这春日天气薰得人泛懒。”席姿用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有些抱歉地朝她们笑道:“再坐下去我就要发困了,还是到外面走走,你们可要去?”
那些姑娘看了看外面的阳光,纷纷摇头,担心这阳光会晒黑皮肤,所以都拒绝了。
席姿见她们拒绝,心里有些沉,面上却笑盈盈地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带着丫鬟出去了。
席姿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骆樱更不在意,和曲潋说了会儿话后,见又有其他的姑娘过来了,便起身去安排了。
骆樱走后,祝蒹也觉得坐得无聊,便提议道:“咱们也到外面逛逛吧,可不能辜负这般好的春光。”
曲沁笑着应了一声,便和她起身,顺便将妹妹拽过来,摆明了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将妹妹和祝蒹拉着,不让她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曲潋很是乖顺地跟着她们。
直到宴席开始,都好像没什么事情,曲潋跟着姐姐去了摆宴席的花园。
今儿来的人很多,平时摆宴的花厅放不下,所以便将宴席摆放在花园中的一处空地上,那里支了遮阳的棚子,周围竖着山水屏风,还有由花筑起的花墙,清风徐来,花香溢满襟怀,吃的是一种享受。
很多小姑娘都挺喜欢的样子。
骆樱很是自豪地说,“你们瞧,这些花墙还是我建议我娘让人摆的呢,这样边吃饭边赏花,是不是很有野趣?”
曲潋笑着点头。
男女席离得不远,用花墙隔开来,虽然看不到男席那边的情况,不过可以听到声音。
入席的时候,席姿有些心不在蔫地过来了,坐到了曲潋她们这一桌,不知怎么地,盯着曲潋的神色有些阴沉。
“喂,你做什么?”骆樱像护崽子的母鸡一样,“阿潋得罪你啦?”
席姿被她弄得有些无奈,“没有,你这么激动做甚?”
“既然没有,你做什么这般看她?”然后想到了什么,不禁凑到她面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阿姿,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别让我瞧不起你。”
席姿心中一凛,沉着脸道:“你说什么?”
骆樱笑着看她,继续道:“别装笨,我和你自幼认识了,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么?原本以为你大哥娶了淮安郡王府的大小姐,你便能和镇国公府走近一些,却没想到镇国公早早地就给纪暄和定了亲,而且定亲的人……”说着,她掩嘴一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席姿双目含怒,咬牙道:“我就不信你没这个心思。”
“我是有啊!”骆樱很是大方地承认道:“不过那又如何?并不影响和我阿潋的情份,况且我现在已经没心思了。”然后她拍拍席姿的肩膀,“阿姿,不属于我们的,强求也没用,别将自己陷进去,以咱们的身份,还有父母的宠爱,以后还怕找不到个好的么?”
席姿沉着脸不说话。
她想,那些人再好,能好得过纪暄和么?纪暄和是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美好的人了。
骆樱见她这模样,知道她一时半会没法转过弯来,便不再相劝,坐回了原处。
曲潋见她回来,叫旁边伺候的丫鬟给她呈了一碗营养汤,笑道:“喝碗汤吧。”
骆樱拿着调羹划弄着碗中的汤,叹着气对曲潋道:“阿潋,有些人太死脑筋怎么办?她死脑筋就罢了,我担心她伤人伤已。”毕竟是从小认识的,虽然总是吵吵闹闹,却也不想见她出了什么事。
曲潋知道她说的是谁,严肃地道:“那就派人看着她,千万别让她在今天发生什么事情。”
“没必要吧?”骆樱狐疑地道,“你好像很紧张?”
曲潋哪能不紧张,现在一切还好好的,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大事发生。
正想着,突然听到男席那边响起了一阵喧哗,在坐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可惜隔着一面花墙,自然看不到什么。
陪坐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的骆大夫人见状,忙打发人过去查看。
很快去查看的嬷嬷回来了,笑着答道:“几位殿下正给老太爷敬酒呢,只是老太爷身体不便喝酒,便让几位少爷去喝了,刚才正喝得热闹,七少爷年纪小不胜酒力,便摔了,幸好旁边的四殿下拉了七少爷一把,只是不小心将酒席给碰倒了。”
听罢,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骆大夫人也嗔怪一声:“那孩子真是的,不能喝酒就别逞强,在几位殿下面前出丑了吧。”
其他人善意地笑了下,对骆大夫人的话不以为意,有多少勋贵家的弟子想凑到皇子们面前喝酒还没这机会呢。今日若非是借着骆老太爷的寿辰,这些皇子们哪里会出面?倒是让骆家的人捡了个大便宜。
骆大夫人将话说给了骆老夫人听,让她老人家放心,然后又去查看情况,让人再准备桌酒席过去。
唯有曲沁,听说骆承风喝醉了,脸色又有些难看,紧紧地拉住妹妹的手。
“姐姐,你怎么了?”曲潋微微侧身,挡住了曲沁的身体,不教人看出她的异样。
她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曲沁的涵养素来极高,定力也非同常人,可是今天频频失态,可见上辈子的事情对她的影响有多深,让她在这样的日子里,难以安心。
曲沁深吸了口气,勉强扯了个笑容,说道:“我没事。”
第85章
等宴席结束后,枫林院那边的戏台和戏班子都已经准备好,众人移驾到枫林院看戏。
若是不想去看戏,也可以留在花厅里打牌,或者去逛花园。平阳侯府占地面积颇广,有几处花园子,其中东路的花园是外院的花园,其他的几个姑娘们皆可以去逛逛赏风景,或者是在花园里办诗社。
曲潋安安份份地跟在姐姐身边,然后被拎去枫林院听戏了。
曲潋:=口=!她不喜欢听戏,宁愿去打牌将那些小姑娘信杀得连肚兜都输给她。
只是没办法,只好乖乖地跟着去了。曲潋也特地看了下,发现来看戏的姑娘不多,多的都是性子比较文静的或者是爱听戏的,陪在长辈身边,其他的姑娘应该是去逛花园或抹牌去了。
骆樱拉着曲潋,“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听戏么?不如和我一起去花园逛逛。”
曲潋扭头看向已经走向观戏的阁楼的曲沁和祝蒹,朝她摇了摇头,“今天可不行,我先前已经答应了姐姐,今天要陪在她身边哪儿都不去的。你若是无聊,便叫菁表妹陪你去吧,不过多带些人。”
骆樱顿时一脸无趣的模样,悻悻然地道:“你几时变得这么爱黏姐姐了?以前不都是和我一起的么?”不免有几分委屈指控。
“突然觉得我姐美若天仙,心甚悦之,我离不开她。”曲潋一本正经地胡扯道。
骆樱噗的一声喷了,然后扭身离开,决定不再理会曲潋这货。
骆樱离开后,曲潋便回了楼阁,等坐下时,曲沁转过头来看她,“阿樱找你做甚?”
“她不想待这儿看戏,让我陪她去玩,不过我拒绝了。”曲潋说着,回头朝她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曲沁怔了下,眼神变得柔软,摸摸妹妹的脑袋。
很快戏开锣了,大家便开始转头看戏。
曲潋对这古代的戏剧没兴趣,但是又答应了姐姐不离开,只得百无聊赖地拿着帕子折起小青蛙,时不时地转头和祝蒹凑一起说话。
祝蒹那活沷的性子也不是个能定下来看戏的,她如今能坐在这儿,也不过是做给阁楼上二楼处坐着的宁王妃看的。所以也只能无聊地陪坐在一旁,幸好有曲潋陪她一起说话,不然她只能呆呆地在这儿坐上半天,非要闷死不可。
因今儿是骆老太爷的寿辰,平阳侯府请了京中两大戏班子过来唱戏,分了男女席,大家都可以看戏。又由着骆老夫人等辈份大的点了几折子带有喜庆意义的戏,估计可以唱到天黑才休。
曲潋打了个哈欠,用袖子掩着脸,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生理眼泪。果然她不是个懂欣赏的,看了会儿就忍不住想要睡了。
这时,古嬷嬷从楼上下来,朝曲潋她们这儿走来。
“古嬷嬷。”曲沁见古嬷嬷来到他们面前,询问道:“怎么了?可是祖母那儿需要伺候?”说着,她便要起身。
古嬷嬷给三个姑娘请安后,笑道:“沁姑娘说哪儿的话,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多着,不少姑娘一个。是宁王妃,说想见见祝姑娘,老夫人让您和祝姑娘上去呢。”
知道是长辈叫唤,两人不敢推辞,忙起身跟着古嬷嬷去了。
曲潋自不用上去,也不想上去坐在一群长辈眼皮子底下,便继续懒洋洋地坐在一楼看戏,看得昏昏欲睡时,被碧春推醒了。
“怎么了?戏结束了么?”曲潋下意识地问道。
碧春差点瞪眼睛,说道:“没呢,是二姑娘还没有回来,刚才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骆老夫人留了二姑娘和蒹小姐在上面,问您要不要上去?”
“不要。”曲潋想也不想地道:“我就在这儿好了,不会乱走的。”上面有那么多长辈盯着,连分心都不行,她才不去受这苦,反正今儿她只要留在这儿,直到寿宴结束就行了。
就在曲潋这么想时,没想到骆樱风风火火地过来了,拉着她就跑。
“怎么了?”走出了枫林院后,曲潋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骆樱急得脸都红了,急声道:“阿潋,怎么办?阿姿不见了。”
“啊?不见了?什么不见了?她回家了么?”曲潋还有些懵懵的。
骆樱急得直跺脚,“才不是回家了,她若是回家了,她的丫鬟不会跑过来和我哭,让我帮忙去找她。”说着,指着跟在她身后的一个穿着焦布比甲的丫鬟。
那丫鬟红着眼睛,不断地抹着泪道:“曲姑娘,是真的,我家姑娘确实不见了。”
曲潋因为睡意还有些懵懂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忙拉住骆樱道:“阿樱,你确定席姑娘不见了?在哪里不见的,什么时候的事情?阿樱,你要说清楚。”说着,曲潋又想起了今天可是上辈子她姐姐命运转折的时间,莫不是她姐姐避开了,席姿倒霉地撞上了?
“听秋照说,阿姿就在半个时辰前不见的。”
秋照就是这个正在哭的丫鬟,边抹着眼泪边期盼地看着曲潋。
“先前明明说好去逛花园的,可是进了花园不久,秋照说她突然就被人敲晕了,等醒来后,阿姿不见了,她也吓坏了。我派了人去找,可是却不知道从哪儿找,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你说怎么办?”骆樱急得团团转,就怕席姿在自家出了什么事情。
今儿是她祖父的寿辰,来的人很多,骆樱也不知道来了谁,但是能在自己家里将人敲晕弄不见了席姿,让她直觉不安。除了担心席姿的安危外,也担心有人是不是要借今天来陷害平阳侯府。
“阿潋,你说怎么办?”骆樱担心地道:“我要不要去找我娘说一声?”
曲潋皱眉,“你确定?如果找大舅母,大舅母让人去找,这兴师动众的,迟早会惊动客人,若是其中有什么事情,怕要坏了席姑娘的名声。只是若不找……”时间拖得久了,谁知道席姿会出什么事?
骆樱被这事情弄得头都大了,这也是她担心的,觉得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急得满头是汗。她平时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深得父母长辈们喜爱,很少会面对这种突发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好,所以才会直接跑过来找曲潋。
曲潋比她冷静一些,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她姐上辈子在今天会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骆樱说席姿不见了时,马上警惕起来。
想了想,她道:“你等会儿,我去找我姐来,问问她。”
骆樱听罢,双眼发亮,“沁表姐为人稳重,是个有主意的,找沁表姐来说不定能给个主意。”便催着曲潋快去叫人了。
曲潋虽然有些担心会不会揭了曲沁的伤疤,可是这种时候也不能看着席姿在平阳候府出事,当下便回了枫林院去阁楼那儿,小心地往二楼走去。
到了阁楼的二楼,曲潋往里面张望,很快便看到那些坐在阁楼处看戏的夫人们,祝蒹和她姐就坐在骆老夫人下首位置。曲潋看了看,叫了门口的一个嬷嬷帮她去叫人。
曲沁原本正在看戏,被个嬷嬷唤住后,转头便看到站在楼梯处的妹妹,见她有些焦急地朝自己看来,心知有什么事情,便朝她点了下头,让她安心。
曲潋见状,便下了楼等。
曲沁很快便下来了,见到妹妹站在阁楼外,笑着迎过去,问道:“阿潋,怎么了?你不喜欢今日的戏么?再忍耐一下,等稍晚一些,咱们便可以回家了。”曲沁安慰道。
“不是啦,是阿樱那儿有事。”曲潋说着,拉着她出了枫林院。
等见了骆樱和席姿的丫鬟秋照,听完骆樱的话,饶是曲沁上辈子经历过一回,现下也被骆樱说的事情弄得胆颤心惊,手脚发凉。
这辈子因为她和祝蒹避开了,所以便成了景德侯府的席姿么?还是席姿恰好出现在那儿,被守在那儿的人给弄到客院去了?不管是她还是席姿,两辈子的事情都让她知道,今儿的事情,是早有预谋的,就看倒霉的会是谁了。
“这件事情你们莫管。”曲沁当机立断地道,她的脸色很凝重,对她们道:“阿樱,你和阿潋去寻大表嫂,叫她去丽景院一趟,记得,要悄悄地叫,别让人看见。”
之所以找骆大少奶奶,是因为上辈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时,只有这位大表嫂没有露出嫌弃的模样,甚至事后好心地过来探望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大表嫂和几位舅母不同,还心存仁善。
曲潋和骆樱愣愣地点头,被曲沁那瞬间张扬的气场压住,下意识地只能听话。
曲沁交待了两人,将两人支开后,沉默地看了眼前院的方向,转身又回了枫林院。
等她再从枫林院出来,身后跟着尚嬷嬷,尚嬷嬷虽然面上带着笑,但是眼里却透着紧张,看着走在前面大步而行的少女,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困惑。
曲潋和骆樱走了会儿后,曲潋这才回过味儿来。
她姐是特地将她和骆樱支开的,显然是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想让她们接触到,这让她心里有些无奈。再看骆樱,因为不知情,所以并没有多想,一心赶过去寻骆大奶奶。
骆大少奶奶并没有陪那些夫人在枫林院听戏,作为平阳侯府的大少奶奶,她今天的事情很多,都是一些索事。等她们寻到骆大少奶奶时,她正在听外院的管事嬷嬷的回话,她的脸色很严肃。
“大嫂!”
“大表嫂!”
骆樱和曲潋分别叫道。
骆大少奶奶见两人过来,有些意外,挥手让那管事嬷嬷下去,笑着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没在枫林院陪祖母看戏?”
“你知道我从来不爱这种,才不看呢。”骆樱走过来,便挽住骆大少奶奶的手,将她拉到一旁,便和她将先前的事情说了遍,又将曲沁的吩咐告诉她。
骆大少奶奶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从席姿的失踪知道今天的事情非同寻常,若是一个落不好,他们平阳侯府就要得罪了景德侯府不说,甚至连今儿来的客人也要得罪好一些,还有那几位来意不善的皇子。
“我知道了。”骆大少奶奶沉着脸,决定去丽景院一趟。
不过她走了几步,见两个姑娘要跟来的样子,严肃地道:“你们不要跟过来,那里是外院,不是你们未出阁的姑娘去的地方。”
骆樱想说什么,却被曲潋拽住了袖子,阻止了她的话。两人便眼巴巴地看着骆大少奶奶带着丫鬟匆匆忙忙地走了。
“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现在阿姿如何,就在这里等着?”骆樱有些烦躁地问道。
曲潋没回答她,而是看着骆大少奶奶的背影。以前她对这位大表嫂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她在骆大夫人身边总是一副笑脸模样,待谁都是一样的,不卑不亢,将自己的本份事情做好。如今出了这事情,她姐吩咐她们第一个来找骆大少奶奶,再看骆大少奶奶带着人去了,隐约觉得这才是当家的大夫人。
曲潋见她皱着眉头紧张难安的模样,便道:“那就去看看,不过不能给人瞧见。”
骆樱马上高兴起来,拉着曲潋的手,就远远地跟在了骆大少奶奶身后。
等走了一段路后,骆樱便道:“为什么去丽景院呢?难道现在丽景院有谁?”说着,她心里越发的不安了。
丽景院是给来平阳侯府作客的客人歇息之处,想来应该是今日有人喝醉了,在那儿歇息。
曲潋也想到了这一层,顿时目光发冷。
她终于将事情拼凑完了,知道上辈子她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等,有人来了。”
骆樱眼疾手快,拉着曲潋便躲到了一旁的拐角处,然后两人探头看去,没想到会见到周琅和纪凛匆匆忙忙地走过来。
此时两人的神色有些不对,不说周琅不像平时那般爽朗带笑的模样,就是纪凛,也不复平日的温和,那张俊丽的脸庞上的神色有些冷峻。
就在骆樱迟疑着要不要叫人时,曲潋已经走出来了。
“纪哥哥、周公子。”曲潋朝已经走过的人唤道。
那两人转过身,没想到会见到她们从拐角处走出来,顿时都愣了下。周琅很快便用揶揄的目光打趣着纪凛,纪凛原本有些冷峻的脸色也变得缓和。
“潋妹妹、骆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纪凛上前问道。
骆樱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告诉他们,她们两人是要去外院的客院。曲潋倒是没那顾忌,她看着两人,先是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周琅正要说话,被纪凛用眼神制止了。
他温和地道:“二皇子和三皇子喝醉了,正在客院中歇息,我们去看看他们。”他边说着,边打量两人,见骆樱仍有些懵懂,而曲潋的双眼顿时浮现愤怒的神色时,不禁心中一沉。
“潋妹妹……”他伸手想要拉住她,但想到周琅他们也在,只好收回手,轻声道:“潋妹妹,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我们先走一步。”
曲潋沉着脸,朝他们点头。
纪凛有些不放心地再看她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搭在她削瘦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下,说道:“没事,有我。”
曲潋垂下眼,然后又抬头朝他甜甜一笑。
第86章
目送周琅和纪凛离开后,骆樱忍不住问道:“阿潋,现在怎么办?”
曲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两个少年,心里猜测着他们的目的,直到他们离开后,方收回目光,无奈地看着她,“能怎么办?自然是回去了。”
如果先前她还抱着些幻想,那么现在看到纪凛和周琅来了,便知道不管丽景院此时发生什么事情,都已经瞒不住了,这种时候她们怎么可能还过去?还是乖乖地回去等着吧,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她们该出面的。
骆樱有些烦躁,“可是阿姿她……”
“走了。”曲潋用力地拉住她,不容质疑。
骆樱一时间有些失魂落魄,只能乖乖地让她拉走了。
直到去了枫林院,走过回廊时,却见祝蒹迎面走来。
见到她们,祝蒹十分高兴,笑道:“你们这是去哪儿玩了?可看到阿沁了?先前她不知道和骆老夫人说了什么,带着个嬷嬷走了,现在还不见她回来。”
曲潋面色如常地笑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有事情吧。蒹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祝蒹看了眼骆樱,忍住了想说的话,笑道:“你知道的,我不爱看戏,阿沁又不在,没人陪我说话,很是无聊,便寻了个借口下来了。”
最重要的是,她先前去给宁王妃请安时,发现宁王妃面上虽然带着亲切的笑容,但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似乎颇不喜欢她的样子。祝蒹也不是笨蛋,坐在那儿好一会儿,见宁王妃爱搭不理的样子,心里已然肯定了。
所以,在曲沁走后,她也觉得待得不是滋味,借口要更衣,便出来了。
说了几句话后,曲潋便道:“既然如此,蒹姐姐不如陪我们到前面的水榭稍坐吧,咱们去那儿等姐姐回来。”不管现在事情如何,曲潋都决定将祝蒹拘在身边再说,省得她姐又要操心。
祝蒹欣然应允。
到了她们常玩耍的水榭,吩咐一声下去,自有丫鬟备上茶水点心等物。只是除了祝蒹,曲潋和骆樱都有些心不在蔫,只捧着茶喝了口,骆樱便频频地看向水榭外面,根本没心思说话。
“你们这是怎么了?”祝蒹很快便感觉到两人的心不在蔫。
曲潋笑道:“也没什么,是阿樱的一个朋友出了点事情,阿樱不放心,所以正在等消息。”
祝蒹若有所思,很快便联想到曲沁的离开,难不成是为了这种事情。今天能来平阳侯府给骆老太爷贺寿的姑娘的家势都是不低的,若是让客人在平阳侯府出事,不仅平阳侯府的名声有碍,怕是也要连累得骆老太爷在皇上心中的形象,怕是以前的恩宠都要打折扣。
想明白这点后,祝蒹便知道骆樱此时为何如此了,颇为体谅。
她们坐了大半个时辰左右,便见骆樱的丫鬟翠屏回来了。
骆樱倏地站起身来,忙迎过去,拉住翠屏,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翠屏看到一眼祝蒹,低声道:“姑娘,奴婢打听到了,似乎先前有人看到,席姑娘她就在丽景院……”
骆樱顿时脸色发白,手脚发冷。
她想起刚才遇到纪凛时,听他们说,二皇子和三皇子喝醉了,正在丽景院歇息。两位皇子在那里,席姿此时出现在那边,不用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怎么说,席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在那种地方,只会是她吃亏。
就在她拎着裙子要跑出去时,被人拉住了。
“阿樱,冷静点。”
她回头,看到曲潋平静的面容,一时间忍不住眼眶发红,哽咽道:“阿潋,阿姿那人挺讨厌的,但是她再讨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她发生什么不名誉的事情。如果大嫂和沁表姐她们赶不及……”
曲潋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放心,不会的。”硬是将她拖回了水榭,又对翠屏道:“你再去前面瞧瞧,如果见到我姐姐,告诉她,我和蒹姐姐在这儿等她。”
翠屏应了一声便去了。
回到水榭,气氛有些压抑,祝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见骆樱这主人的状态不对,秉着非礼勿听,并没有冒然询问,而是看向曲潋,见曲潋朝她摇摇头,便不再多想,沉默地坐在那儿吃点心。
此时,曲潋其实在想着曲沁两辈子的事情,想从中寻找出契合点。
现在在丽景院里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二皇子已经娶了皇子妃,三皇子虽然没有娶妃,但是已在两年前定下了皇子妃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改变的。所以,如果上辈子她姐姐发生这种事情,身败名裂,对于重视名节高于一切的姑娘家来说,只有死亡一途。
当然,也可以猜测,骆老太爷不忍心牺牲外孙女,将这事情压下去了,然后用自己手中的军中人脉为她争取一翻,如此也可以将她送进皇子府当个侧妃。可是她在姐姐重生之际听她的意思,似乎并不是侧妃,而是堂堂正正的皇子正妃,甚至可以主持一个皇子府中馈,只可惜她身体不好,最后病逝的庄子里。
那么问题又来了,二皇子已娶正妃,那么那里只有三皇子了,难道是三皇子后来悔婚娶了她姐姐为正妃?想想就觉得不可能啊,皇家既然已经定下皇子妃了,就算没有娶进门,也不会轻易地更改人选,除非那位皇子妃未进门时就发生什么意外。
那到底事情是如何的?
曲潋得承认,自己的脑子又糊了,猜来猜去都猜不中其中的事情。
****
就在曲潋发散思绪猜测事情的经过时,丽景院那儿的事情也已经结束了。
被妻子通知后,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骆承嗣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人,一半的床幔放下来,只能看到拥着被子缩到里面的一个纤细的人影——看样子是个姑娘,另一个是坐在床上神色阴沉的少年,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
“哎呀,五弟今天真是好兴致。”
一道薄凉的声音响起,骆承嗣看过去,却见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过来了,两人脸上还有潮些红,显然酒气还没有散,但看那清明的目光,可见他们并没有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而此时,三皇子满脸讥讽地看着室内,声音薄凉。
“五弟,你这是……”二皇子神色有些不赞同,皆竟这里是平阳侯府,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有失德行。
五皇子冷着脸看过来,气道:“三哥胡说什么?弟弟可是什么也没做,更不明白怎么一醒来就在这张床上了?”说着,那张俊秀的脸庞变得狰狞,双目紧紧地盯着出现的两位兄长。
从他醒来看到躺在身边的人时,他便知道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情被人识破了,反而让自己着了道。现在,就不知道反将他一军的人是谁了。
想到这里,五皇子心里恨得想杀人。
三皇子毫不客气地讽刺道:“都躺一张床上了,怎么可能没做什么?五弟也别说了,哥哥都知道,想来是五弟先前喝醉了酒,一时把持不住,不过这也没什么,年轻人嘛。你放心,等回宫后,哥哥自会禀明父皇,让父皇给你作主。”
二皇子识趣地没吭声,他的生母只是个宫女,没有母族支持,不像其他的兄弟那般生母出生太高,显得有些强势,这种时候,最好保持沉默。虽然他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老五,可是心里却有些怀疑,以老五平时那种作风,怕是今天他想要设计人不成,反被人给设计了。
正想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便看到大皇子带着一群人过来了,就站在门口处。
“怎么回事?”大皇子威严地问道。
五皇子看到这一幕,气得脸色都青了,眯着眼睛瞥向床内的那少女,双目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五弟,为兄知道你素来爱胡闹,可也不能……”大皇子十分无奈的样子,“里面的那位姑娘是谁?你既然做出这种事情,就算是你皇子,也该给她一个交待。”
大皇子身后的那群人也纷纷看进来,沉默地听着,心知五皇子今日之事,不管是自己酒后失德还是被人设计的,这种事情传出去终究对名声有碍,甚至会遭到宫里的皇帝的厌弃。而在平阳侯府出了这种事情,不管平阳侯府是不是无辜的,怕也要名声受损,骆老太爷晚年名节不保。
人群中,纪凛冷淡地看着,神色冷峻。
周琅探着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时,大皇子走进房里,来到床前,笑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们知道是五弟一时喝醉了,不过这也不碍事,回宫后自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说道一二。好了,让这位姑娘下来,我们也想瞧瞧未来的五弟妹是谁。”
三皇子听罢,也笑着道:“大哥可不能这么说,皇子妃一般是要由父皇、母后过目了才能定下的。”
大皇子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三弟言重了,我自是知道这道理,不过也不能由着五弟在别人家里胡来,若是这事传出去,岂不是要寒了臣子的心么?”
既然怕寒了人的心,为何要将这群人带过来,一副嫌不够热闹的样子?家丑不外扬的道理都不懂,这般激进的心性也想当太子?三皇子也冷笑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收到消息时,这位大哥纵使隐藏得再好,也在瞬间露出惊喜的神色,怕是对他来说,下面的兄弟无论是弄倒哪一个,都对他有利的。
眼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要将事情闹大,骆承嗣冷汗直流,恨不得直接扑过去,将床幔遮实了。他着实害怕床里的那位姑娘会是今天来平阳侯府祝寿的哪家姑娘,若真是如此,平阳侯府脱不了干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焦急中,大皇子身后的侍从上前,一把掀开了床幔,躲在里面的那姑娘也露出来。
“咦,这是哪家的丫鬟?”三皇子狐疑地道,一眼便看出里面的少女的打扮,可不是什么勋贵府的小姐。
骆承嗣眼睛都瞪出来了,下意识地道:“这好像是……”声音有些涩然,“是舍弟身边伺候的丫鬟。”
闻言,在场的几位皇子都面面相觑,连此时作为受害者的五皇子脸色都变了几变,目光锐利地射向大皇子和三皇子。
按他的计划,本应该是趁着三皇子喝醉了,去那边花园里随便弄个贵女过来的,到时候只要让人瞧见两人躺在床上,三皇子有嘴也说不清了。可谁知道他被人将了一军,反而喝得迷迷糊糊之际,被人悄悄地弄过来了。能做到这一步的,他可以相信定是今日来的几位兄长之一,不是大皇子就是三皇子,二皇子没那胆量,四皇子素来和他交好,不会害他。
不过,听到骆承嗣的回答,五皇子松了口气,只是个丫鬟那就简单了。当下他站了起来,一把将那惊恐的丫鬟拖了下来,然后一脚踹过去。
那丫鬟身体撞到了房里的一张八仙桌上,哇的吐了口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骆承嗣被五皇子狠辣的举动弄得头皮发麻。
其他几位皇子冷漠地看着。
门口边上那些随大皇子过来的人忙缩起脑袋,不敢招惹这群皇子,果然是一群煞星。
就在这时,丽景院门口传来了声音,原来是宁王和骆老太爷来了,众人心中一凛,忙迎过去。
纪凛站在人群中,目光滑过室内那几位皇子的脸庞,然后又看向宁王等人,微微垂下眼睫。
****
曲沁从丽景院旁的一处假山洞里拐出来,转身道:“大表嫂,人已经走了,快出来。”
骆大少奶奶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扶着一个穿着桃红色的比甲、比甲上镶着葡萄缠枝纹锦襕边的少女,那少女虽然醒着,但是浑身虚弱,连站立也做不到,只得软绵绵地由着两个丫鬟扶着。
她抬头看向曲沁,又看向骆大少奶奶,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却发不出哭泣的声音。
骆大少奶奶和曲沁都没有空顾及她,她们看了眼热闹起来的丽景院,趁着人都被吸引过去时,忙带着那虚弱的少女走了。
“先将人安排到我和妹妹住的院子吧。”曲沁说道,她和曲潋常来骆家小住,所以有专门的院子,在她们未出阁之前,都会一直保留,这也是外祖母对她的一种宠爱。
骆大少奶奶也知道此时没好去处,便点头,匆匆忙忙地带着她们走了。
等到了地方,骆大少奶奶对曲沁道:“沁儿,席姑娘身上可能被人下了药,也不知道对身体有无害处,我看得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曲沁面色有些沉,心里冷笑连连,怎么会没有害处?若是没有害处,她上辈子就不会年纪轻轻地就去了。那些人好狠毒的心肠,自己要陷害人,却拿她们这些无辜的女子来陷害,就算是皇子,酒后失德也是颇重的一个罪名,况且失德的对象还是勋贵府的姑娘。
“先去请一个吧,悄悄地请。”曲沁说道,若是再不及时请个大夫来,席姿这辈子也要毁了,如果她上辈子那样。
骆大少奶奶这会儿对曲沁有些刮目相看,特别是刚才在丽景院曲沁沉着的表现,将席姿救出来时干脆利索的举动,都让她觉得这位表妹不简单。
等骆大少奶奶去安排时,曲沁便坐在床前,看着床上虚弱地流泪的席姿,心头有些轻松,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终于避过去了上辈子的灾难,也救下了要替代自己的另一个无辜的姑娘,心头的大石落地,让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可是心里仍是有些不是滋味。
凭什么那些人如此狠毒,最后却仍是逍遥自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反而是她们受苦?
上辈子,她事后才知道,原来五皇子是要设计大皇子和三皇子,让他们在平阳侯府做出酒后失德之事,如此可一箭三雕,毁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和名声,也给喜欢上蹿下跳、左右逢源的平阳侯府一个教训。
却不想大皇子早有准备,反将了一军,因为她恰巧经过那个花园,被人当场弄晕捉过去,然后下了药,和同样被下药的五皇子成了好事。
五皇子清醒后愤怒不已,将气发泄在她身上,对着她当胸踹了一个心窝子,让她当场吐血,加之那药物沉淀在身体里,生生地折了她的寿,让她只能活到二十岁便夭折。
因为种事情发生在平阳侯府,极为不光彩,外祖母当场晕厥过去,几位舅舅为了平阳侯府的名声,想要将这件事情压下,做出她不堪受辱自尽的模样。最后却是外祖父制止了几位舅舅,他亲自进宫请罪,不知道外祖父和皇帝谈了什么,皇帝最后给她和五皇子赐婚,让她成了五皇子妃。
第87章
在等大夫来时,曲沁想了很多。
当时发生那些事情时,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当时被人下了药弄进丽景院,被异性侵犯,这对她的伤害无疑是刻骨的。后来她便被留在了平阳侯府,关在她和妹妹居住的这处院子里,那时候妹妹已经和纪凛定亲了,因为这件事情,他们硬生生地将妹妹送回了曲家,生怕她和妹妹透露了什么,毁了平阳侯府的名声和当时隐瞒下来的事情。
为了那几位皇子的名声,众人对此闭口不言,却将所有的伤害都转移到她身上,认为她才是该死的,她应该不堪受辱而死,或者是畏罪而死才对。
最后,还是妹妹在骆樱的帮助下,想方设法地过来看望她,然后帮她弄清楚当时的事情,以及众人的打算。
当知道舅舅们的打算,她几乎崩溃。
比起作为男人的五皇子,世人对他尚有几分宽容,对她则是一副她应该以死谢罪的姿态。当时宁王也来了,宁王不管对错,第一时间将这事情镇压下来,没有并未像今天那样来了那么多人,可是她当时依然觉得生不如死,被那些男人用那种像看下.贱女人的眼神轻视,后来嫁进五皇子府后,被丈夫羞辱、被知情的妯娌瞧不起……
可是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就应该去死?五皇子厌恶她,认为是她的出现坏了他的计划,认为她娘家式微,又被平阳侯府放弃的弃子,对他没有丝毫的助益,甚至想逼着她到庄子去养病,将五皇子妃的位子腾出来。
当时对五皇子的逼迫,她很冷静地答应了,转身却进宫去寻皇后作主,然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稳稳地把持住五皇子府,让五皇子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轻易对她动手。
可是最后她仍是输了,破败的身体不堪负重,被五皇子趁机强行送到了庄子里,并且不让任何人去探望她。不仅她输了,连弟弟的命也输了,若非当时妹妹已经和纪凛定亲,有纪凛护着,怕妹妹的命也保不住。
他们对她可真是够绝情的,明知道她是受害者,竟然要赶尽杀绝,就因为她是当时恰好被人陷害进了圈套,成为五皇子身上的污点。平阳侯府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对她被送去庄子之事没有任何反应。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后来,是妹妹想方设法找到她,而在她在病情加重时,是纪凛想办法请求明方大师出手,才让她多活了一年。
“啊啊……”
她抬头,看到床上依然在默默地流泪的少女,此时她竟然连哭出声也做不到,只能发出模糊的泣音,和那时的她如此的相似,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因为药物的原因,甚至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而他们明明知道她的不对劲,却没一个人想到要给她找大夫,让她为自己辩护一声。
说到底,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并不需要她辩解什么,只要肯定是五皇子酒后失德,能给五皇子添个麻烦,教训平阳侯府就够了。甚至也不能让她辩解,免得扯出其他皇子,坏了他们的名声。
所以,就因为她是女子,活该她受这些罪。
她恨的不仅有罪魁祸首的五皇子,也恨促成这件事情的大皇子,还有冷眼旁观、顺水推舟的三皇子。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不过是仗着投个好胎、有个好身份罢了。
想到这里,她又冷笑一声,投了好胎又如何?上辈子她死前,听说皇上终于封了太子,那些皇子争了几年,却只能为他人作嫁衣罢了。还有她留给纪凛的东西,让纪凛辅佐太子、拿捏那些皇子足以。
半晌,她拿帕子擦了擦脸,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在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后,她便不打算再掺和皇家之事,守护好自己的家人便可。
将自己收拾妥当,她看向床上的少女,拿帕子给她擦干脸上的泪,见她直勾勾地看过来,轻声道:“你别怕,都过去了。”
席姿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依然发不出声音,不禁急得满头大汗,可是身体依然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别急,等大夫来了,很快便会好的。”她继续柔声安慰道。
就在她说着时,大夫过来了,骆大少奶奶亲自将人领了过来。
曲沁坐到房里的屏风后头,丫鬟将帐幔放下,只露出席姿的一只手腕。她坐在屏风后,听到骆大少奶奶和大夫说的话,那大夫显然是知道大户人家一些阴私之事的,这一诊脉,脸色变了变,面对骆大少奶奶的询问,顿时有些吱唔。
骆大少奶奶心知有异,不好当着席姿的面询问,便将人叫到外头。
曲沁也走到门后,凑着耳朵倾听。
“大少奶奶,那位姑娘被人下了一种……咳,是助兴用的药,能使女子通体无力发软,由人摆布,男子吃了无甚大硬,发了邪火就行了,只是这药对姑娘家而言,极伤身子……”
骆大少奶奶听后又羞又急,见大夫低着头,知他此时也是极为尴尬的,忙让丫鬟陪大夫去隔壁写方子开药。
曲沁走出来,神色平淡,无视了骆大少奶奶脸上的异样,问道:“大表嫂,大夫可靠么?”
骆大少奶奶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忙道:“你放心吧,这位李大夫常进府来给府中的仆妇丫鬟治病,我今儿是借口府中丫鬟生了病让人请进来的,不会有人发现的。”说着,她忍不住又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低声道:“沁儿,老实和我说吧,若是咱们不过去,席姑娘……”
“大表嫂心里已经明白了,何必让我说?”曲沁冷淡地道。
骆大少奶奶有些尴尬,勉强地道:“今儿的事情多亏你了,如果席姑娘真的在咱们府中出事……”
景德侯府定然不罢休,虽然他们无法怪罪那几位皇子,可是会迁怒平阳侯府,若是两家交恶,几辈子的交情就这么没了,对平阳侯府的影响极大,更不用说让人可以拿着这件事情来要胁平阳侯府,指不定连老太爷手中的军中人脉最后也只能乖乖地奉上去,届时无论哪位皇子得了,骆老太爷都会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大打折扣。
想到这里,骆大少奶奶心里倒抽了口气,觉得设计今天这事情的人恁地歹毒,就不知道是出于哪位皇子之手。
“大表嫂,席姑娘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外祖母那儿,省得她老人家担心。”曲沁说道。
骆大少奶奶还沉浸在先前的推断中,一时间有些愣怔,听罢朝她点点头。
曲沁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用她来担心了,那是平阳侯府的事。
所以曲沁走得很干脆。
骆大少奶奶知道席姿的身份,不敢让席姿在平阳侯府出什么意外,便着丫鬟去和婆婆说一声,吩咐道:“你去和大夫人说,我身子不适,不能去伺候了,让她老人家见谅。”
丫鬟应声而去。
骆大少奶奶除了吩咐丫鬟去骆大夫人那儿,也让人去将骆樱找过来。今儿景德侯夫人也在,席姿发生这些事情,如何都瞒不过去的,她得先作好安排,将景德侯府的怒气压至最低才行。
在她一一安排时,便见丈夫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
“相公,那边怎么样了?”骆大少奶奶紧张地问道。
骆承嗣喘了口气,说道:“宁王过来了,祖父也在,就看他们怎么商量这事情了。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发现当时的事情的?”他被妻子让人叫过去时,并不知道丽景院中发生的事情。
骆大少奶奶迟疑了下,仍是决定将骆樱叫她过去,然后和曲沁如何进了丽景院,趁人不注意时让丽景院中伺候的粗使婆子帮忙将人弄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果然见丈夫一脸震惊的模样。
“他们难道是想要将席姑娘……”骆承嗣脸色涨得通红,满脸愤怒。比起妻子,他当时见到几位皇子的表现,更明白他们的打算,一时间对那些天家皇子充满了愤怒。
若是今天这事情设计成功,席姿便是牺牲品,不管景德侯府愿不愿意,都要被扣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平阳侯府不仅要和景德侯府交恶,甚至老太爷为了平息这件事情,不得不做出让步,最后不管谁得了好处去,平阳侯府就是那个损失最惨重的,其他人根本没有丁点的损失。
“相公……”
骆承嗣按捺住怒意,对妻子道:“这事情你做得对,阿樱和席姑娘平时玩得好,先让她过来帮衬一下,等会儿母亲过来,和母亲商量一下怎么应付景德侯夫人的怒气吧。”想到后续的一堆事情,骆承嗣十分头疼。
又匆匆地交待了妻子几句,骆承嗣再次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前院那边的事情还不知道如何,他是因为事前得了妻子的吩咐,才会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知道这些。
骆承嗣离开不久,骆樱也过来了。
骆樱带着席姿的丫鬟秋照一起过来。
当她看到席姿时,眼泪掉了下来,恨恨地打了她肩膀一下,骂道:“你怎么这么笨?那纪暄和就这么好,让你不顾危险地跑过去?这下子被人设计了吧?”
席姿双眼红红的,啊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秋照看到自家小姐这样子,也开始抹起泪来。
*****
看到骆樱被骆大少奶奶派来的人叫走后,曲潋心中不禁一松。
应该事情有什么眉目了,就不知道席姿现在如何。
虽然不知道席姿现在如何了,但曲潋知道自己现在在平阳侯府是客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能不凑就不凑,所以和祝蒹很安份地坐在原地,等她姐过来领人。
骆樱走后,过了两刻钟左右,果然看到曲沁过来了。
“姐姐!”
“阿沁!”
曲潋和祝蒹此时十分热情,马上迎过去,一人一边拉住她。若是平时,曲沁会觉得好笑,刚才却是回想了上辈子很多事情,有些力不从心,笑容也有些勉强。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祝蒹关心地问道。
曲潋没说话,而是瞅着她,等着她开口。
曲沁看着两人,然后伸手搂了搂妹妹娇小柔软的身子,笑道:“我没什么,见到你们真高兴。”然后又摸摸妹妹的脸,夸奖她今天很乖,没有乱跑,甚至将祝蒹一起拘在这儿,没让她乱跑。
曲潋满头黑线,她觉得曲沁今儿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然不会表现得这般感性,连习惯她那种内敛从容的祝蒹都被吓了一跳。
因有祝蒹在,曲潋也不好问先前的事情,只得陪她们坐在水榭里。
等时间差不多时,今儿来拜寿的客人纷纷告辞归家了。
季氏亲自过来寻她们,有些忧心地道:“先前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老夫人中途离席,后来尚嬷嬷过来说老夫人身体不适,就一直没有出来。沁儿,你要不要去看望一下老夫人?”
曲沁心道,祖母此时应该在席姿那里,陪景德侯府的人周旋呢,自然没空过来了。若是她过去,就算是亲外孙女,怕也不好的。
当下便笑道:“母亲,不用了,既然外祖母不舒服,我改日再过来也使得。”
见季氏还有些不放心,曲沁忙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让小白花的妹妹去对付同样小白花的继母。
果然曲潋出马,一个顶俩,很快便将季氏哄得晕头转相,手挽着手准备回府了。
祝蒹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说道:“我可是领教过伯母的缠人功夫,怎地潋妹妹几时这般厉害了?”
曲沁瞥了她一眼,心说她妹妹厉害的地方你还没看过呢,上辈子她被送去庄子养病时,妹妹为了见她,又被人阻止在庄子外时,竟然还去爬庄子的墙,要不是纪凛赶过来,都要给她爬墙成功了。
当时她卧病在床,看到妹妹衣服上的脏污痕迹和听完了纪凛轻描淡写的复述时,当场说不出话来。
第88章
曲潋也不知道丽景院的事情最后是怎么结束的,直到她跟着姐姐和母亲离开平阳侯府,来送客人离开的骆大夫人几个看着都挺正常的,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骆老夫人年纪大了,并且辈份较高,今儿来的女眷中辈份少有和她齐平的,所以并不需要她亲自出来送客,骆家几位夫人完全可以了。此时骆大夫人带着几位夫人站在二门处送客,笑语盈盈,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又隐晦地观察了那些与骆大夫人道别的客人,也同样笑盈盈的。
等她们要离去时,骆大夫人还笑着对她们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孙子孙女们承欢膝下,和和睦睦的,沁儿和潋儿有空便过来住个几日,陪陪她老人家。”
曲沁和曲潋温顺地应了。
辞别骆府的人,曲潋和曲沁扶着季氏上了马车,然后去接了曲湙,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平阳侯府。
上了马车后,曲潋瞅了瞅,然后便去蹭她弟。
“阿湙。”曲潋拉着弟弟看着还算嫩嫩的手,一副好姐姐的模样笑着道:“今儿过得怎么样?结识了什么朋友么?”
“能结识谁?今天一起说话的都是以前在骆家族学认识的那些。”曲湙见她笑成这样,心里有些发毛,说道:“我年纪还小,现在又没功名在身,能瞧上得我的人不多,幸好有未来二姐夫领着,倒是见了一些文彩不错的公子。”说着,忍不住抿嘴笑起来,一副对纪凛崇拜感激的模样。
季氏笑盈盈地看着这对儿女,曲沁见妹妹憋不住去闹小弟,面上含笑,没有插嘴。
曲潋笑了下,一点也没有因为那句“二姐夫”而脸红,继续道:“那你今天有遇到什么事情么?”
曲湙纳闷地看着她,能遇到什么事情?不过……“二姐,今儿外祖父的生辰,大皇子和几位皇子都来了,我当时因为跟在纪大哥身边,还见到了四皇子、五皇子,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说到这里,他微微蹙了下眉头。
虽然得以见到皇子是件荣幸之事,可是当那些皇子们并未将你看在眼里,那就尴尬了。曲湙也知道自己的家势和年龄摆在那儿,根本不可能让皇子们垂青,后来还是听说他是纪凛的妻弟,才看他一眼,旁的就没有了。
曲湙年纪虽小,但也感觉得出来这些皇子们貌似不合,面上兄友弟恭,私下却互有争斗,让他有些敬而远之。对此,他颇为佩服纪凛,竟然能在这群不好相与的皇子们中游刃有余,不负他的名声才华。
曲潋有些紧张地问道:“没发生什么事情吧?”边说着,边瞄向曲沁。
曲沁这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也看了过来,抿紧了嘴。
她可是记得上辈子弟弟的死,就是五皇子弄的手脚。五皇子恨她,恨她坏了他的事,也恨她霸着五皇子妃的位子,把持着五皇子府,连他后院的女人都控制,在她主持五皇子府的中馈时,导致五皇子一个孩子都没有,让他极为羞恼,所有能让她痛苦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
若非上辈子死前已经报复过他,这辈子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曲沁甚至不介意再一次让他吃个亏。
所以,这辈子断断是不能再让他对家人起什么歹毒心事的。
“能发生什么事情?”曲湙忍不住纳闷,觉得二姐今天挺怪的,“除了七表哥在席宴上喝醉了外,我一直待在外院中,和骆家族学的那些人一起品赏诗词,很是轻松呢。”
听罢,曲潋明白了,想来她弟弟年纪太小,不够资格往骆老太爷身边凑,所以今儿都是和骆家族学里的那些学子们凑到一起谈诗论词,这倒也符合他们的年纪。如此,他们倒是幸运地避开了丽景院的事情,以他们的身份,知道得越少越好。
想明白这点后,曲潋便安心了。
她想到纪凛,既然纪凛知道丽景院的事情,怎么着也不会让她弟弟去那里,她就是有这个自信。所以,无论如何,当时纪凛都会找个人绊住弟弟,不会让他闯进丽景院去,这也是当时知道席姿可能发生意外时,她并不怎么担心弟弟的原因。虽然她们女眷和男人并不在一个地方,但无疑有纪凛在,弟弟在外院也会安全无事的。
回到双茶胡同后,因为累了一天,众人草草地解决了晚膳,季氏便让他们去歇息了,曲湙也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继续读书。
曲潋没有回房歇息,而是跟着曲沁进了她的房间。
曲沁似乎并不意外,她也知道这个妹妹只是看起来柔弱,该强悍的时候她也会强悍,该用心思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心机婊,只是因为是自己妹妹,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被她柔弱的模样欺骗,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今儿发生的事情,想必她也想弄明白。
“坐吧。”曲沁在临窗的大炕坐下,指着身边的位置,让丫鬟上了壶茶。
曲潋很顺从地坐下,等丫鬟退到门口守着后,方才问道:“姐姐,今天的事情……席姑娘还好吧?”
“应该还好。”曲沁说着,又望了眼妹妹,因妹妹还未出阁,让她对席姿身上被下的药物有点难以启齿,怕污了她的耳朵,当下便含糊地提了几句。
席姿身上被下的药在民间不常见,但却是宫中害人的一种秘药,当年她成了五皇子妃后,战战兢兢,为了对付五皇子,隔三岔五地进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有了皇后和太后撑腰,又在五皇子的生母郭妃面前摆出孝顺媳妇的款儿,伏小作低,让五皇子对她无可奈何。也因为进出宫廷多了,加上她有心探查自己当时身上被人下的药,很快便知道这东西的来源,也知道自己的命不久矣。
这种污糟的东西,她如何好说给未出阁的妹妹听?
可她不知道她这个心机婊的妹妹非常人,听了她含糊的话,竟然摆出一副妙懂的神情,让曲沁有些心塞。
曲潋见她有些心塞的样子,怕她多想,又追问丽景院的事情,顺便将纪凛拎来当挡箭牌,“当时遇到纪哥哥和周公子,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所以就……”说着,又瞅着她。
果然,听到是纪凛,她这姐姐很快便松了蹙起的眉头,还以为纪凛已经和妹妹透露过什么了,当下觉得也无需隐瞒,便将在丽景院的事情说了。
“……虽然不知道这事情是谁设计的,但左不过是那几位皇子罢了。”说到这里,曲沁的神色很是轻蔑,“用这种下作手段,纵使斗赢了又能如何?皇上现在还年轻,日子还长着,他们却只盯着跟前的兄弟,使着手段打压,只会让皇上心寒,早晚会失了圣宠,皇家虽然不杀儿子,但也有得是法子折腾。”
然后又开始教育她:“这次的事情,怕也是有心人给平阳侯府一点教训,让几位舅舅别像墙头草一样,想要左右逢源,大皇子和槿表姐的事情,怕是惹恼了三皇子,祖父又是那个态度,手里又有在军中的人脉,虽然不多,但对于现在那些手中无权的皇子来说,极为吸引人的。”
“你要记住,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很多事情牵一动百,要仔细思考他们的目的。不过,他们斗他们的,和你一个内宅姑娘无关,以后你若是进了镇国公府,也劝着纪公子一点儿,别掺和进那些皇子们的事情中……”
曲潋一脸很认真的表情,期间点头点头再点头,至于最后的话听没听进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
在曲潋了解事情的经过时,纪凛也在寒山雅居和淑宜大长公主说白天的事情。
淑宜大长公主手中捻着佛珠,神色肃穆,安静地听着孙子的话,一直到孙子说完,都没有开口。
纪凛说完后,若无其事地端起乌嬷嬷沏好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才看向神色严肃的祖母。
半晌,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周家的天下……”到底有些伤心的模样。
纪凛见她伤心,忙安抚道:“祖母莫要如此,二皇子和四皇子并未掺和其中,两人还是明白人的。”
淑宜大长公主摇头道:“他们不过是宫女所生,母族不得力,才会收敛,若是母族也像其他几个皇子那般,怕也会有不少的心思。虽然大周建国不到百年,但是历史读得不少,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说到这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怔地发起呆来。
“祖母……”纪凛轻轻地唤了一声。
淑宜大长公主回神,面上露出一抹苦笑,这种时候,这位骄傲凛然的公主才有几分年老的无奈柔弱,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轻声感叹道:“太.祖皇帝和你舅爷爷都是短命的,若非……”
纪凛见她欲言又止,不禁有些奇怪。
大周建朝至今,也不过是经历了四代的皇帝,高祖皇帝打下江山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了,传位于儿子,便是淑宜大长公主的祖父——太.祖皇帝,这位是个短命的,不过三十便去了,便传位于高宗皇帝,也是淑宜大长公主的父皇。
高宗皇帝的寿命倒是比较长,可惜儿女缘不行,儿子连续夭折,好不容易养大的太子,却也是个身体孱弱的,让他愁白了头发。最后为了让太子早日登基,他甚至提早退位,做了太上皇。
可惜就算他退位当太上皇,登基的瑞和帝却仍是身子虚弱挺不过去,留下两个年幼的皇子后便驾崩了,可怜的太上皇不得不扶持孙子登基,即是当今的皇帝——庆煦帝,而太上皇也成了无上皇。高宗皇帝活得比前面几个皇帝都要久一些,在第二个曾孙子——也是如今的二皇子出生后不久,终于熬不住殡天了。
每次听到祖母说那位曾外祖父,纪凛都觉得这位曾外祖父挺可怜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忍住诱惑,早早地退位让贤,可是儿子仍是活不过他,最后只能扶持孙子登基,幸好孙子终于熬过了他,而且不仅长寿,子女缘也比他好多了。
淑宜大长公主感叹了会儿,方才道:“如今我和皇上隔了一辈,就算他再敬重我这姑母,但有些事情却不是我能掺和的。他一辈子没有经历过皇子倾轧之事,以为儿子生得多,就不会像你曾外祖父那样晚年凄凉,却不想皇子们大了,各有心思……算啦,我是管不着了,你以后也离他们远一些,别掺和进去。”
纪凛温和地道:“祖母放心,孙儿省得的。”
淑宜大长公主拍拍他的手,突然道:“我好久没见潋丫头啦,改日要唤她过来说说话。”心里琢磨着,该是将曲潋和平阳侯府分开一些了,省得曲潋在骆府受累。
纪凛听罢,双目发亮地看着淑宜大长公主,面上却带着矜持和煦的笑意。
淑宜大长公主哪里看不出孙子的意思,当下唬着脸道:“到时候你可不许欺负你媳妇儿,她看着怯生生的,若是被你欺负跑了,看你以后去哪里寻。”
纪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脸庞暴红,唤了一声“祖母”。
淑宜大长公主伸手轻轻地弹了下他的额头,如同孙子小时候一般,拍了下他,说道:“还不回去洗漱歇息了?”
纪凛笑着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
骆老太爷寿辰过后的第二日开始,曲潋便关注平阳侯府,想看看还有什么后续事情。
相比曲潋的上心,曲沁仿佛对此漠不关心——或者说她已经放下了一桩心事,并不愿意再回忆上辈子的事情,整个人变得越发的从容安祥,甚至宁愿将时间花在陪季氏去枯潭寺礼佛,也不愿意去关注那些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的事情。
曲潋自然愿意她如此,无论上辈子她经历了什么,过去便过去了,这辈子已经不同,不必放在心上影响了这辈子的生活。而她之所以关注,除了想知道后续情况外,也有些担心骆樱。
可惜她虽然关心,但她到底是个生活在闺阁中的姑娘,能得到外界的消息不多,甚至没有打听的渠道,这让她有些气闷,不由自主地便和纪凛通信时,在纸条上抱怨了两句。
如今金乌已经成了两人间的信使,虽说金乌送信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可是比起人工送信来说,快捷方便多了,也不那么引人注目——因为两人都是在夜里通信。
她只是下意识地抱怨两句,却没想到纪凛也回了她两条消息:一是五皇子等人被皇帝训斥;二是骆太爷进宫与皇帝表忠心,交还手里的兵权。
曲潋吓了一跳,没想到骆老太爷手中还留有这东西,莫怪皇帝对骆老太爷格外地纵容,如今骆老太爷借着这事情将兵权交还,也绝了那群皇子们算计的心思,更在皇帝心里得了个好印象,倒是落得个轻松。
曲潋觉得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这么觉得时,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平阳侯府的几位老爷觉得老太爷简直是老糊涂了,差点没抱着老太爷的腿大哭,让他三思而行,这是他们家的最后底牌了,不可如此轻率地抛出去。他们家可不像镇国公府,镇国公死后,兵权交还皇帝手中,便成了光棍一条,镇国公府之所以仍是荣宠不衰,那是因为有位让皇帝敬重的淑宜大长公主。
高宗皇帝虽然是个长寿的皇帝,但无子女缘,淑宜大长公主是皇帝在世不多的长辈之一,自然深得皇帝敬重了。他们平阳侯府可比不得镇国公府,手里要留些底牌才好。
这些是骆樱告诉她的。
过了几日,曲沁琢磨着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了,便借口去探望骆老夫人,带着妹妹去了平阳侯府。
再见骆樱时,曲潋被骆樱那副沉静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曲潋摸摸她的脑袋,觉得她好像转性了,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贞静娴淑了?
幸好很快骆樱一巴掌拍过来,恢复了一些生气,“别闹了,我现在心情不好。”她坐在红木嵌螺钿花鸟的罗汉床上,悠悠地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好多,我爹娘整天躲在房里说这说哪,让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说着,她看向曲潋,欲言又止,“那天……”
“过去了。”曲潋轻描淡写地道。
骆樱抿着嘴,半晌方道:“阿姿已经没事了,不过景德侯府还是和我家生了怨,怕是以后不再往来了。
曲潋没吭声,却想起了那晚姐姐和她分析的事情,知道皇帝不会乐见下面的臣子和手中有军权的勋贵们抱成团的,这倒是预料中的事情。
说了会儿话后,曲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对了,那天在丽景院时,被五皇子踹了一脚的那丫鬟呢?听说是你七哥身边伺候的,她……”
骆樱柳眉一竖,说道:“说她作甚?这种背主的东西……哼,死了也活该。”
曲潋顿时一怔,和她姐说的不符啊。
第89章
可能是骆老太爷寿辰那天的事情让骆老夫人累着了,曲家姐妹过来探望她时,她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留外孙女在平阳侯府小住,而是当天午时便让她们归家去了。
和姐姐离开平阳侯府时,曲潋的神色有些不好。
“阿潋,这是怎么了?”曲沁柔声问道,以为妹妹刚才在平阳侯府受气了。想罢,她便想到先前从骆大奶奶那儿得到的消息,疑心妹妹也知道了。
如今她算是知道了,有骆樱在,平阳侯府有什么动静,根本瞒不住妹妹。
果然,便听妹妹道:“我刚才听阿樱说,那天在丽景院时还有一个在那儿伺候的丫鬟,她是七表哥房里的大丫鬟思莲,她原是因为七表哥喝醉了被叫到丽景院来伺候的,在你和大表嫂救席姑娘时也帮了你们一个忙,原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竟然会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自己竟然去了五皇子那儿,然后爬上……咳,后来被五皇子迁怒,踹得吐血了。”
曲沁只是看着她。
曲潋板着脸,又道:“阿樱说,后来宁王要审那丫鬟,大皇子他们也同意,外祖父没办法,只得让人拿那丫鬟下去审问,谁知她竟然说当时是你和大表嫂让她去做的。”说到这里,曲潋也很气愤,莫怪骆樱气极,她也十分愤怒。
原本那丫鬟帮了曲沁她们一起将人救出来,是个识大体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起了贪念,见五皇子喝醉了酒,人事不醒,竟自作主张去爬了五皇子的床,想搏一个沷天的富贵。
若是这事情在曲沁她们将席姿救下来后就结束,那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会有那么多后续的麻烦。纵使她起了贪念,被人审问时,一口咬定是五皇子欺辱她便是了,相必事情也不会这么麻烦。偏偏她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事后不成,却因为害怕将曲沁和骆大少奶奶救人的事情供了出来。
就算当时骆家有心维护,可凭那些皇子多疑的性格,怕早已认定这事情就是曲沁和骆大少奶奶做的,破坏了他们的布局。虽说也因为他们自己理亏,表面上是不会找茬,也不会计较,可也不能保证背后不生气迁怒报复。
想必现在,她姐姐已经成了那些皇子眼中的坏事者。
这也是骆老夫人难受的原因,原本外孙女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平阳侯府好,不想疼爱的孙子身边的丫鬟竟然因为一念之差,竟害了外孙女。
曲潋拉住姐姐的手,轻声道:“姐姐,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五皇子,行事都有些不甚光明磊落,我们定要小心。”她有些害怕那些皇子们的小肚鸡肠,会来报复曲沁,甚至他们曲家。
所以,她心里也有些生气的,甚至迁怒起骆承风,若非他喝醉了,被人送到丽景院稍作歇息,让个心比天高的丫鬟伺候,贪生怕死,才会暴露了她姐姐和骆大少奶奶。
曲沁见她愤愤不平,突然笑起来,拍拍她的手道:“没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我处理得不够周祥,算漏了人心,若是……那也是我该受的。”她叹了口气,虽不知道未来会如此,但不会比上辈子差了。
不过,在五皇子他们动手报复之前,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大皇子和三皇子等人她不知道会不会迁怒于她,但是五皇子定会心有不甘,迟早会动手的。在这之前,她可以先下手为强。上辈子那般困难的情况下,她都斗得过他,这辈子提前掌握了他的弱点,不信还能让他得逞。
看她淡定的模样,曲潋不禁有些心急,按她的猜测,五皇子应该就是上辈子姐姐嫁的人了,而且还是间接导致姐姐早亡之人,一定不是个好相与的,再观那天的事情,简直就是个没有三观道德的阴险之辈,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因此仇恨姐姐。
“好了,阿潋,这事情你不必担心。”曲沁安抚道:“刚才我见了外祖父,外祖父和我说了些事情,那必位皇子因这事情,被皇上斥责,短时间内是没空关注外面的事情了。你放心,外祖父心里有数,不会放任的。”
这和纪凛告诉她的不谋而合,但也不代表将来没有危险,她总是有些担心。
曲沁怕她多想,忙转移了话题,突然有些怅然地道:“外祖母虽然看着身子硬朗,可是这回的事情倒是让她老人家十分伤心,看着都老了几岁。”
其实比起上辈子,那时外祖母因为她的事情而气得晕厥,后来身体每况逾下,在她临死之前,听说外祖母身体已经不行了,如今只是因为景德侯府的事情而闹得有些难受,其实比上辈子好多了。
只是,她就这么一个外祖母,虽然外祖母总是强势地将她认为好的给她,却也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关心她的长辈之一,自然希望外祖母的身体健健康康的才好。
“外祖母会没事的。”曲潋忙安慰道,“她现在只是有些没精神,过段日子就会好了。只要姐姐好好的,外祖母也会好的。”宽慰了她几句后,曲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刚才我听阿樱说,外祖父似乎精神也有些不好,打算过几日便要回西陵苑去了。若是祖父不在,那……”
想想,就觉得他们曲家还是不安全啊。
曲潋到底不是骆家的亲外孙女儿,长辈没招唤,她一般不会往前去凑,很是识趣。所以,她也不知道骆老太爷如今身体是什么样的,他将骆家最后的底牌交上去后,骆家以后会变得怎么样,根本预测不到。
曲沁淡声道:“外祖父的身体不好,京城纷纷扰扰,去西陵苑也好,十分安静。不过你放心,外祖父人老心不老,很多事情他老人家心里明白的。”说着,她心里忍不住又叹气。
对外祖父,她的感情有些复杂,诚然外祖父上辈子用手中最后的一点权利厚着脸皮在皇上面前求了恩典,让她不至于因为那些事情而陷入死局。可是她却仍是不愿意体谅,外祖父想让她当皇子妃,也不过是赌一把,最后是赌输了。
这个世界,能不计目地对她好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而外祖父,却是有目的地对她好,让她敬也不是、怨也不是,或者依然敬多过怨一些。如今,没了她掺和进去,外祖父又瞧不上骆槿皇子侧妃的身份,这辈子怕是没有上辈子那么多的思量了。
这样也好,外祖父没有那么多思量,也能安心养病,盯着几位舅舅,让他们别再上蹿下跳,掺和进那群皇子中,徒惹是非,给骆家招祸端。
曲潋还是没觉得被安慰到,怀着忧虑的心,她们回到双茶胡同的曲家。
季氏见她们没被骆老夫人留在平阳侯府小住,顿时有些意外,忙询问骆老夫人的身体情况,得知她只是因为年纪大了,精神有些差,方才松了口气,双手合什,念着菩萨保佑什么的。
曲沁见到季氏这副诚心诚意高兴的模样,心里暗暗摇头,这个世界上像季氏这般心怀宽广到不计个人得失的人十分稀少,也因为太过稀少了,虽然她有些行为并不认同,却在心里渐渐地拿她当成母亲看待——只是这位母亲有些不争气,偶尔需要儿女们照顾。
晚上曲湙回来,见两个姐姐今儿都在,不禁有些吃惊,等听说是骆老夫人身体不适才没有留她们,心里顿时了然。
骆老夫人的身体素来很好,昨儿晚他回家途中遇到骆承风,还和也聊了下,自是知道骆府的一些情况。此时骆老夫人这么做,他认为是平阳侯府有意疏远他们,心里倒也没什么不舒服,只怕两个姐姐多想。
谁知他看了会儿,发现两人和平常差不多,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得了,别看了,我们很好。”曲潋掐了下弟弟的嫩脸,让他年纪轻轻的,别像小老头儿一样爱操心。
曲湙不喜和姑娘家动手动脚,就算是亲姐姐,如今长大了,也有些赧然,忙退后几步,嘟嚷道:“二姐又掐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不是小时候那样了,我是一家之主,你要尊重我。”
“是是是,知道了。”曲潋没啥诚意地说。
一家人说说笑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不过曲沁和曲潋都心里揣着事情,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有些沉静。
不过比起曲潋的忧心忡忡,曲沁很快便恢复自然,每日除了处理家中的事务,教导妹妹管家理事外,偶尔得空了,还会陪季氏一起去枯潭寺礼佛,将以前曲潋的工作揽过去了。而季氏也是个凡事只看表面,对万事不经心的,见继女和她好,心里喜得跟什么似的,天天都笑意盈盈的。
曲潋原本只是因为孝顺才会由着母亲去折腾,陪她礼佛什么都是孝举,如今曲沁接替了她的工作,又见母亲那般高兴,她自然乐得轻松,宅在家中不出门。
就在曲潋琢磨着该怎么杜绝五皇子等人的事后报复时,淑宜大长公主让人过来递话,叫她去镇国公府作客。
曲潋听了十分高兴,并不是因为能去镇国公府陪淑宜大长公主,而是方便她找纪凛。看来看去,她发现能帮自己的人很少,自然就想到了纪凛,决定将那日的事情与纪凛说一说,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曲潋就怕那些皇子丧心病狂,连一个女人也不放过。从席姿的事情来看,她觉得那些皇子根本不拿女人当人看,要弄死一个侯府的外孙女更是轻而易举。
将自己打扮好后,等镇国公府的马车过来接她,曲潋和家人告别后,便高高兴兴地去了镇国公府。
到了镇国公府,又是明珠来迎她。
跟着明珠去寒山雅居的路上,曲潋笑着询问了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情况,又问候了镇国公、镇国公夫人的身体情况,将镇国公府大大小小的都关心了一遍。等明珠一一答后,她又问道:“不知公主那儿现下有什么人?我今儿来得匆忙,也不知道会不会失礼。
她说着,微微低头,一副腼腆羞涩的模样。
长得好看的萝莉妹子总会轻易地获得旁人的好感,加之明珠也有心和曲潋交好,便笑道:“这会儿夫人和二夫人、语小姐都在公主身边伺候呢。”
知道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也在,曲潋马上打起精神。
等进了寒山雅居,曲潋笑得憨憨的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然后又规规矩矩地给镇国公夫人、纪二夫人请安,然后是二房的嫡女纪语上前来给她请安。
“一阵子不见,曲姑娘长得越发的俊俏了,还是母亲会挑人。”纪二夫人笑盈盈地奉承着,很低级的奉承,但是却让人听了心里舒泰。
镇国公夫人却道:“她小孩子家的,模样儿还没长开,弟妹莫要过于夸赞,小孩子家的可承受不住。”说着,她的目光在温驯地微笑的少女脸上转了一圈,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纪二夫人忙嗔怪道:“母亲,您瞧大嫂,自个有这般俊俏的儿媳妇,却怕我们嫉妒似的,定要谦虚一翻,俗不知越是谦虚,指不定心里越是高兴呢。”
镇国公夫人被纪二夫人嗔得脸色微僵。
淑宜大长公主也有些忍俊不禁,拉着曲潋的手道:“你伯母就是这样的性子,最爱谦虚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曲潋顺从地道:“我知道了。”然后抬头朝脸色僵硬的镇国公夫人微微一笑。
镇国公夫人:“……”
众人仿佛没有看镇国公夫人心塞的模样,继续聊得和乐融融。
曲潋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听着纪二夫人笑语如珠,几乎句句都能戳中人的痒意,忍不住要被她逗笑,是一个和骆四夫人一般能说会道的妇人,这种人一般长袖善舞,活得十分潇洒自在。
说了会儿话后,淑宜大长公主便对孙女道:“阿语,今儿天气好,带你家曲姐姐去外面院子里逛逛。”
纪语起身,笑盈盈地应了一声。
第90章
纪语是镇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因为镇国公府现在还没有分家,所以也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在镇国公府的地位不一般,很得长辈们喜欢。她的容貌肖似纪二夫人,但是性子较为内敛,没有纪二夫人那般能说会道,看着就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
得了祖母的吩咐,她便以主人的身份,很尽职地带曲潋到院子里逛,和曲潋介绍周围的环境。
纪语比曲潋小一岁,两人也算得上是年龄相近了,很容易便能凑到一起,有共同话题。曲潋再次发挥了哄小姑娘的技能,很快便将纪妹子哄得对她一聊如故,不过半个时辰时间,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看待。
曲潋知道淑宜大长公主让纪语陪她的原因,是想让她和未来的小姑子打好交道,曲潋知道这种事情以后是躲不过的,所谓嫁人,可不只嫁一个男人,是两个家庭的联合,还要顾及丈夫的家庭。她自然很乐意提前和小姑们打好关系,方便以后她称霸镇国公府后院的行动。
曲潋会哄人,纪语也有心交好,所以两人的感情很快便好得没话说。
在纪凛定亲时,纪语便得了母亲的叮嘱,不管大堂兄将来的媳妇是什么模样的,都要交好她。毕竟二房将来是要分出去的,若是分家了,纪语便不再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倚仗的还是镇国公府。纪凛是长房长子,若是没什么意外,将来会继承镇国公府,自然要交好他。
所以,纪语早就听从母亲的意思,和未来大堂嫂打好关系。几次见面,她觉得这未来的大堂嫂美貌自不必说,性子似乎也颇为温柔娴淑,看着也不难相处,心里松了口气。今天她来作客,难得有机会和她相处,发现这位未来的大嫂,似乎很会哄人开心?
现在已经暮春时节,阳光已经带上了热意,逛了会儿,两人便到院子里的凉亭去吹风,自有丫鬟婆子铺好锦缎面的坐垫,桌上摆上了茶果点心。
“曲姐姐尝尝这酿果子,是家里的厨娘做的,是用去年还未成熟的山楂果洗净后,取山间的清泉煮沸,添了雪糖一起酿,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纪语笑着介绍道。
曲潋朝她微笑,“那我要尝尝了。”
两人正就着桌上的茶果说话时,突然见到远处抄手游廊走来的人,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唇红齿白,很是漂亮,不过那样貌却和镇国公有几分相似。只稍一眼,曲潋便认出这是纪凛的庶出弟弟――纪冲。
纪冲看到坐在亭子里的她们,便走过来,对纪语叫了一声“大姐姐”,又对曲潋道:“我就说今儿祖母这儿怎么热闹起来了,原来是曲姐姐来了,曲姐姐难得来一趟,可见到我大哥了么?”说着,脸上露出揶揄的神色。
曲潋起身,朝他抿嘴微笑,细声细气地道:“承蒙公主不弃,特地邀我过来作客,并未见到纪公子。”
纪冲见她规规矩矩的,眼里有些黯沉,仗着年纪小,打趣道:“怕是今天曲姐姐见不到了,我听管家说,大哥今儿一早便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真可惜呢。”他像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朝曲潋眨了下眼睛,“曲姐姐你放心,大哥若是回来,我会让人过来告诉你一声的。”
曲潋低下头,一副害羞得说不出话来的局促模样。
纪语有些不悦地道:“冲弟,你怎么能这么打趣人?小心我告诉大伯母。”
纪冲笑嘻嘻地道:“大姐姐你又爱唬人了,母亲可喜欢曲姐姐了,巴不得曲姐姐快快及笄好娶进门来,母亲听到我这么说,一定不会生气的。”
曲潋心里咧了咧嘴,真是睁眼说瞎话,镇国公夫人对她的不喜,凡是见过的人都知道了。
纪语戳着他凑过来的脸,嗔怪道:“你就爱胡说,怎么不在大哥面前胡说?”
纪冲赶紧缩了缩脖子,嘟嚷道:“我可不敢……”
说了会儿话,纪语知道纪冲是过来给祖母请安的,便赶他道:“快去快去,稍会祖母要歇息了。”
纪冲朝曲潋笑了下,便起身离开了。
等纪冲离开后,曲潋这才抬起头,看了眼纪冲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不置可否。
纪冲是镇国公的庶子,却养在镇国公夫人身边,以嫡子规格来教养的,比之纪凛这嫡长子都不差。她虽然不知道镇国公夫人在想什么,已经有了亲生儿子,还要将庶子抱养在身边,这种举动,只会养大一个人的心。
纪语似乎也不太想谈纪冲的事,等他一离开,便又和曲潋扯到了别的事情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午时,便摆膳在寒山雅居,镇国公夫人、纪二夫人和纪语等都在寒山雅居陪淑宜大长公主一起用膳,难得寒山雅居如此热闹,让淑宜大长公主十分高兴。
纪二夫人便凑趣道:“今儿我们都是托了曲姑娘的福了,多亏了曲姑娘,咱们才能来母亲这儿蹭顿饭,母亲以后可要多叫曲姑娘来作客才好。”
纪二夫人这般说也是有原因的,淑宜大长公主喜静,平常时候连儿子都不太乐意见,儿媳妇们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免了,很少能来这儿,能过来的,也只有自幼被淑宜大长公主养大的纪凛罢了。
“潋儿就是不来,我这儿也没少你一顿饭。”淑宜大长公主笑嗔道。
“可是不一样,曲姑娘一来,多了个人,吃饭也更香一些。”
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夫人婆媳相得,倒是显得镇国公夫人一个人坐在那儿端的冷艳高贵,十分不合群。可是淑宜大长公主仿佛没瞧见一样,纪二夫人倒是有心多说几句,奈何镇国公夫人不给面子,只得作罢。
虽然看着不和谐,但是却莫名地又有一种默契的和谐,让曲潋心里感觉到十分怪异。
曲潋和纪语坐在一起,两人微笑倾听长辈们说话,长辈询问到时,方才开口回话。
午膳过后,淑宜大长公主便让人散了,各自回自己的院子歇息,曲潋这次同样被安排在寒山雅居隔壁的客院歇息。
曲潋躺在床上,想起去年和纪凛定亲后不久,随淑宜大长公主进宫给太后请安回来后,也是在这间客房歇息,然后因为那事,才怀疑起纪凛是双重人格。那时候纪凛对她做的事情简直邪恶之极,让她恼怒不已。
时间果然能冲淡很多事情,也让人不断地向前看,如今再旧地重游,她已不再恼怒了,反而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明白纪凛的为人,渐渐地开始了接受那个人是双重人格的事情。只是思索了很久,她现在仍是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他的两个性格。
毕竟,她没有什么机会和他相处,没办法针对他的两面性做出确切反应。
就在她思索着今天能不能再见到纪凛,若是见到纪凛时会是他的哪个人格时,外面响起了压低的说话声,曲潋打了个机灵,连忙坐起身来。
刚坐起身来,便见通往外室的门口的青色细布帘子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了,然后是一个少年走进来。
曲潋:“……”
那人走进来,见床上的少女衣服穿得整齐、头发都没乱的模样,不禁笑起来,用一种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自信的口吻道:“你这刚要歇息呢,还是特地等着我来?”
曲潋木着脸看他,竟然无法否认他自恋的语气。
她就是怕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所以衣服未换、头发未散,不管谁闯进来,都不会让人见到她狼狈的一面。可是这种正装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好像也有特地等他来的感觉一样,让她有些心塞。
纪凛见她并未睡着,便走到窗边的大炕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朝她道:“过来,陪我坐会儿。”
见他这么礼貌,曲潋此时有求于他,也不好太计较,起身趿了鞋子,便也坐到炕上,不过和他隔了一个炕几,距离他有些远。
“不给我倒杯茶么?”他含笑看着她,眸色深沉,“我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你来了,便过来了。”
曲潋琢磨不透他此时的语气是不是在博取同情,还是想要削减她的防备,不过仍是下了炕,去了外室。见外室里候着的碧春和宫心,曲潋丝毫不意外,碧春有些忐忑的样子,宫心倒是很淡然。
“姑娘。”碧春见她出来,马上起身唤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向通往内室的门口。她总觉得这不合规矩,生怕被人知道。
曲潋朝她安抚地笑了下,对宫心道:“宫心,你送壶茶过来。”
等宫心沏了茶过来,曲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纪凛慢慢地喝了半盏茶,方才笑望着她,说道:“说吧,今天有什么要问我的?”
闻言,曲潋有些惊讶的模样,又听他道:“若是没事,你今天可不会对我这般客气讨好。”他端着茶盏,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高深莫测地盯着她,那种目光,让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觉得自己瞬间被他压得死死的。
不过曲潋今儿过来确实是找他有事,这才是她对他这般客气讨好的原因。虽然不是第一人格的温和的纪凛,但她知道他两个人格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和他说也一样。
当下,曲潋便将上回骆老太爷寿宴时自己姐姐做的事情告诉他,又说了那个丫鬟后来反咬一口的事情,有些不安地道:“我不知道几位皇子的性子如何,可是五皇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怕要恨死我姐姐了,我有些担心……”
纪凛安静地听完她的话,等她拿那双美眸瞅着自己,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说道:“你担心什么?”
曲潋扁了扁嘴,说道:“他们是天家皇子,我担心的可多了。”见他什么都不说,曲潋有些泄气,果然是第一个人格比较好相处,这种时候,怕他早就安慰她了,同她细细地分析了。
“过来,给我抱一下,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他朝她笑眯眯地说道。
曲潋木着脸,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将他一阵臭骂。
他好整以瑕地看着她,似乎等着她作选择。
曲潋横权了下,很爽快地跳下炕,然后扑进他怀里。她安慰自己,反正自己脸皮厚,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而且她也喜欢纪凛,虽然这个人格很恶劣,但是这也是纪凛,还是她赚了。
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闻到他身上那种有些清爽的安神香的味道时,虽然这种香料自己也在用,可是总觉得在他身上的味道比较清爽,让她仍是有些不自在。然后就感觉到腰间被人揽住了。
“你为了你姐姐,可真舍得牺牲。”他低首在她耳边笑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个恋姐的。”
曲潋突然有些发寒,听出他话里森森的寒意,怕他思想不纯洁想歪了,开始胡扯道:“我们姐妹相依为命,自幼姐姐护我极多,我自是敬重她,知道她有危险,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就像公主若有危险,你也不会无动于衷一样。”
她特地拿淑宜大长公主来说项,猜测着淑宜大长公主应该知道他的秘密的,而在知道孙子是个双面人后,淑宜大长公主仍这般爱护他,想来在他心中也占据着颇重的地位,不管哪个人性,就算天生残暴,在来自长辈无私的关爱中,也有柔软的一面吧。
等听到他哼了一声,曲潋便发现自己猜对了。
“你果然是个惯会耍心机的。”他狠狠地在她腰间掐了下。
曲潋差点弹跳起来,却被他狠狠地按住,脸上有些红,就想要挣开,可惜力气没他大,被他制止了。
被他抱了会儿,曲潋有些不自在地道:“可以了吧?”
他没放开她,而是亲亲热热地抱着她入怀,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说道:“这事你不用担心,你姐姐聪明着,难道你没有发现她近来频频出府?”
“她不过是陪我娘去枯潭寺礼佛。”曲潋下意识地回答道。
“这就对了。”
什么意思?曲潋有些懵。
然后又听他说道:“骆老侯爷是个聪明的,他能做出牺牲,将这件事情压下,让皇上对他感觉到愧疚,这比将那些皇子们的行为揭露出来更得皇上的心。你放心,皇上这次私下发了话,不管哪个皇子,都不会冒然出手的,若是你姐姐出了什么事情,不说骆老侯爷会借此事来生事,皇上也会难堪。”
最后,他对她道:“这些不是你该去烦恼的事情,你不要小瞧骆老侯爷,他是老了,但却是个老狐狸,若是哪位皇子再敢对骆家和你姐姐出手,后果可不会太美妙。明白了么?”
曲潋呆滞地看着他低下来的脸。
他在她脸上摸了摸,笑道:“那你仔细想想。”
于是曲潋借机躲开他,跑到一旁去整理他说的事情了,过了会儿,才抬头对他道:“我明白了。”
纪凛刚要露出一个笑容,又见她蠢蠢地问道:“对了,你知道我姐姐做了什么吗?”她姐姐是个重生的,秘密极多,以姐姐的性格,想来上辈子定然会留下什么后手,成了她这辈子的金手指,就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有时候,女人难得犯蠢,更容易让男人萌发一种变态的爱欲,此时曲潋便好好地体会了一次,被他又再次狠狠地抱住,让她大惊失色。
第91章
等纪凛满意地离开,曲潋气得将炕上的大迎枕拿过来当成那人使劲儿地捶。
“姑娘……”碧春的声音弱弱地响起。
曲潋扭头看去,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有些胆怯的丫鬟吓得赶紧将脑袋缩回去,青色细布帘子晃了晃。曲潋看得有些无语,想起刚才的事情,又有些愤愤不平,怒声道:“还不进来?”
碧春小心地掀开帘子进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发现她除了脸蛋红润一些外,浑身上下整整齐齐的,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想来纪公子还是很守礼的。
“姑娘,你没事吧?”碧春过去,顺手接过那只被猛捶过的可怜迎枕。
曲潋睨她,“刚才有客人来,你怎么不先进来禀报一声?”
碧春委屈地道:“奴婢是想进来禀报的,可是不知为何,被纪公子看了一眼就觉得腿有些发软,后来又被宫心姐姐给拉住了。不过姑娘你放心,奴婢刚才就守在那儿,如果你发生什么事情,叫唤一声,奴婢马上会进去英勇地救您的。”她讨好地说,“姑娘,应该没有什么意外吧?”
迎着碧春纯洁的眼神,曲潋老脸有些红,自然不好意思将那所谓的“意外”告诉她了,只能含糊道:“没有。”
碧春马上笑起来,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奴婢也觉得纪公子应是个守礼的君子,而且今儿他也是听说姑娘来了,刚从外面回来后,都来不及回去歇息,便巴巴地过来探望姑娘了,可见是个有心的。”
最重要的是,作丫鬟的,自然希望自家姑娘和未来姑爷多培养感情,以后成了亲,感情才好。
曲潋扯了扯唇角,若是第一人格的纪凛,她很愿意相信他是为了自己巴巴地赶过来,可那是第二人格,端的妖孽凶残,又诡谲狡诈,能相信么?
“你又知道了?”曲潋捋了捋颊边的碎发,没好声气地道。
“自然,这是宫心姐姐说的。”
曲潋:“……”
曲潋对自家丫鬟的智商很是担忧,但看她乐呵呵的模样,又有些无可奈何,最后只道:“如果你能学得宫心一半,我也安心了。”瞧瞧人家的丫鬟,再瞧瞧自己的丫鬟,曲潋有些心塞。
碧春笑嘻嘻地道:“这个姑娘放心,等将来您嫁过来了,奴婢便能和宫心姐姐请教了。不过,那时候也不知道宫心姐姐会不会已经许配人了,还是……”说着,窥了她一眼,没将那个可能说出来。
曲潋没多想,趴在炕上,想着刚才纪凛离开时透露的事情。
等下午淑宜大长公主午觉起来后,曲潋便又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话,纪语也过来了,两人伴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一起讨论着花样子。
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都没有过来。
“我见过曲姐姐做给祖母的额帕鞋袜,针脚细密,花样也多,又好看。”纪语有些羞涩地道:“如果曲姐姐方便的话,倒想请教曲姐姐一翻,望曲姐姐莫要嫌弃才好。”
曲潋笑道:“语妹妹想学我自是要教的,到时候公主能穿上语妹妹做的鞋袜,想到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但是也是在我的教导下做出来的,我心里就高兴。”她抬头,朝坐在旁边听她们讨论的淑宜大长公主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
淑宜大长公主伸手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笑道:“你这丫头,越发的促狭了,难不成你希望我身上穿的、用的,都要和你沾点关系不成?”
“哎呀,那就更好了。”曲潋没脸没皮地道:“若是可以,我都巴不得自己会种田、会做菜、会织布、会打首饰、会做家具、会建房子……这样公主吃的、用的都和我有关啦。”
淑宜大长公主和纪语瞬间笑得东倒西歪,淑宜大长公主指着曲潋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道:“我现在才知道,厚脸皮是怎么回事。”
曲潋马上正经道:“我这是孝顺您,您怎么能说是厚脸皮呢?”说着又不依起来,让淑宜大长公主笑得越发的停不下来。
纪语看着曲潋毫无压力地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说话,心里有些羡慕。她这位祖母,脾气素来刚强,记忆里的她很少有笑模样,抿直嘴巴时,显得严肃又可怕,除了大堂哥外,每个人在祖母面前,都战战兢兢的,连大伯和父亲、三叔都是如此。
似乎自从大哥定亲以后,寒山雅居这才热闹了一些,然后大哥定亲的曲家姑娘进府来作客,都会被祖母留在身边,她竟然并不害怕祖母,还能在祖母面前轻松地说笑,让她十分羡慕。
她们这些晚辈虽然平时也做些针线孝顺祖母,但是祖母只是让人收着,并没有用过,直到听母亲不可思议地说祖母竟然穿上了曲潋做的衣裳鞋袜等东西,才让镇国公府的人意识到,祖母是如何抬举这位曲家姑娘。
这也是母亲特地叮嘱她要交好曲潋的原因。
在镇国公府,就算淑宜大长公主避门不出,对家中大小事务并不上心,可是却没有人敢唬弄她老人家,也没人敢干涉她老人家的决定。所以祖母要抬举谁,那便是真的抬举,其他人都要靠边站。
纪语小心地打量着对祖母笑得俏皮的曲潋,虽然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祖母为何抬举她,可是单是这份敢在祖母面前说笑、逗祖母开心的勇气,也实属难得了。
直到傍晚时分,曲潋才告辞离开。
离开之前,她和纪语约好了过半个月会过来指点她的针线,淑宜大长公主笑看着她们,似乎极为喜欢小姑娘们聚在一起玩耍说笑,由着她们亲亲热热的。
等曲潋出来时,依然是明珠来送她。
刚出了寒山雅居,便看到寒山雅居前的那株高大的海棠树下站着的少年,见到她们,他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融入了夕阳的余辉中,只余无限的暖意,让人忍不住跟着微笑。
他的笑容总是能感染人。
曲潋看到他,便知道此时是那个如同阳光般温暖美好的纪凛,最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存在。
“潋妹妹,你这是要回去了?”纪凛走过来。
曲潋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送你一程吧。”纪凛说道,看了明珠一眼。
明珠忙退后一步,朝他福了福身,笑道:“既然有世子相送,那奴婢就偷个懒了,希望曲姑娘莫要见怪。”
曲潋忍住嘴角的抽搐,笑道:“不会不会,谢谢明珠姐姐,每次都要劳烦你。”
待明珠离开后,纪凛便送曲潋出去,随行的丫鬟婆子远远地跟着。
曲潋小步地走着,她很快便发现身边的少年细心地放慢了步伐,怕自己跟不上。每次和他在一起,她都能发现他细心体贴的一面,简直就是个绝世暖男,真是让人很难对他发脾气,先前被另一个人格弄出来的火气,在这样的少年面前,又轻易地泄了。
果然是一个人格惹毛了她,马上就换另一个人格来安抚么?不知为何,曲潋突然觉得自己将来若真的嫁给他,婚后的生活有点惨的样子。
“今儿怎么样?还好吧?”纪凛又温声问道。
“挺好的。”曲潋简单地答道。
纪凛发现她有些退避的动作,想起中午时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不禁有些窘迫,又道:“祖母只是看起来严厉,其实人很好相处的,只要真心孝顺她老人家,她会知道的。潋妹妹是个很真诚的人,真心待人,祖母极是喜欢你这样。”
曲潋脸皮很厚地点头,反正她也是真心想要孝顺淑宜大长公主的。
纪凛见她毫不羞涩的模样,不禁笑起来,只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有些淡,继续道:“母亲素来话少,若是她说了什么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曲潋继续点头,她才不会将不喜欢她的人的话放在心上呢。不过纪凛有这样的亲生母亲,还真是挺倒霉的。来镇国公府几次,她差不多将镇国公夫人的性子摸清了,发现她不仅不喜欢她这个空降的未来儿媳妇,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太理踩的。
正想着,就听纪凛继续道:“潋妹妹,那件事你不必担心,大皇子他们有了这次的教训,为了避嫌,不会轻易再做什么。就是五皇子……”
曲潋看他,见他面有犹豫,忙道:“他怎么样?”
纪凛见她紧张,安抚地笑了下,说道:“五皇子行事比较激进,可能会有所不甘,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人盯着他。我已经让人传话给襄夷公主了,她自会知道怎么做。”
曲潋结合午时他说的话,终于恍然大悟。
这次几位皇子在骆老太爷的寿辰上干的事情,虽然没有抖出来,但到底是有失德行,往大了说是肆意妄为、不将功臣放在眼里,往小了说,兄弟不和,是皇家大忌的事情,怕是皇上也为此而气得不行。
这其中,难不成还有襄夷公主推动的?襄夷公主素来深得皇上宠爱,犹在皇子之上,若是她去皇上面前说点什么,对那些皇子可不好。
而能让宫里的襄夷公主出面,怕也只有纪凛。
将事情想了一遍,曲潋很快便发现,其实纪凛在事情发生后,已经将事情安排好了,并不需要她担心。也因为这事情涉及到她姐姐,所以他才会如此快速地出手。
想到这里,曲潋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少年,千言万语,道不尽心中的感受,只能感激地道:“纪哥哥,谢谢你。”
纪凛朝她笑了笑,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没有说的是,那天在平阳侯府见到她时,发现她那般愤怒的模样,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认识的曲潋,小时候是个白白嫩嫩的可爱女孩,有些狡黠可爱,生气时会撸起袖子直接揍人,长大后是个大姑娘了,不再打人,可是性子也没什么变化,有时候还会装贤良装柔弱,但是笑起来时,像会发光一样,可爱俏皮。
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过她那般愤怒的模样,让他心里不好受。
他还是喜欢看她微笑,就算是平时装模作样,也不失可爱。
到了停放马车处,曲潋由着丫鬟扶她上马车,等听到车外少年叫她的声音,便伸手撩起五彩锦缎的帘子,看着站在马车前的少年。
“潋妹妹,祖母不爱出门,平时也没什么人过来陪她说话,你若是有空,便多过来。”少年一双温润明泽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容,让她几乎以为他将自己看到了心里。
曲潋被他看得脸皮有些发热,强行镇定,朝他应了一声,忙将帘子放下。
等马车离开了镇国公府后,曲潋用手拍拍脸,让脸皮别那么烫。
“姑娘,你很热么?”碧春拿扇子给她打扇,如今已是四月份,京城的四月渐渐开始变热了。
曲潋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被刚才那少年的行为弄得软得一塌糊涂。果然温柔体贴的人,谁都拒绝不了。
而今天之行,也让曲潋了了一桩心事。虽然她也不确定五皇子以后会不会报复她姐姐,但是有纪凛让人看着,宫里还有襄夷公主帮忙,就算以后五皇子想做点什么,他们也能提前得到消息。
心情放松下来后,等回到家里,曲潋看到家人,更高兴了。
“阿潋的心情很好,莫不是今儿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曲沁打趣道。
“这是自然。”曲潋将她拉回房里,将今日纪凛告诉她的事情都说了。
曲沁安静地听着,等妹妹说完,笑道:“我就知道纪公子是个有心人,你能嫁给他,是你的福气,以后要和纪公子好好的,切不可再和他置气了。”
曲潋错愕,“我几时和他置气了?”
曲沁这才反应过来,这辈子妹妹还没有嫁给纪凛呢,不禁有些汗然。对于妹妹和纪凛的事情,她好像总会忍不住被上辈子的记忆影响,特别是上辈子妹妹和纪凛就像欢喜冤家一样,时常好得浓情蜜意、恨不得两人成一体,时常又会因为一点小事莫名置气,让她有些头晕脑胀,不明白纪凛那般温和的性子,妹妹怎么还要和他置气?不过结果两人又会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曲沁当时总会被两人弄得有种累觉不爱的感觉。
“我这不是提醒你以后注意么?”曲沁有些窘迫地道,觉得这辈子妹妹和纪凛的感情似乎更好,应该是因为很多事情和上辈子已经不一样了。
曲潋没追究这事情,问道:“对了,姐姐,这几天你常出门,是去做什么了么?”
曲沁弹了她客头一下,避重就轻道:“哪有做什么?就是陪母亲去枯潭寺礼佛。好了,你累了一天了,先回房去洗漱歇息吧。”
曲潋最后也没能弄明白姐姐神神秘秘地去做了什么,只得暂时将它放下。
直到过了整个炎热的夏天,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曲潋也慢慢地将五皇子可能会报复的事情放下。
秋天,秋实累累,在曲潋又被淑宜大长公主接去镇国公府,带着纪语去摘海棠果时,却不想襄夷公主终于解禁了,又跑了过来。
第92章
整个夏天,曲潋成了镇国公府的常客。
在镇国公府里,她最喜欢的地方便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寒山雅居的安息室里。寒山雅居本就建在半山坡上,虽然显得过于空阔,使它显得有些冷清孤寂,没有太多的人气,可是却更清凉。它的山风比不得野外,但是却比京城其他地方的要舒服多了,而安息室里四个角落都会固定放上冰盆子,将室内的温度弄得温温凉凉的,在这像蒸笼一样的夏天,简直是人间享受。
曲潋每次来,都要窝在这里喝上一杯冰镇过的酸梅汤,趴在炕上不想起来,每每都会被淑宜大长公主拍着她的背笑话她像只虫子一样,然后她会很厚脸皮地说,这是苦夏没办法,很快又将淑宜大长公主逗笑了。
初见时,淑宜大长公主那副凛然尊贵的模样将她吓得不行,可是当渐渐接触后,发现这不过是个习惯了孤独的老人,而且也很好哄,只要忍住畏惧,真心相待,她也会像个好长辈一样爱护晚辈,让曲潋渐渐地拿她当祖母一样对待。
——反正她以后嫁过来了,淑宜大长公主也是她的祖母了。
老实说,淑宜大长公主满足了曲潋两辈子对于奶奶这种长辈的幻想,虽然这位祖母平时高贵威严,生起气来吓得人战战兢兢,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可当摸清了她的脾气,知道怎么顺毛摸后,很快便能在她老人家面前如鱼得水。
至少,曲潋现在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是越来越自在了。为此,纪凛还曾有一次笑着对她说:“不知情的,还以为那才是你祖母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温和,俊丽的脸庞上流溢着一种让人心折的柔色,让人打从心底里喜爱起这名少年来。不过让曲潋脸红的是,他话里话外还透露一个意思,便是让她快点及笄,好将她娶进门来,到时候淑宜大长公主就真的是她的祖母了。
来镇国公府的次数多了,曲潋渐渐也放开了自己,将这儿当成了另一个可以正常往来之处,同时也减少了去平阳侯府的次数。
自从上回骆老太爷的寿辰后,平阳侯府在京城中沉寂了许多,平阳侯府的人也不太在外面行走了,就算出外行为也低调了许多,不若以往般张扬。不说曲潋因为淑宜大长公主插手不再像以前那般频频往平阳侯府走动,就是曲沁这亲外孙女也不常去了,反而是待在家里,除了陪季氏礼佛外,便安心待嫁。
明年三月便是婚期,如今也不过半年的时间,曲沁开始准备自己的嫁衣。也因为如此,不像过去一般去平阳侯府倒也没有人说。而骆老夫人似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接外孙女过去了,曲沁对此虽然有些怅然,却也很快便接受了。
比起曲沁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门也是陪季氏去寺里上香,曲潋反而过于活沷好动了,只要淑宜大长公主派人来接,她从来没有拒绝过,都是高高兴兴地出门。不过,季氏和曲沁都对此乐见其成就是了。
还未成亲,淑宜大长公主便这般抬举曲潋,对曲潋只有好处没坏处。况且这也是在成亲之前多和镇国公府的人认识,以后嫁过去时,就不用像其他的新嫁娘一般,到了夫家两眼抹黑,被人欺负后有苦说不出。
所以,大家都乐见其成,曲潋也只好继续攻略镇国公府了。
秋高气爽,京城的气温也渐渐地降低,白天虽然仍是有些余热,但是夜晚已经不会让人热得难以入睡。这种凉爽的天气,十分适合登高望远,或者出行旅游赏景。
曲潋也不像夏天时,因为天气热不喜欢出门,所以在来镇国公府,见到寒山雅居外的园子里的海棠果成熟了,便叫上纪语,两人欢快地去采摘了。
粗使婆子搬来了梯子,架到海棠树下,让两人可以爬上去摘。不过曲潋一看到要爬到梯子上去,脸色便有些发白,最后只道:“我有些怕高,语妹妹上去摘好了,我就摘旁边的那些低矮的。”
在纪语眼里,曲潋虽然长得柔柔弱柔的,但是和她相处久了,会发现她简直就是个皮实的,原本以为她爬个梯子也不在话下呢,没想到会吓得脸色煞白,这一刻,还真是和她那模样儿相配。
纪语也没有强人所难,当下笑道:“那好吧,曲姐姐你去摘低的那些,高的由我来。”说着,她挽起袖子,一副雄壮威武的模样去了。
曲潋看得汗颜,似乎自己又无形中将个端庄贤淑的姑娘带坏了。不知道纪二夫人发现自己女儿变成个女汉子后,会不会再阻止她们往来。
就在两人欢快地摘海棠果时,从月亮门中转进来了一群人,曲潋看去,正好见到被一群宫女嬷嬷簇拥过来的襄夷公主。
好一段时间不见,襄夷公主变得更漂亮了,她的身材比平常的贵女要高挑,发育得也比同龄的姑娘要好,已经具有少女迷人的妙曼风韵,站在风中微笑时,脸上明媚的笑容如一副炫丽多彩的油墨画,对眼球造成一种野性的侵略性。
“曲妹妹、语妹妹,你们在做甚?”襄夷公主叫道。
曲潋和纪语忙停了手中的活,上前给她请安,方回答道:“在摘海棠果呢。”
襄夷公主有些嫌弃道:“这东西酸得倒牙,你们摘它做甚?”
往年这种海棠果除了药用外,只有一些贪嘴的下人会摘来吃,主人家可不吃这种东西,所以镇国公府的这几株高大的海棠树结的果子一般都会让它自己在枝头上长,直到熟透了自己掉落,或者是丫鬟们自己来摘一些过过嘴瘾。
襄夷公主的身份,是不会吃这种东西的,所以不明白这两个小姑娘怎么这般欢喜的样子。
“可以用它来酿酒、做蜜饯、果酱、果酒,很有营养呢。”曲潋回答道,而且她们享受的是收获的过程,也不单位为了吃。继而又笑道:“难得天气这般好,枝头上的果子又长得喜人,便想自己动手。”
襄夷公主显然没有这般的兴趣,她此时满腹心事,根本没心思做其他的,便道:“曲妹妹,我有事找你。”
曲潋心里想叹气,不必说也知道襄夷公主来找她做什么了。当下她很干脆地应了一声,对纪语道:“语妹妹,你继续忙,我和公主去旁边说说话。”
纪语乖巧地应了一声,见曲潋随着襄夷公主离开后,心里止不住地担忧起来。在她有记忆的时候,襄夷公主便是镇国公府的常客了,虽然她每次来府里,都是到寒山雅居拜访祖母,可是谁人不知道纪凛便是养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唯一的孙子,这青梅竹马的,最容易产生男女之情。
虽说如今纪凛已经定亲了,可是保不齐公主还放不下心思,不知道会不会欺负曲潋。纪语好生担心,和曲潋认识这么久,她心里还是挺喜欢曲潋的,人长得是柔弱了一点儿,和她熟悉了会发现容貌什么的都是浮云,有时候她会做出让你哭笑不得的囧事来。
想了想,纪语马上叫来一个小丫鬟,同她耳语几句,便让小丫鬟离开了。
另一边,曲潋随着襄夷公主到了园子里的一处凉亭,待丫鬟们铺好坐垫、上了茶点后,她挥手,留下玉翅一人,让其他人都退到亭子外候着,明显就是防着她们。
曲潋越发地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襄夷公主双手支着下巴,有些愁怨地道:“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表哥了,听说靖远侯又要给他相看对象,表哥这回也是铁了心地不理我,怎么办?”
她哪里知道怎么办?而且造成这结果,还是这位公主自己造成的。
五月份的时候,靖远侯夫妻透话,想要给其世子相看对象,并且在靖远侯府办了次赏花会,邀请了很多京中勋贵及官家姑娘来府里赏花玩耍。靖远侯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虽说皇后只生了个公主,可是皇后和皇帝是少年夫妻,皇帝十分敬重她,地位稳固,世人连带的对皇后的娘家靖远侯府也不敢太过放肆。
所以靖远侯府举办的赏花宴的当日,很多人都捧场地过来了。
襄夷公主自然也来了,虽然她没有请帖,可是她是皇后的女儿,自然不需要请帖。于是,可以想象,有这位公主掺和,赏花宴自然是失败了,如今依然没能给靖远侯世子定亲。为了这事情,襄夷公主回宫后,再一次被皇后禁足了。
“曲妹妹,你帮我去和纪暄和说说吧,让他帮我一次。如果他能帮我,我对他感激不尽,日后他有什么事情,我定会任他驱使。”襄夷公主很是豪爽,发现折腾了那么久,仍是折腾不出什么,又将主意打到纪凛身上了。
曲潋弱弱地道:“这不好吧?您贵为公主,若是……纪公子他定要受罚。”
虽然她说得含糊,襄夷公主如何听不出来,忙道:“没事,我父皇对纪暄和十分喜欢,看在姑祖母的面子上,定不会生气的。”
曲潋还是摇头,“不行。”就算不会生气,但心里也会留下隔阂,对纪凛以后不好。
襄夷公主说破了嘴,曲潋依然顽固地不肯答应,顿时气道:“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没过门呢,这胳膊就往他那里拐了?还能不能当好朋友了?枉我一直将你当成朋友……”
曲潋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襄夷公主竟然有将她当朋友的意思,难道她的嘴炮技能又上升,连公主都折服了么?不过襄夷公主这话,确实让她挺感动的,所以她接下来也真心了几分,说道:“公主,纪公子真的不适合出手帮你。”
襄夷公主高贵冷艳地道:“他最是狡猾,智计百出,如果连他都帮不了我,世间就没有人适合帮我了。”
别歪曲她的话啊!曲潋被她弄得有些无奈。
“公主……”
就在曲潋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她打消主意别连累了纪凛时,一道声音响起,“公主,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别去烦潋妹妹了。”
两人望去,便见到不知道何时来到的纪凛,他站在亭子外,微煦的目光望着亭里的两人。
阳光下,那如玉般清澈的少年模样,让人轻易地想到一句话:公子世无双。
襄夷公主很是任性道:“这是我和曲妹妹的事情,你来做甚?”然后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将曲潋揽到怀里,笑道:“我和曲妹妹好着呢,反正如果我这辈子嫁不出去,我就天天来找曲妹妹,说不定我还要搬过去和曲妹妹住在一起。”
曲潋:“……”
纪凛:“……”
一时间,两人都被襄夷公主为了将自己嫁给心上人而不择手段的无耻给震住了。
半晌,纪凛施施然地道:“正好,我今日原是想去靖远侯府一趟,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襄夷公主整张脸都像在发光一般,将曲潋松开后,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对了,曲妹妹也一起去,我介绍佳表妹给你认识。”
曲潋抬头看向纪凛,见他微微颔首,便点头道:“那就麻烦公主了。”
等襄夷公主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曲潋走出亭子里,问道:“纪哥哥怎么来了?”
纪凛有些赧然道:“是语妹妹让丫鬟给我递话,我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
所以才赶过来的么?曲潋被他的心意弄得有些感动。
纪凛趁人不注意,拉了拉她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潋妹妹。”
曲潋奇怪地看着他,“为何对我道歉?”
“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公主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时常来打扰你。”他说道。
曲潋恍然大悟,然后对他有些无奈,难道他不知道姑娘家的友谊最是莫名其妙么?虽然她和襄夷公主因为身份有别,看着没法走一起,可是凑在一起的数次多了,便渐渐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谊。虽然两人都未明说,其实彼此都拿对方当朋友看的。
“其实也没什么。”曲潋问他,“你真的要帮公主?”她还是担心事成后,帝后迁怒人。
纪凛拉她起身,迎着凉爽的秋风,怡然道:“我有答应帮她么?”说着,他转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曲潋顿时默了,这个腹黑的家伙,真的是阳光美少年纪凛么?还是他一直是黑的,不过没人发现罢了。
曲潋不得不重新认识他的两个人格。
第93章
两人稍后进了寒山雅居,便见襄夷公主正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像个撒娇的小女孩儿般抱着她的一边手臂摇晃着,似在祈求着什么,而淑宜大长公主则笑而不语。
见两人进来,襄夷公主便道:“姑祖母,曲妹妹和暄和表哥来了,你问问他们。”
两人同时看过去,心里琢磨着襄夷公主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什么,要问他们什么。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他们一眼,等两个孩子给她请安后,她拍拍襄夷公主的脑袋,笑道:“行啦,我老了,不管事啦。你须得记得,你是周家的公主,莫要委屈了自己。”她说着,眼神突然变得锐意十足。
这一刻,她又变成了那个曲潋初见时凛然尊贵的嫡长公主,让人不敢直视。
襄夷公主不由自主地放开她,讷讷地看着她,然后小声道:“姑祖母,你放心,襄夷记着呢。”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她,仿佛也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她一样美好的年华,揣怀着一样的少女情怀。只是当年的她作为宫里唯一顺利长大的公主,一路顺风顺水,没有波折地成亲生子,所以当丈夫战死的消息传来时,让她几乎崩溃,差点忍不住随丈夫而去。也因为那时候过于伤心,让她忽略了周围的事情,让她后半生后悔不已。
想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看向孙子,还有和孙子站在一起的曲潋,叹了口气,拍拍襄夷公主的脑袋,说道:“你自己想清楚,如果你觉得以后不会后悔,就放手去做吧。”
“谢谢姑祖母。”襄夷公主低下身,将脑袋伏在她膝盖上,闷闷地道:“皇祖母也是和我这么说的,姑祖母,您放心吧,襄夷既然选择了,以后就不会让自己后悔。”
纪凛和曲潋站在一旁,虽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可是却能猜测一二。怕是襄夷公主忍不住将自己的心思倾述,让淑宜大长公主支持她,想来这些年,她时常跑镇国公府,纪凛又和靖远侯世子往来密切,淑宜大长公主如此精明之人,怎么会被两个小儿女给唬弄了,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的吧?
说了会儿话后,等下人过来禀报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淑宜大长公主叮嘱纪凛照顾好两位妹妹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襄夷公主扶着乌嬷嬷的手回房。
乌嬷嬷感觉到主子此时的心情有些失落,以为她在担心襄夷公主,不由笑道:“公主,看到襄夷公主那孩子,奴婢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您,也是这般,常心心念念着要出宫来寻老公爷……”说着,她掩嘴一笑,想起当时自己总要给公主找各种理由,让她顺利出宫。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下,然后又摇了摇头道:“当时父皇忙于政事,无瑕顾及我,方能让我时常出宫来。襄夷像我,可是靖远侯世子可不是老公爷,他那身子……”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又摇摇头。
乌嬷嬷窥着她的脸色,说道:“靖远侯世子的身体是有些虚弱,也不知道是何等程度,如果襄夷公主真的铁了心,公主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请明方大师给他瞧瞧?若是能治,想来皇上和皇后也不会反对了。”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为着襄夷公主,皇后如何也不会舍得将她随便嫁了,纵使那人是娘家的侄子,她也不会舍得。
“难难难!”淑宜大长公主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脾气,当年他立过誓,此生不见皇室之人,所以太后想宣他进宫他也推了,一个人自由自在,根本不理红尘俗世。若非当年我帮过他,怕是暄和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多瞧上一眼,更不用说出手给暄和看病了。”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伤心。
听罢,乌嬷嬷终于明白主子先前的心情不好,应该不是因为襄夷公主,而是世子之事了。
她安慰道:“明方大师是方外之人,自是清高一些。而且咱们世子可是个优秀的孩子,没见到大师如今特地为了世子而回京么?”
淑宜大长公主心说谁知道那人的脾气如此古怪,是不是真的为了暄和进京来,怕是留京中冷眼旁观周家的好戏罢。
想到那群皇子的不争气,淑宜大长公主也很是气闷,怕以后要给人当笑话看了。
*****
镇国公府距离靖远侯府并不远,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
襄夷公主和镇国公世子相携到来,靖远侯府不敢马虎。靖远侯不在,靖远侯夫人由着庶女袁佳揣扶着过来,当看到从马车里下来的襄夷公主和曲潋时,靖远侯夫人有些惊讶,袁佳也忍不住朝着纪凛和襄夷公主看去一眼。
虽然惊讶,两人见襄夷公主下车,忙过来请安。
襄夷公主忙上前去扶住靖远侯夫人,她正觊觎人家儿子,自然不好像小时候那样理所当然地受着她的礼,可要折寿的。
靖远侯夫人被襄夷公主扶住时也没什么不妥,只以为襄夷公主长大了,变得多礼一些。当下她很和蔼地道:“公主怎么和曲姑娘过来了?”
“我想舅母了。”她笑盈盈地说道,一派天真烂漫。
曲潋侧目,皇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是演戏高手。
“袁伯母。”纪凛上前见礼。
纪凛是靖远侯府的常客了,见到他靖远侯夫人并不奇怪,忙道:“暄和是来找朗儿的?朗儿先前喝了药,怕是正在歇息。”
纪凛忙道:“阿朗没事吧?我今儿来也没有什么急事,可以等级阿朗醒了再去寻他。”
靖远侯夫人心里很是满意,在厅堂招待他们。
襄夷公主挽着她的手道:“舅母,我今儿带了个朋友过来,原是想让您和表妹见见的,没想到你们早就见过了。”然后指着曲潋道:“这位曲家妹妹我和她一见如故,很是喜欢她,所以也想介绍给佳表妹认识。”
襄夷公主和袁佳同龄,比袁佳大了几个月罢了,两人也算得上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靖远侯夫人听罢,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道:“你这孩子素来是个贴心的。”然后转头吩咐袁佳要和曲姑娘好好相处之类的。
袁佳笑着应了。
曲潋看得心情有些微妙,去年在枯潭寺遇到靖远侯夫人时,她便能感觉到这位夫人简直就是个菩萨心肠的,不管是当妈还是当婆婆,都是理想中的类型,若是镇国公夫人也是这种性子,她非天天烧天拜佛不可。
襄夷公主真会选婆婆啊!这一刻,曲潋都要羡慕她了。
靖远侯夫人陪他们坐着说了会儿话,便回房去了,留下袁佳招待客人。靖远侯府人丁单薄,这一代只有袁朗、袁佳兄妹俩,所以袁佳虽是庶女,但靖远侯夫人依然将她当嫡女一样地教养。
袁佳带三人去逛花园。
“舅母这是去小佛堂了?”襄夷公主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袁佳轻声道:“大哥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母亲很是担心,决定多抄些经书供奉给菩萨,让菩萨保佑大哥。”
襄夷公主的五官都要皱起来了,显然极是担心。
终于,担心之下,襄夷公主和曲潋使了个眼色,然后跑去找袁朗了。袁佳当作没看到,继续陪着曲潋在自家花园中逛,纪凛礼貌性地离她们有几步远。
襄夷公主带着一群宫女婆婆抄着近路,很快便到了袁朗居住的院子。
靖远侯府的人对襄夷公主并不陌生,加之她时常来府里玩,靖远侯府几乎完全为她敞开。因她小时候便在靖远侯府出没,时常进出他们世子的院子,众人对她的进出已然习惯了。所以当襄夷公主过来,守院的婆子等她进去了,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另一个婆子哎呀了一声。
“糟了!世子先前不是吩咐过,以后公主来了要拦下她么?公主如今年纪大了,可不好再像以前那般,随便进出年轻男子的院子。”那婆子有些心急,想到世子冷冰冰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哆嗦。
“那是皇家的公主,咱们拦得住么?”另一个婆子忙道,心说别傻了,襄夷公主的脾气以前还没领教够么?若是惹着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丢出去。不仅如此,若是她去和侯爷夫人还有世子哭上两声,怕是几位主子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着公主。
那婆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让襄夷公主进去,最后在另一个婆子的劝说下,只得放弃了,决定若是世子因此生气,她们只好去寻夫人了。
襄夷公主一路畅通无阻,等终于到了袁朗的正房,心里还有些得意,自己这些年来在靖远侯府下的功夫没白费,所以现在表哥想要将她拒之门外,简直就是作梦。
她让跟来的宫人都守在外面,又瞪了眼守门的小厮让他不敢开口后,方理了理头发走了进去。
屋里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苦涩的药味,这种味道长年围绕在那人身上,虽然苦涩,却仿佛烙在她的记忆之中。
她掀开帘子,走进内室,来到床前。
青色帐幔被金色的挂钩勾起,露出床上的男人的面容。
他的容色苍白而瘦削,安静地躺在那儿,若不是看到那胸膛微微起伏,都要以为这是一个安静的死人了。襄夷公主趴到他胸口上,将自己的手指放到他的鼻翼前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后又将手移到他的鼻梁上……
袁朗瞬间惊醒,醒来发现胸口很重,眼神倏地变得犀利。
“表哥!”
听到熟悉的娇脆声音,他的眼前很快便出现一张美丽的芙蓉脸,像夏日的明媚阳光,直晃晃地刺得人眼睛都惊艳起来。
“襄夷……”他伸手,习惯性地将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下,等忆起了什么,马上收回了手,微微皱起眉头,冷冷地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是大姑娘了,莫要再随便进男人的卧室,于你名声不好。”
襄夷公主眼睛转了转,笑眯眯地道:“没事,表哥不是其他人。”
袁朗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坐起身来。
襄夷公主趴在床前看他,眼睛转了转,突然道:“表哥,如果我在这里将你强了,你是不是会娶我?”
“什――咳咳咳咳……”袁朗瞬间让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
“表哥,你别这么激动嘛,我只是说如果。”襄夷公主忙给他顺气,边嗔怪着他的大惊小怪。
袁朗苍白的脸上浮现几许红晕,恼怒道:“襄夷!”他板起脸,“谁教你的?你是姑娘家,莫要如此、如此……”
“如此不知廉耻么?”襄夷公主平淡地道,“莫非我的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袁朗一怔,低声道:“不是,你是个好姑娘。”
她马上又欢快起来,拉着他的手道:“既然我是好姑娘,表哥就娶了我吧。我愿意一辈子都陪着你。”
“不行!”
她马上垮下脸,委屈地道:“那没办法,我只好强了你。”说着,就要去扯他的衣服。
“襄夷!”
袁朗有些狼狈地要躲开,可他哪里是自幼便精通骑射的襄夷公主的对手,三两下衣襟就被扯开了,露出单薄平坦的胸膛。就在他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拉好时,便见床前的女孩儿已经爬上来,搂着他躺下,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他。
“表哥,我和你躺一张床上,所以你非娶我不可了。”她欢喜地道,搂着他絮絮地说:“我已经求得皇祖母和姑祖母答应了,只要表哥肯娶我,她们会去和父皇、母后那儿说项,加上我再去耍一耍赖皮,父皇母后那般疼我,定会答应的。”
袁朗:“……”
袁朗看着无限欢喜的小姑娘,有些啼笑皆非,原来她所谓的“强”就是脱了他的衣服,和他躺一个床上么?很快便想起她是宫里尊贵的公主,年纪还小,自不会有人在她面前嚼舌根教坏她,让她能做到这程度,应该是有谁唬弄了她。
只是,这一男一女躺在一起终究要坏了她的名节。
“襄夷,那是不可能的。”他叹着气起身,离她远一些,“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般疼你,不会让你嫁给一个短命鬼的。你值得更好的……”
“我不管!我十岁的时候,就发誓要嫁给你了,谁让你在我小的时候从纪暄和那恶鬼手中将我救下来的?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襄夷!”
****
等曲潋他们再见袁朗和襄夷公主时,见到襄夷公主笑得开开心心的,袁朗冷冷淡淡地坐在那儿。
“暄和、曲姑娘,若有招待不周,请见谅。”袁朗温声道。
曲潋抿嘴微笑,坐在那儿由纪凛去和他寒暄,襄夷公主则拉了袁佳,和她叽叽喳喳地说话。
袁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了眼兄长,又看看襄夷公主,眼里有些深思。
见三个姑娘坐在一起聊天说话后,纪凛也坐在袁朗身边,朝他笑道:“阿朗,难得公主一片真心,你就从了吧。”
袁朗冷冷地看着他,别以为他看不出这人温文无害的脸皮下的邪恶。
纪凛不为所动,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再给我些日子,届时我会说动明方大师来给你看病,有他出手,就算你好不了,也不会让你短命的。”
袁朗神色微微一动,低声道:“那位大师素来行踪不定,你如何能寻到他?”然后又摇摇头,叹道:“昔日淮安郡王重金请明方大师过府治病,他视金钱如无物,直接拒绝了,翌日便飘然远去,淮安郡王甚至不敢派人去将他追回来,或者刁难于他。我又算得什么,能让他出手?”说着,不禁有些自嘲。
他不相信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若真慈悲,就不会有寺庙这种存在了。
纪凛笑了笑,“你难道不信我?”
虽然他的神色和平常差不多,但是袁朗仍是看出他的认真,不禁怔了下。
难道……
第94章
稍晚一些,襄夷公主等人方才告辞离开。
今日靖远侯府一日行,襄夷公主是满意的,纪凛神色淡然温煦,看不出异样。只有曲潋忍不住暗搓搓地想着先前襄夷公主去找袁朗时是不是又恶女硬上弓了,因为袁朗送他们出门时,襄夷公主暗示了一句,让袁朗的神色有些不好。
靖远侯世子看着就是个重视规矩礼仪的有德君子,公主凶猛,估计又做了什么让他承受不住的事情。
在路口的时候,纪凛和曲潋便和襄夷公主分手,襄夷公主要回宫了。
襄夷公主觉得今天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是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心情颇为愉快,下车的时候,还有心情轻轻地掐了下曲潋嫩嫩的萝莉脸,笑道:“果然一遇到曲妹妹就有好事,真是太谢谢你了,改日我出宫后,再来找你玩啊。对了,潋妹妹喜欢什么尽管和我说,改日我让人寻了过来送你玩儿。”
心情一高兴,襄夷公主就喜欢当散财童女,送给自己喜欢的人,素来大方。
纪凛的脸色一下子阴了,差点当场变脸,人格转换。
襄夷公主发现他的眼神突然从温煦和善变成了恶鬼一样恐怖,顿时从妄形中回神,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无论平时纪凛笑得多和善温良,但她对纪凛还是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惧怕,这种惧怕缘于小时候差点被他弄死时的那种惊惧,也因为那次,她和表哥才知道这人是世间难容的双面人,而她当时差点被吓坏,被表哥安抚了许久,才走出当时的阴影,也让她从此对表哥十分的依恋,长大后甚至坚定不移地想要嫁给他。
想到这里,襄夷公主心里也有几分不满,若非他当年将她害成那样,她长大后会那么坚定不移地想嫁给表哥么?只是想到那时候的事情,她又只能灰溜溜地承认,是她自己娇纵任性,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你、你看我作甚?我喜欢曲妹妹不行么?”襄夷公主有些色厉内荏,揽着曲潋的手又紧了紧。
曲潋奇怪地回头,看到少年温煦和善的神色,不明白襄夷公主怎么了,不过她终于可以肯定,襄夷公主对纪凛的感情颇为奇妙,明明有时候畏惧,但是有什么事情,第一个又想找他帮忙。
作为宫里备受宠爱的公主,这很不正常,让曲潋觉得应该是他们之间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等送走了襄夷公主后,纪凛的神色越发的柔和了,对她道:“潋妹妹,我先送你回家吧。”
曲潋点头,见傍晚的气温降低了许多,他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单薄,忙道:“你也进马车来吧。”
这么说的时候,曲潋根本没有什么羞耻感,可是当看到少年红了脸,她才反应过来,心里直想喊卧槽。她真的很单纯地关心他啊,什么孤男寡女的,她才十三岁,好不好?而且这是她男朋友好不好?
不过少年还是红着脸上车了,动作很帅气利索。
“好像天气变凉了。”曲潋怕他多想,解释道:“外面的风大,明明中午时太阳那么好,可是这会儿却有些凉,所以……”
纪凛微笑地倾听着,等她解释完后,温声道:“潋妹妹是不是觉得冷了?”说罢,便探手拉开马车车厢里的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件男式披风,他体贴地将之披在她身上。
曲潋:“……”算了,让他误会好了。
马车缓缓前行,等离开了靖远侯府巷子不远后,便渐渐地听到了街道上的人声。
曲潋觉得和他俩俩相对不说话十分尴尬,便鼓起劲儿来找话说,“纪哥哥,我觉得襄夷公主似乎有点儿……敬重你。”
纪凛一双清润的眸子温和地看着她,在这样的眼神下,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想要将心中的想法倾述出来。
等她说完,纪凛轻描淡写地道:“我和阿朗、公主小时候就认识了,以前只是在宫里见过面,并不怎么熟悉,后来有一年元宵灯会,我、阿朗、襄夷公主因为意外被人贩子掳走,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我们才熟悉起来。”说罢,他又对她道:“襄夷公主要喊祖母一声姑祖母的,时常来府里玩,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你也知道,襄夷公主惦记着阿朗,我不过帮她掩饰了几回罢了。”
曲潋听着,笑道:“那可真是缘份了。”
他笑了下,却又摇头叹道:“这种缘份……不要也罢。”
“嗯?为什么?”曲潋歪着脑袋看他,总觉得他似乎还有什么没有说,而且能让这个性格如此温和的少年说出“不要也罢”的话,看来这缘份还真是孽缘的多吧。
见她歪着脑袋的可爱样子,小小的一团,纪凛心中越发的柔软,伸手过去摸了下她的脑袋,见她没有拒绝的样子,顿时心中一喜,不禁想要更多地碰触她,可是又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她以为他是孟浪之人。
不过很快地,他便如愿了。
当马车突然摇晃起来,曲潋毫无防备之下身体往前扑,便被对面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拉住抱到了怀里。她再次闻到他身上那种清清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顿时心跳有些快。
“潋妹妹……”
曲潋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双手搂上人家的腰,竟然做了这么厚脸皮的事情,顿时有些窘迫,正尴尬地想要退开来时,马车停了。
纪凛脸上的笑容敛去,眸色有些沉,问道:“怎么回事?”
常山在外面回道:“世子,是一名醉汉突然从巷子口冲出来差点被车子撞到,没什么事情。”
听罢,纪凛微微皱了下眉头,正要说话,突然又听常山咦了一声。
“什么事?”
“世子,属下好像看到三爷了。”常山低声说道。
纪凛神色微凛,拍了拍曲潋的背,将她扶正后对她道:“潋妹妹,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可行?”
曲潋见他神色凛然,知定是有事情,忙点头,很是识大体地道:“嗯,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纪凛见她乖巧可人,脸色稍缓,多看了她一眼,方才下车。
曲潋撩起车窗的五彩锦缎帘子,发现马车此时就停在了一处街边,然后看到纪凛带着常山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胡同。她先前也听到了常山的话,心里琢磨着那“三爷”不知是不是纪三老爷。
淑宜大长公主共育有三儿一女,其中两个儿子和女儿俱已成亲,最小的儿子曲三老爷听闻今年不过二十,还未成亲,且常年不在京城,对外的说法是不喜拘束,在外游山玩水去了,一年难得回京一次,世人很少能见到他。
这一年,曲潋常进出镇国公府,和纪语也混得极熟了,从纪语那里知道,曲三老爷现在应该不在京城。
如果常山说的“三爷”真的是曲三老爷,那曲三老爷明明回京了,为何却不回家呢?
曲潋等了半个时辰,方见纪凛他们回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纪凛有些歉意地看着她,明明是要送她回府的,却不想半途遇到事情,让她多等了半个时辰。
曲潋很是善解人意,并未怪罪,只道:“事情办完了么?”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又恢复一派的温煦淡然,也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如何,有没有将事情解决完。
“差不多了,潋妹妹不必担心。”
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曲潋体贴地没问。
等回到双茶胡同后,曲潋被丫鬟扶下马车,朝送她回来的纪凛致谢。
马车车帘放下,不再见曲潋的脸后,纪凛脸上的笑容变淡,曲起手指搭在膝盖上,皱着眉,眼里一片深思。
回到家后,曲潋很快便将这事情抛到脑后了。反正现在她还没嫁到镇国公府,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是她该关心的。
“回来啦?”曲沁正在廊庑下逗着那只鹰,见妹妹回来,朝她微笑唤了一声。
曲潋走过来,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亲自去喂金乌,边喂边和姐姐说话,将今日陪襄夷公主去靖远侯府的事情说了,最后总结道:“襄夷公主看来是下了决心的了,听她的意思,宫里的太后和淑宜大长公主都被她说服了,怕是很快便能如愿了。”
曲沁回想了上辈子的事情,可惜那时候她嫁到五皇子府,整天防备着五皇子,日子过得步步艰难,整个人心力交瘁,无瑕他顾,等皇上给襄夷公主指婚的消息传来后,才知道她的归宿。
“希望如此吧。”
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曲潋懒得再琢磨了,笑道:“姐姐,今儿出门前,我府里的管事说,泽堂嫂有身子了,可有这回事?”
“是啊,母亲说,过几日让我们带礼物去榆林胡同那儿探望,你近来应该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曲潋笑嘻嘻地保证道。
过了两天,曲潋随母亲、姐姐一起去了榆林胡同。
曲泽作为曲家长房嫡长子,婚事拖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着落,娶的是穆阁老的孙女,于今年六月初时完婚。当时去喝喜宴,曲潋差点没被热得汗流浃背,再看新娘子穿着那厚厚的嫁衣,第一次知道为何多数婚期都定在春秋两季了,除非真的是碰到和八字相合的好日子,才会选择夏天。
穆氏进门三个多月便怀上了,曲大太太高兴得不行,还没有坐稳胎,便忍不住和亲朋好友透声了,等坐稳胎后,怕是要宴请亲朋好友过府来聚聚。不过众人也能理解曲大太太的心情,毕竟长子都拖过二十岁了才成亲,曲大太太也是盼着抱孙子盼了好几年了。
今儿来曲家的人都是曲家的姻亲,极是热闹。
穆家的人也来了,曲潋和姐姐刚给在座的长辈们见礼时,便被穆夫人热情地拉住了手。
“明年便是二姑娘的婚期了吧?四姑娘呢?到时候我们可得来热闹热闹才行。”穆夫人笑着对季氏道。
她言语亲切,很容易便让季氏产生好感,当下季氏也道:“明年过了三月三便是沁儿出阁的日子,潋儿还未定,到时候还要看镇国公府那里的意思。”想到两个女儿很快便要出阁了,季氏神色有些黯然。
穆夫人颇为理解地道:“咱们作娘的就是这样,闺女千呵万宠地养大,等她们到了年纪,还要操心她们的婚事,嫁了舍不得,不嫁更要烦恼,真真是操碎了一颗心。只盼着她们成了亲后,和女婿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便足够了。”
季氏深以为然,觉得穆夫人简直是知音。
这时,旁边有人插话道:“穆嫂子,你这话虽然说得对,不过你却不用操心,我这小姑子是个疼人的,泽儿媳妇嫁过来,她疼都来不及。”
说话的人是曲大太太娘家嫂子方二太太,她今儿打扮得颇为醒目,带了女儿方雅娇过来,见众人看过来,朝众人笑了笑。
“那是,我疼她还来不及呢,如今她还怀了身子,可将我激动坏了。”曲大太太笑呵呵地道。
穆夫人看了眼爽利的方二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在厅堂坐了会儿,姑娘们便被带去隔壁的花厅去说话了。
曲潋依然和方雅娇坐在一起,毕竟今天来的就只有她们几个同龄的姑娘,方雅娇冷冷淡淡地坐在那儿,身上的书卷气极浓,看着就是个诗书陶冶出来的气质型才女,不过冷淡的模样让她显得有些清高。
曲潋见她此时不情不愿地看着自己,但是就是端着架子不说话,便朝她呵呵了一声,低头吃点心。
万能的“呵呵”果然让方雅娇脸色有些变化,没办法,曲潋半掩着脸,那呵呵一声,简直是开了群嘲技能,让人心里莫名地憋了股火气。
曲潋见她神色不好地盯着自己,决定不为难她了,便道:“上回和方妹妹说的针法,不知方妹妹学得如何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雅娇的脸色更难看了,半晌方才不甘不愿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很丑的荷包,鹅黄色底、青色的歪歪扭扭的线,看不出绣的是什么图案。
曲潋取来一看,继续对方雅娇如此反应:“呵呵。”
方雅娇炸毛,“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又不是专门的绣娘,我祖父说姑娘家对女红略通便行,不需要太过为难自己。”她很骄傲地抬出自己的阁老祖父。
曲潋淡淡地道:“可方妹妹这还达不到略通的程度吧?”
方雅娇神色变得更难看了。
曲潋将她欺负得不要不要的后,方才让旁边伺候的丫鬟去取了针线过来,温声细语地道:“方妹妹,你这针走线错了,你瞧,应该这样来……”
等看到曲潋飞针走线,不过一会儿便绣出了几朵叠在一起的栩栩如生的梅花时,方雅娇脸色大变,取过来仔细瞧了瞧,发现这梅花不仅精致,更是韵味十足,有些不甘地道:“曲姐姐的丹青应该很好吧?”
曲潋谦虚地道:“略通略通。”
方雅娇:“呵呵。”
下针之前,多数要画花样子,若是没有好的花样子,根本不能绣出好的绣品。所以很多出色的绣娘,大多数眼界都不错,更是精通丹青。
继续将方雅娇欺负得不要不要后,曲潋便完成了方二太太的嘱托,愉快地和她姐去看大堂嫂穆氏了。
“你又欺负方姑娘了?”曲沁宠爱地捏捏妹妹的脸,刚才的事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好笑。
“哪有,我不过是受了方二太太的嘱托教导她女红罢了。”曲潋一副正经相,“既然要教,自然要严厉一些,我可是很负责的。”
曲沁被她逗得不行,若是以前,她也以为妹妹是真心诚意教的。可是看到方雅娇每次被妹妹气得炸毛,便知道妹妹又促狭了。不过谁让方雅娇先前那副瞧不起妹妹是草包的模样太过气人,不怪妹妹欺负她了。
曲沁摸摸妹妹的脑袋,没再说什么,和她一起进了房去探望穆氏。
穆氏是一个知书达礼的传统女性,容貌只堪称清绣,但才情极好,嫁入曲家后,和丈夫琴瑟相合,夫唱妇随。见姐妹俩进来,忙让丫鬟上茶,笑着对她们道:“上回听潋妹妹说喜欢我这儿的蜜饯,今儿我娘家送了一些过来,到时候潋妹妹便带罐回去吧。”
曲潋欢喜地笑道:“那就谢谢嫂子了。”
在榆林胡同待了半日,季氏方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刚回到家不久,却听管家来报,余长昊过府来了。
第95章
听说余长昊来了,曲潋顿时看向自家姐姐的表情很是促狭。
季氏却颇为重视,在她的想法里,她礼待女婿,恨不得掏心掏肺出来让女婿感觉到她的好,目的也是想让女婿将来也能善待她的女儿,虽然很直白,却是一个母亲最真挚的心思。
对此,曲潋和曲沁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心里颇为感动的。
“余公子怎地来了?”季氏有些奇怪地询问来禀报的管家,“可是有什么事情?”
管家答道:“属下不知,余公子神色有些不对,似是有什么急事。”
若是没有什么急事的话,余长昊也不会亲自过来一趟了。
听罢,季氏心里一紧,忙让人将余长昊请去厅堂稍坐喝茶,母女三人整理了仪容后,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见客。
因为两家已经定亲,所以规矩也没那么多,并不需要再设屏风。所以这回曲潋倒是在近距离中看了一遍余长昊,他浓眉大眼,生得很是英俊周正,不过和纪凛、周琅他们比起来还是稍逊一些。然而他的眼神十分清正、举止有世家教养出来的气质,倒也不算差。
当然,还得她姐姐满意才行。
曲潋想着,偷偷地瞄了姐姐一眼,见她低眉信目,举止沉稳,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平淡得仿佛见的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没有丝毫姑娘家见到未婚夫该有的期待羞涩。曲潋看得想叹气,她姐姐果然是随便什么人都好,能嫁出去不连累到家人便行。
见季氏进来,余长昊忙起身行礼,抬头的时候视线不免在季氏身后两个姑娘身上多停留了下,如此自然也看到曲家姐妹俩。曲潋年纪虽小,但她的容貌最是精致娇美,容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那种类型,很是惹眼。不过余长昊只看了一眼,目光便留在安静沉稳的曲沁身上了。
曲潋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嘴偷笑,心里对余长昊的反应有些满意。
“余公子请坐。”季氏坐在首位上和余长昊寒暄片刻,方问他的来意。
定亲了,便要避嫌,在这方面,余家和曲家都做得很好。倒是曲潋在曲家上下宠爱和淑宜大长公主睁只眼闭只眼中,和纪凛三天两头地见面,互赠礼物。相比之下,曲沁和余长昊那真真是规规矩矩的。
余长昊也不啰嗦,他眉峰微锁,用一种担忧的语气道:“昨日侄儿收到了家中的来信,得知父亲身体有恙,让侄儿回家中侍疾,明日便启程回镇安,待父亲身体转好再回京城。”说着,他偷偷看了曲沁一眼,想到母亲的来信中说的还有另一个可能,心中略沉。
另一个可能便是父亲若是挨不过去,怕是……他要守制三年,如果曲家怕女儿受委屈,不同意仓促举办婚礼,那只能再将婚期推后了。
季氏听了吓一跳,忙问道:“余老爷病得重不重,大夫怎么说?”
余长昊摇头,忧虑道:“想来是家母匆促下所书,信中并未详细提及,只叫我侄儿回去侍疾。”说罢,他突然起身,朝季氏长长一揖,抬头道:“伯母放心,待父亲身体恢复健康后,侄儿明年定会如期而来。”
这个如期,便是如期来迎娶罢。曲潋忍不住又看了她姐姐一眼,见姐姐此时也抬头看向长揖的少年。
季氏见他如此,忙道:“余公子不必行如此大礼,我自是信你。”
余长昊神色有几分轻松,不过忧心家中的父亲身体,紧蹙的眉头并未放松。他陪着季氏说了会儿话,见天色差不多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眼站着门边的少女,那一抹倩影,从初见面时,便让他心生好感。
送走了余长昊后,季氏便愁眉苦脸地对两个女儿道:“上回见时,余老爷看起来身体挺健朗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曲潋怕她操心来操心去,虽说是关心,但表现太过只会让周围的人一起跟着心情不好,便拉住她,朝她使了个眼色。
季氏顿了下,想到曲沁还在旁边呢,忙闭了嘴,决定还是将一腔心事告诉给佛祖听吧,顺便让佛祖保佑余老爷身体健康。想到这里,便马上往小佛堂去了。
曲潋见母亲去的地方,知道佛祖又要忙了。
等季氏走后,曲潋便跟在她姐姐身边转,边转边叫着“姐姐”。
曲沁被她转得头晕,拍着额外头道:“行了,阿潋,你别操这个心了,余老爷应该不会有事的。”上辈子她根本没听过镇安余家的事情,哪知道余家有什么事情?所以此时心里也拿不准这桩婚事会不会顺利。
应该会顺利吧?毕竟上辈子她周旋在京中勋贵圈子,也没听过文官圈子有什么大事的。
曲潋却以为姐姐是重生的,应该知道余家的事情,听她说没事,便放心了。
稍晚一些,曲湙回来了,忧心地和两个姐姐道:“今儿余大哥没来书院,只让家中的仆人过来帮忙请假,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潋将他拉到一旁,将余长昊今天过府来的事情告诉她。
曲湙听后忧心起来,若是余老爷只是生了病,过个把月便能好也没什么,可就怕余老爷一病不起,甚至撤手人寰,那作子女的得给他守三年孝,届时婚期也要推到三年后,三年后大姐都十九岁了,太耽搁时间了。
“希望余老爷只是身体抱恙,很快便好吧。”
见弟弟像个小老头一样担心起来,曲潋不免觉得果然是母子俩,都担心过头了。便拍着他道:“别担心了,余老爷一定会没事的。”那是他们重生的姐姐说的。
曲湙斜视她,“二姐你又知道了?”
曲潋厚着脸皮道:“那是,你姐我是神棍,有通古算今的演算本事。”
曲湙差点忍不住扶额,为毛他二姐长得这么柔柔弱弱的,有时候总会胡说八道地逗比呢?突然间便觉得二姐夫以后娶了这么个夫人,好像挺辛苦的。想到这里,他又操起心来,觉得二姐太跳脱了,这样的性子以后嫁了人会吃亏的,哪天得去和大姐提提,让大姐约束一下。
曲潋不知道自家爱操心的弟弟已经操心到她身上了,宽慰了弟弟后,完全没负担地回房去歇息了。
等到了十月份,镇安余家来了信,信上说余老爷只是感染了风寒,只是一直断断续续地不好,余长昊决定留在镇安边读书边侍奉父亲,待明年春天时,便会随迎亲队伍进京来。
曲家的人得知后,皆松了口气。
曲潋得意地和弟弟道:“看,我说得对吧?”
曲湙放了一颗心来,对二姐的炫耀只是笑了笑,奉承了一句。
等京城开始下雪的时候,天气冷了,曲潋便不爱出门了,就算被淑宜大长公主派人接去镇国公府,也更愿意窝在寒山雅居的安息室里盘窝,被淑宜大长公主笑话了一顿,她继续厚脸皮地撑过去了。
曲潋心里还惦记着上回让纪凛神色凝重的那位“三爷”的事情,可是来了镇国公府好几次,都没见镇国公府有谁提及,见了纪凛后,因时常周围都有长辈在,也不好询问他,见镇国公府静悄悄的,曲潋便没有继续再关注。
转眼日子便到了腊月,这个年也要走到尽头了。
腊月其间是最忙碌的,除了准备各家的年礼外,还有铺子收益的结算,曲沁忙得团团转,曲潋自然也被拎过去帮忙,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腊月下旬,方才得歇息一会儿。
曲潋好不容易得歇息,便盘在室内温暖的炕上翻看纪凛在书肆里给她淘的杂书。
说来很可耻,曲潋不过是有回经过书肆,看到进出书肆的那些书生,忍不住也想去书肆淘几本这时代的杂书来看看,没想到正好见到从书肆里出来的纪凛。
接下来,她自然很诚实地告诉未婚夫自己的需求,她没想到纪凛会真的在书肆给她淘了几本近几年书肆里颇受欢迎的偏剧情的爱情看,顿时囧得无言以对。
虽说是偏剧情向的爱情面尺度最大的就是男女主角情难自禁牵了小手、眼神脉脉地绞在了一起,可是那也是爱情一些家风清正、严厉的长辈眼里,这种书简直就是教坏闺中儿女的□□之物。可是就因为她想看,纪凛便仔细斟酌,给她淘了几本给她解闷。
那一刻,曲潋感动得恨不得抱着少年啃上一口。
得如此未婚夫,夫复何求?qaq好想亲他几口,可惜她怕又要被人说不合规矩,只能忍着。
年底忙碌得差不多时,终于过年了。
今年过年,依然是大家一起齐集到榆林胡同曲家过年,曲家今年添丁进口,而且还买一送一,穆氏肚子里揣了只包子,预示着曲家会越来越兴旺,使得今年过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好。
到了年初二,曲沁带着弟妹去了平阳侯府拜年。
平阳侯府这一年来行事作风收敛了许多,曲潋有时候来,也觉得平阳侯府安静了很多,那种安静,并不是指环境的安静,而是从下人的精神面貌中显示出来的一种安静,做事都跟着低调麻利,只做不说。
不过难得过年,平阳侯府看起来还是挺热闹的,和平常时候没什么变化。
给骆老夫人拜了年,曲潋又给骆大夫人等长辈拜年,等到了骆大奶奶跟前,曲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依然看起来和平时一般淡然从容,似乎骆老太爷寿辰时的事情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也是,她是平阳侯府的大少奶奶,娘家还是昌德伯府,所做的事情也是为了平阳侯府好,平阳侯府感激她还来不及,若是因此而迁怒她,只能说迁怒的人太没脑子了。
曲潋得了长辈们的红包后,便和骆樱手牵着手去说话了。
骆大奶奶坐在婆婆身边的位置,目光往室内转了转,看到曲潋和骆樱两个姑娘欢快地手挽着手一起出去的模样,充满了小姑娘的朝气,忍不住微微一笑。笑完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伴在骆老夫人身边的曲沁身上。
等曲沁往这儿看过来时,骆大少奶奶朝她使了个眼色。
晚辈们拜完年后,趁着还未到午膳时间,众人又去花厅抹起牌来,而骆大少奶奶得去厨房查看今天的家宴的菜色。
骆大少奶奶忙得脚不沾地,中途借口身体不适回房去歇会儿。
等她回房,便听丫鬟禀报曲家表姑娘来了,她洗了把脸,整了整头发,便出去了。
曲沁安静地坐在偏厅喝茶,身姿从容淡定,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雍容大气,一时间,让人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矮了几分。
骆大奶奶目中有惊疑,却想不明白曲沁是怎么形成这样的气度的,都是一样在老夫人身边教养出来的姑娘,却没一个像曲沁这般的,倒像那些世家大族中主持过中馈的大妇。
“沁儿,劳烦你走一趟,我今儿长话短说。”骆大少奶奶上前拉住她的手,“上回的事情,我没想到思莲那丫头竟然如此的……”她嘴角一撇,十分鄙夷这种卖主求荣又愚蠢的丫鬟,“因为她,咱们以后怕是后患无穷了。小年前,我娘家兄长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在喝醉酒后被打断了腿丢在巷子里……”
曲沁目光微凝,忙道:“表嫂家兄长可无碍?”
骆大少奶奶黯然道:“虽然无性命之忧,怕是以后治好了腿也要跛了。”
曲沁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骆大少奶奶眼睛有些湿润,虽然没有说,但两人心里都有怀疑做下这事情的人,对方无法报复到她们身上,那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报复到她们家人身上。
“所以,沁儿,你要小心。”骆大少奶奶看着她,欲言又止。
第96章
曲沁沉默了会儿,方朝骆大奶奶笑道:“大表嫂,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骆大奶奶见她安静微笑的模样,想到她的身世,婚事不由自己作主,心里忍不住叹气,她娘家是昌德伯府,虽然在京城的勋贵中排不上什么名号,可是姻亲也不容小窥。可那人都敢私下报复,更不用说曲家了,怕是到时候不知道曲家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要毁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太容易了。
骆大奶奶心里有些不忍心,拉着她的手凝重道:“沁儿,如果……如果,你和余家的婚事有什么变褂,你定要沉住气,老夫人会为你作主的。”
曲沁心下微震,她防来防去,却不想余家可能会受自己连累。上辈子的丈夫于她而言是个恶梦,而这辈子,她以为只要躲过了那一劫,此后和他再无交集,却不想因为一时善念,救下一个无辜的姑娘,却再次被他恨上。
他素来是个心胸狭窄之人,手段酷戾,仗着受皇上宠爱,行事颇为嚣张。上辈子和他做了短短的几年夫妻,她在他手里吃过亏,她也算计过他,两人互相防备算计,互不让步,形同水火。最后她死时,依然用自己的死算计了他一次。
虽然不知道自己死后会如何,不过她也可以猜测,当时皇上已立太子,她将自己收集到的一些资料都交给了妹夫纪凛,让他帮她和死去的弟弟报仇,以纪凛的手段,不出意外,那人无论如何算计,最后皆与皇位无缘。
这辈子,她早早地与他划清界限,只想保护好弟弟的性命、妹妹的名声,只求一个平安,却不想最终还是因一时善念变相地走到这一步。
她沉下心思,对骆少大奶奶感激地道:“表嫂,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然后又歉意地道:“倒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时不是我让阿樱过来找你……”骆大少奶奶娘家的兄弟也不会遭到这种事情了。
朝廷官员注重仪表容貌,一个跛了腿的男人,怕是不可能继承爵位,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骆大少奶奶叹息一声,眼里有着认命,对方是皇子,不认命又如何?幸好当初那事情,因是对平阳侯府有益,方没有将这事情外传,她娘家的人也不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情连累到兄长,以为兄长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人算计打断了腿,没人联想到这上面去,可是却成了她心里的一块疙瘩,让她寝食难安,充满了愧疚。
幸好,还有丈夫体谅她,不然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相公对此也颇为愧疚,我们合计着,让人去江南那边瞧瞧寻找名医,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治好我兄长的腿,你也别太自责。”骆大少奶奶宽慰道。
曲沁告别了骆大少奶奶后,迎着凛冽的春风,走在平阳侯府中,望着廊庑外的灰暗天空,神色端凝。
*****
曲潋和骆樱坐在暖意融融的暖房里边吃瓜果边说话。
骆樱有些扭捏地对曲潋道:“阿潋,我爹娘要给我定亲了。”
曲潋咔嚓一声咬了块甜瓜,然后含在嘴里,木木地看着她,半晌问道:“有人选了?”
“没呢。”骆樱摸着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有些羞涩地道:“我的及笄礼在六月份,这段时间,祖母和我娘应该会给我相看。”她捂住红通通的脸,说道:“我也不知道会是谁,不过到时候你可要帮我打听一下,你住在双茶胡同那儿,规矩没那么严,也方便打听。”
曲潋马上拍着胸脯打保票,“你放心,交给我好了,如果那人不好,咱们可不嫁。”
骆樱笑眯眯地扑过来,搂住她道:“我就知道阿潋你最好了。”
曲潋笑嘻嘻的,没想到骆樱平时大大咧咧的,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依然像这时代的姑娘一般,也会羞涩,不过她仍是胆子较大,还会让她帮忙打听,如果真的不好,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嫁的。
说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骆樱也说起同胞兄长,有些愁眉苦脸地道:“舅母的意思,是想给七哥和菁表妹定亲,可是我娘和七哥都不愿意,娘亲瞧不上菁表妹,说平阳侯府和承恩伯府已经不必再亲上加亲了,而七哥……”她瞅着曲潋,有些期期艾艾的。
曲潋秒懂。
自从她和纪凛定亲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骆承风了,原本以为只是少年人的一种朦胧的喜欢,长大了就会淡去,可是看骆樱的样子,似乎骆承风还在死心眼?就算如此,曲潋也没有动摇,觉得那和她无关。
所以,她当作不知道,转移了话题。
骆樱摸了下袖子里的东西,这是昨晚七哥过来找她,让她今天见了曲潋转交给曲潋的,可现在见到曲潋,决定还是别给曲潋添麻烦了。
七哥是男人,世间对男人比较宽容,走错了路后还能“浪子回头金不换”,女子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她不想害了曲潋。
所以只能对七哥抱歉了。
在骆家吃了年酒宴后,季氏便带着儿女告辞离开。
回到家,曲潋和曲沁服侍季氏歇息后,各自回房。
曲潋去净房泡了个热水澡,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头发,便见碧秋过来,同她说道:“姑娘,二姑娘让人叫了徐管事进府来了。”
这大过年的,管事们都放了假,家中伺候的仆妇也是轮着班来的,早已定好了规矩,曲沁这时候将徐山叫过来,反而显得不正常。
自从来到京城后,曲沁越发的倚重徐山,做什么事情都会叫徐山,让曲潋十分羡慕有能帮忙跑腿的人,在外面就是方便。幸好曲沁也疼她,若是她有点什么事情,也可以使唤人帮忙跑腿。
曲潋拿着梳子边梳头发边思索姐姐要做什么,这大过年的,迫不及待地将徐山叫过来,怕是有什么事情。
等过了两日,碧秋将打听到的事情告诉她。
“姐姐让徐管事在这种时候去了镇安府?”曲潋皱眉,难道余家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心里有些不安,生怕姐姐的婚事会有什么变化。
这时代定亲后,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意外情况,不然若是遭遇退亲之事,对女方而言都不是好事,名节受损不说,想要再说亲可比第一次难多了。曲潋只希望,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千万别连累到她姐。
说实在的,虽然这个姐姐是重生的,但是曲潋对她的感情依然未变,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就算她多了一辈子的记忆,依然是姐妹。她知道她前世遭遇过那么多事情,还落得个早亡的下场,心里对她很是心疼,只希望这辈子她能平安喜乐,莫要再经历那么多的挫折磨难。
等到年初五时,镇国公府的年酒宴,曲潋依然去了。
她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有些心不在蔫,直到听说襄夷公主过来了,曲潋再次被她故技重施给拖了出去。
“咱们去看杏花。”襄夷公主笑眯眯地说。
这偌大的镇国公府里,唯有暄风院中的那株杏花每年都会比其他杏树提前开花,成为早春的一道风景。所以“看杏花”什么的,在曲潋看来,就是襄夷公主去幽会她情郎的一个暗号,曲潋和纪凛悲催地成了他们的从犯,帮着遮掩。
到了暄风院,果然听说靖远侯世子身体不适,被纪凛带到自己院子里稍作歇息了。
襄夷公主兴冲冲地往暖阁而去,曲潋慢悠悠地跟在她后头,看她一股脑儿地冲进了暖阁,然后又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噔噔噔地退了出来。
曲潋正奇怪时,便见一只白晳如玉的手撩开青布细面的帘子,一个眼眸妖美的少年含笑走出来,那双眼睛往人身上一扫,顿时一股子恶寒从脚底往上窜,宛若大冬天时被沷了一桶冰水,整颗心瓦凉瓦凉的。
“妖孽,你怎么出来了!”襄夷公主指着他道,声音里有些恐惧。
曲潋默然,襄夷公主真是好狗胆,不过“妖孽”这词真是符合那人。
少年倚着门框,啧啧两声,不屑道:“你想死么?”
襄夷公主顿时低眉敛目,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来找表哥的,又没对你做什么,而且我还将曲妹妹带过来了。”说到这里,襄夷公主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曲潋,生怕曲潋被吓到。
曲潋柔柔弱弱地站在寒风中,料峭的春风掀起她的衣袂,贴着她的纤细的身子,使她越发的柔弱了。
襄夷公主觉得,曲潋这是被吓懵了,瞧都在瑟瑟发抖了,顿时有些后悔。
“那个,你别吓她。”襄夷公主颇讲义气地道。她知道双面人世间难容,若是被世人知晓,不知如何害怕。也幸亏淑宜大长公主疼爱孙子,处处帮着遮掩,方才没有让世人知道镇国公世子的秘密。
纪凛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走到曲潋面前,然后拉着她走了。
曲潋回头看向襄夷公主,双眼水润润的,看得襄夷公主更过意不去,朝她无声地说了一句“等会就去救你”,然后忙进了暖阁找援兵去了。
曲潋不知道襄夷公主已经恼补她如何被妖孽欺负的情形了,她很是乖巧地被他拉到了一处温暖的偏厅,等进了房后,赶紧离他远远的。
“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好整以瑕地说道,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然后旧话重提,“又过了一年,你还是没怎么长大啊。”
曲潋:=皿=!表以为她不知道什么意思,好想咬死他!
“过来,陪我坐会儿。”他像招小猫小狗一样朝她招手。
曲潋磨磨蹭蹭地过去,说道:“你保证不动手动脚?”
“哦……”他看着她,拉长了声音,“不动手动脚?那我动嘴如何?”
看他端着那么俊丽的脸庞耍流氓,曲潋压力山大,蹭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又变成这样了?”难道今儿谁又让他受刺激了?
经过一年的观察探索,曲潋大致已经摸清楚了他两个人格的转换规律。主人格是那个温和良善的第一人格,平常时候都是这个人格出现得多,而第二人格出现得比较少,一般会在夜晚中出现,其他时间出现的话,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
所以,她可以猜测,应该是今天主人格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让第二人格出现。
曲潋虽然没有接触过双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但也觉得其他的人没有纪凛这般稳定的,而且这两个人格还互通,转变得没有一丝违和,甚至还懂得伪装。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被外人识破秘密的原因。
“刚才喝了点酒,头有些疼。”他撑着脑袋,随意地道。
听罢,曲潋仔细看了看他,那张脸白晳如玉,没有丝毫的醉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酒引起的头疼,导致他的人格转变。她将这事记在心里,面上露出笑容,“要不要我帮你按摩一下?可以缓解头疼。”
“你会么?”他怀疑地看着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纤手,然后伸手捞过来捏了捏,觉得自己再用点力,就能捏断了。
曲潋一副被他小瞧的憋屈模样,“当然,不然我会这么说么?”然后又补充道:“如果我给你按摩,你保证不动手动脚么?”
“尽量。”他一副大爷的样子。
曲潋忍了。
让他坐在一张黑漆太师椅上,曲潋绕到他背后,将他头上那只金镶红宝石的华丽发冠取下来,一头长发洒然飘落,乌黑亮泽,用手摸了摸,竟然发现还十分柔软光滑,有些不可思议。
纤细的手指插入黑发中,不紧不慢地按摩着对方的头皮,让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种疼痛渐渐地缓和,最后只剩下安祥。
曲潋按摩了两刻钟,终于力竭了,甩着酸软的手指停下来。
“怎么不继续了?”他睁开眼睛,回头看她。
黑发滑落到他的颊边,衬得那张脸越发的白晳洁净,黑白分明的色泽,使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魔魅之色,像突然变了个人一般,添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艳丽之色。
曲潋看得一愣,然后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的皮相果然天生丽治,少有人能及得上。
“累了。”曲潋伸手给他看。
“真没用。”他不客气地说,但却将她拉到面前,然后执着她的双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摩手指。
曲潋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直到他危险地看过来,方才低眉顺眼地站着给他按摩。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莫名地有些温馨。
曲潋窥着他,她站着,他坐着,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微垂的眼皮,还有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像两把小刷子一样,遮住了那双妖美的眼眸。
“那个,我有点事找你。”曲潋吞咽了口唾沫,有些困难地道。
“什么事?”他的声音懒洋洋的,给人一种爱搭不理的感觉,恨不得直接拍死他。
“就是关于我姐的……”接着,曲潋便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
等他听完后,他放开她的手,探手将她搂到怀里。
曲潋又僵硬了下,方才顺从地被他抱着。
可没想到她这种顺从,莫名地惹恼了他,腰间被一只大手掐住,就听到他用一种让她头皮发麻的声音阴测测地道:“每次事情一涉及到你姐姐,你倒是什么都能让步。”
曲潋觉得特别地冤枉,还不是他每次都威胁她,让她屈从么?怎么在他眼里,却成了她为了姐姐让步?况且那是她姐,她不帮她谁帮?
“你到底要怎么样?”曲潋的脾气也上来了,拍开他扣在腰间的手,怒道:“如果是纪哥哥,才不会这样对我!”
“闭嘴!”他铁青着脸,“我就是我!难道在你眼里,我不是我?”
“才不是,你是……”
她想说他是另一个人格,但是此时已经触怒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觉得手都要断了,疼得脸色煞白,终于忍无可忍地叫道:“我受够你了,每次都是如此坏脾气,自己来招惹人,不迁就你就是错的!滚蛋!我不奉陪了!”
说着,她用力挣脱他的手,一爪子挠过去,挠破了他的手背,让他痛得放开手后,拎着裙子一溜烟地跑了。
她跑得飞快,将陪母亲爬山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无视了暄风院那些仆人诧异的眼色,一路跑出了暄风院。直到气竭得再也跑不动,她才扶着墙大口地喘气,脑袋阵阵发晕,半晌才扶着墙蹲在角落里,像一保被人抛弃了的小狗一样。
第97章
人的身体总有个极限,当无限接近那极限后,便会出现不良症状。
曲潋超常发挥,一口气跑得都不带喘,等终于停下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头晕、气竭、胸口疼、呼吸不顺、腿脚发软等等让她难受得只能蹲在角落里,落在旁人眼里,可怜得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般。
追着她来的少年站在远处,见她蜷缩着身子蹲在那儿,心脏有种窒息的难受感。
他远远地看着她,神色慢慢地变得阴沉。
她边喘着气,边想着自己刚才的举动,终于爆发了一回,心里十分解气。可是解气过后,她又有些不安,那种不安来源于——
“你跑什么?”
听到这道阴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曲潋不禁僵硬了下,顿时当作没听见。
然后,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只手,那只手的形状很好看,就像玉雕的一般,皮肤白晳看不到一丝瑕疵,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秀颀的青竹一样。只是此刻,那漂亮的手背上有几条被什么利甲挠破的痕迹,已经沁出了血迹,虽然不多,但是衬得那白晳的皮肤,显得有些触目心惊。
曲潋不免有些心虚,可见先前盛怒之下,那一爪子挠得有多凶。不过曲潋不承认自己如此凶残,那是因为他一个大男人皮肤却白得像个女人一样的缘故,而且也是他先惹她生气的。
那只手伸过来,扶住她的肩膀,然后便见那人蹲在了她面前,为她轻轻地拍抚着背部为她顺气,只是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看着她,里面闪烁着的情绪,让她头皮都要炸起来。
曲潋瞥了他一眼,见他抿着嘴,那双妖美的双眸阴森森地看着自己,顿时不知哪里升起来的胆色,就着蹲着的样子转了个身,不想看到他。
“你别得寸进尺!”他有些气急败坏地道:“爷长这么大,还没哪个人敢给爷脸色看,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计较了,可你却仍连续两次伤了我,你倒是委屈上了。”
曲潋将脸埋在膝盖中,不理他。他都非礼她了,还不允许她反击么?哪有这样的道理?
“抬起头来。”
就是不理他。
等被人强迫地抬起头,曲潋脸一撇,又转了个身,继续将头埋在膝盖里。
“喂!”他更气了,脸色铁青,“惹了我,我还没做什么呢,你倒是矫情上!别以为我真的容忍你……”
曲潋听得不耐烦,哼了一声,有种就直接将她杀了。
“抬头,不然别怪我亲你。”
曲潋马上抬头,便看到蹲在面前头发披散的少年,在这片天色阴沉、墙院斑驳的地方,那铁青的脸色,飞舞的长发,如同一个艳鬼一般,让她不禁有些萎了。
嘤嘤嘤,真可怕!
他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冷声道:“我还没生气呢,你倒是生气上了。”他咬牙切齿,一双妖美的眼睛凶光毕露,“你是我的未婚妻,背着我对旁人好,算什么?”
“呸!那是我姐!亲姐!”曲潋怒声道,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今天她决定不忍让了,要让这个人知道,姑娘她也有是脾气的。
“那又怎么样?”他理所当然地道:“我才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以后是你男人,你应该只看着我、对我好才是,其他的阿猫阿狗你理他作甚?我都没因此而罚你呢,你却抓破了我的手,血都流出来了……以后都将指甲剪了!”
曲潋看他一点也不害臊地说出这种霸道总裁的话,差点想要抓狂,恶狠狠地想,她就不剪指甲,要留得长长的,以后生气就挠他!
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布满了怒火地瞪着自己,让依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少年莫名其妙地道:“你瞪我做甚?难道我说得不对?”然后他冷笑道:“别以为另一个我好说话就骑到头上来,告诉你,今天的事只许一次,以后不准如此了。”
曲潋哼了一声,又转身背对他。
“喂!”
发现她像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纪凛沉默了下,压抑着脾气忍耐地道:“你到底要如何?”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给我道歉!”曲潋马上道。
“道什么歉?”他纳闷地看着她,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曲潋转头一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顿时又要气坏,倏地站了起来,扭身便走。
纪凛要拉她,被她甩开了,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了,也没有了以往那种顺从或者是虚与委蛇,脾气有多大就有多大,敢和他甩脸,一点面子也不给。
纪凛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
等曲潋快要走离这处院落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道:“你到底要如何?别再无故闹脾气了!我可不会纵着你!”他的声音寒气森然,忍耐着怒气。
这个人格的脾气素来不好,忍耐力也有限,他更喜欢直接动手,不喜欢的人弄死便算了,要不是她,何必如此忍耐?
“道歉!”曲潋坚持,“说你以后会尊重我,不再无缘无故发脾气!”
“哪有男人和女人道歉的道理?而且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从未无故发过脾气!”他冷冷地道,一副“男人就要顶天立地,和个女人歪歪缠缠的作甚”的霸道总裁模样。
曲潋心情又坏了,怕自己又忍不住一爪子挠过去,压抑着脾气道:“既然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再见!”
说着,她拎起裙子疾步走了。
走出了先前跑进来的院子,曲潋看了看,便选了个方向走去,很快便拐出了一道垂花门,然后看到熟悉的路。她来镇国公府很多次,有纪语帮忙,对镇国公府的格局很是清楚,刚才那一跑,跑到了一个无人居住的院子。
等她走出垂花门,回头看去,发现原本一直压抑着脾气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不见了。曲潋抿了抿嘴,哼了一声不理会,连襄夷公主也不理了,往寒山雅居行去。
*****
“表哥,真的不用去救曲妹妹么?”襄夷公主端着一杯热茶,有些心神不宁地问道。
袁朗靠着迎枕而坐,身体几乎缩在了那张毛毯里,脸色依然惨白,神色清清淡淡的,他冷淡道:“不用,暄和自有分寸。何况他们是未婚夫妻,暄和既然答应了这桩婚事,想必心里也是喜爱曲姑娘,自不会伤她。”
襄夷公主愣了下,问道:“真的是这样么?如果是平时的纪暄和,我倒是相信他是喜欢曲妹妹的,可那个妖孽……他、他心思诡谲,脾气阴沉不定,那么小年纪就敢杀人,我、我担心……”
见她有些害怕的样子,袁朗知道她的心结,微微直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背,然后便被她得寸进尺地窝了过来。
看到缩到他怀里一脸满足的小姑娘,袁朗沉默了下,到底没有再像以往那般推开她。
襄夷公主见他竟然没有推开自己,顿时大喜,就想应该得寸进尺地再做点什么时,帘子被人掀开了,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走进来,背着光线,那模样吓得襄夷公主差点忍不住惊叫出声,直到被人拍着背,说那是“暄和”,才放心下来。
“你、你怎么这个样子?曲妹妹呢?”襄夷公主有些担心地道,对上那双溢满妖异风情的凶戾眼眸,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突突跳着。
纪凛扫过裹在一件毛毯里的两人,阴森森地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袁朗见他心情不好,担心襄夷公主又管不住嘴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要遭殃,捏捏她的手,对她道:“襄夷,你先回去吧。”
襄夷公主想说什么,被袁朗的眼神给制止了,这是要让她听话的意思。
她也不敢在此时撩纪凛的虎须,只得不情不愿地出门,然后忙去询问暄风院的下人曲潋去哪儿了,等听说刚才曲潋跑了出去,让纪凛在身后追着跑时,目瞪口呆,觉得曲潋长得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这么好狗胆。
顿生敬佩之心。
暖阁里,袁朗亲自给冷着脸坐在旁边的少年斟了杯茶,说道:“这是怎么了?”
纪凛冷冷地看着他,没吭声。
袁朗也不在意,慢悠悠地道:“曲姑娘年纪还小,看着柔柔弱弱的,想来是个心思敏感的姑娘家,你应该多让她一些方是。不管有什么错,只要她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你便不用约束太多。”
纪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屑地道:“阿潋又不是襄夷,你以为对襄夷那套能用在她身上?自己都搞不定的事情,别来误导我。”
袁朗微微一笑,继续道:“是么?怕是刚才曲姑娘应该是生气走了吧?”不然这家伙怎么可能会阴森森地跑过来赶人?明显就是在迁怒。“姑娘家比不得男人,她们心思细腻婉转,作男人的,自是该让她们,必要的时候,可以放下身段哄上一哄,也没什么。”
纪凛神色微动,半晌没说话。
袁朗笑了下,以为他听进去时,却听他慢吞吞地道:“襄夷……我一直以为她生错性别了,是个男人才对。”
袁朗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住,冷冷地看着他。
****
曲潋沉着脸回到寒山雅居,见淑宜大长公主正和一群老夫人们说话,便到了旁边的偏厅。
曲沁正坐在那里和一个贵女说话,见到妹妹进来,便招呼她过来。
曲潋到了姐姐身边,没想到和她姐说话的是竟然是席姿,顿时吃了一惊,已有半年多未见她,席姿似乎变了很多,她今年也和骆樱一样要及笄了,身材有了少女的曲线,整个人都跟着美丽起来。
见到曲潋,她脸上有些不自在,起身对曲沁道:“沁姐姐,我等会再过来和你说话。”
曲沁笑着点头,由着她去了。
席姿礼貌性地和曲潋点了下头,便离开了。曲潋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这次倒是挺客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姐救过她,所以席姿不好再针对她。
“姐姐,席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她随景德侯夫人过来吃年酒,见着便聊了几句。”曲沁解释道,然后看她,“怎么了?先前见你脸色不好。”她想了想,“莫不是和纪公子吵架了?”
曲潋有些惊吓地看着她,姐姐你就算是重生的,但也猜得太准了吧?
见她这模样,如何不知道了,曲沁顿时有些无语。去年秋天时她还夸奖妹妹这辈子总算能和纪凛好好相处,没有随便闹脾气,不想今年就闹上了。难道这两人真是欢喜冤家?
“怎么了?”
曲潋自然不好告诉姐姐,是纪凛第二个人格气她的,那第二个人格,简直是恶劣得不行,不仅专.制霸道、自以为是,行事还像个霸道总裁一样,特么的讨厌了。以前她因为害怕,还能忍气吞声地去应付他,如今摸清了他的脾气,决定不能忍了。特别是她正为了姐姐的婚事上蹿下跳时,他竟然还为此而威胁她,简直不能忍。
“他、他不地道。”曲潋吭哧吭哧了会儿,还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好。如果没人知道他的第二人格,那第一人格的纪凛简直是个完美的圣人,说他不好,只会让人怀疑。
这一刻,曲潋又觉得憋屈了。
曲沁不由失笑,“纪公子那般好的人,哪里不地道?是不是你误会他了?乖,别气了,许是话没有说清楚,等会儿有空,你再去和他说清楚话,切莫要耍脾气。”
曲潋差点萎了。
果然没人相信她,只会以为她发脾气。
就在曲潋恹恹地提不起劲儿时,襄夷公主找来了。
第98章
见襄夷公主过来,偏厅里的姑娘们皆站起身来行礼。
襄夷公主神色淡然,抿着嘴,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气势和排场将在场的贵女们都碾压了,此时又是一个凛然高傲的公主,给人一种无法靠近之感,让那些坐在偏厅里的姑娘们都对她有点儿敬而远之。见到她直到曲潋面前,那些人的眼神闪了闪,似有不明白。
其实她们都很不明白,传闻襄夷公主倾心于纪凛,不然也不会频频借口来镇国公府玩,曾经也听说过皇上还开玩笑地说要给襄夷公主和镇国公世子指婚,不过被淑宜大长公主岔过去了,所以襄夷公主不是应该和纪凛的未婚妻来个撕逼么?怎么可能两人看着像朋友一样?
见到襄夷公主冷傲的面容在看到曲潋时浮上笑意,众人皆是不解。
“曲姐姐,我找曲妹妹有点事情。”襄夷公主客气地说。
曲沁抿嘴一笑,同样客气地道:“公主请便。”
见曲沁人挺好说话的,襄夷公主爱屋及乌,神色柔和了许多,朝她笑了下,便拉着曲潋走了。
出了偏厅,襄夷公主吩咐一声,便有人带她们到了一间烧了地龙的厢房去歇息,丫鬟很快便奉上热茶和点心,服侍得十分周到。
“曲妹妹,你刚才怎么走了?”襄夷公主小心翼翼地问道,视线上下打量她,发现她似乎好好的,身上什么伤也没有。
曲潋此时仍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随意道:“有点事……”
“什么事?”
曲潋被她问得顿了下,抬眼望去,发现襄夷公主此时哪里有先前在偏厅里的那种孤傲凛然的气势,此时就像个很平常的邻家小姑娘,正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神色观察着她,而且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就是有点事。”曲潋有些吞吐,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她不认为双重人格这种精神病患者在这时代会被人认为平常,不然淑宜大长公主也不会将这事情隐瞒得如此紧了。她也是因为先认识了纪凛第一个人格,被他感动,才尝试着接受他的,而且她拥有现代的知识,觉得这只是一种精神方面的病情,虽然一开始被吓到,但很快便接受了。
自从知道纪凛是个双重人格后,她便仔细查了这时代的一些杂记书籍,知道了双重人格在这时代的人看来,是不祥的,被称之为双面人,为世间不容,若是被外界知道,纪凛便会身败名裂,虽然镇国公府能护住他,但对一个人的伤害是十分巨大的。
她不想纪凛走到这地步,所以发现以后,就连家人都不好透露。
所以,她怎么和襄夷公主说?
见曲潋面有难色,襄夷公主看她半晌,突然道:“曲妹妹知道双面人这种存在么?”
曲潋被她吓了一跳,对上襄夷公主的眼睛,火光电闪间,她很快便明白了襄夷公主的意思,也知道了襄夷公主应该是知情的,这便是襄夷公主会对纪凛有着不同寻常的惧怕的原因。虽然惧怕,但纪凛却又足够优秀,使她有什么事情,还是想找纪凛帮忙。
曲潋默默地点头。
“那你知道了?”襄夷公主又试探地问道。
曲潋又点头。
见状,襄夷公主终于松了口气,突然明白去年她威胁纪凛时,为何纪凛丝毫不在意,怕是曲潋早就知道了,而且还帮着隐瞒,所以这便是他的倚仗,莫怪他那时候那般自信。
“你不怕么?”襄夷公主惊讶地看着曲潋,觉得自己要对她改观了,一开始她以为曲潋就像她的长相一般,柔柔弱弱的,胆子小得仿佛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将她吓坏,可相处一段日子,发现又不尽然。
曲潋老实地点头,然后又摇头,含蓄地说道:“一开始有点,后来习惯了就好了。”她总不好告诉襄夷公主,她刚才还暴发了一回,挠伤了那人呢,简直是好狗胆。
襄夷公主听罢,眼里有些羡慕,说道:“我不行,我一直很害怕。”见曲潋看过来,怕她误会,又道:“你别看我,我小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怕得都不敢告诉旁人,我怕告诉了,他会杀了我,真的会杀了我的。”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曲潋看她神色不似作伪,不禁有些惊奇。
襄夷公主深得帝后宠爱,又是中宫所出的公主,宫里没哪个公主尊贵过她。按理说,她这样足可天不怕地不怕,没人能伤害到她,纪凛再厉害,难道能和皇权相抗不成?所以她总觉得襄夷公主这表现不像一位公主,竟然由着纪凛像牵绳一样克制着她。
襄夷公主是个聪慧的,看得出曲潋的疑惑,顿时洒然而笑,说道:“你别这样看我,当年若非我自己无知,他根本不可能伤我。”然后有些羞涩扭捏地道:“我小时候的脾气不好,十分娇纵任性……咳,我父皇母后很疼我,我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杀个人,也没人会说我什么,所以我那时候的脾气挺不好的。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应该的。”
说着,她又高傲地抬起下巴,展现出她作为公主的任性。
曲潋只是看着她,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不发表意见。而她这种模样,莫名地会让人有倾述的**。
果然,襄夷公主接下来便将她和纪凛、靖远侯世子之间的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从襄夷公主六岁时的那年元宵佳节说起,她难得说动了皇帝,让大皇子带她出宫看花灯,因为一时间贪玩,任性地甩掉了跟着的宫人侍卫,没想到被拐子捂住嘴抱走了。恰好当时袁朗和纪凛在旁边,两人正要阻止时,被那些发现的拐子一同给掳走了。
襄夷公主金尊玉贵,就算被掳了也没什么自知之明,很是嚣张地让人将她送回去。也因为她的不懂事和任性,当时差点害得袁朗和纪凛险些丧命,而纪凛的人格也在那时候转换,从一个萌萌哒的正太转换成了个恶鬼,不仅那些拐子被他杀了几个,连吵闹的襄夷公主差点被他弄死。
“……要不是表哥将我救下,我怕那时候我就死了。”襄夷公主有些惊惧地道,又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有些埋怨地说:“虽然现在想来,我也知道自己小时候很惹人厌烦,连表哥以前也不太理踩我,可是那时候没人告诉我这么做是不对的,他竟然因为不耐烦就要杀了我,简直是个恶鬼、妖孽。”
见她又变得愤怒的模样,曲潋默然,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什么去刺激她好。
不过,听襄夷公主的话,曲潋也觉得这位公主十分难得,她认识到自己小时候的性子不讨喜,人憎鬼厌的,这些年已经改过来了,虽然依然很怕纪凛另一个人格,可也帮着保秘,并未将这事情透露出去,人品还是让人信得过的。
或许,这便是淑宜大长公主也疼爱她的原因,方才纵着她借自己的名义往镇国公府跑。
将三人当年的恩怨说出来后,襄夷公主又看向曲潋,好奇地道:“刚才是不是他又吓到你了?他……没有要杀人吧?有没有伤到你?”
曲潋汗颜,忙道:“你误会了,他、他只是因为头疼时,才会克制不住脾气,平时还是很好的。”当下又忙将他自幼有头痛之疾的事情告之。
而且她很怀疑,当年纪凛之所以对襄夷公主出手,怕是那种情况下,他的头痛之疾又犯了,精神有些失常,方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第二个人格确实很残暴,可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顾,平时还是很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襄夷公主若有所思,她是听说过纪凛有头痛之疾,只是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情,她也没见过他表现出来,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为他说话?”襄夷公主仍是有些不以为然,在她心里,纪凛的另一个人格就是个妖孽、恶鬼,已经根深蒂固了。
曲潋没说话。
襄夷公主探究地看她,然后自以为明白了,说道:“你真的喜欢他?”喜欢一个双面人?
曲潋脸皮很厚,坦然道:“他是我未婚夫,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
听罢,襄夷公主笑起来,觉得曲潋真是胆色惊人,当下她便拉起她道:“走,咱们去找纪暄和。”
“找他作甚?”曲潋忙拉住她,“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儿要开席了,今儿就不忙吧,若是教人看到咱们去暄风院,会被人说闲话的。”
襄夷公主冷声道:“谁敢嚼舌根?看本公主不割了他的舌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模样。
曲潋觉得襄夷公主真是个熊孩子,小时候熊得了教训,长大后已经收敛了,但是某些时候还是习惯性地熊一下,从她对袁朗那种围追堵劫非要嫁给他的冲劲来看,仍是个熊的。
最后还是曲潋拖住了她,没再去暄风院。
明明是他惹她生气的,她再巴巴地跑过去算什么?曲潋决定,如果他不道歉,她以后也不理他,见了他也当作没看到。
等喝完年酒后,曲潋便和淑宜大长公主告辞,和家人一起离开了镇国公府。
在曲湙被小厮扶上车时,曲家三个女人都发现他脸上的潮红,眼神朦胧,东倒西歪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喝醉了。
“怎么回事?湙弟喝醉了?”曲潋伸手扶住都要坐不稳的弟弟。
季氏忙从马车暗格里取了壶清水沾湿帕子给儿子擦脸,曲沁隔着车窗询问小厮,很快便得知是镇国公府的三公子纪冲和曲湙喝酒。
“先回家吧。”曲沁吩咐车夫。
等季氏给儿子擦了擦脸后,曲潋掐了把弟弟的脸道:“小小年纪的,喝什么酒?”
曲湙虽然醉了,但是还算清明,苦笑道:“纪三要和我喝醉,我总不能拒了,就只喝了几杯罢了。而且这种应酬以后也很多,总要学着一些。”
“那行,以后你在家里时,每天喝一点儿,慢慢适应,总有一天会练得千杯不醉。”曲潋马上出馊主意,她也担心弟弟以后喝酒误事,不如现在就慢慢地适应,到时候就不怕在酒桌上被人坑了。
季氏听罢,嗔怪道:“你这孩子,出什么馊主意?”
“娘,妹妹这主意挺好的。”曲沁却开口道,“弟弟说得对,这种应酬以后多得是,总要学会一些的。”
见曲沁开口了,季氏只得作罢。
曲湙见母亲不说话了,朝两个姐姐笑了下,然后又红着脸推了下他二姐,嘟嚷道:“二姐,我长大了,你能不能别再掐我了?”
曲潋哭笑不得,才十二岁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竟然说自己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她不以为然,又掐了下他红通通的脸蛋,拿了个迎枕垫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免得他又滑倒。
等回到了双茶胡同,便让人扶曲湙回去歇息了,季氏忙跟过去照看。
曲潋见没什么事情,便回房去歇息。
夜色降临,寒风似乎更凛冽了,虽说已经入春,可是早春的天气比之冬天也不差。
曲潋将头发放下,正准备睡觉时,突然听到窗口传来咚咚的声音,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是那只鹰又来烦她了,难道这么晚了,金乌的主人又让它送信来?
想到白天时的那场没有结果的争执,曲潋冷笑一声,走过去,用力地推开窗。
果然,窗外站着一只黑漆漆的鸟,只有脑袋上那一点金色是夜色中唯一能识别的色泽,它朝曲潋叫了一声,却不像以往那般抬起爪子给她看,而是直接飞走了,曲潋正奇怪时,便听到夜色中一声低低的叫唤。
“潋妹妹。”
曲潋:“……”
这一刻,曲潋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都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了,直到看到窗前不远处的桃树下走来的少年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他从黑暗中走来,站在窗前。
“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曲潋吃惊地看着他。
幽暗的灯火中,能看到他脸上歉意的神色,“抱歉,我是翻墙进来的。”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有些不自在。
曲潋脑袋懵了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道:“先进来,别让人发现了。”等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她怎么能让个男人进自己的闺房?
可她还来不及收回话,对方已经答应了。
“好,你后退一些。”
曲潋木着脸后退,便见那人撑住窗台,然后翻窗进来,动作干脆利落,轻盈得没有发出丁点的声音。若非那声“潋妹妹”让她知道此时的少年是那个如君子一般温润守礼的纪凛,都要以为另一个人格又跑出来作怪了。
室内只点了一盏羊角宫灯,并且因为将要歇息,灯心被剪掉,光线幽幽暗暗的,曲潋只能看到他那双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清冷的眼眸。
“你来做什么?”曲潋低声问道。
两人离得有些远,虽然进来了,但纪凛到底不好意思离她太近。
“我是来道歉的!”纪凛如实地道。
听到这话,曲潋火气噌地便上来了,冷硬道:“这和你无关!”
纪凛脸色变了变,神色变得黯淡,轻声道:“潋妹妹,他是我、我即是他,他做错了事情就是我做错了事情……潋妹妹,是不是在你眼里,其实我和他是不同的人?”
曲潋语塞,自从知道他是双重人格后,她便将他的两个人格当成不一样的个体来对待,虽然他一直说都是他自己,可是她仍是很轻易地便区分开来。所以,她生气的也是他的第二人格的那人,和他无关。
“潋妹妹,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是无论做了什么,其实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只是我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罢了。”说着,他上前一步,轻声道:“今天的事情,对不起了。”
曲潋不太明白他的话,但是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太好,很难过的样子,不禁心中发软,说道:“纪哥哥,这和你无关。”
“你不是要让我道歉么?”纪凛望着她。
“呃……我是想让另一个你道歉。”曲潋有些含糊地道,反正那个人格不道歉,她就不依不饶。
纪凛脸色又变了下,然后沉默地站在那儿。
曲潋瞅着他,见他沉默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忍不住道:“不会是他不肯道歉,所以才让纪哥哥过来的吧?”
纪凛脸上一红,有些手足无措。
发现自己猜对了,曲潋顿时胸口梗了一口气,差点没将自己憋死。
果然,每次惹她生气,就让第一人格出来道歉,这也特便宜他了。
第99章
看着面前难得手足无措的少年,曲潋惊奇之余,心里还有一种深深的挫折感。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素来从容淡定的少年弄得如此无措,如此也可以证明,纪凛对她的感情,在乎到能为她做出这种违背他行事作风的事情,竟然晚上翻墙过来给她道歉,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
所以,她只能叹了口气,对他道:“你渴不渴?”
纪凛愣了下,但嘴巴已经比脑袋更快地作出了反应,“渴。”
虽然说,这大晚上的,夜探未婚妻的闺房不好,可是都来了,蹭杯茶喝应该能多待会儿吧?他还是有点儿不想太早离开。
曲潋亲自走到八仙桌前,将放在小炉子上的水壶提起,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轻轻地对他道:“以后别这样了。”
纪凛的脸色微微一变,以为她厌恶自己夜中闯进她闺房的鲁莽行为,不禁有些难受。若非怕她误会,一直闷在心里难受,他也不会一个冲动跑过来,就怕她一直气下去,心里明明担心她会因此生气,但仍是控制不住自己来了。
他视线微移,不敢看她嗔怒的模样。
“现在天气还冷,晚上经常会下冷雨,万一着冻着了怎么办?”曲潋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心肠总是很柔软,一丁点的冷暖都会关照。“而且也到宵禁时间了,要是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对你也不好。”
纪凛的心就像突然从北极回到了赤道,整颗心都变得暖洋洋的,捧起水杯抿了口温水,只觉得那水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他脸上不觉浮现浅浅的柔和笑意,望着她的目光像碎落了漫天的星子,璀璨发亮,声音温雅柔和,“不必担心,我身体很好,跟家中的侍卫学过武,这点冷并不惧怕。”
羊角宫灯就摆放在八仙桌上,幽幽的光线折射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分外的无瑕美好,让人心情不禁也跟着好起来。
他喝完一杯水,方对她道:“潋妹妹,别生气了,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好!”曲潋满口应着,脸上笑眯眯的。
纪凛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好说话,一时间又惊又喜,已然忍不住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手,轻声呢喃道:“潋妹妹,谢谢你!我原本还以为,如果你不接受我道歉,还在生气怎么办?”
曲潋依然笑眯眯地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纪哥哥你又没有做错。”说着,还主动伸手抱了他一下。
纪凛被她难得的举动弄得面红耳赤,思路都有些跟不上,双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摆放好,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将她娇软馨香的身子拥进怀里,只觉得此时整颗心都被怀里的姑娘填满了,一时间竟然也没有发现她话里的陷阱。
终于大起胆子抱了一回,曲潋也万分高兴,这和被他的另一个人格威胁的主动不同,是她心甘情愿地亲近他,果然感觉十分美好。
“潋妹妹,你今儿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会让人看着的。”他轻轻地碰了下她披散的头发,心头又绵又软,恨不得她马上及笄,好将她迎娶过门。
曲潋笑盈盈地抬头看他,声音又软又甜,“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等纪凛要离开时,曲潋叫住了他,转身去了放置箱笼的地方,拿出一件青莲色织祥云宝瓶纹的斗篷递给他,轻声道:“这是我年前刚做好的,现在天气还冷,你披着它回去吧。”
这是曲潋第一次给他做的衣服,有别于以前只是做一些荷包、扇坠儿的小饰品,意义非凡,绝对是个大惊喜。激动之下,纪凛忍不住再一次抱住她。
曲潋被他弄得有些好笑,这个人似乎表达激动欢喜时,总喜欢动手动脚的,不过看他那么高兴的样子,她心里也挺高兴的,不枉她特地给他做了一件斗蓬,虽说做得时间有些不对,可也是用了心的。
如同来时那般,离开时纪凛也是从窗口翻窗出去,曲潋有些紧张地站在窗边,看他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没有引起守夜的家丁婆子的注意,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能感觉到,纪凛的手上功夫应该挺不错的。
另一边,曲家后院的那条巷子里,常山紧张地守在那儿,心里总忍不住担心。
事实上,当未变脸前的世子用那么肯定的语气说要翻墙进曲家时,常山差点以为他又变了脸,换了另一个胆大妄为的性格了,所以才敢说去翻曲家的墙。平常时候的世子,那就是一个如玉君子,恪守规矩礼仪,天下间所有溢美之词都能放在他身上,唯有受到刺激时,性情大变,届时无论他做出什么胆大妄为之事,都不会奇怪。
自从他被送去暄风院伺候时,他便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世间难容的双面人,为此他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立了誓,此生定不会将这个秘密透露出去,一心一意伺候好主子。这么多年下来,他也能摸得清主子两个面孔的转换及态度。
所以,他绝对想象不到,那样温润如玉的人,竟然在今天会选择来翻墙,就是为了去曲家给未来的世子夫人道歉。
作为镇国公府金尊玉贵的世子,他竟然要去给个姑娘道歉!这算什么?这世间能让他亲自出面道歉的人,也不过几个人,曲姑娘的身份还未到需要他道歉的地步吧?可是他却为了道歉,巴巴地跑过来了。
主子这是不是太过在意曲姑娘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常山一时间也无法弄懂。
突然,脸上一片凉意,常山抖了下冷得僵硬的身体,发现竟然下雨了。往身边一摸,心里顿时喊了声糟糕,竟然没有带伞,稍会世子可要被淋雨了,只盼着这雨不要下大才好。
就在这时,细微的声音响起,常山抬头,看到曲家的院墙上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跳了下来。
“世子!”常山忙走过去,就着远处屋檐下红灯笼的光线,看到了主子身上多了一件斗蓬,顿时有些惊疑。
“走了。”纪凛轻声道,率先走了。
常山听出他话里的轻松,心弦也跟着一松,觉得终于雨过天晴了,世子应该将曲姑娘搞定了吧,也不枉这大冷天的,巴巴地跑过来。
就这么想着,突然见到前面的少年步子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世子,怎么了?”常山忙问道。
纪凛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曲家的院墙,眼里有着懊恼。刚才只顾着高兴,没想到竟然让她给唬弄了,现在如何想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然后不禁哑然失笑,只能等下次见面再和她说清楚罢。
想着,纪凛继续迈步,离开了这地方。
*****
纪凛虽然想得好,可是直到三月份之前,他和曲潋都没有机会再见面。
因为出了元宵后,纪凛得皇帝钦点,进了金吾卫当差,不如过去那般自由。原本皇帝的意思,是要让他成亲后再给他授官职的,但是在年宴时,镇国公和皇帝这对表兄弟喝酒时,两人畅谈得太欢了,皇帝一时兴致高昂,便当场给纪凛授了官职,将他拎进了金吾卫,让他从游手好闲的勋贵子弟变成了有官职在身的从业人员。
如此,纪凛开始忙碌起来,不像过去那般自由,曲潋其间去了好几趟镇国公府,都没有碰到他,从伺候淑宜大长公主的丫鬟那里得知,这段日子都在宫里值勤呢,值勤期间也住在宫中,每隔七天才休息三天,这三天可以回府来,可是偏偏她去镇国公府作客时,都是遇到他要值勤的时候。
既然见不着,曲潋只得作罢。
而且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当初那股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说不定等纪凛的第二人格出现在她面前,她还能心平气和地对他,不会像当初那样反应那么大。当然,他还是得给她道个歉,就算没有诚意也不要紧,只要他能道歉。
可是曲潋又莫名地觉得,可能永远也别想听他道个歉了。
而且,随着曲沁的婚期的逼近,曲潋也忙碌起来,根本没时间再纠结这个了。
婚期定在了三月初八。
虽然被曲潋心里笑过这是三八妇女节,不过却是由高僧根据两人的八字批出的最吉利的日子,曲余两家都很满意。到时候余长昊会在三月初七前随余家迎亲的队伍进京,然后他们先在余尚书府里暂时布置的新房拜堂,翌日便南下回镇安,等回到镇安后,会再拜一次堂。
为了准备曲沁的婚事,骆老夫人派了尚嬷嬷过来,曲家也让曲大太太过来帮忙,双茶胡同一时间变得极是热闹。
这样的热闹中,曲潋却突然有些闷闷不乐起来,连季氏也开始强颜欢笑,只因为不舍。
曲潋想到从小到大姐姐对她的关心爱护,知道姐姐重生时的那种怜惜,还有进京后经历的事情,突然极为不舍,总有一种感觉:就这么将姐姐嫁了么?是不是太草率了?以后姐姐嫁到镇安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了,好难过……
曲潋一时间有些恹恹的。
季氏也是恹恹的,曲沁虽然不是她生的,但是却是她照顾着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刚会走路的小肉团长成少女,如今终于要出嫁了,就要变成别人家的了,心里头不禁有些发酸,特别想到长女嫁到镇安,无论和京城还是常州府都相隔千里之远,想见也不容易,差点儿泪崩。
两个泪腺同样发达的母女俩对着正在整理嫁妆的曲沁,眼眶都红了,看得曲沁心里头也有些酸涩。
上辈子她处处瞧不起季氏的性子,只是看在两个弟妹份上,才勉强接受她。后来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季氏为了她奔走,平阳侯府想要让她自尽以保清白名声时,是季氏站出来求情,当时她自己都吓坏了,却依然跪在骆老太爷面前给她求一条活路。等她被五皇子送去庄子里养病实则囚禁时,也是季氏到处托关系,想要让五皇子将她接回京来……
想到这里,曲沁叹了口气,笑着对她们道:“拖了一年,我要出阁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
季氏拿帕子擦擦眼角,笑着道:“沁儿说得对,高兴才对。”可是却越擦眼泪掉得越凶。
曲潋也泪汪汪地看着她姐,抽着鼻子,眼泪止不住。她不仅长了副小白花的样子,泪腺也发达,遇到丁点感性的事情就要迎风泪流。幸亏她平时开朗乐观,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做出对花流泪对月叹息的事情来。
曲沁笑着拿了帕子给妹妹擦脸,捏了捏她的脸道:“姐姐后天就要出阁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啦。”
曲潋点头应了一声。
曲湙正好进来,看到家里的三个女人的样子,不禁摇头。
因为姐姐就要出阁了,曲湙特地向书院请了假留在家里帮忙打理庶务,到时候还要送嫁到镇安府再回京,这是他作为曲家唯一男丁必须做的事情,就算会耽搁功课,也不能幸免。
“娘,二姐,你们可别哭,叔祖母说了,这不吉利。”曲湙劝道。
季氏哽咽地点头,曲潋也忙收拾好自己,努力控制发达的泪腺。
就在这时,乔妈妈匆匆走进来,禀报道:“姑娘,徐管事回来了。”
曲湙和季氏愣了下,他们知道徐管事是曲沁娘亲留给她的陪房,专门帮忙打理嫁妆的,很得曲沁的信任。这段日子,听曲沁的意思,是派他去乡下查看曲沁的嫁妆田产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曲潋却脸色微微一变,觉得徐山此时回来不太美妙。她是知道的,为了预防万一,她姐将徐山派到镇安,让徐山在那里盯着,直到婚期到来,届时让他跟着余家的迎亲队伍一起进京。
可距离婚期还有几日呢,余家的迎亲队伍还没有到呢,徐山怎么就回京了?
第100章
如同曲潋所想,徐山确实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余长昊随余家的迎亲队伍进京时,走的是水路,他本人却在船上时,不慎落水后失踪了。
说是失踪,其实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凶多吉少,因为当时他落水时,船员第一时间便下水去救人,可在水中找了很久,皆没有找到人。既然没有捞到人,也有可能被水冲走了,毕竟当时余长昊落水的那河段的水流十分端急,被水冲走也有可能,如今余家的人正在河中寻人,已经找了五天了,范围也扩大,可还没有找到人,连尸体也没找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还没有找到尸体,还是很多人认为有生还可能。
“怎么会这样?”季氏懵了,差点站不住。
曲潋忙扶住母亲,第一时间看向曲沁,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这个姐姐上辈子过得十分苦,原以为重生回来,避开了上辈子的劫难,会得到她想要的平淡生活,却不想因为一善之念,再次惹到了上辈子的仇人。
曲潋有一种感觉,余长昊的失踪,应该和那些皇子有关,就不知道是哪个皇子的手笔了。对一个女人而言,最能打击报复她的,便是其终身大事,如果这次余长昊真的出事,对曲沁的名声非常不好,甚至指不定会让人认为她克夫。
在这时代,一个被认为克夫的女人,一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就算最后能嫁出去,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曲沁反应却很平淡,眼神黑沉,对肃手站在面前请罪的徐山道:“徐管事,这次辛苦你了,不过仍是要麻烦你继续查徐公子的下落,许是余公子并没什么事情,被人救了呢,可能是时日太短,没办法及时赶回来。”
曲沁的话让季氏精神大振,一脸期盼地看着徐山。
徐山却没有那么乐观,他觉得余长昊多半是死了,只是作为姑娘家,喜欢往好的方面想,曲沁还是带着期盼罢了。对此,徐山心里也不好受,明明都还有几天就要到京城了,却不想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一个没注意,余长昊却失足摔下水了。
然后曲沁又冷静地询问余长昊落水的原因,还有他当时落水时周围有什么人,河里有什么异样,问得很是仔细,可惜徐山当时是跟在迎亲船只最后一艘船上进京,并没有亲眼所见,事后倒是问过主船上的仆人,可是当时看到余长昊失足落水的人不多,等发现余长昊落水后,众人都赶着去救人,很多细节都没有注意到。
知道余长昊落水的消息时,徐山只停留了一天,便连夜赶进京来了,留了人在那儿继续查看消息,所以比余家的人快一些。
曲沁安静地听徐山禀报完,知道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便让他下去了。
等徐山离开,曲湙便伸手拍了拍大姐的肩膀,低声道:“大姐,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个十二岁的男孩也想到了不管余长昊是失踪还是死亡的后果,都对曲沁的名声很是不利,心里不禁有些焦急,可是他此时不能太表现出来,他必须要安抚好家人。
曲沁抬头朝弟弟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无奈,说道:“湙弟,你别担心,我没事的。”说着,又看向已经没了主意的继母和扶着继母、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朝她们笑了下,说道:“你们放心吧。”
哪里能放心?只要一天没有确认余长昊是生是死,便安心不下来。
接着,曲家打发了人去平阳侯府,而曲湙则亲自去榆林胡同一趟,曲沁和曲潋姐妹俩扶着季氏回房歇息。
季氏生得像小白花一样柔弱,并且附带了一颗柔弱的心,丈夫儿女就是她的全部,在没有丈夫后,儿女就是她的命,如今发生这种事情,让她感觉到天都塌了。
曲沁和曲潋见到季氏的模样,很是无奈。有一种人就是这样,遇到事情时不仅不能替人拿主意,反而可能还会添乱。季氏便是这样的性子,摊在旁人身上,可能会令她们十分讨厌,但是这位是她们娘亲,作子女的只好多担待了。
幸好季氏还有一个优点,很好忽悠。
于是曲潋又上阵去忽悠,将季氏忽悠进小佛堂交给佛祖了,由着她去和佛祖唠磕。
安顿好季氏后,姐妹俩便回了房。
“姐姐,这件事情……”曲潋有些犹豫地看着她,“你觉得是人为的,还真是意外?”
曲沁愣了下,她原本将这妹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极少让她接触一些糟污的事情,可却发现妹妹是个有主意的,懂得比她想象的要多,怕是已经猜出什么了,便也不瞒她,说道:“阿潋,去年外祖父的寿辰,我坏了那几位皇子的好事,所以早有心理准备了,没想到我让人盯了那么久,还是出事了。”
说着,她脸上浮现一种厌烦的神色,并不太喜欢这样的算计。不过厌烦后,便是一种平静,对自己技不如人的坦然平静。
曲潋没她姐看得开,磨着一口小白牙,咬牙切齿地道:“心胸如此狭隘,若是将来真让他们中的哪个坐上那位子……都不用外族打进来,怕是这天下要不保。”
这话十分大逆不道,让曲沁听得眼皮不断地乱跳着,忙阻止了她:“阿潋,不可胡言乱语。”
曲潋心里不以为意,觉得自己还是挺客气的,毕竟她的前世生活在一法制社会,对于皇权并没有根深蒂固的畏惧。而曲沁虽然活了两辈子,本质上还是一个受儒家思想教育长大的姑娘,逃脱不了这圈子,对于皇权还是十分敬畏的,妹妹这话简直让她头皮发麻,也担心这话传出去给她招祸。
曲潋扁着嘴,“那怎么办?”她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这件事情要怎么收场,纪凛那边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消息。
曲沁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别担心,最坏的结果左不过是这辈子嫁不出去罢了。”她心里明白,如果这事是五皇子策划的,他最终的目的应该是让她不好过。
能让一个女人不好过,除了破坏她的婚事、败坏她的名声外,还有什么好法子?曲沁有绝对的信心,就算自己如何不好,她的家人也不会抛弃自己,如果真的不行,她便回常州府的家庙带发修行,等过了几年风声停了,届时她想做什么,天高皇地远,也没人再注意她,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更重要的是,上辈子的经历,让她觉得,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
余长昊的表现还是让她挺满意的,若是余长昊能平安回来,继续这桩婚事,她也欣然接受。她怕的是五皇子为了羞辱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余长昊的性命难保。
到底是她连累了余长昊,心里十分愧疚。
“阿潋,咱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曲沁对妹妹道。
曲潋的心沉了下来,她明白曲沁的意思,可能余长昊已经死了。
不过半日时间,平阳侯府和曲家得了消息后,曲大太太和骆老夫人都匆匆忙忙地过来了。
骆老夫人由骆大夫人陪着,带着两个丫鬟和嬷嬷,也不弄什么排场,就这么简单地过来了,可见这件事情让骆老夫人如何焦急。
曲沁等人接到消息忙迎了出来。
骆老夫人见到外孙女,眼眶便红了,将外孙女一把搂进怀里,带着哽咽的声音道:“沁儿,是外祖母害了你!”
曲沁见外祖母不过是短短一年时间,头发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可见去年那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她心头有些泛酸,面上却笑道:“外祖母说的是哪里的话?这和你有何干系?”
骆老夫人看着外孙女微笑的面容,越发的心酸。
她也不是笨的,若是太笨,当年丈夫在外打仗,她也不可能守好平阳侯府。自从听说余长昊落水失踪后,她便怀疑有人要破坏这桩婚事,再想起去年丈夫寿辰上的事情,多少有个猜测。
只可怜了她的沁儿。
曲沁扶着骆老夫人进厅堂,曲大太太和骆大夫人也跟着进去。
还未坐下,曲大太太便捏着帕子,紧张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大夫人没有说话,不过她眼睛灵活地转着,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最后目光窥向被骆老夫人拉着的曲沁身上,骆大夫人隐约也猜出些什么。她看向曲大太太,知道曲大太太应该是不知情的。
陪在一旁的曲湙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现在余家还在河中寻找余公子的下落,余家的消息应该会在这一两天内到,不管怎么样,婚礼是没办法举办了,得给外人一个回答。”然后他看向骆老夫人,诚恳地说道:“届时要麻烦外祖母了。”
骆老夫人此时心里又难受又懊悔,说道:“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沁儿是我的亲外孙女,我疼她都来不及,自不会让外人闲言碎语伤着她。”然后又拍拍曲沁的手,说道:“沁儿放心,一切有外祖母,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曲沁朝她笑了下。
送走了骆老夫人等人后,双茶胡同的曲家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安静中。
曲潋心神不宁,站在廊庑下盯着站在架子上的金乌,金乌被她盯得差点毛都炸了,从这边飞到那边,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最后,曲潋仍是写了一张纸条,让金乌带去给它的主人。
然后曲潋开始了等待。
果然,过了一日后,余家的消息也传进了京里,曲骆两府这才得了更详细的消息。只可惜消息再详细,也找不到丝毫的破绽,都以为余长昊当时在船舱中待得有些闷了,到船头那儿吹吹风,当时江面上的风浪较急,他一个不小心,便失足落水。
等船上的人去水中搜寻时,已经打捞不到人了。
此时距离婚期还剩下三天,就算能及时找到余长昊,怕也没办法及时赶到京城,婚礼只能暂时取消,等找到人再说。
为此,曲家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认为曲沁十分不幸,都快要举办婚礼了,未婚夫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过也有一些小人心态的,认为曲沁命硬,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克了丈夫。
骆老夫人担心外孙女被人欺负,特地派人要接了姐妹俩到骆家小住,不过曲沁拒绝了,曲潋也不想去。
曲沁手上有人,她也想查清楚这件事情,若是去了骆家反而不方便。
曲潋也是这个意思,她正在等纪凛的消息呢,让她焦急的是,从常山那儿知道,纪凛这些天在宫中值勤,还没到他休息的日子,所以他也没办法出来,只让常山过来和她说一声,这事他也在查了。
等纪凛休息的那天晚上,他亲自来了曲家。
这大晚上的,自然是翻墙来了。
曲潋第一次时被他吓到,等第二次已经不会被吓到了,只是心里有种模糊的感觉,觉得那个阳光般通透美好的少年学坏了,竟然懂得夜探姑娘闺房,可是却理所当然。
穿着玄黑色衣袍的少年小心地解释道:“我知道潋妹妹焦急,所以第一时间便过来了。”意思是,并不是故意要挑这种时候来的。
曲潋无言以对。
不过她确实很急,给他倒了一杯茶后,便紧张地拉着他的袖子,询问道:“纪哥哥,你查到了什么?”
纪凛安抚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沉声道:“潋妹妹,恐怕这桩婚事是不成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曲潋还是有些压抑,沉默了会儿,方问道:“余公子,他还活着么?”
“应该还活着,不过受伤很重。”他看向她,又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将余长昊带到什么地方,如果他们不取余长昊的性命,那么可能会让余长昊娶别的姑娘,与曲家的婚事是不成的了。”
听到余长昊还活着,曲潋松了口气。
她知道曲沁让徐山去查余长昊的行踪了,怕是在她姐心里,认为是自己害了余长昊。如果不是她与余长昊定亲,五皇子也不会盯上余长昊,想要害了余长昊。
“你能找到余公子么?”曲潋又问,余家、平阳侯府都找不到,她有些担心。
“我尽量。”纪凛回答道。
曲潋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他,眸色变得十分温柔,勉强笑道:“又要麻烦你了。”
纪凛不爱听这话,她是他的未婚妻,她的事情便是他的,能帮上她的忙,他心里十分高兴。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着她披散的长发,压抑着声音道:“接到你的消息时,我还在宫里,无法出来,只能先吩咐人去查。而宫里,我也让襄夷帮忙查了下,查到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曲潋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他安抚地朝她笑了下,说道:“你知道的,皇子未婚之前,都是住在宫里,如今只有大皇子、二皇子已出宫建府,三皇子于五月份时成亲,届时也要出宫建府。所以宫里的几位皇子们的要做点什么事情,很容易留下痕迹。其中,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在这段时间,都出宫过几次,而这几次,他们都去了大皇子府。”
曲潋皱眉,难道这件事情和三人都有关?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就为了那件事情,三人要将一个弱女子逼到没活路吧?
“大皇子和三皇子是谁出手我不确定,但是五皇子定然是参与了,只可惜,他行事谨慎,没能捉住他的把柄。”纪凛低声说,“抱歉,我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时候动手。”
他没有说的是,不管那几位皇子做了什么,都会在皇上面前粉饰太平,皇上也不会乐意从旁人那儿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事情,甚至可能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情。所以,他虽然提前作好了准备,却未料到最后会是余长昊出事。
去年时余老爷生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让他们都以为五皇子是想要从余老爷身上动手,余老爷没了,余长昊得守孝三年,三年能发生很多事情。却未料到对方如此狠心,直接将余长昊杀死,想让曲沁背上克夫的名声。
曲潋有些兴味索然,但仍是朝他笑了下,轻声道:“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纪凛最后只能安慰她会儿,便再次翻墙离开。
常山如同第一次般在曲家后院巷子里待候,见主子翻墙出来,正松了口气时,却听到他道:“你去联络漕帮的人,生人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这件事情与他们有关……”
他笑了下,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我不介意再开一次杀戒。”
常山倒抽了口气,忙低下头,应了一声。
第101章
因余长昊依然没有消息,所以婚礼果然取消了。
因为婚礼是在婚期前两天宣布取消的,此时那些为了曲沁的婚礼而进京的族人或姻亲客人都到了,曲二老夫人少不得要亲自带着曲大太太和季氏纷纷给他们道歉,并且解释其中原因,很容易便得到了对方的谅解。
余家那边亦是如此。
不过曲家很快便从婚礼之前派去镇安府那儿打点的管事中得知,镇安府的余家因着余长昊落水失踪的原因,心里似乎有些埋怨起来,甚至有人认为是曲沁命硬,与余家宗子命中相克的原因,才会在婚礼前发生这种事情。
镇安府那边也不知道是何人传出来的消息,说曲家女命硬,还未进门便克了丈夫,虽说是无稽之谈,可是这天下间人云亦云的人也不少,这流言很快便在镇安那边传开了,连同镇安余家那儿也出现了这些流言。
京城倒是没有,盖因平阳侯府就在京城,且还有与曲家将来是姻亲的镇国公府在,无人敢在这种时候触两府的霉头,自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可是不过半个月,依然从镇安府那边传来了只言片语。
这种事情素来是瞒上不瞒下,市井悄悄流传时,内宅中的妇人自是不知,后来还是刚从江北进京、路过镇安府的方家大太太过府来和小姑子——曲大太太嘀咕时,曲家才知道的。
曲大太太得知镇江府竟然有这样的流言时,心里气得不行,忙和丈夫说了。曲大老爷听后,当即气得摔了茶盏,满脸铁青,差点就要去余尚书府去质问。
曲大太太忙拉住了他,说道:“老爷,你可别冲动,许是这种事情是和余家有闲隙的人放出来,想要搅胡了这桩婚事呢?你此时若是为此生气上余家门,岂不是让小人得逞,余家心生不满?指不定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瞧着。”
曲大老爷仍是余怒未消,气道:“我们曲家姑娘好端端的在京城待嫁,余家侄子出了事情关我们曲家姑娘何事?无风不起浪,指不定余家也是这般认为的,不然怎会让镇安那边的流言传得如此激烈?若是有心,在得知流言乍起时,早早地应该让人去遏制方是,没有人推波助澜,能变成这样么?”
曲大太太见他气得在屋子里不断踱步,心里有些无奈。
自从曲潋定亲时,镇国公透露两家定亲的原因,丈夫一直认为自己和二叔的前程是用弟弟的命换来的,对三房十分照顾,如今三房第一次嫁女儿,却落得这下场,自然是生气,连带的也失了平时的冷静,竟然想要直接去余家质问。
若是平时,丈夫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可见他此时是真心将三房放在心中,意要补尝的。
不过,曲大太太也觉得丈夫分析得在理,只可惜京城距离镇安有些路程,就算现在派人过去,来回也要一个月才能知道实际情况。
却不想,过了几天,余老夫人亲自登门来道歉。
因着曲沁的婚事一波三折,如今还出了这事情,曲二老夫人心里颇为担心,近来时常到双茶胡同来探望。看到老人家如此,季氏和曲沁姐弟几个都十分感动。所以今儿余老夫人登门时,恰好曲二老夫人和曲大太太也在。
“老姐姐,我今儿特地过来道歉的。”余老夫人一脸愧疚,拉着曲二老夫人的手,欲言又止。
曲二老夫人满头雾水,唯有曲大太太和曲沁等人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冷眼看着并不吭声。
等听余老夫人说了镇安府传出来的流言后,曲二老夫人再好的性子,此时也不由冷了脸。
“老姐姐,这事都怪我们余家出了不肖子孙。”余老夫人叹息道:“为着争那些子家产,在亲人生死不明时,不想着团结一致帮忙寻找亲人下落,反而落井下石,实在教我无颜见人。”余老夫人一脸羞愧,“昊哥儿落水失踪,我们心里都很难过,也知道沁儿十分为难,没想到家中那些不肖子孙既然为了对付大房,争这宗子之位,传出这样的流言了,等昊哥儿他爹娘知道外面的流言时,想要遏制为时已晚了。”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但是若是不说清楚,怕是以后余家就要和曲家、平阳侯府还有这两家的众多姻亲交恶了,这也是余老夫人身体不好,还要亲自上门来解释的原因。
曲二老夫人想说什么,又抿紧了嘴。
余老夫人咳嗽几声,又继续道:“你们知道的,自从得知昊哥儿落水失踪,昊哥儿他爹娘不仅要忙家中的庶务,还要抽空让人去寻找昊哥儿的下落,如今都过了大半个月,还未有消息传来,他们为着这事情急上火,所以方疏忽了……”
听到这里,曲二老夫人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几分,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能体谅昊哥儿的爹娘,只是你们也知道,我家沁儿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儿,名节大过天,有时候流言也可以杀死人,这事情还望镇安府那边注意一下。”
“这是自然,你放心吧。”余老夫人保证道:“昊哥儿他堂伯父已让人去了镇安府,过些日子这流言便会消散。”
曲大太太和季氏等人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曲大太太身边如今虽然没有未出嫁的姑娘,可是她还有个女儿嫁到了方家,也怕流言影响了女儿的生活,所以对这事情十分在意的,如今余家的做法这话自然让她心里很满意。
说完了关于流言的事情,曲余两家又说起余长昊失踪的事情。
余老夫人愁眉不展,“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昊哥儿如何了。”说着,她看了曲沁一眼,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
曲二老夫人也叹息,当初她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的,觉得曲沁哪里都好,配余家宗子绰绰有余,却没想到婚前出了这种事情,余长昊更是生死不明,让人实在揪心。
对于这件事情,大家都有点避而不谈的意思,觉得只要余长昊的尸体一天没找到,就坚信他依然活着。只要找着他,届时婚礼依然会准备,曲沁也依然是余家妇。
余老夫人告辞离开时,她拉住曲沁和声道:“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曲沁抿嘴一笑,柔声道:“老夫人请放心,我相信余公子定然会无事的。等他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沁儿自然愿意继续等他。”说着,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余老夫人嘘唏不已,心里越发的觉得曲沁是个难得的姑娘。
在余老夫人来曲家道歉时,西陵苑那边的别庄里,骆老太爷此时拧眉看着长子。
“你娘怎么说?”骆老太爷问道。
骆大老爷躬着身子道:“娘心里也怀疑余家宗子的失踪怕是和宫里那几位有关,只是没有证据,不好论断,目前只希望能将余家宗子寻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骆老太爷哼了一声,说道:“就怕余家宗子一辈子都不出现,便要拖着你外甥女一辈子,好为他守寡。”
骆大老爷心头一震,他先前并未想到这可能,不由得急了,“父亲,这如何是好?如果余家宗子一直未找到,沁丫头的一生不是要耽搁了?娘她也会因此自责……”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茶盏迎面砸了过来,骆大老爷下意识地偏首,那只青花瓷的茶盏砸到了地上,然后迎面而来的是老爷子的咆哮。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们几个畜生愚笨如厮,竟然想要两头讨好,会引来那几个煞星么?你们以为从龙之功是这么好得的?当今皇上可不比先帝,先帝早逝,只留下两个皇子,根本没什么好争的,又有无上皇镇着,方能让我们讨了巧。可如今,皇上的皇子多着,并不担心没有皇子继承大统,这种时候应该韬光养晦才是,偏偏你们几个牲口削尖了脑袋要去站队,现在出事了吧?我瞧着不必等我死了,这个家就要散了……”
说到激动处,骆老太爷一阵咳嗽,灰黑色的脸庞浮现不正常的红晕,让骆大老爷吭都不敢吭一声,还要担心老爷子气出个好歹。
候在门外的仆人赶紧送了药过来,骆老太爷喝了药才好一些,喘匀了气后,方道:“如今是没办法了,只能尽快将余家宗子找出来,是生是死也好对你外甥女有个交待,若是拖得她真的守一辈子活寡,小心你妹子半夜去敲你的门!”
骆大老爷吓了一跳,他可不想死了十几年的亲妹妹真的半夜来敲他的门,忙道:“父亲放心,我定会多加人手去寻找余家宗子。”
“滚!”
等骆大老爷滚了,忠仆过来扶骆大老爷去歇息,边劝道:“老太爷何必如此生气?几位老爷就是这个性子,须得好生教导方是。”
骆大老爷又哼了一声,说道:“看到他们我就有气!若不是他们蠢成这般,也不会将事情闹到现在这等地步。”然后叹了一声,说道:“只可怜了沁丫头,这事本就与她无关,骆家还因她而逃过一劫,却因遇着了那件事情,成了那几位报复的对象,我对不起她……”
忠仆不知道怎么劝慰,只能道:“老太爷放心,属下已经让人去漕帮那儿找了,许是很快便能到什么消息。”
“希望如此罢。”
*****
曲潋没想到自家姐姐这仇恨拉得这般高,对方的手段简直是层出不穷,一副不搞死她姐姐不罢休的模样,心里十分焦急。
余长昊失踪不说,还要放流言沷污水,这一出一出的手段,简直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行径,偏偏却能奏效。
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余长昊依然没有消息。
曲潋又担心起来,如果余长昊一辈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不成让她姐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她支着下巴想了会儿,然后猛地一拍脑袋,如果真能这样,指不定她姐还挺乐意接受的。只是若真搭上一条无辜的性命,又有什么好高兴呢?
曲潋一时间恹恹的。
而这段时间,曲沁变得更安静了,她可以陪季氏在小佛堂待一整天时间,和季氏一起礼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以后要出家为尼了。
所以,等曲沁从小佛堂出来后,曲潋跑去找她。
“姐姐,你不会真的……”曲潋的话没说完,而是目光看着小佛堂,有些纠结。
曲沁微微一笑,笑容恬淡安然,说道:“我发现在佛祖面前抄经书能让人心平气和,远离了纷纷扰扰,还是不错的。”
曲潋嘴角嚅动了下,低声道:“如果余公子真的找不回来,你是不是……”
“是的。”曲沁平静地道:“如果余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后半辈子吃斋念佛,陪给他。”
曲潋脸色惨淡,姐姐你别那么较真好不好?这事情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凶手的错,与你何干?
曲沁见她纠结,忍不住失笑,摸摸她的脑袋,依然是那句话:“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曲潋被她笑得心塞塞的,心里觉得若是她姐以后真的长伴青灯古佛,让她无法忍受。她姐姐这一生有大把美好的日子要过,难道两辈子都要折在一个小人手中,不得逃脱?曲潋自己不信命,怎么可以给人斗倒呢?
当下她双手按压在她姐肩膀上,认真说道:“咱们不放弃,真的,事情会有转机的。”
曲沁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自己要矮半个头的妹妹,然后伸手将她搂到怀里,“阿潋,谢谢你。”
就在曲潋上蹿下跳地想办法时,纪凛终于给了她个好消息。
第102章
已是暮春之末,阳光带着微薰的热意,洒在皇宫的红墙琉璃瓦间,折射着璀璨的光辉。
慈宁宫的正殿里,不时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
几位刚从太极殿过来给太后请安的皇子远远听到这阵笑声,便知道慈宁宫里来了什么人,彼此对视一眼,眼里皆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滑过。
“襄夷又来闹皇祖母了。”三皇子笑着道,斜睨了一眼大皇子,“这宫里除了她,也没人能这般活沷了,我记得,襄夷当初缠着父皇要学骑马时,还是大哥教的呢。”
“襄夷妹妹就是这般性子,也不知道以后是哪个男人娶了她要倒霉。”五皇子嗤笑一声,很不客气地说:“原本我还以为她会和纪暄和凑到一起,毕竟这青梅竹马的,没想到……”说着,一副不胜嘘唏的模样。
脸蛋生得圆乎乎的四皇子有些憨憨地道:“听镇国公的意思,纪暄和自幼便定了亲,只是因为曲家姑娘在江南未进京,方才没有将这事情透露出来,镇国公府倒是守约,只是襄夷妹妹却有点儿可惜。”他是真心觉得京中勋贵中的诸多公子,镇国公世子无疑是最优秀的,可惜早早地定亲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突然看了五皇子一眼,两人面上都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五皇子嗤笑一声,根本未将几位兄弟的眼神看在眼里,我行我素。他的长相与郭妃极为相配,皆是有些艳丽的张扬,使得他看人时添了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气势凌人,不过他皇子的身份,气势凌人一些也没什么。
诸位皇子都知他的性格,兼之郭妃这些年来极得帝心,使得五皇子比之其他皇子更得宠爱,皆有避他锋芒之意。不管是看好戏还是畏惧或者是冷眼旁观,都不愿意与五皇子对上,由着他折腾。
简单地聊了几句话,众位皇子便进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慈宁宫里,已有几位公主来了,所以再见到几个孙子,太后十分高兴,笑盈盈地留了他们留了他们午膳,直到膳罢,方让他们离开。
见太后要歇息了,襄夷公主等人也识趣地跟着离开。
离开了慈宁宫,襄夷公主将姐妹们抛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在了大皇子身边,余下几个皇子走在最后。
襄夷公主抬头朝大皇子笑道:“几位皇兄最近在忙些什么?襄夷很少见到你们了,也不来看看我,让我一个人在宫里十分无聊。大皇兄和二皇兄就算了,其他几位皇兄可是都在宫里的,襄夷想要见一面却不容易。”
大皇子笑道:“你还会无聊么?听说你近来常去太极殿,和那纪暄和时常见面。”
三皇子和五皇子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
襄夷公主很坦然地道:“是啊,难道皇兄们不知道,我和纪暄和的未婚妻成了好朋友,找他帮我给曲家妹妹捎话嘛。”然后她叹息一声,烦恼地道:“听说曲妹妹的姐姐的未婚夫出了事情,连婚期都取消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不过是失足落水罢了,那江水再急,也不至于那么多人下水打捞都找不到,我怀疑一定是有人故意要破坏这桩婚事,将那余公子捉走了……大皇兄,你说是不是?”
大皇子看着笑得甜甜蜜蜜的襄夷公主,眼神微黯,忍不住斜睨了一眼五皇子。
五皇子嗤笑一声,“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能让人去破坏,怕是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遭了报应。”
听到这话,三皇子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神色微黯。
襄夷公主皱眉,很是生气道:“五哥你怎么能说这种丧天良的话?那曲家姑娘没能如期出阁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小心我告诉父皇。”
五皇子哼了一声,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这事他丝毫没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小官员的女儿罢了,虽然坏了他的好事,但他也不屑理会,只是随便表现出对曲余两家婚事的不喜,下面自有会揣测上意的人去做,就算被人查出来了,也和他无关。
而且,别以为他不知道曲余两家的婚事,插手的人可不只他的人,都是想让平阳侯府吃些苦头,不过是他最有理由破坏罢了。
想到这里,他轻蔑地看了眼前面的几位兄长。
襄夷公主无视了他的那种轻蔑,继续道:“虽然我是个女子,不能做什么,但是为了朋友,也应该出份力气才是。如果再过几天那余公子还未找到,我得去和父皇说一声,让父皇出人帮找!”
听到襄夷公主这话,几位皇子脸色有些沉。
“襄夷莫要胡闹,你是公主,身份不一般,岂可轻易交宫外的朋友,小心被人利用了。”大皇子语重心长地道,对这个自幼任性的妹妹很是无奈。
出身尊贵,虽是公主却深得皇上宠爱,当皇子一样教养,在场的皇子们小时候都吃过她的亏,对这个妹妹实在是没什么兄妹之情。幸好后来太后见襄夷公主不成样子,将她接到慈宁宫亲自教导,方才让她好一些。
襄夷公主笑嘻嘻地道:“大皇兄放心,我又不是笨蛋,自然会自己识别好坏。”
“你用得着如此热心么?”五皇子继续不以为然地道。
“曲妹妹是我的朋友,我看她顺眼,就想帮她。”襄夷公主嚷道,然后冷笑道:“倒是五皇兄,你这臭脾气要改改了,不然我要去和父皇说。”
五皇子的脸色沉了沉,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其他皇子被襄夷公主闹得有些头疼,虽不知道襄夷公主是何意,怕是有警告之意,心里十分不悦,面上温和地笑着说了几句,便也各自告辞离去了。
襄夷公主站在宫廊之间,目送着那些皇子们离开的方向,眼神幽冷。
直到一名宫娥过来,禀报道:“公主,皇后娘娘找您呢。”
襄夷公主脸上重新绽放笑容,拂了拂衣袖,懒洋洋地道:“行了,去凤翔宫。”
说罢,便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往凤翔宫行去。
*****
曲潋正对着窗台练大字,窗边响起了熟悉的声响,下意识地抬头,见到金乌不知何时飞过来,高傲地昂着头朝她叫了一声时,不禁露出笑意。
她绕过去,先是伸手摸了下金乌脑袋上的那绺金毛,只摸了下便被它偏头躲开了,然后它抬起了爪子。
曲潋没想到这大白日的,金乌竟然会给她送信来,心里直觉是纪凛那边得了什么消息,忙伸手取下金乌脚下系着的纸条。
当看清楚字条上的内容,曲潋神色一凛,马上拎着裙子冲出了书房,往正院的小佛堂跑去。
小佛堂里,曲沁正在抄写经书,季氏在旁边捡佛豆。
季氏捡了一个时辰佛豆,正准备歇息会儿喝口水时,见到女儿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禁纳闷道:“你在做什么?”
曲沁听到声音,也抬头看过来。
曲潋讪笑着进来,说道:“我找姐姐有点事情。”说着,忙给曲沁使了个眼色。
曲沁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就着丫鬟端来的水净了手,便对季氏道:“娘,我今儿就抄到这里,先和妹妹回去了。”
“去吧。”季氏也心疼曲沁天天抄写经书,她想劝她不必如此,但听大女儿说抄经书能让她心静平和后,便由着她去了。可是到底心疼她年轻,舍不得她天天如此枯燥地抄写经书。
等曲沁出来,曲潋忙将她拉到了院子里,摒退左右后,对她道:“姐姐,纪哥哥给我捎来信,余公子有消息了。”
曲沁睁大了眼睛,忙拉着她的手道:“是真的?他现在如何?”
“还活着。”
“……有没有受伤?”
“反正还活着。”
曲沁皱起眉,“难道伤得很重?”
“还活着就是了。”
曲沁无奈地看着妹妹,说道:“难道除了还活着,就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曲潋无辜地看着她,“纪哥哥就给了这个消息,其他的没了,所以我也没办法。”
虽然消息不多,但是知道余长昊还活着,曲沁终于放下一颗心。她沉吟片刻,对妹妹道:“阿潋,麻烦你帮我联络一下纪公子,问问他关于余公子的情况,如果有余公子的下落,那就更好了。”
曲潋自然应了,写了张纸条让金乌带去给它主人。
曲沁跟着妹妹过来,亲眼看到妹妹的行为,终于明白了妹妹和纪凛平时是如何联络的,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我还以为纪公子送金乌给你是让你解闷的,没想到这只还是信使,纪公子可真是有心。”
定了亲便要避嫌,可是两人竟然用只鹰来联络,若是传出去,怕是会让人诟病。曲沁虽然知道这种行为不妥,但也没有制止,叮嘱妹妹要小心,别让金乌将信遗失让人找着就行了。对小女儿之间的行为很是宽容。
曲潋嘿嘿地笑了声,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心说纪凛还大晚上翻墙过来找过她呢,若是姐姐知道,怕是会生气吧?
金乌很快又捎来了消息,纪凛在上面说,明日他会打发常安过来,让常安同她们说明。
曲沁对纪凛的行事十分满意。
翌日,常安借着送花过来给曲潋,在厅堂见了曲家姐妹俩。
隔着屏风,常安将查到的事情同姐妹俩说了,“余公子受伤不轻,我们的人找到他时,他在安州府附近的一个村落中养伤,看他的伤势,为利刃所伤,让他几欲丧命,他昏迷了近半个月方才醒来。”
曲沁默然,心里越发的愧疚,问道:“余公子他什么时候能好?”
“怕还要过些日子吧,我们已经给他请了安州府最好的大夫去给他治伤,待他伤好后,便会回京。”常安说着,窥了眼屏风,隔着山水屏风,只能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两人身影,他想了想,又对曲沁道:“曲二姑娘,你要有心理准备,余公子他这次伤得极重,似乎知道了什么,可能、可能……”
他踌躇半刻,不忍心将事实告诉她。
曲沁却很冷静,说道:“常管事直说无妨。”
“我们的人找到余公子时,余公子当时已经清醒了,而且观他身上的伤势被人及时处理了,想来他当时落水后,便被藏在水中的人弄走了,后来伤了他又让人给他治伤,怕是为了拖曳他回京的时间。我们已经询问过,余公子也不知道将他带走的人是谁,可是他看起来却忧心忡忡,应该是有什么发现。”
屏风后半晌无话。
这时,便听到另一道声音响起:“常管事,余公子大概什么时候进京?如果他进京时,麻烦你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们。”
“这是应该的。”
让人将常安送走后,曲潋拉着她姐的手,见她安静地看过来,忍不住道:“姐姐,这下子你也不用愧疚了,余公子没事。”
曲沁点头,朝她笑了下,然后挽着妹妹的手回了后院,将跟着的丫鬟仆妇都挥退在廊庑下,姐妹俩走在开满了夏花的院子里。
走了好一会儿,曲沁方才开口,“阿潋,如果……我不想嫁人,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曲潋愣了下,忙道:“怎么会?就算不嫁人也没什么,女人又不是生来为了嫁人的,咱们常州府里也有很多女先生一生都没有嫁过人,专门给一些世家的姑娘当女先生,十分有才名。”曲潋心里不以为意,她从来不认为女人就要嫁人,上辈子见多了一辈子都没结婚的女强人。
曲沁失笑,“你胡说什么,那些女先生都是命苦的,若非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婚事,又不想给人作续弦或嫁了年纪大的,方才会梳了头去教导那些世家姑娘。谁知道她们心里的苦?而我……”她犹豫了会儿,方道:“我却是不想嫁人的。”
曲潋早在知道姐姐重生的秘密时,便明白她的意思,若非怕连累了下面弟妹的婚事,怕是根本没想过要嫁人,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她更笃定了不嫁人才好。
“可是,长辈们怕是不会同意的。”曲潋实事求是地说道,这便是现实,在这个三纲五常的社会,女人到了年纪不嫁人,简直是罪过,要被世人瞧不起。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声。”曲沁突然觉得,不管她说什么,妹妹似乎都能理解自己,就算她做出什么惊骇世俗之事,妹妹也只会理智地给自己分析难易,却不会第一时间反对。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妹妹,“阿潋,你不反对么?”
曲潋伸手扯掉了旁边一棵玉兰花的叶子,瞅着她道:“你高兴就好。”
于是曲沁再次搂住妹妹,笑道:“是,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放心,我只是想想罢了,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还要看着你顺顺利利地出嫁,湙弟将来也顺利地娶媳妇呢。”
曲潋心里却闷闷地难受着,觉得这时代的女人身不由已,十分可悲。
又过了半个月后,纪凛让常安给曲潋捎了消息过来。
“余公子要进京了?”曲沁看向妹妹,“他想要见我一面?”
曲潋点头,“常管事是这么说的,好像余公子知道纪哥哥派了人去保护他进京,其间,他受到了几次袭击,都是纪哥哥安排的人救了他。如今他就在京城外十里外的镇子里,是他向纪哥哥安排的人提出来的,想要在进京之前,见你一面。”
曲沁微微皱起眉来,沉吟片刻,便道:“行,只是又要麻烦纪公子了。”
她安排了徐山去做别的事情了,没能赶过来,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余长昊进京的消息,这种时候,唯有纪凛能帮忙了。
曲潋笑了下,哼哼道:“有什么好麻烦的,他是你妹夫,有事尽管指使。”
这话自然让曲沁笑得不行,伸手戳了她一下。
等曲潋去回信给纪凛时,曲沁坐在那儿,神色不觉有些怅然。无论余长昊这次约她去做什么,都让她知道,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不然余长昊直接进京便是,哪里用得着做这种事情?
心里有些涩然,却也没有太过难受。
自从得知五皇子已经知道是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后,她便明白五皇子并不会放过他,他不用出手,只要随便透露一下对自己的不满意,下面自有人会帮他处理,郭妃这些年在宫里汲汲营营,可是留了足够的人手给他。
曲沁沉下心,如果真不行,便像上辈子那样,直接毁了他吧。
纪凛很快便回了信息,并且做好了安排。
第103章
看到纪凛的时候,曲潋愣住了。
“潋妹妹,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下来走走?”阳光下的少年露出微笑,煦和透澈,优雅天成,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他的笑容而变得无限美好,连微薰的阳光也变得轻盈。
曲潋感觉自己脸上的气温有些高,可是看到这样的少年,根本让人无法拒绝,甚至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在碧春瞠大的双眼的注视下,她就直接扑了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襟。
“好啊,纪哥哥。”
纪凛没想到她会这么的……直接,没有防备之下,被她撞得小退了半步,很快便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将她牢牢地扶住。怀抱着心仪的姑娘,他白玉般的脸庞上浮现淡淡的红晕,连耳朵尖都跟着红了,可是那种心仪的姑娘投怀送抱的感觉太美好,让他舍不得放开。
“姑娘!”碧春讷讷地叫了一声,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大胆真的是个家该有的行为么?
曲潋嘿嘿笑了下,瞥了眼周围的环境,赶紧故作羞涩地低下头,退后两步,一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那条绣着青竹的帕子被她绞得皱巴巴的。
纪凛见她低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眼里的笑容不禁加深,和煦地道:“潋妹妹近来过得如何?”
“还可以吧。”曲潋随意地答道,然后又抬头看他,奇怪地问道:“纪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今天不用进宫当差?”
虽然纪凛答应了帮忙让余长昊和曲沁见一面,不过恰好纪凛还在宫里当差,没办法出来,将事情都交给了常安去安排。常安确实是个能干的,得了主子的吩咐,便马上安排起来,很一切都打理妥当。
余长昊现在暂时住在京外十里处的镇子里的客栈中,曲沁若是要应约来见他一面,自然是要出京。如果是平常时候,只要安排下去,带好仆人,曲家姐妹俩想要去京郊都没问题,不会有人拦阻。
可是如今婚礼不成,暗地里很多人都盯着曲家,曲沁想要出门不被人发现可不容易,先前平阳侯府就因为担心而特地派了人过来保护。既然是保护,那也受到了一定的阻碍,这才是曲沁要拜托纪凛帮忙的原因。
曲潋自然不放心自己姐姐一个人过来,所以今儿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来到了目的地,曲潋却被留在了马车里,只能看着她姐带着丫鬟红蕊还有纪凛特地派过来的侍卫跟着进了客栈。
曲潋原本很无聊地坐在马车里边等曲沁出来边琢磨着余长昊今儿约她姐出来要干什么,却没想到马车马帘掀开时,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于是便有了以上的一幕。
心情太激动了,她得给个拥抱才能平息下来。
纪凛微笑道:“我有些不放心,所以便向皇上请了半日的假,跟着过来了。”他盯着面前的少女,见她很快又恢复了坦然,不禁失笑。
他终于发现,她虽然长得柔弱了一些,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其实胆子一点儿也不小,甚至有时候胆子大的让人吃惊。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他心里失笑,觉得她一直没有变过,也让他心头越发的轻松。
知道未婚夫因为不放心过来护航,曲潋自然是高兴的,若不是现在在外头,她都恨不得去拉他的手了。喜欢的男生在面前,却碍于世俗规矩,不能拉拉手吃点小豆腐,让她心里很苦逼。
在常山的安排下,两人很快也进了隔壁一间茶馆里的厢房,窗口敞开,坐在窗边可以看到对面的情景,只要曲沁出来,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曲潋手捧着一杯香茶,眼睛时不时盯着下面,沉吟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纪哥哥,我姐姐和余公子的婚事,真的没有可能了么?”
纪凛说道:“如果余公子不想,自然无可能了。”
所以,问题便出在余长昊身上,如果余长昊因为这次的事情被吓怕了,不想坚持,那么这桩婚事便不可能了。而且余长昊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差点没命,就算他想要解除婚约,平阳侯府和曲家也不好怪罪他,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曲潋不禁希望余长昊能坚持。
曲潋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纪凛看着她,她微微垂下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宇遮住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瓷白的脸蛋精致小巧,皮肤白得像水一般,嫩嫩滑滑的,仿佛没有一处不精致,处处透着一种让他喜欢的味道。
他的眸色渐渐变深了。
曲潋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回过神来时,对上他黝黑难辩的眼睛,肝颤了一下,以为他人格又要转变了时,却见他突然朝自己露出微笑,发现仍是那个美好如玉的少年,不由也露出了笑容。
“潋妹妹,你不必担心,想来经过这次,那些人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了。”他安慰道,不想让她露出那种难过的神色。
“希望如此吧。”曲潋有些恹恹的,对他道:“这次谢谢你了。”
纪凛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你开心就好。”
曲潋被他这种“只要你开心,让我做什么都行”的语气弄得脸都要红了,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少年轻易间便可以说出让人感动到想要对他以身相许的话来,简直让人负荷不住。
虽然两人难得见面,都很想多相处一会儿,可是在看到曲沁从客栈中走出来后,两人只能离开了茶馆。
曲沁看起来很平静,她回到停放在街边停放的马车,发现马车里竟然没有妹妹,正惊讶时,便见到妹妹和纪凛从一处茶馆中走了出来。
“姐姐!”曲潋走过来拉住她,解释道:“纪哥哥不放心,所以特地请了假过来。”
“曲二姑娘。”纪凛走过来拱手为礼。
曲沁也回了一礼,听到妹妹的解释,看向纪凛的神色十分温和,朝他笑道:“这次就麻烦纪公子了,谢谢你。”
纪凛含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曲二姑娘不必挂怀。”
两人客气了一翻,曲沁才携着妹妹上了马车。
曲潋犹自趴在马车车窗前,对站在那儿的少年笑眯眯地道:“纪哥哥,教我女红的安娘子进京了,我又和她学了一种针法,天气热了,改日我给你做个扇坠儿。”
纪凛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温柔,连阳光也为之失色,他含笑看着趴在车窗边笑容可掬的少女,柔声应了一句好。
“纪哥哥,再见。”曲潋朝他挥了挥手。
纪凛站在那儿,目送着曲家的马车离开,然后方转头示意常安跟上去保护。
直到看不到纪凛的身影,曲潋才将窗帘放下,扭头看向车子里的姐姐,见她一脸打趣的表情,不禁有些尴尬。
她忙转移了话题,“姐,你刚才见了余公子了么?他怎么说?”
曲沁点头,平静地道:“见了,他是来道歉的,提出解除婚约。”说罢,想起先前那少年年轻稚嫩的脸上露出的遗憾难过,还有最后叮嘱她有人要害她让她小心的话,即便经历了一世,心里仍是有些触动。
她能感觉到这个少年是真心想要娶她的,奈何两人有缘无份,现实让他屈从了,他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来赌。
即使有心理准备,曲潋还是被这事情弄得怔住了,然后忍不住拉住她的手,“余公子真的不能……不能坚持么?就算是皇子,那也是要遵守一定的规矩的吧?哪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也太没王法了!如果不行,我去求淑宜大长公主,让她带我进宫,我亲自去找皇上说明……”
“阿潋!”曲沁按压住她,让她别太冲动,也不能让妹妹冲动之下自毁前途,她细细地分析道:“阿潋,这次的事情,出手的不过是一些想要讨好皇子的小人罢了,作为皇子,他们确实金尊玉贵,只要言语间透露出一丝不喜欢,下面自然有想要讨好他们的人去帮他们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那些人被查出来死了,却连累不到宫里的皇子,皇上也不会乐意知道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曲潋闷闷地看着她,“难道就这样算了?”她心里极为不甘心。
曲沁笑了下,“自然不能如此算了,但你要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要对付一个强大的敌人,就要做好一击即毙的准备,不能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这样反而会留下后患。你且等着!”
曲潋被她姐最后冷硬的语气吓了一跳,心里隐约觉得,上辈子早亡的姐姐,在那样困难的环境中,依然能在皇子府中把持中馈,想来也不是个善茬,只是这辈子她安于平淡,已经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罢了。
“那你的婚事怎么办?”曲潋郁闷地道:“外祖母为了补尝你,定然会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她不嫁不行。”
曲沁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她捏了下妹妹的脸,嗔怪道:“你就不能别提这让人扫兴的事情么?阿潋,你很快便要及笄了,到时候你也要出阁了吧?等你出阁,我便和湙弟、母亲回常州府。”
曲潋吓了一跳,忙扒住她,“别啊,你们若是走了,我一个人留在京城里会很孤单的。”
“那就等你在镇国公府站稳了脚,我们再走。”曲沁笑盈盈地道。
曲潋刚想点头,很快便发现不对劲,被她绕进话里了,并且话题已经歪到了另一边去了,忙将它歪回来。
可惜曲沁已经不想回答,姐妹俩个在回程的路上,开始打起了擂台,看谁能将话题歪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过了两天,余长昊进京,先去了余尚书府,然后又在余尚书的陪同下,亲自来了曲家退亲。
曲大老爷得知他的来意后,怒火高涨,恨不得拿扫帚将上门来退亲的余家人扫出去,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退亲的原因。
此时他们在曲大老爷的书房里,周围伺候的人被摒退。
余长昊跪在曲大老爷面前,将脑袋深深垂下,请罪道:“曲伯父,是侄儿对不起曲姑娘,侄儿这次受伤,身体有损,无法与她结成夫妻。”
曲大老爷一腔怒气生生地憋在了胸口,差点喘不过气来,还是旁边的曲泽赶紧上前给父亲顺气。
曲大老爷被这一神转折给惊呆了。
什么叫身体有损?难道余长昊这次失足落水,伤得不能人道不成?如果这样,确实不好将自家姑娘再嫁过去。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他们曲家太势利?但是让他昧着良心将三弟的女儿嫁给一个身体有损的男人,那不是害了侄女么?
曲大老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呐呐地道:“如果,我们曲家不在意呢?”
余长昊仍是低着头,机械地道:“纵使如此,侄儿也不愿意委屈了曲姑娘。”
曲大老爷最后只能无奈地接受了余家的退婚。
余尚书陪着侄子出了曲家,看着侄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他道:“长昊,如果你想反悔此时还可以,曲家定不会介意的。”如果事情真的像侄子说的那样,曲家何止不介意,曲家还欠着余家呢。
想到余长昊这次受的罪,余尚书心里也是有气。虽然侄子一直为曲家说话,但从侄子透露的事情中,如何不知道事情因着骆家而起的,曲家姑娘因为有骆家这样的母族,得罪了小人,连带的连累了自己的婚事。
对曲家,余尚书还有几分忍耐,对骆家丝毫没有好感。想到这桩婚事是由老母和骆老夫人牵线促成的,余尚书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余长昊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眼里变得湿润,低声道:“伯父,为人子女,如果婚事是用家人的性命成全,那不如不要。是我与她无缘!”
“你又怎知定会如此?同样的计谋不会应验两次。”余尚书宽慰道。
余长昊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不远处的双茶胡同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第104章
当曲大太太亲自过来将余家退亲的事情告诉三房的人时,季氏几欲昏厥。
不过除了难以接受得快要晕厥的季氏外,曲家姐弟几个很是镇定。
曲湙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还算平静,盖因昨日余家过来向曲家说明原因退亲时,他也被大伯叫过去,在大伯的书房里亲耳听了余长昊的解释,倒是没有多愤怒。
只是这个年龄还不算大的少年,早已经推测出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能成的原因。他到底比内宅的妇人自由一些,与骆家族学中的弟子有往来,骆承风也一直对他示好,纪凛私下更是对他颇为照顾,还有叶长青对他的指点,东拼西凑,他很快便能知道曲余两家的婚事不成皆是受了平阳侯府的连累。
当初这桩婚事是平阳侯府促成的,如今仍是受平阳侯府连累解除了,真是成也骆家,败也骆家。
曲湙心头有些复杂。
随着年龄渐大,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世间一切不过是权势的角逐罢了。人活在这世上,便要遵守世人定下的规则行事,在这个世界,家族的势力、得力的姻亲都必不可少,也切割不断。平阳侯府是大姐嫡亲的外祖家,纵使心里埋怨平阳侯府,觉得平阳侯府行事不妥,有心远离,却也不得不承认,平阳侯府和大姐的关系,注定是无法分开的。
只要说起曲家三房的大姑娘,都知道平阳侯府是她的外祖家。
曲沁和曲潋也很平静,她们比曲家更早得到消息,也知道这桩婚事不成,所以听到时很冷静。而姐弟三人的冷静,看得曲大太太眼里,不禁有些诧异,以为曲湙先前回来和家人说过了。
曲湙虽然在余家退亲时去了榆林胡同,这是因为他是三房唯一的男丁,这种大事自然要请他过去,可是得知余长昊退亲的原因,曲湙一时间难以启齿,总担心伤了大姐的心,便没有说,打算缓个两天。
可没想到第二日,大伯母便上门来了。
季氏虽然被余家退亲打击得快要晕厥,但是在晕厥之前,她还是很坚定地撑住了,先是询问余家退亲的原因,那神色,仿佛如果余家无缘无故退亲,她就可以去拼命。
曲大太太看得愣愣的,她一直以为季氏没主见,只会在小佛堂折腾,没想到关系到儿女的事情时,就像只护崽子的母鸡,就差没咯咯咯地叫起来了。当下她便委婉地将余家退亲的缘由说了一遍,都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虽然说得婉转,但是秒懂。
同样秒懂的还有曲家姐妹俩,两人皆有些意外,没想到余长昊会找这样的借口退亲,并且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如此一来,余长昊自己承担了所有的压力,就算退亲,也是为了曲家好,正常爱护子女的父母长辈,都不会将自家姑娘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的。
曲潋不禁猜测起来,不知道这是余长昊的借口,还是他的身体真的受损。如果是他找的借口,不得不说,这个少年还是很正直很有担当的。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季氏木木地坐在那儿,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应好。诚然若是余长昊真的身体有损,余家退亲还是为了曲家好,免得自家闺女嫁过去守活寡。可是这一退亲,对曲沁的名声还是有损,以后说亲也不容易。
曲大太太劝慰道:“三弟妹,你也别太难过,咱们家沁儿如此品貌,还怕再不到好的么?况且沁儿的外祖家还是平阳侯府,平阳侯府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好话劝了一大箩筐,季氏终于振作一些,拉着曲大太太的手道:“大嫂,你认识的人比我多,沁儿的婚事,还要靠你们帮忙相看。”说着,低首拭了拭泪,说道:“我是个没本事的,总怕连累了几个孩子的亲事,幸好有孩子他们大伯帮衬着。”
曲大太太自然满嘴应了,暗忖不必三房开口,光是丈夫现在对三房的愧疚,就会放在心上,巴不得再找一个比余家更好的来配曲沁。
在曲大太太上门解释时,平阳侯府那儿也正在接见余家人。
余老夫人、余尚书夫妻亲自陪余长昊去平阳侯府,这等阵势除了对平阳侯府的重视外,也是对平阳侯府的一种态度,若是平阳侯府得理不饶人,想要欺负余家人,那余家人也不怕的。
余尚书对平阳侯府没好感,他心里门儿清,若非平阳侯府行事不着调,想要当墙头草,惹了那些心眼小的皇子,余曲两家的婚事会变成这样么?侄子所受的罪,也是平阳侯府造成的。
等余家表明了来意,骆老夫人第一个不答应。
“我那外孙女哪里不好?”骆老夫人气得嘴唇都有些发颤,纵使她心里有准备,还是被气着了。
余家人让余老夫人将左右摒退,再次将昨天在曲家退亲时的理由重复了一遍。
骆老夫人久久不能言。
她怀疑这只是余家的一个借口罢了,余长昊确实遭了大罪,看起来精瘦了一些,行动却无碍,实在无法想象他的身体哪里受损。骆老夫人怀疑余家定是知道了平阳侯府去年那事情,生怕连累到自己,所以才会退亲,与平阳侯府、曲家划清界限。
这个怀疑在余老尚书强势而讽刺的神色中,骆老夫人和骆大老爷等人都肯定了。
骆老夫人还是觉得余家这门亲事真的很不错,如果能不退婚就好了。只是她还想劝说一下,却没想到余家会这般强势,甚至摆出一副无论如何都要退亲的架势,让骆老夫人无法再逼。
到底是平阳侯府的原因才害得余长昊受罪,将这桩婚事弄成这般,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找不到证据,根本只能吃这个亏罢了。
骆大老爷却对文臣圈子并不在意,所以对余尚书的强势难免有几分不满,只是再不满,见着余家为了退亲,连身子有损的话都说出来了,如果还想要将外甥女嫁过去,不免有倒贴的嫌疑,曲骆两家都丢不起这个脸。
等余家的人离开后,骆老夫人坐在那儿久久不语。
“娘……”骆大老爷小心地唤了一声,生怕气坏了母亲。
骆老夫人确实很埋怨儿子们做的事情连累了外孙女,可是外孙女再亲,也亲不过传承家族的儿孙,她就算想要为外孙女讨个公道,难不成无视了骆家的利益,对上儿子们不成?手心手背都是肉,让骆老夫人心里十分煎熬,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女儿。
这般煎熬之下,骆老夫人终于熬不住病了。
曲家接到骆老夫人生病的消息时,忙过来探望。
季氏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以为骆老夫人是为了曲沁被退亲之事病倒的,心里颇为感慨。曲湙和曲潋心里不以为然,唯有曲沁是真心难受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迟了,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对骆家其他人她可以无视,但对两辈子都因为自己而病倒提早过世的外祖母,她心里还是在意的。
曲沁担心骆老夫人像上辈子那般早早地没了,便决定留在了骆老夫人身边侍疾,让母亲和弟妹们先回家。不过曲潋不放心姐姐在骆家,也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住到姐妹俩在骆家常住的院子里。
得知曲潋来了,骆樱很是高兴,趁机过来找曲潋说话。
“别担心,凭沁表姐的人品,定然能找到个更好的。而且这次祖父、祖母都觉得对不起沁表姐,已经发话了,要我爹娘和叔伯们都出力,定要再给沁表姐挑个更好的。”骆樱叽叽喳喳地将自己家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最后道:“余家算是有良心,让曲家去退亲,对外的说法也偏向曲家,这样对沁表姐的名声损害小一些。”
虽说退亲总要有伤害,不过一般由女方去退亲,比男方来退亲的伤害比较小。这次余家亲自登门退亲,但是对外时,便是由女方去退亲,说是两人八字不合才退亲的,给足了曲家面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所以就算退了亲,曲余两家并未因此而交恶。
曲潋心里叹了口气,对骆樱道:“我对你们家给我姐挑的对象有些没信心了,生怕又起什么波折,除非……”除非由皇帝亲自指婚,没人敢在其中生事。
“除非什么?”骆樱奇怪地看她。
曲潋摇头,不想说这些丧气话,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你的亲事有着落了么?”三月份初时,她便听说骆家正在给骆樱相对象,那时候因为余长昊出事,曲潋根本没时间关注,所以也不知道骆樱的情况。
听到这话,骆樱却扭捏起来,在曲潋不断的追问下,终于扭扭捏捏地透露了自己结亲的对象,竟然是骆大夫人的娘家侄子,也是骆樱的表哥刘羽,刘菁的亲兄长。
曲潋眼睛都要瞪大了,掩嘴道:“菁表妹不是一直想要嫁给七表哥么?而且你对那位刘表哥有什么想法?”她和骆樱也算是认识很久了,也没见她和承恩伯府的哪位表哥亲近过,整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所以想象不出来她怎么会突然同意了。
“可我娘不同意啊,我七哥也不同意!”骆樱理所当然地说,“强捏的瓜不甜,菁表妹再想嫁给我七哥,我娘也不会同意的。我知道我娘的意思,她想要给七哥寻找一个家势对七哥以后出仕有利的妻子,已经不需要再和承恩伯府联姻了,所以菁表妹和我七哥是没可能的,不然舅舅也不会同意我和羽表哥的亲事了。至于羽表哥……”
说到这里,她捂着红通通的脸颊,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对曲潋道:“你知道么,这桩婚事还是羽表哥自己提的,我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他,我舅舅家的表哥可多了,哪里注意得完?所以那一次,他竟然来我面前,说他一直心仪我,想要娶我为妻,那一刻,我真的呆住了……”
娶儿媳妇和嫁女儿不同,娶儿媳妇不仅要挑对方的人品才貌,还要挑家势,一个对儿子的前途有帮助的儿媳妇,将来儿子分家后,还有妻族帮衬。而嫁女儿则不同,看的自然是对方对自家姑娘的重视程度,骆大夫人对嫁女儿没那么多挑剔,娘家足够重视女儿,那刘羽看着也对女儿十分上心,便答应了。
曲潋看她一副陷入爱河中的样子,顿时无话可说。
原来骆樱这妞还是个迟钝的,非要人将话挑明了,才知道对方心仪她,而知道后,可能是接触过,以前也有点好感,那刘羽再发动攻势,便将她拿下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
曲潋心里有些担心,生怕这妞被恋爱冲昏了头,忍不住道:“恭喜你了!不过你也别一心只顾着谈恋爱,还要多看看才行,毕竟以后你可不只是嫁一个人,还要嫁到他家去,融进他家中。”
骆樱不在意地道,“我自小常去舅舅家玩,对那里熟悉得很,就算嫁过去了不过是换一个地方住罢了。你放心啦,我又不是傻的,会被人欺负么?”
曲潋无话可说。
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曲潋看着就是一朵小白花,但是她骨子里却颇有韧劲,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世人,直到发现对方真心相待,才会许以真心。而骆樱也有些小聪明,甚至有些事情也看得透,可是本质上她还是喜欢任性行事,觉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容易相信人。
所以,两人的性格注定了她们看事情的不同,也注定了两人生活方式的不同。
对曲潋的担心完全没感觉的骆樱在羞涩地捂脸说完了自己与羽表哥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后,又八卦起了曲潋的婚事,“说来明年你也要及笄了,是不是及笄后就要出嫁了?镇国公府那边有什么打算?哎,我娘想要再留我两年,舅舅家的儿子多,羽表哥也不急着娶妻,所以同意了我娘的意思,让我和羽表哥今年先定亲,等两年后再完婚。”
曲潋听罢十分羡慕,她犹豫地道:“我也不知道,这确实要看镇国公府那边的意思。”
这时代的大多数姑娘家都是及笄后就出嫁的,当然也有爱惜自家姑娘的人家,希望将自家的姑娘多留个一两年,就算留到十八成亲的也有,只要两家商量好便成了。
曲潋也觉得十五岁成亲,简直就是糟蹋未成年少男少女,可是架不住这时代的风俗就是如此,就算十五岁生娃,那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看纪凛那模样,无论哪个人格,有时候看她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将她吃了,让她心里挺担心的。
自从过年两人吵架的那次,纪凛大晚上的翻墙过来找她时,曲潋便发现了他的异样,有时候他的眼神特别的恐怖,让她心里总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发现想要谈个纯纯的恋爱真不容易。
男人和女人的思考方式、行事方式总是不一样。
她喜欢和他走在阳光下,牵牵小手、抱抱就满足了。
但他更愿意将她娶回家,好这样那样再这样,将她吓坏了。
恐怕,以纪凛的心思,及笄后就要将她娶进门了>__
难道少年长成男人的过程中,一定要改变这么大的么?将那个美好干净的如玉少年保持在最初的样子不好么?
*****
自从元宵过后,纪凛便被皇上拎进了金吾卫当差,这对于勋贵出身的弟子而言,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证明皇帝的关注和恩宠。
京中的王公贵族,与读书人不同,他们多数依靠的是宫里的那位帝王的恩宠,帝王的恩典能让一个家族繁荣三代,同样帝王的厌弃也能让一个家族倾刻间便跌入泥潭。所以,勋贵之间,一般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只要能让皇帝记住,那么前程便能稳稳的了。
作为镇国公世子,纪凛从出生起,便被授了个五品的官职,虽然只是个闲职,但也代表了帝王的宠爱。或许有人不以为然,觉得纪凛能得到这些,纯粹是得了先人的余荫庇护,不过是皇帝的补尝罢了。
老镇国公一生征战,保家卫国,最后战死沙场,是个英雄般的人物。老镇国公死后,皇帝自然要补尝镇国公府,在淑宜大长公主的提议下,便补尝到了纪凛身上。
纪凛从一出生开始,便备受关注。
宫里的皇帝太后都惦记着他,等他到束发之龄时,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拎进了金吾卫,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进了金吾卫后,纪凛花了很少的时间便适应了自己的差事,同时也很快和同僚打好了关系,虽然依然有看不起他的人在,但大多数的人对他还是抱着友好的态度的。
七日轮值后,便到了纪凛休息的时间。
他出了皇宫后,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阳光散发着炎炎热意,便打算先回府。
回到镇国公府,纪凛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却不想会在祖母这儿看到了母亲,而且难得的是,一直对他不假辞色的母亲这回竟然对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纪凛心下微疑,等看到了母亲身边站着的一个丫鬟时,他垂下眼睑。
第105章
见到孙子回来,淑宜大长公主十分开心,拉着他虚寒问暖,问他在宫中当差累不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之类的,巨细无遗。
纪凛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一一地回答,声音温雅中带着他特有的清越,十分好听,让旁边伺候的丫鬟也忍不住露出倾听的神色。
祖孙二人聊得和乐融融,寒山雅居里伺候的丫鬟仆妇肃手而立,皆笑盈盈地看着,唯有跟着镇国公夫人而来的丫鬟有些不太能适应。
刚才世子未回来时,她们随夫人过来给公主请安,但是公主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特别是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冷冽锐利,直刺人心中,胆寒不已,让人不敢直视,直到世子回来,没想到突然间变成了这般和蔼,拉着世子主话的模样,就像个普通的关心孙子的老妇人。
镇国公夫人坐在一旁,见到祖孙二人相处的情形,面上的笑容微微的淡了一些。
等祖孙二人说得差不多了,镇国公夫人方道:“娘,暄和刚回来,想必在宫里这些天也累着了,应该先让他回房歇会儿方是。而且他有三天休息时间,明天让他过来陪您也可以。”
淑宜大长公主自是心疼孙子的,忙道:“你娘说得对,你先回暄风院歇息,稍晚一些再过来陪我用晚膳。”说着,打量了下孙子的面容气色,总觉得他自从进宫当差后,看着越发的消瘦了,一定是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当差,心疼得厉害,说道:“又瘦了,可得好生补补才是。”
纪凛失笑,柔声道:“祖母,我这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比以往还多,只是吃了使劲儿地往上长了,却不多长肉,我也没法子。”
淑宜大长公主被他逗笑了,嗔了一声:“你这孩子,尽会逗人。”
纪凛但笑不语。
等淑宜大长公主又催着纪凛回房歇息时,镇国公夫人道:“娘,先前不是说好了么,暄和院里除了宫心,没个细心的丫鬟伺候,便将茗裳送过去吧,茗裳是个细心的,有她在我也放心一些。”她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对淑宜大长公主道:“暄和是我孩子,如今他长这么大了,房里还没个贴心的人,我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作母亲的失职,对不起这孩子。”
说完,镇国公夫人又让身边站着的一个瓜子脸、长得娇娇怯怯的丫鬟出来给儿子行礼,说道:“这就是茗裳。茗裳,给世子磕个头,以后好好伺候世子爷。”
茗裳跪在地上,含羞带怯地给纪凛磕了个头,低声道:“奴婢遵命。”
纪凛脸上的笑容变淡,神色也跟着淡淡的,看也不看那丫鬟一眼,说道:“母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只是儿子那边已经有宫心、琉心伺候,只有儿子一个人,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还是留她伺候母亲吧,免得母亲身边没人,这可是儿子的罪过了。”
镇国公夫人心里有些恼,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说道:“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地这会儿变得笨了?那宫心和琉心年纪大了,以后要放出去配人的,哪里能一直伺候你?而且,哪家的公子哥儿身边没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如果你喜欢茗裳,将来等潋丫头进了门,收了她也可以。”
镇国公夫人生怕这儿子又和自己拧上,或者是打太极,将话带跑,这回将话说得很明白,并且是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说开来,就是不想再让这儿子唬弄。
茗裳羞得满脸通红,跪在那儿低垂着头,世子没让她起,她也不敢起。而且,对长相俊美、将来要继承镇国公府的世子,这府里的丫鬟也不是没想法的,只是暄风院比寒山雅居更难进入,那守院的婆子十分严厉,除了风暄院伺候的下人,其他人可不能随易进去,平时想要对世子投怀送抱也没机会。
她是在夫人身边伺候衣裳的丫鬟,平时世子很少过正院请安,也不过是初一十五罢了,能见的机会很少,但每次见到世子,她都能感觉到周围的姐妹们心思浮动,自己也不例外。只可惜世子从来不多瞧一眼她们这些丫鬟,让她们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前两天,夫人身边的画屏突然将她叫过去,并且询问她是否愿意到世子房里伺候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她自然是愿意的,多少姐妹们都愿意,只是苦于无机会。现在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如何不愿意?只是当高兴过后,亲眼见了世子,她心里又忐忑起来,世子愿意么?他会接受么?
此时听到夫人和世子的对话,她心里羞极了,但也生起期盼来,希望世子能同意,这样她便是世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指不定还能在世子夫人进门之前,成为世子的第一个女人,意义不一般。
室内还有乌嬷嬷、明珠在旁伺候,明珠听到镇国公夫人将话挑得这么明白,也有些脸红,恨不得此时马上借口走开。
可是公主没发话,她只好站在那儿,尽量让自己不引起注意。不过她此时也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的世子,见他神色淡淡的,看也没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茗裳,心里便知道世子是不喜欢的。
平时的世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就算面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丫鬟,也客气有礼,从来不会因为她们是丫鬟便肆意欺辱或调戏,温柔中透着一种清冷。这么温柔的世子,却对跪在那儿的茗裳看也不看一眼,便知他的意思了。而且在寒山雅居中伺候的丫鬟都知道世子对未过门的曲家姑娘可是一往情深,怕是不会想在曲姑娘进门之前收个房里人。
“母亲,不必了!”纪凛的声音变得冷硬,眼中温润的色泽也渐渐消失,眼神变得深邃,依然拒绝道:“我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够多了,并不需要再添!”
“暄和!”镇国公夫人有些狼狈,没想到她都在下人面前豁出脸面,这儿子却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茗裳一张粉嫩的脸蛋也变得苍白,身体有些摇摇欲坠,抬头看向纪凛,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的下巴有些尖,肤白如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秋水般,眉眼精致,五官小巧可人,当她微抬起脸,如此伤心地看着人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恨不得掏出心肝来安慰她,看得明珠有些不忍,只是不忍之余,又觉得茗裳这模样有些眼熟……
正想着茗裳像谁时,突然坐着的少年倏然而起,抬脚便踹了过去。
那力道十分大,茗裳的身体狠狠地撞到了镇国公夫人身边的茶几,茶几上的茶盏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茗裳也跌倒在地上,连声音也发不出,蜷缩起身体,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这一变化,吓坏了屋子里的人,特别是镇国公夫人,那茗裳就直接撞到她身边的茶几上,然后落到了她脚边,吓得她瞠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变轻了,只能愣愣地看着站在面前,突然像修罗般阴鸷恐怖的儿子。
“暄和!”淑宜大长公主脱口叫道。
少年抬头看过去,一双眼睛眯起,一种妖异的神色从他眉宇间扩散,哪里还有刚才那温润如玉的模样?
对上那双变得妖异而阴鸷的眼睛,淑宜大长公主心跳漏了一啪,飞快地站了起来,过去拉住他,温声说道:“暄和,你刚回来,定是累了,先回去歇息会儿,等歇息好了,再过来陪祖母,可好?”
纪凛冷冷地看着她,薄唇翘起,似笑非笑道:“自然好了,不过我不喜欢这丫鬟,竟然学这种作态,教人看了就恶心。”
淑宜大长公主勉强笑了下,她自是看出了儿媳妇的用意。
一般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儿到了十三四岁,便会安排房里人伺候。这种做法一是为了让哥儿通晓人事,二是为了防止他因好奇那男女之事,被人骗去了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迷上那些颇有手段的窑姐儿,做出什么丢尽脸面的丑事。
这是世家中的现象,镇国公府也是如此,因着孙子的情况特殊,并没有放房里人,淑宜大长公主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强迫地在暄风院安排。直到孙子十五岁时,便由着儿媳妇去折腾,可惜,当时送到暄风院的丫鬟待不到一刻钟,便被人直接从院墙上丢了下去。
真的是从院墙上丢了下去,那些丫鬟娇滴滴的,摔得个鼻青脸肿不说,还有些摔断了骨头,十分可怜。这般酷戾的手段,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当时将镇国公夫人气得不轻,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
有了这次的例子,镇国公夫人便没有再送人过来,却不想隔了一年,又起了这心事。这茗裳的神态有几分肖似曲潋,她们都知道暄和对曲家姑娘颇为特别,怕他又像上回那般直接将人从院墙上丢下来,便挑了个肖似曲潋的,让他看在曲潋的份上,将她留下。
却不想,他当场变了脸,竟然还将人踹伤了,实在是……
淑宜大长公主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孙子此时变了脸,担心他又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情,忙温声细语地将他哄走了。
等纪凛一走,淑宜大长公主忙让人将茗裳扶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淑宜大长公主婆媳和乌嬷嬷、明珠两个仆人,乌嬷嬷淡然地上前给淑宜大长公主换了盏温茶,明珠手脚发凉地站在那儿,眼里还有未消退的惊恐。
她以前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世子有时候不太正常,但是世子平时太过温和美好,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可以放到他身上,让人由衷地赞叹,所以便忽略了那种感觉。如今,她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却浑身发寒,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没命。
淑宜大长公主挥了挥手,乌嬷嬷识趣地拉着明珠下去。
等两人一离开,木然地坐在那儿的镇国公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淑宜大长公主,愤怒地道:“娘,你看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娘的?”
淑宜大长公主皱眉,忍不住为孙子说话,“你不去挑衅他的忍耐性,暄和还是个好孩子的。”
镇国公夫人心中一堵,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她咬着牙,按压下翻滚的情绪,低头掩饰眼里的厌恶,低声道:“他这脾气越发的大了,动不动就翻脸,他这是怕世人不知道他的秘密么?他……”
“行了,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淑宜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挥手道:“既然暄和不喜欢,那就算了。”
怎么能算?
镇国公夫人心里越发的不舒服,只要一想到那双面人的儿子,一股厌恶便在心口蔓延。那个妖孽,当初他出生时,就应该掐死了他的!
她心里翻腾得厉害,但是见婆婆明显不想她再多说,只得将话咽了下起,起身离开。
明珠浑浑噩噩地由着乌嬷嬷拉了下去,等到了小茶房时,便听到乌嬷嬷道:“刚才的事情,你记得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对人说。”
明珠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看着乌嬷嬷,对上乌嬷嬷严厉的神色,感觉到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整个人都有些难受晕眩,她困难地点头,喃喃地道:“我什么人也不说,我什么人也不说……”
乌嬷嬷神色微缓,安慰道:“世子是个好的,你担心什么?”
明珠愣了下,缓缓地凝神看着她。
第106章
暄风院里,宫心和琉心正坐在槅扇前边吹着傍晚的风边分线聊天。
暄风院从来都是安静的,伺候的下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在偌大的镇国公府里,就数暄风院里伺候的下人少,也因为人数太少,暄风院不管何时,都显得过于安静,这种安静,又莫名地蔓延至周围,使得与暄风院相邻的几个院子都是安静的。
宫心和琉心是暄风院中的大丫鬟,平时管着主子房里的大小事务,若是主子们不在,她们便可以自己打发时间,一般都会坐在一起做些针线活,怡然而安静。
“宫心姐姐,明年曲姑娘就要及笄了,真希望她快点进门。”琉心难得朝宫心笑道,“等曲姑娘进门后,宫心姐姐也可以安心出嫁了。”
宫心脸有些红,啐道:“你这小妮子胡说什么呢?就算世子夫人嫁过来,我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的,总要等到……才能离开。”
相比宫心的心思细腻、体贴周到,琉心便有些沉闷不爱说话,唯有对着一起长大的宫心、常安时才会话多一些,平时在外给人的感觉都是沉闷的,让人觉得这丫鬟有些木讷。不过安心他们知道,琉心只不过不太懂和其他人交流罢了,只要熟悉了,她也会有话直说,是个很体贴的姑娘。
此时琉心见宫心面有难色,她心里明白宫心的意思,抿了抿嘴,心说还是要等曲家姑娘过门,等她生下小主子后,宫心姐姐也能安心出嫁了。
“对了,宫心姐姐,我先前见到世子佩带的那个秋香色底的荷包,上面绣的那只鹰真是漂亮,像极了金乌,据说是曲家姑娘亲自给世子做的,曲家姑娘的女红真是精致。”琉心一脸羡慕地说道:“以后她嫁过来后,主子的贴身衣物便可以交给她了。”
“别胡说!”宫心笑道:“你这小妮子想偷懒也不能拿主子做借口,曲姑娘可是世子夫人,哪能整天给世子做衣裳。”
她们的主子素来不太爱穿针线房做的衣裳,一些贴身的衣物小物件都是两个大丫鬟亲手做的,虽说一般都是如此,可是等主子成亲了,到底有些不太好。
“但是我觉得主子一定会很高兴他的衣物和小物件都是曲姑娘给他做的。”琉心嘿嘿地笑道。
宫心正想说什么,突然瞥见从院子里走来的两人,发现是主子回来了,忙和琉心将手中的东西放好,迎了上去。
只是,刚走近时,她们便看到少年阴冷的神色,一张白玉般俊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情绪,甚至连那种惯常的温煦也没有了,只有阴冷,面上萦绕着一种妖异的神色,一看便知道主子的性格又变了,变成了另一个面目的人。
宫心飞快地往跟在主子身边的常安看去,见常安朝自己微微颔首,便拉着琉心,跟在主子身后。
知道纪凛今日会从宫中回府,所以净房里早已准备好了干净的水,纪凛梳洗一翻,换上了一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手中端着一盏茶,虽然不说话,但是室内的人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很坏,让宫心等人噤若寒蝉。
直到天色渐晚,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明珠过来请他到寒山雅居用晚膳,被他冷冷地拒绝了。
明珠见他依然是冷眉冷眼的样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害怕,小声道:“世子,公主正在等您……”
“我今儿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明珠想起刚来时,公主交待了,若是他不愿意,便不勉强他,只得应了一声退下了。经由这事情,她也发现,公主对世子有着超乎想象的忍耐力和关心。
明珠走后,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消逝了,星星在夜空中亮起,月亮也爬上柳稍头。
纪凛倏地起身。
他今天心情不爽,所以,也不想让另一个人心情爽。
“世子,您要去哪里?”常安见他起身离开,心中大急,生怕这个人格天不怕地不怕,要捅出什么娄子来。
“别跟来。”纪凛喝了一声,便绕开巡逻的侍卫,直接翻墙离开了。
见他竟然连大门都不走,直接翻墙,常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到声音的宫心和琉心也忙走出来,发现主子不在后,宫心诧异地道:“常安,世子呢?”
“出去了,不让我跟。”常安有些苦恼,他觉得,世子那种状态,如果又半夜去找曲姑娘,怕是会将那娇娇怯怯的姑娘吓坏吧。
宫心听罢,便没再问,转而问起今儿世子回来时发生什么事情,为何气得性格都换了,等听完常安的交待,宫心了然。
“我见过那茗裳,是上院里长得最好看的丫头,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和曲姑娘有些像,怕是世子因此生气吧。你也知道,世子有多重视曲姑娘,夫人明知如此,还要找茗裳来试探,简直是……”宫心说着,忍不住摇头,觉得他们府里这位当家主母的夫人,有时候让人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好。
琉心忍不住道,“宫心姐姐,夫人又想塞人进来啊?”
暄风院的人虽然少,但是除了淑宜大长公主派过来伺候的,便没有其他人了,是整个镇国公府最干净的地方。也因为如此,暄风院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耳目帮传,其他几个院也不知道,这才是镇国公夫人想要将丫鬟送过来的原因,届时若能被收了房,想要在曲潋进门后向上爬,那便要依靠上院的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她那儿子从来不给她面子,这些年来无论怎么折腾,都无法将自己的人安□□来。
*****
自从骆老夫人生病后,曲家姐妹在骆府小住了半个月,半个月后,见老夫人的身体有些好转,曲潋便回了双茶胡同的曲家,留下曲沁依然在平阳侯府陪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一直硬朗,连老人病也少,这次生病也不过是心病罢了。只是这心病若无心药医也好不了,外孙女的婚事便成了骆老夫人的心病,怕是曲沁的婚事一天没着落,骆老夫人一天便不会好,差点让整个骆家都急坏了,骆家几位老爷每天都急得不行。
对此,曲潋暗暗骂了声活该,几位便宜舅舅都是不省心的货色,若非他们内里斗来斗去,为了自己的利益走了昏招,招惹来了那几位皇子,连累了她姐,会变成这样么?骆老夫人没办法怪罪儿子们,于是也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折腾他们了。
骆家的媳妇们也备受折腾,骆大夫人甚至因此而消瘦了许多,更不用说骆四夫人了,现在她可谓是夹着尾巴过日子,没有一点女儿成了大皇子侧妃的得意威风,盖因当初骆老太爷将他们夫妻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仿佛以后平阳侯府若是没了,他们就是家族的罪人。
骆老太爷在平阳侯府的地位可谓是至高无上,让这一家之主来骂,简直比皇帝来骂还严重,骆四老爷夫妻都蔫了。
在这种时候,骆大少奶奶被诊出了身子,倒是躲过一劫,也不用去受老夫人的折腾。
曲潋离开平阳侯府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对她姐道:“外祖母的身体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打算几时候回去?”
“谁说没用?”曲沁掩嘴笑道:“至少这次我可以看看外祖母怎么折腾几位舅舅,也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们要给我找个什么对象,这不比你去问阿樱快得多了?”
曲潋分明感觉到她话里有话,怕是要针对几位舅舅的动作来一一击破,然后解决了嫁人之事。
“小孩子家家的别多想,回家后不准偷懒,将我交给你的事情做完了,等我回去我检查。”曲沁交待道。
所谓的事情不过是一些管家理事看帐本的活儿,曲潋学了这么久,虽说手段没她姐的圆滑,但也有几分成果了,所以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只道:“等你回来再说吧?天气热成这样,我都不想动……”
“就你懒!”曲沁嗔笑一声。
姐妹俩聊了会儿,曲潋推测出姐姐要在骆家做什么后,只能叹着气回了家。
其实在她看来,女人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有些女人性格坚强,并不需要一个男人来支配自己的生活,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孤单。可是这世俗就是这样,不嫁人会被世人耻笑,晚年孤单,老了没有子孙送终、死后没人供奉香火……其实这些都是个屁,最主要的是吃人的礼教对女人就是这么的苛刻。
曲潋每当想到这种事情,心里总会憋着一肚子的气,所以对曲沁的事情,她格外地宽容,不管她以后是嫁人或者是不嫁,她都有了心理准备。
回到家后,季氏和曲湙询问了骆老夫人的身体情况,得知曲沁仍在那边侍疾,两人都有些担忧的模样。
季氏担忧骆老夫人的身体,曲湙担忧不省心的骆家又起什么蛾子。
三言两语地将季氏打发了后,曲湙却没那么好打发的,他盯着曲潋,问道:“二姐,大姐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让长辈作主啦。”曲潋轻松地道。
曲湙盯着她,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说道:“二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很好唬弄?”
曲潋:“……”
曲湙悠悠然地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大姐有时候神神秘秘地凑到一起说什么,但是能感觉到你们有事情瞒我。再过半年,我就十三岁了,你也十五岁,按镇国公府的意思,怕是要在你及笄时就迎你过门,我有些担心,这姐姐还没定亲,妹妹就要出阁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曲潋汗颜,没想到弟弟会这么敏感,或者说没爹的孩子早当家?所以弟弟比曲家的堂兄弟们都要努力,也足够聪慧,加之这两年有叶长青这谋士指点,只要一点蛛丝马迹,便能推测出些什么来,渐渐地像个大人了。
“你想多了……”
“算是吧。”曲湙顺着她的话道,“但刚才说的话,我觉得并不是我胡乱担心,确实有可能。”
曲潋心知再扯下去要损弟弟面子了,只得道:“那阿湙你有什么想法?”
曲湙看了她一眼,白晳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些许无奈,“没什么想法,你们开心就好。”
“阿湙!”曲潋尖叫一声,扑过去搂住弟弟的脑袋使劲儿地揉啊揉的,揉得曲湙白嫩的脸蛋变得红通通的,她却大笑出声,“我的弟弟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二姐!”曲湙面红耳赤,挣扎着逃开,扶住歪了的发髻和乌木簪子,恼道:“都说我已经是个大男人了,男女授受不亲,不能再动手动脚。”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亲姐弟!”
“男女七岁不同席!”
“别这么古板没人情味,这是阻碍了天伦之乐、姐弟之情!”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看着义正词严的少年,曲潋笑得更大声了,直到将弟弟气走了,才回身捶着炕上的抱枕,根本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
不过很快便乐极生悲了,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当看到从窗口跳进来的少年,曲潋终于知道她弟弟的话有多正确,男女七岁不同席,多好的规矩啊,她白天时还鄙视它,现在却觉得它说得多正确啊,恨不得也将这话糊到这人脸上。
“你、你、你……你怎么过来了?”曲潋话都不利索了,看着灯光下那人狭长的丹凤眼,眉稍眼角流溢出的妖美,很想去死一死。
为毛这第二人格也来爬她的窗了?
“怎么?不欢迎我啊?前两次我过来时不是挺开心的么?”他的语气有些不善,站在那张黑填漆的床前看着她。
曲潋内流满面,前两次她根本没有开心好不好?不过是因为当时他过来时理由太充分罢了,而且他当时是个守规矩的君子,规矩得不行,让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担心。哪像现在这个人格,已经跑到她床前来了,那双眼睛像要吃了她一样。
“你来做什么?”曲潋小心地将被子拉高,虽然会让自己热出了身汗,可是现下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不好让他看到。
“找你!”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眼神放肆。
曲潋想起了什么,脱口道:“你是来道歉的?”自过年吵架那次,隔了半年才见到这个人格,曲潋方才想起,这家伙还没道歉呢。
“道什么歉?我做错了什么?”他一脸诧异地问道。
曲潋差点想抓起枕头糊他一脸,虽然过了这么久,气都消了,可心头仍留着个疙瘩,就算他一句没有诚意的道歉也好,总归是个态度。
也不是她这般执着,而是她心里有感,纪凛的这个人格活得太阴暗,性格中带着一种反叛因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简直是没有人能束缚住,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她总想能不能稍稍引导下,或者是扭转自己和他的相处方式,让他有所顾忌。
她知道自己正在作死,可是却不想让主人格的那个阳光少年背负另一个人格做下的错事,然后让他收拾烂摊子。虽然说,纪凛其实对此一直不在意。
见曲潋说不出话来,他以为她认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了,心头有些满意,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对她道:“我饿了。”
曲潋:“……”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曲潋有些崩溃地问道:“你饿了关我什么事?”难道就因为饿了,来爬她的窗么?
“怎么不关你的事情?我就是因为你才会气得一肚子的气。”他理所当然地道。
曲潋再次被他梗得无语。
她知道了,这个性格除了狂拽酷霸叼外,还会睁眼说瞎话,情商低得让人想揍他。
最后曲潋还是打开门,去将守夜的碧春叫了起来,一脸淡定地道:“我饿了,想吃宵夜,你去厨房瞧瞧有什么能吃的,叫厨房做碗面过来也行。”
碧春愣愣地看着她,说道:“姑娘你以前不是说过,晚上吃东西对身子不好,胃部不能负荷,容易发胖么?”
曲潋有些恼羞成怒,以为她想吃么?是藏在她闺房里的人要吃,关她什么事?“快去,啰嗦什么?”
碧春只好下去了。
幸好是在自己家,主子吩咐下去,厨娘就算睡着也得苦命地爬起来做宵夜,因着天气热了,所以做了凉伴面,还有一些小菜配着。
曲潋亲自去取了,然后将门关上,没让丫鬟进内室来。
等宵夜摆到炕几上,可以看到洒了香醋、香油和白芝麻的面条上放了翠绿色的香菜,散发着一种诱人的香味,旁边搭配的小菜更是夏天的开胃菜,让人胃口大开,曲潋看着都想跟着吃了。
“有些简陋,你就将就着吃吧。”曲潋谦虚道。
谁知她对面的少年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竟然还有脸点头说:“确实是简陋了些,不过我也不会太在意。”
曲潋捏了捏指甲,好想挠他一爪子。
第107章
铺着凉席的炕位于窗前,坐在炕上,可以看到窗外星辰璀璨的夜空。
此时已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白日虽然热得让人受不住,但到了夜晚时,夜空中的星子总是特别地灿烂,预示着第二天依然是个艳阳天。
曲潋手中捧着一杯已经放温的红枣茶,边浅浅地抿着边小心打量对面坐着进食的少年。桌上只摆了一盏羊角宫灯,灯光并不明亮,幽暗的光线中,衬得那少年的眉眼越发的秀雅,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有着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纯澈。
可惜,当他抬眼看过来时,那种让人心悸的阴冷眼神,让人对他的印象生生地打了折扣,觉得此人瞬间从一个美好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性格诡异阴暗的可怕之人,打破了完美的皮相所赋予的美好。
曲潋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他的两个性格两种模样了,虽然总会被第二人格吓得害怕或者气得要抓狂,可是当面对第一人格时,又忍不住心生柔软,使得她对这人也越来越放肆,不管是哪个人格,都放得随意了一些。
她觉得这是个好现象,说不定很快她便能找出这人精神分裂的原因,到时候……
“你没吃晚饭啊?”曲潋忍不住问道。
“对。”他边吃凉面边将与青菜混在一起的胡萝卜挑放到一边,然后喝了一口蛋花汤。
曲潋见他挑食的模样,忍住了想要按着他的头让他将胡萝卜一起吃下去的冲动――小时候弟弟挑食时,她就这么暴力地干过这种事情,如今有些手痒。听到他的话,她纳闷地道:“为何不用晚膳?你今天是刚从宫里出来的?”
他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道:“还不是为了你?”
“我?”曲潋莫明其妙,心说自己最近一直待在平阳侯府,又没去招惹他,怎么为了自己了?
纪凛没有说话,而且继续低头将混在面里的胡萝卜挑出来,挑完后方才大口地吃面。这面本就按着曲潋的食量来做的,份量自然不多,他吃下后,才垫了点肚子,不过也算是缓解了些许饿意。
曲潋扫了一眼,将桌子上放着的那盘冷了的点心过来,说道:“将就点吧。”虽然她更想让他回家去吃,可见他巴巴地过来,饿着肚子,又有些心软生怕饿坏他。
她这是瞒着人留他在自己闺房里,连丫鬟也没让知道,这种举动放在这个世界,简直是惊骇世俗,不检点。不敢让人知晓,所以也没敢让人按着他的食量来做宵夜。她都牺牲这么大了,如果他还敢有意见,曲潋觉得自己真的会一爪子挠过去。
幸好,他只是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到底还是吃了半碟点心。
曲潋给他倒了红枣茶去腻。
“这味道……不好喝,娘们兮兮的。”他继续嫌弃。
曲潋皮笑肉不笑地道:“本来就是我自己喝的,你不喜欢请从窗口滚出去。”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副她又在无理取闹的表情,说道:“看在是你喝的份上,我才勉强地接受了,你发什么脾气?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
曲潋让自己心平气和,别被他的嘴贱气到,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收拾他。
“说吧,你今晚为何突然过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曲潋继续问道,想要找出他突然转换性格跑过来的原因。
纪凛喝了半杯红枣茶解冲去口中的点心的残渣,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模样道:“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是那女人打算给我塞个通房丫鬟罢了。”虽然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模样,但是他边说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她的反应。
曲潋呆住了。
通房丫鬟什么鬼?她这两年常去镇国公府玩,和纪语打好了交道,算有了个眼线在镇国公府。从纪语那儿知道暄风院的下人情况,可没有听说过暄风院除了伺候人的下人,还有负责伺候到床上的丫鬟,宫心和琉心虽然是暄风院中的大丫鬟,但她们明显没有爬床的意思,所以她一直以为通房丫鬟在暄风院是不存在的。
知道这些时,她还很高兴,不管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是什么意思,都很开心纪凛不像这个时代的公子哥儿那般,一到年纪便有房里人。
就像骆承风,她从骆樱那里知道,在他十四岁时,骆大夫人赏了两个丫鬟到他房里伺候,明明那时候对她还有想法,可是那两个丫鬟还不是被他给睡了?当时听到这种事情时,曲潋还很庆幸自己和骆承风没结果,不然自己一定会呕死。
曲潋僵硬地转头看他,声音却十分平静,“然后呢?”
他看着她笑,露出一口白牙,邪恶得像个诱人犯罪的恶魔,“你不喜欢么?”
“当然不喜欢!”曲潋并不扭捏,反而双眼冒凶光,“鬼才会喜欢!你没收吧?”
“那丫鬟那么恶心,我怎么可能收?”他马上露出一副嫌弃的模样,那丫鬟竟然敢作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做出可怜相也没有眼前这个正主的自然,那可是连恶鬼见了都要心软的。
曲潋却不依不饶,“如果她长得不恶心,你是不是就收了?”
“我看起来是那么随便的人么?”他眯起眼睛看她,“还是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随便的人?”
“纪哥哥自然不是,但是你……”她上下打量他,心里对他的印象可从来没好过。若非他是纪凛的衍生人格,也是同一个人,她才没这耐心去习惯适应他的存在。
听到她这种不信任的话,他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眼里透着一种想要将她掐死的凶光,吓得她赶紧收回了视线,乖巧地坐着,怯怯地看着他,要有多无辜可怜就有多无辜可怜。
就是这种神态,让他想起了白天时在寒山雅居看到的那丫鬟的样子,那种我见犹怜的模样极为相似,却让他感觉到恶心。而这个人明明性子刁钻又凶悍,却时常喜欢故意作出这种样子来恶心他,可偏偏让他没有什么恶心感,反而十分兴味,甚至产生一种兴奋感,身体都战栗起来。
于是他一把将他扯到了怀里,捧着她挺翘的臀部,紧紧地压在身上。
曲潋呆滞地看着他,对上他幽暗的眼神时,打了个哆嗦。
“色狼!”她咬牙切齿,掩饰住心里的惊慌,“放开我。”
“谁让你故意勾引我!”他理直气壮地道,恬不知耻地道:“我为你守身如玉了十六年,自然对你有想法,如果没想法,你才要哭好不好?”
曲潋又惊又怕,脸上克制不住地浮上红云,显然被他诚实的话弄得说不出话来。
憋了良久,她才道:“我几时勾、勾引你了?也不瞧瞧这里是谁的家?难道是我三更半夜不睡觉,去夜探你的卧室不成?”
他摸着她的脸,一脸兴奋地道:“如果你想夜探我的卧室,我可以帮你。”
“变态!”
“变态何意?”
“色狼!”
“孔圣人说过,食色.性也。”
曲潋:“……”
白天时她才用一堆歪理将弟弟气跑,到了晚上,风水轮流转,被个登徒子调戏得直想哭,果然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以后她再也不去戏弄正经的弟弟了。
他看着她气红的脸,眸色越发的幽暗,不禁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低头缓缓地靠近她的脸……只是一瞬间,他又抬起了脸,说道:“我答应过另一个自己,等成亲了再碰你,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就摸一下罢了。”说着,真的从她的腰摸到了软软的腹部。
曲潋差点被他气歪了嘴,一巴掌糊了过去。
自然被他反应很快地抓住了手,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嗤笑道:“指甲留这么长,也不怕挠断了。”
“没事,能挠断也是一种幸福。”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见他神色又有了变化,忙低眉敛目,糯糯地道:“暄和哥哥,能不能放开我。”
纪凛趁机在她身上摸了几下,方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心里想着,原来女人摸起来是这么香软的生物,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以前那么君子地没碰她,真是亏大了。
见他的眼神又变得恐怖,曲潋肝颤地看着他,生怕他克制不住又不扑过来,有些惶恐不安。就算喜欢那个人,可是身为女性的矜持仍是有些抗拒那种事情,特别还是婚前,所以很怕这个肆无忌惮的人格会做不管不顾地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对他真是又喜欢又害怕,十分矛盾,却又理所当然。
“别这样看我。”他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变得沙哑。
曲潋不敢动弹。
两人突然都陷入了一种沉默了,只有窗外的夏虫叫个不停。
半晌,他开口道:“我记得你的生辰在四月份,等你及笄,我就娶你过门,婚期就定在五月份,可好?”
曲潋忙抓下他的手,有些结巴道:“这、这也太快了。”那时候才十五岁,能嫁了么?这是糟蹋未成年少女啊!曲潋内流满面,真想摇着他让他别那么猴急,再等两年也可以的。
“不快了?你四岁时我们就定亲,都过了十一年了,还快?”
曲潋再次气竭,能这么算的么?
只是好说歹说,他都一副“就这么办”的神色,一副要快快娶她过门好这样那样的样子,曲潋抓急得不行。
“好了,我该离开了,明晚有空再来找你。”他站了起来,然后说了一句让她脸色惨淡的话。
“不好吧。”曲潋劝道,“虽然我们定亲了,可是如果让人发现你三更半夜过来……”
他一脸不悦地道:“难道你不信我的功夫?而且外面还有金乌守着,没人会发现的。”
曲潋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说金乌……果然你送金乌过来就不安好心,是为了监视我吧?”
纪凛捏捏她软嫩的脸蛋,嗤笑道:“是又如何?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要看好你,省得你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可是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宣同府时,和很多男孩子打架的事情,都被人碰光了。”说着,他露出一副阴冷的神色,一副想要弄死人的可怕模样。
曲潋被他吓得肝颤,那时她才多大啊?就四岁多一点儿,没人管,是一副野丫头的模样,私底下喜欢找人打架怎么了?她确定了,当时她揍的熊孩子中,一定有他,所以他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哼,六岁的他还打不过四岁的她,他也好意思提这事情。
仿佛看出她的意思,他冷笑道:“若非当时你耍诈,骗了我,我会输给你么?你这个骗子!”
曲潋:==!他的怨念很大的样子,当时她一定将他骗得很惨?到底是哪个倒霉孩子呢?
纪凛觉得,今晚聊得真是愉快,并且还多摸了她几下,不虚此行,明天可以继续。离开之前,他将她拖到怀里抱了下,对她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得要命,所以通房丫鬟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要,看我对你好吧?所以别再耍脾气了,明晚我再来找你。”
曲潋差点想要呸他,可是却也不敢太大声,便小小声道:“行了行了,你不要再来了,被人发现会很惨的。”
他又不高兴了,“你难道不相信我的功夫?”
她相信他夜探香闺的功夫,却不相信他那种死性子!可是她只得违心道:“信、信、信,大哥,你快点走吧!”
他哼了一声,突然低头咬了她的脖子一口,然后在她嘶声叫痛中,翻出了窗子,消失在黑夜中。
曲潋摸着被咬疼的脖子,简直不敢相信,然后怒发冲冠,决定如果他明晚敢再来,她要揍他,顺便要和他约法三章!
可惜,等到翌日晚上,曲潋特地守在那儿,当看到有些腼腆地朝她微笑的少年时,顿时一口气又梗住了。
对着这张脸、这天使一般的笑容,她气不起来肿么办?
第108章
整个夏天和秋天,曲潋都在忙着和心情不好就喜欢夜探她闺房的未婚夫斗智斗勇。让她松了口气的是,幸好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情。
确实如纪凛所说的那样,他竟然能瞒过守夜的婆子和家丁,在曲家进出自如——曲潋真实地感觉到古代的安全措施有多差,让她忍不住让人去买了几个粗壮有力的婆子回来放到自己院子里,以防万一。可惜,却仍是防不住想要爬她窗的少年。
除此之外,还有金乌只成了精的鹰帮盯着,只要有人敢接近曲潋的闺房,这只鹰就去攻击,一翅膀扇过去,在夜里让人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跌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吓得守夜的丫鬟婆子惊魂未定,久而久之,每当纪凛又来爬窗的时候,下人们根本没机会接近曲潋的闺房一步。
于是,竟然真的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这件事情。
曲潋从开始的担心到最后的木然,最后终于难得强硬了一回,趁着纪凛第一人格过来和她道歉时,和他约法三章。
曲潋发现,只要纪凛的主人格答应她的事情,那个坏脾气的第二人格虽然不乐意,但也会遵守主人格许下的承诺。这个发现让她差点想要感谢一回上天,看来那人还能再拯救一下的,只要找对了法子,也能约束住。
为此,曲潋更喜欢那个温润如玉的纪凛,如此有原则又尊重她、喜欢她的人,如何不喜欢呢?这也是无论另一个人格怎么惹她生气,她还是舍不得将怒气宣泄到他身上的原因。
所以,每当她被第二人格气得半死时,虽然不会对第一人格生气,可也会趁机和他约法三章,最后效果总不错。
就在曲潋觉得自己又get到了和双重人格的未婚夫如何友好和谐相处的一个方式时,她姐的婚事却一直不如意。
随着这一年将走到尽头,曲沁的亲事仍是没有着落,让曲骆两家都急得愁白了头发,这其中的原因,除了曲沁另有打算设法拖着婚事外,还有人暗中阻扰,虽然没有查明,但众人心知肚明。
中秋时,皇后娘娘设宴,所有的外命妇进宫与宴,骆大夫人当时也去了,没想到中途被郭妃叫了过去。当时郭妃向骆大夫人暗示了自己的意思,有意为五皇子纳曲沁为侧妃。
这事传回平阳侯府和曲家时,差点捅了马蜂窝。
曲家自然不答应。
曲家是官宦世家,只做纯臣,做自已的本份事,历来和京中的王公贵族凑不到一起,子女的婚事素来只在同个圈子里找,曲三老爷当年娶骆氏时是个例外,而曲潋和镇国公世子的亲事因为是曲三老爷生前定下的,没法子改了,但是曲沁的婚事,曲家实在不愿意再将她嫁到勋贵之家,就算是皇子侧妃,于曲家而言,不仅不觉得尊贵,反而是一种折辱。
曲家的姑娘不为妾!
就算是皇子侧妃,那也是妾。
曲大老爷自然是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虽然他这个态度可能会惹恼人,但只要皇上满意就行了,郭妃和五皇子再生气,现在他们一个是宫里的妃子,一个是皇子,都还不是皇上呢,曲大老爷根本不惧。更何况现在曲家和镇国公府有婚约,镇国公府怎么说对曲家也会关照一二。
而曲大老爷能如此强硬,也是有自已的考量的。其一自然是上面的原因;其二是皇上的态度,想要做好一个纯臣,自然要懂得揣测上位者的心态,懂得不掺和到皇子们的事情中,不然就要像骆家那样,各有各的算计,连最后的筹码都没了。
除此之外,曲大老爷心里愧对三房,更不可能将侄女送给人做妾了。
骆家也不答应。
骆老夫人此时是极不愿意再和那群皇子有什么牵扯,如今她已经有一个大孙女嫁到三皇子的母族——安国公府,还有一个孙女进了大皇子府当侧妃,为此还惹出了那么多的是非,根本不愿意再和这些倒霉皇子有什么牵扯,而且也不舍得最疼爱的外孙女为妾将来要给正妻压一头。
所以,骆老夫人听说了这事后,便让人送了封信去西陵苑,过了几日,便亲自进宫委婉地拒绝了这事。骆老夫人虽然拒绝,但也给了郭妃面子,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很低,只求郭妃收了这念头。
只是她的态度放得再低,郭妃觉得仍是被人驳了面子,心里恼怒非常,可惜她再恼却也不好做什么,就算要去皇帝那儿吹吹枕头风,却也不适合的。如果是以前,她自然没将曲家放在眼里,可是如今曲家有个姑娘和镇国公府定亲,便不能轻易动曲家了。
五皇子对此并不恼,他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不过是想要恶心一下骆家和曲家罢了,让那坏了他事的女人不好过罢了。历来惹了他的人,还没哪个能过得好的,对曲家那女人,五皇子不知道为何,心里充满了厌恶感,总觉得这女人应该是属于他的,又想要折辱她。
原本他对曲家那女人并没这个意思的,后来在街上见了一次,当时看到她在下人的簇拥下走进一家绸缎庄时,还因她的容貌而惊艳了下,等打听清楚她的身份时,只剩下了恶感,方才想出了这个法子,纳她为侧妃。
他安慰母妃,“既然他们拒绝,那便算了,本皇子倒是要瞧瞧,出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敢娶她。”
郭妃虽然被驳了面子生气,但也不是意气行事之人,听到儿子的话,又忧心起来,“你如此任性行事,是否过于急躁了?万一让你父皇知道,他可会生气的,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五皇子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父皇不会怪罪的。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可没听说过谁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非议皇子。”说着,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郭妃想想,确实如此,他们也没有逼曲家送女儿过来,只是提了下,然后在曲家拒绝时,将这事情透露出去,教世人知道五皇子盯上了曲家姑娘,想要求娶的人自己看着办。
所以,因为五皇子的插手,曲沁的婚事又耽搁下来。
在曲骆两家长辈为此急得不行时,曲沁却显十分悠然自在,当然,这份悠闲是在曲潋看来的,对外时,她什么都没表示出来,安份守已,像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曲潋刚开始时,也被五皇子无耻的行为气得不行,觉得五皇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上辈子坑了她姐一次不够,这辈子还想再坑一次,而且上辈子还是皇子妃之位,这辈子竟然只许侧妃之位,想得可是真美。只是等接下来看到曲沁的表现后,曲潋很快便明白了她姐正在利用这件事情将自已摘出来,甚至将婚事无限推后。
曲沁真的不想嫁人。
所以她将计就计,算计了五皇子,让他担上恶名,正好让她清净。只要五皇子盯着,就没人敢和曲家议亲,她才有借口不成亲,等妹妹成亲后,回了常州府后,她再计划一翻,届时才是天大地大,任她自由翱翔之时。
“这样真的好么?”曲潋有些纠结地道,“我担心你将来会因此后悔。”像她喜欢上纪凛,便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件很甜蜜的事情。
曲沁朝妹妹笑道:“不会。”该经历的事情上辈子已经走过了,这辈子她想走另一条路,这还是当初与余家婚事不成后,让她产生的想法。
曲潋很纠结,可是看她姐一步步地算计五皇子,直到走到这一步,她又无法说什么。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五皇子的原因,曲沁才没有定亲,便不会有人笑话她,反而会同情她,如此就算妹妹先出阁,也不会生出什么是非。
转眼便到了年底,自然又是一翻忙碌。
今年曲沁将准备年礼之事交给妹妹,而她则和徐山等管事对账,盘点曲家在京城的铺子和田产的收益。
徐山捧着账本,看她飞快地拔着算盘,核对着数目,只觉得自家姑娘这些天的行为很是奇怪,仿佛要将这两年多在京中的产业清算出来另作他用。
很快徐山的想法便应验了,对好账后,曲沁便当着他的面,将曲家在京城置办的产业分成了三份,其中五成作为妹妹曲潋的嫁妆,三成作为弟弟以后娶妻的资金,剩下二成方才留给自已。
徐山心中震动,没想到她会如此舍得,虽说这些产业比不得那些老牌商人所赚的,但也是日进金斗的营生,比之曲沁生母留给她的嫁妆还多,就这么分出去了。可是曲沁决定了的事情,徐山也不好多说什么。
当曲潋知道自已的嫁妆银子有五十万两时,傻乎乎地看着她姐,觉得自已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据她所知,四月份祝蒹出阁时,祝家也不过给了二十万两的嫁妆罢了,这已经是一个大数目了,没想到她的嫁妆竟然比亲王府的世子妃还多了一倍。
等曲潋知道这笔嫁妆银子的由来后,方才了然,便要拒绝这种安排。
“行了,你便收着吧。”曲沁不容她拒绝,说道,“姑娘家比不得男人,要有嫁妆才好傍身。有了这些银子,看谁还敢瞧不起你的嫁妆,到时候咱们用银子砸他个满头花。”
听到她开玩笑般的话,曲潋却没有当是玩笑,而是猜测着是不是上辈子,因为嫁妆的事情,她被人嘲笑过,所以她姐重生后,才会这般执着给她赚嫁妆银子,并且将最赚钱的铺子和田产都划给她作嫁妆。
曲潋到底有些不安心,觉得自已占了大便宜,就算是亲人也不能这样,便将弟弟找过来,打算一起劝说她姐重新分配。她的嫁妆不需要这么多。
曲湙并不知道这两年多家里的产业竟然能赚这么多钱,当听说后也吓了一跳,听到大姐的分配,也有些不同意,不过他不同意的是自己得太多了,因为这些产业当初都是大姐和二姐一手打理的。
“你听我说。”曲沁对弟弟道:“父亲去得早,没能给阿潋攒嫁妆,我这作长姐的只好替代父职给她攒了,这是我的责任。而且阿潋是姑娘家,嫁的又是镇国公府,没有嫁妆可不行。而我有我娘留的嫁妆,足够了,再添也不过是些添头罢了,并不要紧,湙弟你是男人,将来出仕后,曲家还会添给你,自己也可以赚,所以我就给阿潋分多一些。”
曲湙听罢,又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终于同意了,对曲潋道:“二姐,听大姐的!”
曲潋说不过他们,只得同意了。
****
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曲沁退亲、祝蒹出嫁、骆樱定亲、襄夷公主和袁朗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闹得帝后头疼,后宫也一团乱糟糟,让人头疼不已……
襄夷公主的战斗力果然非凡,曲潋就算不进宫,也能听说她如何闹人。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日子依然照过。
转眼便到了除夕。
今年的除夕,榆林胡同的气氛显然有些低迷,吃饭时,曲二老夫人等人都沉默不语,季氏更是黯然,有些食不下咽。
“过了年,沁丫头都十八岁了……”曲二老夫人看着娴静地坐在那儿的曲沁,真想叹息。明明这么好的孩子,却被耽搁到现在,想想都不忍心。
季氏差点泪崩,怕自已在这大过年的流泪不吉利,拼命地忍住泪,颤颤地叫了一声“二婶”。
曲大太太看着有些尴尬,因着曲沁的婚事,这一年丈夫也愁白了头。虽说五皇子阻碍了曲沁的亲事,但也不是找不到对象,可偏偏那些来上门提亲的不是人品样貌不堪,就是家势配不上,如何能答应?不说骆家了,就是曲家自己也看不上眼,因着这事,害得曲大太太在亲戚间也颇感尴尬。
所以,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曲沁坐在那儿,微微低着头,没有吭声。
曲大少奶奶穆氏怕曲沁听后跟着伤心,忙说道:“娘、三婶,这菜要冷了,先吃饭吧。”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太太也注意到坐在那儿的曲沁,怕孩子听了伤心,忙掩住了话题不谈。
吃完年夜饭,众人坐到厅堂说话守夜,晚辈们则去给长辈拜年拿红包,作为这里年纪最小的女孩子,曲潋得的红包最多,看得曲浩颇为眼热。
“四姐姐!”曲浩腆着脸过来,笑道:“弟弟和你讨个吉利可好?”
曲潋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他要打什么主意了,气定神闲地道:“浩弟说,我听着。”
“过了年,潋姐姐就及笄了,怕是就要出阁了,到时候我可要和四姐夫讨个红包。”曲浩大大咧咧地道,想到多一个姐夫,以后又多个讨红包的长辈了,心里十分高兴,巴不得曲潋快出嫁。
曲潋正要说话,曲泽却喝了一声:“就你多事!”
曲泽板着脸,瞪着不省心的弟弟,曲浩被瞪得恹恹的,不明白自已做错了什么,曲潋倒是有些明白,这位大堂兄怕曲浩没大没小的,说话触及到曲沁的伤心事呢。如今整个曲家都因为曲沁的婚事而心情不郁,更怕伤着了曲沁的心,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不好提这事情。
这时,坐在一旁的曲沁开口道:“泽哥,今儿除夕,浩弟性子比较跳脱,别太拘着他。”
曲大老爷等人偷偷看过来,见她面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并不如何自怜自伤,心里松了口气。
等穆氏带着曲沁姐妹俩到暖阁去看曲泽的儿子,曲浩也将曲湙拉到院子里去放鞭炮,曲家长辈们坐在一起说起曲潋姐妹俩的亲事。
曲二老爷辈份虽然大,但是他素来是个不理事的,便坐在一旁听着侄子、侄媳妇们说话,没有开口。
曲大老爷有些忧心地对他们道:“其实以沁儿这般品貌的孩子,定会有慧眼识珠的人家,只要时间充足,总能找到好的。只是,却怕时间不够,潋丫头四月份时就要及笄了,到时候镇国公府应该会上门来商议婚期,要是这姐姐未定亲妹妹却要出阁了,这事传出去总归不太好。”
这也是曲家人忧心的事情,当初曲纪两家定亲时,镇国公府便透露了这个意思,等曲潋及笄后便要迎过门去。虽然他们觉得快了一些,可也表示镇国公府对自家姑娘的重视,幸好自定亲伊始,便开始着手准备曲潋的嫁妆,倒是不怕。
曲二老夫人道:“不如去和镇国公府说,让他们缓一缓?”
曲大老爷摇头道:“怕是不行,当初定亲时,便说好了,潋丫头及笄后,便要过门。”
这下子,大家也没辙了,总不好因为姐姐的亲事,将已经说好的事情挪到后面来吧?
“先看着办吧。”曲二老爷最后道。
因曲二老爷这句看着办,等过了三月份时,随着曲潋十五岁的生辰临近,淑宜大长公主请了曲家人过去商议婚事。
第109章
曲潋听说淑宜大长公主请了曲二老夫人、曲大老爷夫妻和季氏过府商议她和纪凛的婚期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直觉是纪凛迫不及待想要娶她过门,所以才会去催促淑宜大长公主,让淑宜大长公主出面将婚期定下来。因为这一年来,不管哪个人格的少年,都透着一种等她及笄就娶她过门的意思,所以由不得她不怀疑。
然而悲催的是,她就算怀疑,也不能做什么,这些事情自然是长辈们出面商量,她这个当事人只需要坐家里害羞地等待结果就行了。
曲潋有些捉急,恨不得去挠墙。
“怎么了?你不高兴么?”曲沁有些奇怪地看着妹妹,两人的感情不是挺好的么,知道两家要商议婚期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曲潋苦逼地看着她,能说她没有准备自己十五岁就成亲么?总觉得太早了,还未成年呢,身体的发育也未成熟,胸部还只是个小笼包的程度呢,哪里能嫁人?等长成大馒头再嫁人还差不多。
别以为上辈子她死得早,就不知道姑娘家太早那啥,对身体不好的!哼!
“太早了。”她扁着嘴,“我舍不得你们,不想嫁这么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一个新环境。
“傻话!”曲沁将她拉到身边,摸摸妹妹粉嫩的脸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妹妹就是长得好,哪儿看着都舒服,不禁亲昵地拧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和纪公子感情那么好,难道不想天天和他在一起、看到他么?”
“想是想,但是我更想和你们在一起。”曲潋实话实说,比起喜欢的男孩,她更习惯了家人的陪伴。
对她来说,陪伴是最真挚的感情,家人陪伴了她十五年,她已经习惯了家人的陪伴了,所以乍然要嫁人,她不仅会不习惯,更会怅然若失。
曲沁原本是想笑话妹妹的,但听到这么傻气又直白的话,忍不住有些心酸。这是女儿家最无奈的事情,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一夕间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不仅要适应新生活,也要适应另一个家庭的人,然后为一个男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如果遇到懂得疼惜的人还好,若是那些根本不将你当回事的,白白糟踏了。
“可是你总要嫁的,早晚还不是一样。或者早一点还比较好,至少防止很多意外发生。”曲沁柔声劝道。
她也舍不得妹妹出阁那么早,但是想到妹妹如果能早点嫁过去,早点适应新生活,会和纪凛的感情更深厚,毕竟少年夫妻老来伴是最难得的。上辈子她可没少听说镇国公夫人要往暄风院塞人,特别是得知妹妹怀有身孕时,借着妹妹不能伺候的名义,给纪凛塞人。
现在没听说纪凛有什么通房丫鬟,这是她最满意的,所以她怕再拖个一两年,万一男人忍不住了怎么办?
这种事情不好对还没出阁的妹妹说,曲沁只能提点一二句。
只是曲潋早就针对通房丫鬟这事情和纪凛讨论过了,所以她姐隐晦提一句,她便懂了,让曲沁又有些心塞,发现妹妹好像不如预想中的那么纯洁,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教坏她的,让她知道非撕了他不可。
“外祖母家不是很多这种例子么?”曲潋眨巴着眼睛,无辜地将祸水东引,“阿樱还告诉我,大舅母在七表哥十四岁时,就给七表哥塞了两个丫鬟伺候到床上了呢。”
曲沁:“……”
姐妹俩的谈心最后无疾而终。
等长辈们回来后,姐妹俩被叫了过去,然后被告知,婚期定在曲潋及笄后半个月,即四月底,那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很适合办婚礼,新娘子也不会太受罪。
曲潋低头,嚅嚅地道:“是不是太早了?”
曲大太太笑道:“我也觉得早了些,不过淑宜大长公主喜欢你,希望你快点过门,愿意在聘礼上多出些,这是她老人家对你的看重,你应该高兴才对。”曲大太太看着曲潋,怎么看怎么满意,皇上最敬重的长辈如此喜爱他们曲家的姑娘,虽然曲潋不是她生的,却也与有荣蔫。
曲二老夫人跟着道:“原本我也想推迟些的,但公主说,钦天监将你和纪公子的八字测了几个吉利日子,一个是在四月底,一个在六月初。六月初这个,到时候天气太热了,当新娘子可要受累,我们可舍不得,只好同意在四月底了。”
季氏没有说话,她正沉浸在女儿就要出阁、变成别人家的辛酸感性中,一时间没办法出声。
“婚期虽然近了些,不过当初定亲时就开始着手准备了,潋丫头的嫁妆、嫁衣等都准备好,其他的也不过是一些繁文缛节的事情,有镇国公府出面,也不碍什么时间。”曲二老夫人又说道。
长辈们就着曲潋的亲事说了好一阵子,从他们脸上的神色看来,似乎都对镇国公府定下的这个日期很满意。曲潋不禁猜测,可能镇国公府应该是给了曲家足够的面子里子,方才让长辈们如此高兴。
果然,事后曲沁去问了母亲季氏,从季氏那里知道镇国公府的聘礼时,才知道镇国公府有多重视这门亲事,虽然曲沁不愁钱财,但是听说了镇国公府的聘礼单子时,仍是吃了一惊。
这便是曲沁为何要将三房的田产分五成给妹妹作嫁妆的原因,这辈子镇国公府因有淑宜大长公主的重视,聘礼比上辈子还要丰厚几成。
镇国公府既然如此重视,若是他们曲家不在嫁妆上多添一些,怕是要让镇国公府的某些人看不起。
然后,曲沁也知道了曲家为何会这般轻易地答应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淑宜大长公主许诺,会给曲沁挑一门好亲事。
如果是淑宜大长公主出面说媒,那几个作晚辈的皇子还敢动什么歪心事么?届时淑宜大长公主只要进宫去和皇帝、太后说一声,怕那些皇子都要受罪。
镇国公府拿出如此诚意来,曲家如何不高兴?虽说淑宜大长公主这一行为有些要胁之意,可两家早就定亲了,当初定亲时也透过等姑娘及笄就过门的意思,淑宜大长公主这个保证,可谓是雪中送炭。
傍晚时,曲湙从书院回来,得知镇国公府的意思时,他也有些愣,然后心情有些复杂。
季氏看着三个儿女,有些忐忑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不高兴么?”
曲湙嘴角动了动,方勉强道:“镇国公府如此重视二姐,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他没有心理准备,还以为大姐出阁了,二姐好歹会留上一二年。
曲潋瞅了瞅她姐,觉得淑宜大长公主这承诺,无疑是坏了曲沁的计划,怕是她想逍遥过一辈子的计划要搁浅了,最后仍是要嫁人的。顿时心里有些抱歉,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
曲沁回过神来,见妹妹的模样,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笑道:“别又傻了。”
曲潋扁了扁嘴。
明明就不太高兴,却偏偏很快就调节过来,不得不说,她这个姐姐的心理承受能力杠杠的。
晚上,曲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她闺房的窗又被人爬了。
等发现来人撩开了青纱罗帐时,曲潋不用想也知道今天来的是哪个人格了,抄起枕头就砸过去。
枕头在半空中被人轻易地接住了,然后就听到安静的黑暗中,那人带着轻快笑意的声音,“今儿脾气怎么那么大?不会不想嫁我吧?”
“闭嘴!”曲潋没有说气话,而是询问道:“婚期不会是你买通了钦天监定下的吧?”
从得知婚期时,她便有这种预感了,这人巴不得要将她娶回去好这样那样的,做点手脚也是常事。
果然,床前的人恬不知耻地承认了,“自然,钦天监这地方,最是懂看人脸色了,暗示一下就知道如何操作,是吉是坏,都由他们一张嘴说。”然后他坐到床前,拉着她的手把玩,语气轻佻,“反正你早晚要嫁给我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
“哪里没什么?这很有差别。”曲潋强调道,心里有些恐慌。
“有么?四月二十六和六月初八,不过是隔了一个月左右,没差别啊。”
听到他这种“女人计较那么多做甚”的嫌弃语气,曲潋又想挠他一爪子了,忍耐地说道:“我以为,应该推迟个一两年的。暄和哥哥,再推迟两年好不好?到时候我一定高高兴兴地嫁过去。”她娇娇地哀求道。
“想得美!”他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并且很硬气地无视了她的撒娇示弱。
曲潋捉急,“可是、可是……”她憋得满脸通红,“可是我听说,姑娘家成亲太早对身体不好?”
纪凛诧异地看着她,“谁说的?”
“医书上说的,大夫也说了,说姑娘家身子骨还没长好,不宜过早成亲。”曲潋厚着脸皮说,这种时候就别害羞了,不然真的要被压了。
“这和你嫁人没关系!”他耐心地解释道,“只是说不宜太早怀孕生孩子,并未说不宜嫁人,你想多了。”
看来他也做了功课的,曲潋被他驳得无语。然后很快发现,他们这一男一女的,在这样的环境背景及气氛下,讨论这种事情真的好么?
但曲潋仍是想要拯救一下自己,继续道:“可我姐还没有定亲,我这当妹妹的就出阁了,会被人笑话的?”
他仍是不以为意,“谁敢笑话?京城谁不知道你姐没有定亲的原因,不过是被五皇子那阴险的厮横插一杠才落得这下场罢了,现在谁不是在暗暗地同情她?况且祖母已经开口了,会给你姐说一门好亲事,很快她也会出阁,到时候更没人笑话她了。”
曲潋此时真想要咬他一口来泄愤,磨了磨牙,最终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让公主这般热心肠?”原本她姐的计划好好的,被淑宜大长公主这一插手,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胡乱嫁个更不好的。
以淑宜大长公主的地位,如果她出面说亲,到时候男方敢拒绝么?这也是淑宜大长公主不轻易出面的原因。如果男方只是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原因才接受的,等她姐嫁过去,却不好好地待她姐,那不是又坑了她姐一次么?
正想着,突然手臂一紧,便被床前那人拉了起来,让她直接从床上滚下来,撞进他怀里。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而他却抓着她,两相使力之下,在她跪坐起来时,对方的手恰恰好覆在她的胸口上。
曲潋顿时僵硬了。
对方也僵住了。
室内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仿佛连夜风都静止了,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色狼!”曲潋终于一爪子挠了过去。
他嘶叫了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手背又给她挠伤了,有些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手,气道:“你又没剪指甲!”
“不剪,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色狼!”她恶狠狠地道。
“什么色狼?我是你男人!”他也恶狠狠地道。
曲潋捂住襟口,朝他哼了一声,没有作死地顶嘴。
她早就摸清了对方两个人格的脾气,也get到了如何对付双重人格蛇精病的技能,所以总能踩着他的底线去招惹他,又能全身而退。
所以这种时候,一定不能作死地嘴硬,适当的作死可以,但要懂得适可而止,能屈能伸、该示弱时就示弱、该强硬时就强硬,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在恰当的时候,可能适时地亮下爪子,让他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
“得了,过几天祖母会派人过来下聘,你乖乖的等着我娶你过门便是。”他说着,趁机在她柔软的腰间摸了一下。
第110章
淑宜大长公主的行动力果然与众不同,过了两天,镇国公府的人便过来下聘。
曲家在京城的姻亲得知后,皆过来观礼。
当看到镇国公府抬进曲家的聘礼时,都忍不住暗暗吸了口气,没想到镇国公府会如此大手笔,倒是应了先前曲家大太太和他们寒暄时透露的意思,镇国公府虽然将婚期定得匆促了一些,也不过是重视这长孙媳妇,想快点娶过门。
镇国公府给曲家脸面,曲家自然也所有回馈,所以今天镇国公府来下聘,在场的气氛很是祥和。
曲大太太今儿是被请过来帮忙招待,等到镇国公府的聘礼都抬进了曲家专门放置的地方,便接过了官媒递过来的聘礼单子,简单地看了下,果然和那日商议的一样,心里虽然震惊,面上却是笑容可掬,和季氏一起将官媒、全福人和镇国公府的人送出垂花门。
其他的客人由曲二老夫人陪着在花厅里喝茶聊天。
曲潋这当事人乖乖地坐在自己的闺房里,有些坐卧不定,偶尔忍不住时,扑到床上,愤恨地挠了一下床单,将床单当成某人来挠。
正在这时,曲沁领了骆樱进来。
曲潋忙端端正正在坐好,面上带着羞涩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挠被单时的凶残。
只有碧春几个丫鬟一脸放空的表情,依然不太能适应她们家姑娘变脸的速度。
“阿潋,恭喜了。”骆樱笑嘻嘻地进来,见曲潋坐在矮榻上,笑着过去搂了她,“看来还是你比我先出嫁,说不定等我出嫁了,你连孩子都有了。”
曲潋唔了一声,让碧春给她沏茶,又送了一盘樱桃过来,直接将她的话无视了。
“这樱桃好新鲜,是今儿刚摘的吧?”骆樱名字里有个樱字,所以对樱桃情有独衷,吃多少都不腻烦,有一回还吃到拉肚子,吓了众人一跳。
曲沁看了妹妹一眼,笑着道:“是今儿一早镇国公府的常管事送过来的。”
骆樱一听便知道是送过来给曲潋尝鲜的,当下朝她挤眉弄眼,感叹道:“我素来不知,原来纪暄和还是这般体贴人,以后阿潋嫁过去,也不用担心了。”
曲沁坐在一旁抿嘴微笑。
曲潋应付着笑,并不怎么说话,显得有些安静了。
直到曲沁又出去忙碌了,骆樱方道:“你怎么笑得这么苦,要成亲了不高兴啊?还是为了沁表姐的婚事发愁?”她捻了一颗樱桃入口,边吃边道:“你不必如此,礼法不外乎人情,大家都知道沁表姐的事情,就算你这作妹妹的先出阁,也不会因此笑话的。而且祖母也说了,沁表姐的终身大事应该很快就有着落的。”
曲潋并不是为了她姐,而是觉得婚期太早了,实在是舍不得家人,也对婚姻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她不知道其他人的婚姻是怎么样的,但是上辈子父母失败的婚姻对她有着深刻的影响,让她心里有种徘徊不去的恐怖感。
况且,历来结婚,可不是只有两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的事,女子嫁进一个新的地方,要适应自己为人.妻、为人媳的身份,定然没有自家里的自在。况且她早就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若是她嫁过去后,纪凛的娘拿着婆婆的款来欺负她怎么办?
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因为她没有心理准备,没有自信自己能经营好一段婚姻。上辈子父母婚姻的失败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总恐怖自己和纪凛会走向父母那种两败俱伤、连孩子也可以狠心杀死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婚姻到底算什么?
骆樱拉了拉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胆子小,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怕什么?谁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喜欢你,到时候看谁敢欺负你?你只要安心嫁过去就是了。”
骆樱的话,也是很多人的想法,都觉得只要有淑宜大长公主在,便没人能欺负她。曲潋虽知是如此,可是到时候她是孙媳妇,和未过门前是不一样的。
接着方家姐妹们也过来了,方雅娇可算是曲潋半个徒弟,自然不能在徒弟面前流露出异样,曲潋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方雅娥恭喜了曲潋,并且表明等添妆时,她们姐妹俩也会过来的。
方雅娇依然看起来清高自傲,对曲潋道:“我想绣个荷包给你当新婚礼物,你会喜欢的吧?”
曲潋笑盈盈地道:“虽说礼轻情义重,可是也得送个拿得出手的吧?”她可不相信方雅娇那烂得不行的女红。
方雅娇气得俏脸发红,恨恨道:“你以为我想么?还不是我娘说了,我和你学了那么久,你出嫁了,我应该用自己做的东西来给你当贺礼,以表心意,你不喜欢我还乐得轻松呢。”
曲潋笑盈盈地看着她,她现在心情不好,所以特别地想欺负人,等方家姐妹离开时,方雅娇再次被她欺负得不要不要的,发誓以后再也不往曲潋面前凑了,再凑她就自打嘴巴。
骆樱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素来温驯可人的曲潋也有这么彪悍的战斗力,根本和她的长相不搭嘛。
等骆樱离开后,曲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状态,这是女性的婚前恐惧症嘛!
镇国公府下聘后,按规矩接着是请期,不过婚期两家早就商议好,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随着曲潋的生辰越来越近,曲潋也越发的坐卧不安,根本没有丁点新嫁娘该有的娇羞,反而很抗拒的样子。只是她这种状态,因为隐藏得好,很少有人发现,只有曲沁和曲湙能从她言行中窥探一二。
“你这是怎么了?”曲沁挑了一日时间过来,拉着妹妹一起坐到阳光下的紫藤花架下,姐妹俩一起谈心。
“没事,不过是犯了婚前恐惧症。”曲潋恹恹地道,揪着紫藤的叶子折起草虫子来。
曲沁虽然不懂什么叫“婚前恐惧症”,却也能从字眼里分析出来,不禁笑道:“又傻了,有什么好恐惧的?只要你在镇国公府站住脚,以后那里也是你的家,生活得久了,便自在了。像我们以前也是京城和常州府来回住,一开始是不自在,等习惯后,不也泰然处之了?”
曲潋觉得她姐说得有道理,不过她仍是道:“那也得等我嫁过去住习惯了再说,我现在没嫁过去,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的,自然有些抗拒了。”
曲沁被她弄得摇头不已,知道劝说没用,便不理她了。
反正,等事到临头了,就安泰了。
不得不说,曲沁的想法是正确的。
可能是心情影响了睡眠质量,曲潋晚上睡不着觉后,叫了丫鬟点灯,然后将人都赶走,她自己坐在灯下做起针线来,享受那种安静。
就在她飞针走线时,突然窗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第一个想法是某人又来爬窗了,第二个想法是,可能是金乌呢,别大惊小怪的。
她心里烦闷,便靠着迎枕坐在那儿,没理会窗口传来的声音。
直到半掩的窗户被人打开,当看到从窗口跳进来的少年,曲潋沉默了。
“潋妹妹。”温和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曲潋看着他,一时间没吭声。
少年站在远处,守着应有的规矩,并未轻率地过来——虽说他敢夜探姑娘家闺房,已经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了。不过见她坐在那儿,一双眼睛幽幽地看过来,他还是自动走了过去,然后撩起衣摆,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上,拿着一双漂亮的凤眼温柔地看着她。
曲潋在这样的目光下,只有败退的份儿。
“纪哥哥怎么过来了?”她低头捻着布料上的边儿,漫不经心地问道。
纪凛迟疑了下,方道:“我听人说,你这些天来,似乎心情不太好,所以……”
曲潋似笑非笑,怨不得这些天这少年的第二人格都没跑来惹她生气,直到今天,他才主动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曲潋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不会是在我家安插了什么人吧?”
“潋妹妹放心,我自不会做这种事情!”纪凛的目光依然很温和,声音和煦,在这样的夜色中,有一种催眠的作用,让人跟着心宁气和。他诚实地道:“今儿我在街上见到阿湙,和他聊了几句,从他那儿听出来的。”
曲湙自然不会摆明着告诉未来姐夫,我姐自从知道婚期定下来后,心情就不太愉快,似乎不愿意嫁的样子。若真这么说了,那就是棒槌了,即使和纪凛交情再好,再敬佩这人,也不会将自家姐妹的老底给掀了,就怕让男方产生什么心理疙瘩,以后婚姻不幸福怎么办?
虽然曲湙没有透露,但是纪凛是个心细如发的,询问几句,很快便推测出来了。他不知道曲潋为何不开心,心里跟着也有些发闷,终于忍不住趁着夜色过来了。
曲潋听罢,没有吭声,而是低头继续做针线。
纪凛也不逼她,温声道:“潋妹妹,夜里比不得白日,不宜做针线活,会弄坏眼睛的。”
曲潋仿佛没听见的样子,又扎了几针,方才放下来,等她抬头,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种温煦得就像窗外的月光般的笑容时,心头的浮躁突然如潮水般纷涌而去,只剩下了一片宁和。
她看着他在灯光下俊丽的脸庞,这张脸过份出色,就算她不是颜控,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更不要说这张皮相下,还有一个很温柔的灵魂,温柔得如月光、如三月暖阳、如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让人无法拒绝。
她真的可以和这个人一直这样下去,不会因为生活的各种锁事起争执、最后两败俱伤么?
听说她前世的父母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婚后也十分恩爱,直到感情渐渐地被生活中的锁事磨平,甚至互相仇恨,而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被亲生爸爸推下楼惨死,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喜欢这个人,可是对婚姻又有一种恐惧感。
她没有信心,能和这个人一起维持着最初最美好的那份感情,害怕以后感情会被生活中的锁事磨平,然后只剩下了对彼此的冷漠无视。
“潋妹妹,你怎么了?”纪凛放柔了声音,伸手覆上她放在案几上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凉,心头不禁微紧。
她确实很不正常,难道是谁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还是她并不想嫁他?
想到这个可能,纪凛微微垂下眼睑,掩饰眼里翻涌的情绪,克制着心头那突然涌起的黑暗。
他不能在这时候放任自己的脾气颠覆,让隐藏的性格跑出来,到时候不仅不会解决目前的情况,反而让事情更糟糕。可是只要想到她可能是因为要嫁给自己不开心,他的情绪便无法镇定,想将藏在心中的那只凶兽放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
曲潋发现自己被那只手握住,瞬间便感觉到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方才发现自己想得过深,坐得太久,连身体都有些僵冷。
她看向坐在旁边的少年,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不知为何鼻头竟然有些发酸,突然忍不住问道:“如果以后,我们意见不合、理念不合,吵架了怎么办?”她压抑住鼻息,又道:“你知道的,我的脾气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顺从,其实和小时候差不多,不高兴就揍人……”
纪凛不禁笑起来,“我知道啊,我见过你小时候,那时候还和你打了一架,所以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性子的。”却没想到她长大了,会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是只要仔细观察时,会发现她的性格从来没变过。
曲潋听他说得这般自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老实告诉我吧,小时候我们在哪里见过?”
见她执意要个答案,纪凛叹气,说道:“就在宣同知府后衙的那条巷子里,那天我……因为一些事情,去到那里,当时你正在那里和一群小孩子玩耍,我就在那儿坐着看着你,等到那些小孩子都离开后,你却没有离开……”
随着他的叙述,久远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曲潋啊了一声,说道:“你就是那个让我以为是乞丐的小孩?”说着,不禁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纪凛淡淡地应了一声。
曲潋更尴尬了,差点想找个地方缩起来,好避开这种尴尬事情。
有什么比你小时候误会了对方的身份,不仅将他骗得内裤都没了,甚至还凶残地和他打了一架,长大后才发现,那小孩是你的未婚夫来得尴尬呢?
不过当时真的不能怪她,她以为那是个被人贩子派过来刺探情况的,当时她听奶娘说,近来宣同府有很多小孩子被拐的事情,不免多了个心眼,见他一副受虐儿的模样,又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副凶残的熊孩子样,自然会怀疑嘛。
不过后来将他揍了后,她也很好心地让丫鬟给他打了清水过来给他洗脸,又买了东西给他吃,算是补尝嘛。
相比她的尴尬,纪凛却十分镇定,甚至显示出一种漠然。
曲潋突然心下狐疑,当年的事情分明处处透着疑点,他可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哪可能像个受虐儿一样出现在那里,还穿得破破烂烂的?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曲潋见他神色漠然,一时间也不好问。
就在这时,又听他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吵架的!”
曲潋瞅着他,吵不吵架可不是他能保证的,但看他脸上又恢复了温煦的神色,心头莫名松了口气。
“如果吵架,我是男人,自然会让着你。”他又继续道,声音里透着欢快,“如果你生气,你就像平时那样揍我也行。”
曲潋:“……”
曲潋恨不得再挖个洞将自己埋了,这种情况,好比在男神面前自暴短处,让人无地自容,也显得她好像在无理取闹一样。
“我、我不揍你,小时候是意外!”曲潋结结巴巴地反驳,“当时我以为你是拐子派来的……”
“我知道,我没怪你,反而当时很庆幸遇到你。”他安抚道。
曲潋又不吭声了,不知为何,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接着,两人又就着这个话题开始聊天,最后早已经不知道歪楼歪到哪里去了,等曲潋回过神来,差点目瞪口呆,没想到她能和他如此乱侃一通,竟然没有什么不适感。
说到底,这个人就像水般温柔地包容着一切,让她不知不觉地放下心防,跟着他的步调走。
“潋妹妹心情好一些了么?”他笑语晏晏地问道。
曲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那潋妹妹便上床歇息吧,如果你哪天心情不好,便让金乌给我带消息,我过来陪你说话。”他温和地说。
曲潋简直要被他溺毙了,浑身上下无一不舒泰,甚至在他离开时,依依不舍,巴不得如果是成亲,今晚她还能抱着这么温柔的美少年入睡。
其实成亲也挺好的嘛。
第111章
曲潋的婚亲恐惧症轻易地被温柔的少年治愈了,心里甚至不可避免地幻想起来,成亲以后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会如何美好。
喜欢那个人,自然希望能和他朝夕相处,用一辈子的时光来陪伴彼此。
纪凛用他特有的温柔,安抚了她对婚姻的不信任,也让她想要尝试着去信任未来,信任他们能一起经营好一段婚姻。
其实用上辈子的眼光来看,她和纪凛的年纪都还处在青春少年的早恋时期,这种时候的青少年,可以为了感情要死要活,以为爱情就是全世界,得不到就要毁天灭地,简直中二得不行,甚至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即便什么也不做,都会感觉到幸福。
青春时期的爱情就是这么的蠢萌。
曲潋对纪凛的感情虽然没有达到这程度,但是想到那人时,仍是甜蜜的,甚至不可避免地想要做些傻事,简直蠢得不行。为了他,脑子都迟钝了。
脑子迟钝了几天后,等再次收到了金乌带来的小字条,上面某人霸道总裁一样狂拽酷霸叼的语气,让她终于从幻想中清醒,脸色都要绿了。
她差点要忘记了她未来的老公是个双重人格的事情,如果说主人格有多男神,第二人格就有多叼。这残酷的认知,让她差点忍不住扑地不起。
果然她还是太甜了。
虽然再次面临了一次残酷的现实,但曲潋也没什么法子,只得继续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眼睛一闭,装起驼鸟来。
曲潋的生辰在四月初十,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在婚礼之前,还有一个对姑娘家而言更重要的日子,便是及笄礼。
曲家人都很重视,其中的原因便是曲潋以后要嫁去镇国公府的,可以说是所有曲家的姑娘中,嫁得最富贵的,让人不得不重视。为此常州府的曲家族人甚至提前了几日便到了京城,打算参加完曲潋的及笄礼后,再等半个月,顺便参加完婚礼,到时候再回常州府。
常州府的曲老夫人和曲四老爷夫妻、带着一双儿女进京。
曲二老爷如今在任上,抽不出时间进京参加侄女的婚礼,不过曲二老爷也从兄长那儿知道三弟当年的死因,心里同样觉得愧对三房,便让妻子准备了丰厚的贺礼,让妻子带着小儿子和已经出嫁了的女儿一起进京。
曲老夫人进京后,便住在了榆林胡同里。榆林胡同这边的房子是曲家在京城中的老宅,历来是给曲家嫡支住的,所以曲老夫人进京后,自然是跟着住进榆林胡同,曲四老爷夫妻和两个孩子也住了进来。
曲老夫人进京的第二天,季氏便带着三个儿女到榆林胡同给曲老夫人请安。
榆林胡同如今热闹暄天,特别是曲老夫人等人进京后,住在一起更热闹了,曲二老夫人也带着儿媳妇温氏过来,众人齐集一堂,有说有笑。
见到季氏带着三个儿女进来,曲老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拉着季氏道:“虽然玮哥儿不在了,但他留下的三个儿女都是有出息的,你也可以享福了。”
季氏笑道:“母亲说得是。”
等曲潋姐弟三人过来给曲老夫人请安时,曲老夫人脸上也笑盈盈的,见到曲潋时,好一阵夸,笑道:“没想到咱们潋儿有如此造化,也是你们爹的遗泽,将来嫁到镇国公府后,可要好生过日子,只要你们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你们爹在天之灵也会欣慰,莫要辜负了他对你的期盼。”
曲潋羞涩地应了。
曲老夫人又询问了曲湙的功课,还有在书院的生活之类的,等看到站在一旁的曲沁时,心里忍不住遗憾,脸上难免也露出几分痕迹出来。
当初这姐妹俩定亲的事情传回常州府,不知道多少人哗然,都道虽然曲三老爷去得早,但是早早地有了安排,两个女儿一个亲事比一个好,一个将来会嫁入勋贵之家,一个将来会嫁进镇安府望族成为宗子媳妇,都是不差的。
可谁知,曲沁的婚礼之前,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最后退亲不说,还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拖到现在都未定亲。如今妹妹都要出阁了,她还没有着落,难免会让世人说嘴。
说来,曲家五个姑娘中,就数曲沁的模样和气度最好的,京中的贵女都比不上她,可谁知婚事却是曲家所有姑娘中最曲折的,让人不免叹息。
曲老夫人怕勾起小辈的伤心事,忙打发曲潋姐妹和曲汐、曲潼一起到外面去玩,长辈们坐到一起说话,说着说着,不免也说到了曲沁的婚事上。
曲老夫人问的自然是曲二老夫人,他们在常州府,隔得远,对其中的经过也不甚清楚。
曲二老夫人叹息一声,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含蓄地提道:“其实也不必太担心,等我们看中了人选,届时有淑宜大长公主出面说媒,定然能成的。”
曲老夫人仍是有些意难平,“可惜时间太紧,只能让妹妹先出阁。”这姐妹之间,讲究长幼秩序,所以历来如果妹妹先出阁,总会遭人笑话。
另一边,曲汐难得见到两个堂姐,十分兴奋地拉着她们说话。
曲汐和曲潋年纪相当,在常州府的曲家老宅时,惯常做的事情便是和曲潋混在一起,然后和曲潋攀比。只是她也算是被曲四太太溺爱着长大的,哪里是曲潋这个心机婊的对手,常被坑得不要不要的,但却从来不计打,等找到时机,又往曲潋这儿凑。
如今姐妹几个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曲汐对曲潋的未婚夫特别地感兴趣,追问道:“当初听说三伯临终前还给你定了门亲事,我们都惊讶得不行,未来的四姐夫长得什么模样?你见过了么?听说他的祖母可是皇上的嫡亲姑母,皇上对镇国公府很是恩宠,对他也很不一般,甚至未等他弱冠,就给他赐了字……”
曲潋笑眯眯地道:“他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为什么?”曲汐不依地道,“难道你还小气地不肯和我说?”
曲潋一副悲悯的神色,“我怕你知道他后,以后就不想嫁人了。”
“为什么?”
“因为你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你不想嫁呗。”曲潋笑眯眯地插刀。
曲汐差点吐血,气道:“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未婚夫的?你也不害臊!”
姐妹俩打打闹闹的,让曲沁和曲潼都摇头不已。
曲潼是二房的姑娘,在姐妹中排行第三,去年出阁,嫁的是曲家的门生,见到那姐妹俩打闹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
她看了会儿,便转头和曲沁说话,她也得知了曲沁的事情,安慰道:“你也别急,以你的人品样貌,还怕挑不到个好的么?许是你的缘份还未到罢了。”
曲沁笑着谢了她,上辈子她和家族中的姐妹们的感情很是平淡,比起家族中的姐妹,和骆府中的那些表姐妹们更熟悉。上辈子直到死前,她都没有见过曲潼,如今再见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过她知道曲潼嫁得不错,丈夫也知道上进,又懂得疼人,并且坚持像曲家男人一样不纳妾,十分幸福。
随着曲家亲朋好友纷纷进京,曲潋的及笄礼也到了。
笄礼之前的几天,曲潋被告知自己笄礼的嘉宾,请了曲二老夫人过来给她插簪,赞者自然是骆樱了。而因为曲家如今并未分家,所以她的笄礼是在榆林胡同的曲家宅子举办的,加之到时候来观礼的宾客应该会来得很多,榆林胡同的曲家比双茶胡同的大,足够容纳那么多宾客。
到了四月初十,曲潋十五岁的生辰。
这天,果然来了很多人,甚至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是,连淑宜大长公主都来了。
当曲潋看到跟着淑宜大长公主过来的人时,嘴巴都张大了。
是襄夷公主。
襄夷公主并未像以往那般带着一群宫人张扬而来,而是跟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对外的说法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侄孙女,有点脑子的人已经猜测出襄夷公主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是宫里排行第几的公主罢了。
曲家的人知道连公主也过来时,惊讶极了。
倒是襄夷公主十分高兴,揽着盛妆打扮的曲潋道:“潋妹妹,瞧我讲义气吧?知道今日是你的重要日子,特地过来了。”说着,她又低声道:“真羡慕你,就要嫁给纪暄和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嫁呢。”
曲潋:“……”
曲潋对这位恨嫁的公主实在无奈,虽然她不进宫,但是从纪凛那里知道她在宫里的彪悍事迹,忍不住道:“听说帝后已经松动了,你应该很快就能出嫁的。”
襄夷公主扁着嘴道:“松动有什么用?我想要嫁给表哥,还要等一年呢。”
曲潋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些同情,明白皇后的策略。
襄夷公主打定了主意,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为了嫁给袁朗,她这几年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才达到如今的成果。但是对于皇后来说,娘家再重要,也比不过女儿的幸福重要,如何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幼体弱多病的娘家侄子?所以皇后娘娘的策略便是拖字诀。
太医们不是曾说过,袁朗活不过弱冠么?今年袁朗就是二十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只要袁朗挨过了今年,证明太医们的话是错的,那就成全了女儿的痴心。
这对于原本打定主意及笄后就马上嫁给心爱的表哥、给表哥生猴子的襄夷公主来说不谛于晴天霹雳,可是她也没法子,只好苦逼地等了。
两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曲汐等人已经傻眼了,特别是从骆樱那儿知道了襄夷公主的身份,曲汐终于明白了曲潋先前那么神气的原因,没想到她进京几年,不仅捞到了个镇国公世子当未婚夫,而且还和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成了好朋友,简直让人羡慕死了。
笄礼结束后,曲家便开始准备婚礼,更加繁忙了。
作为当事人,曲潋十分清闲,嫁衣早就绣好了,新娘子要准备给夫家的衣服鞋袜等也在三月份时做好了,剩下用来打赏的荷包等物交给丫鬟们便行,根本不用她操心。
闲下来后,曲潋觉得日子又开始变得难熬起来。
曲沁生怕她的“婚前恐惧症”又复发,便给她找些事情做,不是指使着她做些针线,便是让她看看账本,处理一下家务。对于这妹妹,曲沁越发的觉得这就是个爱作怪的丫头,千万别让她闲着,省得又出什么幺蛾子。
也幸好有曲沁的先见之明,曲潋才没有胡思乱想。
半个月时间转眼即逝,很快便到了添妆的日子。
这天来的人依然很多,整个曲家更添了一种喜庆的味道,左邻右舍都过来了。
事情有条不稳地进行着,忙碌而喜庆,直到婚礼前夕。
这是曲潋留在家中的最后一天,一大早醒来,看到站在窗边用一双鹰眼盯着她的金乌,曲潋莫名地又伤感起来。
明天她就要出嫁了,从此不再属于这个家的一员。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情莫名地低落起来。
仿佛被她的心情感染,双茶胡同的曲家似乎也一反过去的喜庆热闹,变得安静起来。
等到曲潋和姐姐一起去上房请安时,季氏看着女儿落泪,曲潋一个忍耐不住,抱着她娘哭了起来。
两个小白花的杀伤力扛扛的。
曲沁木然地看着这对哭得我见犹怜的母女俩,心说现在就哭起来了,明天怎么办?
第112章
曲沁劝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两个小白花劝住了,只是对上两双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睛,曲沁目光有些飘忽。
再看下去,她可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然后抱着她们一阵疼惜了。
想到这画面,顿时有些心塞。
虽然没再哭了,但是母女俩的情绪都很低落,这种低落情绪直到曲湙也过来请安时都没有散去,弄得曲湙心里也不好受。
因为姐姐要出阁,曲湙便向书院请了两天假,今日是男方过来催妆的日子,作为三房唯一的男丁,他必须在家里看着。
见到母亲和二姐红通通的眼睛,曲湙心里头也有些伤感,但是他是男子汉,不能太过真情流露,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我突然想起那只鹰,是今儿催妆时当嫁妆一起送去镇国公府,还是等姐姐回门时再带过去?”说到金乌,他又忍不住笑了下。
这只鹰自从来了他们家后,脾气十分大,私底下很多下人都称它为鹰大爷,如果不是曲潋亲自喂食,宁愿自己飞出去觅食,也不吃别人喂的,很有原则。这样通人性的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免有些稀奇。
如果曲湙知道这只鹰不仅帮着它主人监视他姐,而且还帮忙他主人过来夜探香闺时,帮忙把风赶走守夜的丫鬟婆子时,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曲潋想到金乌被送过来的用意,顿时有些牙疼,说道:“不必理它,由着它自己吧。”而且她相信,如果明天她上了花轿,金乌估计也会跟着跑,毕竟监视的对象都不在了,它一只鸟还待在这里干嘛?
想想自己作为个人类,整日让只鸟监视着不能干对不起未婚夫的事情什么的,想想也醉了。
一家人用过早膳后,时间差不多时,榆林胡同那边的人都过来了。
双茶胡同很快便热闹起来。
知道今日是男方过来催妆的日子,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等到吉时到来,看到那群浩浩荡荡地过来催妆的人,并且多数都是身上穿着官服的年轻公子,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懵了下。同时也意识到,曲家结亲的对象十分不凡。
曲大老爷却从那些年轻公子身上穿着的服饰中认出他们的身份,心里也惊异非常,没想到镇国公府竟然能让这么多出身显赫的年轻人过来催妆,或许他们不是给镇国公府面子,而是给纪凛面子。
再看被众人簇拥而来的纪凛,此时满脸笑容,穿着崭新的锦袍,头上镶着红宝石的金冠都让人感觉到不一般,衬得那张俊丽的脸庞,越发的玉树临风,光彩照人,周围那群年轻公子竟然无一个能比得上他,如鹤立鸡群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所有初见到这位曲家女婿的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起来。
等催妆的人被迎进曲家时,躲在二门处的曲家姑娘也正好将人看了个正着。
曲汐双目发直地看着被人簇拥进来的镇国公府世子,一时间手中的帕子都绞烂了,终于明白了曲潋上次话里的意思,心里确实跟着不开心起来。
于是,她马上跑去找曲潋,酸溜溜地说:“我刚才看到镇国公府的世子了,果真长得十分俊俏,你真是有福气。”
曲潋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笑眯眯地道:“所以我就说了,让你别去看,后悔了吧?”毕竟纪凛那样的颜正得极少有人能比得上的,而曲汐又是个颜控,怕是以后挑对象都要比照着纪凛,到时候曲四太太绝逼会被这女儿搞疯。
看到曲汐的样子,曲潋难免有几分得意。
曲汐心里不开心,觉得自己好像要输给曲潋了,暗暗发誓,以后也要找一个比曲潋的未婚夫更好看的男人当夫婿才行。
不过等曲潋的嫁妆抬出门时,曲汐又心塞了一回,她没想到曲潋的嫁妆会这么多,都比得过十里红妆了,而且每一抬都压得那抬嫁妆的担子都弯了下来,抬嫁妆的壮汉手臂青筋暴起,可见那份量不轻。加之曲家行事实诚,绝对不会为了面子用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来充数,便知道这嫁妆的份量了。
母亲不是说三房没有什么收益,连嫁妆也要靠着公中出么?公中难道会给出阁的姑娘这么多东西么?
曲潋笑眯眯地看着她,很是自豪地道:“这没什么,我们来到京城后,姐姐拿了点银子,让帮她打理嫁妆的管事去做了些营生,赚了几个银子罢了。你知道的,我姐疼我,所以就多给我搭了些嫁妆。”
曲汐听得懵懂,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只得相信了她说的话。
曲家的嫁妆确实引了起轰动,来观礼的人都没想到曲家能拿出这样丰厚的嫁妆来。
“大嫂,潋丫头的嫁妆都是公中帮置办的?”曲四太太试探着问道,心里琢磨着曲潋的嫁妆比当初曲涵的还要多,曲涵可是长房嫡女,第一个出阁的曲家姑娘,嫁妆可不是下面的姐妹能比得上的。
曲大太太知道她想问什么,她心里也惊讶,同时也有些酸溜溜的,不过面上却很淡定地道:“弟妹应该知道公中有定例,不会因为其他而破例,潋丫头的嫁妆除了公中那份,其他的都是三房自己搭的。”
曲四太太顿时不说话了,觉得三房来到京城后,一定是另做了什么赚钱的营生,可得和三房好生打好关系,看三房能不能拉四房一把。
曲沁站在人群中,目光徐徐地扫过那些人或惊讶或羡慕或嫉妒的脸,唯独没有上辈子那种瞧不起的神情,心里十分满意。
这是一种打脸打得啪啪啪响的酸爽感。
曲家的嫁妆到了镇国公府后,镇国公府的人也极为惊讶。
纪二夫人笑着对镇国公夫人道:“恭喜大嫂了,暄和媳妇的嫁妆如此丰厚,可见这门亲结得好。”历来大家娶媳妇,世人多会先看新娘子嫁妆的多寡,如此并非贪图媳妇的嫁妆,而是一种面子,娶进门的媳妇的嫁妆丰厚,以后子孙也受益。
镇国公夫人脸色僵硬,言不由衷地道:“没想到曲家能拿出这样的嫁妆来,确实不错,也对得起咱们府出的聘礼。”
纪二夫人继续道:“听说曲家是厚道的,将聘礼放到嫁妆里一起抬过来了。”
镇国公夫人冷淡地应了一声,看不出开心与否,不过心里确实有些不开心的,原本还以为以曲家的情况,置办的嫁妆应该不会有多丰厚,面子过得去便行,届时她也好有理由挑剔一翻,可谁知曲家却行事如此出乎意料。
镇国公府的姻亲今日也过来观看新娘子的嫁妆,看到那如流水般抬进来的嫁妆听着唱礼的管事将嫁妆单子念出来,眼里不禁有些羡慕,面上去纷纷恭喜镇国公夫人,娶得佳媳。
镇国公夫人心塞极了,连唯一能挑剔儿媳妇的理由都被堵死了,不开心。只是再不开心,面对众人的恭喜,还得挤出笑容来。
镇国公倒是满心欢喜,踌躇满志。
这两年他没少被妻子埋怨当年那般草率地给儿子定亲,还说曲家三房没了曲三老爷,等曲潋过门时,定然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届时镇国公府也会被人笑话娶了个寒酸的媳妇,可没想,曲家这般出人意表。
寒山雅居里的淑宜大长公主也很快得了消息,不禁失笑。
“应该是潋丫头那位姐姐帮她置办的吧?这两年流芳斋的首饰极受欢迎,听闻是曲家开的。”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心里门儿清。
当年她还有些担心曲家三房的情况,拿不出像样的嫁妆,还有心补贴那孩子,却没想到不过两年,曲家三房开的首饰铺子就赚了满盆钵。就算她一个寡妇不常戴首饰,也听说过流芳斋每个季度推出新款首饰,总能引领京城的潮流,不知让多少京中贵妇人们趋之若鹜。
再看今日曲家的嫁妆份量,怕是将三房的产业都搭了一半过来了。想来是曲沁担心妹妹的嫁妆太薄,嫁过来会吃亏,才多搭一些。
乌嬷嬷笑道:“那位曲二姑娘确实是个妙人,难得的是,还是个极爱护弟妹的。”
淑宜大长公主点头,明白曲沁的心思,心里也觉得这姑娘是难得的,却没想到婚事一再地起波折,也让她心里有些可惜,所以那时候才会多管闲事,起意要给那孩子寻门好亲事。
嫁妆抬出曲家后,随着宾客们离去,曲家渐渐地平静下来。
曲沁忙碌了一天,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人摆膳,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这是曲潋留在曲家的最后一顿晚膳。
晚膳都是她爱吃的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大家都有意无意地谦让着她。曲潋看着这一桌菜,还有坐在身边的亲人,眼眶又红了,眼泪在眼眶滚来滚去,差点就要喊出“我不嫁了”的话。
“快点吃,吃完好早些歇息。”曲沁忙说道:“明天还有得忙呢,到时候有得你累的。”
季氏听罢忙道:“你姐说得对,快点吃吧。”然后给女儿夹了一块樱桃肉。
曲潋更不想嫁了,舍不得离开家人。
磨磨蹭蹭地吃完了晚饭,又和家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曲潋这才回房去洗漱。
等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碧春等几个丫鬟给她护理脸蛋和头发时,季氏捧了个不起眼的黑匣子过来了。
曲潋惊讶地看着母亲,心说这种时候她娘应该去和佛祖唠嗑,让佛祖保佑她的婚姻顺遂平安才是,怎么有空过来了?
季氏拉着她进了内室,犹犹豫豫地将那黑匣子递给女儿,并且道:“你要出阁了,有些东西该和你说一下,省得你……”她含糊了下,仿佛要说的事情难以启齿,最后只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红着脸,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曲潋莫名其妙,她是个好奇心旺盛的,见母亲的怪异,对这黑匣子里的东西自然十分感兴趣,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书。
等曲潋翻开那本书看后,终于明白了她娘的难以启齿。
她脑袋空白了会儿,目光才落到书中打开的那一页,虽然里面的图画有些失真,并且人物比例也很扭曲,但无疑的画中那交叠在一起的男女让她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用通俗的话来说,是□□;用文雅的话来说,是春.宫图;用这时代的专业术语,这是避火图。
曲潋默然了会儿,才开始慢慢地翻看起来,也不过几页罢了,很快就翻完,翻完后的感想是:摔,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她根本看不清楚好不好?画工太差了,而且太模糊了,就像打了马赛克一样,能看懂么?
至少曲潋觉得自己看不懂的,只知道两个人交叠在一就ok了。
上辈子死得早,这辈子年纪又小,曲潋对男女成年哲学这东西一知半解,再看这失真的避火图,真是啥都看不懂,也不知道到时候过程会如何。
因为一知半解,所以她很淡定,将那本书丢回匣子里,很淡定地准备上床睡觉。
只是躺在床上,不免会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洞房花烛夜要发生的事情,可能要像画里的人那样袒裎相对,脸便慢慢地红了,赶紧拉高了被子捂住脸,在被子里滚过来滚过去,好半晌才将那不和谐的画面驱逐出脑海。
就在她滚得欢时,突然捂住头的被单被人强势地拉开了。
当看到床前的黑影时,曲潋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要尖叫出声,还是床前的人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气息亲昵地拂在她脸上。
曲潋脑袋又空白了下,然后用力将捂住自己的嘴的手拉下,怒道:“这种时候……你来做什么?”然后又想到刚才想到的不和谐事情,更不自在了,感觉自己的脸此时烧得厉害。
“找你啊,明天就要娶你过门了,所以来看看你。”
曲潋:“……”
难道因为明天要举办婚礼了,所以人格就转换了么?曲潋顿时一脸心塞。
“怎么,不想见到我啊?”他捏捏她的脸,又往她身上凑近了一些。
曲潋低声道:“你不应该来,听说婚礼前新郎新娘见面,以后会不幸的。”
纪凛:“……”
曲潋见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傻了的样子,心里笑得不行,觉得自己终于又唬弄了他一回。她发现,只要她利用得当,就算这个狂拽酷霸叼的第二人格,多少都能制住一些。
“所以你还不走?”曲潋说道。
“算了,反正都过来了,就多待一会儿。”他理所当然地道,“放心,幸不幸的,是事在人为,连神佛也没办法管。”
曲潋再次被他打败了,她就知道这人是连神佛都不敬的,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他害怕的事情一样。
见她不吱声,他坐在床边,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她,笑道:“你刚才在做什么?整个人都蒙着头,也不怕闷坏自己。”
曲潋很想赶他离开,可是见他像个大爷一样坐在这里,又不敢弄得动静太大,心塞得不行,含糊地道:“没什么,就是想事情。”
“是不是想你明天要嫁给我,所以兴奋得睡不着。”
曲潋:……你能再自恋一点么?
“你这样子也是应该的,这世间想要嫁我的女人多得是,你一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在这辈子嫁给我。”他继续自恋地道。
曲潋:“……”她输给他了,果然能再自恋一些。
等听着他唠唠叨叨地自恋语言,曲潋突然觉得这人原来还是个话唠,顿时也有些新奇,于是就将枕头抱到怀里,坐在床上,冷眼看着他到底能有多自恋。
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很无趣的,说了会儿,见她不吭声,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问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曲潋下巴一抬,让他的手落空,慢吞吞地道:“你今晚话真多。”然后不待他生气,又道:“你不会是因为要娶我了,所以太紧张了吧?我就知道,其实你一直巴不得快快娶我进门!”
纪凛:“……”
见他又僵在了那里,曲潋顿时也一惊,她不过是学他自恋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胡扯中了?顿时也沉默了。
“胡说什么?我从没见过比你更自恋的姑娘了!行了,你睡吧,我走了。”他倏地站了起来,然后用了比平时更快的速度,蹿出了窗子,消失在夜色中。
曲潋眨了眨眼睛,看着敞开的窗子,深沉地想了会儿,然后用被子捂着脸继续在床上打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高兴,但是翘起的嘴角就是压不下来。
第113章
翌日一早,曲家大门便打开了。
在天未亮时,整个曲家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廓下的红灯笼亮着橘红色的光泽。
曲潋被姐姐推醒时,眼睛都没睁开,嘴里嘟嚷道:“姐,我还困,再给我睡会儿。”怀里抱着被子,死活不肯起来。
昨晚因为纪凛落荒而逃之事,让她兴奋了半宿都没睡着,于是今天便悲剧了,根本起不来。
曲沁坐在床前,看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十分无奈。她看了看时间,见时辰还早,又见妹妹睡得那么香,实在不忍心再叫,便给她推掖了掖碧纱帐,起身离开。
碧春几个丫鬟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们先前就是叫不醒她,只好请了曲沁过来,没想到曲沁似乎并不催着人起来。
“没事,婚礼的吉时定在酉时正,梳妆洗漱用不了多长时间,客人也不会来得太早,就由着她多睡会儿吧。”曲沁吩咐道。
从双茶胡同发嫁到镇国公府,路程较近,就算要绕点路,也不会花上多少时间,所以吉时定得比较晚,并不用新娘子天未亮就起来开始准备。曲沁素知妹妹是个懒散的,平时没事都要睡个懒觉,又觉得今日她的婚礼,怕是要累得紧,便由着她多睡会儿,养足了精神才好。
等曲沁出了妹妹的卧室门,见季氏红肿着双眼过来了,一看便知道昨晚哭了大半宿。而今日要嫁女儿,所以这会儿舍不得,一大早地就特地过来瞧瞧。
“潋儿没醒来?”季氏见她从小女儿房里出来,便问道。
曲沁走过去扶住她,笑道:“阿潋还在睡,我想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作新娘子的定会很累,便让她多睡会儿养足精神,等会儿再去叫她。母亲,您这眼睛看着肿了些,我和你回房敷敷吧,省得等会客人来见着了不好。”
然后又吩咐丫鬟去厨房拿两颗白煮蛋过来。
季氏自然听她的,也不忍心去吵醒小女儿,便和大女儿一起去了上房。
于是曲潋在母姐的纵容下,比平时多睡了一个时辰才醒来,睡得脸蛋粉嫩嫩的,精神饱满,整个人心情都好得不行。
碧春等人笑盈盈地边伺候她洗漱更衣,边和她说外面的情况,说起了今日过来给她梳头的妇人,是淑宜大长公主特地给她备的,听说以前专门给贵女出阁时梳头的,手艺极巧,因为淑宜大长公主请了,方才过来给她梳头。
淑宜大长公主处处抬举曲潋,自然让伺候曲潋的丫鬟们都很高兴。四个碧是曲潋的陪嫁丫鬟,她们是曲沁过了目让妹妹带过去的陪嫁丫头,四个碧的忠心自然信得过。淑宜大长公主这般抬举,让她们心里觉得自家姑娘嫁过去后,有了太婆婆的喜爱,连带她们这些丫鬟日子也好过。
然后又说今日准备放在箱笼里带去镇国公府的东西,一一和她禀报。
这些都是性子比较沉稳的碧夏在打理。
曲潋抿嘴微笑倾听,目光落在菱花镜上,磨得锃亮的镜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小巧精致的脸蛋,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小小的菱唇,色泽桃红粉嫩,唇角微微往上翘,神色间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曲潋看得愣了下,摸摸自己的脸。俗话说,相由心生,难道她心里很想嫁,所以便在不知道的时候呈现在脸上了?
她抿了抿嘴角,让自己矜持一点。
梳漱好后,丫鬟将早膳摆上来。
慢悠悠地用完了早膳,曲潋便去上房给母亲请安,没想到姐姐也在,两人正坐在一起说话,气氛看起来十分和谐。
见到小女儿过来,季氏眼眶一红,又差点掉眼泪了。
“母亲。”曲沁嗔了一声。
季氏顿了下,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叫了小女儿到身边坐着,竟然没有哭。
曲潋很是惊讶,她娘的德行她这作女儿的如何不知,今日竟然能控制自己不哭,难道是她来之前她姐姐已经给她娘作过什么心理建设了?不得不说,曲潋越来越觉得她姐的手腕简直让人受不住,连小白花都能分分钟收拾了。
见母亲没有哭,曲潋没有受到她情绪的感染,自然也不会跟着流泪,乖乖巧巧地坐在母亲身边和她说话。
曲沁顿时很满意。
她可没忘记昨天早上母女俩哭得不像要办喜事反而像要办丧事一样,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继母哭得太恐怖。
正说着话,下人来报曲家的亲眷都到了,季氏和曲沁忙出门去迎,而曲潋则被赶回了她的闺房窝着。
过了一会儿,曲汐跑过来找她,见她悠闲地坐临窗的大炕上,一张巴掌大的脸蛋迎着朝阳的光,清丽脱俗,美得愣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不由得嘟了下嘴,承认曲潋长得就是好看,让她有些沮丧。
曲潋笑嘻嘻地将她招到身边说话,几句话便让小堂妹眉开眼笑,哪里还纠结其他。
随着时间推移,骆樱、方家姐妹等人也过来了,都到曲潋的房里陪她。
骆樱笑嘻嘻地揽着她道:“你嫁人了,以后便会一直待在京城,我也会一直待在京城,咱们一辈子想见就见,多好?到时候我去镇国公府找你玩。”
方家姐妹俩坐在一旁,方雅娥含笑看着,方雅娇撇着嘴,依然清高得不讨喜的模样,不过曲潋今日心情好,所以没有再去欺负她。
过了会儿,便听下人说祝蒹也来了。
曲汐猛地蹿了出去,一会儿后,像跟屁虫一般跟在挺着肚子的祝蒹过来了。
曲潋也忙过去扶她,正月时,祝蒹被诊出了有身子,宁王府上下都十分高兴,周琅更是紧张得不行,成日紧张兮兮地盯着,都懒得出门,一直让她坐稳了胎才让她出门。如今她的肚子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子了,出门并不妨碍,不过孕妇最金贵,让人看着都有些胆战心惊。
祝蒹却一点也没感觉到众人的担心,笑嘻嘻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到曲潋身边,吓得骆樱差点跳起来,担心道:“祝姐姐,你小心点啊,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祝蒹开朗地笑道:“没事没事,我身体好,都没什么反应,不用太紧张。”然后又对曲潋说了句恭喜,笑道:“今儿是潋妹妹出阁,我也是看着潋妹妹长大的,怎么着也要过来看你出阁才行。”
曲汐蹭在她身边,想要和如今成了亲王世子妃的祝蒹打好关系,听罢便笑道:“刚才我还看到周姐夫很是担心的样子,祝姐姐你还是小心一些。对了,我记得周姐夫和四姐夫是好友,等会儿周姐夫可还要去镇国公府喝喜酒?”
“自然要去的。”
骆樱叫道:“那今儿祝姐姐你们不是像要赶场子一样赶两场宴?”
其他人都笑起来。
来的宾客越来越多,随着时间临近午时,曲潋终于忙碌起来。
稍稍吃了些东西,便开始梳头洗脸打扮,换上一身大红色嫁衣,衬得整张脸越发的粉嫩,微微上挑的眉眼又添了几分艳色,看得骆樱等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都有些愣愣的。
“姑娘家一生中最漂亮的时候,便是作新娘子的时候。瞧,多好看?”被请来作曲潋婚礼上的全福人的方老夫人笑着说。
曲潋不禁有些赧然。
其他的姑娘坐在一旁看着,笑着凑话,一时间热闹极了。
等曲潋打扮好,便捧着玉如意坐在房里等着迎亲队伍过来,微笑着倾听姐妹们说话,直到外面隐隐约约响起了鞭炮声,炮声越发的大时,便知道迎亲队伍过来了。
曲沁掀了帘子过来,朝她们道:“阿潋,花轿到了。”
对上姐姐平和的眼睛,曲潋喃喃叫了声姐姐,曲沁朝她笑了笑,转身又出去了,曲潋眼尖,看到她眼角一闪而逝的泪光,鼻子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酸。
曲大太太和方老夫人等人都涌了过来,查看有什么遗漏的,又吩咐陪嫁的丫鬟们检查今日要带去新房的箱笼,忙得团团转。
随着外面的鼓乐声响起,很快又有报喜的丫鬟过来禀报道:“姑爷文彩真好,想都不用想,就答对了几位少爷出的题目,连泽大爷出的题都对上了,还吟了很多催妆诗,已经进了大门了。”
曲泽如今在翰林院,是曲家年轻一辈中文彩最好的,在丫鬟眼里,曲泽这般厉害,但是纪凛依然能对答如流,显然纪凛的文彩是不比曲泽差的。曲潋抿嘴微笑,她听人说了纪凛的文彩,如果能参加科举,怕是要成为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了,只是碍于家世,没有去参加罢了。
鼓乐声渐渐地接近时,方老夫人忙将大红织锦的红盖头给曲潋盖上,而这时,男方家的迎亲太太已经过来了,正笑盈盈地请新娘子出门。
曲潋的视线被盖头挡住,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只能由着喜娘和丫鬟扶了出去。她看不到周围,只能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随着走出了房门,心情越发的紧张起来,终于有了嫁人的感觉。
“哎哟,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今儿可真是精神。”
一堆恭维的话从仆妇口里出来,不用看曲潋也知道纪凛已经过五关斩六将,终于闯进了由曲家男人设的关卡,来到她房前迎娶她。
她的手心沁出了汗渍。
然后,她被人扶到了厅堂,已有丫鬟摆上了蒲团,然后她被扶着跪了下去,拜别父母长辈。
“潋儿……”曲潋感觉到自己被母亲拉住了手,顿时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季氏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于是母女俩又抱到了一起。
曲大太太忙劝慰起来,旁边坐着的曲大老爷有些尴尬,没想到这弟妹那么会哭,其他人则好笑不已。
曲潋哭得不能自抑,直到被大堂哥曲泽背出门,然后被人扶上轿子时,便听到了一句话:“潋妹妹,别哭了,以后你想家了我陪你回家探望岳母。”
曲潋顿了下,然后被丫鬟扶上了轿。
等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离开后,曲家的宾客也跟着离开,曲家很快便冷清起来。
曲沁站在垂花门处,久久地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大姐,回去了。”曲湙过来叫道。
曲沁回头,看到弟弟眼睛红红的,也知道他心中不舍,但却努力克制着,不禁笑道:“阿湙不必担心,纪公子是个难得的有心人,定会好生待阿潋的,阿潋会有自己的幸福。”
曲湙点头,自是希望姐姐们都能幸福。
曲沁拉住弟弟的手,抛开了心头那些伤感,笑道:“好了,我们回去吧,省得母亲又躲着哭伤了眼睛。”
听罢,曲湙有些无奈,丝毫不怀疑大姐说的话,如果他们不去劝劝,估计母亲一定会哭伤眼睛的。
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到了镇国公府,很快便停了轿。
下轿、跨火盆、拜堂、送进新房。
一连串的事情让曲潋晕头转向,她只能像傀儡一般由着喜娘和丫鬟们扶着完成,周围热闹暄天,却听不清楚在热闹什么,直到被人扶坐在一张铺着大红色织锦被褥的床上,屁股下传来的那种花生桂圆的硬实感让她知道,已经进了新房了。
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双手按放在双膝上,差点忍不住攥了起来。
两辈子,她终于嫁人了,虽然现在年纪还太小,对未来也不太确实,但却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而这桩婚姻,又会变得如何,她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不禁惶然起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中,一杆缠着大红色绸子的秤挑起了盖头。
眼前大亮,她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润如玉的眼眸,那双眼晴里满是清润的笑意,正用一种让人安心的柔软神色看着她,又透着一种亮亮的喜色笑意。
整颗心瞬间变得宁定,她忍不住朝他露出微笑。
第114章
新房里点了两根婴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烛光将整个卧室照得一室亮堂,满目喜庆的红色。
曲潋忍不住打量烛光中一身大红色礼服的少年,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上如此色泽浓艳的衣裳,有别于以往的清淡润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华艳之色,却又不让人感觉到俗艳,反而是一种惊艳之感。
果然皮相好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哎呀,今天的新娘子好俊俏,新郎官也是玉树临风。”一道带笑的声音响起。
曲潋望过去,见是纪二夫人,不禁有些赧然地朝她笑了下。
镇国公府的全福太太过来,接过了红盖头铺在曲潋身边的位置上,示意新郎官坐下,然后妙语连珠,说了一连串的祝福之语,又让新郎官将新娘子头上簪的那朵大红色绒花摘下来。
曲潋羞涩地坐在那里,眼角余光瞄见倾身过来的少年手有些颤抖,取下了她头发上簪的绒花,交给了全福太太,全福太太让人将之插到了房里的高处。
“恭喜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全福太太恭贺道。
然后新房里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在这种气氛下特别地能感染人,至少曲潋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她的手也有些发颤,总担心自己会犯错,不过今日是他们的婚礼,人们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总会对新人有着更宽容的心,只是善意地笑了几声。
接着是夫妻喝交杯酒,吃子孙饺子,最后全福太太将两人的喜服下摆绑在一起,终于完成了婚礼所有的仪式。
完成了婚礼的仪式,轮到新郎官到外面去敬酒招待客人了。
纪凛磨磨蹭蹭地起身,眼角余光一直瞄着坐在旁边的新娘子,两人并排而坐时,让他感觉到她的娇小柔软,特别是那张难得上了妆的小脸,比以往不施脂粉时多了抹艳色,整个人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勾得人心都要酥了。
他终于将她娶回家了。
从六岁那年初见到现在,等了整整十一年,终于将人娶了回来。
他记忆最深的是六岁那年,他躺在地上,看到湛蓝的晴空下,是她的笑容,还有那句:“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我误会你了。你饿了么?我请你吃糖糕好不好?”
她小小的模样,灿烂的笑容,却成了心里最明亮的记忆。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去常州府时,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面上不觉露出柔和的笑容,这一刻,他的声音也温柔得不可思议,“潋妹妹,我先出去招待客人,会尽快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还未离开的纪家女眷们都忍不住噗地笑起来,甚至有人笑说新郎官等不及了之类的。
纪凛难得有些脸红,又道:“我让宫心她们过来陪你,你若是饿了便吩咐她们一声,如果累了的话,也先歇息,别累着自己……”
絮絮叨叨的一通叮嘱,让曲潋又窝心又甜蜜,更让几位纪家过来看新娘子的女眷好笑不已,都道:“暄和一直是个体贴人的,没想到今儿特别地体贴。”
“那是他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自然要体贴一些了。”
“哎哟,这么漂亮的媳妇,看着就让人喜欢,是我都要体贴。”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她们都知道今儿的新娘子虽然家势不显,却是淑宜大长公主抬举的,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喜欢,旁人无论什么心思,自然都会给一二分薄面。而这群三姑六婆的话说得两人面上都红了起来,视线碰到一起,又飞快地移开。
最后还是纪二夫人过来赶人,又将磨蹭着不太想离开的纪凛给赶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新房变得静悄悄的时候,曲潋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刚才的气氛够喜庆,也够热闹,但是作为今日婚礼主角,那样的热闹总让她有种不真实感,甚至脑袋都被闹得嗡嗡响,很是难受,此刻终于清净了,不禁庆幸镇国公府规矩严谨,连婚礼也多是遵循古礼,不会有闹洞房的事情,不然她绝对要崩溃。
正当她规规矩矩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着时,听见敲门声响起,然后是纪语的声音欢快地传来。
“大嫂,我来看你啦。”
曲潋脸上露出了笑容,忙让她进来。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她成功地和纪语成了好姐妹,也算是给自己在镇国公府培养了一个小眼钱,这一年多来,镇国公府发生点什么事情她都知道。
如今她嫁过来了,纪语也从好姐妹变成了小姑子,不过曲潋觉得自己应该能和她继续做好姐妹的,不会有姑嫂间的矛盾。
纪语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宫心等丫鬟,这些丫鬟今日都穿上了新衣裳,脸上略施了薄妆,眉稍眼角透露出来的喜悦,看起来十分喜庆。显然,暄风院里的下人是十分乐意见到他们主子成亲的。
纪语进来便朝她促狭地道,“刚才我看到大哥了,他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省得你无聊。”
曲潋脸皮很厚地道:“既然如此,语妹妹就过来坐陪我说说话。”然后又让丫鬟搬了张锦杌过来放到床前。
纪语坐在锦杌上,将曲潋上下打量,赞叹道:“果然当了新娘子比平时更漂亮,真是人比花娇,我看了都要嫉妒了。恭喜大嫂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曲潋朝她抿嘴微笑。
接着纪语又和她说起了今儿纪家今儿过来喝喜酒的宾客,“……来了好多的人,京中有头有脸的王孙贵族多数都来喝喜酒了,就是外院就开了三百桌还不够,大伯母忙得脚不点地,我娘也过去帮忙了,还有朝中的很多官员也来了,看那仗势,比公主出阁还要热闹。”
曲潋虽然也咋舌,却并不奇怪,以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份,如今她最心爱的孙子成亲,连皇家都要给面子,皇上发了话了,谁敢不来?所以镇国公府这次的喜事,几乎整个京城的上流社会的圈子都惊动了。
怨不得先前拜堂时会那么吵闹,曲潋心有戚戚,再次庆幸当时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不用面对那恐怖的目光。
纪语说着又吃吃地笑起来,“今儿来的客人太多了,也不知道要闹到几时,大哥许是要很晚才回来。”
曲潋心道,那更好了,说不定能混过去。
纪语笑了一回,终于又说到了正事上去了。作为新妇,新婚第二天,会是十分忙碌,首先是要去祠堂给祖宗磕头上香,其次便是认亲,怕是忙上一天也使得。纪语便和她说了明天认亲时会遇到的人,都是纪家的族人,除了在京城的,还有一些从老家平阳特地过来参加婚礼的族人、亲眷。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姑母平宁郡主前些天也进京了,明天认亲时,你应该可以看到她。姑母是祖母唯一的女儿,嫁进忠靖伯府,这几年因为忠靖伯府的老太爷仙逊,和沈姑父回老家守制,如今期满,在老家也没什么意思,便和沈姑父带着两个表哥表姐一起回京了。”
曲潋安静地听着,淑宜大长公主的女儿,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是不是也像淑宜大长公主这般强势尊贵的。等又听纪语说,平宁郡主和她大嫂感情不错时,曲潋心头打了个突。
纪语将要说的都说得差不多后,看看时间,便起身离开了,不好在新房待太久。
曲潋让琉心去送她。
等纪语离开后,宫心过来笑着道:“少夫人可是饿了,奴婢让厨房给您送些吃的过来。”
曲潋点头,笑着道了谢。
宫心又是抿嘴一笑,神色愉悦,说道:“少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您是主子,伺候您是奴婢们的本份。”
说着,她便出去吩咐外面守着的小丫头去厨房取些吃食过来,然后又去打了盆清水过来,和琉心一起帮曲潋卸妆,取下头上的钗环。曲潋听全福太太叮嘱过,新郎官未回来之前,新娘子不能让脚沾着地,会被带走福气的。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礼仪要遵守,所以只好坐在床上,由着宫心她们伺候。
等终于将妆卸了,头上的钗环解了,让头发半披散下来,曲潋神色也轻松了几分。
很快小丫头便端了吃食过来,曲潋看罢,不禁有些惊讶,这些都是她平时吃惯的。
宫心拿了张小案几放到床上,将食盒里的百合粥和几样清爽小菜摆上,对曲潋道:“想来姑娘今儿是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所以奴婢便吩咐厨房做了一些清爽的小菜。”
宫心素来是个细心的,对于她能将自己的喜好摸清也不奇怪,当初在常州府时她便有感了。宫心简直就是个全能的丫头,这种体贴确实让人感觉到熨帖。
她边伺候曲潋用膳边道:“碧春几位妹妹正由厉嬷嬷陪着在一处吃喜酒,等明日认完亲,让她们给世子磕过头后,就可以让她们过来关当差伺候您了。”
曲潋听罢,又朝她笑了下,看来有个能干的丫鬟确实少很多事情,都不用担心其他,只需舒舒服服地坐着给人伺候,便能将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的。想到宫心今年也十八岁了,怕是过一两年就要放出去配人,曲潋心里就觉得可惜。如果宫心能留久一点,让她帮着调.教碧春等丫鬟,对她以后在镇国公府生活能更自在一些。
用完膳后,曲潋漱了口,便靠在床头歇息会儿。
也不知道纪凛什么时候回来,这种时候新娘子只能枯坐着等了。虽然纪凛说了让她累了就先歇息,但是今儿出门前全福太太可是特地交待过了,千万别干这种事情,如果教夫家的人知道新娘子干这种事情,会被人笑话的。
所以,曲潋只好靠着床头无聊得只能让自己眯下眼睛。
就在她的意识渐渐地陷入昏沉时,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马上惊醒,第一时间便想可能是纪凛回来了,忙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副规矩得不行的模样。
等门帘被人掀起时,曲潋看过去,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美丽冷艳的脸,顿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虽然回来的不是纪凛,但是看到和纪凛有几分相似的婆婆,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曲潋不能下床,便坐在那里,笑盈盈地朝进来的镇国公夫人叫道:“娘~~”
镇国公夫人显然被这声“娘”给震住了,脸上的冷淡破功,添了几分异样感,仿佛很是纠结,不过她最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往新房看了一眼,对她道:“我过来瞧瞧,暄和等会就回来了。”
曲潋乖巧地应了一声,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她。
镇国公夫人这样冷艳高贵的人,很明显地受不了这种小白花的攻击眼神,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离开了。
她来这里做什么?
曲潋正奇怪中,见宫心探头进来,见她坐得规规矩矩的,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曲潋便明白了。怕是她这婆婆一定是听到先前过来观礼的纪家女眷说了纪凛的体贴之举,所以特地过来瞧瞧的。
总有一种婆婆特地过来抓她把柄的感觉,不然都忙得脚不点地了,哪里有时间过新房来看儿媳妇的?
曲潋早就知道婆婆不喜欢她,所以她如今做这种事情也没让她太难受。
反正,她有淑宜大长公主喜欢,还有纪凛这个体贴的丈夫,怕她不成?这一年多来,她可不是在镇国公府白混的,女眷中争取的人也争取得差不多了。
曲潋很快便心平气和,这回倒是没了睡意。
幸好,没坐多久,外面又响起了声音,这回真的是纪凛回来了。
宫心打起帘子,便见穿着一袭大红色礼袍的少年走进来,他白玉般的肤色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却十分清明,看起来并没有喝醉的样子。而让曲潋开心的是,他现在仍是那个煦和温润的少年,那清润温和的目光,望着人时,简直让人要溺毙其中。
她又有些脸红,一时间甚至不敢和他直视。
“潋妹妹,让你久等了。”他微笑着说道,坐到她身边的位置。
曲潋这才朝他微微一笑,“也没多久,你没有喝醉?”她想起去年镇国公府的年酒宴时,因为喝了些酒,他的性格便转换的事情,如今看他依然保持着主人格的样子,心里有些奇怪。
纪凛有些赧然地道:“我让人将酒都换成了白水,倒是喝了一肚子的水,都喝饱了。”
曲潋噗地笑出声来,笑得他越发的不好意思,但是一双眸子却不离她的脸,带着一种莫名的炙热,仿佛连空气都要烧起来。
见他回来了,宫心等丫鬟进来分别伺候两人去洗漱。
净房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水,曲潋被扶过去净身。
如今已是四月底,临近初夏,京城白天的气温已经变得极高了,今儿折腾了半天,曲潋身上沁出了一层汗,总感觉不净个身睡不着。
她脱了衣服,将自己缩到浴桶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宫心等人,她不习惯在旁人面前宽衣解带洗漱,只是因为今儿是新婚,不好自主作张。很快她又发现丫鬟们都涌过来伺候她洗漱了,纪凛那边根本没人伺候。
宫心等人伺候她沐浴后,又给她身上抹上了护肤的香脂,曲潋差点忍不住蹲下身将自己缩成团。
这、这、这也太羞耻了,涂这个东西做什么?甚至连那地方都涂了……
很快她便知道这是做什么了。
当她被丫鬟们打扮得像一颗新鲜甜美的水蜜桃后,便被扶回了新房,看到已经穿着一件宽松的绸衣坐在那儿的少年时,曲潋不禁头皮发麻。
这是曲潋第一次见到他私下如此轻松写意的一面,平时他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像一位严谨考究的君子,绝对不会在公共场合露出他失礼的一面。此时敞开的衣襟露出白晳结实的胸膛,看起来十分有料,不像平时衣饰整齐时那种精瘦的样子,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更是衬得那张脸像泼墨水彩般精致难言,那种率性之感很快又被他脸上那样煦和的神色冲淡,形成了一种矛盾的气息。
曲潋差点看直了眼睛。
宫心等丫鬟也不敢多看床上的少年一眼,低眉顺眼地下去了。
曲潋站在那儿,目光往他胸膛上溜了下,然后又抵下头。
“潋妹妹,该歇息了。”他温声说道,走过来将她抱起。
曲潋身体僵得厉害,直到被他放到床上,想要说点什么,对上那倾身压下来的少年幽暗的眼神,顿时思索都被抽空。
刚才还那样温和的少年,在此刻眼神已经变了,变成了一种雄性特有的侵略占有。
曲潋开始感觉到害怕了。
“暄、暄和哥哥。”她结结巴巴地推着他覆压下来的胸膛。
然后她的手被他执起放到唇边亲了下,就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害怕?”
曲潋很诚实地点头,甚至此时产生了一种逃避的想法,吭哧地道:“要不、要不……咱们睡觉吧?”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可是心里还是带着些不可能的期盼。
她真的很害怕,听说第一次会很痛。
纪凛没有出声,而是躺在她身边,然后将她搂进怀里,亲昵地揉了下,将脸凑到她发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沙哑的声音道:“潋妹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说着,他又抬起她的脸,在她脸上烙下轻柔的吻。
曲潋微微闭上眼睛,只觉得他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透着一种挑逗的味道,让她脸红心跳,明明心里害怕,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
然后她摸到了他结实的胸膛,像裹着一块绒布的铁一般,烫得她差点想要缩回手。她惊得睁开眼睛,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差点不争气地喷鼻血。
此时他身上的那件宽松的绸衣已经半褪到手臂中,半遮半掩,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胸膛上,形成一种视觉的震撼,一双眼睛越发的深邃,眼神像要吃人一样,一寸一寸地细细地落到她脸上、身上。
她呆呆地看着他,仿佛被盅惑了一般,直到唇上传来一个柔软的触觉,陌生的气息侵入她的口中,唇舌被含住,彼此的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她被吻得脑袋空白,身子无力地躺在大红色的锦被子,脸蛋潮红。
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更可怕了。
“潋妹妹。”他又吻了她好一会儿,低沉的声音像醇香的美酒一般,诱惑着她顺从他。
曲潋满脸通红,最后闭上眼睛,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埋在他的颈项中,与他肌肤相贴时那种触感让她几乎忍不住战栗起来,脑袋已经不听使唤,只觉得身上的这个人主宰了自己的全部。
当剧烈的疼痛袭卷而来时,她疼得眼泪直掉,搂着他呜咽起来。
“潋妹妹……”
压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身上出了层薄汗,贴着她娇小的身体,柔柔的吻落在她脸上,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曲潋心里委屈得不行,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平时那么温和的人,为什么这种时候那么具侵略性?让她觉得自己被骗了。
他脸上一片隐忍的神色,微微上挑的眼尾有些泛红,看她的眼神像一只凶兽,就要将她吞吃尽殆,将她吓理不敢再看他,赶紧将脸缩到他颈窝边,驼鸟地当一切都不存在。
只是眼睛可以闭上,但是感觉更加鲜明,甚至让她知道,原来平时那么阳光煦和的少年,在床上的暴发力……简直可怕。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
曲潋愤恨地挠了他一下。
第115章
就在她愤恨地挠了他一下时,曲潋突然感觉到他的动作顿住了,同时他的身体也僵在了那里。
她有些迷茫,因为体内多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异物的感觉十分不舒服,动一下就疼得厉害,兼之他表现得与性格不符的凶残,让她脑子也有些晕晕沉沉的,此时并没有多想,而是磨了磨爪子,又挠了一下解愤。
不能只是她疼吧?就算是温柔的美少年,疼得受不住时,也想要挠几下。
“你又没剪指甲……”
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恶魔突然苏醒的声音。
于是轮到她僵硬了。
等到再次被他狠狠地揉在怀里后,曲潋心中悲愤,说好的阳光款、温柔款、体贴款的美少年呢?为何中途又转换性格了?简直是太丧失了。
更丧失的是,他们正处于探讨成人哲学到中途的时候,他的人格突然转换……
他的眼神更幽深了,渐渐地眉眼染上了一种妖异的艳色,神色变得沉醉起来,仿佛在做一件世间最快乐的事情――不,对于初尝情.欲的少年来说,和心仪的女子――并且是在新婚配之夜做这种夫妻间的敦伦之事,确实很快乐。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来的一种快乐,通过肉.体为媒介,甚至连灵魂都为之发颤。
男人果然是一种感官的动物,无论平时如何克制禁.欲,当可以光明正大地放松宣泄时,定然不会亏待自己。
等到一切结束时,她蜷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眼睫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就像只可怜的小动物一样,被欺负得很惨。
“很疼?”他摸着她红通通的脸,很是自豪地道:“我已经很轻了,是你自己太弱了。”说着,他欺身过去,在她脸上咬了几下,软软的肉磨着牙齿,让他根本不敢咬太重,顺着她粉嫩的脸蛋,一直噬咬到她的胸口。
曲潋的回答是在他肩背上挠了一爪子。
她很想抓着他咆哮,弱你妹!亏得他有这脸面说出来,也不知道刚才是谁怎么也不肯停,难道不知道那种恐怖的爆发力本就不是初尝□□的她能承受的,偏偏他还食髓知味,直接做下去。
她痛得想咬他。
可能是男人在床上真的是一种用下半身来思考的动物,满足了下半身后十分好说话。此时曲潋多挠了他几下,发现他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伸手将她按到怀里抱着,一副像吃饱了的公狮子一样魇足又懒散的模样。
曲潋看了,心情又是不爽,亏得她那么疼,他却像享受了什么最美好的事情一样。
真不公平。
于是,她有些不安份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直接滚到了床里头,面壁而睡。
“看来你体力还算不错……”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却不掩声音里的浓厚兴趣。
既然体力那么好,那就继续来一发吧。
在她心里喊糟时,又被他拖到了怀里,开始了这样那样地折腾着她。
曲潋初时还能反抗一下,等发现第二次没有那么痛苦,而且还被他弄得有些舒服时,就半推半就了,意识渐渐地又变得模糊。只是这种模糊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当发现自己在他眼里,就像一块鲜美多汁的肥肉,要将她一点一点地吞吃下腹时,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恐怖到她又开始挣扎。
“别动。”他按住她,声音暗哑,“你再动,我不保证你明天能起床……”
曲潋恨得又挠了他几下,声音沙哑得不行,可怜巴巴地说:“如果你不停下来,我明天就起不了床了……”
他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震动的胸膛贴着她,让她忍不住别过红通通的脸。
最后她很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恢复知觉时,发现对方正给她清理身子,身体很累、脑袋也一片浑沌,勉强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润泽如玉的眼睛。
“暄和哥哥……”她喃喃地叫着,声音里有着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依赖。
“潋妹妹,还疼么?”他低头,在她有些泛红的脸蛋上亲了下。
曲潋很诚实地点头,一双眼睛水润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哭过,奶白色的肌肤上布满了点点的痕迹,虽然颜色暂时还不太明显,但是落在那晶莹剔透的肌肤上,像点缀的瑰色花瓣,又像被□□过的娇花。
清润的眸色又变得黝黑,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莹润的肩头上的痕迹,面上却笑得很是煦和,温声道:“你继续睡吧,我先给你清理干净身子,这样会舒服一些。”说着,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按抚着她的脑袋。
她应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又闭上了眼睛。
一副信赖的样子。
脑海里却想着,他终于又变回来了,真好。
他深吸了口气,将心里几乎要出笼的野兽按住。她不知道,她越是信赖他,越让他无法克制地想要压在她身上为所欲为,柔弱的表象,只会让男人藏在心中的野兽苏醒,忍不住想要继续占有。
他仔细地为她清理干净身子,回想先前她哭得委屈的样子,迟疑了下,目光下移,伸手轻轻地拉开那两条交叠在一起的细长美腿,仔细检查了一遍中心那处,发现只是红肿了一些,粉嘟嘟的色泽,像沾着露珠的娇花一般。
仿佛感觉到了异样,她又睁开了眼睛。
“暄、暄和……”她结结巴巴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僵硬了,特别是对上那双眼角微微泛红的眼睛,以为他的第二人格又跑出来了,因为那眼里是一种不会辩错的……
“怎么了?”他朝她微笑,笑容温雅煦和。
曲潋顿了一下,摸索着将被子拉到身上,慢吞吞地道:“没什么。”
等他去给她拿干净的寝衣换上时,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脸,特别是他的眼睛,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更看不出先前那种诡异的痴迷之色,应该只是她的错觉。
等她换上干净的衣服重新躺到床上,他也跟着躺在她身边,然后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他身上清冽的安息香的味道若隐若无地占据着她的呼吸,让她有些薰然。
她习惯一个人独睡了,现在枕边多了一个人,有些不习惯。可是虽然不习惯,但可能是连那样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对他总有一种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柔软念头,让她很是乖顺地窝进他怀里。
他伸手抚着她的背,唇又落到她颊边、嘴角处,声音越发的轻柔,“睡吧,明天到了时间,我会叫你的。”
她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按了按他手臂,发现都是硬硬的肌肉,让她按得手指疼痛,同时也应了她先前的猜测。
这人果然爆发力恐怖得惊人,平时应该有煅炼身体,她以后绝对不要和他正面对上,特别是在床上。
打了个哈欠,很快便沉入了睡眠中。
纪凛一时间却有些睡不着,怀里抱着人的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诱惑着他继续刚才那种极致的享受,让他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自制力来。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十四岁那年在常州府的明济寺再见到十二岁的她时的当晚,便做了个旖旎的梦,梦中的对象便是她,当时醒后身体兴奋而尴尬,更让他坚定了娶她过门的心思。后来生怕被伺候的下人看出来,趁着天未亮时,亲自将弄脏了的亵裤亲自拿去扔了。
如今,终于得尝所愿,却发现自己可能会伤到她。
他在激动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性格,会让隐藏的那个性格跑出来为所欲为,以往他并不后悔,而今天他却有些后悔自己太过放纵,差点伤着了她。
遇到她后,他总是显得有些冲动。
想罢,他叹了口气,收紧了手臂,将她又往怀里揽了揽,直到两人的身体密密地贴合在一起,方才闭眼睡去。
*****
天微微亮,曲潋被人推醒时,一时间脑袋迟钝地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很快地,她发现自己正像只吸食男人精气的蜘蛛精一样,手脚都缠在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也双手揽着她的腰背。
以科学的角度,这种睡姿过了一个晚上,不腰酸背痛才怪,特别是昨晚还辛苦地滚了几回床单。
“潋妹妹,醒了?”抱着她的少年睁开眼睛,润泽明晰的双眸里露出点点笑意,明润得让人心折。
曲潋唔了一声,喉咙干哑得不想开口,等他将自己放开时,感受到身体的那种酸痛之感,忍不住伸手在被子上挠了下。
“小心指甲被勾断了弄疼了手。”他抓住她挠被子的手,发现她很喜欢做这种事情,让他有些担心。
曲潋面对这么个温柔体贴的美少年,什么火气也没了,乖乖地被他扶起身,然后看着他捏着自己的爪子检查了下指甲的损伤程度,不禁想到昨晚她挠了他几回,脸蛋又有些发红。
“果然指甲断了。”纪凛看着她左手的食指,原本修得圆润的指甲缺了个口子。
曲潋尴尬地看着他,将手缩回背后,忙道:“我听到宫心的声音了,不叫她们进来么?”
纪凛笑道:“不忙。”然后亲自将大红色织金的帷帐撩起来,径自起身去取了放在箱笼上面的干净的衣裳穿上。
曲潋看得有些愣,昨晚兵荒马乱的,她竟然没有发现宫心她们早已经将今儿要用的衣服准备好了,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他很快便穿妥了衣服,系好了与衣服同色的绶带,然后转身看她,拿了她的衣服过来。
曲潋头皮发麻,看他的意思不会是像她想的那样吧?忙出声道:“给我吧,我自己来。”其实她更想叫丫鬟进来伺候,但是话到嘴边,莫名地又咽下去了。
他看了她好半晌,方慢吞吞地将衣服递给她,然后转身出了内室。
第116章
曲潋穿好了衣服后,便坐在床上,看着通往外室的门发呆。
发呆了一会儿,方见纪凛掀帘进来,他身后跟着一群捧着各种洗漱用具的丫鬟仆妇,除了宫心琉心、厉嬷嬷外,还有几个有些面生的丫鬟。
经由纪凛解释,方知道是因为她嫁过来了,镇国公夫人生怕暄风院人手不够,特地拔过来的伺候的。
“少夫人,我们伺候您洗漱吧。”宫心和琉心过来,扶了她起床。
曲潋被她们扶起来,刚走了两步,眉头便皱了起来,只觉得走路时那地方隐隐作痛,顿时神色有些不好了,又羞又愤,只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怎么了?难受?”纪凛亲自过来,从两个丫鬟手中扶住她。
曲潋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神色,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小声地道:“没事。”心里却在挠墙,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对着这样关心自己的少年生气。
相比她的苦逼,这人神清气爽,真是让人嫉妒。
明明心里上一刻还要气他昨晚不知节制,可是当看到他那样关切柔和的目光,如玉般的面容上挂着的笑意,便很不争气地消了火。她觉得自己没救了,明知道他的本性如何,可是却喜欢得不行。
纪凛见她低头,耳朵红通通的样子,不禁笑了下,无视了那些丫鬟们异样的神色,亲自扶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然后方才让宫心过来给她梳头。如果不是周围还有人,他都忍不住将她搂到怀里,蹭蹭她红通通的脸。
她小小巧巧的,让他觉得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让他忍不住想要装进口袋里一整天都带着。
厉嬷嬷带着两个仆妇过去收拾床。
曲潋从镜子里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气血上升,脸烫得厉害,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不由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厉嬷嬷表情很是严肃,指挥着两个仆妇将被弄脏的被单被子等都换了,重新铺上新的喜被,但是一双眼睛里却布满了喜悦的笑意,取出一条沾了血渍的白色帕子,用匣子装了起来。
曲潋直接装死,当作没瞧见。
等两人都梳洗好后,纪凛又体贴地过来扶着她去外间用早膳,并且和她道:“等会儿我们先去给祖母请安,请安完后再去祠堂给祖宗磕头上香,接着便是认亲,今儿的事情有些多,如果你不舒服,和我说一声,我来想法子……”
曲潋捧着一杯加了杏仁和些许糖的牛乳慢慢地喝着,满口的奶香味在口腔中泛开,让她的神色微微松缓了一些。
听到他的话,心里又不可抑制地涌上一种喜悦,只觉得浑身都舒泰起来。
她心里明白淑宜大长公主如今是孀居身份,这种喜庆的场合不宜出面,所以他们要先去给她老人家请安。曲潋对此不置可否,对比婆婆镇国公夫人,她自然更愿意在这一大早的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再听着他细心的将今日要注意的事情一一道来,曲潋的神色也越发的柔和,看向他的目光已经没有了早上起来时的那种防备,只剩下满满的欢喜和新婚的喜悦。
就算她感觉到自己又被他治愈了、真是太没用了,却依然喜欢他这样的温柔体贴。
纪凛给她夹了一只蒸饺,对她道:“不用急,我们今天起得早,还有时间,你慢慢吃。”
曲潋又朝他笑了下。
等见她低头吃早点时,他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愉悦。
比起刚才起床时的那种防备,他还是更喜欢她眼里出现更多的欢快,让那双眼睛变得像夜空中的星辰,璀璨夺目。
用完早膳,两人准备了下,便往寒山雅居而去。
一路上,只要遇到来道喜的丫鬟,宫心等人便将事前准备好的红封发下去,让一群下人们都高高兴兴的,连带曲潋也有些受到感染,忍不住抿嘴笑着。
纪凛眉眼含笑,脸上的笑容比平时更柔和了一些,他扶着曲潋的手,趁着人不注意时,问道:“潋妹妹,可需要我让人备软轿?”
曲潋满脸黑线地看着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用。”如果真的备了软轿,不是让人笑话么?虽说大慨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昨晚干了什么,可是曲潋还是想要装作不知道。
到了寒山雅居的垂花门前,便见到穿着茜红色焦布比甲的明珠、娇蕊两个丫鬟在那儿等着了,见到他们过来,两个丫鬟脸上笑靥如花,过来给他们道喜。
随行的宫心忙过去给她们发红封,两个丫鬟得了红封都是笑眯眯的。
娇蕊脆声道:“公主正在安息室等世子和世子夫人。”
明珠也笑道:“世子和少夫人请随奴婢们来。”
两人在下人的簇拥中进了寒山雅居,穿过院子,刚到正房前,便见到乌嬷嬷已经候在门前了。今儿她也穿了一件崭新的石青底银色祥云团花的齐膝比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圆髻上难得地簪了对金襄玉的簪子,仿佛连脸上的皱纹都比平时舒缓了许多。
曲潋常来镇国公府作客,也知道寒山雅居比之其他地方都要清冷许多,如今这里伺候的丫鬟仆妇们从衣着打扮和神色便可以观出和平时不一般,显然是淑宜大长公主对于心爱的孙子成亲之事十分高兴,连带的也影响到了下人们的心情。
曲潋跟着纪凛给乌嬷嬷行了一礼。
乌嬷嬷慌忙避过,说道:“世子和世子夫人哪里能对老奴行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人了。”
纪凛温声道:“这是嬷嬷该受的。”
曲潋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此时却不是深究的时候,况且乌嬷嬷伺候了淑宜大长公主一辈子,连镇国公见了都要恭敬地叫一声嬷嬷,而且也是亲眼看着纪凛长大的,自然也受得他们的礼。
乌嬷嬷看着站在一起的一对璧人,眼角有些湿润,笑着道:“老奴在此恭喜世子和世子夫人百年好合、百头偕老。”
两人又道了谢。
然后乌嬷嬷亲自掀了帘子,让两人进去。
淑宜大长公主坐在安息室的炕上,身上穿了件秋香色仙鹤衔灵芝的褙子,发上簪了两支镶着鸽子蛋般大小的红宝石的金钗,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精神不少,双眼含笑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个孩子。
见到两个孩子进来,她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发现曲潋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时,不禁又抿嘴一笑。
等两人给她磕头奉茶后,淑宜大长公主忙让人将他们扶了起来,然后一手拉着一个,笑着道:“暄和终于成亲了,我这颗心也落下来了,以后你们要好好地过日子,给我多生几个大胖曾孙,我就满足了。”
曲潋听得满脸黑线,只能低头故作羞涩。
纪凛笑道:“祖母放心,孙儿省得。”
淑宜大长公主更高兴了,高兴之下,将自己这儿的好东西可着劲儿地想要赏给小夫妻俩,也让曲潋觉得皇家的公主似乎高兴时,就是喜欢赏人,淑宜大长公主是如此,襄夷公主也是如此。
两人陪着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淑宜大长公主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道:“你们先去祠堂,等认亲结束后,也不必过来了,回去歇息,改天有空再过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话。”
虽然是亲孙子成亲,但是淑宜大长公主喜静,平时不太爱搭理人,就是今天也一样,所以也没有让纪家的那些女眷们过来打扰。
两人刚离开寒山雅居,便见到镇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隋嬷嬷过来。
隋嬷嬷笑着给两人请安,说道:“老爷和文管家都在祠堂里了,夫人奴婢过来通知世子的少夫人一声。”
纪凛淡淡地应了一声,说了一句“让母亲挂心了”,虽然语气依然温和而恭敬,但是神色却有些冷淡,没有儿子对母亲应有的亲近。曲潋隐约能感觉到这对母子间的气氛比平常母子要冷淡许多,但这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坏处,所以她也没有对此有什么特别想法。
两人到了祠堂,给祖宗磕头上香后,镇国公对着儿子和儿媳妇说了些类似于夫妻互相扶持、开枝散叶的话,便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文管家倒是很激动的样子,看得曲潋都担心他老人家一个激动就要喘不过气来。
纪凛悄声对曲潋道:“文管家以前是在祖父身边伺候的,听说是祖父在边境时从蛮人铁蹄下救下来的可怜人,后来便随祖父回京当了管家。如今他年纪大了,祖母免了他的差事,但他是个闲不住的,便自动过来看守祠堂。”
曲潋听罢,心里肃然起敬,也明白了文管家在镇国公府的地位,以后见着了一定要恭敬。
两人边走边说话,纪凛边和她说周围的环境,边注意她的神色,见她时不时地蹙眉,便知道她的身体仍难受着,心里有些懊恼,刚才应该让人备张软轿过来的。
曲潋正听着他讲解镇国公府的格局时,被他一把托住了手,不禁奇怪地抬头看他。
少年白玉般的面上微微泛红,被那双仿佛漾着水气般的水眸看得心跳微快,不禁想到昨晚那被泪水洗润过的眸子,脸蛋不禁更红了,温声道:“你如果不舒服,便挨着我,等到了正堂时,我再放开你。”
看着他的脸,曲潋也莫名地脸红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新上任的小夫妻俩都变得沉默,但是沉默中又流动着一种脉脉的温情,让跟在他们身后的宫心等丫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此时正堂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镇国公府的族人及姻亲,但凡是沾了点儿亲的,今儿都来了。
曲潋看到这满堂黑鸦鸦的人,眼前发黑,同时也对镇国公府在京城中的地位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这些很多与镇国公府其实平时并未有什么往来,不过是沾着点儿边,便上门来了,镇国公府也不好将之拒之门外。
这也唯有世子的婚礼才有的热闹,如果是二房的嫡子成亲,怕是没有了。
曲潋深吸了口气,低眉顺目地跟在纪凛身后,走进了正堂。
正堂里,镇国公夫妻坐在正中央的上首位置,左右两边分别是纪二老爷夫妻,其他宾客依次而坐。
纪凛和曲潋在纪家一位长辈的指导下,给镇国公夫妻磕头敬茶。
镇国公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喝了儿媳妇敬的茶时,赏了两个红封,看那鼓鼓的样子,便知份量不少。其他人忍不住看了看,发现镇国公好像真的很高兴娶得佳媳,不禁对今天的新妇又慎重一些。
镇国公夫人面上也挂着得体的笑容,但曲潋却觉得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这位婆婆本来就是长得比较冷艳的那种类型,眉眼轮廓和纪凛很像,但是却比纪凛多了一种冷艳的感觉。平时也是很难得有点笑意,看起来尊贵非常,让人觉得不愧是郡王府的郡主。如今她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那笑容不管真假,柔和了脸上的冷艳之色,倒是让人觉得亲切了许多。
她赏了曲潋一套金镶玉的头面,这套首饰做工精美,上面镶嵌的玉石莹润,一看便知非凡品。
曲潋没想到她会赏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是作戏,或者是心里还是疼爱纪凛的,面上恭敬无比地接过了。
接着曲潋便在镇国公夫人的带领下,去和镇国公府的亲戚见礼,乖巧地叫人,虽然记人记得眼花缭乱,面上却丝毫不显,除了与镇国公府关系比较近的,其他那些沾了些亲就上门来的,曲潋都只扫了一眼。
“这位是我们纪家的姑奶奶,平宁郡主。”镇国公夫人介绍到平宁郡主时,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
曲潋抬头,看清楚了平宁郡主的模样,发现她的相貌并不像淑宜大长公主,反而比较像镇国公。据闻镇国公的长相遗传了老镇国公,皆是风流倜傥,也因为如此,当初淑宜大长公主初见之时,便倾心于他。
平宁郡主的眉毛比其他女子的要浓艳一些,不是弯弯的柳眉,而是有些刚硬的剑眉,使她看起来颇为英气,却又糅杂着女子特有的柔软,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
此时她笑盈盈地对镇国公夫人道:“恭喜大嫂了,娶得佳媳,侄媳妇看着就是个讨人喜欢的,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儿,我还是第一次见。”
镇国公夫人笑道:“你这当姑母的,今儿可不能小气了。”
“放心,我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了暄和媳妇。”说着,她抬头朝纪凛笑了下。
纪凛抿嘴微笑,说道:“那就谢谢姑母了。”
曲潋也跟着腼腆地笑着,平宁郡主给的是一副宝石头面,虽然比不得镇国公夫人给的精巧,却也是极为慎重了。等她给平宁郡主行礼致谢时,平宁郡主看着她微笑的模样,略微地有些淡,让她心里微微发紧。
她对于婆婆不喜欢自己之事没有什么担心的,倚仗的不过是淑宜大长公主。而作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女儿,平宁郡主不喜欢自己,她便有些担心了,毕竟一般婆媳间有些话说不得,但母女却绝对说得。
拜见了长辈们后,便是平辈。
纪语带领着弟妹们过来给新嫂子请安,镇国公府里的女孩儿不多,二房只有纪语一个,并且是镇国公府年纪最大的姑娘,接着便是长房的两个庶出姑娘,一个叫纪诗,今年十二岁,一个叫纪词,今年不过五岁,都是姨娘所出,其中纪诗和纪冲是同一个姨娘所出,被抱养到镇国公夫人身边。
等他们行了礼,叫了大嫂后,曲潋也给了他们见面礼,都是装在荷包里的银票――今日她便如姐姐希望的那样,财大气粗地拿银子来砸人。
银子谁都喜欢,纪语等人笑盈盈地答谢了,不过纪冲和纪诗却有些不以为意,心里暗暗撇嘴,还说曲家诗礼传家,却拿这种阿堵物来当见面礼,亏她拿得出手。
两人神色都有些淡。
曲潋故作不知,纪语笑嗔道:“大嫂真是太坏了,明知道妹妹想要的是您做的小东西,今儿巴巴盼着您的见面礼,谁知……”
曲潋笑道:“这不是自家姐妹,所以才直接了一些。”
纪语嗔怪不已,但是眉稍眼角却带着笑意,显然并不介意。
在场的宾客们也是笑盈盈的,今儿曲潋露的这一手,也让他们知道这位新娘子出手可真是阔绰,同时也印证了那天晒嫁妆时曲家姑娘嫁妆丰厚的事情,人家曲家将女儿嫁过来,也是有资本底气的。
镇国公夫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接着是与纪凛同辈的那些姻亲府中的年轻公子,其中便有宁王世子周琅、淮安郡王府的几位表兄弟、景德侯府的几位少爷……
曲潋再次认人认到头晕,直到终于结束了认亲后,方松了口气。
第117章
认亲结束后,已经过了晌午了,镇国公忙又请客入席。
男女席自然是分开的,新上任的小夫妻俩也要分开了。
纪凛趁着曲潋去更衣的时候,也跟了过来。
“潋妹妹,很累么?”他轻轻地抚着她不若平时粉嫩的脸蛋,眼里有些怜惜,温声道:“等会儿宴席结束了,如果没什么事情,你便回暄风院去歇息,别累着了自己。”
曲潋只是瞅着他,没有回答。
到底是新婚燕尔,好不容易将人娶回来,一个眼神也让他稀罕得不行,加上这副小模样儿,更是惹人怜爱。他的笑容微敛,忍不住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发现她柔顺地站在那里并不反抗,也不像昨晚像只野猫一样总是挠人,让他心里越发的欢喜,揽上她的腰,渐渐地吻得深了。
曲潋屏着气,似乎傻了一样。
事实上,她确实有点儿傻了。
她没想到这人会在大白天的跟着她到这边来,先前他叮嘱的那些她不奇怪,因为他的主人格一直是这么温柔体贴的性子,特别是对自己体贴得不行,舍不得她受点累。但他性格中不是极为规矩守礼的么?怎么第二人格还没出来,就白日宣淫了?
直到外面响起了宫心提醒的咳嗽的声音,纪凛才像反应过来一样,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此时那张白玉般的脸上却红通通一片,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却温柔煦和得让人沉溺,看得曲潋也忍不住跟着脸红了。
果然白天没了夜色的遮羞布,害得她脸皮也跟着厚不起来了。
纪凛脸虽然红,但是唇角却翘了起来,他又亲昵地低首在她脸庞上蹭了下,方给她理了理弄乱的发鬓,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才离开。
曲潋傻了好一会儿,方才慢吞吞进了茅房,坐在马桶盖上捂住红通通的脸蛋。
宫心等几个丫鬟站在外面守着,见到她们世子出来时,都忍不住低下了头。直到见时间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再次催了声。
曲潋拍了拍脸,知道现在不是脸红的时候,忙解决了生理需要,让宫心打来水净了手,又就着水镜查看了下发髻和首饰,将有些歪的发簪扶正,方才施施然地离开。
等宴席结束后,曲潋亲自去将曲家送亲的人送走,看着大堂哥他们离开,心情有些酸酸的。
她现在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离开了熟悉的家和亲人,一时间那种陌生感,让她不免有几分惊惶。有纪凛在旁边陪着她还好,可是现在纪凛不在旁边,多少有些不能适应。
不过她也没有多少时间伤春悲秋,很快又忙碌起来。
送亲的人虽然离开了,但是镇国公府的亲眷们还未离开,他们会多住个两天,镇国公府这几日会十分热闹,东跨院那边的花园里甚至请了京城有名的戏剧班,要连续唱三天的戏。
曲潋这新妇自然要作陪,这是认识人的好机会,要多多露面。此时她陪着镇国公府的那些亲眷们去东跨院的花园听戏,花园旁的院子里的花厅中,还有一群正在打牌的女眷,由纪二夫人陪着。
昨晚辛苦了一遭,后来又睡姿不正,导致今儿身体的疲惫无限放大。只是虽然她的身体很累了,但是面上依然没有显示出来,原因便是旁边还有平宁郡主和几位镇国公府的姻亲太太,她也不好离开。
平宁郡主作为淑宜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镇国公的嫡亲妹妹,在镇国公府中十分受人敬重,如今她钦点了曲潋这侄媳妇到跟前陪伴说话,曲潋自然不好推辞的。
平宁郡主看起来是个很性子爽利的人,有话直说,不过却也不是缺心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很能拿捏一个分寸。曲潋和她交谈了会儿后,便真切地感觉到,平宁郡主不愧是淑宜大长公主教养出来的女儿,让她几乎招架不住。
就在曲潋快要招架不住时,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明珠过来了。
“给郡主、少夫人、几位夫人们请安。”明珠笑盈盈地道。
平宁郡主显然认出这是母亲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看罢便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过来了?”
明珠回道:“公主让奴婢过来瞧瞧少夫人忙不忙,若是不忙的话,让少夫人去她那儿。”
曲潋只是抿嘴笑着,没有开口。
平宁郡主不禁笑道:“自然是不忙的,既然母亲要找你,也不好让她老人家久等,你便过去吧。”她对曲潋道。
曲潋笑着起身,对周围的人告罪一声,方袅袅娜娜地带着丫鬟离开了。
平宁郡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旁边一名妇人也跟着看来,见状不禁笑着对平宁郡主道:“听说暄和媳妇这个月上旬才及笄,看着身量却小了点儿,柔弱了些,倒是长得颇为俊俏。”
这妇人说话的时候,旁边很多正在听戏的人也递了个眼神过来,竖起了耳朵。
平宁郡主慢条斯理地道:“她是个孝顺的,针线又好,时常做些衣服鞋袜等物孝敬长辈,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是那孩子的一片心意。母亲很喜欢她,也想让她快点进门,所以便作主定下婚期。你们也知道,自从家父去世后,母亲便不爱出门,性子也变得喜静,难得有让她老人家喜欢的,自然要快点娶进门来。如今看来,确实也是个好的,母亲终于有个人陪着说话了,我这作女儿的心里也为她开心。”
说着,她面上露出笑容,一副也喜欢那孩子的样子。
其他人看了都跟着笑道:“刚才认亲时,暄和媳妇孝敬你们的鞋袜可真是些精致的东西,不仅针脚细密,看着就像量出来的一样,那绣纹也生动,而且我还注意到另有暗纹,可真是难得。”
“对啊,以前还听说公主喜欢穿她做的衣服鞋袜,想着是不是旁人夸大了,如今看来确实是这样。”
“难得她年纪小,却有如此手艺,想来是个心灵手巧的。”
周围的人纷纷赞起来,将先前那问话的妇人都撇到了一边,让她神色有些尴尬。
平宁郡主翘了翘唇角,嘴里却谦虚地道:“哪里,你们太夸赞了,她小孩子家的,要学的可多呢。”
其他人都善意地笑起来,气氛很快又恢复祥和。
曲潋不知道自己走后的事情,就算知道,也只是哂然一笑。
平宁郡主虽然态度不明,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镇国公府的姑奶奶,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维护她这个侄媳妇的,她倒是不用担心自己走后被人说什么。
跟着明珠出了东跨院,正要去寒山雅居时,明珠却笑着对她道:“少夫人不用去了,公主吩咐了,让您回暄风院歇息便是。”
曲潋有些愕然。
明珠看着她眼睛微瞠的样子,加之她今日穿的是新娘子穿的大红色织锦通袖衫,看起来就像个吉娃娃一样,不禁觉得她真是可爱得紧,想到她也不过才及笄的年纪,又长得娇小玲珑,确实像个孩子一般,让人很容易心软。
当下她掩嘴笑道,“少夫人自回去歇息了便是,不用担心,先前世子让人特地去和公主说了一声,公主方才会让奴婢过去请您,省得你不好离开。”
曲潋听得真是又惊喜又甜蜜,没想到纪凛竟然会为她做这种事情,有了淑宜大长公主发话,谁敢质疑?所以刚才明珠过来找她时,没有人怀疑的原因。
曲潋朝她笑着致谢,亲自赏了她一份丰厚的红封,拉着她软软地笑道:“明珠姐姐,谢谢你了,你帮我回去和祖母说一声,谢谢她老人家体谅,稍晚一些,我再去陪她老人家说话。”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说话时带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绵,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人时,很容易便让人对她心软。明珠心头越发的柔软了,笑着接了红封,将她送到了暄风院前,方才回寒山雅居。
回到寒山雅居时,她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落下。
娇蕊正坐在廊庑下吃着果子,见到她时,不免奇怪地问道:“明珠姐姐,你怎么看起来这般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明珠失笑,走到她身边,说道:“世子成亲算不算好事?”
“自然算是好事了。”娇蕊笑嘻嘻地道,眼珠子转了转,“难不成你真的是因为世子夫人进门而高兴成这样?明珠姐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你娶媳妇呢。”
寒山雅居中几名大丫鬟,就数明珠和曲潋的交情好,大家也都知道,所以明珠因为世子夫人进门而高兴,也说得过去。
明珠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心里确实高兴,自从知道世子是双面人开始,她确实害怕过一阵子,直到后来再次见到曲姑娘,发现曲姑娘和世子相处的情况后,突然觉得曲姑娘确实很了不起,对她也有几分亲近之意。这种亲近,自然能改变一个人的印象,至少明珠对世子夫人的印象非常不错。
刚才看到她难得露出那么孩子气的模样,真的很难让人拒绝她的请求,心里也莫名地高兴着。
和娇蕊说了几句话后,明珠便去伺候淑宜大长公主。
此时淑宜大长公主屋子里也多了几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老夫人,都是一些王府太妃、郡太妃和勋贵府里的老夫人等。
淑宜大长公主不爱出门,也不出去凑热闹,她们只好自己过来陪她说话,都是同一辈的人,有共同的话题。
正说得热闹之际,便听说平宁郡主过来了。
等平宁郡主过来,一位郡太妃笑道:“平宁郡主怎么来了?不和那些年轻人一起看戏?”
平宁郡主没想到母亲这儿有这么多客人,她的目光往室内扫了一眼,没看到曲潋的身影,心里有些纳闷,面上却笑盈盈地道:“您也知道我许久未回京,甚是想念母亲,也想念你们,戏随时都有机会听,但是这种时候却不是常有,自然是要过来听你们唠叨两句了,这可是平宁的福份?”
众人被她逗笑起来,“我们一群老婆子只会说一些针头线脑的事情,还怕你听了烦。”
“绝对不烦的,我也可以陪你们怀念一下当年的事情。”
众人都被她逗乐了,淑宜大长公主嗔怪了女儿一眼。
等这群老夫人们去花厅抹牌后,平宁郡主扶着淑宜大长公主回房。
“你怎么过来了?”淑宜大长公主今儿心情好,连声音也软和了许多,不如平时那般冷硬。
平宁郡主感觉到母亲的变化,面上笑道:“女儿许久未见您了,就想来和您说说话。对了,暄和媳妇呢?明珠不是说您找她过来了么?”
“我让她回暄风院去歇息了。”淑宜大长公主说道。
平宁郡主没想到母亲这般爱护曲潋,暗暗地吃了一惊,虽然先前就听大嫂说过,侄子的婚事是母亲一力促成的,对那曲家的姑娘更是抬举,让她都有些轻狂起来。以前还想是大嫂夸大了,如今看来却是夸小了。
她微微蹙着眉,劝道:“娘,您这样可不好,到底大嫂才是暄和的娘,你对那曲氏这般抬举,大嫂心里会不舒服,往大了说,这可要破坏她们婆媳情份了。”
淑宜大长公主不甚在意地道:“暄和媳妇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我多疼她一些有什么不行?你也别说我偏心,就暄和娘那性子,她不爱往我这边凑,我也懒得理她,彼此相安无事便罢了。但是暄和是我养大的,和我亲近,我自然要抬举他们。”
平宁郡主听得十分无奈,她娘的性子便是这样,爱抬举谁就抬举谁,十分霸道自我,连她这当女儿的,年少时也没少在母亲这儿碰壁,当年只觉得母亲太过强势,让他们兄妹几个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她出嫁后,父亲战死后,母亲才软化一些。
“怎么,你不喜欢暄和媳妇?”淑宜大长公主看着女儿,自然发现女儿眉眼间的端倪。
平宁郡主抿了抿嘴,然后点点头。
第118章
见女儿点头承认,淑宜大长公主并不恼,反而悠悠地道:“你不喜欢她什么?别说是从你大嫂那儿听了什么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也懂这个道理,就不用我教了。”
“娘!”平宁郡主有些羞恼,按母亲的意思,那岂不是她偏听偏信,然后误会好人了?哪有当娘的这么埋汰自己女儿的?
淑宜大长公主接了乌嬷嬷呈上来的茶抿了口,神色轻松怡然。
平宁郡主坐到母亲身边的铺着软垫的黑漆太师椅上,有些堵气地道:“暄和是什么身份,曲家是什么身份?说来这桩婚事也是曲家高攀了。不过谁让当年曲家老爷救了大哥一命,这桩婚事就当报答曲家好了,可是那曲氏,看着人娇娇弱弱的,也不知道她将来她能不能担起宗妇的责任,想要作好镇国公府的主母可不容易。而且她的身子骨……看着过于单薄,于子嗣不利,暄和将来可是要支应门楣的长子嫡孙,子嗣可不能轻忽。”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我现在还没有老到眼盲耳聋的地步,还可以帮看着,多教教她便会了,她是个机灵的孩子,可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不懂。至于身子骨……是看着单薄了点儿,可却是个健康的孩子。你不知道,有一回大雪天的,她和语丫头去堆雪人,语丫头当晚就病倒了,她倒是活蹦乱跳的,还亲自跑过来探病。”
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想起了那时曲潋的回答。
“我娘在我爹去世后就开始吃斋念佛,隔三岔五的就要去寺里上香,常州府的济明寺位于山上,我娘就带着我从山脚爬上山,爬多了,身体就好了,我可以一口气爬到山上也不带喘的。”说着,她伸出手,作了个很强壮的姿势。
淑宜大长公主当时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后来在她的怂恿下,也时常在寒山雅居爬上爬下,倒是觉得身体轻快不少。
平宁郡主见母亲的神色,心里便知母亲这心眼已经偏到边儿了,认定一个人好,那就是真的好,爱护到骨子里。
“可纵是如此,娘也不应该越过大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才是暄和媳妇的婆婆呢。”她劝道,“你不是常和我说,家和万事兴么?为着曲氏好,娘也不应该太过抬举她,将大嫂置于何处?今儿您让明珠将她叫过来,就这么让她回去歇息,客人们一直未见到她,也不知道暗地里要说什么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还说我是个偏心眼的,你不也偏心?认准了暄和媳妇不好,旁人怎么说都不会理,你这点像我。不过,你是出嫁的姑奶奶,和个娘家小辈较什么劲儿?别忘记了,以后这个家可是暄和当家的。”
平宁郡主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她不应该管那么多,但是纪凛是大哥唯一的嫡子,将来要承爵的,心里对他的婚事自然关心一些。
她才进京,就从大嫂那儿知道了自己不在京时的这几年的事情,也知道因为她娘对这桩婚事指手画脚,使得大嫂心里十分不愤,跟着也不喜欢家世品貌皆配不上侄子的曲氏,如今曲氏进门,怕是过不久就会出现婆媳不和之事。
她以前没见过曲氏,但是她素来和大嫂的关系不错,自然比较相信大嫂的话。今儿认亲时,再看那曲氏,长得柔柔弱弱的,看着就让人怜惜,为人行事暂时还看不出来,但光是那长相,实在是让她心里有些腻味。
不得不说,平宁郡主的性子,是比较欣赏那种英姿飒爽的女性,像她娘、襄夷公主、镇国公夫人,曲潋这小白花款的,着实不欣赏。
既然不欣赏,又有大嫂的话在前,怎么可能喜欢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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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曲潋回了暄风院,便见碧春等几个丫鬟坐在那儿实在是无聊,见到她回来,都十分高兴的样子。
因为是陪嫁,没有给新姑爷磕头之前,这些陪嫁丫鬟和仆妇都不用来当差的,可是来到一个新环境,就这么干晾着,对于当下人的来说,着实不利,让她们差点闲坏了。
曲潋见状,便对宫心道:“你派个人,带她们去熟悉一下暄风院。”
宫心笑着应了一声,她亲自进房去伺候曲潋梳洗,让琉心去安排碧春等几个陪嫁的丫鬟婆子。
琉心也有心和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好交道,笑盈盈地带着她们下去了。等琉心发现,世子夫人陪嫁的仆妇中,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粗壮仆妇时,顿时沉默了。
碧夏赶紧陪笑着道:“琉心姑娘别看她们如此,力气却极大,有什么粗重的活都可以吩咐她们。”其实心里也有些虚,不明白为何曲潋一定要钦点这些婆子陪嫁。
那些婆子也忙讨好地朝琉心笑着,纷纷叫着琉心姑娘,虽说长得也不是多丑陋,但是作为女人,那满脸的横肉,仍是让人心塞。
琉心木然地看着她们,心说粗重的话计什么的,自是有专门的小厮来做,用不着女人来。实在是不知道曲家怎么陪嫁了这些粗壮的仆妇,琉心也不好说什么,带她们去熟悉暄风院的同时,也将暄风院的规矩讲了一遍。
在讲暄风院的规矩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严厉,倒是让碧春等人骇了一跳,喏喏地应着,又变得拘谨了几分。
琉心看在眼里,暗暗地点头,不怪她如此严厉,给她们下马威,世子的情况不同常人,在暄风院当差,不仅要有眼色,还要有一张能守住秘密的嘴。
曲潋不知道琉心对自己陪嫁的那几个粗壮婆子的惊异,她在宫心的伺候下,更衣洗漱,终于满足地躺到床上后,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她打了个哈欠,吩咐宫心道:“我先睡会儿,到了时间便叫我,别太迟了,等会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
宫心笑着应了一声,见她闭上眼睛,便轻手轻脚地将帷帐放下,退出了内室,将内室的槅扇也掩了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曲潋被人叫醒时,还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脑袋晕沉得厉害。
这是疲劳过度了。
“潋妹妹,晚膳就要到了,今晚再睡。”纪凛将她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曲潋一时间意识不清,怎么舒服怎么来,将脑袋往他胸口一窝,就不动了。
他看得好笑不已,就坐在床边抱着她,叫了宫心打来清水,亲自伺候她洗脸。
宫心几时见过他这模样?在她心里,平时的世子就像一块蕴秀温润的美玉,一举一动,无不优雅,从未为了哪个人如此将就。就算以前也感觉到世子十分在意曲姑娘,可是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倒是现在……
纪凛接了绞好的帕子,仔细地给怀里的人擦脸,看她因为压着脸而显得红嘟嘟的嘴,喜爱非常,忍不住在上面亲了好几下,直到她睁开眼睛,方才有些窘然地朝她笑着。
睁开眼睛后,看到这么温柔的美男子——虽然在吃她豆腐,但是曲潋依然生不起气来。睡了一个午觉,此时浑身软绵绵的,压根儿就懒得搭理其他,指不定此时被人压倒了,她也懒得反坑,摊平了就是。
“什么时辰了?”她掩着嘴打哈欠,从他怀里爬了起来。
“申时正了。”
纪凛见她慢吞吞地坐在床上,伸脚就要勾脚踏上的绣鞋,忍不住蹲下身,拿起那双小巧的绣鞋为她套上。
这时候,宫心的神色已经不是惊讶可以形容了。
曲潋的睡意也吓跑了,直勾勾地盯着蹲在床前帮她穿鞋的少年,这样的姿势,如同跪在女人面前一般地谦卑,对于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这种事情根本想象,也无法形容。可是看他的举动,就是这般的自然,甚至没有一丝谦卑,仿佛在做一件正常不过的小事情。
直到他帮自己穿好鞋,她依然反应不过来。
纪凛拉着她起身,有些担忧地道:“潋妹妹身体还难受么?”说着,他的视线忍不住往她身上某个地方瞄。
曲潋:“……还好。”明明他在做这么流氓的事情,却正直得不行,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曲潋坐在梳妆台前让宫给给她梳头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铜镜里他的面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他此是不是应该在外院陪今儿过来认亲的客人么?
纪凛站在她身后,伸出一只修长白晳的手,打开了她的首饰匣子,边悠然地为她挑首饰,边道:“爹和二叔他们都在那里,我见没什么事情,就回来看看你。”
曲潋将上翘的嘴唇往下压,嗔道:“哪里没事?我先前还听说宁王世子和席公子等人正在赌博,正闹得凶呢。”
纪凛笑道:“阿琅的性子便是这样,难得大家都在一起,便要闹上一回,放心,不会有事的。”
曲潋笑了下,也不再说什么。
宫心给曲潋梳好了头发后,便识趣地退开了,让已经挑好了一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的纪凛将之插到曲潋绾起的发髻上。那缀着的三排垂下鬓角的红宝石被打磨得如莲子米大小,垂落到她颊边,衬得她一张脸越发的白晳细腻,莹莹如玉,一双眼睛顾盼有神,盈盈一笑,如画中走来的仕女,教人难以移目。
纪凛突然又觉得这支步摇不太好,想要换一支。
曲潋已经站了起来,笑得有些腼腆地看着他,说道:“暄和哥哥,我们出去吧。”
嫁了人后,就不好生疏地再叫纪哥哥了。等以后熟悉了,说不定她的称呼会更自在。
纪凛只得作罢,牵了她的手出去。
曲潋虽然有些别扭,但是看他眉眼舒展,唇角含笑,面容比那枝头上绽放的玉簪花还要美好,便由了他。她的手小小的,被他一只手就能裹住,牵着她往前走,稳稳的步伐,让她的心里也变得安心。
好在出了暄风院时,他便放开了她,没有因为自己一时高兴,做出让人说三道四的话来。
晚膳就要开始了,镇国公夫人正忙得团团转,见到曲潋过来,神色顿时有些不好。
“你刚才去哪里了?”
曲潋细声细气地答道:“祖母叫我过去了……”
镇国公夫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能说什么?说她这儿忙不过来,她这作媳妇的不会过来帮衬下婆婆么?可是淑宜大长公主是长辈,就是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将这口气咽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你过来了,就跟我来。”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
婆媳第一回交手,曲潋胜。
晚膳后,夕阳的余辉斜斜地落在院子里,除了现在仍客居在镇国公府客院中的亲眷,其他家住京城的客人皆纷纷告辞离开。
曲潋跟着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笑盈盈地将客人们送出了垂花门,目送各家的女眷登车离开。
终于将客人送离后,镇国公夫人、纪二夫人也累得慌,两人原是要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淑宜大长公主却颇为体谅她们,派了人过来告诉她们,让她们不必过去了,都各自去歇息便是。
婆婆如此体贴,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自然乐意,反正淑宜大长公主平时的作息也很是固定,这种时候一般不喜人去打扰。所以两人也没有说什么,都笑着应了。
曲潋却想要去寒山雅居,笑道:“我先前答应过祖母,用完膳要去和她老人家说几句话的。”
镇国公夫人皱眉,不悦地道:“既然你祖母让你回去歇息便回去,还去打扰她老人家作甚?”
纪二夫人有心和曲潋打好关系,笑着提点道:“你这孩子有心了,这时候天色已晚,她老人家素来不让人去打扰的。”
两人明明都是为了她好的语气,但是镇国公夫人说出来的话却是满满的恶意,纪二夫人却说得让人心情愉快许多。
曲潋不欲与她们争辩,面上乖巧地应下了。
和长辈们分开后,曲潋便往暄风院行去,走得慢吞吞的,这蜗速,让人好笑不已。直到看到从外院过来的纪凛时,她的双眼一亮,便加快了步子往他那儿走去。
“潋妹妹,小心些,别走太快。”纪凛过来,扶住她的手说道。
曲潋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木然了下,也不好和他说,痛啊痛的就习惯了,况且都过了一天了,又上了药,现在已经不太有感觉了。
“外院的客人也走了?”曲潋笑着问他。
“走了。”纪凛牵着她,“我们去祖母那儿。”
曲潋笑眯眯地应了声好,她就知道他会带自己去寒山雅居的,所以才故意走得慢吞吞的,特地在这儿等他。
这种去刷好感的机会,曲潋怎么可能放过?现在镇国公府当家的虽然是镇国公夫人,但是地位最高的是淑宜大长公主,她一句话顶得过镇国公夫人十句,曲潋想要在这里过得好,自然要在淑宜大长公主多刷脸了。况且人的感情是双向的,你拿出真心来对人,对方自然也会回以真心。
夕阳才刚落,但是寒山雅居已经静悄悄的,淑宜大长公主并未歇息,而是坐在安息室里看佛经。
见到两人过来,她自然十分高兴,笑道:“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过来?”忙又吩咐乌嬷嬷、明珠给他们上茶点,都是他们平时爱吃的东西。
纪凛拉着曲潋坐到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含笑道:“客人已经回去了,现在也无事,我们便过来和祖母聊聊天,省得祖母一个人无聊。”
曲潋也笑盈盈地道:“今儿有些累,晚膳时也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所以我有点儿想念祖母这儿的杏仁酥了。”她撒娇地说,根本不将自己当外人,反而就像面对自己的亲祖母一般,娇气地要这要那。
淑宜大长公主越发的高兴了,老人家其实很好哄的,就算平时性子再冷硬坚强,也有寂寞的时候,特别是她这么大的年纪了,子孙满堂,可是敢亲近她的孙子却只有纪凛一个,其他人不是战战兢兢的,就是说话都要磕巴一下。如今有曲潋这爱撒娇的丫头,也不怕她的冷脸,愣是傻乎乎地凑上来,如何不高兴?
这也是她为何如此抬举曲潋的原因,女儿却不能理解,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三人都高高兴兴的,陪着淑宜大长公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天色渐晚,方才被她赶回去。
出了寒山雅居,便见到廊下大红灯笼晕染出喜庆的光泽,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没有了白日的喧嚣。
在这样安静的夜色中,曲潋被他牵着回房,有些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她有点害怕回房。
第119章
寒山雅居距离暄风院很近,当初淑宜大长公主给孙子选院子时,也是特地选了处离寒山雅居最近的,方便她照看,顺便想念时随时可以过去探望。
所以曲潋再磨蹭,也磨蹭不了多长时间,很快便回到了暄风院。
纪凛自然发现她的异样,只是他面上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双眼睛蕴着清柔的笑意,在这样的夜色中,像是碎落了漫天的星辰,漂亮极了,几乎无法自拔地沉浸在这样一双眼睛里。
他牵着她的手,步子放得很小,配合着她的步伐,仿佛无论她如何,他都会包容着她。
周围很安静,夏虫还没有开始出来活动,给了夜色一种静谧的深邃,却又不会让人感觉到安静得可怕。
曲潋跟着他的步伐,回到了他们的卧房。
房里依然是一片大红色,丫鬟们点上了明亮的宫灯,整个世界变成火红色一片,还剩着喜庆的余韵。
曲潋看到那张床,目光一缩,除了那种羞死人的感觉外,还有难受。
纪凛微微倾身,看着她的脸。
曲潋眨了下眼睛,抬头看他,不小心发散了下思维,发现两人的身高差——实在是个悲剧。
她觉得自己还能再长高的,不然真的比他矮一个头,难看死了。
只是很快又想到,自己能长高,他也会继续长高,又有些心塞。
“潋妹妹想什么?”纪凛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她此时的模样特别地呆,呆得他又想笑。带着茧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让他几乎担心自己手中的茧会不会磨破了她水嫩的肌肤,不由又收回了手指。
曲潋心说她才不会傻呆呆地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去呢,就算在发呆,她也是有职业素养的,不会被人诱拐出口,说出作死的话。
她不回答,他也不恼,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按到怀里,然后贴着她的脸亲吻那红润的唇瓣,亲着亲着,又开始情动。
曲潋木然,脑袋飞快地想着,自己今晚和他示弱的可能。
幸好,这时宫心在槅扇外禀报一声,说是曲潋的几个陪嫁丫鬟过来,让她们给新姑爷磕头,明天开始安排差事。
纪凛恋恋不舍地将她放开,然后拉着她出去。
碧春等几个曲潋贴身伺候的丫鬟过来给纪凛磕头请安,其他粗使仆妇则在院子里磕个头便行了,宫心和琉心负责给她们打赏红封。
纪凛扫了那几个丫鬟一眼,没说什么,只让她们过来伺候曲潋去沐浴。
碧春和碧夏皆应了一声,跟着曲潋一起去净房。
两个丫鬟都知道曲潋的规矩,她沐浴净身时,一般都是自己脱了衣服泡到水里后才让丫鬟过来伺候,等洗好了,又让丫鬟避开,自己穿了贴身衣服再让她们转过来伺候。虽说这种规矩有些奇怪,但习惯了后也没觉得有什么。
等曲潋盘着头发,坐到松香木的浴桶里,碧春和碧夏看到自家姑娘□□在水面上的肌肤,从后脖子蔓延到肩膀,那上面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两人先是有些诧异,等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满脸通红,又有些心疼。都想着,没想到姑爷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竟然在床第间竟然如此的……
洗澡的过程,曲潋也有些磨蹭,巴不得将晚上的时间都磨蹭掉才好。
昨晚的记忆太难受了,那种被贯穿撑坏的感觉……今晚实在是不想再来一次。
只是等她出来后,却不见纪凛。
“刚才常安过来找世子。”宫心禀报道。
曲潋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世子去忙吧。”
她摸了摸还有些湿润的头发,便坐到临窗的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有夜风吹过,窗外不远处种着一排篁竹,竹叶簇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微微闭上眼睛,感觉到风吹在脸颊上的舒适,挨着大迎枕,有些昏昏欲睡。
“怎么坐在这儿?”
听到声音,曲潋睁开眼睛,便看到面前穿着一袭宽松绸衣的少年,显然也是刚沐浴出来,身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气,鬓角边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曲地黏在颊边,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得不可思议,仿佛连眼睛也变成了温和的墨玉。
曲潋不禁朝他弯眸笑道:“今晚的风很凉爽,暄和哥哥也过来坐会儿。”
纪凛听罢,面上露出笑容,撩了衣服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曲潋有些不习惯,以前就算喜欢他到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拥抱他一下,但是两人大多数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什么亲密动作。现在成亲后,两人成了夫妻,无论做什么都是合乎礼教的,他便喜欢对她动手动脚,抱来搂去。
可是她还未进入角色,还在适应阶段。
“怎么了?”纪凛低头蹭她的脸,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曲潋顿了下,诚实地道:“还不习惯。”
他略一想便知道她不习惯什么了,板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然后问道:“习惯么?”
她摇头,脸蛋因为呼吸不顺而变红。
然后他又沿着她的脸颊亲她,一只手将她按到怀里,揉着她的腰,沙哑的声音问道:“习惯么?”
摔,怎么可能习惯嘛?!
她脸红得厉害,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笑道:“没关系,阿潋,我多做几次,你就会习惯了。”说着,将她转了个身,让她跨坐到自己腿上正坐着对着他,然后他抬起脸,又迎上她的唇。
这种羞耻的姿势简直破了她的廉耻度,曲潋已经傻了。
虽然平时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恨不得对他这样那样,但那也只是幻想罢了,她还是很矜持的。
等他停下来时,她的脸更红了,脸搁在他的颈窝里,整个人软绵绵的。
纪凛抱着她下炕,回了那张铺着大红色绣并蒂莲花的锦被的床上。
好不容易软了的身体又僵硬起来,特别是感觉到那抵在腹部的东西,充满了爆发力,想到了昨晚的事情,过程虽然有舒服,但是可怕居多。
她双眼含着水汽,怯生生地看着他,“暄和哥哥,我不习惯……”
只是她不知道,女人在床上越是娇弱,越是让男人容易兴奋起来,特别是她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偏偏又生了那么一副古灵精怪的性子,有时候凶悍得像只野猫,挠起人来就要见血。
他覆压上来,双手托起她纤细的背,低头在她挺.起的胸口亲了下,然后隔着大红色的鸳鸯肚兜亲吻那朵红樱,小小的,挺.立了起来。
他笑着亲吻她红通通的脸,说道:“没事,潋妹妹只要习惯我就好。”
曲潋头皮都要炸了,为什么有人能笑得这么温和的时候,神色却这么的凶残可怕?又像昨晚那种要将她吞吃了一样的感觉,让她身体都惊颤起来。
“潋妹妹,给我好不好?”他轻轻地哄着她。
曲潋挣扎了下,然后发现平时对她那么温柔体贴的少年,这会儿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甚至不容许她的拒绝,嘴里说着那么诚恳的话,动作却霸道得不接受拒绝。
等再次感觉到那种被侵略、充实、肿胀的感觉,她只能尽量放松身体,放轻呼吸,让自己去适应,免得会更难受。为了排谴心中那种委屈,她的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可惜嘴巴太小,牙齿只啃了点儿就啃不住了,被他突然深入的动作弄得惊喘一声,已然顾不了再咬他。
“潋妹妹,难受么?”他又问道,那双温润的眼睛渐渐地变了颜色。
曲潋不开口,等被他问了,飞快地道:“很难受,我们不做了好不好?”
他笑了起来,身体稍稍用力,就听到她的惊喘声,忍不住贴着她粉嫩光滑的脸说道:“你每次说谎时,语气总是比平时更急一些。”而在说实话时,又喜欢用那种软软糯糯的欺骗人的无辜语气。
曲潋默然。
难道因为小时候将他骗过,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他开始研究起她什么时候说谎什么时候不说谎?表这样不务正业行不行?是男人就该将目光放到外面。
曲潋没办法,最后只能和他讨价还价,得到了今晚只做一次的保证。
他给了她保证后,又贴着她的脸笑道:“那你可要认真一点。”
曲潋很认真地点头,伸手搂着他,将自己更贴近他的身子,努力忽视身下的湿濡和饱胀,心里暗暗想着,等他的婚假结束后,他回宫里当差,她只需要每旬三天陪他滚床单,然后每天一次就可以了,这样就太好了。
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景,她难得主动地配合他,一方主动和双方主动的滋味是不一样的,美妙难言。
只是曲潋没想到,一次时间也太久了,等到再次感觉到他比昨晚更可怕的爆发力时她只觉得自己主动太吃亏了,她应该摊平了什么都不干才对,这样他也不会因为她主动而太激动了,以至于……
等她趴在他怀里努力地喘匀了气息,准备翻身离开时,突然一双手按住她的身子,将她揉到他怀里。肌肤相贴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正想要开口说话时,他翻身将她压到身下。
“阿潋,再来一次。”
曲潋:“……”
黑暗的帷幔中,她看不到他的模样,但是能感觉到那种野兽出笼的肆意妄为,甚至连他的气息都从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变得狂野。
第二人格又跑出来了。
曲潋毫不犹豫地挠了他一爪子,哼道:“不要!刚才说好了,只一次!”
对方不说话了。
曲潋心里有些满意,果然就算这人是个双重人格,只要将这双重人格当成一个人就行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要其中一个人格答应的事情,另一个人格也要遵守。不得不说,这让曲潋松了口气。
“我反悔了行不行?”他板起她的脸,低头蹭着她的唇,暧昧地吮吻,边低哑地道:“你忍心让我难受么?”他说着,将自己挤进了她仍是湿润的双腿间。
曲潋沉默了下,又一爪子挠了过去。
不知为毛,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对那第二人格,总忍不住想要挠他,见他生气时,还有点儿爽。
在曲潋冷酷无情的拒绝下,纪凛终究没有再来一发,只能闷闷地起身去给她找水清理身子。
曲潋愣了下,拥被坐起,看他随意披着宽大的绸衣,拧了条干净的帕子过来,心里有些不可思议。尔后想到了什么,看着少年那双妖美诡异的眼睛,都透着一种温柔的情义。
只是这种温柔,很快又被他给破坏了。
“躺下,我帮你清理就行了!”他特别地霸道总裁地道:“昨晚你不也是这样?”他盯着她的身体,眼神特别地不纯洁。
曲潋又想挠他了。
最后还是被他按倒,被他强硬地给她清理身体。
说是清理,其实更像在研究,在灯光下,那样赤.裸的眼神,毫不掩饰的欲.望,让她头皮发麻,等他清理完后,马上滚到被子里,拿了衣服穿上。
他眯着眼睛看她的动作,对此不以为意。
等他也上床时,将她揉到了怀里,手从她衣摆滑入,握住她胸前的丰盈就不肯撒手了。
“你干什么!”曲潋没办法忽略那种感觉。
“睡觉了。”他拍拍她的脑袋,悠悠地说:“我什么都不做,你放心吧。”说着,低头就啃了她脖子一下。
曲潋:……这真的叫什么都不做么?
“快睡!如果你不想睡,那我们……”
曲潋赶紧闭上眼睛。
只是眼睛闭上了,但是在发现他时不时地摸摸咬咬,几乎将她全身上下都摸遍了,让她怎么睡?
曲潋决定和他谈谈,和这个难缠的第二人格聊聊天,顺便也了解一下他的人。
“除了做,不想谈。”他懒洋洋地说。
曲潋:“……”
第120章
翌日,曲潋又在一种极不舒服的状态中中醒来。
醒来后,再次看到自己像只蜘蛛精一样缠着少年而睡,对方的脸也贴着她的胸口,简直堪称奇葩的睡姿。
曲潋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缠成这样,愣愣地看着醒来的少年睁开眼睛,然后一只手抚着她胸前的丰盈,凑过来亲了下她的嘴角,道了一声早安。
曲潋:“……”不想和他说话肿么办?
等纪凛扶着她起来时,她仍处于一种痛苦的状态中,觉得不过结婚两个晚上,比她过去的无数个独睡的夜晚都要痛苦难熬,难道结婚了,将一半的床位分给人后,就要遭到这样的痛苦?
纪凛见她蹙的眉头,实在难受的模样,又将她放回床上,然后给她按摩。
力道不轻不重,恰恰好。
按摩了好一会儿,曲潋方觉得好了一些,心里有些惊奇,不禁转头看他。
“好些了么?”他柔声问道。
曲潋应了一声,盯着那双墨玉般温润的眼睛,试探性地道:“以往一个人睡习惯了,一时间没办法适应身边有一个人,而且……你昨晚、昨晚……”她吞吞吐吐的,似乎不好意思说。
纪凛笑看着她,问道:“昨晚如何?”
“你昨晚一直往我身边挤。”她很诚实地说,为了离他远点,睡个安稳觉,她一度都贴到里面的床壁睡了,偏偏他也跟着滚了进来,就是要将手搭到她腰上,抱着她而睡。
这种睡姿真是太不科学了,能睡得好才怪。
“是么?”他笑着看她,因刚起床,头发还未束起,落到绸白的衣服上,衬得那眉眼越发的精美漂亮。
曲潋见他那么温和的样子,狗胆又壮了,抱怨道:“以后能不能别这样?这样睡不好,我也会不舒服,睡眠质量不好,会让人心情不愉快的。”
“习惯了就好。”他温和地安慰道,亲亲她的粉脸。
曲潋怀疑地道:“如果一直无法习惯呢?”心想着以后难道真的要被他这么黏着睡?想想就可怕。
“不会。”他笑得更温和了,“人的习惯可以改变,也可以培养。”
曲潋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俯望而来的脸庞,脸上的笑意如三月的阳光般煦和,温柔得一如那初见时的少年。
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曲潋觉得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自己需要缓一缓。
等纪凛起身换好衣服,曲潋仍是懵懵的,就在她这种懵懂中,然后被人扒光了。
曲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终于发现他越是温柔,决定了的事情却越是不容人质疑,用那么温柔的模样做出那些让人无论反抗的霸道之举,简直让人心塞得不行。
“阿潋,过来穿衣服。”他坐在床边,朝她笑得好温柔,仿佛整个空间都因为这个人而温柔起来,让人跟着薰薰然地微笑。
曲潋身上裹着被单,试着拒绝,“我自己穿,可不可以?”
“你不是身子难受么?过来,我帮你。”他微笑着,将她连人带被抱到怀里,然后剥了被单,拿了一件桃红色的肚兜为她穿上。
曲潋低垂着头,感觉到他温暖干躁的手指将她后面的头发拔到一旁,为她将肚兜的带子系好,带着薄茧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后背的肌肤,让她忍不住颤了下,差点跳了起来,直到腰间多了一条手臂,将她死死地压住。
她有些惊惧地抬头,他低头时,对她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曲潋泪奔,突然发现温柔款的少年其实也不是那么温柔的。
等宫心带着碧春等丫鬟进来伺候主子梳洗时,发现室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身上穿着大红色织百蝶穿花褙子的世子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神色似乎有些呆滞,那双清亮的眸子也不若平时的灵动,整个人似乎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颓丧。而侧身坐在她身边的世子微微倾身看着他,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看着她的目光更是温柔得能溺人。
没什么不对的啊,为何世子夫人似乎越发的僵硬了?
直到她们过来请安时,世子夫人呆滞的眼睛终于恢复了灵动,甚至眼里迸射出一种“得救了”惊喜的神色,让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曲潋此时真心感激这群丫鬟们,巴不得远离旁边的少年。
纪凛见她就要跳下炕,面上有些无奈,伸手扶住她,说道:“阿潋,小心一些。”她的身体还酸疼着,若是这一蹦,肯定又要受罪了。
曲潋应了一声,就着他的手下炕,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那温润的眼眸,几乎又要不争气地心软了。可是想到刚才可怕的情景,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别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然以后更掉节操的事情都会发生,简直没脸见人。
等两人梳洗打扮好后,厉嬷嬷也让人传了早膳。
纪凛携着她的手入座,如同昨日那般,边给她夹了几块她爱吃的早点,边对她道:“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回门的礼物我已经让人去准备好了,等会儿我们先去给长辈请安,便可以出发了。”
曲潋咬了一口婴儿拳头大的小笼包,皮很薄,里面都是她爱吃的香菇肉馅,浓郁鲜香的汁水在口齿间泛开,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知道了,听你的。”她回答道,想起昨晚常安来找他,莫不是却说去安排今日回门的礼物?
纪凛笑看着她清丽的脸庞,她脸上那种因为吃到喜欢的东西而乍然浮现的笑容让他觉得很幸福,似乎连胃口也跟着好了,明明平时不怎么喜欢吃的甜点都变得好吃了,那种甜味一直甜到了心坎里。
简单地用过早膳,检查了没什么遗漏之处后,两人便离开了暄风院,先去了上院给镇国公夫妻请安,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去寒山雅居。
只是他们到上院时,却听上院里伺候的丫鬟画眉说镇国公昨晚不在上院歇息,而镇国公夫人还未起。
纪凛的神色一下子变冷了几分。
画眉胆颤心惊地看着他,心里暗暗叫苦。
纪凛眉眼有几分冷冽,语气依然和煦,对画眉道:“既然母亲还未起,我们也不好打扰她,先去寒山雅居给祖母请安,稍会再过来。”
画眉想说什么,对上那双突然变得幽冷的眼睛,心颤了下,吞下了欲出口的话,只能目送着世子夫妻俩离开。
虽然府里的下人都说世子的脾气好,是个柔和不过的人,可是每回他来上房请安时,虽看似温和,却透着无尽的疏离。而这次,世子甚至因为夫人这种摆明了要刁难世子夫人的行为说变脸就变脸,连一丝好脸色都不给。
画眉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正房,掀开内室的织锦盘花的帘子走进去,便见到披着一件薄衫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的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瞥了她一眼,冷淡地问道:“人呢?”
画眉低声道:“世子说,既然夫人未醒,便先去寒山雅居给公主请安,稍会再过来给您请安……”
“孽子!”镇国公夫人气得将炕几上的茶盏拂落到地上。
她寒着脸,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半晌方道:“行了,给我更衣。”
画眉忙扶了她的手,将她扶下炕,很快便见隋嬷嬷带着一群捧着各种洗漱器具的丫鬟进来。
隋嬷嬷看着坐在梳妆台前微微闭着眼睛让丫鬟梳头的镇国公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声,说道:“夫人您又是何必。”
为了和儿子、儿媳妇较劲,连丈夫都撵到书房去睡,夫妻情份、母子情份再深,也要作没了。
镇国公夫人睁开眼睛,烦躁地道:“若我不如此,我还不知道他们都没将我放在眼里!”一双被描绘得精致的眼眸含怒带煞,“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初若不是我,他还能生下来么?可恨他却一心向着……”
“夫人!”隋嬷嬷低叫了声,省得她又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让寒山雅居的那位更加不喜。
镇国公夫人稍稍抑住了气,问道:“国公爷可醒了?”
隋嬷嬷笑道:“听说是醒了,奴婢已经让画屏过去伺候了。”
镇国公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
曲潋被纪凛拉出了上院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沐浴在晨光中的上院,隐约可见那枝头上开得煌煌赫赫的木槿花,明艳耀目,一如这上院中的女主人。
将目光收回来后,她又看向身旁的少年,见他神色淡敛,眉眼虽然温煦柔和,可是眼睛里却透着一种疏离冷淡,这是她很少能在他身上见到的模样,无论哪个人格,都很少有这样疏离又冷漠的样子。
看来这对母子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要恶劣。
想了想,曲潋回拉了下他的手,在他低头时,朝他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
他怔了下,然后也跟着微笑起来。
“暄和哥哥,我们就这样去祖母那儿好么?其实可以再等一等的,时间还早呢。”曲潋说道,今儿他们特地起早了。
纪凛笑了下,“没事,母亲既然还未起,咱们也不好打扰她。”他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以后这种情况多得是,到时候你便不用多等,直接去塞山雅居就行了。”
曲潋囧了,他这是教她如何对付婆婆么?这分明就是拿淑宜大长公主来压自己婆婆。虽说这是她原本就有的想法,可是被他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笑嘻嘻地道:“你放心,我相信以后我能和婆婆相处愉快的。”表明自己既然嫁过来了,该有的孝顺还是会有的,不会落他的脸。
纪凛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心知她是明白自己的话的,却做出这一副讨喜的模样来,分明是想要开解他。他心中暖暖的,忍不住想要揽她入怀感受她的柔软,却因为在外面,不能太过轻狂做出让她在下人面前无威信的事情,只能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两人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门还未开,不过守门的婆子见到是他们后,放了他们进来。
已有早起的下人在院子里扫洒,廊庑下也有踮着脚的仆妇们悄声走过,动作轻盈,没有一丝声响。
明珠掀帘子走出来,给两人请安后笑道:“公主刚起,知道你们来了,请世子和世子夫人到隔间稍坐吃茶。”
纪凛从容地拉着曲潋到了隔间,等淑宜大长公主梳洗。
自有丫鬟给他们上茶点,笑语盈盈,十分周到体贴。
曲潋先前已经了些东西,并不饿,便坐在那里无聊地打量周围,纪凛笑看着她,见她对隔间里的摆设有什么感兴趣的,也会凑趣着说几句话,为她介绍,很快小夫妻俩又是一片和乐融融了,仿佛早上起床时的那种别扭不复存在。
正房里,淑宜大长公主听到孙子和孙媳妇过来了,稀奇地道:“他们小夫妻俩怎地比我这老婆子还起得早?难道是这一早就直接过来了?”
乌嬷嬷捧着薰过得的衣服过来,笑着道:“听说世子和世子夫人是先去上院给夫人请安,因为夫人还未醒来,便过来了。”
听罢,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影没了,神色有些冷硬。
明珠等丫鬟噤若寒蝉,唯有乌嬷嬷不以为意,上前去为她更衣,笑道:“也是两个孩子惦记着您,所以就先过来给您请安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终于多了些笑痕,点头道:“他们都是孝顺的,让我如何不疼他们多一些?有人不疼他们,我来疼。”
乌嬷嬷有些忍俊不禁,心说公主年轻时也没少和儿媳妇置气,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脾气才收敛了许多。虽说脾气变得软和,懂得包容体谅,可有时候还是挺任性的,觉得好的就是好,懒得理会旁人。
打理好仪容后,淑宜大长公主让人去将小夫妻俩请进来,笑着打量他们,问道:“距离出门的时间还早,怎地不多睡会儿?可是用过早膳了?”
“不碍事的,年轻人睡少点也没什么。”纪凛话说得很讨人喜欢,笑容从容自然,“我们刚吃了一点,不过还可以陪祖母吃一些。”
淑宜大长公主非常高兴,忙让人去传早膳。
曲潋也笑盈盈地陪坐在一旁,这会儿才知道出门前为何纪凛只让她吃了几分饱。
祖孙三人很愉快地用早膳,早膳到一半时,便听说镇国公夫人带着几个庶出的孩子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说道:“让她在外面等着。”
丫鬟应声而去。
花厅里,镇国公夫人冷淡地坐在那儿,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唯有手中绞得皱巴巴的帕子显示她的心情不太好。
很快纪二老爷夫妻带着孩子也过来了,见到镇国公夫人,纷纷上前行礼问安。纪冲、纪诗等人也上前来给纪二老爷夫妻请安。
纪二老爷好奇地看了看,问道:“大嫂,大哥呢?暄和他们还没来啊?”
话刚落,便被纪二夫人暗暗地拧了一把,纪二老爷莫名其妙地看着妻子,不知道她捏自己作甚。
纪二夫人看到丈夫的神色,脸上的笑容微僵,很快便若无其事地道:“大嫂今儿来得可真早,不知娘可用了早膳没有,如果没有,我们可得要跟着蹭顿早膳了。”
纪二老爷也跟着笑道:“幸亏刚才没有吃太饱,这会儿还能再吃一些。”
“爹!”纪语忍不住叫了一声。
纪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上那双墨绿色掐云纹的福鞋,并不吭声。
镇国公夫人优雅地抚了抚袖子的褶皱,对他们道:“昨儿国公爷陪平阳老家来的几位叔父多喝了几杯酒,如今头还疼着,稍会就过来了。暄和和他媳妇已经来了,正在里面伺候娘用早膳。”
听罢,纪二老爷没有多想,笑道:“暄和是个孝顺的,他媳妇也孝顺,很好。”
纪二夫人无语地看了丈夫一眼,心知此时大嫂心里一定窝着一团火,还是不要说什么才好,也得看好了身边这个二楞子,省得他待会管不住嘴巴得罪了人。
众人也没等多久,便见被两个少年少女扶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忙上前给她请安。
淑宜大长公主难得脸上多了些笑容,将纪冽、纪语两个孩子叫到面前来,问了几句话,然后才想到了什么,问道:“这种时候了,老大怎么还不过来?”
镇国公夫人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滴水不漏,然后笑着看了眼儿媳妇,说道:“昨儿我伺候老爷到很晚,早上精神不太好,险些起不来,没想到暄和他们刚到我那边,也不等等,就先过您这儿来了。”
曲潋见她看过来,很自然地朝她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镇国公夫人顿时被恶心住了,实在不适应这么小白花的笑容。
纪二老爷想说什么,被妻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纪语和纪冽姐弟俩也坐在父母身边,并不吭声。
曲潋瞄到纪二夫人的动作,不免有些好笑。虽然只见过这位二叔几次,但也足够让她了解到这位二叔到底有多缺心眼儿,简直就是个二楞子,时常搞不清情况,也多亏了纪二夫人是玲珑心窍的,镇国公府里人也少,才没有那么多的事端。
第121章
在场的人除了纪二老爷外,皆听出了镇国公夫人话里的意思。
纪二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婆婆一眼,纪语则看着曲潋,担心她会被大伯母扣一个不孝的帽子。
纪冲和纪诗等人则瞪大了眼睛看着曲潋和纪凛,也并不说话。
这时,纪凛温声道:“母亲,儿子怕打扰了您歇息,所以便先过来了。”
镇国公夫人说道:“母子之间哪有打不打扰之说的?你带你媳妇往你祖母这儿来,也不怕打扰了你祖母歇息。”说着,她叹了口气,又道:“以前你没娶媳妇时,从未见你如此,却不想……”
“母亲是说儿子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么?”纪凛平静地道,然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煦和了,说道:“娶妻娶贤,这是祖母常说的,阿潋先前还劝着我等会儿,我是怕打扰了母亲,方才让您先歇息。而且我以前是在祖母这儿长大的,祖母习惯了我的闹腾,来得迟早都是一样,所以便先带阿潋过来伺候祖母用膳了。”
镇国公夫人没想到平素连说一句话都像敷衍她的儿子这会儿不仅话多了一些,并且处处维护着那曲氏,心里越发的不舒服了。
而且,他竟然直接搬出祖母来压她,有这么当儿子的么?
正暗暗生气时,却听到淑宜大长公主淡淡地道:“暄和说得对,他在我这边闹腾惯了,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也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倒是你们,明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竟然还让国公爷喝得烂醉不起,你也不劝劝,想让我老婆子骂么?”说着,她不满地看了镇国公夫一眼。
镇国公夫人僵硬了下,没想到婆婆竟然说这种话,心里不禁有些羞恼,她想说些什么时,便见到婆婆一双眼睛寒光湛湛地看了过来,让她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虽然不说,心里却是不愤的。
幸好这时,镇国公到了。
他进来后,马上过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赔罪。
“娘,儿子昨晚不慎和几位叔父喝多了一些,今儿起得晚了,请您见谅。”
镇国公穿着一袭紫红色梅兰竹暗纹直裰,那紫红色泽衬得一张脸微微地惨白,神色有些萎靡,眼底有着明显的青色,显然昨晚休息得不好。
淑宜大长公主皱着眉道:“几时喝酒不行,怎地偏偏就选在昨晚?”
镇国公赔着笑,瞄了眼妻子,见她冷着脸坐在那儿,以为母亲知道了什么,不禁道:“娘,难得平阳老家的几位叔父进京来参加暄和的婚礼,儿子自是要多陪他们的,您别生气。”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淑宜大长公主哪里不知道里面的门道,怕是她那儿媳妇不喜欢曲潋,所以昨晚便任由丈夫多喝一些,又哄了他宿在外院的书房里,好和今日来请安的小夫妻俩错开,目的便是想晾一晾他们,给曲潋一个下马威。可谁想暄和的脾气会这么大,直接带着他媳妇过她这边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虽然知道纪凛这种行为不妥,可是想到儿媳妇平时的行为,莫怪孙子和她不亲,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反而十分怜惜。当下她冷着脸道:“算了,你都是国公爷了,我还能管你什么?今儿是潋儿回门的日子,我也不多说什么,等会儿曲家上门来接潋儿回门,你们可别给人脸色看。”
镇国公陪着笑道:“哪能呢?既然许了这门亲,亲戚间自然要好生往来的。”
这时,纪二老爷也笑道:“娘,你放心,大哥也不是那等蠢人,怎么会不给亲家面子?你这么说大哥,反而让小辈看了笑话。”
淑宜大长公主堵了一下,然后瞪向这二楞子的儿子。
纪二夫人马上过来护夫,赔着笑道:“娘,相公他就是这性子,您别生气。”然后忙对丈夫道:“还不给娘赔礼?”
纪二老爷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倒是听媳妇的话,认真地给淑宜大长公主赔礼。
淑宜大长公主无视了这儿子,说道:“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也准备准备。”
众人应了一声是。
这时,便有下人来传,曲家来接新妇回门的人过来了,来的是曲泽。
镇国公笑看着儿子、儿媳妇,问道:“回门的礼物可准备妥了?如果不够的话,就让管家去开库房取。”
纪凛回道:“已经备好了。”
曲潋也回道:“谢谢爹关心。”
镇国公交待了小夫妻俩几句,因为宿醉头疼,精神不济,很快便让人扶回房去歇息了,留下镇国公夫人面对小夫妻俩。
镇国公夫人的眼神滑过儿子和儿媳妇,目光有些深沉,半晌道:“行了,你们去。”
两人拜别了长辈,便离开了寒山雅居。
曲泽正在二门处等着,见小夫妻俩相携而来,先是上下看了堂妹一眼,因为不常见,也看不出个好歹来,但见纪凛体贴地扶着曲潋上马车,心里暗暗点头,觉得镇国公世子如传闻那般是个脾气温和、性子体贴的人,这样的脾性在勋贵中很少见,所以他在京中的名声是极好的,更是很多夫人们心中的乘龙快婿,若非早就定亲了,怕是镇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平了。
“大哥,今日又要劳烦你了。”纪凛朝他拱手。
曲泽哂然而笑,说道:“自家妹妹,有什么劳烦的。”然后也进了镇国公府准备的马车。
曲潋坐到车里,靠着一个大红色锦缎面的迎枕,笑看着上了马车的少年。
想到刚才他对自己维护的举动,让曲潋心里对他又添了几分亲近,这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可靠又貌美,心里又添了份喜欢,恨不得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
所以等纪凛伸手再将她搂进怀里时,她满心欢喜,将脸蹭到他身上那件宝蓝底织紫色五蝠捧寿团花锦袍上,上面的纹路弄得她的脸颊有些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含笑地问道。
曲潋抬头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对着自己的母亲,原来也是这般的强势,突然觉得这样也好,省得人善被欺,还不如凶悍一些。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也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性子。
只是,在这以孝为天的年代,他这么对自己母亲,她有些担心会被人诟病。
在他问她时,她便很诚实在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
“没事,还有祖母呢。”他亲了亲她的脸,见她为自己担心,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将双手交握在她的腹间。
曲潋知道有淑宜大长公主,想来这些年来他能有这般好名声,也是淑宜大长公主维护的结果。只是,她却不知他为何和自己母亲的关系弄得这般僵,有心想问,又觉得刚新婚,问这些未免有些无趣,便忍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双茶胡同。
今天曲潋回门,一大早曲家的亲戚就来到了双茶胡同里。
曲潋被纪凛扶下马车后,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垂花门处的母亲和姐姐、弟弟,看到他们喜悦中难掩伤感的神色,曲潋鼻头又开始发酸,扑过去一手搂住姐姐、一手搂住弟弟。
“姐姐、阿湙,我回来啦。”她眸子含泪,又看向母亲,“娘,我回来了。”
不过才两天时间,却觉得过了很久似的。
季氏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哭得非常凶,不过那哭相很好看就是了。
陪着过来的曲大太太、曲二太太见季氏哭得梨花带泪的模样,不禁头疼,忙劝道:“今儿是潋儿回门的日子,应该高兴才对。”
纪凛的目光落到妻子身上,见她一只手抓着一人,心念微动,便看向身后的宫心。
宫心忙上前去扶住曲潋,用了巧劲将她和曲家姐弟分开,然后笑盈盈地给季氏等人请安,又劝着曲潋和季氏,很快便让她们破泣为笑,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没人注意到宫心的异样,只是看到宫心这一扶一劝,便让季氏等人都转泣为笑,不禁暗暗地点头,觉得不愧是镇国公府的丫鬟,那通身的气派和手腕、见识就是不一样。
也有人注意一些其他的,看宫心的手段,原以为是纪凛身边贴身伺候的得意人,可是看年纪又大了些,容貌也只是清秀,纪凛那样的身份长相,什么样的丫鬟要不得?所以这个丫鬟应该只是伺候人的,待年纪到了便会放出去。
关注这些的自然是曲大太太等人,可不想自家姑娘嫁个通房丫鬟一堆的男人。
纪凛笑盈盈地上前给长辈们请安,言语殷切,神态温煦,气质如玉,让人一下子便生起好感,兼之容貌气质都是上乘的,站在那里周围的人或景都成了他的背景色,让人赞叹不已。
曲大老爷、曲四老爷笑得合不拢嘴,殷切地将他迎进了门。
曲老夫人等人都在待花厅里坐着说话,她们是长辈,虽然今天的曲家姑爷的身份显赫,但并不需要她们到门口去迎接,不过因为这女婿的身份确实尊贵,让她们忍不住又惦记着,时不时地关注着外面,等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喧哗声,便知道是新妇回门了。
曲潋和纪凛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曲家门,然后到正厅里给长辈们磕头敬茶。
长辈们都给了新人红封。
然后又和平辈见礼,比他们辈份大的收见面礼,比他们辈份小的则奉上见面礼。
曲汐姐弟俩也得了纪凛给的红封,曲汐目光盯着纪凛的脸,扁着嘴道了谢,幽怨地看着曲潋。
曲潋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副小妖精似的神气,让曲汐更幽怨了。
大家热闹地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后,很快便有管事过来通知酒席备好了,于是众人又移驾到摆席宴的厅堂。
男女席分开,曲潋便被她姐挽着一起去了西厅,曲汐也不甘寂寞地挤过来,询问曲潋镇国公府的环境。
曲潋笑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以前时常被祖母她老人家接过去作客,不过对那儿也只有一些地方比较熟悉,镇国公府分三路……”
曲汐愣了下,很快便知道曲潋说的“祖母”是淑宜大长公主,而不是曲老夫人。
曲沁笑盈盈地听着,也不打岔,仔细地观察妹妹的模样,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没有在家里时的粉嫩,看起来倒有些儿像休息不好。她也是成过亲的人,自然知道新婚期间新妇有多忙碌,更不用说晚上……咳。
虽说妹妹的脸色有些疲惫,但是精神不错,而且刚才被纪凛扶下马车时,那笑模样儿,看来夫妻俩的感情是不错的,和上辈子一样,根本不用担心。
成了亲,以后要担心的便是孩子的事情了。曲沁觉得,总得先让妹妹生个儿子比较好。
用过午膳后,男人们到外院去说话,女眷们则在花厅里抹牌,曲潋便被母姐给叫到了房里。
曲沁借口去小茶房给她们沏茶走开了,将空间留给母女俩。
曲潋见母亲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不禁奇怪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嘛,咱们是母女,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季氏尴尬地道:“你这孩子都成亲了,怎么还这么毛躁?这两天不见你,我心里甚是惦记,也不知道镇国公府的人对你好不好,你适不适应……”说着,眼泪又掉出来了。
曲潋忙给她擦眼泪,笑道:“你放心,公主以前就说过了,等我嫁过去,会将我当亲孙女一样疼的。公公和婆婆也是好的,二叔、二婶都不错……”为了让她家小白花一样纤细敏感的母亲放心,曲潋说谎也不打草稿,随便地扯,那语气,仿佛今早出门时镇国公夫人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事情没存在似的。
季氏很是宽慰,关心完了女儿的家庭生活,然后便是夫妻生活了。
“那个……你和女婿,那个……怎么样?”季氏尴尬地道:“你有仔细看娘给你的那本书?”
曲潋:“……”她可以当作听不懂么?
第122章
困难地应付完了母亲关于出嫁女夫妻夜生活和谐的问题,曲潋暗暗地擦了擦汗,等姐姐沏了茶进来,见她促狭地朝自己笑,忍不住埋怨地撅了撅嘴。
就算她平时脸皮厚,可是也不好说这种事情啊!摔,到底有什么好问的?难道她能说,她老公是个双重人格的货,一个人格满足了,另一个人格又跑出来要那啥然后被她挠了么?
曲沁忙掩嘴,不好再笑了,省得妹妹真的要生气了。
趁着这点儿时间,母女三人好生地说了会儿话。
曲潋自小到大,身边从来不会缺少亲人陪伴,在常州府时有母亲和弟弟,在京城时有姐姐,从来不像成亲这几天,看不到亲人的脸,在那样一个新环境,面对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对她审视打量居多,婆婆又总想给她使绊子,姑姑又带着挑剔,心里压力非常大,整整两天却像度日如年一般。
所以这会儿能回到家,心情又高兴了起来。
只是高兴的时间也是短暂的,直到时辰差不多了,纪凛便带着她告辞了曲家人离开。
曲潋忍不住回头,看到站在门口处相送的家人,心里又有一种强烈的不舍和惆怅,觉得自己以后就不再是这家的人了,难过得眼泪都出来了。
纪凛也知道她对家人比较依恋,上了马车后,便叹着气将她揽到怀里让她尽情哭个够。他是男子,没办法体会女子嫁人后离开家人的辛酸难受,却也心疼她离开了熟悉的家,嫁到一个新的环境,要去适应一个新的生活。
特别是这个新生活里的人并不是都像家人那般包容她的,所以他只好多疼爱她一些,多包容她一些。
所以他也没哄她,而是让她哭个够,哭过这一次,以后就别哭了。
果然,没有人哄,曲潋再难过得厉害也哭不了多久,很快便哭不出来了。
这时纪凛方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见她一双眼睛哭得水润润的,眼皮也有些泛红,不仅没有大哭后的狼狈,反而添了一抹艳色,顿时心脏微微一跳,生怕自己忍不住在马车里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来,不由移了移目光,笑着对她道:“以后莫要哭了,我答应过岳父岳母,会对你好的。”
曲潋忍不住噗地笑起来,嗔道:“答应我娘我倒是相信,但答应我爹?我爹去世前你才多大啊?你能答应他什么?”
纪凛并不恼,神色温和从容,“当年我六岁了,早已经记事,岳父答应了这桩婚事后,曾叮嘱了我,将来好生待你。”
他记得当时曲三老爷一脸病容地坐在床上,打量了他几眼,眼里有着审视及惆怅,对他说:“我这小女儿就交给你了,虽然我不知道她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但她是个善良柔软的孩子,以后定然是个好姑娘,也请你好生待她。”然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她……可能有些奇怪,性子也有些敏感,但请耐心些,她很快会知道你的好,会还给你一样的情谊。”
当时虽然不懂曲三老爷的话是什么意思,却记了下来。
十四岁那年,再见她时,终于明白了曲三老爷的话。她确实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要取得她的感情,必须非常的小心谨慎,仿佛只要行错一步,就要和她渐行渐远。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她,甚至在让她发现自己是个双面人的秘密时,也只能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和她坦白,就怕她会因此而否定了他。
曲潋不禁想起六岁的他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微潋。
自从得知当时他就是那个被她骗了的小乞丐后,曲潋时不时地会脑补一翻,只是脑补再多,没有任何的提示,也不知道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镇国公府世子,如何会变成那样。
曲潋小心地看他,一时间有些迟疑。
“怎么了?”纪凛温和地问道,自是看出她的异样。
曲潋想了想,仍是问道,“我有些奇怪,当年在宣同府,你怎么会那样子?”
后来她仔细想了下,便发现自己遇到纪凛时,她当时还很活沷地在宣同府里瞒着她爹当小霸王,知府衙里又没有女主人,简直是她的天下,瞒着人野得不行,也算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放纵的日子。
可惜才当小霸王一阵子,便生了场大病,后来又是她爹为救镇国公而受伤去世,结合镇国公的话,当时他带着儿子经过宣同,然后被她那巡视农桑的知府爹救了。
所以,她可以猜测,在镇国公来到宣同时,纪凛已经在宣同了,而且还是以那样一副模样儿到来,想来其中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思索着,便见纪凛脸上的神色又淡了许多,心知这事情果然在他心里留下很重的痕迹,不禁有些后悔问了。
纪凛久久未答,她忙道:“既然不便说,那就不说了。”
她以为纪凛那么温柔的性格,在她这么体贴后,一定忍不住透露几句的,却没想到听到她这么说时,他脸上露出舒缓的笑容,当真不说了。
曲潋心里郁闷,和设想的不一样啊?
再次认定了那时的事情不一般,许是和他小时候生病的事情有关。
回到镇国公府后,他们先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淑宜大长公主见到他们,脸上便先露出了笑容,询问了他们今日回门时的一些锁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对他们道:“我今儿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去给你们爹娘请安后,便回去好生歇息。”
淑宜大长公主有心让这对小夫妻俩多和父母亲近,她年纪大了,纵使再强硬,也要为他们多想一些。
两人都应了一声,辞别了淑宜大长公主后,便往上院行去。
可能是有早上淑宜大长公主的警告,他们这会儿过来时,镇国公夫妻俩都在。
等小夫妻俩请安完,镇国公也和淑宜大长公主一样,询问了他们今日回门的一些锁事,知道一切顺利后,他抚着下颌的美髯,笑道:“旁的话我便不说了,以后你们夫妻俩互相扶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为纪家开枝散叶。”
曲潋低头作涩状,纪凛倒是温和地应了一声。
镇国公夫人坐在那儿,神色冷冷淡淡的,这副模样倒是和纪凛平时冷淡的模样很是相象,曲潋不得不感概,这对母子虽然关系恶劣,但是有时候还是挺像的,抹除了不母子血缘关系。
直到镇国公说得差不多,看向她时,镇国公夫人才说了句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和你爹一样,只盼着你们尽快给纪家开枝散叶。”
曲潋:“……”不知为毛,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曲潋有些压力山大,不过看纪凛冷淡地回了他娘一句,看起来就像敷衍人一样,也让她安下心来。反正有什么事情,有纪凛顶在前面,她不会傻得跑去出头。
接着,镇国公将纪凛叫到书房有事要和他说,留下镇国公夫人和曲潋这对新上任的婆媳俩培养感情。
曲潋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是新妇,只需要一味地作羞涩状就行了。所以镇国公夫人坐在那里冷淡地喝茶不说话,她也不说,坐得很是安稳。如果镇国公夫人开口,她便朝她羞涩地微笑,只一味地应好。
过了会儿,镇国公夫人便不耐烦了,根本不留她用晚膳,便挥手道:“行了,没什么事情你回去吧。”
曲潋也不说什么,顺从地应了一声,便扶着丫鬟的手离开了。
等曲潋回到暄风院,在丫鬟的伺候下卸了头上的钗环,换上一身舒服的居家衣裳挨坐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便听到上院打发了人过来说,镇国公留了纪凛在上院用膳。
宫心过来禀报时,忍不住看了坐在炕上的少女一眼,见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时不时地捏了捏指甲,一派淡定从容,脸上无甚羞恼,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是心太宽,还是根本不在意世子。
“知道了,我现在还不饿,等会儿再传膳吧。”曲潋吩咐道。
宫心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曲潋继续看自己的指甲,渐渐地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今儿忙来忙去,到现在才发现指甲短了很多,连新婚夜时不小心勾断的指甲也被仔细地修剪过了,不必想,一定是昨晚纪凛趁她睡觉时帮她修剪的,亏他那么惦记着。
她曲指挠了挠案几,发现指甲短了,果然挠得不舒服,只能哼了一声。
直到时间差不多,宫心便进来请示可要传膳。
曲潋摸了摸肚子,今天回门时,她娘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一副如果她不多吃点就哭给她看的模样,害她吃得太饱,直到现在还不怎么饿。
“传膳吧,让厨房做些清淡些的。”
宫心笑着应了一声,这两天婚宴,菜色都是以油腻居多,自是知道这会儿吃些清淡的好。
等下人传好膳,曲潋坐在八仙桌前,拿了筷子正准备用膳时,没想到纪凛回来了。
曲潋就要迎上去时,纪凛忙道:“你不用忙了,先用膳吧。”然后自己进了净房换衣服,也不要丫鬟伺候。
平时宫心琉心虽然打理房里的事务,但是伺候他更衣洗漱的都是小厮,如今他们成了亲,暄风院里有了女主人,自然不好再让小厮过来伺候。
等他净了脸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他看了看桌上的清淡小菜,对旁边伺候用膳的碧春道:“也给我添副碗筷。”
碧春应了一声,伶俐地去了。
曲潋惊讶地看他,“爹不是留你晚膳了么?没有吃饱?”
他微笑地看她,声音如同玉石相鸣般清越,和声道:“我想回来陪你一起用膳。”
曲潋只觉得心中变得极为柔软,面上发烫,低头用调羹拔着碗里的小米粥,轻声道:“以后莫要如此,既然饿了就先用膳。”
“并不是很饿。”他伸手拉住她搁在膝上的一只手,声音越发的温和,“我们是夫妻,以后我会尽量地陪你一起用膳,就像家人一样。”
听到这话,曲潋终于知道他怕是还以为自己心里难受,所以愿意做这种家人才会陪她做的事情。
一时间只觉得他有些儿傻,一点也不像外面传闻的那般足智多谋的镇国公世子,反而像个要讨好心仪女孩的少年,可是她却很喜欢这样的他。
用过晚膳后,天色还算明亮。
如今已经是暮春之末,昼长夜短,天边仍残留着夕阳最后的余辉,院里的花草树木都沐浴在一片淡淡的浅色光影之中,整个世界变得安静。
纪凛带着她去逛暄风院,顺便消食。
以前曲潋便在襄夷公主的带领下来过几次,但是因为都是偷溜过来的,并不好在暄风院随意逛,曲潋对暄风院其实也并不熟悉。如今在纪凛带领下逛,才知道暄风院占地之广,竟然比寒山雅居还要大,并且更清冷了一些。
“当初这里是一片荒芜之地,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湖,祖母请了风水先生过来看过,说这里的风水好,便将那湖填了,建成了暄风院。”他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指着前面的一处小池塘,“这池塘里的水引的是内城河的活水,十分清澈,夏天时开满了荷花,还有很多从外面游进来的小鱼,想要玩水也方便。”
曲潋看了看周围,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树林,小树林幽幽暗暗的,根本看不到尽头,甚至不知道暄风院有多大。
发现她的目光,他又指着那片树林道,“树林里有一间武道馆,是祖母特地让人给我建的,当初三叔教了我几招,让我不至于被……三叔的身手极好,可惜他却不喜朝堂,一意行走江湖,不像个世家子,反而像个江湖游侠。”
曲潋抬头,敏感地发现他隐藏的话。
纪凛带她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还有些地方没有走完,看天色已晚,便笑道:“先回去吧,明日我再带你仔细逛逛。”
因为这次大婚,皇上特地批了他半个月的婚假,这在那些贵族子弟中极少见的,简直是一种特别的恩宠,纪凛也欣然接受了。
曲潋朝他笑着应了一声好。
晚上,少不得又要过一过夫妻夜生活。
曲潋虽然仍是觉得不舒服,但没有新婚之夜时那么可怕了,主要是这个人太过温柔,只要她稍有些不舒服,便会顾忌她的感受停下来,让曲潋感受到了一种被呵护的感觉。
可能男女天生的体能差异,承受的事情不同,她又生得一副娇小玲珑的江南女子模样,小小的,仿佛用些力就要折断的腰肢,无不让他忍不住克制一些,不敢太过用力。
可惜到最后,他的第二人格又跑出来了,曲潋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疼,不要再继续了!”她理直气壮地道,拒绝了他的索欢。
他看她的目光简直像要吃了她,将她一把按住,“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曲潋坚持不让他碰,若是他用力一些,便嚷嚷着叫疼,让他脸色更黑了,却也没有真的不顾她意愿地做下去。
曲潋试探完了他的忍耐度,觉得还算不错,便转了转眼睛,乖顺地依到他怀里,被他顺手搂住后,亲了亲他的下巴,说道:“如果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那……都依了你。”
他懒洋洋地靠着一个大红色漳绒面的迎枕,头发垂落到赤.裸的胸膛上,声音很是无趣,“什么问题?不会我回答了,你又不肯了吧?”然后捏住她的下巴,俯首在她唇上咬了下,恶狠狠地道:“阿潋,别和我耍心眼,你会承受不住的。”
曲潋被他一只手捏住下巴,另一只捧着她的臀部,用力地按在他怀里,和他高涨的欲.望相抵时,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羞耻的姿势,真的不适合谈话,可是为了得到想知道的事情,只能尽量地忽视了。
她扭动了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怀里,轻声道:“六岁那年,你怎么会那副模样出现在宣同府?当时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这个啊……我是逃出来的,当时逃到了宣同府,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个骗子骗了,甚至还将我揍了一顿。”
曲潋满脸黑线,这人到底有多大的怨念啊?每次一提这事,就要强调她是骗子。不过他能如实回答,不像白天时那样避开,曲潋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甚至觉得这第二人格还挺好说话的,只要用对了策略。
“你为什么要逃?当时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又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低头,凑过来吻她,炙热的气息拂在她脸庞上,带着一种属于男性的醇厚味道,也让她薰红了脸,“一个问题一次。”
曲潋:“……”
又想挠他了肿么办?
第123章
过了两天,来参加婚礼的客人终于纷纷离去。
镇国公府渐渐地恢复了宁静。
曲潋也开始进入了为人媳妇的角色,每天天未亮便起床,这时候纪凛一般从小树林那边的武道馆煅炼回来了,顺便在那边的澡堂里洗了个澡回来,然后会给睡意朦胧、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穿衣服。这种时候她特别地好说话,就算他一个忍不住将她压了,她也只会挣扎一下,便由着他摆弄了。
于是纪凛懂得了想要满足自己、最好趁她睡得迷迷糊糊时,这时候怎么做都不会被她说过份。
等净了脸终于清醒后,梳妆打扮好,便和他一起用早膳,接着一起去上院给镇国公夫人请安。
自从回门那天镇国公夫人故意刁难却被淑宜大长公主敲打后,她便不再用如此明显的手段来刁难小夫妻俩了,而曲潋也在几天后摸清了婆婆休息时间后,每天都踩着点儿来。
当然,有时候镇国公夫人也会特地起早了,然后等着曲潋过来便冷言几句,或者是起晚了,让曲潋在外面站着等会儿,倒是没有做得太难看。只是这种时候,曲潋都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微笑着听她数落,左耳进右耳出了。
曲潋自己怡然自得,倒是纪凛冷了脸。
晚上,两人上床上歇息时,纪凛便对她道:“她若是做得过份,你便不必理会。”
曲潋生怕他控制不住脾气,让另一个人格跑出来肆意妄为,便笑道:“她是长辈,孝顺她也是应该的。而且……”曲潋笑呵呵地道:“给她请安后,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母亲不敢耽搁时间太久的。”
所以不过等那么几分钟,曲潋根本没在意。
至于来得迟了被骂,那更不在意了,因为她发现镇国公夫人简直就是个文化教养程度极高的文明人,骂人根本没什么新意,挖苦人也就那么几句含蓄的话,没有什么杀伤力,曲潋根本没放在心上。
纪凛看她笑呵呵的,眼里全然没有一丝不被婆婆喜欢的失落,反而一片明媚开朗,不禁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地摸着她的后背。
如此过了几天后,在镇国公夫人、纪二夫人都一起过来请安的一天,淑宜大长公主却突然开口了。
“暄风院距离上院有好一段距离,听说每日潋丫头早早地起了去上院请安,我瞧着便不用如此折腾孩子们了,每旬一次,晚上有空便过去昏省便可。”淑宜大长公主笑着说,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又道:“当年我对你们两个也是如此,就别为难潋丫头了。”
一句话堵得镇国公夫人脸色有些发青。
纪二夫人却笑着道:“娘说得是,自从我嫁过来后,哪个姐妹们不羡慕我遇到这么好的婆婆,没有哪家的婆婆像您这般体谅咱们辛苦,不用天天过来请安立规矩,只需要每旬抽个一两天过来请安便可,就是我比较贪嘴,喜欢娘您这儿的吃食,晚上也恨不得都过来。”
一句话奉承得淑宜大长公主笑呵呵的。
曲潋不知道原来镇国公府还有这样的规矩,她每天早早地起床,也是因为暄风院虽然距离寒山雅居近,但距离上院却有一段距离,所以才会提前起来。不过从淑宜大长公主的话里也可以知道,她当年娶儿媳妇时,对两个儿媳妇还算是不错的,都没有怎么立规矩,虽然有时候行事强势了一些,但只要不犯到她的错处,都由着她们去折腾。
所以,淑宜大长公主当年的行为,如今也就便宜了曲潋了。
婆婆都这么发话了,又有纪二夫人在一旁插科打诨,镇国公夫人纵使心里不高兴,也只得应下了。
等离开了寒山雅居后,镇国公夫人冷冷地看了纪二夫人一眼,说道:“二弟妹心真是宽,以后冽儿娶了媳妇,也是比照娘这么办?”
纪二夫人心知这位大嫂不满曲潋这儿媳妇,原是想要变着法子来调.教一翻,却没想到被婆婆给横插一杠,加之自己今日的行为,怕是惹恼了她。她心里实在弄不明白这大嫂的心思,不知她为何就是和自己的亲儿子不对付,连着对儿媳妇也像对个仇人一样,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思量。
当下纪二夫人扶了扶头上的金钗道:“这也要等冽儿娶媳妇了,到时候如果她也像暄和媳妇这般辛苦,我也要免了她晨昏定省。”说着,朝镇国公夫人微微一笑。
镇国公夫人脸色不愉,纪二夫人不是摆明着说她变着法子在折腾儿媳妇么?哪家作媳妇的不是天未亮便过来给婆婆请安立规矩的?这本是当儿媳妇的本份,偏生他们镇国公府的媳妇就比较金贵?
“瞧二弟妹说的,那不也是想要顺着自己的意来?我也是当婆婆的人了,自也是想要顺着意来,调.教一个合心的儿媳妇罢了。”镇国公夫人冷冷地道。
纪二夫人朝她笑了笑,脾气很好的样子。
曲潋跟在两人身后,当作没听到她们的话。
到岔路口,纪二夫人便对曲潋道:“潋儿哪天有空也去我那里坐坐,语儿天天唠叨着要你去指点一下她的女红呢。”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保证有空一定会去。
等纪二夫人离开后,曲潋跟着婆婆去了上院。
镇国公夫人脸色冷峻,她生得极为美丽,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十分冷艳的感觉,美得慑人。上院的丫鬟仆妇见她冷着脸回来,世子夫人像个小媳妇一般跟在她身后,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皆不敢吭声。
曲潋自然又被婆婆留在身边立规矩了。
她知道今儿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怕是以后除了固定请安的日子,她是不会来上院受这个罪,婆婆想要寻机折腾她也没法子,所以这会儿积了一肚子的气,便也由着她。
总而言之,曲潋根本没将镇国公夫人那种刁难人的手段放在眼里,就算让她多站会儿,她身体棒棒哒,根本不觉得有多累。
等曲潋被婆婆指使着去茶房给她沏茶时,面上笑着应了,便跟着画屏一起去了小茶房。
画屏一板一眼地对她道:“夫人平时喜欢喝云雾,用的水须得是山泉水,不能太烫,入杯时只须满八分……”
曲潋认真地记住了,在画屏的提点下,沏了一杯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茶。
等她沏好茶,带着画屏等丫鬟回去,便见屋子里除了镇国公夫人外,还多了四个风情各异的女子,其中除了一个年纪约模有四旬的外,其他三个的年纪从二十到三十不止,再看她们的衣服打扮,曲潋马上秒懂。
这是她那位公公的姨娘。
镇国公夫人指着那个年纪四旬的姨娘道:“这是武姨娘,是早年伺候国公爷的大丫鬟,因为伺候有功,特地提为姨娘。”然后又指着一个穿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头插缠丝点翠金步摇、长相有些妖媚的女子道:“这是莫姨娘,是冲儿和诗儿的生母。”然后又指着最后两个不过三十的年纪女子介绍是陈姨娘、李姨娘。
曲潋和她们见礼,特地多打量了一下几个姨娘。
武姨娘的年纪最大,并且颜色最是黯淡,看不出来她那风流倜傥的公公竟然这么长情,莫姨娘连生了两个孩子,而且隔着的时间都不长,想来应该很是受宠,而陈姨娘和李姨娘一个安份一个不安份,陈姨娘安份是因为无所出,李姨娘生了纪词,想来应该想要再生一个男孩。
看了四个姨娘,曲潋又瞄瞄镇国公夫人,不得不说,镇国公夫人这等美貌,生生将四个姨娘都碾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在容貌上有能碾压了小妾的正妻,按理说这么好的容貌,又坐着正妻的位子,怎么着也能拘着丈夫才对,怎么会让镇国公纳了这么多房小妾?
曲潋正在疑惑中,等听到镇国公夫人意有所指的话,不禁明白了她今日的目的。
这是借着几个姨娘敲打她,当大家主母,别嫉妒成性,拘着丈夫,不让他纳妾。
虽然镇国公夫人没有点明什么,也没有在新婚期间就急巴巴地给儿子塞人,可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后,曲潋额头的青筋还是蹦了蹦。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镇国公夫人端着曲潋沏的那盏茶,挑起一边眉看她。
曲潋睁大眼睛,特别无辜地看着她,“儿媳妇没有什么意见啊,娘为何这么问?”
镇国公夫人瞅了她两眼,心里又有些腻歪,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儿媳妇长得太柔弱了,看着就让人心烦。于是她也没再留她,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曲潋自然很高兴能离开这儿,不过见婆婆让几位姨娘送自己,心里又有些那啥了。
她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甜美,仿佛根本不知道镇国公夫人刚才的意思,客气地和几位姨娘告辞。
回到暄风院后,曲潋的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了,先进内室抱了身衣裳出来,然后才问宫心道:“世子可是回来了?”
今儿一早,纪凛便去了京郊的渡口,送纪家几位长辈回平阳老家。如今前来参加婚礼的平阳纪家族人,大多数都已离去,不过还有一些因为生意之事留在京城盘桓几日,听说他们要离开,纪凛如今还在休婚假,少不得要去相送。
等听说纪凛已经回来了,并且在书房,曲潋便让人端了碗甜汤,亲自去书房寻他。
到了书房,便见纪凛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书,阳光从窗外走过,整个人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美好得不似人间,让人几乎不忍心去打扰。
纪凛听到声音,抬眼看来,见她出现在书房门口,便笑道:“阿潋回来了,过来坐。”
曲潋笑着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从碧春手里接过食盒,拿出里面的一碗甜汤给他,然后挥手让碧春下去。
纪凛像这世间的很多男性一般,并不喜欢吃甜,所以那碗甜汤最后还是进了曲潋的肚子,刚好她也渴了。
纪凛笑着看她边吃甜汤边和他说今儿在寒山雅居的事情,并不作声,直到见她放下调羹,便凑过去亲她的嘴角,等发现亲到一嘴的甜腻时,不由蹙着眉抽身,故作若无其事地端茶抿了口。
曲潋:“……”别以为她没看到他嫌弃的样子。
成了亲后,才知道他对甜食并不怎么喜欢,不像她,甜的也吃,咸的也吃,只要做得好吃,就像个标准的吃货。
“祖母那儿,是你说了什么吧?”曲潋笑嘻嘻地看着他。
纪凛微微一笑,曲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我哪里说了什么?你想多了。”他不过是去和乌嬷嬷说了几句话,是乌嬷嬷自己通透,心疼他,才会和祖母说。
这些话自是不必和她说,他也不过是心疼她每天那么辛苦地早起,看她每天起床时都闭着眼睛胡乱地穿衣服,直到丫鬟给她净了脸,才清醒一样,那模样就像早起要她的命一样,真是让他好笑又无奈。
新婚那两天,她还有些不习惯,他要给她穿衣服,还害羞地拒绝了。如今他每天早上再给她穿衣服,她都闭着眼睛继续睡,连拒绝都懒得理会了,可见女性的羞涩也敌不过睡神的强大。
见他不愿多说,曲潋便也不纠结这话题,然后又说起了自己刚才在上院时,见了公公的几位姨娘的事情。
曲潋故作无辜地看着他道:“娘说,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身上的担子重,让我多体谅你。”
纪凛见她这小模样,实在是喜欢得紧,终于忍不住探手将她按到怀里,对着那张甜甜的红唇亲了下去,就算亲到了一嘴的甜腻,也没有放开。
直到亲得她晕头转向时,他捏着她的要挠人的爪子,笑道:“她的话你不必理会,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曲潋心花怒放地看着他,攀着他的肩膀问道:“真的?”
他含笑看着她,托起了她的身子,再次吻了下去。
第124章
纪凛的婚假有半个月,这半个月时间,他大多数是在家里陪新婚妻子,只有几日是被一些京中的朋友约出去,不过大多是在傍晚便回来了,要回来陪曲潋一起用膳,少有会超过掌灯时分回来的。
有纪凛陪着,对于曲潋熟悉镇国公府的帮助很大,她要熟悉的不仅是环境,还有家庭成员,半个月的时间,也让曲潋渐渐地习惯了不少。
其实镇国公府相比京中其他勋贵之家好多了,首先这里的主子真的很少,曲潋需要打交道的只有淑宜大长公主、镇国公夫人、纪二夫人和纪凛的几个弟妹,镇国公和纪二老爷是男人,很少进内院来,除了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时见一面外,其他时候都没有什么接触。
曲潋对比了下平阳侯府骆家,又对比了景德侯府席家等勋贵府,不得不承认,还是镇国公府里的人口比较简单,虽然婆婆难缠了点儿,但其他人都还算是友好的。二房的纪二夫人是个拎得清的,有心和曲潋交好,自然不会为难曲潋,纪语也早就被曲潋攻克了,一心向着她呢。
所以不过短短数日,曲潋很快便淡定下来,适应自己从未婚姑娘变成已婚妇人的身份转变。
日子悠然而过,婚假结束后,纪凛也要回金吾卫当差了。
早上,曲潋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搂着自己的人给她将滑到脸颊边的头发梳到耳后,又亲了亲她的脸,将她按在怀里揉了几下便离开了。她心里惦记着今儿是他要进宫的日子,便睁开了眼睛,跟着坐了起来。
她打了个吹欠,揉着眼睛扒开帷幔,便见到床前不远处,正在屏风前穿衣服的少年,此时他穿的是深紫色的官服,与平时只穿青莲色的素淡衣服大相径庭。
曲潋下床,走过去拿了一条与衣服色泽相近的孔雀纹的腰带为他束上,扣上搭扣,又为他整了整衣襟,然后退开一步看他。
好比现代男子穿军装,总能穿出一种严谨禁欲的味道,如今纪凛穿上这身颜色浓艳的官服,高高瘦瘦的,配上那张白晳温润的俊脸,整个人顷刻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给人一种很严谨禁欲的感觉,比之有德君子多了一种肃穆。
曲潋查看了下,发现自己有种想要将他的衣服扒了的冲动,忙移开目光,又过去拿了梳子给他梳头束发。
纪凛看着镜子里为自己梳头束发的少女,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柔,等她为自己束好发后,他转身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低头在她颈边亲昵地蹭了下,说道:“我不在家的这几日,你若是无聊了便去寻祖母和语妹妹说话,如果你想回双茶胡同,等我回来了,我陪你回去。”
曲潋笑着应好。
今儿他要出门当差,会有近七天不见,所以他说什么曲潋都觉得好。
见她那么乖巧的模样,纪凛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她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方开。
曲潋边伺候他衣漱更衣,边让宫心将昨晚吩咐暄风院小厨房一早就准备好的点心装在食盒里拿过来递给常安,对他道:“里面都是一些你平时吃的素感点心,路上饿了就吃一些。”然后又笑道:“这是祖母昨儿叫我给你准备的,方便你在路上吃。”
纪凛也叮嘱她道:“我知道了,你在家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祖母,别逞强。如果不行……”他迟疑了下,又对她道:“也可以让金乌或常安给我递个消息。”
曲潋不禁笑道:“家里能有什么事情?你放心吧,我知道的。”心里却觉得,他说的事情,不会是指他娘又想折腾什么吧?
曲潋虽然觉得婆婆爱折腾了点儿,但是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杀伤力,倒是纪凛很多时候根本不给母亲面子,甚至有时候会当着下人的面甩她脸,可惜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原因,下人们看到也当作没看到。
能让母子俩闹到这程度,应该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曲潋刚嫁过来,也不好去探究它,所以当作不知道。
纪凛摸了摸她的脸,心里虽然有些不放心,可是也没办法时时守着她,或许他应该对她多点信任?可是每当看到她用一双清清澈澈的眼睛看着他时,总会忘记她其实并不是一味依附着男人的柔弱女性,忍不住想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两人依依不舍地说着话,直到时辰差不多了,纪凛方才离开。
曲潋望着他在微微的晨光中离去的背影失神,这是他们成亲后,第一次分开,她习惯了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一时间竟然有些惆怅。
直到碧春提醒了,曲潋方才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回了房。
时间还早,曲潋还可是回去睡个回笼觉,但是躺在床上,身边没了人,竟然一时间睡不着了,只好叹着气爬起身来,叫了碧春她们过来伺候梳洗。
碧春和碧夏边伺候她梳头边说道:“世子今儿进宫当差了,按规矩是每旬轮七日休三日,时间是久了点儿,姑娘可以趁这段时间给世子做些衣裳之类的,等世子回来定然会十分高兴。”
曲潋摆弄着首饰匣里的首饰,虽然没有说话,不过嘴角却翘了翘。
一旁正在收拾的宫心走过来,对曲潋道:“少夫人,世子今儿进宫了,金乌以后只能让您来喂了。”
曲潋恰好听到了窗外金乌的叫声,自是知道金乌的精怪,她觉得金乌这种性格,一定是纪凛特地调.教的,将一只鸟调.教得这般精怪,也算得上是人才了。
用过早膳后,见时间差不多了,曲潋便准备去上院给婆婆请安。
刚出了门,便见到院中的一株高大的海棠树上,金乌停在那儿,见到她时,朝她叫了声。
曲潋朝它招手,“金乌,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祖母那儿?”
金乌鸟都没鸟她,稳稳地站在海棠树上,一双鹰目盯着她。
曲潋讪讪然,朝它哼了一声便走了。
可谁知她刚出了暄风院,便听到一阵翅膀掠动的声音,抬头看去,发现金乌从暄风院中飞了出来,落到一旁的假山上。
曲潋:=__=!为毛她又有一种被只鸟监视的感觉?
根据以往的经验,曲潋可以认为,这只鸟一定是代替它不在的主人监视她,不让她做出什么背叛它主人的行为,简直是不能更糟心!
觉得和一只鸟没啥好计较的,曲潋便不在意它,往上院行去。
到了上院,曲潋自然被丫鬟告知婆婆还未起,让她等会儿。
她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等,眼睛往窗外瞄去,恰好看到金乌飞到对面屋檐的情景,安静地站在那儿,如同一只雕塑般,不引人注意。
曲潋顿时囧了。
她嫁进来的半个月,有纪凛陪在身边,从来没见它这般积极地往她身边凑,今儿纪凛一不在,它便冒出来了,仿佛她走到哪里,就要跟到哪里似的。
曲潋等了半刻钟,方才被告知婆婆起了,让她进去伺候。
没问题,不过是递个梳子、簪子罢了,这种小事对她来说并不算是折腾,根本没将之放在眼里。
镇国公夫人坐在梳妆台前,见她进来后,淡淡地问道:“暄和进宫了?”
“是,今儿一早就离开了。”
镇国公夫人淡淡地唔了一声,又道:“暄和不在,你平时没什么事情,也别随便出暄风院。”
这是在说她不安于室么?
曲潋当作没听到,乖巧地应了一声。
这时,恰好几位姨娘也过来请安了,其中纪诗和纪词也在,纪冲是少爷,住在外院,早上要上课,不用特地过来请安。
见到曲潋,纪诗和纪词忙过来给嫂子请安。
纪词今年才五岁,倒是极懂事了,糯糯地给曲潋请安后,便退到李姨娘身边。纪诗神色有些高傲,看着就像镇国公夫人养出来的孩子,对曲潋不冷不热的,转头对镇国公夫人时,倒是露出孺慕的神色。
“娘,这根白玉簪子很适合您的皮肤,戴这好看。”纪诗从首饰匣里拿出一根通体洁白的玉钗。
镇国公夫人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说道:“就听诗儿的。”
纪诗脸上露出了被人肯定的喜悦的笑容,朝曲潋看了一眼。
曲潋手里还拿着一根堑金玫瑰簪子,见状很自然地将那簪子放了回去,慢悠悠地道:“娘昨晚是否未休息好?看着似是有些疲惫的模样。”
镇国公夫人又冷了脸,淡声道:“天气热了,夜里有些躁,有些睡不好。”
纪诗马上关心地道:“可要找太医来瞧瞧?”一双和莫姨娘十分相似的明媚大眼睛透着关心。
镇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倒是不用了,喝些降火的汤茶便可。”
纪诗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似乎被夸得很不好意思。
两人径自地说着话,直接将曲潋无视了。
曲潋暗暗一哂,并不在意,便退后一步,由着纪诗去婆婆身边凑。她的目光往那几个正在端茶倒水的姨娘身上瞄去,发现正在摆早膳的莫姨娘看起来心不在蔫的,时不时地将目光往这儿瞟来,眼里有着些许担忧。
曲潋略一想便明白了,看来这莫姨娘还算是个有脑子的,可惜纪诗却被婆婆纵容得没脑子,敢在这种时候公然和她这大嫂叫板。
曲潋想明白后,朝莫姨娘笑了下,莫姨娘仿佛受了惊一样,赶紧收回了目光,低眉敛目地站在那儿。
镇国公夫人虽然有意想要折腾一下,但奈何等会儿还要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她是知道那位公主婆婆的性子的,从来不敢和她叫板,不然最后只有自己倒霉罢了。也因为如此,所以她就算有心想要□□儿媳妇,也没法子。
所以在稍微用了些早点后,便和曲潋一起去寒山雅居。
四位姨娘带着两个庶女在垂花门处相送,纪诗伸长了脖子看,神色有些不忿。
曲潋恰好回头看到,不禁挑了下眉,心里明白她不忿什么,只得摇头。
虽然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能决定自己的生活态度,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摆正,根本不用她费心去收拾,就会自己作死了。
到了寒山雅居时,恰好也看到纪二夫人带着纪语一起过来了。纪冽和纪冲差不多年纪,都要上课,所以早上一般不会过来请安。
纪二夫人平时虽然笑语晏晏,但却是个手腕厉害的,将纪二老爷像提线木偶一样抓在手心里,管束得十分严,所以二房除了一妻无妾侍姨娘,两个孩子也都是纪二夫人所出,和大房的情况相反。
大房虽然有几个庶出的孩子,不过淑宜大长公主显然对庶出的孙子孙女不太喜欢,加之她不喜欢孩子太过吵闹,那些孩子见到她也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久而久之,便也不让那些庶出的孙子孙女过来请安了。
这也是纪诗不忿的原因,只是她再不忿,淑宜大长公主不喜欢也没办法。
等镇国公夫人等人请安后,淑宜大长公主便将曲潋叫到身边,问道:“暄和今儿几时出门的?吃了什么?可有为他备好路上用的点心……”
淑宜大长公主问得很仔细,曲潋一一答了。
等问完后,淑宜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道:“暄和不在,难为你了。”
曲潋笑嘻嘻地答道:“不会啊,今早世子出门前,还叮嘱孙媳妇没事就过来陪祖母呢,恰好他不在,孙媳妇以后少不得要在祖母这儿蹭几顿饭了,望祖母莫要嫌弃我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淑宜大长公主笑呵呵地道。
这时,纪语也在母亲的示意下,凑过来腼腆地道:“不知道孙女能不能和大嫂一起来陪祖母用膳?孙女、孙女……”到底不像曲潋那么厚脸皮,什么都敢说。
曲潋忙拉住她,和她一起凑到淑宜大长公主面前。
镇国公夫人冷眼看着,悠悠地喝了盏茶。
纪二夫人目光微微闪烁,看向曲潋的目光有些感激。女儿将来想要嫁好,依靠的可不是镇国公府,而是淑宜大长公主,只要淑宜大长公主肯花几分心思,女儿将来便能嫁得不差,这也是她时常带女儿过来给婆婆请安的原因,可惜女儿的性子还是腼腆了一些,婆婆又是那样严厉之人,让女儿总是放不开。
在婆婆面前放不开的人,素来不会得她青眼,这让她急得不行。幸好如今有曲潋在,她也没想到曲潋的胆色如此好,在婆婆面前从来没有怯过场,有她帮衬,女儿以后应该能讨得了婆婆的喜欢。
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告辞后,曲潋和纪语留了下来。
两人陪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后,便坐在一起做针线活,淑宜大长公主坐在旁边笑看着她们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直到午时,又陪淑宜大长公主一起用膳,直到傍晚方才离开。
曲潋的日子过得非常的充实,直到纪凛进宫的第三日,曲潋正和纪语一起陪淑宜大长公主说话时,突然下人来报,有她的客人来访。
“是谁啊?”曲潋奇怪地问道。
来回话的宫心笑道:“是平阳侯府的樱姑娘。”
曲潋愣了下,没想到骆樱竟然来亲自来拜访她。她出嫁后到现在,除了按规矩出嫁第九天娘家的人过来探望外,便没有什么人过府来,镇国公府也并未因为她进门而改变以往的生活方式,来镇国公府的访客一般不多,如今骆樱没有请帖就上门来,让她挺奇怪的。
淑宜大长公主听说是她的客人,便笑道:“我记得那平阳侯府的姑娘是你的小姐妹,既然她难得上门来,便去好生招待。”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说道:“那我等会儿再过来陪您。”然后又吩咐纪语留在这里好生陪祖母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见她一副自己走了没人陪她的操心样子,笑得不行,将她赶走了。
曲潋出了寒山雅居后,便问宫心,“阿樱在哪里?她怎么来了?”
“奴婢安排她在韶云轩的花厅里稍坐。”宫心答道,“倒是没有细问,不过骆姑娘看着神色有些不好。”
韶云轩是镇国公府招待来访女眷的地方。
曲潋听罢,不免有几分担心了。
等她到了花厅,便见骆樱坐在那儿发呆。
“阿樱,你怎么来了。”曲潋笑着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
骆樱抬头,见到是她时,突然扑过来抱住她,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说:“阿潋,真是太过份了,我要解除婚约!”
第125章
曲潋被她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懵了下,忍不住看向旁边的翠屏。
翠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道:“潋姑娘,这事情……奴婢不好说。”
曲潋没办法,再见骆樱哭得那么伤心,嘴里嚷嚷着要解除婚约之类的,见这样不好,忙对她道:“先别哭了,给人瞧见可不好,到暄风院那边坐坐,有什么到那里再说,好么?”
骆樱边哭边点头。
曲潋忙让丫鬟打来水,给她简单地净了脸色,方才将她拉回了暄风院,省得在那里人来人往的,教人瞧见了对骆樱的名声不好。
路上,骆樱努力抑住眼泪,一双眼睛憋得红通通的,鼻子也因为先前大哭而有些发红。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暄风院,但此时极为伤心,都没有心情看看好姐妹居住的地方,埋着头被曲潋一路拉到了一间花厅。
到了花厅,骆樱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一副伤心坏了的模样。
这是曲潋第一次见到她哭成这样,看着挺心疼的,以往的骆樱有些小聪明,因为身份而骄傲,虽然有时候得理不饶人,可是只要不犯到她,她也不会干出什么倚仗身份欺压人的事情来,活得最是轻松潇洒,甚至可以说有点儿缺心眼了,从来没见她如此伤心过。
“怎么了?你和我说说,别闷在心里难受。”曲潋放柔了声音哄道。
骆樱抽着鼻子,恶狠狠地道:“表哥他竟然有通房!我生气坏了,就揍了表哥和他的通房,舅母竟然说我善妒……阿潋,你老实和我说,纪暄和有通房么?”
见她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瞪过来,曲潋心知她心里是真的喜欢刘羽,所以在得知他有通房时,才会这般伤心。虽然是出身在平阳侯府这种地方,也看惯了父兄们的房里一堆通房的事情,可是这姑娘却是个心气大的,容不得自己的未婚夫也有通房,恨不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好。
“自然是没有的。”曲潋说得很肯定。
骆樱看了她一会儿,又哇的一声哭了,趴在桌上边哭边道:“连纪暄和这种身份的男人都能洁身自好,他凭什么就能有通房?明明当初他来我家求娶我时,都答应过我,以后除了我,不会有其他女人的,这个骗子,我要解除婚约……”
曲潋对刘羽没什么印象,小时候承恩伯府的那群少爷小姐们倒是见过,后来长大了,男女有别,曲潋又是客居在平阳侯府,身份尴尬,自然更没机会见外男了。所以她也不知道刘羽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既然答应了,作男人的自要有担当。
当下曲潋道:“是不是你误会他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他答应过你,应该不会要的。”
骆樱用帕子擦了擦脸,恨道:“他那时候都承认了,怎么不是?”她双眼冒凶光,“总之,这桩婚事无论如何我都要解除了它!我宁愿当姑子,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活得如此憋屈!”只要想到母亲和嫂子们面对家里的姨娘时的模样,骆樱就难受。
她不知道,为何男人可以这么多情,拥有这么多女人,而女人却只能守着一个男人。
曲潋看她一副娇纵任性的样子,不禁叹气。婚约是结两姓之好,如果能轻易解除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是非了。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在嚷嚷,想要解除婚约,根本不可能,单是大舅舅和大舅母就不会任她胡来,指不定在长辈们心里,不过是一个通房的玩意儿,等成亲了,打发了便是。
见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怕是此时正在气头上,不好说什么,曲潋给她倒了一杯果茶,便道:“你今儿怎么跑过来了?伯母知道么?”
发了一通气,骆樱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喝了一杯果茶补充了水份,才闷闷道:“我刚从承恩伯府出来,正在气头上,没有回家,就往你这儿来了。”她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如果我回家的话,我娘只会骂我,说通房没什么了不起的,等以后成亲了,打发了就是……”她愤愤地说了一会儿,又可怜巴巴地说:“我才不回去呢。阿潋,我想在这儿住几天,可不可以……”
骆樱越说越小声,拿眼睛瞅着她,生怕她不答应。
曲潋不禁摇头,看来这丫头在刘家揍了人后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刘家的人反应如何。如果那刘羽真的在意骆樱,应该会找人来追,如果不在意……
顷刻间,曲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便笑着对她道:“现在离晚上还有些时间,你先在这儿歇息。”也没有说让她在这儿留宿,或者是派个人去平阳侯府报信,一派笑盈盈的模样。
骆樱此时心里伤心,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曲潋就是她的好姐妹,贴心极了。
曲潋让碧春去打水给她整理仪容,对她道:“你今儿冒冒然就过来了,先前我在祖母那儿,她老人家也知道你上门来,所以你可要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才行。”
骆樱有些不安地用脚磨了磨地,说道:“请安是要请的,可是……淑宜大长公主会不会生气啊?她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我今儿却是冒然上门来,刚才还哭成那样,传到她耳里,会不会……”
曲潋不禁噗地笑出声来,看来淑宜大长公主平时的样子真的很严厉,很多小姑娘都被她吓到,曲潋刚开始时也被吓得不行,后来发现淑宜大长公主很好相处后,才放下心来。现在再看骆樱的样子,不免有些怀念。
“祖母很好相处的,只是看起来严厉一些罢了,如果合了她老人家的眼缘,好处可多着呢。”她又安抚了骆樱一会儿,方才让她没有那么害怕。
给骆樱重新整理好仪容,曲潋便带她去寒山雅居。
淑宜大长公主正在安息室里,听纪语念佛经,见两人过来,纪语放下佛经,朝曲潋露出笑容,然后好奇地看着骆樱。
往日镇国公府和平阳侯府没有什么往来,所以纪语也没怎么见过骆樱。
骆樱心里忐忑,见淑宜大长公主坐在那儿,一身贵气凛然不可侵,神色也有些漠然,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差点吓得调头就走,还是曲潋暗暗地拉住了她,没让她做出失态的事情。
“祖母,这是阿樱,平阳侯府中行六的姑娘,我和她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曲潋笑盈盈地介绍道。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对骆樱道:“六姑娘不嫌弃的话,便一起坐着喝杯茶,陪我这老婆子说几句话。”
骆樱受宠若惊,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当然不嫌弃,嫌弃谁都不会嫌弃您老人家。”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骆樱也有些发窘,窘迫地坐到曲潋身边。
淑宜大长公主的脾气虽然有些冷硬,但是对小辈们还算和蔼――前提是得了她眼缘,因曲潋的关系,淑宜大长公主也给骆樱几分面子,让骆樱很快便放开来了。
骆樱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后,自不会脑抽地说自己今儿上门来的真正原因,只道:“我大嫂怀了身子,近来食欲不振,听说城东雀街有一家老城果脯店卖的酸果脯很适合孕妇,便想出门来买些给大嫂,后来经过贵府,想起了阿潋,所以就冒味上门来打扰了,请您见谅。”
淑宜大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们小姐妹俩感情好,有空自可以上门来和她说说话,不必顾着我们这些老家伙。”
骆樱没想到淑宜大长公主这么好说话,心情更轻松了,很快便放开自己。
等到天色稍晚,骆樱被淑宜大长公主留了顿晚膳后,方叫上镇国公府的侍卫送她回府。
骆樱先前说想要在曲潋这儿住个几天,但那在气头上,事后想想也知道不现实,所以淑宜大长公主派镇国公府的侍卫送她回家,她诚恳地道了谢,转身却苦了脸。
曲潋送她出去,走在路上时,拉着她的手道:“今儿的事情,虽然是刘家不对,但你出手打人也是你的不对,这种事情谁先动手就吃亏。”
骆樱抿嘴气道:“当时我气晕头了,觉得表哥背叛了我,我都恨不得挠花他的脸。”
曲潋无语了下,心说怨不得她们俩个能玩得这么好,原来都喜欢挠人的么?如果纪凛也干这种事情,看她不挠死他。不过面上却很是温柔地道:“你先回家,有什么事情也别闹,别忘记了你是平阳侯府嫡出的姑娘,身份尊贵,嫁谁不得?不需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事情只是骆樱说的,带有太强烈的主观色彩,作不得准。曲潋趁着去她更衣时还趁机问了翠屏,不过翠屏说她在外面伺候,不清楚当时的情况,所以曲潋也没法子,先将她稳住了,再看看是怎么回事。
骆樱觉得曲潋这话真是顺耳,一时间豪情万丈,觉得全天下就数曲潋最懂她的心了,当下用力地抱住曲潋,笑着道:“你说得对,我先回家,将这事情和我七哥说,七哥一定会帮我讨个公道的。”
曲潋笑了下,这便是有兄长的好处。
曲潋站在二门处,目送骆樱登上马车离开。
送走了骆樱后,曲潋刚转身,却没想到被一双从身后探来的手将她抱起。
她惊叫了一声,脸撞到坚实的胸膛,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安息香的气息,不禁放松下来。
只是她放松得太早了,刚才欣喜地抬头,就对上一双狭长妖美的眼眸,听到他阴测测地道:“那是谁?你竟然背着我和个女人抱来搂去的。”
曲潋:“……”
见她不吭声,他伸手捏起她的下巴。
曲潋深吸了口气,将他的手拍开,揉了揉下巴,郁闷地道:“那是我姐妹,今儿她来府里作客,有点儿伤心事情,我正安慰她呢,你别乱想。而且女人和女人怎么可能……你胡说什么?”
他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嗤笑道:“怎么不可能?难道你没有听过磨镜么?”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深宫大宅的女人因为寂寞,慢慢地便发展出磨镜的感情,你可别背着我做这种事情。”
曲潋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后,差点想要挠他,“你真是太不正经了!”难得回府,难道不应该先让她高兴一下么?想到这里,曲潋又狐疑地看他,“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七日轮休么?到今天不过才三天。
纪凛牵了她的手往寒山雅居行去,冷声道:“我如今已是成亲的人了,便改了值勤时间,以后三日轮一休,晚上若是无事,自可回府。”
曲潋觉得这一定是皇上体恤他,她可没听说过谁像他这般自由的。
然后又听到他阴测测地道:“这样也好,有我看着,你别想搞什么花样。”
曲潋:“……”她从来就没想过搞什么花样好不好?
两人先去了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淑宜大长公主见到孙子回来自然十分高兴,只是当看到孙子变了脸,笑容微敛了一些,勉强地询问了他今儿回来的原因,便让小夫妻俩下去休息了。
曲潋看了看笑容微敛的淑宜大长公主,又看向冷着脸的纪凛,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就算是淑宜大长公主,也是比较偏爱温柔体贴的那个人格么?所以对这人格便有些冷淡。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不知为何,曲潋心里有些难受。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因为性格的原因,要受到两种不同的态度对待。
突然,他脚步停了下来,曲潋一时没防备,差点撞到他身上。
“为什么这般看我?”他微微倾身,低头俯视她。
曲潋小心地后退一步,笑道:“怎么了?我看你不行么?”
“没有不行。”他慢吞吞地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知道你爱我爱得不行,几日不见很是高兴,放心,今晚定会满足你。”
曲潋:“……”她又想挠他了!
第126章
安静的暄风院因为男主人回来而热闹了几分。
曲潋兴冲冲地吩咐小厨房准备纪凛平时爱吃的东西,又让人去给他沏他平时爱吃的毛尖,亲自去给他取换洗的干净衣物,觉得衣服薰的香不对,又让丫鬟拿下去重新洗了……忙得团团转,仿佛有无穷的精力。
纪凛站在那儿看着,神色有些阴沉不定,最后目光定在她灿烂的笑脸上。
他看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去了净房。
等他从净房出来后,已经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穿上一件居家的青莲色直裰,懒洋洋地挨坐在临窗炕上的锦缎面的大迎枕上,手里端着沏好的茶,目光追着曲潋的身影,见她忙来忙去的,也不开口说什么。
“暄和哥哥,晚膳已经备好了,陪我用膳。”曲潋叫道,过来拉他。
炕上的少年用一双妖诡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道:“你很高兴?”
曲潋将他的手拉开,一只手掩着自己的下巴,神色轻松地道:“你难得回来,我自然高兴。”
听到她的话,他似乎有些高兴,面上却十分矜持地道:“是么?”
曲潋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明明心里高兴得要死,此时竟然还搞闷骚,高兴就表现出来,有什么好遮掩的?还是主人格好,被她哄得高兴时,总会温柔地表现出来,不像他,一副死傲娇的模样,却还要动手动脚。
曲潋将他拉过去,坐在八仙桌前,厉嬷嬷见他们过来,便吩咐丫鬟传膳。
桌上共有十道菜,都是纪凛平时喜欢吃的。
虽然嫁过来不到一个月,但是曲潋的功课也做得很足,又有宫心帮忙,将他的习惯摸清楚了,所以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虽说是双重人格,但是两个人格除了表现出来的性格不同外,兴趣爱好小习惯都一模一样。
曲潋虽然不知道双重人格的患者有什么表现,但是纪凛的种种习惯,让她不知不觉中根本会忽略了他的两个人格,只当他偶尔将控制不住,暴露出人类的另一个阴暗面罢了,从来会因此将他当成两个人。
说她乐观也好,盲目也好,她就只对这个人好。所以,这也是为何她越来越在他面前坦然处之的原因。
她的性格对陌生人时比较冷,但是对亲近的人总是容易心软,为他们找借口,又容易乐观,刚才看到平时那么疼他的淑宜大长公主因为他第二人格出现而有些不自在的模样,心里又不免为他心疼。
心疼他,自然想要做点什么让他高兴。
这就是她现在表现得很热情的原因。
纪凛看起来很高兴,那双妖诡的眼睛也没有平时的凶戾,微微上挑的眼线,在斜睨着人时,眉稍眼角都带着些许的笑意,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安抚住的凶兽,没有伤人之意。
曲潋暗笑,面上却一派开朗灿烂,不停地给他夹菜。
“你今天怎么特别地殷勤?”纪凛怀疑地看着她,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不会是想要做什么坏事吧?”
曲潋捏了捏筷子,决定忍了,谁让自己小时候素行不良,让他埋下阴影呢?这第二人格总是比较多疑,大概是人性之恶的一种表现,所以不吝于对世人抱有更大的恶意,方才让他行事肆意妄为。
“你想多了,不是说了么?你难得回来,我高兴。”曲潋朝他甜蜜蜜地笑着,一副很讨喜的模样。
果然,她这表现又愉快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滑过什么,然后又矜持地用膳。
用过晚膳后,曲潋和他在院子里散步,走过池塘的拱桥时,曲潋让丫鬟拿了鱼食过来喂鱼。纪凛站在旁边看着,直到一声鹰啼,他伸出手,很快便见一只黑鹰落在他手臂上,用头上那绺金毛蹭着他的手。
曲潋见一人一鹰亲近的动作,有些感兴趣地问道:“金乌挺通人性的,你怎么训练的?”
“你想知道?”他偏首看她,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曲潋心里有些警惕,警惕他的脑回路会让他说出什么让她气恼的话来。
果然,就见他一巴掌将手臂上的金乌拍飞了,对她道:“想都别想,我是不会让你将金乌训服了为你所用。”
曲潋:“……”果然是不能对他抱什么希望的。
夜幕降临,直到就寝时间,他的人格都没有转换过来,曲潋只和他相处了半个月,还摸不清他人格的转换规律,只觉得似乎睡了一觉醒来,他的人格就会变回来了,所以对着这第二人格,每每被他气到时,总忍不住想要将他也气得暴跳如雷才好。
曲潋也没有作死地问他什么时候变回那个温柔体贴的少年,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时,终于受不住了,忍不住恶向胆边生,踹了他一脚。
“我好累,想睡觉,不干了!”她嘟嚷着,摆出一副很累很苦的模样。
他低头,额头和她额头相抵,一双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屋子里点着灯,因为天气热,帷幔换上了轻薄的绡纱,朦胧的光线透过绡纱,将填漆床里的一景一物都蒙上了朦胧的光晕,甚至也让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异样的色彩,被他看得心跳微快,差点忍不住别开脸。
他的额头抵着她,身体覆压在她身上,四肢被他强壮的体魄压住,让她动弹不得,根本移不开脸。
就在她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时,他摸了摸她的脸,慢吞吞地起身,说道:“算了,今晚就放你一次。”
曲潋顿时欣喜,果然只要她扮柔弱,他总会妥协,深深记住了这点,不妨碍她以后扮弱。只是刚高兴时,发现他慢吞吞地从她身体退出来时,又故意蹭了蹭,让她差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深吸了口气,平覆身体的异样,正要准备起身时,便见他随意披了件寝衣,用一条干净的巾毯将她裹起,然后抱去净房清理身子。
曲潋攀着他的肩膀,仔细盯着他妖美的面容,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这是纪凛,纪暄和。
他低眸看她,将她放到温水里后,也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不过不准再主动,否则咱们继续。”
曲潋于是缩了缩肩膀,不吭声了。
等再次回到床里,曲潋打了个哈欠,滚到床里头,贴着凉凉的床壁,很快便睡着了。她身后的少年也贴着她,将她搂到怀里,又摸了摸她红润的脸蛋,接着入睡。
***
娘……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种妖孽孩子!
娘,为什么不要凛儿……
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娘……
娘——
小小的身子被巨大的力道推开,撞到了坚硬的墙壁,脑袋像要炸开一般的疼痛,有红色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来,浸透了眼睛,受伤的手臂又沁出了血,可是这种疼却比不过母亲看他那种厌恶、恶心的眼神给他的疼。
娘,为什么……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为什么当初我要让你生下来,你这妖孽,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这么苦了……
娘——
他霍地睁开眼睛,满脸大汗,脑袋像要爆炸一般地疼痛着,仿佛仍能感觉到头被撞破流血时的那种疼痛。
半晌,他坐了起来,扶住疼得快要爆炸的额头。
“暄和……你怎么了?”
曲潋被他起床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身边的少年坐起身来,原本还有些困顿的神色因为对上一双凶恶的眼睛而霍然瞪大,吓得完全惊醒了,忙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等看到他微微闭上眼睛,满脸苍白忍痛的神色时,她不禁有些慌张。
“暄和哥哥,你怎么了?”她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想碰碰他的脑袋,又怕他更难受,急得不行。
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挥开,阻止任何人的接近,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身体呈现一种防备的动作。
曲潋整个人差点被那股力道掀了出去,整个人都摔在被子里,心里惊骇,没想到他不控制的时候的力气会这么大,平时应该是特意收敛了的。
等他下意识地将人挥开时,他才反应过来,忍住额头的疼痛,忙伸手拉住她,手指有些颤抖,紧紧地拉住她的手臂,“阿潋,你……没事吧?”
曲潋此时哪会在意这种,见他疼得厉害,便知道他的头疾又犯了,忙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
纪凛忍住疼痛,低低地应了一声。
曲潋连滚带爬地下床,连鞋也没穿,就赤着脚冲到雕红漆戏婴博古架上取下一个檀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玉瓶子,又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疾步走回床前,对床上躬着身子坐在那儿的少年道,“暄和哥哥,药来了。”
她的手有些颤,倒了一粒药喂他,又喂了他半杯水,见药效一时间没见效,他仍疼得厉害,身子都微微发颤,又担心又害怕,忙爬上床,小心地将他的脑袋抱到怀里,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好让他轻松一些。
曲潋给他按摩了近半个时辰,双手都累得酸软了,满头大汗,他一直微微发颤的身体才平缓下来。
此时她坐靠着床,他躺在她的大腿上方便她给他按摩,渐渐地平静下来。
“暄和哥哥?”她轻轻地叫了声。
“唔……”
听到他低低的回应,曲潋方才松了口气。
和他成亲半个多月,曲潋平时只看到他性格转换,却一次都没有见他头痛的样子,还以为他的病已经好了,没想到在这夜晚突然复发,看到他痛得脸都白了,浑身冒冷汗,让她吓得不行,心里难受得厉害。
她拿出帕子,给安静地缩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擦汗,手摸了摸他的背,发现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更是心疼得厉害。
就在她要下床去给他寻一件干净的寝衣换上时,他坐了起来,将她抱到怀里。
“潋妹妹,我没事了。”他低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看起来疲惫而脆弱,脸上却露出十分温煦的笑容。
曲潋慢慢地伸手,拥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就算热得厉害,也不想放开。
直到模糊地睡着后,她心里想着,改日得再去找明方大师,让他给纪凛看病,一定要将他的头痛之疾治好。
纪凛拥抱着她,一时间却没有睡着,有些害怕睡着后,又梦到那些让他痛苦的恶梦。
原来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在午夜梦回时会在梦里一遍遍地出现,提醒他,曾经的痛苦。
想到这里,他又拥紧了怀里的人,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胸口,感受到那种柔软的包容,方才放松下来。
****
因为昨晚折腾了一场,翌日曲潋起床时,便比平时要晚一些。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错过了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时间,顿时吓了一跳,就要爬起来。
“别急,再睡会儿。”一只手将她拦住,然后她整个人都跌进了一个怀抱里,一只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曲潋抬头,看到披散着头发半坐起身、背靠着大迎枕的少年,呆了会儿后,才问道:“你的头还疼不疼?没事了么?”
他朝她微笑,低头亲昵地亲了她一下,说道:“不疼,没事了。”
“真的?”她还记得他昨晚疼得身体都发颤的情景,吓得不行。
见她不放心地追问,少年脸上露出十分柔和的笑容,抚着她的脸,对她道:“是的,已经不疼了,多亏你昨晚给我按摩。以往我都要疼到天亮的,昨晚却只疼了半个时辰左右,已经算是好了。”
曲潋听得又是心疼又是高兴,说道:“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再头疼,我就给你按摩,我当年还是因为我妈特地去学……”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下,话渐渐没了。
纪凛不知她为何心情又突然低落,回味了下她的话,听她话里的意思,她是特地为谁而学的,不过她为的那个人,似乎在她心里是不能说的禁忌。他眸里有些深思,面上却一片煦和温暖,就像窗外的阳光。
曲潋不想让自己沉浸在一些不好的记忆时,很快又露出笑脸,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起床吧,等会儿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然后又有些埋怨他道:“你也不让人叫醒我,睡得这么晚,万一让人以为我恃宠而娇怎么办?”
纪凛不以为意地道:“没关系,你想恃宠而娇,我也纵得起。”
曲潋:“……”
被他用那么柔和煦暖的神色说着这种宠溺的话,让她难得有些害臊,一时间不说话了。
纪凛见她不肯再睡,便下床去穿好了衣服,然后将她的衣服拿过来给她穿上。见她别别扭扭的模样,低头在她圆润白晳的肩膀上烙下一吻,给她系好了肚兜的带子,又继续给她穿衣,脸上的神色一直是温温和和的,看她的目光也温和得醉人,让曲潋有些晕晕乎乎的,根本不想拒绝他这种温柔的行为。
两人用过早膳,便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长公主见到他们过来请安,脸上不觉露出高兴的笑容,特别是见到孙子温煦从容的模样儿,更高兴了。
曲潋有些歉意地道:“今儿来得晚了,请祖母见谅,这都是因为昨晚暄和哥哥半夜时突然头疾又复发了……”
话还没说完,淑宜大长公主已经惊得忙拉着孙子的手问道:“怎么样?现在还疼么?”
纪凛朝祖母笑道:“已经不疼了,多亏了阿潋昨晚给我按摩,才没有那般难受。”
听了两人的解释,淑宜大长公主如何会责怪曲潋今儿来迟之事,原本等不到小夫妻俩过来,她也以为是夫妻俩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罢了,没想到还有这事情。她心里叹了口气,想起昨晚见到孙子变了脸时自己的态度,心里有些愧疚。
淑宜大长公主拉着小夫妻俩关心了一会儿,过了会儿方道:“暄和的头疾很久未发作了,原以为已经好了,没想到这回来势汹汹。我看吧,哪天有空,再去寻明方大师瞧瞧,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枯潭寺……”
这话和曲潋的意思不谋而合,当下双目灼灼地看着淑宜大长公主。
纪凛说道:“祖母,别忙活了,明方大师近日离京了,行踪不定,孙儿也没有他的消息。”
听罢,淑宜大长公主和曲潋都十分的失望。
等小夫妻俩离开,淑宜大长公主坐着失神了好一会儿,方对乌嬷嬷道:“自从国公爷去后,暄和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好不容易顺着他的心意给他娶了他喜欢的姑娘,却不想他的头痛之疾仍是未好,我真是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宿疾而短命……你赶紧去找常管事,让他派人打探明方大师的消息。”
常管事是外院的一名大管事,他是常安、常山兄弟俩的父亲。
乌嬷嬷知道主子的心情,忙应了一声。
等乌嬷嬷下去寻常管事,淑宜大长公主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起明方大师曾说过孙子的病可能会让他将来暴毙,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第127章
离开了寒山雅居,两人慢悠悠地在暄风院中逛着,丫鬟们远远地跟着,不敢过来打扰。
“你以后是三日一休?晚上也可以回来么?”曲潋好奇地问道,“其他的人也这般?”
纪凛目光温润地看着她,笑道:“是的,皇上觉得我成亲了,不必像以往那般七日轮休,就让我改成了三日轮休,不过晚上可能不回来,除非……”
除非他的人格又改变了,然后出宫回来么?曲潋暗忖,觉得皇上对他真的很宽容爱护,这种宽容是建立在淑宜大长公主和老镇国公的遗泽上,只要纪凛以后不做出谋朝篡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应该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气氛很轻松,这种时候,曲潋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顾忌,因为这个人会微笑倾心,体贴地包容她,并且有问必答――除了他不想答的,不过能让他不想答的很少,而他会适时地转移话题。
真的温柔到让人如沐春风,心情舒畅。
曲潋和他交流得很愉快,他的第二人格急躁又多疑,有时候简直是没法交流,这种时候,曲潋便从这主人格下手,总能弄到自己想要的,并且和他解释清楚。
然后说到昨日骆樱来寻她之事。
纪凛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潋,很抱歉,昨日我有些冲动了,并非是怀疑你,而是当时……”而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不安,这种不安在性格转换时,会表现得十分明显,特别是在她的事情上,这让他心里也不好受,担心她会厌烦自己。
曲潋朝他抿嘴一笑,说道:“没什么,我知道的。”自从知道他的秘密以后,初时她是纠结过,也害怕过,但是既然选择了他这个人,便会尝试着去适应去接受。而且,只要摸清楚了他的性格,她挺能自得其乐的。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原因,但是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无论哪个人格。
她觉得这样很好,人生那么长,生活中有那么多不如意,何不让自己过得愉快一些,放开一些,保持愉快心情过每一天,比纠结烦恼更好。
既然有些事情无法避免,那就去接受它,她从来不是畏惧困难的性格,反而会选择用自己的方法接受,只要洒脱一些,便没什么。
纪凛不禁笑了起来,走过那株高大的杏树时,伸手将她搂到怀里,摸摸她的脸,觉得这个姑娘乖得让他心疼,又豁达得让他痴迷,舍不得放开她。
用过午膳,曲潋正打算要不要去睡个午觉时,便有丫鬟来报,平阳侯府的六姑娘过来了。
纪凛坐在一旁看书,听罢目光望了过来。
曲潋心里也很关心骆樱,昨日她那样回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续,原以为她就算要来,也会隔个几日,没想到今儿就来了,正好可以问问她。
于是她对纪凛道:“阿樱来了,我去见见她。”
纪凛朝她点头,目送她离开。
曲潋让人将骆樱安排到待客的花厅,回房去换了身衣裳,方去花厅。
今儿骆樱倒是没有像昨天那样哭了,但是情绪仍是有些低落,见到她时,便对她道:“阿潋,昨晚我回家时见到表哥了。”
曲潋坐在她身边,给她斟了杯果茶,笑问道:“他去给你赔罪?”
骆樱点头,抿着嘴道:“昨天我离开承恩伯府后,就直接来你家了,我当时是气愤而走,听说我走后,表哥就出来追我了,没想到去了我家里,却听说我没有回来时,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他差点急疯了,在街上找了我一个下午……”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勾唇笑了下,看来就算生气,心里仍是喜欢那个人的,特别是知道他为自己着急担忧时,那种甜蜜的心情几乎控制不住。
只是,笑了下她又板起了脸,继续道:“后来七哥恰好从书院回来,被他惊动了,他和七哥一起找我,没想到我刚好回家,在门口见到他,我自然生气,根本不想见他。七哥怕我们在门口吵架不好看,就让我们去了七哥的院子里好好说话。”
“说了什么?没吵架吧?”曲潋关心地道。
“怎么可能不吵?”她气愤地说,“我还想再揍他呢,而且让我气愤的是,当时七哥听说是我因为通房丫鬟的事情生气时,还一脸不以为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德行!”
曲潋默然,骆承风十四岁时就开荤了,当时大舅母塞了两个丫鬟给他,贵族弟子都习惯了这种做法,觉得没什么。这种事情作姑娘的不应该知道的,但是骆樱和骆承风是双生兄妹,比较关心兄长院里的事情,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当时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因为是自己兄长,不好说什么。
现在轮到自己的未婚夫被塞通房了,兄长又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终于惹恼了她。
“那你问清楚了么?你表哥真的有通房?”曲潋问道。
骆樱愤怒地道:“昨晚我和他谈了下,问清楚了,他说是他娘塞给他的,他还没来得及碰她们。因为不好拒绝,所以就先放在房里伺候着,也是他名义上的通房了。如果我这次不是恰好撞到,怕是都要伺候到床上了去了!”
曲潋听后,松了口气。男人和女人的思考方式不一样,女人因爱而性,男人是因性而爱,他们可以爱着一个女人,但是却觉得碰其他的女人没有什么关系,如果骆樱这次不闹出来,让刘羽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怕是刘羽虽然喜欢骆樱,对通房并不拒绝,以后两人定会再次因为这种事情起争执。
“既然如此,你就和他好好说,让他知道你的想法,别委屈了自己。”曲潋柔声道,觉得刘羽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主要是他从小时候就喜欢骆樱了,这种感情最是长久,希望他能坚持下去,骆樱也能幸福。
“这是自然,我说不喜欢他有通房。”骆樱抿嘴,失落地说:“他知道了我的想法,也保证了以后不会碰她们,可是他不能拒绝,因为是长辈赐的,他说先放着,等以后再找个时机将她们遣送走。”
“这不是很好么?”曲潋歪头问道,这也算是一种保证了。
骆樱讽刺道:“有多少个男人能做柳下惠的?到时候都伺候到床上了,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好事呢?就算他坚持不要,可那那些丫鬟难道没想法么?就怕防不胜防!”她恨恨地道:“是男人就应该自己去拒绝,让女人去闹算什么?”
曲潋没想到她这般通透,顿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怨不得她心里会不爽快。
骆樱在曲潋这儿坐了很久,她今儿来找曲潋主要是为了倾诉自己的心情,这种事情她不知道和谁说,不管是父母或者是姐妹嫂子,都会认为她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太惊骇世俗了,传出去会被人说善妒的,所以她没办法和她们说,只有曲潋才能理解她。
曲潋自然又好生地安慰了一翻,才让她心情转好,告辞离开。
送走了骆樱后,都到下午了,曲潋没想到两人一聊就聊了一个半时辰,已经错过了午休时间。
曲潋走回房,觉得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怕是再过段日子,就热得让人不想出门了。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走进房里,正想叫人端碗冰镇酸梅汤过来,便见到临窗的炕上,靠在那里入睡的少年。
他背靠着一个绸缎面的大迎枕,翻开的书摊在大腿上,一只手按压着,一只手支着脸,就这么睡着了。
看着他安祥的面容,眉眼舒展,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温柔起来。
曲潋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退出去,自己走到炕旁,然后脱了鞋子爬上去,坐在他身边,支着脸看他。
被人这么大咧咧地看着,以纪凛的警觉性自然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对面支着脸盯着自己的少女,被那双清清澈澈的大眼睛这么一瞧,不禁有些失神。
“骆六姑娘走了?”纪凛合上了大腿上的书,将它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曲潋点头,“走了。”然后又将骆樱今日的来意告诉他。
以纪凛的聪明,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抚过她的脸,然后扣住她的后脑勺,给了她一个深吻。
事后,他将她拥到怀里,温声道:“你放心,没有人会插足到我们之间,你不喜欢,我便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曲潋心花怒放,抱着他不撒手。
在家休息了一日,纪凛便又回宫当差了。
纪凛不在的日子,曲潋除了去陪淑宜大长公主外,也抽出时间给他做夏衫。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时,也让常安多关注一下明方大师的消息。虽说淑宜大长公主已经让人去找了,可是曲潋心里也十分焦灼,忍不住也想出份力。
夏天到了,京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曲潋每天都热得不想出门,就算早上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时,也会热出满身的汗。
而让曲潋失望的是,等夏天都过去时,还是没有明方大师的消息。
就在她失望之极时,曲潋某天去给婆婆请安时,终于面临了骆樱面临的问题。
“你嫁过来也有三个月多月了。”镇国公夫人开口道。
曲潋心中警铃大作,只觉得这句话的开白场后,接下来的话不是她愿意听的。
“我和你爹的年纪也大了,这京中很多勋贵府里的夫人像我这把年纪,都可以抱孙子了。”镇国公夫人一副很感叹的样子。
曲潋眨巴着眼睛,恭维道:“娘您放心,您看起来还很年轻。”
镇国公夫人冷睇了她一眼,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接着道:“暄风院伺候的人太少了,我这儿有两个调.教好的丫鬟,你今儿领回去吧。”
曲潋就知道会这样。
接着,便见隋嬷嬷领了两个像小妖精一样的妖媚丫鬟过来,一看那模样儿就像不安份的,和曲潋这种清纯型的小白花截然不同的类型。想来镇国公夫人心里也明白,想要给儿子找个小白花类型的,哪个能比得过曲潋,还不如找些妖媚型的,指不定还能有些作用。
曲潋装傻道:“娘,暄风院伺候的人已经够了,实在不用再添人了,还是留在您这儿伺候您吧。”
镇国公夫人斜睨着她,不容拒绝地道:“暄风院的情况我心里清楚,你也不用多说了,下去吧。”
曲潋见她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也不想和她硬碰硬,省得留下一个顶撞长辈或善妒的名声,当下很是乖巧柔顺地应下了,然后带着两个小妖精离开。
曲潋很是理智,并未因此动怒。她知道这里的规矩,虽然镇国公夫人急切了点儿,但是也是合情合理,女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日不方便的时候,她就算不以曲潋无所出为由,也可以找其他的借口,毕竟纪凛房里没有人是事实。
所以这事情就算是淑宜大长公主知道,也不会帮她说什么,甚至如果她表现出一丝不愿,可能淑宜大长公主也认为她是个善妒的,指不定心里会不高兴。
这种事情,还是男人来表态比较好。
而镇国公夫人也有自己的打算,以前她送到暄风院的丫鬟都让纪凛从院墙上丢了出去,这回就让儿媳妇亲自将人领了回去,既然是他媳妇都同意了的,那孽子应该不会丢了吧?如果他敢丢,她也有理由将这罪名安在曲潋身上,看他会不会顾忌他媳妇。
一时间,婆媳俩其实都在等纪凛回来,然后等他的表现。
只是,婆媳俩都没有想到,纪凛的表现会这么凶残。
第128章
纪凛是两天后回来的。
镇国公夫人此举不仅是想要在暄风院塞人,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要恶心一下曲潋,所以趁着纪凛回宫当差的当天就将人送过来,直到纪凛回来。
曲潋将人领回来后,直接让宫心将她们往暄风院的角落里一塞,便没有理会了。反正暄风院够大,放两个闲人完全没问题,并且她拔了自己陪嫁的两个粗壮嬷嬷去守着,不让她们出房门,在暄风院里随便走动。
曲潋作为女性,深刻明白这时代的女人的苦,所以一直来信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原则,她尊重生命,并没有那种丫鬟的命就不是命的上流人士的高人一等的想法。所以她也给了那两个丫鬟机会,可惜试探过后,失望地发现她们极乐意去伺候纪凛的,曲潋只得作罢。
其实她们乐意伺候的并不是纪凛这个人,而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将来的镇国公。纪凛如今不仅是镇国公世子,并且还深得皇上赏识,前途无量,只要想往上爬的人,都会对这样的男人无法拒绝。
丫鬟们的出路其实也不过那么几个,她们在富贵人家当一等丫鬟享受惯了,奢入俭难,自然想要做人上人,伺候一个相貌英俊又有前途的男人,何乐不为?这也是丫鬟们最好的出路了,这世道也不乏有些富贵人家的府第里传出那种以妾氏身份压倒正妻在府中作风作雨的女人,哪个不想着男人的宠爱和身份、财富一起兼收的?
镇国公夫人想要恶心曲潋,在暄风院安插人,自然不会选一些没企图的丫鬟。
曲潋心里失望,也不想给人做什么思想工作,将人一丢,便安心地等纪凛回来了。
比起她的安然,碧春几个丫鬟担心坏了,心里觉得镇国公夫人真可恶,这分明是恶心人,不免期盼着淑宜大长公主有所表态。可惜正如曲潋所想的那样,淑宜大长公主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没将之放在眼里,所以也不会说什么。
曲潋无事人一般地过了两天后,正在暄风院里给纪凛缝制一件秋衫时,便听说纪凛回来了。
曲潋慢吞吞地起身,理了理微微有些皱的衣袖,方施施然地起身。
等她起身,还没有磨蹭到门口迎接难得回家的丈夫,那人已经出现在门口,丫鬟打了帘子,他低头走了进来,然后目光往室内一扫,看到她时,脸上不觉露出温润煦和的笑容。
“阿潋,我回来了。”纪凛走过去,拥抱了下他。
曲潋脸上也露出笑容,回拥了下。她发现私底下的纪凛并未像这时代的男子一般内敛含蓄,感情流露得十分自然丰沛,不吝于表达出他对她的感情,这正是她喜欢的。
纪凛回来了,曲潋少不得又围着他转。
已经知道他今日会出宫回府,净房里早就备好了洗漱的水、干净的衣物,厨房里也特地准备了他爱吃的菜色,一切都是这么的温馨自然。
直到用过晚膳,夫妻俩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曲潋和他汇报他不在家的三天的事情。
“娘说暄风院伺候的人太少了,给了两个丫鬟过来,暄和哥哥可是要见见她们,让她们过来给你请安磕头。”曲潋含笑地问道。
纪凛脸上的笑容微微敛去,甚至在听到“母亲”这两个字时,会下意识地露出漠然的神色,那双清润的眼睛也会流露出一种清冷的色泽,整个人发生了变化。他看向言笑晏晏的曲潋,并不说话。
曲潋也看着他,然后很淡定地端起桌上的果茶喝了口。
她不太爱喝其他的茶,平时更多的是喝花茶和果茶,因为这些茶比较温和,对女子的身体比较好,适合养身。
半晌,纪凛脸上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微笑着对她道,“这事你不用管,交给我就好。”
听到他这话,曲潋笑靥如花,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暄和哥哥,你真好。”
她要的就是纪凛的态度,只要他能坚定如一,她便还他真心相许。
感情是双向的,没有一方付出一方享受的道理,想要长久,那么就需要付出相应的努力。他们都在努力地维持着这桩婚姻,不愿意让其他人来破坏。
纪凛眉眼温和,抱着她亲了会儿,方起身离开。
曲潋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此时天色稍晚,夜幕降临,他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回廊中。曲潋有些心不在蔫地看着,虽然他没有说去哪儿,但她就知道他心里生气了,要去解决这件事情。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曲潋想着,他离开时,还是那个温柔的纪凛,只要人格没有转换,自不会做出什么残酷的事情来。
事后曲潋想起,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太甜了,低估了那对母子俩恶劣的关系。
过了半个时辰,仍没见纪凛回来,曲潋有些不安,叫了宫心过来,询问道:“世子去哪里了?可在书房?”
宫心看了她一眼,迟疑地道:“世子亲自将夫人送来的两个丫鬟带走了,似乎是去了上院。”
曲潋皱眉,她听说过纪凛以前和婆婆斗智斗勇的事情,据说在他十四岁时,按惯例该放房里人了,婆婆当时便送了几个丫鬟过来,没想到他根本看都没看一眼,便让人将暄风院的大门锁了,然后将那些丫鬟从院墙扔了下去,也不管是死是伤。
从这点来看,那人无论平时再温和良善,只要触及他的逆鳞,骨子里仍是凶悍而冰冷的。
纪凛素来懒得搭理后宅女人的事情,每次都是随便吩咐一声下去便可,从来不见他亲自出手,所以这次他反而亲自领了人去上院,曲潋的心情有些微妙。
就在她担心时,上院那边有丫鬟过来给她通房报信,说上院那儿出事了,镇国公十分生气,要罚世子之类的,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曲潋霍地起身,匆匆忙忙地往正院行去。
此时天色已晚,刚打了一更鼓,正是人们回房开始歇息的时候,曲潋一路走去,除了遇见一些巡逻的下人,便没见到什么人了,整个镇国公府也静悄悄的。
当她到了正院后,直奔正院的正房,不过还未走近,便被人拦住了。
拦她的丫鬟是画屏。
曲潋也不恼,说道:“听说世子过来了,我来瞧瞧。”迟疑了下,她又低声道:“里面没事吧?”
画屏眼神微闪,见到她时,便知道上院里定然有和暄风院交好的丫鬟,给暄风院通风报信了,所以世子夫人来得才如此及时。
画屏沉默了下,方道:“夫人此时晕过去了,国公爷大怒,要罚世子……”
曲潋骇了一跳,她那婆婆可不是什么柔弱小白花,反而是个十分有韧性之人,可不会被什么事情轻易吓到。此时却晕过去了,难道先前纪凛干了什么让她承受不住的事情?
曲潋又问道:“你可知道世子来后发生什么事情?”
画屏摇头,低声道:“奴婢在外面伺候,没有进去,倒是画眉姐姐在,当时只听到一声尖叫,恰好国公爷进去,国公爷便大发雷霆,将世子叫去了书房……画眉姐姐和隋嬷嬷此时在屋子里伺候夫人。”说罢,她忍不住提醒道:“世子夫人要是没事,还是回去罢。”
“世子……”曲潋一副犹豫的模样。
画屏到底是上院的丫鬟,镇国公夫人才是她的主子,能说到这里已经算是给曲潋面子了,见曲潋的模样,便闭嘴不言。
曲潋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是先离开,免得将自己给折进去,这也是纪凛为何连说都不说一声,便过来的原因,就是怕她被责难,将一切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扛,保全她的名声,也免去被人责骂。
曲潋深吸了口气,和画屏道了声谢,便带着丫鬟又悄声离开了上院。
离开上院后,她并没有回暄风院,而是去了寒山雅居。
这种时候,寒山雅居已经关院门了,不过守院的婆子见到她时,忙开门让她进去。
今儿守夜的丫鬟是娇蕊,见到她过来十分惊讶,问道:“这么晚了,世子夫人怎地来了?”
曲潋问道:“祖母歇了么?”
娇蕊没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虽然平时看起来娇憨天真,但是能成为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自然不会太过天真。她知道定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然曲潋也不会这种时候过来。
“我找祖母有事,是关于世子的。”曲潋又道。
娇蕊知道世子就是公主的命根子,当下也不敢迟疑,忙道:“您稍等,奴婢去寻乌嬷嬷。”
乌嬷嬷很快便过来了,此时她头上未簪任何首饰,显然是正要打算入睡了的,见到曲潋,当下也不啰嗦,问道:“少夫人怎地来了?有什么事么?还是……世子出事了?”乌嬷嬷说着,一颗心提了起来。
她可是记得纪凛的头痛之疾还未康复,每次发作起来,让她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代那孩子受过才好。特别是都过了三个月了,还没有明方大师的消息,也不知道这次他云游去了何处,如果找不到他,世子的病怎么办?
曲潋忙道:“确实是世子……”然后便含糊地将世子去了上院,然后不知怎么地镇国公生气要罚他的事情说了。
知道不是纪凛出事,乌嬷嬷松了口气,不过她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怕是这事情要公主出面才好,如果国公爷太过生气,世子为人之子,总要落个下乘,谁知道国公爷一气之下,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将世子打得奄奄一息。
当下她便让曲潋稍等,亲自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
曲潋等的时间不长,很快便见乌嬷嬷扶了脸色冷峻的淑宜大长公主出来了。
当看到淑宜大长公主没了笑影的脸,那一身刚硬冷峻的气息,让曲潋头皮发麻,瞬间便想起了第一次见淑宜大长公主时,当时吓得几乎不敢和她直视。后来淑宜大长公主收敛了身上的冷冽气息,对她慈爱非常,几乎让她忘记了,这位老人曾经的脾气。
淑宜大长公主朝曲浅伸手,对她道:“潋丫头,过来扶我。”
“是。”
乌嬷嬷和曲潋一左一右地扶着淑宜大长公主出了寒山雅居,往上院行去。
到了上院时,上院静悄悄的,若非曲潋留了个小丫头在那儿守着,从小丫头打的手势中知道纪凛还未离开,都以为上院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心悬了起来,觉得这次的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好收拾了,不禁有些后悔,或许她先前应该阻止纪凛,用温和的手段阻止这件事情,而不是想给镇国公夫人一个教训,由着纪凛去闹。
只是后悔也无济于事,曲潋面上沉着,低眉顺目地扶着淑宜大长公主进去。
淑宜大长公主亲自来上院,就算是大半夜的,也得起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很快便见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的绸衣、头发散乱的镇国公夫人一脸惨白地被画眉和隋嬷嬷扶了出来,看到淑宜大长公主,她崩溃地哭着叫了一声“娘”,尖叫道:
“娘,暄和他、他竟然当着我的面,让人将那丫鬟的脸皮剥了下来……”
“闭嘴!”淑宜大长公主厉声喝道。
可惜制止得太迟了,镇国公夫人的声音太过尖利,如同一把尖锐的尖锥刺进了人的心窝里,让人遍体生寒,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现场一片寂静,唯有镇国公夫人崩溃的哭声。
曲潋手脚发冷,脑袋也有片刻的空白,但是一双眼睛却没有离开镇国公夫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婆婆如此狼狈的模样,她一直是高贵而冷艳的,坐在那儿端着架子,说话漫不经心,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睥睨,仿佛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曲潋看她控制不住脸上的情绪,崩溃而恐惧,看起来十分地可怜,但是心里却生不起同情来。
她觉得,如果没有被人逼,纪凛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来?他又不是天生变态,喜欢虐人。所以,定然是镇国公夫人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情,手段才会这般直白而恐怖。
“收起你的眼泪,成何体统!”淑宜大长公主厉声道,一双锐利的眼睛蕴着寒光,“你到底做了什么,将他逼成这样?”
镇国公夫人瞠大双目,眼里有着怨毒之色,“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关心他,给他安排几个人伺候罢了?是他看不惯我这作母亲的,不领情就算了,他竟然当着我的面做这种残忍的事情,简直不是人,他本来就是个妖孽,一个双面……”
“闭嘴!”淑宜大长公主声音更厉了,扬声叫道:“来人,夫人病了,扶她下去养病,没事别让她出来。”
“娘!”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淑宜大长公主。
很快外面走来几个嬷嬷,将隋嬷嬷和画眉推开,扯住挣扎的镇国公夫人,同时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强行将她带进了内室。
隋嬷嬷眼睁睁地看着自幼奶大的夫人被这般对待,眼泪直流,但她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发话了,她不能做什么,否则连自己也要被关起来,到时候就没人照顾她的夫人了。只得跪下来给淑宜大长公主磕头请罪,“公主请您原谅夫人,她只是一时糊涂,不是故意的……”
画眉也跟着磕头。
淑宜大长公主神色冷然,看都没看她们一眼,问道:“世子呢?”
“在、在国公爷的书房……”画眉颤声回答。
淑宜大长公主没说什么,便又风风火火地往上院的书房行去了。
书房那边十分安静,一点也没有曲潋想象中的镇国公父子吵架的情景,不过很快地,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当淑宜大长公主以一种绝对的威势命令守在书房外的人将门打开后,便见到书房门口处一片狼藉,等她们走进门口,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不禁倒抽了口气。
此时书房里根本不见一片完好之地,博古架倒在地上,上面的价值连城的珍宝古玩摔得到处都是,有些摔碎了,然后是里面的书架也大多数倒了,就连靠窗的那张案桌,也从中间被一分为二,看那裂痕,似乎是被什么利器所斩断,笔墨纸砚笔洗笔架等物散了满地都是。
此时这片混乱中,还有两个人站着。
一个站在窗边的少年,神色阴鸷冷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一片妖诡之色,浑身煞气冲天,在幽幽的灯光中,就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恐怖,让人不敢直视。
镇国公喘着气站在倒塌的书架前,一双眼睛鼓起,布满了血丝,用愤怒的神色看着那不孝子。
当看到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他咆哮道:“娘,你来得正好,我要废了这孽子的世子之位!明日我上折子给皇子,改立冲儿为世子!”
第129章
大晚上的,向来不爱出门的淑宜大长公主突然带着曲潋一起去了上院,这事情二房很快得到了消息。
“相公,这事情不正常。”纪二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和丈夫小声讨论着,“娘这些年来一向不爱管事,晚上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寒山雅居,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纪二夫人觉得,一定和纪凛有关。
也只有纪凛才会让淑宜大长公主如此兴师动众。
想到这里,纪二夫人有些酸溜溜的,但也没法子,谁让当初她和丈夫刚定亲时,就传来了老公爷战死的消息,因为丈夫要守孝三年,只得将婚期往后推,守足了孝后他们才成亲,所以长女的年纪更是和纪凛相差好几岁,更不用说儿子了。
听说当时老公爷去世,淑宜大长公主悲痛万分,后来还是因为抱养了孙子在身边陪伴她,才走出丈夫离世的悲痛,也莫怪淑宜大长公主将长孙当成心尖尖一样地对侍,不仅是嫡长孙,更是陪她走过丈夫去世那段悲痛日子的孩子。
所以纪二夫人平时见婆婆那般区别对待几个孩子,也只好用这些来安慰自己,省得因为婆婆的偏心眼而闹得不舒服。
她嫁过来后,自然很快便发现大嫂和纪凛这孩子不和,虽是母子俩,可是大嫂当时对纪凛那孩子总有一种似怨似恨的情绪。她心里琢磨着,以婆婆强势的性格,怕是当初就是婆婆强硬地将孩子从母亲身边抱走,使得孩子渐渐地和母亲不亲,然后大嫂便走进了死胡同,连带孩子也恨上了。
这十几年来,大房那儿时不时地便会闹上点事情,不过每次都好像是镇国公夫人在瞎折腾,被婆婆强势地镇住了,浪花都没起一朵便没了,而纪凛也和亲生母亲越来越不和,剩下的也只有面子情,甚至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偏护,下人们也不敢多嘴说什么,外面的人更不知道这母子俩之间这些年来其实已经形同水火。
想到这里,纪二夫人忍不住叹口气。
婆婆的强势她是知道的,幸好丈夫是个二楞子,懂得疼她,她也有心避开婆婆,才没有太过受委屈,摸清了婆婆的行事方式后,只要顺着她的意,反而能活得更自在,毕竟只要不折腾到婆婆面前,婆婆也懒得理你,更不会像其他人家的婆婆一样,随便给儿子塞人,这点是她极满意的。
所以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大嫂要折腾成这样?就算婆婆抱走了她的孩子,难道孩子就不是自己生的了么?为了这事情怨恨上自己的孩子,算得什么?如果她的冽儿能让婆婆这般疼爱偏护,就算被抱走,她也认了。
正想着,却见丈夫突然下了炕,忙抓住他,“你要去哪里?”
纪二老爷憨憨地道:“娘这种时候去了上院,定然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放心,去瞧瞧。”
“你去瞧什么?有什么好瞧的?”纪二夫人生怕这二楞子将自己折了进去,忙道:“你别去了,省得娘看到你更气?”
“为何娘会更气?”纪二老爷诧异地问道。
纪二夫人无语了下,丈夫从来都没自觉,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这也是他好的一面,从来不会将那些不愉快的放在心上,傻人有傻福。半晌方道:“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娘自己能搞定。”
她那婆婆强势得就像个男人,天下间没她搞不定的事情,就算搞不定,她也可以直接任性地碾压了,和婆婆对上的人,从来不会有好结果。
纪二老爷还是道:“不行,我得去瞧瞧,省得大哥又做出什么气了娘的事情。”他边起身换了衣服,边对跟过来的妻子道:“你不知道,有一回,大哥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气得娘差点卧床不起,自那以后,我便不敢让娘和大哥吵架。”
纪二夫人吃了一惊,她竟然不知道有这回事,而且那么强势的一个人,也能被人气晕过去么?
“那时候爹的孝期快过了,你还没嫁过来,娘不知为何大发雷霆,我赶过去的时候,便见娘竟然气得站不稳差点摔了,第二日便病了。”说到这里,纪二老爷神色有些黯淡。
听他说成这样,纪二夫人自然不好拦他了,给他整了整衣襟,叮嘱道:“你去了那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多嘴,劝着娘别生气就行了,其他的你别掺和啊。”
纪二老爷朝她点头,握了握妻子的手,说道:“你放心,我知道的。”
听到这憨气十足的话,纪二夫人更不放心了。
纪二老爷担心大哥又像以前那样气病了母亲,便以最快的速度去了上院。
上院守门的婆子见是二老爷过来了,心里暗暗叫苦,但也不敢拦他。
纪二老爷问清楚了母亲和大哥都在上院的书房里,忙往书房行去。
等他到了书房,远远地便听到大哥咆哮着“娘,你来得正好,我要废了这孽子的世子之位!明日我上折子给皇子,改立冲儿为世子!”的话,顿时大吃一惊,忙跑了过去。
他可是知道暄和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大哥如果真的敢上折子废了暄和的世子之位,母亲怕是会动怒。
“大哥,你胡说什么?”纪二老爷走进来,不悦地道。
众人先前听到镇国公的话时,正好愣住,还没回神,便又听到身后传来纪二老爷的话,不由得看向从门口进来的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虽然和镇国公是兄弟,但是样貌却没有兄长的风流倜傥,看着只是英俊罢了,而因为性子憨厚实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厚道人,让人放心的那种。此时厚道人生气了,看着也有些让人发悚。
镇国公神色有些阴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纪二老爷先是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对她道:“娘,您别生气,定是大哥糊涂了,让儿子来劝劝他。”然后过去扶兄长,朝站在窗边的侄子点了点头,便劝道:“大哥,暄和是嫡长子,他的世子之位哪能说废就废的?就算废,也轮不到冲儿一个庶子来坐,还不如我的冽儿呢。”
镇国公:“……”这弟弟一定是生来坑他的。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是曲潋就有种爆笑的感觉,发现这位二叔果然是个妙人,怨不得纪二夫人看得那么紧。
淑宜大长公主神色冷峻,看向长子,淡淡地说道:“老大,你再将刚才的事情说一遍!”
镇国公对上母亲变得森寒凛冽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哆嗦,小时候面对母亲时那种畏惧的心情又再次浮现在心头。别人家是严父慈母,而他家却是严父严母,甚至母亲比父亲更严厉冷峻,那脾气就像一块硬石头,软的硬的都对她无效,他们兄弟几个小时候没少受罪,甚至不敢到她面前,反而比较依赖软和的奶娘。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镇国公心中那股怒气被二楞子的弟弟噎住了,此时又被母亲眼神一扫,再也鼓不起先前的勇气来。
只是看到站在窗边那气场比母亲更森冷凶煞的儿子,想到先前的事情,他心中一口气又涌了出来,决定不能再如此纵容他了,强硬地道:“娘,你不知道这孽子先前做了什么,实在不孝,竟然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来吓自己的生母……”
“行了,我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你媳妇她只是生病了,一时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娘!”镇国公没想到这种时候了,母亲还要维护那不孝子,万分不同意。
从小到大,每次只要那不孝子干出什么事情,都是母亲一句话就解决了,让他想要多加管教也没法子,才会让他越长大越变得厉害。再如此下去,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淑宜大长公主皱眉,看向站在窗边用一双眼冷然阴鸷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少年,想到他小时候的样子,顿时心中又是一痛,鼻头都有些发酸,说道:“要不是你们都逼他,他怎会变成这样……”到底不习惯在儿子面前软弱,又强势道:“潋丫头,你和暄和先回去。”
曲潋原本乖巧地缩在一旁等待时机的,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愣了下,然后乖巧地应了一声,迈步走向窗边的少年。
此时她眼里只看得到站的那儿神色冰冷而嘲讽的少年,没有发现镇国公惊讶的眼神。
镇国公确实惊讶,因为他知道每当这儿子变了脸后,行事手段恁地残忍无情,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要不是先前他的手段实在是太残忍,竟然将生母吓晕,他也不会这般生气。每当这种时候,没人能对付得了他,连他娘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去哄他离开,让他好好睡一觉,恢复过来便好。
所以看到这儿媳妇竟然有勇气走过去拉他,他十分惊讶。
曲潋来到纪凛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软声道:“暄和哥哥,我们先回去吧。”
纪凛低头看她,神色莫测,然后又抬头,看向正怒瞪着自己的父亲,勾了勾唇角,一脚将地上的笔架踩断,发出叭嗒的脆响,然后迈步就走了。
镇国公再次气得浑身发抖,嘴里骂着“孽子”。
纪二老爷担心他要拿家法教训侄子,忙拉住他。
他旁若无人地离开了,曲潋却不能这样,紧拽着他的袖子,一起来到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软声道:“祖母,孙媳妇和相公先回暄风院了,您稍会也回去歇息,莫要太晚了。”
淑宜大长公主神色稍缓,“去罢。”
两人方才离开。
离开了上院后,曲潋拽着纪凛袖子的手就一松,只是还没放下,便被他紧紧地握住了,手劲之大,让她疼得叫了一声。
他稍稍放缓了力道,嘴里却道:“笨蛋,你来做什么?”
曲潋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担心你吃亏……”
“我会吃亏么?妇人之见!”他嗤之以鼻,一副拽得不行的模样。只是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你知道了吧?”
曲潋疑惑地看他,可惜廊下挂着的灯笼稀疏,灯光不够明亮,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你说什么?”
“刚才的事情。”他冷冷地道,“那女人是个不安份的,我烦了,所以就让她以后安安份份的,少来烦我。”
曲潋这才想起了先前的事情,听镇国公夫人的话,他真的……她的身体有些冷,一阵夜风吹来,也不知道是这秋意浓了,秋风吹在身上冷得紧,还是打从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寒意让她觉得冷,甚至是身边的这个人,这个人……
“怎么?怕了?”他捏住她的下巴,俯首看她。
他凑得太近,近得她突然闻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想到那被剥了脸皮的丫鬟……突然忍不住呕吐起来。
他捏着她的手松开,看着她趴在一旁呕吐不止,突然暴跳如雷。
“滚!”
曲潋被他拂袖的举动震得后退了几步,身体都有些站不稳。
她茫然地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中,只看到那双隐在黑暗中的凶戾的眼睛,闪烁着她不明白的情绪,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曲潋下意识地追上去,却只看到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怎么追也追不到,甚至因为不小心被什么绊住了脚,摔到了地上。
摔到地上的时候,她觉得肚子有些疼,下意识地抱着肚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时间有些起不来。
第130章
“少夫人!”
身后那些原本远远地跟着的丫鬟看到她摔倒,惊叫了一声。
自从两人成亲后,只要他们在一起,丫鬟仆妇们总会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原因自然是两人在一起时,都不太喜欢身边围着一群人,丫鬟们也知道主子的意思,所以如果没有主子的叫唤,一般不会往前去凑。
镇国公府财大气粗,并不省那些灯油钱,通往几个院落的路上隔着一段距离便点着一盏照明的灯笼,并不算太黑暗,所以丫鬟们先前只看到两个主子们停了下来,然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世子拂袖而去,很快便消失了,而世子夫人只是迟疑了会儿,便追过去。
可惜世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后面的人不仅追不上,还不小心摔了,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看到这一幕,碧春她们吓了一跳,以为她摔出什么好歹,赶紧疾步过去。
曲潋没有听到丫鬟的叫声,而是抱着有些刺疼的肚子,怔怔地看着前方那人消失的黑暗,什么都没看到。
她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气,压下肚子里那种不舒服,正要爬起身时,突然衣袂相拍的轻缓声音响起,面前多了一个人。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腾空而起,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安息香的清淡味道,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
他去而复返。
“笨蛋,你追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双手却紧紧地拥抱住她的身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曲潋勒着他好一会儿,然后一爪子挠了过去,已经长长的指甲刮着他的衣服,发出嗤啦的声响。
“妈蛋!你又跑什么?”她火大地在他身上拼命挠,“要不是你跑,我会摔么?”
说着,犹不解气地挠了几下,心里有些委屈,鼻头发酸。
她终于明白刚才他眼里的是什么东西了,他以为她在嫌弃他,所以他很痛苦。
如果连生母都嫌弃他,亲父不容他,亲祖母虽然维护,却没有办法接受他双面人的性格,也不怨怪他会这么痛苦。人是群居的动物,对感情天生有一种追求渴望,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但凡是感情,都是人类在成长的阶段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他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但是四岁那年见到像个受虐儿一般出现在宣同的他后,便知道他的童年定然不会像个天之骄子那般幸福,甚至可能受到什么非人的伤害,才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只是沉默地抱着她,由她抓挠,动也未动,直到感觉到脖子有了些许湿意,他低头,贴住她的脸,发现她的脸湿湿的,终于慌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难道是刚才摔了?摔着了哪里?”
曲潋没有说话,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浓重的鼻音。
他急得不行,厉声叫道:“常安!”
常安先前跟他去上院,沉默地听令行事,先前见他走了,心里还有些担心,现在见世子夫人的样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走上前来。
“你拿府里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
常安以为是先前那一摔,让世子夫人摔出个好歹,也不啰嗦,便去准备了。
纪凛吩咐完后,抱着她往暄风院大步走去。
曲潋蜷缩在他怀里,感觉到肚子越来越难受,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只是被他抱着,迎面的风让她感觉到有些冷,心说怨不得她刚才追不上他,这人是个练家子,速度比常人快多了,她能追得上才怪。
想到先前那种心慌憋屈,她忽略了身体的难受,又用双手死死地搂住他,闷闷地道:“以后别跑了,我追不上。”
“……好。”
“也别做那种事了,我害怕。”
“……好。”
“别和你爹娘对着干了,我害怕……”你再受到伤害。
“不好!”
“喂!”曲潋又挠了他一下。
此时已经回到暄风院,曲潋抬头看他,见他神色阴郁,却倔强地不肯再应一声“好”,想要再接再厉时,就见厉嬷嬷迎面走过来,见到曲潋被抱回来,不由得吃了一惊。
“世子,少夫人怎么了?”
她是暄风院里的管事嬷嬷,暄风院里发生什么事情都经过她的耳目。前两天镇国公夫人逼着世子夫人将那两个丫鬟带回来时,她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了。
她是淑宜大长公主特地拔过来专门伺候世子的,也知道世子的情况,暄风院之所以这般空阔少人,也是为了防止人多口杂,让世子的情况被人知晓,且以世子反复无常的性子,也不宜让太多人伺候,只会惹他厌烦。所以暄风院伺候的下人一直都比较少,而且每一个都是特地选出来的,忠心耿耿,没有必要的话,一般不会轻易送人过来伺候。
镇国公夫人一直坚持着将人送进暄风院,目的也不过是想在暄风院里安插眼线,厉嬷嬷对此不好评价什么,可是觉得世子摆明了不喜夫人送人到暄风院来,为何夫人就看不明白呢?
暄风院是世子的地盘,他习惯了这里的安静,也习惯了不容人踏足此地,除非是让他默许的人,如果是别人进来,少不得要翻脸,脾气十分乖张。
所以当时她便明白,世子夫人迫于无奈将那两个丫鬟带回来,就算世子夫人什么都不说,世子知道她们的存在,也要变脸。
这种预感果然成真。
先前看世子变了脸,带着那两个丫鬟去上院时,她便有不好的预感,直到现在看着被世子抱回来的人,厉嬷嬷也担心得不行。
纵使世子双面人的身份教人害怕,但他也是个男人,会有心仪的姑娘,会娶妻生子。而世子夫人便是他所心仪的姑娘,是他默许了能进入暄风院中的人。厉嬷嬷当年在常州府时,看到世子笨拙地讨好世子夫人时,就知道他是喜欢人家姑娘了,直到定亲、娶进门来,都没有变过。
如今世子夫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世子会如何震怒,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厉嬷嬷虽然心里担心,面上却十分镇定,问了碧春,知道世子已经让常安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了,方松了口气,忙去让吩咐小厨房做些对女子身子有益的热汤过来。
纪凛一路抱着曲潋回了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见她脸色有些白,软绵绵地躺在那儿,脸色也跟着变得惨白,神色压抑,眼里有着几丝让人几欲无法察觉的惊恐。
曲潋原本十分恼他的,可是看到他这模样儿,又心软了。
她伸手覆到他握成拳头的手,舒了口气,对他道:“先前有些疼,现在好很多了。”
他盯着她,神色阴沉又压抑,很是吓人。
半晌,他用袖子给她擦擦脸,声音冷硬,“你流汗了。”
“天气热。”曲潋面不改色地胡扯。
“你今晚用膳时,还和我说天气冷了,让我多加衣服。”他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她的谎言。
“我今晚忙来忙去,热得不行。”
“胡扯!”
“没有,先前我还跑着追你……”
她还没有胡扯完,就见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眼里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他闭上眼睛,伸手抱着她上半身,将脸埋在她颈窝边。
“对不起……”
曲潋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这个人格不仅暴躁多疑,甚至傲娇嘴硬,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当初她和他吵了一架,让他道歉,他却死撑着一直不肯道歉,宁愿缩了起来,让主人格来道歉,每回一变脸,就连节操都一起变了。
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开口道歉了。
曲潋收起了脸上故意扯出来的笑容,伸手搭在他背上,安静地不说话。
室内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外室中站在黑漆嵌玻璃彩绘的槅扇前的厉嬷嬷等人都有些不安,频频望着门口,心说常安怎么还没有请太医回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少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厉嬷嬷低声问道。
碧春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小声道:“先前世子和夫人还好好的,路上却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走了,少夫人追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厉嬷嬷脸色又变了变,默默地数着曲潋的小日子,如果没有意外,过两天便是她的小日子了,应该不会是怀上的。可是他们已经成亲三个多月了,按小夫妻俩的感情,如果有了孩子也不意外,可是这一摔……
厉嬷嬷宁愿曲潋没有怀上。
曲潋只是看起来柔弱了点儿,但她的身体一向健康,小日子从来没有推迟过,准时得就像设定好时间一样,让伺候的丫鬟们觉得都很省心。所以,众人也都没有往那儿想去,只有厉嬷嬷在那儿纠结来纠结去的。
幸好,常安的速度还算快,太医很快便被请回来了。
不过太医是被常安拎着回来的,而且这太医过份的年轻了,年轻到让人怀疑他的医术。
厉嬷嬷皱眉。
常安知道她的意思,忙解释道,“太医院今晚值勤的太医是景太医和孙太医,我过去的时候,两位太医恰好被宫里的贵人叫走了,没有办法,只好请这位赵太医了。”
赵太医是去年才通过太医院考核进来的,现在的身份相当于药堂的小学徒一样,一般都是跟在其他有资历的太医身边打下手,所以被镇国公府的人质疑,他也没有生气,毕竟他一个实习期的小太医,对镇国公府这种王公贵族中的庞然大物来说,他就是一个随便可以被人碾压的小虾米,只希望今儿生病的人的病别太严重,别牵连了自己才好。
赵太医拎着药箱,心里十分紧张,规规矩矩地跟着那严厉的嬷嬷进了一间灯火辉煌的屋子,暗暗地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发现虽然布局不见得像其他富贵人家那般摆满了各种珍奇,可是只要有点儿眼界,都会发现其中的不同,从房间中央的摆放着的紫檀木座上的那只通体洁白的羊脂玉佛手便可观出一般。
来到通往内室的槅扇前,听到那严厉的老嬷嬷朝里面禀报道:“世子,太医来了。”
听到这里,一直浑浑噩噩的赵太医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人拎到了镇国公世子的院里来了,就不知道生病的是世子还是世子夫人。
“进来。”一道略显沙哑的清越男声道。
厉嬷嬷领着年轻的太医进去,便见内室的床前坐着一个人,而床上的月白色棉细纱帐子放下来了,只露出一只纤细美好的手被床前的青年握着。
赵太医从未见过镇国公世子,倒是听说了不少他的事,多数人对他赞誉有加,无论是容貌还是品德,无不教人称道。他忍不住小心地看了一眼,看到那灯下眉眼如美玉般俊丽的少年,心脏跳了下,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出色。
只是再看第二眼时,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太好,压抑而阴郁,那种情绪仿佛会传染人一般,让人看着心中莫名地发寒。
“我们世子夫人先前不小心摔了一跤,肚子有些不舒服,劳烦太医帮忙看一下。”厉嬷嬷说道。
听到这话,赵太医明白了,应该是世子夫人生病了,所以镇国公世子心情不好,神色才会这般可怕。只是摔了一跤……不会是怀孕了吧?
赵太医有些提心吊胆,幸好搭完脉后,没有预想中的滑脉,不禁松了口气,又问道:“世子夫人除了肚子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就是肚子不太舒服,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难受。”帐子后的人回答道。
赵太医又询问了一些事情,最后总结道:“世子夫人没事……”
“没事她会肚子不舒服?”纪凛冷声道,一双妖诡的眼睛眯起,冷戾地看着这年轻的太医,压迫性十足。
赵太医肝颤了下,总觉得这位世子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温和有礼啊,反而十分可怕,被他那双眼睛看上一眼,腿肚子都发软,忙道:“世子夫人真的没事,她的身体很好,她肚子疼,可能是因为先前摔倒时,不小心震到了内腑。”
赵太医也不是什么傻子,他在太医院一年,也得到过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太医的指点,特别是针对权贵后宅的事情和他说了一些。
只要是大户人家,内宅多阴私,和权贵打交道时要多留个心眼,赵太医此时问不出什么,他们只是含糊地说世子夫人先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消息太少了,让他真的无从判断起。而且作为世子夫人,身边伺候的仆妇成群,根本不会发生什么摔一跤这种事情,让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不是镇国公世子夫人坚持着说肚子难受,镇国公世子又脸色那么难看,他都要以为是什么妇人争宠的戏码了。
赵太医见镇国公世子仍是不满意的样子,那双眼睛盯得他都要吓尿了,只好硬着头皮加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比如这秋日天气干躁,人也容易上火,肝脾肺脏等内府热气多,也容易引起身体不适……
“行了,太医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没事了。”
帐子后的人开口道,让赵太医差点热泪盈眶,觉得这位世子夫人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纪凛冷着脸道,“那可要吃药?”
“并不需要特地吃药,吃些养身丸便好。”赵太医忙道。
养身丸是太医院的太医研究出来的,药性很温和,标准的有病治病、没病养身,很适合妇人们使用。
就在纪凛压抑不住火气想要将这太医摁死时,厉嬷嬷赶紧将人给弄走了。
她也觉得这赵太医实在让人不放心,但这大晚上的,太医院除了值勤的太医,去哪里找人?
等人离开后,纪凛掀开帐子,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还疼么?”
曲潋现在感觉好多了,面上不觉多了些笑意,说道:“躺了会儿,感觉好多了,没有先前那么痛,应该是像太医说的那样,不小心摔着震到罢了。”
他仔细看她的脸,发现脸色确实比先前好多了。
“我想喝水。”曲潋又道。
他忙去倒了杯温水喂她,动作有些笨拙,差点将水打翻到她脸上。
曲潋:“……”
等她喝完水,坐起来时,他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突然道:“你等着,我去城东那边弄个太医过来,我记得那边住了一个医术不错的太医,听说是宫里的妇科圣手什么的。”
说着就要起身。
“你做什么?”曲潋忙拉住他的衣袖,“你不会是想要大半夜的,去敲人家的门,将人绑过来,这都到宵禁时间了,要是让巡逻的侍卫瞧见……”说到这里,她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善。
太医院的太医除了住在太医院专门的住房区外,也有一些家住京城里的。听他的话,他知道有个医术不错的太医住在那里,但是却没有准确的位置,不会直接跑过去闯人家的家里,将人给弄过来吧?
就算你是皇亲贵族,也不能这般胡来,会被御史弹劾的。
见她生气,他身体僵硬了下,默默地转身看她,倒是没有再冒冒然地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回来。
第131章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曲潋么叹了口气,说道:“别去了可以么?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听到她难得的情话,他的脸上浮现些许红晕,别开了脸。
“……好吧。”
虽然迟疑了下,但到底妥协了。
曲潋仔细看他,自然看得出他脸上的不情愿,却没有一丝被人干预的憋屈感,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此举就像个牢头一样,管三管四的惹人烦。这人一旦换了第二人格后,就是个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主,没有他不能干、不敢干的事情,没人能约束得了他,连淑宜大长公主也只能好声好气地顺着他。她这样的行为,相当于管束,甚至可能会让他产生逆反心里,指不定哪日便要厌烦了她。
可是她仍是要这么做,她不能明知道不对的,仍让他去干那种事情。
见他神色依然阴沉,甚至很不爽的样子,曲潋忙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了,先前好像听厉嬷嬷说让厨房煮了热汤,我想喝一碗。”
他看了她一眼,扬声叫厉嬷嬷去取来。
厉嬷嬷的速度很快,亲自端了汤过来,让人放了一张小桌子在床上,边伺候她用汤边关切地问道:“少夫人感觉如何?身体还难受么?”说着,她隐晦地看了眼坐在床前的世子。
曲潋喝了口汤,朝她笑道:“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应该很快就好的。”
厉嬷嬷严肃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少夫人没事就好。”
等她喝完了汤,趁着去净房洗漱时,忙将宫心叫过来,询问道:“上院那边怎么样了?祖母回去了?”
宫心小声地道:“公主刚从上院回去,二老爷也回去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曲潋不由皱起眉头来,这次的事情确实闹得有些大,如果传出去,对纪凛的名声不好,所以当时她才当机立断地去寻淑宜大长公主出面。只是她没想到纪凛行事手段那么狠辣无情,会干出这种事情,生生将生母吓晕。
虽然有淑宜大长公主出面,可是这件事件到底是纪凛不对在先,就算父母再不好,作儿子的也不能如此,这种行为在世人眼里,已经算是忤逆不孝了,这也是镇国公会那么生气的原因。
而且,曲潋隐约有感,就算这次淑宜大长公主说镇国公夫人病了,明着让她去休养实则将她关起来,可不会关太久,可能过段日子就会出来。幸好,镇国公说要废世子一事,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在,暂时也不需要担心。
这事情的后续不知道会怎么样。
想罢,曲潋又问道:“你再去打听打听,那两个丫鬟……怎么样了。”
宫心点头,犹豫了下,含蓄地对曲潋道:“少夫人,世子素来不喜无关紧要的人进暄风院。”
曲潋愣了下,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次纪凛的行为如此冷酷。
以往暄风院就是纪凛一个人的地盘,没有他的允许,无关紧要的人无法进来,镇国公夫人就算想要塞人进来,也要得到纪凛的允许,不然暄风院守院门的仆妇可不敢放人进来。而现在,她嫁过来了,不仅是暄风院的女主人,甚至暄风院的下人都知道纪凛对她的纵容,所以她将人领了进来,守院的人自然不敢拦她,甚至也不敢当这出头鸟来说她什么,只得放行。
恐怕镇国公夫人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强势地让她将人领回来,将她坑了一把。
想明白这点,曲潋下颚微紧。
怨不得当时她和纪凛提起这事情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可恨她那时候还以为是因为提到了镇国公夫人之故,让他不愉快,却没想到不愉快的是她带了不相干的人进来,触到了他的底线。
该庆幸的是,他对她的感情比她想象中的深,所以纵使她当时因为无知触及他的底线,他也没有对她发火生气么?
而他的火,朝着亲生母亲发了,并且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来,就是为了警告生母,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她别再干这种事情,他已经厌烦了。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有些难受。
“谢谢,我知道了。”曲潋谢了宫心的提醒,诚恳地对她道:“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麻烦一并告诉我。”
宫心忙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迟疑了下,她又道:“少夫人别因为奴婢们的隐瞒生气才好。”说着,她心里苦笑连连。
其实这次的事情会闹成这样,不仅是因为镇国公夫人设计了世子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无知触及了世子的底线,还因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隐瞒。
和厉嬷嬷一样,宫心也以为世子看在世子夫人的面子上,会对那两个丫鬟会宽容一些。可是他只宽容了世子夫人,却将所有的怒气地发到了生母身上。
因为镇国公夫人这次设计了曲潋。
镇国公夫人明知道儿子的脾气,想要知道如果曲潋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会不会像对她这母亲一样,也朝曲潋发火。所以这次便趁着他不在,强势地让曲潋将人领回去,放在暄风院里。
没想到事情远比大家想象的要可怕。
这也让她们知道,世子仍是那个世子,他只是对世子夫人宽容罢了,但是该坚持的事情从来没有变过,人也没有变过。
曲潋叹气,没有说什么。
洗了个澡,换上寝衣,曲潋回到卧室,见纪凛已经坐在那里等她。
曲潋不由仔细看他的脸。
他拧起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说道:“你看我作甚?”背在身后的手却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没什么,夜深了,暄和哥哥,我们就寝吧。”
纪凛没说什么,等她上了床后,他也跟着上床,躺在她身边,却没有像以往那般,一上床就要对她动手动脚。
两人肩并着肩平躺着,肩膀留下几公分的距离。
曲潋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她暗暗地捏了捏手指,知道如果她不将这个隔阂打破,以后会酿成她不愿意见的局面。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他待她仍如往昔,可是她仍需要未雨绸缪。
于是她身子一翻,侧躺在他身边,伸手去抓他的手臂,说道:“今晚……我只是突然闻到了血腥味,一时间受不住那味道,所以才会吐,和你无关。”发现他身体更紧绷了,曲潋心里有些捉急,又道:“今晚的事情,以后别再做了,我真的怕。”
“什么事情?”他冷冷地问。
“就是那两个丫鬟……”
“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理她们作甚?”他声音里满是嘲弄。
“可是她们是人,不是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
“那又如何?”
“……”
三观不同,如何交谈?
就在她被噎得不行时,他突然伸手将她往怀里按,咬了她一口,说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你还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叽叽歪歪到什么时候?睡觉!”
曲潋挠了他一爪子,然后伸爪子搂住他的腰,抬头亲了他的嘴角一下。
他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没有像以往那样上了床就不安份,而是安静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睡吧。”
曲潋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睡。
可能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情绪起伏太大,睡得并不踏实,甚至克制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并非是因为生病,而是一种不舒服的现象,好像要将那种噎着喉咙的东西给咳出来一样。模模糊糊中,睡在旁边的人伸手给她拍背顺气,直到她咳完顺气了,再次模模糊糊地睡去时,感觉到一只手在还有些隐隐闷痛的肚子上轻轻地揉抚着,仿佛要缓解肚子的疼痛……
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睁开眼睛,刚醒来时精神有些不好,整个人都恹恹的,见到靠在迎枕上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朝他道了一声“早安”。
“阿潋,还难受么?”他伸手将她拉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里满是担忧,“昨晚你咳嗽得很厉害。”
这事曲潋有印象,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但却没有风寒的现象,说道:“可能是昨晚睡得不踏实,没事的。”
他仍是有些担心,又摸了摸她平坦的肚子,“肚子呢?还疼么?”
经他这么提醒,曲潋发现肚子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了,那种轻松的感觉很让人放松,朝他笑道:“也不疼了。”
纪凛真的很担心,可是看她渐渐清醒后,变得有朝气的脸,没有生病的症状,又有些犹豫,他想起昨晚曲潋的样子,不禁道:“等会还是让人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瞧瞧,不要昨晚那个,看着就有些不太靠谱。”
没想到从这个人口中会听到他说人不靠谱的话,曲潋不禁笑了下,柔声道:“不必了,我真的没事,肚子也不痛了。”
直到她做了保证,纪凛方才没有坚持。
时辰不早了,曲潋怕错过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时间,拒绝了他让她再休息的提议,起床穿衣洗漱,连早膳也没用,就往寒山雅居行去。
初秋的清晨很凉爽,恰到好处的温度,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走在路上,起初有些沉默,最后还是曲潋开口道:“暄和哥哥难得休息,今天需要出门么?”
“不用。”他回答道,发现回答得太快了,又缓了缓语速,说道:“今日没有什么事情。”
曲潋笑了下,“以往你休息时,不是宁王世子就是靖远侯世子找你,可真够忙的。”可是再忙,他也会在晚膳时间赶回来,陪她一起用膳。
感觉到她的轻松,纪凛忍不住看她,看到她迎着朝阳灿烂的笑脸,没有一丝阴霾,仿佛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让他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也渐渐地轻松一些,甚至到寒山雅居,见到祖母时,也没有往日那般难受了。
淑宜大长公主年纪大了,向来觉少,早早地起床,坐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小夫妻俩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孙子身上,见他整个人变得温煦柔和,像一块纯朴的美玉般,便知道人已经恢复过来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过来坐!你们可是用早膳了?”
曲潋笑道:“没呢,就是想来祖母这儿蹭一顿早膳。”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露出笑容,让乌嬷嬷去传膳,拉着曲潋道:“昨晚听说常安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说是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
曲潋笑道:“昨晚和暄和哥哥回暄风院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知道怎么地,闹得肚子有些疼,暄和哥哥担心,便让人请太医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吓了一跳,也和太医一样,一时间便以为是她怀上了,紧张地道:“莫不是有消息了?没有什么事吧?”可看曲潋红润的脸,也不像有事的人。
曲潋怕她误会,忙道:“什么都没有,太医说是摔倒时震了内府,没有什么事的。”
淑宜大长公主这才放心。
接下来,小夫妻俩如往常一般陪淑宜大长公主一起用膳,淑宜大长公主一个字也没有提昨晚的事情,曲潋有种他们正在粉饰太平的感觉,虽然想知道昨晚他们走后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淑宜大长公主不说,她也不好问,只得按捺下来。
在寒山雅居这儿待了半日时间,两人方才告诉离开。
回到暄风院,曲潋正想找个机会将宫心叫过来询问一下昨晚的事情打探得怎么样,没想到却听到下人来报,她姐曲沁过来了。
曲潋顿时一惊,难道她姐神通广大到知道了昨晚的事情,担心他们出事上门来了?
第132章
知道曲沁来了,夫妻俩都不敢待慢。
自从成亲后,曲潋回娘家的次数很少,不是她不想回,而是有个婆婆整天盯着想要揪她的错处,虽然曲潋也不怕麻烦,可到底让人不愉快。所以每次她想回娘家瞧瞧,也只得等纪凛休沐时陪她回去,这种时候无论是淑宜大长公主还是镇国公夫人都不会说什么。
自己跑回娘家和丈夫陪回去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而她在镇国公府没什么事的话,曲家的人也不会特地过来来串门子,毕竟镇国公府不像其他的勋贵府,虽然达不到闭门谢客的程度,可是众人皆知淑宜大长公主不喜人打扰,所以没什么事,少有人会去拜访,最多也是一些关系比较近的姻亲们走动一下。
所以曲潋嫁过来的几个月,家人上门来看她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如今见曲沁突然上门来,夫妻俩自然都好奇,忙让人将曲沁请到暄风院待客的花厅去稍坐。
“也不知道姐姐怎地突然来了。”曲潋嘟嚷着,心头有些发悬,没见到人,就在这里脑补起各种东西来。
这脑补的习惯是改不了的了。
纪凛正换着见客的衣裳,对大姨子的到来很是慎重,不想太过随意失礼。听到她的话,不免有些好笑,说道:“你平时不是时常叨念着他们么?难得姐姐过来,不管是什么,你应该高兴才对。”
他知道阿潋是个恋家的人,对家人特别地心肠软爱操心,出嫁后,还会时不时地操心岳母没她陪着礼佛会不会寂寞哭泣,操心小舅子的功课,操心大姨子的终身大事,每每让他听了好笑又无奈,同时也更进一步了解到她的性格,心里不免对曲家人产生淡淡的嫉妒。
嫉妒他们能陪了她十五年,在她心中烙下太深刻的痕迹。
不过,今后他会陪她更长的时间,比曲家人会更多几个十五年,会比曲家人在她心里刻下的烙印更深,这才释怀。
夫妻俩换了衣服,这才去花厅见人。
曲沁坐在花厅里喝茶,厉嬷嬷和碧夏相陪。
她坐在那里,看起来雍容娴静,一举一动莫不多了一种岁月沉淀的韵味,在这个十八岁的未出阁的少女身上,看起来十分的怪异,却教人很是赞赏。如果没有五皇子插手,这样的姑娘,何愁找不到好亲事?甚至不乏勋贵府的夫人见过她后,对她十分满意,觉得和家中的幼子可配。
如今曲沁的婚事仍是没有着落。
淑宜大长公主虽说答应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可是也不能冒冒然地出手,要曲家人看中才行,只要曲家人看中,对方也有意,她便出面做这个媒人,没人能在其中捣鬼破坏。可偏偏曲家和骆家这一年来相看了很多人,都没有相中。
曲潋虽然不在家,但是她可以想象,并不是长辈们没有相中,而是她姐自有主张,不动声色地混过去了。如今妹妹已经顺利出阁,弟弟年纪还小,将来考取了功名,何患无妻,她的亲事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曲潋甚至有一种预感,她姐正在计划着如何全身而退,然后离开京城,天高地远,任她翱翔。
莫名地有种淡淡的羡慕感。
羡慕曲沁的勇气和洒脱,羡慕她的自由无拘,羡慕她在这样于女子不利的吃人社会中,仍能做到这一步。虽然她不一定会这么做,但却佩服有这样勇气及洒脱性子的人,特别是那人还是她这辈子的亲姐姐时。
她唯有体谅和支持。
“姐姐!”曲潋见到她,特别高兴地蹦了过去拉她的手,一副爱娇的模样。
纪凛含笑上前,和曲沁见礼,不着痕迹地将快要黏到姐姐身上的某人拉了过来。
“姐姐今儿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么?家里还好吧,娘和湙弟现在怎么样?”曲潋迭声问道。
曲沁失笑,说道:“不是半个月前你才回过家见过么?哪里能有什么事情?我不过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罢了。”
曲潋心里仍是有些怀疑,不过纪凛在这儿,不好问得太详细。
有些话,姐妹说得,丈夫却是听不得的。
所以曲潋只是朝她姐笑着。
纪凛虽然是妹夫,可却也不好与妻姐待得太久,也知道曲沁今儿上门来,怕不只是探望妻子这般简单,于是寒暄几句后,他便去了书房,让姐妹俩一起说话。
纪凛方才离开,曲潋马上就拉着她姐一起坐到临窗的炕上,姐妹俩挨坐在一起说话。
曲潋将丫鬟们挥退到门外,没有留什么人伺候,亲自给她姐斟茶,笑道:“姐姐今儿不只是来看我的吧?还有什么事么?”
曲沁见她眉眼带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如一泓秋水,清澈明亮,没有一丝阴霾,模样儿和未出阁时差不多,便知道她在镇国公府里过得不错的。
她喝了口茶,斟酌了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与其到时候让别人来和你说,不如我过来和你说了。我和娘商量过了,等到十月,便回常州府,今年在常州府过年。”
曲潋愣住了。
想到他们回了常州,留自己一个人在京城,不免有些心慌,忙拉着她的手道:“为什么突然想要回去?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她想到了五皇子,难道他又搞什么阴谋,将她姐逼走?
曲沁看她心慌的模样,不免有些心酸,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妹妹,搂着她的肩膀,安抚道:“阿潋,没什么事情,只是为着你的亲事,我们留在京城太久了,常州府才是咱们曲家的根,回常州府比较好。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以后还不知如何,如果我留在京城久了,对曲家和你的名声不好,常州府离京远,有闲言碎语也不会传进京里。”
听到她的话,曲潋便知道她果然已经有了决定,虽然不知道她届时会如何说服长辈,但这些其实并不是重点。
曲潋扁着嘴看她。
曲沁见她的模样,心里越发的愧疚,柔声道:“你放心,不会太久的,等湙弟将来进京赶考时,我们也会进京来与你团聚。”
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啦。
曲潋主要还是不习惯与家人分离,如今虽然也不太方便见面,但好歹知道家人都在京城,想他们了坐马车过去就能见了。如果他们回了常州府,以这年代的交通工具,还有没事不轻易出行的作风,怕是几年都见不到,顿时心情有些低落。
只是再难受,她也不能说什么,让她改变主意之类的。
曲沁又拉了拉妹妹,转移了话题,“对了,近来过得怎么样?你婆婆……没有为难你吧?”说着,她仔细看着妹妹的脸。
曲潋是个敏感的,听她这么问,就觉得上辈子姐姐一定也知道了什么,于是迟疑了下,仍是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
最后,她小心地道:“我没想到婆婆和暄和的关系会这般恶劣,毕竟是亲母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可是……”可是纪凛一但人格转换,那真是不给亲生母亲面子,连亲父也敢忤逆,就像刺猬一般蛰人。
曲沁也听得心惊,她没想到镇国公府的事情比她上辈子所见的还要恶劣。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上辈子这种时候,她自身难保,在五皇子府里和五皇子周旋、宫里又有郭妃施压,每日皆过得疲惫不堪,无瑕他顾。妹妹为了让她放心,每次姐妹俩见面时,报喜不报忧,只看到妹妹和纪凛的感情甚笃,这也成为当时处境艰难的她的一种安慰。
至少她们姐妹俩,还有一个是幸福的。
可是现下看来,镇国公府同样不太平,正是应验了那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听说昨晚妹妹还摔了一跤,曲沁直接蹦了起来。
“肚子疼?没有看太医么?现在怎么样了?”她紧张地拉着妹妹的手,仔细看她的脸,精神红润,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事情,可是……
曲潋笑嘻嘻地道:“没事,就是昨晚摔着时痛了会儿,后来就慢慢不痛了,睡了一觉起来,完全没事了。”她拍着自己的肚子,一副棒棒哒的样子。
“你这蠢丫头,还拍!”曲沁差点要被这蠢妹妹逼疯了,算了下时间,顿时面如土色。
曲潋原本觉得自己棒棒哒的,可是姐姐的样子吓到她了,特别是知道姐姐是重生的,知道未来的事情,此时她这样紧张,难道……
她的脸也绿了,下意识地抱着肚子,惊恐地看着她,“我、我、我觉得真的没事,就是昨晚痛了一下,后来就好了。连太医也说了,我很好,什么都没有。”
曲沁自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的不镇定,要是纪凛在这里,她直接抄起杯子就要砸他了。
深吸了口气,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心说别吓坏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别给她压力,柔声说道:“昨晚那位太医太年轻了,医术不行,怕有什么后遗症,还是叫个太医过来瞧瞧吧。”心里琢磨着,如果昨晚那一摔真的出什么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孩子保住。
曲潋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好啊。
在书房里的纪凛听说曲沁让人拿名帖去请个太医过府来时,吃了一惊,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忙从书房赶了过来。
等他到花厅时,看到大姨子沉着脸,眉宇间一片冷肃之色,看着就有些可怕,而小妻子则乖乖地坐在一旁,缩着脖子,看起来恹恹的。
“怎么了?”纪凛过来,紧张地拉住曲潋的手瞧了瞧,“难道你肚子还难受?”
曲潋见他脸都吓白了,估计是听说要去请太医时,就吓得赶过来了,忙道:“我没事,是姐姐听说我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担心那位赵太医的医术不行,所以再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免得有什么后遗症。”
纪凛听后,大为赞同,朝曲沁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早上我便说要再请个太医过来,但阿潋说不用了。”说罢,有些无奈的样子。
曲沁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至少纪凛仍是关心妹妹的。怕镇国公府以为自己兴师动众,怨怪在妹妹身上,解释道:“其实也是我乱关心,觉得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比较保险,毕竟有些事情,稍有疏忽,将来就要酿成大错。”
纪凛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大为赞同。
两人完全将曲潋这当事人给忽略了。
太医很快就请来了,如今是白天,此时在太医院里的太医极多,选择的机会也多。请来的是昨晚纪凛说的那位有名的妇科圣手池太医,恰巧是常州府里退休的池老太医的儿子,没想到还是老乡。
曲沁避到了屏风后。
纪凛对池太医道:“太医,昨晚内人不慎摔了一跤,后来肚子疼了好一会儿,您为她瞧瞧,是不是伤着哪里了。”
曲潋也很紧张地看着他。
池太医自是不知道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昨晚还凶残地想着闯进他家里将他绑过来,见他忧心忡忡的,还安抚地道:“世子不用担心,世子夫人看着气色很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说罢,便给曲潋把脉。
池太医把脉的时间并不久,过了一会儿便收回来了,朝他们笑道:“世子夫人无碍,两位自可放心。”
无论是屏风后的曲沁和曲潋都咦了一声。
纪凛则放下心来,如果说他不相信昨晚那位年轻的赵太医,但是这位在太医院素有名声的池太医却是相信的,池家在杏林中的名声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等纪凛去送池太医时,曲沁从屏风出来,拧着眉瞅着妹妹。
曲潋无辜地看着她,心说定然是姐姐搞错了,明明什么都没有,而且她也没有那准备现在就怀孕,毕竟年纪太小了。明明她都是算计着安全期那啥的,应该不可能有什么遗漏之处吧?
应该吧?
曲沁心里却琢磨着,虽然两辈子很多细节都不一样了,但是大体的事情仍是有很多相似,就是妹妹出阁的日子,也是那一天,都没有什么变过。莫不是,月份太浅,所以太医看不出来?
她找了个借口去更衣时,便询问带路的碧春,“你们姑娘的小日子一般是什么时候?可准时?”
碧春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也知道曲沁不会害自家姑娘,便道:“素来准时,还有几日便是了。”
曲沁顿时明白了。
等回到花厅后,她便对自我感觉棒棒哒的傻妹妹道:“你这些日子小心点,别毛毛躁躁的,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曲潋有些茫然,难道姐姐还认为她一定是怀上了?还是上辈子这种时候她确实怀上了?可是太医都说不是了,难道是月份浅看不出来?应该不是吧?还是她的体质太变态了,所以人家太医看不出来?
曲潋听长辈们说过,女子的体质各异,所以有时候情况也不一样,有些大夫把得出来,有些不能。
她不相信自己怀上了,可是见姐姐严肃的模样,只得诺诺地应了。
曲沁来时很淡定,回去时被傻妹妹弄得忧心忡忡。
送走了曲沁后,曲潋纠结了会儿,就乐观地将这事情放到一旁,将宫心叫过来,询问昨晚的事情。
宫心是在镇国公府长大的,对于打听消息自有一手,上院中也有和她交好的丫鬟,她通过那丫鬟,得到的消息很是详实。
“其实那两个丫鬟其实没事,当时只是被划花了脸,如果用些宫里的雪参冰膏,容貌自能恢复。”宫心答道。
所以当时纪凛只是将丫鬟的脸划破了,还没有来得及剥脸皮,镇国公夫人就吓晕了么?不过曲潋不会认为他是在吓唬镇国公夫人,而是真的想要当着镇国公夫人的面将那两个丫鬟的脸皮剥下来的,只可惜他才动手,镇国公夫人就被吓晕了,接着镇国公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根本没再给他动手的时间,方才阻止了这事情。
听到这里,曲潋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那两个丫鬟咎由自取,可也只是心大了一些,还没有做什么,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昨晚虽然闹成那样,但是今日的镇国公府却和往常一样,很是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上院那里传出镇国公夫人身体不适,需要安静休养,淑宜大长公主让人不去打扰她之类的,安静得不可思议。
曲潋叹了口气,果然整个镇国公府都在粉饰太平,或许这样的事情镇国公府其实没少发生,所以处理起来驾轻就熟,反而让不知情的人心惊肉跳。
第133章
曲潋回房时,就见纪凛已经从书房回来了,此时正坐在临窗的炕上看书。
他身上穿着一件竹青色的直裰,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有一半都放了下来,微微低首看书的模样就像一位温文儒雅的清贵公子,高华清贵,满腹经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翻着书页,那人那书那手,形成一种视觉之美,没有丁点昨晚那种煞气狠戾之色,让人格外心折。
曲潋有些失神,直到他抬头看过来,一双清润的眼睛里突然布满了柔和的欢喜之意,仿佛遇到了全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让人也由衷地跟着喜悦。这样的少年,让她不由得想起昨晚路灯下他那双布满了凶戾的痛楚的眼睛,心头微微发酸。
“阿潋,回来啦,姐姐离开了?”他朝她柔声问道。
曲潋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走到炕前,然后脱了鞋,爬到炕上就直接钻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将自己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
纪凛背靠着一个大迎枕,怀里窝了个人,像小动物一样黏着他,不由得愣了下。尔后也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神色有些复杂,但却没有说什么,伸手揽住她的身体,将她包容在怀里。
“没关系的。”她闷闷地说,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他的眉毛像修饰过的剑眉,又比剑眉要细一点,飞斜入鬓,有些扎手,让她可以想象着那眉那眼好看得让人欢喜。“以后我陪着你。”
所以你不要再痛苦了,也不要再发狂,我们就一直这样好不好?
纪凛眼神变得更柔和了,由着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然后将她发上的钗环解了,任由一头青丝垂落下来,他将脸贴到她的脑袋上,蹭着她细软的发,跟着轻叹一声,“你真的不怕我?”
曲潋心里难受,又搂紧了他的腰,闷闷地说:“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他沉默地抚着她的头发。
过了很久,他才道:“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受到刺激时总会性格大变,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伸手轻轻地掩住自己的眼睛,遮掩住里面忍痛的神色。
他的脑袋又开始隐隐地抽痛起来。
每当他想克制时,总会疼得让他受不了,最后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然后破坏欲十足,肆意妄为。可是他又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他自己,不过是属于平时压抑着一只凶兽的另一面的自己,显得那么的残忍,为世人所不容。
曲潋感觉他的身体有些颤抖,忙抬起头,见他手掩在脸上,吓得拉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说着,她也有些害怕。
虽然淑宜大长公主并没有和她说明过纪凛的病情如何,可是能让淑宜大长公主这般紧张,恐怕不仅是让他头疼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威胁到他的性命。每当猜测到这点时,她心里总是惶然,宁愿是自己脑补多了。
他才十七岁,这么年轻……
他低头,下意识地朝她露出煦和的笑容,柔声道:“是有点疼,不过无大碍的,你放心。”他又将她搂到怀里,拍拍她的背,让她放宽心,轻声问道:“我这样……你真的不嫌弃么?”
“不嫌弃!”她飞快地回答,抓着他的手,将自己的五指张开,然后和他手指相扣,抬头朝他笑了下,说道:“我都嫁给你了,怎么会嫌弃?”
就算嫁了,也可以和离的。
他心里想着,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的和煦,温暖得如同三月的暖阳,让她跟着笑靥如花,笑得很可爱,他忍不住低头亲吻她嘴角的那抹微笑,想要将它永远留住。
如果以后她受不了想要离开他,那么……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睑上,微微闭眼,遮住了眼里的狂乱和阴暗。
到了晚上,曲潋给纪凛收拾明日进宫的行李,其实也不过是一些换洗的贴身衣物和官服,不过这次还要收拾几件猎狩的劲装。
“过两天皇上要去西山围猎,考核勋贵弟子的骑射功夫,听说每年都是如此,没有其他的新花样么?”曲潋好奇地问道:“到时候你们也要下场么?”
每年秋天,皇上都会在西山那边选一个地方围起来举办秋围,为期时间两到三天,考核王公贵族子弟的骑射功夫,以此来选拔人才。这也是很多勋贵子弟在皇上面前的一个露脸机会,很多人都十分注重。
纪凛作为镇国公世子,每年都要参加,年年都夺得骑射第一。如今他已经进入金吾卫当差,到时候有差事在身,也不知道需不需要下场。
“这要看皇上的意思了。”纪凛并不在意这些,和真正的士兵比起来,那些勋贵子弟虽然也有勤于骑射的,可是到底欠缺了很多,纪凛觉得和那些人比骑射功夫分外没意思,每年会下场比试,都是因为皇上特地吩咐罢了。
曲潋好奇地问东问西,直到了解了秋围的大概过程,已经到就寝时间了,方才意犹未尽地和他歇下。
只是今晚歇息时,当他抱着她想要做那事情时,她突然想起了姐姐今儿的叮嘱,然后一把将他推开了。
纪凛:“……”
曲潋担心他多想,忙道:“你明天要进宫了,可能很忙,今晚便早些休息吧。”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很是牵强,只是也不能和他说,我那重生的姐姐说我可能会怀孕了,咱们还是小心点吧。
太医都说啥事都没有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啊。
幸好,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又露出笑容,将她拉到怀里,亲了亲脸,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睡吧。”
曲潋瞬间被治愈了,觉得这美少年真是又萌又乖又体贴,让她怎么不喜欢?
欢喜的曲潋搂着他睡了。
纪凛看了她一会儿,也跟着入睡。
然后三更半夜,曲潋被人压醒了。
“你这是嫌弃我呢?是不是?”他凶狠地说着,隔着水粉色的肚兜咬了那尖尖儿一口。
曲潋睡得正香,被他弄醒了后意识也在昏沉中,听了他的话,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胡乱地在他脸上亲了亲,说道:“没有嫌弃,你很好……睡觉吧……”
可她这模样儿,落在多疑的少年眼里,简直就是敷衍,又咬了她一口,然后开始上下其手。
这种时候,脑子都睡糊涂了,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叫她干什么她便听话地干什么,被他拉开腿时,也乖乖地将两条修长的腿缠在他腰上,直到感觉到那种被填充的饱胀感,终于又清醒了一些。
“阿潋乖……”他亲着她的脸,声音低低哑哑地哄着她,带着一种薰人欲醉的暗哑。
曲潋又糊涂地被他哄去了,等他停下来后,她又搂着他睡死过去。
得逞的少年看她温顺乖巧的模样,心里那种因她的拒绝而产生的阴暗悉数没了,只剩下满心欢喜,将她往怀里按着,轻轻地给她按摩着腰肢,又亲又吮,见她依然搂着自己睡得安稳,胆子更大了,忍不住又将怒张的东西往她湿润之处挤进去。
翌日,曲潋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起来。
掀开被子看了下自己的身子,她僵硬了下,然后将枕头当成了某人怒捶,更恨自己贪睡,睡死了就任他为所欲为,都吃过那么多次的亏了,竟然忘记警告他了。
不过身上的痕迹虽然重了点儿,但却没有太大的不适,这才让她脸色好一些。
她摸了摸肚子,没什么不舒服的,又觉得或许没有怀上,毕竟有蝴蝶效应这种说法嘛,姐姐重生后改变了那么多的事情,或许没有怀上。
带着乐观精神的世子夫人很快便让人去准备了热水,好好地泡了个澡,吃了一顿美味的早点,便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过了两天,果然听说皇上带着一群勋贵子弟去秋围了,这和内宅女眷没什么关系,大家也就关注一下,便该干啥就干啥了。
这次的秋围是三天时间,等皇上带着大部队回来时,曲潋又听说纪凛暂时不能回来,还要在宫里值勤三天,顿时歪了歪嘴,无语之极,只得亲自收拾了些吃的用的东西,打算让人捎去金吾卫卫衙给他。
不过她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便打算去寒山雅居问问淑宜大长公主,顺便也去刷刷好感。可谁知她到了寒山雅居,却听明珠说,淑宜大长公主一早就出门了。
这下子曲潋惊讶了,要知道淑宜大长公主是出了名不爱出门的,简直就宅得不行,她嫁过来这么久,除了固定进宫寻太后、和几个交好的老夫人说话外,根本不会去其他地方。而今日明显不是淑宜大长公主进宫的日子。
“祖母有说去哪里么?带了什么人?”曲潋又问道。
明珠摇头,小声地道:“公主只带了乌嬷嬷一人,其他人都没有带。”
这么神秘?
曲潋顿时好奇心大盛,可惜她不好打探淑宜大长公主的行踪,只能作罢。
回了暄风院后,曲潋让人留意淑宜大长公主的行踪,直到傍晚时,才听说她回来了。
听罢,曲潋忙将自己收拾了下,过去给她请安。
曲潋到时,淑宜大长公主正坐在那儿喝茶,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失神,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难事。
见到曲潋来了,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你怎地过来了?”
曲潋乖巧地道:“我想让人给世子捎了些东西,便过来想问问祖母妥不妥,没想到祖母不在。”
淑宜大长公主点头道:“这没什么,你看着办就行。”
曲潋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淑宜大长公主神色有些倦怠,对她今日的行踪更好奇了,不过她也只能告辞离开。
翌日一早,曲潋刚让人将收拾好的东西捎去金吾卫卫衙,就听说淑宜大长公主又带着乌嬷嬷出门了,然后依然是到了傍晚才回来,没人知道这主仆俩去何处。
就在曲潋琢磨着淑宜大长公主到底去见谁、而且是谁能惹得她如此不厌其烦地天天往外跑,她姐又上门来了。
曲潋愣了下,马上想起了她姐上门来的目的,这才想起,她的大姨妈没有来呢。
脸色变了几变,曲潋木着脸去花厅见了她姐。
“你这是怎么了?”曲沁见她过来,脸色木木的,差点吓了一跳。
曲潋纠结地看着她,心说不就只迟了两天嘛,这也没什么,以前也迟过,应该不会怀上的吧?
“没什么。”曲潋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我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暄和哥哥了,所以……”
曲沁笑了下,拉着她的手坐下,问道:“这几日怎么样?身子可有不舒服的?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她心里仍在惦记着上回妹妹摔了一跤导致肚子疼的事情,很是担心。
“没有,完全没问题,我吃得香、睡得好!”曲潋大声道,仿佛只要她大声点,肚子里就不会多一块肉般。
见她这模样,曲沁也觉得她很精神,可是仍是觉得不踏实,觉得这已经满一个月了,或许太医可以看出什么来了。只是,这没病没痛的,突然要请太医过府来会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可是如果不请,外一真的怀上了,这傻妹妹不知道又乱折腾,再摔一次怎么办?
曲沁为难住了。
最后,曲沁道:“要不,去外面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看?”
曲潋脸色僵了僵,见她姐眼里暗含担忧,最后只能无力地妥协道:“那行吧,我让常安去安排。”去请外面的大夫过府来,比拿府里的帖子去请太医来好多了,至少不显得兴师动众,万一其实什么也没有,也不会让人嘲笑。
曲潋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去请了太医。
第134章
暄风院要请大夫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厉嬷嬷。
厉嬷嬷来到小茶房,见宫心坐在小火炉前烧水准备沏茶,便问道:“怎地又去请大夫了?是请来给谁看的?”而且民间的大夫的医术能好得过全民间精挑细选进入太医院的太医么?镇国公府的主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一般是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人的,极少会请大夫过府来。
宫心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是少夫人的姐姐让请的。”
难道是曲沁生病了?既然病了,今儿怎地还要拖病来一趟,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厉嬷嬷有些不解,姐妹俩将下人都遣了,两人在花厅里说体已话,她们作下人的也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所以这会儿,也不知道这大夫到底是为谁请的。
厉嬷嬷又问道:“你先前进去时,可见曲家姑娘的脸色怎么样?”
宫心知道她的意思,回道:“看起来很好,不像生病。”
一时间,两人都摸不准到底是谁生病,请大夫过来做甚。
没到半个时辰,常安就将一名老大夫给请回来了,厉嬷嬷和宫心虽然很是关心,但是世子夫人甚至将碧春等丫鬟遣到门口守着,她们更不好进去了,只能在那里干着急,等待结果。
就在她们干着急时,就见碧春被叫进去了,然后不到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嬷嬷!”碧春见到厉嬷嬷,喜出望外,扑了过去拉住她,“快、快让常管事去请宫里的太医来。”
“怎么了?”厉嬷嬷吓了一跳,“莫不是少夫人……”
碧春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让厉嬷嬷更肯定是曲潋生病了,当下也没有多问,忙准备好帖子,让常安去太医院一趟,请池太医过来。
就在厉嬷嬷等人急得不行时,花厅里也是另一翻现象。
曲潋抱着肚子,木木地坐在那里,一副“卧槽!到底是搞毛的,为毛窝都不知道自己怀上了?明明成亲这几个月,都很注意的,一直都是掐着安全期来……”神情,看得曲沁很想叹气,觉得这傻妹妹真是不靠谱,如今纪凛也不在,也想问问他也没办法。
“那大夫我有印象,是杏林堂中一名坐堂大夫,医术很不错,既然他说是喜脉,那便是了。你现在身子可不同以往,以后注意点儿,别像以前那样乱蹦乱跳的,不可轻忽大意……”
曲潋听着姐姐难得的唠叨,有些委委屈屈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怀上,明明她和纪凛都说好了,再等两年才要孩子的,那时候她也十七岁了,身体发育得成熟一些,不早不晚。所以平时行房,她也是算着安全期来的,莫不是安全期骗了她?还是她的身体真的那么好,就是一块肥田,再加上一头勤耕田的牛,所以就算随随便便地来,也能很快就发芽了?
其他女人恨不得一进门就怀上,说这是福气,生了孩子也好在夫家站住脚。可是她根本不需要如此,这种福气她暂时还不想要,毕竟她今年才十五岁,难不成等她三十岁时,就要做奶奶了?
就在她纠结来纠结去时,时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常安将太医请回来了。
请回来的依然是池太医,只要是妇人生病,大家都喜欢请他,隐隐有妇女之友的暗称。
曲沁今儿没有避开,因男主人不在,池太医年纪也大了,倒不需要太过避讳什么。等池太医过来后,她便道:“太医,麻烦你给世子夫人瞧瞧。”
池太医前几日才被请来,当时说是世子夫人摔了一跤导致肚子疼,第二日却什么事也没有了,如今再被请过来,看这位世子夫人红润的脸色,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病,但仍是镇定地坐到旁边的一张黑漆太师椅上,给伸手过来的人把脉。
池太医这次把脉的时间有些长,等收回手后便朝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曲潋笑道:“恭喜世子夫人,这是滑脉,您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子了。”
曲潋:“……”
曲沁惊喜道:“果真如此?”她又忙不迭地道:“池太医,麻烦你再瞧瞧,她的身子有没有什么问题,前几天摔的那跤,怕那时候就怀上了,但是因为月份浅,没有瞧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池太医想想也是如此,又给此时一脸木木的孕妇特地把了脉。前几天他给曲潋检查时,确信没有滑脉的,没想到过了几天,却能检查出滑脉了,这大概是因为当时还未足月,所以脉相太浅、没有检查出来之故,直到今天,足月了,脉相才显现出来。
检查了会儿,池太医方道:“应该没什么事情,世子夫人脉相很平稳,也未有不舒服的地方。”
池太医不敢说得太肯定,虽然现在把脉来看,这位世子夫人脉相平稳,没有什么不适之处,可是想起前几日她摔了一跤,又闹得肚子疼,就怕是有什么潜伏期。如同一些人年轻时受了重伤,虽然治好了,可是却留下隐患,等到年纪大了时就会暴发开来,十分受罪。
这位世子夫人应该不会也这样吧?
曲沁自然也听得出太医的意思,吓个半死。妇人生孩子就像走鬼门关一样,稍有不慎就要去了条命,像她娘,当年就是生她时难产没了,所以在这方面时,分外要小心谨慎。
上辈子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她妹妹怀孕时也顺顺利利的,没听说她摔一跤什么的,孩子也平安生下来了,生下孩子时,她这妹妹并没有产妇该有的虚弱,甚至还能撸起袖子和婆婆撕逼……
曲沁突然有些纠结,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原来她那长得柔柔弱弱的妹妹是这么彪悍的么?再看她此时一脸红润健康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池太医见曲沁担心,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便道:“这样吧,这些天注意一些,我每隔三天便过来给世子夫人请脉,等三个月坐稳了胎,应该就没事了。”
曲沁此时也没辙,只好多注意了,当下对池太医谢了又谢。
这时,厉嬷嬷等人也知道请太医过来做什么了,听说世子夫人有一个月的身孕,差点也被吓得不清。
当时摔了那一跤时,其实已经怀上了,只是月份浅,太医们都没有瞧出来罢了。那当时肚子疼……岂不是就是因为如此?厉嬷嬷想起很多妇人就是因为没有注意之故不小心小产,吓得不行,而且哪有妇人会像他们世子夫人那样,摔得肚子疼,然后睡一觉就没事了的?想想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不会是现在诊不出什么,等过阵子再来个大爆发吧?
厉嬷嬷原本就是个有照顾孕妇经验的嬷嬷,可是这回却因为曲潋这种异常的情况,闹得自己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发现原来自己以往所累积的经验,放在世子夫人面前,都是个屁,放过就没了,完全起不了作用。
忧心忡忡的厉嬷嬷亲自去送池太医出暄风院,一路上问来问去,直到池太医保证了很多次暂时没有问题了,才让常安将人送出镇国公府。
常安将池太医送出门后,想了想,便让人将世子夫人有身孕的消息传进金吾卫给主子知道。
曲潋不知道这种自己的异常情况闹得人快要崩溃了,抱着肚子木然了很久,才道:“我真的没想到会……不过既然怀了,那就算了。”
那就生下来呗,有什么好纠结的?反正这年代像她这般年纪就生孩子的妇人一大堆,她也向她们看齐吧。
曲潋顿时又看开了。
曲沁:“……”她觉得这妹妹果然让人很难搞懂。
最后曲沁只能千叮万嘱,又严厉制止了她拍肚子的行为,才忧心忡忡地离开,决定回家去给继母和弟弟告诉这好消息。
曲沁离开后,曲潋也回了房。
走在路上,碧春等人如临大敌,仿佛担心她又像那晚一样,不小心又要摔了一跤,路上就算有片叶子,也要提前去将之弄走,省得绊倒了孕妇。
曲潋又木了下,说道:“不过是片叶子罢了,不会摔着人的。”
碧春道:“不管如何,小心些准没错。”
碧夏几个心有戚戚,她们都被那晚曲潋摔的那一跤给吓到了,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真真是恨不得捧着她走,让她躺在床上直到孩子生下来才好。
曲潋想说,那晚月黑风高,路灯又不明亮,加上她跑去追人,哪里会注意路上有什么,摔倒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可是看这些丫鬟们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只得将话吞了回去。
其实她真的觉得自己挺好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就算太医说她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可是扁扁平平的肚子让她没有任何的感觉。
回房后,曲潋才坐下,厉嬷嬷便亲自端了厨房煲好的汤过来,对她道:“老奴也不知道少夫人有了身子,刚才已经让人去煲孕妇喝的汤了,这是今早煲的,少夫人先勉强尝一点,等厨房煲好了再呈给您,这些都是对身子好的。”
曲潋听得有些恹恹的,难道她以后每天三顿都要喝汤不成?作为一个吃货,相比汤,她更喜欢美食。
喝完汤,曲潋便被厉嬷嬷赶去睡觉了,等到晚膳时再叫她起来用膳。
曲潋:“……”
暄风院又请太医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府里的人,上院和二房都知道了,不过镇国公夫人此时在休养中,二房也不知道情况,不好冒然过来。
等傍晚时,淑宜大长公主从外面回来,刚坐着喝口茶,问了句今儿府里有什么事情时,就听明珠说暄风院请太医的事情。
“潋丫头病了?”淑宜大长公主诧异地问道,这几日她频频出府,也没怎么注意府里的事情。
明珠脸上带着笑,给淑宜大长公主捶着腿,小声道:“奴婢先前也以为是世子夫人生病了,所以便过去瞧瞧,遇着了宫心,从宫心那里知道原来是世子夫人有了身子,太医说,刚满一个月。”
淑宜大长公主又惊又喜,倏地站了起来。
“走,我们去暄风院瞧瞧。”淑宜大长公主连身上的疲惫都忘记了,马上就要去暄风院瞧瞧。
乌嬷嬷等人自知拦不住她,便也扶着她,往暄风院行去。
谁知刚到暄风院前,还未让守院的婆子去通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淑宜大长公主转头看去,却见是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回家的孙子回来了,此时他绷着脸,满脸是汗,疾步穿过回廊,甚至连她这祖母都没有瞧见,就一股脑儿地往暄风院走进去了。
他可以没瞧见,但是跟着他的常山可不能,忙叫道:“世子、世子……”
纪凛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暄风院的院子里。
常山顿时苦了脸,忙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罪。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他媳妇有了身孕,哪里会注意其他?不碍事的。走,咱们也过去瞧瞧。”此时和曲潋肚子里的孩子比起来,其他什么都可以缓一缓,淑宜大长公主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曲潋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通过明珠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情,正窝在炕上,对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水愁眉苦脸。
虽然汤闻着很香,但是她想留着肚子吃晚饭,不想一下子灌太多汤,灌下去了,等会还不是上茅房去一下子就排了?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在厉嬷嬷的眼皮子底下耍赖时,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丫鬟的惊呼声,然后是被子被人大力地甩了起来,一个人冲了进来。
“阿潋!”
曲潋见他满头大汗,身上的官服也不像以往那般整齐,看着就像赶路弄皱了一样,但他脸上的神色紧绷得厉害,一双眼睛却比以往都要更明亮,视线紧紧地锁在她身上,让人有种动弹不得的悸动。
曲潋被他惊了下,甚至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是哪个人格。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下了炕朝他走过去,“你回来啦。”
她拿出帕子,踮起脚给他擦汗,笑眯眯的样子很是可爱。
下一瞬,他便抓住了她的手,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并且是以一种抱孩子的动作,而不是传统的公主抱,让她吓得帕子掉到地上,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肩膀,担心自己掉下去。
他收紧了力道,没有让她摔着。
旁边的厉嬷嬷也吓得半死,张口想说什么,但是见世子紧紧地抱着人后,她便悄无声息地退到室外。
“怎么了?”曲潋嗔怪一声,见他脖子的地方也是汗津津的,只好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汗,“你不会是从宫里一路跑回来吧?”
不然怎么可能弄得满头大汗的?不过想想好像也不可能吧?
“……是。”
谁知道她随意一问,竟然问中了,曲潋顿时愣住了,从宫里到镇国公府的距离……曲潋头皮发麻,这一路上不是教很多人瞧见了?他的形象是不是也没了?
“你、你……你赶这么急做什么?为什么不坐马车?”
“忘了。”他沙哑地回答。
曲潋:“……为什么忘了?”
他抬头看她,双眼亮晶晶的,“常安说,你怀了我的孩子……”
原来是这事,曲潋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仔细地给他擦了汗后,她低头在他仰起的脸上亲了亲,笑盈盈地道:“是啊,今儿池太医来确认过了,已经一个月了呢。你高兴么?”
“高兴。”
真的很高兴,以后就算她受不了他的反复无常,也会因为孩子无法离开他了!
曲潋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虽然这个孩子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既然来了,她也会接受。有什么比孩子的父亲也对孩子期盼让她高兴呢?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高兴,孩子的父亲反应平淡的话,她想自己会很受打击的。
因为知道她怀了孩子,直接从宫里跑回到府里,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瞧见他犯傻的样子……想到这里,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再次忍不住低头在他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
“好了,先将我放下来。”
曲潋拍拍他的手,虽然说坐在他的手臂上,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有种她是他的女王的虚荣感,但是她的恐高症仍是让她不敢乱看,只能盯着他的脸,强迫自己忘记。
纪凛没有回答,而是又抱紧了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间。
他没有告诉她,这个孩子其实并非突然来的,而是他有预谋地求来的。
只要有了孩子,无论将来他如何不堪,她那么心软的人,看在孩子的份上,更不会离开他了。
第135章
淑宜大长公主到了暄风院的正房,见到厉嬷嬷几个守在门外,不禁挑了下眉,问道:“世子和世子夫人呢?”
厉嬷嬷等人没想到淑宜大长公主竟然亲自过来了,忙过去请安,回道:“在里面呢。”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提醒里面一声,免得公主进去见到小夫妻俩那模样,落在长辈眼里,到底有些不好。
淑宜大长公主却挥挥手,扶着乌嬷嬷的手走过去,等乌嬷嬷掀了帘子,当看到里面的一幕时,顿时沉默了。
曲潋被人抱着,正好面对房门口的方向,眼角余光瞄见那张藏青色织锦帘子被人掀起来,下意识地看过去,和淑宜大长公主的脸对个正着,顿时那种尴尬无法言语,忙拍着他,小声道:“快放我下来,祖母来了。”
纪凛脑袋仍有些晕眩,反应都有些迟钝。
事实上在金吾卫衙门时得知她有孕的消息后,他的脑袋便一片空白,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想回去见她。接下来的事情都是下意识地完成,直到回到家里,见到她时,意识里才多了些色彩,然后被她的笑脸占据。
他有些迟钝地转头望去,也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边的淑宜大长公主,下意识地张口道:“祖母……”
淑宜大长公主看到这一幕,又是好笑又是担心,嗔怪道:“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快将你媳妇放下来?小心摔着她。”
“……哦。”纪凛木木地将怀里的人小心地放下来,然后道:“不会摔着的,我抱得很稳!”
淑宜大长公主走进来,看到孙子的模样时,不禁有些心酸。
她想,这孩子在六岁之前,从未得到过正常的对待,母亲打骂,父亲不理,一个人孤伶伶地被关在封闭的屋子里,她有心想要给他多一点,却不知道要怎么给,他大多数时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理会,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自己一样。
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对父母其实很渴望,却一次次地失望,最后让他不再期盼了,所以才会那么麻木。
现在,终于轮到他要当父亲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激动,这样地失态,或许他其实将自己曾经渴望的感情倾注在孩子身上,所以才会在知道自己要当爹时,这般激动。
“祖母,您怎么来了?快过来坐。”曲潋硬着头皮,请淑宜大长公主入座,唤来宫心去沏茶。
淑宜大长公主笑着拉住她的手,说道:“不用忙活,你小心一些方是。”说着,拉着曲潋一起落坐,就怕她忙坏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曲潋不知为何有种尴尬感,被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让她总觉得不太真实。
可能是她从小到大心情不爽就去堵人打架,知道她真面目的人――例如被她收拾过的堂弟曲浩――都会有一种崩溃感,虽然是小白花的外表,却身体壮壮,吃嘛嘛香,一时间被人这么小心地对待,真的好不习惯。
淑宜大长公主拉着曲潋入坐,见孙子反应比平时迟钝了许多,竟然还忤在那儿看着她们,不禁好笑道:“先坐下来,一起喝杯茶。瞧你这孩子,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难不成今儿皇上在宫里考核你们骑射武艺了?”
“没有。”纪凛回答道,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温雅和煦,坐到了曲潋身边,一双清润的眸子看着她。
当然没有了,是你孙子雄壮威武得直接从皇宫跑回府里了,明天的京城头条,一定是这样的:镇国公世子突然抽风弃马车不坐,从皇宫跑回府里为哪般?
想想就头疼。
不过想到他这般失态,都是为了自己,又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淑宜大长公主关心了孙子几句,也没有对孙子说先前他回来时将自己略过直接跑回暄风院的事情,先前见到孙子的模样时候,便知道他那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忍心说什么。
她关心地询问曲潋的身体情况,同时也和曲沁一样,对前几天曲潋摔了一跤的事情忧心忡忡,就怕那时候摔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你这孩子,以后可要小心一些,切不可再如此莽撞,幸好你姐姐细心,让人请了太医来来。”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曲沁今儿坚持让太医过府来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知这孩子怀孕的事情,然后这孩子又不注意瞎折腾怎么办?
曲潋只好陪着笑,说道:“祖母放心,孙媳妇以后定然会小心的。”
纪凛愧疚地道:“祖母,都怪那时孙儿情绪激动,让潋妹妹为了追我摔了一跤,是我的错。”说着,也有些忧心地看着曲潋,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心里很是难受。
有些事情,不是不知道,而是大家心照不宣。听到孙子认错的话,淑宜大长公主想到那晚,让曲潋先将孙子带回去的事情,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她不知道曲潋是不是已经知道孙子是个双面人的事情,对此她又有什么想法,不由得又往曲潋脸上看。
只见她坐在那儿,笑盈盈地看着人时,虽然天生一副让人怜惜的娇美人模样,可是双眼极为清亮,说话时很是讨喜,并没有一味地将她小瞧,此时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孩子是个机灵的,都嫁过来这么久了,定然不会没有发现孙子的异常,怕是发现了,然后勉强自己接受了。
这么想着,淑宜大长公主不免有些愧疚,只是愧疚之余,又想着她的孙子是最好的,如何不教人喜欢?纵使是个双面人,只要没人去撩他,从来不会主动去伤人,是个很孝顺也很听话的好孩子。
虽然千种理由说服自己,但淑宜大长公主仍是有些愧疚怜惜,当下对曲潋多加叮嘱,等回到寒山雅居后,又让人开了自己的库房,送了很多曲潋现在用得上的东西过来,吃的、用的、赏玩的都有。
曲潋有些纳闷,见纪凛披着湿嗒嗒的头发从净房出来,忙拿干净的大巾子给他擦去头发的水渍,边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就算我怀上了,也不必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吧?”
纪凛坐在小杌子上由她帮他擦头发,看着丫鬟们正在整理的东西,没有开口。
刚才他便看出祖母脸上的愧疚,这种愧疚给的是曲潋,略一想便明白了祖母这是想要补尝曲潋了。
他这个祖母,生来便是尊贵的嫡长公主,一生要强,从未向谁示弱过。嫁到纪家后,祖父虽是一个铮铮男儿,却是个敬重妻子的,不仅没有强势地让妻子收敛脾气变得温和一些,甚至将她纵容得连战场都上过,不输男儿。
这样强势又尊贵的女人,从来不会对谁感到愧疚,却因为曲潋而愧疚了。
怕是觉得当初曲潋嫁过来,对他的情况不知情,算是镇国公府将她瞒住了。如今孩子都怀上了,她在发现了他双面人的秘密时,仍能安之若素,没有疯狂,是个难得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苦涩,然后又有几分释然。
祖母虽然爱惜他,但是这样的想法岂不是世人都有的?并不用太在意,只要阿潋不离开他就好。
六岁那年,他从绑架他的地方逃了出来,躲在商队的马车里潜进了宣同府,当时漫无目的地在宣同府里乱走,成了个小乞丐,混淆了寻他的人的目光,然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宣同府知府后衙的那条巷子里,看到一群孩子在那里开心地玩耍时,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那儿看起来。
他从来没有和同龄的孩子玩耍的经验,所以当时只是难得好奇,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明明小胳膊小腿的,声音也细细的,可是凶起人来,连比她大的孩子都要怕她,甚至不服她的人还要被她撸起袖子来揍,让那群孩子都只能可怜兮兮地站在那儿报着“一二三四五……”等数。
当时他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天色晚了,那群孩子都离开了,依然站在那里看着。
然后那个很凶的小女娃朝他走来。
再然后,他也被她揍了。
她揍他之前,说了很多话,脸上的笑容很可爱,拉着他的小手软绵绵的,说要带他回家。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叫他小哥哥,对他笑,说要带他回家,要给他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陪他说话……
他几乎就要跟她回家了,可是她最后揍了他,却不要他了。
她让人给他吃了东西,然后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明明她当时都说要带他回家的,可是她翻脸就走,将他骗得好惨。
他当时就站在那儿,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从天黑等到天亮,直到镇国公府来寻他的侍卫终于找到了他,他依然站在那里,固执地等着,期待着这个说要一辈子对他好的小妹妹回来,带他离开。
他一直在等她,可是却没有等到她回来。
他一直记得那幕,直到长大后,依然记得她离开的背影。
“暄和哥哥?你怎么了?”
一张脸凑过来,他蓦地回神,看到她弯着腰,低头俯视他,眼里有着好奇。
纪凛忙伸手将她扶住,说道:“你别乱动,小心身子。”
曲潋撇着嘴看他,不爽地道:“难道我弯个腰也会有事不成?别将我当成琉璃一样,不会碎的。”
纪凛没有回答,发现头发上的水被她擦得差不多了,随意将半干的头发往身后拔去,然后起身将她扶坐到一旁,吩咐丫鬟们将那些东西都收到库房去,对她道:“祖母也是心疼你,既然送过来了,你便安心地收下便是。”
曲潋哦了一声,催着他去让人将头发烘干,省得天气凉,不小心生病了。
宫心等人去搬了小炉子,里面放了松木、橘皮、干花等东西,用来烘干头发的时候,头发会留有天然的清淡味道,很是宜人,然后再细细护理,头发会变得十分顺滑。
曲潋坐在旁边,看丫鬟们给他弄头发,笑道:“刚才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纪凛没有开口。
直到头发烘干了,丫鬟们都出去后,他才对她道:“想起了六岁那年在宣同时,你欺骗我的事情。”
曲潋:“……”
难道她这辈子在他心里,就成了个骗子不成?
心塞的世子夫人只好保证道:“放心吧,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保证以后再也不骗你。”
纪凛只是看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很多时候,她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信口捻来,不知情的人,要被她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欺骗,心都要掏出来给她,哪里会在意是不是被骗?而她也乐得如此,很多时候就喜欢张口就胡说八道。
曲潋被他看得心虚,心说这也不行,要她怎么办?算了,她现在是孕妇,不必理那么多。
等到时间差不多后,曲潋便让丫鬟铺床,准备入睡。
纪凛今晚特别地小心,甚至连抱她都不敢,两人并肩躺在那儿,他拉着她的手,犹豫了下,说道:“你现在情况不同,要不我让人在房里摆张长榻,我到榻上去睡。”
他听说很多夫妻在妻子怀孕后,都要分房睡的。
曲潋很是无语,“不用了吧?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她都习惯了搂着他睡,没有他根本不习惯好不好?而且夫妻分床睡,好让他去找小妖精么?坚决不干!
曲潋将他的胳膊抱到怀里,依着他而睡。
纪凛犹豫了下,到底也舍不得和她分开,只好小心地侧过身子,揽着她睡了。
睡到半夜,曲潋被人摸醒了。
她一巴掌拍过去,将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的手拍开,嘟嚷道:“天还没亮呢,睡觉。”
对方顿了下,然后又咬了她一口,那手自动覆到她肚皮上,声音阴测测的,“你都怀了我的孩子了,以后不准再骗人,也不准离开!否则……”
第136章
第二天,曲潋起床时,惯性地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
纪凛早就醒了,但是今天他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去树林中练武,而是安静地躺在她身边陪她,在昏暗的光线中视线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她的容颜,直到她醒来。
她每天醒来时,都会有一段时间因为刚醒来意识不清醒,要坐好一会儿发呆,这种时候,他做什么都可以,她只会木木地看着人,懒洋洋地并不想反抗,特别地乖巧。
只是,在他给她穿好衣服后,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脸认真地道:“昨晚三更半夜时,你将我叫醒后,后来你说了什么?”
纪凛:“……”
见他只是用一双清润柔和的眸子看着自己,曲潋突然有一种自己正在逼迫良家夫男的错觉,然后马上在心里呸自己几下,这是什么鬼错觉,应该是他昨晚逼她才对。
她终于明白了,其实每当这人的第二人格放狠话时,其实才是他心里的真正想法。这个温柔到极点的少年说不出口的话,会让第二个人格说出来,虽然那时候他的行为因为太过极端,但很多却是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如外表般给人完美无缺的少年,缺点一大堆,甚至三观其实也有些不太正。
他这是害怕她离开么?
曲潋试探性地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就怀上的,成亲之前,你不是也说,女子太早受孕对身体不好么?”她边说着,眼睛紧盯着他的面容,不放过一丝一毫。
他的下颚紧了下,面上的神色却更柔和了,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扶她下床,柔声道:“抱歉,阿潋,我……我也知道你辛苦,你不高兴打我也可以……”
“我看起来是那么凶暴的人么?”曲潋顿时有些心塞,她只是见到熊孩子时忍不住手痒收拾了下,如果是好孩子,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揍人,她很有原则的。
“不是,不是!”他有些无措,怕自己惹恼她一样,越发的小心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人的想法总会因为遇到其他的事情而有所变化,他以前也觉得可以不那么早要孩子,听说那样对女子的身体不好,可是在终于将她娶回家后,日日相伴时间,他又变得贪心起来,特别是午夜梦回,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梦到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渐渐地和长大后的她重合起来,让他惊醒,然后头疼得整晚睡不着。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特别是在那晚,她目光里明显的恐怖,让他失态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正常时候的他,会用层层伪装将自己包装成一个让人无可挑剔的好人,但是内心却不是那么想的。
只要达到目的,一些手段是必要的。
曲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子了,十二岁那年进京时,在船上再看到他,他当时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大男孩,每次面对自己时,总会欢喜中夹杂着无措,小心翼翼地讨好。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慢慢地变得成熟稳重,对她温柔体贴,却很少再像以前那样会被她弄得手足无措。
因为在意,所以会害怕;因为喜欢,所以会无措。
曲潋踮脚亲了下他的嘴角,突然说道:“我饿了,今天要吃好吃的,桂花鸭、松鼠鱼、脆皮乳鸽、糟香鱼丝、鹌子水沮……”
纪凛被她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愣了下,然后笑着应了一声好。
一大早的,就这么好胃口,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厉嬷嬷听到纪凛的吩咐,很是纠结地看了眼曲潋,心说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好么?然后被她左右张望无视了,只能心塞地去厨房吩咐了。
纪凛今日休沐,打算一天时间都在家里陪她,甚至心里已经计划着,他该挪一下位置了,总不能几天才回家一次,他心里不放心。
就在纪凛计划着自己的差事时,曲潋趁着他在家里,拿了做好的一件秋衫在他身上比划,嘴里念念有词,“袖口的襕边颜色深些好看,襟口可经绣些竹子等纹路,会更好看一些……”
纪凛看向那件竹青色底的袍子,拉住她忙碌的手,说道:“以后这些就交给针线房来做,别累坏了自己。对了,以后祖母和母亲那边的衣服鞋袜,你也别亲自做了,让丫鬟做好了,你再意思地动两针便可,别累着了自己。”
曲潋没想到这人正在教她如何讨巧偷懒呢,顿时目瞪口呆,没想到他会出这种主意。
“不好吧?祖母会看出来的。母亲那边……”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说婆婆什么了。
她刚嫁过来时,婆婆也拿了她孝敬长辈的针线之物来刁难她,原本是想在上面刁难的,发现挑不出什么错处,便给她布了些任务,想让她将时间都花在针线上,曲潋自然不会干这傻事,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时,无意中提了一句,结果淑宜大长公主出马,一个顶俩,婆婆便闭嘴了。
如今镇国公夫人被迫在上院休养好些天了,曲潋每次去上院请安,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在正房前行个礼便是了,没有进去见人,省得彼此看了对方都心塞,婆婆更是要雷霆大怒。
曲潋看来,婆婆总想要拿捏儿子儿媳妇,时常想要折腾一下,战斗力却敌不过淑宜大长公主,所以每次都讨不了好,这次更是将自己折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休养的日子。对此,她自然是希望婆婆休养的日子久一些,该做给人看的礼数她没有松懈过,日子过得比以前轻松多了。
听到她的话,纪凛道:“没事,你现在情况不同,祖母可不想你累着。”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见今日的阳光不错,将她拉起身,陪她到院里去逛逛。
曲潋觉得自己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周围的人却将她看成了易碎品,让她着实无语,但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只好舍命陪君子。
就在曲潋被他小心翼翼地陪着去逛院子时,纪二夫人带着女儿过来了。
见到小夫妻俩在暄风院的院子里散步,不禁打趣道:“你们真是好兴致,暄和今日不用出门?”
纪语看到纪凛,有些腼腆地上前来给他们请安。
曲潋忙请她们去花厅喝茶稍坐。
纪二夫人走过来,扶了她的手,笑盈盈地道:“我刚才去寒山雅居给你祖母请安,没想到从她老人家那儿知道你有了身子,这可是大喜事啊。这不,知道后马上就过来看看你了,感觉怎么样?”
曲潋抿嘴笑道:“多谢二婶,挺好的。”
纪二夫人见她不欲多说,笑了一下,也没有不识趣地追问。
镇国公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只要有心打探,多少都会知道一些,只是看你够不够聪明,能不能将自己摘出来。
那晚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去上院,第二天就传出镇国公夫人生病要休养之事,纪二夫人听后和整个镇国公府的人一样,都保持沉默。那晚镇国公要废世子一事,纪二夫人后来也听丈夫说了,心里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对纪凛不免也有些同情。
明明是真正的嫡长子,却比不过一个庶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连废世子的话都说得出来,也够可怜的。幸好淑宜大长公主足够强势,没真让镇国公犯糊涂,惹人看笑话。
那晚上院发生了什么事情,纪二夫人小心打探了下,什么也没打探出来,便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不喜教人知道,很快便收手了。然后又听说暄风院请太医的事情,不到十天时间,连续请了两次,初时还有些奇怪,等今儿听淑宜大长公主说曲潋怀孕时,才明白。
纪二夫人一直想要交好暄风院,所以知道后马上过来探望了,笑盈盈地将自己当初怀孩子时的一些注意事情和曲潋说了,气氛很是和谐。
纪凛坐在一旁,微笑地听着,听得比曲潋还认真,让纪二夫人不禁掩嘴发笑,曲潋有些发窘。
纪二夫人待得不久,说了一些注意事情后,便告辞离开了,对曲潋道:“等你坐稳了胎,我再让语儿过来陪你说话。”
“谢谢二婶。”曲潋笑着道,让厉嬷嬷送母女俩出去。
等到晚上时,整个镇国公府的主子们都知道曲潋有了身孕的消息。
纪冽和纪冲已经是十岁出头的少年了,自七岁后便搬到了外院,两人的院子相邻,因为年纪也相防,所以这对堂兄弟俩时常会一起习武读书,感情不好不坏,维持在一个兄友弟恭的面子情上。
并非纪冽不想和纪冲亲近,而是纪冲虽是长房的孩子,可到底是庶出,嫡庶间总是有些无法调和,特别是纪冽被母亲提点过,也不敢和纪冲太过亲近。
镇国公府的长房行事在正常人看来是十分奇怪的,明明纪凛才是嫡长子,才是世子,可是镇国公夫人却偏疼着庶子,若是不知情的人,会觉得镇国公夫人是将庶子当成靶子一样来养,可是知情的人,却觉得真是怪异。
纪冽不太能明白长房的做法,知道有纪凛在,纪冲纵使再努力,身份上也越不过纪凛,偏偏他被镇国公夫人养得歪了,看似温和无害,却有着自己的心思。纪冽心里多少有些不认同,自然无法和这样的兄弟亲近交心。
这日,两人跟着武师傅学武时,听说了曲潋怀孕一事,两人都愣了下。
纪冽下意识地看向纪冲,便见他神色有瞬间的阴沉,很快又恢复了自然,面上带着喜悦的笑容,说道:“大嫂有了小侄子,这真是太好了,阿冽,我们等会儿要不要去暄风院给大哥祝贺一下?”
纪冽接过小厮递来的巾子擦了擦汗,摇头道:“天色晚了,大哥不会见客,明天再去吧,也不知道明天大哥是不是要进宫当差。”说到纪凛,纪冽的眼睛亮晶晶的,对这位堂哥十分崇拜。
纪冲看起来很失望,但也明白纪冽说得对。
和寒山雅居一样,每到时辰时,暄风院也是闭门谢客,纪凛晚上一般不会见客。
对这点,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众人也以为只是淑宜大长公主自己喜欢清净,也不允许其他人过去打扰纪凛罢了,没有往深处想。
辞别了纪冽,纪冲回自己的院子里洗漱一翻,换了一身衣服,便去上院给嫡母请安。
到了上院,纪冲见到父亲回来了,几位姨娘趁机过来给父亲请安,两个妹妹也来了。
“老爷,听说世子夫人有了身子,妾身听了十分高兴。”李姨娘娇滴滴地说,“可惜夫人一直病着,也不知道身子什么时候好,若是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很高兴的。”
纪冲瞥了一眼李姨娘,心里暗讽了一声蠢货。
果然,就见镇国公神色有些不愉,瞪了她一眼,“夫人如何,须由你多嘴?”
李姨娘脸色讪讪的,有些不甘心地退到一旁,不敢再轻易地开口了。只是明明世子夫人有了身子是好事,国公爷刚才也挺开心的,为何一说到正在休养中的夫人,便如此不开心呢?
镇国公斥了没眼色的小妾后,见到儿子过来了,脸色稍霁,询问了儿子的功课后,见没什么事情,便让他们散了,而他则去了正房那儿。
武姨娘等人都看着镇国公的背影,眼神有些闪烁。
莫姨娘看了会儿,方才离开,纪冲和纪诗跟着去了莫姨娘的院子,虽然两个孩子养在夫人身边的,但是镇国公夫人并没有不让他们母子几个亲近,这让莫姨娘开心之余,又有些不甘心。
她知道夫人并不是真心要教养自己的两个孩子,夫人只不过是为了针对世子罢了,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亲生母子俩闹到如斯地步,可是她却感觉到,夫人对这些庶子庶女们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并未真心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物,用来刺激亲儿子罢了。
更让她郁闷的是,老爷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保持沉默,甚至十分维护夫人,无论夫人做了什么事情,老爷都会为她善后,甚至有谁说了一句,他便不高兴。
真是情深意重。
莫姨娘丰满性感的唇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来到镇国公府十几年,她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不是他们隐瞒得太好,而是有淑宜大长公主镇着,没人敢去打探。
回到房里,等两个孩子给自己请安后,莫姨娘少不得道:“如今世子夫人有了身子,你们都离她远一些,省得她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要遭殃。”
纪诗撇着嘴,哼道:“我才懒得搭理她呢,这个只会装模作样的女人……”
“闭嘴!”莫姨娘气得声音拉高了一些,“那是世子夫人,你们的大嫂。”
纪诗不以为意道,“姨娘,我知道她是世子夫人,母亲都病了那么多天了,也不见她过来瞧瞧。”说着,她有些愤怒地道:“母亲身体素来很好,怎么可能病到要休养?定然是祖母发了话,才让母亲休养,一定是那女人掇撺祖母的,不知道在祖母那儿说了什么,方才让祖母给母亲禁足。”
“二姑娘慎言!”莫姨娘被她吓得不轻,连忙捂住她的嘴,哀求道:“二姑娘,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省得人听了去,对你不好。”
纪诗见母亲胆小的模样,心里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她可是镇国公的长女,就算是庶出,在身份上也比二房纪语更尊贵,根本不需要怕什么,她有嫡母撑腰。
纪冲见姨娘说不通妹妹,只能哀求地看着自己,便道:“妹妹听姨娘的话!”
纪诗还是尊重这位同胞兄长的,当下哼了一声,没再说了。
两人在莫姨娘这儿坐了会儿,方才告辞离开。
纪诗叫住要回外院的兄长,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二哥,你能不能去和祖母求个情,让母亲出来?”
纪冲皱眉,声音却十分温和,“如果可以,我早就去求情了,也不会等到现在。这事儿我也没法子,只能让祖母自己发话才行。你呀,也别那么操心,只要父亲在,母亲会没事的。”见妹妹依然嘟着嘴,纪冲有些忧心,觉得妹妹确实被嫡母养得不知天高地厚,莫怪姨娘会那么担心。
“诗儿,你以后还是别和大嫂作对,大嫂其实人还算不错的,你若是有空,也和纪语一起去暄风院和大嫂说说话……”
纪诗不耐烦听他唠叨,哎呀叫了一声,掩着耳朵道:“二哥你为什么每次说这种话?我才不去呢,瞧见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让人倒胃口,看着就像个妖精似的,也只有那些小门小户才养得出这样的……”
“住口!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话都敢说,这是公府小姐该说的话么?”纪冲气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强按下想要打她的冲动。
纪诗见他真的动怒了,只得不情不愿地闭嘴,答应有空会去暄风院。
第137章
曲潋怀孕一事虽然整个镇国公府的主子们都知道了,但是因为还未坐稳胎,所以并没有广而告之,甚至因为镇国公府平时不太与京中勋贵们往来,所以消息根本未透露出去,也只有一些关系极近的亲朋好友知道。
过了几天,季氏和大女儿带着大包小包地过府来探望有了身孕的小女儿。
以往碍着两府门第相差太大,季氏就算想念小女儿想念得要紧,也不好上门来探望,如今知道小女儿有了身子,娘家人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才是,所以便光明正大地上门来探望了。
进了镇国公府后,季氏她们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淑宜大长公主连续好几日出门后,今日难得没有出门,只是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仿佛被什么累着了一般。不过对季氏和曲沁却是和颜悦色,这种和蔼,也是看在曲潋的面子上,淑宜大长公主对曲潋这孙媳妇心里是十分满意的,自然愿意也给曲家人面子。
季氏虽然仍是有些怕淑宜大长公主,但是因为女儿的原因,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可惜她再努力,十几年形成的社交障碍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嘴皮子不够利索,心里有些急,最后只能让曲沁出面和淑宜大长公主寒暄,她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当壁画。
淑宜大长公主知道她的为人,也未有刁难,虽然以往不太瞧得起这样的妇人,可也不会因此而多嘴说什么。
曲沁很是真诚地问候了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情况,又谦虚地表示多亏了淑宜大长公主的照顾,妹妹如今才会过得这般好,妹妹有这样的太婆婆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缘份。
她说话很有技巧,该夸张时候夸张,该谦逊时候恰到好处,让人舒心不已,也让淑宜大长公主对她不禁高看,暗赞不已。以前她只是因为曲潋的原因,才会多关照曲沁,却不想她比想象中要优秀,如果没有五皇子插手,怕是去曲家求娶的媒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淑宜大长公主对曲沁的赞赏并没有掩饰,笑着道:“你这孩子是个细心的,如果先前没有你发现潋儿的异样,让人请太医过府来,还不知道潋儿那孩子竟然有了身子。”她抿着嘴笑道:“那孩子也是个粗心的,我有时候还真担心。”
曲沁谦逊地道:“这也是我误打误撞的,只要公主别计较我太爱管闲事就好。”
“这种闲事怕是没人会不喜欢。”淑宜大长公主笑着打趣道。
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相谈甚欢,等曲沁和继母辞别淑宜大长公主去暄风院探望妹妹时,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未落,她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会说话又不失气度的小姑娘了。
她对乌嬷嬷道:“以前我就觉得曲家这位二姑娘与众不同,如今再次,确实很不一般,以后不管谁娶了她,都是天大的福气,明珠虽蒙尘,却难掩其光华。”
乌嬷嬷笑道:“这位曲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明明处境如此不堪,却从来不因此自怜自伤,光是这份从容心性就极难得,少有她这般岁数的小姑娘能及得上的。”显然乌嬷嬷对曲沁的印象也不错。
淑宜大长公主点头。
淑宜大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想到不久后,再面对曲沁时,她的心情完全不复当初,只剩下满心复杂,只觉得造化弄人。
暄风院中的曲潋正在院子里散步时,听说母亲和姐姐来了,顿时高兴得直接扯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花,便疾步去迎接母亲和姐姐。
碧春等人紧张兮兮地跟在一旁叮嘱她小心一些,别走得太快。
曲潋并不认为自己走得快,她只是比平时走快了一点,根本没什么事情,所以也不愿意听丫鬟们唠叨,很快便看到刚经过回廊的母亲和姐姐。
“娘,姐姐!”曲潋因为激动,脸蛋红扑扑的。
季氏忙过去,扶了她的手,嗔怪道:“你这孩子,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毛毛躁躁。”
曲潋撇着嘴道:“我哪里毛躁了?我都有按着嬷嬷的吩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该走就走,很听话哩,你瞧我现在不是看起来健健康康的?”说着,将自己红润的脸蛋探了过去。
女儿从会说话起就喜欢和她贫嘴,季氏早就习惯了她的德行,拍着她的手道:“还说不毛躁,弄得一身汗。”
曲潋又在喊冤,“和这根本没关系好不好?难道娘你不知道孕妇的体温偏高,而且我只是因为见到你们,比较激动。哎呀,你们先进来坐,咱们一块儿说话。”曲潋一手挽着她娘,一手挽着她姐,去了花厅。
知道是世子夫人的母亲和姐姐过来,丫鬟们沏了最好的茶,还让厨房做了丝滑香甜的玫瑰糕过来,不过可能最后都要落到了孕妇的肚子里。
曲潋很高兴地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
季氏见女儿欢快的模样,心里很是欣慰。当初她担心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女儿嫁过来后要吃亏,却没想到女婿是个好的,敬重女儿,公主也喜欢她,虽然镇国公夫人这婆婆貌似有些不太喜欢女儿,但是也没有给过女儿什么难堪。
这么想着的时候,季氏并不知道镇国公夫人先前设计了女儿一次被淑宜大长公主禁足的事情,只以为镇国公夫人真的是身体不舒服,她也不好去打扰,所以方才离开了寒山雅居后,没有去上院拜访,而是直接过来了。
季氏难得见到女儿,而且女儿现在还怀了身子,高兴的同时,也不免像天下间的母亲一样,虚寒问暖,又给她说一些孕妇的知识。她当年生女儿时,也和女儿现在的年纪差不多,生孩子时顺利得让接生的婆子都有些愣。
曲潋起初还笑着听母亲说话,只是等听说母亲当初也是像自己这年龄生她、并且生她顺利得就像母鸡下蛋一样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心塞。
难道在她娘心里,她以后也要像母鸡生蛋一样,一下子就生下来了?
不过,她的体制确实遗传了她娘,指不定真的能一下子就将孩子拉下来了。
曲沁:“……”这两只一定是欺负她上辈子没有生过孩子,哪有孩子一下子就能拉下来了?
旁听的曲沁简直对这母女俩无语之极,她发现,只要这母女俩凑到一起,画风简直就不正常了,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让她每每哭笑不得。
季氏拉着女儿说了很多话,最后叮嘱道:“你以后要小心一些,切不可像以前那般毛躁了,公主虽然喜欢你,但切不可因此而恃宠而娇,该孝顺还是要孝顺的。只要这胎生了儿子,以后你婆婆应该也会喜欢你……”说到这里时,她又迟疑了下,怕让女儿产生压力,又道:“不过就算是女儿也不要紧,先开花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曲潋听到这里,猛然想起,先前光顾着纠结了,还不知道她这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当下忍不住隐晦地瞅向她姐。
姐姐是重生的,一定知道她这胎生的是男是女,这比照b超还准还快。
曲沁垂着眼睛喝茶,听到继母的话,不由也愣了下,抬头看去,见妹妹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朝她笑了下。
曲潋:“……”姐姐你倒是开口说句话,提示一下这胎是男是女啊!
说实话,曲潋觉得男女都没所谓,但是还是想生个男孩。并非重男轻女,而同为女人,知道女人的苦,特别是这个社会女子太受束缚,女人活得不容易,不如男人那般潇洒自在,社会对男人太过宽容。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受苦,不如生个儿子,到时候也不必为他操心那么多。
等季氏和曲沁离开,曲潋眼巴巴地看着,还是没能从姐姐嘴里掏出半点消息。
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曲潋纠结着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时,宫里的纪凛刚从太极殿出来,迎面便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在这里?”镇国公见到儿子,不免有些诧异。
纪凛垂下眼,给他请安后,方道:“是皇上宣儿子过来的。”
镇国公听罢没再说什么,便往太极殿而去。
不过等镇国公从太极殿出来后,他的神色有些不好,直接往金吾卫衙门而去,谁知到了那里,却得知儿子已经交接完差事离开了。他只好沉着脸,跟着离开了皇宫,忙往镇国公府赶去。
堪堪进了家门,镇国公才见到了同样刚到家的儿子。
“站住!”镇国公冷着脸走过去,怒声道:“你今儿去和皇上胡说八道什么?”
纪凛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没有胡说八道。”
镇国公更气了,气得冷笑起来,“多少勋贵弟子想要这金吾卫指挥使之职,偏偏皇上赏识你,你竟然推辞,你到底在想什么?”
纪凛下颚微紧,忍耐地道:“父亲,我想进工部。”
镇国公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里。
纪凛将自己的意思解释了一遍,最后道:“我迁升的速度太快了,以我的年龄,不足以服众,反而会让我成为众矢之地,所以我暂时不能接受皇上的好意。”他垂下眼睛,继续道:“宫里的皇子年纪都大了,我这一年在宫中和他们打了好几次交道,如果我敢接受,到时候怕他们都不会高兴。”
镇国公哑然,他也不是笨蛋,自然看得出宫里的局势,可是想到以他和皇上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交情,又觉得皇上是个仁德之君,不会太坑他的儿子,也是那些皇子们心眼儿太多罢了。
想到这里,镇国公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儿子,突然发现昔日稚嫩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和他一样高的青年,脸上的轮廓渐渐退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成熟稳重,他的脸形比较像嫡妻,但是眼睛和鼻子却像极了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而长,是个十分出色的男人。
如果当年那孩子没有死,应该也会长得像这孩子一样……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最后道:“算了,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皇上已经说了,先让你在金吾卫副指挥使这位置上多待一段时间,其他的以后再议。”
纪凛应了一声,然后恭敬地同他行礼,辞别了父亲,朝暄风院行去。
镇国公站在那里,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失神了很久。
走进暄风院,看到院墙旁那株高大的杏树,纪凛突然站住,伸手抚着杏树粗糙的树干,回想着先前父亲的眼神,还有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心里渐渐地产生了一个以前从来不会产生的疑问。
然后他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对。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或许有一个人可以,但是他不知道他在哪里。
“暄和。”
一道轻缓的叫唤声响起,纪凛抬头,看到萧瑟的秋风中,站在那儿朝他微笑的少女,脸上不觉露出温柔的笑容,忙走了过去,小心地揽住她。
“天气开始变凉了,要多添些衣服。”
曲潋笑嘻嘻地道:“没事,我还不觉得冷,你饿了么?厨房已经准备好晚膳了。”
纪凛朝她笑了下,牵着她的手回了房。
第138章
镇国公夫人因病休养,镇国公府的中馈暂时由二房的纪二夫人来主持,对牌也在第二天就被淑宜大长公主派人送到二房处。
这种事情纪二夫人已经经历过几次了,以前也有过,大嫂也同样是因病休养,婆婆年纪大了,不爱管事,只好她这个二媳妇顶上了。主持中馈这种事情,只要是正常人,没人不爱的,可以从中得些好处,纪二夫人也不例外。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并未因此而得意妄形,婆婆交给她,便当任务完成。
虽然中途接过来,不过镇国公府的事情素来有例可寻,就算接手中馈,也不会太难。
打从镇国公夫人因病休养的消息传出去后,纪二夫人便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挺忙的,其他人还好应付,但是淮安郡王府的人就不好打发了,特别是在知道镇国公世子夫人怀了身子时,淮安郡王府不可能不过来探望的。
纪二夫人接到淮安郡王府的帖子后,便忙迎了出去,见到今儿来的是淮安郡王妃时,不禁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难缠的老太妃。
“听说世子夫人怀了身子,这真是好消息,太妃听说了很是高兴,只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爱出门,所以便让我过来瞧瞧。”淮安郡王妃笑盈盈地道。
纪二夫人笑道:“世子夫人是晚辈,哪里能劳烦太妃过来?”
两人笑着寒暄几句后,淮安郡王妃的话终于扯到了正题,“对了,听说我那妹妹病了,太妃心里担心,让我这当大嫂的今儿顺便来瞧瞧她,她没事吧?”
纪二夫人客气地道:“大嫂只是身子有些不适,婆婆担心她累着,便让她多歇息,过阵子就好了。”
淮安郡王妃听罢,眼神微闪。
对这个小姑子,她心里也想叹气的,看着是个聪明人,但是有时候总会干出一些蠢事来,太妃早些年还会常为她来镇国公府寻淑宜大长公主说情,直到几年前,便不太过来了,甚至有时候知道女儿生病的消息,也只是让意思地打发身边的嬷嬷过来看看。
不过太妃仍是心疼女儿的,这不,得知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有了身子,便让她带礼物过来探望,顺便也看看生病中的小姑子。先前她还不确定小姑子是真病还是假病,如今听到纪二夫人的话,便知道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那都是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还是闭嘴吧。
淑宜大长公主素来是个强势的,连她婆婆太妃当年也在她手里吃过亏,淮安郡王妃自然不会为了小姑子冒冒然地去得罪淑宜大长公主,不过该尽的心也要尽,省得回去太妃不高兴。
淮安郡王妃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然后又由纪二夫人陪着,去了暄风院。
对于曲潋怀孕,淮安郡王府的人都是高兴的,纪凛是淮安郡王府的亲外孙,如今镇国公府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不是其他宗室或勋贵府第能比的,和镇国公府交好有害无利,只要以后纪凛成了镇国公,对于淮安郡王府自然也是好的。
所以,见了曲潋时,淮安郡王妃笑容分外亲切,和气地道:“太妃得知暄和有后,心里很高兴,便让我过来看看你,哪天得了空,你们也可以多去郡王府走走,太妃心里十分惦记着你们。”
曲潋忙道:“这是我们作晚辈应该做的,劳烦太妃挂心了。”
对于淮安郡王府,曲潋并不熟悉,她只在成亲第二天认亲时见过淮安郡王府的人,成亲后纪凛按照惯例带她去给淮安郡王府的太妃请了一次安,后来便没有去了,没去的原因,也是因为婆婆。
表面看来,是因为纪凛顾忌着母亲的原因,才没有与淮安郡王府多走动,实际上是因为纪凛根本不愿意与外祖家多走动。
而且,曲潋还从纪语那里知道,当初她没进京前,婆婆是想为纪凛定下娘家的姑娘的,却没想到被她这个婚约者横插一杆,也闹得婆婆心情不愉快。至于淮安郡王府,应该也会十分郁闷吧。
曲潋忍不住暗暗观察淮安郡王妃,发现她笑脸迎人,看不出什么不高兴来。她想了下,好像记得当初婆婆挑给纪凛的姑娘,是淮安郡王府二房的嫡女,长房只有一个嫡女,便是嫁到景德侯府的周绣,其他的都是庶女,配不上纪凛,淮安郡王妃也不会为了几个庶女们和曲潋不愉快。
所以,恼她的应该是淮安郡王府的二房。
曲潋没放在心上,这世界上恼她的人多了,反正平时都没怎么打交道,不必理会。
淮安郡王妃和曲潋说了会儿话,怕打扰了孕妇歇息,所以也没有待得太久,便告辞离开了,去上院探望生病中的小姑子。
纪二夫人倒是不好相陪,将她送到上院后,便找了个理由告辞离开。
淮安郡王妃不以为意,知道自己这小姑子脾气有些古怪,纪二夫人如果跟过去,反而尴尬。她整了整仪容,便在丫鬟的带领下进了上院。
隋嬷嬷得到消息,早早地在院门口候着,见到淮安郡王妃过来,忙过去给她请安。
“你们夫人如何了?”淮安郡王妃走进上院,边问道。
隋嬷嬷看了周围一眼,低眉敛目地道:“夫人身子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多请郡王妃关心。”
淮安郡王妃斜眼看了她一眼,敏感地发现这院子里比上次来时多了一些粗使婆子,又听隋嬷嬷言不由衷的回答,心里已经明白了。
怕是这次小姑子又折腾了什么,惹恼了淑宜大长公主,直接将她禁足了。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才会对外说她身体不适休养罢了,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作为镇国公夫人的娘家,自然不能让自家姑娘受委屈,所以才会上门来表态,不过淑宜大长公主从来没有阻止过,就算睁眼说瞎话,也是光明正大。
不得不说,淑宜大长公主的行事仍是这般强势。
将事情想明白,淮安郡王妃心里不禁想叹气。
她有心想要从隋嬷嬷那儿问清楚,但是此时周围都是镇国公府的人,也不好细问,只得按捺下来。
果然,进了房后,便见到穿着一袭秋香色素面妆花禙子、坐在炕上的镇国公夫人后,淮安郡王妃更确定了她没病,因为生病的女人不会有她这般好的气色,显然虽然被禁足了,但是并没有被人待慢。
她刚才就从隋嬷嬷那儿知道,虽然被禁了足,但是镇国公依然会天天过来,更是没人敢待慢了,看来那位妹夫确实是个长情的,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地护了她不少。
“听说你病了,身体怎么样?”淮安郡王妃和气地问道。
镇国公夫人看着她,神色冷淡,说道:“好不好大嫂自然可以看到,何必让我说?”
淮安郡王妃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心里不悦,但也只能忍了下来,又询问了几句,同样被她不冷不热的语气弄得有些搓火,当下态度也冷淡下来,说道:“太妃听说你身子不适,让我给你带了一些补品过来。”
镇国公夫人听到这里,神色才有些动容,不过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姑嫂俩说了些话,最后淮安郡王妃忍不住劝道:“世子夫人有了身子,很快你也要当祖母了,应该高兴才是……”
她本意想要劝着这脾气古怪的小姑子忍忍,就算不喜欢儿媳妇,也看在淑宜大长公主的份上收敛一些,但是却没想到小姑子直接砸了手中的杯子,冷冷地道:“大嫂话也特多了!镇国公府的事情不用外人操心!”
淮安郡王妃被这种指责的的话气得脸色发白,语气也跟着有些不好,当下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
镇国公夫人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隋嬷嬷心里焦急,生怕淮安郡王妃真的气得拂袖而去,回去和太妃说嘴,忙跟着送她出去,一路上好生赔礼。
看隋嬷嬷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不省心的主子操心,淮安郡王妃纵然心里有气,也不会发在一个忠仆身上,当下说道:“你主子到底是怎么了?暄和媳妇有了身子,她就要当祖母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算不喜欢暄和媳妇,看在孙子的面子上,也该暂忍一二。”
隋嬷嬷诺诺地应着,心里苦笑连连。
世子夫人其实没什么好挑剔的,她家夫人是因为不喜世子,才会迁怒于世子夫人。可是这话能说出去么?这世界上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家夫人……
想到这里,隋嬷嬷只有叹气。
淮安郡王妃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曲潋在暄风院很快便接到了消息,对此不禁诧异。
她这婆婆也够彪悍的,连娘家的嫂子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她是过于自傲,还是无知愚蠢。
愚蠢倒不至于,感觉像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吧,仿佛什么都不用在意,可劲儿地折腾,直到大家都受不了她。
这种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只想让大家一起不高兴,反而才是可怕的。
曲潋皱眉,她实在是无法理解婆婆的心态,不知道她到底在折腾什么,或者,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不是纪凛的五官长相和婆婆太相似了,她都要以为纪凛其实并不是镇国公夫人的孩子。
晚上,纪凛回来的时候,曲潋便将今日淮安郡王妃上门来探望的事情说了。
纪凛边换衣服边听着她说话,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看起来很平淡。
曲潋试探性地道:“淮安郡王妃今儿还去上院探望了娘,也不知道娘现在身体如何了,昨天我去上院给她请安时,她叫我滚,声音还挺中气十足的。”
听到这里,纪凛的脸色变了变,转头看她,清润的眸子里布满关心,“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情?”曲潋轻松地笑道:“难不成她叫我滚,我就听话地滚了?当然是用双腿慢慢地走回来了!”
纪凛被她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拉她到炕上坐下,歪着身子倚到锦缎面的大迎枕上,神色放松,看起来十分的温和无害。
“你现在怀着身子,就算不去请安,也没人说什么。”纪凛说道,抓着她柔软的手,心里一片柔情。
曲潋笑着道:“这可不行,池太医说了,孕妇要多运动的,我每天都将去上院和寒山雅居那段路当成了散步。”
听到这儿,他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抚着她平坦的肚子,“池太医有说什么吗?没有事吧?”他眼里有着担忧,就担心那晚摔的那一跤,让她有个什么好歹,所以这阵子一直很紧张,就算晚上睡梦中,只要她翻个身,会马上惊醒。
幸好自从被提拔到金吾卫副指挥使后,便不用晚上在宫里值勤了,可以回家休息,这样也有更多的时间陪她。
“没事,好着呢。”曲潋倒是没有他那么紧张,“当初摔着时确实是疼了一点,不过事后就不疼了,我觉得一定是身体的自我调节,所以没什么事的啦,安心吧。”曲潋安慰他。
纪凛勉强点头,在未满三个月之前,他无法安下心来。
晚上,曲潋突然醒了,正准备起床时,被人搂住。
“怎么了?”低沉的男声有着莫名的紧张。
曲潋意识还未清醒,也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异样,嘟嚷道:“我要起夜……”
等去解决了生理需要,洗了手,又去喝了半杯温水,她的意识清醒了许多,忍不住看向旁边守着她的美少年,眨了下眼睛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那双妖美的眼睛眯起来时,凶煞得紧,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我几时三更半夜不睡觉了?要不是为了守着你,我需要如此么?”
曲潋又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听得不太明白,“你这是怎么了?对了,别这样咬着牙,牙龈不疼么?”
“闭嘴!”他脸色更不善了。
曲潋从善如流地闭嘴了。
不过她仍是忍不住要作死一下,上床继续睡觉时,又对他道:“你不会是……欲求不满吧?先说好了,就算我现在身体不方便,但你也不准去找小妖精。”她理直气壮地说,行为十分霸道。
纪凛:“……闭嘴!”
见他气得脸色铁青,曲潋满意地上床睡觉了。
看到这第二人格,她就想要去撩一下,看他气得难受,心里就爽。
只是她爽了,被气得不行的少年最后终于忍不住在她脸上咬了几口,泄愤一样地道:“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我天天都守着你,哪有时间去找什么小妖精?”
“真的?”曲潋趴在他怀里,伸手在他背后摸着那结实的肌理,盯着他有些不自在的脸,慢吞吞地道:“我好像听说,前几天,同在金吾卫的景德侯府的三少爷席燕寻你出去喝酒,然后……”
“别道听途说!我可什么都没干,是那只死燕子找我有事。”
她盯着他许久,见他依然理直气壮,想来这个人只要没干亏心事,都会分外的理直气壮,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吧。如果席燕那厮不安份,是自己起了心思,还要将他带去……
曲潋双眼冒凶光,直接让他变成没鸟的死燕子!
纪凛突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将怀里又暖又香的身子搂住,却被她挠了一爪子,听她说道:“别搂这么紧,我不舒服。”
他只得放松一下手。
曲潋缩到他怀里,打了个哈欠,睡意很快便袭来,嘴里嘀咕道:“哪天有空,咱们要不要去淮安郡王府给太妃请个安?我觉得她好像对我怀孕挺高兴的,等坐稳了胎,就去看看她老人家……”
“一个老太婆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他不以为意地道。
“那是你外祖母!”曲潋捶了他一下。
“我不常见,对她没什么印象。”
曲潋和他话轱辘了会儿,发现他对淮安郡王府真的很没好感,可是淮安郡王府的人也没有和他有什么过节,而且还是他的亲外祖家,这么冷淡,着实奇怪。
今儿淮安郡王妃离开后,她也趁机将厉嬷嬷叫过来询问了几句。
厉嬷嬷当时只说,镇国公夫人在纪凛小时候,很少带他回淮安郡王府,所以纪凛长大后,也和外祖家自然而然地疏远了。可是从今儿淮安郡王妃的态度来看,她巴不得纪凛亲近外祖家,所以话里话外对她也很是亲近恭维,淮安郡王府没道理不关心这外孙啊?
难不成是婆婆特地将他们隔开的?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将亲儿子当仇人看?
曲潋觉得实在是搞不懂自己婆婆脑回路。
第139章
京城的天气开始变冷时,曲潋肚子里的孩子也怀满三个月了,池太医过来给她请脉,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宣布她一切安好后,淑宜大长公主和纪凛终于安下心来。
既然已经坐稳了胎,那么便可以广而告之世人了,这种时候见客、出门待事情都没问题,只要小心些就行了,也不是所有的孕妇都不宜出行的。
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镇国公府顿时热闹起来,京中和镇国公府有亲近的府里纷纷带了礼物上门来祝贺,就算关系远些的,没有资格上门的,也会让家中的管事备份礼物过来。而且让人吃惊的是,宫里的太后和皇后也让人赏了东西过来,襄夷公主更是派了她的心腹宫女亲自送了贺礼过来给镇国公世子夫人。
这宫里身份最尊贵的三个女性都有所表示,其他人自然也不能没有表示了。只是,众人只当宫里的太后、皇后等人都是看在淑宜大长公主的面子上,才会赏东西过来,并不觉得是因为曲潋的面子,能教宫里的贵人如此。
确实也是这样,太后和皇后都是看在淑宜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得知镇国公府有喜事,不吝啬那么点东西,只有襄夷公主拿曲潋当朋友,听说曲潋怀孕了,自然要有所表示。
而且,她还能趁这借口出宫来=v=
所以曲潋在镇国公府里见到襄夷公主时,丝毫不意外。
襄夷公主虽然将宫里闹得鸡飞狗跳,终于争取到了自己和靖远侯世子袁朗的亲事,但皇后到底有些生气,觉得女儿的性子仍需要磨一磨,所以这一年来都拘着她在宫里,襄夷公主根本没什么机会出宫。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借口出宫来,简直乐坏了。
襄夷公主见了曲潋,眼睛就绞在了曲潋的肚子上。
曲潋的肚子其实并没有显怀,只是比以往微微起伏了一些,要不是知道自己怀孕了,她还以为是吃得太多长了小肚腩,肚皮变得肉呼呼的,纪凛每天晚上睡觉时,都喜欢摸来摸去,说有些肉了,摸着舒服,还让她以后多吃点,肉呼呼的才好――曲潋自然将他的话忽视了,坚决不留小肚腩。
虽然肚子没有显怀,但是厉嬷嬷等人已经将她的衣物换了宽松的孕妇装,套在她身上松松的,肚子更是看不到了。
尽管如此,襄夷公主仍是看得很火热,那眼神带着一种羡慕嫉妒还有期盼。
曲潋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将手搭在自己肚子上,问道:“公主,你这般看着我的肚子做甚?”
襄夷公主一边盯着一边喝茶,嘴上道:“羡慕你啊!你才及笄就可以嫁给喜欢的人了,不过几个月,连孩子都有了,反观我……”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脸悲伤地道:“我都拖成了老姑娘了,还没能出阁,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表哥生个孩子呢。”
看她一脸羡慕嫉妒恨的模样,曲潋心塞。
她才羡慕她呢,能被家人留多几年,这时候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发育齐全了,一切准备就绪。反观自己,一切都太早了,当初她还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
可能是看到曲潋都要开花结果了,进而想到自己的伤心事,襄夷公主觉得自己需要安慰,于是也没待多久,便告辞离开了,直接跑去了靖远侯府。
曲潋如今对这位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中宫公主已经有所了解,不免失笑,觉得这位公主其实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候特别地直率。或许,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让她养成这样直率的性格。
很多时候,都是身份地位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
除了襄夷公主外,曲家和骆家得到消息后,也都过来探望。
这时,镇国公夫人也终于解禁了。
婆婆被解禁曲潋并不奇怪,毕竟镇国公府还是要脸面的,没有哪家的当家主母能一病就是几个月,而且都不见外人,加上又有镇国公在旁求情,淑宜大长公主不免对儿子有些心软,解了镇国公夫人的禁足,让她重新主持中馈。
镇国公夫人解禁后,曲潋带着一群丫鬟仆妇过去请安,特别是她那五个陪嫁的粗壮婆子,如今只要她出了暄风院的门,都会将她们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就像路霸一样,淑宜大长公主见了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更不用说看她不顺眼的镇国公夫人了。
曲潋是这样对淑宜大长公主解释的,“孙媳妇素来是个粗心的,那时不慎摔了一跤,虽然池太医说没什么事,可孙媳妇心里仍有些后怕,觉得多带点人在身边比较安心,就算以后不小心再摔了,也有个人及时垫着。”
孕妇身子本就金贵,勋贵府里的妇人怀孕后,一群丫鬟仆妇前拥后簇也是常事,淑宜大长公主虽然觉得曲潋的行为夸张了点儿,但也觉得她说得在理,于是便接受了她这样的作风,甚至还体贴地询问,要不要再拔她一些人给她调动。
淑宜大长公主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不好再揪着这事不放,不然这不是和淑宜大长公主不对付么?
于是攻略了镇国公府的大家长后,曲潋在镇国公府更自在了,她的行为在讨厌她的人眼里,觉得这丫的就是个嚣张跋扈的,看那派头,简直刺瞎狗眼。
纪诗便是看不顺眼的人之一,可惜她再看不顺眼,曲潋根本没将她当回事,每次都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过,朝她扬扬下巴,整就是一副小三儿斗倒了正妻小人得势的模样,让纪诗气得几乎吐血。
曲潋开始在镇国公府横行霸道,分外地嚣张,实现了当初她未嫁人之前的豪誓,称霸镇国公府的后院。
对于她这种嚣张的称霸行为,镇国公夫人只是冷眼看着,该干嘛就干嘛,曲潋观察了些日子,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虽然婆婆依然冷言冷语,一副不喜欢她的样子,但也没有再找她茬。
或许是在酝酿着更大的招?
曲潋向来摸不懂这婆婆的想法,当下也变得更小心,就算纪诗来挑衅她,她也言笑晏晏地坐在那儿,丫鬟婆子从不离身边,没给人下手的机会。
在曲潋摸不着头脑时,曲家人上门来探望,她娘亲和姐姐也过来。
原本曲沁已经说服了继母和弟弟,等十月底时便回常州府,可谁知曲潋这时候有了身孕,发现妹妹在镇国公府的处镜远比上辈子所见的要复杂,让曲沁有些不放心,于是和继母商量了下,打算明年等曲潋生了孩子后再回常州。
季氏是个只会围着儿女转的妇人,对大女儿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甚至更高兴能陪着小女儿到生产,自己看着也放心。
今儿曲沁随着家中的长辈过来,坐在一旁看着已经怀孕满三个月的妹妹面色红润地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面上含笑倾听长辈们说话,神色比之以前更加的轻松自如,给人一种从容安泰之感。
曲沁若有所思,明白以前妹妹没有身孕之前,并未将镇国公府当成家,如今有了身孕,终于将心定下来,将这里当成了一辈子的家,所以才会越发的从容。
曲家今儿来了曲二夫人、曲大太太、温氏、穆氏等女眷,众人围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很是容洽。
等曲潋回暄风院歇息时,季氏和曲沁也跟过去,母女、姐妹俩也好说说体已话。
季氏的话不外乎是一些为人媳妇、为人.妻以及和孕妇注意事项等有关的事情,千篇一律,曲潋听得兴致缺缺。等季氏说完后,曲沁见妹妹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趁着季氏去更衣时,轮到她和妹妹唠磕了。
“你如今身子不方便,你婆婆有没有给妹夫安排通房?”曲沁直奔主题,上辈子妹妹怀了身子,镇国公夫人便以此为理由送了些人到暄风院来,虽然纪凛并未收下,但也很是膈应人。
“没有。”曲潋眨了下眼睛,她婆婆如今被解禁了,可是什么都不做,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
曲沁听后,虽然有些诧异,但这辈子和上辈子已经不同,便道:“这样就好,如果你婆婆有这心思,你也别憋着自己,省得憋坏了身子。咱们女人,该硬气时就硬气,没必要为了名声忍气吞声,让自己不愉快。”她想了想,又道:“像樱表妹,她倒是很有勇气。”
“阿樱?怎么了?”曲潋不禁问道,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过骆樱了。
曲沁撇着嘴,说道:“前些天,我去平阳侯府给外祖母请安,便听大表嫂说,大舅母如今正拘着樱表妹在家,请了一个宫里的嬷嬷教她规矩。大表嫂说,前些日子,阿樱去承恩伯府,好像为了刘羽房里人的事情,惹恼了承恩伯夫人,承恩伯夫人大怒之下,竟然扬言要解除樱表妹和刘羽的婚约,大舅舅和大舅母都气坏了,去了一趟承恩伯府,后来这事情不了了之,不过大舅母回来后,就托人请了一位宫里的嬷嬷回来,要教樱表妹规矩。”
听到这里,曲潋第一反应是骆樱又承因伯夫人顶上了,而且这次闹得比上回还要凶,让承恩伯夫人气得连解除婚约的话都说出来了。怨不得她怀孕的消息透露出去后,骆樱竟然没有过来看她。
曲潋心里有些担心,对她姐道:“也不知道阿樱现在如何了,姐姐,你下次去平阳侯府给外祖母请安时,帮我探望一下阿樱,我改日得了空,也去看看她。”
这不是什么大事,曲沁笑着应了,说道:“这次樱表妹要吃些苦了,只盼着刘羽明白她的心意,别辜负了她才好。”
就在曲潋拜托她姐去探望骆樱时,没想到过了两日,骆樱亲自过来了。
她见到曲潋时,特别地高兴,拉着她笑道:“听说你怀了宝宝,真是恭喜了,不过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我大嫂当初怀小侄子时,就开始害喜,整天都吃不下东西,等好不容易坐稳了胎后,不害喜了,整个人又像吹皮球一样,胖了一圈。”
曲潋有些得意地道:“没办法,我天生丽质,不用太羡慕!”
骆樱呸了她一下,最后自己绷不住笑起来,然后趴在桌子上,隔着桌子看曲潋,脸上的神色很是轻松,没有什么阴霾。
曲潋不禁奇怪地道:“听我姐说,你娘这段时间给你请了个教养嬷嬷拘着你在家里学规矩,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不会是偷溜过来的吧?”
“才不是呢!”骆樱伸手抓了曲潋面前的果盘上的一块甜瓜啃着,眉稍眼角俱是笑意,说道:“我对我娘说,要来看你,然后她就放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你可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淑宜大长公主心中的红人,我娘巴不得我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
曲潋失笑,仔细地盯着她,“你这回怎么看起来红光满面的,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是好事!”她笑嘻嘻地说,“表哥这次和舅母表明,只要我一个人,不会要其他的女人,让舅母不要再给他塞通房了。舅母虽然很恼我,但是表哥跪在舅母面前发誓,舅母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曲潋听后,十分为她高兴,虽然骆樱大闹一场,在世人眼里,简直就是个任性娇纵的姑娘,不是好媳妇,可这也是她的性子,而且效果非常好。
不过,这也要作母亲的真正心疼儿子才能见效,如果是她婆婆,就算纪凛跪到腿瘸,怕也不会改变主意。
平平都是当母亲的,为什么人的态度就这么不同呢?
第140章
镇国公府因为曲潋怀孕一事热闹了一阵子,不过热闹过后,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镇国公府在勋贵中是出了名的不爱交际,淑宜大长公主在丈夫去世后,便避门不出,不喜人打扰。而镇国公夫人也是一样,自从镇国公府封了世子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人也是冷冷淡淡的,和婆婆一样不爱出门交际。
这婆媳俩的态度,自然也影响到了镇国公府的其他人,慢慢地镇国公府莫名地行事低调起来。
不过虽然行事低调,但是镇国公府并未因此被人忽略,它圣眷不衰,想要低调也没用,只要皇上摆出对镇国公府的亲近,连宗室都不敢待慢镇国公府,讨好、结巴的人不胜枚数,可惜没有机会。
“听说你媳妇怀上了,恭喜啊!”
快到散衙时间,同在金吾卫当差的席燕脸上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过来,和纪凛道喜。
“谢谢。”纪凛神色煦和,但是只要和他熟悉的人会发现,他身上透着一种疏离,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文雅和煦的。
席燕看着这张温和的俊脸,心里更憋得厉害,有种想要将他揍个满头花的冲动。
如果不是他,妹妹席姿就不会选择远嫁江南了。可偏偏在这事情上,这人根本不知情,甚至什么都没干呢,这才是让当兄长憋屈的,想要给妹妹讨个公道都没法子,只好迁怒了。
纪凛没理会他,自从曲潋怀孕的消息透露出去后,这些天他收到了很多恭喜声,不是人人都能得到他的回应的。将桌上的宗卷合上,让一旁的侍从将之收好,准备回府。
席燕今儿也恰好可以到轮休之日,可以出宫回府,有三天的假期,但是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蹲在门口,直到纪凛出来,便起身跟着他一起出宫,像个背后灵一样,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他。
纪凛无视了。
席燕发现这人简直就是油盐不进,是谁说他是个温柔贵公子,待人真诚无伪的?简直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亏得他都在他身边晃了那么久了,这人竟然一个眼神都没给,直接无视了。
“纪暄和!”席燕再也忍不住,蹿上去,“我有事找你。”
纪凛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明明十分温润和煦,可是眼里却透着莫名的情绪,被他扫一眼,莫名地背脊发寒,不敢随便造次。
“世子?”守在宫门外来接他的常山不禁出声道。
纪凛朝他挥了挥手,对席燕道:“在这里说?”
“当然不是,去金满楼吧。”席燕对他道,“我想,你不会后悔过来的。”
纪凛想了想,便上了马车,让常山先将马车开去金满楼。
金满楼是京中一家高档酒楼,里面的酒水不错,但也不是最好的,不过却很欢迎,因为只要出得起钱,它会给客人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受人打扰和干预,甚至偷听,很多官员议事情时,都喜欢来金满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金满楼,要了一个雅厢。
“说吧,有什么事?”纪凛泰然自若,声音平静。
席燕背靠着一张铺着软锦迎枕的褐红色椅子,对他道:“上个月,我妹妹出阁了,嫁的是江南孔家的嫡长子。”
纪凛看他,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席燕真想揍他几下,不过想到妹妹已经出阁了,再提那些事情,传出去对妹妹可不好,按捺下心中的暴躁,继续道:“我和妹妹自小玩得好,所以这次她出嫁,我答应她,亲自送她到江南孔家,走的是水路。没想到,半路时,遇到不长眼的水匪竟然敢来打劫载嫁妆的船,可恨当时他们用的是一些江湖上不入流的手段,我们都差点中招,幸好后来有侠义之士伸出援手。”
纪凛目光微动,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见他不为所动,席燕继续道:“如果当时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人的长相挺像纪三老爷的,没想到堂堂公府老爷,竟然和一群江湖人混一起。”
“那又如何?”纪凛看起来依然很平淡,唯有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位三叔素来不喜束缚,自少年起,便一直在外游历,少有回江南,我都有好些年没有见他了。”
席燕神色有些莫测,又道:“当时我因为想要擒住水匪的头目,就潜伏在水匪的船边,没想到会听到纪三老爷和袭击我们船的那头目说话,两人竟然是认识的,而且他们话里提到了嘉陵关和北蛮,好像听说有一批通往北蛮的货物没了,你也知道,咱们大周和北蛮的边镜一直不太平,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胆大到如厮镜地,竟然与北蛮交易。”
他边说着,边打量纪凛的神色,见他神色平淡,顿时有些挫败。
“你确定那是我三叔?燕子,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慎言。”
纪凛轻飘飘的话让席燕神色微变,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人是说他在污谄么?
“是不是,派个人去查查不就知道了?我倒是没想到,一直行踪不定的纪三老爷,竟然和一群江湖人混在一起,虽说那群江湖人不过是盘散沙,朝廷一直未放在眼里,可也多是一群为了点利益就能无视大义的亡命之徒。”席燕冷嘲热讽。
纪凛神色淡淡地听了,直到他没话说了,方道:“还有什么事么?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席燕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分外不是滋味,见他起身,也跟着起来,盯着他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纪凛朝他笑了下,“如果你想说,早就说了,何必特地过来堵我?我倒是奇怪,你想干什么?不会又想要我帮你什么吧?”
席燕神色僵硬了下,然后有些泄气,说道:“好吧,我找你确实是有事!是关于大皇子妃的事情,你应该听到外面的消息,听说大皇子妃身体快不行了,可能拖不过今年。”
纪凛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眼神倏地变利了,“大皇子想从景德侯府挑一个当继妃?”
席燕耸拉了下嘴角,觉得这人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对,大皇子前阵子来我家拜访,和我父亲透露了下这个意思,看中了我二叔的女儿。”
“挺好的,恭喜。”纪凛轻飘飘地说。
“纪暄和!”他低吼,“你明知道我家从未想过要掺和到皇室的事情中,我们都不明白为何大皇子会相中我二叔的女儿……”
景德侯府联姻的对象素来都是很慎重挑选,说白了,就是有点儿中立的意思,不管将来哪位皇子上位,对景德侯府都没有影响。可是他们想保持中立,却要看那些皇子给不给,如今随着皇子们成年,朝中的局势也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暗中潮涌,想要置身世外可不容易。
景德侯府不想卷进皇子们的权斗之中,但是也不能直接拒绝大皇子,不然这就是打了大皇子的脸,不管将来谁上位,大皇子现下就能给景德侯府排头吃了。
席燕知道父亲和兄长的担忧,所以他才会主动出击,寻上了纪凛。
镇国公府的地位在勋贵中十分微妙,行事低调,但是却圣眷不衰,特别是还有淑宜大长公主镇着,这位是皇上的长辈,与太后更是姑嫂相得,在宫里的那两位心里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也因为淑宜大长公主,连带的受淑宜大长公主喜爱的纪凛也深得皇帝、太后的青眼,连镇国公都要排后。
纪凛是个聪明人,又有皇上的宠信,只要他肯帮忙,指不定大皇子最后会改变主意。
纪凛伸手拉开雅厮厢的门,回头对他道:“燕子,只用一个是似而非的消息,就想要我帮这种麻烦的忙,未免也太敷衍了。今天就到此为此,我先走了。”
席燕被他说中了心事,面上一红,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苦恼着如何加重筹码,让纪凛肯帮这个忙。
然而,纪凛并不像席燕想象的那般轻松,出了金满楼后,他的神色就有些低沉。
“世子,可要回府?”常山过来请示道。
纪凛看了下天色,说道:“去朱雀街。”
常山跟在他身后,和他到了朱雀街,进了一家名叫老城果脯店后,便明白世子这是要给怀了身孕的世子夫人买果脯呢,当下默默地跟着。
世子夫人怀了身子后,胃口大开,每天都琢磨着吃的,连带的世子也几乎每天都会在回府时要去街上买些零嘴回去哄世子夫人。
纪凛挑了几样曲潋平时爱吃的果脯,然后在店小二喋喋不休的推销下,又买了一种新上市的酸杏,方才带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常山离开,然后又去了朱雀街相邻的一条专卖各种小食街,一路走来,常山怀里抱了一堆的东西,再看那个一路买一路看的人,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为什么他此时觉得世子特别像个爱逛街的女人一样呢?买这么多东西,世子夫人能吃得完么?
纪凛逛得差不多后,才带着常山回府。
回到府里,纪凛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常山抱着一堆东西跟着过去,然后便见世子拿出几样比较清淡的小食出来孝敬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自然笑得见牙不见眼,欣慰地收下了孙子孝敬的东西,还对他道:“难得你有心了,不过你媳妇如今怀了身子,你也注意一些,可别忽视了她。”
纪凛恭敬地应了。
常山心说,世子买的这些东西都是为世子夫人买的,给淑宜大长公主的不过是顺便捎带罢了。不过这种话不好出口,自然只是默默地捧着,站在一旁,看祖孙俩一起说话,然后说到了纪三老爷。
“这天气冷了,很快就要过年,也不知道你三叔今年会不会回来过年,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浪荡了。”淑宜大长公主说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儿子,既惆怅又生气,“都一大把的年纪了,也不想回来看看我这老母亲!下次他再回来,你帮我盯着他,到时候给他娶个媳妇,让他定下来,不能再让他成天往外跑了。”
纪凛笑着点头,对他道:“今儿我遇到席燕了,他倒是和我说了下三叔的事情。”
“哦,那不孝子在哪里?”淑宜大长公主马上高兴起来,虽然嘴里骂得凶,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舍得不理?
纪凛便将席燕在江南见到三叔的事复述了一遍,淑宜大长公主听后,脸色渐渐地严肃起来,然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犀利,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温和,反而凛冽非常。
常山和室内伺候的明珠等人都有些受不住,在乌嬷嬷的示意下,退到门外。
“祖母,您放心,三叔是个有分寸的人,祖父死于蛮人之手,三叔断不会和蛮人勾结的。”纪凛安慰道。
淑宜大长公主眼神冷冽,轻声道:“我自是信你三叔,我生的儿子是什么德行,我会不知?但是我不信……”到底没有说出口。
纪凛心中微动,明显感觉到祖母还隐藏了什么话未说,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他这位祖母和寻常女人不同,当年也是被无上皇当成皇子一样养大的,后来嫁到纪家后,也曾夫唱妇随,和丈夫一起上过战场、杀过蛮人,很是强势的一个女人,对大周皇室可谓是忠心耿耿,能让她如此动怒,怕是有什么事情触及到她的底线了。
纪凛虽然聪明,但是很多事情隐藏在时间之中,没有丝毫的蛛丝马迹,也不是他一时能探明的。
纪凛陪着祖母坐了会儿,感觉祖母精神有些不济,倒是不好再打扰,便告辞离开了。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天气变得寒冷,天空阴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要下雪,暄风院里的花木也凋零得差不多,看起来更是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寂寥之感。
如果是往常,纪凛也觉得每到这种时候,这偌大的院子空阔得让他感觉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可是今年,这院子里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仿佛空阔的院子里一下子充满了生气。
丫鬟掀开帘子,他抱着刚才在街上买的东西走进房,热气扑面而来,然后对上了一张带着浓浓喜悦的笑脸。
“你回来啦。”
每当看到她的笑脸,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那是心花开放。
第141章
自从怀孕后,曲潋的食欲渐渐增大,以前半碗饭就饱了,现在已经增到了两碗饭。
见纪凛回来了,曲潋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欢快地扑了过来,从他怀里扒拉吃的。也不是她真的饿了,而是一种莫名的馋劲儿,明明先前就喝了一碗红豆汤了,可是嘴巴就是想吃东西,无论做什么事情,手边一定要有零食盘,能让她伸手就勾得着吃的,量少没关系,耐啃就行了。
反正,嘴巴就是不能停。
对此,厉嬷嬷十分忧心,担心她吃太多杂七杂八的零食,对胎儿不好,只得每天都搅尽脑汁,做一些健康有营养的零嘴给她啃,也严厉禁止世子随便投喂孕妇的行为。
不过虽然厉嬷嬷严禁,但是架不住纪凛每次一看到曲潋眨着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求投喂的模样,就忍不住心软了,然后会一直惦记着,每天散衙回府时,忍不住双腿就会动起来,去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吃的东西回来。
曲潋一天中最期盼的事情,就是纪凛回家的时候。
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后,曲潋就去扒他怀里的东西了,纪凛腾出一只手扶着她往里面走,边对她道:“别急,我今儿买了很多东西,你瞧瞧喜不喜欢,不喜欢的就赏给下人,别勉强自己。”
“都喜欢!”曲潋毫不犹豫地道。
怀里也抱着一堆东西的常山跟着进来,听到他们世子夫人的话,目光有些飘忽。
连看都没看是什么东西,就说喜欢,世子夫人是不是表现得太急切了?
曲潋表示,如今她可是孕妇,一人吃两人补,所以真的不是她太急切。
常山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八仙桌上,给曲潋行了礼,便退下去了。
曲潋很霸道地将要过来帮忙的碧春等人挥到一旁,自己一个油纸包一个油纸包地打开,这种自己拆包裹查看美食的愉悦心情旁人不会懂的,真是其乐无穷,而且还是自己老公特地给她买的,自然不会让丫鬟们来沾了。
纪凛忍不住笑了下,眼睛里仿佛有轻盈的水轻轻荡漾一般,涟漪层层晕开,倾身在她低垂的脸颊上亲了下,方才去净房。
等他净了脸面、换了身衣裳出来,便见她已经将他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都扒开了,然后抱着那包酸杏脯啃得很欢快,神彩飞扬,让人也跟着感染上好心情,仿佛她怀里抱的那些东西是世间绝顶美食,让人也忍不住想要尝尝,和她一起幸福。
纪凛刚坐下,曲潋便给他塞了一块酸杏脯,下意识地嚼了下,然后脸就皱了起来,忙拿帕子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真是酸死人了!
果然美食什么的,只是想像,不能因为对方吃得太欢快,就以为是绝世美食。
曲潋又丢了一块酸杏脯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挺好吃的啊,你怎么吐了?”
“很酸。”纪凛喝了口茶解去嘴里的酸味,果然就像果脯店的店小二介绍的那般,是特地用酸杏子腌制的,正常人不会吃这种酸死人的东西。他下意识地看着她,听说酸儿辣女,难道这胎是个儿子?
正想着,便见她将吃了一半的酸杏脯放下,拿起那包辣鱼干啃起来,很快嘴唇就辣红了,但是却啃得不亦乐乎,眉开眼笑。
纪凛顿时默了下,看来老人家的话也不可尽信。
曲潋酸辣都来了一遍后,喝半碗甜甜的杏仁羊奶羹,拍着肚子道:“真幸福!”
厉嬷嬷和碧春、宫心等丫鬟看得真是纠结,曾经她们在世子夫人喜欢吃酸时,还欢喜地恭维一句:酸儿辣女,是个好兆头。可如今却不确定了,这又是酸又是辣又是甜又是咸甚至连苦瓜都喜欢吃,酸甜苦辣咸五味都齐了,真是谜之一样的胃口。
纪凛笑了下,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温和,透着一种纵容。
用完晚膳后,纪凛让人拿来大红猩猩毡的斗篷,亲自给她披上,然后牵着她到外面去散步消食。
廊下点了灯笼,密密麻麻一排过去,仿佛不要钱一样,将整个暄风院弄得透亮。曲潋将自己的手塞到他温暖的手中,看着夜色中的那些灯笼,明白上回自己摔的那一跤成了他心里的阴影,自此以后,凡是夜里她经过的地方,都要点起密密麻麻的灯笼,将路照得透亮。
“这几天就要下雪了。”曲潋将脸缩在斗蓬的雪帽里,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点寒星。
纪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看着前方的路,小心地牵着她,心里默默地算着散步的时间,直到差不多时,便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曲潋顿时有些不满,“连一刻钟都没到呢,再走走。不如……”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去小树林那边的武道馆?”
纪凛回头看她,见她一脸期盼,最后仍是应了。
很快便有下人将路上的灯笼点亮,曲潋高高兴兴地拽着他往小树林行去,穿过小树林,便看到一栋木制屋子,看起来有些像扶桑那边的和室,推开门看去,里面一片空阔,地面铺着木地板,光滑一片,让人看了就想在上面打滚。
看了看这边的环境,曲潋觉得到了夏天时,这里一定很凉爽。
或许明年她可以到这边纳凉。
看到墙上那一排各种类型的兵器,曲潋又来劲了,问道:“暄和,你擅长的武器是什么?”
纪凛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对那些兵器感兴趣吧?但仍是很温柔地回答道:“我习惯用剑,不过祖父喜欢枪,我们纪家传下一套纪家枪法,也学了一些。”
曲潋看着那杆银色的长.枪,上面的枪缨分外红艳,可以想象枪头抖动时晃动的优美弧度。她兴致勃勃地围着看了会儿,在纪凛忐忑中,笑道:“哪日有空了,暄和哥哥耍一遍给我瞧瞧。”
纪凛松了口气,不是她想要玩就好。
曲潋转了一圈,觉得差不多后,才和他散步回房。
夜里的气温变得更冷了,纪凛一面要担心她被冷着,一面又要担心她走得太快对身体不好,想要将她直接抱回去算了,她又义正辞严地拒绝,明言孕妇要多走走才健康,然后又想要拐到小池塘那边……让他不禁又忧心忡忡起来。
连厉嬷嬷一路跟随的等人都觉得这孕妇特能折腾了,明明看起来那么娇小纤细,可是却有着其他孕妇没有的旺盛精力,十分不明白这精力儿是打哪儿来的。但是纪凛却没有她折腾的想法,无论她做什么事情,都很温柔地包容,也是这种包容,让她更加的肆无忌惮。
终于回到温暖的卧室,大家都松了口气。
天气刚转凉时,暄风院里就烧起地龙了,和外面的冰冷相比,室内一片温暖。
曲潋在丫鬟的伺候下洗了个热水澡后,便穿着细棉寝衣,欢乐地扑到床里了,等着在隔壁净身的少年回房。
纪凛站在门前,很快便见常安过来了。
比起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常山,常安更加稳重,他听到主子传唤他,便在第一时间过来了,见到纪凛只是随便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站在那里,有些担心他被冷着了,忙道:“世子寻属下有什么事情?”
“你去查查一个月前景德侯府小姐出阁南下时嫁妆被劫一事,当时三老爷也在,你看看能不能查到他的行踪,查到了尽快回禀我。”
常安又看了他一下,说道:“属下知道了!天气冷了,世子若是没什么事情,先回房吧。”
纪凛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常安被他看得有些发窘,低下了头。
小时候,他和弟弟常山被派到世子身边当差时,发现世子的秘密,不是不害怕的,最后也是凭着一腔忠心才适应了他双面人的身份,可是却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这种类似关心的话更从来没有过,或者在他们心里,世子是不需要人关心的,从初见面时,知道他是双面人后,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不需要关心。
直到世子夫人嫁过来,看她每天不厌其烦地缠着世子,关心的话信口捻来,明明有时候很烦人,可是世子脸上的笑容不再像以前那般覆着一层面纱般朦胧,渐渐变得清晰真切,甚至变得越发的温柔。
这时他们才发现,就算是双面人,他也不过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人,而且是个不得家人认同的人,也渴望生活中有人关心、有人爱护、有人不害怕他,而不是像被全世界遗忘一般,一个人避居在这偌大冷清的院子里。
人人都羡慕暄风院被修得美伦美焕,是镇国公府面积最大的一个院子,却不知这里也是最偏僻的,如同避世而居一般,甚至冷清得没有人气。从五岁伊始,便搬到暄风院中的世子,一个人在这里慢慢地长大。
关心的话就这么出口了,常安方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甚至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发酸,他不好意思地低下脸,不敢看主子的神色。
“我知道了。”
常安听着这没什么起伏的平静声音,喉咙又是哽了下,觉得咽得难受。
纪凛回了房,在外室踱步了下,衣服烘暖了,方才推开通往内室的槅扇进去。
“暄和哥哥,快过来。”
娇娇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他抬头望去,便见青色绘花鸟的罗帐探出一个脑袋,那人正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召唤他快点上床陪她。
他的眼神瞬间从平静无波变得温柔,走过去上了床,还没躺下,柔软的身子便窝了过来。
“真暖和。”曲潋搂着他不想撒手,这人简直是冬暖夏凉的人形空调,可能跟他习武有关,听说他曾经和那位素未谋面的三叔学过一些内家功夫,所以也不怨怪她喜欢搂着他睡,简直就像自动调节温度的人体空调,如何不喜欢?
纪凛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睡着了,也跟着入睡。
半夜时,纪凛突然睁开眼睛,眼里没有丝毫温柔,只剩下深邃,眉稍眼角萦绕着淡淡的戾气。
他伸手在蜷缩在怀里的人的肚子上摸来摸去,嘀咕道:“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了一堆,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没长肉?”
就在他摸来摸去时,曲潋醒了,一巴掌拍了过去,嘟嚷道:“别摸了,再摸也只有这么大,睡觉……”
他看了看自己被拍的手,再看将一条腿搭在他腿上,理所当然地将他搂得死紧睡觉的人,觉得她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不管是哪个性格,都是一视同仁,面对他时,就仿佛他是个正常人,而不是世人眼中可怕的双面人。
“以后不准随便乱折腾。”他掐着她的下巴,低头亲她的嘴。
“我哪有乱折腾?我这不是为了孩子么?”曲潋睡眼朦胧地答道。
他有些暴躁地道:“天天都听你说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什么都为了孩子,以后这崽子出生了,是不是也要为了他将我抛弃了?”
“怎么可能?你是孩子他爹,还要你来疼他呢,不会抛弃你的!所以快睡吧……”曲潋一把搂住他的脑袋,在他脸上胡乱地亲了亲,眼睛都没有睁开,然后将他往怀里一揣,再次入睡了。
被她当孩子一样搂着的少年沉默了下,只得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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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渐冷,京城也进入了冬天。
曲潋一改往日冬天不出窝的习惯,就算是下雪天,也想到外面折腾一下,每天不走够一个小时,就浑身不舒服,外面冰天雪地的,也从未打消过她的热情,让淑宜大长公主等人担心坏了。
纪凛却从未说过什么,每天都会尽量抽出时间陪她,就算她要出去折腾,也会将她裹成一个球,然后陪她出门去折腾,双眼从未离开过她,只要她有个什么意外,他也会在第一时间接住。
曲潋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临时起意时,如果不给她折腾的话,她浑身就不舒服,难受得慌。也幸好大家都知道孕妇是一种情绪化的动物,有时候性格也变得十分古怪,都十分体谅,才没有说什么。
镇国公夫人倒是有些微词,等曲潋又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过去给她请安时,她冷冷地开口了,“你现在身子重了,没事就别瞎折腾,省得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要后悔。”
这话真是不中听,曲潋笑眯眯地道:“没事的,我带足了人,定会平平安安地将孩子生下来的。”说着,她将手覆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一副母性大发的模样。
镇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她,目光在那张柔美的小脸上滑过,然后一副被膈应到了的神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旁的妇人,怀了身子后会有各种妊娠反应,偏偏她除了肚子变大外,依然是那张脸,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肤色反而更红润晶莹了,从背后看去,那体态依然纤细轻盈,简直就像个妖精一般,不说男人,女人也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过来给嫡母请安的纪诗一个没忍住,不禁讽刺了一句:“大嫂的气色真好,看着不像怀了身子,反而像是……”她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下,“也是大嫂天赋异禀,教人看了好羡慕。”
曲潋看向她,一脸和气地问道:“不知二妹妹羡慕什么?”
见她一副小媳妇的样子,说话轻轻柔柔的,纪诗心里轻蔑,再看嫡母只是喝茶,根本不管的样子,胆子又大了一些,继续道:“羡慕大嫂都怀了身子了,仍能独霸大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家学渊源……”
“碧秋!”曲潋突然叫了一声。
碧秋上前,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室内的人都惊呆了,连纪诗本人也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竟然胆敢在嫡母面前打自己。
众人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嚣张地动手,所以也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曲潋慢条斯理地起身,笑着道:“娘,该找个教养嬷嬷回来教管一下妹妹了,省得妹妹哪天又嘴快,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镇国公府的姑娘就是这种教养。”说着,她朝气得浑身发抖的纪诗笑了下,弹了弹衣袖,“时间不早了,儿媳妇就不打扰娘歇息,这就告辞离开。”
说着,扶着丫鬟的手,带着那群仆妇,呼啦啦地走了。
第142章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加上曲潋让丫鬟打了人后,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周围的人都震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她做得不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扶着丫鬟的手起身。
镇国公夫人反应过来后,厉声喝道:“站住!”
曲潋仿佛没听到一般,扶着宫心的手,走到了门前。
“我叫你站住!”镇国公夫人拍着桌子,被她气得脸色铁青:“你就是这么当大嫂的?眼里还有没有我?”
碧秋上前一步掀起了帘子,一阵冷风贯进来,稍稍驱散了室内飘浮着香馨的温暖气温,也让曲潋觉得空气清新多了,同时也有了好心情,这才有心情回头朝气怒中的婆婆笑了下。
“娘,我这是帮你管教妹妹呢,省得妹妹这般没大没小的。俗话说长嫂如母,哪里能看着妹妹这么没规矩下去?若是传出去,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娘您没有好好教管她,可会坏了娘的名声。所以没办法,只好由儿媳妇来当这个坏人了。”她一脸笑意盈盈,眉稍眼角俱是笑意,“娘觉得我说得不对?”
纪诗捂着被打的脸,委屈地站在那儿,听到曲潋的话,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顿时掩面泣道:“娘,你看大嫂……如果是妹妹做得不对,大嫂提醒一声便是,何必直接动手……”
她心里真的很委屈,明明她没有说错,曲潋不就和她那寡妇娘一样,看着就像个不安份的,她可是记得去年初五的年酒宴时,那季氏带着曲家姐妹上门时,在门口落轿,当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看呢。
曲潋没理她,只是看着镇国公夫人,分外无辜,“娘,难道你也觉得妹妹刚才说的话是对的?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竟然对长嫂说这样的话,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特地要败坏娘的名声了。”
“你胡说!”纪诗再也哭不下去,怒瞪着她。
镇国公夫人脸色越发的不虞,也不知道是因为纪诗的犯蠢还是因为曲潋的作态,她冷冷地看着曲潋,“我还没死呢,哪里由得你……”
就要开口怒斥,突然见原本理直气壮的人突然蹙起眉头,手捂住肚子。
“哎哟,我肚子好疼、好想吐……”
一只手抚着肚子,一只手捂住嘴,曲潋真的吐了。
镇国公夫人看到她吐到地毯上的秽物,脸色发青,一阵冷风贯进来,将那味道吹进来,虽然味道很浅,甚至可以忽略不记,但是视觉上的冲击太大了,生性.爱洁的镇国公夫人还是也跟着吐了。
“快点带世子夫人回去。”厉嬷嬷忙对那些傻眼的丫鬟们叫道。
当下众人也不管站在那里委屈的纪诗,随行的四个粗使婆子推开了拦路的嬷嬷,簇拥着主子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也没空再理她,因为镇国公夫人吐得很惨,只有纪诗孤伶伶地站在那儿,满脸凄楚无助,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丫鬟们扶着走了段路,被清爽的冷风吹了会儿,曲潋难受的神色终于好了许多,拿帕子捂着嘴,对担忧地看着她的丫鬟们小声地道:“没事,就是那里点的香料味道太浓了,有些受不住。”
她原本都想到外面去吐的,可谁让婆婆将她叫住了,扯三看四的,所以终于忍不住就在她屋子里吐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宫心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然后无语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世子夫人的战斗力,真是出乎她们的预料。
碧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声地问道:“少夫人,您真的没事么?夫人屋子里的香料虽说很清淡,但是会不会……”会不会狠心地添了什么容易滑胎的东西?
曲潋忍不住噗地笑了,“你放心吧。”厉嬷嬷懂一些医理,既然她没有说什么,那便不是了。而且镇国公夫人也没这么笨,干这种容易让人诟病的事情,如果她真敢这么干,淑宜大长公主第一个就不饶她。
她最多也只想要膈应一下她罢了。
将这些事情抛到身后,曲潋愉快地回了暄风院。
半个时辰后,曲潋从上院回来后肚子不舒服的消息传到了淑宜大长公主耳里,淑宜大长公主赶紧派了乌嬷嬷过来探望。
曲潋倚坐在炕上,头发披散而下,脸蛋红润,看不出哪里不舒服。
乌嬷嬷无语了下。
她朝乌嬷嬷笑道:“让祖母和嬷嬷担心了,今儿去给母亲请安时,因为闻不得香料的味道,所以有些不舒服,却无甚大碍的。”
冬天室内烧了地龙,温度比外面高,加之门窗都掩着,在房里点燃香炉时,味道再淡的香料,仍是让曲潋觉得闷,所以她在自己的地盘在冬天里从来不让人燃香的,如今她怀了身子,暄风院也没有点香料。只是虽然她不喜,但也不好让长辈们因为她而改了习惯,所以每次都是掐着时间离开,只要不待太久就好。
乌嬷嬷仔细瞧了瞧,笑道:“没事就好!怎地不早说,以后老奴会和公主说一声,待你过去时屋子里得好生通风,省得你又难受。”
曲潋不好意思地捏着帕子,赧然地道:“怎好意思让祖母这般迁就?祖母按着自己的习惯来就好,我作晚辈的迁就方是。”
乌嬷嬷不禁好笑,“公主知道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过您如今身子不一般,可不能因为孝顺,连不舒服也自己闷着。”
曲潋诺诺地应着,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乌嬷嬷,看得乌嬷嬷心里越发的怜惜。
将乌嬷嬷哄走后,曲潋往后一仰,背靠着毛茸茸的狐狸皮大迎枕,将披在腰上的貂皮毯子拉高,整个人缩在温暖的毛皮毯里,对炕边的碧春道:“将窗子开一些,太闷了。”
碧春担心地道:“会不会太冷了?不如奴婢多备盆水放着,就不会太干躁了。”
“不用,就开点窗,通通风。”
见她坚持,碧春只得无奈地去开了点儿窗。
北风吹着窗棂,发出啪嗒的声响,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很快便驱散了室内的热意。
曲潋缩在毛皮毯里,手里捧着热汤,根本感觉不到冷意,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碧春边伺候她喝汤,边担心地道:“姑娘,你今儿怎地让碧秋去打了二小姐?要不是你当时不舒服,怕是夫人就要将你留下来了,也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去和公主告状,届时怎么办?”
心里到底担心曲潋这一巴掌带来的后果,到时候淑宜大长公主、镇国公等人会怎么看?会不会觉得她家姑娘是个盛气凌人、容不下小姑子的?
曲潋根本没放在心上,哼了一声:“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但是拎不清自己身份的人,被打了也活该。她都伸脸过来让我打了,我不打岂不是认了她的话?曲家是那么好污蔑的么?”
以往她没将纪诗当回事,只觉得被镇国公夫人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也只是个庶女,将来嫁出去了,明白娘家的重要性后有得她后悔的,她也不想和个小女孩一般见识。但是如果这小女孩儿没有眼色,胆敢来犯她,她也不会手软。
今儿这一巴掌,便是个教训!
她嫁到镇国公府,以曲家的家势,确实是她高攀了。可就算是高攀了,那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赋予了她血脉姓氏的家,如何能让人如此折辱?纪诗所谓的家学渊源,讽刺的是她娘,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季氏的为人,她只是长得像小白花,偶尔行事也有些小白花,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与谁为难,安安份份地窝在小佛堂里折腾,眼里心里惦记着的也只有几个儿女罢了,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世人的事情,也未做过出格的事。
就因为她们母女俩出众的容貌要受如此污蔑,甩她一巴掌都是轻的,如果不是她如今怀了身子,曲潋都要像小时候那样,哪个熊孩子敢惹她,直接揍回来。
碧春说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她家姑娘只是长得柔弱了点儿,但脾气可不柔弱,让她忍气吞声是不可能的。
傍晚时分,纪凛回来后,忍不住朝她左看右看。
曲潋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去扒他怀里的东西,朝他笑了下,问道:“暄和哥哥,你这样瞧我作甚?”
纪凛也回了个笑容,摸摸她披散的头发,柔声问道:“听说你今儿去上院给娘请安时身体不适,可有大碍?找太医来瞧了么?”
对他刚回来就能得知今儿的事情,曲潋一点也不奇怪,暄风院里到处都是他的人,想必是先前就有人和他禀报了,对他笑道:“回来后就没事了,就没让人请太医。只是我今天有些冲动,打了二妹妹……”她边说着,边瞅着他,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打疼手了?”
曲潋被他的话弄得懵了下,小声地道:“我没打,是碧秋打的。”
纪凛又摸了摸她,“很好,以后出门多带些下人,想打了让人打,别打疼了自己的手。”
曲潋:“……”
这不是温柔的主人格么?为毛突然有种又转变性格的感觉?可是看他笑得眉稍眼角都是那么温煦和善,也不像是第二人格啊。
纪凛刚去净房换了身衣服,便听说镇国公派人叫他去书房一趟。
曲潋正在磕着松子,听到这事,手中的松子丢了,赶紧蹭过去,询问道:“有说叫世子过去作什么吗?”心里却觉得,一定是为了今天她让人扇纪诗的那一巴掌。
她今天直接给了纪诗一巴掌,又害得镇国公夫人跟着吐了,以镇国公夫人的性子,这可是最好折腾的借口,不折腾一下都对不起她。
不过镇国公夫人没有直接带着纪诗去淑宜大长公主那儿告状,应该是她明白淑宜大长公主大概不会为了一个庶孙女去打孙媳妇的脸,毕竟这事情上,纪诗其实也不占理。倒是镇国公,可能会因为镇国公夫人告状,要有所表示。只是儿媳妇如今怀了身子,他这当公公的自然不好说什么,那只好教训儿子了,现成的罪名都有了,就是教妻不严。
果然,来禀报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让曲潋越发的肯定是为了今儿的事情。
纪凛将她拉到怀里抱了下,蹭蹭她的脸,笑道:“没事的,我去去就来,不用担心。”
曲潋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给他整了整衣襟,对他道:“我等你回来用晚膳,你不回来我就不吃了。”
纪凛的眼神变得更柔和了,温和地道:“知道了,我很快就回来。”
纪凛说很快就回来,还真的很快,不过两刻钟左右就回来了。
曲潋先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见他神色平和,放下心来,高兴地让人传膳。
“爹找你过去有什么事情?”曲潋边用汤匙慢慢地喝汤,边询问道。
纪凛用公筷给她夹了她爱吃的菜,边回答道:“也没什么事情,只是询问二妹妹挨打的原因,我如实说了,于是他就没再问了,我见没什么事情就回来了。”
曲潋:“……”为毛她觉得公公其实不是没再问了,而是被他气到了吧?还有,他如实说了什么?总有种不明觉厉之感。
见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事情揭过了,曲潋便也没有再多话,选择相信他。
晚上,曲潋再次被他弄醒时,努力地保持清醒,而不是像以往那般睡死过去。
她讨好地亲着他的脸,看他明明享受得要死,却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死傲娇的模样,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扑过去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然后又啊呜一口咬上他的喉结。
他的身体一僵,瞬间便要推开她,被她使劲儿地扒着。
他也不敢真的推她,力气小得连平时的一成都没用上,自然也推不开趴到他身上啃来啃去的孕妇,又怕自己会失手推开她伤着了她,最后只能伸手揽住她的上半身,蹙着眉躺在那儿,双手捏成了拳头。
曲潋将他折腾了一顿,抬头看他有些湿润的眼睛,没有主人格时的清润,也没有第二人格时的凶戾阴霾,就像被人蹂.躏了一顿,顿时成就感倍增。
以往都是他趁着她睡意朦胧时折腾她,今天终于风水轮流转,轮到她去折腾他了。
比起他的无力,她浑身充满了力气,倚到他怀里,亲着他的下巴问道:“今天你和爹说了什么?没有吵起来吧?”
“他想吵,我没跟他吵。打都打了,能如何?”他声音沙哑,透着一种慵懒,“下次她再敢嘴贱,你使劲儿地打,如果你下不了手,你告诉我!”
曲潋心中发寒,知道如果让他出手,纪诗这辈子就完了,讪笑道:“不用了,想来这次二妹妹受到了教训,应该不会再犯了。娘那边……”
“不必理她!”他的眼里滑过戾气,“她素来不喜我,什么都能挑出刺来,由着她。”
由着她作死,然后你好去收拾她么?
想到这人素来没什么是非道德观,惹毛了他什么酷戾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曲潋有些肝颤,忙道:“其实今儿这事情也是我冲动了一些,只要祖母不气我就好,其他的我也没太在意。”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你大可放心,她根本没在意,那女人也不会特地去寒山雅居告状,至于那男人,更不用理他了,你是他儿媳妇,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要越过妻儿来管束儿媳妇?虽然世人定下的规矩很烦人,不过很多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所以她那位公爹是被他儿子道德捆绑了么?
曲潋方才恍然,明白今儿为何他回来这么快了,一时间觉得镇国公有点儿可怜。
将事情弄明白后,曲潋又亲了亲他,欢快地入睡了。
只是她要睡了,他却有些不满足,最近他都只是在三更半夜出现一会儿,喜欢摸着她的肚子发呆,难得今晚她有时间陪他胡闹,不禁有些食髓知味。
“你就这样睡了?”他将她的下巴板起,用自己的唇在上面蹭来蹭去,用自己的身体摩擦着她,让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曲潋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自从她怀了身子后,他们都是很纯洁地躺一张床纯睡觉,也因为如此,厉嬷嬷才没有阻止小夫妻俩不符规矩的行为。曲潋初时也以为他会忍不住,后来发现他纯情得以为只要妻子怀了身子,绝对不能同房,才会这么安份地抱着她睡。
可是先前她闹了他一通,瞬间让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纪的大门,发现还可以这样折腾。
曲潋直接挺尸装死,没有理会他。
第143章
过了两天,曲潋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随着她的月份增大,淑宜大长公主已经免了她的请安,只让她有空就过去坐坐,一切以她的身体为主,别勉强自己。有淑宜大长公主这话,曲潋更自在了,不过也不是真的不去请安了,而是将请安的时间推迟一些――孕妇嘛,嗜睡一些也是正常的,总要睡饱了才起床,这是人之常情。或是在天气好时也会散步到寒山雅居,就当去请安好了。
对于自己打了小姑子的事情,曲潋观望了两天,发现纪凛将镇国公搞定后,其他人都本没有说什么,府里也没有什么传闻,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只要淑宜大长公主不发话,镇国公也被搞定了,那便不是事儿。
至于镇国公夫人,曲潋觉得她最近应该不乐意见她,因此也过去给她请安,所以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曲潋今儿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时,脸上笑眯眯的,特别是发现自己进来时,室内一片暖融融的,空气中竟然没有一点香料的味道,摆在房里的香炉不像以往般青烟袅袅,便知道乌嬷嬷那日将自己的情况传述给淑宜大长公主听了。
曲潋心里十分感动。
她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后,便坐到她身边,拉住她温暖而枯燥的手,双眼水汪汪的,“祖母……”
淑宜大长公主对上她的小眼神,不禁有些乐了,拍着她的肩膀道:“这是做什么?”
“祖母对我真好。”曲潋很感性地说,她感动时,就忍不住满嘴的甜言蜜语,“祖母放心吧,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一定要让他孝顺祖母,他敢不孝顺祖母,我就打他!不只是孩子,我和暄和哥哥也会孝顺您的,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了……”
淑宜大长公主不禁大笑起来,作势要捶她,“那可不行,你敢打他,我就打你。”
“只要他孝顺您,我就不打。”曲潋挨着淑宜大长公主,看着她脸上的皱纹,满脸愉悦。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会儿,方道:“对了,前日听说你在上院打了人,是怎么回事?”
曲潋对她的话并没有吃惊,淑宜大长公主只是不管事,但若是论对镇国公府的了解,没人比得过她,因为府里的内外院管事都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人,她婆婆虽说是主持中馈的主母,却仍是要受那些老人制掣,府里有点什么大事,自会先同淑宜大长公主禀报。
当下曲潋便将那日的事情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一遍,并未添加个人感情,叙述客观。说完后,她方道:“二妹妹是个性情中人,我也挺喜欢二妹妹的,平时也希望像和语妹妹一样和她一起说话,只是二妹妹这次委屈让孙媳妇心里难受。”她扁着嘴,瞅着淑宜大长公主,继续道:“祖母也知道我爹去得早,我娘守着我们姐弟三人,平时除了礼佛外,就是守着儿女了,连门也没出过,嘴又拙,我对她也是心疼的……”
淑宜大长公主的神色变得柔和,同样都是死了丈夫守寡的女人,自然是深有感触的,更何况季氏那是什么性子,她一目了然,实在是挑不出个什么不是来。
曲潋一直小心地观察她,发现她脸上的触动,不禁放下心来。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她听人说,淑宜大长公主和死去的老公爷夫妻情深,且她娘和淑宜大长公主也算得上是同命相连,所以她今儿来这里先委屈上了,挑起淑宜大长公主心里的柔软。
现在看来,倒是成功了。
“这事你做得对,你妹妹也太没规矩了,是该好好管教了。”淑宜大长公主不太喜欢庶出的孙子孙女,皱了下眉头,当下叫来乌嬷嬷吩咐道:“你传我的话,让人给二姑娘那边拔两个教养嬷嬷过去严厉管教,省得将来出阁了,旁人要说咱们镇国公府的姑娘没规矩。”
乌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心知公主果然是向着曲潋的,倒也没有太意外。
曲潋今儿过来真心不是告状的,只是想要和淑宜大长公主说说话罢了,但是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愣了下,心情跟着高兴起来。她这也不算是来坑人的,纪诗根本就是被嫡母养歪了,如今派了两个教养嬷嬷过去,对纪诗将来只有好处。
在淑宜大长公主这里蹭了顿午膳,曲潋方才告辞离开。
离开寒山雅居后,曲潋看了下天色,发现天空一片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雪了,透着一股子的冷意。
刚穿过回廊,突然听到了碧春小声的叫唤,“少夫人,二小姐在那儿。”
曲潋循声望去,看到站在院子中的假山旁的纪诗,她身上披着一件貂皮斗蓬,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就这么站在冷风中,风吹起了她颊边的碎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儿楚楚可怜的味道。
不过她此时正用一种怨怼的眼神看着她,特别是她身边的碧秋,被她怨恨上了。
曲潋看了她一眼,便要离开,便被她叫住了。
“大嫂!”纪诗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在这里吹了很久的冷风了,但她却固执地走过来,先是怨恨地瞪了碧秋一眼,才看向曲潋,目光有些不善,显然也还在怨恨曲潋让人打的那一巴掌,并未反省。
“二妹妹,有什么事么?”曲潋笑盈盈地问道。
纪诗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那件宝蓝色四蒂如意纹刻丝斗蓬上,目光闪了闪,眼里露出嫉妒的神色,脸色有些不好地道:“祖母让人送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给我,这可是大嫂的意思?”
曲潋不答反问道:“二妹妹难道不喜欢么?”
教养嬷嬷那么严厉,但凡是小姑娘都不会喜欢的,纪诗也不例外。而且这两个教养嬷嬷的存在,简直就像赤.裸裸地打了她一巴掌,这不是说明了曲潋那日的话是对的,认为她没有教养,才让祖母特地送来两个教养嬷嬷么?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气得她差点想哭。
曲潋见她一副要哭的模样,也不逗她了,说道:“二妹妹还是好好地和教养嬷嬷学规矩吧,你以后会知道有莫大的好处。”就算是镇国公的长女,但到底只是庶女,但凡是有讲究的人家,宁愿娶二房的嫡女,也不会想要娶个庶女回去,除非这庶女的规矩礼仪比之嫡女也不差。
以纪诗现在的心性,如果不改过来,以后嫁人了,有得苦头吃。
其实这也是为了她好,就不知道这小姑娘能不能体会了。
曲潋没和她废话,施施然地带着人走了。
纪诗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眼泪终于掉下来,然后狠狠地擦擦眼泪,去了莫姨娘的院子。
莫姨娘见到女儿过来,原本还很高兴的,不过见到女儿是流着泪来,不禁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直到听女儿说淑宜大长公主送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的事情,还来不及为女儿高兴,就听说这蠢女儿刚才竟然跑去堵世子夫人了,认为是世子夫人特地刁难她,才让淑宜大长公主送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的。
莫姨娘差点被这蠢女儿给气哭了,有过难过地道:“早知道当初我就和老爷说,让你养在我身边,而不是贪心地想让你养在夫人名下,以后说亲也有个好名声,却不想……”
却不想他们那位夫人虽然抱养了两个庶子庶女,却从来没有上心过,只是养着罢了,甚至将女儿养成了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不说和二房的纪语比,就是和一些公府的庶女比也差了一大截。
她心里后悔得想哭,偏偏这蠢女儿还以为是曲潋在害她,并不反省自己的言行。
“诗姐儿,你以后就和教养嬷嬷好好学规矩,你会知道其中的好处,以后莫要再和世子夫人对着干了,这对你没好处……”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女儿一脸愤恨地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我根本没和她对着干同,是她看不起我!为什么当初我不是托生在母亲的肚子里?如果我是母亲的亲女儿,那女人还敢打我么?大哥也不会这么对我了,根本不将我当妹妹……”
莫姨娘气得眼前发黑,见女儿流着泪,愤恨地跑出去,她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伏在炕上,默默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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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腊月后,京城的天气也达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曲潋的生活变得越发的单调起来,虽然她仍是每天都想到外面折腾,可是如果下雪的时候,丫鬟婆子们轮着上来说教,生生唠叨得她恹恹的,没了劲儿,直到纪凛散衙回府后,她才去扒他,让他带她出房门去转转,踩踩雪都好。
曲潋确实是挺能折腾的,她看院子里的花木都只剩下光突突的枝干,看着难受,便让人开库房,取了各种颜色的绸布出来,然后发动丫鬟们一起扎花,绿色的绸布扎成叶子,粉色、红色、黄色、紫色等扎成各种花。
众人见她要祸害这些绸布时,纠结了下,但是觉得与其让她到外面去折腾,不如就在房里折腾吧,虽然败家了点儿,但是镇国公府也不缺那么几个银子,便由着她了。
纪凛倒是没所谓,见她带着一群丫鬟嘿咻嘿咻地忙碌着,东西堆了满地,便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曲潋笑得很神秘,对他道:“现在不告诉你,等过几天你就知道啦,就当给你一个惊喜。”
纪凛眉眼含笑,坐在她身边喝着热汤,一双眼睛不离她的脸,带着一种难言的深沉,慢慢地勾勒成一种深沉的*。
曲潋一无所觉,直到偶尔不经意抬头时,对上他的眼睛,肝颤了下。
这时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变成了一种温柔的色泽了,连眼睛也变得清清润润的,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曲潋顿时有种想要远离他的念头,内流满面,这变脸的速度也特快了,怨不得最近晚上她总要被他这样那样地折腾,最后都手酸得不行,简直要被他弄得崩溃。
过了腊八,纪凛终于收到了曲潋所谓的惊喜。
这日他如同往常般下衙回府,刚走进暄风院时,便看到那株昨日还光突突的杏树竟然一夕之间开花了,粉色的花开满了枝头,远远看去,让人几乎以为春天来了。
可是天上飘落的细雪告诉他,春天还没到。
这简直像奇迹。
纪凛不由走近了些,近到树下时,方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杏花,而是由绸布扎成的花。他蓦然失笑,明白了这是她给他的惊喜,确实让他惊喜到了,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的。
他站在杏树下,仰首看着这棵陪伴了他整个童年和青少年的老杏树,它对他的意义非凡,一直沉默地守候在这里,陪伴着他渡过那些枯燥寂寞的岁月,直到这里迎进了它的女主人。
这是她给他的奇迹!
跟着纪凛回来的常山也被一夕之间突然开花的杏树给震撼到了,虽然最后发现,原来只是用绸布扎成的花,可是这种奇思妙想,仍是让人有些敬佩。
他从兄长那儿听说了世子夫人怀了身子后,无时无刻不在折腾,折腾得人仰马翻的,让人十分无奈,也是世子耐心十足,一直包容着。却没想到一个孕妇无聊的折腾下,能折腾出这种堪称冬天的奇迹。
他长这么大,好像还没听说过谁会用布来扎花、装点冬天的院子。
纪凛在杏树下站了会儿,便迈步往正房走,一路走来,他发现但凡是暄风院中自成一景的那些花木,都被装点上了属于它的色泽,明明天空中还下着雪,但是世界已经呈现一片姹紫嫣红的□□,人走在其间,仿佛已经走进了温暖的春天。
他忍不住笑了。
屋檐前,站着一个裹着粉红色云锦斗篷的少女,正朝着院子的方向张望,她见到他回来,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声音轻快地道:“暄和哥哥,你喜不喜欢?”
他走过去,将她拥进怀里,整颗心都热呼呼的。
“喜欢!”
最喜欢的,是这个世界多了一个她,让他能拥有,像那株老杏树一样可以陪着他,不再孤单。
第144章
“我的世界从此以后多了一个你,有时天晴有时雨,阴天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爱你胜过彩虹的美丽,啦啦啦啦啦……”
纪凛坐在铺着宝蓝色云龙捧寿褥子的炕上,手端着一盅茶,看着坐在旁边的人嘴里欢快地哼着旋律古怪的歌,双手翻飞,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在她手中渐渐成形,修长白晳的手指在艳红色的花间穿梭,带来一种视觉的诱惑。
他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眼里翻腾的情绪,再次抬眼时,只剩下全然的温和。
他含笑看着她熟练地扎成一朵花,明明只是一些布和细细的铁丝线,可是在她手中,很快就会变成一朵精致鲜活的花,如同化腐朽为神奇一般,让人百看不腻。也不知道这样的熟练是经过几日练习来的,可以想象那满枝头上的杏花是她花了多久时间扎成的。
这种想法,总会让他整颗心都变得无限温柔。
“其实也没有花多少时间,教会宫心她们后,就让她们自己去弄了,人手也够,祖母先前不是拔了很多人过来给我差遣么?她们中很多都是心灵手巧的,很会举一反三,还扎了很多种类型的花出来呢。”她笑盈盈地解释道:“我只要琢磨出来就行了,可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然厉嬷嬷又要一脸崩溃地看着我了。”说着,她拍拍挺起的肚子。
纪凛失笑,厉嬷嬷在他四岁时就在暄风院里伺候了,素来是个严肃的人,可是偏偏被她折腾得严肃不起来,很多时候都要被她弄得崩溃。
不过,很有趣就是了,暄风院也渐渐地变得热闹起来。
不得不说,曲潋会这么折腾,还有大半原因是他纵容出来的。
扎好了一朵玫瑰花,曲潋又拿来浅绿色的布,剪成叶子形状,点缀在玫瑰花梗上,很快一朵被绿叶簇拥着的玫瑰花扎成了,她夹在手中欣赏了下,然后将它插到他的鬓角边。
男人头上簪花是件很雷人的事情,偏偏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面如冠玉、眉目清雅,微微一笑,如玉倾城,鬓角边簪了朵玫瑰花,不仅不雷人,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妩媚气息,简直是人比花娇。
他眉眼蕴着清雅煦和的笑容,就这么看着她,并未因为她的举动而生气,反而还配合着微微低头,由着她摆弄。
房里伺候的丫鬟忍不住瞄过来,当看到世子夫人竟然将扎好的玫瑰花簪到世子鬓间时,还有些黑线,只是等看到世子坐在那儿,安静从容地微笑时,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地移开目光,不敢多看。
曲潋也看得呆了下,然后忙又将玫瑰花取下来,省得自己忍不住要对他伸爪子。
男色毁人不倦,她是孕妇,还是克制一点!
其实做手工花这种事情是曲潋上辈子学的,她的动手能力素来不错,手工活做得很好,要不是上辈子死得太早,她还可以学更多的东西,将来用手工称霸天下——想多了!虽然时隔很久未再动手,但是要重拾也不难,很快便被她折腾出来了。
接着她又开始拿浅色的布扎起黄色的玉兰花,嘴里继续哼着那首歌,因为时间太长,忘记了很多歌词,所以翻来覆去的就只有那么两句,有时间还会漏词。
可是纪凛听得很认真。
我的世界从此以后多了一个你,每天都是好心情……我的世界从此以后多了一个你,有时天晴有时雨,阴天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爱你胜过彩虹的美丽……
歌曲旋律很怪异,但是歌词出奇的简单直白,他的脸忍不住有些红。
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好听的歌了——虽然总是漏词。
她这是向他表明心迹么?
曲潋哼了会儿后,哼得没意思了,便和他聊天,“等雪停了,就请祖母过来赏花,如果祖母喜欢的话,我也让人多扎一些其他种类的花,将寒山雅居装点起来,弄得热热闹闹的,然后等到初五的年酒宴时,让那些来拜年喝年酒的宾客大吃一惊……你说好不好?”
曲潋在京城里也住了好几年,对京中的情况也有些了然,到了冬天,到处都是光突突的,有能力的人家会弄个暖房养花,但是也不会太多,摆在房里也就那么一点儿,在冬天里显得很单调。
虽然说假花比不得真花,可是扎在枝头上,看着也是喜人,到时候绝对会很震撼。
纪凛笑着应声好,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曲潋又朝他笑了下,眉眼弯弯,心情十分愉悦。
只是等晚上睡觉时,她的心情就不太愉悦了。
三更半夜,被人激动地弄醒时,她一脚踹了过去,嘟嚷道:“别每天都来这一次,对孕妇身体不好。”
纪凛:“……”
纪凛看着抱着他的手臂兀自睡得沉实的人,只得将她按在怀里又啃又咬,咬完了又舔了舔,凑到她耳边说:“你果然爱我爱得不行,歌唱得不错,虽然总是漏词,但只是那么两句,我已经记住了……”
“哦,你高兴就好。”她喃喃地回应道,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应付。
可是仍让他高兴得不行,她这是承认了。
兴奋的结果是,他半宿都没睡着,第二日和她一起睡了个懒觉,才慢吞吞地起床。
曲潋漱口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惊讶地看着他,“你今天休沐么?”
纪凛朝她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心情愉快地道:“对,今天休沐,可以在家里陪你一天,高兴吧?”
曲潋顿时萎了,心里泪奔,这第二人格怎么跑出来了?不是睡一觉就换回来了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性格?
“怎么,你不高兴啊?”他捏了捏她柔软的手,眯着眼睛看她。
曲潋被那斜睨过来的眼神差点吓尿,赶紧摇头表示自己很高兴。直到他又恢复愉悦心情后,眼睛转了转,目光看向窗外不远处的一棵花得正好的海棠树——自然是假花,然后明白了。
果然这人是个闷骚,心里高兴,第一人格太过矜持不好表现太明显,就让第二人格直接跑出来和她表示他心里的高兴。
曲潋突然爱上了做手工活,也不再出门去折腾了,让厉嬷嬷等人差点流着泪想要多吃两碗面庆祝一下,镇国公府其他人没见她出门折腾,也有些奇怪,以为这孕妇终于转性收心了,却没想到她想到了别的折腾的法子。
但凡关心的人,也不会忽视暄风院的变化。在得知暄风院一夜之间,突然看到那株老杏树开花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正所谓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可这还是隆冬腊月呢,这杏花怎么突然开花了?
冬天里的景色素来单调,飘雪的日子里,更是没什么看头,想要赏景,只是白茫茫的雪,也没有什么可赏的,只有几种寒冬里盛开的花卉,但是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栽种的,所以很多人在经过暄风院时,远远地看到从院墙探出来的枝头上或粉或红的杏花,众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寒山雅居距离暄风院最近,淑宜大长公主听说暄风院的那株老杏树在冬天里开花了,顿时也来了兴趣,就算此时正在下雪,也打消不了她的热情,便带着乌嬷嬷等人,一起去了暄风院。
曲潋听说淑宜大长公主竟然冒着雪过来后,赶紧将自己裹成一个球,和纪凛一起出去迎接,丫鬟打着伞跟在后头。
雪下得不大,飘飘洒洒而降,衬得那枝头上粉的、红的杏花更漂亮了。
“祖母,您怎么过来了?天气冷,先进屋子来。”曲潋被纪凛扶着过来,见淑宜大长公主站在那株老杏树下,正饶有兴趣地观赏着那株杏树,明珠等丫鬟给她打伞。
淑宜大长公主已经看出名堂来了,知道这老杏树并不是真的开花,但是这种巧思妙想仍是让人惊奇,不由得也多欣赏了会儿。见到曲潋和孙子过来,她笑嗔道:“你这孩子出来做什么?天气冷,还不快进去?暄和,扶你媳妇回去。”
纪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淑宜大长公主先前只顾着看那株“开花”的老杏树,没有注意到孙子的异常,如今对上孙子那双变得妖诡的眼睛,笑脸僵硬了下,很快恢复正常。
曲潋捏捏纪凛的手,和他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淑宜大长公主往花厅行去。
“哎呀,我还没老到要你们扶,你自己小心一些方是。”淑宜大长公主唠叨,让宫心等丫鬟过来扶住她们主子。
曲潋朝她笑了下,并没有放手,而是一路走着,一路给淑宜大长公主指着路上那些盛开的花解说,在阴沉的天色下,红的玫瑰、黄的玉兰、粉的月季、绿的叶子,实在是让人看了打从心里欢喜起来,也让淑宜大长公主渐渐忘记了旁边孙子的异常。
直到进了花厅坐下,淑宜大长公主见孙子敛了一身戾气,坐在曲潋身边,心里叹了口气,不过看到他并不像以往那般攻击性十足,心里又宽慰了几分,看向曲潋的眼神也变得欣慰。
曲潋滔滔不绝地和淑宜大长公主说这些绸布扎成的花的事情,没有中途冷场,淑宜大长公主和乌嬷嬷也俨然忘记了纪凛的异样,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看到变了个性格的他时,开始战战兢兢,总要担心他会克制不住脾气,做出什么暴戾的事情来。
“我让丫鬟们扎了一些牡丹花,看着还不错,到时候就让他们给祖母的院子里扎上,还有海棠花、月季、菊花,很快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就让那些过来给祖母拜年的人羡慕祖母有这么漂亮的园子,就算是冬天,也是满园春.色绽放……”她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很多人羡慕的样子。
淑宜大长公主不免失笑,觉得她特别地孩子气,可是看到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并不说话的孙子,又觉得她这样的孩子气没什么不好。
“那好,我就等着你孝顺了,到时候让来拜年的客人们都羡慕我。”淑宜大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喜欢这孩子的一片心意。
虽然镇国公府的暖房里也会培养一些反季节的花,但到底受天气影响,培养得也不多,不可能全部地方都能摆上,有钱也没法这么大手笔地花。如今曲潋折腾这些出来,虽然有些取巧,但也教人喜欢。
淑宜大长公主就喜欢她这种折腾劲儿,活力四射的,让人看了就开心。
过了几天,寒山雅居也变得一片姹紫嫣红,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十分高兴,已经打算着过年时,要请那些老姐妹们过来吃年酒显摆一下,就图个开心。
纪二夫人知道后,也过来凑热闹,等回去时,很快让人将二房的院子装上了扎好的绸花,甚至为了营造出花香袭人的逼真感,还让人将那些扎成花的绸布都事先薰上了香料,人还未走近,就能闻到一阵花香了,瞧得真逼真了。
等镇国公府在这大冬天时变得春意盎然,终于也到了年底。
这是曲潋嫁到镇国公府后过的第一个年头,不过因为她怀着身子,很多事情都没有让她操心,除夕那日祭祖,也只是让她去给祖宗们上了香后,便让她回去暄风院去歇息了,没让她在祠堂里守着。
除夕的晚宴是摆在寒山雅居的花厅,因为镇国公府的主子少,只摆了一桌便可,众人坐在一起,看着十分热闹,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难得多了许多笑影,也不若平时那般凛然肃穆,让以纪语为首的镇国公府的孙辈们都松了口气。
曲潋和纪凛坐在淑宜大长公主下首位置,他们的对面是镇国公夫妻。虽然是充满了喜庆的年宴,但镇国公夫人依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却没有半分的喜气,不过有纪二夫人这个惯会营造热闹气氛的人在,其他人也跟着凑趣,所以整个晚上都没有冷场。
吃过团圆饭后,下人们撒下了杯盘等物,众人移驾到偏厅里喝茶。
纪凛和曲潋带着弟妹们去给长辈们拜年,得了长辈们赐的红封时个个都笑得很开心,只有被关了大半个月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的纪诗笑得有些勉强,特别是去给纪凛和曲潋拜年时,她的笑容更勉强了。
曲潋当作没看到,所有过来拜年的弟妹们都一视同仁,笑盈盈地将准备好的红包给他们。
镇国公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看着,观察了阵子,不由抚着胡须点头,觉得这儿媳妇也没有夫人说的那般刁钻,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这让他对她的不满稍稍少了一些。
娶妻娶贤,他希望给儿子娶个贤妻回来,而不是娶个搅家精。曲潋上回出手教训小姑子的事情,让镇国公心里有些不满,但是他是公公,也不能越过妻子和儿子去教训儿媳妇,只得作罢。
如今看她一副乖巧贤良的模样,方松了口气。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新的一年到来,依然让人开心。
转眼便到了年初五,是镇国公府摆年酒宴时,不仅亲朋好友来了,甚至很多沾点关系的人也上门来了,镇国公府的年酒宴比多数的勋贵府的年酒宴都要热闹。
来镇国公府后,所有宾客都被镇国公府那迎风簇展的花惊呆了下。
虽说现在已经迎来了春天,可早春时候,北方的万物还未复苏,嫩芽都没见一个,天气寒冷得和冬天有得一拼,除了暖房培养的一些盆栽,很难见到其他的颜色,可是镇国公府里那枝头上绽放的花,姹紫嫣红,花香袭人,让前来喝年酒的宾客们震撼到了。
特别是当知道那些都是用各种颜色的绸布扎成的花时,再次被镇国公府的财大气粗给震撼到了。
镇国公府虽然行事低调,但底蕴摆在那儿,这才是传承悠久的老牌勋贵世家,不是其他的勋贵府能比拟的。
淑宜大长公主和几位老姐妹们坐在一起聊天,面对众人的追问,笑眯眯地道:“这些都是我那孙媳妇捣腾出来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哪儿来的奇思妙想,觉得这院子光突突的不好看,就让人用各种颜色的布扎花,那花扎得还挺真的,不凑近来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众人自然也看出来淑宜大长公主的好心情,纷纷奉承着,赞扬世子夫人惠质兰心。
唯有平宁郡主坐在一旁慢慢地喝茶,不为所动,偶尔看向母亲高兴的模样,抿了抿嘴,觉得母亲一定是被暄风院的那位给糊弄了。
不过就是一些用布扎的假花罢了,母亲用得着这般抬举她么?都越过了镇国公夫人这个儿媳妇了,这让人怎么看镇国公府?
想到先前见到大嫂时听她说的话,平宁郡主心里有些气闷。
第145章
今年来镇国公府吃年酒的人不少,其中还有曲家人。
这是曲潋嫁到镇国公府的第一个年,而且此时还怀着身孕,可以说是曲家所有的姑娘中嫁得最显贵的了,曲家自然不会待慢了这位姑奶奶,所以镇国公府的年酒宴,能来的人都来了,除了因为天气冷,身体有些不舒服的曲二老夫人没有来。
到了镇国公府后,曲家人自然也看到了镇国公府那满园的花团锦簇,若非现在天寒地冻的,他们都要以为春天到了。而且就算镇国公储再财大气粗,也不可能让花房培养出这么多的花来,直到听说这些是绸布扎成的花,所有的客人听了心肝都有些发颤。
这得要用多少绸布来扎啊?简直就是败家玩意儿。
特别是得知这玩意儿是曲潋折腾出来的后,曲大太太和季氏都笑得有些虚弱,心里很是担心曲潋要被夫家的人骂败家,就算淑宜大长公主再喜欢她,可如今当家的是镇国公夫人,哪里由得她这新妇这般浪费折腾?
“二姐可真是……”曲湙有些头疼,他不同于一般的读书人,对庶务有一定的了解,一看那些花,便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也只有镇国公府这样财大气粗的人家才捣腾得出来,可也过于奢侈了。
只是出捣腾的人是自己二姐,还真是担心她被人骂败家,坏了名声。
曲沁却笑道:“看这样子,公主也是支持的,没事,难得热闹热闹。”以镇国公府的底蕴,这些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恐怕根本没人在意,除非有人要特地拿这东西作文章。
“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曲湙小声地道:“等会你见了二姐,你可要劝着她一点儿,别让她再胡乱折腾。”
曲沁笑道:“知道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姐弟俩正说着,便见纪凛这曲家女婿迎了过来,歉然地道:“抱歉,刚才有些事情,我来迟了。”说着便给曲大老爷等长辈揖礼。
曲大老爷他们如何会见怪,他们都知道今儿镇国公府来的客人多,纪凛这世子自然要帮着父亲招待客人,忙得分.身乏术,能在得到消息后就赶过来迎接了,也是对曲家放在心上,他们自然不会见怪。
寒暄过后,纪凛便将曲大老爷等曲家男丁领到外院待客的偏厅,而纪二夫人也过来将曲家的女眷引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路上,免不了也要说说镇国公府那些不符合季节的绸花,就听纪二夫人滔滔不绝地将曲潋如何折腾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如何高兴、也让人将镇国公府如何弄成这般一一道来,她说得高兴,曲家的女眷们听得心脏有些负荷不住,唯有曲沁神色淡淡的,根本没在意。
“潋儿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请二夫人多担待。”曲大太太含蓄地道,“这孩子素来是个安静的,可能是怀了身子,情绪多变,才会喜欢捣腾这些。”
纪二夫人笑道:“她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公主十分喜欢,我家语丫头也总是叨念着她,时常跑去暄风院和她说话。”
见纪二夫人言语中多有赞赏,曲大太太和季氏这才放下心来。
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后,免不了也坐在那儿陪着说说话。
曲潋正好也过来了,如今她的肚子已有六个多月了,鼓了起来,因她生得娇小纤细,吃得再多也没见胖多少,衬得那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西瓜一样,看着就让人担忧。可是她却毫不在意,见到曲家人过来,高兴地朝她们直笑,快步走了过去,吓得周围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我没事啦,你们不用担心。”曲潋宽慰家人,同时还拍了拍肚子。
众人被她这举动弄得都有些崩溃,赶紧让丫鬟将她扶进去。
淑宜大长公主将她叫到身边坐着,让人给她端来她常喝的柠檬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也让从进了镇国公府听说了她折腾的事情开始就提着一颗心的曲家人终于放下心来。
只要淑宜大长公主没有怪罪,自家姑奶奶在这府里生活得滋润,她们便放心了。
说了会子话后,因又有客人来了,便让纪二夫人将曲家人引到花厅去喝茶稍坐,曲潋甚是想念家人,便也跟了过去。
出嫁女一般没事不会频繁往娘家跑,所以曲潋嫁人后,回娘家的次数有限,她心里虽然不在意这种鬼规矩,可是婆婆在一旁盯着,她娘也计较这种东西,每次只能由着纪凛陪着回家才不会唠叨,久而久之,她心里也挺气闷的。
今儿虽是镇国公府的年酒宴,不过因为曲潋怀着身子,也没有让她去招待客人,所以也能多陪陪家人。
曲大太太和季氏少不得要关心一下她的身子,见她虽然肚子鼓起来,可是这脸和身段都没有长多少肉,又少不得要担心她这般柔弱的样子以后没力气生产,真是心都要操碎了。
曲潋反而有些天真烂漫地道:“没事,我觉得很好啊,你们不用担心,这孩子一直很乖,我觉得应该是个女孩子。”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别乱说!”曲大太太呸她,心里自是希望她能一举得男,好在纪家站稳脚。
季氏也希望女儿第一胎生个儿子,也跟着道:“你啊,别那么嘴快。”
曲潋赔着笑,忍不住拿眼去觑她姐,可是她姐偏偏就一副淡定喝茶的模样,心里想要挠墙。
她姐为毛就不给她个痛快呢?
曲沁自然没有接收到妹妹隐晦的小眼神,她自是知道这胎是男是女,可是怕说出来给妹妹压力,而且她也不好告诉世人她是如何知道的,所以便闭嘴不言了。反正,无论是生男生女,按纪凛那媳妹妹的模样,想来都不会介意的。
陪了家人一会儿,曲潋又不得不离开,因为襄夷公主来了。
襄夷公主每年都这般热情地来纪家喝年酒,虽然在外人看来,她是为了纪凛,但曲潋知道,她不过是借着镇国公府来幽会她心爱的表哥,今年也是一样。
靖远侯世子和宁王世子都和纪凛交情匪浅,虽然靖远侯世子并不常出门交际,和京中的勋贵府走动不多,但是确实是和纪凛是交情不错的朋友,这交情甚至比宁王世子周琅还要深一些。
在曲潋陪着襄夷公主去暄风院时,寒山雅居这边,等又一拔人离开后,淑宜大长公主这儿暂时安静下来,平宁郡主陪在母亲身边和她说话。
她喝了口茶,严肃地道:“娘,你是不是太抬举这曲氏了?我知道你喜欢她,她如今也怀了孩子,是纪家的功臣,可也不能越过大嫂啊!这教人看了如何想纪家?指不定还说您不喜大嫂这儿媳妇,想要扶孙媳妇上位,夺了大嫂的管家权呢。”
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皱眉,“胡说什么?你大嫂不是好好的么?谁会嚼这舌根?”她说着,眼里不禁带了几分冰冷。
平宁郡主看得心里有些发寒,虽然这是亲生母亲,但是他们这些儿女和她素来不亲,也没办法亲近。小时候是因为母亲脾气太强硬,做什么事都是按着自己的意愿来,他们这些儿女的意愿从来都是被忽视的,使得他们兄妹几个面对母亲时,总是忍不爪怕,久而久之变得比较弱势,不敢反抗她,和她也不甚亲近。
后来大嫂嫁过来时,她还没有出阁,自然也看出大嫂的难处,可能是同命相连,和大哥大嫂的关系自然比较亲近。
如果母亲一直都是这样,她也觉得没什么,可是这人就是怕有比较。那曲氏何德何能,竟然让她这强势的母亲如此抬举,都要越过了儿媳妇去了,如此下去,镇国公府早晚要被弄得家宅不宁。她虽然是出嫁的姑奶奶,可和兄嫂的关系比较亲近,自然要向着兄嫂了。
“娘,你听我说。”平宁郡主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女儿知道您不喜欢大嫂,可是大嫂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也不能太偏心,就算您喜欢暄和,连带着对暄和媳妇高看一些,可大嫂又做错了什么?”
淑宜大长公主有些沉默,半晌方道:“她没做错什么,只是后来她做错了,瞧她是怎么对暄和的?”说到这里,她声音里就有些埋怨。
平宁郡主想到以前的事情,忍不住道:“大嫂只是一时间左了性子,暄和到底是她的孩子……”
“你不懂!”淑宜大长公主打断女儿,“我原本以为她……算了,我和你说这个作什么?我也不想和她计较太多,所以这些年都容忍着她,如今也依然如此,只要她不来撩拔暄和,我便也不和她计较。”
“娘……”
平宁郡主实在无奈,这还叫不计较?都将那曲氏捧上天,将儿媳妇踩在地上了!
母女俩说了一阵子,最后是谁也没有说服谁,平宁郡主十分心塞,心里也越发的讨厌起曲潋,觉得她就是个搅家精,当年兄长怎么会糊涂地定下这门亲事的?就算要报曲三老爷的救命之恩,也无需拿儿子的亲事来报答啊。
“行了,别说这些烦心事了,勤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你和女婿可有给他相看对象了?相中哪家的姑娘?”淑宜大长公主询问道。
平宁郡主嫁到沈家,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这勤哥儿是她的长子沈勤,今年十六岁了,刚才随母亲过来给外祖母请安时,淑宜大长公主瞧了下,心里对外孙也挺满意的,是个知礼孝顺的好孩子,女儿将他教导得还算不错。
说到儿子,平宁郡主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冲了,笑道:“娘,其实我挺喜欢二哥家的语丫头的,她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年纪也和勤哥儿相当。”
淑宜大长公主没想到女儿竟然相中老家二家语丫头,想了想,说道:“这事你可得和你二嫂去说,你二嫂没意见的话,就由你们决定,我老了,不想再沾这些事儿。”
平宁郡主也不想母亲插手,免得好事也要被她弄成坏事,她一直清楚母亲强势的性格,以前没少遭罪,家里的兄妹几个都不太喜欢母亲来插手他们的事情,对儿女婚事上也一样。要不是母亲这种性格,想来大哥大嫂的感情也不会变得如此好了。
说到了儿子的婚事,平宁郡主免不了想起先前曲家人过来拜年时,那站在曲三太太季氏身边的姑娘,看着年纪挺大的了,还梳着姑娘的发髻,后来略一想,便知道是侄媳妇那未出阁的姐姐,心里不免又有些轻蔑。
“那位曲家二姑娘怎地还没有消息?当初给暄和定下婚期时,娘您不是答应给她说门亲事么?五皇子都在去年娶妻了,事情隔了这么久,这曲二姑娘自可婚配,怎地还拖到现在?”
平宁郡主不免有些奇怪,虽说这些并不关她的事情,可是谁让曲家的姑娘是镇国公府的媳妇,如果曲家留了个嫁不出去的姑娘,对镇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她作为纪家的姑奶奶,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
淑宜大长公主心里也和女儿一样有些奇怪,但到底因为曲潋,对曲沁也算是爱屋及乌,当下不以为意地道:“那孩子是个好的,要不是五皇子插手,婚事能拖到现在么?好姑娘不愁嫁,急什么?指不定今年就有消息了呢?”
平宁郡主一听,得,又捅了母亲的马蜂窝,顿时只能气闷地闭上嘴巴。
她这是发现了,只要说到与暄风院那位有关的事情,她母亲总会无条件地维护,实在是让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不平衡。
就在平宁郡主又被母亲郁闷了一次,心里也有几分在意曲家那未出阁的姑娘几时才能出阁时,却没想到刚出了正月不久,就听说了母亲被人请去曲家说媒的事情。
等她听说了母亲给曲家二姑娘说亲的对象时,眼前不禁有些发黑。
第146章
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
到了二月初,难得天气放晴,曲潋吃过早餐后,便习惯性地到暄风院的院子散步,散到了院墙旁的那株老杏树下,抬头看着树上开满枝头的杏花,开得煌煌赫赫的,比起过年时用绸布扎上的花更漂亮。
二月春风似剪刀,扑面而来,带着些许的冷意,一阵碎花被吹落到脸上。
她抚着近八个月大的肚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等这孩子出生了,母亲和姐姐、弟弟他们也要回常州府,到时候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她姐指不定真的找个机会,远离了人世,到乡下避居,然后慢慢地谋脱身之计。
指不定以后真的是天高任鸟飞。
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不舍,又摸了摸肚子,感觉到手覆在的地方突然有一块明显的凸起,然后又扁了下去,知道又是孩子在伸懒腰了。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折腾过她,让她吃好睡好,简直是平顺得不可思议,愣是没有其他孕妇该有的症状,连害喜都没有,且不仅没有让她变丑,反而肌肤更加红润光泽,添了几分少女没有的韵味。
这一反其他孕妇变丑变胖的模样,也莫怪纪诗会觉得她是个小妖精了。虽说妇人怀孕时的状态大多数不同,可也没有像她这般得天独厚的,怀了个孩子,仿佛是特地要补给她更多的女性魅力一样,原本还是个青涩的少女,如今已是个韵味十足的少妇了。
俗话说,儿丑母、女美娘,虽然这话也不是绝对性的,但是很多妇人都有这种现象,厉嬷嬷也猜测这胎可能是个小秀,只是怕她心里有负担,所以没有多说什么。而曲潋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天生丽质到如此小妖精的境地,怕是因为怀了女儿才会让她没有太丑。
所以种种迹象,让曲潋可以肯定,这胎可能是个女儿。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姐姐才没有透露分毫,怕她受到影响,对身体不好。
如此,曲潋也越发的肯定自己肚子里的这孩子是个女孩子了。
如今胎动比较明显,她每回将手搭在腹部上,总会感觉到那里时不时地凸起一块儿,显然是肚子里的孩子以为她在和他玩儿,不甘寂寞地伸伸胳膊和小腿,提醒父母他的存在,也让她每次都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曲潋在老杏树站了会儿,见今天天气不错,也不想窝在暄风院里,便对身边的丫鬟道:“走,咱们去寒山雅居坐坐。”
闻言,碧春等丫鬟马上准备起来,曲潋那四个陪嫁粗使嬷嬷也跟了过来,一群人簇拥着一名孕妇,浩浩荡荡地出了暄风院,往寒山雅居而去。
未想到了寒山雅居,都没见到淑宜大长公主的影儿,便被人拦下了。
这是曲潋嫁过来后,第一次来寒山雅居被人拦住了,一时间有些错愕。
拦她的是清雅,她歉意地道:“公主身体不适,今儿不方便见世子夫人,还请世子夫人回去罢。”
曲潋忙关心地问:“祖母身体不适?怎么了?可有看太医了?”
清雅神色有些不自地,虽然不明白屋子里的主子的意思,但心里明白主子素日十分疼爱世子夫人,怕也只是一时的,语气不敢太过强硬,小声地道:“公主没什么事,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公主没让人去请太医,只是歇歇便可,世子夫人不必担心。”
曲潋敏锐地发现其中的异样,她也不是笨蛋,加之清雅并未刻意隐瞒,便知道今儿淑宜大长公主是不愿意见她。
发生什么事情了?
瞬间曲潋脑子里转了很多,但她面上却十分和气地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扰祖母歇息了,改日再来。如果有什么事情,也要劳烦清雅姐姐托个人到暄风院里和我说一声。”
清雅福了福身,应了一声是。
曲潋扶着丫鬟往回走,可能是第一次来寒山雅居被淑宜大长公主赶走,让她颇为不习惯,这种时候才明白镇国公府那些人以往被淑宜大长公主赶走时的心情,明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不是不舒适而是不乐意见,却也不敢乱来。
清雅正目送世子夫人一行人离开,转身便见乌嬷嬷站在门口。
“和世子夫人说了?”乌嬷嬷问道。
清雅点头,“都说了,世子夫人说改日再来。”
不过这个改日怕是明日早上罢,自从世子夫人怀了身孕起,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她能折腾,不过是因为她折腾的那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加之公主和世子都纵容她,大家也没当回事,可也知道这孕妇也太精力旺盛了,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乌嬷嬷看了眼院子的方向,不禁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
屋子里,淑宜大长公主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握着一串十八子的小檀紫叶佛珠,神色凛然,眼里的情绪更是复杂,既是恼怒,又是懊悔,还有几分纠结。
乌嬷嬷给她沏了一杯清茶,坐到旁边,拿美人捶给她捶着肩膀,说道:“世子夫人离开了,说改日再过来看您。”
淑宜大长公主淡淡地应了一声。
乌嬷嬷看她这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公主若是为难,便不用管这事了,您年纪也大了,是该享福的时候了,待世子夫人生了孩子,届时候安心抚养曾孙便是了,这世间纷纷扰扰之事不知有多少,哪里能操得完心?”
这话已经僭越了,但是以乌嬷嬷和淑宜大长公主的情谊,也只有她能说,旁人却是说不得的。也唯有她说了,淑宜大长公主能听得进去。
当然,还有一个人的话她能听得进去,便是已逝的老国爷。可惜老公爷去得太早了,公主也没有个能放心说话的人,让乌嬷嬷心里也为她心疼。
“我哪能不操心?”淑宜大长公主揉着胀痛的额头,“你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我以为他一辈子就是那样了,可如今他竟然想要娶妻立户,这样也很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偏偏他要娶什么人不好,竟然想要娶曲家的姑娘,而且还是潋丫头的姐姐!这不是乱了辈份么?”她咬牙切齿地道:“他也不担心世人耻笑!”
乌嬷嬷笑道:“公主又说笑了,世人哪里知道他是谁?要给他一个什么身份,还不是皇家的一句话嘛?那位爷不是说了么,皇上都同意了的。”
淑宜大长公主顿时气得拍了下炕桌,怒道:“我就知道他不死心,去年为了他,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为他连续几日奔走,还以为是他想开了,哪想他会直接消失了,再次回来时,打破了他以往立下的誓言,就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会直接进宫找皇上!”
而他那侄孙也是个不争气的,就这么答应了那个孽障的请求!
乌嬷嬷听出她只是一时恼怒,却也不是真的气得不理会,只是纠结着辈份问题罢了,觉得公主最后还是会答应的,所以先前也是怕自己气怒之下,对怀了身子的世子夫人摆脸色看,才没有见她。
*****
曲潋回到暄风院后,想了想,心里不太踏实,便找来宫心,对她道:“你帮我查查看,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客人进府来探望祖母。”
宫心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宫心便过来回话。
“这几日府里没有什么客人上门,只有景德侯府的世子夫人过来探望夫人。不过,奴婢倒是听说昨天公主突然出门,没有带什么仆人,只带了乌嬷嬷和常管家,出门半日就回来了,不过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好。”
曲潋听罢忍不住深思起来,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淑宜大长公主为是什么生气,又为什么恼了自己。
宫心担心她多想,忙宽慰道:“世子夫人不必多想,许是公主身子不适,并非不愿见您。”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就算是身子不适,那也应该让作孙媳妇的进去探望一下的,可这人都没进去,便让丫鬟出面将她请走了,只说明当时淑宜大长公主是不愿意见曲潋的,有点儿厌弃的味道。
曲潋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不必担心。”
曲潋说让她们不必担心,那真是不必担心,因为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她都吃好睡好,和平常差不多,没有什么异样的,直到傍晚时纪凛回来。
得知纪凛回来,曲潋便站在门口处朝回廊那边张望,直到见到穿着紫红色的官袍的青年走过来,朝他露出和以往一样的微笑。
“天气还冷着呢,怎么站在这儿?”纪凛扶着她回房。
“等你啊!”她不吝啬甜言蜜语,笑眯眯地说:“知道你回来了,我就忍不住了嘛。”
纪凛面上有些赧然,眼神却十分愉悦,显然被她直白大胆的话弄得很是高兴。
曲潋扶着肚子站在一旁,指挥丫鬟端茶倒水,直到纪凛去净房换了身常服,夫妻俩一同坐在炕上,纪凛便过来摸她的肚子,感觉到手下传来的胎动,他的眉眼越发的温和。
曲潋靠着迎枕,由着他摸,说道:“刚才你回来时,去给祖母请安了么?”
“去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纪凛回来时大多时候要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后,才会暄风院的,至于上院那边,倒是看情况而定。
“祖母见你了?”曲潋又问。
“见了。”
“祖母身体怎么样?”
“和平常一样。”纪凛对她的话有些奇怪。
曲潋不说话了,而是盯着他看。
纪凛不是迟钝的人,相反,他的心思十分细腻,总能观察出常人忽略的细微之处,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问道:“阿潋,怎么了?”
曲潋朝他笑了下,将今日她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恼了她老人家的事情,或许也不是,而是她被什么事情烦住了,所以当时不想见人。”
然后又将她事后让宫心去查的事情告诉他,并未隐瞒自己的行为,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夫妻本是一体,既然要生活一辈子的,那有些事情便没必要隐瞒,这是她的相处之道,用最坦然的态度对他。
纪凛脸色严肃起来,他也发现其中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了,曲潋是个内宅妇人,让人查探内宅的事情还可以,外面的话,便不方便了,还得由他来出面。
当下便道:“这事你不必担心,交给我。”
曲潋朝他微笑,神色间有着对他全然的信任。
翌日一早,曲潋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了,这回淑宜大长公主倒是见了她,只是她神色憔悴,看着还真像生病了,让曲潋吓了一跳。
“祖母,您怎么了?”她的眼眶立刻红了,一脸担心地道:“是不是没有歇息好?还是……”病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见忻娘脸上的担心不似作伪,心里不禁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没什么,昨晚没有歇息好罢了。你也没多想,你如今是双身子,可要开开心心的才好。”
曲潋扁了扁嘴,说道:“只要祖母好好的,那我也会好好的。”
淑宜大长公主被她状似无赖的话弄得有些好笑,戳了下她的脸,唬着脸道:“胡说八道,我一个老婆子了,今儿这病明儿那病的,可和你们年轻人不同。行了,没什么事情你也回去多歇息,过两个月就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就好。”
曲潋弱弱地伸出一只手举到脸旁,“如果是曾孙女呢?怎么办?”
看她这副像要被抛弃的蟹一样怯生生的模样,再大的气也要被她弄没了。淑宜大长公主是个强势的女人,就算年纪大了,脾气有所软和,可是强势了一辈子,也不会因为临老就服输,只是不如年轻时候那般计较罢了。
因她这脾气,儿女都和她不太亲近,孙子因为是她养大的,才和她亲近一些,但也没有像曲潋这样不客气的,爱撒娇,又懂得适可而止,拿捏一个恰到好处的度,让人对她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反而不断地纵容她。
心里越发好笑,但却唬着脸道:“是曾孙女的话,就抱到寒山雅居来养,省得你这不着调的娘教坏了她。”
“我很着调的!”曲潋喊冤,“我都很听话,将自己养得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吃得很多,又时常去遛弯,省心得很。”
淑宜大长公主喷笑,“你以为是在养狗么?去去去,别来烦我,我累了,要歇息。”说着,便将她赶走了。
曲潋没有被赶的忐忑,心情比昨天放松了很多,想来淑宜大公主并不是因为她而生气,怕是另有其事。
晚上纪凛回来后,便将今儿调查到的事情告诉她。
“祖母前天和乌嬷嬷去了南半浔胡同的一栋宅子,不过时间太短,还我没查清那宅子是谁的,也不知道祖母去那儿干什么。”纪凛边说着,边回想常安查到的消息,眉稍蹙起,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想要知道祖母的行踪,对于纪凛来说并不难,他只要去询问安排祖母出行的常总管便行了。就是祖母去的南半浔胡同的那栋宅子,也可以让常安拿他的帖子去管理京中房屋的官衙那儿查看屋主的名字。
可是常安查后,那里登记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对外的说法是一个南边的商人在京城置办的房子,便没有其他详细的资料了,如果要查清楚,恐怕还要费段时间。
曲潋却琢磨着,去年秋天那会儿,淑宜大长公主也是连续好些天出门,莫不是也是去了南半浔胡同那边?
曲潋边给他斟茶边将今儿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事情告诉他:“祖母看起来实在是太憔悴了,怕是昨晚整晚都没有休息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烦扰到她老人家了。不过她对我倒是和往常一样,还和我打趣呢。”
然后又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没办法,人长得好,就是讨喜。”
这小模样实在是让人爱得不行,纪凛心痒痒的,忍不撰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将她亲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拉着她柔软的小手覆到自己身下已经起了反应的某处。
曲潋惊呆了,这还没回房呢。
可是他已经搂着她厮磨起来,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肚子,拉着她的手探进了他的亵裤里,覆上了那坚硬又热乎乎的东西……
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麝香味时,曲潋将红通通的脸拱到他怀里,不敢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看他的脸。虽然她脸皮挺厚的,但那也是关了灯的事情,黑暗中,不必担心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模样――其实已经都看完了――但是在灯光下,她就是放不开。
纪凛没有动,他靠在迎枕上,浑身透着一种舒适后的慵懒惬意,曲潋抬头看到他的模样后,忍不住又扑过去亲他微红的俊脸,还有泛着水汽的眼睛,最后如他所愿地含住他红润的唇瓣,自动送上门让他啃……
又过了两天,纪凛探查的那栋宅子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时,淑宜大长公主这边也已经行动起来。
她将曲潋叫过来,对她道:“明日你和我一起去曲家,有人托我当冰人,给你姐姐说门亲事。”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曲潋木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问道:“是谁啊?”
淑宜大长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说道:“是景王。”
曲潋木着脸看她。
景王是谁啊?没印象!
第147章
景王是谁?为何突然请淑宜大长公主出面去曲家说亲,怎么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漏出来?这也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对景王没有啥印象。
曲潋离开寒山雅居后,处于一种游魂状态中,机械地由着丫鬟扶回暄风院。
大周建朝至今,也不过是短短百年,大周皇室和宗室的人并不算多,且宗室又分得宠和不得宠的,曲潋进京不过短短几年,且又没有嫁入宗室中,嫁过来后不太出门和人打交待,后来又怀孕,更没有时间理会了,哪里能一一都知道完。
所以也不怪她对宗室了解得少。
可是光听景王这封号,便知道是位亲王,和宁王一样,应该在京城中地位显赫才对,可是她偏偏没什么印象,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这位景王一直在封地,没怎么进京,所以世人提他也少,甚至可能退出世人的视线太久了,久到没有存在感。
然后问题来了,景王怎么会突然想要娶她姐为王妃?其中有什么原因?景王总不能人都没有见过,就想娶人了吧?而且她姐这辈子目标很明确,没有嫁人的心思,突然冒出一个景王来,不是打乱了她的计划么?
还有,让她在意的是,淑宜大长公主竟然说,明日让她跟着她一起回曲家去提亲。
她一个已经出阁的妹妹,而且还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竟然要跟着冰人回娘家去提亲,怎么看都教人啼笑皆非。淑宜大长公主从来不是个不着调的人,她会如此吩咐,恐怕里面应该有什么深意才对。
曲潋对此一无所知,不禁头疼得要命。
感觉一切都乱了。
曲潋讨厌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束手无策之感,不禁有些烦躁,摸了摸肚子,感觉到孩子的胎动,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决定等纪凛回来问个清楚。
所以纪凛晚上回来后,得到了曲潋热情的迎接。
她揣着肚子里的球扑了过去,抱住他的手臂。
纪凛被她的举动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一双手劳劳地扶在她已经变形的腰肢上,声音压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曲潋正要说话,抬头就对上一双充满了戾气的双眼,见他神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完全没有平时的那种温柔包容,顿时沉默了。
她这是将他吓得第二人格都跑出来了么?
不知为毛,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呸,现在不是自豪的时候,是要办正事的时候。
曲潋拉着他回房,没让丫鬟过来伺候,紧张兮兮地对他道:“暄和哥哥,你知道景王么?”
纪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微微一抬下巴,万分傲娇地道:“知道,不过不告诉你。”
曲潋:“……”
见他进净房洗漱,曲潋忙狗腿地捧着干净的衣服跟着蹭进去,讨好地道:“我伺候你洗漱,别生我的气啦,我今天比较激动罢了,以后不会再这样吓你了!真的,我发誓还不行么?”说着,她就举手发誓。
他冷着脸径自去净脸更衣,当着她的面脱衣服,根本没理她。
巧言令色之辈!他算是看透她了!
曲潋发现他不相信自己,顿时气得咬牙,但也知道是自己将他吓成这样的,只得自己承受这苦果,越发的小意温柔了,蹭在他身边努力地讨好。
直到他重新换好衣服出了净房,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时,脸色方才好一些。
曲潋将房里伺候的人都挥退到外面守着,挨坐在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防止他离开,将今儿的事情和他说了,最后有些愁眉苦脸地道:“我对景王没有印象,今儿还是第一次听祖母说,怎地冒出个景王来了?而且他怎么会想要娶我姐的?这消息一点都没有透露出来过。”
见她仰起一张苹果般嫩嫩的脸儿,纪凛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上去,迫得她张开口后,强势地含住了她闪躲的香舌吮吸,直到将她欺负得泪眼汪汪后,才好心地给她解答。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景王原是高宗皇帝的兄弟,他与高宗皇帝感情极好,后来高宗皇帝登基后,景王为了避嫌,便请旨去了封地,直到死都未曾回过京城。这么多年来,景王这一支系一直待在封地中,很少回京,京城里知道景王这一支系的人不多,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往常也不过是少监府多拔一笔亲王俸禄送去景王的封地罢了。”
原来如此,曲潋明白了,在这个信息塞、传话靠吼的年代,远离了政权中心,短短十年便可以让人忘记一个家族的存在,更何况是皇室的旁支罢了。不过景王的封号能一直保留下来,可见当年高宗皇帝其实对这位兄弟十分关照的――以后她会知道高宗皇帝将兄弟关照到连兄弟都坑了。
然后曲潋又想起,高宗皇帝是淑宜大长公主的父皇,那当年的景王岂不是淑宜大长公主的王叔了?而现在这位景王,其实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侄孙之类吧。
曲潋想了想,不禁又问道:“那你知道景王为什么想娶我姐为妃么?”
“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干脆,一只手环着她的身子,覆在她变得更丰满的胸脯上揉捏着,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我也很奇怪,景王行事一向低调,封地上的事情也没怎么听人说,而且我听祖母说过,景王和高宗皇帝一样,子嗣不丰,三十年前才封了世子……”
曲潋愣也下,孟地坐了起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两人心情都有些微妙。
三十年前?所以景王现在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么?感觉年纪好老的样子。
而且三十岁了,还没有王妃,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难道是要娶继妃?
不得不说,根据这么点消息,曲潋一下子脑补了很多。
“那个,你能不能去查查那个景王,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曲潋弱弱地道。
他挑起眉,那双狭长的眼睛没有平时的清润美好,变得有些邪气,笑容也显得诡异,就听他道:“虽然不知道那景王怎么相中你姐的,不过里面倒是有趣。景王竟然能说动祖母出面说亲,想来和祖母的关系定然不错,行,等会我就让人去查查。”
纪凛虽说不一定对他祖母的生平有所了解,但也知道一些大慨的,能劳动得他祖母出面,想来景王在祖母心中的份量是不轻的。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祖母和景王有什么联系,这事情处处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他们都想到了淑宜大长公主前几天出门去了南半浔胡同的事情,虽然没有听说景王进京的事情,可是能请得让淑宜大长公主明日去曲家说亲,想必景王人已经到京城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他的行踪没有透露出来。
那么,里面的道儿可多了,甚至可能涉及到宫里的皇帝。
宫里的这位庆煦帝十五岁时,便由高宗皇帝扶持登基,当年先帝只留下了两位皇子,其中一位是庆煦帝,一位是宁王。这位庆煦帝是由高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政治手段都有,就是人比较天真一些,有时候心肠柔软得不可思议,从他对几位皇子曾经干的事情的态度中便可窥出一二。
如果景王的事情还有庆煦帝掺和着,纪凛倒是不奇怪了。
只是,他想知道,这景王到底和祖母有什么关系。如果景王只是淑宜大长公主王叔的后代,淑宜大长公主根本不可能这般上心。
他正琢磨着其中的关键,便感觉到一具柔腻馨香的身体挨了过来,趴到他胸膛上,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道:“暄和哥哥,你想到什么了?”
纪凛眯眼看她,伸手在她翘起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呵的一声,摆出群嘲脸,“你猜!”
她想挠花他的群嘲脸!
“你知道我笨,猜不到。”她继续放娇了声音,撒着娇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让她过来亲他。
曲潋嘴角有些抽搐,知道这人近来被她拒绝了很多次,所以想趁机折腾她,但是此时自己有求于他,只好凑过去亲了几下,催着他继续,可偏偏他尝到了甜头,觉得太干脆便宜了她这个骗子,于是示意她继续。
曲潋忍了忍,最后忍无可忍后,对着他的喉结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喉结是他的弱点,被她一口叼住,整个人都不好了,身体变得虚弱无力,只能软软地躺在炕上,由着她像只蟹一样在他身上啃来啃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浮现薄雾,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头,忍住了那股用力拥抱她的冲动。
等她像胜利者一样坐起身来,他也慢吞吞地坐起来,一双眼睛放肆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看得她背脊发寒时,就听到他阴森森地说:“不急,等你生下孩子后……”
话虽然没说完,但那股子狠劲儿,看得她浑身都发寒了。
玩过头了!
曲潋忍住逃跑的冲动,冲他讨好地笑了笑,说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刚才想到什么了吧?”
他深吸了口气,平覆先前被她折腾出来的情.欲,说道:“景王的事情比较复杂,可能皇上还掺了一脚,这事情我会查清楚的,明日你和祖母去曲家时,你顾好自己就行了,如果祖母让你去做什么,你也别傻傻地去做。”
曲潋听到这类似于肺腑之言,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哪还有先前的害怕,忍不住又扑过去,将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亲着他的下巴道:“暄和哥哥,你对我真好。”
纪凛哼了一声,由着她将脑袋在自己颈窝间蹭来蹭去,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脸上露出狞笑。
他对她当然好了!如果她敢三心二意,或者像小时候那样欺骗他,别怪他发狠!
翌日早上,曲潋起床时,便被身边的人抱住了。
“阿潋,昨天对不起。”他亲着她的脸,“今儿你和祖母去曲家,小心一些,等你们回来时,我会去接你们回府。”
曲潋睡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含糊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昨天是她欺负他的多,只要她挺着个大肚子站在他面前,他就不敢做什么,只能放狠话。
至于他说要等她生下孩子再收拾她的话,曲潋根本没放在心上。
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还怕他么?
收拾好自己后,曲潋便去了寒山雅居。
淑宜大长公主坐在寒山雅居等她,见孙子送她过来,也没有说什么。
纪凛看了祖母一眼,给她请安后,又叮嘱了几句,方赶着出门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得摇头,又看看抱着大肚子坐在那里显得更纤细柔弱的孙媳妇,心情更复杂了。
“好了,出发吧。”淑宜大长公主起身,转头叮嘱厉嬷嬷道:“今儿照顾好世子夫人。”
厉嬷嬷等人应了一声是。
淑宜大长公主要出门,管事早就将车子准备好,也照顾了曲潋,马车都铺上了厚厚的褥子,人坐在那里,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晃动。不过是回一趟曲家罢了,但是因为今天的事情非同一般,所以这阵势有点儿大。
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不明所以,但作儿媳妇的,自然不好问什么,过来送淑宜大长公主出门。
曲潋被两人多瞧了几眼,她无辜地回看她们。
第148章
出嫁的姑奶奶突然挺着个肚子回来,双茶胡同的曲家自然是吃惊的。(无弹窗?最佳体验尽在【更让他们吃惊的是,竟然连淑宜大长公主都来了,一时间,季氏都糊涂了。
如果只是女儿自己回来,她还觉得一定是女儿想念他们了,所以回来瞧瞧。可是如果连淑宜大长公主也跟着过来了,那就不同了。
此时双茶胡同曲家里只有季氏和曲沁两人,曲湙去书院了,家里静悄悄的。因为淑宜大长公主此次过来并没有提前打招呼,且出行也没有弄什么派头,行事颇为低调,是以榆林胡同那边的曲家人也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今儿上门来了,不然曲大太太早就过来帮衬了。
季氏带着长女到二门处迎接,见到穿着宽松的春衫的女儿被丫鬟婆子们扶下车,目光有些欣慰,只是看到淑宜大长公主神色淡然中带着一种凛冽尊贵,又有些瑟缩。
“难得公主过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曲沁笑盈盈地过来,和继母一起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然后过去扶住大腹便便的妹妹,笑道:“你也真是的,今儿回来也不让人过来提前知会一声,好让咱们好生准备准备,省得待慢了。”
曲潋有苦说不出,瞅了一眼淑宜大长公主,只好道:“我想你们了嘛。”
曲沁感觉到了什么,面上不动声色,和气地笑道:“你呀,都要当娘了,还这般孩子气。”然后又看向淑宜大长公主,笑道,“也是公主护你,你可不准没大没小的。”
曲潋诺诺地应了。
淑宜大长公主不禁笑道:“阿潋是个好孩子,素来讨人欢心,我疼她都来不及。”
季氏听得颇为高兴,那张柔美的脸蛋上都浮现丝丝红晕,显然淑宜大长公主这话让她很激动。
曲潋也笑了下,知道在自己母亲心里,淑宜大长公主就是镇国公府的最**oss,她抱上金大腿了,只要金大腿喜欢她,她在镇国公府也会过得好。面上笑着,由着姐姐扶着她进屋,暗暗地捏了下姐姐的手。
虽然淑宜大长公主神色平常,但是曲潋就是感觉到她心里的复杂纠结,仿佛来曲家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来。这让她不禁猜测,其实淑宜大长公主并不赞成景王娶她姐姐为妃的事情,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出面为景王来曲家说亲。
所以心里那个纠结就甭提了,连带的也对她有些不满——这是迁怒,但是再不满,也知道曲家人是无辜的,淑宜大长公主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按捺在心中难受了。
想明白这些,曲潋不禁松了口气。
她虽然没有领略过淑宜大长公主的怒火,可嫁到镇国公府那么久,也体会过她的强势一面,像她婆婆再怎么折腾,也没少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吃瘪。因此,淑宜大长公主今儿的态度还算是好的,可能是看在纪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面子上,才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来。
然后她又开始琢磨着淑宜大长公主今儿让她跟来的原因,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依然有些不太确定。
她不能确定,姐姐会不会为了她,真的答应嫁给景王。
淑宜大长公主被迎进了花厅,待下人上了茶点之后,曲沁便识趣地将伺候的下人都遣散到门外守着,只留了乌嬷嬷在旁伺候。
淑宜大长公主看罢,心里越发的复杂。她很欣赏曲沁的为人处事,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如果自家有和她适龄的男孩,都忍不住想将她聘下来。可是再欣赏,可这辈份相差那么大,简直就是个笑话,让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可是想到那人难得求她一件事情,淑宜大长公主就狠不下心来拒绝。况且以他的强势,简直是一脉相承,就算她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定。
阻止不了,只能答应了。
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和她们寒暄什么,直奔主题。
“今儿我过来,是有人托了我来当个冰人,为你们二姑娘说一桩亲事。”
曲沁愣了下。
曲潋不由看着她姐,想看看她的意思。
而季氏瞪大了眼睛,终于不再木讷,暴发了绝对热情,反应贼快:“真的?不知对方是谁,什么身份?”她捏着帕子,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颤。
曲沁姐妹俩看得有些无奈,她们这娘只要涉及到儿女的事情,总会暴发出平时没有的潜力,不过想到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心里感动,便纵容了她的行事。
淑宜大长公主有些意外,没想到季氏这么上道,又看向沉默的曲家姐妹俩,两个都是聪明人,只怕以曲沁的聪慧,此时心里应该有所明白了,所以表现得很淡然。
“是景王。”
“景王?”和曲潋一样,季氏也对景王没有什么印象。
淑宜大长公主少不得要为她解释一翻,“莫怪你不知道他,景王一直在封地,极少回京城。不过前些日子他进京了,因为一些原因,并没有对外透露行踪,只是进宫拜见了皇上。景王对你们家二姑娘颇为衷意,便请了我来作说客,想要娶你们家二姑娘为妃。”
季氏有些晕晕乎乎的,她这几年一直为长女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特别是过了一年,长女都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日日煎熬着,不知给菩萨和亡夫烧了多少香,盼着他们保佑长女的终身大事有着落。原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女才能嫁出去,却没想到今儿终于有个好消息了,可是却突然冒出一位王爷要娶长女为妃,让她直接懵逼了。
在季氏心里,觉得只要和皇家扯上关系的,都让她先慎重一下,这是多年来所受到的教育对皇室存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之心,让她根本没法想象突然有一位王爷冒出来想要娶她女儿为王妃。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就像那五皇子一样,贼心不死,一直想要纳长女为侧妃。
想到这里,顿时脸色灰败,高兴不起来。
淑宜大长公主抿了口茶,见季氏神色一再变化,从一开始的晕乎变成了灰败,略一想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不禁扯了扯唇角,颇有些无力。
怕季氏多想,淑宜大长公主继续道:“按着辈份来算,景王也是我的侄孙罢。”说到这里,曲家姐妹俩都发现她的神色有些勉强,“他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所以这些年一直未娶妻,不过却是个好的,只要二姑娘嫁过去,他定不会辜负二姑娘的。”
“特殊原因?是什么原因?”季氏今儿的脑子特别的灵光,并且很会捉重点,小心地问道:“不知这位景王殿下今年贵庚?”
淑宜大长公主对她的反应也有些意外,说道:“他去年刚过而立。”忍不住又看了曲沁一眼,心里也明白过了而立之龄,这年纪也挺大的了,不由有些脸红,继续道:“这原因,其实也没什么,他以前醉心于治学,常年在外游历四方,一直没有娶妻的意思,因为景王那支的长辈都不在了,也没有什么长辈催他,终身大事就这么一直拖下来。如今他想要定下来,相中了你们家的二姑娘,特地托了我上门来说亲。”
听罢,季氏虽然觉得这景王年纪是大了一点儿,但是也没有什么不可取之处。至少他是一位王爷,又托了淑宜大长公主上门来说亲,想来是真心的。如果是景王,五皇子那儿也不好再有什么行动了吧?因为五皇子曾经要纳长女为侧妃却被曲家拒绝一事,五皇子极为恼怒,连带的长女的亲事也一波三折,让季氏操碎了心。
如果是景王的话,同是皇室人,五皇子也不敢再搞什么破坏,曲沁若是嫁过去,也不至于会受什么欺负,这倒是好的。
不过季氏虽然觉得好,但是她到底只是曲沁的继母,这些年已经习惯让继女自己拿主意了,所以也没有冒然地一口应下来,而是看向曲沁。
淑宜大长公主也知道季氏的性子,知道这作主的还要当事人,便也看向曲沁。
曲沁却是在思索。
曲潋将手搭在肚子上,抚摸着肚皮,和肚子里的孩子玩耍,只要她将手放上去,肚皮上就会鼓一下,仿佛孩子知道她和他玩一样。
“不知曲二姑娘考虑得怎么样?”淑宜大长公主问道,她的心情很是复杂,既希望曲沁拒绝了——自己也不用被这桩婚事弄得心烦了,但又不希望她拒绝——如果她拒绝了,那人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情来,皇家的脸都要被他丢尽。
“这……能容我考虑一下么?”曲沁斟酌着道,忍不住又看了眼妹妹。
曲潋面上很无辜,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
果然,今儿淑宜大长公主带她回来,其实是拿她来威胁她姐,不,也不算是威胁,只是摆明着让她姐为她多考虑,只要顾着她这妹妹,曲沁就不会冒然地拒绝。
淑宜大长公主说道:“这是自然,二姑娘不必决定那么快。”
这时,曲潋突然扶着腰站起来,有些羞涩地道:“祖母,我想去下净房。”
只要生过孩子的妇人都知道,随着月份大了,孕妇有尿频现象,用现代科学的话来说,这是胎儿压着膀胱的原因。所以曲潋要去净房,说得很是光棍,见淑宜大长公主看过来,她一脸无辜地看回去。
“去吧,小心点儿。”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就要叫丫鬟进来伺候她去净房。
曲潋忙阻止了,而是由她姐将她扶去净房。
“公主,我先陪妹妹过去,您稍坐。”曲沁得体地道。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笑,说道:“别急,慢慢来。”
说了几句,曲沁便扶着大腹便便的妹妹出了门,往净房而去。
曲潋的手心湿漉漉的,曲沁捏了捏她的手,嗔道:“瞧你,怎地吓成这样?”
曲潋坐在马桶上,也不急着解决生理需要,而是红着眼睛看着她姐,哽咽地说:“如果你不喜欢,你不必顾着我,我现在怀了孩子,祖母就算要生气,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等她气消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曲沁被她弄得有些好笑,说道:“别哭啦,省得等会给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这让公主怎么想?公主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对你也是真心护的,莫要让她觉得你辜负了她的信任。”
曲潋抽了下鼻子,闷声闷气地道:“我泪腺发达,心里难受时,就控制不住嘛。”
曲沁无奈,将帕子打湿,给她擦擦眼睛,免得她红着眼睛回去,让淑宜大长以主多想。事实上,她也明白今儿淑宜大长公主带妹妹回来的原因,心里有些好笑,觉得淑宜大长公主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淑宜大长公主的脾气就是这样,她强势惯了,并不习惯有人拒绝她。而今景王托她来提亲的事情,曲沁事前虽然不知道,但是当发生时,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而让她意外的是,淑宜大长公主竟然会妥协了。
能让这个强势了一生的女人妥协,其实真的很不容易,这也是曲沁生不起气来的原因。再看什么都不知道而难受的妹妹,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觉得妹妹怀着身子,还要为她这姐姐操心,让她不禁想起上辈子时的事情,也是这样。
“阿潋,你不必担心,景王其实人挺好的,我见过他。”
曲潋眼睛都瞪圆了,吃惊地看着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终于明白景王为什么会托淑宜大长公主过来说亲了,必是两人其实都认识对方,然后有点儿什么,所以才决定娶她姐的。
“那你觉得呢?你不是没想过嫁人么?”她闷闷地问道。
曲沁回答道:“是啊,现在也不想嫁,但如果是他……”她迟疑了下,说道:“景王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曲潋木然地看着她,心里吐槽:难道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么?这种戏码太老土了,如今已经不流行啦!
不管曲潋如何风中凌乱,但事情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所以等回到花厅后,她恢复了常态,乖巧地坐在长辈身边,看着她姐和淑宜大长公主寒暄过招,看起来明明一派和乐融融,但是曲潋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姐胆子真是大,竟然敢去撩淑宜大长公主。
曲潋又瞅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显得幸福无比的母亲,心里有些羡慕,果然有时候无知就是福。
曲潋难得回一趟娘家,淑宜大长公主也颇为体谅她,和她一起在曲家用了膳后才回去的。曲家虽然不像镇国公府那样处处讲究,但也颇有另一翻舒适,加上处处周到,淑宜大长公主也挑不出什么不好,看曲沁的目光越发的复杂了。
等她们要告辞时,纪凛很准时地过来接她们。
季氏和曲沁出来相送,看到纪凛亲自过来接人,季氏心里很是满意,曲沁淡淡一哂。
曲沁想起妹妹先前和她说的,今儿出门前纪凛对她的叮嘱,看纪凛的目光也很是温和。虽然淑宜大长公主将曲潋带回来有一翻用意,不过从此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种态度,由着人琢磨。
其实他们都有志一同地将曲潋撇除在外,并不想让她操心,只是表个态罢了。
偏偏曲沁两辈子都护着这妹妹,一丁点的伤害都舍不得让她受,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所以,等淑宜大长公主离开时,曲沁已经有了决定。
淑宜大长公主从曲沁的话中知道她的意思后,神色变得复杂,然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回到镇国公府后,纪凛和祖母道别后,便扶着妻子回房了。
回到自己的地盘,曲潋对纪凛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景王的身份很不简单,因为祖母的态度……有些奇怪,暄和哥哥,麻烦你再去查一查。”
纪凛见她神色有些疲惫,答应道:“这事你别操心,交给我就好。”说着,摸了下她的肚子,扶她回房去歇息。
曲潋躺下后,虽然有些累,但是却没有什么睡意,忍不住拉着他一起到**上来,搂着他不放手。
纪凛神色温和,任由她像个霸道的孩子一样,将自己当成所有物一样霸占着不放手。他低首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让她别多想。
“如果景王是个好的,其实我姐嫁他也没什么。”她有些纠结地说,“只是,我总觉得景王的身份不简单,因为祖母的态度……”
淑宜大长公主的态度让她不安,就怕她姐如果成了景王妃,会出什么意外,甚至会变得不幸福。
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姐妥协,除非她姐真的是自己愿意嫁给景王。
“没关系,不管景王也好、祖母也好、你姐也好,事情不会太坏的。”纪凛又亲了亲她,将她揽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哄她入睡。
可能是为了让曲潋安心,纪凛也对景王的事情颇为重视,不过两天,他便让人查到了关于景王的一些事情。
当纪凛得到消息时,愣了好久。
“怎么了?是不好的消息么?”曲潋紧张兮兮地问道,这几天她都要被景王的事情给逼得神经兮兮了。
纪凛转头看她,半晌方有些涩然地对她道:“景王,其实是太宗皇帝的幼子,”迟疑了下,他看着她木然的脸,将下面的话补完:“也是祖母的弟弟。”
第149章
此时,曲潋也像她娘得知景王竟然想要娶她姐为妻时一样的反应,懵逼了。
她的心里瞬间被“卧槽”这两个血淋淋的字给刷满了屏,同时也感觉到了来自于周氏皇朝满满的恶意。
“不是说侄孙么?祖母当时去曲家说亲时,明明说是为侄孙说亲的,不可能是弟弟!”曲潋有些崩溃地说,她无法接受她姐要嫁一个爷爷辈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才三十岁,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根本不算老。
纪凛担心她情绪起伏在太大,对身体不好,忙解释道:“那是对外的说法,总不能真的说是高宗皇帝的皇子,这样岂非是乱.伦了?而且……”他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明。
事实上,他知道这事情时,也有些不敢置信,回家后,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此时曲潋都要被这甚海沟的辈份给弄得懵逼了,见他面有异样,马上扑过去扯他的衣襟,“还有什么你一起说了吧,就算让我崩溃,也一并崩溃个够!”
说到最后,她都有些自暴自弃了。
纪凛原本有些凝重的神色被她弄得很想笑,每次都会这样,只要有她在,再沉重的时候,也能让他感觉到轻松,让他爱惜不已。
他搂着她变粗的腰肢,坐到矮榻上,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如果不是这次因为你姐的事情去查了景王,我也不知道祖母原来还有一个弟弟,也怨不得祖母这次的态度会这么怪了。来,先喝口水,我慢慢告诉你。”
曲潋木木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然后正色看着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为了她姐,总要将事情弄个明白来,被隐瞒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我这些天查了一下,这事情还得从高宗皇帝在世时说起。你也应该听说过,高宗皇帝子嗣不丰,除了祖母外,只有一个皇子,就是先帝。而景王,是高宗皇帝晚年时,临幸一名宫女所出,因为高宗皇帝子嗣困难,景王的出生自然是喜事一件,不过听说景王出生时,身体也和先帝一样孱弱,甚至可能养不活。高宗皇帝担心他养不活,于是便听从当时相国寺中一位高僧的话,将景王养在寺庙里,等他大一些后,因为景王与佛有缘,就让他出家了。”
这些事情,其实是皇帝告诉他的。
因为祖母奇怪的态度和曲潋的原因,他对景王的事情也很慎重。
不过他是晚辈,很多事情并不清楚,所以如果他要查景王,能让他最快查到的地方自然是宗人府。
只是宗人府也不是那么好查的,就算他再小心,不免在宗人府里留下痕迹,也让掌管宗人府的宁王发现他查探的事情。不过后来询问清楚他的意图后,宁王让他进宫去找皇上比较好。
其实纪凛这次也不过是个试探,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宁王会是这种态度。
这次要查景王的事情,纪凛也有一翻计较的,他知道周家皇室的前几代子嗣都不丰,当年还曾有人私底下曾说,定是周家建朝时杀戮太多,所以报应在了子孙身上,才会让周家那几代的子嗣都不丰。
也因为如此,所以当今的庆煦帝才会这般爱护自己的皇子,同时也颇为尊重留下来的长辈,不管是淑宜大长公主,还有见不得光的景王,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都对他们颇为宽容。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不管庆煦帝还是宁王,对周家人的态度都比较宽容,而他又是淑宜大长公主最疼的孙子,宁王自然也对他宽容。所以在查景王的事情时,他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踪,就是为了引起宁王的注意力。
他是个聪明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让自己立于有利的地位。
宁王的态度让他明白,他可以探查景王,甚至因为景王想要娶他妻子的姐姐,所以宁王也有自己的计较,想让他明白一些事情。
果然他趁着当差的时候,特地去太极殿求见皇帝。
当皇上知道他的来意时,并没有不愉,反而很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着打趣道:“你是为了景王叔来的吧?景王叔已经托你祖母去曲家说亲了?辛苦你了,我记得你的世子夫人是曲家的四姑娘吧?”
纪凛就算原本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是听到皇帝的话,还是懵了下。
“您不反对?”纪凛奇怪地道,景王要娶曲沁的事情,这简直就是乱了辈份了。
庆煦帝笑看着他,神色很是温和,对他道:“皇祖父临终之前,曾经和朕说过,只要景王皇不做出危害周氏江山之事,让朕多照顾景王叔。可惜景王叔这些年来一直都不肯原谅祖父当年做的事情,甚至连京城也不回,朕屡次让太后召唤他进宫来,他也从来没有答应过,让朕也很是无奈,如今他难得求一次朕,朕自然要答应他的。”
庆煦帝的年龄比景王还要大,当年可谓是看着景王出生的,虽然自己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能看到皇祖父像个老流氓一样弄大宫女的肚子,十分的囧,但周家子嗣向来不丰,时隔几十年,祖父雄风未泯,还能给他弄个小叔叔出来,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庆煦帝又继续道:“当年景王叔出生时,他的身体很虚弱,我们都担心他夭折。景王叔三岁之前,身体都很虚弱,没办法走出宫殿。后来皇祖父让相国寺的高僧给景王叔批命,曾言景王叔与佛有缘,如果想让景王叔平安长大成人,那么最好将景王叔送去庙里。所有当时皇祖父便不顾景王叔的反对,在景王叔五岁时,将他送去相国寺出家。”
相国寺是皇家寺院,历来服务的对象是皇家,虽然香火不旺,但在大周的地位却是枯潭寺等寺院比不上的。
纪凛隐隐约约发现了什么,但是一时间又联系不上。
“景王叔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他天生聪慧,就算是枯燥的佛经,他也能很快便领悟,并且举一反三,和那些比他年纪大的大师们讨论佛经,更是见地不俗,这让皇祖父觉得,景王叔果然适合出家。
果然,景王叔出家后不久,他的身体也有了起色,不过几年很快好了。皇祖父心里很高兴,见景王叔身体好转,便想让他还俗。只可惜景王叔心里气当年皇祖父不顾他的意愿让他出家之事,所以在皇祖父让他还俗时,他偏偏就不肯还俗,继续在寺里当和尚研究佛经,甚至因为在佛经上有所研究,名声更是不错。后来因为皇祖父逼得紧了,他甚至从相国寺中跑了出去,说是云游四海去了,直到皇祖父临终前,景王叔都没有回来过。”
纪凛没想到当年还有这样的内.幕,一时间都呆了下,下意识地问道:“他是怎么成为景王的?那景王是另有其人?”
“正是如此。”庆煦帝赞赏地道:“老景王原来是皇祖父的弟弟,可惜他也和皇祖父一样子嗣不丰,只有一个病歪歪的儿子,同样也没有养活,景王这一脉算是断了。皇祖父当年怕景王叔真的什么都不管地出家了,一辈子当和尚,后来就和老景王商量着,将景王叔过继到他名下,不过因为景王叔当年在外面,他一直不肯回京,所以这事情也没有对外说什么,只有皇室的人才知道。”
这就解释得清楚,为什么他不知道祖母还有一个弟弟的事情了,毕竟当年以景王的身体情况,时时要担心他养不活,后来又出家了,更不好对外透露什么。
如今,因为他娶了曲潋,在名份上已经定了,所以景王为了娶曲沁,便操作一翻,直接顶替了景王的孙子的位置,生生地从弟弟的身份,变成了淑宜大长公主的侄孙辈。
“皇上,还有一事臣不明白。”纪凛看着他,“景王在相国寺出家,那他应该有佛号,他的佛号是什么?”
庆煦帝听了忍不住笑了,说道:“这事你不必理会,这不过是当年皇祖父怕他夭折了才会让他暂时出家,原本是等他身体好转了再让他还俗的,可惜景王叔跑了,皇祖父也没能等到他还俗。”
周家的子嗣历来少,哪可能真的让皇子出家?出家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可谁知景王的脾气会这么硬,和高宗皇帝顶了起来,就这么跑了。这点说来,他和淑宜大长公主还真是姐弟,脾气都很臭。
纪凛僵硬地看着他,庆煦帝这种避讳的态度,其实已经让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了,只是不太愿意接受。
庆煦帝见他面有异色,知道这孩子素来是个聪明的,想来已经猜到了,便对他道:“正是你猜测的那样。”
纪凛当时只觉得这事比知道景王其实是祖母的弟弟更让他吃惊。
当然,这事他现在不好告诉曲潋。
“所以,因为你娶了我,定了名份了,所以景王为了娶我姐,就更改了身份,对外来说,他是祖母的侄孙么?”曲潋木木地问道。
“正是这样。我去宗人府看了,皇家玉牒上也改了他的身份,反正景王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没有在京城中露过面,也没人知道这事情,知道的都是周家的人,并不用担心。”纪凛安慰她。
曲潋依然木木的。
或许她该高兴,景王为了娶她姐,所以连身份都改了,从当今皇帝的惺叔变成了皇帝的儿子辈了,知情的人都不会说什么,这样也不怕世人的目光了。
她心里安慰自己,其实只要接受了景王的人设,姐姐嫁给他好像也挺带感的,至少那些眼高于顶的皇子们以后都要叫她姐姐为叔祖母了,不要太爽。
“阿潋,你没事吧?”纪凛担心地问道,他知道阿潋和她姐姐的感情,怕她一时间不能接受。
曲潋深吸了口气,对他道:“没事,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以后只要闭紧了嘴巴,也没人知道景王其实是祖母的弟弟。”
说到这里,曲潋突然很能体谅淑宜大长公主先前的心情。
自家弟弟竟然相中了孙媳妇的姐姐,想要娶她为妃,简直不能更糟心了,莫怪淑宜大长公主当初不能接受。
而更过份的是,她这当姐姐的都没来得及反对呢,这糟心弟弟竟然直接进宫找了皇帝,让皇帝答应帮他这个忙,只要皇帝开口了,就算有人心里有疑问,恐怕也不敢去深究什么。加上景王的行踪成迷,见过他的人根本没有,且这世界的消息也不灵通,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身份,还不是皇家一句话?
庆煦帝受高宗皇帝临终所托,想要好好照顾这位惺叔,如今惺叔好不容易找他帮忙,而且解决的还是惺叔的终身大事,自然义不容辞了,根本没和淑宜大长公主商量,就直接出手了。
这才是让淑宜大长公主糟心的事情。
糟心弟弟遇上没有原则的皇帝,然后再将她推出去,让她厚着老脸去孙媳妇娘家说亲,这让强势惯了的淑宜大长公主如何接受得了?
曲潋明白了淑宜大长公主纠结的心情后,再去见她时,不免有些心虚。
第150章
在曲潋努力地消化从纪凛那儿得知的真相时,此时京城里,景王进京的消息已经传开来了,然后又传出了景王让官媒去曲家提亲的消息,甚至还请了淑宜大长公主去曲家说媒的事情。
顿时京城的目光都转到了景王和曲家。
对于景王,京城的人知道的不多,甚至可以说根本没什么印象,他就像个边缘人物一样,知道宗室中有这个么人,但一直在封地里没有回过京,又因为距离太远了,而且无关紧要,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去注意他。
自从高宗皇帝登基后,景王这支系便一直待封地,很少回京,就算是回京,也是低调行事,根本没有存在感。后来听说景王这一支的子嗣也和高宗皇帝一样薄弱,因为子嗣不利,所以行事也是很低调,世人对此也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三十年前景王请封了世子的事情,后来便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了。
就在传出景王回京的事情时,皇上偏偏表现出一副很亲近景王的态度,并且在第一时间召见了景王。
于是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当年的世子在老景王去世后,直接越过了祖父成了景王,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老景王这一支的子嗣都死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还有世子,恐怕景王便没了后代,而且听说这位世子其实也是过继的。
这个听说自然是如今掌管宗人府的宁王传出来的,众人听后,也没有起什么疑心。
就算景王是过继的,只要皇上对其另眼相待,愿意抬举,那也不比京中的那些宗室差,甚至这回景王进京后,庆煦帝特地赐了京中的一栋宅子给景王,并恩赐他以后无须再回封地,可在京中定居。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让京里的人都忍不棕注起这突然冒出来的景王来,很快便了解了景王的生平。
听说景王如今已年过三旬,但却未娶妻,自少年时期伊始,便一直在外面游历,后来老景王去世,他继承了爵位后,却无心庶务,递了折子进京,得庆煦帝允许,便一直在外当一个逍遥王。
如今,他难得回京,突然蒙生娶妻的念头,不知怎么地,相中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曲大人家的侄女,即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姐姐,欲聘她为王妃,已在数日之前,让淑宜大长公主特地去曲家说亲,甚至皇上听说后,直接给他们赐婚……
曲潋听到外面的传闻,继续木然。
外头传得有声有色,显然因为皇帝对景王的抬举,使得景王从一个从未让人注意过的隐形人变成了京城的热门话题。
比起朝中以科举入仕的官员,王公贵族拼的便是帝王的恩宠,能让皇帝记住你,赏赐不断,那才是一个家族兴盛之根本,最怕的便是被皇帝忘记。宗室中也是如此,以前景王这一支系的人在封地上,一待便是好些年,众人哪里理会你一个没什么势力的藩王?可当景王回京,并且被皇帝又是赏宅子又是赐婚的,那代表皇帝对其重视,也代表了在皇帝心中的份量,自然教人关注。
景王一跃成了皇帝心中的大红人,连带的,也让人对景王想要纳为妃的曲家女感到好奇起来,甚至连原本低调地在府里养胎的曲潋也不免被人拿来议论。
曲潋因为姐姐的原因,对景王的事情颇为关注,也派了陪嫁的管事在外面盯着,所以对京城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对景王引起的话题已经无力吐槽了,如今皇上都赐婚了,那这桩婚事便是要成了。
一时间心情真是复杂。
比起曲潋的心情复杂,同样知道一些真相的人简直要发疯了。
平宁郡主便是一个有幸知道景王身份的人。
作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女儿,曾经也是跟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比起到了年龄时,便早早地移到外院去住的兄弟们,平宁郡主住在内院中,距离母亲更近。甚至后来因为父亲突然去世,她特地回娘家来陪了母亲好一段时间。
也是那时候,她见到了因为父亲之死而特地回京来探望母亲的景王,方得知原来高宗皇帝还有一位因为幼时体弱鲜少有人知道的皇子,年龄甚至比兄长还要小的舅舅,曾经因为一些原因被过继到老景王这一系的皇子。
对这位皇舅,平宁郡主的印象并不深,当时父亲战死,母亲悲痛万分,也幸得这位皇舅回来安抚,才让母亲没有因为悲痛而崩溃。只不过他在京城里只待了两天就离开了,至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景王终于回来了,不仅回来了,甚至要娶曲家女,这对于知道景王的身份的平宁郡主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平宁郡主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娘家,直扑寒山雅居。
“娘!”平宁郡主黑着脸道:“我听到消息了,景王就是皇舅吧?这成何体统?皇上竟然还给他们赐婚,难道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么?”更重要的是,那些曲家女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那些男人一个两个的非她们不娶,暄和是这样,如今皇舅也是这样。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讨厌曲潋,只是因为曾经大嫂照顾她极多,就算大嫂如今变了个模样,也忍不住心疼她,向着她一些罢了,才有些针对曲潋,但要说特地给曲潋下绊子什么的,她还不至于做这种缺心眼之事。可是如今,她的亲舅舅要娶妻了,对像却是自己外甥的儿媳妇的姐姐,这简直就是乱了辈份了。
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多得是,为什么就非得是曲家女?
淑宜大长公主神色有些疲惫,冷冷地道:“闭嘴,这事情你就当不知情便可。”
“怎么可能?那是皇舅,我怎么可能当作不知情?”平宁郡主怀疑地看着母亲,“娘,您怎么不阻止舅舅?就算您喜欢那曲氏,但是也不能让舅舅乱来。”
“我如何没有阻止?可他不听我的话有什么办法?”淑宜大长公主经过几天的过渡期,心里已经没有当初那般纠结了,但是仍未能放下,所以她也难得和女儿抱怨道:“你当年也见过他,知晓他是什么脾气,连你外祖父当年都拿他没辙,我不过是他姐姐罢了,能有什么法子?当年父皇临终前,宣我进京,曾叮嘱过我,让我这当姐姐的好生照顾他,可谁想他的脾气会那么倔,连我都怨恨上了……”
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心里越发的疲惫。
如果说这辈子还有什么能让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女人妥协,那便是这唯一的弟弟。
当年父皇忧心弟弟养不活,便听信相国寺高僧的话,将弟弟送去相国寺出家,原本当时只是意思地让弟弟当个俗家弟子的,可谁知道因为弟弟不肯待在寺里,两个脾气都一样倔的父子俩便扛上了,真的让他剃度出家。
她当时心里也觉得不妥,特地去了一趟相国寺,那时被弟弟求她带他离开时,她心里因为也担心离了佛祖他活不成,所以没有答应下来。
当时她以为孝子不喜欢寺里的环境,并没有将他的意愿放在眼里,甚至发现父皇为了阻止他离开相国寺,派了重重守卫守着,心里还觉得父皇有些小提大作。直到弟弟八岁时,逃出了相国寺,才知道他有多恨当初被人逼迫出家一事。
可能是老来子的原因,父皇很疼这弟弟,可惜因为父皇一意孤行,强迫他出家一事,也让脾气同样又臭又倔的弟弟一直不肯原谅他,甚至连带的也对她这姐姐怨上。
直到父皇去世,他都没有回京,带着那些被送过去伺候他的人走了,这些年就在外头飘泊流浪,甚至因为赌气,一直没有还俗,将自己的名声越闯越响,却是个最任性的和尚,能见过他的人很少,名声却响得世人都知道。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了口气。当年丈夫战死的消息传来,她几欲崩溃,但弟弟得到消息时,仍是为此千里奔波回京来探望她,如何让她不感动?虽然弟弟当年怨她,可是心里也还是惦记着她的,只是他们的脾气都是这般强硬,都不肯低头,所以一直僵持着,就这么僵持了几十年。
平宁郡主很少见到母亲和她抱怨什么,当下有些愕然,一时间忘了反应,直到母亲抱怨完,她才讷讷地道:“其实舅舅心里也是有您的,不然当年爹去世时,他便不会专门回来一趟了……”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他也算是有良心。”
平宁郡主就要安慰几句,突然脑子转了回来,发现不对,自己今儿过来可不是为了这事情的,赶紧将歪掉的楼歪回来,说道:“娘,舅舅为什么会想娶那曲二?可是有什么原因?难道舅舅见过她?而且舅舅这些年来不是一直不想还俗么?怎么会突然要娶妻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抿着嘴道,“你舅舅的意思是,几年前,那曲二以前帮过他的忙,想必就是那时候他起了心思。他早就还俗了,只是没有告诉我罢了。”说到这里,她心里又有气。
父皇盼到死都没能将他盼回来,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就能让他打破誓言,不仅还俗了,甚至还踏进了他以前说不会进的皇宫,甚至还为了娶人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将自己的身份都改了,他也不嫌在小辈面前丢脸。
平宁郡主脸色有些僵硬,如果是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只是,她仍是不能接受自己舅舅为了娶一个女人,竟然为此改了玉牒,变换了身份。
“皇上……怎么会同意?”平宁郡主艰涩地问道,她不觉得宫里的皇上会这般糊涂,就算皇上糊涂了,不是还有太后么?
“甭提了,皇上对这事只会乐见其成,还巴不得他快点成亲生孩子,这也是你外祖父的愿望。”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心情更阴郁了。
因为先帝去得早,可以说庆煦帝是被高宗皇跌大的,高宗皇帝对他的影响颇深,每一句话都奉若圣旨。既然高宗皇帝有遗言,让他日后多照顾景王,只要不涉及到江山社稷之事,庆煦帝自然不会反对什么了,将心放得很宽。
这便是淑宜大长公主觉得糟心的事情,被那叔侄俩坑了一把。
平宁郡主听完母亲的话,也知道自己今儿误会母亲了,母亲心里也是反对这桩婚事的,可是如今连圣旨都下了,世人都知道皇上给景王和曲家女赐婚,根本无从反对起。
明明知道那位景王其实是自己舅舅,却因为他要娶曲家女之事,在世人面前只能将他当成晚辈,心里真是非常的憋屈。
平宁郡主心情憋屈地离开了,只是因为这遭,心里越发的对曲家不待见,曲潋再次躺着也中枪。
曲潋不知道平宁郡主的心情,就算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因为她也同样在纠结。
就在这种纠结中,皇上给景王赐婚后,过了几日,很快又定下婚期。
因为景王和曲沁的年纪都比较大了,宫里的皇帝和太后都一至认为,尽快定下婚期较好,于是都催钦天监,而钦天监也很不负重望,很快便定下了婚期。
婚期定在三月底。
曲潋听说连婚期都定下后,不禁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她姐是嫁定景王了,顿时心里那种纠结又少了一些。
就在婚期定下后的翌日,曲沁上门来探望。
曲潋听说姐姐上门来了,并且在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时,猛地吓了一跳,赶紧对正在给她按摩腿的碧春道:“快快快,咱们也去寒山雅居,给祖母请安。”
碧春等丫鬟有些迷茫,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就站了起来,忙过去扶她,笑道:“少夫人莫急,二姑娘不会走的。”
她才不是担心她姐走,而是担心淑宜大长公主将那一股子气发泄到她姐身上。
景王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么棒槌的事情,作姐姐的如何不憋屈?世人对名声看得极重,对辈份也有严格的要求,就生怕名声受损。所以淑宜大长公主此时心里根本不可能待见那引诱弟弟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事情的女人,她怕自己去迟了,她姐要吃亏。
曲潋挺着个大肚子,风风火火地赶往寒山雅居。
也幸好暄风院距离寒山雅居近,所以也没有走多久就到了寒山雅居。
经人通报后,曲潋便扶着丫鬟的手进去,没想到进去时,却没有想象中的情况,反而是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面对面坐着,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曲潋顿时满头问号,觉得自己脑子好像不够用了。
“你这孩子怎地突然过来了?走得一脸是汗,急个什么?”淑宜大长公主嗔怪道,忙吩咐明珠去打来温水给她擦擦脸,又吩咐娇蕊去端来一些她爱吃的点心。
曲潋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景王的真实身份、所以怕这两人见面要掐起来,见两人看起来挺和谐的,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笑盈盈地道:“这不是想念祖母这儿的点心了么?所以想过来尝尝,不然浑身就难受。”然后又朝旁边坐着的曲沁露齿一笑,叫了一声“姐姐”。
曲沁含笑看着她,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在妹妹多看了几眼过来,便知有异。
难道……妹妹知道什么了?
想到纪凛的本事,还有宫里皇上的态度,曲沁心里了然。
第151章
曲潋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位置,为了照顾她,明珠贴心地在她身后放了一个柔软的大迎枕垫着,缓解了因为怀孕而带来的腰酸背痛。【\/\/驴?无弹窗?请搜索】
她身旁的小茶几上摆了个雕红漆描金海棠攒盒,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玫瑰酥、芝麻糖、冬瓜条、蜜枣、板栗糖、核桃酥、山楂片等,旁边还有一个甜白瓷的果盘,上面摆放着樱桃、草莓、枇杷、香瓜等水果,只要她伸手便可以勾着了。
这也是她来寒山雅居时,寒山雅居都会给她备着的东西。
她伸手拿了一块切好的香瓜啃着,一双眼睛忙碌地盯着淑宜大长公主和曲沁,听着她们从茶道谈到丹青,再谈到衣服首饰,最后到京城里的各家红白喜事,都能说上一嘴,且两人都有自己的见地,谈得似乎挺欢快的。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听了一耳朵后,她终于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淑宜大长公主变着法子在考验她姐,不过她觉得名义上是考验,实则是刁难。
只是她这重生的姐姐上辈子也不是白混的,不仅没有被刁难住,反而无论是淑宜大长公主提出什么,都能说上一两句,可见她上辈子涉猎之广,可能这些东西都不精,但是各方面都知道一些,这已经足够使她成为一个出色的外交人员。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样样都专精,但是作为一个贤内助,可不仅仅只需要打理好内宅事务便可,对外的交往也不能少,这便是夫人外交,往往在夫人外交中,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然后帮助丈夫。
作为一个出色的宗妇,在外走动与人交往时,不管对方说什么,都要能答上一两句,不用太专业,但是能让人不冷场,反而能促使人忍不住与她诉说的**,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听起来简单,但是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很多妇人只将目光局限于内宅中,往往让她们显得短视。
而淑宜大长公主当年可是被高宗皇帝当成皇子一样养大的,眼光自然与众不同,甚至比一般的男子都有见地。也因为如此,所以她有时候看那些京中执着于内宅手段的贵妇人时,不免会用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对她们,心里颇为不屑的。
曲沁上辈子在五皇子的后宅,为了生存,生生将自己磨砺成一个合格的皇子妃,甚至拼了命地学习,只为求得一线生机,为了报复五皇子,她也必须掌握外面的事情,虽然时间只有短短几年,但她却做得很成功,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也未曾小瞧过她,后来若非她病重,卧**不起,五皇子早就被她玩死了。
这样的女人,目光也不会只局限在内宅中,倒是和淑宜大长公主的思想很接近,淑宜大长公主说的话,她都能理解,而不是像其他的妇人那样,根本听不懂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
曲潋想明白这点儿,一时间觉得她姐的人设挺苏的,但是苏得让人很爽,没见淑宜大长公主这般强势的女人,想要刁难都没辙么?反而被曲沁一一化解。
淑宜大长公主此时心里确实是挺无奈的,曲沁比她想象中的要优秀,无论她提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上一句,和她说话舒心极了,因为她总能找到适合的话,不会让气氛冷场,也不会让人感觉到不受尊重。
如果不是隔着辈份,她会很高兴这样的姑娘成为弟媳妇。
可偏偏这姑娘是自己孙媳妇的姐姐,而弟弟为了她做出这么棒槌的事情,想想就觉得糟心。更糟心的是,无论她如何刁难,这姑娘都能应付自如,反而让她有些不忍心了。
就在淑宜大长公主感觉糟心无比时,听到旁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转头一看,正见挺着个肚子的孙媳妇捧着一块芝麻糖啃得不亦乐乎,那娇憨的模样,衬着那高耸的肚子,更让人没办生气。
曲潋啃得正欢时,发现两个女人都不说话了,并且同时转头看向自己,顿时有种啃不下去,将最后一口芝麻糖咽下,推了推桌上的攒盒,讨好地道:“祖母要不要也吃一些?今天的芝麻糖炒得很香。”
淑宜大长公主笑骂道:“明知道我口牙不好,啃不了这些硬糖了,你还来引诱我,真该打。”说着,就伸手在她手臂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曲潋笑得傻兮兮的,说道:“我这不是觉得它好吃嘛,就想让祖母也尝尝,它炒得很脆的,不用怎么咬,嚼一嚼就碎了,满嘴都是炒得香香的芝麻味,可好吃了。”
“再好吃也少吃点,这甜腻腻的东西,吃多了对身子可不好。”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唠叨道,总觉得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曲潋乖巧地应了,然后偷偷地朝她姐瞥了一眼。
可能是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有必要了,淑宜大长公主便道:“行了,难得沁姑娘过来,潋儿你便你姐姐去说说话,就不用陪着我这老婆子了。”
曲潋自然是讨巧卖乖地说了一通话,逗得淑宜大长公主开开心心后,才和她姐一起离开寒山雅居,往暄风院而去。
回到暄风院后,曲潋便坐到罗汉**上,将有些浮肿的腿架到脚踏上,由着丫鬟给她按摩。
“怎么了?腿难受?”曲沁关心地问道,她上辈子没有生过孩子,对妇人怀孕之事其实是不太了解的。
自从妹妹怀了身子后,她虽然也关心,但因为不住在一起,且她作为姐姐的还未出阁,到底不好意思常来镇国公府走动,省得让妹妹被人说闲话,以至于也不太了解妹妹孕期的情况。
这会儿,见她脸蛋比以往肉了不少,手脚也有些浮肿的模样,才发现女人怀孕比想象中的还要辛苦一些,不免有些怜惜。
其实比起其他的妇人,曲潋这胎算是怀得很轻松。
“月份大了,容易腿抽筋。”曲潋捶捶有些酸痛的腰,近来时候晚上腿还会抽筋,她睡得迷迷糊糊地醒来,便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地给她按摩腿了。
自从有一次因为半夜腿抽筋醒来,她摸索着爬起来,后来差点摔到地上,将纪凛吓过一回后,后来只要她有点什么动静,他都会比她更快一步地醒来,然后围着她团团转。曲潋不免有些心疼他,担心他白天要当差,晚上要守着自己,身体会受不了。
姐妹俩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后,曲潋便让丫鬟们退下,打算姐妹俩一起说说话。
“姐,那个……景王……”曲潋瞅着她,觉得有点儿难以启齿。
曲沁笑着看她,很大方地道:“暄和应该告诉你了吧?就是那样。”
曲潋木着脸看她,然后一摊手,说道:“说吧,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他怎么会娶你的,先前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么?你……真的想好要嫁给他了么?”最后的才是重点。
曲沁端着青瓷冰纹茶盅,手指细细地摩挲着茶盅上的纹痕,想了想,方道:“我和景王很早就认识了,比你想象中的早……”她微微蹙眉,尽量挑一些回答妹妹,“对了,还记得你和暄和定亲的那年夏天,外祖母带我们去岐云山的别庄避暑的事情么?有一次,你和阿樱去摘桑葚,那时候我不是离开了会儿么?就在那里我遇到景王,他当事因为一些事情受伤了,我就帮了他一个忙,所以……”
曲潋盯着她微微发红的脸,心里再一次被“卧槽”刷满了屏。
不会是那么早就开始暗通款曲了吧?呸呸呸,恐怕当时两人都没那意思才对,不然她姐后来也不会答应余家的亲事了,怕是当时只是帮了对方,所以有些印象罢了。
曲潋这时也想起了后来他们到小农庄去避雨时,她发现姐姐裙摆上的血渍,原来是这样染上的,想来当时景王应该受伤挺重的,而她姐因为某些原因勇敢地帮了他,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对,她知道自己这姐姐的为人,如果不是真的那个人对她有恩,根本不会主动凑上去帮忙,并且是不假人手。也许,景王上辈子帮过她姐姐……对了,上回她姐说过,景王对她有救命之恩,应该是上辈子的事情吧,这辈子她们姐妹俩一直在一起,景王也没机会对她姐有救命之恩。
想明白这点儿,曲潋暗叹了一声。
所以,这是上辈子的恩拖到这辈子报,然后将自己也报进去了么?
“其实,如果是他的话,嫁他也没有关系……”曲沁脸有些红,不太习惯对人剖析自己的心情,但是为了防止妹妹胡思乱想影响了身体,所以她今儿特地上门,就是想和她将话说清楚。
妹妹和继母不一样,有些事情瞒不过她。
曲潋盯着她的脸,有些咄咄逼人地道:“姐,这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不能用这种不确定的语气,而是要你自己心甘情愿才行。”
曲沁有些吞吞吐吐的,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叹道:“好吧,我觉得嫁不嫁都没所谓,但是他都做到这一步了,我也不想辜负他。”
可能两辈子都没有人能为她做到这一步,所以她心里不是不触动的,也是因为这份触动,所以才愿意去尝试一下,试着接受一桩婚姻。
其实她并不是很了解那个人,但是一次次的接触,她也能发现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放在自己身上。这让她心里颇为不习惯,也怕自己想多了,或者是耽搁了他什么。为此,甚至打算以后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想着反正她很快就回常州府了,以后大概再也不会相见,便将这事情放下。
可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回常州府,他就直接托了淑宜大长公主上门来说亲。
那一刻,让她也懵住了。
他们的辈份就是个无法逾越的鸿沟,可谁想最后却会变成这样,生生将自己的身份改变了。
曲潋一直盯着她的脸,也将她脸上的神色看进眼里,心里不禁有些悲愤。
果然她姐其实也不是没感觉的,被个男人这么对待,再冷硬的心肠,其实也会触动吧,此时她也和淑宜大长公主一样,心里有些郁郁的。
不过,该高兴的是,景王对她姐一片真心,不用担心她姐像上辈子一样过得太苦么?
等曲沁离开后,曲潋心情仍是十分郁闷,直到纪凛回来后,都没有好转。
“这是怎么了?”纪凛蹲在她面前,双手放到她膝盖上,仰起脸看她。
曲潋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搁到他的肩膀上,说道:“我姐姐今天过来看我了,祖母刁难她,不过都被她很机智地化解了,感觉挺爽的。只是……我没想到她真的和景王早就认识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还发生那么多事。”
其实她能感觉到还有很多事情她姐没有和她说,大概是觉得这是她和景王之间的事情,不好对她透露太多吧。这种事情她能理解啦,毕竟她和纪凛之间经历的事情,就算是好姐妹骆樱,也不想和她说太多,自己放在心上就够了。
可是心里仍是郁闷,有种她姐被人抢走了的悲愤感。
纪凛失笑,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安慰道:“你以前不是一直担心姐姐的终身大事么?现在她的婚事定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曲潋默默地看他,心说她以前只是作戏给世人瞧罢了你造么?她一直知道姐姐的目标,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自然要作戏一下,只是没想到现在却被拿来当安慰。
“你说得对……”她慢吞吞地说,然后将脸抬起来,离开了他的身子,径自进了内室。
纪凛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幽深。
晚上歇息时,曲潋正准备闭眼睡觉,却被人捏住了下巴,然后温暖的唇欺了上来,迫得她张开口,瞬间被对方掠夺了呼吸,瞬间她的意识里被属于他的气息霸道地占据。
初时她还很柔顺地由着他,可是等发现他的手从衣襟摸进去贴到肚皮上了,顿时不干了。
“唔……不准摸!”她拉着他的手。
他也没强迫什么,顺着她的动作将手移开,转而覆到她发育得更饱满的胸脯上,边亲她边道:“你这女人真是不干脆,整天操心这操心那,那么操心不如多操心点我。”
曲潋别开脸,喘了会儿气,才捶着他道:“你有什么好操心的?我整天都看着你,不用操心。”只要看着他别让他人格转换时干出些什么酷戾之事,一切都没问题,她的心放得很宽。
听到她的话,他又欺上来,狠狠地堵住她的嘴,将她亲得晕晕乎乎的后,才将她往怀里一抱,说道:“睡觉了,等你生了孩子后……”
那贴着她**部的东西硬得让她脸蛋发热,悄悄将脸埋进枕头里,没理会他的话。
不过因为他这一闹,倒是让她心情恢复了不少。
既然事情都已成定局,那也不用想太多了。
转眼便到了三月份,距离曲沁出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因为是出嫁女,所以这次曲沁出嫁一事,曲潋除了中途回娘家看过一眼外,其他的根本不用她操心,都有曲二老夫人和曲大太太等人帮衬着,季氏也不至于因为没有人帮衬而手忙脚乱。
曲家的长辈们如今都不知道景王的真正身份,虽然一开始被景王突然求娶的事情弄得有些无措,但是在皇上下旨赐婚后,很快便接受了,除了曲家的男人因为和皇室联姻而有所思量外,曲家的女性们已经喜气洋洋地准备婚礼了。
第152章
对于曲沁的婚事,曲家人和骆老夫人一样,都操碎了心。
可是他们操碎了心也没用,自从余家退亲后,曲沁的婚事一波三折,又有五皇子这个祸害一直想要纳曲沁为侧妃,暗地里搞小动作,害得曲沁婚事更是没个着落,曲家的长辈们再生气,可对上五皇子也无能为力。
原本都想要放弃了,打算等曲潋生了孩子后,三房回了常州府,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届时再给曲沁看对象的,却不想景王横空出世,竟然托了淑宜大长公主上门来说亲,有意迎娶曲沁为妃。
他们正惊愕时,还来不及思量明白该接受还是拒绝,却不想景王的行动力会这般迅速,宫里已经有赐婚的旨意下来了。难得皇上赐婚,只要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拒绝的,曲家自然只能接受了。
虽然景王的身份显贵了一些,但是一切都已成定局,曲家的长辈们也只能欢欢喜喜地准备婚礼了。
而且,因为皇上的赐婚,给了曲家十足的面子,曲二老夫人和曲太太等人也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当初余家退亲,又因为镇国公府的强势,使得曲潋在姐姐之前出阁,虽然外头没有说什么,体谅者也颇多,但仍是有一些小人嘴脸说三道四,让曲家人心里十分憋屈。
其实他们也知道那些说三道四的人不过是羡慕曲家出了一位世子夫人,而且还是如今深得帝心的镇国公府的媳妇,自然让一些人羡慕嫉妒,忍不住嘴上酸上几句。
这世间之事大凡都是如此,如果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人们会高高在上地施舍怜悯。可是如果对方明明各方面都不如自己,但是却过得比自己好,那又完全是另一翻心镜了。例如曲家明明不是勋贵之家,但是曲家女却因为父辈的口头婚约,成了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还得淑宜大长公主如此抬举,心里泛酸不平者多得是。
所以曲大太太出门交际时,也遇到了泛酸说闲话的人,羡慕一翻世子夫人的好命时,便会拿曲沁的婚事来说项,阴阳怪气的惹人烦。曲大太太心里虽然知道这事情怪不得曲沁,可是仍是不太高兴,但曲沁嫁不出去是事实,每回被人提到这话题嘲笑时,她虽然也狠狠地反击回去,可是回来后仍是心情郁郁的。
等回家时,再看到丈夫也为曲沁的婚事而忧心忡忡时,心里更不是滋味。
如今,因为曲沁和景王的婚事已定,曲大太太也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就算回娘家见娘家的嫂子们时,也能挺直腰杆了。
就在曲家热热闹闹地给曲沁准备婚礼时,骆家那边也各有反应。
因是皇上赐婚,在西陵苑中养病的骆老太爷也被惊动了。他不知道景王怎么会相中外孙女,也担心是不是五皇子因为得不到而又想要搞些什么破坏,其他皇子在这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为此特地回了一趟京城,并且私底下动了些关系想要探查一翻。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老爷,虽然景王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从他进京后皇上的态度可以知道,皇上对这位也是十分器重的,沁儿嫁了他也不会太受委屈,想来那些皇子也不会再耿耿于怀当年的事情了。”骆老夫人说道,心里很是舒泰,觉得外孙女有了个好归宿,她也放心了。
和曲大太太一样,骆老夫人也因为曲家姐妹的亲事,被人暗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心里很是为外孙女心疼。如今外孙女要嫁景王为妃,简直就像活生生打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一个响亮耳光,让她舒心极了。
所以,骆老夫人是很高兴外孙女将要成为景王妃,也不觉得景王相中自己外孙女有什么不对。
骆老太爷皱着眉道:“糊涂!先前五皇子虽然不说什么,但是他也表示过,定要纳沁儿为侧妃,要不是曲家不肯答应,怕是沁儿已经进了五皇子府,届时大皇子、三皇子他们会如何想?而今,景王突然冒出来要娶沁儿,安知不是那些皇子暗中促成的?”
说到底,仍是因为景王这一支系太过弱势,担心景王成了那群王子角逐权力的牺牲品,外孙女也被当成了棋子,最后要累及亲人。
骆老夫人一时间也有些担忧,“应该不会吧?皇上看着对景王颇为器重。”
“就是如此,我才担心那些皇子又起了什么心思。”骆老太爷叹息一声。
两老在屋子里说着,正在碧纱橱中歇息的骆樱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她也觉得祖父说得有理,想了想,便决定去镇国公府一趟,和曲潋提个醒儿。
翌日,骆樱寻了个理由去了镇国公府。
见到挺着肚子的曲潋时,骆樱看着她的肚子有些敬畏,嘀咕道:“怎么看起来肚子那么大身子却那么瘦?你没吃饭么?”
曲潋拍了她一下,故作不悦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就像麻杆串着肉丸子一样么?我明明吃得很多了,但是没办法,谁让我天生丽质不显胖呢?”
骆樱被她自恋的语气弄得十分无语,突然发现自从曲潋嫁人后,脾气越发的见涨了,没有以前在骆家时的怯懦小心,虽然人仍是那个人,可是眉宇间那股朝气和神彩,使得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以前骆樱可能不懂,但是在经历了和表哥的事情后,她也明白了曲潋的变化的原因。
因为镇国公府中有人愿意无条件地宠着她、爱护她,让她无需要像在骆家时那般小心谨慎,自然渐渐地显露出真实的一面。
其实这样挺好的,女人追求的不也是这样么?
两人说了些儿闲话后,骆樱便将她偷听到祖父祖母的话和曲潋说了,有些忧心地道:“只盼着景王是个好的,对沁表姐好一些,别被那些皇子利用了。”
曲潋不好告诉她里头的真相,但是对她的心意很是熨帖,笑道:“知道了,你不必担心。对了,你的婚期是定在五月份是吧?我听说襄夷公主的婚期是定在九月,没想到今年出阁的人那么多。”
说到自己的婚事,骆樱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又带着一种幸福的憧憬,让曲潋看得心软软的,越发的希望这姑娘能幸福。
晒完了幸福,骆樱又开始和曲潋叽叽喳喳地说骆家人在得知皇上赐婚时的模样,笑得挺乐的,“你当时没有看到我那几个婶娘的神色,简直就像被人生生打了一巴掌。以前她们都因为祖母偏心沁表姐,心里都有怨言,因为沁表姐的婚事一直没着落,暗地里还嘲笑过,可没想到沁表姐如今却要成为亲王妃了,连大姐姐和槿姐姐都比不过她,还有林姐姐,她前阵子回娘家时,敲见到沁表姐,那巴结的模样,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也不想想当初她嫌弃你们时的样子,现在转头过来巴结,亏得她脸皮能厚成这样……”
骆林在去年也出阁了,因为襄夷公主闹着要嫁靖远侯世子之事,她的如意算盘自然打不响了,而且她也没胆子和公主抢人,便在骆二老爷的安排下,嫁给了伯府的庶子为妻。
虽是如此,但是骆林是个极会钻营的人,以前她瞧不起曲家姐妹,如今曲家姐妹都嫁得比一般勋贵之女还要好,她也是个能伸能屈的,转过头来巴结,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脸皮之厚,实属悍见。
骆家的情况,曲潋不用问也心知肚明,除了骆樱,曲潋对骆家人的势利没有什么好感,也幸得骆樱和她一起长大,她对骆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一些,才让这姑娘保持这般可爱的性子。
将骆樱送走后,曲潋摸着肚子,开始琢磨着给她姐准备什么贺礼好。
这么一想,就想了半个月,将库房都翻了个底朝天,仍是觉得贺礼的份量不够,或者不够出彩。她就这么一个亲姐,而且这姐对她那么好,自然想要给她最好的,只是她挑来挑去,都没有满意的,差点将暄风院折腾得人仰马翻。
厉嬷嬷等人心里叹气,安慰地想着,幸好她只是在屋子里折腾,没有顶着个大肚子去池中划船,就由着她吧。
因为曲潋太会折腾了,也导致厉嬷嬷等人对她的要求越来越低了。
纪凛也由着她折腾,十分包容的模样,还给她出主意,这让曲潋感动得要死,她也知道自己好像挺龟毛的,但是这人却这般容忍她,不管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都无法不触动。
可惜,等到晚上睡觉时,三更半夜被人咬醒,被他咬牙切齿地威胁一翻后,曲潋的感动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啥都没有剩下。
“你是我的妻,却整天将个女人放在心上,你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要不是你现在怀着孩子……”他恨恨地说,盯着她的肚子目光不善,吓得她差点忍不住抱着肚子那颗肉球。
曲潋这才知道,这厮白天时虽然温柔,但可能那只不过是伪装罢了,一定是吃醋了。这醋来得好生没道理,不过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所以曲潋知道他这是吃醋了,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我每天都有盯着你。”她弱弱地为自己辩护,笨重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是么?”他危险地盯着她,然后又啃了她一口。
曲潋赶紧点头,先将他安抚了再说。
最后第二人格被安抚了,可惜曲潋却是个作死的,第二天依然我行我素,见他待自己依然温柔得醉人,更爱作死了。
至于到了晚上……曲潋也有了经验,他一发狠,她就抱着大肚子叫疼。
于是什么都没有了。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到了三月底。
三月二十八,宜祝福、求嗣、订婚、嫁娶、出行、求财;忌盖屋、移徙、作灶、开市。
今天是曲沁出阁的日子。
曲潋其实很想回娘家去看着她姐出阁的,只是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不便,淑宜大长公主和纪凛根本不肯让她出门,就怕有个什么闪失。
曲潋为此很是愧疚,明明她很想看着她姐出阁,祝福她一翻,可惜却因为现实原因,没法办亲自去,让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纪凛怕她多思伤身,安慰地道:“你不用担心,我今儿特地请了假,过去帮衬,会将你的意思传达给姐姐知道。想来她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会体谅你的。”
也只能如此了。
等纪凛早上出门时,曲潋拉着他唠叨了一大堆,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带着给曲沁的结婚贺礼离开。
纪凛去了双茶胡同,发现双茶胡同此时已经热闹起来了。
作为曲家的姑爷,曲家自然不敢待慢,候在门口迎客的管家见到他到来,赶紧让人去通知曲湙。
曲湙很快便过来,见到纪凛一大早便过来了,心里有些高兴,面上也带着笑,与他见礼,笑道:“二姐夫今儿来得可真是早,是不是二姐催你来的?二姐如今还好吧?”
纪凛含笑道:“今儿是大姐的好日子,自然要过来早些沾些喜气。你二姐原本来要过来的,不过她如今月份大了,祖母和我都有些担心,怕路上有个什么闪失,所以没有让她来,她心里也极是过意不去,还望你们莫要见怪。”
曲湙笑道:“见怪什么,这本就是应该的,还要劳烦二姐夫多担待一些。”
郎舅二人边客气边进了曲家,先去给今儿过来帮忙的曲二老夫人和季氏等长辈们请安,待见到曲沁时,又表达了曲潋的意思。
因为距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曲沁此时只是穿着平常的衣裳,脸上未施脂粉,看起来清丽脱俗,却自有一股常人没有的雍容华贵之姿,安静地坐在那儿,周围的人都成了她的陪衬,无一人能越过她。
纪凛以前为避嫌,也不曾仔细看过这位大姨子,如今因为景王的原因,忍不住多看一眼,虽然心里觉得大姨子比不得自家大腹便便的小妻子好,可也得承认,是个难得的姑娘。只是,那位舅爷爷应该也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相中曲沁,怕是其中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
时间不等人,转眼吉时便到了。
纪凛和曲湙一起站在门口处,迎接皇家的花轿。
在一片贺新人的鼓乐声和鞭炮声中,皇家的迎亲队伍终于到了,同时人们也看到了坐在一匹扎着红绸的白色骏马背上、身上穿着红袍的男人。
对于景王,众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纵使是皇上亲自赐婚,因要避嫌,所以景王除了让人送东西到曲家来外,并不曾露面,除了曲大老爷能在朝堂上见过一面,曲家其他人都是不曾见过的。
如今终于见到人了,所有人都忍不住看过去,然后心里轻咦了一声。
听说景王今年已过而立,可是那马上的青年看起来格外地年轻,看着就像个二十来岁的俊逸男子,一身红炮不住他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但是什么气质一时间也无法用言语说明,只觉得那艳红色衬得他的眉眼和气质,不仅不显俗艳,反而被他穿出了一种清正出尘的气质,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俯视人时,眼里一片轻淡,仿佛众生在他眼里,不过烟雨浮云。
曲湙忍不住有些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姐夫,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
唯有站在人群中的纪凛看着那翻身下马的男人,然后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接下来,新郎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将小舅子的刁难一一化解后,终于将新娘子迎走了。
纪凛默默地看了一眼哭得泪眼朦胧,连女婿长什么模样都没有瞧清楚的岳母,忍不住又看了眼走远的迎亲队伍,也不知道等三朝回门时,岳母见到新女婿时,会有什么反应。
送走了迎亲队伍,曲家也安静下来,红色炮纸落满一地,透着一种人走茶凉的惆怅清冷。
纪凛也和曲家人告辞,回了镇国公府。
回到府里,自然被挺着肚子的曲潋扑过来问东问西。
“怎么样,一切还顺利么?你看到景王了么?他长得怎么样?对我姐好么?我姐出嫁了,我娘是不是又哭成泪人了?湙弟他们怎么样……”
啰哩八嗦一大堆,但是纪凛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耐着心道:“一切都顺利,他长得……还好,对姐姐应该不错,岳母确实颇为伤心,从迎亲花轿到来开始,就一直哭,直到花轿出了门,还在哭……”
曲潋满脸黑线,她就知道她娘会这样,上回她出嫁时,还有姐姐在旁,她娘倒是能克制一下,这回没人在旁劝着,所以哭成这样也不奇怪,不然多辜负她那小白花一样的长相和发达的泪腺啊。
曲潋又问了很多婚礼的细节,纪凛都回答了,见她因为没法参加姐姐的婚事而有些郁郁寡欢,便安慰道:“景王是祖母的弟弟,定会带姐姐过府来给祖母请安的,届时你也能见到了。”
曲潋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道:“那好,到时候我要仔细瞧瞧,看看他对姐姐好不好。”
纪凛看她瞬间变得活力四射的模样,摸摸她的脸,亲了一下,心里想什么只要他自己知道。
只是到了那天,众人都没有想到,曲潋看到景王时,反应那么大,甚至提前生产了。
第153章
曲沁的婚礼过后,曲潋便一直盼着景王带妻子上门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日子,到时候就能好生瞧瞧这姐夫如何了,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对自己姐姐好不好。
虽然对外看来,景王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侄孙,但是知**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这亲弟弟成亲了,怎么着也要将弟媳妇带过去给姐姐看看的,就算不能做得太明显,但是也可以找其他的名目带人上门去请安。
借口也是现成的,谁让淑宜大长公主如今的辈份在皇室中也是极高的,景王特地带王妃上门去给她请安,也说得过去,并不会让人多想。
所以在过了三朝回门后,景王便让人到镇国公府知会一声,明日将带王妃过府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在暄风院的曲潋也得到了消息,顿时精神大振。
因怀孕的原因,她无法回娘家去送姐姐出阁,这是她最扼腕的事情,甚至连去评估一下姐夫都没办法。幸好也不用她等多久,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原因,景王也要上门来拜访,这是她可以光明正大观察姐夫的机会。
也不知道这姐夫长什么模样,都年过三十了,虽然在这个世界,三十岁的男人也有当爷爷的,确实老了点儿。但在她看来,其实正是男人三十一支花的年龄,并不算老,而她姐姐是重生的,并非一个妙龄少女,心态比较成熟,和景王的年龄差也不算是太多,恰敲。
嗯,明天一定要仔细瞧瞧。
厉嬷嬷等人见她突然活力四射,又要开始折腾了,心里忍不住有些纳闷,就算是亲姐姐过府来拜访淑宜大长公主,也没必要如此振奋?难道里头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等纪凛晚上回来,见她活力四射地挑着明天要见客的衣裳时,目光有些幽深。
他走过来,揽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下,笑问道:“这是做什么?”
“明天大姐夫要过来给祖母请安,总要给他留个好印象。”然后拎了一件烟柳色的禙子在身上比划着,问他好不好看。
纪凛笑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曲潋明知道他在哄自己,但仍是止不住满心欢喜,高兴地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她觉得成亲一年,这少年自动点亮了哄人技能,只要是这个主人格的温柔少年,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简直就像一个全能好丈夫。
不过只止于主人格,等他人格一转变后,那就是各种毛病暴发出来了。
纪凛见她转身去挑首饰,忍不住道:“景王虽然是祖母的弟弟,但他娶了你姐姐,你只要将他当成姐夫便可了,不必特地如此计较,省得姐姐看了也不自在。”
曲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住,僵硬地转头看他,对上那双清润却平静的眸子,慢慢地将手中拿着的一对猫眼石坠子丢回匣子里,扁了扁嘴说道:“其实你不用提醒我。”
这真是个糟心的世界,夫家祖母的亲弟弟娶了自己的亲姐姐,这辈份真是乱得很。
顿时失了兴奋,曲潋让丫鬟过来将东西都收拾好,失意地坐到黑沐钿镙的罗汉**上,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纪凛失笑,虽然她被打击了,但他的心情就如同窗外那明媚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晴空朗照。
这种心情真是不该,但是却止不住地高兴。
只要她的目光看着别人时,他便不高兴,直到她的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才会平静下来。
他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到怀里,笑着安慰道:“你平常心对待便可,其实不必想那么多的。”
曲潋转头瞅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我以后怎么称呼他?是该称呼舅爷爷呢,还是叫大姐夫?”
“就叫姐夫。”纪凛摸摸她的脸,心说叫了姐夫,以后如果有个什么事情,还怕那人不帮忙么?那人是个天纵奇才,他的医术那么好,不利用还真是暴殄天物。或许,这大概是自从知道景王真正身份后,唯一的好处了。
曲潋默默点头。
大概被纪凛打击到了,曲潋很快便恢复正常,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发神经地想要给景王一个好印象了。反正她现在大腹便便的,穿什么还不是那个鸟样?没什么好打扮的。
“没关系,以后打扮给我看就可以了。”纪凛安慰道。
曲潋瞅着他,然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点头,“那好,以后我只打扮给你看。”
然后见到他眉眼舒展,整个人都温和明媚得像三月份的光阳,心里顿时有些明白了,不禁哭笑不得。
翌日,纪凛并没有进宫。
因为知道今日景王要带曲沁过府来,纪凛特地请了假在家。
而这一大早的,平宁郡主也回了娘家。
平宁郡主有些郁闷地对淑宜大长公主说,“娘,这是舅舅的好日子,我这作晚辈的,怎么着也该过来见见。”却对曲沁叫不出“舅母”这两个字,只要想到舅母是娘家侄子的亲姐姐,平宁郡主心里就像吃了翔一样。
淑宜大长公主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待会景王过来时,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也别和你兄长他们说,景王的身份,你就烂在肚子里。”
如今连皇家玉牒都改了,多说无益。不过就算改了玉牒,景王也是她的亲弟弟,这点是不会改变的,经过这些天,淑宜大长公主已经心平气和了,他们都成亲了,再折腾什么也没用,还不如像乌嬷嬷说的那样,放宽心,由着他们自己去折腾。
“放心,我也不想对大哥他们说。”平宁郡主心情郁郁的,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对兄长说,让兄长也跟着自己一样被这任性的舅舅弄得快崩溃么?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呢。
母女俩正说着话,便有丫鬟进来通报世子和世子夫人过来了。
“快请他们进来。”淑宜大长公主吩咐道。
很快便见纪凛小心地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少女进来,因为她身形纤细,脸蛋小巧,反而显得肚子比较大,不过这肚子和平常妇人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平宁郡主见他们进来,忍不住多看了曲潋一眼,只见她并不像其他孕妇那般肤色变差、身材变形,反而因为怀孕的原因,让她看起来更添了一种女性的韵味。平宁郡主想起自己怀孕那会儿的事情,连生三个儿子,她对妇人怀孕也有些经验,心里觉得曲潋这胎怕是个女孩。
想到此,她扯了扯唇,有些嘲讽。
也不知道生了女儿,兄长和暄和会不会继续护着这曲氏。不过她母亲却不是个看重男女的,就算曲氏生了女儿,母亲也不会在意。平宁郡主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她娘比这世间的很多女子都开明得多。
纪凛扶着曲潋上前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行了,潋丫头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就别行这虚礼,快过来坐。”淑宜大长公主叫道,又吩咐丫鬟将曲潋爱吃的瓜果点心等都端过来摆在她面前。
平宁郡主见母亲的行为,忍不住又撇了下嘴。
真不知道这曲氏有什么好,娘为什么这般抬举她。
这时,镇国公夫妻、纪二老爷夫妻,还有纪冲、纪冽、纪诗、纪语、纪词等人也过来了。
因为今日景王要带王妃上门来拜访的日子,所以镇国公和纪二老爷也和纪凛一样,特地请了假在家里。在镇国公看来,景王现在可是皇上心中的大红人,甚至比对宁王还要器重,怎么着都得给他些面子,所以在得知景王要过府时,便特地请了家。
镇国公原来还有些忐忑,怕自己这行为落在母亲眼里,有些兴师动众,却没想到母亲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默许了他和二弟的行为,让他心里越发的肯定了景王在皇上和母亲心中的地位。
等众人坐下后,镇国公目光看向坐在一起的儿子和儿媳妇,视线落在儿媳妇的肚子上,心里琢磨着,应该很快就要生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孩子是男是女。
镇国公虽然不太管内宅的事情,不过想到即将要有孙子,心里也颇为满意的。
说了会儿话后,便听下人来报,景王和景王妃到了。
镇国公夫妻和纪二老爷夫妻、纪凛等人忙出去迎接,平宁郡主和曲潋留在寒山雅居陪着淑宜大长公主。
曲潋因身体不便,并不需要出去迎接,但是听说景王来了,心思已经不在这里,目光热切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平宁郡主陪在母亲身边,隐晦地看了一眼曲潋,见她的样子,不由得暗暗蹙眉。
过了会儿,便听丫鬟过来禀报,景王到了。
很快地,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然后是一群人走了进来,曲潋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被镇国公等人簇拥在中间的男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锦袍、腰间系着深紫色绶带,左边挂着鸦青色底绣白竹的荷包,右边挂了一方小印。他看起来二十来岁,面容俊逸,身上沉淀着一种奇特的气息,有些出尘飘逸,甚至隐隐透着一种宝相端庄之色,在宝蓝色的锦衣华服映衬下,越发的清贵。
而奇怪的是,他的头发并不像这年代的男子,皆长及腰**,堪堪只及肩膀长,用了一条锦带束在身后,看起来颇为怪异,却出奇的衬他的气质。
他的身侧,跟着同样锦衣华服的曲沁,容貌端靖秀丽,气质雅雍容,站在景王身边,丝毫不逊色,反而有自己的风姿韵味。
“抱歉,今儿打扰了。”景王开口,是温和的男中音。
镇国公在旁道:“是我们恭候殿下多时了,快进来,母亲正等着殿下和景王妃娘娘。”
景王走了进来,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坐在首位上一身盛装的淑宜大长公主身上,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温和中带了一种说不出味道的无尘悲悯之色。
他开口,对着淑宜大长公主道:“姑祖母,今日本王带王妃过来给你请安了。”
听到这称呼,淑宜大长公主脸色变了变,忍耐许久方道,“行了,都过来坐。”
景王含笑应了一声,微微侧身拉住身边的妻子,在准备好的位置坐下,然后目光落在了淑宜大长公主下首位置的曲潋身上,朝她微微一笑。
曲潋已经傻了。
事实上,在看清楚景王的那张脸开始,她便在想这个人真是好生眼熟,等到再看景王对淑宜大长公主露出笑容时,她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可能是情绪比较激动,曲潋开始感觉到肚子有些疼,忍不住弯腰抱住肚子。
纪凛第一个发现她的异样,惊声问道:“阿潋,怎么了?”
听到纪凛的声音,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曲沁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惹得旁边的景王看了她一眼,诧异于她对这妹妹这般看重。
曲潋的目光仍在景王脸上打转,然后再一次受到了刺激,觉得肚子更疼了。
“阿潋,怎么样?”纪凛焦急地问道。
她苦逼兮兮地朝着紧张的纪凛道:“暄和,我……可能要生了……”
被自己姐夫的长相刺激得要生产什么的,真是日了狗了!
第154章
听到她说要生了,纪凛慌了下,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转头对上首位置的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阿潋要生了。”
他的神色虽然镇定,但到底关心则乱,头一回要当爹了,而且要生孩子的还是心爱的妻子,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慌乱的,下意识地求寻亲近的长辈帮助,紧绷的身体反应了他内心的真实。
“要生了?怎么会?”淑宜大长公主也有些吃惊,赶紧道:“那快点将潋丫头送回房……等等,你过来,先给她瞧瞧。”
听到曲潋要生的消息,在场的其他人也有些懵,太医不是说了么,还有半个月才生么?怎么突然提前了?只是还没回过神呢,又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他们下意识地看去,发现淑宜大长公主这话竟然是对着景王说的,越发的懵了。
景王挑了下眉,见姐姐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他,并未说什么,便起身走过去。
曲沁也紧张地跟着他,凑过去看着脸色发白的妹妹,满眼心疼。
景王扭头看了一眼妻子,见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镇国公世子夫人身上,目光微动,转头对紧张的纪凛道:“别急,生孩子这事情都是要时间的,要生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生出来,我先瞧瞧。”
说着,他拉起曲潋的手给她把脉。
把完脉,他对纪凛道:“确实是要生了。”说着,他见纪凛怀里的少女正用一双清澈的眸子小心地窥着自己,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曲潋再次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将脸埋进纪凛的怀里。
这么近距离看他,果然让人心脏受不了。
她觉得自从得知景王的真实身份后,不仅受到了来自周氏皇朝满满的恶意,现在是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了。
真是日了狗了,为毛景王会是他?
想到这里,她感觉到肚子更疼了,想来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的刺激,才提早出世了。
纪凛脸色有些发白,拒平时表现得再成熟理智,但其实还未到弱冠之龄,年纪并不大,而且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谋求来的,为的是……他如何不担心?这种时候,很难再保持平常心。
“那有没有事?”淑宜大长公主插口问道。
景王笑道:“妹妹的脉相还算平稳,如果没有意外,那便没事。”
听到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对着曲潋叫“妹妹”,淑宜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等知情的人表情瞬间空白了下,等听明白了他的话,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什么叫“如果没有意外”?淑宜大长公主和曲沁都被他的话弄得提起了一颗心,然后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都瞪向他。
景王见自己亲近的两个女人都瞪着自己,脸上温和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对纪凛道:“行了,暄和先将你媳妇送回屋子里吧。”
纪凛听后,也懒得管这位舅爷爷奇厚的脸皮了,抱着曲潋就往外走,将她送回了暄风院中提前布置好的产房。
从半个月前开始,厉嬷嬷已经着手准备产房和生产要用的东西了,并且连接生嬷嬷也事先安排好,就安排在暄风院中住下。所以这会儿知道曲潋要生了时,虽然慌了下,不过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厉嬷嬷的指挥下,丫鬟们行事井井有条。
见纪凛就这么抱着人走了,淑宜大长公主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开口说什么,但是纪凛已经大步走远了。淑宜大长公主原本是想让孙子将曲潋安排在寒山雅居生产的,可是纪凛走得太快了,尔后想想暄风院离这儿也不远,便由着他了。
只是淑宜大长公主心里仍是有些担心,转眼看到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的景王,想到曲潋的异样,心知那孩子是个聪明的,可能猜到什么了,顿时一股气不打自来,便瞪着他,强势地道:“今儿你便多待会儿,待暄和媳妇平安生了孩子后再回去吧。”
景王:“……”
曲沁上前一步,勉强道:“自该如此,就打扰您了。”她嘴角动了动,也不好对着淑宜大长公主叫“姑祖母”,省得再刺激这位老人。但是要叫“姐姐”,不说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叫,就算没了外人在,私底下她也叫不出口。
活了两辈子,她对淑宜大长公主的定位是妹夫的祖母,哪想有一天她会成了自己的“姐姐”。
曲沁此时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她没想到妹妹的反应会这么大,会被刺激到提前生产,顿时心里又愧又悔,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将事情和妹妹说清楚的。她以为,隔了几年,许是妹妹已经对景王没印象了,觉得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却没想到妹妹竟然记忆力这么好。
不过也不怪妹妹,曲沁想到三朝回门时继母的反应,顿时觉得这对母女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虽然心里担心妹妹,不过她抬头看了一眼丈夫,想到他的医术,感觉也不用太担心。不过……妇人生孩子,他应该也能应付吧?
就在淑宜大长公主要移驾去暄风院时,镇国公等人也反应过来。
“娘,景王殿下今儿是带王妃过来给您请安的,如此留下他……未免不妥。”镇国公扶着母亲,小声地劝道。
淑宜大长公主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妥的?景王的医术不错,有他在,暄和媳妇生孩子也能顺利一些。”
镇国公惊讶地看她,他可没听说景王会医术。不过这也能明白为何先前母亲会让景王去给儿媳妇把脉了,只是看景王的年龄,镇国公有些拿不准,不知道景王的医术如何,就算他的医术好,能好得过太医院里那些浸淫医术一辈子的老太医?
虽然心里不解,但因淑宜大长公主、景王等人都去了暄风院,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等人也一并过去了,让纪二老爷和纪冲等晚辈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息。
纪语心里虽然有些担心,但是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并不好去暄风院凑和。而纪冲和纪诗等人也忍不住看向暄风院,目光微闪。
镇国公夫人作为婆婆自也跟着过去,不过她神色冷淡,并没有儿媳妇要生孩子的担忧,看着有些事不关已。也幸好作为媳妇,她是跟在淑宜大长公主身后走的,方才没有人注意到,只有平宁郡主看了个真切。
“大嫂。”平宁郡主微微蹙眉,“暄和媳妇要生了,您怎地……”
镇国公夫人转头看向忻子,目光微微变了下,问道:“怎么?”
“你一点也不担心?”平宁郡主心里有些疑惑,就算大嫂不喜欢曲氏,但曲氏肚子里的孩子好歹是亲孙子,多少也应该关心一下。难道大嫂厌恶曲氏到连她生的孩子也不喜欢?
“担心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镇国公夫人冷淡地道,见忻子疑惑地看着自己,也没有解释什么,跟着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一起进了暄风院。
进了暄风院后,镇国公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满眼入目的景色很是陌生。
除了淑宜大长公主和常来暄风院走动的纪二夫人外,其他人对于暄风院很是陌生,这也有淑宜大长公主下令不准人去暄风院打扰纪凛的原因,纪二夫人能过来走动,也是曲潋嫁过来后的事情,不然以前她也从未踏进过暄风院。而镇国公夫妻,虽说是父母,可是因一些原因,却很少来暄风院。
此时暄风院已经热闹起来,下人们忙忙碌碌的,见到淑宜大长公主过来,厉嬷嬷忙过来请安。
“世子夫人怎么样了?”淑宜大长公主问道。
“少夫人已经安置妥,不过接生嬷嬷说现在只是开始,少夫人不会生那么快,还要等一段时间。”厉嬷嬷回道。
这道理众人都懂,妇人生产时,第一胎总要熬点时间。
镇国公有些尴尬,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的,儿媳妇生产也帮不上什么忙,并不用到这儿来守着,这些都是女人的事情。可是看到景王被母亲拘着过来了,他也不好随便离开,只好找事情转移注意力。
“暄和呢?”镇国公这才发现儿子竟然不在。
“世子正在房里陪少夫人。”厉嬷嬷答道。
“胡闹!”镇国公不禁有些生气,“他媳妇生孩子,他一个大男人进去做什么?也不嫌污晦。”
听到他的话,淑宜大长公主和曲沁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得镇国公有些莫名。
连续生过四个孩子,并且其中长子和小儿子出生时,丈夫都全程陪同的淑宜大长公主听到儿子的话心里极不舒服。淑宜大长公主也知道世人对男人进产房一事很是忌讳,认为不吉利。但是丈夫对她情深意重,要不是二儿子和女儿出生时,丈夫不在,怕是那时候也会陪着她到孩子出生,所以对这种事情,她其实不是那么看重。
将心比心,淑宜大长公主也不会对孙子此时的行为说什么。
而曲沁都重生过一回了,此时又是她妹妹在生孩子,她哪里会介意这些?所以听到镇国公的话,心里也有些不悦。
镇国公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就要让人去将儿子叫出产房时,他娘却道:“我去瞧瞧暄和媳妇。”
曲沁也想去瞧瞧妹妹,便上前扶着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夫人等人一起往产房去了。
现场只留下了镇国公和景王两个大男人。
毕竟是晚辈生孩子,两个男人自然要止步的,不好跟过去。
镇国公在客人面前被母亲驳了面子颇为尴尬,忍不住看向景王,不过景王却很是从容地朝他笑了下,那笑容温和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就松了心房,觉得这个人真是让人感觉亲切。
“不用担心,我刚才给妹妹把脉,她的身体很健康,虽然提前生产,却是无碍的。”景王安慰道,看着比自己年纪大的镇国公,笑容很是包容。
镇国公被他那种包容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将他当晚辈看一样。
另一边,淑宜大长公主等人进了产房,便见房产里只留了个接生嬷嬷和丫鬟在那儿守着,曲潋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大迎枕,纪凛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盅汤,正在喂她喝汤。
见到淑宜大长公主等人过来,纪凛有些惊讶。
“祖母……”
淑宜大长公主伸手制止了他们起身的行为,问道:“潋丫头怎么样了?”
纪凛回答道:“嬷嬷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可能要等会儿,所以就先让阿潋吃些东西,等会儿才有力气生。祖母,你们怎么过来了?”他说着,目光从曲沁掠到母亲身上,然后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潋丫头突然要生了,我哪里坐得住?”而且还提前了半个月,淑宜大长公主生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将景王给扣下来,如果有个什么,还有现成的大夫在。
对景王的医术,她是放心的。
淑宜大长公主又问了几句,然后安慰了曲潋,让她不必害怕,她们就在外面陪着她。接着对纪凛道:“你不必担心潋丫头,景王就在外面,潋丫头没有平安生下孩子后,都不会离开的。”
纪凛眼睛微亮,心里也镇定了不少。
曲潋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她第一次生孩子,根本没有经验,怎么可能不害怕?见到姐姐在,多少有些安慰。不过在听完淑宜大长公主的话,顿时有些囧了,没想到景王会被淑宜大长公主扣下来。
想到传闻中景王的医术,曲潋顿时也有了些信心了。
众人说了会儿安慰的话后,怕留在产房里打扰,便都离开了。
“暄和,你也离开。”镇国公夫人对儿子道:“你媳妇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儿做什么?”
纪凛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等阿潋吃了东西再离开。”
镇国公夫人又看了他一眼,在忻子暗暗地扯着袖子时,方转身离开。
等人都离开后,曲潋看了一眼站在窗口下准备东西的接生嬷嬷和碧春两人,让她们出去门口守着后,便幽幽地看着纪凛。
纪凛将汤匙递到她嘴前,“阿潋,再吃一点,等会才有力气。”
曲潋张口喝下了,幽幽地道:“景王,其实就是明方大师吧?”
纪凛看着她,见她木着脸,斟酌地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明方大师只是对外的称号,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其实不多……你还记得他啊?”
“怎么不记得?”曲潋有些悲愤地道:“当年在常州府,我娘时常去济明寺上香,那时恰巧明方大师在济明寺里潜修,偶尔会在寺里碰见他。后来我进京时,不是也在枯潭寺见过他一面么?当时你也在的!”
想到自己因为受了刺激导致提前生产,心里越发的悲愤。
她的姐夫不仅和她姐错了辈份,还是个和尚——不对,她早就知道景王以前被高宗皇帝送去出家了,心里是知道他当过和尚的。可是不是说高宗皇帝一直盼着他还俗么?景王不是早就还俗了么?怎么转眼间,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竟然就是景王?
曲潋几乎要捶地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扒着他问:“景王今年到底多少岁了?你别骗我了,都说他已经成名二十多年了,其实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吧?莫不是他天纵奇才,七八岁就成名了?”可是看那张脸,明明就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这保养得真是妖孽了,难道是佛法高深,青春永驻?
纪凛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八岁时就成名了。他五岁时出家,对佛法颇有研究,确实是天纵奇才,也是因为如此,相国寺的住持才希望他出家,可惜高宗皇帝希望他身体好转后就还俗娶妻生子,却不想被景王自个跑了。不过他的年纪也不算大吧,不过是三十出头罢了……”
景王确实称得上天纵奇才,相国寺住持曾有言,此子若不收敛,慧极必伤,无法活到成年,方才希望能渡他出家,修习佛法,以他的慧根,必会有所成就。可也坏在他过于早慧,当了几年的皇子,正是对世间一切事情都好奇的时候,心在红尘中,怎么可能就断了一切出家?
有的人,无论如何努力,终其一生一事难成;有的人,倾其一生努力,也不过是在某个领域中有所成就。可是有的人,便便随随便能成为通才,很多东西只要看一眼就学会了,根本不用怎么努力,可称为旷世奇才,景王便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佛法还是医术,他随便学学就会了,甚至比那些钻研了一辈子医术的太医还要高明。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上天可能无法容忍这种像bug一样的存在,让他自幼起便多灾多病,甚至被断定活不过成年便要夭亡。高宗皇帝没有办法,方才听信相国寺高僧之言,将他送去相国寺出家,远离红尘,这才有起色。
可越是聪明的人越有计算,越不服命运的安排,景王便是这样的人。
曲潋木木地听着,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这恶意满满的世界刷新了。
景王这个人,对她来说,简直就像火星来的一样,智商上简直要碾压一众屁民——包括她,感觉十分心塞。
“阿潋,你没事吧?”纪凛有些担心地摸着她苍白的脸。
曲潋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躺下,说道:“我肚子疼,这回是真的要生了,你去叫接生嬷嬷过来,然后可以出去了。”
她冷静的语气、冷静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要生的样子——除了脸上的汗多了一点。
纪凛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汤盅也掉了,尔后身上的气息慢慢地变化……
第155章
曲潋觉得肚子又开始阵痛起来,已经懒得理会**前的人了。只是她都痛成这样,他竟然无动于衷,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
转头看去,见他神色僵硬地看着自己,一身煞气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惊,迟钝的脑子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人竟然又转换人格了。看到他这样子,曲潋只能祈祷他最好别又克制不住发脾气,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她尽量温和地道:“暄和哥哥,麻烦你去叫厉嬷嬷进来。”
纪凛看了她一眼,便扬声将人叫进来。
厉嬷嬷等人都在门外候着,叫一声就进来了,她们进来后,却见世子拉来一张锦杌放到**头,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下,拽住**上产妇的手不走了。
厉嬷嬷:“……”
曲潋也被他的动作弄得懵了下,想要说什么时,肚子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到口的话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很痛么?”
他的声音很轻,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她擦汗,手有些颤抖,显然被她的模样吓得不轻。
曲潋颤着声音道:“当、当然了,不信你来生生看。”
“我是男人,怎么生?”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下辈子你成了男人,我成了女人,我倒是可以生看看。”
曲潋被他的话逗得有些想笑,但是肚子越来越痛了,很快便没心思和他斗嘴。
这时厉嬷嬷和两个接生嬷嬷都过来了,接生嬷嬷检查了下曲潋的情况,对厉嬷嬷点头,说道:“世子夫人要开始生了。”然后又看了一眼**头坐着的男人。
厉嬷嬷知道接生嬷嬷的意思,她心里也挺无奈的,看世子那架势,好像要坐在这里看着世子夫人生孩子一样,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她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样,妻子正在生孩子,他就搬了张小杌子坐在**头陪她,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只是虽然无奈,但厉嬷嬷依然得尽职地将他劝出去。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看着。”纪凛压根本没理她,看着**上的人苍白的脸,眼睛幽深。“别说什么男人进产房不吉利的话,爷可不信这种东西。”
厉嬷嬷:“……”连性格都变了,这到底要怎么劝?
就在厉嬷嬷为难时,曲潋开口了,“你、你出去……”
纪凛顿了下,然后微微倾身,将脸凑到她面前,摸着她汗湿的脸,将黏在她脸上的发丝拂开,声音温柔得诡异。他亲着她的脸,柔柔地道:“我陪你不好么?”
“不好!”曲潋努力地吸着气,转过头看他,伸出一只手扒着他的手臂,发狠一样地说:“如果你不出去,我就不生了!”
纪凛嗤笑道:“生不生哪里能由着你?瓜熟就要蒂落。”
“我说不生就不生,如果你不信,我就让接生嬷嬷都出去。”她蛮不讲理地道:“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也是你造成的。”
听到她的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极了,眼里冒着凶光,仿佛下一刻就恨不得自己动手掐她,省得她这种时候了还要惹他生气。
厉嬷嬷也要给她跪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发狠了,将人安抚出去才是正事啊。
曲潋此时痛得要死,哪里有心思再安抚她,所以她来了个简单粗暴版的劝人法,恶狠狠地道:“快点出去,不然我真的不生了!”
纪凛阴沉着脸看了她许久,起身拂袖而去。
“还有,中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进来,不然就算生下孩子,我也将他塞回去!”
听到她放的狠话,房里顿时一静,连快要走到门口的纪凛也差点站不稳摔了一跤。
他有些恼怒地回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当看到她躺在**上狼狈的样子,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拽住了,闷闷地难受着,见到她转过脸不给他看,他才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直到阳光刺得眼睛难受得厉害,他忍不住举起袖子遮住眼睛,伸手一摸,发现眼角湿湿的。
应该是汗水……
他这样想着,可是那汗水却刺得眼睛越发的生疼难受。
“暄和,里面怎么样了?阿潋没事?”
纪凛用袖子抹了把脸,转头看到走过来的女子,空白的脑袋过了会儿才认出她是谁,淡淡地道:“阿潋她很疼……”迟疑了下,他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那句“阿潋她很疼”,曲沁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上辈子妹妹生产时,她已经病了,又有五皇子紧逼不放,根本没空过来探望,后来被五皇子以养病的名义送去庄子后,更是没心思关心什么。却没想到这辈子,阴差阳错之下,妹妹早产,然后她也有幸在这儿等妹妹生产。
曲潋看了一眼紧闭的产房,抿了抿嘴,对他道:“没事的,阿潋的身体素来健康,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的。”
纪凛面无表情地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人,突然大步走过去,一拳揍了过去。
来人自然不会站着给他揍,侧身避开了,反手扣住他的拳头,问道:“你作什么?”他看纪凛的模样,目光微凝,很快便明白了,笑道:“这种时候,你应该冷静一些,否则……”
他话还未说完,纪凛再次抬脚扫过来,他正要避开,却不想他这一招只是诱他上前,然后是一个拳头对着他的门面揍了过来。
“孽子,你做什么?”镇国公怒吼。
原本景王可以避开这一拳的,但是镇国公这话乍然响起让他稍微分了下心,然后那只拳头直接扣上了他的眼睛,痛得他也一掌劈了过去。
只是现在的纪凛不是平日那个与人为善的温和少年,满身戾气,急需找人泄火,招招狠戾,角度刁钻,就算景王比他年长,甚至也是个武学奇才,但是实在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弄得手忙脚乱。
镇国公跑过来,又惊又气,想要将那已经斗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却又无能为力,气得直叫孽子孽子的,并且将花厅里等候的淑宜大长公主给惊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几个女人也愣住了。
特别是平宁郡主,都要疯了。
那是舅爷爷m凛发的什么疯,这是以下犯上啊!
“还不叫他们分开?”平宁郡主厉声对站在一旁的曲沁道。
曲沁蹙着眉,低声道:“怕是不好叫。”嘴里这么说着,却没有开口,只是冷眼看着两人扭打在一起。
纪凛突然发难,她心里大概有些明白,估计是他以为妹妹的早产是景王害的,所以这会儿一腔的火气都朝景王发泄了。虽然妹夫以下犯上,但是相比丈夫,曲沁更担心妹妹,毕竟上辈子妹妹可是半个月后才生的,都提前了半个月,她哪能不担心?
“娘,这怎么办?”镇国公夫人询问道,神色很冷静,仿佛只是询问罢了。
淑宜大长公主此时和曲沁想的差不多,见孙子和弟弟打起来了,而且两人都是学过武的,怕是旁人分不开,便道:“算了,随他们。”
其他人听了有些疑惑,只有平宁郡主快要被母亲弄得要疯了。
怎么能随他们?那可是舅舅,怎么能让暄和就这么将舅舅给打了?
淑宜大长公主又转身回花厅了,不过在走之前,让乌嬷嬷去准备干净的水和衣服、伤药之类的,然后眼不见为净,避到了花厅里,拿着佛珠捻着,等着产房的消息。
两人打了很久,然后又听到一道尖叫声响起。
曲沁心头喊糟,转头便见继母由着秦嬷嬷扶着,站在廊庑下瞪着眼睛看过来。
先前得知妹妹要生时,曲沁便让人去曲家给继母捎信息,只是她没想到继母来得这么快,而且还看到两个女婿正在打架……心里不禁有些后悔,明知道继母的性子,不应该让人通知继母的,应该等妹妹生了孩子再去报讯。
曲沁快步走过去,扶拙氏的手,说道:“娘,阿潋正在产房里,王爷刚才诊过脉了,一切安好,没什么事情,您不用担心。”
季氏双目发直地看着院子里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女婿,颤颤地道:“沁儿,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他们打起来了?”一副就要昏厥的模样。
“没事,妹夫太过担心阿潋,所以王爷便和他过招,两人只是切磋罢了。”曲沁面不改色地忽悠道。
听到曲沁的话,镇国公等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季氏对长女还是很信任的,迟疑地问:“真的?”
“真的!”曲沁一脸正气凛然。
季氏虽然觉得那两个男人简直像不要命一样你来我往地给对方制造伤痕,但是长女的话太肯定了,她只能半信半疑,然后又焦急地看向产房。
曲沁将季氏带去花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为防她碍手碍脚的,曲沁学着妹妹平时对付继母的方式,将她忽悠在花厅里待着,这才转身出去。
两个男人打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双双倒在了花丛中。而原本美轮美奂的院子,也被两人弄得像灾后现场。幸好在两人动手时,常安早有先见之明地将下人都遣散了,才没有使得两个男人的形象在下人面前受损。
只是镇国公被不孝子气得浑身发抖,但是此时打得力竭的两个男人根本没空理他。
曲沁走过去,将两人看了一遍,见他们脸上都是一片青紫,第一次知道这两个男人的战斗力,心里也有些发虚,不过面上却是一片平静,指挥着常安等人过来扶他们。
“阿沁,过来扶本王。”景王朝新婚妻子伸手。
曲沁有些无奈,但仍是走过去,拉住丈夫的手,努力地将他扶起来。
景王将大半身体都压到了新婚妻子身上,然后斜眼看向被常安扶起的纪凛,嗤笑一声:“小子,想要和我斗,你还嫩了一点。”
纪凛阴冷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曲沁往他背上拍了一下,敲拍到他被纪凛揍出来的伤,疼得眉头抽了下。
“你何必再去撩他?”曲沁的声音很平静,“阿潋认出你了,才会刺激得早产的,暄和应该也是明白,才会对你动手。”
“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怎么还手,不然那小子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曲沁沉默了下,又一巴掌呼到他背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么?我看不出来。行了,先去换身衣裳,然后去给阿潋瞧瞧,一定要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景王知道曲潋早产和自己不无关系,摸摸鼻子,乖乖地应了一声。
只是,等他们去上了伤药、梳洗出来,产房里也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出来叫人。
纪凛仍是像个暴怒的狮子一样,在产房外走来走去,然后会用一种阴森森的目光盯着景王。
景王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淡定喝茶。
“你这里可有什么无痛生产的药?让孩子一下子就出来?”纪凛突然问道。
景王噗的一声喷茶了,他恼怒地道:“你将本王当成什么了?”
“那就是没有了?真没用。”纪凛轻飘飘地说,“亏得江湖上的人还那么称赞你,原来多是沽名钓誉之辈、徒有虚名。”
景王差点想要撸袖子揍这个不尊长辈的臭小子。
他从这臭小子五岁时就给他治病了,知道他每当变脸时,那脾气真是又臭又狠,简直让人火大。以前还没有还俗时,还能多念念佛经克制一下被他惹出来的火气,现在还俗了,肉吃了、酒喝了、妻娶了、女人也抱了,早就不是和尚了,自然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偏偏这臭小子是妹夫兼姐姐的孙子,有那两个女人看着,不能出手。
就在景王恼怒时,突然产房里传出了一阵嘤儿响亮的哭声。
纪凛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
第156章
听到外面突然响起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起身,淑宜大长公主和季氏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生怕这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幸好,这时碧秋和宫心两个丫鬟满脸笑容地过来,当下对着花厅里的主子们行礼,笑道:“公主、老爷、夫人、二夫人、亲家夫人,世子夫人生了。”
不过三个时辰孩子就出来了,而且还是第一胎,这时间也算是快的了。
听到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孩子生了众人都有些高兴,淑宜大长公主忙问道:“你们世子夫人还好吧?”
“生的是男是女?”镇国公夫人跟着问道。
镇国公没开口,不过也颇为关注。
季氏也一脸期盼地看着宫心,心里祈祷着女儿能生个男孩,如此也能在夫家立足,腰板能挺直一些。
纪二夫人倒是有些事不关已,所以心态很平和,不管曲潋生的是男是女,她都为她高兴。
“恭喜公主,少夫人给您生了位曾孙女。”宫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同时忍不住拿眼睛飞快地睃了那些人一眼。
只稍一眼,她便将在场之人的反应大体尽收眼里。
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语气很是轻松,说道:“先开花后结果,不错。”
只要能生,第一胎是男是女倒是没所谓,淑宜大长公主本就见识不俗,从来不会因为儿媳妇生了女儿便不高兴。同理,搁在曲潋身上也是一样的,镇国公府的孩子较少,就算是姑娘,那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镇国公夫人和平宁郡主都忍不住看了淑宜大长公主一眼,她们自是知道淑宜大长公主比其他的婆婆更开明一些,所以就算曲潋生了个女儿,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镇国公便不同了。
纪二夫人跟着道:“娘说得是,像我就是这样,先生了语儿,才有冽儿,想来潋儿也是这般。”她这话也有为曲潋说好话的意思,就生怕大嫂因为曲潋生了女儿有意见。
季氏因为女儿生了个姑娘而有些失落,同时也有些担心镇国公府的人心里不喜欢,但是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镇国公也同样有些失落,但想想儿子今年也才十八岁,许是要先开花后结果,便也不强求。
来报喜的宫心和碧秋看罢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喜欢,就算生的是姑娘,他们世子夫人在府里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影响。至于镇国公夫人……反正有淑宜大长公主顶着,她也不好说什么。
“行了,我去看看潋丫头和孩子。”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因为这是第一个曾孙女,心里也是有几分期盼的。
淑宜大长公主都去了,季氏和镇国公夫人等人自然也跟了过去。
产房里,厉嬷嬷和接生嬷嬷一起将孩子擦洗干净,裹上百子戏婴的襁褓,琉心和碧春正为曲潋收拾身子。
“少夫人,您若是累了,便歇会儿吧。”碧春对床上的人道。
曲潋虽然很累,但在孕期养得好,生完孩子后精神还算是不错的,不至于一下子就睡了,声音有些沙哑地道:“嬷嬷,将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许是事前早有预感,这胎会是个女儿,所以曲潋这会儿也并未怎么失望,只想着,这世代对女人束缚得太强,以后得好生给女儿谋划才行,断不能让她像这世间的女子那般过得那样苦。
厉嬷嬷见她精神还不错,便也没有劝她歇息,而是将孩子放到她身边。
曲潋正要探头看一眼刚生下来的孩子,突然听到外面的门呯的一声响起,然后是通往产房的那扇冰裂纹槅扇被人推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产房里正在收拾的下人惊住了,特别是看到进来的人时,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曲潋扭头看过去,同样懵了下,待他来到面前,吃惊地问道:“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子?谁打你了?”
这是她认识纪凛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脸上青青紫紫的,嘴角还破了一个口子,上面残留着瘀血的痕迹。她不过是将他威胁出去罢了,难道他当时又爆发了巨大的杀伤力,不得已让人一起镇住他时,被人趁机打了?谁又有这胆子将他揍成这样?
纪凛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床边,眯着眼睛看她,将她上下打量。
曲潋被他那种赤.裸裸的目光看得颇为羞耻,即便没有照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狼狈,忍不住嗔怪道:“看什么?还没说你和谁打架了呢。”
“没事。”纪凛只是看着她,随意地道:“我和景王打了一架,没吃亏,他也毁容了。”
曲潋:“……”
厉嬷嬷等人:“……”
曲潋有些无力,她在里面挣扎着生孩子,痛得要死,他就在外面和人打得要死,这算是一起痛么?可是却一点也感动不起来肿么破?
不想纠结那么多,曲潋有些欢喜地道:“暄和哥哥,快来看你闺女。”说着,指着厉嬷嬷放到旁边的襁褓说,她也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只见红色的襁褓里裹着一个脆弱得让人连碰都不敢碰的新生儿,脸蛋小得她一个巴掌都能覆盖,五官也很小,眉眼很浅,根本看不出个什么名堂,肤色是新生儿特有的浅红色,却并不怎么皱,还算是可以的。
可是绝对称不上可爱。
“好丑。”纪凛皱着眉说,“不像你,也不像我。”
曲潋也皱起眉头,正要说话时,有人比她更早开口了,“等过几个月,孩子的五官长开了,就像了。”
曲沁也走了过来,凑过去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心说这胎果然是个女孩,不由得想起上辈子她在庄子里养病时,纪凛将孩子抱过去给她瞧,那时孩子已经满周岁了,白白嫩嫩的,模样儿和纪凛很像。
当下她笑道:“听说第一个孩子都是比较像爹,这孩子以后一定像妹夫。”
纪凛的神色很淡,看不出他对这话有什么想法,只是失神一般地盯着床上的人。
曲潋倒是想要开口说几句玩笑,但是此时太累了,便也忽略了他的异样,只是对她姐道:“姐姐,姐夫……没事吧?听暄和说,我在里面生孩子,他们在外头打架。”
景王是男人,没法进产房,所以曲潋也不知道景王是不是比纪凛看起来还要惨。
“没事,你别乱想。”曲沁安慰道:“他们男人皮粗肉厚,不过是一些皮肉伤罢了,你刚生完孩子,别多想。”说着,她接过碧春绞来的帕子,给床上动弹不得的妹妹擦脸,又给她收拾了下凌乱的头发。
曲潋自然听得出姐姐话里的安慰之意,只好笑了下。
这时,门外响起了丫鬟请安的声音,很快便见淑宜大长公主等人进来了。
曲沁小心地将襁褓里的孩子抱了起来,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跟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镇国公夫人,心里有些警惕。
上辈子妹妹生完孩子后为什么和镇国公夫人吵起来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是这辈子有她在,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众人进来,看到纪凛也在,除了淑宜大长公主外,都有些愣。
“暄和,你怎么在这里?”镇国公夫人不悦地道:“产房污秽,可不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该进来的地方。”
纪凛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只是走到床头旁。
镇国公夫人面色微冷,抿紧的唇表明她被这儿子气得不轻。
其他人都有些习以为常,唯有季氏没想到亲家母的语气会这么冲,一时间有些无措,生怕镇国公夫人将这事怪到女儿身上。
“行了,由着他罢。”淑宜大长公主开口道。
镇国公夫人只得闭嘴,只是她的脸色有些不好。
平宁郡主也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对侄子这般维护,竟然在人前落大嫂的脸,不禁有些愕然,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峻一下,不由用一种隐晦的目光看向床上的人。
“潋丫头,你没事吧?”淑宜大长公主走过来,关切地问道,然后又看了一眼床前的孙子,无奈地道:“你在里头生孩子,他们两个男人倒好,在外面打架,瞧瞧这模样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要生孩子的是他们。”
曲潋忍不住笑了下,说道:“我没事,多谢祖母关心。祖母,这胎果然是个闺女……”她扁着嘴委屈地道:“祖母不会真的要抱到寒山雅居养吧?其实我可乖了,会将她养得乖乖的,让她以后孝顺您。”
淑宜大长公主有些好笑,摸了下她的脑袋,笑嗔道:“行了行了,才刚生完孩子,折腾什么?只要你不瞎折腾,自然由着你养了。”本就是开玩笑的话,自然不会当真了。她也知道这孩子现在提起这话的意思,淑宜大长公主并不觉得这种小心机是坏的,便由着她了。
曲潋马上又欢喜地笑起来。
跟过来的季氏被女儿一席话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整颗心才落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已,这小女儿果然会折腾。
纪二夫人忙过来道喜,平宁郡主和镇国公夫人没有说什么。
不过,镇国公夫人确实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被平宁郡主制住了。
曲沁看得分明,微微挑了下眉,若有所思。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看了孩子,知道曲潋刚生完孩子要歇息,也不好打扰她,便都跟着淑宜大长公主出去了,季氏也叮嘱着女儿好生歇息,方一起出去。
曲沁将孩子交给厉嬷嬷抱着,摸了下妹妹苍白的脸,对她笑了下,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好生歇息。”
曲潋朝她应了一声。
很快房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站在床头的纪凛。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和躺在床上的她目光平视。
看到他的模样,曲潋心中忍不住发软,吃力地抬手摸了下他颊边一处青紫的痕迹,笑问道:“痛不痛?”
纪凛摇头,这点儿痛算不得什么,再痛的事情他也经历过。
曲潋叹了口气,对他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他用那双妖诡的眼睛看了她半晌,方道:“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曲潋想劝他去歇息,但是此时实在是累得不行,已经没有力气再劝,在他伸手过来挡住她的眼睛时,意识很快便陷入黑暗中。
等她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
“阿潋,醒了?”
温和清越的男声响起,曲潋睁开困钝的眼睛,等视线集焦时,才看到床前像暖阳般温和的少年。
“暄和……”她喃喃地开口。
纪凛让丫鬟打来水,自己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然后小心地扶着她坐了起来,拿了个大迎枕垫在她身后,让她坐得舒服一些,最后为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
对着这么温柔的少年,让人心里也忍不住溢上一种很温柔的情绪。
屋里的灯光很明亮,同时也让她看清楚了床前的少年脸上的痕迹,比先前消了不少,看着没有那么可怕了,确实像曲沁说的那样,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饿了么?嬷嬷说你可以喝汤。”纪凛又道,叫丫鬟去将厨房一直煲着的汤端过来。
曲潋动了下,感觉到下.体的地方钝钝地疼着,忍不住抽了口气,他紧张地看着她,忙问她疼不疼。曲潋摇头,这点疼比起先前生孩子时那种痛到极点只想死了的痛苦相比,简直是小意思,痛得她当时连形象都不要了。
不过此时不痛了,那种爱美之心又回来了。
等他端着汤要喂她时,曲潋摇头,自己拿了汤匙喝汤,边喝边道:“我现在一定很丑吧?你能不能当没看到我?我最丑的样子都给你瞧见了,感觉有点没脸见人。”她抱怨道。
纪凛用一种很温柔缠绵的目光看着她,笑道:“没事,现在我也很丑,咱们扯平了。”
曲潋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噗的一声笑起来。
等喝了汤后,曲潋兴致勃勃地道:“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她刚喝了奶,奶娘抱下去睡了。”说罢,纪凛转身吩咐宫心,让她去叫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很快奶娘就将孩子抱过来了,曲潋让她将孩子放到身边,自己凑过去看了会儿,仍是看不出这细眉细眼的样子像谁。而且眼睛也没睁开,更不知道像谁了。
曲潋看了很久,又抬头看向床边坐着的少年。
他朝她很温柔地笑了下,笑得曲潋忍不住沉默了。
她想起了生完孩子后自己临睡前的事情,忍不住又偷偷瞥了他一眼,怎么看都和平时差不多,难道是她多想了?
一时间想不明白后,便放到一旁,她伸手摸了下幸伙嫩嫩的脸蛋,见她突然嘴唇嚅动着仿佛在吮吸着食物一样,吓得收回了手,低声道:“暄和哥哥,她挺可爱的,是吧?”
“……嗯。”
这可疑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曲潋眯着眼睛看他,眼里有着怀疑之色。
两人说了会儿话,纪凛便让人将孩子抱走了,对有些不满的产妇道:“你刚生了孩子,景王说,你应该多歇息才对。”
今儿趁着她睡着时,纪凛将景王叫过来给她把脉,知道她的情况良好,方安下心来。不过历来妇人生孩子,皆会元气大伤,她虽然看着没什么,但也要多歇息补充回体力方是。
曲潋确实还有些累,便也不说什么,被他伺候着躺下歇息。
翌日一早,曲沁果然过来了。
曲潋的情况比昨天好多了,她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锦缎面的迎枕,正和她姐说话。
曲沁将昨日曲潋生孩子时外面的情况告诉她,对于丈夫和妹夫打起来一事,她也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不过曲潋是个会脑补的,就算只是简单地提一些,也能让她将事情脑补得差不多,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里其实挺感动的。
不管是哪个人格,其实那个人待她都是一样的,将她放在很重要的位置,让她也忍不住想到回馈他的一腔真心。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就算面对残忍的第二人格时,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和他闹,他的心意,才是她的底气。
说完了这事情,又说到昨日季氏得了消息就赶过来探望的事情,虽说母亲来了也只能跟着急,但到底是自己的娘亲,知道她在,心里也踏实一些。
想到她娘,不免也想到如今新上任的姐夫。
曲潋看着她姐,低声问道:“姐姐,三朝回门时,娘……她没事吧?”想到小白花一样的母亲,曲潋觉得她娘一定也很受刺激。
“她看到景王时,就晕过去了。”曲沁有些无奈地说道,“醒来后,再见到景王时,又一次晕了过去,晕了好几回后,才接受了事实。”
曲潋默了下,突然觉得她们母女俩还真是同命相连,都被刺激得不轻。
第157章
虽然被刺激得早产,不过曲潋的身体情况却不错的,甚至比很多产妇的情况都要好。
在孩子洗三的那天早上,池太医也特地过来给她请脉。虽然信任景王的医术,但景王现在不是太医,且又是姐夫,倒也不好叫他过来。
池太医诊断过后,便言除了有些体虚外,没有其他的问题。而体虚这种问题,很多刚生完孩子的妇人都会有,只要仔细休养些时日便会好的,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孩子的洗三这日,前来镇国公府观礼的宾客很多。
虽然这胎生的是个闺女,但是架不住镇国公府门第显赫,就算是女儿也十分矜贵,且又有淑宜大长公主吩咐大办,镇国公也觉得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女,便也同意了母亲的意思,让常管事下去安排。
曲潋正在坐月子,对外面的情况根本看不见,不过有碧秋回来给她说,也大概知道来了什么人。淮安郡王府、景德侯府、曲家、平阳侯府等府里的人都过来了,还有一些和镇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也借着名义过来。
至于宫里,太后和皇后也有赏赐,襄夷公主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不过也让人带了贺礼过来,显得十分隆重。
季氏和曲沁到暄风院探望曲潋时,见她穿着春衫,坐在床上喝汤,孩子就放在她旁边,碧春等丫鬟站在旁边伺候着。
“你怎么将孩子放到这儿来?”季氏忍不住说道,“你如今正坐月子,可要注意身体,别为了其他事情分心。我告诉你,女人坐月子可是头等大事,如果坐月子时没有养好身体,以后年纪大了可以吃亏。你可别以为娘是在唬你,很多妇人便是因为坐月子时没有仔细休养好身子,后来不仅子嗣困难,连身子也垮了,临老了还有各种病……”
季氏担心小女儿少不更事,喜欢胡来,忍不住唠叨起来。
如果是稳重的长女,她还不至于这么操心……不对,长女现在也让她很操心,特别是长女嫁的丈夫,直到现在,季氏仍是有些晕晕乎乎的,看到长女时,就会忍不住想到大女婿,然后又开始头晕了。
之所以没有晕,是因为那天被刺激得晕了几合,直到她能睁着眼睛不晕了,景王才没有去刺激她。
曲潋将碗递给碧春,让人给她娘和姐姐搬锦杌,笑道:“娘你不用担心啦,厉嬷嬷已经和我说了很多坐月子的注意事项,他们都盯着我呢,我能折腾什么?又不是怀孕那会儿。我现在不过是正在吃东西,便让人将孩子抱过来,看着她这张丑脸,我吃得香。”
她笑嘻嘻地说,季氏和曲沁听了却忍不住喷了。
“胡说,什么叫‘看着她这张丑脸,你吃得香’?”季氏被小女儿弄得很是无语,“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女儿的?”
曲沁也是好笑又好气,忍不住道:“等她的脸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到时就会变得漂亮了,你可不要乱说。”
曲潋无辜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她爹说的。”说着,指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包子。
确实是包子她爹说的,昨晚三更半夜的,可能是饿了,孩子哭了起来。曲潋由于白天睡太多了,晚上睡得并不沉,听到了隔壁孩子的哭声后,便下意识地起床,想问问怎么了,却没想到过了会儿,纪凛亲自抱了孩子过来。
那人在夜晚一般会人格转换,当时看到他满身煞气地抱着孩子进来,曲潋的心脏都要停了,担心他会控制不住性子对脆弱的孩子做出点什么。
幸好,他当时抱得很稳,进来看到她醒了,便将哭个不停的孩子放到她身边,对她道:“你瞧,她哭得好丑。”
曲潋看了孩子一眼,实在无法反驳他的话。
刚出生的孩子,五官都是细细小小的,连眉毛都没长呢,头上的胎毛虽然挺黑的——显然孕期的时候她吃得不错,都补到孩子身上了,自然也称不上可爱了。而此时因为孩子张着嘴巴哭,小鼻子小眼睛小眉毛都挤到一起,额头都皱起来了,像个小老头一样。
两个新上任的爹娘都不知道孩子刚出生时是什么模样的,以前虽然看过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孝子太脆弱了,他们都只是看一眼,再多的便没了。如今轮到他们当爹娘了,参与到养孩子的事情中,发现很多事情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例如此时,孩子的这种哭相其实挺正常的,但是落在新上任的爹娘眼里,实在是丑得紧,那皱在一起的脸,还有额头上挤出来的皱褶,真的很像小老头啊,确实很丑。
“看她一脸丑样,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纪凛拧着眉说,他实在是没法想象,他们的孩子怎么会这么丑。
如果是温柔的主人格,就算闺女丑成这样,他也不会说出来,只会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就算闺女长得丑点,以后好好教养,让她成为一个聪慧又能干的女人,然后给她寻个好男人,多搭点嫁妆,以她的聪慧,让那男人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任她搓圆揉扁就是了。
可第二人格行事比较肆意,看到闺女这种小老头一样的哭相,自然毫不客气地说出来了。
曲潋心里也很担心闺女基因突变,不像她也不像纪凛怎么办?便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以后让她跟你学几招,不用学成什么绝世武功,只要没男人打得过她就行了,然后给她多搭点嫁妆,让她祸害别的男人去?”不太负责任的娘亲说。
纪凛看了她一眼,补充道:“还要教得她聪明一些,就算是要耍阴谋诡计,也没人能算计得过她,谁敢欺负她,武力不行就上智商,智商不行就武力,或者两样齐并。”
曲潋:“……”
因为不放心跟过来、站在槅扇外偷听的厉嬷嬷:“……”
在新上任的父母讨论着“闺女哭得太丑以后嫁不出去该怎么教养”的问题时,被放在床上的孩子哭了几声后,便不哭了,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全然不知道她那对无知的爹娘已经将“丑”这个字眼安放在她身上。
纪凛发现闺女睡着了,又道:“瞧她这丑脸,看久了其实还算顺眼的。”
曲潋:“……”
所以说,这话真的不是曲潋说的,而是孩子她爹说的。
只是这话除了偷听的厉嬷嬷外,没人相信,季氏和曲沁更不会相信了。
“胡说,暄和怎么会说这种话?”季氏被女儿闹得很无力,在她心里,二女婿是个文雅谦和的人物,一切溢美之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道德操守简直直逼圣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闺女说这种话?
曲沁戳了下妹妹的脸,笑嗔道:“别总是赖到暄和身上"子刚出生时皮肤不紧致,确实不太好看,不过长开了就好看了,你且看着,过几个月,她定会长得像她爹一样,是个可爱的忻娘。”
曲潋看了眼闺女那张小脸,有些不自信,她以为她姐是在安慰自己。
过了会儿,骆樱、骆柯、骆槿、骆林等骆家姐妹也过来了。
曲潋看了一眼骆柯和骆槿,发现两人看到曲沁,面上都有些不自然,心里不由得暗笑。
先前就算她嫁到镇国公府,骆柯和骆槿都是不以为意的,直到她姐成了景王妃,两人才重视起来。所以这会儿,趁着孩子的洗三礼,两人不仅来了,甚至还特地过来探望她,传递友好的信息。
曲潋朝她们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去年年底时,大皇子妃果然熬不过冬天便去了,大皇子打算守妻孝一年,一年后再另择贵女为皇子妃。
骆槿心里说不出的煎熬,虽然她已经为大皇子诞下长子,可是不管如何在身份上都是庶长子,比不得正妻所出的。谁知道等明年大皇子再娶时,年轻的大皇子妃会不会给大皇子诞下嫡子,届时她的儿子可不就成了嫡子的眼中钉了?
这样的日子,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难熬,让骆槿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只是后悔之余,虽然偶有一些疯狂的想法,但此时也没胆子做出来,只能这般干熬着。
幸好,在这种时候,曲沁成了景王妃,曲潋在镇国公府的地位也不差,骆槿决定重拾以前的姐妹情,要好好和曲家姐妹打好关系。
不仅是骆槿,骆柯也是一样。
以前她是侯府尊贵的嫡长女,嫁的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国公府的宗妇,一生尊荣。曲家姐妹在她眼里,只是寄住在自己家的可怜亲戚,将来就算有造化,也不过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和自己根本没法比。
可谁知曲家姐妹俩中,妹妹先是和镇国公世子定亲,后来姐姐又成了景王妃,硬是让她这侯府嫡长女在曲家姐妹面前矮了一截。虽然夫家是安国公,但若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安国公府根本比不过镇国公府,她的丈夫更是比不过纪凛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骆柯虽然被这巨大的落差弄得心里很是失落,但是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曲家姐妹俩交好。让她欣慰的是,小妹妹骆樱和曲潋玩得很好,一直没有变过。以前她还觉得小妹很蠢,被曲潋耍着玩也不自知,还一脸欢喜地围着人家转,现在不得不承认,也许小妹是傻人有傻福吧。
这么想着时,便见小妹骆樱坐在曲潋面前,朝她笑得很是愉悦,曲潋也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说话,反观她和骆槿、骆林,只能干站在一旁,都插不上嘴。
曲潋和骆家姐妹们说了会儿话,直到洗三礼开始,她们方才离开,去外面的厅堂观礼。
洗三礼开始时,厉嬷嬷进来将孩子抱了出去,回来时,却是纪凛抱回来的。
曲潋不免有些诧异,问道:“怎么是你抱孩子回来?厉嬷嬷呢?”
纪凛若无其事地对她道:“我让厉嬷嬷去办点事情,所以就抱她回来了。”说着,他将孩子放到床上,对她笑道:“阿潋,你看,她睁开眼睛了。”
曲潋赶紧凑过来,果然看到闺女已经睁开眼睛了,虽然眼睛并不灵动但是仍是让她满心欢喜,朝她欢快地叫了几声“闺女快看过来”。
孩子的视力现在还没有长好,自然没有反应,睁了会儿眼睛,又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了。
纪凛坐在床前,看她满脸笑容地逗着孩子的样子,清润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溢起某些温柔,掩盖住眼里的清冷疏离,也让他先前被母亲的行为刺激得压抑的心情慢慢地沉淀下来。
曲潋逗了会儿孩子后,纪凛怕累着她,让奶娘过来将孩子抱到隔壁去喂奶,自己留在房里陪她说话。
曲潋说了母亲和姐姐过来探望她的事情,然后瞅着他道:“我娘说了,闺女其实并不丑,以后脸蛋儿长开了就好,以后不能再说她丑了。”
纪凛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自己的脾气克制不住时,总会将另一面诚实地呈现出来,虽然事后总有些尴尬,但到底习惯了。
而且,其实他也觉得闺女哭起来的样子挺丑的。
“知道了,以后不说便是。”纪凛温柔地道,然后对她道:“好了,你先歇息吧,祖母说了,女人坐月子时一定要很注意,否则日后要吃亏的。”
曲潋撇了下嘴,“我娘今天已经就着这话唠叨了我很久了,我知道啦,很注意呢,还有厉嬷嬷看着的。”然后也对他道:“你白天时要进宫当差,晚上别太累,孩子有奶娘照顾,不用你大半夜地起来去看……”
她唠叨了好一会儿,见他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一双眼子像浸润了春日煦和的阳光般柔和,让她心里也不可抑制地泛起一股甜蜜,朝他笑得甜甜的。
纪凛忍不住倾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地烙下一吻。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心里溢起一种很温柔的情绪,将那些负面的黑暗情绪都压制下去。
第158章
曲潋是过了半个月后才知道洗三那日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这么晚,也有纪凛不乐意让人拿这事情去烦她的原因,要不是她坚持,宫心也不会说,甚至在纪凛看来,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洗三那日,在洗三礼结束后,奶娘准备抱孩子回去时,是镇国公夫人亲自接手抱的。虽然镇国公夫人平时对这孙女没有表现什么喜欢或讨厌的样子,但她到底是孩子的亲祖母,她要抱孩子,众目睽睽之下,奶娘也不好拒绝。
直到出了厅堂,纪凛方才过去,亲自从母亲怀里将孩子抱过来。
镇国公夫人见儿子防她像防贼一样,面上自然有些不悦的,不过她此时也懒得和儿子发生什么争执,便和纪凛表示,因曲潋正在坐月子,身体不便伺候他,按着规矩,便提出要送两个调.教好的丫鬟过来伺候他,如果他喜欢,也可以提为通房或姨娘。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心照不宣,本应该在去年曲潋怀孕时就提的,不过那时候纪凛大闹上院,而镇国公夫人敲被淑宜大长公主禁足了两个月,等她出来后,可能是因为淑宜大长公主警告过的原因,所以方没有什么动作。
只是没什么动作,但不代表她不想折腾。之所以没有出手,曲潋查到,是镇国公和她说了什么,方才让她没有做什么。
不过现在,因她生了女儿后,镇国公夫人好想又有什么想法了。
曲潋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实在是无法搞懂镇国公夫人的心思。如果她是一个宠爱儿子的好母亲,自然会因为曲潋这种霸占儿子的妒妇行为,会对儿子十分心疼,觉得儿子受了委屈了,想要送人过来伺候他也是应该的。可她偏偏不是,而是和儿子形同水火,明知道儿子讨厌她插手暄风院的行为,依然乐此不彼地往暄风院安插人。
就算安插了人,又有什么用呢?
一时间,曲潋也闹不懂镇国公夫人这是真的为了往暄风院安插人,还是故意要恶心他们。不过她显然成功了,因为纪凛为着她的举动,心情坏了不少,只是碍着曲潋,才忍着不发。
虽然弄不明白,但因为纪凛明摆着拒绝了,没让镇国公夫人将人送过来,暄风院此时还算是风平浪静,便也不再关注。
随着四月份的到来,京城的天气渐渐地变热了。
这种时候坐月子,曲潋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再不好也没办法,因为厉嬷嬷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她,加上她娘上回来看她时在她耳边唠叨一通,还有她姐时不时地上门来探望,让她不敢轻易折腾点什么,乖乖地听着老人的话,苦逼地坐月子。
晚上纪凛回来时,曲潋抱着闺女,坐在内室临窗的炕上哼着小曲,见到他进来,忙笑道:“暄和,你快过来瞧瞧,宝宝是不是看起来漂亮一些了?”
纪凛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是烟尘,可不敢靠近母女俩,探头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漂亮一些了,应该是长大一点了吧。”
过了半个月了,孩子虽然仍是小小的,但比出生时稍稍大一些了,脸上的皮肤也更加的光滑紧致,哭起来时,皱褶也没那么多了,这对新上任的爹娘才知道,当初确实是他们误会了,孩子其实也不丑的,长大就好了。
他们第一次养孩子,眼见为实,旁人说再多也没用,所以才会忧心女儿长得太丑怎么办。
曲潋马上喜滋滋地笑起来,她就说嘛,自己和纪凛都是纯天然的帅哥美女,又不是整出来的脸,怎么可能会生下个丑孩子?以他们的基因,闺女以后长得一定不错,绝逼是个大大的美女。
纪凛看她那么高兴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先去净房洗漱。
等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坐在曲潋身边,将孩子接过来。
他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这并不是他私底下练习的结果,而是人家就是这么的天才,抱过几次就懂得用什么样的姿势让孩子感觉到舒服,比她这当娘的还要标准。对于这点,曲潋简直要望尘莫及,她素来知道纪凛有个聪明的脑袋,对很多事情能举一反三,却没想到在照顾婴儿的事情上,也不逞多让。
曲潋想起这时代男人的德行,不得不承认,纪凛还有当奶爸的天赋。
“你现在还在坐月子,别总是抱着她,省得累着自己。”
曲潋觉得他小提大作了,不以为意地道:“一天就抱那么一会儿,哪里会累着?就算是坐月子,也没有这么严格的。”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微笑,虽然看起来很温柔,但曲潋就是知道他对她的话不以为然的,心里不禁有些蔫。
就算是丑闺女,她其实也很疼她的,一刻不见就想得慌,抱再久也不会累。
“对了,祖母和爹那边有说了么,什么时候给宝宝撒名字,总不能都叫着她宝宝或闺女吧?”曲潋问道,都过半个月了,她那公爹怎么着都给孩子让名了吧?
虽说是孙女,但也是镇国公的第一个孙女,镇国公对此也是颇为重视的,取名权便在祖父身上。纪凛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在洗三那日,镇国公开了口,他也不想拿这事情和父亲起什么争执,便由着他了。
“没听他说。”纪凛淡淡地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让,不如你可以给她撒小名儿先叫着。”
曲潋觉得这样也不错,小名儿是他们当父母的私底下叫,反正以后也不上族谱。她伸手搭着纪凛的肩膀,探头看着他怀里的闺女,敲闺女此时醒了,正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人,偶尔会转动一下,比刚出生那会儿灵动了不少。
她想起这孩子提前了半个月生的,也算是早产了,而且害得她早产的是景王,沉吟了下,说道:“叫阿尚吧。”
“阿尚?”纪凛讶异地看着她,“何解?”
曲潋恨恨地道:“原本我想叫她阿和的,但是和你的字‘暄和’重合了,须得避讳,那只好叫阿尚了,反正,都是一个意思,没差啦。”当娘的继续很不负责任地说。
纪凛是个聪慧的,在她开口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阿和?阿尚?合起来那不就是……
看来她对于景王的身份还是耿耿于怀,所以才会给女儿取这么个小名儿。
怀里的孩子突然小猫似地叫了起来,摸了下襁褓,发现没有湿,那就是肚子饿了,纪凛扬声叫来守在外面的宫心,让她将孩子带下去找奶娘喂奶。
房里没了其他人后,纪凛拉着她的手,温声道:“你心里还不高兴啊?”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我那时候帮你揍了景王一顿,也算得上是不敬长辈了,幸好当时恰逢你生孩子,祖母和景王才没有见怪。”
听到他这么说,曲潋倒是有些尴尬了,嘟嚷道:“其实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想到会受刺激那么大,这也怨不得他。我只是……”她瞅着他,小声地说:“只是不忿我姐怎么会嫁给他呢?而且他怎么会是景王呢?”
说到底,不过是对景王的印象扭不过来罢了。
在济明寺时,她和她娘隔三岔五的去寺里上香,她娘可虔诚了,对佛祖绝对没有任何不敬,她虽然有些散漫,但是也是敬神佛的。当时敲明方大师在济明寺潜修,因为她们去得频繁,偶尔也是有缘见到明方大师一面,这可是很多内宅女眷都没有的幸运,让她娘惊喜坏了,对明方大师那叫一个恭敬崇拜。
也是因为那时候对明方大师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此时转不过弯来。
明知道他其实已经还俗了,而且还是皇家血脉,根本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和尚,现在已经是景王,年纪相差也不大,她姐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心里就是莫名地憋屈,一口气梗着。
“我觉得,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才能适应。”曲潋说道,“现阶段谁都别理我。”
纪凛摸摸她的脑袋,亲了她的脸蛋一口,由着她耍脾气。
于是,继被父母冠了“丑”字后,小包子又有了个叫“阿尚”的小名,不知情的人也只觉得这小名儿还算不错,知情的人……算了,知情的人没有多少,只是笑了下,觉得曲潋又促狭了。
曲沁便是觉得妹妹促狭的人。
给自己女儿撒叫“阿尚”的名字,她这是介意呢,还是不介意呢?总觉得孩子比较吃亏,甚至连景王听了,还说他和这孩子有缘之类的,让曲潋知道后,又莫名地后悔起来,恨不得再给女儿取别的小名儿。
等到孩子满月时,镇国公府又热闹起来,比起洗三,孩子的满月才叫大办。
这日,淑宜大长公主特地打扮一翻,身上穿着秋香色仙鹤衔灵芝的妆花褙子,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成一个圆髻,上面插了一对镶着鸽卵大的红宝石的赤金镙丝簪子,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凛然,存在感十足。
乌嬷嬷笑呵呵地道:“公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仔细打扮了,瞧您现在给人的感觉都精神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暮气沉沉的。”
淑宜大长公主扶了下额头上的累丝攒珠双凤垂帘金抹额,无奈地道:“我都这么老了,哪里需要像年轻时那般打扮?给人看了还不是笑话我老了还要折腾,像什么话?要不是今日是曾孙女的满月,我也不会这般。”
乌嬷嬷笑了下,心里明白公主今儿是要给世子夫人撑腰,让上门来喝喜酒的人知道,就算生了闺女,公主心里也是喜欢的,他们镇国公府的姑娘同样不比男孩儿差什么,都是一视同仁。
前来镇国公府吃满月酒的宾客们不乏有人精的,自然发现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心里不禁琢磨起来,等到席宴开始时,奶娘抱着孩子出来展示时,众人都很是诚心诚意地称赞了一翻,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曲家的人尤其高兴。
今儿曲二老夫人、曲大太太、季氏等曲家女眷和曲大太太的娘家方家人都来了,曲大太太尤觉得有面子,特别是在娘家嫂子们面前,让娘家嫂子们知道,他们曲家的姑娘的本事,就算生了女儿,也同样讨夫家喜欢。
曲大太太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她女儿曲涵嫁给娘家侄子,这几年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她嫂子心里不免有些意见,而她虽然也为女儿焦急,可是到底没有办法,恨不得学着季氏天天烧香拜佛、求生子娘娘给女儿赐个男嗣才好。
就在这种时候,曲潋也生了个女儿,而且镇国公府的人不仅没有什么不高兴,洗三和满月时还大办,淑宜大长公主更是一副高兴的模样,让曲大太太不得不感慨镇国公府是厚道人之余,也觉得曲潋这孩子还是有些儿手段能讨人喜欢的。
看看人家镇国公府,再看看方家,曲大太太心里心疼女儿,不免话里话外都拿这事来暗示,想让娘家嫂子知道他们曲家的姑娘都是好的。
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高兴。
淮安郡王府的人今儿也过来了,而且来的人竟然是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
对于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而言,纪凛是亲外孙,这血缘关系也是断不掉的。如今因为孩子满月,难得老太妃上门来吃杯喜酒,镇国公府的人自然是欢迎的。
镇国公夫人得了消息时,不禁愣了下,赶紧去门口迎接。
当看到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妇人被人扶着下来,镇国公夫人的眼眶不禁微红,但很快便克制住情绪,过来扶她。
“娘,您怎么来了?”镇国公夫人对母亲今儿出现这里可是十分惊讶,她心里明白,母亲当年恼了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上门了。对此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
“怎么,我不能来?”老太妃看了女儿一眼。
“当然不是。”镇国公夫人赔着笑。
正说着,便见得了消息的纪凛也匆匆忙忙地过来了,因为天气热,他走得有些急,脸庞微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来不及擦拭,几步来到老太妃面前。
“外祖母。”纪凛给老太妃请安,声音柔和,“暄和不知道您来了,没过来迎接您,请您见谅。”
老太妃看到外孙那张酷似女儿的脸庞,神色变得和蔼一些,笑道:“不碍事,是我突然来了。孩子怎么样?都还好吧?”
纪凛给母亲和跟着老太妃一起来的大舅母等长辈请安,方过去扶住老太妃的另一只手,笑道:“都很好,孩子长得像我,也像外祖母。”
镇国公夫人的容貌遗传了老太妃,而纪凛这长相也是像母亲的多,孩子像纪凛的话,那也不是变相地说明了像老太妃了么?果然老太妃听了这话面上很是高兴,唠叨着等会儿要亲眼看看曾外孙女之类的。
镇国公夫人在儿子出现后,原本因为母亲到来有些柔和的神色又变得冷淡起来。
淮安郡王妃看罢,心里叹息,这忻子……还真是个性情中人,连作戏都省了。
一群人簇拥着老太妃去了寒山雅居。
淑宜大长公主听说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来了,十分惊讶,等老太妃进来时,她忍不住道:“你这老货以前不是嫌我这儿香的臭的都有,不想过来薰着自己么?”
虽然这话很不客气,但是众人都觉得是打趣的多,都笑了下。
老太妃在外孙的扶持下坐到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位置,跟着哼了一声,“今儿是我曾外孙女满月的日子,我还没见过她,怎么着也要过来瞧瞧,瞧完了我就走,不在你这老货这儿沾太多晦气。”
“说什么晦气话呢?我今儿可没有得罪你。”淑宜大长公主不悦地道。
老太妃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开口了。
在场的人先前还以为两人是在开玩笑的,可是听到这里,又发现好像不是,心里都有些嘀咕。
不过也有一些精明的,想起老太妃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登门了,虽说对外说是身体不好,和淑宜大长公主一样深居简出,可都是老一辈的交情了,怎么着也不至于连一次都没登门吧?难道这身体一年到头都没好过?
虽然众人心里有所猜测,可是这到底是镇国公府和淮安郡王府的事情,也不知道真相如何,众人自然也不会去深究什么。
纪二夫人很有眼色地带着那些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各家女眷去隔壁花厅里喝茶稍坐。
纪凛陪坐了会儿,因还有客人上门,他便告辞离开,去外院招待客人。
接着镇国公夫人也跟着出去了,继续忙着招待客人等事情,忙得脚不点地,直到席宴过后,客人们移架到西跨院的花园里去听戏时,她才能借机回上院歇息。
刚回到上院正准备歇歇时,便听下人来报,老太妃从寒山雅居过来了。
镇国公夫人匆匆换了身衣裳迎出去,就见老太妃已经到了,她站在门口,抿着嘴看着过来的母亲,半晌方过去扶她,低声道:“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太妃淡淡地道:“自然来看看你,这么久不见,难道你连娘都不想见了么?”
镇国公夫人忙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她迟疑了下,方道:“你知道女儿的意思,女儿只是不想让您为女儿担心。”
“既然知道我会担心,为何你却仍是这般?”老太妃突然拉高了声音。
镇国公夫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159章
自从那年,老太妃和淑宜大长公主吵了一架后,有好些年都没有登过门。
而她们吵架的原因,自然也是为了各自的儿女。
老太妃心里其实很清楚,淑宜大长公主是个强势的,当年要不是发生了那些事情,恐怕以女儿这种折腾性子,早就被淑宜大长公主收拾了,哪里还由着她好好地坐着这镇国公夫人的位置。
可心里清楚归清楚,作母亲的,总要护着自己的闺女,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也摆出不甘示弱的一面,谁也不肯服谁。
她心里自然是心疼自己女儿的,知道这些年来女儿行事越来越不得章法,她怕淑宜大长公主责怪女儿,所以当年常常上门给淑宜大长公主赔着小心,可是最后仍是因为心寒,又有着儿子们一味劝着让她别管了,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
如今,因为曾外孙女的出生,方才给了她理由上门,便想过来劝劝女儿。
镇国公夫人沉默地扶着母亲进了内室,待丫鬟上了茶点后,便挥手让伺候的下人都出去,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喝茶。”镇国公夫人端了盏茶过去。
老太妃看了她会儿,方接过茶抿了一口,说道:“说吧,你这些年到底在折腾什么?以前你不将暄和带回淮安郡王府,我也不说什么了,如今暄和大了,我瞧着你和他越发的不亲近了,他到底是……”
“娘!你别问了!”镇国公夫人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心里就恨。”
老太妃吃了一惊,差点将手中的茶打翻在地上,惊问道:“他是你儿子,你恨他做什么?世界上哪有恨自己儿子的母亲?”目光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女儿,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痕迹。
镇国公夫人神色有些恍惚,一只手扶着桌沿,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暄和……我的孩子,他出生的时候小小的,脸蛋又红又皱,哭得像小猫一样,大夫说因为他在肚子里待得太久了,孩子以后会养不活……我明明一直都记得的,可是……”
“可是什么?”老太妃敛去面上的情绪,沉声问道。
“我不记得了……”镇国公夫人有些茫然,双目像失了魂一样涣散,“我真的不记得了。”
“傻孩子!”老太妃握住女儿的手,“当初因为你动了胎气,差点保不注子,孩子出生时,很是折腾你,让你痛得都哭了,因为孩子一直不肯出来,害得你差点难产。所以孩子出生时,弱得像小猫一样。”
说到这里,老太妃闭了闭眼睛,仿佛要掩饰什么,继续道:“因为你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太医说你以后不能生了,所以你心里当初十分怨恨他。可是暄和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怨他?瞧瞧你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哪有当娘的这么对自己儿子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镇国公夫人挥开母亲的手,双手握到一起,然后又分开,手指掐住桌沿,指甲都压得变了形,甚至右手食指指甲裂开,但她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双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瞳孔瞠大,布满了血丝,很是骇人。
“不是这样的!我的孩子,他——死——了!”她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紧紧地看着老太妃,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瞬间,老太妃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半晌,她沙哑地开口道:“你胡说什么?孩子不是好好的?暄和活得好好的,是你发臆症了。”
镇国公夫人只是看着她,一双眼睛瞠得大大的,脸色苍白,身上那件红色的禙子,衬着她骇人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添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老太妃心中发紧,面上却很是轻松地道:“你要相信娘,孩子活得好好的。”
“……真的?”
老太妃伸手,握住女儿的手,严厉的声音放得轻软了许多,“是啊,孩子活得好好的,你别多想。”她叹了口气,“你生病了,所以才会犯臆症,以后切不可这样了,暄和他……”喉咙哽咽了下,老太妃想起外孙小时候的样子,眼睛也有些湿了,“因为你生病了,所以你才会变成这样,暄和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他和你长得多像啊,你们俩站在一起,别提多像了。”
“真的?”
“对,我是你娘,还会骗你么?”老太妃哼道。
“会。”镇国公夫人软下身子,喃喃地道:“你以前骗过我,可我不记得了……”
老太妃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然后无奈地道:“你小时候是个傻妞儿,我瞧着你可爱,是骗过你,但你长大后,我哪一次骗过你了?当年你闹着要嫁女婿,我不也厚着脸皮上门,和你婆婆提亲?后来好不容易定亲了,你缠着我,恨不得让我天天带你往镇国公府跑,我又说过什么?还不是叫你爹将女婿叫进府里来,让你偷偷跑去你爹的书房找他……”
随着老太妃的话,镇国公夫人也将以前的记忆拾起,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只是这甜蜜的笑容很快就敛了,她皱着眉道:“娘,我总觉得我忘记什么事情了。”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当初生孩子时那种痛楚,其实一直留着,每每午夜梦回时都要惊醒,随着每一次的疼痛提醒她,她便会恨那孩子一次。
恨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恨他了。
明明虽然痛着,可是心里却是心甘情愿的,还有些甜蜜,一心只盼着孩子安全地落地,她什么都愿意付出。可是伴随着这样的痛苦,她又忍不住满腔恨意,觉得那妖孽抢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看到他就恨。
“娘,怎么办?我没办法,我每当看到暄和,我就忍不住想要恨他。”镇国公夫人哀哀地看着母亲,双手无助地拉着她,“我知道暄和是我的孩子,可是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妖孽,他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
看她神色又变得恍惚起来,老太妃赶紧将她搂住,喃喃道:“那都是你的错觉,暄和一开始不是这样的,都是你伤了他的心,他才会变成这样。他以前可乖了,白白胖胖的,对着谁都会笑,真的……”
随着自己的话落,老太妃突然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抑。
倒是镇国公夫人突然清醒,诧异道:“娘,你哭什么?”她突然有些慌张,看到母亲老泪纵横,满头花白,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看着母亲和婆婆两人对着干,很是硬朗,她几乎忽略了母亲其实已经老了。
老太妃搂着女儿哭了起来,呜咽着道:“你是个可怜的,暄和也是可怜的,你以后莫要如此了,好好地疼暄和,听娘的吧……”
镇国公夫人心里狐疑,有些紧张地拉着她:“娘,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哪里知道什么?”老太妃低头抹泪,“我只是见你和暄和闹成这样子,如何不难受?你是我女儿,暄和是我外孙,我都心疼你们。可是你瞧瞧,你自己变成了什么样?暄和又被你逼成了什么样子?暄和一开始也不是双面人,是你将他逼成这样的……”
镇国公夫人不吭声。
“你以后莫要如此了,好好和暄和修复母子关系……”
“不!”镇国公夫人再次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猛地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像个困兽一样,咬牙切齿地道:“那个妖孽,我一见他就恨,我不能、不能……”
“你想气死我么?”老太妃拍着桌子,声音拉高。
镇国公夫人震了下,转头看向母亲,眼里有着哀求,虚弱地道:“娘,你别逼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
“岳母,小婿进来了。”
门外响起了一道清朗的男声,然后开门声响起,镇国公推门进来。
他进来时,先看了一眼站在室内中央的妻子,目光又移到了瘫坐在黑漆太师椅上的老太妃,心里暗暗有些吃惊,不禁上前一步拉住妻子的手。
镇国公夫人见到丈夫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等被他拉左,突然扶住头,低声道:“我头晕……”
镇国公又是一惊,忙将妻子抱起,同老太妃告罪一声,便将妻子送回房里。
老太妃木木地坐在那里,看着女婿紧张地将女儿抱走,整个人突然像老了十岁一样,变得沉重而颓丧,脸上的皱纹都透着一种老迈的痕迹。
“太妃,可要添茶?”画眉进来,小声地道。
老太妃回过神来,说道:“不用了,你们夫人如何了?”
画眉摇头,小声地道:“老爷让人去请太医了,隋嬷嬷正在那里伺候,让奴婢过来伺候太妃您。”
老太妃吃了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去看看她吧。”
等老太妃去了女儿的卧室,进去时便见隋嬷嬷站在一旁,而镇国公正坐在床前的锦杌上,一只手握着躺在床上的女儿的手。
听到声音,镇国公回头,见是岳母进来,忙起身同她行礼。
老太妃没心思计较这些虚礼,摆了摆手,扶着丫鬟的手走上前,探头往床里头看了一眼,只见女儿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显然是睡着了。
“她这些年一直是这样?”老太妃低声道。
“不是,就是这几年罢了。”镇国公低声道:“平时她的情绪都很稳定,可能是今日难得见岳母,才会有些激动。”
老太妃想起先前女儿的异样,心里也有些担忧,担心她想起了什么。可是她对暄和那种不加掩饰的恨意,又让她心惊,这根本不是母亲对儿子该有的。
接着,她又听到女婿道:“岳母,端宁这些年来过得也挺苦的,请您以后别再如此刺激她了。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她,可是我却十分爱重她……”
端宁是镇国公夫人的封号,因得太后喜爱,被先帝封为端宁郡主。
“爱重她到眼睁睁看着暄和受苦么?”老太妃声音有些气苦,“暄和可是你儿子,我看了都心疼,你这作父亲的竟然丝毫不心疼?”
镇国公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声音更低了,“我知道……可是看到端宁这样,我心里更难受。”妻子和儿子,如果选择一个,他自是偏着妻子多一些。
“所以你这些年来,便一直由着她伤害暄和么?”
镇国公不再说话。
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看到他这样子,老太妃心里越发的气苦,喃喃地道:“你一点也不像你娘,这痴情样倒是像极了你爹。”
淑宜大长公主那般强势果决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这种痴情的嘴脸,倒是像极了去世的老公爷,可是老公爷是一个被沙场磨砺的铮铮铁骨男儿,纵使痴情,亦是血性,和这男人一点也不像。
老太妃最终有些无力,说道:“罢了,就当我又乱操心一回,我以后不再来刺激她了。”说着,颤巍巍地扶着丫鬟的手出去了。
离开了上院,老太妃叹了口气,对引路的丫鬟道:“去暄风院罢。”
第160章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对于一个月都被人紧迫盯着坐月子,绝对是一件苦差事,特别是这天气还渐渐地变热时,更是难熬。
曲潋觉得一个月没有清理身子,头发都馊了,所以在出了月子后,她让人准备了好几浴桶的清水,将全身上下都仔细搓了两遍。
洗干净出来后,曲潋换上了一身八成新的海棠红芙蓉栀子花暗纹褙子,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镯子,仔细净了手后,便让奶娘将闺女抱过来,她仔细瞅瞅,满意地发现,闺女果然又漂亮一些了。
虽然此时脸蛋还是小小的,但是已经有了一点儿婴幼儿该有的圆润模样,那张小脸就像包子一样,让她觉得孝子称为包子是应该的。为此,曲潋早上吃早点时,还特地让厨房做了一个和婴儿脸盘儿一样大的包子,然后拿着那个包子和闺女的脸比对了好一会儿,顿时满意了。
她满意了,不过看到她这种犯二行为的纪凛和厉嬷嬷等人都沉默了下。
曲潋抱着闺女,边询问外面的情况。
今日是孩子满月的日子,因为淑宜大长公主吩咐要大办,所以一大早的,镇国公府便开始热闹起来,大门打开迎客,茶房、礼房、账房等等都忙碌起来,虽然暄风院地处较偏,但偶尔也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哗声。
碧秋在一旁给她说:“今儿来的客人很多,国公爷和二老爷、世子一大早就忙起来了,夫人和二夫人也忙得不停,听说京中很多勋贵女眷都过来,西跨院那儿已经搭了戏台唱戏,今天会唱一天的戏……”
正说着时,便听说曲家的女眷们到了。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太太、季氏等人因是曲潋的娘家人,所以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后,想过来看看孩子时,淑宜大长公主便叫了人领她们过来。
曲二老夫人亲自抱了孩子,一只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轻柔地摸摸孩子的脑袋,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是壮实,瞧这头发,很少有孩子会这么乌黑油滑,以后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人老了,就喜欢孝子,曲二老夫人也不例外。她抱得很稳,倒是让曲潋插不上手。
曲大太太笑道:“这父母生得好,孩子以后自然也是个美人儿。”
季氏听得很是开心,笑道:“孩子长得像女婿,以后定是个聪明伶俐的。”
曲潋也很开心,自家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被人称赞了,根本不管对方是不是客气,照单全收,脸皮恁地厚。
曲潋招待娘家人到花厅里喝茶,她抱着女儿陪在一旁,和她们话家常。
奶娘事先已经给孩子喂奶了,此时孩子还没有睡意,被人抱着时,便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很是灵动。
这时,又有丫鬟过来禀报,景王妃、宁王世子妃来了,众人赶紧起身相迎。
很快便见到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的曲沁,和穿着大红色织黄色牡丹宝蓝色宝瓶的褙子祝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来,两人都是少妇的打扮,鲜亮的颜色衬得她们芙蓉如面。
祝蒹进门便笑道:“老夫人、曲大伯母、三伯母,都别弄这虚礼,又不是没见过,快快坐下。”
曲沁也道:“叔祖母、娘、大伯母,听阿蒹的。”
曲二老夫人等人笑了下,便也跟着坐下。
祝蒹凑到曲潋那儿看孩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笑道:“哎呀,阿尚真是乖巧,比当初元哥儿出生时水灵多了,果然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好。”
去年十月,祝蒹诞下宁王府的嫡长孙,可将宁王夫妻和周琅都乐坏了,原本对她不怎么喜欢的宁王妃也看在孙子的面子上,没有像以前那么挑剔儿媳妇。不过对于祝蒹来说,她早就知道婆婆的德行,加上周琅自成亲后,一直向着自己,就算婆婆刁难时,他也十分维护,所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泰然处之,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这世子妃如今也当得似模似样。
曲沁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现在,不管是她还是祝家姐妹,似乎都摆脱了上辈子的困厄苦难,只要用心经营自己的婚姻,生活中虽然不免会有一些波折小事,却已无甚大碍,曲沁对现在的日子很是满足。
特别是成了景王妃后,和上辈子成了皇子妃是不一样的,也给了她很多方便。
“我今儿原本也想将元哥儿带过来给你瞧瞧的,但是我婆婆说元哥儿还没满周岁,怕被人冲撞,不让我带过来。”祝蒹一脸遗憾的模样,“元哥儿如果看到妹妹,那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潋妹妹,咱们要不要给元哥儿和阿尚定个儿女亲?”
曲潋听了大汗,心里是拒绝的。
大凡是权贵之家,极少会定什么儿女亲,主要是这年代受医术所限,孩子的存活率不高,因为孩子还小,大家都怕养不活,如果冒然定下儿女亲,以后自己的孩子落个克妻或克夫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一般不会说什么儿女亲,除非两家关系好成一家。
以纪凛和周琅的交情,定个儿女亲不奇怪。可是曲潋却不太乐意,倒不是以上原因,而是她怕以后女儿不喜欢周琅的儿子,或周琅的儿子不喜欢她女儿怎么办?婚姻之事虽由长辈作主,可也要让小儿女们偷偷看对眼才行。
听到祝蒹的话,曲二老夫人等人也暗暗地吃了一惊。
如果没有意外,祝蒹所出的元哥儿以后会继承宁王府,这可是很多勋贵都盯着的,没想到祝蒹随随便便地就许出来了,这交情再好,也不应该如此随便啊。
倒是曲沁笑着道:“阿蒹,现在说这种事情是不是尚言过早?还是等孩子大些再说吧。”她心里的顾虑也和曲潋一样,这婚姻之事虽由父母长辈作主,可阿尚是个姑娘家,比不得男儿,以后谁知元哥儿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养歪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观望观望吧。
祝蒹笑道:“我也觉得不妥,不过阿琅自从知道潋妹妹生了女儿后,一直在叨念着这事情,说一个好的儿媳妇要抢先下手,所以今儿就让我过来和你们唠磕了。”
周琅是这样想的,那可是纪凛的女儿,先不说她以后的容貌人品德行,光是纪凛女儿这一项,便可以让他先下手为强了,怎么着都将阿尚给自家儿子定下来。抱着只要是和纪凛有关的,绝对不能放过的原则,所以周琅在知道曲潋生了个女儿后,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为自家儿子将阿尚给定下来了。
众人都不知道这周琅到底是什么心态,听得都为无语。
不过这种事情,因为孩子都还小,大家也只当开玩笑,很快便揭过不提。
她们揭过不提,等到宴席开始时,外院那边,周琅却在起哄着让纪凛将孩子抱出去给他们那群糙老爷们瞧瞧,纪凛架不住众人的起哄,因天气也好,更没有借口阻止,只得让奶娘将孩子抱出来展示一圈。
周琅第一时间蹿过来,凑过去看了一眼奶娘怀里的孩子,因为脸蛋还没长开,他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但好歹也是当爹的人了,养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孩子是一天翻一个样的,渐渐地就会变得可爱了,所以也没有嫌弃什么,反而心里挺激动的。
“暄和,我儿子如今已经会爬了,不如咱们定个儿女亲吧?”周琅很是高兴地道。
“我拒绝。”纪凛毫不迟疑地道。
“为什么?”周琅不依不饶,他今天就想给自家正在穿开档裤的儿子将媳妇定下来,省得以后儿媳妇被人抢了。
纪凛盯着奶娘,见奶娘将孩子抱着转了一圈,便赶紧让奶娘将孩子抱回房去,省得这外面天气太热,热着了孩子。
见周琅不依不饶地要个答案,纪凛转头看向正和父亲一起喝酒说话的宁王,便将周琅拉到角落里,很明确地道:“我嫌弃你儿子!瞧你这德行,你儿子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如果以后你儿子也是像你这样……”他将他上下一打量,然后耸耸肩膀,“算了吧。”
周琅被他不客气的话弄得有些不满:“我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的儿子自然像我了!”
“那更算了!我不想以后阿尚怨恨我早早地给她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哎哟,你又不是阿尚,你怎么能这么确定?指不定阿尚以后就喜欢我儿子这样的男人呢?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可以将儿子送过来给你调.教!”周琅根本没有被他的嘴毒气到,以前可没少在他这儿受气,已经产生免疫了,继续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算了,我自己有女儿调.教,没空帮你调.教儿子。”纪凛颇为高冷地回答。
宁王搞的这一出,现耻多人都看到了,等他要定儿女亲的话传到女眷席那边,很多女人看向曲潋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原本今日来的还有很多人私底下嘲笑曲潋生了女儿的,这些大多是嫉妒曲潋嫁得好的勋贵女眷,可是如今看到宁王世子为了和镇国公府定个儿女亲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顿时又心塞起来。
看来无论是生男生女,对于曲氏来说,好像都没差。
而周琅的行为,也让曲家人明白先前祝蒹那话,并不是开玩笑。
宴席结束后,宾客人移驾到东跨院去听戏或赏花去了,由着纪二夫人陪着。
曲潋因为有婆婆衬着,所以今儿她倒是不太忙,只是不过一会儿,便听说镇国公夫人累了,回上院歇息,她只得出面去招待客人。
女人坐在一起,自然要说些女人的话。
出了月子后,曲潋的变化似乎并不大,身段依然婀娜窈窕,衣服的掩饰下,也看不出腹部有什么变化,笑脸迎人时,仍是那般的清新可人,让那些夫人们好生惊讶,纷纷询问她是怎么保养的。
曲潋陪坐在旁边,羞涩地道:“也不是我特地保养,嬷嬷叫我做什么就做便是了,并不需要如何特意,倒是厉嬷嬷是个厉害的,懂得极多,帮了我不少……”然后便将厉嬷嬷对她三餐的规划等等说了。
有些和镇国公府关系亲近的,见过厉嬷嬷的妇人自然知道厉嬷嬷的来历,知道这曲氏是交了好运了,有个曾经宫廷出来、懂得养生之道的嬷嬷为她调理身子,怨不得才出了月子,这身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何不让人羡慕。
众多夫人们正在交流着产生保养经时,便有丫鬟过来寻曲潋。
来的是宫心,她凑到曲潋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曲潋听到宫心的话,面上有些惊讶,便对周围的夫人们歉意地道:“你们继续聊,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今儿镇国公府办满月宴,很是热闹,众人也知道曲潋作为世子夫人要忙的事情很多,纷纷都客气地回道:“你自去忙,不用管我们。”
曲潋叫来管事嬷嬷仔细交待了一翻,方才和众位夫人们告辞离开。
离开了东跨院,曲潋低声问道:“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去了暄风院?”
“是的,老太妃刚从上院过来。”宫心尽职地将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老太妃过来时,似乎上院有谁不舒服,让管家拿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虽然宫心没有明说,但能让府里拿名帖去请太医的,也只有府里的主子了,又是在上院,应该就是镇国公夫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生病了。可如果她生病了,怎么老太妃不在那儿待着,后脚就出了上院,往暄风院来了?
曲潋心里有些拿不准,定了定神,便带着丫鬟快步回了暄风院。
刚回到暄风院,便见老太妃也到了。
曲潋脸上端着柔和的笑容,上前去给老太妃请安。
老太妃年纪比淑宜大长公主年长个十岁左右,如今头发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较深,明明是养尊处忧的太妃,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忧虑过重,看起来生生地比淑宜大长公主像要老了二十岁。
见到曲潋,老太妃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刚才在宴席上,也没仔细瞧清楚孩子,心里甚是惦记,所以便想在离开之前,再过来瞧瞧。”
曲潋上前扶住她,恭顺温和地道:“您是她的曾外祖母,想看只需要吩咐一声,我叫人抱去给您看就是了,哪里劳烦得您老人家亲自过来。”
“没事,多走动走动,对身体也好。”老太妃声音很是和气,“人老了,便要多动动,指不定哪天就走不动了。”
曲潋客气地道:“外祖母哪里老了?比您年纪大的大有人在,她们走路也是健步如飞……”
两人一路说着,曲潋扶着她进了暄风院,正要吩咐丫鬟去叫奶娘将孩子抱出来,却被老太妃阻止了。
“今儿这天气有些热,她孝子家的,便不必将她抱来抱去,我亲自去瞧瞧便行了。”
于是又往孩子住着的厢房走。
进了房里,便见奶娘将已经换过了襁褓后、睡得虎呼呼的孩子放在床上,丫鬟奶娘坐在床前守着,见她们进来,赶紧起身请安。
老太妃坐到床边,将睡着的孩子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笑容很是欢喜慈爱。
曲潋站在一旁看着,眉眼含笑,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怀疑。
她一直很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也看得清自己所处的局面。
当初淑宜大长公主在初次见面时,就表现出对她的喜欢,而这种喜欢不过是建立在她爹救了镇国公的面子上。后来等她嫁进来了,淑宜大长公主对她越发的喜欢,更多的原因还是建立在纪凛身上,爱屋及乌罢了,如今淑宜大长公主肯为她撑面子,除了以上原因,还有这几年她努力的结果。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有事没事就去寒山雅居陪伴淑宜大长公主,孝顺她,给她解闷,久而久之,淑宜大长公主也真心喜爱她,虽然这份喜爱越不过儿子和孙子,但是已经够了。
而老太妃,是镇国公夫人的亲生母亲,想来应该也是知道女儿的情况的,但是先前她可以感觉到老太妃的善意,还有喜爱,让曲潋不禁深思起来。
这种喜爱,应该也是建立在对纪凛的喜爱上,进而爱屋及乌。
可是除了喜爱外,她还感觉到老太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难过。联想到上院请太医的事情,曲潋看向老太妃的眼神不禁多了几许探究。
她觉得,老太妃应该知道什么,而且这事情或许和纪凛有关。
或许她可以从老太妃这儿突破。
第161章
稍晚一些,客人纷纷告辞离开,热闹了一天的镇国公府也安静下来。
曲潋和纪二夫人一起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后,两人便往上院行去。
先前府里请太医的事情两人都是知道的,也清楚是镇国公让人去请的,那么不意外的话,便是镇国公夫人病了,后来上院也派了人过来说,所以曲潋也只能替代婆婆,过来招待客人。先前因为有客人在,不好去探望,现在将客人都送走了,不管怎么说,也要过去看看的。
不过两人到了上院时,让人去通传后,隋嬷嬷亲自迎了出来。
“夫人已经歇下了,老爷正在里面陪着,二夫人和少夫人不如改日再来吧。”
听到这话,纪二夫人忍不住看了曲潋一眼,见她面上隐有些担忧之色,虽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作戏,倒也觉得她是个懂分寸的,没有因为婆媳关系不好,连作媳也省了,这样也好,相处起来才不会和大嫂那样难搞又累人。
“娘身体无碍罢?”曲潋面上的关心很真切,“先前因着客人未离开,我也不好过来,不知太医怎么说?”
隋嬷嬷撩眼皮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平板的声音道:“太医说夫人只是累着了,多歇息便可,并无大碍,少夫人不用担心。”
曲潋和纪二夫人又询问了几句,隋嬷嬷皆平板地回答了,见隋嬷嬷是铁了心不让她们过去探望的,两人也识趣地离开。
隋嬷嬷看着两人的背影,目光在曲潋身上转了转,方才阴沉地扭身离开。
离开了上院后,曲潋和纪二夫人分开,便往寒山雅居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寒山雅居一般关院门了,所以这种时候纪二夫人也识趣地不会过去打扰,不过今儿曲潋过去的时候,寒山雅居关未关院门,明珠站在院门前张望着,见她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少夫人,您来啦。”
曲潋朝她笑道:“劳烦你了,你特地在这儿等我的?是祖母吩咐的?”
明珠点头。
曲潋心里一转,便明白淑宜大长公主应该是找自己有事。
进了寒山雅居的正房,只见淑宜大长公主坐在临窗的炕上,头上的钗环已经除了,身上穿着一件居家的宽袍,整个人看起来清清淡淡的。
她见曲潋过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和蔼地对她道:“潋丫头,过来坐。”
曲潋乖巧地应了一声,坐到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对给她上茶的乌嬷嬷道了一声谢。
乌嬷嬷也回了个笑容,便退到一旁。
淑宜大长公主先是询问了今儿满月宴时的事情,以及后来曲潋招待客人的一些相关事宜,得知一切都好,又有纪二夫人帮衬着,没出什么漏子,心里也高兴,对曲潋笑道:“你二婶素来是个能干的,是个明白人,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自可去问她。”
曲潋没想到淑宜大长公主对纪二夫人的评价这么高,而且这话也变相地否定了镇国公夫人。虽说淑宜大长公主这般抬举二房媳妇的行为有些不妥当,是乱家之祸,可是有时候很多情况都是因人而异的。现阶段就算让她来管家,曲潋可能也忙不过来,而且有很多事情作晚辈的不好办,还不如维持现状。
她心里明白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面上笑道:“我知道了。”
“你刚才是从上院过来吧?暄和娘怎么样了?”淑宜大长公主又问道。
看她面上也有几分关心,曲潋心里明白虽然自己那婆婆有时候折腾得人不舒服,但淑宜大长公主对她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有耐心且宽容,就算做得再过份,也不过是禁足罢了。她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不过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不管是淑宜大长公主、老太妃,还是镇国公,曲潋慢慢地摸索出点什么来,只是现阶段信息太少,不好过于武断。
当下她便将隋嬷嬷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明日我便去看看娘。”
淑宜大长公主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点了点头,又对她道:“你今儿也辛苦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吧,明天就不用过来请安了。”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知她体贴自己,感激了一翻,方才离开。
从寒山雅居回到暄风院时,曲潋没想到纪凛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而他们的女儿阿尚被放在他旁边。此时纪凛的身体半斜倚在一个锦缎面的大迎枕上,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按放在婴儿的襁褓上。
“回来了?”
听到声音,他看过来,一张俊秀的玉脸微微薰红,显然今儿因为孩子满月,喝了不少酒。
对上他的眼睛,曲潋又有些心惊,忙走过去,先是看了一眼孩子,发现阿尚此时睡得虎呼呼的,根本不知事,而那只搭在阿尚身体上的手并未怎么用力,方才松了口气。
“干什么?你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他的语气又轻又柔,变得很危险,一双眼睛更是诡谲难辩,充满了魔性的危险。
曲潋干笑一声,如果是平时,她倒不会反应这么大,但是此时他喝了酒,人格又转换了,就要担心了。
正想着,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捏着她的下巴,有些粗糙的指腹揉捻着她的唇瓣,俯视着她的眼神深沉难辩,看得她有些紧张时,他突然欺了上来,唇舌重重地吸吮她的柔软,呼吸里满是他的味道。
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背上,直到脑袋缺氧时,觉得有些受不了,才伸手推他。
他恋恋不舍地移开了唇,咬着她的下颌,唇舌渐渐地往下。
“哇~呜呜呜~”
一阵孩子的哭声突然响起,曲潋下意识地推开他。
“闭嘴!”被打断好事的男人十分凶狠地对着旁边的小阿尚喝道。
可惜才一个月大的婴儿根本不知道父亲的心情,兀自哭得欢。
曲潋将他推开,忙过去抱起阿尚,摸了下,发现是尿湿了,便将孩子抱出去找奶娘。
等她将孩子交给奶娘后回来,看到懒洋洋地躺在炕上的男人,不禁有些好笑。刚才她问了奶娘,才知道先前他回来时,直接将孩子抱到房里来的,这会儿被孩子的哭声打扰,倒是一副凶恶的模样了。
曲潋走过去,就要查看他的情况时,被他伸手拉到怀里,她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又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味。
“唔……好臭,你快去洗澡。”
听到她嫌弃自己臭,他顿时又不满了,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将脸蹭在她身上,让她跟着一起臭。
曲潋被他蹭得痒痒的,笑得不停,差点滚到炕下,手脚并用地推着他,只是闹着闹着,发现他身体的异样,吓得赶紧双手护胸,防备地道:“你什么都别想,嬷嬷说了,两个月以后才行。”
纪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见她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啧了一声,嘀咕道:“那我搬回房去睡总可以了吧?”
因为她坐月子,所以这一个月来,两人是分房睡的,纪凛不想离她太远,直接睡在外间的榻上,将守夜的丫鬟赶到了隔壁。虽然看起来颇为可怜,但是也让人好笑又好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她坐完月子了,没有那么多避讳,他自然可以搬回房睡了,只是想要干点什么绝对不可以。
见她点头,他的神色才好一些,慢吞吞地起身,去净房沐浴了。
曲潋也去隔壁探望女儿。
生了女儿后,她整颗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看她一天变一个样,真是爱得不行,每天睁开眼睛时,就要看她一眼,不然吃饭都不香。所以,当初曲潋说,看着她的丑脸吃饭更香的话,还真是不骗人。
曲潋过来时,阿尚刚好喝完奶,奶娘正将她抱高一点,防她吐奶。
曲潋凑过去,见女儿还没有睡,不禁逗了她一会儿,直到她睡了,吩咐奶娘和丫鬟几句,方离开。
去净房洗漱一翻出来后,天色也暗了。
曲潋看了下漏更,对一旁伺候的碧春道:“今儿收的那些礼物先放着,明日有空我再看吧。”
碧春应了一声是。
回到房里,曲潋便见穿着一身白色绸衣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明显是等她回房,并且神色有些不好,显然被谁惹毛了——可能是她惹毛他了。
已经一个月没有在晚上和他同床共枕,曲潋突然心里生起一股子亲切感,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直接扑到他怀里,将他扑到床上。
纪凛伸手搂住她,一边眉头挑得老高,“怎么了?”
曲潋滚到床里面,朝他嘿嘿地笑着,“没什么,就是一个月没在晚上见你,心里甚是想念。”
听罢,他的唇角翘了起来,明明高兴得要死,但是面上却一副矜持傲慢之色,并且用慢吞吞地语气说,“我就知道你爱我爱得不行,都舍不得我离开你的视线。”
曲潋:“……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如果这样能顺他的毛,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吧。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男人此时脑子里已经糊了,也不去追究她刚开离开去隔壁待了那么久的事情,将她搂进怀里,亲亲摸摸,特别是手放到她的肚子,还煞有介事地道:“这里的肉变多了。”
曲潋恨得一巴掌拍了过去,“等你生了孩子,你也会有。我这是为了谁牺牲?是为了你,你还敢嫌弃?”
“我又不生孩子。”他嘀咕着转移了地方,并且很认真地道:“我没嫌弃!”
不知道生一个孩子能不能栓住她?如果不能的话,可能还要生一个。可是再生一个,她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默暗中,掩饰了他眼里的深沉。
曲潋唇角翘了翘,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哄自己,但是听到这话还是很开心,搂着他亲了一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那等你年过四十岁后,你也会像那些男人一样,变成大肚子,到时候就轮到我笑你了。”她不客气地嘲道,“至少我这肚腩还能减,你们男人可减不了。”啤酒肚什么的,绝对是男人的硬伤。
纪凛知道她说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不注意保养,肚子大得像女人十月怀胎,不过他自信自己将来绝对不会变成这样,他又不好酒好色,所以不以为意。
两人戏闹了会儿,曲潋方才将婆婆生餐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特地过来探望闺女的事情和他说了。
“外祖母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她老人家不太上门来罢了,我看得出来,她挺喜欢咱们家阿尚的,今儿抱了许久。”
纪凛仿佛没怎么放在心上,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曲潋小心地道:“我总觉得,老太妃好像知道点什么,就像今天,她看着阿尚,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话还没说完,她明显感觉到他突然紧绷的身体,然后她的脸被一只铁拑般的手掐住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阴沉。
曲潋却不怕他,平静地道:“你弄疼我了。”
果然脸上的手劲小了很多,但是他并没有放开,而是将手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下巴,移到脖子上。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掐她了。
“暄和哥哥,我觉得娘的态度很奇怪,她对你的态度,不像是……”
“睡觉!”他突然出声道,将她的脸按压到怀里,“你什么都不用管。”
怎么可能?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要知道个原因吧?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总要弄清楚,为什么作为一个母亲,婆婆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而这是不是也和他衍生出双重人格有关。
她想要挣扎,却被他用力地按着,不让她挣扎。
“你什么都不用想,睡吧。”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曲潋沉默了下,伸手搭在他腰背上,顺着他的心意倚到他怀里。
算了,这里走不通,她自己去查。
第162章
翌日清晨,纪凛起床时,曲潋也跟着醒了。
纪凛坐在床边,见她坐起来,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弄得更乱了,眼里透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地道:“时辰还早,你可以多睡会儿。”
曲潋打了个哈欠,仍有些睡意朦胧,但是她却坚决拒绝再睡,跟着爬起床,将叠放在箱笼的衣服拿过来,伺候他更衣洗漱。
等一切准备就绪,纪凛也要出发了。
曲潋站在门口,目送他走在晨曦中的身影,那修长的身影在晨曦的光中,格外地柔和淡泊,就像平时他本人给人的感觉那样,温煦如玉,风度翩翩,仿佛一副画卷,在人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象。
曲潋失神地看了很久,才收回视线。
“少夫人,要不要再回去歇会儿?”碧春询问道,因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今儿不用去请安,少夫人可以多睡会儿。
曲潋却摇头,“不睡了,再睡下去真的成猪了。”说着,她不着痕迹地摸了下腹部的赘肉,受到昨晚纪凛的刺激,坚决要将它减了再说。
回房去梳洗一翻,便让人传膳,然后顺便让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一个月的婴儿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今儿天还未亮时,奶娘便喂过奶了,所以这会儿正睡得香,被人抱来抱去的也没醒。曲潋抱了会儿,又拿了个包子和闺女的脸比划了下,然后又满意了。
厉嬷嬷等人再次看得暗暗翻白眼。
碧春有些纠结不解地道:“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你不觉得她的脸越来越像包子了么?”曲潋淡定地道,“孝子果然是一天翻一个样,你瞧,她的脸又比几天前大一些了,很快就会像这只包子一样,又白又嫩的。”到时候她就可以随便亲随便捏了。
碧春无言以对。
用过早膳,曲潋看看时间,便换了身衣裳,然后出发去上院。
到了上院时,朝阳已经升起,绚烂的朝阳使得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也带来了初夏特有的气息,枝头上火红色的木槿花迎着朝阳,分外精神。
曲潋让人去通传,原本以为今儿婆婆会不见她,却没想画眉出来领她到正房,并且被告知镇国公也在。
今日并不是镇国公休沐的日子,这种时候他应该已经去上朝了,可是却还在内院,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因为镇国公夫人生病,他特地请假留在家里陪她。
听到这事,曲潋有些不置可否,她这位公公给她的感觉总是很怪异,若说他对妻子深情意重嘛,可是却有姨娘和庶子庶女。要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从来不会管儿子房里的事情,随着他们去折腾,也不会像其他府里的婆婆那样,见不得儿子儿媳妇感情好,非要塞些女人让儿子当种马,生越多孩子越好。有这样宽容的婆婆,所以纪二夫人才能霸着纪二老爷,没让丈夫纳妾什么的,一子一女都是嫡出。
可是若说镇国公不深情嘛,他却表现得对妻子十分尊重,不管妻子折腾出什么事情,他都会为她收拾善后,容不得旁人欺辱,甚至连她虐待亲子,养歪庶子庶女,他也没什么意见,但凡妻了有些不好,他又紧张非常,甚至特地请假在家陪她。
思索间,曲潋在画眉的带领下进了卧室。
此时镇国公夫妻俩一个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原本两人正凑到一起说话,见到曲潋进来,镇国公夫人神色瞬间变得冷淡,镇国公朝她笑了下。
曲潋给两人请安后,面上带着关心道:“不知娘的身体如何了?可好些了么?”
镇国公夫人冷冷淡淡地看着她,没有开口,甚至扭头到一边,将她彻底无视了。
而镇国公仿佛没有看到似的,温和地对儿媳妇道:“太医说你娘是这段时间累着了,可能要歇息段日子,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便要辛苦你了,帮着你娘打理一下内务。”
曲潋听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便谦虚地道:“爹,儿媳年纪还小,恐怕……”
“没事,昨日孩子的满月宴时,你便做得很好。”镇国公依然很是和蔼,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对她道:“对了,孩子也满月了,我已经给她拟好了名字,单名一个‘尚’。”
尚,纪尚。
曲潋:“……”
这一刻,曲潋有一种对着镇国公咆哮的冲动,这名字取得也太不经心了,难道就因为阿尚是女孩子么?她真没看出公公原来是个重男轻女的。原本她还期待这位拿了取名权的孩子的公公能给阿尚撒漂亮的名字,可谁知直接拿了她对阿尚取的小名来当名字。
虽然心里憋得不行,曲潋面上还得一副恭敬的样子,说道:“爹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好个屁!
镇国公虽然看不懂儿媳妇眼睛为何突然瞪大了,不过听到她的话,心里也是满意的。他一个当公爹的,与儿媳妇并不经常接触,知道的也都是从母亲和妻子那儿所知,两人的说法自然是南辕北辙,不过他也知道妻子的毛病,母亲爱屋及乌,所以话听个折中就行,心里对儿媳妇并没有什么意见。
说完这事,镇国公便道:“行了,没什么事情你便下去罢。”
曲潋只好按捺住满腹心事,离开了上院,然后去了暄风院。
虽说淑宜大长公主让她不必过去请安,可是阿尚被祖父取了名字,自己这当娘的,最好去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一声。
到了寒山雅居,便见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鬟坐在廊庑下说话,其中明珠和娇蕊两人正在打趣着清雅,清雅满脸通红,又羞又恼,作势要扑过去掐两人,见到曲潋过来,三人忙站好,过来给曲潋请安。
曲潋看着三个少女因为打闹红润的脸蛋,越发的娇艳美丽,不说男人,连自己这女人见了心里都要欢喜,感叹淑宜大长公主挑丫鬟的眼光,美貌和才气并例,单独拎出去,比之那些匈之女都不差。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曲潋笑盈盈地道。
因曲潋常来寒山雅居,所以寒山雅居的丫鬟们和她都很熟悉了,又是同龄人,所以虽然尊敬,可某些时候说话也比较随意。
当下娇蕊便嘴快地道:“是清雅姐姐的好事近了。”
清雅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
明珠补充道:“前年乌嬷嬷给清雅姐姐做媒,对象是常管事的侄子,今儿一早,常管事过来和公主商量清雅姐姐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
清雅是她们这些丫鬟中年龄最大的,所以也是最早出嫁的。
曲潋听了很是高兴,对清雅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了,到时我会让碧春她们去讨杯喜酒喝。”
碧春和碧秋等人也忙过来恭喜清雅,表示她们到时候一定会过去的。
清雅虽然很羞涩,但听了曲潋的话止不住喜上眉梢。碧春和碧秋是曲潋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代表的是曲潋,所以曲潋这话便有抬举清雅的意思,她又是世子夫人,和世子夫人打好关系,对清雅有利无害。
常管事的侄子打理镇国公的产业,如今已是一家铺子的掌柜,清雅嫁过去后,便是掌柜娘子了,不过依托的还是镇国公府,若是能得到少夫人的赏识,对他们夫妻俩自有好处。
接着,曲潋得知淑宜大长公主赏了一百两银子给清雅作添箱,便也赏了八十两银子,总不能越过淑宜大长公主去。
说了几句话,曲潋便进了正房。
淑宜大长公主见到她来,也不意外,只以为她像往常那般,过来陪自己说话,便让乌嬷嬷去沏茶端点心。
曲潋今儿有些矜持,不怎么碰点心,直到淑宜大长公主问了,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生了孩子后,这肚子多了一圈肉,我这是要减肥呢。等减了再吃。”说着,又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那几碟点心。
淑宜大长公主被她逗笑了,拍着她道:“减什么肥?你瞧瞧你自己,瘦得跟什么似的,根本不用减了。至于肚子上的肉,衣服穿上了,掩住没人看到就行了。”她也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自然知道妇人生产后,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点肚子。
曲潋噎了下,心说没人看到但不代表你孙子看不到,他昨晚还特地摸了呢,坚决要减。
两人说了会儿,曲潋方才将刚才去上院的事情告诉淑宜大长公主,顺便也将公公为闺女取的名字说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了摇头,失笑道:“纪尚?他还真是……”看了曲潋一眼,也不好说儿子什么,对曲潋道:“等小阿尚大些,你便带她过来玩。”
曲潋笑着应了。
陪着淑宜大公主说了会儿话,曲潋方告辞离去。
乌嬷嬷和以往一样,送她出门。
不过今儿曲潋并未急着走,而是拉着乌嬷嬷东拉西扯,从清雅的婚事扯到暄风院的丫鬟身上,对乌嬷嬷道:“宫心年纪也大了,她这些年伺候世子有功,听她的意思,愿意留在府里,可是我对府里的事情还不了解,嬷嬷的眼光独到,如果有什么好的人选,便和我说说。”
乌嬷嬷不可敢作宫心的主,说道:“少夫人折煞老奴了,宫心那丫头是个好的,不管谁配了她都是福份。不过这事情还是问世子罢,许是世子有什么安排呢。”
乌嬷嬷拒绝得太干脆了,让曲潋又噎了下。不过她也没有气馁,又拉着她扯了会儿,才将事情扯到正题上,故作无意地问起了纪凛小时候的事情,打算从纪凛小时候的事情探查起。
乌嬷嬷看着一脸笑容的少女,心里了然。
她能忍到孩子出生后才出手,不得不说是个明白人。如果没有孩子,就算她嫁过来,但在乌嬷嬷心中,份量也没有主子们高,如今她生下世子的孩子,世子又待她如此情深意重,意义便不同了。
只是,有些事情,乌嬷嬷却是不能说的,不仅不能说,甚至要烂在肚子里。
所以她面上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温和地道:“世子小时候不太爱理人,不过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曲潋又询问了几句,皆被乌嬷嬷不着痕迹地打了太极拳,甚至在她问得多了,乌嬷嬷隐晦地警告她后,曲潋便知道此路走不通了,心里无奈,只得暂时作罢,和乌嬷嬷造辞,离开了寒山雅居。
无论是乌嬷嬷还是暄风院的人,不管知情或不知情的,都三缄其口,曲潋不得不感慨淑宜大长公主治家之严,都过了十几年了,都没有透露出蛛丝马迹,连纪二夫人那边也不清楚的。
傍晚,纪凛一身风尘回来。
曲潋看罢不禁奇道:“你今天出城了?”
北方的风沙大,城内比较少,但是出了城后,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上一些沙尘,所以这也是男人外出回来后,大多要先进净房洗漱的原因。
纪凛朝她笑了笑,说道:“是啊,天气越来越热了,今过几日皇上要去上林苑避暑,所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便先去安排。”
上林苑就在京郊,那里建了避暑皇庄,因为距离皇城很近,所以有时候夏天时,皇上会搬到上林苑去避暑。
曲潋不关心这种事情,问明缘由后,便跟着进净房伺候他洗漱,边和他话家常。
纪凛听到父亲给闺女取的名字后,面上淡淡的,对曲潋道:“看来阿尚和景王挺有缘的。”
曲潋的脸黑了下,心里很是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给阿尚取这么个小名儿。
虽然后悔,但阿尚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曲潋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其实纪尚这名字不是那么难听的,不是那么难听的,不是那么难听的,重要的话重复三遍。
于是心平气和了。
转眼便到了五月。
五月份,是骆樱出阁的日子。
作为从型骆樱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骆樱出阁的日子,曲潋是要亲自过去送她出阁的,不仅全了她们的姐妹情,也表达了她对骆樱的重视,加重骆樱在承恩伯府中的地位,这是勋贵间很自然的现象,闺阁人脉,也是一个女人在夫家立足的筹码。
骆樱出阁这日,曲潋一大早便出发去了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对她十分客气,得知她来,早早地等候在门口了,然后客客气气地将她迎进门,骆家几位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谁能想到往日仰仗侯府生活的表秀摇身变成了贵客不说,还能成为骆樱这任性的娇秀的倚仗。唯有骆大夫人十分满意,恐怕这是她对小女儿所做的事中最满意的一件了。
曲潋先去给骆老夫人请了安,方才去寻骆樱。
进了骆樱的院子时,便见骆大少奶奶也在这儿,正和骆樱说着今儿成亲的注意事项,骆樱坐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看着有几分天真烂漫,全无新娘子该有的娇羞和对家人的不舍,让人心里十分无力。
见到她过来,骆樱很是高兴,挽住她的手,笑呵呵地道:“我就知道阿潋今天会来的,瞧,我没有说错吧?”她有些骄傲地朝着大嫂道。
因为曲潋的关系,骆樱这一年来在自家生活得更滋润了,不得不说骆家人本性中的势力,就是这么现实。
骆大少奶奶朝曲潋笑着颔首致意,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也不打扰她们姐妹俩说话。
骆大少奶奶一走,骆樱便拉着曲潋到自己房间里说话。
两人说了很多,直到翠屏带着给骆樱梳妆打扮的全福太太过来,骆樱才对曲潋道:“阿潋,等我得空了再去寻你说话。”
曲潋自然笑着应了一声好,然后退到一旁,由全福太太给骆樱梳妆打扮。
骆樱透过铜镜看了曲潋一眼,眼里有些复杂,很快便释然。
骆樱出阁,不仅曲潋过来了,曲沁也同样来了。
曲潋过来寻找姐姐时,曲沁正在骆老夫人房里说话。
骆老夫人询问的自然是外孙女的婚后事情,以及肚子有没有好消息之类的,曲沁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对骆老夫人道:“外祖母,我才成亲一个月,哪里会那么早?而且王爷说了,这种事情急不来,顺其自然便可。”
说到景王,曲沁的神色变得柔和不少。
骆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欣慰,嘴里却道:“哪里能不急?你今儿都十九岁了,潋儿作妹妹的都生孩子了。而且你是正妃,以后还不知道……还是先怀个孩子,有了孩子傍身,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怕……”
曲沁听得十分无奈,她知道外祖母这话都是为自己好,可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当初她之所以答应嫁给景王,除了景王的救命之恩外,还有他对自己的情谊。如果这情谊还比不得男人的本性,那便是她有眼无珠,错信了人,以后大不了孤独一辈子便是,总不会比上辈子差了。
可是这种事情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教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说她善妒不贤了,更会让外祖母无法接受,所以她什么都不说。
就在曲沁沉默地听着外祖母唠叨时,丫鬟来禀镇国公世子夫人到了,曲沁松了口气。
163.第 163 章
曲潋已有半个月没见她姐了,这会儿再见她,感觉特别地亲切,不禁腻过去拉着她,一脸笑眯眯的,那腻着姐姐的模样儿,根本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让曲沁心里又是怜爱又是无奈。
不过很受用就是了。
骆老夫人见到曲潋过来,也是笑呵呵地,拉着曲家姐妹俩坐到自己身边说话,直到外面热闹起来,方才让曲家姐妹出去。
出了骆老夫人的嘉善堂后,曲潋便朝她姐笑嘻嘻地道:“外祖母有句话说得挺对的,阿尚也很期待有个表弟,姐姐你什么时候给阿尚添一个啊?”
曲沁见她促狭的样子,脸皮到底不够厚,红着脸道:“就你促狭。”拧了下妹妹嫩嫩的脸蛋,说道:“这种事情看缘份罢,不急。”
曲潋点头,确实不急,她姐今年才十九岁,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呢,又不是生不出来,也是骆老夫人心急罢了。反正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只要景王不急,根本没有生产的压力。
曲沁见妹妹赞同自己,眸色变得柔软,摸了摸她的脸,和她一起去了骆樱的院子。
此时骆樱的院子十分热闹,骆家很多姐妹都聚在这里陪着她,等迎亲花轿到来。见到曲家姐妹到来,骆家的姐妹们不免有些拘谨地起身行礼,显然还不能适应曲沁身份的转变,毕竟现在这位是亲王妃了,如果在外头遇到,连骆老夫人也要行礼的。
曲沁态度并没有变化,很是亲切地让姐妹们不必多礼,然后也坐到了一旁,含笑看着。
“阿潋,我有些紧张。”已经穿上大红色喜服的骆樱用力地拉着曲潋,脸蛋皱到了一起。
“你紧张什么?”曲潋笑着问道,先前还能看到她一点也不害臊地谈论自己的婚事,还以为她是真壮士,没想到转眼间就怂了,“你不是很期待嫁给你心爱的羽表哥么?怎么这会儿却怂了?”
骆樱有些恼羞成怒,嗔怪道:“原本我是不紧张的,可是这事到临头了,反而紧张了。”
曲潋少不得安抚她,直到门外响起了噼哩叭啦的鞭炮声,迎新人的礼乐声跟着响起,全福太太赶紧招呼起人来,拿了红盖头盖到新娘子头上去,曲潋拍了拍她的手,便退到一旁,由着喜娘和全福太太将她扶出去。
曲潋跟着骆家姐妹一起送新娘子出去,新娘子去厅堂拜别父母时,曲潋突然感觉到一道热烈的视线,转脸便看到站在骆大老爷下首位置的骆承风,正用一种热切又蕴含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曲潋微微皱了下眉头。
骆承风看到她的神色,顿时面上有些黯然。
“七弟,愣着做什么,快去背樱妹妹出门。”一旁的骆承正推了他一把,目光扫过站人骆家姐妹中的曲潋一眼,眼里滑过什么,很快便敛去了。
骆承风被推了一下,踉跄地出来一步,也不敢再看人群中的那人,忙过去弯身,负起今日出阁的妹妹,将她背上花轿。
在一片喜庆的乐声中,花轿被迎走了。
骆家也由原先的热闹变得冷清,曲潋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吁了口气,也和骆家姐妹们回了内院。
辞别了骆老夫人后,曲家姐妹跟着告辞离开了。
曲潋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今日是骆樱出阁的日子,转眼间大家都长大了,然后成亲,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回想小时候来到平阳侯府,和骆樱相识的过程,虽然有利用她让自己在平阳侯府过得更好的原因,但她也努力地引导骆樱好的一面,两人如同姐妹一般长大,情份少有人能及。
正怅然着,突然发现马车停了,曲潋还未出声,马车外响起了一道清朗的男声:“潋表妹。”
曲潋一时间对这道陌生的男声很茫然,直到外面响起了车夫叫“骆七少爷”的声音,方才知道是骆承风。男女有别,曲潋自十三起便没有和骆承风怎么说过话,自然也记不住他的声音。
瞬间,曲潋的脸色变了变,也没有撩开车窗帘,而是道:“七表哥,你不是送阿樱出阁去承恩伯府了么?怎么在这里?”
按习俗,骆承风作为新娘子的兄长,出阁时要跟着花轿,将新娘子送到夫家,然后观了礼后吃了宴席才回去的,明日一早新娘子认亲时,他也要过去帮衬,再加上三朝回门时,也要早早地过去接新人回府,骆承风这三天都会很忙。
可是这会儿,他竟然在这里。
想到这里,曲潋神色越发的冰冷。
“潋表妹,我来找你有事……”
“不管你有什么事情,你马上赶去承恩伯府,难道你想让阿樱在婚礼上丢脸?”曲潋冷声道。
听到她变得冷冽的声音,骆承风语塞,看着遮得严实的车窗帘,他虽然想要伸手将它掀开,好见一见那人的容颜,可是马车周围的镇国公府的侍卫守着,让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马车里又传来了软和的声音,“七表哥,无论有什么事情,都没有阿樱的事情重要,你还是快去吧。”
骆承风有些着急,忙道:“潋表妹,我真的有要事,是关于阿湙的。”
听到这里,曲潋心中微惊,难道是弟弟出了什么事情?虽然骆家和曲家这几年并不亲近,可是因为曲湙当年在骆家族学上过几年的族学,和骆家族学的人维持着不错的情谊,骆承风去年也考进了丹山书院,时常和曲湙在一起谈论功课……
曲潋掀开帘子,看向马车旁被侍卫们拦着的骆承风,双目并无波澜,平静地道:“七表哥,你行事仍是这般随心所欲。”
骆承风脸色变了变,然后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脸。
他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又有些明白了。
明明刚才在骆家的半日时间,他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人递句话,将她叫出来,可偏偏拖到她离开时,他才鼓起勇气过来,白白错失了良机。
就如同当初,明明他那么喜欢她,可以在镇国公宣布婚约之前恳求长辈将他们的事情定下,却因为母亲不喜欢曲潋,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努力,直到婚约的事情揭露,她一举成了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而他再也无力回天……
曲潋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十七岁的少年比男孩时期变了不少,至少如今看起来沉稳了不少,没有少年时那般冲动和自负了。曲潋不想管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的,但是却不想落人把柄。
“湙弟怎么了?”
“……我最近和湙弟一起讨论功课时,发现阿湙身边明显有人监视他,我虽然不知道监视阿湙的人是谁,可是能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骆承风机械地说,心里一片空茫。
曲潋第一时间便怀疑这是五皇子所为,但是很快又不确定了。
随着她姐姐变成了景王妃,景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明显超越所有皇子,只要对那位置有想法的皇子,都会想要拉拢景王,进而产生点什么念头更是理所当然的。她怕有人拿她弟弟作伐子,影响景王的决定。
想到这里,她再也待不住了,飞快地朝骆承风道了一声谢,便让车夫回府。
骆承风站在那儿,失魂落魄地看着曲潋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上了骆府的马车。
两辆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而那条街道的一间酒楼的二楼一间临街的厢房里,一个人面色平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曲潋回了府后,先是写了一封信,然后叫来常安,让他将信送到景王府,然后又派了碧秋回曲家瞧瞧情况。
一个时辰后,常安带回了曲沁的信,曲潋看完后,心里不禁一松。
曲沁在信上说,这事她已经知晓了,并且也派了人在暗中保护,所以不管对方是谁,都无法伤害到曲湙。
曲潋不知道,曲湙上辈子就是在今年秋天时被人害死的,那时候曲沁已经被五皇子借口生病的名义送去了庄子里养病,因为弟弟的死亡,给了她沉重的打击,让她几乎崩溃。所以曲沁如何不防范,早在两年前,曲沁便让徐山帮她网罗江湖上的好手,潜伏在曲湙身边保护他了。
曲潋知道姐姐是重生的,既然她已有安排,那她就放心了。
不过,也不能完全放心。
等到晚上纪凛回来时,曲潋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正准备和他说话时,没想到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曲潋瞪大了眼睛,抬头时便对上一双诡谲难辩的双眸,那双眼睛变得妖诡,正用一种让她打从心底发寒的神色看着她。
“你想对我说什么?”他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像春风,可是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诡异。
曲潋想要将他的手扯下,却被他捉住了双手,然后无视周围丫鬟惊骇的神色,将她扛回了房里。
碧春等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宫心却是脸色大变,不知道世子受到什么刺激了,而且明显这回的刺激很大,让他连世子夫人都不信任了。只是虽然担心,但宫心仍是尽职地将碧春等丫鬟遣到门外候着,不让她们接近内室。
而房里,曲潋被他一把扔到了床上,摔得七晕八素的,就要爬起来时,就被那人欺了上来压住,然后一阵刺耳的裂帛声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呢,自己全身上下便光突突的了。
“……你发什么疯……够了!我……唔……”话还没说完,便被堵住了。
曲潋拼命地推着他,推不开就拍他,拍不开就踹,都没有办法后,在他移开唇换气时,也顾不得脑子缺氧,搂着他虚弱地吼道:“你再这样我就永远不原谅你,以后也离你远远的!”
他的动作瞬间停了,整个人都僵硬住。
曲潋拼命地喘着气,一双眼睛被生理泪水弄得湿漉漉的,仿佛要哭一样。
他低着头,束发的玉冠已在刚才她挣扎时被她扯掉在地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垂落到她赤.裸的胸脯上,起伏的浑圆上的红色尖尖儿探出头,与黑色的发丝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在曲潋喘匀了气,想要说点什么时,他又开口了。
“没关系。”他的声音变得很淡漠,“像我这种妖孽,你想要离开也是应该的。”
什么意思?曲潋心里要喊糟时,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掐住了。
他俯下身,一张俊美如玉的面容凑近她,在昏昧的光线中,脸上是一种教人心惊的癫狂,“不过,我会打断的腿,挑断你的筋脉,这样你就走不成了……”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轻轻地蹭着她的脸,温温柔柔地道:“就算你这些日子都是作戏来骗我的,我还是很高兴呢,第一次有人不嫌弃我是个怪物,所以我怎么能让你离开呢?你留下来好不好?”
曲潋张了张嘴,但是那掐在脖子上的手不知怎么弄的,明明没有弄痛她,却让她无法开口出声,喉咙传来一阵涩涩的疼痛,让她大惊失色。
“你是不是又想骗我了?可是我不想听呢……”他轻轻柔柔地说。
曲潋被他突然蛇精病的举动弄得内流满面,双手攀在他肩膀上,心里咆哮着:壮士,求让我说话!一定不骗你!
可惜那位覆在她身上此时满脑子蛇精病思想的壮士根本没看到她脸上祈求的神色,而是开始对她伸手,继续慢条斯理地将她身上的衣服撕了。
这一刻,曲潋面色惨淡。
到底谁又来刺激他犯病了?明明以前都好好的……
第164章
曲潋喘着气,汗水湿了鬓角,眨了下有些湿润的眼睛,放空的脑袋许久才恢复过来。
这就完了?
虽然有些累,却也不是太累。
她忍不住抬起手,带着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复杂心情,又有一些柔软怜惜,轻轻地拍着那人的背,两具光.祼的交叠在一起的身子,透着一股子的亲昵气息。
这一刻,他们是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
近到分享彼此的气息体温,思想却远得难以触摸对方。
“啊……”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嘶哑,不过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心里却是十分高兴,赶紧说道:“就算你要生气,也给我一个理由吧?你这样无缘无故地生气,我什么都不懂,你不是白气了么?”
他哼了一声,鼻息有些浓,显然正忍受着身体的折磨。
曲潋心里骂他活该,原本她还以为这人撕了她的衣服,不管不顾地要强压上来呢,没想到最后也不过是亲了摸了,却没有做到最后,反而是他自己折腾得难受,而他没有下狠手的原因,是因为厉嬷嬷曾经说过,两个月后才能同房,这还有半个月呢,他也算是记在了心里,没有不管不顾。
所以,曲潋也算是逃过了一劫,心里不知道该感动他在这种快失去理智时,才能为她着想,还是要狠狠地骂他发什么蛇经病才好。
看他那么难受,曲潋庆幸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不用受这种生理折磨。
只是她的庆幸很快便被他一口咬在胸前的红梅时没了。
她哎哟地叫了一声,一副很疼的样子,又一次被掐了脖子,仿佛很不喜欢听她叫疼。曲潋从善如流,他不喜欢听,她便不故作矫柔造作地叫了,反正也不疼。
“你不是说要离我远远的么……”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透着一种幽幽的寒光,还有教她心惊的芒色。
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除了知道他对她有感情外,其实她一直没有搞懂他心里的想法,盖因不管哪个人格,都没有怎么表现出来,更没有表现出来的契机,甚至有时候她沉浸在他刻意制造出来的温柔中,会忽略他某些不符合温柔人设的行为。
其实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是有距离的,需要时间来培养默契,要懂一个人,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真正意义上和他朝夕相处,也不过是这一年时光罢了,并不足以让她彻底了解透他。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她用力拉了下他的手,这回他倒是没像刚才那样掐着不让她说话了,这是个好现象,证明他理智恢复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仍是个蛇精病。
“我这不是随便说说么?”曲潋觉得可能他很不喜欢自己说这种话,先前因为无知说了便罢了,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拿这话来刺激他。果然,在听到她说只是随便说说时,他的气息又有些粗重,曲潋反应贼快,马上竖起手保证道:“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不会离开你,如果我离开,就让阿尚不认我这娘!”
他的气息明显缓和了不少。
曲潋心中一松,终于明白自己先前不小心戳中他的痛处了。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结合他先前的话,曲潋瞬间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念头,大概是小时候自己骗过他,虽然她觉得这种事情是孝子间无关紧要的,惦记那么久简直不可理喻,可是却在他心里留下很重的痕迹,以至于长大后,他一直记得她是个骗子,对她的话从来没信过。
曲潋真是冤死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对她的一切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过是因为这年代对女主的束缚太重,加上她一直待在内宅,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刺激到他,所以他才能一直和她相安无事地做夫妻。
今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不就是骆樱出嫁,骆承风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抛下自己出阁的妹妹,在路上拦下她么?难道他看到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看着她,然后呵的冷笑一声,“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要我说出来?”
“我能做什么?”她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双手双腿却很多目的性地缠住他,防止他再发疯。
他好像知道她的目的,但是没有理会,或者不屑理会。
不知道是自持自己可以轻易地压制她,还是想要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不管是什么,曲潋都必须要争取。
“今天是阿樱出阁的日子,你也知道的,我就去骆家送她出阁,然后和姐姐陪外祖母坐了会儿,就回家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双目盯着他的脸,光线有些昏暗,只能看到他冷酷的面容,和平时那种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大相径庭,“然后在路上,七表哥拦下我……”
果然,说到这里,他的手又若有似无地划到她的脖子,似乎只要她说出不中听的话,他马上继续掐她。
他敢再掐,她挠死他!
心里咬牙切齿一翻,面上却笑得甜蜜蜜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纯无辜,“七表哥找我有急事,是关于湙弟的。”接着,便将骆承风告诉她的话和他说一遍,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道湙弟是不是惹着了谁了,我真的很担心湙弟的安危……”
说到这里,他能明白了吧?
当时骆承风这怂货在大庭广众之下追过来拦住镇国公府的马车,曲潋也没指望这事没让人看到,特别是周围还有镇国公府的下人,只是她行得正、坐得直,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就算有人要用这事情来说项,她更不惧怕,毕竟当初在骆家时,她处处小心谨慎,不落人把柄,从来未做过男女私相授受的事情,更和骆承风无从接触。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很坦然。
可是她都说得这般明白了,可是他的神色依然很冷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的寒意未消。
一时间,室内变得很安静。
这种安静让她原本平静的心渐渐地又有些失控,只是面上撑着没有显示出来,而是依然双手搂着他的身子,不让他离开。
半晌,她有些无奈地道:“暄和,语言是用来沟通的,如果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似乎她这话让他有所触动,他终于开口了,“如果当年不是我半途挑明了婚约之事,那时你和骆承风已经定亲了,是吧?”
“没有的事!”她毫不迟疑地道。
就算有,也要说没有,况且是真的没有。
曲潋深谙一个道理,先下手为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理直气壮的,对方才会气竭,由得你张狂下去。
“我和七表哥虽自幼相识,但我只当他是兄长,而且男女七岁不同席,自七岁后,我便没怎么见过他了,在平阳侯府,我也只是见见骆家的姐妹们,与他更是难得一见。”
“真的?”他有些不信任地问,到底语气缓和了不少。
“真的,我发誓。”她一脸严肃。
谁知好像又戳到他的痛处了,只见他神色冷酷,声音也变得阴测测的,“我不信你发誓,这种随随便便发的誓言,有什么用?你是个连神佛都不怕的人,难道一个誓言能束缚得住你?”
曲潋汗颜,没想到被他看得这么透,然后想想又明白了,如果她遇到一个不敬神佛拿发誓当饭吃的人,她心里也是不信任的,甚至觉得那人特别地渣,随随便便的发誓,一点儿信誉都没有——例如韦小宝。
难道她以前也这么渣?
“那你待要如何?”
“你发的誓我都不信。”他说,“不过没关系,我刚才说的话还是算数的,如果你敢离开,我不介意打断你的腿,挑了你的手脚经脉,这样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说着,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露出一个让她寒毛直竖的阴冷笑容。
曲潋肝颤,那一刻,他说要打断她的腿是真的。
如何让一个多疑的人相信自己的话?在线等,很急的!
曲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见他起身,她也跟着起了,拿着被单覆住赤.裸的身子。反而那人,就这么随意地走下床,赤脚踩在脚踏上,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
曲潋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手。
他回头看她,神色冷淡,只是看到她□□的双肩,还有上面的痕迹,目光变得深沉了一些。
曲潋心里突然有些委屈:“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抽着鼻子说,“我和七表哥清清白白的,从来没有什么首尾,难道这点你也不相信我?”
“我相信。”他冷冷地道。
“那……”
“你是个识时务的,既然嫁了我,自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是——”他咬紧了这个“但是”,“你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如果没有我插手,你早就嫁他了。”他阴郁地说,眼神透着一种诡芒。
曲潋看得心惊,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发狂将骆承风杀了。
蛇精病的世界正常人不能理解。
“可是我现在嫁你了!”曲潋重重地说。
“那又如何?你心里有他,他也为了你,这几年推掉了好几门亲事。”他呵地笑了下,“怨不得你对骆樱比常人都要好,他倒是个痴情的!”
“……”
这一刻,曲潋差点想要掰开他的脑子看看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就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和骆承风会互相喜欢呢?
她气得用力一拽,将他拽上了床,等他跌到床上后,她双手往他身上挠去,对着他的下巴重重一咬,气道:“我说没有就没有!难道这么久的时间,你还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么?如果你看不出来……”
眼泪掉了下来,她用力地抹去,沙哑地说:“那就当我错付了人。”
说着,她手脚并用地跳下床,卷着被子裹住身子冲出了内室,正准备出门时,发现自己身上只捆了一条被单,若是让外面的丫鬟看到,简直无法形容后果。她看了下,转身进了净房,然后将门砰的一声关掉,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呜呜咽咽地哭,也不知道哭什么,是哭他不信任自己,还是哭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不管是什么,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哭得头晕脑胀时,门被人推开了。
然后有人将埋头在膝盖上哭的她抱了起来。
“别哭了。”他低头,用脸蹭着她的脑袋,声音沙哑。
曲潋没理他,并且哭得更厉害了。
大抵人都是这样,如果在没人的地方受到委屈时,都会自己默默地忍着,就算哭很快便止了。可是当身边有关心自己的人时,就忍不住哭得稀哩哗啦的。
哭到最后,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继续哭,他的肩膀上沾着她的眼泪鼻涕,脏死了。可是他只是抱着她,站在那里,任着她哭,直到她哭到睡着,就算在睡梦中,仍在抽泣,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这一夜,纪凛站在床前看了她很久。
***
第二天,曲潋起床时,发现脑袋有些晕,眼睛也有些肿痛。
她摸了摸脸,脸上没有什么痕迹,显然昨晚虽然哭到睡着了,但是有人帮她清理一翻,身上也穿上了睡衣,地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都没了。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不信任她,他心里有一个过不去的坎,不仅对她,甚至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只是一直以来,因为他隐藏得太好了,所以没有人发现这点,更没有人尝试着解开他的心结。
所以,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其实总在怀疑她会离开他,在无人得知的角落,思想变得越来越偏激,再用完美的面具掩饰。
就连阿尚……其实也是他为了绑住她而谋划来的。
想到这里,曲潋顿时垂头丧气。
如果是个正常人,她会舌灿莲花地说服他,让他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可是面对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看起来很正常、内心却纤细敏感的蛇精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根本不相信她,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水青色的纱帐被一只手掀开了,她呆滞地看过去,便看到站在床前的男人。
他默默地看着她,她也默默地回视,两人面上都没有往日的笑影。
不知道这是哪个性格。
就在她心里琢磨着对策时,床前的人温和地道:“你醒啦,阿尚刚才醒来,正要找你呢。”
曲潋嘴角有些抽搐,阿尚才一个月,正是酣吃酣睡的时候,五感都没长好,哪里认得出奶娘和娘亲的区别?说这话也不害臊。
虽然心里腹诽,但曲潋面上很平静地应了一声,便起身。
他如往常一样,给她递了衣服过来。
曲潋拉过衣服时,目光在他下巴上那明显的牙印瞅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当作不知情。她边穿衣服边问道:“你今日不用出门?”
看那牙印的痕迹,出门不是遭人笑话么?曲潋顿时有些心虚。
“我今日有些点事,让常安去衙门请一天假。”他回答道,声音清越而温煦,就像一位陌上如玉公子,惊艳了时光。
曲潋又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也没再看他。
等她穿戴好,宫心领着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可能是因为两人都不说话,神色也是淡淡的,让丫鬟们也有些噤若寒蝉,行事越发的小心。
昨晚丫鬟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担心,所以都守在门前候着,后来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心都提了起来。只是后来世子让宫心递了清水进房后,便没有其他事情了。
今儿进来伺候,她们敏锐地发现,两位主子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压抑,让她们暗暗担忧。更担忧的是世子下巴上那看起来像牙印的痕迹,虽然上了药,痕迹淡了很多,但近距离看时,仍能看个清楚。
这样的伤痕,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来的。
想到这里,丫鬟们整个人都不好了,看向曲潋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曲潋故作不知,很是淡定地坐在那儿由着丫鬟伺候她洗漱。
梳洗好后,曲潋出了内室,便见纪凛抱着阿尚坐在临窗的炕上,清晨的朝阳染红了窗棂,洒落在两人身上,犹如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看到她,他抬头朝她微笑,笑容一如往昔,温暖得如春日的阳光,可是却让她知道其实这只是假象罢了。
此时,小阿尚一点也没给她爹面子,在她爹怀里吐泡泡玩儿,一双眼睛要睁不睁的,显然就要睡了。
曲潋看了一眼阿尚,又看向抱着孩子的男人。
纪凛从容地朝她笑了下。
脸皮真厚。
第165章
碧春等丫鬟明显感觉到今日室内的气氛有些古怪,两个主子之间也不像往昔那般有商有量,有说有笑,仿佛压抑着什么,让她们这些房里伺候的大丫鬟也跟着大也不敢喘一个。
只是主子们就算吵嘴了,也不是他们这些作下人的该插嘴的,只能在心里暗暗地干着急。
不仅碧春在急,宫心和琉心、常山等暄风院伺候的老人也在急。
他们比碧春这些陪嫁丫鬟更清楚世子的秘密,也知道昨天世子回来时那滔天怒气,心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担心如果连世子夫人都没办法让他克制住自己,那以后怎么办?
可是再急也没办法。
曲潋垂眸,看着怀里已经入睡的小阿尚,便叫奶娘将她抱下去,然后她站起身。
“阿潋,你去哪?”纪凛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
曲潋回头看他,心里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个人现在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温和呢?难道他不像以往那样,先是对她道歉,然后说一些挽救在她心目中形象的事情么?这种事情他以前做得多了,每次第二人格将她惹毛了时,这主人格总会很歉意地道歉一翻,维持着他温柔的模样。
难道如今她成了黄脸婆,所以就不用作戏了?
曲潋为自己这个不靠谱的猜测有点儿担心,忍住了马上去捧菱花镜照照是不是生了孩子她就成了黄脸婆的念头,平静地道:“今天天气不错,到院子里走走。”
“那我陪你罢。”他笑道,牵着她的手出去了。
此时正是早晨,气温没有午时的躁热,适合人散步,不会热得厉害。
于是曲潋和他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没有让下人们跟着。
散步到小池塘那里,曲潋站在拱桥上,扶着桥栏,俯视池里的游鱼,看它们游得那么欢快,便将荷包里的点心拿出来,捻碎了洒到水里,看着一群鱼涌挤过来抢食。
她看着池里的游鱼,他站在旁边看她。
从水面上层层荡起涟漪的倒影中,她看到他凝望的目光。
曲潋有些挫败,一把将手中的点心都洒了,然后拍拍手,猛地转身面对他,正好对上他那沉凝的目光。
他被她的举动弄得愣了下,目光慢慢地有了变化,从那种沉凝的深沉,变成了清润的温和。
“你不说点什么吗?”曲潋开口道。
他的笑容依然很温和,“潋妹妹想听我说什么?”
听到他温和地叫她“潋妹妹”,曲潋恍惚了下,依稀又记起了十二岁那年,这个少年让她体会到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异性,而且还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那种雀跃的心情,至今仍记得。
因为那种心情太过美好,让人怀念。
“我……”她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发现常安正要过来,便闭上嘴。
常安看到站在拱桥上的两人,也有些踌躇,只是发现两位主子都看过来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世子,属下有事禀报。”
“说罢。”纪凛淡淡地道。
常安飞快地睃了曲潋一眼,弄不懂世子的意思,真的要在世子妃面前说么?
曲潋见状,扭身便要走,被纪凛拉住了手。
纪凛示意常安说。
“世子,属下已经查明了,昨日平南桥街那儿的酒楼里的人,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凑了一脚。”
曲潋听到平南桥街时有些狐疑,很快便想起,昨日骆承风拦住她时,不是正在平南桥街么?之所以她会认得这条街,除了这条街是从镇国公府去平阳侯府的一条主道外,还因为平南桥街那里有一家专卖杏花酒的酒楼,这种温和醇厚的花酿酒,连后宅女子都可以浅尝一二,曲潋经过几次时,让人去买过,昨日她掀帘子时,便也瞥了一眼。
理解常安的话,顿时脸色有些不好了。
昨日骆承风抛下出阁的亲妹妹特地来拦她的事情,被人目睹了,然后有人不知道怎么将它编排了,将它捅到纪凛面前。而捅这事情的人,便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凑了一脚。
对这种事情,如果是旁的男子,并不会多想,只以为骆承风这当表哥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寻表妹说,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当时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两人一个在马车上一个在马车外,隔着帘子说话,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私情。
可是纪凛多疑,加上骆承风对她的心思太明显,进而也怀疑上她的心意,所以昨晚他才会被刺激成这样。
就在她恨昨咬牙切齿时,听到纪凛对常安的吩咐。
“……你让个人,将三皇子的门人在江南秘密拜访巡盐御史的事情捅到大皇子那儿。至于四皇子,他府里不是有个对四皇子妃处处不满的宠妾么?将这事情透露给皇后便可。”
自来巡盐御史都是皇帝的人,三皇子的门人竟然胆敢秘密去拜访,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被和三皇子有嫌隙的大皇子知道,大皇子绝对会借这事情去板倒三皇子,就算没有板倒,也能让他伤筋动骨。
而四皇子在府里宠一名妾侍的事情,只要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秉性正直的皇后眼里,四皇子这种行为,简直是宠妾灭妻,特别是四皇子妃如今还没有诞下嫡子时。皇后作为嫡母,自是要管一管的。
他轻描淡写地吩咐下去,明明那张脸仍是那般的温润谦和,可是眼里却透着与语气不符的冰冷无情。
曲潋有些被吓住。
常安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
等常安走后,纪凛手指轻轻地抚着她的手,低首看她,温和地道:“吓到你了?”
曲潋下意识地摇头,只是一双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他。
从他刚才透露的两件事情,却让她知道这人的人脉之广,并不单单只是个公府世子可以比拟的,而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人其实也在密切地关注着那些皇子的事情。
他牵着她走过拱桥,池塘上的亭子里,清风从池塘另一头吹拂过来,带来了些许凉爽,池塘里荷叶亭亭,满目翠色。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他轻轻地道。
曲潋沉默了下,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十二岁那年,在桃溪镇,你对我坦白自己秘密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她低下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就算是骆家七表哥,我也只是当他是个陌生人罢了,对你,我却感到由衷的欢喜。”
“你知道,我娘是我爹续弦的妻子,而我爹去得早,当时弟弟年纪又小,曲家三房无依无靠,骆老夫人担心我娘那性子教养不好姐姐,便每年派人到常州府接姐姐进京小住。姐姐舍不得我,也想让我多些资本,所以也将我带进京城。可是,骆家是姐姐生母的娘家,却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骆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幸好,这时候阿樱这位骆家长房得宠的嫡女想要我当她的跟班,便处处护着我,和我混在一起玩。后来我们感情越来越好,比之姐妹也不差,我不对她好对谁好?这和任何人无关,只是我想对她好罢了。在骆家那样的日子,我不敢行差踏错,七表哥对我的好,我从来没有接受过……”
“我知道!”他打断了她的话,将她搂到怀里,“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闷闷地说,不让他避开这问题。
这个问题太犀利了,他一时间有些沉默,方涩然地道:“阿潋,我现在还做不到,你给我些时间。”
他现在还无法摆脱心里的魔障,无法相信人或者相信这个世界。
隐藏在温文谦和的皮相下,是对世人的不信任。
“要多久?”她寸寸紧逼。
“……我不知道。”
她仍想再逼一逼,可是听到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稳,心知自己这次真的逼得他狼狈不堪,也算是报了昨晚被他弄哭的仇了。
“所以,你相信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七表哥,只和你好么?”她又大胆地问道。
他仍是没回答,只是拥着她的手劲大了很多。
其实还是不相信吧。
曲潋心里很失望,她不知道如何让一个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怀疑的人相信人,又因自己小时候也曾骗过他,所以要让他再付出信任很难。
半晌,他说道:“……我相信你。”
只是一惯和煦的声音带上一种凝滞。
“违心之语!”曲潋不客气地揭穿他,“还说我爱骗人,你现在不是在骗我了么?”
这反击再次犀利得让他无言以对。
曲潋心知不能逼得太甚,在他就要气息不稳转换人格时,她终于露出笑脸,放柔了声音,“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她不吝于甜言蜜语,以后不断地重复告诉他,直到他相信为止。
“好!”
这时,他终于肯放开手,也肯让她抬头直视他的容颜。
仍是那般温润美好的容颜,如一块上好的美玉,让人见之望俗,气质清雅,不敢亵渎。
可是她知道,这可能是一种伪装,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伪装。
越是了解这个人,她心里越是难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变成这样?
就算父母不疼爱,不是还有祖母么?淑宜大长公主这般疼他,虽然不能弥补父母的疼爱,但应该也能让他像正常的孩子一般长大。
纪凛一双清润的眼睛看着她,专注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让人很难拒绝这种全心全意的注视。她当初之所以会喜欢上他,就是被他营造的这种样子欺骗,忍不住就喜欢上这个给人温柔的少年。
曲潋拉着他回房。
他的目光落到她后颈处,那里布满了暧昧的痕迹,昨天他对那里眷顾了很久。
他的眼神变得深沉,问道:“对不起,昨晚弄疼你了,还疼么?”
曲潋见他低声下气地道歉,眼睛转了转,撇着嘴道:“疼!”
“有多疼?”他有些担心地道,明明昨晚上了药了。
“就像生孩子一样疼。”
“……”
她又在骗他了!
碧春等人见两人手牵着手回来,而且两人面上都是笑盈盈的,便知道雨过天晴了,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曲潋却知道,现在是暂时雨过天晴,因为事情还未解决。
只要他一天不相信她,他们之间的问题依然会存在,说不定哪天他又会因为一些巧合的事情,怀疑起她对他的心意,以为她会离开他,进而做出一些蛇精病的事情来。
连他双重人格的身份她都接受了,她还能因为什么事情离开他?
曲潋搞不懂他的想法,但是只能按捺下来。
这次按捺,一直到九月份时襄夷公主出阁。
九月十五,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出阁,十里红妆,绕皇城一圈,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子。
而襄夷公主经过七年的努力,终于高高兴兴地嫁给了她心爱的表哥,努力地给她表哥生猴子去了。
襄夷公主出阁的十天后,到镇国公府来找曲潋。
曲潋当时正好抱着六个月大的阿尚去塞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襄夷公主穿着一身喜庆的新衣裳过来了,看她满脸红润娇艳,便知道嫁人后十分幸福的。
“你这猴子怎么跑我这儿来了?”淑宜大长公主笑问道。
襄夷公主笑嘻嘻地道:“我想姑祖母和阿尚了,所以过来瞧瞧你们。”说着,她从宫女那儿拿过一个彩色皮革做成的波浪鼓,拿到阿尚面前摇。
孝子喜欢鲜艳的颜色,容易被声音吸引,阿尚被淑宜大长公主抱着,看到那波浪鼓就咧开嘴笑,伸手要拿。
襄夷公主逗了阿尚好一会儿,终于心满意足地将波浪鼓给阿尚抱在怀里自己玩了。
在淑宜大长公主这里坐了好一会儿后,见淑宜大长公主累了,曲潋方才抱着阿尚回暄风院,襄夷公主也跟了过去。
到了暄风院,丫鬟们上了茶点,襄夷公主便对曲潋道:“阿潋,你教教我怎么能快速地怀上孩子!”
第166章
曲潋正抱着阿尚给她喂水,听到襄夷公主的话,手一抖,水便洒了阿尚满脸。
而被洒了满脸水的阿尚不仅没有哭,甚至张嘴朝娘亲笑得欢,露出还没长牙的粉睦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水顺着包子脸流到嘴里,她还伸舌头舔了下。
“阿尚,不能舔!”曲潋忙用帕子给女儿擦去脸上的水,发现脖子上的围兜也湿了水,便将它解了下来。
“哎呀,阿尚真可爱。”襄夷公主捏着阿尚的小胖爪子,看阿尚的眼神冒着绿光。
曲潋看她的模样,又想到她先前那句话,哪里不明白了。
将阿尚放到炕里头由她自己练习翻身,曲潋对襄夷公主道:“你刚才说什么?”
襄夷公主的目光仍是盯着正在自个玩翻身的阿尚身上,若无其事地说道:“就是想请教你能如何快速地怀上孩子,我想给表哥生个孩子,最好像阿尚这么可爱的孩子。”
“这种事情你应该问太医。”曲潋无语地道。
“太医都是男的,问了他们也只会吊书袋,话说了一堆,可是能听的没几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太医都有自己的保命手段,他们说来说去都只会说开药给我调理身体!调什么啊?我需要调么?母后早就给我调过了,我的身体壮得能打死一头牛!然后又有太医说,要给表哥调理身体……调什么调啊,表哥现在好很多了,根本不需要调……”
听着她喋喋不休地一通抱怨,曲潋在心里为太医院的太医们点蜡。其实早在靖远侯世子束发之龄时,太医私底下就和靖远侯夫妻说过,由于世子身体虚弱,精水不旺,以后子嗣比较困难,所以靖远侯夫妻当时才将希望寄托在庶女袁佳身上,想着若是袁朗无法传宗接代,只好让袁佳招婿,生的孩子就冠袁姓,允作嫡孙养。
可是如今襄夷公主谋划了那么多年,终于嫁给她心爱的表哥了,她这辈子的心愿,便是给她心爱的表哥生几只酗子,了却表哥的心愿。
不得不说,襄夷公主爱一个人的方式,那真是掏心掏肺的。
“你们才刚成亲,不用那么急吧?”曲潋有些无语地道,“我当初怀阿尚时,也是成亲几个月后的。”而且还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被某人谋划来的。
襄夷公主不以为意地道:“你懂什么?我巴不得成亲这个月就能怀上,若是我怀上了,表哥一定会更爱惜我的。”然后想到什么,襄夷公主不禁眉眼含笑,整个人艳光四射,美丽极了。
分明就是一副沉浸在爱河中的小女人的模样,和她以前那种略带飒爽英姿的模样相比甚大。
曲潋:“……”
曲潋觉得自己被糊了一脸恩爱,襄夷公主和骆樱嫁的都是她们母族家的表哥,而且对表哥那叫一个喜欢,这大概有青梅竹马间的情谊存在吧。想到这里,曲潋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纪凛对她和骆家的表哥们的事情那么在意了,即便没什么,那种自幼一起成长的情谊都是骗不了人的。
偏偏当初纪凛因为一些原因,纵使知道曲潋被骆家接到京城来,但总是错过她,方使得两人自宣同府那年见面后,直到曲潋十二岁时,纪凛因事去常州府,才是正常义意上的第二次相见。
“你拿这种事情问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哎,因为就这么怀上了……”曲潋为难地说。
襄夷公主有些急,“难道你没有什么怀孕配方,或者是做了什么准备?我看你们好像挺顺利的样子。”
那是因为她和纪凛的身体都很健康,所有只要不刻意避孕,有了孩子也是正常的啊。
所以,襄夷公主来问她,实在是问错人了。
见她满脸失望,曲潋安慰道:“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你要先放宽心,孩子要来时就会来的。这两个月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寻一些有经验的仆妇们问问……”想了下,曲潋又将女人每个月适合怀孕的那几日时间告诉她,让她自己去算排卵期。
算排卵期这种事情,自古有之,且是宫廷太医先研究出来的,起初是宫中妃嫔们用来争宠的手段之一,后来经过研究发现,确实是适用,于是渐渐地,这种方法便内宅妇人所熟知了。
襄夷公主身边自然也有精通此道的嬷嬷,是皇后特地给女儿安排的,不过嬷嬷觉得公主才刚嫁人,且这些天来也不适合说,所以襄夷公主方不知道还有这种法子。
襄夷公主很认真地听了,听完后,就马上想要起身离开。
至于她猴急着离开做什么,曲潋表示不想猜,也不让她做出这种拔x走人的无□□。
“你等等,我有话想要问你呢。”曲潋拉住她。
襄夷公主只得坐回来,伸手去捞阿尚白白胖胖的脚丫子玩儿,边朝她笑道:“有什么事想要问我?”
曲潋看了眼炕上自己玩得欢的小包子,因为室内烧了地龙比较暖,所以阿尚身上穿得不多,被襄夷公主握着丫子玩后,她萌萌地看了会儿,然后淡定地将脚丫子收回来,自己抱着自己的腿丫子玩了。
婴儿的四肢很柔软,虽然知道不疼,可曲潋还是赶紧将她的脚丫子放好,让她自己继续去翻身。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曲潋斟酌着说,“我记得前年镇国公府的年酒宴时,你和我说过,你六岁时,和暄和、靖远侯世子在元宵节时被拐的事情。我想问一下当时的情况?”上回襄夷公主虽然告诉过她,但省略了好多。
襄夷公主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
襄夷公主心里虽然狐疑,不过见她坚持,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回忆那时候的事情,仔细地说了一遍。
曲潋默默地听着,在心里推算。
襄夷公主比她长一岁,这是她六岁的事情,那么纪凛当时已经是七岁,而当年她在宣同遇到纪凛时,纪凛敲六岁。所以,当年纪凛被人绑架,流落到宣同时,还要早一年,那纪凛是什么时候被人发现是个双面人的?
等襄夷公主说完,曲潋犹豫了下,又问道:“襄夷,你以前经常来镇国公府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怎么说?”襄夷公主不是笨蛋,已经发现曲潋想要探寻的事了,她心里不明白曲潋探寻它还有什么意义。
“例如我婆婆、还有一直未谋面的三叔。”曲潋轻声问道。
襄夷公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道:“其实我知道,镇国公夫人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与纪暄和母子和睦,他们母子的关系很冷淡,我从来没见过她对纪暄和笑过。而纪三叔,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其他的,你应该自己已经知道了,我其实知道的不比你多,你也知道,姑祖母是个厉害的,不然这些年来,纪暄和的名声也不会这么好了。”
曲潋听了很是失望,她心里明白,有淑宜大长公主镇着,根本不可能会传出什么不利于镇国公府的事情,让她有一种无处着手的感觉,她也想从淮安老太妃那儿着手,可是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毕竟现在阿尚还小,我也没有理由抱阿尚过去给老太妃请安,进而打探点什么,也不能确定老太妃会不会说。
镇国公府就像一个铁桶一般,根本没办法撬动分毫,仿佛十几年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差别。
曲潋很是失望地将襄夷公主送走了。
襄夷公主的车驾才刚出了镇国公府不久,便和另一辆马车遇着了。
襄夷公主直接弃了自己的车驾,轻快地下了车,然后很利索地钻进了另一辆黑漆平头华盖马车,朝着里头的人扑了过去。
“表哥!”
袁朗靠着车壁,幸亏身后有柔软的迎枕垫着,才不至于被她扑得一个趔趄。
他的神色原本有些冷清淡漠,不过此时一种温情的色泽覆盖住了眼里的冷淡,虽然神色依然看起来平淡无波,整个人却显得柔和了不少。
“表哥你是特地过来接我的么?”襄夷公主笑得很灿烂。
袁朗淡淡地道:“我去拜访恩师,想你也要回去了,顺便过来。”
襄夷公主将“顺便”两字无视了,只知道是表哥特地过来接她,高兴得不行,当即腻在他怀里,和他说起今儿去镇国公府里的事情,从见了淑宜大长公主、她老人家的身体不错说到阿尚可爱极了,让她也想生个孩子之类的。
袁朗安静地听着,神色很是平淡。
襄夷公主偷偷窥了他一眼,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今天去镇国公府的原因,首要的是去寻曲潋问怀孕的方法,次要的是去探望淑宜大长公主和阿尚。想要给他生孩子这种事情,成亲之前她就说过了,可是这人一直没有什么表态,若非靖远侯府一脉单传,她都要以为他其实是不喜欢孩子的。
襄夷公主有些沮丧。
袁朗摸摸她温暖的脸,清淡的声音变得柔和,“咱们才刚成亲,不急,以后会有的。”
“真的?”襄夷公主惊喜极了。
袁朗颔首,唇角含笑。
如果是以前,他对这种事情看得很淡,纵使他死了,还有庶妹袁佳在,加上宫里的皇后姨母护着,靖远侯府不会倒。可如今他娶了自己看大的女孩儿,自然要开始谋划了。幸好,景王回京了,并且娶了曲家女,这倒是方便他行事。
景王的另一个身份,袁朗也是知道的,毕竟纪凛的病,一直是景王医治,以前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景王一直不肯接受皇室的好意,看着悲悯苍生,其实是个任性不过的和尚,所以即使自己病着,连皇后也无法请他为自己治病。
可如今景王恢复了身份,并且娶了曲家女,倒是方便多了,以前不敢想的事情,也能想了。
襄夷公主感觉到袁朗今儿心情似乎很不错,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也很高兴,接着又将曲潋今日问她的事情和他说了。
“表哥,你说阿潋这是要做什么?”襄夷公主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袁朗垂眸,心里有些了然,轻声道:“我曾在一些杂书上看过,双面人并非天生的,而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曲氏应该是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情,只是……”他皱起眉头。
袁朗身体不好,但是他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却从未对人说过,也让人以为他是个病弱无害的。因他和纪凛的交情,每年镇国公府的年酒宴时,他也会过去捧场,所以对镇国公府一些事情也了解一二。
镇国公府,其实并非像表面上那般平静,而镇国公府的低调,也并非是因为老公爷的死,磨平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心,让她不爱出门,闭门不出。其实这些更多的像是一种掩饰,至于掩饰什么,应该是和纪凛的双面人的身份有关。
如果双面人不是天生的妖孽,那么纪凛是经历过什么非人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呢?
袁朗以前无聊时也想过这种事情,可惜淑宜大长公主明显不愿意让世人知晓,所有的痕迹都被这个厉害的女人抹去了,能留在镇国公府里伺候的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人,后来采买进去的下人,也多是一些不知情的新人。
“阿潋想要弄清它又能做什么?”襄夷公主仍是不解。
袁朗但笑不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和考虑,思想是最不受人控制的东西,所以有些人觉得不值得提的事,有些人却用生命在意着。不管曲潋为何想要弄清楚,也不是他们能管的,而且因为他们也知之甚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人说了会儿后,便将这事情撩开不提。
*****
金满楼的雅厢里,席燕吊儿郎当地翘起腿正在喝酒,周围几名穿着暴露的艳色女子围着他。
这些女子有的提壶给他倒酒,有的给他剥葡萄喂他,有的夹菜哄他吃,有的将丰满的胸器往他手臂上蹭着。
莺声燕语,好不快活。
纪凛推门进来,便看到这一幕,那双清润温和的眼睛瞬间滑过什么。
“你来啦。”席燕懒洋洋地朝他笑了下,然后捏了捏身边一个女人丰满的胸器,笑道:“那位是镇国公世子,想来你们也是知道他的,还不快去伺候他舒服了?”
几个女人早已经看清楚来人的面容,那样纯澈俊美的面容,比席燕这种狂放的英抗要让人着迷,瞬间便被惊艳住了。然后听到他的身份,更是喜出望外,这位可是镇国公世子,听说深得皇上信任,可不是那些纨绔子弟能比的。
被点名的女子当下羞红了脸,轻轻地拍开席燕捏着自己胸器的手,然后整了整衣襟,就要迎上去。
可惜,这名女子还没有走到他跟前,那人已经上前一步,伸脚往室内那张八仙桌踹去,八仙桌像被上了油一般,朝着席燕的方向飞速撞来,砰的一声撞上了席燕坐着的美人榻,连人带榻撞翻了,桌上的酒菜等也洒了出来,弄得满地狼藉。
那几位美人也受到了连累,和席燕一起被掀翻了。
“纪暄和!”席燕狼狈地爬起来,朝他怒目而视。
纪凛敛手在背,冷淡地看着他,但是那张脸却给人的感觉仍是那般的清润柔和。
对上他的视线,席燕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将那群摔得惊呼连连的女人遣到外头,不用她们伺候了。
“燕爷!”有女人不依地搂住他的手,用丰满的胸脯蹭着他,想留下来伺候,若是能让镇国公世子满意带回镇国公府,这辈子就不愁了。
席燕不耐烦地抽回手,挥手让她们都滚出去。
这种翻脸无情的模样,终于让那群女人们满腹怨气地离开了,很快室内只剩下两人。
纪凛闻到室内那股浓重的脂粉味,眉头又是一皱,挥手将窗拍开,深秋时节冷冽的秋风吹了进来,终于将室内那些味道吹散了,空气变得清新。
席燕在心里嗤笑一声,嘲笑他的假道学,本就不是个正人君子,偏偏他表现出来的比任何人都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君子,迷惑世人的目光,欺骗性十足。
纪凛没理会他,说道:“我让你找的人呢?”
“在城外十里坡的一家农舍里。”席燕将记在纸上的详细资料递给他,眯起眼睛看他,疑惑地道:“我能问一下,这本就是你们镇国公府的人,你们镇国公府的人脉完全可以自己找,何必找我帮忙?”他心里还是有些迟疑,生怕这人将自己坑了。
“你不必知道。”纪凛抛了一样东西给他,“这是你的报酬。”
说罢,转身便离开了。
席燕目送他离开的身影,然后低头看向怀里的东西,发现竟然是江南万氏银庄的银牌,顿时吃了一惊。
纪暄和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和江南万家扯上关系,弄到这一块银牌。
有了这块万氏银庄的银牌,他可以在万氏银庄提取三次百万以下的银钱。
而现在,他最缺的便是银子。不得不说,纪暄和这个人真是太会揣摩人心思了,与他合作,少有人不满意的。
收起了银牌,席燕吹了声哨子,也跟着离开了。
翌日,纪凛休沐时,出了一趟京城,常安随行左右。
常安不知道主子要去哪里,直到来到京郊十里坡处的一家围着篱笆的农舍。
此时农舍里的主人还在田间劳作没有回家,屋子里只有一个正在烧饭做菜的老妇人。她听到马嘶声响起,从厨房出来,当看清楚院子里从马背上翻身下马的锦衣公子时,她的双眼徒然大睁。
她怔怔地看着那在阴沉天空下熟悉无比的容颜,猛地捂住了嘴,眼泪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滑下来。
“小少爷……”
纪凛淡淡地看着她,神色冷漠。
第167章
下雨了。
俗话说,一层秋雨一层凉,眼看就要入冬了,老天爷还要不甘寂寞地来一场秋雨,使得这天气更冷了。
雨是从午时开始下的,开始时雨势并不大,但那种淅淅沥沥的声音,伴随着斜风细雨飘进屋子里,将地面弄得湿漉漉的,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湿寒冷意,让人心头泛起一种讨厌的情绪。
曲潋站在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雨势,伸出手,很快手掌心便被细雨打湿了,透着一股森冷寒意,也不知道纪凛今日出门有没有带伞,不过有细心的常安跟着,就算下了雨,应该也不会淋到雨吧?
今日纪凛休沐,如往常一般,他们抱着阿尚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在那里坐了半个钟头才离开。然后纪凛将她和阿尚送回暄风院后,便叫常安去备马,准备出城一趟。
“你要出城?有什么事情么?”曲潋当时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他们是少年夫妻,虽然五月份那时有些不和谐,但是平时两人相处还是很愉快的,但凡是她问的事情,他都会如实回答,如果不能说的,他会看着她笑而不语,让她知道是不该问的,那么她也识趣地不问了。
今儿她问了,他只是笑了下,没有回答。
难道是不能说的公务?
曲潋也没有多想,看了下雨势,便折回室内。
室内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曲潋脸上不觉泛起笑容,走进内室,便见碧春等丫鬟围坐在炕前,炕上铺着柔软的狐皮毡毯,阿尚正趴在那儿,两只套着棉袜子的信丫正努力地一蹬一蹬的,可惜根本没法挪动。
阿尚如今已经六个多月了,从五个月时她便开始学翻身,六个月时翻得很利索了,现在又野心很大地开始学爬,不过瞧她那小样儿,显然还不能爬。
曲潋走过去,戳了戳阿尚翘起的小屁屁,戳得她扭头看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她,小脸蛋白嫩嫩的,满脸无辜的样子,让当娘的心都要萌化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又亲又啃,直到阿尚扁着嘴要哭了,才将她放回炕上,让她继续自己玩。
碧秋等丫鬟在一旁看到这不靠谱的娘亲,都有些无语,幸好小阿尚脾气好,只要不去逗她,她很少会闹人,连厉嬷嬷都说,阿尚是她见过的最乖巧好带的孩子了。
这种时候,曲潋会便厚着脸皮居功:“都是我将她生得这般乖巧的,是我的功劳。”
所有听到的人只能无语凝噎。
和阿尚玩了会儿,直到阿尚饿得哭了,曲潋便给她喂奶。
吃饱喝足后,阿尚眯着眼睛又要睡觉了,曲潋将她放到炕上,拿了件小毯子盖着,叫丫鬟们看着她后,曲潋便抽空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直到天色渐渐晚了,还没见纪凛回来,曲潋开始频频往外张望。
暄风院通入垂花门的路上已经点上了点笼,红色的光线晕染开来,在寒风细雨中飘摇,火光闪烁不定。
雨好像有些变大了。
曲潋听着外面变大的雨声,叫碧春取来斗蓬,将自己裹住,然后站在门口边张望。
不知为什么,她今天有些心神不宁,特别是在这种下着寒雨的日子里,纪凛还没有回来,更让她整颗心都变得不安定。
曲潋将今日歇息的宫心叫过来,问道:“你知道世子今儿出城做什么吗?常山可清楚?”
宫心摇头,“奴婢听常山说,世子今儿出门并没有和他们兄弟俩说,也是要出门时,世子才叫了常安去备马,也没有明说要去做什么。”
常安兄弟是纪凛得用的小厮,也是知道纪凛秘密的人。一般常安跟着纪凛在外行走,常山则在府里,给暄风院跑腿,纪凛一般要去哪里,都会提前和兄弟俩说,让他们准备马或马车等。可是今儿纪凛出门,谁都没说,到了时间就叫常安去备马罢了。
曲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看不到纪凛,她心里就是担心。
她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这种糟糕的天气影响了她的心情罢了,纪凛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正想着,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哇的大哭声,是阿尚醒来哭了。
曲潋忙折回房里去,便见奶娘正抱着阿尚安慰,阿尚有人抱了,方才抽噎着将脸贴到奶娘怀里。
曲潋看得很心疼,忙将阿尚抱到怀里轻轻拍抚着。
刚将阿尚哄停了,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曲潋心中一动,应该是纪凛回来了。
果然,就听到外面有小丫头禀报道:“少夫人,世子回来了。”
曲潋将阿尚递给奶娘,便拎着裙子走了出去。
出了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乍然之间让她打了个哆嗦,不过很快便适应了,她问来禀报的丫头,“世子呢?”
那小丫头伶俐地道:“好像刚进院子……”
话还没说完,曲潋便越过她走了。
她今日特别地想见纪凛,所以也顾不得下雨地湿,便沿着廊庑走,才走了段路,便见到那人迎面走来。
“喧和。”
她高兴地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他浑身湿嗒嗒的,衣服被水泡湿,黏在身上,勾勒出他身上的线条,头发也有些凌乱,有几缕黑色的发丝黏在脸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他被淋了雨,此时脸色苍白得吓人,衬得一双眼睛黑幽幽的。
曲潋急了,忙将他往房里拉去。
也因为过于着急,所以曲潋没有看到他的异样,直到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在明亮的光线下,曲潋才发现他的不对劲。
“暄和?”她小声地叫道。
他的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变得幽深,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种失魂落魄,或者是因为淋了雨,让他看起来比较狼狈罢了。
就在她担心地看他时,他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双手的力道之紧,让她感觉到丝丝的疼痛。
“暄和?”曲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
他一动不动地拥着她,屋子里那些伺候的丫鬟不由低垂下头,悄声避到角落里。
曲潋很快便打了个啰嗦,因为他衣服上的水渍也弄湿了她的衣服,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冷意。她拍他的背,尽量放柔了声音道:“你浑身都湿了,先去净房清洗一下换身衣裳,好不好?”
他没动。
曲潋又道:“你身上的水将我的衣服弄湿了,如果不尽快换,我会生病的。”
他这才松开了她,然后只是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不复平日的清润柔和,但也不是人格转换时的那种妖美诡谲,更像一种凝滞,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曲潋将他推进了净房。
而她自己也回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又匆匆忙忙地跑去净房,谁知道推开门后,却见他穿着一身湿衣,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净房里,一双眼睛失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甚至没有焦距。
“暄和,你怎么了?”曲潋走到他面前问道。
她站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动了下,目光定到她脸上,声音沙哑地开口:“阿潋……”
曲潋正要朝他笑一笑,他突然面上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难过表情,然后毫无预兆地往后倒在地上。
“暄和!”曲潋尖叫出声。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曲潋在丫鬟们的帮助下,才将纪凛弄回了床上,并且给他擦干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然后赶紧让常山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
纪凛生病了,听常安说自从午后下雨时,便淋了一天的寒雨,直到撑到回家后,可能是看到了让他安心的人,终于倒下来。
太医很快便被请过来了,确认了纪凛此时正在发高烧,不过因为纪凛的身体素来健康,所以也没什么大碍,只要退烧就好了。太医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很快便离开了。
“世子怎么会淋一天的雨?发生什么事情?”曲潋厉声问道。
常安同样浑身湿嗒嗒地站在那儿,由着曲潋发火,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曲潋看到他这样子,如何不知道他是被下了封口令,几乎气竭。
无论怎么问,常安都低着头站在那儿,只说一句“世子不让说”,将曲潋气得要命,但是也没法子,便决定先放过他,转身去照顾病人。
她坐在床前,拿帕子给他擦汗,看着他因为发高烧透着不正常红晕的面容,心里有些酸涩难受。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是能让他如此失态,恐怕那事情对他的影响很大,此时就连睡梦中,眉头都紧锁着,脸上时不时地露出痛苦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恶梦。
她伸手进被子里,握住他干躁的手,发现他下意识地紧紧拽住她的手,仿佛这样才能安心时,低头掩饰住眼里的湿意。
此时纪凛确实在做恶梦。
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他宁愿自己什么不知道,宁愿自己不要因为不甘心而去追查当年的秘密。
那个穿着粗衣粗布的老妇人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响起,就像魔障一样,将他一直以为的骄傲击溃。
“……小少爷,你长得和姑娘真像,如果当年姑娘不是被镇国公夫人邀请去别庄玩,姑娘也不会被那恶棍强迫。”
“明明姑娘那般敬重大姑娘,可是大姑娘怎么对待我们姑娘的?大姑娘有身子孕,姑娘很为她高兴,特地去别庄探望她,可是、可是……”
“姑娘吓坏了,她没想到她敬重的姐夫会对她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当时姑娘要崩溃了,是老奴找到就要自杀的姑娘,趁着没人注意时将她带走。”
“那一晚后,没想到姑娘有了身子。她害怕极了,什么人都不敢告诉,直到肚子再也瞒不住,她想要打掉孩子,但是她喝了一次打胎药,孩子没能打下来,如果要强行打掉,姑娘也会没命的。”
“很快姑娘的肚子瞒不住了,太妃知道了。”
“太妃将姑娘送去了别庄,对外声称姑娘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也不让人去探望。”
“姑娘一个人孤伶伶地去了别庄,谁都不知道她的处镜,没有一个人关心,只有太妃每隔一段时间才能去看姑娘一次。姑娘很害怕,她不想生下孩子,为什么我的姑娘要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而那两人却毫不知情?”
“姑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却变得很瘦,她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趁着下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庄子里跑了出去。只是在半路上,姑娘却因为动了胎气要生了。幸好,姑娘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将她送到了镇国公府的别庄,镇国公夫人也在别庄里养胎。”
“那一天,镇国公夫人见到了姑娘,知道了姑娘发生的事情,镇国公夫人受不了这个刺激,也跟着早产了。没想到镇国公夫人生下来的是死胎,而姑娘生下孩子后不久,身体太过虚弱了,终于……”
“镇国公为了安慰镇国公夫人,将姑娘生的孩子替代了那死去的孩子,并且让所有人都瞒着镇国公夫人。”
“你是姑娘的孩子,你的娘亲不是镇国公夫人,另有其人,她是……”
第168章
曲潋亲自绞了帕子,将覆在纪凛额头上的巾帕换掉。
此时已经打了四更鼓了,但是她却没有丁点睡意,因为纪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就算喝了药,烧也没有退,只能不断地给他降温,如果明天他的烧还不能退,曲潋决定让人去景王府将景王请来。
相信她姐那么疼她,景王就算不想来,她姐也会绑他过来的吧。
换了帕子后,她伸手摸了下他坨酡红的脸,很是烫手,让她心里难受得厉害。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如今高烧昏迷中,他的神情一度十分痛苦,这种痛苦显然并非因为生病,而是其他事情,应该和他今天出城去办的事情有关。所以她不免觉得,其实他现在高烧昏迷不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见他的唇干躁起皮,曲潋让丫鬟找来干净的棉签,沾了白开水给他擦唇。
“少夫人,您先去睡吧,世子就由奴婢守着就行了。”陪在一旁的宫心劝道。
曲潋却摇头,“他这样子,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说着,摸了下床上的人的脸,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眉心,想要将他又皱起的眉心抚平。
“对了,常安怎么样了?没生病吧?”曲潋突然想起让她气得咬牙切齿的忠仆。
宫心窥了她一眼,忙道:“常安没事,琉心先前给他煮了碗姜汤,他喝下发了一身汗就没事了,并没有生病。”
曲潋微微皱起眉,没道理主子淋雨,仆人可以去躲着。所以常安应该也和纪凛一样淋了一天的雨,但是常安没事,纪凛却病倒了……曲潋再次确认了这次的事情对纪凛的打击,不仅是身体上,甚至是心灵上的,所以才会让他病倒。
能彻底地击垮一个男人,会是什么事情呢?
野心?纪凛如今的身份,已经不用再做什么了,除非他想当皇帝,显然他并没这个意思。所以没有什么野心破灭的打击。
至于生活情感上的,曲潋自认为嫁给他之后,都是规规矩矩的,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最近也不吝于甜言蜜语,阿尚也玉雪可爱,生活可谓是有点小美满的,更不会因为此而受什么打击了。
那么是他的身份地位?他自幼就被封为镇国公世子了,淑宜大长公主看着,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是作为亲娘的镇国公夫人态度有些奇怪……难道真的是身份问题?里面有她所不知道的?
曲潋思索间,已经在层层地推测,脑洞开得很大。
“常安还是不肯说?”曲潋又问道。
宫心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可惜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冷漠。她心头微微发紧,轻声道:“常安一直花厅里跪着,什么都没说。”
曲潋皱了下眉头,算了下时间,常安已经跪了两个半时辰了。虽然恼他什么都不肯说,但也知道他是个忠心的,罚也没用,况且也不是她叫他跪的。当下道:“算了,你让他回去歇息吧,不必跪了。”
宫心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等她回来后,她小声地道:“常安说,世子不醒,他便长跪不起。”
“跪什么跪?”曲潋没好声气地道,“你去告诉他,世子好得很,别跪得晦气了。”
这话也太不客气了,果然这回常安不敢再跪了,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花厅。
夜越来越深了,曲潋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就在她突然惊醒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视线里一片黑暗。
曲潋慌忙起身,掀开天青色双绣花卉草虫帐幔,发现室内只点了盏昏暗的羊角宫灯,显然天还没亮。
这天还没亮,可是那生病的人呢?怎么换她躺床上了?她不信自己会睡得这么死。
“来人!”曲潋边叫着边穿鞋,然后一把将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套上。
琉心和碧春慌忙进来。
“世子呢?”曲潋厉声问道。
“世子去了寒山雅居。”碧春飞快地回答道。
曲潋二话不说,便要赶过去,碧春忙去寻了件云锦斗蓬过来给她披上。
曲潋心里虽然急,不过她仍是看着琉心问道:“世子是什么时候起的?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摸了下自己的后颈,微微垂下眼,“可是世子将我移上床的?”她明明记得自己守着他,然后渐渐地精力不续,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世子烧还没退,他去了一刻钟。”琉心回道,“世子见您累了,让奴婢们别打扰您。”
曲潋转头看了一眼更漏,已过了四更,很快就要天亮了。
她想起临睡前纪凛生病的样子,整颗心又揪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披上斗蓬便出了门。
刚出门时,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果然是一层秋雨一层凉,虽然雨已经停了,可是这气候却比昨天下雨时还要冷。她担心纪凛现在还病着,就冒然去寒山雅居,不知道有没有添衣服,会不会加重病情……
一路担心着,脚步不停,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
碧秋去敲门,很快守院的婆子开了门,见到曲潋过来,并不怎么吃惊,大概是刚才纪凛过来了。
“世子刚才可是来了这儿?”曲潋问道。
此时天还未亮,守院的婆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光下披着云锦斗蓬的少女娇娇怯怯的,连声音也是一种让人听了心头发软的柔软温和。
“回世子夫人,世子正在公主那儿。”
得了消息,曲潋便进了寒山雅居,边让人去通传。
她不知道纪凛为什么才刚清醒时,就拖昌来寻淑宜大长公主,所以她虽然过来了,但也不好冒然地过去,先让人去通传,自己放缓了步子。
果然,她还未走到正院,就见明珠迎了过来,行了礼后,小声地对她道:“世子夫人,乌嬷嬷让您去偏厅稍坐。”
曲潋沉默了下,说道:“乌嬷嬷也起了么?”
明珠含糊地应了一声,“乌嬷嬷就在偏厅里。”
所以,她过来的事情,应该没有禀报公主,而是由着乌嬷嬷作主让她去偏厅里稍坐。而她可以猜测,此时之所以没有禀报淑宜大长公主,应该是不方便,所以乌嬷嬷亲自来陪她。
曲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淑宜大长公主歇息的卧室,由着明珠领去了偏厅。
偏厅里,乌嬷嬷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墨绿色祥云纹的褙子,花白的头发简单地梳了一个圆髻,身上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虽然平时乌嬷嬷打扮也很素净,可是她是个严谨的,多会在发上插根朴素的簪子,不会像此时,一身简单素净。
曲潋看在眼里,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示,温声道:“嬷嬷,听说世子过来了,我心里担心,所以也过来瞧瞧。”她眉眼含愁,“世子昨天回府淋了雨,回来后不久便病了,烧一直没退……”
“世子生病了?”乌嬷嬷惊讶地问道,尔后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昨天因为下雨的原因,寒山雅居早早就关了院门,而曲潋也不想让淑宜大长公主担心,所以纪凛生病的事情没有让人去寒山雅居说一声。今儿天还未亮,纪凛便过来了,因为事出突然,乌嬷嬷被纪凛开口的第一句话吓得个魂飞天外,根本还不及细看,便被公主遣退到外面守着了。
此时,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里,只有祖孙二人。
淑宜大长公主披着件外衣坐在炕上,一双眼睛沉沉看着直挺挺地跪在面前的孙子。
纪凛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终于,淑宜大长公主开口道:“我一直不希望你知道这事,对你没好处。”她的声音虽然淡,但却有些疲惫,显然并不想要再提一次这种事情。
可是她没想到,一心要护着的孙子,却自己要将当年的事情扒开来。为了瞒住这件事情,当年她做了很多,却没想到这孙子如今已经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发展了自己的人脉,撇开了镇国公府,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查询当年的事情,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纪凛的身体晃了下,沙哑地开口,“祖母,求您告诉我吧,我不想再……”被人如此欺骗下去。
所有人都在骗他,让他如何相信这个世界?
以前他只以为是自己不好,所以母亲那般厌恶他,将他关的黑屋子里与世隔绝,对他做出那么多伤害的事情,生生将他逼成那样。他也以为父亲只是太爱母亲,所以才会放任母亲如此待他,心里痛苦难过,到最后的麻木,不再对父母带着期盼。
后来只有祖母对他最好。
可是祖母有时候看着他时,会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不忍,又有些沉重,他一直不明白。
那个老妇人的话他听了,可却却根本不相信,甚至不相信任何人,连面前的祖母,他都不相信的。
他只是想要将当年的真相找出来。
可是他却知道,那老妇人说的话中有一样是对的,他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
祖孙俩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淑宜大长公主方才说道:“既然你让人查了,你应该知道,那个告诉你这事的人,其实是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的奶娘陈氏,而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是太后封的静宁郡主,也是你母亲的同胞妹妹。”
纪凛没有开口。
那老妇人说:你是姑娘的孩子,你的娘亲不是镇国公夫人,另有其人,她是淮安郡王府的静宁郡主,和镇国公夫人为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
那老妇人凄厉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着。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当年,你爹和端宁去别庄避暑,敲那时诊出她有一个月的身子的消息,你爹很是高兴,将这消息传回京里……”
妇人有了身子,未满三个月之前要坐稳胎,所以轻易不能移动,淑宜大长公主便让儿媳妇在庄子里等坐稳了胎再回京。
“端宁是淮安郡王府的大姑娘,自来深得老太妃喜欢,她有一个相差三岁的同胞妹妹静宁。听说姐姐有了身子,因太妃当时有事不能走开,静宁代替母亲去庄子里探望端宁。”淑宜大长公主的声音很慢,“她们姐妹的感情素来极好,那天静宁去了庄子探望,让端宁很是高兴,便留靖宁在庄子里陪伴几日再送她回去。”
“谁知那天敲你爹被同僚请去喝酒,你爹喝得醉薰薰的,也没有回府,就直接去了庄子里看端宁。端宁因为有了身孕,早早地歇下了,你爹去庄子时,因为喝醉了酒,遇到了在花园里赏夜景的靖宁,误认了人……”
端宁和静宁姐妹俩都遗传了老太妃的好样貌,姐妹俩除了年纪相差,在外貌上非常相似。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像靖宁的奶娘陈氏说的那般,没想到那一晚后,静宁会有了身子。静宁的性子素来沉静,有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那晚她自杀不成,被奶娘陈氏救下后,第二天就回了京城,然后一直闷在房里。”
“听说她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后,让陈氏买了药来打胎,只是陈氏是个胆子小的,阴差阳错之下,买来的打胎药药性不好,最后还是没能打了孩子。直到她的肚子瞒不住,你外祖母才得知这事情,你外祖母知道静宁遭遇的事情后,当时十分气愤,上门来和我吵,差点要杀了你爹……”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妃心力交瘁,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淑宜大长公主当时听到这件事情,也懵了。那时候丈夫在边境打仗,她正准备去边境时,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那时候,看到老太妃为了两个女儿痛哭流泪,她心知不管当时儿子是不是喝醉了酒,都是他犯下的业障,为了赎罪,便将儿子交给老太妃处置。
可惜,老太妃仍是比较疼爱大女儿,又因为种种考虑,最后决定将这事情隐瞒了下来。
决定隐瞒也是有原因的,其一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地位,她一个郡太妃是不可能真的当着她的面将女婿给杀了,最后只会两家闹得不死不休。其二是她知道大女儿和女婿感情很好,加上大女儿现在怀相不好,每天害喜严重,受不得刺激,老太妃自然不敢将这事情让大女儿知道,以大女儿的脾气,她定然无法接受,到时候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她无法承受。
已经有一个女儿被毁了,她不敢再毁了另一个女儿。虽然如此对不起小女儿,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不知道如何才能对得起两个女儿,最后决定,只好对不起小女儿了。
于是老太妃和她商量着将静宁郡主送去了庄子里养病,对外声称她生了怪病,需要静养,阻止旁人来探望。原本老太妃也想让小女儿将孩子打了,可是小女儿先前喝的那劣质的打胎药没能打成,如果要强行打胎,可能连大人也会不保。
没有办法,老太妃便商量着,先将孩子生下来。那时候老太妃正准备给小女儿相看亲事,因为发生这种事情,只能耽搁下来。
按老太妃的意思,是等小女儿将孩子生下来后,再给小女儿寻个对象,远远嫁了,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虽然小女儿发生这种事情,但淮安郡王府是不可能将两个嫡女都嫁过来,并且还让其中一个嫡女当妾,更何况姐妹俩都不会同意。
淑宜大长公主当时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带着赎罪的心情,便也只能答应。
“我没想到以静宁的性子,她当时会有勇气从庄子里跑出来,那时候她已经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子了,她一个孕妇,身体不好又能去哪里?等我们接到消息时,才知道她被送去了端宁安胎的庄子。端宁自从怀了孩子后,不知怎么的,她的怀相很不好,孩子将她折腾得很厉害,身体十分虚弱,根本无法出门,便一直住在庄子里养胎,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回京。”
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的眼睛有些湿润,“无论是静宁还是端宁,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静宁是个性子安静温和的姑娘,很是乖巧听话。而端宁却不同,她的性子比较急躁,和你爹感情非常好,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她见到静宁,得知静宁怀了你爹的孩子,端宁受到了刺激,当场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折腾了很久才生下孩子,可没想到孩子可能是在母亲肚子里闷了很久,生下来不久后,就没了。”
“那时候,静宁也挣扎着生下孩子,可能孩子是个顽强的,虽然她身体虚弱得厉害,孩子也没有足月,但仍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可惜她却因为怀孕时没有养好身体,生产耗了她太多力气,人就这么没了。”
“……端宁因为早产,身体不好,昏迷了很久都没有醒来,醒来后却有些神智不清,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你爹怕她因为孩子的事情再次受到刺激出什么意外,为了安慰她,便将静宁生的孩子抱过去,替代了那个死去的孩子。”
说到这里,室内一片静悄悄的。
纪凛呆呆地看着前方,眼里却没有焦距。
“所以,我就是代替了爹娘原来那个死去孩子身份的人?”他沙哑地开口。
淑宜大长公主虽然有些不忍,但却没有反驳。
他有些茫然,脸上露出那种孝子一样的无措,纵使再听一遍,依然让他茫然不知所措。
所以,他其实只是个奸生子,并不是什么高贵的镇国公世子,如果不是母亲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恐怕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他了。
所以,这才是母亲恨他的原因么?
所以,就因为如此,他才要遭遇那么多事情,变成这样的妖孽么?
“那母亲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么?”他茫然地问道。
“她当时神智不清,应该是不知道的。”淑宜大长公主轻声说道,“至于后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只是对你……”
第169章
曲潋已经连续喝了五盏茶了。
她的肚子有些撑,但是乌嬷嬷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好四处张望,或者去打探什么,只得继续淡定喝茶。
开始乌嬷嬷怕她无聊,还和她说些儿女经,讨论阿尚成长事迹,例如孝子什么时候翻身啦,什么时候学爬啦,什么时候会走啦,什么时候长牙啦,什么时候会说话啦……只是说着说着,因为她几次故意将话绕回纪凛身上,乌嬷嬷终于不再说话了。
曲潋顿时有些没滋味。
乌嬷嬷是个忠心耿耿的,恐怕在淑宜大长公主眼里,乌嬷嬷比她的儿女们还值得信任。而乌嬷嬷也从来不负她的信任,久自己的本份事,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任她怎么挖都没用。若不是看在她现在是世子夫人,并且淑宜大长公主也疼爱的份上,在她这么没眼色地痴缠时,乌嬷嬷指不定要板起脸了。
曲潋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她发现乌嬷嬷其实也挺关心那关在屋子里说话的祖孙俩,所以才会拿话去折腾她。可惜乌嬷嬷比她想象中要严于律已,根本没给她机会,也没能指望自己突然玛丽苏了,能苏得乌嬷嬷背主将事情告诉她。
果然,在这些人眼里,媳妇什么的,都是外人。
就在她无聊得数茶杯里的茶叶时,外面响起了一些声音,在乌嬷嬷反应之前,曲潋已经像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乌嬷嬷看得眼角直抽。
她的目标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卧房。
此时已经五更天了,不过因为已经是深秋,昼短夜长,天色依然是黑的,只有零星几点寒星挂在天空。
廊庑里点了灯笼,幽幽的光泽,像风中烛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灭了。
曲潋看到从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走出来的人,虽然周围很昏暗,但是她一眼便认出那人的身影,根本不用看脸,忙冲了过去。
他看到她了,但只是站在那儿没动。
曲潋冲到他面前后,很热情地扑进他怀里,双手一收,将他紧紧地搂着,也不管这里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地盘,会不会有人看到自己这种不符合妇德的行为。
她只知道,自己此时想要拥抱他,并且要做出完全信任他、支持他的模样,不管他今天来寒山雅居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只要做出对他的喜欢、支持就行了。
果然,因为她这种热情及全身心任赖的行为,他方才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搂住。
赶过来的乌嬷嬷和跟着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都看到这一幕,两位老人只是看着,并未说话。
还是曲潋侧着头的时候,看到走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忙拍拍他,让他将自己放开,转头朝淑宜大长公主笑道:“祖母,真是抱歉,打扰您歇息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路灯下的少女讨好的笑容,勉强笑了下,又看向背对着她的孙子。
曲潋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纪凛是十分尊重淑宜大长公主的,从来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情,而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那种凛然的神色,让她觉得可能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她面上却不显,反而神情自若地朝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暄和还生着病,孙媳妇因为担心,所以方才过来。”
她解释了下自己的行为,并不是特地过来窥探什么。说着,又趁机摸了下他的脸,果然还很烫。
淑宜大长公主明显和乌嬷嬷一样,很惊讶的样子,“暄和生病了?”先前因为被孙子提起的事情弄得太过惊讶,以致于没有看清楚。
“是啊,昨天下雨,他出门时没有带伞,淋了冷雨回来,感染了风寒,继而发起高烧,先前还昏迷不醒,让孙媳妇好是担心呢。”说着,她又柔声问着依然搂着她的少年,“你没事吧?”
“死不了。”他满不在乎地回答。
听到这种狂拽酷霸叼的语气,就知道这人又转换了人格了。
“既然病了,那就回去歇息吧,顺便让人去请个太医过来。”淑宜大长公主说道。
纪凛也没出声,拉着曲潋转身就走,曲潋只得回头快速地说了声“祖母,我们先走了”,就被他拉得踉跄地跟着离开,碧秋等丫鬟有些不知所措,飞快地同淑宜大长公主行了礼,也忙跟上两位主子的步子。
淑宜大长公主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他们离开。
乌嬷嬷走过去,扶住她的手,低声道:“公主,天气冷了,您还是先回房吧。”
淑宜大长公主没吭声,她一直看着那对小儿女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周围变得静悄悄的后,她才叹了口气,用疲惫的声音道:“阿乌,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暄和了,是我没护住他,才害得他……”
乌嬷嬷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和悲痛,心里也跟着难过。
她的公主是高宗皇帝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行事张扬,从来不曾有过后悔的情绪,但是在面对世子时,她曾经无比的后悔。
乌嬷嬷将她扶回房,知道这种时候了,公主定然是没了睡意,也没让丫鬟们伺候,她亲自去小茶房沏了公主常喝的茶,然后拿了美人捶坐在旁边给她捶背。
淑宜大长公主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刚才,暄和来问我当年的事情,我都和他说了。可是,他好像没有相信……”
乌嬷嬷只得说道:“世子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我能有什么苦心?”她苦笑着说,“我只想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等我百年后,将镇国公的位置传给他,我就可以下去找老公爷团聚了。可是这孩子……”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要不是当年我的疏忽,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当年那些事情发生时,过于巧合,不是没查,可是查来查去,死了那么多人,却查不出个什么,痕迹都被人抹了。加上后来静宁死了,儿媳妇的孩子也死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她最后只能默认了儿子的行为,将静宁的孩子顶替了那死去的孩子。
那时候,端宁是不知情的,甚至因为静宁的惨剧,让她受到刺激早产伤了身子,差点血崩,等她昏迷了半个月后醒来,她已经将妹妹静宁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太医诊断过,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遗忘行为,听说有些病人身体受到巨创时,会下意识地遗忘让他们痛苦的事情。
对于端宁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深爱的丈夫强迫了疼爱的妹妹,妹妹变成了那样悲惨的模样,丈夫也背叛了她,而她的孩子没能活下来。所以她下意识地忘记了这一切,只记得自己愿意相信的。
那时候,她看着端宁将孩子视如已出,将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就像阿尚一样,逗一逗就会咧着嘴朝人笑,笑得人心都甜得酥了。可是等孙子满周时,传来了丈夫战死的恶耗,她几乎无法承受这个噩耗,丢开了一切扑往边境去寻丈夫的尸身。
也是她这一走开,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几年,她因为丈夫的死亡悲痛欲绝,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也因为如此,等她终于走出丈夫死亡的悲伤时,原本白白嫩嫩的孙子已经被儿媳妇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就算是下意识遗忘的记忆,也会有记起来的一天。特别是随着端宁的身体好转,也有想起来的迹象。
端宁的行为让她几乎以为她记起来了,可是又好像没有,她依然觉得孩子是她生的,可是却有着什么原因让她恨着孩子,她以为是因这孩子害得她难产不能再生了,但是却又说不出个大概。
这些年来,只要儿媳妇不做出太过份的事情,她都由着她。以往禁闭她,也不过是怕她再次失控,才将她拘着罢了。
乌嬷嬷这些年来一直陪着她,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里跟着有些难过,说道:“您也别过于自责,儿孙自有儿孙福,奴婢刚才看着,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极好,有世子夫人劝慰着,世子应该会没事的。”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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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潋拉着纪凛的手走回暄风院,只觉得他的手心烫得厉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担心极了,可是因为对事情不明白,却不好现在说什么。
回到暄风院后,她直接拉着他回房。
“快去煎药过来,还有干净的衣服、水,弄几个手炉过来……”曲潋一一吩咐下去。
等她捧着他的衣服匆忙进房,却见他像个大爷一样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有神。要不是脸蛋烧得通红,嘴唇也干躁得起皮,她都要认为其实他什么事情也没有的。
“先将衣服换了吧。”曲潋说道,拉着他起身,伺候他换了寝衣,然后又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纪凛看着她忙碌,挑起眉头,问道:“你不问我么?”
曲潋看了他一眼,那脸蛋都被烧红了,她哪有心思问?
“你先将身体养好先。”她低声说,声音里有些哽咽,“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有些怔然,看着床前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少女,突然舔了下干躁的嘴唇,说道:“如果你知道我其实不是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只是个意外而来的奸生子,原本你可以嫁到侯府当少奶奶的,却被我害得只能嫁个奸生子……”他眯着眼睛,朝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曲潋听得心惊,脑袋飞快地转着,但是她也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上前搂住他。
“我嫁的是你,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她很煽情地说,虽然煽情,但也觉得是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又骗人了。”他说道:“如果当初去曲家提亲的是镇国公府的奸生子,你根本不可能嫁。”
“我才没骗人!”她理直气壮地说,“就算你的身份不堪,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你也能闯出一份不比别人差的前程,到时候你来我家提亲,我爹娘照样会应允,而且我才不相信你会做一些没把握的事情呢。”她抬脸,亲了亲他酡红的面容,轻声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就是你,我一直相信,你不会一直让自己处于不堪的镜地,以你的聪明,你会选择对自己更好的。”
他闭上眼睛。
这个人可真是了解他,不是么?
他伸手拥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有点儿相信你了。”
曲潋心中惊喜,她最烦恼的事情,就是他的不信任,所以一直努力地表现好的一面,让他相信自己。而这次,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显然,她刚才的行为,破开了他的心防。
等他喝完药,意识开始变得昏沉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透过青白的光线,他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给他掖被子,然后走出去的背影,一直看着。
他不相信任何人,连祖母也不相信。
那样漏洞百出的话,让他如何相信?
第170章
天色大亮,镇国公府里一大早地又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来的并不是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太医,而是太医院的医正许太医,医术在太医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一晚没睡,曲潋的脸色有些糟糕,眼睛也有些呆板无神,但是看着床上烧得脸蛋通红、身体痉挛的人,她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精神紧绷着,没有丝毫睡意。直到奶娘将啼哭不止的阿尚抱过来,她才擦擦有些湿润的眼睛,将朝她伸着小胖手的阿尚抱到怀里。
阿尚被娘亲抱左,哭声才开始变成了小声的抽泣,将脸贴在母亲怀里。
曲潋抱着女儿,将脸埋在阿尚身上,深吸了一口属于婴儿的奶香味,方才坐在床上的绣墩上,看着许太医给纪凛诊脉。
许太医蹙着眉头,收回手后,对一旁抱着孩子的曲潋道:“世子夫人,我先开副药给世子降温。”
“世子没事吧?”曲潋盯着他,“你瞧,他有时候身体痉挛,是什么症状?”她心里很惶恐,想要得到一个保证。
许太医忙道:“这是正常现象,世子高烧不退引起的痉挛,只要退了烧就好。”
“那会不会有事?”她仍在不依不饶地问,阿尚听到母亲的声音,也扭着头看向许太医。
这被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巴巴地盯着,着实可怜,许太医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知道镇国公府世子的情况,如果再不退烧,人都要烧傻了。这位世子夫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定是没了主意,所以不依不饶也没什么,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已经习以为常。
许太医被丫鬟领下去开方子了。
曲潋心里不安,等着药煎好还要一段时间,便叫来宫心,吩咐她去取最烈的酒来,她要给纪凛擦身子。
阿尚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孝子最是敏感,感觉到暄风院中紧张的气氛,所以这会儿犹为黏曲潋,只要曲潋不在她面前,她就号啕大哭,连奶娘都哄不住,没有办法,只好将阿尚抱到房里来,见到了人,阿尚才不会闹。
曲潋亲了亲阿尚的小脸,让奶娘抱着她到临窗的炕上玩儿。
宫心取来了酒和干净的巾帕,曲潋坐在床头,用沾了酒的巾帕给纪凛擦身子,边擦边问道:“常山回来了?”
纪凛如今高烧昏迷不醒,曲潋让常山一大早便去金吾卫衙帮纪凛请操。可是这也去得太久了。
“还没呢。”宫心也有些忧心。
曲潋正在给纪凛擦身子,便听到丫鬟过来禀报,镇国公过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皱眉,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给纪凛擦好了身子,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方才让人将镇国公请进来,而她抱着阿尚,避到一旁。
镇国公大步进走来,见到抱着孙女的儿媳妇,问道:“暄和如何了?”
曲潋愁眉苦脸地道:“太医说,世子高烧不退,极是危险,要先给他降温才行。”
至于如果没法降温的后果,稍有些常识的人都会知道。镇国公原本以为儿子只是生了场小病罢了,听说不仅请了太医过来了,而且他今日请操,所以下朝后,便回来探望。
只是当看到床上的人时,镇国公吓了一跳,他伸手往儿子额头上摸了下,被那温度烫得收回了手。
“怎会如此严重?”
“昨儿世子外出时没带伞,所以淋了雨,不想到了晚上时就病了。昨晚儿媳已让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到了今儿凌晨时,世子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糊涂了,先前甚至还痉挛起来……”曲潋边将事情往重里说,边小心地观察镇国公。
不知今儿四更时分,纪凛去寒山雅居找淑宜大长公主的事情这位公爹知不知情,如果知情,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惜,镇国公脸色沉得厉害,看起来像是为儿子担心,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这里到底是儿媳妇的卧室,镇国公虽然担心儿子,可也不能在这里久待,站了会儿便出去了。
镇国公出去后,曲潋又用烈酒给纪凛的脸和脖子胸膛等地方擦试,看他不安稳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
这时闻听他生病的纪二夫人带着纪语过来探望。
两人看到纪凛的模样,也吓了一跳,纪语眼眶都红了,纪二夫人怜惜地道:“暄和这孩子一向健康,怎地这次这般严重?”然后又询问太医怎么说,情况如何之类的。
曲潋也是眉眼含愁地一一回答了。
正好这时,碧春将煎好的药端上来,只是纪凛仍在高烧昏迷中,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只能灌。曲潋心疼他,舍不得捏着他的下巴灌他,便自己以口哺方式喂他,纪二夫人和纪语都有些脸红,赶紧避到外头。
刚喂完了药,又听说常安回来了,并且将景王和景王夫妻带来了。
曲潋顿时大喜,顾不得阿尚伸手勾她的衣服要抱的模样,拎着裙子就跑了出去,正好和迎面走来的景王夫妻撞到一起,她一把扑进了姐姐怀里。
“姐姐,暄和病得好厉害,我不知道怎么办!”她哽咽着说,就像一个受了委屈找姐姐撒娇的孩子。
曲沁拥住妹妹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她道:“没事,让你姐夫去瞧瞧。”说着,她看了丈夫一眼。
景王摸摸鼻子,被她看得有些讪讪的。
闻声出来的纪二夫人和纪语看着曲潋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扑到姐姐怀里,心里觉得她还真是个孩子。不过会撒娇的孩子有奶喝,没见景王妃为了妹妹,都瞪向丈夫了么?
景王被请进去,他先给纪凛号了脉,又检查了下他的皮肤和温度,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摊开后,竟然是几排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尖闪烁着寒芒,看着人心里都发寒。
难道这是要针灸?
见景王粗暴地将覆盖在纪凛身上的被子扯开,就要去扯他的衣服时,曲潋突然叫了一声。
景王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人,对她们道:“行了,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没什么事别进来,省得我分心,不小心扎错了会疼死人的。”明明语气那么温和,但是内容却很恶劣。
纪二夫人和纪语都忍不住看他。
曲潋看了眼那寒光闪闪的银针,又看向明明一脸慈悲相但是行事分外狠辣的景王,嗫嗫地道:“你别弄疼他……”
景王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心疼了?”
“那是当然,暄和是我相公嘛,姐夫你别弄疼他。”她大大方方地说。
景王纵使看过市井中那些胆大的女子,可也没有见过像这小姨子这般胆大直白的,不禁滞了下。
“放心,他能受得住,以前更疼的事情他都经历过,这点算什么?”景王让人拿了壶烈酒和点燃的油灯过来,将银针在火上炙烧消毒。
曲潋被她姐拉了出去。
“吚呀~~”小阿尚的声音响起。
曲沁一看,便笑了,伸手将阿尚抱过来,用脸蹭蹭孩子白嫩可爱的脸庞,柔声道:“阿尚,我是姨母,记得我么?”
阿尚咯咯地笑起来,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曲潋在房里转圈圈,纪二夫人和纪语都被她转得头晕,同时也对于景王会医术这点弄得惊奇不已。
“阿潋,别担心,有你姐夫在,暄和会没事的。”曲沁安慰妹妹,对丈夫的医术,她有莫大的信心,上辈子她生了那么重的病,都能让那人多延了一年的生命,何况只是风寒罢了。
曲潋心里知道,但是她没办法不关心。
就在这时,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了,看她憔悴的模样,想必昨晚他们离开后,她也一直没能休息。
众人忙过来给她请安。
“暄和怎么样了?”淑宜大长公主问道,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担心。
纪二夫人过来扶她,笑道:“景王正在里面呢,娘您别担心,暄和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说着,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外头,没见大嫂过来。
淑宜大长公主是知道景王过来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知道孙子病得这般严重,顿时有些忧心忡忡,坐在一旁不说话。
曲沁抱着阿尚,将室内的人都看了一遍,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唯独不见镇国公夫人。
“公主,怎地不见镇国公夫人呢?”曲沁温声问道,亲儿子病成这样,二房的婶娘都来了,当亲娘的却没来,有这么当母亲的么?
淑宜大长公主道:“她病了,正在房里休养身子。”
曲沁有些狐疑,但到底不好说什么。
曲潋也没什么表示,她知道她那婆婆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有时候情绪一来了,看起来很是吓人,所以淑宜大长公主让她在上院休养,没事别出来,镇国公府里的人也默认了这种事情。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景王终于出来了。
他看到淑宜大长公主过来,只是挑了下眉头,然后对妻子说道:“行了,他没事了,养些日子便好。”
曲沁的眉头松下来,朝他露出一个温婉柔和的微笑。
淑宜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感叹。原本这弟弟性情最是桀骜无情,连皇室的人在他面前死掉,他也不会动下眉头,更不会伸手施救,当年能让他出手救暄和,也是看在她是他姐姐,曾经帮过他的份儿上。
这人只是看着温和悲悯,实则冷血无情。
可如今,他却愿意听一个女人的吩咐,让她这作姐姐的心里无限心酸。
曲潋没注意到这些,她已经快走进了内室,走到床前,看到纪凛的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了,摸了下额头,温度也降了很多,虽然仍是有些烫手,可没有刚才那么恐怖,这让她对景王的医术也有几分惊奇。
不过看到纪凛的衣服有些乱,她又耷拉下嘴角,那人真是粗暴,救个人好像要他的命一样,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虽然他现在已经还俗了,看来以前在寺里见到他的那种慈悲出尘的模样都是骗人的。
她细心地给纪凛掩好衣服、盖上被子时,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也进来了。
看到孙子神色平和,睡颜安静,淑宜大长公主也松了口气。
曲潋看到景王,又忍不去缠他,“不用再开点什么药么?会不会再烧回来?”
“听说许太医过来了,他的医术不错,喝他开的药就行了,他们这些太医胆小如鼠,除非必要,开的药都是滋补的多。”景王不客气地说。
室内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越发的觉得这位王爷似乎不像想象中那样好说话。对了,当初曲潋生孩子时,他还在这里和纪凛打了一架……
等来探望的客人们都离开了,曲潋也累得不行,连抱着阿尚都有些精神恍惚,怕将阿尚给摔了,她也不敢抱她,让奶娘带下去哄她睡觉。
“少夫人,您也一宿未睡了,先吃些东西就去歇息吧,这里交给奴婢们就行了。”宫心过来劝道。
曲潋让人打了水过来净脸,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简单地吃了点儿蒸饺和豆浆等东西填肚子,曲潋便爬上床,滚到床里头,依着纪凛躺下。
宫心欲言又止,很想点什么,但是看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得叹了口气,将帐子放下,便退到室外守着。
窗帘拉上,帐幔也放下,床里的空间变得昏暗。
曲潋伸手摸了摸纪凛有些烫的脸,感觉到心里无比的安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黄昏时才醒来。
她醒来时,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人的大腿,困盹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纪凛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大迎枕。原本他正在想事情,发现她的举动,低头看去,便见她一只手不安份地摸来摸去,便将那只手握在自己手里。
“你醒了?”曲潋很快就清醒了,飞快地爬起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还有些热,但是也没有今天早上那么恐怖了。她软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想吃东西么?对了,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听到她一连串的问题,他眯眼看着她,然后说:“你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我怎么答?”
曲潋顿了下,这才意识到,就算睡了一觉醒来,这个人性格还是没有转换,仍是那个妖孽狠戾的第二人格。不过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其实只要不去触犯到他的底线,两个人格都不会随意出手伤人,就是有时候态度恶劣一些罢了,完全能应付。
知道他醒来后没有吃什么东西,曲潋马上起床,去叫厉嬷嬷准备。
算算时间,这人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最多只是喝了几碗药,身体怎么受得住?
她边下床穿衣服边和他说这一天的事情,他神色冷淡,只是在听说镇国公来探望和景王出手救他时,眼里有着明显的嘲弄,看来他对这两人很不感冒。
很快厉嬷嬷便过来请示摆膳的事情,曲潋让人将膳食端到内室的炕桌上,扶着纪凛起身。
“我没那么弱!”纪凛反手抓住她,勾起她的下巴,苍白的脸庞逼到她面前,“倒是你,听说你一直忙到午时才睡,昨晚也没有睡多少。”带着彪的指腹抚过她的唇,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累不累?”
曲潋眼睛转了转,一脸深情意重地道:“为了你,什么都不累的。”
“……”
见他红着耳朵离开,曲潋努力压下上翘尾巴的嘴角,跟了过去。
趁着摆膳的功夫,宫心也过来凛报今儿曲潋睡着后的事情。
宫里的皇上知道纪凛生病,特地打发了宫里的内侍过来探望,不过被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出面接待了,没让他们过来打扰。然后还有午时纪冲、纪冽、纪诗等府里的少爷姑娘们过来探望,同样被宫心拦下来了。
还有其他的客人,不管是谁,都被拦下来。
曲潋听罢,没放在心上。
今儿的膳食都是易克化的食物,有碧梗米熬的米粥,上面放了几点红色的枸杞,清香袭人,还有几样开胃的清爽小菜,最是适合因为生病脾胃不好的人。而曲潋面前,也被放了一盅清甜的汤,给她补身子的,她熬了一个昨上和半个白天,精气有损,正是要补补的时候。
纪凛安静地用膳,并不说话,只有曲潋在小声地絮叨着这两天的事情。
用过膳后,丫鬟端来了煎好的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怪异的味道。纪凛皱着眉头,很困难地喝着。
曲潋坐在旁边陪他,顺便让人将阿尚抱过来。
“喧和,你瞧,阿尚现在正在学爬了,相信过不久,阿尚就能爬得很利索了。”曲潋说着,拍了拍女儿翘起的小屁屁,将她拍得又趴回了炕上。
阿尚原本正在翘着屁股爬呢,被坏娘亲拍了下趴回去,嘴巴一扁就要哭,曲潋赶紧抱过来哄。等将她哄好了,曲潋便叫碧春去将前些日子做好的小兔子儿童装拿过来,她要给阿尚套上兔子装。
所谓的兔子装就像现代的连体衣,粉白色的棉布料,帽兜上缝了两只软趴趴的毛毛兔耳朵,领口、袖口、腿部等地方也缝上了兔毛,屁股那里,更是接了一个毛茸茸的兔尾巴。
当阿尚又开始嘿咻嘿咻地撅着屁股学爬时,屁股上的兔尾巴一抖一抖的,让纪凛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又拎了起来,让阿尚的屁股悬空,双腿都没法着地。他又轻轻地将之放下,让阿尚扭头懵懵地看着他。
“可爱吧?”曲潋笑眯眯地问道。
“还不错。”他又摸了下阿尚的兔尾巴。
曲潋笑嘻嘻地看着他,心情很是愉快。
到底还在病着,虽然已经退了烧,可是这次大病让纪凛精神不继,到了晚上时,就有些困了。
曲潋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身体受不住,还是因为精神受到伤害,她现在也不好询问他昨天去什么地方,今儿凌晨时又去寒山雅居询问了淑宜大长公主什么,而他所说的“奸生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不是她该开口的,最好的法子,是等他亲自告诉她。
夜深了,纪凛却还没有睡着。
曲潋被弄乱了生物钟,一时半刻也睡不着。
两人躺在床上,周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昨天……”黑暗中,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透着一种冷冽的味道。
曲潋马上竖起耳朵。
第171章
“昨天,我去京郊十里坡的农舍见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起初透着一种冷冽的味道,只是随着他平板的叙述,最后声音渐渐变得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一种木然。
随着他说的事情越来越多,曲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一般,难受得厉害。只是不管如何难受,她都安静地倾听着,身体不由自主地依进他,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表达自己的心意,给他一些安慰。
“……原来我真的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而是另一个女人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从小时候起对我的态度就那么矛盾,她一边对我好,一边却又肆无忌惮地伤害……原来,我并不是什么镇国公府的世子,只是个不被承认的奸生子,连庶出的都不如,要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死了,我也不会被抱回来,替代那个女人的孩子的身份活下来……”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变得阴戾,“原来,这些年,我是顶替着别人的身份活下来的――”
曲潋下意识地搂住他。
他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平静地道:“对外祖母来说,那两个女人都是她的亲生女儿,不管哪个孩子都是她的外孙,加上我变成这模样,所以她觉得愧对我。对祖母来说,我也是她的亲孙子,因为她的疏忽,害得我变成这样,所以她愧疚,想要补尝……”
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响,气息也变得粗重。
“我不是可怜虫,不需要她们善意的谎言,我宁愿他们一开始就宣布那个孩子死了,没前将我抱回镇国公府……如果没有这些,我不会变成这样……他们所有的人都在骗我,小时候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们只说那个女人生病了,让我别恨她,父亲也说让我别恨……”
可能是他的情绪起伏有些大,现在说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纯粹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没个条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渐渐变得平静。
可是她却觉得,他的心里很难受,他的心在哭,可是面上却只有狼戾与平静下的麻木。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我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很久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等我被祖母接出来时,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平静地述说,声音只剩下木然,“那个女人将才两岁的纪凛关在屋子里,一关就是三年,每当她控制不住情绪时,她会……纪凛为了保护自己,生生变成了世人眼里最恐怖的双面人,如果不这样,纪凛会死的……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我不会害人的,可是……”
“别说了!”曲潋呜咽着说,喉咙哽咽得厉害,声音也变得干涩,“……你别说了,你是纪凛,纪暄和,我知道的……”
“哭什么?”他捏着她的肩膀,将她弄得很疼,声音却变得凶狠,“难道你不觉得我就是个妖孽?哪有人会像我这样有两种面貌,虚伪恶心?难道你不怕?你其实是害怕的,只是你素来是个识时务的,知道没办法改变婚事,只能嫁给我,所以只能迎合……瞧,你真是个表里不一的骗子,连我这样的妖孽,你都敢亲近……”
“闭嘴!”她更凶狠地说:“我是个正常人,难道一开始时就不能怕一下么?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怕了,你还要我如何?”说着,她扑进他怀里,隔着他的衣服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然后又哭道:“纪暄和,难道我做得还不够么?你以前明明说过让我给你时间的,我给你时间了,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时间?我花了四年,终于适应你的存在,像朋友、像情人、像家人一样,为了你,我小心打探,让乌嬷嬷不喜欢,甚至去祖母那里寻你……”
说着,她背对他,又躬着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低低地哭着。
其实不是为自己哭,而是听了他说的事情,心里难受得厉害,特别是她的泪腺特别发达,就是忍不住。
黑暗中,她的泣声像猫的叫声,一阵一阵地响起,像捏住了人的心脏一样,让人难受。
“别哭了!”他粗暴地喝道,然后又放缓了声,“你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他伸手,将蜷缩成一团的她搂进怀里,感觉怀里那人的纤细柔软,觉得她就像一只被人豢养起来的充满了野性的宠物,平时看着乖巧温顺,但只要惹毛了她,就会亮起爪子。
这是他豢养的宠物,只属于他的。
听到他示弱了,曲潋又趴回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眼泪鼻涕都往他衣服上蹭去。
他心里有些嫌弃,但却出奇的没有觉得脏。
然后,听到她带着鼻腔的声音响起:“我连你双面人的身份都接受了,难道还不能接受你的身世?我根本不需要贪恋什么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我姐姐是亲王妃,难道她还不能护着我?所以你别小看我……”
“我没小看你。”他的声音渐渐地变得温和,低头亲了下她湿润的眼睛。
曲潋缩了下脑袋不给他亲,并且嘀咕道:“脏,别亲。”感觉他收紧的臂力,知他误会了,忙道:“我是说我自己脏,要知道病从口入的道理……”
难得感性的世子被不解风情的女人弄得瞬间没了兴趣。
被她这一闹,他心头的郁结散去不少,声音也没有先前那般凶戾,变得温和的声音几乎让她以为他要恢复那个温和的少年了,“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份?”
“不在意!”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就算以后可能会有人揭穿我的身份,让我变得比纪冲那庶子还不如的奸生子?”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就离开镇国公府,我有嫁妆,能养活得了你。”她很壕气地说,一副“姐是土豪姐自豪”的模样,“而且你也不用担心离开了宗族被人欺负,还有姐姐呢,姐姐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对你姐姐可真够放心的。”他有些酸溜溜地说。
那是当然,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就是姐姐了。而且她姐是重生人士,这辈子还让一个出家了二十几年的和尚还俗娶她了,本事是大大滴有的,不必担心。
“不过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就算不当镇国公府的世子,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翻天地。”曲潋继续煽情,“到时候,无论你去哪里,我和阿尚都会跟着你。”说完,再附上一枚香吻。
男人在失意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有个人来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信任他、肯定他、鼓励他,这会让他的大男人心态得到圆满升华,受伤的心会被治疗。曲潋这种毫不迟疑的态度,还有不吝啬的甜言蜜语,果然让人招架不住。
他搂住她,抱得很紧,将脸埋在她的颈间。
她渐渐地感觉到颈项的湿润。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格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想到两个人格之间心意相通,想来主人格的痛苦也传达给他了,所以让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他本就是一个任性妄为的性子,但是主人格的痛苦连带地也影响了他,让他承担主人格的痛苦。
曲潋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个妖孽的性格,是为了转移主人格的痛苦而衍生的,他任性妄为,无人能克制,但是每每在主人格受到伤害时,他会跑出来,以更残忍的手段还回去,以此来保护自己。
所以,这才会使他们心意相通,变成这副模样。
这一晚,他们说了很多话,直到曲潋睡着了,很多话记住了,也有很多话忘记了。
翌日,曲潋醒来时,发现纪凛已经恢复平时温润和煦的模样。
他朝她露出一个暖暖的微笑,清润的双眸里仿佛碎落了漫天的星辰,让人打从心里温柔起来。
这是一个能让人看着就感觉到温柔的男人。
他现在已经不发烧了,不过因为这次来势汹汹的病,让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弱,脸色很苍白,精神也不太好,自然是不能回金吾卫当差了。
就在曲潋琢磨着要让常山再进宫去给他请假时,没想到宫里的皇上却传来了旨意,让他在家歇息半个月,养好了身子再回宫。并且还赏了很多补药补品过来,可见纪凛的圣眷之浓,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曲潋翻看了下宫里的赏赐,转头对披着外袍坐在炕上逗阿尚的男人说道:“看来皇上对你还是很不错的。”
纪凛不置可否。
曲潋翻看完了那些东西后,便让人收了起来,然后也爬到炕上挨着他坐,让丫鬟们退到外面守着,又将阿尚往炕里挪,拿了好些个迎枕塞到旁边,阻止她爬出去。
她扒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暄和,我今天又想了想,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纪凛一双清眸温润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对劲?”
“就是你昨晚说的事情啊!”曲潋心里对他充满了怜惜,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会养成这种多疑的性格,全天下的人都在骗他,虽说是为了他好,可是孩提时代受到的伤害,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慢慢地养成了他这样的性格。
她突然间对他以前的行为有些释然。
“呐,不管是那位静宁郡主的奶娘的话,还是祖母的话,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像那么回事了。”
虽说静宁郡主可能会是纪凛的亲生母亲,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曲潋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称呼她为婆婆什么的,最后打算还是尊称她为“静宁郡主”比较妥当。
“你瞧,爹那时候是喝醉酒误事,可是难道随行的随从不会阻止他么?我可不信爹当时作为镇国公府的世子,身边没个伺候的人,特别是喝醉了吵嚷着要去庄子探望怀了身孕的妻子什么的,难道不会有人提前过去打个招呼。而且,当时爹和谁去喝酒,随行的小厮是谁,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这些都不明白。还有,静宁群主作为一位有封号的郡主,就算三更半夜去院子里赏夜景,周围应该会有丫鬟婆子跟着的吧?就算被醉酒的人轻薄了,也能让其他丫鬟婆子来救驾吧?或者是叫人来……还有,那时静宁郡主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子独自一个跑出来,途中是谁将她送到庄子里的?陈氏说是位好心人,那好心人出现得也太巧合了,却没人知道那位好心人是谁……”
曲潋可没有什么长辈之事晚辈不好议论的想法,私底下,她大胆得惊人,根本没啥尊卑的想法,纵使读着女则、女四书什么的长大,也没能磨去她骨子里的东西。
纪凛只是微笑地听着,并没有打扰她的分析。
直到她说完了,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纪凛微笑着亲了下她的脸。
“说话啊!”曲潋不满意他这种敷衍的态度。
见她佯装嗔怒,他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笑意越深,摸了下她的脸,说道:“你说得对。”
“然后呢?”
她就像一个盼望得到主人奖励的小动物,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纪凛又摸摸她的脸,眼神变得幽深。
连她都看得出其中的问题来,祖母没道理看不出来,祖母应该也查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查不出来呢,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想查,不过他觉得应该是前者。
想罢,他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希望那些人能给他一个好消息。
第172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纪凛足不出户,不管是谁的邀请,都一律推了,很忠实在将养病这项事情进行到底,总不能辜负了皇上的恩典。
而过府来探望的人,除了宁王世子周琅和靖远侯世子袁朗外,其余的访客也以不宜见客为由推了。
周琅过府来探望时,看起来和以往差不多,见面便啧啧笑道:“纪暄和,我一直以为你是铁打的,不会生病,没想到你淋一次雨,就病成这样了。”
纪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并没有多余的话。
周琅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吃惊地道:“不会吧,你这次……暄和,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神色立刻变得正经起来,一脸严肃。
曲潋正沏了茶出来,见到他的画风一下子转变了,也不禁愣了下。
见曲潋过来,纪凛眉眼变得柔和,朝他道:“我没事,你不用多想。”
“真的?”周琅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对这个人很了解,他越是云淡风情的时候,情况越是严重;而当他温柔得醉死人时,才是正常的――不过这种正常,他也只是对着祖母和妻子罢了,面对其他人时,整个人都显得淡淡的,温和而疏离。
曲潋给周琅上茶后,并没有退出去让两人单独说话,而是坐到了一旁,见周琅诧异的目光,她还朝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让周琅更诧异了。
周琅使眼色给纪凛,想和他到书房去说话,偏偏纪凛当作没看到,让他心里颇为气馁。
周琅认识纪凛的时候,纪凛当时才五岁,比靖远侯世子更早。如果说纪凛和袁朗之间的那种情谊是一种聪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周琅和纪凛便是那种有话直说、两肋插刀的朋友――有话直说的人是周琅,而周琅也是知道纪凛双面人的身份,不过他是个天性豪爽豁达的,所以才能将纪凛当成正常人般往来,如兄弟般。
虽然他有时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只要纪凛表现稍有些不同,他便能知道他身上定然发生什么事情,例如此时。
周琅突然转头朝曲潋道:“我好久没见阿尚了,快将她抱过来给我这表伯瞧瞧。”指不定多瞧了,就能瞧成儿媳妇了。
曲潋朝他笑了下,也不为难他了。
等曲潋离开厅堂后,周琅深吸了口气,问道:“你真的没事?是不是你娘又……”到底不好明说什么。
“没有。”纪凛淡淡地道:“你别多想,真的多事。”
“没事才怪!暄和,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应该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周琅认真地道。
纪凛脸上的笑容变得温和,清润的眸子看着他,“我知道了,你记住自己的话。”
听到这话,周琅心中一惊,觉得这次的事情很不寻常,甚至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不然以纪凛的性格,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仿佛未来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一样。
正当他要继续问个清楚时,曲潋已经抱着裹在狐皮毯里的阿尚过来了。
周琅逗了阿尚好一会儿,又提了儿女亲一事,自是被纪凛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方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镇国公府。
接着是靖远侯世子和襄夷公主也亲自上门来探病。
襄夷公主看到阿尚,双眼冒光,搂着阿尚便不撒手了。
两人女人带着孩子坐在暖阁里说话,两个男人则坐在暖阁相通的花厅间喝茶。
袁朗忍不撰对面的男人上下打量,也和周琅一样,语气透着不确定,“你还好吧?”
“不过是淋了场雨,烧了一回罢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纪凛给他斟茶,“是皇上体恤我,才让我歇息上半个月。”
袁朗微微拧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听说最近席燕那厮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得了一笔银子,在外头花天酒地,将景德侯夫人气得厉害,却拿他没辙。”
纪凛朝他微微一笑。
袁朗叹了口气,突然道:“暄和,我素来看不透你,但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我知道。”纪凛语气柔和。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拒开口。”
“嗯,我知道。”他顿了下,突然道:“你现在已经是驸马了,听说皇后娘娘近来时常宣召你和襄夷进宫。”
“是有这事。”袁朗抿了口茶,发现这是药茶的味道,定是纪凛让人吩咐给他沏的。他以前有空时会来镇国公府的暄风院里躲懒,顺便避开母亲不是给他说亲、就是塞什么平安符的行为,来得多了,暄风院的人知道他的习惯,连这种药茶方子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你若是闲着没事,就帮我一个忙吧。”纪凛开口道。
袁朗放下茶盏,挑起眉来,“宫里有人惹着你了?”
“应该没有。”纪凛很淡定地道,“但我不确定,而且我要你查的人身份可能有些不一般。”说着,他看向袁朗,脸上露出一个柔和之极的笑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那么,就拜托你了。”
袁朗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说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纪凛朝他伸手,笑道:“是兄弟就别那么计较了。”
袁朗也伸出手,啪的一声响起,和他击了下掌。
因为袁朗和襄夷公主过来,暄风院热闹了不少,曲潋原本是想要留他们一顿膳食的,不过因为天气阴沉下来了,眼看着就要下雪,因袁朗的身体不好,不好在外待得太久,便拒绝了主人留膳。
送走了襄夷公主和袁朗,曲潋将穿得像颗球一样的阿尚丢给她爹看着,便去厨房查看晚膳。
没想到刚出门,便感觉到一阵冷冰的寒风吹面而来,挟带着絮白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时隔一年,看到第一场雪时,会让人心里有种别样的心情。
曲潋站着看了会儿,心里难得伤春悲秋地感慨了一下,然后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生活便是这样,由着各种索碎的事情组成,根本没什么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那些都是吃饱没事干的人会做的事情,像她这种十五岁就是已婚妇女,十六岁就是孩子的娘的人,根本没那闲情去伤春悲伤什么。
走了厨房一趟,等再回到温暖的房里时,曲潋冷得直跺脚,将沾了雪的斗蓬脱下交给丫鬟,见到炕上的父女俩都在看着自己,便走过去,将冰冷的手捂上他们的脸。
父女俩皆拿那双相似的凤眼滴溜溜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忍俊不禁。
“你们难道不觉得冷么?”说着自己忍不住噗地一声笑起来,大的任劳任怨地任她欺负,小的穿太多衣服了,根本爬不开。
纪凛将她搁在自己脸上的冰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间,说道:“你的手确实冷了一些,外面很冷么?”
“对,下雪了呢。”她朝他蔫然一笑,“所以今天咱们就吃火锅吧。”
纪凛笑了下,应了一声好。
“你的身体还有些虚,今天就吃些清淡的,我让人给你做一个药膳火锅,而我嘛,就来个涮羊肉火锅吧!”她愉快地宣布,“敲今儿大厨房那儿有刚宰好的羊,送了半扇羊过来,我让人将羊肉切得薄薄……”
纪凛笑盈盈地听着她的描述,并不说话。
曲潋见女儿瞅着自己,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真是可爱得不行,直接用手指尖儿探进她的衣服里,终于让她不舒服地扁起嘴,却因为手短,没办法挥开坏娘亲的手。
曲潋逗了会儿女儿,这才高高兴兴地抱住暖炉,挨着纪凛而坐和他说话。
可能是纪凛连那样不堪的身世都和她说了,夫妻俩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曲潋待他也比以往更加随意。
“对了,我一直很奇怪,你六岁那年,是怎么流落到宣同府的?”
这件事情曲潋以前早就想问了,但是那时候纪凛却不肯回答,或者是避而不谈,让她颇为气馁。
这次纪凛倒也不像以前那样避而不谈,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年端午节时,母亲难得带我出门去内城湖看赛龙舟,我当时心里十分高兴,可能是没有注意到,就被那些专门拐孩子的拐子抱走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曲潋下意识地觉得,那年的赛龙舟,恐怕是镇国公夫人故意带他出门,然后让人将他拐走的吧?怨不得他以前不愿意提这件事情,而今……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纪凛不免失笑,拍拍她的脑袋,“别多想,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是现在不难过,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她想起当时看到他的样子,他穿着就像乞丐一样,因为那时候宣同府发生了很多孩子被拐事件,听说那些被拐的孩子都是由那些拐子养的孝装扮成乞丐,这样比较不引人注意,然后趁大人不注意时,偷偷将街上的孩子骗走了。也因为如此,当时她才会误会了他。
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被人拐到了江南,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成功地逃出来,然后又以那样一副模样潜伏在宣同府等待人来救?
曲潋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的童年阶段,真的不太平。
她叹了口气,将脑袋倚在他肩膀上。
过了半个月,纪凛的操结束了,开始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而镇国公府,也一如过去般平静,没有人打破这种平静,像是一种已经被人为镇压下来的平静假象,终有一天,不知道会不会被谁亲手打破了。
纪凛也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仿佛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作为一个完美的镇国公府的世子。只是,他虽然依然每日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但是又有些不同了。
淑宜大长公主心里有些伤心。
这便是她不想让孙子知道的原因,虽然孙子仿佛和以往一样,对她这祖母依然尊敬、孝顺,可是笑容却比以往少了很多。她心里知道,这孩子其实并没有放弃追查当年的事情,而是因为事情不明朗,所以隐忍下来。
如果,哪天他查明白了,是不是他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这个想法令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十分难过,看着孙子,仿佛就看到她的小儿子一样,也是这般毫不犹豫地离开。
曲潋也假装不知道那些事情,有空就抱着阿尚到寒山雅居来陪伴淑宜大长公主,每隔几天,也会去上院给镇国公夫人请安,只是镇国公夫人好像更不待见她了,去了十次,有九次是不见的,唯一一次见的,还是因为有纪诗在。
因为去年淑宜大长公主所派的两个教养嬷嬷,纪诗看起来少了以往的那种浮躁张扬,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优雅,一举一动更符合世家贵女的风范,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口无遮拦了。不过,从她有时候压抑不住的眼神中可以窥出,她还是很讨厌曲潋。
曲潋根本没将纪诗一个庶女放在眼里。
并非她自视甚高,而是她曾经生活在一个基本上能达到人人平等的世界,那个世界虽然也有等级,但是更看重的是个人的能力,而非父辈赋予他们的资本,就算一些富二代什么的比普通人来得高人一等,可是也不乏有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翻天地的,这种人比那些二代们还要让人敬佩。
所以,她其实真的不是个注重所谓的血脉身份的人。
也因为如此,如果纪凛的真正身份暴露,世人会鄙视她奸生子的身份,甚至觉得纪凛连纪诗这个庶女也比不上。可是在曲潋心里,只能依附家族吃白食的纪诗一点也比不上纪凛。至少如果两人沦落到同样的处境,纪凛会凭着他的努力走出困镜,纪诗则是毫无办法。
当然,这是男女之间的差别。
但如果将纪冲和纪凛比,纪冲也是比不上纪凛的。
所以这也是她能对他的身份坦然的原因。
这段时间,曲潋也发现婆婆安静了好多,好像是自从阿尚满月那会儿,婆婆生病休养后,整个人便变得安静,甚至不理管家庶务。如今镇国公府管家的人是纪二夫人,不过不管谁管家,对于镇国公府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毕竟对纪二夫人来说,不管是寒山雅居、上院,还是暄风院,都不是她能插手的,也因为如此,还不如自己清清静静地管着二房就好。
曲潋去给镇国公夫人请安时,总觉得自己这婆婆情况好像不太对劲,有种正在默默酝酿着什么大招的错觉。
如果是以前,曲潋心里虽然觉得镇国公夫人会有什么大动作,却不怎么担心。可是现在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总觉得镇国公夫人其实心里已经隐隐地明白纪凛不是她的孩子,就生怕她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所以对她很是警惕。
转眼便进入腊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眼看就是年关了,各家各府开始忙起了年礼的事情,虽然是隆冬腊月,但是整个京城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热闹气息。
在这种热闹中,过了腊八时,宫里传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整个京城更加的喜气洋洋了。
曲潋:“……”
就在曲潋知道这个消息,疯狂地想着皇后这是老蚌生珠什么的时候,景王府里的曲沁却在宫里来报喜的人过来时,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想必,那些皇子们的目光一定都集中在凤翔宫的皇后的肚子了,而且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负他们的重望,当他出生不久后,会被庆煦帝在这位惺子的满月宴上,直接封他为太子。
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因为皇后怀了身孕睡不着了。
曲沁忍不住摸着桌上的玉佛手笑起来,笑得红蕊等丫鬟有些不明所以。
“王爷回来了?”曲沁声音温和地问道。
回话的是景王府里的一位计嬷嬷,这位计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据闻以前曾经服侍过高宗皇帝,她也是知道景王真正身份的人,是高宗皇帝特地给小儿子留的人。在景王成亲后,计嬷嬷也从宫里搬了出来,到景王府里兢兢业业地为景王打理内宅。
计嬷嬷的能力不错,曲沁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便让她帮着管些庶务了,自己落得一身轻省。
“王爷午时被皇上叫去太极殿了,一直没有出来。”计嬷嬷恭敬地答道。
曲沁看了她一眼,便挥手让计嬷嬷下去了,吩咐红蕊道:“去将徐川叫来。”
徐川是徐山的儿子,在打理庶务这方面比父亲差了很多,不过曲沁却挖掘了他的另一项能力,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特别是在她成为景王妃后,给了他更多的便利,徐川也从来不负她的期望。
等徐川过来时,曲沁便问道:“今儿去太极殿的有什么人?”
徐川是个瘦削的少年,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听宫里的孔内侍说,有好几位内阁大臣,还有咱们王爷、四姑爷。”徐川回答道。
曲沁微微眯起眼睛,和上辈子差不多,不过多了一个景王,看来皇上对纪暄和也不是全然的信任,上辈子因为景王一直飘泊在外,没有法子之下,才会选择纪暄和。
第173章
听到皇后有身孕的消息,不说皇宫,整个京城得到消息的人都要惊上一惊。
当今皇后与庆煦帝是少年夫妻,帝后感情颇为深厚,可惜的是,皇后这些年来只生了襄夷公主一个,便无所出了。儒家讲究正统,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希望皇后能生个嫡子,可惜这些年来,皇后一直无所出,众人渐渐地也放弃了,将目光放在成年的几位皇子身上,没少揣摩皇上的心思。
没想到如今皇后都年过四旬了,竟然还能怀孕,这消息一出来,整个京城的人的心思都浮动起来。
不过,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皇后怀孕与否与他们无关,他们对谁当皇帝也不会太关注,茶余饭后说一说便过了;对于与皇家没什么利益的人来说,皇后怀孕一事同样也与他们无关,最多感叹一下皇后老蚌生珠,不知道是怎么调理身体的,还能在这样的年纪怀上孩子;而一些有切身利益的人,自然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十分看重,甚至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是众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不过不管众人如何想,如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才两个月,想要知道性别,也要等上好几个月。
曲潋不是个迟钝的人,自然知道皇后怀孕一事的影响,无论是对后宫还是前朝都有很大的冲击,若是皇后这胎是个公主还好,如果是个皇子,这可是中宫嫡子,妥妥的太子的命――前提是皇后能平安生下孩子,皇上会对嫡子喜欢。
原本皇后怀孕这事情和曲潋无关的,但是架不住镇国公所处的地位太特殊,加上她又和襄夷公主的情份不错,不免也关心几分。
晚上纪凛回来时,纪凛先去了一趟寒山雅居。
镇国公也在。
祖孙三人坐在一起,虽然三个人心里可能都有点儿什么,但是这会儿,众人脸上都很是端得住,他们聚在这里,要讨论的也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皇后怀孕一事。
“暄和,皇上今儿将你叫过去时,怎么说?”镇国公询问儿子。
纪凛看了父亲一看,淡淡地答道:“皇上只是叫我过去聊了会儿,并未提及什么。”
虽然这儿子的神色依旧,看着和平时差不多,语气也很温和,但是镇国公敏锐地感觉到儿子的态度十分冷淡,而这种冷淡很细微,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心里有些不悦,可是又不太清楚这儿子是怎么了,不由得蹙起眉头。
淑宜大长公主将父子俩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叹息。
“老大,你来说说今儿的情况。”
镇国公知道母亲素来护着儿子,在母亲面前最好什么也不要说,省得到头来自己疼痛。当下便略过这事情,将今儿在宫里听到的事情同母亲说了一遍,“皇上不仅叫了几个内阁大臣,还有景王、暄和过去,看着有些慎重。”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不禁笑了下,说道:“皇上是高宗皇帝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可不只是仁而已。”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皇后有了身子,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虽说现在的皇帝只是侄子,可到底她是这周家的公主,自然也希望将来能嫡子继承这大统,只盼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平安长大,好好地教养成才,别学着他的兄长那般俱些鬼域伎俩,将周家的脸都丢尽了。
说了会儿话后,纪凛就告辞离开了。
镇国公又蹙了下眉头,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神色越发的不悦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他的模样,挥退周围的下人,开口道:“暄和他……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所以也不怪他如此。”
镇国公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娘,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子。”淑宜大长公主有些疲惫地道。
镇国公顿时不语,眉头紧锁地坐在那里。半晌,他低声道:“那他……是如何想的?”
淑宜大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孩子早就被伤透了心,能如何想?你要让他如何想?如果当年你不是――算了,都过去了,和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镇国公心里也不好受,他站起身,跪在母亲面前,头压得低低的,“娘,当年是我不对……”
淑宜大长公主淡淡地看着他,起身回了内室。
*
曲潋正在扶着女儿教她学走路,一阵风吹进来,混着室内的热气,抬头看去,便见丫鬟打起帘子,一身官袍的纪凛走进来。
她忙将两条小短腿颤巍巍站立的女儿一屁股往铺着毛毯的地上一放,让丫鬟们看住她,自己便迎了过去。
“暄和,你回来啦!外面冷不冷?差事累不累?”她跟在纪凛身后,笑脸迎人,声音又甜又娇。
纪凛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意,将被冷风浸过的黑色貂皮斗蓬交给宫心,温声道:“外面的气温挺冷的,可能明天又要下雪了,没事你别出去,省得冻着,今儿没什么事情,被皇上叫到太和殿里陪他说了很久的话,倒是不累的。”
曲潋跟着他进了净房,亲自伺候他净手净脸,边好奇地问:“听说皇后怀孕了,现在才两个月,皇后的年纪……似乎有些大了,没问题的吧?”
纪凛用干净的湿水净了脸,接过她递来的干净巾帕,边擦脸边道:“应该没问题,今儿皇上特地将景王叫进宫里,就是为了皇后请脉的,如果是其他的大夫,可能还要担心一下,如果有景王,倒是不用担心。”
“那真是太好了。”曲潋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我想襄夷公主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几个月来一直期盼着能怀上孩子的襄夷公主知道自己母后这把年纪了还能怀孕,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一定会很有趣吧?想想就想笑。
等两人从净房里出来时,就见扶着绣墩颤巍巍地站立着的小包子,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们,朝他们啊啊地叫着,不知道说什么火星语,但是那可爱的模样儿,让两人都忍不住想笑。
纪凛走上前去,蹲在女儿面前,朝她伸手。
幸伙马上弃了绣墩,一把扑进了她爹怀里。
纪凛将她抱到炕上。
九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很活跋了,如今阿尚可以爬得飞快,并且已经开始学走路了,可惜两条小短腿没什么力气,颤巍巍地站那么一会儿,就会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曲潋怕她摔青了小屁屁,但凡是阿尚活动的地方,都让人铺上了柔软的垫子,桌角一些地方也裹上了柔软的棉布,就怕阿尚不小心磕着碰着。
纪凛刚将女儿放下,她就抓着他的衣袖,嘿咻嘿咻地努力站起来。
曲潋这坏心眼的娘亲伸手,将她推倒在铺着虎皮的炕上,让她仰脸倒了下去。
阿尚懵懵地看着,然后飞快地翻身坐起,又去抓着她爹的衣服努力站起来,然后又被人戳倒了,几次之后,弄得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更可爱了。
曲潋将女儿抱过来,捏捏她的小脸蛋,对纪凛道:“你瞧,阿尚越来越像你了。”
“是么?”纪凛摸了下自己的脸,又瞅瞅阿尚的小脸蛋。
“是啊,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这下巴,都好像,却一点也不像我,你的基因真是太霸道了,亏得我那么辛苦地将她生下来,竟然一点也不像我!”说着,有些生气的娘亲又将阿尚给丢了。
阿尚再次嘿咻地翻身坐起,朝她娘猛笑,露出萌萌的笑容。
软萌萌的小生物果然教人欢喜,也让人体会到养孩子的乐趣,虽然其中不乏辛苦,可是更多的是孩子带给父母的满足和欢乐。
曲潋看着纪凛伸手,任阿尚扶着他的手颤颤地站起,抬头朝父亲猛笑,而他脸上那种温柔到眼底的笑意,让她忍不住也抿嘴笑起来。
孩子就像小天使一样,面对他们时,轻易可以驱除生活中的阴霾。
她突然有些庆幸,早早地将阿尚生出来,想必有她和阿尚在,这个人不至于过得太苦,心也不会被那么多残酷的事情弄得疲累。
不知不觉间,转眼便是年底。
这一年尤其寒冷,除夕这天,北风呼呼地吹着,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幸好雪倒是停了。
今年的除夕夜的家宴依然摆在寒山雅居的花厅中,但凡是镇国公府里的主子都齐聚于此,连阿尚也被抱过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见到阿尚,面上露出了高兴的笑意,招手道:“阿尚,过来给曾祖母抱抱。”
室内烧了地龙,暖乎乎的,阿尚穿得并不多,淑宜大长公主抱到怀里掂了掂,笑道:“过了个年头,咱们阿尚又长一岁了。”
曲潋咧了咧嘴。
阿尚对淑宜大长公主颇为熟悉,所以很自然地朝她露出一个萌萌的笑容,对于其他不熟悉的人来逗她,阿尚根本不给面子,特别是冷着脸的镇国公夫人,阿尚只是睁大眼睛,萌萌地看着她,然后就投入了曲潋的怀抱。
镇国公倒是想抱一抱孙女,可是因不常见,阿尚也不给他面子,他一碰,阿尚就扁起嘴,让他尴尬极了。
纪冽和纪语姐弟俩倒是对阿尚很感兴趣,姐弟俩都拿着颜色鲜艳的荷包或者是波浪鼓之类的逗她,而纪冲、纪诗、纪词等人乖巧地端坐着,拿眼角去瞥着阿尚。
晚膳过后,下人们撤下了杯盘碟盏,换上了瓜果点心茶等物。
因还要守岁,众人便如去年一样,坐在花厅里陪着淑宜大长公主聊天,小辈们去给长辈拜年讨红包,曲潋也抱着阿尚跟着纪凛过去给长辈们拜年,小阿尚自然得到了比任何人都要丰厚的红包。
镇国公夫人仍是像往日那般沉默少言,一副冷默高傲的模样,虽然也给了阿尚红包,但是看阿尚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镇国公倒也给了孙子一个大红包。
而纪二夫妻比镇国公夫妻还要热情一些,纪二老爷甚至抱了下阿尚,嘴里说着:“阿尚,这是叔公给你的红封,岁岁平安。”
曲潋忙道了谢。
一圈转过来,阿尚的叙库又满了不少。
自从阿尚出生起,洗三、满月、百日等收到的贺礼和打赏,曲潋都让人登记好,作为阿尚的嫁妆。姑娘家一般从出生起父母便开始给她攒嫁妆,曲潋自然也不例外,她的闺女,嫁妆这一项不能委屈了她。
拜完年后,众人又坐在一起说话,而晚辈们则是去外面院子里放烟火。
曲潋因为要照看孩子,所以就抱着阿尚到里面的炕上坐,打算哄了阿尚睡着后,就放在炕上。纪二夫人过去陪她说话,不一会儿阿尚便睡着了。
曲潋站起身来,对纪二夫人道:“二婶,我要去净房,劳烦你帮我照看下阿尚。”
纪二夫人满口答应了。
曲潋出了花厅,一阵冷风吹过来,冷得人暖和的身体都变得凉嗖嗖的。
她去净房解决了事情,洗净了手,便往回走。
走过长廊,便看到院子纪冲、纪冽正带着纪语、纪诗等人放烟花,丫鬟婆子们在周围看顾着。
曲潋随意看了看,突然看到不远处院子里的一角,那里悬挂着几盏灯笼,光线并不明亮,但却能让她看清楚站的那里的两人。
是纪凛和镇国公夫人。
他们不知道正在说什么,曲潋看到镇国公夫人的情绪比较激动,然后她从袖子里拿出什么,一把朝纪凛刺了过去。
灯光下,那锋利的利器寒光一闪,曲潋看清楚了刺中纪凛的东西,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声音仿佛卡在了喉咙里,明明浑身都在叫嚣着什么,却无力迈开一步,一双眼睛只能大睁着,看着这一幕。
“住手,你做什么?”
第174章
那道声音响起得太迟了,因为那利器已经没入纪凛的胸口,他仿佛受不住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胸口。
这时,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跃了过来,那人的动作极快,竟然教人看不清他的身影,仿佛一瞬间就出现在面前了,就落到了纪凛和镇国公夫人之间。他一把扶住身形有些不稳的纪凛,一掌劈向镇国公夫人,只是手掌触及那人的面门时,突然停下了,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
“大嫂?”
镇国公夫人不复昔日的高傲冷漠,此时那张美丽的脸庞扭曲得狰狞,满脸恨意,一双眼睛紧瞪着纪凛,闪烁着疯狂的芒色,她死死地看着纪凛,然后吃吃地笑起来:“你是个妖孽,你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应该出生时就死了,这样你也不会占了我的孩子的身份,让我活得这么痛苦……”
“大嫂,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他是个妖孽,他不应该活着,他出生时本就应该死了……她凭什么杀死我的孩子?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难道我就不无辜么?可是她却好狠的心,竟然当着我的面,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亲手杀死了我的孩子……”
她满脸泪痕,但是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布满了血丝。
“大嫂!”
“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不该一时心软,竟然让她对着我的孩子下手!你们都该死!她杀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杀了她的孩子……”
嘶吼着,镇国公夫人状若疯狂地冲了过来。
就在那人拧着眉要将她拦下来时,一道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他诧异地看过去,便看到寒风中,一个梳着妇人头发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一把推开了就要扑过来的镇国公夫人,扑到了他们面前,堪堪在几步前停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中,一双眼睛水盈盈地看着纪凛,仿佛下一刻,这双眼睛就要掉下晶莹的水珠。
“你、你、你怎么样了?”
曲潋觉得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声音也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涩得喉咙痛疼非常,她伸手想要去摸他,查看他的情况,但是手却抖个不停。她气自己如此不争气,狠心地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火辣辣地传来,终于让她浑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也不管那扶着纪凛的人惊讶的目光,她终于可以正常地走过去,伸手扶住他了。
“暄和!”
凑近了他时,便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怎么样了,急得差点想哭。
从被刺了一刀开始到现在,纪凛一直没有开口,对一切皆冷眼看着。直到见到她竟然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打了自己一巴掌,他瞬间动了,握住了她的手,满是戾气道:“谁准你打自己?”
曲潋虽然冷静下来了,但心脏仍跳得厉害,双耳轰鸣,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机械地哑道:“不用你管!”她说着,就将他转了个身,对着廊下的光线,当看到他胸口上插着的那把短匕,还有周围衣服上浑染开来的血,几乎崩溃。
“……快来人!”
而镇国公夫人被她用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这天气冷,摔了一跤,也疼得厉害,让她一时间竟然无法爬起身。
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然用一种冷漠而疯狂的眼神仇恨地看着被刺了一刀的人,与此同时,脸上却满脸泪痕。
因为曲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的举动,也引起了另一边正在院子里玩烟火的纪冲等人的注意力,他们的视线一路追过来,敲看到曲潋将镇国公夫人推倒的一幕。
“啊!她在干什么?”纪诗尖叫一声,双眼布满了怒火,还有幸灾乐祸。
纪冲和纪冽都皱起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那边还有一个很陌生的男性的身影,并不像小厮。
纪语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后退一步,转身就要往花厅跑,被纪诗一把扯住。
“你要干什么?你想去找祖母是吧?哈,她竟然敢出手推倒母亲!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她错了,祖母来了也没有用!”纪诗凶狠地道,看不惯纪语这种巴结着暄风院的行为。
“闭嘴!”纪语喝道,“你嚷嚷什么?”然后又转身看向那些仆妇,厉声道:“你们都退到一旁,什么都没看到!”
那些仆妇们面面相觑,直到纪冲和纪冽也开口了,方才小心地退到角落里,不敢抬头,也不敢离开,有些战战兢兢地在寒风中冻着。
纪语终于甩开纪诗的手,往花厅跑去。她心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曲潋刚才是出于什么原因做那种不孝的事情,只有祖母能护住她,她要去找祖母。
纪冽等人也往那儿走去。
院子那边的事情曲潋等人都没注意到,她双眼死死地瞪着纪凛胸口上的那柄没胸而入的匕首。
“这是怎么回事?大嫂,你到底……”
听到那陌生的男人还在叽叽歪歪地问什么,曲潋朝着他吼道:“你还和她说什么?先救人要紧啊!”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凶悍,和她那种柔美娇怯的模样一点也不相符,顿时愣了下,虽然没见过这陌生少女,但此时见她如此关心纪凛,便知这少女应该是纪凛的媳妇儿,当下也不再啰嗦,手指在纪凛胸口周围按了几下,一把架起他。
“暄和,你撑得住么?”他低声问道。
纪凛垂下眼睛,昏暗的光线中,脸色苍白得吓人,声音却很稳,“三叔,你放心……我已经习惯了……”
那人愣了下,尔后想到什么,没再说话。
曲潋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三人都没有理会跌在地上的镇国公夫人。
就在他们离开时,纪诗等人也过来了,敲看清楚了纪凛的情况,顿时惊得站在了那里。
这时,纪语已经跑进了花厅,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怎么了?”纪二老爷奇怪地看着女儿。
正在说话的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等人也奇怪地看着她,纪二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都是个大姑娘了,还如此毛毛躁躁的。”
纪语此时并没有心思理会长辈们的话,急促地道:“祖母,大嫂……”
“你大嫂怎么了?”
纪语正欲要再说,突然听到一阵惊呼起响起,她扭头一看,正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陌生男人架着胸口被血染红的堂兄进来,吓得她噤声,双眼瞪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
“暄和!”
“三弟!”
看到这一幕,众人又惊又怒又惧。
惊于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是已经好些年没有回京的纪三老爷,怒于此时不知是谁伤了纪凛,惧于纪凛此时的情况,触目心惊。
淑宜大长公主差点软倒。
“怎么会这样?暄和……”镇国公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插在儿子胸口上的那把匕首,双眼变得通红。
“什么都别说!”纪三老爷道,“我要先给他拔刀,娘,你让人去准备干净的水、绷带、伤药过来,快!”
淑宜大长公主被孙子身上的那大片的红色刺得眼睛发疼,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幸好,她曾经跟着丈夫上过战场,是个坚强的,很快便镇定下来,忙去吩咐了。
乌嬷嬷也很有眼色地去安排,如今大过年的,世子发生了这种事情,不管事出如何,都要瞒住,稳定人心再说,可不能让人传出什么。想罢,她忙出去安排了。
纪三老爷架着纪凛到临窗的那炕上,正要将他扶上去,却不想那里正睡着一个小不点儿,露在被毯外面的一张脸儿白里透红,又嫩又可爱,让人看得心都萌化了,顿时又瞪起了眼睛。
纪二夫人很识趣地用小毛毯裹住睡得虎乎乎的阿尚,将位置腾出来。
就在纪三老爷将受伤的纪凛扶到炕上时,众人这也发现身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的曲潋,看到她的模样,不免又吃了一惊。
纪三老爷走得太快了,曲潋只能小跑着跟上,中途因为心慌意乱,没有看清楚路,摔了一跤,手撑在地面上磨破了皮,头上的发簪都掉了,头发也有一些掉了下来,但她也没吭声,一骨碌地爬起来,跑着跟了过来,她的脸也因为先前自己那狠狠的一巴掌,而红肿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狼狈,教人看得心酸。
她来到炕前,此时花厅里的灯光大亮,自然也看清楚了纪凛的情况,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比那天淋了雨生病时还恐怖,胸口上的短匕几乎全部没入,可见当时镇国公夫人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周围的衣服都被黏稠的血浸湿了,看着极其恐怖。
此时他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半覆住那双变得无神的眼睛,眉头因为忍痛而蹙起来,乌黑的眉宇,更衬得肌肤惨白。
“这是怎么回事?”镇国公沉着脸问道。
曲潋心头愤恨,她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做点什么,直到被一只干躁的手拉住,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被炕上那人握住,视线慢慢上移,看到脸色苍白的少年默默地注视着她的样子,顿时难过得想要掉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道:“是娘……”
“什么?”镇国公下意识地问道。
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也愣了下。
“不用问了,是大嫂!她就在外面,大哥,你去瞧瞧,她看起来很不对劲。”纪三老爷说道,见丫鬟端来了清水,他马上去净了手。
镇国公又一次愣住了,明白了弟弟语话里的意思后,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身出去,身影看起来十分萧索。
没人注意镇国公,纪凛掀起轻颤的睫宇,目送着镇国公出去的身影,又默默地闭上眼睛,手握成拳头。
纪三老爷将沾满了风尘的外袍脱下,看起来整洁不少。他先是给纪凛看了情况,语气有些轻松,“没有伤到要害,还算不错。”
曲潋和淑宜大长公主都沉着脸,这哪里还不错?
这时,纪三老爷撸起袖子给纪凛拔刀。
当血再次溅出来时,众人都惊叫了一声,纪二夫人抱着仍在熟睡中的阿尚转过身去,连跟进屋子里的纪诗、纪语等人都有些不忍睹目,纪冲和纪冽两个小少年也吓得脸色发白,但到底挺住了。
“你们都散开,别围在这里碍事。”纪三老爷不客气地道。
纪二夫人很识趣地站起身来,将几个孩子都带了出去,和他们一起到暖房去喝茶压惊。有她看着,纪冲等人虽然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不好去打探。他们也被先前的一连串的事情弄懵了,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曲潋没有走,她就守在炕前,手被纪凛紧紧地握着,在拔刀时,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别那么疼,可是看到喷溅出来的血,怎么可能不疼?
纪凛没有晕过去,只是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他的唇抿得死紧,没有因为痛苦而呻.吟出声,甚至也没有因为疼痛而挣扎什么,显然他已经很习惯承受痛苦了。
纪三老爷知道她是侄媳妇后,还有纪凛对她的那种态度,自然不会赶她。他动作很熟练地将纪凛上身的血衣剪开,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喝成,可见以往没少干这种事情。
“三弟,你……”纪二老爷有些吃惊。
纪三老爷朝老实的二哥笑了下,轻松地道:“二哥,这没什么,你知道弟弟常年在外头和江湖人打交道,江湖人难免会打打杀杀,我也有受伤的时候,久而久之,也学了一手治疗外伤的手艺了。”
纪二老爷拧起眉,“原来你这些年竟然去这种地方……”
知道这二哥又要唠叨了,纪三老爷不耐烦地道:“行了,我才刚回来,二哥你就别说这种烦心话了。”
这时,守在一旁的淑宜大长公主开口道:“三郎,暄和如何了?”
“没事,就是要受点儿小罪罢了,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没事的。”纪三老爷轻松地说,他看向母亲,乍然一看,顿时有些怔然。
几年未回家,突然发现家中的强势的母亲竟然已经头发都花白了,呈现老态。
他心里有些酸涩。
淑宜大长公主神色疲惫而悲痛,看着躺在床上痛得满头大汗的孙子,心中的悲伤无法排遣,竟然一时之间忍不住落下泪来,哭得不能自抑。
她呜咽着,痛哭道:“这造的是什么孽?到底是……”
纪二老爷兄弟俩都吓了一跳。
在他们的记忆里,母亲一向都是强势而坚强的,极少会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唯一一次也只是在听说了父亲去世之时。这会儿,再看到,兄弟俩难免会跟着难受。
纪三老爷深吸了口气,眸光有些幽深。
原本只盯着纪凛的曲潋也被淑宜大长公主的模样吓住,但是她却没有动。此时,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纪凛,她拿起原本为阿尚准备的毯子盖到他的上半身,看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
第175章
“娘,您别哭了。”
纪三老爷有些没法应付母亲难得的失控,他宁愿这母亲像以往那般,强势精悍,让他们这些做子女的都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受她压迫。
果然,母亲老了。
“是啊,娘,您别哭了。”纪二老爷过去扶住淑宜大长公主的肩膀,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失态,只以为是因为侄子伤得这般严重,让母亲难受,毕竟母亲素来疼爱这个长孙。
这时,一道柔糯甜美的声音响起:“三叔,暄和真的没事么?他看起来很难受。”
纪三老爷转头,看到守在炕边狼狈的少女,她一边脸蛋肿起来,想起她刚才扇自己时的狠劲,还有对他怒吼时的凶悍,便觉得她此时这种弱不胜衣的样子真是违和,应该只是长这模样罢了,骨子里分明不是个娇弱胆怯的。
“我只会处理外伤,若是要看病开药什么的,我可不会。”纪三老爷摊摊手,很不负责任地说。
“那让人去请太医。”纪二老爷马上说道。
淑宜大长公主疲惫地道:“这大过年的,宫宴没结束呢,太医院里想来也没留什么得用的太医,请了也没用。况且,如果这种时候请太医……”
虽然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不是愚蠢的,自然知道如果这种时候镇国公府突然请太医,定会惹来很多注意的目光,说不定连宫里的太后、皇帝都要派人过来问一声,届时怎么回答?毕竟今天这事情,不仅是丑闻,而且会牵扯出很多事情来,稍不小心,指不定还会引起宫里的疑心。
“那能不能去请姐夫过来一趟?”曲潋又问道,“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宫宴应该很快会结束的。”
今儿是除夕,每年除夕之夜,宫里都会举办宫宴,皇室和宗室的人都需要出席,所以这会儿景王应该还在宫里。而且景王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亲弟弟,怎么着都会向着自己的亲姐姐吧。
“你姐夫?”纪三老爷奇怪地看着她。
“是景王。”曲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怎么说呢,明明是一个很可爱娇怯的少女,但是在这样的诚中,那脸还有一边红肿着,这种笑容看起来仿佛有些诡异。
“景王?”他还是有些不解。
曲潋看着他,心里有些明白了,继而轻声细语地道:“是明方大师。”
纪三老爷:“……”
看他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曲潋心里已然明白,这位纪三叔这些年来肯定极少会关注过京城里的事情,就算关注,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不知道京城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当然,以这时代的通讯来说,他如此也是挺正常的,就不知道他这些年去干了什么。
淑宜大长公主马上道:“我吩咐人去宫门候着,宫宴结束后,就将景王请过来。”说着,她看了一眼炕上已经闭上眼睛昏迷的孙子,心里堵得厉害,又问道:“老大呢?”
纪二老爷听出母亲话里的严厉,小声地道:“娘,我去将大哥寻来。”
淑宜大长公主没有说话。
纪二老爷出去后,乌嬷嬷也回来了,她来到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轻声道:“公主,已经处理好了。”
淑宜大长公主脸色稍缓,也幸好她素来喜静,寒山雅居伺候的下人并不多,今儿那些守着少爷秀们的仆妇,都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她们自然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禀报完后,乌嬷嬷去给淑宜大长公主搬了张锦杌放到炕前,扶她坐下。
“嬷嬷。”纪三老爷唤了一声,朝她咧嘴笑着。
他的声音是一种属于男性的清朗,很有味道,和他那一脸的络腮胡子相差甚远。他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风尘的味道,可想而知,在这个团聚的除夕之夜,他是如何风尘赴赴地赶回来。如果不细看,还以为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野人。
“三爷,您回来啦。”乌嬷嬷的声音带着无限感慨,眼里有些湿润。
纪三老爷伸手将乌嬷嬷年迈瘦弱的身体揽住,就像对着亲近的长辈,有些孩子气地笑道:“难得嬷嬷还能认得出我。”
乌嬷嬷低头拭泪,笑道:“哪里能不认得?三爷这次回来了,以后就莫要走了罢。”她说着,边拿眼角去觑公主,见她抿着嘴一脸严肃地坐着,心里却知道公主其实是舍不得儿子走的。
纪三老爷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我很久没有回家了,没想到一回来,暄和都娶媳妇了,连孩子都有了……”说着,他的声音里也满是感慨。
乌嬷嬷听得心里难受,其实算起来,三爷今年这未到三十,少小离家,不知吃了多少苦。他是公主的老来子,原本应该是最得宠的孩子,可惜老公爷去得早,公主当年心力交瘁,根本没心思教养幼子,没想到一转眼间,他就像放飞的鸟儿一般,天高地远,难再收心。
“三爷也不必感慨,您也可以娶个媳妇,生上几个可爱的孩子,老奴年纪虽然大了,但也是可以为三爷照看孩子的。”
纪三老爷就像被什么吓住一样,忙道:“嬷嬷别说了,这话怪可怕的!”
“三郎!”淑宜大长公主气得拉高了声音。
纪三老爷回头朝母亲笑了下,转移话题:“不知道暄和怎么样了……”他拉起纪凛的手把脉,“脉相有些虚弱,今晚最好别挪动他。”这话是朝曲潋说的。
曲潋忙点头,自然也不敢碰他,摸了下他的额头,便起身出了门去,去吩咐碧春一声。
很快丫鬟们便蓉来了干净的衣物,曲潋给昏迷中的纪凛套上一件白色中衣,又摸了下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烫,生怕有什么意外,赶紧叫一旁正在喝茶的纪三老爷。
可怜的纪三老爷,今年为了赶回家过个年,风尘赴赴,一路上根本没怎么歇息,囫囵觉也没睡过几过,却没想到回来就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
“三叔,暄和怎么样了?”
纪三老爷检查了下,轻松地道:“他的伤太严重了,会引发高热现象,今晚好生看着就行,没事的。”
哪里没事?这样都没事,什么样才叫有事?曲潋顿时对这位初次见面的三叔的印象有些差,感觉就是一个不靠谱的,相比之下,好像她那个假和尚姐夫靠谱多了。
仿佛知道她心里的腹诽一样,纪三老爷轻松地道:“你放心,这伤真的没事,这小子以前胸口背部被人划了几刀,血流成河都没有死,今儿不过是被扎一刀罢了。”
曲潋听得怔然。
怨不得,她以前伺候纪凛洗澡时,会看到身上有一些陈年的伤痕,甚至还有几道十分狰狞的伤疤,那时候她以为是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怕引起他什么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没问。却没想到,他小时候的经历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可怕,被母亲虐待,在外头还要受到致命伤害。
她微微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拿着帕子默默地给纪凛擦着额头沁出来的汗。明明天气这么冷,汗却一直流,可想而知他有多疼。可却一直忍着,没有开口叫过一声。
“三郎,你胡说什么呢?”淑宜大长公主声音有些不悦。
纪三老爷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好,不会吓到这个娇弱的侄媳妇了吧?这侄子的口胃真是大男人,竟然喜欢这种外表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姑娘家,确实挺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觉得自己明白了侄子的喜好的纪三老爷对他娘道:“娘,我说的是实话,我以前和暄和在外头历练时……哎,反正这伤真的很轻,没事的。何况,不是有景王么?”说起景王时,他的神色有些怪异,忍不住拿眼神去窥他娘亲。
淑宜大长公主当作没看到。
曲潋默默地看在眼里,觉得这位三叔估计也是知道景王真实身份的人。
敲门声响起,纪二老爷走了进来,他满头大汗地道:“娘,大嫂晕过去了。”
“怎么?”淑宜大长公主冷冰冰地问道,神色凛然,通气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纪二老爷显然也有些受不住,声音放低了许多,呐呐地道:“大嫂一直在说着什么妖孽的话……情绪很激烈,不得已,大哥只好先将她弄晕了。”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明显知道那儿子打的是什么心思,她冷冷地道:“你去告诉老大,就算晕了,也将人给我弄过来!”
看到母亲冷冽严肃的神色,纪二老爷知道母亲这次是真的动了气,当下只好转身离开。
这次纪二老爷回来得倒是快,镇国公怀里抱着昏迷的妻子过来,见到室内的情形,他的瞳孔缩了下,然后将已经昏迷的妻子放到了一张椅子上,用手轻轻地抚过她因为昏迷而显得安静的脸庞,然后走到淑宜大长公主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去。
“娘……”
“老二,你出去。”淑宜大长公主突然开口。
纪二老爷有些迟疑,见三弟朝他使眼色,方才退出去。
淑宜大长公主转头看向曲潋,张口就要说什么时,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了下人禀报的声音,景王过来了。
景王并不走正门,而是直接翻墙进来的,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来到寒山雅居,才让人去通传。
刚出宫门,他正准备带着妻子回王府,没想到会见到姐夫去世后留给姐姐的人手,觉得事情有些非同寻常,然后就听说了纪凛受伤之事。当下在妻子的帮忙下,他趁着夜色脱身离开,亲自走一趟镇国公府,倒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镇国公府的地位特殊,经不起其他特殊的事情,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行事分外小心,可不敢给唯一在世的姐姐惹上什么麻烦,刺激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乌嬷嬷赶紧去开门。
景王身上披着一件玄色貂毛斗蓬,已经长长了不少的头发用一个镶红宝石的金冠束在脑后,身上穿着做工精致的亲王华服,清开贵的眉目,施施然地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骄奢华丽的贵族。
“发生什么事情了?听说暄和受伤了?”景王走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情况时,明显怔了下,目光落在室内中那个一身风尘的男人身上,“纪三郎?”
纪三老爷看到这张脸,神色也僵硬也几分,困难地道:“舅……”
“咳,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景王打断了这侄孙的话。
纪三老爷这些年来闯荡的地方多了,心理素质还算不错的,听他的话,便知道这位舅舅不希望真实身份透露出去。不过,这人不仅当过假和尚,现在不当和尚了,竟然跑去娶了外甥儿媳妇的姐姐,真的大丈夫么?
景王大步走进来,先给纪凛把脉,又查看了下他身上的伤,神色凛然,声音却仍是惯有的温和悠然,“差一点就伤及心脉了,幸好处理得及时,才没有酿成致命伤。我先给他开个方子,药先喝着,明天晚上再过来瞧瞧。”
听到正宗的大夫的话,在场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纪三老爷对上曲潋控诉的目光,有些讪讪的,没办法,他真的不是大夫,可不像这位舅舅,是个天生的奇葩人物,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扫上一眼,就能学个七七八八。以这人的恐怖学习能力,他没有因此而走上极端,做出什么改朝换代的事情,也算得上宫里那位皇上的幸运了。
接着,景王又拿出了一包银针,将披在纪凛身上的毯子掀开,在伤口周围的穴道插了几枚银针。
其他人都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他。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景王将银针收回来,又道:“我去写方子,最好先喝药,省得今晚烧起来。”
乌嬷嬷忙过去取笔墨纸砚,纪三老爷帮忙磨墨。
镇国公依然跪在那里。
曲潋一只手被纪凛紧紧地握着,没法子起身,只好坐在那里看着,一点也没有什么心虚局促感。其他人也颇为体谅,知她心忧纪凛,并没有说什么。
写好方子,便让人去抓药了。幸好镇国公府里也有自己的药库,府里也养了大夫和药僮,不用大过年的到外头药堂去抓药。
处理好这一切后,景王便来了心思,问道:“说吧,今儿是怎么了?”然后他又啧啧地道:“看暄和身上的伤,便知伤他的人一定很恨他,才会扎得这么深。”当然,也有受害者不想避开的原因。
景王是个医者,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来。
镇国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纪三老爷也皱起眉头。
曲潋抿紧嘴,微微垂下头。
半晌,没人说话,景王也觉得有些无趣,他知道今晚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看这情况便知应该是纪家的家事,就算是身为舅爷爷,怕是也不乐意让他知道的。当下他站起身来,说道:“算了,我明天晚上再过来,今晚你们仔细一点,如果再有什么事情,就让人去王府找我。”
说着,他重新披上斗蓬,系上斗蓬的扣子,朝淑宜大长公主点头,便出去了。
纪三老爷走到窗口看着,见他在黑暗中消失的身影,果然也是翻墙。
曲潋看在眼里,心里想着,这一家子的男人其实都喜欢翻墙,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不过确实方便许多。
景王离开了,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镇国公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这次你怎么说?”淑宜大长公主冷冷地道,“她是真的要杀了暄和!”
镇国公跪了好一会儿了,他的神色疲惫,声音沙哑,“娘,端宁她病了……”
“是啊,她病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忍着她。”淑宜大长公主说道,“不管她怎么折腾,我都不会和她计较,每次只是禁足,在你的求情下很快就将她放出来了。后来,她的精神一次比一次坏,也是你纵出来的。”
“娘……”镇国公哀求地看着母亲,哑声道:“娘,当年的事情,端宁想起来了!”
“什么?”
“端宁生下来的孩子虽然受了一番罪,但是孩子却不该死的。那时候,静宁就在端宁隔壁厢房,她比端宁更早生下孩子。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让人去告诉端宁,她想要见端宁最后一面。端宁虽然因为这事情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但也对她心软了,答应见她。然后静宁让陈氏抱了孩子一起过去,那时,静宁说想和端宁说话,让端宁陪她最后一程,她就要死了,端宁以为她还是那个柔弱可爱的妹妹,就将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遣出去,只留了她们姐妹俩人说话,可是没想到静宁她……她当着端宁的面将孩子掐死了,自己也撞墙自尽,端宁受不住这个刺激,昏迷了半个月才醒,事后才将这件事情忘记了……现在,她想起来了……”
说到这里,镇国公闭上眼睛,眼角有些湿润。
室内的人都怔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结果。
“怎么可能?”淑宜大长公主一时间无法接受,在她心里那样安静善良的静宁,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决绝的事情?
或许,越是柔弱的女子,当狠起来时越是决绝?
“静宁……她恨我,也恨端宁,她要报复,所以才会她才会独自从庄子里跑出来……,端宁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她对静宁还是有几分姐妹情的,所以没想到静宁会这么恨,会拿孩子来报复她……”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
“端宁想起这事,她承受不住,所以才会对暄和……”
一时间,室内安静得可怕。
“不对!”纪三老爷突然说道:“这和我查到的事情不一样。”
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机械地看向他,就见纪三老爷站在炕边,他看了眼纪凛沉睡的面容,说道:“静宁姐姐当年杀死的是她自己的孩子,暄和才是大嫂的亲生儿子,这才是静宁姐姐的报复。”
说着,他叹了口气,这样的报复,果然狠毒。
第176章
纪三老爷的话一出,满室皆惊,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镇国公失声惊叫,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般,浑身都僵硬了。他死死地瞪着弟弟,双目泛着血丝,声音宛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三弟,你莫要胡说,暄和怎么可能……”
“大哥,我没胡说。”纪三老爷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悯。
曾经,因为大嫂对侄子的虐待,所以大哥没办法之下,只能将侄子交给他,让他将暄和带走,教他一身武艺,让他有自保的功夫。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太明白兄长的心思,直到从母亲那儿听说当年的事情,他才明白,大哥一直以为暄和是在那样的情况来的,并且因为他的存在,扼杀了妻子所出的孩子,所以他对这儿子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无法接受,但是这孩子却又是他的亲生骨肉。
因为是亲生骨肉,所以没办法抛弃。但是他的存在,又是他们痛苦的来源,所以痛恨,进而漠视。久而久之,这种复杂矛盾的情绪日复一日地沉淀着,直到积成无法抹灭的伤痕,成为心中的一种伤痛。
可现在,他的兄弟却告诉他,他曾一度漠视的孩子,竟然是妻子所生;曾一度无法正视的孩子,才是他期待的那个孩子;曾一度漠然任由他跌跌撞撞地长大、漠视他受伤的孩子,竟然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镇国公双目赤红,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些年来的事情岂不是个笑话?
“大哥,我没有骗你。”纪三老爷的声音很稳,“这些年,我查了很多事情,一点一点地着手,抽丝剥茧,终于查出一些事情。大哥,当年你可还记得你和同僚去醉仙楼喝醉酒时,中途曾离开去净房更衣,是不是曾经走错了厢房?你就是那时候着了道,后来才会浑浑噩噩地往大嫂养胎的庄子去。”
镇国公如遭电击,怔怔地看着他。
“当时跟着你的小厮长寿其实已经被人替换了,你喝醉酒认不得人,是那个替换了长寿的人有心将你带去庄子里,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将你带到庄子里的花园里,将你丢在那里。而敲这时,静宁姐姐被人怂恿着去花园赏夜景,因为是在咱们镇国公府的花园里,静宁姐姐只带了奶娘和几个丫鬟跟着,正好遇到在花园里的你,奶娘被人弄晕了,那几个丫鬟也消失不见。那件事情之后,当时庄子里的丫鬟消失了几个。”
镇国公瘫软在地。
听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叹了一声,那次的事情,果然是特地针对着他们镇国公府来的。
“静宁姐姐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单纯姑娘,她心思单纯,被吓坏了,所以当时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知情的奶娘陈氏也是个愚蠢的,因为自己的失察,不敢说什么。因为两人都没出声,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情,才会使得设计的人将痕迹抹去了。静宁姐姐却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以为是你和大嫂将她害成这样的,她满心仇恨,所以想要报复你们。”纪三老爷叹了口气。
那时候他也才十岁左右,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很受宠爱,十分调皮捣蛋,哪里都去得,也因为如此,他一时好奇,偷偷跟着母亲去了静宁郡主养胎的庄子,才知道静宁郡主的事情。只可惜那时候他是偷偷跟去的,母亲说的话又模模糊糊的,并不知道静宁肚子里的孩子是兄长的,只以为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才会被淮安郡王府的太妃送到这儿来。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才慢慢地开始调查。
“当年静宁姐姐生下孩子后,情况确实已经不好了,可是她却还有力气撑着去见大嫂,是因为她吃了一种药,能让她暂时站起来。静宁姐姐也是利用这个空档,去见了大嫂,接下来的事情,大嫂应该都告诉你了。不过大嫂不知道的是,当时有人从窗子潜进屋子里,趁着大嫂不注意时,将两个孩子身上的襁褓换了,大嫂不知情,以为静宁姐姐掐死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其实那孩子是静宁姐姐的。”
“静宁姐姐曾经打过胎,虽然药效不强,可是对她和孩子的损害都很大,而且她还从庄子跑出去,对身体的损害很大,生下孩子时,那孩子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所以她就将计就计,骗了你们所有的人。这也是她对你们的报复……”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纪三老爷平淡的叙述。
淑宜大长公主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什么,恐怕早就有人安排好了。后来想要细查时,丈夫那边又出了事情,让她分心,没能仔细探查。
曲潋呼吸也有些重,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纪凛的手,却没想到那手也回握住她。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见炕上原本昏迷的人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衬得那张脸如雪般惨白,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无悲无喜。
曲潋心里十分难过。
他应该也很痛苦吧?一直受到来自亲生父母的伤害,后来以为自己是奸生子时,才释然一些。却没想到,到头来,原来他并非奸生子,可却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
其实在这件事情中,她觉得最无辜的是纪凛才对!他才一出生,就要受到那么多磨难,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到底是谁要如此害我!”镇国公突然暴怒起来,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状若疯狂,“当年我喝得醉薰薰的,连路都不认得,是长寿将我带去庄子的,发生什么事情我根本不记得了,后来过了几天,长寿失踪,我一直找不到他,我以为他成了逃奴……”
他与妻子自幼相识,两相情悦,夫妻感情极深,对妻妹更没有非份之想。那件事情,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记忆,所以也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后来母亲要将他押去给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以死谢罪时,他也是莫名其妙。
直到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妻妹说怀了他的孩子,然后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死了,妻子失去了记忆。
端宁失去记忆,甚至忘记了妻妹的事情,只以为妻妹像外面说的那样感染了风寒去世了。
于是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可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端宁就已经回不去曾经了。而他也因为根本没有记忆,兼之那些事情过于痛苦,所以一直当作不存在,如此逃避着。
“大哥……”
纪三老爷正要开口,一道尖叫声响起。
“不可能!”
那声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却让人听得悚然一惊。
他们转头看过去,却见原本昏迷的镇国公夫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扭曲,扶着黑河漆太师椅的手青筋毕露。她死死地瞪着纪三老爷,一字一句地道:“你、骗、我!那个妖孽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不可能……”
“大嫂!”
“啊啊啊啊――他不是"子死了――他不是――啊啊啊啊!”
她抱着脑袋跌坐在地上,尖叫出声,整个人都崩溃了。
“端宁!”
镇国公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朝着妻子奔去,拥住她颤抖的身子。
“端宁!端宁!端宁!你冷静点!你冷静下来!”镇国公紧紧地拥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不要!他不是我的孩子!”
“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死了!她当着我的面亲手掐死的!她说她恨我!”
“可是她恨我什么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啊啊啊!”
她号啕大哭,抱着脑袋将自己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烟花爆炸的声音,远方漆黑的夜空被各种各样的烟火点缀得格外绚烂美丽,接连响起的鞭炮声掩盖了这方天地的悲恸痛哭,仿佛也将这里的痛苦掩盖。
新的一年到来了。
“端宁!端宁!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喝醉,是我负了你,是我……你别这样!”镇国公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说着,满脸泪痕。
他满心悔恨,这些年来以为只要不看不听,就可以忽视当年的悲痛。可到头来发现,原来他们最期待的孩子一直好好地活在他们身边,却被他们当成不幸的孩子一样对待。
她突然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花厅。
“端宁。”
镇国公追了出去。
花厅的门大开,五彩织锦帘子在冷风中晃荡不休,冷风贯了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温暖,带来了彻骨的寒意。此时室内的人可以透过琉璃窗看到夜空中五彩缤纷的烟火,却是却没一个人欣赏,所有人都只是木木地坐在那儿,浑身发冷。
第177章
新年的爆竹声渐渐地由大变小,过了三刻钟左右,只能偶尔听到稀稀拉拉的几声,夜空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寒夜里的清冷。
守岁结束后,人们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曲潋拿帕子给炕上的纪凛擦试着额上沁出来的冷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此时那双眼睛半阖着,覆住了眼里的情绪,让她看不透他此时心里的想法。
或许,这样的真相宁愿不要也罢。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就算手心湿了也不放开。曲潋虽然被他握得有些疼,不过却没有吭一声,只是如此由着他。
乌嬷嬷正要过去将花厅的门关起来,没想到正好见到纪二老爷夫妻结伴过来,纪二夫人怀里还抱着用毯子裹着的孩子。
纪二夫人是个伶俐人,她抱着孩子,朝乌嬷嬷笑道:“嬷嬷,这夜深了,我已经让孩子们先回去歇息了,小阿尚刚醒来喝了奶,这会儿正闹着要来找娘呢,我没法子,只好先将她带过来了。”
乌嬷嬷朝他们行了一礼,心里很是满意纪二夫人的行事,素来是这般妥帖,没有冒然过来打探什么,这会儿守岁结束了,本应该让孩子们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才回去的,不过这种时候,公主确实没心思理会,孩子们不在更好一些。
纪二夫人见乌嬷嬷朝自己露出笑容,面上也笑了下。
她跟着丈夫,抱着阿尚进来,见到室内只有淑宜大长公主几人,镇国公夫妻并不在,想起先前丈夫说的事,她自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然地询问什么让婆婆不愉快,当下将阿尚抱到炕前。
看到曲潋的样子时,她更同情了,心里也忍不住叹口气,这个年过得真是糟心。
“谢谢二婶帮我照顾阿尚。”曲潋将女儿抱到怀里,见她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瞅着自己,将小手从裹着的毯子里伸出来讨抱,忍不住贴了贴她可爱的小脸。
“阿尚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喜欢她都来不及呢,让我照顾多久我都乐意。”纪二夫人笑着说,又看向炕上脸白如纸的纪凛,心里对他分外怜悯,关切地询问道:“暄和怎么样了?”
先前发生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一直在外飘泊的小叔突然回家,并且将受伤的纪凛架了进来,让人手足无措。等静下心来后,纪二夫人便知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再从丈夫那儿听说是大嫂自己亲自将儿子伤成这样,纪二夫人真是非常震惊。
其实对于镇国公府一些陈年往事,纪二夫人虽然不是十分知情,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她自不会多事地去查这种事情惹得婆婆不愉快,一直当作不知情,同时也能感觉到大房的问题,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惨烈的模样。这一刻,她十分庆幸自己的丈夫是个木讷老实的,胜在听自己的话,守着两个孩子,他们二房没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儿。
“我不知道,大夫说要看看情况。”曲潋的声音很低,带着鼻腔。
纪二夫人又宽慰了她几句,转身见丈夫正和小叔说话,淑宜大长公主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灯光下,头上的银发仿佛都多了一些,整个人透着一种沧桑老迈,显然今晚的事情对她的刺激也不小。
“娘。”纪二夫人走过去,对她道:“夜深了,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朝贺呢。”说着,纪二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纪凛,心里有些忧心明日的朝贺了。
淑宜大长公主回过神来,听明白了纪二夫人的提醒,她叹了口气,对她道:“我病了,你们明日都在府里侍疾罢。”
纪二夫人暗暗吃了一惊,到底今晚发生什么事情,竟然要让她这强势的婆婆装病,将所有人都拘在府里?虽说世子受了伤不好让外人知道,但是明日进宫朝贺,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应该一起出席已经足够了,除非她那大嫂……
心里千回百转,但纪二夫人面上笑着应了一声,也不问什么。
纪二老爷是个实诚的,听罢紧张得不行,问道:“娘,您的身体真的……”
淑宜大长公主却懒得理他,吩咐乌嬷嬷道:“今晚暄和就先在这里凑和**,你去……”
“不用,我回暄风院。”沙哑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过去,没想到炕上原本因为受伤昏迷的人已经睁开眼睛了,对上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黑眸,淑宜大长公主心沉得厉害,怀疑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可是听到了先前的事情?她的目光往抱着孩子的曲潋身上扫过去,却见她只是抵头抱着孩子。
淑宜大长公主柔声道:“你现在身体不便,最好不要移动……”
“我回暄风院!”
他的声音依然清越好听,甚至平静得可怕,却不知怎么地,让人没办法再反驳,看到他的样子,众人只觉得心堵得厉害。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他苍白的脸,想到他从小到大受到的苦楚,想到这一切的真相竟是如此,顿时眼中泪光闪烁,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我送暄和回去吧。”纪三老爷说道,“只要小心一些,别扯裂伤口就行了。”说着,他便去叫人准备软轿。
待下人抬了软轿过来,纪三老爷扶着纪凛,将他架到软轿上,曲潋也抱着阿尚跟过去。
“外面路黑,暄和媳妇,让我抱她吧。”纪三老爷看着这侄媳妇娇娇弱弱的样子,真担心她摔着了孩子,先前可不是摔了么,才弄得这般狼狈,“对了,这孩子叫阿尚?”他听到二嫂是这么叫的。
曲潋文雅地谢过他,轻声细语地道:“单名一个尚字,是爹给取的。”
纪三老爷听罢,心里便明白什么了,见她自己稳稳地抱着孩子,没有给他的意思,有些讪讪的,扭头对母亲道:“娘,我先送暄和他们回去,稍会再过来同你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盯着软轿上疼得冷汗涔涔的孙子,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下意识地点着头。
到了暄风院,纪三老爷便又将纪凛从软轿扶下来,将他送回了房里,见他身上白色的中衣沁被血渍染红,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就不能乖乖地待在那里接受别人的好意,非得让所有人都跟着伤心么?”
纪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三叔这次回来,是因为已经有了答案了么?”
纪三老爷盯着他,他素来知道这侄儿是个聪慧的,这次受伤的事情,恐怕是他半推半就,以绝母子之情,方便他日后行事,却不想他今天回来,会得到这么个真相。只是这个真相,怕是在他心里,宁愿不知道的好。
“暄和,是三叔无能。”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些黯然。
纪凛半躺在**上,看了他一眼,将头扭转到**里头,冷淡地说:“你已经尽力了,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纪三老爷默然片刻,方转身对抱着孩子走进来的曲潋道:“他身上的伤又裂了,你先让人弄些清水和绷带过来,我给他再处理一下伤势。”
曲潋将阿尚放到炕上,让碧春看着,忙下去安排了。
等再给纪凛换了伤药,纪三老爷又交待了曲潋一些注意事情,便离开了。
离开了暄风院后,他看了眼夜空中零星几点寒星,心里有些沉重,抬脚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长公主正坐在安息室里等他,乌嬷嬷守在一旁,室内只点了一盏羊角宫灯,光线算不得明亮。
“娘。”纪三老爷坐在母亲身边。
“三郎,这次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听娘的话,可好?”淑宜大长公主的声音少了平时的强势,此时就像一个盼着游子归家的老母亲,带着几分软和。
纪三老爷没有开口。
淑宜大长公主的眼角有些湿润,哽咽地道:“三郎……”
纪三老爷拿着帕子给母亲拭泪,今晚已经见她失控过几次,为人子女,心里有些愧疚,但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做的事情,无法开口保证,只得道:“娘,再过个几年,一切都定下来,我就回京城,到时候哪儿都不去,每天都陪着您。”
“到时候我都老得不能动了,你也老了。”淑宜大长公主道:“不如趁着现在我还没老得动不了,你先娶个媳妇,趁早生几个孩子,娘帮你带孩子……”
“娘,你知我素来不喜受束缚,将媳妇娶进门来后,我又不在,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守活寡?”
听到儿子的话,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伸手要打他,见儿子脸上的大胡子,坦然地坐在那儿朝她笑,心中一酸,只得作罢。
她这儿子原来是个世家子弟,可是这些年来在外飘泊,居无定所,原本应该过着最精致奢侈的生活,可生生变成这野人的样子,想来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娘,您喝茶。”纪三老爷端了旁边的茶过来。
淑宜大长公主喝了半盏茶,心情已经缓和得差不多,又恢复镇定,摸着茶盏上的花纹,这才转入正题,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去年夏天时,我去了一趟嘉陵关,在那儿救了一个被狼抓伤的可怜的少女。”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没想到一时好心,倒是救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听出他声音有异,淑宜大长公主忙问道:“是谁?”
“北蛮王庭的扎娜。”
扎娜在大周雅言的意思是“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双目瞪起,手中的茶杯里的水都被晃出来湿了她的手,但她只是紧紧地捏着它,眼睛布满了血丝。她哑声道:“你爹当年……”
“爹那么厉害的人物,素来经验丰富,懂得自保之道,怎么可能会轻易战败在长阳关外,是有人勾结外族,埋伏在长阳关外的恶鬼坡……”纪三老爷双目赤红,为人子女,竟然不能为枉死的父亲报仇,实在让他痛恨。
淑宜大长公主呜咽一声,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丈夫的死,永远是她心里最深的伤痛。
纪三老爷揽住母亲,给她擦眼泪,继续道:“我当时得知那位北蛮扎娜的身份时,原是想要利用的,没想到有一队人马冒险将她救了出去,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可惜我当时没有准备得太充分,被那群人逃了,不过也因此顺藤摸瓜,倒是找出不少蛛丝马迹,才知道当年大哥大嫂的事情,也是有人为了打击咱们镇国公府,将您绊住特地设计的。”
淑宜大长公主哭了会儿,擦擦眼泪,继续问道:“当年勾结外族的人是谁?”
纪三老爷迟疑了下,说道:“明面上是长阳关的城主。”
“明面上?”淑宜大长公主眼神锐利,“还有呢?”
纪三老爷叹气,“娘,事情都过了十几年了,很多线索都断了,我还在查,总会查清楚的。也是因为知道了当年大哥的事情是被设计的,我才会赶回来告诉你们这件事情,你们日后定然要小心。”说到这里,他又嘲讽地笑了下,“不过自爹死后,怕那些人根本不将咱们镇国公府当一回事了吧,大哥不是个将才人物,暄和年纪又小,只怕再过两代,镇国公府也像京中那些三流勋贵一样,徒有虚名……”
淑宜大长公主明白儿子的意思。
只怕当年丈夫在北疆抗击蛮族的事阻了某些人的利益,才会如此设计他们镇国公府。
当年老镇国公是一名难得的将才,高宗皇帝惜才,方才会将尊贵的嫡长女下嫁,也有笼络之意。而老镇国公也不负世人所望,镇守北疆,立下赫赫战功,蛮族闻名丧胆,几年未敢南下侵扰。
可谁知一朝风云骤变,庆煦十年,老镇国公在长阳关战败,遗体被蛮族糟蹋不成样,是他的亲信拼死方将他的遗体送回。那一战,大周损失惨重,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位良将,长阳关也差点被蛮族攻破。
“爹去世前的两年,北疆一直不太平,娘您忧心在边境中的爹,难以顾全周围的事情,所以才会让人有机可趁,当时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娘你已经去了边境,如果有你在,爹也不会死……”说到这里,纪三老爷面容冷酷。
他的母亲是被高宗皇帝当成皇子来教养长大的,并非一般的闺阁女子,甚至同丈夫一起上过战场,帼国须眉,少有女性能敌。也因为如此,才会让蛮族对镇国公更加忌惮,若是那时候,有淑宜大长公主在,战局也不会那般惨烈。
淑宜大长公主将事情前后联系在一起,终于明白了,顿时心里恨得厉害。
她紧紧地捏住杯子,手指被磨伤了也不知,恨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设计你大哥的事情,不过是为了绊住我,好对你爹下手,而你大哥大嫂不知情,静宁成了牺牲品……当年出手的人,你如今所知的,有谁?”
她的声音冷酷,眼神冷冽,仿佛只要得到准确的消息,马上要去为丈夫报仇。
“娘……”
“说!”
纪三老爷沉默良久,方道:“我几年前在江南游历时,遇到了一位姬夫人,她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夫人,听说是青年时丧失,深居简出,极少和外界打交道。但是每年有一段时间,会有从北方来的人去寻她。她行事颇为谨慎,我让江湖上的朋友盯稍了她几年,才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她是当今北蛮王庭的汗达王的姐姐,不过她还有一个身份。”
“什么?”
“娘,你素来担心舅舅的身世,难道还不明白么?”
淑宜大长公主不可思议地道:“不可能!当初父皇是亲眼看着她死的!景王出生后,父皇就赐了她鸠酒。”
“死的是她的侍女,不是她本人。当年将静宁姐姐送去庄子里的就是她的人,潜进庄子里将大嫂和静宁姐姐的孩子换掉的人,也是她的人。”
淑宜大长公主瘫软在炕上,整个人都微微轻颤着。
半晌,她恨声问道:“那个女人呢?”
“我杀了!”纪三老爷平静地道,“我亲手手刃了她。”
“景王……”
“舅舅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情,舅舅以为,他的母妃是被外祖父赐死的,所以他恨外祖父。那个女人这些年来隐藏得很好,舅舅这些年来四处飘泊,途中也遇到过她,不过她不敢和舅舅相认,怕外祖父留下的人会盯上舅舅,害得舅舅性命不保。”
淑宜大长公主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高宗皇帝的子嗣艰难,想必孩子根本不会留下,所以才会选择去母留子。可没想到那女人好大的本事,能从皇宫里逃了出来,然后继续在大周兴风作浪,甚至害得她家破人亡……
淑宜大长公主伏在案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纪三老爷坐在旁边,任由着母亲发泄。
这些年来,他憋着一口气,四海为家,与江湖同路,就是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直到半年前,方才查明一切。
查明一切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可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大哥大嫂和侄子之间闹得越发的凶,甚至已无再续父子、母子情份的可能。
第178章
夜已深了,曲潋抱着不知为何精神状态极好的女儿坐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脸上渐渐染上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的少年,那张无瑕的玉颜因为晕红而呈现一种惊人的瑰丽之色。
但她此时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
果然引起发烧了。
曲潋腾出一只手,继续拿帕子给他擦汗。
这时,宫心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一股清苦的味道扑鼻而来,小阿尚一把将小脸拱入娘亲的怀里,好像很嫌弃的样子。
曲潋将阿尚交给旁边的碧春抱着,自己亲自端了药碗过来,“暄和,喝药了。”
浓密的长睫毛颤了颤,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她时,挣扎着起身。
“你别起了,就这样躺着,省得伤口又出血。”曲潋按压住他,拿了一个调羹来喂他。
这种药特别地苦涩,味道还很怪,特别是一口一口地喝,简直是个折磨。但是纪凛眉头未皱一下,她喂过来,他便乖乖地张口喝了。
曲潋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喂他,宫心和碧春站在一旁。
一时间,室内很安静。
喂完了药后,曲潋伺候他漱口,然后又绞了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脸,试着他额头的温度,微蹙的眉尖仿佛有无尽的清愁,让人看得心都疼了,想要为她拭去所有的愁绪。
“你别担心,我没事。”他哑声说道,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色泽。
曲潋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最后只能漠然地抱过女儿,将脸埋在阿尚的身子里,深吸了口气。
她不是笨蛋,先前因为措手不及,所以才会被吓住了。等冷静下来,再略一想当时的事情,处处皆是疑点,如何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明白这一点,她气得心口疼,要不是他现在正受伤,她恨不得要暴打他。
有这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么?
纪凛见她不说话,一双眼睛清幽幽地看着她,困难地伸手拉了下她的衣服,说道:“你的脸还肿着,难看死了,让丫鬟给你上点药吧。”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此时还是那个恶劣的第二人格。
从他受伤开始,他的性格便变得恶劣,先前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他跟主人格着伤心吧。
“要你管!”她哼了一声,“就不上!”
“听话!”他强势地道。
曲潋抱着阿尚转了个身,掐掐女儿的包子脸,朝她挤眉弄眼,嘴里无声地道:“小坏蛋,还不睡觉!”
阿尚被逗得咧嘴直笑,扭着身子往她怀里扑,小手不小心拍到自己娘亲那还有个巴掌印的脸,疼得她直吸气。
“阿潋……上点药吧,我看着心里难受。”见她不吃这套,他转而低声下气地说,难得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显然也知道今晚的事情,是他理亏。
曲潋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出来了,转头就道:“你难受?你有我难受么?哪天我也去让人捅自己一刀,看你会如何?”
“谁敢伤你,杀了那人!”他毫不迟疑地道,语气狠戾。
曲潋朝他冷笑着,然后抱着阿尚起身出了内室。
她抱着阿尚在外室转圈子,拍着她的小身子,很快阿尚便开始打哈欠了,她亲亲女儿可爱的小脸蛋,感觉手有些酸累,便将她放到炕上,坐到旁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直到将她哄睡了,才叫奶娘过来将阿尚送回隔壁厢房去。
哄睡了阿尚,曲潋又折回内室,刚到床边,便见床上的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她。
他的脸被烧得红通通的,一双眼睛也黯淡无神,但是视线依然准确地落在她脸上,显然对她脸上那巴掌印很是在意。曲潋自己刚才摸时,还有些疼,可见那时候,自己一巴掌甩得有多用力。
也感谢这一巴掌,终于让她冷静下来。
所以,她根本不想这么快让它消失,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在他面前晃着,偏偏她的皮肤嫩,很容易就会留下痕迹,又适逢这冰冷的天气,没有及时处理,所以那巴掌印特别地明显,让人看得分明,连几个丫鬟们见了都心疼得要命,何况是他。
特别是,这巴掌印的由来,对他的刺激更大。
曲潋坐到他面前,将覆在他额头上的那方已经半干的巾帕拿下来,重新绞了帕子覆到他额头上。
看他死撑着不肯睡,曲潋凶悍地道:“还不休息看我作甚?难道你还想让我当着你的面甩自己一巴掌?”
没想到她会这么凶悍,纪凛明显怔住了。
“睡觉!”她继续凶巴巴地道。
“你先去上药。”
她扭过头。
“阿潋……”
看他竟然挣扎着要起身,曲潋简直要被他气得半死,忙过去按住他,被他一把拉住手。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不去上药,我就亲自起身给你上药!”
曲潋瞪了他好一会儿,气得眼眶都红了,方愤愤然地叫宫心去拿药来。
宫心等丫鬟原本守在外面,听着里面的争执时,心里既担忧又无奈,这会儿听到世子夫人终于妥协了,赶紧去拿药来。
这一夜,因为纪凛的受伤,暄风院的人都有些躁动。不过幸好暄风院里的人都是纪凛的心腹,便也不用担心会传出什么。
等宫心给曲潋上好药后,纪凛亲自查看,方才满意地闭上眼睛,不过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曲潋被他弄得有点抓狂,更多的是无奈。
她瞪着床上已经陷入昏迷中的人,差点赌气想要将脸上的药给洗了,还是碧春苦苦拦着,苦巴巴地问她“少夫人何苦为了和世子置气伤自己的身子?”之类的。
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在乎自己受多重的伤,对自己够狠,对疼痛根本不在意。能让他有所顾忌,那只好她自己伤自己了,总要给他个教训,不然哪天他又一个想不开,自己去撞刀子,不是吓她么?
曲潋觉得自己这辈子经历的事情,都没有今天的事让她心惊肉跳,千回百转。
真是一个糟糕透的新年。
景王的医术不愧是令人信任的,到了五更末,旨凛的高烧压下去了,只是依然发着低烧,但也没有那么让人担心了。
曲潋一整夜都围着他转,中途断断续续地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
天亮时,小阿尚醒来又要找娘亲,曲潋恍惚之中,差点将宝贝闺女给摔了。
等纪凛又喝了回药,曲潋摸摸他的额头,顿时放下心来。
纪凛醒来后,朝她露出一个分外柔和的笑容,但是一双眼睛却往她的脸蛋睃去,发现仍有些红肿,顿时蹙起眉头。
曲潋当作没看到,看在他现在是伤患并且昨晚知道那样伤人的真相的情况下,她决定什么都不说,先对他小意温柔,以后再发飙。
喝完药,纪凛又睡着了。
曲潋跟着去歇息了一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听说宫里来人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原本是进宫朝贺的日子,可是镇国公府的人都没有进宫。对外的说法是淑宜大长公主病了,镇国公府里的人都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侍疾,这可将宫里的太后、皇帝等人都惊住了。
毕竟淑宜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极少在世的长辈,他素来对周家人宽厚,只要不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如今听说淑宜大长公主突然生病,让镇国公府里的人都留在府中侍疾了,一定是病得很重。
于是皇上不仅将自己的贴身内侍派过来了,还让人带了几位太医过来,景王赫然在其中。
景王是自己硬凑上来的,他昨晚来了一趟,自然知道镇国公府是怎么回来,今儿凑过来,也是想要为这位姐姐打个掩护,省得纪凛受伤的事情被人发现。
只是他不知道,他姐这会儿对他的心情尤其复杂。
太极殿的内侍汪全奉皇上的命令,带了几位太医过来,不过能进淑宜大长公主房里的,只有他和景王,太医们被晾在外头。汪全是皇上的心腹,自也知道景王的真实身份,并且也知道他的医术十分厉害,如今皇后的安胎药还是这位爷给开的,所以对于他将太医们晾在外面的事情,汪全并未在意。
汪全和景王在纪二老爷的恭迎下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
此时淑宜大长公主躺在床上,脸色腊黄,神色憔悴,看起来确实是病了。
汪全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遭,脸上的笑容颇为亲切,等景王亲自号了脉,从景王那儿得到淑宜大长公主的情况后,又转述了宫里的皇帝、太后的关切之情,最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不知镇国公和世子呢?”
长辈生病了,可没有晚辈躲懒的道理,乃是不孝之极。
淑宜大长公主无力地坐着,声音虚弱,说道:“我那儿媳妇近来一直病着,昨晚可能吹了点风,受了寒气,我便让大郎过去瞧瞧。至于暄和,他刚才还在呢,我吩咐他去办些事情。”
汪全作为太极殿的大总管,也不是没眼色的,听淑宜大长公主说得合情合理,自不会去揪着不放,硬要见纪凛才肯罢休。
探完病,汪全便带着那几个根本没有进门的太医们离开了,回宫去复命,景王倒是留下来。
毕竟人家是亲姐弟,这种时候他特地留下来也没什么,而旁人知道后,也只以为景王是尊重淑宜大长公主这位长辈罢了。
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极好,根本没病,但是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她只觉得心累得厉害,整个人都有些郁郁的,精神也不太好。
景王给她号脉,用温和的声音说着不客气的话:“你年纪不小了,可不能学年轻人随便糟踏身体,不然再来十个我,以后也救不了你。”
淑宜大长公主没说话,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弟弟。
以前她觉得这弟弟很可怜,他出生时,母妃就被自己的父亲赐死了,五岁时以他的身体虚弱为由,逼着他出家为僧,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他的血统给周家皇朝带来的威胁。偏偏他很聪明,记事得早,早早地知道了一切,对生父怨恨,处处与他作对。
以前,她还担心拥有北蛮王族血统的弟弟哪天想不开,返回北蛮,然后帮着北蛮打周氏皇朝的江山。这弟弟天生鬼才,但凡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如果他真的对大周起了坏心,对大周而言,实在是个灾难。
所以她怜悯这个弟弟的同时,又防备着他,担心他会做出对大周不利的事情。
可最后,他终于想开了,决定接受自己大周皇子的身份定下来,娶妻生子,却没想到,当年的事终于真相大白。
她知道这一切怪不到这个弟弟身上,毕竟他对那些事情也是不知情,可是丈夫的死,大儿子一家被害成这样,都是弟弟的亲生母亲害的。而她的三儿子,也将那女人杀了,可以说是和弟弟有了杀母之仇。
一夕之间,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弟弟好。
“你为何如此看我?”景王有些警觉地问道,他是个聪明人,瞬间便想到昨晚镇国公府的事情。
淑宜大长公主有些疲惫地道:“昨晚,暄和他是被他母亲所伤……”简单地将昨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却没有说当年的事情。
景王虽然心里仍有疑惑,不过也知道这姐姐素来疼爱孙子,昨晚纪凛伤成那样,定然让她心焦如焚。他从纪凛小时候生的那场怪病起,就给纪凛当主治大夫了,自是知道纪凛与其母的关系恶劣之极,纪凛那怪病,也是被其母虐待所致。
“那女人……”景王面上带着微笑,声音却很冷,“我观她情绪素来不好,可能是犯了臆症。”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你稍会有空就去看看,她……已经神智不清了。”
第179章
说听景王到暄风院了,曲潋虽然意外这种时候他会到来,但此时心里是极为高兴的。
她刚出了门,就见景王在厉嬷嬷和常安的引领下走过来,此时他身上穿着玄色的亲王服饰,披着一件宝蓝色织祥云宝瓶纹的斗篷,施施然而来,一身骄奢贵气,英伟不凡,俨然看不出曾经当和尚时的那种淡泊出尘,恐怕现在看到他的人,都已经想象不出以前的那位名满天下的明方大师的模样了,更别说那些只见过他一两次的人,根本没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果然,有些人是在什么位置有什么面貌,七分的打扮,也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姐夫。”曲潋上前,裣祍为礼。
听到这声“姐夫”,景王嘴角露出一个颇为舒心的笑容,有趣地看着她,说道:“不怕本王了?”
我从来就没怕过你好不好?当初不过是受到刺激早产罢了,和害怕压根儿没啥关系。
曲潋心里腹诽着,面上却很是诚恳地道:“不管如何,您现在已经是姐夫了,姐姐呢?”曲潋虽然被景王的真实身份弄得心塞,可是也不是笨蛋,这么好的金大腿,她自然要抱着,以后生病了,就有现成的大夫了。
“还在宫里,太后很喜欢她,留了她说话。”景王回道,便进了屋子,接着问:“暄和如何了?”
“昨晚四更时就发起高烧,幸好喝了药后,到天亮时,终于转为低烧了,现在已经不烧了。”
正说话间,丫鬟已经小心地推开通往内室的镶玻璃彩绘的槅扇,两人进了内室后,走到床前。
纪凛此时仍在睡,被人掀了被子查看伤势时,瞬间清醒,一双眼睛深邃黝黑,一点也没有昏睡的惺忪,那种冷静理智的犀利模样,宛若一只随时警惕的野兽,眼里根本没有丝毫睡意。直到他的视线扫过床前的两人,凌厉的眼神柔和下来。
曲潋看得诧异。
她极少看到他这一面,要不是刚才她还确认他是睡着的,都要以为他其实没有睡。转眼一想便明白了,应该是他已经熟悉她的存在,两个人在一起太过自然了,就算她平时爬到他身上,他也能照睡不误,不会因为陌生的气息,瞬间警醒。
这是一种完全的信任。
心里突然有些发堵。
其实他说不信任她,不信任这世界的任何人,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给予了一种绝对的信任了,只是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罢了。
“小子,挺警醒的嘛。”景王笑着拍了拍他的伤口。
纪凛微微皱起眉,脸色有些白。
曲潋朝他怒目而视,“姐夫!”有这么恶劣的人么?万一又崩出血怎么办?
景王见她怒瞪自己,担心她会和曲沁告状,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说道:“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他已经挨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所以今儿并不用怎么小心了,你也可以安心去睡个好觉。”
他又看了她脸上一眼,虽说年轻是资本,不过这小姨子的眼底下还是有些青色,可见昨晚应该熬了很久。
曲潋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很灿烂,是真心实意的。
纪凛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然后在她要缩回手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叫丫鬟准备好清水、绷带和伤药等东西,景王给纪凛换了药,方道:“药继续喝着,过两日我再过来瞧瞧,如果情况好转,可以换另一副药。”
曲潋认真地听着医嘱,她自己不懂医术,自然是以大夫的话为准。
曲潋出去给纪凛准备干净的衣物时,景王便对他道:“刚才,你祖母叫本王去给镇国公夫人看病。”
纪凛沉默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不同往日的那种清润明澈。
“她神智不清,已经认不得人了,连你爹她也认不得。”
纪凛依然没有说话,神色也颇为冷淡。
景王见状,也不在说什么了。
等景王净了手准备离开时,曲潋亲自去送他。
送他到门口后,她期期艾艾地问道:“姐夫,暄和的头痛之疾,什么时候能治好?”
“不知道,本王又不能开他的头颅查看,哪里晓得他脑袋里还有什么问题?”
景王很干脆地道,他的医术都是小时候在相国寺时跟着相国寺里的老和尚学的,那老和尚恰好有一手好医术,他当时年纪小,对父皇逼他出家的事情无法看开,满心怨恨,又因为学什么东西都是随随便便扫两眼就了然于心,太过容易学会的东西,反而显得无趣。那老和尚原是想将他渡去怨恨的,后来见佛法没用,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引诱他去学医。
之后他准备几年,终于逃出相国寺后,满天下游历,去到的地方很多,和很多民间隐藏的杏林大师探讨过医术,疑难杂症也见过不少,但少有纪凛这般的。
景王不会自诩自己医术天下无双,单是一个纪凛,就让他研究了十几年,还没有什么解决法子,只能用药缓和他的头痛之疾。
“每当他情绪比较激烈时,头痛之疾比较容易复发,你劝着他点,让他没事别想太多。”景王说道。
问题是,他就是爱多想的类型啊!
曲潋心中无力,那个人看着越是温柔,其实想得越是深,只是他的功力太深,让人没能看出来罢了。
“有空本王多给他制些缓解疼痛的药丸,疼了就吃一丸。”
曲潋有些低落地问:“真的不能治愈么?”
“难难难!”景王道:“本王也不骗你,人的大脑是最复杂的东西,就算我会开颅术,也不能保证能从他脑颅里查出什么问题,而且开颅之术是古时神医传下来的,技术非常粗糙,我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人,不会拿人的脑袋来练习开颅之术,无法保证做到万无一失。”
其实曲潋比这些古人更明白其中的难度,脑壳的病可比身体其他的病更难缠,毕竟人的大脑可是最精密复杂的构造,想要检查脑壳有什么异样,也唯有现代的医术才能达得到。
“那对他的寿命,可无碍?”曲潋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在叫。
景王看了她一眼,看在她是妻妹的份上,说道:“本王尽量。”
她看起来就像要哭了的样子,眼眶都红了,那副迎风要落泪的小白花模样太凄美了,让景王瞬间有种自己欺负了她的错觉,转身就想走。
这时,奶娘恰好正抱了孩子过来,虽不知道景王的身份,但也认得出他身上的那身亲王朝服,赶紧过来请安。
“哟,这是和本王有缘的阿尚吧?”景王霎时来了兴趣,见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粉嫩嫩的样子真是可爱,凑过去一把就掐上了她的小嫩脸。
阿尚的嘴巴一扁,噗的一声,嘴巴噗出口水,口沫星子恰好喷溅到景王脸上。
景王僵硬了。
虽说幼儿是天底下最干净的灵魂,可是他是个对人体有轻微洁癖的人,要不是阿尚是个婴儿,又长得雪嫩可爱,他也不会动手,可没想到这个和他有缘的阿尚竟然朝他噗的喷口水了。
曲潋忙将阿尚抱到怀里,然后看着他一脸空白摇摇晃晃地走了,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这种被打击得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看着还满顺眼的。
亲亲无知无觉的小阿尚的脸蛋,曲潋高高兴兴地抱着她回房了。
回到房里,没想到纪凛还没睡,正倚着两个垫起的大迎枕,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直到见到她抱着孩子进来,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还不是为了你?”曲潋语气很冲,“景王不是一直为你治病么?我就多问一些了。你要休息么?”
“不了,躺了半天,我想坐会儿。”
听他这么说,曲潋也不去唠叨他,便将阿尚放到床角的位置,自己爬到床里面,一家三口都窝在床里,俨然就像另一个安全的世界,不管暄风院外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
景王的车驾刚出了镇国公府不久,便遇到了从宫里出来的景王妃的车驾。
景王掀起帘子,恰好也见到迎面而来的那辆朱缨华盖马车的帘子也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一张略施淡妆的脸探了出来。
当下景王一跃而起,进了景王妃的马车。
陪在马车里的丫鬟只得挪到外头,和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吹冷风。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街上十分冷清,只有马车的的车轮辗过方块石板的辘轳声响。
“这么早就出宫了?太后没有留你?”景王难免有几分奇怪,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王妃是个很容易能讨人欢心的,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喜欢她,有事没事就爱召她进宫说话,而且她们的喜欢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并非是因为他这丈夫的原因。
凭着自己本身,不附加任何的身份、美貌、财富,让人只是纯粹地喜欢她这个人,能做到这一步,真是非常的让人吃惊。景王觉得自己自从认识她后,发现她是个让人非常意外的女人。
“听说公主病了,我怎么着也是弟妹,本应该过去看看的。”曲沁弯唇笑了下,“太后是个明白人,所以便让我先回来了。”
景王明白后,哂然一笑。
“妹夫如何了?阿潋怎么样?她定然很难过吧?”曲沁蹙着眉问道。
昨晚宫宴结束后,镇国公府的人悄然寻上来,她便知道镇国公府发生什么事情了,后来丈夫回府时,果然听说了纪凛受伤一事,曲沁瞬间在心里想了很多,也觉得纪凛这伤很不正常,怕是应该是亲近之人伤的。
只是偌大的镇国公府,谁能伤他?或者说,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任由对方伤?
“没死,还活着。”景王拉着她因为抱着手炉而显得温暖的手,用自己发凉的指尖去碰她的手掌,被她的手握住手时,才笑起来,说道:“至于妹妹,她看起来像要哭了,不过没哭。”
曲沁更忧虑了,“阿潋和母亲一样爱哭,这次妹夫受伤,定是吓着她了,她素来是个柔弱的……”只是某些时候也不是那么柔弱。
景王对此不置可否,将今儿得知的镇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曲沁显得非常惊讶,“难道是镇国公夫人发了臆症,所以才会伤了妹夫?她的病情严不严重?”说到这里,曲沁决定等年初五时去镇国公府喝年酒,得要和妹妹说一声,让妹妹没事别往镇国公夫人面前凑,就算要去请安,也将她陪嫁的那群粗使婆子带过去。
不过,今年镇国公府发生了这些事情,还会办年宴么?
“挺重的,已经神智不清了。”景王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我也无法确认她这辈子能不能恢复神智。”
能让一个人逼得神智不清,恐怕这次镇国公府发生的事情非同一般。
景王微微垂下眼睑,他能感觉到那位姐姐的异样,可能这次的事情还和他有点儿关系。
两人聊了会儿,曲沁突然问,“对了,我发现你的右脸有些红,看着像破皮了,这是怎么了?”
景王:“……”
等知道这人是因为他去掐阿尚,阿尚的口水溅到他脸上,他使劲儿地洗脸擦破皮时,曲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种平静到没表情的模样,景王不禁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违心说道:“阿尚其实挺可爱的,长得像暄和那小子,和我也有点儿缘份。”
曲沁嗯了一声。
“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也生一个。”
曲沁的脸微微有些红,但也没故作娇嗔扭捏,温柔地朝他笑了下,应了一声。
景王的脸慢慢地变红了,眼神乱飘,最后才忍不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说这不是白日宣淫,而是夫妻情趣……
就是当和尚的一种后遗症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破色戒,但又忍不住。
*
到了傍晚时,曲潋正在给阿尚喂蒸得嫩嫩的芙蓉蛋时,听说纪三老爷过来了。
对于这位风尘赴赴地带回真相的纪三叔,曲潋对他没什么感觉,听说他过来探望,便亲自起身去迎。
只是,当看到被宫心领进来的那位穿着降紫色宝蓝团花茧绸锦袍、一脸桃花相的男人时,曲潋愣住了。
说好的野人呢?说好的络腮胡子呢?说好的大块头呢?
这个眼波流转,瞬间满脸桃花开的男人是谁?
纪三老爷其实和镇国公长得很像,听说已逝的老公爷的相貌非常好,淑宜大长公主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儿,所出的四个儿女长相都是不差的,犹以镇国公出色。不过曲潋觉得,这位三叔比镇国公更出色。
他的皮肤非常的白晳,就算是个四处飘泊的江湖浪人,风霜却无法留在他的容颜上,岁月也十分眷顾他,唯有眼角的细纹,让人知道江湖岁月并非如他外表那般风光,但是那种纹路,又为那双桃花眼添了一种成熟的魅力,简直就是个让女性舍不得移开眼睛的男人。
曲潋一时间木了下。
“抱歉,昨晚回来得仓促,后来又陪母亲说话到天明,所以现在才过来探望。”纪三老爷诚恳地道,“暄和现在如何了?”
曲潋知道他离家已久,而且这次查到那么多东西,自然是要和母亲先说的,自不会有什么介蒂,说道:“刚喝了药睡下去了,要我去叫醒他么?”
“不用了,让他睡吧。”纪三老爷声音放轻了一些。
曲潋亲自端过丫鬟沏来的茶,放到他旁边,然后陪坐到一旁。
虽说是来探病的,但也不好和侄媳妇待太久,喝了盏茶,纪三老爷便要告辞了,不过被曲潋叫住。
“三叔,暄和的武功是和你学的么?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她睁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盈盈地看着人时,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心灵澄澈的人。
因为她昨晚的表现,纪三老爷对她的印象不错,听罢便笑道:“确实是我教的,他五岁时,我学成归来,恰好在家里待了一段日子,受大哥所托,便教了他半年。后来,我陆续地回了几趟京城,每次回来都将他带到别庄去教他武功,好让他有自保能力,等他大一些,也带他去江湖上行走过一段日子。他的根骨非常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如果爹还在,怕会十分高兴,恨不得让他将我们纪家的枪法都学了……”
虽然纪三老爷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曲潋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隐意,心里钝钝地难受着。
昨晚的事情不是不介怀,而是因为她那时一心扑在受伤的纪凛身上,根本没空去介怀。特别是回了暄风院后,这里是他们最安心的地方,他们可以放松的世界,由那株老杏树为界,与世隔绝一般,可以杜绝所有来自外面的伤害,能让他们在这里得到最好的休息。
这种时候,她不想提什么。
可是不提,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只是他们都有默契地,暂时什么都没有说。
第180章
“……暄和当时还是太年轻了,在乌江河畔时,和漕帮一战,他受了极重的伤,虽也将不服他的人打服了,可是他当时才十二岁,半大的小子,会些诡道,哪里敌得过那些魁梧的练家子?他背上那条疤痕就是当时留下的,不过后来我见那伤太过狰狞,有些不雅观,就在他外敷的伤药里偷偷地混入了宫里的圣药雪参冰膏,果然他的伤好后,疤痕也淡了很多,不过那臭小子并不领情,发现这件事情后,还和我打了一架。”
说到这里,纪三老爷嘴角含笑,眼眸含春,一种粉红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原本还听得饶有兴趣的曲潋顿时移开了眼睛。
男人长这模样,真是惨不忍睹,还不如留着大胡子呢。
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在外面闯荡时,会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了。
随着纪三老爷将当年他和纪凛在江湖闯荡的事情娓娓道来,曲潋也听得心惊动魄,这才明白为何纪凛身上会留下那么多陈年旧伤,更明白为何她从五岁伊始,明明每年都被骆家接来京城,却从来没有遇到纪凛。
想来,两人就是这样错过了吧。
他在江湖中经历风霜,慢慢地成长,她在骆府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不过,这位纪三老爷果然是个促狭的,想必小时候没少调皮吧。如果不是父亲战死,母亲悲伤过度不管事,兄长一家又出了这种事情,想来他可以在京城里作一个走鸡斗狗的矜贵纨绔少爷,顺风顺水地一路成长,而不是少年离家,中年归来,风霜满面。
两人正说着,宫心走过来,小声地禀报道:“三爷、少夫人,世子醒了,听说三爷来了,想见三爷呢。”
两人怔了一下,都站了起来,往室内行去。
屋子里,纪凛半倚在迎枕上,脸色依然惨白惨白的,可能因为疼痛,精神并不怎么好,额头沁出了冷汗。
曲潋很自然地将被子掩到他胸膛之上,又拿帕子给他擦脸,柔声询问他渴不渴,听他说渴后,又吧嗒吧嗒地去倒了杯温开水喂他,忙忙碌碌的,像在花丛中穿梭的蜜蜂,几乎都要忘记一旁的纪三老爷了。
纪三老爷心里十分欣慰。
虽然这侄媳妇似乎有些表里不一,但是只要她关心爱护侄子就行了,反正是他们小夫妻俩的事情,他们彼此看对眼便可,外人不需要过问太多。
他含笑地站在那里,看着小夫妻俩的互动,直到曲潋记起他时,才听她道:“暄和,三叔来看你了,三叔,您先坐。”说着,她搬了一张锦杌过来。
纪三老爷见她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扭捏害臊之态,颇有江湖儿女的风范,顿时有些失笑。
他坐到锦杌上,先给侄子检查了下伤势,又询问了他的情况,点头道:“景王的医术比太医院那些只会吊书袋的好多了,既然他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好好养伤,别想太多,等你好了,你如果不想在府里住着,三叔带你走!”
听到这位三叔的话,曲潋的脸色僵硬了下,带他走是几个意思?她呢?阿尚呢?三叔你是不是忘你的大侄子已经娶老婆,连娃都有一个了。
纪凛显然和这位三叔也很亲近,神色都比平时柔和许多,在镇国公面前绝对没有这样柔和的神色。这大概是缘于当年的事情吧,在曲潋看来,当年就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孝子,两人一路磕磕碰碰地在江湖中走来,情份自是不一般。
“三叔这次是从哪里回来?”纪凛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是关心出远门归家的长辈。
“也不远,就去了北边那里,给你们带了一些北疆那边的特产。哦,对了,还有一支千年份的老参,我给你祖母送了一半,留一半给你,看我对你好吧?”纪三老爷拍着侄子的肩膀,笑得十分豪爽。
纪凛皱了下眉,三叔拍得太用力了,牵到伤口了。
“没事,你这小子不是皮粗肉厚么?明天我给你送瓶雪参冰膏过来,敷药的时候,让你媳妇给你擦到伤口上,就不会留太大的疤,不然多难看啊?”纪三叔继续爽朗地笑道:“咱们男人虽然不在意这等皮肉之相,可也不能将自己弄得太丑……”
曲潋:“……”
怨不得她翻遍了纪凛的身体,也没见那些伤痕有多可怕,就是密集一些,没想到原因还在这里。不是说雪参冰膏很珍贵么?在他嘴里,怎么就像大白菜一样寻常?
“侄媳妇,你难道不知道这雪参冰膏是景王琢磨出来的,然后传回宫里的么?有景王在,我们没了就去找他要行了,反正自家人嘛。”纪三叔笑得更爽朗了,准确点地说,真是缺心眼儿。
曲潋又不可避免地开始脑补起来,这叔侄俩在江湖到处闹腾时,受了伤后,就跑去寻还在四处当和尚的景王,毕竟是舅舅(舅公),就是自家人,理直气壮地伸手,根本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纪三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锁事,曲潋听得津津有味。
纪凛并未发表意见,安静地坐着倾听,一双眼睛清棱棱的,看起来竟然有些清冷之感,明明面上的神色还那般温润。
过了会儿,纪凛突然开口道:“阿潋,我和三叔有些话说,你先出去好么?”
曲潋怔了下,然后扫了一眼纪三老爷,朝他微微一笑,乖顺地出去了,顺手将门掩上。
曲潋出去后,室内有片刻的安静,直到纪凛开口打破这安静。
“三叔,你还没说你这次是从哪里回来,而且你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你是如何查的?几时查明的?我猜猜,应该是最近查到的吧,以你的脾气,如果早就查明了,会第一时间回来。”纪凛的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病哑,没有丝毫的迫力,但是却让纪三老爷有种无法招架之感。
他能和母亲坦白,是因为母亲这些年为了父亲的死悲痛欲绝,所以想让她明白当年的事情,让她迈过心里那坎,不必耿耿于怀。可是纪凛,在他看来,是最无辜可怜的孩子,无论是身份未明时,被所有知情人当成奸生子一样养大,受到无尽的伤害,还是现在真相大白,知道他才是镇国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里面都免不了对他的伤害。
因为怜惜,所以不愿意他负担太多。
但这个人太过聪明,只要有点儿蛛丝马迹,就会被他拽住不放。
纪三老爷仔细探究他的脸,见他淡淡地看过来,就和过去每一次和他一起捣毁江湖上那些阴谋时的样子,胸中自有丘壑,仿佛一切他都已掌握手中,不过是等着你自作聪明地说出来罢了。
纪三老爷叹了口气,其实他觉得这事瞒不过他,便道:“半年前去了一趟嘉陵关,然后转去江南那边,接着就赶着回京了。”他轻描淡写地道:“因为在江南时发现一些事情,耽搁了些日子,没想到差点赶不及回家过年。”
纪凛一只手覆在膝盖上,因为受伤之故,脸色苍白,唇色也淡近无,披散而下的鸦羽般的黑发使他看起来添了几分脆弱之美。
“江南……听说三叔你这几年在江南干得挺大的,还和北蛮做起了生意,可有这事?”
纪三老爷一脸厌恶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和那蛮子做什么劳子的生意,倒是中途劫了几批通往北蛮的货物。那些为了钱财没有阴德的商人,将咱们大周的东西运去北蛮,倒是挺勤快的……”
纪凛安静地听着他咒骂那些贪婪的商贩,等他住口,又问道:“三叔你怎么知道那些货物是运去北蛮的?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难道是万氏银庄?万氏银庄虽管着两江四岭之银,可还没那般大的能奈将手伸向北疆。或者是三叔盯上了谁,发现其中有北蛮的探子……”
随着他的一步步分析,纪三老爷的神色不断地变幻,到最后看他的目光已经多了一种骇然。
大侄子你不要吓小叔啊!叔年纪大了,不经吓!
“三叔,说吧,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情有关?或者,那人也和北蛮有关?”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却让纪三老爷压力山大。
纪三老爷有些坐卧难安,见他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冷汗又刷的一下出来了。
半晌,他知逃不过,只得道:“那人是北蛮潜伏在大周的公主,也是如今北蛮王庭汗达王的王姐。她是北蛮王族培养出来的公主,让她特地学了咱们大周的规矩礼仪和雅言,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周的女人,然后将她派来大周,一直潜伏在大周见机行事。”
“她是个奇女子,有勇有谋,若不是外祖父当年发现她的异常,揭穿她的身份,不然……”如今的皇帝就要换成景王来当了。
“高宗皇帝?”纪凛若有所思,尔后想到了什么,倏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景王的生母?当年生了景王的宫女,听说是病逝而亡。”
纪三老爷忍不住瞪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你自己查的?”他直觉不可能,这侄子就算再聪明,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还没出生呢,怎么知道的?
纪凛瞟了他三叔一眼,冷静地道:“这事还是从去年九月份说起,我见到了静宁郡主的奶娘陈氏,得知了一些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奸生子……”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下,继续道:“后来问了祖母,祖母虽然说了,但我觉得这其中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很多事情都讲不通,而且设计这一切的人,对咱们家太熟悉了,定然是对镇国公府有过研究的人,于是我让人去查,宫里宫外都查了……”
听着他说自己从万氏银庄提了一大笔银子,如何广撒网,无论是江湖、朝堂、后宫、勋贵府第都没有放过,将二十年前所发生的疑点之事都一网打击,纪三老爷脸色越发的僵硬,看他的目光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
心思慎密之至,清晰的逻辑条理,没有一点遗漏。
“会注意到景王生母,还是因为当初景王要娶阿潋的姐姐,阿潋心里不放心,让我去查。我去宗人府查景王的身世,于是又查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能怀上高宗皇帝幼子的宫女不简单,她的死也处处透着疑点,还有景王被高宗逼着出家的事情,也着实古怪,那时候虽然没有继续查下去,可是已经记住她了。然后,九月份那时候,我大病一场,袁朗来探望我时,我请他帮查景王生母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弯唇笑了下。
这个笑容,落在纪三老爷眼里,让他心脏都缩了下。
然后他又想着,如果当年有暄和在,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枉死,大哥一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只可惜暄和出生得太迟了。
“袁朗现在是驸马,而且又是皇后的娘家人,襄夷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加之他行事谨慎,眼光毒辣,让他查这事情最是恰当不过。很快,他便给我透露一个消息,当年那个生育了景王的宫女不仅没死,甚至在一股神秘的势力帮助下,顺利脱离了宫廷。”
说到这里,他朝纪三老爷弯唇笑了下,“不过我倒还没有查出她是北蛮公主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而当年的事情,尾巴扫得太干净了,我发现其中也有那股救了景王生母势力的影子。要不是当初祖母因为祖父之事方寸大乱,想来祖母也会发现其中的痕迹,可惜……”
他说可惜,但是面上一片温和之色,温和得麻木,温和得没有情绪。
纪三老爷看得难受。
第181章
纪凛纵然心思慎密,可惜那些事情时隔太久,想要查明也不容易,能做到这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甚至在纪三老爷看来,简直让他无法形容。
要不是当初因为景王要娶曲沁的原因,纪凛也不会因为曲潋的请求去查景王,继而更不会发现当年宫廷里的秘辛,更不会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发现其中的关键,原本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纪三老爷透露北蛮公主的身份,才将事情还原。
纪三老爷知他已经查得差不多,此时隐瞒也无用,便说道:“太.祖皇帝当年打江山时,西域和北蛮草原恰好结束了长达近十年的战事,签定了互不侵犯条约。然后西域、北疆之地等都转而休养生息,北蛮草原十几个部族也趁着这时机壮大自己的实力,等大周建立初期,北蛮那位老汗王正是野心勃勃之时,计划着南侵,若非大周无数悍将镇守边境,只怕那时候大周的江山不稳。”
“当年父亲颇有先祖遗风,是一员猛将,北蛮闻风丧胆,父亲镇守边镜大半生,以长阳关之北的阴簏山为界,北蛮从未能越雷池一步。北蛮那位公主是个有见识的,她隐瞒身份来到大周,混入宫廷,原是想要刺杀高宗皇帝,可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会与高宗皇帝一夜露水姻缘怀上身孕,也因为怀了身孕,才会暴露了她的身份。”
“高宗皇帝要赐死她时,是北蛮隐藏在大周的那股势力将她救走的,他们原本是要将景王舅舅带走,可惜高宗皇帝拦下了。北蛮公主潜伏在大周多年,对大周的情况颇为了解,若非她因怀孕自暴身份,恐怕会一直隐藏下去,也因为如此,才暴露了北蛮在大周经营的势力,转为明棋。太宗皇帝极其愤怒,开始着手处理这股势力,可惜因为北蛮公主的事情,北蛮在大周的势力隐藏得更深了,还有一些没能查出来。”
“父亲是位良将,他半生镇守北疆,不仅阻扰北蛮南侵,甚至让北蛮铁骑死伤无数,让北蛮王族极为忌惮,也因为如此,那位北蛮公主才想要除去父亲,甚至毁去镇国公府,不管毁去哪个,只要能挫伤镇国公府的力量便可。”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年的事情会发生得这般让人措手不及,便是如此。母亲那时候正准备出发去北疆与父亲会合,没想到大嫂此时会怀上身子,而且怀相极不好,后来静宁姐姐的事情,又拖住了母亲。”
“母亲当年正要让人去查,可那时候父亲那边正好出了事情,母亲□□乏术,就这么一个疏忽,就错过了。北蛮为了对付大周,在大周经营了数十年,若不是北蛮公主的身份暴露,恐怕也无人能知北蛮竟然有此一招,在前朝时期,便已经派人来大周小心经营,作为对付大周的杀手锏。高宗皇帝当年清除了一批北蛮的势力,但仍有些藏得太深,一直没能清除。”
“北蛮公主逃离皇宫后,她就在民间隐藏起来,在父亲死后,她后来便辗转去了江南。还记得你十二岁那时,我们追击漕帮叛逃人员时,经过安源镇遇到的那位姬夫人么?你当时还觉得她有些面善,确实面善,因为她就是景王的生母,她这些年一直隐居在江南,化名为江南富商夫人,为北蛮做事。”
说到这里,纪三老爷又自嘲地笑了下,“几个月前,我在嘉陵关救了一名少女,没想到会是现在汗达王的女儿,原是想要将她当作人质的,没想到因为她,牵扯出那么多的旧事,也让我终于能查明了当年的真相。然后我便回了江南,花了些时间,伏杀了姬夫人,将她这些年经营的势力也一网打击,不过可能有一些隐藏得更深的逃了。”
说着,他看向侄子,冷静地道:“暄和,我杀了姬夫人的事景王舅舅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如果他要迁怒,一人做事一人当,便由我来承受一切便可。我于景王舅舅有杀母之仇,景王舅舅于我也有杀父之仇,已经无法缓和这种仇恨。”说着,他眯了下眼睛。
纪凛却深深地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景王要报母仇,直接杀了他便可,但是让人担心的是,如果景王因此而背叛大周,转而为北蛮做事,反咬大周一口,大周将会损失惨重。更不用说,如今景王的身份是大周的王爷,若是这件事情暴露,会成为皇室的丑闻笑柄。
如果变成这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会选择先杀了他。
纪三老爷仍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世时教育他的一句话,无国何来家?他不能让父亲用生命来守护的国家受蛮族欺辱。
这一刻,纪三老爷那长白晳的脸庞上露出冷酷之色。
纪凛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问道:“北蛮在大周经营这么多年,朝中可有北蛮的暗子?”
“不知道。”纪三老爷摊手,“我去到姬夫人的院子时,她的书房已经着火了,很多资料名单都没了。”说到这里,他心里堵得厉害,如果当时能找出来,现在也能为父亲报仇,将那些与北蛮勾结的人都灭杀。
纪凛心里颇可惜,但也知道当年能搅得皇宫和北疆都不安宁的女人是个厉害人物,他也觉得三叔杀得好,若因为景王的原因放了,被她逃出去,还不知道会再生什么事情。
说完这些,两人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纪三老爷想起这侄子还是个病患,起身道:“我也不打扰你歇息了,好好养伤。”
纪凛盯着他,又问道:“三叔,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你要从军?”
纪三老爷又是惊了下,猛地转身看他,继而有些无奈地道:“还是瞒不过你!父亲的旧部还在,我过几日会进宫去求个恩典,届时要收笼镇国公府的旧部也名正言顺。”
纪凛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纪三老爷又拍拍他的肩膀,用了点儿力气,见他痛得额头沁出了汗,爽朗地笑了下,说道:“近段时间,你也注意一些,那些逃出来的北蛮暗探可不是吃素的,我已经让江湖中的朋友帮忙盯着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家里的老弱妇孺的安全也得注意一下。还有景王那边,也不知道那些暗探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将姬夫人的死捅到他面前……”
说到这里,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瞥了侄子一眼,好奇地道:“你说,如果他知道真相要发飙,你媳妇的姐姐能阻止他么?他都为了一个女人打破自己的誓言了,想来那个女人对他而言是极不同的吧?”
纪凛也瞥了他一眼,用很温煦的声音吐出冷淡的话,“别问我这种不能说的事情,这一切还要看人心。”
纪三老爷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便出去了。
纪三老爷刚出了门,经过花厅时,便见花厅正中央铺着柔软的毡毯,一个穿着大红色绣富贵花鸟的小娃娃正在那儿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扶着一张绣墎,小屁股撅着,走了几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小家伙跌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就不想再走了,直接往后一仰倒,挺着肚皮躺在那儿,无论旁边的人如何叫唤就是不肯起,被人去扶起,还耍赖地继续躺回去。
纪三老爷看得莞尔,咳嗽一声。
听到声音,无论是躺坐着的小娃娃,还是旁边蹲着的少女都转头望过来。
“三叔。”曲潋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你们聊完了?”
纪三老爷笑着点点头,见阿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羊脂玉佩塞给侄孙女,笑道:“这次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礼,等过阵子我再补上。”
曲潋忙道:“三叔能回来就好了,哪有礼不礼的?”
纪三老爷伸手逗了下阿尚,见她瞪着眼睛的样子特别地像侄子,顿时心痒痒的,便抱了一下。可惜阿尚不给他面子,一双小手推着他,要娘亲抱,纪三叔只好失落地将小萌娃还给她娘,然后失落地离开了。
曲潋看了看纪三叔失落的背影,便抱着阿尚回了房,转进内室。
纪凛坐在那里想事情,直到阿尚咿呀的声音响起,才发现她抱着女儿回来了。
“想什么?”曲潋抱着阿尚坐到床前的锦杌上,将阿尚放到地上,让她撑着自己的双膝站立。她边扶着阿尚,边道:“姐夫说了,让你没事别多想,省得又头疼。”
纪凛看着她,唇角的弧度仿佛正在微笑,满面温煦亲和,让人忍不住也松了心房,跟着他一起微笑。
曲潋却没吃这套。
发现她不为所动,纪凛只好伸手拉了她一下,温和地道:“没事,我只是在发呆罢了,没有乱想。”
曲潋顿时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看他,“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傻白甜?”
“什么?”
“很好骗的意思。”
纪凛微笑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可惜我从昨晚开始,就为你操碎了心。别人过个年,都会长膘,只有我过个年反而瘦了。”她毫不客气地指责着,声音里满是自哀自怜,听得人都要为她伤心。
纪凛沉默了下,就要掀开被子起身,吓得曲潋连闺女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都来不及拉起她,朝他怒道:“你又做什么?”
纪凛原本想说实话的,但见她气得眼角发红,又默默地缩回去,说道:“想更衣罢了。”
曲潋一把将攀着她的腿站起的闺女抄起来,夹在腋下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夜壶进来。
纪凛:“……”
夜幕降临,刚打过一更不久,寒山雅居那边便使了人过来询问纪凛的伤势,曲潋见来人是明珠,便和她聊了一下,然后让她带话回去了,接着便吩咐人将院门锁了,无论谁来也不开。
“如果是公主……”宫心犹豫地道,总觉得今天的世子夫人特别地霸气。
“一样!”曲潋挥手道,其实心里却在想,这种时候,淑宜大长公主根本不会有心思再派人过来了。
霸气侧漏的世子夫人在暄风院下人敬畏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回了房。
她先去看了仍在闹腾的闺女,发现她最近越来越活沷了,都没有以前那般爱睡,不过有丫鬟奶娘等人轮着照顾,她其实也不算得辛苦,亲亲咬咬她的脸蛋几下,见她眼睛要冒水了,赶紧跑了。
回了房,曲潋去看了下纪凛,见他还没休息,也不理他,让人准备热水,她泡个脚缓角疲劳。她就坐在炕上泡脚,纪凛坐在床上,角度有些斜,不能一眼便看到对方,是以也没有说什么话。
一旁伺候的丫鬟感觉气氛十分奇怪,心都悬起来,只是主子们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开腔。
等她泡好脚,刚去净房洗漱一翻,披着一件外袍出来时,碧春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曲潋接了药过去,伺候他喝了药后,又端来水伺候他洗漱,虽然因为受伤不方便,不过可以擦擦身子。
弄好一切,曲潋便对他道,“你身体还未好,需要多休息。”见他想要开口,又道:“有什么事情,都等你的伤好了再说,我现在也不想听。”
纪凛闭上嘴,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就要转身离开,顾不得牵动伤口,伸手将她的手拉住,“阿潋,陪我睡。”
“不好吧。”曲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睡相素来不好,万一不小心压着他的伤就不好了。”
“没事,我不介意。”他朝她微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温暖得仿佛是一张永恒的面具。
曲潋看他苍白的脸,又心软了,将帐子放下,小心地挪到床里头睡,尽量离他远一些。不过是离得远了,但他的手却不安份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感觉他的手指尖有些冷,曲潋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心里又难受得厉害。
“阿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闷闷地道。
“让你担心了。”
曲潋没开口。
“将心比心,如果你受伤了,我也会很难受的。”他的声音轻轻的,“所以,我要对你说对不起,可是却没有后悔。阿潋,你知道么?我原本打算过了这个年,带你和阿尚离开这里的,可是……”
曲潋从知道这一切事都是他安排的伊始,便明白他有离开镇国公府的打算,如果不是纪三老爷冒出来,出现得这般及时,恐怕事情早就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可如今,他们怕是走不掉了。
对此曲潋没什么遗不遗憾的,对她来说,这个人在哪里,她就跟着他去哪里,她相信无论在哪里,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最多只是生活质量没镇国公府那么好,但该有的也会有的,她素来会来事儿,可以自己去争取创造。
“你别说了,先休息。”曲潋有些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怕自己听了又难受。
黑暗中,纪凛无声地笑了下,紧紧地拽住她柔软却温暖的手,只觉得这个人在身边,就能让他安定下来,无论是多么黑暗绝望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无论是多么疲惫不堪,都会得到抚慰。
所以,他怎么能放开她呢?早早地就绑在了身边,谁也抢不走。
明明很累,但曲潋却没什么睡意。
那只拽着她手的大手太用力了,明明他正受着伤呢,还有那么大的力气。直到感觉到他的呼吸缓和下来,已经睡着了,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抽开。
“阿潋?”
曲潋发现他惊醒后,又只能愤愤地将手送上去给他握,小声嘀咕道:“你是狗么?警觉性这么高……”
他没回答,再次因为身体的疲惫进入梦乡。
曲潋回握他的手,心里却在想着,这个人,原本设计这一切的目的,为的是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然后恩断义绝,再无父子、母子之情,接着离开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他这种行为,在这时代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大逆不道,明明看着是那么温暖如玉的人,可是行事却如此绝诀,甚至连那般疼爱他的淑宜大长公主都利用上了。
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
心思一飘,曲潋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姐姐的上辈子,镇国公府会是如何的,是不是也曾发生过这些事情?只是听说那时候姐姐已经被五皇子送去庄子里养病,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就算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不可能会将这些糟心的事情告诉她的。
所以,姐姐应该对镇国公府的秘密不知情的,不然也不会对她嫁过来的事情如此放心了。
第182章
年初二是出嫁的姑奶奶带丈夫孩子回娘家的日子。
曲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坐在梳妆台前边挑着首饰,边问道:“阿尚醒了么?醒了先喂她吃点东西,省得她闹。”
碧夏正在为她梳发,碧春手里捧着绞好的热巾子给她擦脸,回答道:“少夫人放心吧,宫心姐姐已经过去了,会安排好的。”
听罢,曲潋放心了。
等她穿戴整齐时,宫心亲自将穿着一身大红色锦衣的阿尚抱进来。
小阿尚可能是刚醒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还有些困盹地眯着,被人抱着时,整个小身子都拱到对方怀里,像只小猪崽崽一样,又乖又软的模样,让人心都跟着萌化了。
曲潋接过闺女,亲亲她红通通的苹果脸,抱着她走到床前。
纪凛也醒了,此时正倚靠在大迎枕上,还不能下床,省得动作太大崩裂伤口出血。他身上套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覆盖在他腰间,因为这两天都是躺床上之故,头发一直未梳,凌乱地披散下来,有些错落地落到胸前,那眉那眼那发,皆是浓墨重彩的色泽,衬得他的脸越发的苍白而清瘦。
纪凛看着过来的母女俩,朝她们露出温暖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我和阿尚要出发了。”曲潋说道。
今儿是年初二,原本曲潋还想着今年自己是无法回娘家拜年了,就要让人去曲家知会一声,没想到淑宜大长公主倒是打发人过来,让她准备准备,带阿尚回曲家拜年,也算是将阿尚带回去给曲家的人瞧瞧。
纪凛温和地应了一声,歉意地道:“阿潋,真是抱歉,今年我不能陪你回曲家拜年。”
曲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没事,我没在意。”
既然没在意,为何语气如此生硬?
纪凛默默地看着她,看得曲潋都有些承受不住了,便抱着拱到她怀里还不怎么清醒的闺女起身。
只是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头再看去,有些无语地发现,那坐在床上目送她们离开的男子,看起来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一种沉默而寂寞的味道落在了心头,让她心里又憋住了。
但是曲潋仍是抱着女儿转身离开了,出门时想着,待会快点回来陪他就是了。
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车驾,曲潋先是去寒山雅居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一声,倒没想到遇到了同样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二房,今日纪二老爷也带着妻儿一起回岳家拜年。
互相寒暄后,众人一起进了花厅。
看到儿子儿媳妇等人过来,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很淡,到底也没有不笑时那般凛然严肃,纪语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拿眼睛朝着曲潋那边睃去。
淑宜大长公主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要糟糕,精神也不太好,而且她现在还在装病,所以也没留他们怎么说话,说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出发吧。”然后又叮嘱曲潋道:“今儿委屈你了,暄和……”
她想说什么,终归是叹了一声。
在场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纪凛伤得那般重,是不可能陪曲潋回娘家拜年,届时旁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曲潋呢,幸好外人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生病”的事情,倒是可以找个借口。
而二房虽然不知道那晚事情的详细过程,但也知道纪凛受伤是和亲母有关,这种事情说出去太过骇人吃闻,自也不会去打听。纪语、纪冽都是聪明的,又被母亲叮嘱过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是明白的。
和淑宜大长公主告别后,众人便各自上了准备好的车驾。
曲潋坐在马车里,抱着裹得像颗球一样的阿尚,边将保温着的辅食喂她,见她不想吃,便放到一旁。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榆林胡同。
曲家各房私底下虽然各过各的,却因曲老夫人还在,所以并未分家,像这种逢年过节之时,大家都会聚到榆林胡同的曲家老宅里,而这里的房子也是最大的,比较适合招待回娘家的姑奶奶和姑爷。
今年过来拜年的还有随夫进京的曲涵夫妻,正坐在大厅里陪曲二老夫人说话,便听说曲潋姐妹俩都来了,便都一起出来迎接。
曲沁现在是景王妃,身份不一般,纵是辈份最高的曲二老夫人,朝廷命官的曲大老爷,都得出来迎接,更不必说景王今儿也陪着妻子回岳家拜年,这对曲家来说,也是十分体面的事情了。
镇国公府的车驾和景王府的车驾是同时抵达曲家的。
众人迎到二门处,首先看到景王扶着曲沁下车的情景,然后再看后头的马车,却只见丫鬟扶着曲潋下车,然后是奶娘抱着孩子下车,紧接着就没人了。
众人都愣了一下。
互相问候寒暄后,曲二老夫人奇怪地道:“怎地不见暄和?”
景王和曲沁都看过来。
曲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和声道:“祖母生病了,暄和一时走不开,所以只好我带阿尚回来了,这也是祖母吩咐的。”然后她又娇憨地道:“难道叔祖母和大伯不欢迎我回来么?我还带了阿尚呢。”说着,将穿着一身喜庆大红色衣服的闺女抱着面对他们,顺便让阿尚卖了个萌。
季氏此时眼里只剩下萌萌哒的外孙女了,眼里再无其他。
但曲大老爷等人可没有这么好唬弄的,心里都有些奇怪,淑宜大长公主难道病得让纪凛走不开?如果真这般严重,曲潋今日哪里能自己带着孩子回来,作孙媳妇的应该也尽份心才对,纵是淑宜大长公主吩咐的,也不应该啊。
心里虽然奇怪,不过因为还有两个曲家的女婿在,不好说什么,忙请客人们进屋子里喝茶。
曲潋将女儿交给眼巴巴看着的母亲抱着,便和曲二老夫人等人一起说话,一群女眷都坐在花厅里,聊些家常,无关紧要,不过倒也有几分惬意。其间,曲二老夫人等人都关心地询问了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情况。
“昨日进宫朝贺,我便奇怪没见到潋丫头,连淑宜大长公主都没见到。后来听说淑宜大长公主病了,倒是没想到会病得这么重。”曲大太太说道,又对曲潋道:“看来咱们家这个女婿确实是个孝顺的。”
曲涵在旁抿嘴笑道:“娘,您这话不对了,咱们曲家哪个女婿不孝顺?”
曲大太太忙拍了下自己的嘴,笑呵呵地道:“是我说错话了,涵儿说得对。”
说了会儿话,因为阿尚肚子饿了,曲大太太早有准备,让人将厨房里准备好的婴儿吃的蒸蛋羹端上来,曲潋便抱着阿尚去暖阁去喂她,季氏和曲沁都过去。
季氏一双眼睛都盯在了外孙女身上,摸着她脑袋上浓密的发,满眼慈爱,嘴里却说个不停,“既然公主病成这样,你今儿实在不该回来,就算是公主吩咐的,哪能这么听话的?传出去还不是让人说你不孝顺?”
“娘,真的没事。”曲潋知道她娘的死脑筋,少不得又要开始忽悠她,省得她继续唠叨下去。
曲沁抱着阿尚坐在一旁听着,见阿尚吐了一口蒸蛋,忙拿帕子给她擦脸。
季氏被小女儿忽悠后,又开始关心两个女儿的婚姻生活,话轱辘一堆,其实也不过是只有那么两个中心思想,都是叮嘱女儿女婿好好相处,曲沁什么时候有消息之类的,一腔慈母心肠。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曲湙过来了。
曲湙是抽空过来的,毕竟作为男人,应该陪几位姐夫们说话才对,不过景王他实在是有点儿招架不住,加上也担心二姐夫的情况,所以也过来看看了。只是见到母亲也在这儿后,曲湙便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问得太细,省得母亲多想。
“湙弟,快过来抱抱阿尚。”曲潋倒是很热情,“阿尚,这是你舅舅。”
阿尚眼睛盯着抱着她的姨母的珍珠耳坠,就要伸手勾住,没想到被人腾空抱了起来,她一小爪子挠过去,然后被另一只更凶残的爪子拍了回来。
“械蛋,你娘我当初挠人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投胎呢。”曲潋哼哼地说着,将闺女往弟弟怀里一放。
曲湙整个人都僵硬了,抱着软绵绵的外甥女,生怕用力一点就弄疼她。
“阿潋,你怎么当娘的?还有这说的是什么呢?”季氏被女儿的举动弄得又好笑又无奈,有这么对自己闺女的么?
曲潋很无辜地道:“我这是教她呢,省得她从小没大没小的,要是真抓了姐姐的耳坠子,伤了姐姐的耳朵怎么办?”说着,她又朝曲沁笑了下。
曲沁笑着拍了她一下,“油嘴滑舌的,以后不准打阿尚。”
“你们都只要阿尚不要我了!”
季氏被她闹得无奈,“都是当娘的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说着,白了女儿一眼,自己去将外孙女抱回来。
曲湙将小娃娃交给母亲后也松了口气,朝曲潋使了个眼神。
曲潋笑了下,便起身和他到一旁说话。
“二姐,二姐夫不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曲湙怀疑地看着她。
曲潋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暄和有事?”
“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勉强的样子,而且好几次走神了,并没有怎么高兴。”
“那是当然,祖母生病了,我怎么可能高兴?”
“不是这个。”曲湙叹道:“你也别装了,你是我姐,你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么?你这模样,可不是因为公主生病,倒是像二姐夫出了什么事情。”
曲潋听得心中有些复杂,说道:“也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说着,她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近来没什么事情吧?可有人无故找你麻烦的?或者是有谁在你面前落水,要你下去救的?”
“都没有。”
“真的?”曲潋怀疑地看他。
曲湙只好道:“年前确实是有些麻烦事情,不过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暗地里帮着解决了,倒是让我郁闷了一阵,后来我发现……”他的目光在两个姐姐身上转了一圈,笑着道:“我有两个好姐姐,所以我能有什么事情?”
曲潋也跟着笑起来,知道在她姐的上辈子,弟弟会夭亡,她怎么可能不操心?去年五月份时她和纪凛因为他不信任她的事情吵了一架,后来纪凛可能是为了陪罪,也在弟弟身边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想必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暗中保护他的人是谁的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你可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儿,我们娘仨以后还靠你呢,可不准出什么事情。”曲潋给弟弟灌*药。
曲湙到底脸皮比较薄,虽然很是窝心,但也被她弄得面红耳赤,只得败退而走。
因为心里还记着早上离开时纪凛目送她们离开时的那种让她难受的眼神,所以曲潋在曲家根本待不住,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借口离开了,而借口也是现成的,淑宜大长公主正在生病呢,她不好久待。
曲家人没理由留她,叮嘱她几翻,便将她们娘俩送走了。
回到镇国公府,曲潋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纪三老爷也在,他正陪淑宜大长公主说话,可能是说到什么严肃的事,淑宜大长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纪三老爷倒是笑得一脸桃花相,腼着脸好像在给淑宜大长公主赔罪。
见曲潋回来得这般早,淑宜大长公主有些诧异地道:“你怎地回来这么早?”
曲潋抱着闺女,小声地说:“我心里记挂着暄和,所以有些待不住……”一副很害羞的模样,低垂下脸。
她本生得娇美纤柔,气质清纯,作这种羞涩状,虽已经是个孩子的娘了,但杀伤力仍是杠杠的。
所以当下淑宜大长公主也有几分怜惜,说道:“你先回暄风院罢,这些天没事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好好照顾照和。”说着,她的嘴角露出几分苦涩,“暄和这辈子没求过我什么,唯一求的便是让我为你们定亲,幸好当初我应了,你是个好的……”
曲潋没想到还有这事,顿时愣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朝淑宜大长公主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便回暄风院了。
回到暄风院,曲潋进房时,发现纪凛仍是维持着她早晨离开时的姿势,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就这样坐了一个早上?
“阿潋,你回来啦。”纪凛朝她笑着,笑容一如三月明媚的春光。
曲潋对上那双清润中带着喜悦的眸子,心里难过得厉害。
第183章
今天是大年初二,平宁郡主也带着郡马沈博和三个孩子回镇国公府拜年。
就在曲潋和纪二老爷一家都出门时,靖忠伯府的车驾也恰好抵达镇国公府。
平宁郡主被丈夫扶下马车时,看到只有常管家过来迎接,府里看着也有些冷冷清清的,顿时皱起眉头,蹙着眉问道:“你们夫人呢?可是回淮安郡王府了?”她心里很明白,大嫂因为一些原因和娘家不和,已经有好些年的年初二没有回娘家了,每年她过来,大嫂都会亲自来相迎。
果然便听常管家道:“夫人从年前就病了,现在还在卧床养病。”
平宁郡主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因为丈夫儿子都在旁边,所以也没有细问,便转而询问母亲的身体情况。昨天在宫里听说母亲生病不能进宫朝贺时,她便打发人过来询问了,结果人又被镇国公府打发回来,带回来的话也让她听得糊里糊涂的,心里越发的忧心。
虽然母亲素来强势,但作子女的,纵有怨怼,也不会明知她生病不理会。
“先去看看岳母吧。”沈博对妻子道。
沈勤兄弟也纷纷劝慰,平宁郡主本就忧心,当下也不再多想。
谁知到了寒山雅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平宁郡主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惊叫道:“三弟!”
沈三老爷朝姐姐笑着点头,又和沈博见礼,然后给了三个外甥见面礼。
沈勤兄弟三人对这位三舅舅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小时候是见过他,但是都不知道过了几年了,已经没印象了,只知道这个三舅舅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一个世家贵子,常年在外飘泊,不喜束缚,应该是个性情不羁之人。如今见着了,见他面相风流雅致,却性情爽朗,兄弟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很好。
“三弟,你几时回来的?”
“除夕夜那晚。”
听到这话,平宁郡主心里有些了然,忍不住想,难道是因为三弟回来了,母亲为了他生病了?感觉这猜测很不靠谱,一时间既为这个许久不见的弟弟回来高兴,又感觉他突然回来和母亲生病之事凑到了一起,都透着一种古怪。
众人进了屋子,便见淑宜大长公主穿着一身素色衣裳坐在床上,脸色看起来十分糟糕,虽然没有作什么伪装,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淑宜大长公主身心交瘁,使她看着比平时憔悴许多,精神也不好,说是生病,也让人相信。
淑宜大长公主对外装病,虽然在女儿女婿面前,不过仍是要一装到底的。
见她是真的病了,平宁郡主夫妻少不得要关怀一番,沈勤兄弟几个也极为孝顺地问候。
说了会儿话后,沈博也不敢打扰淑宜大长公主歇息,便带着儿子到外面花厅里喝茶,和许久不见的妻弟说话去了,问道:“怎地不见大哥?”
“大嫂病了,母亲不让他留在这里,所以大哥此时正在那儿陪着。”
听到这话,沈博也没再问了,都是知根知底的,问了没意思,便和纪三老爷攀谈起来。
屋子里,没了其他人,平宁郡主终于能问清楚心里的疑惑了,“娘,您身体真的没事?您一向身子健康,怎地突然病了?三弟又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有大嫂,她病得真的很严重?病得连大哥也走不开?”
有些话,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是不能说的,淑宜大长公主道:“你三弟多年没回家了,所以回来陪我过个年罢了,倒是你大嫂那儿……”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你大嫂除夕夜那晚刺伤了暄和,让暄和差点儿没命,她自己也跟着神智不清了。”
平宁郡主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病了,不管是真病假病,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捏着帕子,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对纪凛这侄子,平宁郡主还是很欣赏喜欢的,若是她生了女儿,都想将女儿嫁给纪凛,也不会便宜了曲家的姑娘了。
很快她便明白,为何今儿镇国公府的情况那般奇怪了,心里很是难受,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在她眼里,一向高傲的大嫂,竟然神智不清,甚至刺伤了自己儿子,害得他差点没命。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可能是因为受到冲击太大了,平宁郡主缓了许久才缓过来,便对母亲道:“娘,我去看看大嫂。”
淑宜大长公主也没阻止她,说道:“去吧,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对人说。”
平宁郡主如何不明白,如今娘家将这些事情都瞒着是好的,若是传出去,不仅镇国公府的名声受影响,以后还不知道外人怎么看待镇国公府的人呢。到底是家事,也没道理给外面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平宁郡主去了一趟上院,等离开的时候,身上的整齐的头发衣服首饰都乱了,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的。
画眉神色黯淡地将她带到一旁的小花厅整理仪容。
平宁郡主呆呆地坐在那儿,连丫鬟打来了水都没有察觉,就这么呆滞地坐着,根本无法相信刚才看到的,这比母亲说的还要严重许多。
“郡主?”
平宁郡主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盯着画眉问道:“你们夫人这两天都这样?”
画眉黯然地点头。
平宁郡主回想到刚才看到的事情,鼻头酸楚,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大嫂疯了,大哥憔悴得不像人,浑身透着一种暮气沉沉的颓丧,再无曾经名满京城的风流倜傥的世家子模样,无论她怎么问,大哥只是守着时而发疯时而安静的大嫂,任由她发疯时伤害自己,什么话也不说。
她隐约觉得,这也许是和纪凛受伤有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平宁郡主恍惚地回了寒山雅居,再次见了母亲时,看她憔悴的样子,心里头梗得厉害,她涩然地问道:“暄和如何了?”
“差点没命,还是你舅舅将他的命保下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叹着气道。
平宁郡主突然觉得以前纠结的那些事情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兄嫂和侄子变成如今的模样,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只觉得难受得厉害。她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以为大嫂神智不清是因为伤了儿子,所以疯了。
淑宜大长公主也没解释,就由着她误会,见她想去暄风院探望侄子,将她拦下来,说道:“你别去了,那孩子心里也难受。”
平宁郡主无奈,只好作罢。
因着淑宜大长公主生病,所以平宁郡主也没有留太久,一家人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平宁郡主一家离开后,纪三老爷去陪母亲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瞥了他一眼,说道:“昨天你去暄风院看暄和时,和他说了什么?”
纪三老爷原本想要嬉皮笑脸地将这事揭过,可看母亲变得凛冽的眼神,只好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怎么会?”淑宜大长公主诧异问道,有些不相信。
“娘,你别小看暄和,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的本事么?”纪三老爷见她不相信的样子,心里也知道这十几年来母亲一直将自己关在内宅,很久不理事了,又特别疼爱纪凛,难免会被遮蔽了眼睛。
等听完纪凛所做的事情,淑宜大长公主怔了很久,半晌才叹气道:“我早就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以前担心他慧极必伤,喜欢多想,又有头痛之疾,担心他活不过成年,没想到这些年倒是过来了,然后娶妻生子……”
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娘?”纪三老爷奇怪地看她。
淑宜大长公主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是感叹还是欣慰,拍拍儿子的手,说道:“你们以前都怨我对你们太严厉,做事不留情面,可我也庆幸自己如此。幸好我当初为暄和聘下曲家的姑娘,他这辈子唯一求的就是这事情,我当时看他那样子,心疼极了,不管不顾地答应了他,现在倒是庆幸。”
纪三老爷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细问后才知道侄子和曲潋还有这么段往事,便也有些失笑,怨不得他觉得那对小夫妻间的感情挺好的,而且侄子经历那么多事情,还能如此坦然,也有曲潋的功劳。
这也算是一种救赎的感情吧。
她对他来说,是救赎,这种感情虽然扭曲了些,却最真实。
见母亲心情似乎有些不错,纪三老爷心中一动,便将自己的想法和母亲试着提了一下,没想到会将她惹恼了。
幸好,这时候听说曲潋从娘家回来了,母子俩才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吵起来。
****
曲潋坐到床前,将阿尚放到地上站着,然后母女俩就这么看着他。
纪凛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伸手在阿尚的脑袋上摸了摸,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不闪不避,很是可爱,眼里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怎么了?”纪凛柔声问道,见她看着自己失神,“可是今日回曲家受委屈了?”
曲潋心里觉得有些没滋味,回答得也是懒洋洋的,“怎么可能?曲家在京城的人少,就算我们这些出嫁的姑奶奶回去拜年,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人,人少是非也少,哪里会有人给我受委屈?而且我姐还在呢。”
纪凛脸上的笑容滞了下,听她每次做什么都喜欢将她姐抬出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来应该是他这作丈夫的给她依靠的,但是她似乎比较喜欢依靠她姐。
“对不起!”他温声道。
“别说对不起了。”曲潋差点一口气憋不住朝他喷了出来。这种时候,她突然宁愿他转换性格,让那个行事狂妄肆意的第二人格出来,诚实地将他心里的想法怨气都宣泄出来,而不是这样不声不响,不温不火,让她憋得难受。
纪凛脸上的神色又滞了下,想再说对不起,又担心她的反应激烈,气着自己。
曲潋深吸了口气,抄起什么都不懂的阿尚走出去。
到了外室,曲潋将阿尚放到铺着毡毯的地上,让她自己去闹膳,然后将宫心叫过来,“今儿世子喝药了?吃了什么东西?有没有好好休息?”
宫心看了她一眼,心里忍不住叹气,说道:“您离开后世子喝了药,并未吃什么东西,世子说他不饿,没有胃口,也不曾休息,一直这样坐着。”
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但听到宫心的证实,仍是让她更难受了。
曲潋觉得自己再憋下去就要暴躁了,忍不住会发脾气,虽然她知道就算自己发脾气,那人一定只会很温柔地包容她,不会生气,可是她就是不乐意。
她朝丫鬟们丢下一句“照顾好阿尚”,就直接走出门。
出了门,一阵寒风吹来,还带着淡淡的湿意,曲潋木木地站了下,才发现竟然下毛毛细雨了。
原来已经是春天了,怨不得那株老杏树都抽苞了。
她漫无边际地走着,在冷风中吹了很久,终于将她的脑袋都要冻僵后,在碧春、碧夏等人担忧的目光中,转身去了厨房。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但是暄风院的小厨房还热闹着,原因便是主子们还未用膳,厨房的人正愁着今儿主子们要吃什么,怎么都没人过来知会一声。就在厨房的人犯嘀咕时,却见曲潋走过来,惹得一阵躁动。
曲潋浑身冷嗖嗖的,但她也不理会,直接坐到灶台前烤火暖身子,顺便询问今日厨房还有些什么菜,待厨房的人回答了,她便叫来烧火的丫头,让她升起火。
“少夫人,您要亲自做菜?”碧春惊讶地道。
曲潋将袖子挽起来,说道:“是啊,给你们世子爷做些易克化的食物,省得他没胃口,又在糟蹋自己的身子。”
碧春还想说什么,被碧秋暗暗扯了下袖子,制止了。
在碧秋看来,她家少夫人明显为了世子受伤一事心情不好,可是一股火气一直憋着发不出来,所以心情很不好,而世子此时又伏小作低,让她更不知道怎么办,这种时候,让她去折腾发了邪火就好了,总会想开的。
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曲潋才带着拎着食盒的碧春回房。
阿尚此时又赖在地上不肯起了,怀里抱着一个圆嘟嘟的布老虎,正凶残地撕扯着布老虎,不过布老虎的布料和做工都极好,自然是她这么一个凶残的小娃娃能撕的。
见到曲潋进来,阿尚一骨碌地翻身而起,朝她哇哇两声。
“哇什么?叫娘!”曲潋朝她皱眉。
阿尚笑呵呵的,飞快地朝她爬过去。
曲潋无奈,只得将她抱起,一起进了内室。
纪凛坐在那儿看书,发现有人进来,赶紧将书塞到被子里,然后见到她抱着阿尚进来,又朝她笑了下。
曲潋抱着阿尚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我看见了。”
“阿潋……”
纪凛想说点什么,被她粗暴地打断了,“你身体不好,应该多休息,而不是逞强!”
“我……好吧,我歇息。”纪凛妥协地道。
“先吃了饭再歇息。”曲潋将阿尚放到床踏上,让她自己扶着床站立,然后让人去将一个小炕几搬到床上来。
纪凛伸手握住阿尚的小胖手,见她朝自己咧嘴笑,什么都不懂的纯真样子,这样干净无瑕的小生灵,真是让人心都软化了,甚至会让他偶尔想起自己两岁之前的事情,虽然记忆不多,其实那个女人对他还是很好的。
就是因为有那样美好的时光,后来的事情才会对他有如此毁灭性的打击,还不如一开始没有得到过。
“这是我做的,不管你有没有胃口,都吃一些吧。”曲潋将食盒里还冒着热气的东西取出来,有一碗鱼片粥,一碗乳白色的汤,上面飘浮着几粒红色的枸杞和红枣。
纪凛笑起来,温和地说,“颜色看着很漂亮,我现在有些饿了。”
“那就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必勉强自己。”曲潋将调羹递给他,然后将好奇地伸手要去扯炕桌的阿尚抱过来,就坐在床前看着他吃。
纪凛又朝她笑了下,边吃边问道:“你吃过了么?”
“刚喝了碗汤了,待会我再去吃。”
看她一副要盯着他进食的模样,纪凛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不再说什么,但是进食的速度快了许多。
等纪凛吃完后,曲潋让人将东西收拾出去,伺候他洗漱后,对他道:“好好歇息,你的身体才能好得快,别任性了。”
纪凛对她应了一声好,这回倒是乖乖躺下了。
盯着他入睡后,曲潋才抱着女儿到外面去解决自己的午膳。
第184章
镇国公府今年的年酒自然是办不成了,恰好人们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生病之事,所以镇国公府的年酒没办众人也并未怀疑什么。
不过,纪凛受伤一事,却是瞒不住的。至少,宫里的皇上,还有袁朗、周琅这些人很快便知道了。
皇上会知道,也是因为纪三老爷进宫说的。纪三老爷也是皇帝的表弟,虽然表兄弟二人的年纪相差有些大,不过因庆煦帝素来对周家人宽厚,十分敬重淑宜大长公主,对几位表弟也是不错的。
不过皇帝虽然知道纪凛受伤,但在纪三老爷的艺术加工下,也没有怀疑什么,只以为镇国公夫人患了臆症,纪凛为人之子,不过是倒霉罢了,倒是对他更加怜惜,让他好生在家歇息,等养好了伤再回来当差。至于其他的,都是镇国公府的家事,他相信有自己那位强势的姑母在,自不用他操什么心。
周琅和靖远侯世子能知道,也是因为他们和纪凛平时的交情。原本他们是过府来探望生病的淑宜大长公主的,但是很快就发现其中的异样,而他们素来与纪凛交好,镇国公府也不瞒他们,所以自然知道纪凛受伤一事了。
周琅和袁朗、襄夷公主恰好联袂而来,听说纪凛受伤一事,哪里坐得住了,都往暄风院探望。
曲潋听说三人过来时,便抱着扯住她的裙子不肯放手的阿尚一起去迎接。
此时春雨绵绵,空气阴冷阴冷的,外面的地面也是一片湿嗒嗒的,让人的心情变得十分糟糕,这样阴沉的天色下,周琅的脸色比天色更阴。
三人见到曲潋,也不废话,周琅便急急问道:“暄和的伤如何了?严不严重?”
曲潋看向三人,周琅的神色最为焦急,襄夷公主虽然也有关心,但没有周琅地般焦急,而袁朗看着冷冷清清,面上神色不多,仿佛并不担心,不过能让他亲自走一趟,已经足以说明了。
曲潋带着他们进去,边说道:“今儿已经是第五天了,倒是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了。”
几人进了房,便见纪凛此时披着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坐在炕上,长发随意披散,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宛若大病未愈,看着就教人心里难受。
“暄和,你没事吧?”周琅大步走过去。
襄夷公主拉着袁朗的手上前,上下打量他,发现他真的消瘦了许多,脸色也惨白惨白的,心里相信他是真的受了伤,既诧异,又有那么点儿担心,心情实在复杂。
袁朗则盯着纪凛,神色淡淡的,在他看过来时,朝他颔首致意。
纪凛对他们到来并没有什么意外,笑道:“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大过年的,怎么会受伤了?谁伤了你?不会是……”他的双眼下意识地望向上院的方向。
众人皆细心地注意到他这番举动,曲潋和袁朗都明白他的意思,襄夷公主倒是有些儿不太明白,心里糊涂着,不过此时也没有直白地问出来。纪凛受伤一事,她觉得挺蹊跷的,虽然淑宜大长公主只说受伤了,没有明确为何受伤,就是因为如此,才值得人探究。
纪凛没说话。
他这种默认的态度,让周琅气炸了,只是气愤过后,又有些无力。
就算他气愤不平,但那也是纪凛的亲生母亲,他也不能帮他什么。
众人都有些沉默,直到阿尚呜呜地叫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的被曲潋抱着的小家伙身上。
见她像条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曲潋根本抱不住她,只能将她放到地上,然后见她扶住旁边一张特地放在那里给她练习走路的绣墩,走了几步,便扑到了一个人脚边,抱住那人的腿稳住身体。
袁朗低头看着抱住他的腿站稳的孩子,心里有些柔软,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就见她仰起脸儿,朝他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小米牙。
襄夷公主被萌得差点尖叫,一把将阿尚抱了起来。
曲潋看了下这三个男人,让丫鬟给他们搬了椅子过去,便带着襄夷公主到一旁去说话了。
襄夷公主抱着阿尚不放,简直爱到了心坎里,见阿尚不肯给她抱也不生气,蹲下.身子扶着她的小手教她走路,边和曲潋道:“阿尚真是一天一个样,年前我过来时,阿尚还站不稳呢,现在就能扶着东西走几步了。”
曲潋笑着道:“小孩子长得快嘛。”
襄夷公主叹了口气,“是啊,小孩子长得快,真羡慕。阿潋,我还是没消息,我都成亲四个月了,可却没消息,怎么办?”
看她沮丧的样子,曲潋转头看了一眼临窗炕前的地方,恰好可以看到袁朗清俊的侧脸,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清清冷冷的,让人猜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这对夫妻能走到如今,似乎都是襄夷公主在付出,她热情而美丽,认定了就抓着不放,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都觉得襄夷公主为他着了魔,而他依然如故,清清冷冷的,没什么变化。
因男女有别,曲潋和袁朗其实并没有见过多少次,对他也不熟悉,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相处如何。不过听襄夷公主偶尔提起他的话来猜测,这个男人只是外表清冷,内心应该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性。
“你也不用急,不过才四个月,有些夫妻成亲几年才有孩子的……”
“不行不行,这太久了,我还是得去找些什么容易受孕的方子才好,你有认识的人有这方子么?”她又满怀期盼地看着曲潋。
曲潋:“……没有。”
襄夷公主满脸遗憾,抱着阿尚真是沮丧极了。
半晌,她才转而关心纪凛的事情,“他受伤重不重?到底是怎么伤的?”
曲潋想了下,知道以她的身份,迟早会从宫里的太后那里得知的,当下便道:“是被我婆婆刺伤的。直接刺在了心口上,景王说差点要伤及要害了,幸好三叔在,处理得及时,才没有伤到心脉,不然神仙也救不活。”
襄夷公主捂住嘴,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满脸不敢置信。
“怎么会……哪有当母亲的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襄夷公主喃喃地道,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来镇国公府时见到的事情,又有些明悟,怨不得那时候她总觉得镇国公夫人待纪凛冷淡极了,要不是他们母子俩长得那么像,都要以为纪凛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如今犯了臆症,人也有些神智不清,认不得人了。”
襄夷公主听后,沉默了许久,才道:“如果我也伤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会发疯的。”说到这里,可能是觉得这种事情让人非常难过,便闭嘴不再提它。
那边,周琅和袁朗也和纪凛说话,不过都是周琅在说,两人在听,袁朗更是不插话,沉默地坐在那儿,双手揣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手炉,一看那手炉的样式便知道是专为女子设计的,不必说应该是襄夷公主用的手炉,但他一个大男人,揣在手心里,没有一点儿异样违和。
“暄和,你还要忍下去?”周琅盯着他,心里为他不平。
纪凛笑了下,并未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问道:“阿琅,你对北疆可感兴趣?”
周琅怔了一下,连袁朗都忍不住将视线落到纪凛惨白的脸上。
周琅迟疑地道:“你不会是对北疆生了什么兴趣,想去那里玩玩吧?”他瞪着他,见他是认真的,“你是认真的?”
纪凛点头。
周琅的心脏有些负荷不住,因为他想起这人十岁的时候,说对江湖感兴趣,于是整个江湖都遭殃了,那时候他们和漕帮结下大仇,还被漕帮追杀过,闹得很大,要不是有纪三叔护着,还有镇国公府这个退路,他们早就不知道投胎几次了。
后来,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漕帮的势力都挨个换了血,损失惨重。
如今,这人说他对北疆感兴趣,让他觉得,北蛮好像要遭殃了。
“你让我想想。”周琅捂着头,觉得自己要缓一缓,要不要跟着他干,继续凶残下去。
看他这样子,纪凛有些好笑,也没催他,和声道:“你也别急,我只是说说罢了,又不是现在就让你去做什么。”
周琅这才安下心来。
又说了会儿话,周琅见他神色倦怠,知他此时还需要多歇息,便也没打扰他告辞离开了。
襄夷公主赖着没有走,她正抱着阿尚不撒手,不想离开太快,是以袁朗也就坐在那儿,并未和周琅一起结伴离开。
周琅离开后,两个同样心思藏得深的男人对视一眼,袁朗淡淡地道:“你真的对北疆感兴趣?发生什么事情了?和你三叔这次回来有关?”
纪凛知道瞒不住他,特别是他曾经拜托袁朗探查宫里的秘辛,只要他有心要查,定会查到点什么,便叹笑道:“是有点儿关系,不过这是家事,希望你别过份追究。”
袁朗听罢漠然点头,决定这事情就搁到一旁,不再探究。
“阿朗,你的情报能力不错,有没有兴趣和我干一场?”纪凛又道。
袁朗转头看他,一双眼睛是很深沉的黑,不像纪凛,是一种明润的柔和。
“我的身体不好,可没办法陪你去北疆。”袁朗指明道。
“这事尚言早,而且也不必你亲自去。”
袁朗沉思片刻,眼里滑过几许明亮的光,又道:“说说你的想法,看我感不感兴趣。”
纪凛哂然一笑,“放心,会让你满意的。”
随着纪凛和煦如春风的声音响起,袁朗觉沉的黑眸微微亮起,然后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原本苍白瘦削的脸宠都添上淡淡的粉色,惹得另一边的襄夷公主频频看过来。
曲潋也发现这边的异样,她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袁朗那种清冷中带着异样的眼神,分外地吸引人,再看纪凛,仍是那副温煦和雅的模样,如明月清风,施施然入梦的贵公子,不经意间撞进人的心坎间,泛起丝丝涟漪,难以忘怀。
“我觉得他们一定要谋划着干什么坏事!”襄夷公主斩钉截铁地道。
曲潋看了她一眼,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对那两人还真是了解,她虽然不了解袁朗,但是却知道纪凛的。
袁朗和襄夷公主也告辞后,曲潋扛着闹腾的阿尚到炕前,将闺女放到纪凛身边,对他道:“你闺女要睡了,哄哄她。”
纪凛看着像只小虫一样闹腾的小家伙,虚心问道:“怎么哄?”
“拍她的背,她闹一会儿就会睡了。”
听罢,纪凛便伸手轻轻地拍着阿尚的身子,却见阿尚翻身坐了起来,扁着嘴要哭不哭的,然后钻到他怀里,将脑袋拱到他腿窝上睡了。
曲潋看他一副毫无怨言的模样,有些心塞塞的,觉得自己在折腾他的时候,其实也是在折腾自己,真憋得难受。
直到阿尚睡着了,曲潋小心地将她抱走。
“将她放在这里也没关系的。”纪凛说道。
“你确定?”曲潋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陪她一起睡?没人陪着她会闹的。还有,你也该上床去歇息了,难道也要我陪你睡?”
纪凛看着她,柔声道:“如果你能陪着,最好不过了。”
曲潋顿了下,抱着阿尚走了。
等她回来后,见他还坐在那里,更心塞了,凶巴巴地赶他道:“还不去歇息?”
“等你啊。”说着,他小心地下了炕,拉住她的手,“阿潋,陪我吧,可好?”
“不好,我去陪闺女睡。”
“那我也去。”
“……”
最后不知怎么变成了一家三口窝一张床上,可怜的小阿尚被丢到床里头,曲潋睡在中间,纪凛这伤患在外面,幸好填漆床够宽,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曲潋也不用担心自己靠他太近不小心弄到他的伤。
“阿潋,对不起,别和我置气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面容,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你不理我,我很难受。”
曲潋一口气又梗在了心口憋得十分难受。
第185章
这个年,过得很是平淡,转眼便过了元宵。
有曲潋盯着,纪凛的伤势一天天好转,每天按时吃药歇息,没有人打扰,没有那么多烦心的事情,身边只有心爱的妻儿,确实容易让人堕落。当然,他也依然从未踏出暄风院一步,没什么事的话,也没有人会特地过来打扰,暄风院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其实不只暄风院如此,整个镇国公府都如此。
在曲潋看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是整个镇国公府却仍是选择了粉饰太平,一切如往昔般平般,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她嫁过来后好不容易而增多了的生气,此时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镇国公府又变成了以前那种安静中透着一种寂寞的平静,让人心里渐渐变得压抑。
这种压抑的感觉,纪语、纪冲等人是最深有感触。
淑宜大长公主这次称病在家,虽然也有一些交情好的过府来探望,但是大多数淑宜大长公主都没见人,将来探望的人挡在外头,再次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镇国公府继续闭门谢客,是以就算人们知道一直像个浪荡子一般在外游历的纪三老爷回来了,也不见镇国公府有多少热闹。
元宵前,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也过府一趟。
她是被淑宜大长公主特地请过来了,没有带儿子、儿媳妇,只带了一个心腹嬷嬷,便只身上门来了。
对于老太妃而言,当年的事情也是她心里的一桩心病,自从知道小女儿掐死了大女儿的孩子然后自杀、大女儿刺激得失忆,后来精神不好虐待外孙,这接踵而来的事情,都让她疲惫不堪,二十年来,时时活在自责中。
时间虽然能抚平很多伤痛,但也有很多东西直到人死时都会记住,无法释怀。
如今得知当年的真相,知道原以为是小女儿静宁的孩子的纪凛才是大女儿真正的孩子,小女儿亲手掐死的那个孩子才是她生的后,老太妃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事情,特别是如今又知道大女儿恢复记忆,差点错手杀了亲子导致已经癫疯时,老太妃哭得老泪纵横。
她的两个女儿都被毁了,就像生生剜了她的心头肉一般地痛苦。
那一刻,她是恨的,就如同当年,恨不得将大女婿杀了一样。可最后她仍是牺牲了小女儿,想保住一个,却发现最后两个都没保住时,让她痛不欲生。
恨到最后,她又茫然了。
老太妃在寒山雅居待了半宿,没有人知道她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什么,接着她又去上院看了女儿,最后方才去了暄风院。
曲潋得知她过来时,扶着纪凛出来迎接。
虽然这些年来老太妃不常上门,无力插手镇国公府的事情,甚至漠视大女儿情绪不稳时虐待外孙,但那些都建立在她以为纪凛是小女儿的孩子的基础上。
而且,老太妃记得,当年大女儿难产伤了身体,养了两年,才将身体养好,那时候大女儿对孩子还是不错的,将之当成亲子一样养育。明明那时候她偶尔来探望,一切都好好的,等她终于知道大女儿的病情时,外孙已经被她虐待得不成样,一切都迟了,伤害已经造成。
她虽然想要护,却已经迟了。
除了这些之外,老太妃对纪凛也算得上是真心疼爱的,那时候她一直以为纪凛是小女儿留下的孩子,如今知道纪凛才是大女儿的孩子后,她心情虽然复杂,但对他的疼爱依然不少。
老太妃的眼睛红肿不堪,虽然过来时已经修饰过了,还是没能将痕迹都清除。
对此,曲潋和纪凛都没有说什么,给她问安后,一左一右地扶了她进屋。
老太妃的步子有些蹒跚,看得人有些心酸。
不过老太妃并未将自己的情绪带过来,神色一如既然往,只是落在曲潋眼里,觉得她笑得十分勉强。
刚坐下,老太妃又忍不住拿眼睛上下打量纪凛,和声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看着清瘦了许多,可得好生补补,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些补品过来,可不许拒绝。”
纪凛只是笑了笑,没有拒绝。
曲潋笑道:“让外祖母您挂心了,暄和如今身体好了许多,我这些天来也给他补,只是这次伤得太重,损了身子,所以补了那么多天,看着还是苍白。”
这一腔也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抱怨的话自然又勾起了老太妃的伤心事,紧紧地拽着纪凛的手,想说点儿什么,最终有些颓然无力,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嘱他好生歇息养好身体,其他的便没有了。
一直到离开,老太妃都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说不出口。
不只女儿苦,这个外孙更苦,有些话,她可以说,但是她说不出口,也不想再去勉强他。
将老太妃送出暄风院,夫妻俩站在那儿看了许多,直到曲潋伸手拉了拉他,对他道:“回去了。”
纪凛淡淡地应了一声,和她一起转身回房。
他们两人都没有对老太妃今儿上门的事情说些什么。很多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不可能轻易原谅,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说。
回到房里,曲潋让他去歇息,便去准备晚膳。
只是她从厨房转出来时,却见纪门凛披着一件黑色貂皮斗蓬,站在廊庑下,抚着落到他肩膀上的金乌,然后将它放飞。
自从她嫁过来后,金乌不用再时时盯稍她,便很少出现在面前,一般都会在小树林那边出没,后来曲潋也看出一些门道,金乌果然成了信使,比鸽子还有用,就不知道纪凛用它来和谁通信。
放飞金乌后,纪凛回头,看到她过来,朝她露出笑容。
曲潋走到他面前,一个没忍住,便道:“你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变脸了……”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了下,以她的眼力,发现他的笑容十分勉强,让她反省是不是自己嘴巴太快了?
沉默了会儿,纪凛才道:“这样不好么?”然后他咳嗽一声,“我不想你更恼我。”
曲潋花了点儿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对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人完全捏住了她的脾气,自是知道如果他自己克制不住转变性质,第二人格是个易暴易怒又行事无章法的,恐怕到时候又会说出什么让她更暴怒的话,然后更不会原谅他了。所以,为了不让她的怒气叠加,所以他这些日子都很辛苦地克制着,别再让自己忍不住再转换性格。
曲潋白了他一眼,哼唧道:“就算如此,我还是很生气,暂时没有打算原谅你。”
纪凛只是朝她笑着,那样温柔的包容,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差点心软,转身想走时,他已经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
他低首亲吻她的脸,用斗蓬裹住她的身体,避开寒风,轻轻地附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到你不气为止。”
曲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再无法形容那种心情。
打不得,骂他无所谓,发脾气也包容,简直让人没辙。
曲潋突然伸手,圈住他的腰,软声道:“你刚才让金乌做什么?别说只是心血来潮想遛鸟,我一个子儿都不信。”说着,她掂脚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发现他的身体都僵硬了,暗暗解气,“说吧,不说实话我更生气。”
“……”
纪凛斟酌了下,方道:“其实也没什么,让金乌给靖远侯世子递句话。”
“那昨天晚上呢?”
“给乌江镇的朋友送信。”
“乌江镇?”
“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你不认识的。”
曲潋明白了,听纪三叔说过,他们叔侄俩以前在外走动,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反而比京城这些勋贵世家子的多了,看重的并不是那些人的出身,而是他们的能力。
曲潋虽然好奇心比较旺盛,可也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所受的局限性,所以有些事情他才不会和她说,都是自己做了,被她发现时,才会说一些罢了。不是不泄气的,可是就算她发现了,却帮不了他什么,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久而久之,变成男人的附庸。
“怎么了?”突然发现她的心情变得低落起来,纪凛心头发紧。
曲潋默默地扭身回了房。
纪凛跟在她身后,探究地看着她,见她板着脸,心中的弦都绷了起来,努力地克制才没有让心头的那头凶兽跑出来,但是行动间却有了些变化。
当曲潋被他捏住下巴,迫使得她与他面对面时,只想喊卧槽。
“阿潋,怎么了?”他的声音更和煦了。
曲潋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她将他的手挥开,无力地趴到床上,闷闷地道:“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只能依附着你,如果哪天你变心了,以你的本事,我恐连下堂妇都做不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人看着丈夫女人一堆,都得忍着的原因,因为没有底气,行事也不如男人方便,更没有出路。
“你胡说什么?”纪凛的语气有些起伏,不若平时的温和。
“我才没胡说!”曲潋猛地坐起来,与他面对面,“你瞧,这次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从此至终除了气你伤害自己外,我能帮你做什么?甚至我很气婆婆伤了你,可是作为儿媳妇,我除了只能推她摔一跤外,就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指责她对你不好,不然就要被世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不然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说着,她又趴回去,声音更沮丧了,“所以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被这世间规矩束缚住,什么都不能做,让自己渐渐地变得没用……”越是在这个世界生活得久,越是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她越是难受。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样的她到底是凭什么生活在这里,得到他的包容喜欢的?她明明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却被现实压得低下头。
“你大可不必包容我,我的性格不好,小时候就爱打人,长得也不是什么天仙美人儿,现在还乱生气,让你处处讨好,伏小作低……”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这一翻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时,他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细腻的面容,“我不需要一个太过聪明的、会处处干预我行事的女人陪伴我,只要看到你,我便很开心了。我是男人,保护心爱的女子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想将你养成莬丝子一样依附我,只要我足够强大,莬丝子也无法吸干养份,只能离不开我。可惜,你总是……”
他心里苦笑,在她一双清净如水的眼眸的注视下,面上却不显什么。
她总是让他有一种无法触摸之感,明明就近在眼前,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消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爱她,包容她,甚至连她生气都想要放下男人的骄傲去讨好她。或许,这就和小时候的事情有关,她在他心里已经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烙印在了骨子里,让他无法放手。
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变成一个只会依附他的无用女人,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的。
“你果然用心险恶。”曲潋指责道,“我都已经那么伤心,担心自己渐渐地变得没用,你却想将我变成那种没用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背部,无声胜有声。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小时候对你那么不好。”她又问道。
“也许,是因为我当时那么惨的时候,就只有你对我笑,还说了那么多诱惑我的话,所以我一直记在心里,觉得你很好很好,长大了都放不开。”
曲潋顿时有些尴尬,原来还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么?因为当时她无心的话,所以变成了他的执念。
“那你呢?”纪凛又问,“我是个双面人,可是你为什么还能接受?”说着,他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痕迹。
曲潋虽然心情还是莫名其妙地失落中,但是此时已然明白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取信他的机会,一个打破两人之间那种不信任的机会。
“因为你长得好看!”她毫不迟疑地说。
纪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她是这么肤浅的女人。
“别气,好的皮相总是能加分的,如果我是个黑丑妞、矮挫穷,你能看得上我么?”她理智地说。
纪凛沉默了下,艰难地说道:“应该能。”
曲潋笑着坐起身,扑到他怀里,避开他的伤口,将脸搁到他肩膀上,将他亲了又亲,然后才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笑道:“算了,不说这种肤浅的话了,要说得深刻一点,可能是当时的你太过美好了,明明心里还是挺害怕的,但是只要你对我笑,我就心跳加速,喜欢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但是越是发现你的好后,越是喜欢了,看到你就欢喜。”
那你可能不知道,那些都是我刻意伪装出来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样子。
纪凛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容颜,他无法告诉她,他其实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心黑狠毒,一切能利用的人事都能利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偏好后,就下意识地让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模样,然后让她沉沦。
“所以啦,很多没有理由的事情,最后却变得这么自然,例如我爱你,就是这么自然!”她脸上的笑容灿烂,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牵住了,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只有眼前的人。
为什么一直想要抓住她?他不知道,就是想要抓住她,想要每天看到她,想要转身就能看到她,想要她一直生活在他视线之内的地方,想要掌控她的喜怒哀乐,让她的双眼只能看得见自己。
他突然扣住她的脑袋,重重地吻了上去,用一种和温柔完全不搭边的粗蛮举动,重重地吮吻撕咬,仿佛只能这样,才能将心里那种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宣泄出来。
“放开,流血了……”她呜呜地叫着,不过双手徒劳地挣扎,却因为惦记着他的伤,只能苦逼兮兮地任由他凶狠地侵犯,直到双眸染上水雾,整个人就像被彻底地蹂.躏过的可怜虫。
他突然又找出了一项自己无法放开她的理由,因为她会为他心软,为他忍让,为他牵肠挂肚,甚至会为了他受伤,只能忍耐地任由他欺负。
呵,他怎么可能放手呢?
如果这是所谓的爱,那么他相信自己爱她爱到发狂了,不允许她有任何不服从的思想,甚至离开他的可能。
他宁愿毁掉。
第186章
曲潋知道自己应该是被近来的事情憋坏了,所以才会莫名有这种悲观的情绪,甚至几乎否定自己。这次和纪凛难得交心一次,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也没有再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郁结于心。
从上辈子惨死到这辈子一步一个脚印地生活,她便明白一个道理,人是向前看的。
所以纵使曾经有心结,也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地释怀,或者用另一段感情来覆盖,例如这辈子的父亲对她的父爱,终于让她对上辈子的惨死释怀一般。
释怀不是否定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也不是找借口原谅什么,而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
她希望纪凛有一天也能释怀,如她这般,珍惜身边的人和事。
所以她也学会了包容,包容他另一个性格的暴躁残忍,希望他有一天不会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包容,似乎让他的阴暗面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不过我还是很生气,当时看到那一幕时,我都吓得动不了。”说起除夕夜的事情,曲潋仍心有余悸,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害怕和不确定。
纪凛朝她微笑,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那你记着。”
“好。”
曲潋看了他好一会儿,决定相信他的承诺。
得到他的承诺,曲潋脸上终于重新恢复了笑容,仿佛浑身的活力又回来了。
等出了正月时,纪凛的伤势终于好了,至少外伤看来是好了,但是这次伤得太重,多少损了些底子,得仔细调理身子补回来。
知他身体好了,皇上将他召进宫,见他身体已无碍,便让他回来当差。
而这一个月期间,因淑宜大长公主称病在家,镇国公府变得冷清,出了元宵时,镇国公也递了折子禀明在家侍疾,不过其中知情的人都知道他这一举动,日后应该是不会再理事情了,闲赋在家。
与镇国公相反,纪三老爷倒是频频进宫,多数是皇帝召见,在外人看来,虽然镇国公在家侍疾,不再管事,但是皇帝对镇国公府的恩宠并未少,在他们看来,皇上此举有要重用纪三老爷的意思。
对于纪三老爷其人,京中年纪大些的人都知道的,而一些年纪轻些的就没见过了,但不管见没见过,如今他回京城了,单是皇上频频召见,就证明他比京中那些勋贵子弟好得太多,再一打听,他还没娶妻呢,众人的心思都动起来。
纪三老爷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三子,皇上又是个念旧的,只要纪三老爷肯留在京城,少不了他的好处,虽然不能继承镇国公,但他的前途也不会差多少。所以在世人眼里,就是一个钻石王老五的级别,纵使年纪大些也不要紧,老夫少妻的组合大家都见怪不怪,甚至觉得年纪大些的还懂得疼人呢。
虽然在一些夫人心里,纪三老爷就是个不着家的浪荡子,谁家姑娘嫁了他后,要是他又在京里待不住跑了,那自家姑娘可不是守活寡么?就算有些儿动心,但也迟疑着。不过大多数家中有闺女的人还是认准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和镇国公府攀上关系的机会。
于是过了正月,往镇国公府递帖子的人不少,就算淑宜大长公主如今卧病在床,可也不会不理小儿子的亲事吧?并且去和纪凛攀关系的人更多了。
纪凛受伤一事极少人知道,外人都以为他是在家中侍疾,才没有到外面行走,如今他回金吾卫衙当差,面色看着苍白憔悴了一些,都以为是为淑宜大长公主担心罢了,少有人知道内情。
面对那些怀有异心来攀关系的,纪凛皆一视同仁,等听出他们都是被家中长辈打发过来探听三叔的消息时,不禁啼笑皆非。
所以,等晚上回府,他在花园里见到正醉卧在亭里的纪三老爷时,便对他道:“三叔,你几时娶个三婶回来?”
纪三老爷正酒意醺然,听罢摆摆手,醉醺醺地道:“什么三婶?娶回来作甚?你三叔我被明方大师点化了,这辈子要保持童男之身,否则一身武功尽废……”
纪凛:“……”
纪三叔胡说八道一通后,见纪凛转身要走,忙拉住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爽朗地道:“暄和啊,既然身体好了,改日和三叔一起将你祖父留下的部下都整顿整顿,看看还有多少能用的,到时候和三叔一起去北疆可好?”
纪凛见他一张脸被酒意醺红,眼角桃花乱飞,伸手扶住他,轻声道:“三叔打算要给祖父报仇么?”
“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纪三叔晃悠着手中的酒壶,“家仇未报,岂可贪恋儿女私情。总之,老子现在不娶……”
纪凛见他脚下打滑就要摔出去,又伸手抓住他,“祖母想让您成亲?”
“是啊,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可这年都过了,还娶什么……”
纪凛看他半晌,叫来守在花园里的小厮,让他将纪三老爷送回房去歇息。
将醉鬼送走后,纪凛便回了暄风院。
暄风院里,脚上穿着一双精致棉鞋的阿尚像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走着,她如今已经会走了,但是走得并不稳当,像只小鸭子一样有些摇晃,走得急了就会摔跤,让照顾她的奶娘和丫鬟整天紧张兮兮的,她却没有任何感觉,成天在屋子里乱蹿,一心要往外跑去,也不怕外头的天气还冷着。
纪凛刚掀帘子进来,便见到往他这儿冲过来的女儿,眼看她就要摔了,伸手将她扶住,抱了起来。
阿尚一双小手攀在他肩膀上,歪着脑袋看他,很快便认出他来,脸上露出笑容,朝他伊呀叫了几声。
“要叫爹。”
“呀呀。”
“是爹爹。”
“呀呀。”
“爹爹。”
父女俩一个教,一个叫,还是没有教对发音。纪凛也不恼,抱着阿尚到曲潋那儿,见她身边放着针线筐,他看了一眼,做的是一件男性春衫,便知是为自己做的,这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的温和。
“回来啦,忙不忙?”曲潋将手中的活放下,接过女儿,给她脱了小鞋子,将她放到炕上,一巴掌按在她的脑袋上,轻易地将她推翻在一个大迎枕上。
“没什么好忙的。”纪凛说道,进了净房去洗漱,在曲潋跟进去后,对她道:“倒是有很多人过来和我打听三叔的事情。”
曲潋也不笨,略一想便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最近三叔经常被皇上召进宫,所以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将闺女嫁给三叔?”
“嗯,但三叔无意如此,刚才我在花园里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心情有些不好。”
净了脸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夫妻俩回到外室,丫鬟将一杯参茶端上来。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膳再等会儿。”曲潋说着,让丫鬟们下去,只剩一家三口说话。
她重新拿了针线筐接着干活,纪凛则坐在那儿陪闹腾的闺女玩儿,防着她不小心摔下炕,两人边着纪三老爷的亲事。
“三叔是真的无意成亲,还是另有什么计划?”曲潋边在衣服上飞针走线,边问道。
“三分无意,七分计划,三叔想去北疆。”
曲潋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他想子承父业,继续当年祖父未完的事情?”然后又皱眉道:“纵是如此,和成亲也不冲突啊,到时候带了人过去不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许是没有看对眼的吧。”纪凛随意地道,心里却觉得,他那三叔,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恐怕一般的女子不会让他上心,而能让他上心的,如今好像也没有出现过。
“三叔的眼光很高?”曲潋好奇地问道,想起纪三老爷那一脸桃花相,应该很讨女人喜欢吧。
“这我可不知道了。”
曲潋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他懒洋洋的,爱搭不理的样子,很想将手中的衣服砸到他脸上。
不就是多问几句嘛,用得着吃醋么?还是怕她问出什么来?她才不相信纪三老爷无缘无故的,突然就想去北疆建功立业,总会有个什么理由吧。
在小夫妻俩讨论着这事情时,寒山雅居里的淑宜大长公主也正头疼着。
过了一个月,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也缓过来了,虽然依然精神不太好,但在孙子的身体恢复健康后,心里终于宽慰几分,也能打起精神来关心小儿子的终身大事了。
大儿子是不行了,不过有孙子在,以后镇国公府交给孙子,她也不担心。而二儿子更省心,有二儿媳妇这个精打细算的媳妇在,以后就算分家了,也不会过得太差,唯一剩下的小儿子,老大不小了,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自然让淑宜大长公主操心了。
以往也不是不操心,但是他一直不在身边,操心太多也没用,这次他难得回来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淑宜大长公主便想要让他先成亲,成了亲后,他爱干什么都由着他。
可她好说歹说,小儿子却是个顽固的,不肯答应,特别是如今正琢磨着想要去北疆,更不可能答应了。
对此,淑宜大长公主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她原是反对三儿子去北疆的,因为这三儿子有几斤两她会不知道么,她就怕三儿子步上丈夫的后尘,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并不想让他去北疆。
可她如今老了,也没法像年轻时候一样,不听话的熊孩子就都镇压了,反而个个翅膀都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根本管不着。被他磨了半个月后,淑宜大长公主只得败退,由着他去了。
不过还有个前提,便是让他成亲后再去。
这也是淑宜大长公主的私心,想让小儿子娶个媳妇,届时带过去不仅有个贴心人知冷知热,伺候他的起居,让他在外搏命时,心里有挂念,才不会不管不顾拿命去拼。
可惜纪三老爷如何都不同意,母子俩又僵持起来了。
“三郎喝醉了?”淑宜大长公主蹙眉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喝高了?”
可能是当年的事情,淑宜大长公主极为不喜欢男人喝醉,这一喝醉,便会给人可趁之机,纵是在家中也不好。
乌嬷嬷给她沏了杯清茶,笑道:“三爷先前回来时,见花园里的春光正好,便让人去取酒喝了个痛快,后来世子恰好回来见到,让人将他送回房去歇息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起身道:“走,我们去看看。”
乌嬷嬷忙过来扶她。
等淑宜大长公主到了小儿子的房里,见他正坐在床上喝解酒茶,一张脸仍是红通通的,宛若涂了胭脂一般,不过眼神倒是清亮,并没有多少醉意。
“娘,你怎么过来了?”纪三老爷忙起身,过去扶了淑宜大长公主,将她扶到一张黑漆嵌镙钿的太师椅上坐着。
淑宜大长公主嗔怪道:“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纪三老爷笑道:“娘,你放心,你儿子我是越喝越清醒,不会醉的。”说着,他自嘲一声,“而且我也不敢醉。”
这话戳中了淑宜大长公主心中的悲痛,差点忍不住对着小儿子落泪,不过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到底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便道:“胡说什么,纵使不会醉,也会伤身。三郎,你和娘说,你为何就是不肯成亲呢?”
纪三老爷嘴角动了动,最后笑道:“哪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耽搁别人家的姑娘罢了。”
“胡说八道!你到时候将人娶了,娘还能拘着她在身边孝顺不成?我又不是那些恶婆婆,自是让你带过去的。”淑宜大长公主佯怒道。
纪三老爷赶紧赔笑,不管母亲说什么,他都只是讨好地笑着,直到将她闹得没辙,将她送回寒山雅居。
终于将人送走后,纪三老爷松了口气。
他不好告诉母亲,那年父亲战死的消息传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般强势的母亲哭得如此悲痛,在他心里留下极深的阴影。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他的妻子会不会也像母亲那样崩溃?
还是不要耽搁人家好姑娘了。
怅然叹息一声,纪三老爷站了会儿,便起身出门,往暄风院行去,打算找侄子聊聊。
第187章
听说纪三老爷拎酒过来找纪凛,曲潋柳眉倒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纪凛。
纪凛见状,忙道:“我保证不喝酒。”
她的脸色才缓和许多,和声道:“你现在还在调理身体,酒是穿肠毒物,能不喝就不喝,等你的身体好了,你要如何我都不管你。”说着,她去给他寻了件报风,又道:“不过酒这种东西,还是少喝点,对身体没益处,喝多了误事……”
这叫如何都不管?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忍不住伸手将她抱到怀里,低头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檀口,明明脸上的神色那般温柔,但是这个吻实在是称不上温柔,反而有些凶狠,撬开她的唇齿,不遗余力地侵占。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气息都粗重起来时,他才放开她。
“等我回来。”他低头望着她染上樱色的脸庞,声音变得暗哑,眸色深沉。
曲潋下意识地点头,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离开了。
她哼了一声,等他才有鬼。
所以去陪闺女玩了会儿,直到玩到闺女哭闹着要睡了,将她哄睡后,曲潋也回房收拾收拾,准备上床歇息。
二月份的夜晚还带着春天特有的料峭寒意,院子里的亭中挂了几盏琉璃灯,透明的光罩晕染一片白茫茫的光线,在夜风中摇曳轻晃,灯影洒落在亭中的人脸上,拉伸出明灭不定的剪影。
纪三老爷往嘴里倒了口酒,一只手拿着根银箸敲着玉碗,配合着单调的清鸣声,嘴里念着一首塞外诗,悠然自得。
纪凛喝着清茶,一盏清茶到底,他开口道:“三叔,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
纪凛马上起身。
“回来!你这臭小子,真是不孝,有这样对长辈的么?”纪三叔嚷嚷着,脸庞酌红,仿佛已经醉了似的。
纪凛坐回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纪三老爷将手中的小酒壶放下,说道:“是有件麻烦事儿,你附耳过来,我同你细细详说……”
纪凛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一拳揍了过去。
纪三老爷早有准备,身体一斜便避过了这一拳,同时一脚将桌上的酒壶踢飞,朝纪凛砸了过去。
凉亭里很快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响,不远处的常安常山兄弟俩埋头装死,周围的下人都俱已驱散,倒也没人看到这叔侄相残的一幕。
等声音平息下来,亭子里的石桌石凳都翻倒了,满地狼藉,连带周围的花木也遭殃,纪三老爷仰躺在花丛中,肿着一只眼睛,面上却带着爽快的笑容,笑道:“你这小子对老人家就不能手下留情么?”
纪凛站在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阴测测地说:“有你这样坑侄子的老人家么?没死就滚,否则……”
“没力气了。”
“那就躺着,别起了。”
又用力地踩了一脚,听到地上的人闷哼出声,那张如玉的面容上露出嗜血的笑容,光影之中,宛若恶鬼。
常山见主子离开了,望着主子的背影正发着呆,被兄长用推了下,“发什么呆?还不去将三爷送回去?”
“送回去?”常山缩着脖子,“刚才世子好像又变脸了,这么送回去……”他们兄弟会不会遭殃?
常安想要暴打一下这蠢弟弟,“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有世子夫人在,怕什么?快去。”
常安兄弟俩人忙着将躺在花丛中的纪三老爷搬回他的院子时,纪凛也回了房。
室内留了一盏昏暗的羊角灯,香兰色绣花鸟等花纹的帐幔垂散而下,他慢慢地掀开帐幔,原以为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原本面对床里头而睡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昏暗的光线中,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没喝酒吧?”
“没有。”
“打架了?”
“嗯。”
“将自己洗干净再上床。”
他眯着眼睛看她,然后将帐子放下,听话地去净房清洗。
等他回来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想来是等到他回来了,放心了,所以很快便入眠。
他掀开她身上的被褥,颀长的身体覆上去,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身上寝衣的系带,一只手握住饱满的浑圆,低头噙住她微张的唇。
就算是死人也要清醒了。
可能是许久未曾行房,进入的时候让她感觉到钝钝地疼,十分难受,忍不住推了推他,却被他坚定地扣住她的手腕,他的身体身体下沉,将她刺穿,那一瞬间的饱胀感无法形容,气得她忍不住在他背上挠了几下。
“该剪指甲了……”他嘀咕着,叼住她的脖子上的嫩肉轻轻地啃咬着。
曲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发现这人的语气不对,才知道他憋了一个多月,这人格又转换了,大概的原因,应该是和先前纪三叔过来有关,也不知道纪三叔哪里惹着他了。每当他的人格转换时,特别地热情,让她着实有些消受不住。
做了两次后,曲潋就受不住了,坚决不来第三次,并且亮出爪子,“你明天还要进宫当差,适可而止一点!”
“你不想再生个孩子?”他边啃着她的肩膀在上面留下点点痕迹,边含糊地问道。
“暂时不想。”她才十七岁,生什么生啊?要生也等阿尚大点再生。
“那也没关系,夫妻敦伦也不是为了生孩子!”
曲潋差点被他毫无逻辑可言的话绕晕,等发现身体又被他摆弄出羞耻的姿势,更方便他的进攻时,她终于忍不住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在他背后多挠了几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迷糊时,终于停下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趁着还有些意识时,便问道:“今晚三叔惹你了?”
“嗯,他给我丢了个麻烦事儿,让我处理。”
“什么事?”
“你不必知道。”
她的回应是狠狠地挠了他一爪子,然后被他捏住手指,很快便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她忍不住嘀咕道:“刚才不剪,现在才来剪,有什么用?”
他的回答十分理直气壮,“刚才正忙着没空,现在嘛……先剪了,等会儿你想挠也挠不了了。”
曲潋大惊失色,睡意都被他吓醒了,苦逼地道:“用得差这么拼命么?天天都给你抱着睡还不够?”虽然中间也有欢愉的时候,但是他的体力太好了,到最后时她已经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其他的了。
“难道你不想?”未给她回答,他又自说自话,“我知道你也想,只是害羞不肯承认罢了,没事,我来就好。”
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曲潋气得想挠他,难道男人在床上时都是这么流氓不要脸的?
指甲剪好了,但他并没有再继续,而是捧着她的脸亲了好一会儿,又将她啃了一遍,才搂着她入睡。
曲潋虽然很累,但是因为一直记挂着某些事情,趁着这人转换人格时,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了,我一直很奇怪,隔了这么多年,三叔是如何查出当年的事情?其中有什么契机么?”
他拍着她的背,一时没有回答。
“说吧说吧。”她讨好地亲着他的脸,伸手抚着他的眉骨,和她柔和的线条不同,他的眉骨很坚硬,是一种属于男人的硬朗。
“这关系到祖父当年的死因,一时间也说不清。”纪凛简单地提道,并不想和她说得太透,因为这其中还涉及到景王,这也是他不想和她提及的原因。
以她和姐姐曲沁的感情,如果她知道这其中的事情,不管如何都会让她为难,甚至景王还是个潜藏的危险,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负担太多。知道太多,对她没有好处,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
曲潋觉得他还隐瞒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问,他就是不肯说,便只能作罢。
翌日,曲潋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难得天气不错,曲潋看了看外面天空中自云层探出半个头的朝阳,给阿尚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戴上兔耳帽,将她打扮得无敌可爱,牵着她出了暄风院,往上院而去。
到了上院时,曲潋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将已经不愿意自己走的阿尚亲自抱了起来,等了会儿,便见神色憔悴的隋嬷嬷亲自迎了出来。
“少夫人和大姐儿来了。”
隋嬷嬷行礼请安后,一双眼睛便黏在了曲潋怀里的孩子身上,只是看阿尚因为不常见她对她并不熟悉反而扭过头不理的样子,她有些难过。
曲潋客气地问道:“不知母亲今日身体如何了?好一些了么?”
“夫人还是老样子,劳烦世子夫人挂心了。”隋嬷嬷说着,恋恋不舍地将眼神从阿尚身上移开,神色黯然。
曲潋当作没有看到,又和隋嬷嬷客气了几句,到了上院的正房前。
这里十分安静,听不到丁点儿声音,原本在上院伺候的下人也被撒走了许多,留了一些粗壮的嬷嬷在这儿守着。
曲潋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那儿装模作样地请安,又让阿尚同样作作样子,对隋嬷嬷道:“嬷嬷让母亲好生歇息,养好身子,我便不打扰了,还要去寒山雅居给祖母请安。”
隋嬷嬷讪讪地应了一声,虽然知道曲潋过来请安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的,可是却说不出什么指责话来,也无法像以前那般心怀怨恨。
以前她以为世子不是夫人的孩子,所以对世子也十分冷淡,如今真相大白,回想世子小时候受到的苦,还有如今夫人的样子,她只觉得造化弄人,一切却已经晚了,伤害无法弥补,感情更是无法修复。
曲潋知道惰嬷嬷是个忠仆,所以对她以前冷淡的态度,并未在意,就算如今她知道一些真相,对阿尚好,她也不稀罕什么,一切皆是按着规矩来。
请安完后,曲潋正要带阿尚离开,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阿尚吓得扭身就紧紧搂住她,将脑袋埋在娘亲怀里。
曲潋抱着女儿轻轻地拍抚她的背,见隋嬷嬷脸色大变,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进房,房门没有关,恰好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地从内室冲出来,刚到门口,便被隋嬷嬷抱住了。
那女人一边尖叫一边抓着隋嬷嬷,隋嬷嬷头上的发髻被抓散了,衣服也凌乱不堪,脸上甚至被抓伤了,但她并不在意,边死死地搂着那人的腰,嘴里边哄着:“夫人,夫人,和奴婢回房吧,您该吃药了……”
“不吃不吃!我要找我的孩子,不吃……啊啊啊――放开我!”
“快阻止夫人!”
几个粗使嬷嬷一起将挣扎着尖叫的人拖了回去,门也从里面关上,尖叫声渐渐消失。
曲潋紧紧地搂住女儿,心情有些复杂,呆站了会儿,转身离开。
离出了上院,恰巧见到从外院过来的镇国公,曲潋忙抱着女儿给他请安。
“是你们啊,过来给你母亲请安的?”镇国公声音有些恹恹的。
曲潋应了一声,抬头睃了他一眼,发现不过一个月,他的脸庞消瘦得厉害,眼底有着青色,完全变了个模样,没有了以往那种中年男子特有的魅力。
“阿尚长这么大了,会走了么?”镇国公的眼神落在了孙女身上,见她瞅着自己,朝她笑了下。
阿尚眨了下眼睛,很快又将脸埋到母亲怀里,显然刚才的事情仍对她有些影响。
“会走了,只是还走得不稳当。”
“小孩子都是这样,暄和九个月大时,还不会走呢。他是早产的,加上他娘怀他时,怀相一直不好,所以生下来时也是瘦瘦小小的,当初还担心他养不活,直到养到周岁时,才会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镇国公脸上的神色变得怀念起来。
曲潋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镇国公正说得高兴,突然听到上院传来躁动,脸色变了变,也没了心情说什么,抬脚就进了上院。
曲潋望着他匆促离开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才抱着阿尚往寒山雅居行去。
“少夫人,让奴婢来抱大姐儿吧。”宫心说道,担心她抱得累了。
阿尚如今已经十个月大了,抱得久了,确实会对手臂造成负担。但是曲潋宁愿自己累着,也不想放开,仿佛一放开,女儿就会消失一样。
她知道自己是受到刚才看到的事情的刺激了,她心里对镇国公夫人怀着一种既怨恨又怜悯的心情,怨恨她对纪凛的伤害,怜悯她错将亲生儿子当作仇人,到头来却发现怨恨错了人,导致她承受不住事实疯了。
到了寒山雅居时,曲潋依然恹恹的。
淑宜大长公主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没有歇息好?”
曲潋不好说什么让这位老人难受,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盯着阿尚定不住地在室内跑来跑去的身影,心里像堵了口气一样难受。
“既然没歇息好,就回去吧。”
曲潋打起精神来,对她道:“今儿难得过来,想陪祖母说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下,说道:“你这孩子又来哄我开心了。”话题一转,又例行询问起孙子的身体情况,得知恢复得不错,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两人说了会儿话,可能是有曲潋这个听众,说着说着,淑宜大长公主不免说到了小儿子不愿意成亲的事情,让她伤透了脑筋,抱怨着小儿子的固执之类的,絮絮叨叨的样子,和那些为儿子操心终身大事的母亲一样。
曲潋正听着时,明珠进来禀报,平宁郡主过府来了。
曲潋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平安郡主进来时,看到曲潋在这里,也有些意外,不过倒是没有说什么,面上也没有流露出其他神色,对阿尚时也露出笑容,摸摸她的脑袋道:“阿尚长得越来越像暄和了。”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听说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像父亲的多,像你大哥,还有勤哥儿都是如此。”
“暄和就不像。”平宁郡主嘀咕一声,“他像大嫂。”
淑宜大长公主脸色微微僵硬了下,心里叹气,其实纪凛不仅像儿媳妇,也像静宁,所以当年大家才会误会。
淑宜大长公主不想提这些糟心事,转而问道:“你今儿怎地过来了?”
平宁郡主看了曲潋一眼,迟疑了下,方道:“还不是为了勤哥儿的事情,二嫂她……”她吞吐了下,最后咬咬牙道:“二嫂好像看不上勤哥儿,不愿意让语儿嫁给勤哥儿。”
曲潋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位姑母相中纪语了。
可能是已经说出来了,平宁郡主也懒得理会曲潋了,和母亲抱怨道:“我的勤哥儿有什么不好?二嫂为什么拒绝?娘,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
“我老了,可不管这事。”淑宜大长公主一口否决。
平宁郡主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一眼正抱着阿尚低头当自己不存在的曲潋,又道:“潋丫头和她二婶关系倒是不错,和语儿也聊得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让潋丫头去帮你问问。”
曲潋惊得抬起头。
平宁郡主的脸色也有些僵硬,心里更多的是尴尬。
第188章
因淑宜大长公主开口了,曲潋只得应下来。
只是答应了,并不代表她便要尽心尽力,相比以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又不住在一起的平宁郡主,她心里自然是向着纪二夫人的,觉得纪二夫人这种聪明的女人,行事有自己的章法,她既然不答应,应该有自己的理由。
平宁郡主似乎也觉得这事交给曲潋很不放心,因为她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只是让她自己出面去问,二嫂只会和她打太极拳,根本不会和她说实话,想让母亲去说,母亲又摆出一副不管事情的模样,最后无奈,只能交给曲潋了。
平宁郡主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既然答应了,第二天,曲潋便揣着她家闺女去了二房。
曲潋到时,纪二夫人正在教导女儿看账,对于曲潋的突然到来,心里也是诧异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笑着起身相迎。
“哟,今儿什么风将你们吹来了?阿尚,给叔祖母抱抱,看看我们的小阿尚,又长大一些了。”纪二夫人抱着阿尚惦了惦,可惜现在已经会走的阿尚最不喜欢让人抱着,在纪二夫人怀里扭来扭去,纪二夫人不得不将她放下。
纪语很喜欢阿尚,加之阿尚又是曲潋的孩子,她素来和曲潋亲近,自然也十分疼爱阿尚,忙端了盘水果点心牵着阿尚到一旁玩儿去了。
曲潋坐到纪二夫人身边,看了一眼纪语和女儿,便对纪二夫人道:“二婶,我今儿过来,是受人所托。”当下也不啰嗦,将昨天平宁郡主上门来的事情说了。
纪二夫人素来欣赏曲潋这点,有话直说,不会绕来绕去的,也不是什么掐尖要强的人,和这样的人相处才舒服,不然一家子人成天像得了斗鸡眼一样斗来斗去的,情份都要斗没了,处得也累人。
听了曲潋的话,她拍拍她的手道:“难为你了。”
曲潋笑了下,说道:“也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我就是转达句话罢了,二婶你别放在心上,心里怎么着就怎么着。毕竟这关系到语妹妹的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较好。”
这翻话虽然直白,却是推心置腹,纪二夫人心里听得也舒爽。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婆婆让你过来问我,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对语丫头的事情她是不会插手的。”纪二夫人挺喜欢婆婆这种不管事的心态,很多人都觉得婆婆强势,压得儿女都喘不过气来,但是在她看来,婆婆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不该管的她从来没管过,纵使人是强势了些,只要摸清了她的脾气,那就好办了。
“我之所以不同意,便是你姑母这个人。”纪二夫人端着茶喝了口,对曲潋说道:“她那个人,有些刚愎自用,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憋都要憋死人了,我怎么能让语儿嫁过去天天让她管?虽说姑表亲最亲,都是知根知底的,沈勤那孩子也不错,可是这当侄女和当儿媳妇是不一样的,侄女怎么疼爱都行,但是儿媳妇却要立规矩……”
曲潋明白纪二夫人的意思,平宁郡主心里埋怨自己母亲强势,压得他们这些儿女喘不过气来,但是她自己未尝不是如此,要不是沈勤兄弟三人是男的,而且年纪大了,迁到外院住,不在母亲跟前,恐怕比淑宜大长公主过之无不及。
而纪语的性格是那种比较文静柔顺的,如果遇到一个强势的婆婆,岂不是要受搓磨?
纪二夫人以自己的经历忖度女儿,自然也希望女儿如自己这般,遇到一个不管儿子房里事的婆婆,更希望将来女儿能嫁个一心一意的夫婿,也如自己一般,丈夫无二心,只有小两口二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平宁郡主也是个强势的女人,是不允许儿子脱离自己的掌控,恐怕到时候见着小夫妻俩感情好,会忍不住插手儿子房里事情,她的语儿性子腼腆,根本不可能斗得过平宁郡主。
等纪二夫人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曲潋点头道:“二婶说得对。”和纪语认识这么久,也是知道这小姑子的性格。
纪二夫人又笑了下,继续道:“不过勤哥儿这人确实不错,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个纯善的好孩子,而且是个有主意的,倒为良配。”
曲潋忍不住笑起来,“二婶,你这么看好这位表弟?”
“自然,他也是个有心的。”
曲潋对上纪二夫人意味深长的神色,瞬间明白了,当下便道:“二婶放心,我知道怎么回复姑母了。”
纪二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深,拍拍曲潋的手,笑道:“你这孩子是个明白人。”
问明白了事情,曲潋在二房待了会儿,便要带着阿尚告辞离开。
纪语有些依依不舍,捏了捏阿尚肉肉的小手,对曲潋道:“大嫂,我改天去你那儿玩,你可不要嫌弃。”
“不嫌弃,语妹妹喜欢阿尚就来陪她玩儿,如今她会走了,就爱折腾,将一干丫鬟嬷嬷都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到时候你别叫累就好。”
纪语笑盈盈的,直说不会。
曲潋母女离开后,纪二夫人也不再教女儿看账,而是拉着她坐下来,将她上下打量,看得纪语不自在地扭着身子,嗔道:“娘,您看什么?”
纪二夫人抬手给女儿理了理头上的发簪,笑道:“转眼间,你就长这么大了,是该嫁人了。”
“娘!”
看女儿扭着身子要走,纪二夫人道:“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羞的,而且这事关女人一辈子的事情,就算是父母之命,作姑娘的也要心里有个主意才行,省得日后心里后悔,到时候可没地方哭。”
纪语虽然心中羞涩,不过听到母亲的话,倒也没有掩面而走,垂着头坐在母亲身边,红着脸道:“娘,您突然说这话,是不是要给女儿议亲了?”到十月份,她就及笄了。
“是啊,你觉得你勤表哥如何?”
“啊?”纪语愣了下,没想到母亲会提勤表哥,瞬间脸红如霞,喃喃道:“我、我……”
“你勤表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而且十分孝顺,难得的并不愚孝,只要他心里明白的事情,自有自己的坚持,娘看中的是他这点,和你的性格恰好互补。”纪二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只是,这也是我担心的,所以我还得要观望一下才行。”
“娘……”纪语有些不太明白。
纪二夫人朝女儿笑了下,拍拍她的手说道:“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日后会明白的。”
得了纪二夫人的话,曲潋便给忠靖伯府递话请平宁郡主来一趟,待平宁郡主过来时,曲潋亲自和她传达了纪二夫人的意思。
“二婶其实挺喜欢勤表弟的,只是语妹妹的性子您也明白,二婶没法放心。”
平宁郡主蹙眉,不悦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阿语是我侄女,我疼她都来不及,难道会像恶婆婆那般欺负她么?”她看中的便是纪语这种贞静娴雅的性格,有纪二夫人教导,也不失大家风范,是极好的长媳人选,将来二子、三子娶妻,定能和妯娌们和平相处。
“姑母误会了,二婶并不是这个意思。”曲潋不慌不忙地道:“二婶是当母亲的,而且和二叔鳒鲽情深,自也希望女儿能像她这般。”
平宁郡主的顿时神色有些不好,她抿着嘴看了曲潋一会儿,突然道:“我记得,暄和好像一直没有房里人。”
曲潋微微低头,羞涩地道:“确实如此。”
平宁郡主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曲潋送她出去,心里明白平宁郡主的心情,因为沈郡马房里也有两个通房,听说是忠靖伯老夫人送过去的,平宁郡主能压着丈夫不让将那两个通房提成姨娘,但是却只能吞下这口气。可能是如今她有儿子了,随着儿子的成长,渐渐地也有些明白婆婆当年的心情。
如果儿子和儿媳妇的感情太好,当母亲的确实心里难受,有一种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辛酸感。
将话传达后,曲潋便完成任务了,不过她也没有因此什么都不管,而是让人暗暗关注这事情。
过了几日,平宁郡主又上门了,直接去二房寻纪二夫人,两人关在房里谈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不过等平宁郡主离开时,板着脸,看起来仿佛很是生气的样子。
曲潋原以为谈崩了,谁知她带阿尚去二房玩时,发现纪二夫人的心情很好,顿时明白了。
曲潋知道纪二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她想要给女儿谋划,想来纪语以后应该能嫁得称心如意,便也没有过多地询问,只是在和纪二夫人聊天时,便笑言道:“等语妹妹出阁时,我这作大嫂的少不得要给她添妆。”
“到时候你不许小气,若是太小气的话,我可不依。”纪二夫人笑道。
“放心,一定不会的。”
纪语正好牵着阿尚过来,听到这两人的话,顿时羞得满脸红霞,将阿尚交给曲潋,转身便跑了,惹得纪二夫人和曲潋都在那儿笑。
过了花朝节,天气渐渐好转,温度也回升,整个京城呈现出一片春意盎然。
趁着天气好,曲潋突然心血来潮,带着闺女回一趟娘家。谁知进了家门,没想到却见到景王府的车驾。
季氏闻声而来,见到小女儿带着外孙女回来了,心中十分高兴,面上却嗔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姐妹俩是约好回来的?”可刚才和大女儿说话,没听她说小女儿也要回来。
曲沁站在季氏身边,朝妹妹笑着,说道:“我可没有和阿潋约好,应该是我和阿潋心有灵犀才对。”
曲潋看到母亲和姐姐也很开心,将闺女往她娘怀里一放,就去拥抱她姐,笑呵呵地道:“姐姐说得对,我们姐妹俩心有灵犀。”
对于两个闺女回来,季氏十分高兴,留了她们午膳,才让她们归家。
离开时,曲潋对她姐道:“姐姐,阿尚如今会走了,家里拘不住她,改日天气好,我带阿尚去你那儿玩。”
曲沁摸摸阿尚的小脑袋,笑意柔和,点头道:“来时给我递句话就行了。”
和姐姐说了会儿话,曲潋揣着她闺女高高兴兴地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回府。
曲沁的心情也很不错,今儿难得天气好,原是在府里待不住,回娘家探望继母,没想到妹妹也一起回来,这份默契让她心情十分高兴。
这份高兴的心情,维持到回到景王府。
她刚下马车,远远的便见景王迎面走来,面上无一丝笑意,眼神冰冷,浑身透着一种让她说不出的气息,让她心头有些发紧。
“明犀!”曲沁忍不住叫了一声。
明犀是景王未出家之前的名字,是高宗皇帝为他所取,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人寥寥无几。
景王脚上的步伐一顿,目光凝到她脸上,面上那种冷峻霜寒如同遇到暖阳一般,慢慢地化成水,身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泊清逸,只是眼神依然带着冷意。
“你……”
曲沁走过去,伸手挽住他,朝他笑道:“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景王低头看着她,他看了她很久,久到曲沁脸上的笑意一点一滴地退去时,方才听到清朗的男中音道:“没事,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了。”
曲沁看了他一会,慢慢地松开了手,为他整了整衣襟,温声道:“既是如此,那你可要注意安全。”
景王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大步离开。
目送景王离开的身影,曲沁回到房后,思索了会儿,让人去将徐川叫过来。
第189章
曲沁等了三天,才等到景王回来。
而这三天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曲沁也打探不出来,虽然她想让徐川盯着,可惜徐川虽然有些手段,到底能力不够,还是将人盯丢了。曲沁倒没怪罪徐川,发现徐川没能打探到,马上让徐川撤回来,没有让他继续打探,省得动作太大的话,会带来其他麻烦。
以她对景王的了解,景王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没人能打探得出来,曲沁素来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这次他明显不乐意让人跟着,那么她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只是尊重却不代表不会为他担心。
那天景王离开时,他的神色太过可怕,曲沁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然会担心,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而这三天中,宫里的皇后身体似乎不太好,皇上派了内侍过府来请景王入宫,得知景王不知去哪里了,内侍只能回宫去禀报皇帝。
这又是一个麻烦事儿。
虽然庆煦帝对于这位皇叔十分信任,可是再信任,皇帝也是一种多疑的生物,对于景王无故出京之事,多少会有些猜疑,只是这份猜疑暂时不会让皇帝因此而生起什么不好的想罢罢了,但果处理不妥当的话,也会被人拿来作文章。
盯着景王府的人可不少,虽然大多数巴结他,但也有一些因为利益的原因,巴不得他被皇帝猜疑。
就在曲沁担心时,景王出京的当天,镇国公府里的纪三老爷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去找了纪凛,并且对他道:“看来已经有人秘密联系上景王了,不管最后他会做出什么选择,都做好准备吧。”
纪凛淡淡地看着他,然后点头,转身就离开,仿佛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纪三老爷不禁苦笑。
因为景王的离开,纪三老爷这三天也乖乖地在府里窝着,哪儿也没去,仿佛在等一个结果。
出乎他们的意料,三天后,景王回来时,表现得很平静,回京后直接回了一趟景王府,并未第一时间去镇国公府找纪三老爷。只是这种平静,更是让人担心的,就怕他记在心里,以此为由做点儿什么。
纪三老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景王这是几个意思,心里也在暗暗地警惕着。
曲沁听说景王回府时,忙将手中的账本放下,亲自迎了出去。
景王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曲沁发现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是三天前他离开时穿的,眼底有着浓重的青色,头发也沾了尘埃,整个人看起来和平时的光鲜亮丽有着巨大的区别。
曲沁不禁猜测,他是不是三天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明犀,你怎么了?”曲沁迎过来,柔声问道:“你看起来很不好,可要歇一歇?”
景王神色疲惫,不过神色倒是正常,对她道:“我先去洗漱。”
曲沁点头,让丫鬟准备好干净的水,等他进了净房时,又亲自去厨房吩咐人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然后亲自捧了干净的衣服进净房。
景王似乎并不习惯让侍女伺候,甚至某些时候的作风,就像个和尚一样守着什么清规戒律,这俨然是他二十多年来习惯的生活模式,就算是成亲了,仍然一下子还没法转变过来。曲沁发现这点时,心里暗暗好笑,倒也没有纠正他,反而觉得他这样很好,也有意无意地让他继续维持此,她并不介意亲自伺候他起居。
景王坐在浴桶里,闭着眼睛,水蒸汽凝成水珠,从他干净光洁的面容滑下,落入水中,他的皮肤透着一种莹润的白,更衬得眼下的青色浓重。
他看起来很累,不然也不会直到她到面前来,才会发现她的存在。
曲沁朝他笑了下,然后给他清洗头发,她的手指很灵活,轻轻地按揉着头皮,舒络神经,让人渐渐地轻松起来,忍不住睡去。
景王闭眼休憩了会儿,直到头发被人用巾子一点一点地吸去水份,才从变凉的水中出来,打着哈欠,拿着衣服慢慢往身上套。曲沁忙帮他将身上的水珠擦干,省得弄湿了衣服,觉得这人真是不会照顾自己,怨不得以前当和尚时,外表看着光鲜亮丽,私底下总是弄得一团糟糕,没有丁和尚的样子。
虽然那时候他其实已经不是和尚了,不过是顶着和尚的名份过日子罢了。
膳食已经准备好了,景王却没什么胃口。
“多少吃一些再歇息,省得坏了身子。”曲沁柔声劝道。
景王看了她一眼,这才拿起筷子,对她道:“你吃过了么?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用了,我刚吃了早膳,暂时还不饿,你吃吧。”
用过膳后,景王并没有去歇息,而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桃花,一阵春风吹过来,些许花瓣随风飘落。
曲沁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站在旁边看他。
这时候,她觉得这人和淑宜大长公主不愧是姐弟,他们的气势、神色都极为相似,那种凛冽肃穆的神色,同一辙。
半晌,景王方道:“三天前,我才知道,原来生我的那个女人当年其实没有死,父皇原本要赐死她的,可是她付出了代价,被人救走了。可是也在三天前,我才知道,她刚死了不到几个月,果我那时候知道,说不定还能去见她一面。而杀她的人,是姐姐的三子……”
当曲沁明白他嘴里的姐姐是淑宜大长公主时,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上辈子好像没有听说过。不过她很快便释然,上辈子自己那样的处镜,自顾不瑕,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外面的事情?更不用说她和景王那时候就是两个陌生人罢了,唯一的联系是他被妹夫请去庄子给她看病,延长她的寿命。
而这种事情只能称之为皇家秘辛,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迟疑了下,她轻声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王回身看她,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薄唇轻启,“她是北蛮王庭的公主。”
曲沁的神色变得严肃,一双沉静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
然后,曲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你是你,她是她,你们不能相提并论。”然后她故作轻松地说,“至少,我今嫁给你了,自是出嫁随夫。”
景王脸上凛冽的神色渐渐地消融,变成平日那种清淡俊逸,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他想说点什么时,计嬷嬷在门外禀报宫里的内侍来了。
曲沁忙道:“对了,这两天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皇上派人过来请你进宫,不过你不在,皇上便每天都派人过来问一声。”
皇后的肚子渐渐大了,皇帝对皇后这胎十分看重,所以根本容不得任何闪失,宫里的太医医术虽然不错,但皇帝显然更信任景王,果皇后肚子有什么不适,都会派人过来请景王进宫。
景王神色顿了下,对她道:“我明白了,我这就进宫一趟,回来再歇息。”说着,他伸手拥抱她,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背,便回房去换进宫的衣服。
曲沁跟过去伺候他穿衣,然后将他送出门。
等景王走后,曲沁将伺候的人都遣到外面,自己静静地坐在房里想事情,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凝重。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死后,应该还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这事情和景王有关。
那时候,皇上立了满一个月的皇十子为太子,前面的诸位皇子自然不服,甚至连五皇子都动了心思,只是他才动了心思,就被她坑得永无翻身之地,自然也和皇位无缘。她虽然坑了五皇子,但其他的皇子依然活得好好的,才一个月大的皇太子,恐怕没有多少人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当时,还不是景王的明方大师被纪凛请去庄子给她治病,她在半睡半醒间,听到明方大师和纪凛的争执,可能是在她这么一个将死之人面前,他们并不用隐瞒什么,方大师当时说,他这次回京城是为了取回属于他的东西,让那些辜负他的人付出代价。
而纪凛当时又说了什么呢?她那时候快要维持不住清醒了,依稀仿佛听到他说,果明方大师要出手,那么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的处境,唯有不死不休。
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他可不像表面上那般悲悯苍生,甚至可以说是个骨子里有些冷情之人,且因为太过聪明,世间很多东西可以轻易唾手可得,所以对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果他也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产生什么兴趣,也能了解,毕竟他也是高宗皇帝的皇子,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所以,果没有意外,后来的事情,应该是明方大师趁机挑唆那些年长的皇子们对付小太子,而小太子的倚仗是庆煦帝,果庆煦帝发生点什么不测,小太子又小,轻易便可让那些兄长们撕了,然后皇子们再自相残杀,整个朝堂会陷入一种混乱……
“你怎么坐在这儿?”
温和的男中音响起,曲沁呆滞地抬头,当看到那走来的男子,她的瞳孔微微缩了下,整个人都木木的。
景王已经有三天没有好好歇息,回来后又被请进宫给皇后看病,好不容易出宫来,恨不得马上就上床歇息一场,但是看到她这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阿沁,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曲沁只是木木地看着他,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或许也有她坐得太久身体麻了的原因。
在他进宫的这半日,她将上辈子的事情想了又想,将之掰碎了咀嚼一样地分析,终于让她分析出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事情。
上辈子的最后,这个人应该是当了皇帝。
宫里的皇帝和那些皇子,都成了他的踏脚石,和搏奕中的牺牲品,只有他才是那个胜利者,不管是北蛮还是大周,都成了他手掌间的玩物,甚至她的妹妹、妹夫……
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死后,可能妹妹、妹夫也活不长更让她难过的事情了。
以上辈子的情况,果宫里的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托孤的对象唯有纪凛和宁王,甚至因为宁王的嫡子周琅被迫远走边境,宁王会投鼠忌器,可能会被哪位皇子拿捏住,无法全心全意地辅佐太子,那么纪凛是唯一适合的,是皇帝一开始便好选托孤的人。
这样的人,新帝会让他活着么?特别是以明方大师的心智计策,与纪凛又有化不解的仇怨,他根本不会允许纪凛活着,纪凛只能成为这场变乱的牺牲品……
“阿沁!”景王的声音变大了许多,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拥到怀里,面上露出几不可查的慌张,掐着她的手腕把脉,以为她的身体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沁的目光渐渐地聚焦,落到他的脸上,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是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好。”景王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听丫鬟说,她已经在房里坐了大半天,从他进宫坐到现在。
现在,他突然想不起其他那些扰乱了他三天心绪的事情,只有眼前的人。
曲沁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低低地哭了起来。
“阿沁……”
“没事,就让我先哭一哭……”
她哭的是上辈子,弟弟被人害死了,唯一在乎的妹妹却也没能得到善终,似乎他们一家都是不幸的。而这一切的不幸,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景王抱着她回内室,搂着她躺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说道,“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他知道她心里有着什么秘密,他以为他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他总会探究明白的,可是刚才亲眼目睹她看自己的那种痛苦复杂的眼神时,他又有些退却了。
难道她心里的秘密其实和他有关?
曲沁低头,任由他给自己擦泪,声音闷闷的,“何能过去?你呢?你怨恨纪三么?”
景王没吭声。
当年他愤而逃出相国寺,顶着和尚的身份在外流浪,甚至发誓一辈子不进皇城,不与周家人有牵扯,而这种愤怒的起因,便是因为父皇亲手杀了他的生母、逼他出家之事,成了他心里的执念。这世间之事,很多可以看淡,唯独这件,因为在幼年时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使他无法第一时间释然。
曲沁心里叹息,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明犀,阿潋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那我呢?”景王脱口而出,说完后,不禁有些赧然,觉得自己这把年纪了,和个小姑娘争个高下什么太过没脸。只是听到她这样的话,心里仍是有些难受。
曲沁沉默了下,又道:“你曾经问过我,为何我与你素不相识,却几次三翻一直帮你么?自然是有原因的……”
第190章
皇后自从怀了身孕后,身体便有些吃不消,比平时更容易疲惫或者出什么状况。本来她的年纪就大了,已经过了女人最适合怀孕的年龄,在这样的年纪还能怀上,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奇特的事情。
而庆煦帝认为,这可能是上天特地赐给他的嫡子。
因为高宗皇帝子嗣不丰的原因,先帝又早死,同样没有留下嫡出的皇子,高宗皇帝不是不遗憾的。庆煦帝也受到了自己的皇祖父的影响,心里自然也希望将来这江山是交给嫡子,只可惜皇后自从生了襄夷公主后,便一直没有消息,如今都年过四旬了,没想到会传出喜事来。
对于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性别,可是庆煦帝却已经对这孩子非常重视,重视的程度,不是前头所有皇子都能比得上的。
庆煦帝这种态度,众人看在眼里,对皇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目光也截然不同。孩子还没生下来,便引起了所有人的高度关注。
无论是皇子和宫里的嫔妃们,在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起什么坏心眼,毕竟皇后也不是吃素的,皇帝又看得牢,这种时候,没人会和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过不去。甚至很多人觉得,以皇后这把年纪生孩子,风险十分巨大,到时候一尸两命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就算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养活呢,宫里夭折的皇子也不少。
想明白这点,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好戏心情去看待皇后怀孕一事,但也有一些脑筋转不过来的,看不明白其中事情,为此急躁不已,这种人往往会成为旁人手中的利用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枉死在深宫里。
这日,襄夷公主进宫探望皇后。
皇后这几天身体不舒服的事情,襄夷公主也是知道的,毕竟宫里没什么秘密,又是自己母后,自然比旁人要关心一些,得知皇后身体不舒服,襄夷公主也十分紧张,特别是这种时候,景王竟然不在,让她差点忍不住跳脚。
幸好,景王很快便回来了,进宫给皇后请脉后,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母后,您的身体如何了?”襄夷公主眼巴巴地看着正在喝药的皇后,目光落到她已经显怀的肚子上,心里也不是不忧心的。
皇后喝了药,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水漱口后,说道:“今儿好一些了,景王的医术倒是不错的。”
襄夷公主听得撇嘴,嘟嚷道:“可惜他小气得紧。”
“他如何小气了?”皇后奇道。
“他不肯给我开方子调理身子,我也想给表哥生个孩子。”
皇后差点喷了,有些无语地道:“你一个姑娘家的,竟然亲自登门去求这种事情,也不害臊。”
襄夷公主不仅不害臊,甚至觉得这女人要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有什么好害臊的?如果能让她马上怀上表哥的孩子,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你的身体素来健康,在宫里调理得很好,已经不用调理了,别胡乱吃药,坏了身子以后有得你哭的。”皇后少不得又要操心这每次一遇到袁朗就会脑袋不灵光的闺女,让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听母后的话,你和朗儿如今都还年轻,这种事情急不得。”
其实皇后觉得女儿怀不上,不是女儿的原因,而是女婿的身体不好,太医曾隐晦提过,男子体虚精水不旺,如何能让女子受孕?只得再慢慢地调理,总会有孩子的。
襄夷公主左耳进右耳出了,等皇后说得差不多时,她突然道:“娘,刚才我过来时,看到外面平姑姑正在忙什么,是不是又有人惹您生气了?”
平羽是凤翔宫里的大宫女,皇后用惯了的人,凤翔宫里有个什么事情,都是她去处置的。
皇后面容淡淡的,她的脸并不是时下女子的那种柔美中带着俏丽的瓜子脸,反而浓眉大眼,带着一股爽利的英气,虽然如今年纪大了,加上怀孕,脸色有些不好,不过却未损几分韵味,反而添了一种难得的柔和。
“有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听到这话,襄夷公主暗暗撇嘴,说道:“那母后你可要小心一些,保重身子方是。”
皇后抚着肚子,朝女儿笑了下,“放心,如今你父皇是站在本宫这边的,太后也不管事,自是没人越得过凤翔宫。”原本还有几个年轻受宠的贵人风头颇盛,不过近来也因为皇后怀孕一事消停了,这倒是称了她的心意。
母女俩正聊着,外面响起了宫人请安的声音,原来是皇帝过来了。
庆煦帝进入正殿,见到女儿扶着皇后迎过来,忙道:“你身子不爽利,应好生歇息,不用行这些虚礼了。”亲自过去扶了皇后入座,又朝女儿笑道:“襄夷今儿怎地进宫来了?”
“当然是探望母后和母后肚子里的弟弟了。”襄夷公主笑眯眯地说。
庆煦帝十分高兴,也不纠正女儿的话,心里同样认定皇后这胎是皇子,不过生怕给皇后添加压力,嘴里一直没明说。
襄夷公主陪着说了会儿话,怕累着皇后,很快便告辞离开了,转而去了仁寿宫去探望太后。
襄夷公主离开后,皇后和皇帝埋怨道:“听说这段时间襄夷时常去景王府里寻景王,这孩子也真是的,为了怀个孩子,尽瞎折腾,皇上下回再见她时,可要好生说说她,哪有公主这般急躁的。”
庆煦帝笑道:“襄夷就是这种性子,如今朗儿年纪也大了,不怪她心急。没事,改日我让景王去给朗儿把把脉,给他调理下身体。”
皇后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庆煦帝陪了皇后一会儿,见皇后累了,亲自扶着她回内殿歇息,最后又叮嘱了宫人们好生伺候,方才离开,回到太极殿处理政事。
刚回到太极殿,汪全便过来禀报道:“皇上,宫外来了消息,今儿景王殿下去镇国公府。”
庆煦帝坐在铺着明黄色垫子的龙椅上,微微眯起眼睛,“景王去那里做什么?”
“听说和纪三老爷打了一架。”
“打架?”庆煦帝手里转着两颗婴儿拳头大的玉珠子,珠子转动间发生摩擦的声响。他慢慢地思索着,轻声道:“纪三在外头十几年,如今倒是想去北疆,有为老公爷报仇之意,景王叔呢?”
汪全躬着身体,没有开口。
庆煦帝思索了一会,对汪全道:“还没查明景王叔那三天出城后去见的那些黑衣人是谁么?”
汪全额头沁出冷汗,小心地道:“景王殿下的武功是承自相国寺的僧人,极少有人能及得上,他若有心要甩开跟踪的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庆煦帝自是知道这道理,所以对此也并未太生气。
汪全偷偷窥了皇帝一眼,又道:“不过奴才已经让人去盯着那群黑衣人了,如果有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回来的,皇上不必担心。”
庆煦帝点头,面上淡淡的,“朕倒也不担心什么,如今景王叔既然肯留在京城,给自己弄了这么个身份,便将他自己的后路绝了,景王叔是个聪明人,不会自绝后路。况且……”他笑了下,“还有景王妃在。”
汪全提起的心顿时慢慢地放回了胸腔,知道皇帝这回并未因此对景王起疑,就算曾经起疑,怕也在昨日景王进宫时,景王亲自解决了。
果然,庆煦帝也没再问景王的事情,而是翻起御案上的折子批阅起来,只是当翻到其中一份折子,顿时脸色大怒,一拍桌子,厉声道:“来人,将五皇子传进来。”
汪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肃手站在那儿,眉也未挑一下,心里却琢磨着,好好的,五皇子怎么会惹事了?郭妃昨日伴驾时,皇上明明还对五皇子近来的差事挺满意的。
等五皇子过来时,还未来得及给皇父请安,一张折子便兜头砸了过来,将他砸懵了。
正在仁寿宫里陪太后说话的襄夷公主听到宫人过来禀报五皇子正在太极殿被皇帝训斥的事情时,她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太后听罢,淡淡地道:“哀家知道了。”
来报禀的宫人见太后没什么吩咐,便退了下去。
不过半日时间,五皇子被皇帝训斥,撸了他在吏部的差事,让他滚回府里闭门思过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同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宫外传递,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反应不一。
襄夷公主带着好心情出宫,半路上遇到袁朗的车驾,襄夷公主欢快地扑了过去,顺便将自己在宫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他。
“五哥真是活该,没想到他也有这一天。”襄夷公主和他絮絮叨叨地道:“当初他可嚣张了,连我都没放在眼里,这种性格迟早要吃亏的,以前有郭妃在父皇面前为他周旋,如今他贪心不足,门人犯了错事被捅到父皇面前,看他还怎么狡辩……对了,表哥,你知道这事是谁干的么?”
袁朗偏首,看她明媚的双眼眨啊眨的,可爱极了,面上也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如果不是和五皇子有冤仇的,那就是看他不顺眼的。而且,我觉得事情显然不只如此,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如此生气了。”
虽然宫里都传遍了五皇子被训斥一事,可皇上为何生气训斥的原因,却没有传出来,说的也只是五皇子的门人犯了错罢了,但众人都知道,这并不足以让皇帝大怒。
袁朗偏首,看着襄夷公主掰着手指头细数可能坑五皇子的人选时,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深和。
他想,最多不过几年,这天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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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对于镇国公府来说,本是很平淡的一天,但是景王上门后,就变得不平淡了。
当听说景王和三儿子打起来时,淑宜大长公主又惊又怒,下意识地便要起身过去阻止,却没想到阿尚正坐在她身边啃着果子,一边屁股压着她的衣摆,她这么一站,衣摆抽出来,阿尚便摔了个轱辘。
“大姐儿!”乌嬷嬷就在身边,伸手扶住小身子往后仰的孩子。
阿尚倒是没什么,双手还抓着一颗草莓塞嘴里啃着,摔倒了也很淡定地躺在乌嬷嬷手中继续啃水果,乌嬷嬷将她扶正坐好,继续啃啃啃。
曲潋:=__=!这么贪吃,一定不是我的原因!
淑宜大长公主被吓了一跳,不过看到阿尚那淡定样子,倒也没有要急着出去,而是让人去将常管家叫来,对他道:“你快去让人将暄和叫回来。”
吩咐人去将孙子找回来后,淑宜大长公主便有些坐卧不安,在室内转着圈子。
“祖母,没事的,许是景王和三叔闹着玩呢。”曲潋安抚道,“听暄和说,三叔以前在外头时,还常得到过景王的照顾。”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焦急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弟弟今日过来的原因,怕是已经知道他生母的死因了,这会儿是过来报仇的,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如何能安心。她就怕景王看不开,坚持要为生母报仇,毕竟当年他如此怨恨的原因,也是因为父皇赐死了他的生母……
想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更怨恨那个北蛮女人了。
曲潋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在担心什么,将啃得满脸都是草莓渣的闺女抱过来,给她擦脸蛋,原是想要将她手里抓得不成样的果肉扔了的,被她凶悍地啊啊叫着,无奈地掐了下她的脸蛋,给她重新换了一颗草莓,让她继续啃。
纪凛很快便回来了,不过他并未去纪三老爷的院子,而是先来淑宜大长公主这边。
“暄和,你三叔和景王打起来了,你快去阻止他们!”淑宜大长公主急得已经没主意了。
纪凛扶住她,声音不急不徐,“祖母,不必担心,让他们打一架就好。”
“可是万一景王真的对你三叔下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弟弟的伤杀力。
“不会的。”纪凛淡淡地道:“如果他要对三叔下手,不会过来寻三叔打架。”
那人只会更冷静理智地先按捺下来,然后用另外的法子将他们在意的东西都一一毁坏,或者直接颠覆了大周,这才是他会做的报复。可如今,他直接冲到府里来,不管不顾地找三叔打一架,看着凶险,其实说明他并不想要取三叔的性命。
“真的?”淑宜大长公主对人的心理把握还是差了一些,不然这些年来也不会时时担心那弟弟要造反了。
纪凛将她扶回炕上坐,突然听到呀呀的叫声,转头便见阿尚朝他露出欢快的笑容。
阿尚如今已经能认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纪凛对她太有耐心了,相对于偶尔喜欢将她玩来玩去的坏娘亲,阿尚明显比较亲近爹爹,每天见到纪凛回来,都要去黏他。
“呀呀~~”
“呀什么呀?叫爹!”曲潋拍拍闺女的小屁股,将她放到地上,由着她像只小鸭子一样,摆到纪凛那儿。
纪凛抱起阿尚,让她坐在自己双膝上,见她将脸蛋糊了一脸的果渣,细心地用帕子给她擦脸。他的动作很温柔,阿尚没有一点儿不适,反而很有孝心地将手中的草莓递给他。
“阿尚自己吃。”纪凛拒绝了闺女手中那坨东西。
阿尚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继续欢快地啃草莓了。
淑宜大长公主原本一直看着外头,不知何时视线落到了孙子身上,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细心的动作,心里头又泛起了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
第191章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淑宜大长公主派过到纪三老爷院子里盯着的人才回来禀报,院子里头没声音了。
淑宜大长公主下意识地就要过去,却被纪凛拦下。
“祖母,还是由我去罢。”纪凛看着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对上这双乌沉沉的双眸,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半晌,她有些颓然无力地道:“那你去吧,我就不去碍那个眼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劝着点。”
她心里知道,此刻如果她去了,反而讨不了好。景王自幼聪慧,偏偏又是个性子敏感的,惯会钻牛角尖子,不然也不会以和尚的身份过了近三十年,和高宗皇帝死磕了那么久了。稍不小心,又会让他想歪了,届时不知道他又做出什么事情来。
纪凛将阿尚放下来,交给曲潋后,便出了门。
曲潋看了一眼心不在蔫的淑宜大长公主,心知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今日过后,纪凛会不会告诉她了。
纪三老爷居住的院子距离寒山雅居并不算远,环境很是清幽,大概是多年没人居住的原因,这里的花木都长得极为茂盛,纪三老爷只当这里是一处暂时落脚地,也并未让人怎么处理,随着它们长。不过今日,这满院子的花木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摧残,满地残枝落叶,巨大的盆栽倒了一地。
见到纪凛过来,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忙过来请安,小声地道:“三爷和景王殿下如今正在那儿。”说着,手指了个方向。
纪凛走过去,首先便见到两个像是同归于尽倒在地上的男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的地方伤痕累累,有拳头揍出来的,也有利刃破开皮肤的伤痕,可见当时两人是真的下了狠手的。
倒是两人的脸庞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伤痕,想来两人都知道脸面的重要性,是要出门见人的东西,哪里能顶着一脸伤让人看笑话?
“三叔,你没事吧?”纪凛声音清越,听在耳里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扶我一把!”纪三老爷朝侄子颤颤地伸手。
纪凛一把将纪三叔扶了起来,看也没看旁边的景王一眼,景王只得自己起身,跟着那叔侄俩一起进了纪三老爷的房,早有贴心的下人准备好汤药和干净的水、衣物等东西了。
景王的脸有些苍白,刚才纪三是真的下了狠手。
景王的武功不错,甚至纪三的武功还有一些是他指点的,有半个师徒之名,后来他一直当他的和尚,难得和人动手,日子过得倒是清净,偶尔手痒了才会找人比划一下。而纪三在江湖里兴风作浪,时常和人动手,便练就了一身过硬功夫,两人放开手来打,彼此都吃亏,却没法越过对方。
景王坐在那儿,神色漠然,那对叔侄二人不理他,他也没吭声。
直到纪凛给纪三叔上完了药后,随手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丢给景王,对他道:“进去洗洗。”
景王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净房。
等他换了衣服出来时,便见纪三老爷瘫在一张黑漆太师椅上叫着这疼那疼,指使着纪凛给他端茶倒水,那副大爷样,让人看得想要揍他。
纪三从来都是个得寸进尺之人,景王当年没少被这小子嬉皮笑脸地边叫着“舅舅”边占他便宜,每次见面都要从他这里淘些好东西,偏生他一副外甥的嘴脸,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实在是拿他没辙。
那些事情,宛若昨日,可如今,舅甥俩却刀剑相向。
见到景王出来时,纪三老爷冷笑一声,也不叫疼了。
景王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也冷冷地看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还是纪凛先开口的,他看向景王,说道:“你要不要上点药?”
“不用。”景王很不客气地道。
“你这是什么语气?暄和惹着你了?”纪三老爷护犊子一般,语气也很冲,“暄和被害得这般惨,说到底,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女人,杀了她还算便宜她了!我父亲的死,也是她造成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那杀母之仇呢?”景王冷冷地问。
纪三老爷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那女人为了北蛮潜伏在大周,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当年要不是她自己进宫想要刺杀高宗皇帝,高宗皇帝会被她迷惑继而让她怀上你么?后来她自己逃出了皇宫后,可有看过你一眼?对于你而言,她只有生恩,可大周对你,却是养恩!”
“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那女人除了生下你外,根本一无是处!”纪三老爷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是我舅舅,难道这些年来的事情,还不比不过一个你从未见过的女人对你重要?你拿我们这些人当什么了?”
景王的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半晌,他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镇国公府。
纪凛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开口。
直到景王离去,纪凛拍拍他三叔肩膀的一处伤,拍得纪三叔龇牙裂嘴时,说道:“三叔,你何必再去撩他?他今儿能过来一趟,证明他已经放下了。”
纪三老爷哼哼唧唧地说,“他放下了,我却没办法放下,父亲的死,你们一家的惨剧,都是那个女人搞出来的,就算她死了,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纪凛冷静地道:“你不也说了,那女人对景王只有生恩没有养恩,甚至这些年来都没见过他一面,对景王而言,那女人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景王和她并不能相提并论,何况这些事情,景王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添了几分许怅惘。
他和景王两人,可以说都是受害者,偏生他们都极为骄傲,如果不是有曲家姐妹夹在中间,以当年发生的事情,两人必然不死不休。可偏偏他们各自娶了曲家姐妹俩为妻,那么有些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
“行了,这事情就如此罢。”纪三老爷忍着身上的痛,“只要他依然好好当他的景王,我也是认他这个舅舅的。”
纪凛笑了下,“你放心,不是还有阿潋的姐姐在么?”
纪三老爷愣了下,尔后想到什么,心头一松,他让人去取来一壶酒,也不管侄子不赞同的眼神,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吊儿郎当地说:“我没想到他那种冷情冷心的人,原来也会娶妻成家,想必你媳妇的那位姐姐定然是个有手段的,不然也不会将他驯服了,甚至无视这辈份,将人家给娶了。改日有空,得去会会才行。”
“算了吧,景王知道后,可不会手下留情了。”纪凛说着,又往他身上一处伤口拍了下,拍得他冷汗涔涔时,说道:“这次景王还是放水了,不然你哪里还能坐在这儿喝酒?行了,酒给我,别喝那么多,祖母看了可会生气的。”
被纪凛夺去了酒壶后,纪三老爷也不再强求,他舔了舔嘴唇,说道:“舅舅没有按照北蛮那边的期望行事,恐怖他们不会甘休,你以后小心点儿,朝堂上也盯紧点,最好将北蛮的探子挖出来,一网打尽。”
“知道了。”
叔倒俩正说着,下人进来禀报,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了。
纪三老爷忙正襟危坐,将袖子拉下来一些,省得被母亲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又难受。
淑宜大长公主扶着乌嬷嬷的手进来,看到三儿子全须全尾地坐在那儿朝她笑,紧绷许久的心终于松下来。她走过来,边关切地问道:“三郎,你没事吧?听说你舅舅离开了,他没事吧?”
“没事,我们男人皮粗肉糙,平时喜欢切磋切磋,无伤大雅。”纪三老爷笑着道,声音满是轻松。
淑宜大长公主是当娘的,哪里不知道这儿子的德行,越是严重的事情,在他嘴里越是轻松,越是轻松的事情,反而被他说得严重。看他发白的脸,还有空气中那股似有若无的药味,便知先前两人是真的用了全力去打的。
走到儿子面前,淑宜大长公主一把扣住他的手,刷的一下便将他的袖子扯高,看到那缠着绷带的手,顿时眼圈红了。
“祖母,只是皮肉伤罢了,不碍事的。”纪凛安抚道。
淑宜大长公主心里还是很难受,声音有些干哑,“景王走时,可有说什么吗?”
叔侄俩互视一眼,纪三老爷方道:“娘,你放心吧,景王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他如今是大周的王爷,和北蛮可没什么关系,他心里有数呢,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淑宜大长公主却没有这般乐观,“他能看开?当年连父皇死了,也没能让他回京去见一面,可见他心里一直没法看开。”
见淑宜大长公主难得如此不自信,纪凛和纪三老爷都有些意外,便知道景王的存在,确实也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一块心病。幸好老公爷的死和景王完全没有关系,甚至景王对此是不知情的,方才没有让她太过难受。
也因为景王是不知情的,所以淑宜大长公主对这位皇弟还是有几分怜惜疼爱,并不愿意让他掺和到北蛮那边的事情去,好好地在大周当他的王爷便好。
纪凛见纪三老爷宽慰淑宜大长公主,觉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便告辞离开,回了暄风院。
回到暄风院时,曲潋正绞帕子给闺女擦脸,准备哄她上床睡午觉。
阿尚原本乖乖地坐在那儿仰着脸儿给母亲擦脸,看到纪凛回来时顿时又活沷起来,朝他伸手,边用火星语叫着什么。
纪凛过去抱住她,扶着她的脸让曲潋继续给她擦脸,边问道:“怎么阿尚还不会说话?”
曲潋对此也很是无奈,说道:“我上回带阿尚回家去看我娘,我娘说,有些孩子就是这样,先学会走的孩子说话就迟,先学会说话的孩子就不太会走,她说阿尚这样很正常,等过了周岁后,慢慢教就会了。”
纪凛听罢便放下心来,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孩子笨,阿尚看着精灵活沷,认人认事都是奇准,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只要问她了,她还会伸出小手指给人看,已经懂得了她的东西就是她的,谁也抢不走,行为颇为霸道。
将阿尚哄睡后,两人坐到临窗的炕上,窗棂大开,外面的春风柔柔地吹进来,阳光明媚,难得的春光让人心情都变得好了。
曲潋给他斟了杯茶,问道:“姐夫和三叔伤得怎么样?他们今天为何打起来?有总个原因吧?”
纪凛低头喝茶,听到她的话,一时并未开口。
“还是不能说?”曲潋不禁有些失望。
“不是。”纪三抬头看她,面上带着温煦和雅的微笑,一如外面的春光,“我只是在想怎么告诉你。”
原先他不知道景王得知生母死因后会如何选择,担心他会选择为母报复,然后叛出大周,或者是以此为借口,颠覆皇室,届时不管他要做什么,镇国公府都会处于一个危险之地,他自然要先做好准备,将妻儿保护起来。
不过如今景王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这个选择却是他乐见的,已经没必要再防他了,自然也不必再将这事情瞒着,自可告诉曲潋。
当听完他将当年的恩怨说完,还有景王生母之事,曲潋脑袋空白了下,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
纪凛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不用担心,现在什么都解决了,景王不会再做什么,他会和姐姐好好过日子的。”纵使景王如今有野心,恐怕也会因为曲沁而有所顾忌。
曲潋眼睛有些发红,哽咽地道:“我不担心姐姐,我只是……”只是心疼他罢了。
从纪凛口中可以知道,景王是一个高智商天才,这种商智商的人行事和正常人不同,只要他们想,怕是整个王朝都能让他颠覆。如今他却没有这么做,曲潋觉得定然是她姐做了什么,或许,她姐将重生的事情和他说了?不管是什么,至少景王选择了大周,选择继续留在这儿当他的王爷,那么她姐便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是纪凛呢?就因为北蛮想要入侵中原,因为老镇国公挡了他们的路,这般设计镇国公府,害得纪凛一出生人生就充满了灾难。景王当年还可以怨恨生父,有一个让他怨恨的因,但纪凛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种罪?
明知道不该,但她此时心里还是有点儿迁怒到了景王身上,恨恨地想着,没关系,以后她时常联系她姐,让她姐去折腾景王。
纪凛得知她的想法时,不禁好笑,探臂将她搂进怀里,狠狠地亲了她一口,笑道:“你怎么这般可爱,阿尚这点像你。”
“才不像!我小时候没她那么凶猛,简直就是个小吃货!”曲潋说得再肯定不过,谁让她没喝孟婆汤,对小时候的事情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是是是,不像你,像我行了吧。”纪凛好脾气地说。
曲潋忍不住又笑起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靠在他颈窝中,赖在他身上不想离开。尔后她想到什么,伸手抚向他的后脑,问道:“最近头还疼么?我要听实话。”
纪凛原本想说不疼的,但是被她那句“听实话”给堵住了,只得道:“偶尔有些疼,但并无大碍,吃了丸药就好了。”
“如果你的头不疼了……”她迟疑了下,又问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是不是两个人格合而为一,还是只保留一个人格?
“这我可不知道了。”纪凛唇角含笑,低头亲昵地亲着她红润的耳廓,“你喜欢我什么模样的?”
曲潋失笑,“难不成我喜欢什么样的,你就变成那样?算了吧,应该说,你变成什么样的,我就喜欢什么样的,行了吧?”她甜蜜蜜地说,不吝于语言。
纪凛没有说话,没有将心里的想法告诉她,省得吓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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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景王出门伊始,曲沁便开始坐立不安,特别是知道他今儿是去镇国公府时,让她更担心了。
纵使知道景王如今去镇国公府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感情上仍是会担心。
幸好,还未到晌午,便听说丈夫回来了。
曲沁当下直接拎着裙子奔出去,虽然有些失态,但当看到那个男人神色平静地向着自己走来时,她的眼眶仍是忍不住有些发热,千言万语话梗在心口。
直到他来到面前,伸手为她理了下鬓角边的碎发时,她忍不住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你真的舍得?”
景王哂然一笑,携着她的手回房,“既然已经做过孤家寡人,这次何不选择做次神仙眷侣?难道你不想陪我?”
“自然不是,我只是……”她仰头看他,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在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时,脸色又变了变,一把将他的衣襟拉开,当看到胸膛上那皮开肉绽的伤痕时,忍不住红了眼睛。
“没事,都是一些小伤罢了,纪三伤得更重。”他不甚在意地道。
曲沁看了他好一会儿,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叹道:“你实在是应该先将伤处理了再回来的,这是让我难受么?”
“是么?”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柔和了,“我不惯旁人近身,所以只好回来找你了。”
曲沁紧紧拉住他温暖宽厚的手,只觉得此时心里十分踏实。
第192章
过了几日,曲沁来镇国公府来探望妹妹和侄女。
曲沁先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此时,两个年纪相差了几十岁的女人坐在一起,一个满脸复杂,一个宛然浅笑。
对于曲沁这位弟媳妇,淑宜大长公主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这个姑娘除了家世之外,不管是哪方面,都称得上是个难得一见的优秀女子,少有像她这般岁数的姑娘家能及得上她,不管是心性、手段都不缺,和她相处时,更是让人心情舒畅。
淑宜大长公主对她是颇为欣赏的,可惜她有多欣赏,在得知弟弟想要娶她时,就有多难受。果她单单只是弟媳妇,她也是爱惜欣喜的,可偏偏她还是孙媳妇的姐姐,这关系乱成这般,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要是迂腐一些的人,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
为了那难搞的弟弟,让他能定下来,淑宜大长公主最后还是接受了。
不过心情再复杂,事情已成定局,淑宜大长公主也不好说什么,每次曲沁过府来给她请安时,两人就这般不冷不热的。
直到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甚至牵扯出当年的真相,弟弟生母之事等等事情,淑宜大长公主才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能将她那个爱钻牛角尖子的凶残弟弟驯服成这样,可不是厉害嘛?
淑宜大长公主虽然在面对当年的事情时关心则乱,有些事情一时之间无法想明白,但事后只要仔细一想,便也能琢磨透个一二。所以,她也知道,她那个行事乖张的弟弟这次能将积了几十年的心结放下,想必是曲沁做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放下。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恩,她那顽固的弟弟,也是过不了这美人恩。
果真的是这样,淑宜大长公主不得不承认曲沁的厉害之处,感慨之余,心里也是有几分欣喜的。至少,终于有一个人能劝得住他了,不用再日日担心提防他哪一天脑子又抽了,跑去北蛮当王爷。
“景王的伤怎么样了?他近来可好?”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问道,虽然她心里恼恨那北蛮女人,但是也知道景王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且照看了他这么多年,心里还是将他当弟弟来疼的。
“公主放心,王爷的伤并不严重,只要多歇息一段日子就好了。”说到这里,曲沁顿了下,继续道:“王爷近来一直待在王府里养伤,偶尔会被皇上召进宫里商议事情,或是去给皇后娘娘请脉,还算不错的。”
淑宜大长公主默然,一双眼睛探究地看向曲沁,发现她从容地微笑着,面上并无异样,一时间也拿不准她知道了多少,这话里是否有深意。不过,听到这话,她倒是放心不少。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说道:“沁丫头,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
曲沁挑起眉,故意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淑宜大长公主看罢,只是笑了笑,不管她这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景王不造反,好好地当大周的王爷,她也不去管什么事情。
曲沁略坐了会儿,便告辞去暄风院探望妹妹和侄女。
到了暄风院,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喧哗声,旁边领路的嬷嬷笑道:“今儿天气好,大姐儿在屋子里待不住,少夫人便带她到院子里走走。”
曲沁听罢,面上笑了下,很快便见到一处生长着浓密草甸的坡地上,穿着粉嫩色春衫的孩子迈着两条腿飞快地走着,许是走得太快了,一个趔趄便扑倒了,丫鬟们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还没等她们过去抱起她,那孩子自己一骨碌地又爬了起来,自己继续走,看到盛开的春花,她走过去,一爪子掐住了那花。
暄风院的面积十分巨大,比寒山雅居还要大了一倍,曲沁以前来时,觉得这里空荡荡的,心里有些怪异,不过因为暄风院的环境布局好,她也没有多想,直到近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免会多想一些。
想来,当初淑宜大长公主选择这里作为孙子的院子,也有保护他的原因,虽然在她看来,更像孤立。
此时阿尚玩耍的这块坡地,便是位于暄风院的西北一角,平时就是一片生长着杂草的地方,近来天气好,加上小孩子在屋子里关不住,曲潋让人将这里收拾出来,刚好可以给阿尚玩耍。
曲潋坐在一旁含笑看着阿尚欢快的身影,有丫鬟跟着,她并不用不错眼地盯着,坐在一旁晒太阳,恰好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顿时脸上出现喜色。
“姐姐!”
曲潋跳了起来,拎着裙子便朝她姐跑过去。
阿尚刚摧残了一朵花,小手沾上花汁,还未让丫鬟帮她擦手,见到她娘了,阿尚也迈着小短腿跟着她娘一起跑。
于是曲沁被一大一小的母女俩来了个欢迎的拥抱,上身被妹妹搂着,腿被侄女搂着,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见到姐姐过来了,曲潋将她闺女抱了起来,挽着她姐一起到花厅里去喝茶聊天。
“姐,你怎么来了?府里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情?别瞎操心!”曲沁不以为意地道,伸手逗着侄女,“阿尚,还记得姨母么?”
阿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着朝她伸出手。
曲沁十分高兴地将阿尚抱到怀里,亲亲她嫩嫩的小脸,笑道:“阿尚果然认得我,真是个伶俐的好孩子。”
“那是自然,只要不是隔太久,她都会认得,现在认得的人可多啦,而且还很贪吃,只要叫她的名字,给她吃的,她准会跟你走。”曲潋说着,捏了捏女儿的小胖手,故作忧愁地道:“你这么贪吃,被人用食物拐走了怎么办?”
阿尚根本听不懂她娘的话,朝她甜蜜蜜地笑着。
“胡说什么?”曲沁笑骂道:“小孩子正是长牙的时候,喜欢啃东西,并不是他们贪吃。”
“是这样么?”曲潋挠了下脑袋,她第一次养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虽然时常对着厉嬷嬷问东问西的,但是小孩子成长的过程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厉嬷嬷都被她缠得没辙。
回到花厅,曲沁并没有将阿尚放下,姐妹俩坐到一起,边逗着阿尚边说闲话,阿尚也很给面子,逗一下就会朝人笑,一点也不怕生。
“阿尚真是爱笑的孩子,这样才好。”曲沁摸摸阿尚的脑袋,心里越发的柔软,甚至有种生个孩子也不错的想法。
或许,确实是该生个孩子了。
曲潋抬起脸,骄傲地道:“阿尚这点像我,没有办法,我们就是这么讨喜。”
“噗!”
不说曲沁,屋内伺候的丫鬟们都被她这股自恋劲儿给逗笑了,曲沁知道这妹妹素来爱搞怪,笑得不停,然后又忧心起来,担心妹妹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孩子一样,能教养好阿尚吗?或许应该寄希望于纪凛。
阿尚是个坐不住的,一会儿后,又闹着要到外面去玩了,十分没良心地抛弃了她的姨母。曲潋只得让丫鬟嬷嬷跟着,将她看好,别让她去小池塘那边。
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打发到外面守着后,曲潋给她姐斟茶,问道:“姐,你今儿来只是看我的?姐夫伤得何了?”
曲沁笑了下,也没有什么隐瞒,说道:“他的伤并不严重,你不必担心。我今儿来,确实是来看看你,暄和可有和你说什么了?”
“该说的都说了,姐姐你呢?”曲潋并不瞒她,既然姐姐是个重生者,想来有些事情比她看得更通透,曲潋也乐得听她的分析,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曲沁的神色有些复杂,只要想起上辈子自己死后,这么好的妹妹没有善终,小侄女阿尚也不知道命运会何,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虽然她是活在当下,她的家人都活得好好的,可是有时候仍是没办法不想,甚至会让她感到愧疚。
“阿潋……”曲沁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和妹妹说什么,或者说,她没有勇气对可能在上辈子枉死的妹妹说什么,而让妹妹不得善终的人,今却成了她的丈夫。
“姐,你怎么了?”曲潋不知道她纠结什么,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什么内.幕?
“阿潋,果……果人有上辈子,而你的上辈子却是被一个人害死的,后来那个人成了九五至尊;然后这辈子,那个人放弃了至尊之位,成了你的亲人,你觉得你能原谅他么……”
曲潋:“……”
瞬间,曲潋心里被卧槽刷满了屏。
她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看她姐那么愧疚的样子,不必想也知道这些是她姐的上辈子时的事情,然后能成为九五至尊的人,难不成是景王?这辈子景王成了姐夫,也算得上是亲人中的一位了。
纵使曲潋会脑补,也被自己的脑补给吓了一跳,看着她姐,一脸木木的。
曲沁以为她没有听明白,想说什么,最后只能闭嘴。
“姐,你说这种事情做什么啊?”曲潋硬着头皮道,“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我听不懂。还有,我们不是活在当下么?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做甚?”
看出她姐挺愧疚的样子,曲潋觉得这些事情和她姐有毛关系啊?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上辈子她姐死的时候,皇帝都不知道是哪个呢。那些事情和现在的她无关,现在的景王还好好地当着他的亲王,也没有想要当皇帝,不是挺好的么?除非他又想当皇帝,然后为了自己的利益干掉镇国公府。
曲沁看着她,见她一脸轻松,不禁失笑。
上辈子她没有遇到景王,当时所遇见的明方大师和她无甚关系,有关系的也只是他救了她一命,延长了她的生命,然后她死了,后来的事情其实和她无关。只是上辈子她死得太早了,有些事情没办法预见,所以她才会嫁给了景王,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她只是一时间走不出来,只要想到上辈子妹妹不得善终,就心疼得厉害。可是,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她何不看开一点儿?
曲沁吁了口气,对曲潋笑道,“阿潋,你说得对。”
曲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异样,心里却在挠墙,卧槽个不停。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那位姐夫才是真正的幕后**oss,人生赢家,果这辈子不是他想不开娶了她姐,想必他最后可能还会将皇位拿下,毕竟他的身份就能给他添加筹码。
不过想想,她姐能将boss给推了,似乎也蛮了不起的。
想到这里,曲潋又多瞅了她姐几眼,很想对她说,让她不必愧疚,她姐的上辈子只是上辈子,今大家都活在当下,每一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曲沁解开了心结,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也有心情说其他事情了,“阿潋,暄和的病,我会让你姐夫多注意的,你不必担心,定会让你和暄和白头到老。”
曲潋就知道她姐可靠,高高兴兴地道:“嗯,那就麻烦姐姐你啦。”
曲沁微微一笑,拍拍妹妹的手。
说到底,她也觉得纪凛被害成这般,也算得上是景王的生母间接造成的,果不是她要设计老镇国公,镇国公府当年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纪凛也不会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而他今还能成为这样谦和温柔的男子,实属难得。
对于这位妹夫,曲沁更满意了。
第193章
将曲沁送走后,曲潋也没让人打忧,安静地坐在室内想事情。
猊金香炉里燃烧着香丸,青烟袅袅,清新淡雅的香气在室内流动,光阴从窗外寸寸走过,光影斑驳。直到她抬手,将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放到案几上,方才打破一室寂静。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
姐姐今日过来说这些话,再联系前几日五皇子被罚避门思过的事情,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姐姐为了景王,将她重生的事情告诉景王了?所以,景王才会选择了这条和他的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而五皇子今的倒霉,里面可能少不了景王的手笔。
其实,她觉得她姐姐大可不必为上辈子的事情愧疚,因为果景王真的当上了皇帝,并且与镇国公府互有杀父杀母之仇,凭着纪凛的行事手段,定会早早备好退路。而这个退路,纵然可能后半辈子需要隐姓埋名生活,却也不会太过糟糕,只要能保得性命,一家人在一起又何?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的结局罢了。
这是她从上回景王和纪三叔打架后,纪凛将事情透露给她知道后,从他未完的话中所揣摩出来的。纪凛当初之所以没有将真相详细地告诉她这事,便是因为无法预测景王的打算,所以将事情保留。
直到景王做出选择,纪凛看起来也是松了口气的。
果景王真的走了他上辈子的老路,选择那个位置,纪凛并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定会有所安排。
看来,她姐姐对纪凛的了解还是少了一些。
想到这里,她面上露出微笑。
“呜哇~~”
曲潋抬头,看到扶着门框探出头来朝她叫的小家伙,忍不住笑道:“哇什么哇?要叫娘!阿尚,过来,到娘这里来。”
阿尚听到她的声音,也不管听没听得懂,但是“阿尚”这两个字是听懂了,也知道人家是在叫她。她欢快地笑着,等丫鬟将她抱着跨过门槛,便朝母亲奔过去,中途因为跑得太快双腿就软在地上跪了下去,不过很快又爬起来了,一把扑进她怀里,自个笑得十分快活。
看着小家伙欢快的笑脸,曲潋整颗心也柔软成一片,抱着她使劲儿地亲了亲。
傍晚,纪凛回来时,便见到这母女俩凑到一起玩积木。
那些积木做成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圆形、多边形等等,然后用染料染成鲜艳的颜色,十分吸引小孩子的目光,阿尚最喜欢有人陪她一起搭积木,搭得高高的,然后她伸出爪子一把推倒,笑得格外的灿烂,也不知道她是几个意思。
曲潋本来就是个极有耐心之人,今有了孩子,被她家闺女更是磨出了十二分的耐心,陪她做这做那,有始有终。
“呀呀~”
看到纪凛,阿尚一把丢掉了手中的积木,朝他奔过去,扑到他怀里,一双小胖手搂着他的肩膀,拿脑袋去蹭他。
婴儿黑色柔软的发刷过纪凛的下颌,让他忍不住笑起来,抱了她会儿,便将她交给曲潋,自己先进净房洗漱,换上干净的衣物。等他出来后,阿尚又去黏他了。
曲潋看得颇为吃味,掐了下女儿的小脸蛋,“你这小没良心的,亏我陪了你一整天,还比不过一个只陪你一个时辰都不到的人,小心以后我不要你了。”
阿尚听不懂,拿她的佯怒当逗趣,继续笑得欢腾。
曲潋懒得理会只会傻乐的闺女,给纪凛沏了茶,边和他说今天姐姐过府来的事情。
纪凛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然后手腕便被一双小胖手扯住了,低头一看,对上一双圆滚滚的黑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手上那杯茶,一副也想尝尝的模样。纪凛吹了吹茶水,等微温时,便放到她嘴前让她小抿了一口。
“唔……”
阿尚皱着张包子脸,苦巴巴地看着她爹,茶的味道显然不是小孩子喜欢喝的。
纪凛有些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小脑袋瓜,说道:“以后可别贪吃了,你娘都叫你吃货了。”
“哦哦哦~~”
阿尚叫着,伸出小胖手指着那只甜白瓷的茶盏,满嘴火星语弄得小夫妻俩都不知道她是几个意思。
纪凛将她放到地上,由着她去外头玩耍,和曲潋说话。
对于曲沁今儿过府来的事情,纪凛没什么想法,有些时候,他将事情区分得很清楚,男人的事情罪不及妻女,只是因为曲潋,他才会在行事时稍微犹豫了下,对曲沁并无太多想法。果景王不甘心,想要做点什么,他也不会将景王和曲沁放到一起。
“姐姐今儿看起来有些愧疚的样子。”曲潋随意地说道,也不说姐姐是为何愧疚,仿佛只是在随便说说,然后话题转向了景王,“暄和,果景王因为他生母的事情,与大周翻脸,你会何呢?”
曲沁的上辈子,景王无牵无挂,可能也有自己的野心,所以他翻脸了。按她姐的意思,后来他成了皇帝,而庆煦帝和那些皇子们,都成了他登帝的踏脚石,能做到这一点,证明景王其人的能奈。
“只有不死不休。”纪凛面上带着微笑,只是那笑容并不达眼底,语气也十分冷静,“祖母不会任由他胡来,三叔也会与他死磕到底,而我要保住镇国公府,势必会和他走上一条不同的路。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哦……”
所以,最后景王登基后,会拿镇国公府来开刀么?
“果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我自不会将你们放在危险之处,我会先将你们安排好,届时再与他以大周江山为战场,搏奕一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他笑着,伸手过来,轻轻地抚过她柔和纤丽的眉眼,“原本,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果景王真的放不下,我会将你和阿尚先送走。”
所以,其实她姐姐的上辈子,她和阿尚应该会没事。
至于其他人,却说不准。
曲潋吞咽了口唾沫,看着他依然温煦清雅的眉眼,那隐藏在温和表相之下的,是属于男人的野心及掠夺,只是被无害的皮相掩饰了,无人能探究清楚。恐怕上辈子,这个人其实也玩得很开心吧?他和景王将大周江山当成战场搏奕,成王败寇,痛快落棋。
“吓到了?”纪凛突然朝她一笑,那双眼睛变得清润,瞬间宛若春花绽放,满室春.光无限。
“没有!”曲潋有些逞强地道,“我只是被自己的脑补给惊住了。”
纪凛的眉眼越发的柔和,倚着迎枕,一手撑着脑袋,不错眼地盯着她,看得她坐立难安,差点忍不住逃蹿出去。
最后她仍是没有逃,便被他拉到怀里,压到了炕上,那精美雅致的五官绽放着属于雄性的一种狂野侵略的气息,禁锢着她的腰肢,容不得她逃避,用力地贯入,边抚着她的身体,唇舌仿佛在膜拜一样……
胡闹过后,曲潋差点想要一巴掌拍过去。“这下没脸见人了!”
刚才她听到阿尚的哇哇叫声了,但是丫鬟没让她过来,想必已经听到房里的动静,没敢将阿尚放进来,让奶娘将她哄走了。这还是第一次在天未黑时和他在床以外的地方胡闹,曲潋有种没脸见人的羞愤感。
“这有什么?夫妻燕好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不以为然的语气,妖治的面容,不规矩的手脚,都让曲潋知道这个人性格又转换了,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时候她骂他打他,他都不当一回事儿,反而还能弄得她哑口无言,简直是没法愉快地玩耍了。
“天还没黑,再来一次!”他一双眼睛盯着她因为生过孩子后变大不少的胸脯,暗暗地吞咽了口唾沫,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扣住她的脑袋,吮吻她的嘴,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声,再次将她往怀里按。
等天色都黑了后,曲潋穿着宽松的长衫靠着迎枕,身上已经沐浴过了,头发还沾着些水汽,整个人看起来粉嫩嫩的,一副眉眼含春的模样。
碧春将闹腾的阿尚带进来,飞快地扫了一眼炕上的曲潋,也不敢多看。
阿尚可委屈了,看到曲潋就要往炕上爬,人矮没法子,差点就要哭了,被碧春抱到炕上后,马上依到她娘怀里,将小脸埋到娘亲的胸脯中不肯离开。
可惜她不肯离开也不行,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阿尚扭头看到熟悉的人,转而扭身埋进他怀里。
曲潋见他面上虽然含煞带戾,但没有将闺女丢出去,顿时放下心来。她摸了摸有些酸软的腰,嗔怪道:“以后别这样胡闹了……”
纪凛不以为意,拍了下手,让丫鬟摆膳。
用过晚膳,纪凛便去了书房。
曲潋将阿尚哄睡后,一直没见纪凛回房,询问了宫心,才知道他已经不在府里了。
“世子几时出去的?去做什么?”曲潋错愕地问道。
宫心摇头,“世子出去时,并未和谁说,常安也是发现世子不在书房里,才猜测他出去了。至于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对这种事情,宫心倒是极为淡定了,因为以前没少发生。
曲潋不禁担心起来,想起现在那人的人格还没转换过来,第二人格行事素来不按牌里出牌,还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会干什么事情。
因为纪凛未归,曲潋一时间也没心思睡,便让人点着灯,她胡乱地找些东西来消磨时间,边等他回来。直到五更鼓响起,才听到了外面响起声音。
她心中一动,披着衣服走出去,恰好和一身露水的人碰个正着。
“阿潋,你怎么还没睡?”纪凛语气温和地问道,过来拉住她的手,尔后发现自己的手指尖比在室内捂着手炉的她还冰冷,忙收了回去。
曲潋将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除了头发、衣服上沾着露水外,并无异样,便道:“你突然出去,没有让人告诉我一声,我哪里睡得着?”
“抱歉,以后不会了。”纪凛忙保证道,“今天事出突然,我接到金乌的消息,没来得及让人通知你一声。”
曲潋也不是什么不依不饶的人,只要他不像过年那次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还是很宽容的,也并不像那些没什么主见的内宅妇人一般,只会盲从。她给他找了干净的衣物,让人准备清水伺候他净身。
“发生什么事情,很急么?”
纪凛坐在浴桶里,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无甚大碍,不过是发现一群行踪诡谲之人,怀疑他们和北蛮有关,我过去阻截,可惜我去得迟一些,还是让他们逃了。”
曲潋听罢,便不再多问了。
因天快亮了,沐浴过后,两人便上床歇息。
纪凛只歇息了一个时辰,便起床了。
他一动,曲潋也跟着迷糊地睁开眼睛,脑袋就被一只手轻轻地揉抚着,“阿潋,今儿没什么事情,你继续歇息,不必急着起。”
曲潋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闭眼睡去。
等曲潋终于清醒时,已经快辰时了,虽然睡了三个时辰,但仍是有些晕头晕脑的,精神不太好。
“世子几时出门的?”曲潋坐在梳妆台前,询问昨晚守夜的碧秋。
“卯时初。”
听罢,曲潋摸着首饰匣子的手顿了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纪凛早出晚归,甚至每日睡眠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每日回来时都已过了掌灯时分,阿尚见他的时间少了,每次若是能见到他,都要使劲儿地黏着他不放,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记得一个人那么久。
难道是父女情深?
到了三月份时,纪三老爷身上的伤都好了,然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汉纪三叔在府里待不住,也开始早出晚归,对此淑宜大长公主是十分有意见的,只是她知道三儿子打定了主意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郁闷地随着他去了。为此,淑宜大长公主也让纪二夫人和平宁郡主弄来了很多京中各家贵女的花名册,摆明着是要开始相看儿媳妇。
纪二夫人、曲潋、平宁郡主都被淑宜大长鼓芴舫鲆桓鋈眉腿弦不兜墓媚铮巳11乩础?b?/>
纪二夫人和平宁郡主还好说,毕竟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姐姐,都能在纪三老爷的婚事上给点儿意见,但曲潋这个侄媳妇就尴尬了,显然平宁郡主也觉得她娘老糊涂了,哪里能让侄媳妇给长辈相看媳妇的?
“没事,大家一起,总能多提点儿意见。”淑宜大长公主盯着手中的花名册,“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三郎的性子,我也是没法子了,才会让你们帮着出个主意,果能让三郎成亲,我都有赏。”
可能是近来经历了太多事情,淑宜大长公主的性子越发的软和了,也不像过去什么事情都自己独断决定,旁人碰到她,只会被憋死。不过平宁郡主却觉得,她娘这是根本搞不定三弟,最后没法子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连曲潋这个侄媳妇都拉过来凑数。
对此,平宁郡主心里莫名地有些儿舒爽,见到母亲在三弟那儿吃瘪,她就莫名地高兴。不过高兴了下,看到三弟一直孤家寡人,今老大不小了,竟然还没娶妻,她心里也是有几分焦急的。
难得这次三弟在京里待那么久,平宁郡主的心思也活络起来,觉得这次可以让弟弟娶个弟媳妇回来。
于是平宁郡主对这事情十分上心,相比之下,纪二夫人和曲潋那就是打酱油的了。
那对母女俩凑到一起对着花名册上的贵女指指点点,纪二夫人和曲潋两人坐在那里喝茶,偶尔被问及了才会说了那么一两句,都是比较含蓄中肯的,并不带自己的主观意见,就怕淑宜大长公主听了心里有点儿什么。
她们两个都是纪家的媳妇,可不是纪三老爷的母亲和姐姐那样能理直气壮地在他的婚事上指指点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免了。
可惜讨论了一天,都没能拿定主意。主要是平宁郡主看中对方的家世、身份、人脉、嫁妆,而淑宜大长公主先看中的是那个人,继而才是其他,母女俩便因此产生了分歧,没能意见统一,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了。
晚上,纪凛难得提早回来,夫妻俩有了说话时间,曲潋便和他说了这件事情。
纪凛手中端着茶盏,听罢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怨不得近来三叔都不肯在府里待着,反而去了西山营那边,宁愿和那些将士们挤个帐子。”
“三叔这也没办法。”曲潋很中肯地道:“看祖母那样子,是一定要给三叔娶个媳妇的,不你去劝劝他,让他将自己喜欢的姑娘类型告诉祖母,按着他喜欢的来找就行了,省得祖母和姑母两人为此事吵来吵去的。”
纪凛笑了下,“这也是个法子,我改日去和三叔说。”他说着,微微眯起眼睛,又道:“不过恐怕三叔很快就要离京了,这事情应该是不成的。”
“诶?三叔要去哪?”曲潋惊讶地问道。
“北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曲潋并不奇怪,只觉得淑宜大长公主的主意怕是不成了。
第194章
纪三老爷要去北疆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宫里的皇帝和淑宜大长公主都是知道的,也因为如此,纪三老爷才能拿着皇上的旨意跑去西山营里转,不然那种军营之地,就算是勋贵,也不能轻易过去的。
纪三老爷如此,除了去西山营探望父亲曾经的旧部外,也是为了避开母亲的逼婚,可惜他也不能在西山营中赖着不回家。
好不容易纪三老爷终于从西山营归家了,淑宜大长公主第一时间杀了过去。
不过等看到儿子的模样时,淑宜大长公主不禁吓了一跳。
“你怎么……”
纪三老爷脸上又留起了胡子,虽然没有当初回来时那一脸的络腮胡子看着可怕,可也将那满脸桃花相遮了起来,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这么一看,倒是有几分铮铮铁骨男儿的架势,完全看不出先前那俊俏郎君的模样。这种粗犷的模样,在京城里实在是不吃香,很多姑娘并不青睐。
“我怎么了?”纪三老爷倒没什么感觉,他摸了摸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剃的胡子,笑道:“近来太忙了,没时间打理。娘,我这会儿脏着,你先回去歇息,等我将自己打理干净了,再去给您请安。”
淑宜大长公主冷笑了下,“等你将自己打理干净了,恐怕我也等不到你过来给我请安就直接出府去了,哪里还能找得到你。”说着,也不理会纪三老爷喊冤的模样,径自坐下,对他道:“行了,你去忙,我就在这儿等你。”
纪三老爷无奈,总不能让老母亲坐这儿等着,只得乖乖地回房去洗漱。
等纪三老爷出来,淑宜大长公主将他上下打量,发现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青竹底细布袍子已经有几分旧了,想到这段日子因为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她也忘记叮嘱针线房的人给他做些新衣裳,不免有几分愧疚。
“明日我让针线房的人给你做几身新衣服,既然在家里,该讲究的就要讲究,别委屈了自己。”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儿子在外面时,她虽然心疼,可也管不了,如今在家里,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过得好好的。
纪三老爷笑着点头,在这些小事上,素来不会拒绝。
“还有,这几天我和你姐姐相看了几家贵女,觉得有几家的姑娘都是好的,你要不要瞧瞧,也挑一个喜欢的,届时请皇上给你们赐婚,给你举办一个风光的婚礼。”说着,淑宜大长公主让乌嬷嬷将带来的仕女图展开。
纪三老爷一个头两个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他想着如何避开这劫时,宫里来了人,皇上宣召纪三老爷进宫。
简直是及时雨,纪三老爷面上对母亲表示愧疚,说道:“娘,既然皇上宣儿子进宫,儿子先走了,省得让皇上等。”
淑宜大长公主盯着他半晌,问道:“你没有串通皇上来欺骗我吧?”‘
“哪能呢?儿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纪三老爷赌咒发誓。
淑宜大长公主冷眼看着他,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方才让他离开。
纪三老爷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刚进门,常管家又过来了,传达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让他去寒山雅居一趟。
可能是看他太过纠结,常管家好心地补充道:“三爷,世子也在公主那儿。”
纪三老爷这才松了口气,往寒山雅居走去。
寒山雅居里,淑宜大长公主正和孙子商量曾孙女周岁之事,虽然从过年伊始,镇国公府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是阿尚是纪凛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淑宜大长公主的第一个曾孙女,意义非凡,她的周岁,淑宜大长公主并不想委屈了她。
所以,这会便趁着孙子过来请安时,顺便和他商量曾孙女的周岁宴的事情。
纪三老爷进来,听到母亲和侄子商量的事情,马上笑道:“阿尚是咱们镇国公府第一个孙辈的孩子,她的周岁自然要大办的。娘,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二嫂是个能干的,到时候让二嫂帮忙主持阿尚的周岁事宜就行了。反正京里的人都知道大嫂病了,届时没看到大嫂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你大嫂的事情,如今知道的人不多,能瞒着就瞒着吧,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说着,她看了眼坐在面前的孙子,发现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面上平静,仿佛他们说的是陌生人一般,没有在他心头留下什么痕迹,不免心中叹息。
纪三老爷坐到纪凛身边,接过乌嬷嬷沏来的茶,朝她道了声谢后,又道:“对了,娘,今儿皇上宣我进宫,已经允了儿子的请求,待阿尚的周岁过后,儿子便出发往北疆。”
淑宜大长公主被这消息惊住了,急声道:“怎会如此急?”
“娘,我回来都三个月多了,等阿尚的周岁过后,便是四月份,趁着这天气还不算太热时,正好出发,省得路上有什么意外。”
淑宜大长公主已然说不出话来,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知道儿子将要去北疆时,仍是难受得厉害,她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
“娘,您不用担心儿子。”纪三老爷握住母亲的手,“儿子会好好的,将来也会娶个媳妇,生几个孙子给您带的,您放心吧。”
淑宜大长公主怔怔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搂着儿子落泪。
过了半晌,淑宜大长公主方止住了泪,纪三老爷怕她再难过,忙转移了话题,也和侄子说起阿尚的抓周礼。
“到时候请戏班子过来唱几天,还有舞龙舞狮,办得热热闹闹的,也让府里沾沾喜气。”纪三老爷给侄子出主意,“阿尚抓周的东西也要准备好,最好让营造司那儿的工匠定做,她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一定会让那些来观礼的宾客大吃一惊的。
淑宜大长公主却冷不丁地道:“你放心,到时候娘也会给各家夫人下帖子,趁着阿尚的周岁礼,让她们将家里适龄的姑娘带过来。”
纪三老爷被梗得厉害。
纪凛含笑听着,说道:“三叔素来喜欢热闹,就按三叔说的去做吧。”
纪三老爷觉得侄子上道,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说了这事情,纪凛便告辞离开了。
纪三老爷留下来陪淑宜大长公主说话,却未想纪凛前脚刚离开,镇国公后脚便来了。
当听丫鬟来报长子过来时,淑宜大长公主无疑是意外的,等镇国公进来请安,淑宜大长公主看到他的模样,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段时间,上院那儿时不时地传出点什么,因淑宜大长公主下了命令不准人接近那儿,所以府里知情的人极少。镇国公看着又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明明才四十岁的人,看着却像老了十岁一般,脸色苍白,显然已经许久未曾好生歇息了。
“你来做什么?”淑宜大长公主问道,“不留在上院陪端宁?”
镇国公和弟弟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对母亲道:“娘,阿尚就要满周岁了,您是打算要大办?”
“这是自然,难道你这当祖父的不想给她大办?”淑宜大长公主斜睨着儿子。
“自然不是!”镇国公忙道:“阿尚是我的亲孙女,我自然是想要为她大办的。我今儿过来,便是想和娘商量着,过几日,我带端宁去庄子里住,那里安静,适合她养病。想来外面的人知道了,也不会多想。”
听到这话,淑宜大长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镇国公看到母亲的样子,心里有些愧疚,他又道:“娘,待暄和及冠后,儿子便上折子,将爵位传给他,以后由他来当家。”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苦笑,“暄和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他……”
淑宜大长公主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连连,“你这话我和说有什么用?你应该去和暄和说!”见他沉默的样子,淑宜大长公主气得将旁边的茶盏朝他砸了过去,怒道:“既然知道对不起他,为何从来不去和他说,祈求他的原谅?别跟我说什么作父母的纵是错了也没道理和孩子道歉,你连说都不说一声,他如何知道?就算他不想见你,不会原谅你,但是你做不做是一回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镇国公木木地站在那儿,被茶盏砸中了脑袋,脑袋瞬间出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娘,您别气。”纪三老爷劝道,忙给乌嬷嬷使脸色,让乌嬷嬷将他大哥劝走。
淑宜大长公主气得胸脯起伏得厉害,怒瞪着这个没有一点儿胆色担当的儿子,要不是这儿子和丈夫长得太像了,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孩子被人换了。
“娘,您别气,是儿子错了。”镇国公跪下来,声音压抑,“儿子没脸见暄和。”
“没脸见他也得见,难不成你还奢望着暄和哪天还能凑到你那儿,亲亲热热地再叫你一声爹?”淑宜大长公主怒火高涨。
镇国公叹了口气,轻声道:“娘,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滚!”
等镇国公退下,纪三老爷过去揣扶气得身子都有些颤抖的母亲,好歹为兄长辩解了一句,“娘,大哥本来就是那性子,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种事情,他和大嫂会是一对神仙眷侣,以镇国公府的家势,大哥这样的性子刚刚好,皇上也不会多疑。”
淑宜大长公主仿佛泄了气一般,跌坐在位置上。
她木木地坐了一会儿,方才道:“是我没有将你们兄妹几个教好!”活了大半辈子,临到老了,她才知道自己这当母亲的有多失败,“要不是我当年太过强势,也不会压得你们兄弟几个唯唯诺诺,没有担当……”
“娘,这话我可不爱听,难道儿子做得还不够好?”纪三老爷佯装不高兴地嚷嚷道,“还有暄和,暄和是你养大的,你瞧他如今多有出息?我看着都喜欢。”
淑宜大长公主终于开怀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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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纪凛回到暄风院后不久,也听到了寒山雅居的事情。
曲潋正搂着阿尚陪她玩一只缀着金色铃铛的皮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也闹不准他心里的想法。
或许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已经无所谓的平静。
正如除夕夜那时,镇国公夫人刺来的那一刀,将他们之间的母子亲情全部抹除,从此以后,只是居住在一个府里的陌路人,彼此不相干。
纪凛发现她的视线,朝她宛然微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曲潋哦了一声,将阿尚放到一旁,坐到他身边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搁在他怀里。
纪凛笑着拥住她,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
阿尚见状,也丢掉了手中的皮球,嘿咻嘿咻地跑过来,扯住纪凛的袍摆,仰起脸儿瞅着他,一张包子脸圆圆的,神色懵懂。
曲潋发现闺女又跑过来跟她抢老公了,不禁道:“去玩你的玩具去,别和我抢,这是我相公!”说着,更用力地圈住纪凛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到他胸膛。
阿尚又朝她娘笑呵呵的,另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扯住她的裙摆。
曲潋用屁股轻轻地顶了她一下,嘴里故作凶恶地发出声音,可惜小包子啥都不懂,笑得更欢快了,将自己的小身子挤到父母中间,玩得很高兴。
什么气氛都被无知的小包子闹没了,曲潋只得无奈地将闺女抱了起来,和纪凛坐到一起,说起闺女的抓周宴。
第195章
过了几日,曲潋便听说镇国公准备带镇国公夫人去别庄养病的事情。这事情是瞒不住的,很快便在亲戚间传开了,虽然有人疑惑,但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是对此也颇多猜测。
自从去年下半年伊始,便传出镇国公夫人身体不适,当时镇国公府确实时常请太医过府来给镇国公夫人看病,又因镇国公夫人素来与京中各府夫人们往来不频繁,所以对她的情况还真是不太清楚。
只是好端端的,怎么需要去庄子里养病的程度?难道真的病得这般重?或者是有什么隐情不成?
就在这时,准安郡王府的太妃听到消息,亲自去了镇国公府一趟,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倒是淮安郡王府里,老太妃从镇国公府里回来后,两个儿媳妇闻讯去了老太妃那里询问小姑子的情况了。
“娘,妹夫怎么会想要带端宁妹妹去庄子里养病?镇国公府素来安静,在府里不是也能养病?而且在京城里,如果有些什么事情,请太医也方便。”淮安郡王妃事实求是地说道,毕竟镇国公府又不像其他的勋贵府,没个安生日子。
“对啊,娘,端宁妹妹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病?里面不会有什么内情吧?”淮安郡王府的二夫人一双眼睛透着精明,试探地说道:“而且端宁妹妹可是镇国公夫人,她去了庄子里养病,世子夫人年纪又轻不知事,难不成偌大的府里就交给二房来管?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嘛?”
老太妃神色淡淡的,没有开口。
二夫人觉得这里面有戏,又继续道:“要我说,这镇国公府和咱们家可不同,端宁妹妹素来不爱管事,也是便宜了镇国公府的二房。幸好暄和很快娶媳妇进门,本以为有个帮衬端宁妹妹的了,可谁知世子夫人年纪太轻,面皮又薄,生下孩子后,也不太爱管事,若不是还有公主镇着,还不知那府里要变成什么模样了……”
二夫人越说越起劲,老太妃的脸沉如水,淮安郡王妃暗暗撇嘴,觉得这位二弟妹依然拎不清,明知道镇国公夫人是老太妃心中不能碰触的逆鳞,她偏偏每次都要挑事,要不是老太妃年事大了,不爱管事,二夫人哪里有现在的悠闲风光?
当年镇国公夫人想要给儿子聘娘家侄女为媳妇,其实也是这位二弟妹去撺掇的,可惜最后没成,反而让二房的嫡女周红丢了脸。
这般想着,便又听到二夫人说道:“纹儿今年也要及笄了,虽然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也是老爷的女儿,我素来疼她。原本想给纹儿看门好亲事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娘,您看,要不要将纹儿送去镇国公府?他们表哥表妹的也有几分情谊,有纹儿能帮衬着世子夫人,对咱们府里也有好处。”
淮安郡王妃已经无话可说了,周纹是二房的庶女,原本二房是想将自己的嫡女嫁去当世子夫人好提升二房的地位,让二房以后分家出去了,也不至于沦落成不受重视的帝枝。可惜还没有谈妥,却传出纪凛和曲家的婚约,二房当时气得不行,但淑宜大长公主都出面了,二房再不高兴也没办法。
原本以为因为纪凛已经成亲,二房的嫡女也嫁了,二房再有心思也只能作罢,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位二弟妹一直没有放弃想要和镇国公府联姻的想法,又一次将主意打到纪凛身上,虽然二房的嫡女已经出阁了,可还有几个庶女在,而且其中的周纹恰好今年及笄,也方便送过去。
至于二夫人说什么“表哥表妹的也有几分情谊”之类的话,淮安郡王妃听得更无语。事实上,她们那位小姑子是个奇葩,这些年来俨然已经忽略了这个娘家,极少会带儿子回来,纪凛和淮安郡王府的表姐妹们根本没怎么见过,更不用说什么情谊了。
二夫人还在说:“娘,您觉得如何?虽说暄和是咱们家姑奶奶的孩子,这血缘关系跑不了,可是如果想要更稳固,这亲上加亲是最好的。可惜暄和与咱们家红儿没缘份,纹儿也只好委屈一些了……娘,您看呢?”
“不怎么样。”老太妃神色淡淡的,“这事情我可作不了主,如果暄和有那心,便由着他,没那心思,就算了。”
二夫人听罢,以为老太妃也有所意动,顿时高兴起来,忙道:“月底就是镇国公府的大姐儿的抓周,听镇国公府的意思是要大办的,到时候我便带纹儿过去。”
二夫人想得十分美好,也没注意两人的脸色,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对于二夫人的离开,淮安郡王妃和老太妃都没在意,比起二夫人,淮安郡王妃想得比较多,也从老太妃的神色中看出点儿什么。
“娘,端宁妹妹的身体如何了?真的很严重?”淮安郡王妃询问道,她知道老太妃对长女的重视,所以她自然不会像二夫人一样找婆婆的不痛快,表现得十分关切。
老太妃的脸色果然好一些了,疲惫地说道:“端宁这次病得极重,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好。她去了庄子也好,那里清净,没人打扰,又有女婿陪着,想必以后应该能好的。”
虽是这么说,老太妃其实也不抱什么希望,想到已经神智不清的女儿,老太妃心里难受得厉害。
淮安郡王妃听说镇国公也陪小姑子去庄子,便知道并非是镇国公府放弃小姑子,也安心了几分。如今镇国公府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没有哪家勋贵能及得上,淮安郡王府自然也不能和镇国公府疏远了。
**
等到镇国公他们离开的日子,曲潋作儿媳妇的自然要去送他们,顺便也关心一下他们出行的准备事宜,做得像模像样,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马车停放在二门处。
远远地,曲潋看到一辆青帷小油车从上院那里驶过来,等车子停下,婆子端了脚凳过去放好,便见镇国公下了马车,然后转身扶着一个神情木讷的苍白瘦弱的女人下来。
那女人看起来很瘦,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头发松松绾起,只简单地插了一支赤金镶玉的簪子,素面朝天,满脸憔悴虚弱,由着隋嬷嬷牵着,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像个木偶娃娃一般。
曲潋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
等隋嬷嬷等人将镇国公夫人送上马车后,镇国公对曲潋道:“我带你母亲去庄子养病,等阿尚抓周礼时我会回来,你好生孝顺你祖母,这家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就让人送个讯儿去庄子。”
曲潋柔顺地应了一声,客气地道:“您放心,这是儿媳应该做的。”
镇国公叮嘱几句后,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嗫嗫地开口,“暄和……”
曲潋神色恭敬,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可惜镇国公最后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将车驾送出大门后,曲潋去了寒山雅居。
淑宜大长公主手里攥着一串十八子佛珠,神色淡然,听完曲潋的回复,便道:“还有半个月便是阿尚的抓周了,我虽然交给你二婶主持,不过你毕竟是世子夫人,好好跟她学学,能自己拿主意的便拿主意。”
曲潋应了一声,明白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希望她能顶起来,这府里还是要交给她的。
没什么事情,曲潋便回暄风院了,只是她刚走,平宁郡主马上杀来了镇国公府。
“娘!你为什么让大哥带大嫂去庄子里养病?这要是传出去,让旁人怎么看镇国公府?”平宁郡主十分焦急,压抑着声音道:“要养病的话,留在府里也可以,咱们府里也不是没地方住!还是,娘您不待见大嫂,或者是暄和……”
“胡说什么!”淑宜大长公主不悦地道:“暄和什么都没说,别往暄和身上扯!”
“那暄和媳妇呢?”平宁郡主还是有些怀疑,觉得兄长将大嫂送去庄子养病的事情,其实是有人暗中撺掇的,她首先便想到曲潋这位世子夫人。
“没有人撺掇你大哥,是他自己碍要带端宁去庄子养病的。”淑宜大长公主不悦地道,“你也知道你大哥的性子,他要逃避,就让他逃,反正这府里以后靠的也不是他,他早早地退位让贤也好。”
平宁郡主没想到母亲会说这种类似于放弃的话,顿时怔住了。
“这……娘,难道您不怕外面的人说些不好的?”
“嘴长在他们身上,要说就给他们说。”淑宜大长公主冷冷地道,“人家当亲娘的都不说什么,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有谁敢在我面前说?”
平宁郡主被母亲强势的态度弄得有点儿糟心,她也知道老太妃过府来的事情,原本还以为老太妃是来和母亲抗议的,没想到老太妃竟然同意大嫂去庄子养病。也因为如此,所以今儿听说兄嫂真的去了庄子后,她才会急急忙忙地过来。
“行了,你都要娶儿媳妇的人了,还操那么多心做甚?”淑宜大长公主根本不给这女儿面子,很不客气地说:“你这爱管事的性子也该改改了,再如此下去,小心你二嫂反悔,不让语丫头嫁过去。”
许是想到自己这些年当母亲的失败,年轻时没有好好教养好几个儿女,让他们一个二个的都不成器,所以这会儿,淑宜大和公主也多了几分耐心,趁机教育一翻,“如果什么事情都要计较,都要管一管,这人岂不是要头疼死?而且有些事情管多了,也容易与人生怨,你那婆婆就是爱管事儿,才会将手伸到你和女婿房里,这些年来你也没少回来和我哭诉,可我为何都不帮你?因为你虽然回来哭诉,可你也第一时间将你婆婆得罪死了,我能帮一次,难道还能帮你一辈子不成?”
平宁郡主呆滞地看着母亲,最后忍不住低下头,又羞又气又愧,最后想说什么,也在母亲难得推心置腹的话中无法开口。
平宁郡主本来气急败坏回府,离开时却有些蔫头蔫脑的。
“姑母!”
听到声音,平宁郡主抬头,看到被丫鬟婆子们簇拥过来的侄女纪诗,看到那跟着纪诗的一位教养嬷嬷,平宁郡主目光微闪。
“是诗儿啊?你怎么在这里?”平宁郡主停下脚步。
纪诗走过来,给平宁郡主请安,方才羞涩地道:“今儿父亲带母亲去庄子里养病,我本想也跟去服侍母亲的,但是祖母没让,我心里有些担心母亲……”
平宁郡主脸色缓和不少,笑道:“难为你有心了,你祖母既然留了你在府里自有她的用意,你母亲那边不用担心,有你们惦记着,她很快会好的。”
纪诗腼腆地笑了下,朝平宁郡主福了福身,一脸孺慕地看着她,“谢谢姑母,我会在府里好好给母亲抄佛经,让佛祖保佑她。”
平宁郡主神色间有些满意,虽然纪诗等兄妹是庶出的,但也是兄长的孩子,只要他们孝顺,她也是乐意见的。
说了几句话,平宁郡主便离开了。
纪诗目送平宁郡主离开的身影,眼神幽深,直到一旁的丫鬟提醒,她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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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夫妻离开后,镇国公府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安静而平顺,对曲潋来说,只不过少了去上院请安罢了,没有多少变化。
转眼到了阿尚的周岁。
小阿尚一周岁了,走得更稳当了,虽然跑起来时会不小心熊熊地摔一跤,但小孩子实在是没个定性的,就算再心疼,可也不能束缚她不让她去玩吧?
曲潋只好每次都不厌其妙地对她闺女道:“你才刚走得稳当,就好好地走,别心急着跑,也不怕摔得疼了。等你再大一引起,你便可以跑得稳稳的了,说不定那时候你跑得比你娘我还要快。”
每当这时候,阿尚就会抬起白嫩嫩的包子脸,朝她娘咧嘴直笑,露出几颗小米牙,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你怎么这般爱笑呢?人家生气你笑,人家骂你你也笑,自个傻乐着,像个傻妞。”说着,曲潋低头咬了咬她的小胖手。
傻妞阿尚被咬了也不生气,扭身就跑了,去将她的小皮球抱了过来,一路叮叮当当地响,留下欢快的声音。
曲潋将小皮球抢了过来,举得高高的不给她。
阿尚眨巴了下眼睛,然后鼓起包子脸,朝她呜哇呜哇地叫起来,那瞪眼鼓脸的模样,还有些儿气势,可惜配上那张包子脸,只让人更想逗她。逗到最后,阿尚终于不干了,使出了撒手锏,呜哇一声大哭。
曲潋:“……”
“阿尚怎么哭了?”纪凛走进来,看到他老婆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球蹲在那儿,闺女站在那儿张着嘴巴号,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曲潋忙将小皮球塞给她,抱起闺女亲了亲,说道:“没事,我们闹着玩呢。”又亲亲闺女的脸蛋儿,给她擦擦脸,很快就哄停了。
曲潋抱着阿尚过去,问道:“外面的宾客来了多少?今儿人多不多?”
“挺多的,二婶正在招待,还有语妹妹帮着,你不用操心。”纪凛摸摸抱着小皮球的阿尚的脑袋,对曲潋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带阿尚去祖母那儿。”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让丫鬟拿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过来,给阿尚换了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衣服,戴上专门为孩子做的红色瓜皮帽儿,两边还缀着两团白色团子。
小孩子最适合鲜艳的颜色,穿上这么一身红彤彤的衣服,简直就像只萌包子,可爱到爆。
曲潋亲昵地亲亲闺女的小脸蛋,柔声道:“今儿阿尚要乖乖的,知道么?”
小孩子不记仇,俨然忘记了刚才坏娘亲欺负她的事情,朝她笑得甜蜜蜜地,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曲潋又蹭了蹭闺女,便让纪凛抱着她,一家三口往寒山雅居走去。
虽然近段时间镇国公一直平平静静的,也不与外头往来,但是这次的抓周,来府里观礼祝贺的人还是不少,京里和镇国公府有些关系的人都来了,而且不只来了,还有一些夫人带着好些年轻貌美的姑娘来了。
淮安郡王府的人也来了,老太妃的到来,让前些日子暗暗猜测镇国公夫人为何去庄子里养病的各种想法给摁了下去。
原本众人还觉得镇国公夫人这病哪有严重到需要去庄子养病的地步,难不成是镇国公府发生什么事情了?这种世家勋贵里的龌龊事素来不少,指不定是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众人面上虽然不说,可是私底下的猜测不少,甚至还有人猜测是不是淑宜大长公主和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又开撕了。
可没想,曾外孙女的抓周,老太妃也来了,看着心平气和,好像也不见得是女儿在镇国公府受什么委屈的样子。
除了老太妃外,淮安郡王府的两个媳妇都跟着来了,还带了三个姑娘,其中两个才十岁左右的姑娘自不会有人在意,却是十五岁左右的那位让一些夫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们自不会觉得淮安郡王府也像其他府里的夫人一样,带闺女过来的目标是纪三老爷,毕竟这辈份不合适。只是,难免还是多想了一些。
老太妃正和淑宜大长公主寒暄时,便听下人来报,世子、世子夫人带着大姐儿来了。
站在老太妃身后的三个姑娘都忍不住抬头看去,其中年纪最大的周纹的目光亮了不少。
第196章
当看到抱着个女娃娃进来的纪凛时,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虽说像他们这样的勋贵府第,就算是生了闺女,那也是极为矜贵的,可女儿到底是比不得儿子,当父亲的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女儿表现得太过溺爱,更不用说亲自抱过来之类的,一般都是由奶娘抱着。
可今看纪凛的样子,却极为自然,并无任何不适。
可能是纪凛的举动让人一时间反就不过来,她们的目光随之落到走在纪凛身边的女子身上。
对于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大伙都是见过的,此时见她虽然生了孩子,可身段只是略丰腴一些,和正常的妇人比起来,仍稍显几分羸弱,她的模样儿长得极好,不管怎么看,就是一副纤姿楚楚的模样,不说男人,连女人看久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意。
夫妻俩走在一起,明明并未说话,可是却让人感觉到那种脉脉的情谊,让她们不禁想起外面的传闻,镇国公世子对世子夫人颇为爱重,为了她而拒绝了镇国公夫人安排的房里人。
曲潋面上带着微笑,跟着纪凛一起到淑宜大长公主那儿,给她请安。
“阿尚,过来,曾祖母抱抱。”淑宜大长公主笑容满面,将曾孙女抱到怀里,熟练地拿帕子给她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
阿尚时常见她,对曾祖母并不陌生,当下便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小手勾着她的肩膀,将小脸蹭了过去,逗得淑宜大长公主笑呵呵的,爱得跟什么似的。
看到这一幕,众人便知道淑宜大长公主是真心疼爱这曾孙女的,并未因为是女孩子而有所不满。也让一些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为什么她们的婆婆不像淑宜大长公主那样,不管生什么都喜欢呢。
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后,纪凛又带着曲潋去给老太妃和两位舅母请安。
因今儿人多,虽然在场很多长辈,但也没办法一一去见礼,所以有些礼节便省了。纪凛正要带曲潋去淑宜大长公主那儿时,没想到坐在淮安郡王妃身边的二舅母说话了。
“暄和,这是你三位表妹。”然后又让三个姑娘去和表哥表嫂们见礼。
两个年纪小的周家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因为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见到这位表哥,脸有些红,羞涩地见了礼,倒是周纹上前行礼时,忍不住多看了纪凛几眼,然后红着脸羞涩地退下了。
纪凛神色淡然的,客气地说了两句,转头对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外头正在忙,我先过去招待客人。”
淑宜大长公主抱着阿尚,笑道:“去吧去吧,等会儿阿尚抓周了你再过来。”
纪凛笑着应了一声,和曲潋对视一眼,朝她笑了下,便离开了。
小夫妻俩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种眼神对视间的无形默契再次让众人看得分明,有些已经看明白淮安郡王府二夫人用意的人忍不住掩嘴偷笑,淮安郡王妃有些尴尬,唯有二夫人仍是没有什么感觉,一心一意地想着,等会宴席过后,可得找个机会让纪凛和庶女见个面。
曲潋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陪着这些夫人们说话,顺便也观察这屋子里的人,发现有好些个穿着打扮都颇为鲜艳得体的少女时,便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冲出纪三叔来的,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三叔今日想必很苦恼吧?
诚曲潋所想,纪三老爷今日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今儿特地过来观礼的人极多,纪三老爷少不得也要出面帮衬,帮忙招待宾客。
只是他虽然不用面对那群想要挑他当女婿的女眷,但这些男人也不是吃素的,特别是一些也抱着挑女婿目地过府来的,专门来找他说话,一副用审视女婿的眼神看他,看得他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
让纪三老爷郁闷的是,这些用审视女婿的眼神看他的人,年纪其实比他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以前年少时在京中,这些人还是往来过的,可这会儿,他们已经用岳父的眼神来挑剔他了,实在是郁闷。
就在纪三叔被一个伯府老爷抓着谈古论今――美其名日考核时,纪凛过来了。
见到纪凛,纪三叔一把将侄子捉住,皮笑肉不笑地辞别了那位伯府老爷,和侄子神瘾到一处清净之地。
“三叔,你这是怎么了?”纪凛明知故问。
纪三老爷喝了杯茶,郁闷道:“被只比你大几岁的男人用看女婿的眼神挑剔你,你觉得怎么样?”
纪凛想了下小时候见过的曲三老爷,然后道,“只要是阿潋,我没所谓。”
纪三老爷没想到这侄子还能说出这般深情的话来,差点喷了,指着他道:“你这小子没救了!听说当初这桩婚事其实还是你自己定下来的,也怨不得你今都快成老婆奴了。”
纪凛笑了下,也没和他争辩,宽慰道:“三叔且忍一忍罢,反正你都要离开了,离开之前,就让祖母宽宽心。”
纪三老爷顿时不说话了,他也知道母亲仍是没有放弃,所以才会借着阿尚的抓周礼,将那些相看好的各府姑娘请过来,就盼着他能相中一个,点头成亲。只是男女有别,远远地瞄上那么一眼,连脸都没看清楚呢,哪里能相中?
纪三老爷喝了盏茶,又乖乖地跟着侄子回前院去招待客人了,只是谁再敢用挑剔女婿的眼神看他,他也不是吃素的,直接皮笑肉不笑地反讽了回去。
今日曲家、骆家、襄夷公主等人也来了。
襄夷公主的到来,让室内的气氛拘谨不少,她就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抱着阿尚不放,言笑晏晏地和曲潋说话,无视周遭的眼神。
曲沁这位亲王妃和祝蒹这位宁王世子妃也联袂而来,又是一阵热闹。
加上骆樱,四人都围着曲潋而坐,和她有说有笑,让原本对今日有些自信满满的二夫人顿时坐立难安,忍不住拿眼神去窥老太妃和淮安郡王妃,可惜两人正陪淑宜大长公主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甚至可以说是懒得搭理她。
二夫人觉得有婆婆支持,今日怎么说也能将庶女推销过来,比起曲家的姑娘,他们淮安郡王府的姑娘身份更高贵,纵是庶女也不差什么的,何况只是让庶女作侧室,低了曲家一头,镇国公府没有理由拒绝。
原来二夫人是这么认为,可今越来越多的客人过来,顿时发现这位世子夫人的后遁好像也太强悍了,公主是她的手帕交,姐姐是亲王妃,宁王世子妃是好姐妹,这三个人无论哪个拎出来,都是京中贵女没法比的。
发现曲潋的强大后遁,二夫人也没那么自信了,只得在曲潋和庶女周纹两人中再比一比她们的优势,然后二夫人有些悲伤地发现,庶女连容貌都输了曲潋一大截,还能拿什么和她比?已经吃过山珍海味的纪凛真的能看得上清粥小菜么?
二夫人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完全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将想要给她老公塞小三的人打击到的曲潋陪着众人说话,直到抓周礼到来。
举办抓周礼的地方是正堂,这里的地方极大,能容纳得下今日来的宾客。
正堂中央,摆放着一张黑漆镶钿镙的方桌,桌上放满了东西,有笔墨纸砚、算盘、经书、诗经、印章、账册、首饰、绢花、胭脂、针线盒、花样子、餐具、酒具……但凡是小孩子抓周用的东西都有,甚至有一些物什还做得十分小巧迷你,是纪三老爷特地去营造司让工匠做的,十分精巧漂亮。
那些过来观礼的人看到桌子上摆的各种抓周物什,有些眼色的,认出营造司的手艺,不由得暗暗乍舌。营造司每天接的单子多,想要让营造司的工匠做东西,有些还要提前去预约,也唯有镇国公府这样的,直接递句话就行了,营造司的司吏不仅不会故意拖延,还会尽快让工匠们做出来。
这就是差距。
也因为此,所以巴结镇国公府的人才会这么多。
因为今日来观礼的有男有女,所以便用屏风将男女隔开来。
纪凛亲自抱着阿尚,将她放到方桌上,让她自己去抓喜欢的东西。
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一般都是颜色鲜艳好看的,或者是能发出声音的,于是当下阿尚便抓了镶着宝石的迷你胭脂盒、还有营造司特地做的笔墨,因为上面也镶了闪闪发亮的金泊,还有印章。她将这些东西都搂到怀里,然后抬头朝她爹猛笑。
“看来咱们阿尚以后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妃疼爱地说。
其他人也纷纷根据阿尚所抓的东西附和着,各有各的说词,反正不管说什么,都有对应的祝福之词,不会出现像贾宝玉抓胭脂却被人说了一辈子的事情。
曲潋听在耳里,觉得真心不靠谱,她自己养了孩子后才知道,小孩子对东西的偏好,只是单纯地喜欢罢了,和他们未来能干什么可没什么关系。
瞅了瞅抱着一堆东西傻乐的闺女,曲潋也抿嘴一笑。
抓周礼结束后,纪二夫人过来通知席宴已经准备好,请众人入席用餐。
纪凛抱起阿尚,亲自将她送回暄风院,然后才去忙自己的事情。
很多人都看到他的举动,心里不禁感慨这位是个疼爱闺女的,以后不管谁作了他的女婿,好处不少。
淮安郡王妃扶着老太妃去入席,二夫人带着三个姑娘跟随,周纹走在最后,忍不住拿眼去看那已经离开的一家三口,眼里隐隐有些羡慕,却也说不出羡慕什么。
用过膳后,东跨院那边的戏班子也开锣了,果不忙着回去的人,还可以去那边听戏。
这时,二夫人拉着庶女道:“你别乱走,稍会我让人去将暄和找来,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表现,知道么?”
周纹红着脸应了。
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和表哥在一起。对于纪凛这位表哥,家里的姐妹们不是没有幻想过的,毕竟长得那样俊美的男子,无论是身份、样貌都不差,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可惜,他幼时定亲了,甚至连原本以为能嫁过去的周红也没能捞到,姐妹们也只能感叹一下,将他放下。
她原本也没想法的,没想到嫡母却给了她希望。
周纹长得端丽,五官虽然秀致,但并不够精致,看过曲潋的那种精致柔美的长相,二夫人再看庶女的长相,怎么都觉得长得有些粗糙,就是没有曲潋的好。不过好在这庶女聪明伶俐,这才是她选择将庶女送过来的原因,为了以后能在镇国公府过得更好,庶女以后少不得要倚仗娘家,不会忘记给娘家好处。
二夫人倚仗着是纪凛的舅母,带着周纹出了东跨院,到了花园里,便寻了个借口,让人去将纪凛叫过来。
周纹紧张起来,手心也出了汗水,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里一会儿在想着等会见到表哥时,何表现自己,一会儿又在想着,表哥的模样可真是俊俏,以后果她真的能来镇国公府,就算是当侧室,可对于她这种庶女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就在这时,纪凛过来了。
二夫人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只是当看到和纪凛一起过来的人时,她笑不出来了。
第197章
纪凛是和襄夷公主夫妻一起过来的b>
先前二夫人让人去请他到花园一趟时,他正和袁朗说北疆的事情,正巧三人一起经过花园,也算是顺道过来了,根本没将二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襄夷公主是个女人,对很多事情比男人敏感多了,当看到等在这儿的淮安郡王府的二夫人和周纹,面上不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明媚的大眼睛斜睨着纪凛,脸上露出了些许兴灾乐祸的神色。
二夫人讪讪的,心说襄夷公主这位难缠的主儿怎么也在?面上不敢有丝毫不敬,赶紧拉着庶女上前给襄夷公主请安。
互相见礼后,纪凛看也没看二夫人身边的周纹一眼,说道:“二舅母找我可有什么事情?如果没事的话,侄儿还有事儿忙。”
纪凛这话说得十分直白,简直可以说是不客气,偏生他的语气却是温温和和的,让人生不起气来,甚至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的话。二夫人面皮涨得通红,想说点什么,却因襄夷公主等人也在,不好开口。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二夫人眼睛转了转,说道:“就是来问一下你母亲如何了,我许久未见她了,怪想念的,不知现下她的身体如何。”
“多谢二舅母关心,母亲的身体依然是那样。”
襄夷公主和袁朗都听得出纪凛声音里的疏离冷淡,不过二夫人和周纹对他并不熟悉,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绪变化,二夫人拉着周纹过来,说道:“哎,希望你娘能尽快好,改日有空,我们也去庄子看看她。纹儿素来敬重她的姑母,先前听说她病了时,还时常去寺里上香祈福,让佛祖保佑她身体尽快好转,前些日子还亲自为她抄了卷经心……”
周纹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嫡母说的东西她一样都没干,去寺里上香是姐妹们每个月固定的行程,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抄经书也是为了在长辈面前表现,好争取长辈们的注意,以便谋个好前程,偏偏被嫡母直接安在了这上头,让她颇为心虚。
只是虽然心虚,周纹也不敢驳了嫡母的话,甚至心里也盼着纪凛会多瞧她一眼。
想到这里,周纹偷偷往纪凛那儿睃了一眼,看到那张俊美的面容,脸蛋更红了。
“多谢二舅母和表妹关心,母亲身体虽然没起色,但也没有继续恶化。”纪凛客气地说了几句,便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二舅母请便。”
说着,纪凛便带着襄夷公主夫妻离开。
二夫人还想说点什么,却见襄夷公主回头看过来,脸上的神色颇为玩味,仿佛已经看透一切。二夫人到嘴里的话只能咽了下去,面上火辣辣的,绞着手中的帕子,真是又急又怒,不明白襄夷公主这丫头为何这般爱往纪凛身上凑,不会是她对纪凛还不死心吧?靖远侯世子怎么不管管她?
三人没理会二夫人的心思,出了花园时,襄夷公主就说道:“纪暄和,艳福不浅啊,是不是你故意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我要告诉阿潋,让你跪搓板!”
纪凛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袁朗蹙起眉,“襄夷,这是谁教你的?”跪搓板这种话根本不是个有教养的姑娘该说的,是市井粗鄙妇人才会说的,这是一种十分落男人面子的话,以襄夷的身份,她根本不会接触到这种话。
襄夷公主被纪凛看得肝颤,继而又被袁朗类似责备的话弄得委屈,哼哼唧唧地说道:“上次去景德侯府吃酒宴时,那些夫人们聊天时听到的,有位小官员夫人说她相公背着她养外室,她就让人将那外室抓去卖了,然后将她相公拎回家里让他跪了一个月的搓板,听说那位官员那一个月上朝时,腿都是颤着的……”
袁朗看她一脸眉飞色舞地八卦着朝廷官员的样子,默默地想着,以后还是看稳了她,省得她被带坏了。
说完了八卦,襄夷公主又拿眼去觑纪凛,怀疑地道:“纪暄和,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真对你那表妹有什么想法不成?”说到这里,她的脸色有些不好了。
作为中宫所出的尊贵公主,襄夷公主本性霸道,纵使她父皇后宫佳丽三千,但在她的意识里,她的相公只能是她一个人的,连自己的贴身宫女都不给碰一下。对曲潋这好姐妹也一样,纪凛若是真敢三妻四妾,她定然饶不得他。
“你想多了。”纪凛淡淡地道,没有和她解释什么,说道:“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自便。”
襄夷公主朝他的背影撇了下嘴。
袁朗有些无奈,知道妻子和纪凛之间那种无法协调的矛盾,说多了都没用,见这里已经快要到东跨院了,问道:“襄夷,你要去听戏和么?”
“有什么好听的?唱来唱去不过都是那几种,我不爱听。表哥,我要去暄风院找阿尚玩。”
袁朗摸摸她的脸,“去吧,我在外院歇歇。”
襄夷公主高高兴兴地走了,去了暄风院时,便见曲潋、曲沁姐妹俩在那儿喝茶,阿尚怀里抱着彩色小皮球走来走去,皮球上辍着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阿尚,过了,表姨抱抱。”襄夷公主一颗心都挂在了阿尚身上,抱着她不撒手。
曲沁看罢,忍不住笑了下,不由想起自己上辈子养病时,听说襄夷公主到处寻医求子的事情,虽然整个京城都在看笑话,但也从中可以知道,她是真的将袁朗放在心上,为了他甚至不在意败坏自己的名声。
小孩子精力旺盛,若要全程陪他们玩,人都要累垮,但是襄夷公主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很是耐心。她边陪阿尚玩,边和曲家姐妹们聊天,倒是没有说先前在花园里遇到的事情,既然纪凛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曲潋的事情,就别说出来影响人家夫妻感情了。
曲潋陪坐了会儿,便被人叫走了。
她到底是世子夫人,今儿来的客人极多,什么情况都有,可不能将一切事情一股脑儿地丢给纪二夫人。
刚出了暄风院,走过一条回廊时,却见院子里的假山旁站着的一男一女,不禁挑起眉头。
男的她见过几次,是沈勤,女的是纪诗,这两人怎么会在这儿?
想到平宁郡主与纪二夫人的约定,因为纪语要到十月份时才及笄,所以两人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宣扬什么,少有人知道两府要结亲之事。曲潋的脸色严肃起来,走下台阶,朝那边叫道:“沈表弟,诗妹妹,你们在那做什么?”
曲潋这话突兀地响起,将纪诗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倒是沈勤,神色从容,不慌不忙,见曲潋过来,朝她施了一礼,说道:“表嫂,我正要去寻暄和表哥,没想到在这儿遇到诗表妹。”
他的神色落落大方,并无任何闪烁。
曲潋微微一笑,说道:“你表哥这会儿应该在你三舅那儿,你可以去那边寻他。”
沈勤听罢,道了一声谢,就要离开时,曲潋将他叫住了。
沈勤虽然不知道曲潋叫住自己做什么,出于礼貌,便站在那儿。
曲潋又转头对有些紧张的纪诗道:“诗妹妹,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歇息。”说着,叫了个嬷嬷将纪诗送回她的院子。
因沈勤还在,纪诗没办法反抗曲潋的安排,只能看了沈勤一眼,又羞又气地走了。
纪诗走后,曲潋看向沈勤,打量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长相白净俊秀,身上穿着一袭宝蓝底紫红色祥云团花袍子,腰悬佩环和小印,衬得他玉树临风,俊逸不凡,正是小姑娘们喜欢的类型。
曲潋叹了口气,说道:“沈表弟,诗妹妹年纪还小,还望你见谅。”
沈勤目光闪烁了下,忙道:“表嫂多虑了,我对诗表妹就如亲妹妹一般。”
曲潋又看了他一会儿,方才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沈表弟了。”
沈勤微微颔首,朝她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目送沈勤离开,曲潋抿了下唇,转头对碧夏道:“你去莫姨娘那儿,将二姑娘近来做的事情告诉她。”怎么说莫姨娘也是亲母,如果连她的规劝也不听,那只能抱歉了。
曲潋心知这时代的女子生活得不容易,素来对女孩子有一种宽容,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她也不会管。
碧夏应了一声。
纪诗回到自己的院里,直接扑到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哭得不能自仰。
两个教养嬷嬷和她的贴身丫鬟在外室,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两个教养嬷嬷神色肃穆,吓得丫鬟们噤若寒蝉。
不一会儿,莫姨娘匆匆忙忙赶来了。
她的脸色煞白,头发也有些凌乱,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室,见到女儿扑在那儿哭泣,既心疼又生气。
“二姑娘!”莫姨娘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说道:“你年纪也大了,只要安安份份的,世子夫人定不会亏待你。”
在莫姨娘心里,曲潋这世子夫人比镇国公夫人厚道多了,镇国公夫人将庶子庶女当玩具一样养着,根本不上心,养得三个庶子庶女都歪了。莫姨娘即便心里明白,碍于镇国公,也不敢说什么,私底下没少规劝,可惜两个孩子都不听她的。而曲潋是那种看似不管事的人,但是惹着她,让你没好日子过,幸好只要不去惹她,她也不会和你过不去,反而很大方,不会小家子气地去为难人。
如今,知道她这蠢女儿竟然将主意打到沈勤身上,让她几乎晕厥。沈勤可是平宁郡主的长子,以平宁郡主的心思,怎么可能会要一个庶女为长媳?就算这庶女是兄长的女儿也不行,如果女儿真的敢和沈勤有点儿什么,平宁郡主非撕了她们母女俩不可。
“姨娘,她太过份了!”纪诗呜咽地道,“我就是喜欢大表哥,如果她真的为我着想,她就应该帮我,而不是在大表哥面前让我难堪!”
“胡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单独去见外男,我听了都臊得慌,你竟然还有理了?”莫姨娘气得嘴唇都发抖。
纪诗听得又羞又气,口不折言道:“你才闭嘴!你素来是个胆小的,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只会私底下让我和冲弟忍让!可是忍让来忍让去,如今我和冲弟什么都没有!如果母亲在府里,绝对不会让我们被欺负……”
“啪”的一声,纪诗的脸被打偏了。
她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莫姨娘,然后发疯一样尖叫起来,怒道:“滚!你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有什么资格打我!”
莫姨娘身子跄踉了下,怔怔地看着女儿扭曲的脸庞,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诗儿”,就被那声“滚”吼得后退几步,眼泪都掉下来了。
“你滚你滚你滚!”纪诗边流泪边吼,“为什么我不是托生在母亲的肚子里?如果我是母亲的孩子,姑母一定会相中我,而不是纪语,大表哥也会喜欢我的……”
莫姨娘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只觉得心肝都要碎了。
“闭嘴!”
一道忍气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看去,便见纪冲冷着脸走了进来。
他目光阴郁地看着纪诗,那种阴沉到极点的眼神,看得纪诗打了个冷颤,失去理智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呐呐地道:“冲弟……”
纪冲朝她冷冷地道:“二姐,你真是好能奈,竟然如此气姨娘,你还有没有心?”
“我……”
“算了,你还是在屋子里好好反省吧。姨娘,我扶你回去。”说着,走过去扶住失魂落魄的莫姨娘,将她扶了出去,然后对外头的丫鬟婆子道:“你们看好二姑娘,别让她随意出去,如果看不住二姑娘,你们也不会在这里当差了。”
除了两个教养嬷嬷,其他的下人都胆颤心惊地应了一声。
纪冲扶着莫姨娘离开纪诗的院子,然后忍不住看了一眼暄风院的方向,眼里划过暗芒。
***
庶妹院子里的事情很快便有人禀报给纪凛。
纪凛神色未动一下,挥手让来禀报的人下去了,继续和纪三老爷说话。
纪三老爷叹了口气,对纪凛道:“难为你了,他们如果没什么大的错误,你尽了兄长责任便可,其他的不必理会。”
纪凛淡淡地点头。
纪三老爷看到他这模样,越发的想叹气了。人人都看到他谦逊温和的一面,却不知道这人其实比景王还要冷心冷肺,只不过是掩饰得太好罢了,就如同他的另一面,根本没有人性道德可言。
叔侄俩皆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听闻宁王叫他们去喝酒,忙过去相陪。
直到日影西斜,客人们才告辞离开。
曲潋和纪二夫人一起将今日前来观礼的各府女眷送出门,面上带着亲切得体的笑容,将每一个位客人送走,得体的语言,让那些挑剔的夫人们挑剔不出什么。原以为她年轻面嫩的,镇国公夫人又病了,这府里主持中馈之事要换个人,可谁知今儿看她行事,该撑起来的她也撑起来了。
眼看着客人走得差不多时,突然碧夏过来,低声和曲潋耳语两声,曲潋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怎么了?”纪二夫人询问道。
曲潋也没瞒她,说道:“听说淮安郡王府的纹表妹落水了。”
“落水?”纪二夫人诧异极了,因情况不明,她也没仔细深究里面的事情,对她道:“既是如此,你便过去瞧瞧。”
“那这儿就交给二婶您了。”
曲潋辞别纪二夫人,便带着碧夏等丫鬟匆匆忙忙往客院而去。
客院里,淮安郡王妃和二夫人都在,并不见老太妃。曲潋也懒得去探究什么,给两位舅母请安后,问道:“纹表妹怎么会落水了?发生什么事情?”
淮安郡王妃面上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说好。
二夫人却掩面哭起来,说道:“我可怜的纹儿,无缘无故的,就遭了这灾难,难不成来自家姑母家也不得安生?暄和媳妇,你一定要给纹儿作主啊……”
二夫人拉着曲潋一通哭诉,可是话里却没个重点,曲潋根本听得不明所以,渐渐失了耐心,朝淮安郡王妃道:“纹表妹呢?”
“在里头呢,她落水时不小心呛了下,这会儿有些起不来。”
曲潋听罢,忙让人去请大夫,又亲自进去探望。只见屋子里的床上,周纹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有些湿,睁着眼睛呆呆地躺在那儿,有人进来她也未动一下,眼里满是惊恐。
周纹这模样倒是像被什么吓住了,曲潋又唤了几声,都未见她有反应。
二夫人跟着进来,看到周纹的样子,又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哭得悲悲切切,就不知道有几分真了。
第198章
曲潋自动忽略了哭哭啼啼的二夫人,向淮安郡王妃询问情况,例如周纹落水的原因。
淮安郡王妃看起来有些尴尬,不过面上依然从容地答道:“先前纹儿在屋子里待得有些闷,便到内花园那儿走走,可能是到湖边玩时,不小心打滑了落水,幸好守院的婆子听到声音,及时将她救起来。”
这回答得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若要深究起来,其中的问题可多了。对这种事情,人们都惯会避重就轻,特别是他们还在府里作客。曲潋明白这些道理,现在可不是和淮安郡王府交恶的时候,更不用说淮安郡王妃这人还算不错,曲潋没有和她交恶的心思,并不会因此不依不饶。
当下曲潋十分识趣地说,“原来是这样,倒是让纹表妹吃苦了……”
她话没完,二夫人又凑过来,一脸心疼地道:“可不是?纹儿长这么大,可没有吃多少苦,你瞧,她都吓成这样了,看着就让人心疼,真是可怜的孩子……”然后又开始吧啦吧啦一通地说着,都是围绕着周纹如何可怜。
曲潋面上挂着笑,没有理会随棍而上的二夫人,转身催道:“大夫还没来么?”
碧秋十分伶俐地道:“奴婢去瞧瞧。”朝在场三人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碧秋出去不久,很快便带了府里供奉的大夫过来。
大夫给周纹把脉后,回答道:“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许是落水时吓着了,喝些安神汤歇息几天便可。”
二夫人忙不迭地道:“大夫,你瞧她这模样,难道不用吃药么?她可是落了水,还是开些药吧,这姑娘家的,身子可不用于男儿的强壮,万一落了什么毛病就不好了。”
大夫被二夫人弄得没辙,只好给周纹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补药。
等大夫下去开药后,二夫人对曲潋道:“暄和媳妇,你瞧纹儿今日受了苦,不好让她再劳累回去,不如先让她在这儿小赘日,待身体好了我再派人过来接她回家。你说这样可好?”
曲潋眼睛微闪,笑道:“纹表妹是客人,自是可以的。”
也不知道二夫人听没听懂了那句“客人”的意思,当下高高兴兴地去让人回府取周纹的衣物等过来。
淮安郡王妃眼皮跳得厉害,看看只顾着高兴根本不顾周纹死活的二夫人,再看看言笑晏晏的曲潋,心里忍不住叹气。虽然她也觉得两府若是能联姻关系更巩固一些,可偏生时不待人,纪凛和曲家定下盟约,如果曲家弱势还好,可曲家有个亲王妃在,二夫人打的主意根本不可行,可能还会得罪曲潋。
如此,周纹便留了下来,眼看天色不早了,淮安郡王妃和二夫人跟着老太妃告辞离开。
曲潋让宫心过来安排周纹入住的事情,说了一句“纹表妹是客人,可得好生伺候着”,便甩手不理了。
宫心是个通透的,明白曲潋话中之意,是让人将周纹看好了,省得她在府里乱跑。
离开客院后,曲潋让碧秋去将今儿守园的婆子叫过来,询问周纹落水之事。
那守园的婆子正好是救了周纹的人,由于园子里有山有水,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守花园的下人多多少少都是会水性的。那婆子禀报道:“当时奴婢见纹姑娘带她的丫鬟去内花园,后来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那丫鬟救命的声音,幸好奴婢去得及时,否则纹姑娘就要溺水了。”
说到这里,那婆子仔细回想,小心地道:“纹姑娘进内花园时,世子恰巧路过。”说着,她飞快地窥了曲潋一眼,生怕她发怒。
镇国公府里做事的下人虽然不会嘴碎主子们的事情,但是当下人的,也要清楚主子们的脾性,才好行事。对于这位世子夫人,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个有手段的,而且行事颇为霸道。自从她进门后,将暄风院治得像铁桶一般,霸着世子一人,就算是孕期间,也不准世子离开她的眼皮子。
因曲潋表现出来的手段,这府里有些心思的丫鬟也不敢往世子身边凑,就怕不小心犯到她手上。
曲潋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听完后便让守园的婆子下去了。
她又询问了下人,得知客人们都已经回去,纪二夫人去了寒山雅居,便也往寒山雅居行去。
到了寒山雅居时,纪二夫人正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今儿阿尚抓周之事,曲潋进去给她们请安后,也坐在一旁倾听。
直到纪二夫人说完了,淑宜大长公主看向曲潋,问道:“听说你外祖母家的表妹落水了,可无碍?”
曲潋听得有些想笑,淑宜大长公主这是连周家三个姑娘是谁都没蹙摸清楚呢,恐怕当时三个姑娘,在她眼里也只是三个符号罢了,而且她们还都只是庶女罢了,根本没放在眼里。
“大夫说,纹表妹落水时吓着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所以便留她在府里赘日,待她身体好些后再让她回淮安郡王府。”曲潋回道。
淑宜大长公主听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在淑宜大长公主这儿坐了会儿,眼看天色差不多了,曲潋和纪二夫人起身告辞。
离开寒山雅居后,纪二夫人突然对曲潋道:“听说今儿诗丫头在院里遇到勤哥儿那孩子了。”
曲潋看向纪二夫人,见她面上笑盈盈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知道纪二夫人已经清楚纪诗的心思,甚至为此十分生气,不然也不会说得如此直白了。
曲潋知道纪二夫人为了女儿苦心孤诣,如果因为纪诗的原因坏了纪语和沈勤的婚事,恐怕撕了纪诗的心都有,当下便道:“二妹妹敲遇到沈表弟,便说了几句话,后来便回去了。”
“那就好,如今孩子们的年纪都大了,男女有别,可比不得小时候。”纪二夫人说着,抚了抚鬓角的碎发,笑着对曲潋道:“难为她一个庶女,如今没有母亲教养,怨不得行事会有所偏差。”
曲潋只是笑了下,没再说话。
纪二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并不避讳身边的人,所以很快地,这话便被有心人传到了莫姨娘和纪诗等人耳里了。
莫姨娘原本午时已经哭肿了眼睛,再听到纪二夫人说的话,整个人魂都没了。
而纪诗更是羞愤不已,将曲潋和纪二夫人都怨恨上了,对自己的身世越发的自怨自艾。
对这些事情,曲潋都没在意,回到暄风院后,她首先看到正和阿尚一起玩皮球的男人。
与其说是和阿尚玩皮球,不如说那男人在玩阿尚,他就像招猫逗狗一样,将皮球丢了,让阿尚屁颠屁颠地捡回来,然后赏她一块甜瓜,如果阿尚不捡,便没得吃。偏偏他这种恶劣的行为,小阿尚根本不懂,还笑得十分欢快。
她怎么生了这么甜的闺女?
再看那个将闺女当猫狗一样逗的男人,曲潋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回来啦?过来坐。”纪凛懒洋洋地朝她招手。
曲潋没吭声,阿尚看到她回来,将皮球往她爹手里一塞,便朝她跑过来,扑到她怀里讨抱。
曲潋抱着阿尚过去,将懒洋洋地趴在炕上的男人瞧了瞧,问道:“喝酒了?”
“嗯,今儿宁王和三叔拼酒,我和周琅只好奉陪了。”
曲潋将阿尚放到地上,将小皮球塞给她去玩,接过丫鬟沏来的茶抿了一口,又问道:“喝酒后,你去了内花园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将她的手抓住,拉到怀里就吻住她的嘴。
室内的丫鬟赶紧低下头,偷偷地将抱着小皮球的阿尚抱到隔壁厢房去玩儿。
发现他要扒她的衣服了,曲潋一爪子挠了过去,挠得他死死地摁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胸脯里,说什么也不肯抬。
曲潋喘着粗气,直到气息平稳一些后,扯来一个大迎枕垫在身后靠得舒服一些,又问道:“纹表妹是怎么回事?”
“什么纹表妹的?不认识!”
曲潋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起来,见他一张精湛雅治的脸庞染上浅浅的红晕,一双狭长的眼瞳湿润润的,一副被精虫侵脑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下,知道他根本从此至终都不知道周纹是谁。这个想法终于让她愉快一些了。
“先前在内花园里落水的人就是二舅舅家的纹表妹。说吧,她怎么得罪你了?”刚说完,曲潋就抽了口气,因为这厮竟然对着她的胸口敏感的地方咬了一口。
“你怎么就认定她落水和我有关?真是太过份了,你竟然相信一个外人不相信我!”他指控道,一副她是负心汉的表情,让曲潋几乎忍不住翻白眼。
不过曲潋和他生活久了,也有对付他的法子,被他将手按在那发硬的东西上时,她一把捏住,冷笑道:“还不如实说?”
男人的脸上露出愉悦而痛苦的神色,凑到她颈间,喘着气道:“阿潋,动一下。”话落,便倒抽了口气,觉得她真是个吃人的妖精,竟然瞬间收紧了手,那种又痛又麻的感觉,让他瞬间爆发了。
“……”
发现他伏在她身上没了动静,曲潋不禁有些心虚,不会打击到了吧?早泄什么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你仔细说,今晚随你高兴。”曲潋委婉地道,给点甜头,就当顺毛。
他懒洋洋地趴在她怀里,终于道:“那什么女人,竟然敢往我身上靠,我就将她踹下水了。”
“还有呢?”曲潋想起周纹那种恐惧的眼神,应该不只如此。
“我就和她说了两句话,然后就没了。”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够了没有?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你竟然不相信我!”
曲潋没好声气地道:“都是因为你将她弄成这样,二舅母让她留府里养哺天!”说着,她冷笑一声,在他脐下三寸之地捏了捏,“你最好规规矩矩的,不管是什么表姐表妹或是其他的野花野草,都不准起什么歪心思,否则这东西就别要了!”
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对他抱着爱慕之心,心情就不爽。以前眼不见为净,可如今二舅母的举动真是膈应到她了,虽知道他的感情,可仍担心以后岁月变迁时,这人会变了心思,或者是经不住诱惑,做出什么背叛她的事情。
就像上辈子的父亲一样,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如果那时候,他真是如此……她垂下眼睑,掩住眼里的狠意。
难得她发了一次狠,但对纪凛来说,那种感觉真是又痛又爽,却不知怎么地让他兴奋起来,看着她明明长得一副纤细柔弱的样子,但是眉眼间的凶狼却十分带劲儿,恨不得她更狠一些,越发让他止不住地兴奋,当下也不理她的惊呼,直接将人抗回了床上,如狼似虎一般地扑了过去。
翌日,曲潋腰酸腿软,根本爬不起来。
她躺在床上好一会儿,然后狠狠地捶床。也不知道昨晚那人是吃了什么兴奋剂,将她翻来复去地折腾,真的将她做得晕了过去,而且还是晕了几回,时间都变得难熬,这还是成亲以来第一次被他折腾得这么惨。
“少夫人醒了?”
外头听到声音的碧春小声地唤着。
曲潋没开口,瘫在床上。
碧春没得到回应,也没有冒然进来。
歇息了好一会儿,曲潋才困难地起身,身上的寝衣松松地套着,绳带都没有系好,刚坐起来,衣襟便滑开了,低头看到胸口上的痕迹,脸色又黑了。
明明是要对付他的,怎么最后反而是她自己被他对付了?
第199章
碧春坐在黑漆嵌玻璃彩绘的槅扇外,努力地竖起耳朵,可仍是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声响,难道少夫人还没醒?想到今儿世子离开前叮嘱她们不去打扰少夫人歇息,碧春只得按捺下来。
正等着,便见奶娘抱了阿尚进来。
小娃娃正是好动的时候,不耐烦给人抱太久,喜欢自己走路。来到熟悉的地方,就挣扎着下来了。虽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但奶娘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地上。
双脚着地后,阿尚便吧嗒吧嗒地朝着内室冲去,一双小手就往通往内室的黑漆嵌玻璃彩绘的槅扇拍打,瞬间啪啪啪的声音像躁音穿脑不绝于耳,小孩子可不懂什么是礼貌,只是一心想要拍开门去找她娘。
“大姐儿,少夫人还在歇息呢,别吵着少夫人歇息。”碧春忙拉住小家伙的双手,省得她拍疼了小手,仔细看了下,发现这双肉乎乎的小手白里透着红,看起来健康粉嫩,也不知道她疼了没有。
阿尚先是懵懂地瞪着眼睛看她,等碧春将她的手放开,又转身去拍门了。
“碧春,让她进来。”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碧春等人都松了口气,将门推开,小阿尚很利索地往里面冲去,自己爬上脚踏,伸手扒着床幔,将脑袋往里头探去。
“啊啊~”
阿尚嘴里叫了一声,然后朝坐在床里头的人笑呵呵的,活沷又可爱。
看到闺女灿烂的包子脸,再多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又乱叫,该叫娘亲了!”
曲潋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伸手将她搂到床上,给她脱了小鞋子,然后母女俩滚到了一起。只是曲潋昨晚运动太辛苦了,被不知轻重的闺女往她腰上一撞,顿时哎哟哎哟地叫起来,阿尚以为娘亲正和她玩呢,更欢乐了,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上压着,圆滚滚的身体压来压去,欢笑声不绝。
母女俩在床上玩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阿尚玩得无聊了,曲潋让人将她抱下床,而她也掩好衣襟,小心翼翼地下床,只是双脚着地时,腿软得差点摔倒。
她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腰,一摆三晃地爬到外面的矮榻坐下,软绵绵地靠着迎枕,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不知节制的某人,真是太禽兽了。
丫鬟给她端来了杏仁酪、银耳蛋奶羹和几样奶制品的点心。
这不朝不晚的,曲潋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吃早餐了,加上身体太累了影响了食欲,只简单地吃一些,阿尚抱着她的小皮球过来时,一双眼睛盯着她手中的碗不放,曲潋看得好笑,拿银制的小勺子挖了一勺子鲜奶杏仁豆腐喂进她嘴里。
小阿尚吃了还想吃,索性就不走了,扒着她娘不放,朝曲潋张着小嘴,露出里面的几颗乳牙,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这副小吃货的模样,让曲潋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咬了咬她的小脸蛋,嗔道:“不能吃太多,撑坏了肚子怎么办?”
给闺女喂了一点儿东西,便让人将桌上的东西都辙下去了,阿尚没看到食物,自然不会再要,不然看到别人吃,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吃,都会蹭过来,想要尝尝味道。
一整个早上,曲潋都只能恹恹地窝坐在房上,哪儿都没去,也没力气去。阿尚玩得累了,就跑回来,扑到她怀里,那力气大得,每次都让她疼得嘶地叫了一声,心里再次咒骂不知节制的某人,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伤身的事情了。
晌午,曲潋抱着她闺女睡了一觉,等睡醒时,便听碧秋来报,客院里的纹表姑娘闹着要回淮安郡王府。
曲潋抱着还没怎么醒的阿尚窝坐在炕上,给她擦脸,听到碧秋的话,问道:“真的是她自己要回去的?她怎么说?”
“纹表姑娘也没什么,只是一直说要回家,奴婢便过来请示少夫人。”
曲潋听罢,也没去计较周纹是真的吓破了胆儿要回家,还是今儿那男人离开时又做了什么,说道:“既是此,那我也不留她了,你去安排车驾,务必要将她安安全全地送回淮安郡王府,给二舅母请了安再回来。”
碧秋笑盈盈地应了一声,马上下去安排了。
待碧秋下去后,曲潋像个没事人一样,将闺女弄醒后,用手给她顺了顺头上的呆毛,又给她穿好小鞋子后,便让她自己去玩了。
碧春瞅了一眼正在玩积木的阿尚,小声地和曲潋道:“少夫人,那个表姑娘看着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曲潋嗤笑了一下,“哪里不正常?”
碧春挠了下脸,想了下,高兴地道:“我知道了,周二夫人一心将她留在咱们府里,可是她今儿却闹着要回去,明知道回去的话,周二夫人一定会不高兴,她一个庶女,此违抗嫡母,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曲潋背靠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笑道:“所以我这不是让碧秋亲自送她回去了么?”果二夫人是个聪明人,自不会迁怒到庶女身上,果不是……那便让周纹自求多福了。
想到这里,曲潋又看向碧春,不禁笑道:“你这丫头,终于也伶俐点儿了,以后宫心、琉心嫁人了,我也不用担心没人使唤了。”虽然几个碧还比不得宫心的行事周全,不过这两年来,也大有长进。
说到宫心和琉心,曲潋也在苦恼。
琉心一看便知道她和常山有点儿什么,听闻她和常山兄弟俩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这青梅竹马的情谊自是不能比,许配给常山恰好。可是宫心呢?宫心的年纪大了,已经留不得了,再留下去可要蹉跎人家姑娘的年华,曲潋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曲潋漫无边际地想着身边的丫鬟小厮们的终身大事时,门口响起了阿尚欢快的笑声,她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穿着降紫色官袍的男人抱着阿尚进来,脸上的笑容浅淡适宜,温煦和雅,整个人一块美玉,静静地绽放属于他的光泽。
迎上她的目光,他突然朝她露出微笑,在三月末的夕阳中,清清浅浅的,一点点地晕染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就好像,这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
曲潋怔怔地想着,直到他坐到身边,一只手抚过她的脸,她才蓦然回神。
“想什么呢?”纪凛笑问道,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月白素面细葛布直裰,整个人越发的柔和温润,只是浅浅地笑着,宛然入画。
曲潋看了他好一会儿,一把拍开他的手,哼了一声。在他脸色微微变化时,咬牙切齿地道:“今天躺了一整天,什么事都做不成,我心情不好。”
他脸上的微妙神色瞬间被一种赧然覆盖,然后浅色的红晕布上那张雅治的面容。
曲潋觉得,明明前一刻还在恶狠狠地让自己不要相信他的外表给人的假象,可是下一刻,又不争气地被他所折服,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美好的人,玉君子说的就是他。
“阿潋,对不起,今晚我给你揉揉。”纪凛拉住她的手,温温柔柔地说。
曲潋懒洋洋的,淡淡地应了一声,突然问道:“对了,纹表妹今儿回家去了,你没干什么吧?”
半晌没听到回答,曲潋看过去,一双眼睛清泠泠的。
纪凛只好道:“我今儿出门前,去了客院一趟,就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做。”
他的笑容温煦,语气文雅柔和,简直就是正人君子得不得了。
曲潋很想呵呵他,你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就能将她吓坏了。
想来昨天落水时周纹已经吓得神智不清,所以淮安郡王府的人离开时,她才没有什么反应,经过一个晚上,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了,正惶恐不安呢,这人又跑到她面前去晃,简直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怨不得周纹会直接回府去了。
见她懒洋洋地趴在矮榻上,纪凛俯下身子,手指从那优美的背脊摸着柔软的腰肢,还记得昨晚这纤细的腰肢被他拑制时,那双修长的腿缠到他的腰上的触觉,喉咙微紧,清越的声音响起,“阿潋你不是不喜欢她么?所以我就让她回去了,以后你不喜欢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可好?”
曲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朝他伸手。
纪凛笑着倾身让她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到怀里。
曲潋笑眯眯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双手用力地狠狠地抱了抱他,笑道:“暄和,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么?你是男人,这世间对男人总是对女人比较宽容的。”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又有些失落。
“明白。”他满脸喜悦,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做到。”
“真的?”
“未来很长,何不拭目以待?”纪凛没再给什么保证,因为誓言这种东西,总会在时间中渐渐地被遗忘被消磨,唯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她一直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意,果她心里不安,他何不也此?
曲潋顿时浑身都舒爽了,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不肯离开,只觉得这一刻,这个男人真是让她爱死了。
****
周纹自请回府后,过了两日,周二夫人又过来了。
曲潋压根儿不想理她,不过想想都是亲戚,曲潋还是出面去见了。
周二夫人可能真是个没眼色的,或者说是为达目的脸皮可以厚到无视人脸色的,见到曲潋时,就抱怨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纹儿回来后就病了一场,这会儿还起不来呢,暄和媳妇,你当时应该留她在这里养病的,说不定病还能好得快些。”
曲潋似笑非笑地道:“二舅母这话可就不对了,这里对纹表妹而言,不过是客居,哪有自家舒服?在自家里养病指不定病还能好得快一些,所以听说纹表妹要回家,我想想就没有挽留了。”
周二夫人皱了皱眉头,又道:“哎,说来纹丫头和暄和是嫡亲的表兄妹,他们自幼便亲近,纹丫头对暄和更是敬重,一心想要亲近她表哥,暄和媳妇,你瞧着,纹儿何?”
“不何。”曲潋直接不客气地说。
周二夫人:“……”
周二夫人被她的不客气弄得惊了下,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曲潋的意思了,而周二夫人并不是个迟钝的人,她只不过是脸皮比较厚罢了,当下便不悦地道:“暄和媳妇,你是什么意思?”
曲潋谦和地笑道:“二舅母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周二夫人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她眼睛转了转,问道:“你为人媳妇,怎地能此霸道无礼?我今儿就不走了,问问暄和是什么意思。”
曲潋也落下脸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二舅母,我敬你是长辈,莫要弄得太难看。你也不用问了,我是什么意思,暄和就是什么意思!有我在,谁也别想进这门!”
这一席话下来,周二夫人忍不住惊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人生得像个柔弱听话的小媳妇似的,脾气却这般硬,就是公主,也没有像她这么直接明白地告诉旁人,不许丈夫纳妾。谁给她的底气?景王妃么?
“你、你、你……简直是妒妇!”周二夫人觉得曲潋一定是仗着自己姐姐是亲王妃,所以才会这般霸道,她就不信景王妃还能盯着自己妹夫不给妹夫纳侧的,当下便道:“暄和媳妇,你还是莫要说大话。我倒要等暄和回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妻的!”
周二夫人话刚落,一道声音便响起:“二舅母要问我什么?”
两人看去,便见纪凛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一袭玄色骑装,腰间悬着马鞭,一看就是先前骑马去了,两人不由想到,今儿宫里传出皇上考核勋贵子弟骑射,纪凛这模样分明又是下场参加考核了的。
“暄和!”周二夫人脸上硬生生地挤出笑容,说道:“纹儿回府后,便病得厉害,对你甚是想念,你哪日可有空,去探望下她……”
曲潋简直要被这位二舅母的直接给弄得无语了,要不是知道她是郡王府的二夫人,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皮条客,这拉皮条的手段,真是直接,哪里有一点儿贵夫人该有的含蓄自重?简直就不给她面子嘛!
想着,曲潋恨恨地瞪向纪凛。
纪凛朝她笑了下,便转头对周二夫人道:“二舅母,你这话可错了,纹表妹病了与我何干?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素与我不熟,哪里会念我念得厉害?二舅母还是莫要胡言乱语败坏了表妹的清誉,二舅舅知道了可不会高兴。”
明明这声音清清润润的,可当接触到那双眼睛,周二夫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到嘴的话都歇了,只是脸色仍是有些不服气。丈夫其实也是极为乐意能有个女儿来镇国公府,果赔一个女儿,能让纪凛扶持一下他这二舅舅和儿子,周二老爷也是乐意的。也是因为此,她才能行事此肆无忌惮。
“看来二舅舅也是不堪大用了,改日我还是去府里一趟,和外祖母说一声罢。”纪凛淡淡地道。
周二夫人打了个哆嗦,继而涨红了脸,想说点儿什么,见曲潋朝她微笑,明晃晃的嘲笑,一口气梗着,当下哼了一声,沉着脸起身离开。
纪凛也没让人送她,携着曲潋回暄风院,对她道:“以后她若是再来,你便不见她,晾着她便是。”
曲潋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么?我只是没想到这位二舅母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生平罕见,果知道她是这模样的,今儿我根本不会见她。”然后又不高兴地说,“她还说我是妒妇呢!”
“真的?”
曲潋怒瞪他,“我是妒妇你很高兴么?”
纪凛轻咳一声,掩下嘴边的笑意,柔声道:“没有,我这是生气呢,二舅母怎么能这样说你?等会我就让人给外祖母递句话,她不会再来惹你生气了。”
曲潋仍是不太高兴,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那副高兴劲儿,难道她是妒妇让他很高兴么?果不是他惹了桃花债,她用得着这般败坏自己的名声么?果淑宜大长公主知道,还不知怎么看她呢?
纪凛拉了拉她,柔声道:“阿潋,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莫要想了,我和你说件事儿,三日后三叔就要出发前往北疆了,外祖母这会儿正为这事情忙活着,根本没空理会其他,你也不用担心二舅母做什么。”
“我也没担心!”曲潋嘀咕道,既然当时都选择撕破脸了,还怕宣扬出去么?
纪凛笑了下,就是喜欢她这种坦然而直率的性子。
第200章
淑宜大长公主确实在忙着三儿子要出发前往北疆的事情,对于淮安郡王府的二夫人上门一事只听了个过耳,根本没细问她过来干什么,全程交给曲潋去应付了,在她心里,这些事儿也是曲潋这位世子夫人该做的,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儿,她素来不会过问追究b>
儿行千里母担忧,纪三老爷这一去,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如何不担心?加上丈夫虽然是死在北蛮的阴谋之下,可也算得上是死在战场上的,这已经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一块心病,担心小儿子会步上丈夫的后尘。
为此,淑宜大长公主这段时间一直寝食难安,却毫无办法。
淑宜大长公主确实是个强势的,只是她再强势,面对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也不能再像年轻时那般应付了,反而要被他应付。
知道儿子去北疆之事已无转圜余地,淑宜大长公主纵使心里难受,可也让人去给他收拾行李,怕下人做不好,都要亲自一一过目。原本这事情可以让如今当家的纪二夫人来做的,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谁生的孩子谁心疼,淑宜大长公主根本放心不下,索性便自己去折腾了。
淑宜大长公主正忙着给即将远行的儿子收拾行李,见小夫妻俩过来请安,便笑道:“暄和今儿怎地回来这般早?皇上又考核你们骑射了?”
纪凛和曲潋坐下,待丫鬟上茶后,他答道:“今儿西山营里的几名将领被召进宫,皇上可能是心情好,便让我们聚集在宫里的演武场,来了一场考核,接着没什么事儿了,所以便回来早一些。”
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盯着孙子瞧,又问道:“你三叔今儿可有进宫?”
“三叔就是和西山营的那几位将领一起进宫的。”
淑宜大长公主顿时不说话了,半晌才叹道:“他这般执着,只盼着别走上他爹的老路才好。”说着,脸上浮现失落的神色。
纪凛少不得宽慰一番,“祖母放心吧,三叔以前没上过战场,皇上也不是一开始就将三叔派过去领兵打仗,而是另有安排,以三叔的功夫,只要他注意一些,定然没事的。”
“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那些蛮子会不会又使什么诡计?”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满脸含怒带气。
“祖母,三叔早有防备,你要相信他。”
淑宜大长公主不说话了。
曲潋坐在一旁低头喝茶,没有说什么。他们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她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明白淑宜大长公主的担心,只是听纪凛的意思,难道纪三叔去北疆还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正想着,突然听淑宜大长公主道:“潋丫头,你二舅母刚才过来做甚?”
曲潋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微笑道:“二舅母说纹表妹回府后,病得十分厉害,想叫暄和过去看看呢。”
淑宜大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凛然,冷哼道:“什么东西?一个庶女也想让暄和过去?不必理会她,下次她再来,你便将她晾着。”
这话倒是和纪凛的话有同工异曲之妙,没想到这祖孙俩都是一样的硬气,丝毫没有将周二夫人放在眼里,也不给她面子。
曲潋面上挂着笑容,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知道自己赌对了淑宜大长公主的脾气。曾经和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淑宜大长公主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会主动给小辈们添堵?她欣赏的是那种有手段有韧性又不失良善之人,所以对纪二夫人牢牢地把持着自己的二儿子,她也没有什么不满,只要纪二夫人不将手伸到其他地方,做出损人不利已的事情,都由着她。
如今,对于纪凛,也是同理可言,并未因为曲潋这种霸占后院的行为而有所不满,只要她们能抓得住男人,便由着她们自己去折腾。
这样的婆婆实在是让人放心,曲潋觉得自己如今也挺幸运的。
淑宜大长公主没将周二夫人放在眼里,以她的身份,她也有这种不放在眼里的骄傲,当下便和纪凛说起小儿子去北疆的事情,除了行李之外,还隐晦地提了下丈夫留下的人脉。
“当年你祖父去世后,那些人被分配到各个营,也有一些已经不在,或者是因什么事情而退役的,如果有他们在,你三叔也安全许多。”
“祖母不必担心,三叔已经联系上了祖父留下的旧部,届时只要三叔出发,自不会少了那些人。”
淑宜大长公主沉着脸,其实心里却明白,三儿子在京的这几个月,并未是纯粹去联系丈夫的旧部,频频进宫,也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卖个好,尽量将一切安排好了。想到这里,她对孙子道:“以后你在外头行事,也多注意一下。”
“祖母放心,孙儿省得。”
待天色稍晚,纪凛和曲潋告辞离开。
两人回到暄风院,经过那株高大的老杏树时,纪凛便对曲潋笑道:“阿潋,刚才听到祖母的话了,以后该如何就如何,不必担心什么。祖母可不是其他府里的那些拎不清的妇人,对二舅母做的这种事情最是厌恶了,外祖母当年也是没有看清楚,才会……”
见他突然闭了嘴,曲潋忍不住看他。
纪凛笑了笑,继续道:“二舅母做的这事情,外祖母定是知道的,只是她懒得理会,由着二舅母来折腾,就算你下了二舅母的面子,她也不会说什么。”
曲潋余怒未消,哼了一声,说道:“有她这样当舅母的么?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花楼里的老鸨呢。”因过于生气,有些口不折言。
纪凛失笑,也没有指责好她的话说得难听,牵着她回了房。
翌日,曲潋听说今日的大朝会,纪三老爷被皇上封为北疆泾水城的先锋官,两日后出发往泾水城。
京里的人知道这事后,很多想和镇国公府攀关系的人都大失所望,原本还以为皇上是要重用纪三老爷了,所以虽然年纪大点,只要皇上愿意重用,也算得上是乘龙快婿。可如今看来皇上是重用他,却将他派到了北疆,自家闺女哪能跟着过去?
一些敏感些的,便发现皇上此举的用意,已经联想到皇上是不是要像当年的高宗皇帝一样,亲自培养出一个战将,如同当年的老镇国公,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生生扼住了北蛮的咽喉。
然后,纪三老爷轻轻松松地离开了。
纪三老爷离开后,镇国公府变得越发安静,淑宜大长公主整个人仿佛失去了什么主心骨一样,整天情绪恹恹的,做什么都没精神。曲潋担心她闷出病来,便每天带她家的萌闺女去寒山雅居折腾。
果然有小孩子的地方就是热闹,阿尚正好处于小孩子对世界好奇的年龄,屋子里已经不够她闹腾了,每天都想要去外面探索,每次见到曲潋换衣服,一群丫鬟簇拥着时,她便知道这是要出门的意思,贼精贼精地跟了上去,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如果不让她跟着,还会耍脾气大哭。
有阿尚闹着,果然过了几日,淑宜大长公主的精神终于好一些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曾孙女身上,对阿尚更是宝贝了,连纪凛都要靠边站。
就在这时候,镇国公府突然接到了景王妃有孕的消息。
淑宜大长公主当时正拿着一只布老虎逗着阿尚,听到这个消息时,被阿尚一把抢走了布老虎也没有注意到。
“真的?”曲潋又惊又喜。
来禀报的是景王府的管事嬷嬷,今儿太医诊出曲沁有身孕的事情时,她便第一时间被曲沁打发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报讯儿了,管事嬷嬷心里其实也有些纳闷儿的,为何不是第一时间给曲家报喜,而是先来镇国公府。
得了景王府管事嬷嬷的准信,曲潋和淑宜大长公主都是满脸喜色,一个为曲沁高兴,一个为弟弟有后高兴,让人给赏了管事嬷嬷一个大红封后,祖孙俩便凑到一起商量着去景王府探望曲沁的事情。
“她一个年轻姑娘,又是第一次怀孩子,府里没个长辈照看着,实在是让我不放心。明日我便过府去看看她,得和她说一些孕期注意事情……”淑宜大长公主絮叨着,突然没了声音。
曲潋原本还有些奇怪,很快便明白淑宜大长公主如今要顾忌着身份,是不可能轻易去景王府的,不然教人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就怕有人发现景王的身世。
如今景王的身世,不仅要瞒着天下人,还要防着北蛮那边利用他的身份。
虽然曲潋觉得她想多了,想去就去呗,但淑宜大长公主可不这么想。
她叹了口气,对曲潋道:“潋丫头,明日你便去景王府看看你姐姐,和她说一些妇人怀孕注意事情,让她宽心养胎,有什么需要的,便派人到府里来说,不必太过客气。”
纵使皇家的玉牒改了,但在淑宜大长公主心里,景王仍是那个让自己头疼的弟弟,为他操心了一辈子,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曲潋微笑着应了一声,曲沁是她姐,淑宜大长公主如此重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自是高兴的。
很快得到消息的纪二夫人也过来了,对曲潋恭喜了一翻,笑呵呵地道:“我原也想过去探望景王妃,不过她这会儿才传出喜事,头三个月正要安胎之时,我便不过去打扰了,明日阿潋过去时,便帮我捎份礼物过去。”
曲潋忙谢过了,说道:“二婶您太客气了,哪里需要如此?”
三个女人笑盈盈地说了会儿,方才各自散了。
曲潋牵着她闺女的小胖手回暄风院,一路春风绿影,只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然后捏捏阿尚肉乎乎的小手,问道:“阿尚,你姨母怀小宝宝了,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阿尚懵懂地看着她,然后伸手讨抱。
曲潋将她抱了起来,亲亲她的小脸蛋,笑道:“你如今可重了,我可没办法将你一路抱回去。”
阿尚呜哇哇地叫起来。
“叫娘!”
“嗯~”
“叫娘。”
“呢~”
“娘~”
“捏~”
“娘!”
“捏捏~”
虽然那声音娇嫡嫡的让人心都化了,可是发音不对啊!曲潋快要被她家闺女打败了,等再要纠正她的发音时,小家伙却说什么都不肯叫了,气得曲潋直接将她放到地上,然后扭身就走。
小阿尚咬着自己的小手,瞅着背对着自己走远的人,然后呜哇一声大哭,边哭着边朝她跑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裙子,搂住她的腿。
曲潋蹲下身,拿帕子给她擦脸,见她哭得脸蛋红通通的,眼泪不要钱一样地掉,真是好笑又好气,问道:“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我才想哭呢,怎么教你都不肯说话,到底你想做甚?”
阿尚将两只小手勾住她的脖子,抽泣着不说话。
曲潋被她打败了,只好继续抱着她回暄风院。
晚上,纪凛回来后也知道了曲沁有孕的事情,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微妙的神色。
“怎么了?”曲潋探头看他,“你又想到什么?我姐有好消息了有什么奇怪的?”
纪凛笑道:“不奇怪,姐姐有好消息自然是高兴的,怨不得今儿我在路上遇到景王时,他理都没理我,就往府里冲。”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下,“听说当时他就在石景山那儿挑花,然后就直接跑回府里了,连马车都忘记了。”
曲潋木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他?当初你不也是直接从皇宫里跑回府里的?你们不愧是亲戚,都一个德行!”
纪凛温和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了,抿着嘴不说话。
第201章
翌日,曲潋带着她家闺女去寒山雅居,将阿尚交给淑宜大长公主照顾后,就带着礼物出门,身后送她出门的音乐是她闺女的号啕大哭声,还有淑宜大长公主哄她的声音b>
曲潋被她哭得极为无奈,都不知道阿尚怎么这会儿这般爱黏人,贼精贼精的,只要她不在视线内,就会到处找她。如果看到她出门不带她,那简直就像捅马蜂窝了,马上大哭,哭得人心软为止。
刚到景王府时,曲潋发现曲家的车驾也来了,然后便见秦嬷嬷扶着季氏下来。
“娘!”曲潋欣喜地走过去,挽着季氏的手不放。
季氏满脸喜悦之色,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她看起来精神焕发,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曲潋一看便知道她娘因为曲沁有孕之事而高兴得精神头都足了,看她这么精神焕发的样子,曲潋好笑之余,又觉得她娘实在是容易满足,只要他们姐弟几个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她便无所求了。
“你也来啦。”季氏笑看着小女儿,见她脸色红润健康,心里越发的高兴,“阿尚呢?”
“我将她交给祖母照顾了,她年纪还小,又正是淘气的时候,今儿不方便带她来,所以就放在家里了。刚才她看到我走的时候,哭得十分厉害,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的,怎地这般爱跟着人出门。”曲潋似真似假地抱怨道,语气里满是甜蜜,想到先前出门时,小阿尚哇哇的哭声,真是恨不得将她带过来算了。
“你以为她不懂么?孩子再小,也会懂事的,你可不能去唬弄她。”季氏说道,不过也知道小孩子是定不住的,今儿没带来也是应该的。
“知道啦,我现在可是个好娘亲。”
母女俩正说着,就见计嬷嬷疾步迎了过来,恭敬地给两人请安,说道:“奴婢来迟了,请亲家太太和世子夫人见谅。王妃知道亲家太太和世子夫人来了,让奴婢过来给你们请安。亲家太太和世子夫人请随奴婢来。”
曲潋和季氏都知道计嬷嬷在景王府中的身份,对她客客气气的,也不计较计嬷嬷没有第一时间过来相迎,省得让曲沁在中间难做。
还未到正院,便见曲沁站在那儿引颈张望,周围簇拥着一群丫鬟嬷嬷,她们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紧张,反而显得曲沁颇为悠然。
见到两人时,她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迎了过来,“娘,阿潋,你们来啦。”
季氏笑呵呵的,上前拉住她,嗔怪道:“你这孩子,怎地出来了?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应该在屋子里好生歇着。”
曲潋没说话,不过她往那些跟着曲沁的丫鬟婆子看去,自然发现她们脸上的紧张以及对季氏的话的赞同,心下一琢磨,便知道这些人如此紧张,应该是景王的吩咐,想到昨日景王兴奋得直接跑回府来的乌龙事,曲潋又忍不住想笑了。
“阿潋,你笑什么?”曲沁拉着妹妹的手,一边一个挽着母亲和妹妹一起进了花厅。
曲潋忍着笑道:“昨儿暄和回府时,在街上遇到姐夫,听说姐夫当时在石景山挑花,得知姐姐有身子的事情,连马车都忘记了,就这么跑回来了,恰好让暄和瞧见。”
曲沁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想到昨日看到景王回来时的模样,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弄得这般狼狈了,当时因为怀孕而满心喜悦没有细想,现在想想倒是好笑不已。
唯有季氏讪讪的,完全笑不出来,喃喃道:“不会吧……”
在季氏心里,景王首先是让她像当佛祖一样敬重的得道高僧,恨不得供起来,没有丝毫不敬的,谁知得道高僧一下子变成了女婿,季氏整个人都要裂了。虽是如此,但是景王在她心里的地位只下降一点点,仍是将他当方外之人一样供起来的,眼不见为净便可。可这会儿,得知他竟然干过这样的蠢事,季氏有种幻灭的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曲潋姐妹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闷笑。
当女儿的,如何不知道季氏的想法,她一直不肯直面景王的身份,每次说起大女婿,就要逃避,心里仍是下意识地将他供着,如今好了,想来都做了这样的蠢事,想来她不想面对也没法子了。
三人坐到花厅里喝花叙话时,季氏终于恢复过来了,拉着曲沁虚寒问暖,又叮嘱她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情,殷殷叮嘱,一片慈母心肠。
曲沁脸上的神色极为温柔,和声道:“母亲放心,王爷懂医术,有什么注意的事情也有他提醒呢。而且太医也说了,我现在身体很健康,吃得好睡得着,没有什么事儿,你放心吧。”
曲沁如今才一个月左右的身子,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景王才没有察觉到妻子有孕的事情,毕竟妻子身子健康,他也不会没事给她把脉什么,还是昨日她突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丫鬟见景王不在,请了太医过来请脉才发现的。
正说着话,丫鬟过来禀报,骆府的大夫人过来了。
这回曲沁倒是没去迎接,而是让身边的大丫鬟红蕊去将将骆大夫人迎进来。
曲沁有孕的事情,自然是要给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递个消息了,也就曲家、骆府、镇国公府知道,这一个是娘家,一个是外祖家,一个是丈夫的姐姐家,都要告知一声。骆老夫人得知最疼爱的外孙女有了好消息,自然是要过来探望一番的,只是她如今年岁大了,又是长辈,不好亲自过来,便派了骆大夫人带礼物过来探望。
骆大夫人见到季氏和曲潋在,并不意外,笑盈盈地道:“恭喜王妃了,老夫人知道您有了好消息,高兴得不得了,今儿一早,便让我过来看看王妃,也带来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说着,让跟过来的丫鬟将老夫人让人送过来的礼品都呈上。
曲沁笑着感谢了外祖母,又感谢骆大夫人特地过来一趟。
几个女人坐在一起说话,骆大夫人的眼睛转了转,视线落到了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禙子的曲沁身上,她的发上插了三枚镶南珠的金钗,耳戴南珠坠子,项上同戴南珠项链,那莹莹润润的珠子,衬得她粉面莹润,气色健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雍容华贵之色,王妃的派头十足。
听说景王的后院只有一个王妃,如今曲沁有了身子,自然不能伺候男人,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骆大夫人想到这里,倒是有些心动,只是扒拉了她娘家的姑娘,年纪都太小了,倒是有些可惜,至于骆府里的姑娘,就算是有适龄的,老夫人也绝对不可能送个丫头到景王府里和外孙女争宠的。
骆大夫人便歇了心思,只是她虽然歇了心思,却觉得其他人可不会如此。
自从景王进京以来,皇上对他十分重视,这份重视也让京里的人对景王十分巴结,连皇子们对他都要敬重几分。
要不是景王相中了曲家,先一步让皇上赐婚,娶了曲家女为妃,指不定在他的婚事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家打着主意呢。后来就算景王已经娶妃,但不死心的人依然不少,纷纷想着如何将自家女儿弄进景王府,好为家族谋取利益。
等景王妃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京城可又要热闹了。
骆大夫人想到的事情,曲潋自然也想到了,只有季氏这个死宅根本不会往这边儿上去想。
曲潋虽然想到了,但她并不担心,男人若是想要出轨,就算用狗链拴着也制不住,这一切都是要看他们自己想不想。在她看来,景王既然肯为了她姐打破誓言回京当这王爷,还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来串改皇家玉牒,自然不会轻易做出背叛的事情来。
所以,她根本没有担心。
三人在景王府待了半日方才离开。
曲沁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母亲和妹妹,离开之前,对季氏道:“娘,我第一次怀身子,心里着实有些不安,您有空便多过来陪陪我。”
这番亲近的话,自然让季氏高兴不已,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和骆大夫人、季氏分别后,曲潋坐上镇国公府的车驾回府,她靠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驶过街道的声音,有时候热闹,有时候安静,心里盘算着姐姐的孩子出生的日期,到时候正好是隆冬腊月之时,坐月子也不会太辛苦……
想得太入神,所以当马车突然外响起嘶鸣声,马车车厢往一旁歪倒,事出突然,曲潋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一头撞上了马车车壁,撞得她眼前发黑。
“少夫人!”
马车里的碧春也错不及防时撞了上去,主仆俩都撞得晕晕乎乎的,不过碧春反应极快,顾不得自己,马上去查看曲潋,伸手去拉几乎整个人都摔到了翻倒在地的马车车壁上的人。
“疼、疼、疼……”
听到她叫疼,碧春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小心地扶住她的肩膀,急问道:“您哪里疼?”
曲潋颤颤地坐起,将手举到面前,便见柔嫩的手掌心破了一大块皮油,血沁了出来,显然是刚才身体撞到马车车壁时,她下意识地伸手要抓东西稳住自己,没想到却磨掉了一块油皮,看着那没了皮油的肉,碧春都要为她疼了。
手上的疼痛渐渐地真实起来,那种麻疼让她浑身都有些紧绷,毕竟一直娇生惯养长大,受伤的数次五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所以忍痛的能力便大大的削弱,一丁点的痛都能放大好几倍。
虽然疼得厉害,不过曲潋仍是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从刚才开始,便听到外面刀剑相鸣的声音,马车还保持着歪倒的样子,想来是那些侍卫根本没空过来扶正马车。
碧春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又惊又恐,脸色发白。
“少、少夫人……”
曲潋朝她嘘了一声,轻声道:“现在先不出去。”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是来刺杀还是闹事的,马车翻倒在这里,至少也有个保护屏障,如果冒冒然地跑出去,岂不是成了靶子?
碧春见她还算镇定,惶恐害怕的心也镇定了几分,不过脸色依然苍白,注意力很快又移到了曲潋举着的手上,问道:“那奴婢给您包扎一下手?”
曲潋点头,“用干净的帕子先包着。”
碧春忙去将没有用过的干净帕子拿出来,小心地系到曲潋手上,看着那块绣牡丹花的月白色帕子被血渍弄脏,都觉得自己也痛了起来。
大概过了半刻钟左右,外面打斗的声音停止了,然后是一道声音响起,“少夫人可无碍?”
“无碍。”曲潋冷静地答道。
“请少夫人先出来,属下们要将车子扶正。”那道声音明显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说道。
马车的车门被打开,曲潋矮着身子由碧春扶出去。
等她们出去后,才发现马车停在一条清幽的巷子里,地上有一些还未干枯的血渍外,便没有其他了,这次随行的几个侍卫身上都挂了彩,不禁蹙起眉头,看向先前过来请示的侍卫,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呢?”
侍卫明显有些羞愧,说道:“回禀少夫人,那群人来得太过突然,他们见不敌后,又突然走了,是属下无能。”因为少夫人还在马车里,他们不敢分散力量追过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撤走。
曲潋凝眉,等马车被扶正后,便道:“行了,先回府。”
侍卫应了一声,留了人在这里探查,其他人送曲潋回府,速度快了许多,就怕再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因为这一遭,曲潋的心情完全被人破坏了,手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让她心里不禁庆幸今日没有心软地带阿尚出来,万一磕到碰到,她可要心疼死了。
回到府里,曲潋直奔寒山雅居。
寒山雅居里,淑宜大长公主坐在矮榻上,阿尚坐在矮榻前的一张锦杌上,手里捻着一颗红艳艳的鸡血石,将它放到了一个红漆雕花的盒子里,放下后就朝淑宜大长公主笑一下,淑宜大长公主也很高兴地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咱们阿尚真是聪明。”
阿尚也知道这是夸奖她的意思,更高兴了,又将放在一旁的甜白瓷盘上的一颗玛瑙石拿起来,放到盒子里。
正在这时,曲潋进来了。
阿尚扭头看到她,高兴地滑下锦杌,朝她扑过来。
碧春忙上前一步扶住阿尚冲过来的小身子,小声道:“大姐儿别冲得太快,少夫人身上有伤。”虽然只是手蹭破了一层油皮,但在碧春心里,也是很严重的大伤。
淑宜大长公主见曲潋回来,十分高兴,正要询问曲沁的情况,不想看到曲潋的脸时,吓了一跳,忙起身道:“你怎么了?怎么伤着了?”
曲潋眨了下眼睛,见淑宜大长公主盯着她的额头,忍不住摸了下,顿时疼得倒抽了口气。
那时候在车马里她可是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当时因为手上的伤太过疼痛,让她忽略了额头的撞伤,如今过了一段时间,额头不仅肿了个包,里面还有瘀血的痕迹,看着青黑青黑的,虽然没有流血,可是衬得那白嫩嫩的脸蛋,反而触目心惊。
“刚才出了点儿事情。”曲潋浑身都好像在疼,被淑宜大长公主拉着坐到矮榻上时,也不推辞,直接坐下。
乌嬷嬷不用人吩咐,马上去取了伤药过来,又让人去将府里的大夫叫过来。
在乌嬷嬷给曲潋清洗伤口涂药时,曲潋也将在路上遇到的事情告诉淑宜大长公主,淑宜大长公主脸色铁青,嘴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像淬了冰一样,那副冷冽肃然的模样,让人腿肚子都有些发颤。
“来人,去将常管事叫过来。”淑宜大和公主吩咐道。
很快地,常管事过来了,看到额头青了一块的曲潋,也被吓了一跳。
“常管事,你拿府里的帖子去应天府,让他们彻查这事情。”淑宜大长公主冷冷地道,“顺便,也让年炎去查查是谁有这胆子敢袭击我镇国公府的车驾。”
常管事心中一凛,便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对世子夫人今日遇袭一事震怒非常,不仅让顺天府去查,还动用了老公爷当年留下来的人脉查探此事。
等常管事下去,淑宜大长公主缓和了脸色,对曲潋道:“潋儿莫担心,祖母定会查清楚此事,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曲潋朝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她从纪凛那儿听说过“年炎”这个名字,知道镇国公府还有一股隐暗在暗处的势力,淑宜大长公主竟然为了她出动这股势力,她自然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了。
第202章
正说着话,大夫很快便过来了。
大夫先给曲潋把脉,又检查了下她的伤势,对淑宜大长公主道:“世子夫人身体无碍,受的都是一些皮肉伤,上些伤药便可。”
“可需要开个方子?”淑宜大长公主关切地问道,担心曲潋当时那一摔摔出什么内伤来。
大夫被弄得无奈,也知道时下内宅妇人身子娇弱,通常有丁点儿毛病便要吃药,还经常乱服药,没病要也吃出病来,当下道:“是药三分毒,老朽觉得世子夫人暂时不必吃药,如果世子夫人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届时可以再看情况。”
曲潋觉得大夫说得没错,她就磕到了额头,蹭破了块油皮罢了,还没达到吃药的程度,不过她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这是关心她,当下也附和大夫的话,方才让淑宜大长公主没有再让大夫开药方子。
虽然上了药,但曲潋仍是觉得疼得厉害,特别是手心处,那种火辣辣的痛觉,几乎让她痛得想要将这手砍了,因为疼痛,她的脸色有些白,神色也恹恹的。
淑宜大长公主见她疼得厉害,便对大夫道:“还是开个止痛的方子罢。”
这回大夫倒是没说什么了。
曲潋整个人都恹恹的,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儿,捧着那只受伤的手忍不住吹了吹,可惜作用不大。
突然感觉到一具小身子挨了过来,曲潋转过头,便看到她家闺女一只小手搭在她的膝上,扁着嘴瞅她,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显然先前碧春拦着她不让她亲近娘亲的事让她委屈极了。曲潋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摸摸她的脑袋,愁眉苦脸地道:“阿尚宝贝,你娘我现在受伤了,可没法子抱你了,要乖啊!”
说着,她举缠着纱布的手举到小家伙面前晃了晃。
阿尚看了下,突然伸出小胖手抓住她的手,周围的丫鬟吓了一跳,就怕小孩子不知轻重,弄疼了曲潋。幸好阿尚的手小,只能握住她的手指,凑过脸来瞅了瞅,然后又抬头看她娘。
“看什么?”曲潋被她逗得有点儿想笑。
阿尚抬头瞅她,突然朝她叫道:“娘娘~”
曲潋愣住了,连一旁吩咐丫鬟去给曲潋煎药的淑宜大长公主也愣了下。
反应过来后,曲潋欣喜地一把搂住她闺女,喜道:“阿尚,再叫一次,叫娘,娘~”
“娘~”阿尚笑呵呵地叫着,声音又娇又软,还有些含糊,不过却没有发错音。
听到这声“娘”,曲潋顿时精神抖擞,就算手心处疼得要死,也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了,整个世界飘满了粉红色的花朵,只觉得怀里的闺女真是可爱到爆,忍不住亲了又亲。
“哎哟,我们小阿尚会叫娘了。”淑宜大长公主也十分高兴,将阿尚抱到怀里,笑道:“来,阿尚叫曾祖母。”
“娘!”阿尚朝她叫得响亮。
“是曾祖母!”
“娘!”
“曾祖母!”
“娘!”
“……”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朝她笑得甜蜜灿烂的曾孙女,一时间好笑又好气,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手轻轻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小丫头反而对她笑得更欢快了。
曲潋暗暗偷笑,心里得瑟,不愧是她生的,先会叫娘了。只是当她发现闺女对着谁都叫“娘”后,就笑不出来。
丫鬟很快便煎好了药,放得微温时便端过来。虽然药汁苦了一些,但曲潋仍是一口喝了,只盼着药效快点发作,让手别那么疼,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一时间真是没办法忍耐。
看着她喝了药后,淑宜大长公主说道:“你受了伤,先回去好好歇息,我便不留你了。”然后又叮嘱她别让伤口碰到水之类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曲潋笑着告辞,带阿尚离开寒山雅居。
回到暄风院,曲潋让丫鬟们照顾好闺女,回房简单地洗漱了下,便在丫鬟的伺候下入睡,希望一觉醒来后,手没那么疼。
可能是喝了药,曲潋这一觉睡得极沉,等醒来时,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意识浑沌,直到人小心地扶起来时,她抬手就要摸着同样抽疼得厉害的脑袋,手便被人抓住了。
“小心,你的手还伤着。”一道压抑的低沉声音响起。
曲潋懵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看向坐在床边背着光的男人,喃喃地道:“你回来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正。”
曲潋顿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对他道:“你今天回来得倒是挺早的。”
“我申时不到就回来了。”他握住她缠着纱布的那只手,声音压抑着什么,“我听说你遇袭的事情,就直接回来了。先前见你在睡,便没吵你,你现在觉得如何?哪里难受?”
曲潋恹恹地靠着大红色冰裂纹锦缎大迎枕,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着,连精神都没办法集中,有气无力地说:“头疼得厉害,手也麻麻痛痛的,根本没怎么止痛嘛。”一时间,倒是怨怪起大夫开的止痛药来,感觉一点儿用都没有。
“头疼得厉害?”纪凛被吓住了,顿时看向她额头上那片触目心惊的青瘀,当下直接叫了宫心过来,对她道:“你去找常安,让常安马上去请景王过来一趟。”
宫心以为曲潋有什么不好,慌忙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曲潋见他风风火火的,说道:“也不用叫姐夫过来吧?不过是磕到脑袋,可能有点儿后遗症罢了,过几日便没事……”
“闭嘴!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注意,以后你会留下头痛之疾!”他突然暴怒起来,“你这么弱,能承受那种痛么?”
曲潋的睡意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给吼没了,瞬间清醒得不行,忍不住转头看他。
初夏时分的夕阳的光芒从窗棂斜射进来,寸寸光阴,将室内的物具的影子拉得疯长,挂着帐幔的金色钩子折射夕阳的光线,也让她终于看清楚了床前男人含怒带煞的眉宇,眼中翻滚着压抑不住的暴戾。
他此刻的模样,就像一只困兽,让她莫名地有些心酸。
她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哎,你别生气,我没你想像的那般弱啦,我挺好的。”她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按在他紧皱的眉宇间,笑道:“别皱着眉了,不过是磕了下脑袋,现在只是有点儿后遗症罢了,真的啦,你要相信我,我这回可没骗你。”
他直挺挺地坐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然后突然伸手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
曲潋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搂得挺疼的,但却没有吭一声。她一遍一遍地抚着他的背,无言地安抚他躁动惊惶的心。这一刻,心里甚至宁愿他别这般敏感,别这么在意自己,省得受苦的还是他。
“你那么弱,受点儿伤都会疼得厉害,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听在她耳里,像一记重捶敲击在心脏上,又酥又麻,难受极了。
她很耐心地一遍一遍地抚着他的背,感觉这一刻,这个男人就像个孩子一般,需要耐心而温柔地对待,否则他就要爆炸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她放开,只是眼眶却是红的。
曲潋一把拉住他,凑到他面前,在他要撇开脸时,唇印在了他的眼角。
“你干什么?”他粗声粗气地叫起来,声音暗哑。
曲潋看着那双红通通的眼睛,那里还有未干的泪痕,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没干什么,就只是想亲你罢了,难道我不能亲你啊?”见他又要发怒,她却朝他笑得灿烂,软声道:“暄和,我真的没事,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用担心。”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哑声道:“如果我无法陪你呢?”
曲潋脸上的笑容僵住。
看到她受伤的眼神,纪凛一把抹了下脸,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回来时,端了一盆清水过来,绞了条帕子给她擦脸,扶她到临窗的炕上坐下,对她道:“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丫鬟说你晌午时没吃什么东西。”
曲潋恹恹地道:“头疼,没胃口。”
他看起来好像又要暴怒生气了,但却生生地压抑下来。曲潋看着他这模样,却觉得一点儿成就感也没有,以前还曾暗暗得意他无论哪个人格,都被她镇得死死的,可是如今,她倒是宁愿他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可能会因为暗疾而活不久,但是却希望她能活得长长久久的,舍不得她受一点儿伤。
“好歹吃一点儿吧。”他低声下气地哄道。
曲潋不想和他置气,便应了一声。
在纪凛去让厨房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过来时,景王终于来了。
景王身上还穿着亲王服饰,想来是刚出宫就被人叫过来了。得知是妻妹出了事,景王也不推辞,直接往镇国公府而来。
景王进门时,便见到满脸煞气地站在炕前的纪凛,还有额头肿了个大包恹恹地坐在炕上的曲潋,看到她的模样,不禁挑了下眉。
“你过来给她瞧瞧。”纪凛一点也不客气地道,“她今儿磕到脑袋,如今头疼得厉害。”说着,一双眼睛赤红,如毒蛇般紧紧地盯着他。
景王脚步顿了下,然后从容地走过来,先给曲潋把了下脉,又检查她脑袋的一些穴位,说道:“是有些磕着了,无甚大碍,我先开副药喝着,过几日便好。”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纪凛逼问道。
景王觉得,如果他说有后遗症,这家伙一定会直接暴起揍他一顿。双面人什么的,就是这么不好,明明另一面那般谦和文雅,就算生气也只会背后阴人――虽然总会被他阴死,而这一面,简直就像个暴躁的野兽,被他盯上直接撕破脸,根本连伪装都懒得理会。
“不会的,放心吧。”
纪凛冷冷地盯了他半晌,方才移开了视线。
景王去写方子了,但是曲潋却不想让他那么快离开,想问他些事情。只是纪凛这会儿就像某种犬类一样,守在这儿不走,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让她压力有些大。
想了想,曲潋便道:“阿尚呢?你去将阿尚带过来,我想她了。”
纪凛看她一会儿,见她一脸期盼,只能黑着脸离开了。
纪凛一离开,曲潋马上下了炕,走到正在写方子的景王身边,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姐夫,暄和的头痛之疾是如何来的?是不是曾受到过严重的撞击?”
景王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当年你祖母将他送到寺里给本王时,他便患有头痛之疾,每日都要被疼痛折磨,但是却不知道是如何留下这毛病的,他那时候年纪小,又从来不肯轻易地表达出来。后来本王问了你祖母,想来应该是如此罢。”
曲潋心里有些难过,结合纪凛刚才的表现,定是他小时候脑袋受过严重的撞击,可能是脑内残留了瘀血,所以才会时不时地头疼,甚至威胁到他的生命。想到刚才他无意中露出来的神色,曲潋又是一阵难受。
这时,门口响起声音。
曲潋看过去,便见纪凛面无表情地抱着阿尚进来,他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将阿尚放到地上。
“娘娘~”阿尚开心地跑过来,扯住她的衣摆。
景王将开好的方子递给一旁的宫心去抓药,低头看了一眼阿尚,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哟,已经会叫人了么?我是你姨父,叫声姨父来听听。”
阿尚懵懂地看他,然后朝他响亮地叫了一声:“娘!”
曲潋:“……”
纪凛:“……”
景王:“……”
第203章
景王再一次被一只无知的小包子打击得够呛,起身就想离开,再也不看那张讨厌的包子脸了b>
阿尚懵懂地看着他,又瞅瞅她娘亲,然后朝她露出一个无敌的可爱笑容,又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娘”。
曲潋伸手将萌到爆的小家伙搂到怀里,目送纪凛去送景王离开。
走出正房,来到院子时,纪凛突然道:“今日阿潋遇袭的事,你怎么看?”
景王脚步顿住,回头看他,眯起眼睛,“你怀疑我?”
“如果怀疑你,你能站在这里么?”纪凛满脸嘲弄,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姬夫人留下的那股势力如今在何处?他们与你可有联系?”
景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他们会信任我这个大周的王爷?他们在大周经营了几十年,可不会这般没脑子,纵使我身上也有北蛮王族的血统,但在他们眼里,我是在大周长大的,接受的是大周的教养,现在还是大周的亲王,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真的将宝押在我身上,他们若想要给姬夫人报仇……”
说到这里,他突然挥手,袖子滑过一株玉兰花的花枝,叶子籁籁而落,“你放心,你媳妇可是本王的妻妹,这件事情本王自会细查,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本王自会为她出气。”
纪凛脸色稍缓,继续道:“前些日子,我查到京郊外有几处农庄中有陌生人的踪迹,可惜我赶到时,那些人却辙走了,只搜到了一些东西。”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倒是教我寻出一些线索来。”
说罢,他从袖里拿出一样东西抛给他。
景王翻手接过,细看手中的东西,顿时脸色有些晦涩。
这是一块做工十分精致的骨雕,三指宽,系着一条红绳,看着并不怎么起眼,上面雕着一个古怪的图腾,兽头人身。大周讲究极多,极少会有人欣赏骨雕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那些居住在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喜欢用人骨或兽骨做成项链或者骨雕。当然,如果清楚北蛮王庭习俗的人,会知道北蛮王庭崇尚山神阿奴耶,阿奴耶的图腾便是骨雕上的兽头人身。
景王自从知晓生母的身份伊始,便对北蛮研究了许久,自然第一时间明白这东西,只有王庭的人才能持有。
景王捏着那块骨雕,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景王府里,曲沁自从听说妹妹的车驾被袭击时,差点忍不住让人套车去镇国公府探望,好歹被丫鬟们劝住了。
她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冒然袭击的原因、目的,虽然想去镇国公府探望,但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自从听到徐川带来消息,说曲潋回府时被一群穿着打扮像地痞儿的人袭击,马车都掀了时,曲沁脸色变得十分糟糕,幸好后来打发去镇国公府探望的人回来说只是磕到了头,手蹭了块油皮,没有受什么伤。
纵使是如此,曲沁仍是非常生气。
整个下午,她都未停日歇,让人去查清楚这件事情,她可不信真的是什么地痞儿喝醉了去闹事,分明就是有预谋的。哪有地痞儿的身手这般好,竟然还能和镇国公府的侍卫力敌不败,然后袭击了镇国公府的车驾后,还能平安无事地逃出京城。
徐川很快便又回来复命,“王妃,袭击四姑娘的那些人逃出了城外,属下原想跟去的,后来发现有人已经盯上了,属下便没有亲自跟去。”
“不是官府的人?”曲沁疑声问道。
“不是。”徐川很肯定地道,“镇国公府的管家拿帖子去衙门了,不过衙门得到消息时比较迟,效率也不高。属下肯定,那些人倒是有些像练家子,他们跟踪的技巧颇为高明,属下当时被他们发现了,但他们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也是徐川不敢跟下去的原因。
听到不是官府的人,曲沁若有所思。
对于衙门的行事效率,曲沁心里对此根本不抱希望,那些人既然敢袭击镇国公府的车驾,自然是早有准备的,不然为何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恰巧就在那时没有出现。能将京城摸得这么清楚,莫非袭击的人和官府有勾结?
正思索间,听到丫鬟过来禀报,景王回来了。
曲沁站起来,迎了出去,一群丫鬟紧张兮兮地跟在她身边。
曲沁自己明白自己的情况,不过才一个多月的身子,肚子都没显怀,让她几乎没什么感觉,不过她也知道妇人有孕要当心一些,所以也没有对丫鬟们的紧张不耐烦。
走到垂花门,便见穿着亲王服饰的丈夫迎面走来,脸色有些沉凝,让她的心沉了下。
“王爷,你回来了。”曲沁脸露出温婉的微笑,迎过去。
见到她,景王的脸色微微缓和,上前扶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回房,说道:“你现在怀了身子,不比平常,应该多歇息,府里就我们两人,不必弄那些虚礼了。”
曲沁莞尔,知他真的并不在意皇室那种规矩礼仪,笑道:“才不过一个月,并不碍事的,而且我只是想要见你罢了。”说着,她又问:“你刚才是去镇国公府了?妹妹怎么样了?”以她的聪慧,自然知道镇国公府这般急匆匆地请他过去,定是要去看病了。
“妹妹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今儿磕到脑袋,有些后遗症,暄和那小子不放心,让我过瞧瞧罢了,喝几服药便可。”
曲沁顿时放下心来。
夫妻俩回到正房,曲沁亲自拿了干净的衣物伺候他洗漱,一边观察他脸上的神色,发现他面上虽然平静,但是却有些心不在蔫,便知道这次妹妹遇袭一事的内情不小。
她眯了下眼睛,琢磨着如何问他,事关家人,她总要弄清楚才行。
****
将景王送走后,纪凛回了正房,便见曲潋依然没什么精神地坐在那儿,阿尚挨着她,一只手拽着布老虎,一只手拿着小皮球,小皮球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着。
纪凛走过来,仔细看了下曲潋的脸,然后将挨到曲潋身上的小包子拎走,说道:“晚膳已经好了,你先去吃些东西,稍会再上床去歇息。”
曲潋盯着被他拎走的可怜闺女,应了一声。
等纪凛出去后,阿尚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了,硬是将自己的小身子挤到娘亲怀里,双手紧紧地扒住她。曲潋看她可爱又可怜,也舍不得她,将她搂到怀里,低头亲亲她的包子脸。
等纪凛回来,看到这抱在一起的母女俩,脸色有些黑,看向闺女的目光有些不善。
宫心见状,忙过去将阿尚抱起来,小声地道:“大姐儿,少夫人受伤了,可不能抱您,大姐儿和奴婢一起玩罢。”
阿尚怀里抱着她的布老虎和小皮球,看了看宫心,又看向曲潋,扁着嘴委屈极了。
丫鬈将晚膳放在小案几上,摆了整整一桌,只是曲潋一溜看过去,就是没胃口,还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最后在纪凛的盯稍下,努力地吃了一碗碧粳米粥便作罢。
纪凛见她一副要吐的模样,没有再强迫她,说道:“等晚上你饿了,再让人给你做。”
曲潋没说话,反正当主子的想什么时候吃吩咐一声就行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如此折腾下人是不体谅人的行为。
京城已经进入五月份,曲潋出了一声汗,身上难受得厉害,便道,“我想洗个澡。”
宫心和碧春等人看着她额头那块青紫的肿包,衬得那脸白惨惨的,比平时还要柔弱,让人心肝都揪起来了,根本不放心她洗漱。还是纪凛吩咐让人准备热水,只能忧心忡忡地下去准备。
曲潋正准备下榻去净房洗漱时,谁知纪凛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亲自将她抱进了净房,反脚将门关了,跑过来的阿尚吃了过闭门羹。
小家伙双手用力拍了下门,被琉心赶紧抱下去了。
如今世子就像憋了一肚子的火药,脸都变了,就算是亲闺女,谁知道他会不会丧心病狂地将她扔出去?还是别让她去惹恼了世子吧。
琉心等人将阿尚看得更紧了,就怕小家伙不懂事儿,惹恼了她那双面人的爹。
曲潋听到门被拍了几下便没声响了,知道丫鬟们还是很可靠的,便没有出声说什么。她脱下外衣后,迟钝的脑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正在试水温的男人,“你不出去么?”
纪凛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你自己能行?”
“为什么不能行?又不是双手都没法沾水。”曲潋理直气壮地说。
纪凛没理她,将她拖过来,伸手帮她将身上的衣服都扒光了,然后将光溜溜的她抱进浴桶里。
曲潋脑袋仍是晕晕乎乎的,总是没办法集中精神,反应也比平时迟钝几分,羞耻心什么的也是后知后觉。她知道自己午时那一撞,可能真的是撞出问题来了,只能相信景王的诊断,喝上几天药看看情况。
曲潋将那只裹着白纱的手搁在浴桶边儿上,另一只手撩着清水边说道:“帮我擦擦背,我勾不着……哎哟,力气小点,不然叫碧春进来吧。”
纪凛脸色有些黑,觉得这女人还矫情上了,明明他的力气和平时一样放得很轻了,偏偏她就要怪叫一通,分明是故意的。
等他绞了巾帕给她擦脸时,他一只手扶住她的脸,小心地避开额头的伤,看着那黑紫的痕迹,脸色又有些不好,整个人都变得压抑起来,连此时脑子有些不灵光的曲潋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压抑的情绪了。
“没事的!”曲潋伸手摸摸他凑到面前的脸,“等我歇息两天就会好了,它不过是看着可怕一些罢了。”
纪凛没吭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额头看。
曲潋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觉得这一刻,这人仿佛更加蛇精病了,就要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时,他移开了眼睛。
曲潋注意到他的眼眶有些红,不会又要哭了吧?
想到下午时他脸上的泪痕,曲潋心里没有丝毫的嘲笑,也不觉得他是软弱,只剩下沉甸甸的难受。可能是他小时候的经历,得到的东西太少了,曾经对他好的人也太少了,所以他害怕她受伤,害怕她离开他。
她伸出两条湿漉漉的手挂在他肩膀上,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为了配合她,他只能躬着身子,直到她放开自己。
曲潋又摸了下他的脸,朝他露出一个灿烂而欢喜的笑容,对他道:“暄和,笑一个给我瞧瞧嘛。”
纪凛脸色有些黑,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用一件大巾毯将她裹住抱回房。
等她洗漱出来,阿尚又来黏人了。
小孩子虽然不懂事,但是却十分敏感,今日曲潋受伤,众人的反应都让她十分不安,比平时更爱黏娘亲。曲潋看她像只小虫子一样黏着自己,也是拿她没办法,见纪凛又要将闺女拎走了,忙道:“暄和,阿尚会叫人了,阿尚,快叫爹爹,叫爹爹。”
纪凛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包子。
阿尚被曲潋催了几次,终于朝纪凛笑着叫了声“娘”。
曲潋被她弄得无力,掐了掐她的小脸蛋,“你为什么逮着谁都叫娘呢?难道除了娘外,就不会叫别的了么?”
阿尚又朝她叫了一声娘。
夜幕降临,纪凛终于不耐烦了,将阿尚拎了出去,说道:“你该歇息了。”
阿尚哇的哭起来,脸蛋都哭红了,她要娘哄着睡觉。
闺女都哭成这样了,她还能睡着就是猪了!
最后曲潋让人将洗白白的闺女抱到床上,将阿尚挤到床里头,她睡在中间,留了一半空间给睡在外面的纪凛。
“先睡吧。”纪凛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我处理些事情再睡。”
曲潋脑袋晕晕沉沉的,想不睡也没办法了,困盹地说道:“别忙太累了,注意休息。”
纪凛应了一声,等她睡着了,才起身离开。
可能是磕到脑袋,曲潋晕晕沉沉的,睡到大半夜时便醒了。醒来时发现闺女睡在身边,但是说会早点回来歇息的男人并不在,迟钝的脑袋很快便明白他去干什么了,除了因为她遇袭这件事情还能是什么?
曲潋缓了下,等脑袋没那么晕时,方坐了起来。
“碧春,碧秋……”她无力地喊了一声。
很快便有人进来。
“少夫人,您醒了?可是饿了?”宫心扶着她站起来。
曲潋先去净房解决了生理问题,才坐到一张秀墩上,看了下更漏,原来已经丑时了。“世子还没回来么?可是出去了?”
“没有,世子在书房里头。”宫心说着,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曲潋哦了一声,扶了下晕晕乎乎的脑袋,拒绝了宫心吃宵夜的提议,她是真的没胃口,怕自己吃下去就会吐出来。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脑震荡了,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简直是难受,吃不香、睡不好,恶心想吐。
她呆坐了会儿,转头便见宫心正将她闺女抱起来,给她换尿布,换尿布时小家伙醒来嘤嘤地叫了几声,等换完后,又滚到床里睡得像只小猪崽,真是幸福快乐的小包子。
“少夫人,要不要先上床歇息?”宫心又过来询问道。
曲潋反应慢了半拍,才摇头道,“先坐会儿,有些热,去将窗开大一些。”
宫心去将窗子打开时,恰好见到窗外一盏灯笼渐渐过来,定睛看罢,发现是纪凛,忙对曲潋道:“少夫人,世子回来了。”
过了会儿,果然见纪凛进了内室,看到曲潋坐在那儿,不禁皱起眉头,“你怎么醒了?不多歇息?”
曲潋捂着嘴,忍下到嘴的恶心感,无力地道:“睡得脑袋更疼,缓一缓。”
纪凛没说什么,让人将阿尚抱到隔避厢房,便抱着她上床,自己脱了外衣,穿着寝衣上床搂着她入睡。
“睡吧,我陪你。”
曲潋反应钝钝的,突然开口道:“如果以后你不能陪我了,我就带你的闺女去改嫁……”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掐住了脖子,然后那道阴森森的声音道:“别说一些惹我不高兴的话。”
曲潋脑子不灵光,害怕神经也迟钝了不少,下意识地就将他的手拉开,继续道:“就许你自己去死,不许我改嫁么?如果你敢死,我就敢改嫁,别想我给你守寡……”
嘴里说得狠,眼泪却流了出来,很快弄湿了枕头。
纪凛搂住她,没有说话。
她呜咽着回抱他,双手紧紧地搂着他,哭得眼前发黑。
第204章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曲潋感觉好了一些,不过只是好一些罢了,依然难受着,让她肯定自己一定是有轻微的脑震荡了,只希望休息几天能好b>
她起床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外头天色大亮,阳光从窗台走过,整个世界都变得明媚清朗。
碧春和碧夏等丫鬟伺候她洗漱,见她脸色苍白,神色倦怠,都有些担心。
“少夫人,今儿一早寒山雅居那边的明珠过来询问您的身体,因为您未醒,奴婢便打发她回去了。”宫心秉报道。
曲潋按了按额头,没什么精神地道:“等会儿让人去寒山雅居说一声,说我没事,让祖母不必担心。”
宫心等人都忍不住瞅她,这模样还叫没事?
早餐是江南的清粥小菜和包点,曲潋依然没什么胃口,勉强垫了点儿肚子,便开始喝药。只是那刺鼻的药味扑鼻而来,她原本就犯恶心难受,当更是忍不住吐了。
一碗药,曲潋是边喝边吐,最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简直像打仗一样,弄得狼狈不已,更没精神了。
碧春等丫鬟忧心忡忡,伺候她漱口后,忍不住劝道:“少夫人要不要去歇息?”
“都睡了七八个时辰了,骨头都要躺得僵硬了。”曲潋懒洋洋地道,决定坐会儿。
喝了药后,额头和手上的伤便要换药,宫心去取了伤药过来,不仅有生肌止血的伤药,还有一瓶雪参冰膏。这是除夕那时纪凛受伤,纪三老爷特地送来的,纪凛没有用,留了来,正好给她用。
“娘娘~~”
宫心刚拿了药箱过来,众人便听到门口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
阿尚被奶娘抱进来,过了门槛后,她便挣扎着地,然后朝曲潋跑了过来,小身子就像横冲直撞的小火车一样,碧春等人担心她没轻没撞的,忙过去扶住她。
阿尚一把扑进了碧春怀里,抬头瞅了她一眼,然后一巴掌拍了过去,拍在碧春的肩膀上,绕过挡路的丫鬟,扑到了坐在矮榻上的曲潋的怀里,扒着她的衣服不放。
曲潋伸出左手揽住她,低头看她快活无忧的小脸蛋,心里那种的压抑终于少了一些。
昨晚她真的很绝望,只要想到纪凛也许真的会死,她就无法控制自己,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变得没有意义。
阿尚今日十分爱撒娇,被娘亲搂住后,就要爬到她膝盖上坐着,周围的丫鬟忙伸手要将她抱走。
“不必了,阿尚没多重,我抱着即可,先上药吧s;。”曲潋也喜欢闺女黏着自己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
碧春等人只得作罢。
宫心先是给曲潋额头的伤抹了药,然后才将她右手上的纱布拆了。
过了一个晚上,手心的伤仍是麻麻的痛,但是没有昨晚那么痛了,倒是能忍耐。当纱布拆开时,看到那手掌心一大块那没了皮的血肉,那发白的肉,看着既让人恶心,又有些不忍睹视,周围的丫鬟看罢都感觉自己的手也痛起来。
曲潋是真的痛,看一眼也觉得有点儿不忍睹视。
宫心虽然很小心了,但是上药时还是让曲潋疼得厉害。
这时,阿尚竟然凑过脸要去看,曲潋一时没注意到,差点将她摔着了,幸好碧春一直在旁盯着,伸手扶住倾身凑过去的阿尚,将她抱曲潋的怀里。
阿尚扭身不让碧春抱,她的小身子就挨到娘亲身边,凑着脸过去看宫心给曲潋上药,看得目不转睛,那副严肃认真的小模样,配上那张包子脸,实在是有些搞笑,明明是个萌萌哒的小包子,这种严肃的模样很有反差萌。
等手上好药,重新缠上纱布后,曲潋将手递到闺女面前,笑道:“阿尚看什么?你看得懂么?”
阿尚懵懵地看她,然后咧嘴笑着,又扑到她怀里。
母女俩玩了会儿,曲潋的精神又不太好了,让阿尚自己去玩,自己在靠着个大迎枕眯了会儿眼睛,直到寒山雅居又来了人。
明珠奉淑宜大长公主的命令过来探望,顺便也带了些药材补来,还有一筐新鲜的樱桃。看到曲潋的模样,便知她此时一点都不好,忍不住叹了口气,传达了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让好她生歇息,这些日子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我没事啦,让祖母不必担心,休养几天就能好了。”曲潋安慰看着有些难过的丫鬟。
明珠勉强道:“少夫人确实要多歇息,养好身体方是。”
明珠陪曲潋说了会儿话,担心打忧了她歇息,很快就告辞离开。
曲潋让人去洗了一盘樱桃,用甜白瓷的盘子装着,便将吃货闺女叫进来,让人去了樱桃核,然后给她自己抓着吃。
就在曲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闺女乖巧地坐在身边吃樱桃时,人来报,她娘亲和弟弟一起过来了。
曲潋愣了,忙让人去请他们过来。
季氏和曲湙被丫鬟领进来,看到曲潋的模样时,季氏当场落泪来,曲湙看着也很担忧的样子,眼里还有些怒意。
“潋儿,你没事吧?”季氏边流泪边问道。
曲潋被她哭得头疼,她现在精神不好,一个小白花哭得再美也不感兴趣,何况这是她娘,真是哭得要人命。
“娘,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头都疼了……”说着,她捂住头。
季氏的眼泪生生吓了回去。
曲湙看她促狭的模样,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问道:“二姐,你觉得怎么样?好一些么?”
“嗯,没什么的,你们放心吧s;。”曲潋故作轻松地说,忙让他们坐,让丫鬟沏茶过来,问道:“娘,湙弟,你们怎么来了?湙弟不用去书院?”
曲湙没好声气地道:“昨天听说你遇袭一事,娘都要吓晕了,要不是天色晚了,她都要过来看你。我心里也不放心,所以便向书院请了假过来看看你。”
季氏对女儿在大街上遇袭一事愤怒不已,当说道:“那些人真是无法无天,连公侯府的车驾也敢袭击,简直是没有王法了,官府怎么不捉他们关押起来……”
曲湙抿了口茶,若有所思地看着曲潋。
曲潋今儿还没出过门,刚才明珠过来,也没有提什么,所以昨日的事情的后续不太清楚,当便问道:“娘,外面怎么说?”
季氏看向儿子,她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女儿昨天回府时被一些地痞儿给惊扰了车驾,然后那些无法无天的地痞儿逃出城外。倒是昨晚儿子被曲大老爷叫去榆林胡同那边好一阵子才回来。
曲湙朝她笑道:“二姐你不用担心,官府自会查清楚的,听说已经关押了两个生事的地痞,他们曾经是流民,后来逃亡到京郊外,可能是受了什么人唆使,偷拿了别人的路引特地进京里来生事的。”
曲潋点头,听她弟的语气,知道的也不多。
季氏啰嗦地询问了女儿的身体情况,知她没有什么大碍,方才放心来。
曲潋虽然精神不太好,不过难得见到弟弟心里也高兴,便拉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渐渐地,话题便转到了曲湙身上。
“娘,湙弟如今十五岁了,过两年就要场考试了吧?”
季氏笑道:“可不是,听书院里的先生说,你弟的文章策论做得不错,不过年纪还小,见识有限,需要再积累,所以才让他再推个两年才给他场,届时也稳妥一些。到时候考了个功名,也方便给他说亲。”
“娘!”曲湙脸有些红。
十五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个人都瘦成条儿一样,倒是一张脸看着斯文而清俊,看着就是个美少年,光是这皮相,就不用担心没有姑娘看不上。
曲潋忍不住捂嘴笑,她弟如今好像也到了慕艾的年纪了,都懂得害羞了。
季氏坐了会儿,生怕打忧了女儿歇息,很快便告辞了。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曲潋虽然一整天都窝在暄风院,不过暄风院里却迎来了几拨客人,都是听闻了她昨天遇袭过来探望的,有景王府打发过来的人,骆家打发过来的,襄夷公主打发过来的,骆樱打发过来的,不过都让厉嬷嬷出面去应付了。
这些人都想要过来探望,不过知道曲潋如今身体不好,怕过来打扰了她休息,纷纷说过几日等她好些再过来。
今日纪凛回来得很早,才过了申时不久就回来了,让曲潋都以为他翘班早退了。
“今儿衙门也没什么事情,我心里担心你,所以便先回来了。”纪凛坐到她身边,先看了她额头的伤,又拉起她受伤的手瞧了瞧,不过裹着纱布,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s;。
曲潋不着痕迹地将手收了回来,就怕他要帮她换药,届时看到她手上的伤,又要变脸了。虽然第二人格总是能诚实地将自己的情绪表达出现,但也因为太诚实了,曲潋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那会让她难受。
阿尚看到他回来,跑过来讨抱,纪凛将她抱到双膝上坐着,和曲潋说起她昨天遇袭的事情,“年炎已经查过了,那些袭击你的人,并非京中人士,而是江湖上的一些练家子,官府已经关押了几人,正在审讯,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你不用担心。”
曲潋看了他一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们为何袭击我的车驾?可是有什么原因?”
“不必担心,他们并非冲着你来,而是冲着三叔来的。”
“诶?”曲潋脑洞大开,“难道是三叔以前在江湖上惹到的人?”
纪凛笑了,“许是吧。”
曲潋摸了摸巴,然后斜睨了他一眼。
纪凛见她眼波流转,那怀疑的小模样儿分外可人,朝她回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曲潋被他打败了,收回眼神。
用过晚膳后,纪凛去了寒山雅居一趟。
寒山雅居里,淑宜大长公主听着孙子的话,眼神越来越冷,“可瞧清楚那些人真的进了大皇子名的庄子?”
纪凛淡淡地道:“我让年炎查了,那处农庄确实是大皇子的,应该说,是原来的大皇子妃在世时置办的,当时大皇子妃让她的陪嫁管事置办的,没有多少人知道,年炎还是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
淑宜大长公主当气的摔了手中的茶盏,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怒道:“堂堂的天家皇子,竟然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镇国公府哪里碍着他了?”
“祖母莫气。”纪凛忙给她顺气,“事情还不明朗,指不定并非是大皇子所为,大皇子没那胆子。”
大皇子是最年长的皇子,在中宫无子的情况,只要他老实本份,根本不用怎么去争。可惜有些事情局中人看不明白,面的皇子们年纪渐长,大皇子被逼得狼狈不堪,对那些渐渐成长并且开始和他对着干的皇弟们都恨不得弄死,可惜有那个心却没那个胆。
如今皇后有了身孕,虽然还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但是皇上的态度,对于诸皇子而言,充满了威胁性,也让一些心急的不免会出昏招。
“难不成有人要设计他,祸水东引?”淑宜大长公主眯着眼睛道。
“有这个可能,我让年炎继续去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的。”
淑宜大长公主深吸了口气,冷声道:“纵是如此,那些皇子们也不堪大用,成天只会窝里斗,怨不得景王以前会说没一个堪大用的,看足了笑话。”
纪凛哂然,对那些尊贵的皇子,他素来不交恶也不交好,但他这种中立的态度难免会得罪人。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阴沉,不管这事情是谁做的,他都不会放过。
第205章
过了几天,曲潋头晕恶心的症状总算是好了,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额头的痕迹也没有那般严重,只剩下浅浅的一道血瘀。
不过手掌心上那处没了油皮的伤,倒是要养些日子,直到生出新皮长好为止,十天半个月是少不了的。为此,无论是纪凛还是丫鬟们都万分注意,不让她的手沾到水。
曲潋想到纪凛帮她换药时那阴沉的模样,就忍不住背脊发寒。明明前一刻还和她谈笑风生、温柔至极的丈夫,下一秒就变成蛇精病了,简直让人吓得够呛。只是他虽然变得蛇精病,却仍是以她为重,心里又被他感动得泪眼汪汪的。
曲潋觉得,似乎是脑子受了伤,她变得感性了不少,不然那天也不会哭成那样,几乎哭晕过去,整个人都变得悲观起来。
感觉身体好多了时,曲潋便带她家关了几日的闺女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知道能出门了,阿尚兴奋极了,曲潋叫她过来换衣服,吧嗒吧嗒地跑过来,叫她去找她的小鞋子,她也去专门放鞋的地方将一双小小的绣花鞋拎过来,还有帽子什么的……这种时候,只要叫了,她都会乖乖地拿了过来,被人指使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淑宜大长公主看到阿尚特别地高兴,张开手就将小家伙抱到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笑呵呵地道:“我们阿尚今天乖不乖啊?有没有听娘亲的话?来,叫声外祖母。”
“娘~”阿尚娇滴滴地叫着,叫完了附送一枚甜蜜蜜的笑容。
淑宜大长公主看曾孙女笑得阳光灿烂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捏捏她的小鼻子,拿了块切好的甜瓜让她自己啃,方才询问起曲潋的身体。
“吃了几天药,头已经不晕了,景王的医术还是不错的。”曲潋笑着说道,虽然先前脑震荡的症状让她没少受折腾,如今精神变好后,便觉得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曲潋不是学医的,不过她曾听说很多西医都医不好的病,中医却可以,中医的博大精深可不是西医能比的,或者说各有所长,但对于一个华夏人来说,还是为自己国家的医术体系自豪。
所以,她觉得,其实有些病她也不用看得太严重,指不定真的能治好呢。
淑宜大长公主仔细端详她的脸,笑着点头,“看着精神多了,确实不错。”前两日,淑宜大长公主也亲自去暄风院探望,当时看她脸色苍白,恹恹的模样,实在是教人心疼。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丫鬟说纪二夫人和大姑娘过来了。
纪二夫人带着纪语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见到曲潋,便将她上下打量,笑道:“今儿看潋丫头的模样,精神多了,可是病好了,还难不难受?”
曲潋感谢了纪二夫人的关心,笑道:“如今头不晕,也不犯恶心了,想来是好的,不过大夫说,还得再喝几天药,喝得我嘴巴都是苦的。”说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既然大夫这么说,那就听他的。”淑宜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有病治病,没病补身也好,瞧都瘦得脸都尖了。”
曲潋摸摸自己的下巴,满脸无辜,能说她的脸天生就是瓜子脸的尖下巴么?
纪语跑过去和阿尚玩,她是个很有耐心的姑娘,无论阿尚多闹腾,都会看护她,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一些不好的行为,淑宜大长公主等人看在眼里,忍不住微笑。
纪二夫人说道:“娘,十月份便是语丫头及笄的日子,待举行完笄礼后,平宁妹妹说先给语丫头和勤哥儿定亲,过两年再完婚。”
“你们商量好了就行,我没什么意见。”有父有母的情况下,淑宜大长公主并不想插手孙子孙女的亲事,省得大家意见不合,闹得不愉快,除了纪凛是例外。
纪二夫人就知道婆婆会这么说,笑道:“娘您经验丰富,届时还要让您指点指点呢。”
曲潋坐在一旁倾听,并未插话,不免想到府里的二姑娘纪诗,想到纪诗那种似怨似恨的眼神,就有些头疼。
纪诗其实本性不坏,不过被镇国公夫人养歪了,然后一直没有掰回来,特别是自从阿尚满周岁那会儿,她单独跑去见沈勤一事,被纪二夫人拿来当众讽刺,纪诗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变得阴沉了不少。
比起性子渐渐左了的纪诗,一母同胞的兄弟纪冲倒和平时差不多,行事也比纪诗聪明得多,他每日除了去上课外,便去给长辈请安,每逢休假时,还会主动去别庄给镇国公夫妻请安,十分规矩孝顺,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看在旁人眼里,便觉得他是个孝顺的,虽是庶出,却也没有什么刁难他的意思。
这对姐弟俩完全是相反的类型,仿佛智商都长在了纪冲身上了。
明年纪诗也要及笄了,到时候少不得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镇国公夫人不在,可能这事情就要她这作大嫂的去忙活了。可瞧纪诗那模样,就算给她掏心掏肺的,她都不会领情。
晚上纪凛回来时,曲潋和他说话时,便说起了纪语和纪诗的婚事。
“二婶和姑母已有约定,待语妹妹及笄时就给她和沈表弟定亲,明年诗妹妹也及笄了,母亲不在,届时少不得我们做兄嫂的要给她相看。”曲潋说着,忍不住看他。
纪凛手中端着茶盏,神色煦和中透着些微的清淡,显然对这话题不感兴趣,见她盯着自己,便道:“没事,到时候将父亲叫回来让他自个去处理。”
曲潋听了差点忍不住喷笑,他这种“谁生的谁负责”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如今镇国公府谁不知道镇国公算是废了,一心守着妻子窝在别庄里,不理俗事,恐怕到时候将他叫回来,他自己也没主意,还不是要纪凛去折腾?
“诗妹妹的性子有些左,到时不管给她定了哪家,恐怕她心里都会有怨言,我可不趟这混水,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曲潋说得极不客气,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伪装的。
“行,那你就不理她。”纪凛朝她笑得温柔。
曲潋仔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并不介意自己这种不负责的推脱行为,顿时心花怒放,扑过去抱住他。
纪凛笑眯眯地接住她,将她纳入怀里。虽然孩子都生了一个,她有些行为依然很孩子气,特别是在他面前,对他一种毫不保留的信任依赖。可是他就吃这一套,恨不得她一生都能在自己面前保持如此真性情,喜欢就表达出来,不必像那些贵夫人一样矜持而内敛。
曲潋腻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间悬挂着的小印,问道:“对了,我遇袭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官府已经将那些人都缉拿归案了,你不必担心。”他低头亲亲她的太阳穴。
“什么罪名?审出什么了?”曲潋紧接着问道。
纪凛想了想,说道:“有两个人死在牢里,其他的都是京城外的镇子里的地痞儿,平时不学无术,不过是被人当抢使罢了,对外的说法是他们喝醉了,不小心冲撞了镇国公府的车驾。”
曲潋马上坐了起来,诧异地道:“难不成死了两个人线索就断了?”
“嗯,官府是这么判的。”
曲潋整个人都不好了,鼓起腮帮子,怒道:“果然不能相信官府,那年炎有查出什么吗?”
“有查出一些,你不用担心。”
一听他这语气,便知道他不想告诉她了,曲潋扑过去,揪住他的脖子,“说吧说吧,这么憋着我心里难受,好歹是我自个受了罪,总得知道自己青天白日的到底是倒了什么血霉,是吧?”
纪凛的目光移到她那只还缠着纱布的手上,将之轻轻握住,叹了口气道:“阿潋,并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还不是时机,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听出他话里的慎重,曲潋微微眯起眼睛,想了想说道:“好吧,我相信你。”
纪凛脸上露出笑容,眼睛也因为笑意而变得温暖起来,整个人就如同打上柔光一般,无瑕而美好,但凡见过的人,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曲潋心花怒放,受不住美色就要扑过去亲他,谁知――
“娘!”
响亮的童声响起,然后是吧嗒吧嗒的声音从外面跑进来,曲潋差点吓得滑下炕,被纪凛眼疾手快地搂住。
小阿尚双手攀着门槛爬了进来,然后又冲过来,爬上脚踏,攀着高高的炕头瞅着他们。
“阿尚小宝贝,你去哪里野了?真是脏死了!”曲潋握住她的小爪子,让外头候着的丫鬟去端水过来给她清洗弄脏的小手,又给她洗了把脸,才将她抱到炕上来。
阿尚伸手就要父亲抱,坐在他怀里抱着她的小皮球,一下一下地戳着小皮球,发出噗噗的声音,笑得十分欢快。
曲潋忍不住摇头,让他们父女俩玩,她起身去让人准备晚膳。
翌日,纪凛休沐在家。
一大早的,吃完早膳时,趁着阿尚还没有起床来捣乱,纪凛便拿了干净的纱布和伤药给曲潋换药,边换边问道:“头还疼不疼?”
“不疼啦!”曲潋笑眯眯地道,“刚才你不是看了么,我都比平时还多吃了五个小笼包、一杯牛乳,胃口棒棒哒。”
前几天,因为脑震荡,使得她的胃口也不好,每天吃得比平时还要少了一倍多,纪凛十分焦急,觉得几天时间,她都瘦了一圈――曲潋坚决认为,那是他的错觉,才几天罢了,能看出什么来?
纪凛拉着她的手瞧了下伤口的愈合情况,虽然这点儿伤落在自己身上,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伤在她身上,却忍不住跟着抽疼起来。他小心地给她上了药,包扎好纱布。
曲潋笑盈盈地看着他,只要他看过来,就露出一个大大的脸笑,笑到最后,她觉得脸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不过也没法子,她怕自己如果忍不住露出疼痛的模样,这人就要变脸,到时候她又要难受了。
上好了伤药,这时碧夏端来煎好的药,那股味道扑鼻而来,曲潋差点又要吐了。
虽然如今胃口好了,可也架不住连续喝了好五六天的药汁,都反胃了。
就在她困难地喝药时,下人来禀报,襄夷公主和靖远侯世子过来了,不仅有他们,还有景王府的管事嬷嬷和承恩伯府的人。
景王府的管事嬷嬷是代怀孕的曲沁来探望曲潋的,如今她怀着身子不能出门,只好每天都打发管事嬷嬷过来探望,而承恩伯府的人过来,应该是骆樱派过来了,只是如今她已经可以见客了,骆樱那性子急哄哄的,怎么不自己过来?
正想着,承恩伯府过来的嬷嬷满脸笑容地对曲潋道:“我们二少奶奶原是打算今日过来探望世子夫人的,谁知昨儿午时,二少奶奶身子不舒服,请了太医去把脉,原来是二少奶奶有喜了。”
曲潋听得乐了,“哎呀,原来是这样,这可是大喜事儿呢。”说着,就让人准备份贺礼,等会送去承恩伯府。
承恩伯府的嬷嬷也是笑容满面,继续道:“二少奶奶原本还想亲自过来探望您的,可是二少爷见她害喜得厉害,便让奴婢过来给世子夫人请个安了。”说着,飞快地睃了曲潋一眼,见她面上并无不乐反而一副为骆樱有孕高兴的模样,便放下心来,同时也知道自家二少奶奶和世子夫人的情份,那真是嫡亲的姐妹也不差了。
曲潋让碧夏将承恩伯府的嬷嬷送出去,顺便保证过些日子,她也会去承恩伯府探望骆樱之类的。
将景王府的管事嬷嬷也打发了后,襄夷公主幽幽地道:“真好啊,景王妃有身孕了,你的好姐妹也有身孕了,为什么我却没有呢?”
曲潋转头,看到襄夷公主那张怨妇脸,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安慰道:“孩子是看缘份的,许是你们的缘份还未到吧。”
“骗人!”襄夷公主可不是那种无知的小丫头,“这和缘份没关系,而是可以人为操作的!偏偏景王就是不肯帮我,我讨厌死他了!”
曲潋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想要孩子想疯了的姑娘,只得将她闺女叫过来。
襄夷公主抱着阿尚不撒手,抽着鼻子道:“阿潋,为什么别人要个孩子那么容易,我想要个孩子却那么难呢?竟然还有讨厌的人和我说,那么想要孩子,就让表哥和旁的女人生,到时候去母留子,也是我的孩子!呸!不是我生的,都不是!表哥敢和别人生,我掐死他!”
襄夷公主柳眉倒竖,一副凶神恶煞。
曲潋疑惑道:“谁给你出这种馊主意?”明知道襄夷公主的性子,还说这种话,不是欠抽么?
襄夷公主抿着嘴,一脸不屑地道:“还能有谁,就是我那好三妹妹。”
听到是三公主,曲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三公主如今也出阁了,嫁的是忠勇侯府的嫡次子。
不过三公主的性子和襄夷公主不同,外表看着是个柔弱的公主,但是私底下也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主儿,将三驸马把持得牢牢的。
三公主的身份自然比不得襄夷公主的尊贵,甚至比宠爱也比不过,难免会生出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来,对这位二姐姐素来不喜。如今襄夷公主成亲一年都没消息,三公主自然是当笑话看的,特别是见襄夷竟然为了孩子连名声都不要了,她心里幸灾乐祸的同时,又免不了觉得丢脸。
于是,三公主便出了这么个主意。
三公主的意思是,襄夷公主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并非是袁朗的身体原因,可能是襄夷公主自己根本没法生罢了,不如让袁朗去找别的女人试试,如果那女人能怀上,证明不是袁朗的原因,如果不能怀上,那也没什么损失。
襄夷公主将三公主的话对曲潋说了一遍,然后哼道:“我当时气坏了,直接给她一巴掌!竟然敢怂恿表哥去睡别的女人,就算是妹妹,也照打不误。别以为我是缺心眼,看不出她的用意,分明就是想要看我笑话,给我添堵。”
曲潋没想到襄夷公主这么彪悍,自己妹妹说打就打,就不怕三公主进宫哭诉?
“怕什么?你不知道我这三妹妹行事有多恶心,她竟然主动让她的陪嫁宫女去伺候驸马,还和那宫女一副姐妹俩好的模样,我看了都要吐了。”襄夷公主怒气难消,“下次她再敢将那宫女带到我面前,一副姐妹俩好的模样,我非抽死她不可。”
曲潋:“……”
真羡慕她的彪悍,曲潋觉得以襄夷公主的战斗力,真不需要为她担心什么了。
第206章
襄夷公主今儿是来探望曲潋的,只是没想到最后反倒是成了自己吐苦水,顿时有些不太好意思。
曲潋笑眯眯的,不以为意,她这是当八卦来听呢,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淑宜大长公主不爱出门的原因,所以她也极少出门,交际也不多,最多只是回娘家或者是去几个姐妹们那儿串门子,能听的八卦也就那几家罢了。襄夷公主不像她,她是中宫所出的公主,又深得帝宠,京里巴结她的人很多,有什么宴会都少不了她,所以她听到的事情也是最多的。
曲潋有时候听她说其他府里的八卦,总会乐不可支,巴不得她说多一点儿。特别是这种关于皇室成员的八卦,如果不是襄夷公主说,她压根本就不知道三公主私底下还做过这种事情,都要以为三公主就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将三驸马把持得死死的了。
可谁知事实上,三公主原来还有这么三从四德的美好品质,给自己驸马拉皮条不说,还将伺候过自己驸马的宫女当姐妹,这到底要有多宽广博大的胸怀啊?
见曲潋感兴趣,襄夷公主少不得又和她多说了一些,“她那人脑子就是有病,以前在宫里时,看着清高自许,什么都爱和我争,争不过时,私底下就露出一副全天下都负了她的模样,没少恶心人。”
襄夷公主一副被腻歪坏了的表情,“她的驸马郭鸿其实是她自己挑的,郭鸿是郭妃娘家侄子,当初郭鸿随忠勇侯夫人进宫给郭妃请安时,恰巧三公主见着了一面,后来便念念不忘。如今她倒是如愿了,可谁知为了个郭鸿,她连点儿尊严都不要了,我才觉得丢脸呢。”
老实说,襄夷公主其实很瞧不起三公主的作派,纵使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拿尊严都踩在地上。其实这些年她能坚持要嫁给袁朗,也是因为袁朗对她的好,从小到大,袁朗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得为了她能处处忍让,答应她所有不合理的要求,所以不嫁他还能嫁谁?
可三公主不一样,三公主也是经过谋后嫁到忠勇侯府的,但是那郭鸿并未能真心真意待她,反而有些冷淡,可三公主就是吃这套。
襄夷公主难得大吐苦水,曲潋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不该说的话从来不会大嘴巴地说出去,这也是襄夷公主每当有什么心事,就喜欢和她说的原因,这次也不例外,将憋在心里的心事说出来,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等袁朗他们告辞离开时,襄夷公主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笑意盈盈。
她对曲潋道:“阿潋,以后有空再过来看你。”
曲潋也亲亲热热地道,“好啊,有空就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纪凛和袁朗面面相觑,不知她们两人怎么好像在打什么哑谜一般。
回靖远侯府的路上,袁朗忍不住问道,“今儿怎么如此高兴?和世子夫人说了什么?”
襄夷公主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说一些女儿家的事情啦。也不是我不告诉你,我们女儿家的事情,你们男人不懂!”
袁朗失笑,正欲要说什么,突然马车停下来,然后外面响起了随行侍卫的声音,“公主、驸马,前面是三公主的车驾,挡在巷子口了。”
襄夷公主马上便拉下脸来,趾高气扬地道:“你去告诉她,叫她闪边靠,给我让路!”
侍卫应了一声,便去交涉了。
袁朗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转头看向抬着下巴、一副倨傲神色的姑娘,顿时明白了,笑道:“你是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襄夷公主刚才那话虽然是气话,可是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三公主难堪了,传出去对襄夷公主的名声有碍,不过只要皇帝还在,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不与她一般见识,可她偏偏要和我一般见识呢?”襄夷公主忍不住气道:“你知不知道,她竟然说是我不能生,让你去找别的女人生,我差点气炸了,有这么坑姐姐的妹妹么?我就知道她老是和我作对,给我添堵!”
袁朗给她顺气,温声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了,别气啦。”到底是知道她前些日子在气什么了,原来还有这遭事儿,不怨怪她会气到现在。
襄夷公主在他的顺气中终于心平气和,恨恨地道:“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去睡别的女人的,你死心吧。”然后她又有些气短地嘀咕道,“景王的医术那么好,一定能让我怀上孩子的。”
袁朗微笑,柔声道:“嗯,我也不会找别的女人。”
襄夷公主的心情这才阴转晴,高高兴兴地扑到他怀里。
这时,马车继续前行。
相比襄夷公主的开心,被迫让路的三公主也要气炸了,神色狰狞,生生破坏了一张美丽的脸蛋,也让一旁的宫女看得胆颤心惊。
回到公主府后,三公主怒气冲冲地下了车辇。
“你怎么了?”驸马郭鸿看到妻子怒气冲冲地回来,疑惑地问道。
三公主见到他,脸上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还不是襄夷!先前在路上遇到她的车驾,她竟然连面都没露一下,就让人过来让我给她让路,分明就不将我当妹妹看。”说着,她掩脸泣道,“上回她也是不分清红白地打我一巴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郭鸿拥住她,温声宽慰道:“她是姐姐,你是妹妹,让她也是应该的,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在驸马的温言轻哄下,三公主终于破泣而笑,抬头看向郭鸿白晳俊逸的脸庞,虽然没有镇国公世子纪凛如玉般无瑕清丽,但那通身气度依然让人心折。
三公主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没能嫁给纪凛,不过只要想到襄夷公主也没能嫁给纪凛,反而嫁了个病秧子,她心里便顺畅了。比起靖远侯世子袁朗,她的丈夫有才有貌,不知好多少倍。
郭鸿不知道三公主心里的想法,揽着她回房,见站在门口处打帘子的宫女,淡淡地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那宫女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顿时眼里浮现黯然之神,只是周围还有其他的丫鬟,那些人嘲笑的目光更让她难堪。若非公主允许,她也不会去伺候驸马,可谁知驸马却待她冷冷淡淡的。也因为这种冷淡,所以公主才会留下她。
进了室内,待丫鬟上茶后,三公主突然奇道:“你今儿怎么没去衙门?”
郭鸿是勋贵中颇有才气的弟子,曾在秋狩时表现出色,被皇帝亲自钦点进金吾卫,只比纪凛稍逊一筹。
他笑道:“今日有些事情,便请了半日假回来了。”
“什么事?”三公主追问道。
郭鸿心里有些不耐烦,但面上仍是和声回答道:“没什么,只是约个朋友见面,说茶行的事情。”
三公主知道丈夫想要插手茶行之事,做茶叶生意,听罢也没再追问了,又和他抱怨起襄夷公主的恶行恶状来,特别是今日襄夷公主的行为,简直让她气坏了。
“襄夷公主和靖远侯世子今儿去了镇国公府?”郭鸿问。
“是啊。”三公主点头,刚才被迫让路时,她气炸了,便让人去打听了下这位皇姐的去处,当下不屑地道:“前些日子不是有一些流民潜进京来,然后冲撞了镇国公世子的马车,让镇国公世子夫人受了伤么?我那好姐姐素来和镇国公府亲近,所以便去探望镇国公世子夫人了。”
郭鸿若有所思。
“怎么了?”三公主凝望着他,越看这人,越觉得喜欢,他英俊而温和,待她更是柔情蜜意,当初从纪凛那儿得不到的回应,都从这人身上得到了,也让她十分珍惜。
“没什么,你过些日子不是想在府里办赏花宴么?可以请镇国公世子夫人过来与宴。”郭鸿提议道:“我和纪暄和好歹也是同僚,平时能说上几句话,你也可以和世子夫人亲近亲近。”
三公主蹙眉想了想,勉强道:“好吧,届时我会给她下帖子。”
“多谢公主。”郭鸿脸上的笑意变深了一些。
看他如此高兴,三公主也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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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进入六月份时,热得像蒸笼。
虽然镇国公府占地颇广,还有消暑的水阁之类的,但曲潋依然热得不想动弹,连阿尚也热得身上起了痱子,有时候闹得极为厉害。
曲潋只得让人用透气的布料改了一身中国元素的小孩子身的短裤短袖让她在暄风院里穿,标准的上衣下裤,小家伙穿起来还挺可爱的,就像水墨画里的中国娃娃,曲潋一个高兴,忍不住自己亲自动手剪裁,做了一件吊带裙童装。
闺女就要好好打扮的,曲潋因为闺女长得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想给她打扮,衣服那是不嫌多的,将她所能想到的古今中外所有可爱的童装款式都做出来,每天都将闺女打扮得无敌可爱无敌萌。
纪凛知道曲潋的针线活不错,如今他身上的贴身衣物都是曲潋亲手做的,已经不穿针线房做的了,这会儿见到闺女身上穿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衣服,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曲潋自己折腾出来的罢了。
天气太热了,曲潋巴不得每天都住到水阁不出门,所以当接到三公主举办什么赏花宴的帖子时,她想也不想地道:“不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好出门。”
宫心听罢,有些无奈地下去写回涵,顺便奉上歉礼,免得三公主不高兴。
曲潋根本没在意三公主高不高兴,自从听襄夷说了三公主做的事情后,她对三公主的感官并不太好,没事就别往来,这种无关紧要的赏花宴,旁人不敢拂她的面子,于她而言,却没什么。
曲潋干脆地拒绝了,得到消息的三公主自然气得要死,要不是碍于镇国公府里的淑宜大长公主,她绝对不会放过如此落她面子的曲潋。
晚上纪凛回来,突然问道:“你不想去参加三公主的赏花宴么?”
曲潋趴在凉席上,懒洋洋地道:“我和她不熟,天气那么热,赏什么花啊?越赏越热。”被他翻了个身后,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觉他身上凉凉的,知他先前冲了冷水澡,趁着他身体还凉着,整个人都巴了上去。
“襄夷公主和她不对付,如果我真的应了她的邀约,襄夷公主少不得要和我置气了。”
纪凛侧躺在凉席上,伸手抚在她纤细的腰,这腰肢细细的,根本看不出生过孩子的样子,让他爱不释手。
“不喜欢就不去了。”他亲亲她红润的脸,声音带着纵容。
曲潋感觉到顶在腹部的那坚硬的东西,有些不自在地挪挪身体,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给我下帖子?”
“白天时遇到郭鸿,他问的。许是三公主见你拒绝了,心里气愤,便让人去和郭鸿说,郭鸿便来问我了。”
曲潋这才忆起郭鸿和纪凛是同僚,而且这郭鸿还是郭妃的娘家侄子,只要扯到后妃就麻烦,捧住他的脸问,“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他朝她微笑,“郭鸿不算什么,我和他并不熟悉。”
曲潋松了口气。
就在她松口气的瞬间,他拉开她的腿环在自己的腰上,将自己沉了进去,边亲吻她蹙起的眉,边道:“阿潋,咱们给阿尚生个弟弟吧。”
曲潋拥住他,感觉他一点点沉入的动作,撑得她有些难受,嘴里却道:“为什么是弟弟?如果还是生个闺女呢?怎么办?”
“像阿尚这样也不错,很省心。”
曲潋咬了他一口,“省心才怪,她闹起来就像小恶魔!你们男人不用带孩子,才会这么说……唔……”
最后的话变成了破碎的泣音。
第207章
曲潋拒绝应邀三公主赏花宴一事,很快便在勋贵府中传遍了,同时众人也知道她和三公主因此事而结仇。
其实京城的圈子就这么点大,一点儿屁事也能很快就转得众人皆知,除非当事人有心瞒着。可惜三公主被落了面子,心里恼恨,根本不给曲潋面子,等到公主府的赏花宴那日,便和一些奉承她的勋贵夫人有意无意地透了话,让人以为曲潋为人倨傲清高,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给。
曲潋从襄夷公主那儿得知这事情时,心里着实无语,觉得三公主简直就像个孩子,行事怎地此幼稚?
襄夷公主因为她的拒绝心里挺高兴的,笑盈盈地道:“阿潋干得好,她的面子算几何?不必给!放心,我给你撑腰,反正她就是这副德行,自以为受了委屈后,就会摆出那副全天下人都负了她的嘴脸去误导人,也不想想有些人是不是她能得罪的。”
这话还真是将三公主的性子给剖析得彻底。
曲潋一直觉得自己是朵小白花,装起委屈来无人能敌,但是因为条件没允许也没必要,所以她极少会像三公主这般在人前装委屈。可三公主这行为还真是挺有效的,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曲潋连皇女也未放在眼里,倨傲可恶。
当然,也有很多冷眼旁观的,看三公主的作派,事不关已,忍不住抿嘴一笑。
曲潋不将三公主放在眼里,还真有她的资本,首先她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淑宜大长公主乃是她太婆婆,姐姐是景王妃,襄夷公主是手帕交,每一个人都足以让三公主退避三舍,曲潋若是因此恃宠而娇,也是人之常情。
这时代的女子,先是拼家族,然后拼爹,接着拼人脉,最后拼嫁妆,曲潋没法拼爹,但在人脉和嫁妆上还真是扛扛的,这也让她在勋贵夫人的交往中,背脊能挺得直直的。
而襄夷公主说为她撑着腰还真是撑腰了,宁王妃生辰时,襄夷公主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三公主说教了一顿,然后又将曲潋拉出来,亲亲热热地姐妹俩好。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远远避开了,就怕卷进两个公主之间。虽然襄夷公主说话是不客气了一点儿,根本没给三公主面子,可是她就是能理直气壮,连一旁的宁王妃也不好开腔偏帮三公主,只能任由三公主被襄夷公主寻点小事情说教。
三公主差点当着人面前委屈落泪。
曲潋也被襄夷公主的维护给弄得既尴尬又窝心,看三公主眼睛都红了,生怕这仇怨结得更凶,忙拉住了襄夷公主,将她劝下。可惜她这种行为,落到旁人眼里,觉得她的面子也特大了,让襄夷公主为了她而连妹妹都能喝斥,对她更是客气了,甚至有事没事都绕着她走,就怕不小心像三公主一样说她两句闲话,襄夷公主要为她出气。
曲潋发现那些夫人们的行为后,觉得自己冤枉死了。不过虽然冤枉,却也没有拒绝襄夷公主的好意,该咋就咋吧,不行她就选择狗带。
过了七月,曲沁坐稳了胎时,便将有喜的消息广而告之。
曲潋带她家闺女去景王府探望。
虽说五月份时受了次罪,对于出行曲潋还真是有点儿心理障碍,都不太愿意出门,不过有纪凛开路陪过去,她又泰然处之了。
她发现近日来纪凛好像在忙什么,没事就窝在书房里很久都不出来,问了他又不回答,曲潋只得作罢。只是心里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才是她不太愿意出门的原因,就怕发生点什么事情给他拖后退。
到了景王府,曲潋发现今儿来景王府拜访的人极多,刚下车,便见到了几位皇子的车驾。
景王自进京以来,一直圣宠不衰,宫里的皇帝对他宠信有嘉,甚至在宁王之上。皇帝的态度让人琢磨不透,有时候连皇子们都要靠边儿站,这样的情况之下,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内宅女眷,对景王府多有巴结,逢年过节时,各种礼和孝敬更是不少。今景王妃有好消息,来恭贺的人更是不少。
曲潋被纪凛扶下马车,恰好和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及其皇子妃等人迎面撞上了。
几位皇子及皇子妃的目光先是落在纪凛身上,最后才落到曲潋身上,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过来。
互相见礼寒暄后,纪凛便和几位皇子们被管家引去前院的客厅,曲潋和几位皇子妃被引去女眷歇息的花厅,阿尚被奶娘抱着跟在最后。
“这孩子长得真像镇国公世子,叫什么名字?”三皇子妃笑着道,给了见面礼,被跟着的丫鬟收下了。
“单名尚,是她祖父取的名儿。”曲潋笑着回答。
三皇子妃和四皇子妃也跟着称赞了小包子可爱聪明之类的,纷纷给了见面礼,曲潋一一谢过了。
三人闲聊着到了花厅稍作歇息。
刚坐下不久,便又听说五皇子妃来了。
曲潋见到那几位皇子妃纷纷用帕子掩住嘴,也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对她不忍。
自从五皇子被皇帝训斥闭门思过,五皇子便未出现在人前,五皇子妃倒是出行无碍,定时进宫给皇后和郭妃请安,行事颇为低调。不过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五皇子对五皇子妃并无什么情谊,甚至连对嫡妻的尊重也无,使得皇子妃在皇子府里过得十分艰难。
曲潋对五皇子妃没什么印象,只在新年朝贺或者是宫宴时远远地看过一眼,等五皇子妃过来时,曲潋第一个印象是很瘦,精神不太好,一双眼睛带着些许怯懦,根本无皇子妃的风范派头,怨不得几位皇子妃的反应此,有些怜悯有些嘲笑。
曲潋拉着她闺女和她见礼。
五皇子妃有些笨拙地给了见面礼,勉强笑道:“这孩子真是可爱,很聪明伶俐。”
“谢谢。”
来到陌生的地方,阿尚也不像在家里的活沷,这会儿紧紧地黏着她娘亲,就算被放到地上,也不乱跑,一双小手扒着曲潋的衣服,小脸蛋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人,被人逗弄时,就将脸扎到曲潋怀里,也不开口笑闹。
“她有些怕生。”曲潋笑着对四皇子妃道。
四皇子妃见孩子不理她也不介意,笑了笑便岔过去了。
今日虽然有很多人借恭贺之意来景王府,但多是送礼的,能真正进来的人还是少数,所以坐了会儿,便只见骆家人、曲家人和几位皇子妃、宗室的一些女眷罢了。
人来得差不多时,曲沁在丫鬟的揣扶下过来了,她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下着一件油绿色镶宝相纹的马面裙,身上并无太多佩饰,却自有一番雍容华贵,宽松的衣服遮住了肚子,并未看出什么弧度。
见到曲沁过来,众人忙让她过来坐,皆问候了她的身体情况和肚子里的孩子,曲沁笑着一一答了。她的目光在角落里窝着的五皇子妃的脸上掠过,目光顿了下,很快便移开了。
曲潋见状,也看了一眼五皇子妃,心里忍不住叹气。看到五皇子妃,她就忍不住想,上辈子她姐是不是也过得像她这般艰难,不过五皇子妃只会被打击得越来越怯懦卑微,甚至绝望木然,而曲沁却充满了韧劲,和五皇子死磕到底。
相同的路,由不同的人走,会有不同的结果。
众人看了曲沁,坐了会儿后,便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曲潋作为嫡亲的妹妹,自然不必此识趣,人一走,便拖着她闺女笑盈盈地蹭到曲沁那儿。
曲沁拉住她的手端祥,笑道:“看你没什么变化我就放心了,五月份那事还真是吓着我了,要不是我肚子里怀着孩子,我都想过去看你。”说罢,不由叹了口气,因为妹妹正是来探望她才会遇到这种事情的。
已经过去的事情曲潋不想提它,笑道:“当时就受了点儿罪罢了,没什么事的,我现在好好的呢。”
看她眉稍眼角俱是笑意,整个人都像发光一样,曲沁抿嘴一笑,知道纪凛将她照顾得极好。不,或者说纪凛将外面所有的伤害都为她挡下来了,让她没有任何烦恼地过自己的日子,惬意而舒心,方能保持她这种乐观开朗的性子。
曲沁笑着转移了话题,拉住阿尚的手,笑道:“几个月不见,咱们阿尚又长大许多了,听说会叫人了?”然后逗着阿尚开口。
许是没了那么多陌生人,阿尚又恢复了活沷,曲沁逗她开口叫“姨母”时,她有些害羞地笑着,就是不肯开口,转头就朝曲潋叫娘,伸手要她抱。
“这是怎么了?阿尚还会害羞了?”曲沁乐不可支。
曲潋一巴掌拍在闺女小屁屁上,嗔怒道:“你这小坏蛋,让你叫人时你倒是害羞了,别又逮着谁都叫娘,不然就打屁屁。”
阿尚扑到她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娘,那娇滴滴的声音,让曲潋挺没辙的。
眼瞅着到了午时,曲沁便道:“你们难得过来,今儿便在这儿用午膳吧。”说着,便让计嬷嬷去厨房说一声,要留妹妹、妹夫一家在府里用午膳。
前头的皇子们也早就离开了,只有纪凛留下。
并不是皇子们不想待久一点,而是景王这人油盐不进,皇子们私底下没少示好,但他却一副高冷的模样,脾气再好,也要被他给气走,特别是这群天之骄子,哪里肯受这种鸟气?要不是他们皇父对景王信任有加,都超过宁王了,他们也不会想从景王这儿下手,为自增添多一些筹码。
皇子们今日过府来恭贺景王妃有孕,当然是做给宫里的皇帝看的。皇帝对景王有后之事非常地看重,太后、皇后也皆有赏赐下来,看到宫里三大头的反应,只有不是缺心眼儿的,都知道该何做。
景王也知道众人的意思,他根本不屑理会,所以皇子们热情登门,却仍被晾着了,最后自然也不可能留他们一顿膳食什么的。
“你这是要将他们都得罪透了?”纪凛的声音清越温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景王从书房的暗阁里取出一张巨大的舆图,将之放到书房里一张八仙桌上摊开,听到纪凛的话,头也不抬地答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只会窝里斗,理他们作甚?”
语气里满是嘲讽。
也只有这位皇帝的叔父是最有权利评介那群皇子了,皇子们对他而言,是一群晚辈罢了。
“好歹他们也是皇子,果真要起手来,你可要吃亏的。”纪凛轻飘飘地说道。
景王嗤笑一声,“那要先看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了。”
“那你觉得是男还是女?”
这不只是纪凛想知道的,还是宫里宫外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可惜太医们怕得罪人,并不敢保证是男是女,景王也随大流,直接一句没生出来不知道便搪塞了皇帝。
“这个啊,会是位皇子。”景王漫不经心地道,将舆图完全摊开。
纪凛神色有些不定,他倒没有怀疑景王的话,以为景王是大夫,所以能看出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果是皇子,那么就得早些着手准备了。
“行了,别想那么多,先来看这份舆图,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让人制好的。”景王招手,将他叫过来,一只手点在舆图上,“看,这里就是北蛮王庭,这里是北疆泾水城。”
纪凛的眼神变得深邃。
两人在屋子里研究了好一阵子舆图,说了什么只有他们知道,直到下人敲门,提醒他们,才发觉已经到晌午了。
“王爷,王妃已经准备好午膳,请您和镇国公世子一同去用膳。”门外的随从禀报道。
景王听罢,将舆图收了起来,就着小厮端来的清水净了手,带纪凛去花厅用膳。
因是家宴,所以并未将男女席分开来,而是大家坐在一起用膳。
景王走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小包子,脖子上围着围兜兜,正拿着一个果子啃啃啃,像只小仓鼠一样,分外可爱,景王手有些痒,直接掐了过去,让她的小脸鼓起了一块。
阿尚抬头看他,一爪子挠了过去。
“哎哟,好凶,这性子像谁啊?”景王笑着道,没有被她挠到,不过看她鼓起的小脸,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又捏了一下,最后被她拿果子砸到了衣服上。
有洁癖的景王脸黑了。
纪凛但笑不语,曲潋笑嘻嘻的,说道:“姐夫你别逗她,你逗她她当然凶了,你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她会很乖的。”
景王又睨了眼那只像仓鼠一样的小家伙,不置可否。
用过午膳后,纪凛便带着妻儿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没有遇到什么意外,直到回到府里,曲潋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纪凛搂住她,温声道:“没事的。”
曲潋朝他笑了下,自是相信他。
七月过后,炎热的天气终于过去,迎来了秋高气爽的秋日,虽然白天时秋老虎颇为猛烈,但到了夜晚时,已经不会热得睡不着了。
进入八月份时,不管是后宫朝廷的注意力都移到了皇后的肚子上。
八月份是皇后的预产期,虽然不知道她哪日发动,但是临盆的时间总不会拖到九月份,特别是景王私底下透露过,皇后年纪大了,只会早产不会推迟,为此皇帝十分紧张,宫里的气氛也跟着有些变化。
这些倒是没有影响到曲潋的生活,她心里其实满期待皇后生个皇子的,这样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然后将那些皇子都啪啪啪地打脸。不过一想到果是中宫嫡子后头可能会带来的一系例麻烦,曲潋又萎了,懒得再想什么。
因为皇后就要生了,曲潋也不太能见到襄夷公主,襄夷公主为了皇后,每天都进宫陪伴她,倒是帮了皇后很多忙。
就在众人望眼欲穿时,皇后在中秋时发动了。
熬了一天一夜,皇后平安诞下十皇子。
曲潋听到这个消息,摸着下巴想了下,便抛开了。
淑宜大长公主接到消息时,手里捻着的檀木佛珠顿了下,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是高宗皇帝的嫡长女,也是知道高宗皇帝在世时的遗憾,这种遗憾也影响到当今皇帝,所以皇后生下嫡子,只要没有意外的话,太子便是这位十皇子了。
果然,十皇子满月时,便传来了封太子的旨意。
第208章
立太子是大事,整个朝堂都轰动起来,京城的气氛也因为立太子一事而变得有些怪异。
纪凛刚回府,便看到从垂花门走来的纪冲。
纪冲看到他,面上愣了下,随即上前行礼,呐呐地唤道:“大哥。”
纪凛朝他点头,问道:“你要出门?今日不用上课?”
他的声音虽然温和,却渗透了些许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纪冲忍不住飞快地在他脸上睃了一眼,对上那双深邃的双眸,心中微颤,踌躇了下,方才道:“先生有事,放了我们两天假期,是以小弟便欲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大哥可要一同去?”
“不了,我有差事在身,暂时走不开,你代为兄问安便可。”纪凛淡淡地说道,叮嘱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纪冲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眉稍微蹙,半晌方转身离开。
纪凛没理会庶弟,回到府里便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长公主已经坐了一天了,见到孙子回来,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不过很快便敛去了。
“暄和回来了,今儿宫里可忙?”
金吾卫负责禁宫内的守卫,比其他人还要忙碌一些,纪凛是金吾卫副指挥使,兼之今日是太子满月,虽然没有大办,但宫里却是热闹不少的,他尤其忙碌,不仅忙,并且要方方面面都顾好,不可稍有疏忽。看到孙子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淑宜大长公主不禁有几分心疼。
纪凛坐在淑宜大长公主下首位置,接过乌嬷嬷呈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笑道:“其实也不忙,今儿宫里倒是安静,没什么事情。”
听罢,淑宜大长公主冷笑一s?l">养妻成患,前夫太粗猛!。”
可不是,中宫嫡子自然是名正言顺,可是也不能将一个才满月的奶娃娃封太子,可缓些时日,徐徐图之。可皇上这种冒然的行为,让那些皇子们何想?将来何面对比他们小十几二十岁的兄弟为储君?
纪凛笑了下,说道:“中宫有子,皇上自是欢喜一些,今儿还将孙儿叫过去叙了几句话,让孙儿看到了太子。”
淑宜大长公主面上微凝,然后微微皱起眉来,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老了,有些事情管不着了。”
纪凛微微一笑,并未反驳。
从寒山雅居离开后,纪凛朝暄风院行去,刚经过那株老杏树时,便听到一阵振翅声,他伸出手,很快便见一道黑影落到了他伸出的手臂上,额头一点金色的羽毛分外醒目。
金乌朝他叫了一声,伸出爪子。
纪凛笑着摸摸金乌的脑袋,将它脚上系着的信条取下,一目十行看完后,他手指一捻,便将之捻成碎屑,任之随风吹走。
正房的花厅里,曲潋坐在那儿缝制一件石青色刻丝貂皮斗蓬,嘴里叫着:“阿尚,外面有虫虫的,还不回来?”
阿尚根本不理她的吓唬,扒着帘子探头往外瞧,恰好看到朝这里走来的男人,顿时乐了,蹦出了门槛,朝那男人扑去,嘴里嘀咕地叫着“爹~”
可喜可贺,小阿尚终于不逮着谁都叫娘了,开始懂得叫爹了。
纪凛将她抱起,走进花厅。
丫鬟忙给父女俩打帘子。
曲潋见他回来,脸上露出笑意,笑道:“回来啦,阿尚别去烦你爹,过来。”
阿尚鼓起腮帮子,伸手紧紧地扒住纪凛,看得曲潋手很痒,想要掐她的小屁股。所以,晚上给她洗白白时,曲潋就忍不住掐了两下,然后被她闺女沷了一脸水。
该歇息了,曲潋看闺女拿那双大眼睛瞅着人,不禁伸手一把抱住坐在那儿看书的男人,朝懵懵地看过来的闺女道:“这是我相公,你不许抢,敢抢就打屁屁!”
阿尚笑呵呵的,朝她伸手讨抱,一脑袋钻进她怀里不肯起身,奶声奶气地叫着娘,揉了揉眼睛。
好不容易将闺女哄睡后,曲潋让奶娘将她抱下去,便去扒纪凛了,“今儿听说皇上立太子了,十皇子才一个月,怎地立得这般早?”
纪凛笑了下,“许是皇上有了嫡子比较开心吧,我记得景王说过,从高宗皇帝到先帝,都是希望有嫡子继位的,可惜他们都没有嫡子缘,今皇上有了嫡子,自然意义不一样。”
曲潋觉得在理,只是仍是觉得皇上这举动简直就像将小太子往风口浪尖堆,也不知道小太子能不能平安长大成人,或者在成长的期间,会不会被教坏了,那么早就被立为储君,以后长歪了怎么办?就像康熙朝那二立二废的太子一样。
话说,庆煦帝今快奔五了,不知道他的寿命有多少。
听到她嘀咕着太子的教育问题,纪凛也不觉得她对皇室不敬什么的,笑道:“你不用担心,待太子大一些,会请天下名儒为师,定不会负众人期望。”
可康熙的太子也是天下鸿儒为师,最后还不是长歪了?
因为襄夷公主的关系,曲潋对这小太子也颇为关注,自是希望太子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成为一位千古明君才好重生之疯临天下。至于其他的皇子们,哪里凉快就哪里眯着吧。
然后曲潋发现,自从立了太子后,纪凛更忙了,每天早出晚归,要不是每天起床时感觉到身边的余温,她都以为他没回来睡过。这绝对不是她睡得太死的原因,而是他的动作太轻,并未吵到她。
曲潋开始过上了有老公等于没老公的日子,阿尚也很久没见爹了,要不是曲潋时时教着,她估计都不叫爹了。
进入十月份后不久,京城下起了雪。
大雪纷飞,将整个皇城都装点成一片银白,银装素裹极为漂亮。
天气也变得寒冷起来,曲潋将她家闺女穿成了一颗球,时时让人盯住她,就怕她跑出去玩雪,那么丁点的小家伙,屋子里根本关不住,时常对着奶娘丫鬟呜啦乌啦地叫着,小手指着外面,表示要出去的意思,让奶娘丫鬟们极为无奈。
天冷的日子,曲潋最喜欢的就是抱着暖炉睡觉,以前的暖炉是汤婆子这类东西,成亲后,她的暖炉就变成了纪凛。可惜近日来她都只能自己委屈地抱汤婆子睡觉,很少能抱着人形暖炉了。
就在曲潋为此怨念不已时,纪凛终于在正常时间回家了。
曲潋正在逗着和她闹脾气的闺女呢,当藏青色细布帘子被人掀起,一阵冷风灌进来,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没想到会看到披着石青色刻丝貂毛斗蓬走过来的男人。
“哎,你回来了!”曲潋真是又惊又喜,直接扑了过去。
纪凛怕身上的冷气沾到她身上,忙将斗蓬掀开,将她裹进去,低头亲了亲她。
阿尚坐在一张锦杌上,歪着脑袋看纪凛,仿佛在认人似的,很快便也滑下锦杌,扑过来搂住他的腿。
纪凛将斗蓬脱下交给丫鬟,一手揽着妻子,一手牵着闺女进房。
曲潋表达完了能在白天时见到他的激动之情后,马上对他虚寒问暖,亲自绞了热帕子给他擦脸,又让人去端热汤过来给他。仔细打量他的脸,不禁道:“好像瘦了很多,最近真的那么忙么?”
纪凛喝了半碗热汤,身子终于变得暖和许多,笑道:“是啊,近来的事情变得多了一些,等忙完这阵子就好。”
曲潋也没问他在忙什么,难得他回来,赶紧让厨房去准备晚膳。
用过晚膳后,一家三口坐在温暖的炕上,阿尚玩着她的玩具,曲潋和纪凛坐在一起说话。
“昨儿襄夷过府来找我说话,她说皇上要为太子办百日宴,届时朝臣命妇们都进宫与宴。”说着,她笑了下,“先前太子满月时,因为太小了,怕冲撞到,所以便没有办,只收了礼。今百日,倒是要大办。”
纪凛笑道:“确有此事,近来便是忙这事情。”
曲潋点头,怨不得会忙成这样,太子百日宴可是大事呢。
两人说了会儿关于太子百日宴的事情,最后被趴到纪凛后背捣乱的阿尚给扯开了话题,然后变成了亲子活动,一家三口在一张炕上差点玩疯了。
过了十一月中旬,太子的百日宴,四品以上的朝臣命妇皆进宫与宴。
作为镇国公世子夫人,曲潋自然也在进宫之例。
早上,曲潋还没清醒时,就被人推搡醒了。
她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抱着自己的男人,一脑袋扎进他的怀里,嘀咕道:“还没到进宫时间呢,太早了,再让我睡会儿魅惑天成:老公不好惹。”
纪凛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将唇贴到她耳边道:“今日进宫,你跟着祖母,莫要乱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怕。”
“哦,知道了……”曲潋睡意朦胧地答道。
纪凛看她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不禁失笑,将她放回被窝里,不再闹她。
等曲潋终于睡饱了起床时,不禁抓着头发,努力地回想纪凛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应该在当时问清楚的!
不过这也怪纪凛,明明知道她早上的德行,还在那时候说话,明明在昨晚睡觉前和她说不就行了?
虽然不知道纪凛是什么意思,但是曲潋还是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今日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心里不禁有些打鼓,甚至恨不得让淑宜大长公主再次托病不进宫算了。
不过,这只是想想罢了。
等曲潋梳妆打扮好,去寒山雅居时,便见到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老爷夫妻都已经打点妥当,在那儿等她了。
曲潋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抱歉我来迟了,阿尚见我出门不带她,又哭闹得厉害,我好不容易将她哄进房里骗她在那里玩才偷偷出来的。”
听到这话,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夫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孩子就是这样,精力充沛,在屋子里待不住想到外头玩,你别以为他们小就能骗,再骗几次就不灵光了。”纪二夫人笑道。
曲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拿眼去觑淑宜大长公主,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见时间差不多了,淑宜大长公主便起身,带着众人登上进宫的车驾。
曲潋心里一直在打鼓,紧跟着淑宜大长公主,就怕会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到了皇宫,一行人在午门前分手,纪二老爷去太极殿觐见皇上,淑宜大长公主则带着曲潋和纪二夫人去仁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这儿十分清净,今日是太子百日宴,宫妃们都齐聚在皇后的凤翔宫里,命妇和公主们都在凤翔宫的宫门外所设的帷帐处等侯。
淑宜大长公主在太后这儿坐了会儿,方才领着曲潋两人往凤翔宫。
今儿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天气阴沉沉的,那样的灰色压抑得人心头都有些不安。冷风呼呼地吹着,曲潋觉得脸皮都有些僵硬了,她也不敢乱看,跟着淑宜大长公主走,到了凤翔宫后,并不需要像那些命妇一样等太久,便被请进去。
凤翔宫的正殿烧了地龙,迎面是一阵暖和。
皇后看起来又圆润了许多,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太好,许是生太子让她耗了极大的精力,直到现在仍没有休养回来。
淑宜大长公主关切地问了几句,皇后笑道:“多谢姑母关心,本宫身体无碍,太医说再调理上半年便会好一些。”然后又让人将太子抱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瞧。
曲潋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有幸得看小太子尊容,匆匆看了一眼,三个月大的小太子细眉细眼的,和平常的婴儿差不多,看不出什么究竟,不过可以肯定,小太子比她家阿尚百日时胖多了。
看完太子后,宫宴也开始了。
直到宫宴结束,曲潋随着淑宜大长公主平安回府,都没发生什么事情。
曲潋:==!原来是她多心了么?
第209章
从宫里回来时,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很快小雪就变成了大雪。
曲潋怀里抱着手炉,身披着一件大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在丫鬟们的簇拥中进了室内,一股热浪滚滚扑面而来,将身上的寒意驱散几分。
“娘!”
响亮的叫声响起,屋子里原本正在和丫鬟玩扔小皮球游戏的阿尚见到她回来,小身子跑得飞快,一把扑过来,搂住她的腿,抬起包子脸朝她笑得欢快,已然忘记了早上出门前因为被抛下时哭得有多伤心。
曲潋的脸被冻得有些僵硬,不过看到闺女这么精神活沷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阿尚今天乖不乖啊?没有顽皮吧?行啦,娘先去洗漱更衣,稍会再和你玩儿。”
阿尚笑呵呵的,见她进了净房也跟着进去,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团团转,直到曲潋换上室内穿的宽松的衣服,坐到炕上喝热汤,她也凑过脸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瞅着母亲手中的碗,啊了一声,一副要喝的模样。
曲潋忍俊不禁,喝得差不多后,将最后一口喂给她。
宫心将新的手炉送过来,询问道:“少夫人,可要准备晚膳?”
“还不饿,再等会儿。”曲潋说道,顺便看了更漏,此时还未到酉时。
宫心正欲退下,又被曲潋叫住了,“你去将常山叫过来。”
宫心怔了下,应了一声。
很快常山便过来了,给曲潋请安后,躬身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今日早上常安可有和世子一同出门?”曲潋从旁边案几上的雕红漆描金海棠攒盒中,拿了一块云片糕给旁边坐着的阿尚,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常山。
常山微微垂首,回道:“世子出门后,兄长稍后才出去。”
“去何处?”
“属下并不知。”
曲潋问了几句,见常山真是不知道,只得作罢。
过了酉时,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晚了,不过纪凛还未回来,今日太子百日宴,宫宴虽然结束了,但是宗室却仍留在宫中与宴,宴乐会持续到三更时方散。
晚膳后,曲潋陪闺女玩了会儿,便将她抱去净房洗白白,虽说天气寒冷,并不需日日净身,不过京城中的富贵人家对此事当作一种享受,曲潋上辈子留下这么个习惯,这辈子出生江南,一日不净身就觉得难受,对着闺女也是此。
曲潋不知道纪凛今日会不会回来,因天气冷,便将阿尚留在房里,和她一同入睡。
打过二更鼓不久,曲潋才刚入睡,便被人叫醒了。
宫心和碧春等人将曲潋推醒。
“少夫人,寒山雅居那边来了人,让您和大姐儿过去。”宫心的声音有些焦急。
曲潋瞬间清醒,慌忙起身,一头长发垂落在身后,“发生什么事情了?”果是淑宜大长公公主出事,不会叫她将阿尚也带过去的。
“奴婢不知,只道让您和大姐儿赶紧过去。”宫心边说着,边捧了衣服和碧春伺候她更衣。
曲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是这种不知道才让人心中焦灼,她也不废话,飞快地收拾好后,让人用一件貂皮大氅将熟睡的阿尚裹住,以防在路上冻着了她。
出了内室,便见常山已经等侯的那里,上前给曲潋行礼,然后抱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阿尚。
曲潋披上斗蓬,戴上雪帽,看了眼室内的人,冷静地说道:“行了,出发吧。”
出了门,一阵风雪扑面而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火光明明灭灭,风声雪声响起,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噬人的怪物。
曲潋将围在脖子的兔皮围脖拉高,迎着风雪,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往寒山雅居行去。
暄风院距离寒山雅居极近,路上静悄悄的,走了半刻钟不到,便到了寒山雅居。此时寒山雅居院前守着几名侍卫,见到他们过来,躬身请安,沉默地打开院门让他们进去。
曲潋看得心中一沉。
这些侍卫看着极为陌生,并不是平时见的那些,可能是镇国公府隐藏在暗处的人手。
曲潋紧紧地搂住揣在手中的手炉,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开始为在宫里的纪凛担心,然后又担心起景王府的姐姐,由于她月份大了,所以这次太子百日宴,她并未进宫,景王倒是进宫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终于到了寒山雅居的正院,明珠和几个仆妇袖着手站在门口中,吹着风雪,见到他们到来,明珠快步上前,“世子夫人,天气冷,快进去。”目光一扫,便看到抱着孩子的常山。
常山将怀里抱着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奶娘,并未跟进去,和宫心、琉心等暄风院原来的下人们转身离开了。
曲潋没有过问他们的去处,在丫鬟打直帘子时,进了室内。
室内烧着地龙,淑宜大长公主端坐在那儿,手里拽着一条十八子的檀木佛珠,眉头紧蹙,见到曲潋进来,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说道:“快过来暖暖,将阿尚放到这儿来。”
曲潋坐到薰笼暖身子,阿尚被放到炕上,这么折腾的功夫,小家伙并没有醒,依然睡得虎乎乎的。淑宜大长公主慈爱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和手脚,发现没有冻着她,让乌嬷嬷拿了件毛毯过来盖在她身上。
丫鬟呈了热汤过来,曲潋喝了口热汤,总算缓过来了,问道:“祖母,发生什么事情了?暄和……没事吧?”
“没事,你放心吧。”淑宜大长公主宽慰道,“将你们叫过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淑宜大长公主并未明说什么,曲潋想再问时,门外又响起了声音,很快便见纪二夫人带着纪语、纪词两人过来了。
一路走来,三人被冻得脸色有些发青,丫鬟们忙上前去给他们打热水净脸净手,呈上热汤。纪二夫人还算是镇定,只有纪语和纪词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有些不安。
“娘,夫君去前院找冽儿和冲儿了,没什么事吧?”纪二夫人忍不住道。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她的目光往纪语等人扫去,蹙眉道,“怎地不见诗丫头?”
纪词看了一眼淑宜大长公主,小声地道:“二姐姐说要去前院找二哥。”
“胡闹!”
纪词被吓得打了个哆嗦,一副快要哭的神色。
淑宜大长公主并未看她,而是对乌嬷嬷道:“你叫几个人去看看,将诗丫头他们带过来。”
等乌嬷嬷下去吩咐,室内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纪语拉着纪词的手,仿佛在安慰这个胆小的堂妹,同时也有些不安地看向室外。她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刚才睡下,就被奶娘推醒了,然后母亲过来带她去寒山雅居,路上遇到了纪纪词这个堂妹和大房的几个姨娘。
等来到寒山雅居,她才发现府里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过了一会儿,还未见人回来,纪二夫人不免焦急起来,就要开口时,突然敏感地听到外面响起了什么声音,不禁打了个哆嗦。
“发生什么事了?”纪二夫人忙走到门口,朝外喝问道。
很快,便见一个嬷嬷打着哆嗦过来,禀报道:“公主、二夫人,外面有贼子闯进来了,很多乱贼,已经和咱们府里的侍卫打起来了……”
纪二夫人眼前发黑,她的丈夫和儿子还没有回来。
纪语和曲潋忙扶住她,曲潋安慰道:“二婶放心吧,有侍卫跟着二叔他们,定会没事的。”说着,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位置的淑宜大长公主,发现她脸色沉凝,并无任何急色,心里若有所悟。
纪二夫人不过是关心则乱,很快也明白过来了,觉得今儿的事情可能婆婆早有预料,所以才会将他们都叫到寒山雅居来。她虽然是一介妇人,但却知道婆婆当年可是和公公上过沙场的女人,而且镇国公府远没有表面上那般低调无为,很多事情连她这个身在镇国公府当过家的二夫人也说不清楚。
知道婆婆的手段,纪二夫人终于安心几分,只是感情上依然十分担忧。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外面才响起了声音,很快便见一身狼狈的纪二老爷带着儿子回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那人披着一件灰鹤色锦绸斗蓬,身上粉色的十二幅镶宝相花的湘裙的裙摆上沾了一大声血渍。
淑宜大长公主蹙着眉看他们。
“你没事吧?”纪二夫人冲过去,一手抓着儿子,一手抓着丈夫的手臂,将他们上下打量查看。
纪二老爷朝她憨憨地笑了下,说道:“我没事,倒是诗丫头吓坏了。”
听到他的话,纪二夫人这才想起丈夫怀里抱着的人,雪帽微斜,露出了纪诗惨白的脸,神色呆滞。
纪二夫人暗暗地撇了下嘴,让纪二老爷将纪诗放到一张黑漆太师椅上。
“冲哥儿呢?”淑宜大长公主问道。
纪二老爷无奈地道,“娘,儿子没找到他,不知他去何处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脸色未变,漠然道,“既是此,不必理会他。”
“不——”
一道凄厉的叫声响起,呆坐在那儿的纪诗终于有了反应,她尖叫着,“祖母,二哥……快去救二哥!二哥被那些贼子挟持了!”
淑宜大长公主微微讽刺地看着她,“挟持?难道不是他将人引进来的?”
“不是!不是!不是!”纪诗疯狂摇头,“二哥是被他们挟持的……”
“闭嘴!”
淑宜大长公主冷喝一声,纪诗骇得脸色发白,呆呆地看着首位上容色冷肃的老妇人,身体坠冰酷,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心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寒冷,让她软倒在地上。
室内的其他人都大吃一惊,忍不住看向淑宜大长公主,不敢置信。
女眷们过来得快,所以没看到什么,但是纪二老爷去接儿子时,可是看到那些闯进来的贼子手起刀落杀人的模样,十分凶狠,简直就是一群手上舔血的江洋大盗。不过京城的户籍管理十分严苛,就算是江洋大盗也没那可能进得城来,只怕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怨不得那些人能此顺利地进来,入无人之地,原来还有个内贼带领。
这一刻,纪二老爷脸色铁青,怒道:“纪家几时对不起他了?竟然做下这种事情?”‘
没人出声。
半晌,淑宜大长公主道,“行了,平安回来就好,都坐着,等明天吧。”
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年迈,但是却奇异地安抚了人心,让室内的人忍不住安静下来。
*****
今夜的雪很大。
就要进入腊月了,京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对于宫中值勤的人来说,并不是件好差事。
天空的雪纷纷扬扬地下,今晚没有月光,只有宫廊之间陈铺而去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泽,因今日是太子百日,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喜庆的气氛将冬夜的寒冷驱除几分。
纪凛迎着风雪,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算是完成了他今天的任务。由于太子百日,今日宫中大宴,他也跟着忙碌,今晚不可能回府了,只能在宫里留宿。
迎着风雪,纪凛回到宫里的值班房,发现伺候茶水的内侍并不在,等他推门进去,却见房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正坐在桌前喝茶,看到他回来,抬头朝他微笑,笑容看似温和,却蕴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张俊逸的脸庞在灯火中明明灭灭。
“夜深了,三驸马不去歇息在此有何贵干?”纪凛笑问道,一双清润的眸子因为笑意变得潋滟起来,若那枝头绚丽的杏花。
郭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来,和站在门口的青年对望。
他将对面的青年上下打量,突然笑道:“纪暄和果然是人中龙凤之姿,实在是教人心动,莫说女子,甚至连男子也对你有那么几分情谊。”
贵族私下豢养娈童之事世人心照不宣,男人们的聚会时,除了叫上风尘女子相伴,还有更多的是叫一些容貌秀美的男童,做尽一些放浪形骇之事,甚至有当众与娈童行事都有。而纪凛这等长相,翩翩绝世的玉佳公子,在贵族之中是极为受欢迎的,但是由郭鸿此说出来,却有污辱之意。
纪凛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一双眸子变得深邃。
郭鸿一无所查,或者是他看出来他的神色变化,却并不觉得素有贤名的镇国公世子有多可怕,当下笑道:“纪暄和,我们来合作吧。”
纪凛微微一笑,“合作?我并不觉得这种时候,和一位驸马有什么合作的。”
对他的拒绝,郭鸿并不恼,笑道:“难道你不担心府里的祖母和妻儿?”
纪凛漠然看他,没有回答。
郭鸿见状,继续道:“我们金吾卫负责禁宫内的守护,一门之外,五军营随时可待命,果,五军营闯进来护驾,你说会何?”
纪凛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问道:“三驸马之意,是五军营叛变了?是谁?”
郭鸿也不瞒他,微笑道:“大皇子和五皇子联手了。”
纪凛目光微黯,“他们联手,果事成,忠勇侯府帮谁?其他几位皇子可不会坐以待毙。”
郭鸿哈哈一笑,击掌道,“那也得有命才行!你以为五皇子会容他们活着?”
“所以,事成后,大皇子也不会活下来,是吧?”纪凛说道,“我倒是奇怪,五皇子一个蠢货,哪里来的这般自信?难道是你们郭家给的?你们郭家又凭什么?难道凭的是……北蛮?”
听到最后两个字,郭鸿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笑起来,“纪暄和,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是个蠢的,知道得太多,对你没益处。”说着,他击掌。
啪的一声脆响,室内出现了几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侍卫。
纪凛神色微微一变,看向郭鸿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你连皇上的羽林军也渗透了?”
“这倒没有,我可没这般大的本事。”郭鸿英俊的脸庞上露出笑容,“我不过是让宫里的郭妃帮我一个忙罢了。纪暄和,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合作?”
纪凛没有说话,他凝神倾听,风雪之中,隐隐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躁动,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这笑容落到郭鸿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妖异起来。
只见他突然旋身暴起,抽出腰间的佩剑,在门边一个侍卫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干净落地斩下了首极。
温热的鲜血喷溅到地上,室内弥漫一股腥浓的味道。
杀了一人后,容色精致秀丽的男子手指抚过剑上的血,朝郭鸿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们之间没什么可合作的。”
第210章
“呯”的一声,门被人踹开了,冰冷的寒风吹了进来,将原本就不温暖的房间吹得冷嗖嗖的,同时也将那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吹散了。
室内只点了一盏灯,在冷风下,灯火摇曳不休。
“纪世子!”
金吾卫的一队巡逻的人闯进来,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时,心中顿时一惊,当看清楚室内的情况时,双瞳微缩,顿时没了声响。
此时,除了外面穿廊而过的风声,只有一道痛苦的呻.吟,室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黯淡的灯光下,隐约可见那血淌了一地的血渍,那站在灯火旁的青年男子秀美如玉、风姿隽永,光影之间,那张脸却不甚分明,隐隐约约流泄出几分诡异的妖丽华美之色。
“你们来得正好,外面如何了?”他边用帕子擦着剑上的血渍,边问道,声音是一惯的清越和煦,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得出那声音里压抑的兴奋。
最前头的一人吞咽了口唾沫,答道:“外面已经乱起来了,我们的人和一群内侍、羽林军打了起来,正胶着。”
“皇上呢?”
“皇上在昭华殿。”
纪凛听罢,突然笑起来,“诸位,请随我去救驾,顺便将这乱臣贼子带走。”
金吾卫的人皆应了一声是,有两个人走过来,将地上断了双腿的人拖了起来,当看到他的脸时,俱是愣了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这是忠勇伯府的嫡次子,亦是皇上亲点的三驸马,同为金吾卫副指挥使,时常与纪凛互别苗头,谁也不服谁。
看到他,再联系先前那群金吾卫反常之举,如何不明白了。恐怕金吾卫有一群人会反,也是因为他之故,幸好他们先前得到了消息,没有被弄得手忙脚乱。
那两人二话不说,便将他架起来,也不管他身上的伤如何,跟在纪凛身后。
就算是驸马,都敢谋逆了,等待他的下场已经注定,并不需要像平时那般尊敬。
出了门,一阵风雪扑面而来,纪凛看向远处的灯火辉煌处,那里金鸣之声不断,杀声一片,等他们近了时,就见一群手持兵器的人看到他们过来,有人呼喝了一声“镇国公世子在此”,便朝他们冲过来,手中的刀锋起落时挥起一阵寒意。
纪凛避过刀锋,手中的剑反手刺出,刺中旁边一人的心脏,迅速抽出,又朝前面的人挥去,几个错落间将欺近身边的几人斩杀。那些原本想要斩杀他的人看到他如此利索狠戾的杀人方式,俱有些惧意。
纪凛又解决了几人,便不再恋战,朝昭华殿冲了过去,那些想要阻拦的人被身后的金吾卫缠住。
虽然是夜间,风雪极大,不过因是太子百日,宫廊下灯火辉煌,并未影响视觉。
纪凛在风雪中快速地穿行,来到昭华殿。
昭华殿外十分平静。
不过平静只是对不知情的人而言,纪凛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几处地方,那里驻守着手持弓箭的羽林军,被黑暗遮住了身影,只要来到这儿的人有什么异动,马上会被射成筛子。
纪凛视若无睹,整了整衣襟,上前敲门。
殿门被人打开时,露出太极殿的内侍总管汪全的脸,他看到纪凛,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纪世子,您来了!”
纪凛提步进了昭华殿,然后给坐在殿内的皇帝请安。
“外面如何了?”庆煦帝凝着眉,神色凛然。
纪凛眼睛往周围扫过,发现殿内有些凌乱,而且地面上还有未干的血渍,隐约明白了什么,便道:“金吾卫正和那些乱臣贼子胶着,臣担心皇上,便过来瞧瞧,皇上安然无恙,臣就放心了。”
庆煦帝脸上的神色变得缓和许多,看向纪凛的目光已经无先前的怀疑、略带一些审视,说道:“朕这儿没事。”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一道声音:“皇上,五军营生变,有叛军从西华门那边闯进来了。”
庆煦帝脸色沉下来,脸上冷笑连连,“好啊,好啊!朕的好儿子,真是养了一群好儿子!”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
皇帝显然气得不清,安静的室内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半晌,方才听他道:“暄和,你拿朕的手谕,去一趟神机营,尽快将乱臣贼子平定了。”说着,将一面令牌同时交给他。
纪凛双手接过,一脸坚毅地道:“臣定不负皇上之托。”
庆煦帝一脸安慰,宽慰几声。
纪凛垂头退下,当退出昭华殿后,脸上上坚毅之色退去,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来。眼角瞥见一队羽林军向此处聚集,便将脸上的神色掩下来。
凤翔宫里,皇后沉着脸坐在上首位置上,小太子睡在她身边的暖炕。
襄夷公主陪坐在皇后身边,不断地往外张望,心急如焚。
就在襄夷公主克制不住要让人去打探消息时,终于有宫人过来,禀报道:“娘娘,公主,皇上平安无事,谋逆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五皇子如今下落不明。”
听到这消息,皇后心中松了口气。
襄夷公主问道:“靖远侯世子和景王呢?”
“奴婢不知。”
襄夷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皇后拍拍她的手作安慰,免得这个一遇到袁朗就没脑子的女儿因为担心做出什么事情来。
幸好,很快便有宫人过来,禀告道:“景王和驸马先前救驾去了,如今正护着皇上在太极殿那儿。”
襄夷公主忍不住笑起来。
皇后面上也露出些许微笑,目光扫过那宫人的脸庞,顿了下,已然认出他是在哪里当差的,不禁叹了口气。
她低头看向睡在旁边的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小身子,心里对自己说道,无论多么艰难,她都愿意为他扫平所有的障碍,让他平平安安长大,登上那个位子。
****
太极殿外,袁朗看到迎着风雪走来的人,低声问道:“名单已经收集全了么?”
景王朝他点头,笑道:“自然。”将一个黑匣子交给他,“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袁朗朝他点头,将那匣子抱着,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下,往昭华殿行去。
景王目送袁朗离开的身影,一双深邃的眼眸在廊下的灯火中明灭不定,半晌眼神方微微地动起来,唤来身后的人,问道:“镇国公世子纪暄和在何处?”
一名侍从上前,低声道:“皇上让他去神机营一趟。”
景王一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如今五军营生变对皇帝来说简直是打了他一记耳光,让他明白那群儿子们到底有多“孝顺”。如今还不知道神机营中有多少人被渗透了,为防意外,只能先让纪凛持手谕去神机营探查情况,最好能稳住神机营,将神机营调动过来。至于五军营的叛军,如今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力顶着,如果宁王已从西山营赶回来,只要在明早之前来得及时,定能平定这一场叛乱。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转身走进了茫茫风雪中。
*****
这一夜,京城中大乱,风雪掩盖不住那股杀伐之声,甚至有许多王公贵族的府第被跟着叛军闯进来的贼子劫掠一空,血流成河,五城兵马司悉数出动,直到天快亮时,宁王率领西大营的军队进京救驾。
寒山雅居里,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也睁眼到天亮。
此时镇国公府的人都聚集在了寒山雅居中,府里的侍卫劳劳地保护着寒山雅居,虽然远远地能听到那股杀声,但寒山雅居一直未被攻破。
眼看着天亮了,淑宜大长公主对纪二夫人等人道:“你们先去睡会儿。”
纪二夫人忙道:“娘您应该去歇息才对,省得累坏了。”如今丈夫儿女都在,纪二夫人倒是没有先前那般忧心了,只是有点儿担心娘家,不知道这次的动乱会不会波及到娘家。
曲潋也劝道:“祖母,二婶说得对,您可得保重好身子。”
纪二老爷也跟着劝。
纪诗被关在隔壁的厢房里,纪语和纪词年纪还小,堂姐妹俩都撑不住,便让丫鬟们领去碧纱橱那边歇息了,只有几个大人还在撑着。
淑宜大长公主淡淡一哂,笑道:“我虽然老了,但还能撑得住,莫担心。”
众人还想劝一劝,见淑宜大长公主不为所动,只好闭嘴。
曲潋心里担心着宫里的纪凛,也没心思管其他,虽然她不知道宫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听着外面的声音,再联想早上纪凛出门时说的话,已经可以想象到京城的局势。
或许纪凛已经猜测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早上出门前,他才会这般叮嘱,虽不知道他从何得来的消息,只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别出什么意外。所以此时,没得到消息,她怎么睡得着?
纪二老爷是个憨人,母亲不去歇息,他自也不肯。
纪二夫人见丈夫和曲潋都陪着,自也不会不识趣地再说什么,她悄悄地瞄了一眼淑宜大长公主,看到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刚硬的脸庞,心中微微一颤。想到这个晚上的事情,纪二夫人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婆婆。
直到天边露出微微的亮光,风雪声也缓和了不少,此时,没有呼啸的风声阻隔,他们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声音,虽然隐隐约约的,但那种杀伐之声,依然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寒意。
镇国公府倒是安静了,那些闯进来的人皆被镇国公府的侍卫诛杀,无一人能闯进寒山雅居。
又过了一个时辰,常管事过来,禀报道:“公主,乱贼悉数剿尽,已经没事了。”
淑宜大长公主淡淡地应了一声,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常管事脸色有些许的变化,迟疑地道:“外面的情况极乱,属下还未来得及让人去探查。”
“让人去看看。”淑宜大长公主吩咐道。
常管事领命下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常管事进来,他的脸色有些糟糕,让室内的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而常管事身后跟着一个三旬左右的侍卫,神色沉稳。
曲潋眼睛微微大睁,自是认出这个侍卫。
他是年炎。
年炎随常管事给众人请安后,禀报道:“公主,属下已经打探过了,昨晚几位皇子趁太子百日宴时谋逆,宫中大乱,五军营生变,闯进皇城……”
随着年炎的话,淑宜大长公主的神色越来越冷,纪二老爷夫妻也惊得脸色发白。于他们来说,皇子谋逆是十分可怕之事,偏偏却在眼前发生了。
曲潋虽然有猜测,但是没想到几位皇子都搅和进来了,难道立太子一事就让他们如此焦急,趁着这时间就直接发动宫乱?那纪凛呢?
“世子呢?世子可有事?”曲潋忙问道。
“外面正乱着,属下无法联系宫里。”
曲潋跌坐在那儿,整颗心都拧了起来。
淑宜大长公主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对年炎道:“你继续去打探。”
等年炎下去后,室内变得十分安静。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眼窗棂,隔着纱纸,可以看到外面黯淡的天光,转头对曲潋道:“天亮了,你先进里面歇息罢,暄和没事的。”
曲潋有些呆呆的,看了淑宜大长公主一眼,然后点点头。
由于昨夜有乱贼闯入,也不知道有没有清理完,淑宜大长公主索性便留众人在寒山雅居歇息。
曲潋躺在寒山雅居的一间厢房里,虽然被子被薰得暖洋洋的,散发着一种清雅的花香,可是她却觉得很冷。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来,曲潋一宿未睡,精神十分糟糕,强迫自己尽量休息一些,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211章
仿佛才刚睡下不久,曲潋就被人吵醒了
吵醒她的是她家萌到爆的闺女。
“娘~~”
娇滴滴奶糯糯的声音拖得老长,然后附带着一个掐脸的动作,虽然小孩子的指甲被修剪得极为平整,但那不知轻重的动作,还是将她掐醒了。
曲潋猛地跳了起来,当看到趴在床前穿得像只熊一样朝她笑呵呵的小家伙时,懵懂了下。
看到她醒来,阿尚特别地高兴,又伸手去摸她。
曲潋吁了口气,摸手摸摸闺女的脑袋,然后顺便也掐了下那圆嘟嘟的包子脸,嗔道:“以后你再敢掐人,就不让你进来了!”
阿尚听不懂她的话,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下,继续朝她笑。
曲潋精神有些不太好,不过惦记着纪凛,也不再睡了,扬声叫人进来。
碧秋很快进来了,忙道:“少夫人,大姐儿……”便想解释阿尚在这儿的原因。
曲潋对闺女很是纵容,自己歇息时,并不阻止小家伙跑进来,已经形成了习惯。不过今日曲潋天亮时才歇息,阿尚昨晚睡得早,今日也起得早,奶娘和丫鬟们带她玩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没能打消小家伙来找娘亲的强烈意愿,就这么跑进来了。
曲潋打断了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外面可有消息?”
“已经是午时了。”碧秋答道,“常管事过来几次,不过外头的事情似乎仍不明朗,奴婢也打探不出来。”说着,又问道:“少夫人可要食些东西?”
才睡了两个时辰,虽然身体很累,但是曲潋已无睡意,便点了点头。
碧秋忙叫碧夏等人过来伺候她洗漱更衣,边和她说一些锁事,“方才宫心和琉心他们回来了,见少夫人您在歇息,便没进来。奴婢见他们似乎很累,就让他们先去歇息了,可要去将他们叫过来。”
“不用了,等他们醒来后,再叫过来吧。”曲潋说道,知道他们没什么事情,便不再过问。
午膳是寒山雅居的小厨房做的,因是冬日,天寒地冻,食材能保存得久一些,一般都会在府里囤积一些食物,所以虽然外面极乱,城门紧闭,庄子里没法送来新鲜的食材进府来,一时间倒也不虞缺衣少食。
简单地用过午膳后,曲潋得知除了纪语、纪词这姐妹俩已经醒外,其他人都在歇息,便也没有打扰,而是窝在屋子里陪阿尚玩,顺便让人关注外头的动静。
等宫心和常山醒来后,过来请安时,曲潋便问道:“你们昨晚去何处了?没事吧?”
常山迟疑了下,答道:“属下等昨晚一直在暄风院。”
曲潋微微有些惊讶,再看宫心和琉心二人,宫心依旧沉稳,琉心脸色倒是有些苍白,神色间还有几分惶恐。明知道暄风院危险,他们依然回去,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纪凛离开前吩咐了什么。
想罢,曲潋也没为难他们,说道:“你们辛苦了,宫心、琉心,你们都去歇息,不用过来伺候了。常山,现下辛苦你了,多注意一下外头的情况,有什么事情回来禀报。”
几人应了一声。
现下常山回来,曲潋有人手可用,忙让他去打探一下外头的情况。常山也不负她的所托,很快便打探了一些有用的情况回来。
“昨晚五军营生变,闯进京来,五城兵马司齐集兵力相挡,将他们拦在了宫门之外。不过仍有许多叛军趁机在京中作乱,许多王公贵族府第都遭了殃,直到今儿辰时末,宁王率领西山大营的军队夜中疾驰,堪堪在宫门被攻破之前抵达……”
曲潋安静地听着,虽然不过是短短几句话,但其中的凶险却不是几句话可道明的。她不仅开始担心宫里的纪凛,也要担心京中的亲朋好友,不知他们可无碍,有没有在这次京中叛乱中受到波及,就像曲家,可没有镇国公府这样的武力护持。
“如今五城兵马司已经开始清剿城中的乱贼,只要清理完,便没什么事了。”常山说着,话里也有几分轻松,“想来夜晚之前,应该可以朝宫里递话,届时便知世子情况。”
听到这儿,曲潋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欢喜来。
然后曲潋思索半晌,对常山道:“也不知昨晚宫里当值的阁老是谁,宫里有什么情况,届时能打探就打探清楚一些,不过小心安危。”
这次京中叛乱,曲潋总觉得有蹊跷,就不知道这其中是有多少算计,又有多少人被波及了。曲潋觉得,纪凛在这次的变乱中扮演的角色十分耐人寻味,还有淑宜大长公主,她的反应太过迅速了,将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及时保护起来,没有受什么罪,让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过了午时,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老爷夫妻等人都醒来了,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后,众人又齐聚到淑宜大长公主的安息室里,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神色间透着一股压抑,毕竟这京城里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不知他们的情况,实在是难以安心。
唯一还活泼可爱的,也只有啥都不知道的小阿尚了。
淑宜大长公主给她一块甜糕,见她乖巧地坐在那里啃,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眼里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
“娘,外面情况如何了?”纪二老爷忍不住问道,“不知道大哥和平宁那边如何了,他们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吧。”
纪二老爷是个实在人,他虽然从母亲及时的反应中可窥出点儿什么,却仍是为在庄子里养病的兄嫂及妹妹、妹夫担心。
“我也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她也是临时接到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罢了,能作好的安排已经尽量安排了,其他的却是没法子了。
一时间,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半晌,淑宜大长公主道,“行了,现下府里已经无事,你们都回自己院里去歇息罢,若是有什么消息,常管事自会给你们带去,不必担心。”
众人见淑宜大长公主面有倦容,仿佛根本没歇息过,也不好再打扰她,纷纷应声是。
曲潋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出了寒山雅居。
雪在早上时就停了,一路上,她仔细地看了下,发现地上的积雪多数都染上了污质,院里的花木虽然只剩下枯枝,却能从中观出被折损的痕迹,显然昨日的打斗十分厉害。空气中透着一股冰冷,寒风拂面,清爽的空气闻不到其他的味道,那些血腥味儿不是被雪掩盖了,就是被北风驱散了。
进了暄风院后,曲潋看了下暄风院,发现暄风院的院墙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渍,眼神微黯。
屋子里刚烧起地龙,还没有暖和起来,曲潋便抱住阿尚,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屋子里的物什完好,甚至没有丝毫的凌乱,心里如何不明白了。
曲潋将常山叫过来,说道:“昨晚,那些人原是想要劫持我和阿尚威胁世子罢?”
常山忙道:“世子夫人放心,属下们等定会护您和大姐儿平安无事,不会让贼人得逞。”
曲潋舔了舔有些干躁的嘴唇,继续道:“常安昨日一早跟着出门,想来是去安排了,不然府里也不会反应如此快……”
她状似自言自语,但是每一句都让常山不知道说什么。
“行啦,我没事,你下去罢。”
知道曲潋担心,到了傍晚时,常山过来禀报道:“少夫人,年炎那儿有消息了,世子如今正在神机营,今儿一早,世子带领神机营进宫救驾,宫里的叛乱已经平息。”
听到他平安无事,曲潋终于松了口气。
除了这个消息外,常山也带来了纪冲失踪的消息。想来昨晚便是纪冲给那些闯进来的贼人领路来暄风院劫持她和阿尚,可惜淑宜大长公主早一步将她们接过去了,而常山等人留在暄风院作出一副女主人仍在的假象来欺骗那么些贼人。
纪冲做出这种事情来,如果他还留在府里,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失踪反而是最好的。至于纪诗,不管她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日,城里时不时地会传来金鸣之声,街道上四处是叛军的尸体,血流满地,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以往热闹的皇城一片死寂。
翌日,京城终于平静下来,但大街上依然被封锁,消息传递不出去,也无人知道亲朋好友的情况,只是时不时地闻得远处有嚎哭声传来,据闻是死在叛军中的人的家属为其哀泣。
除此之外,还有五城官马司及顺天府奉皇命缉拿反贼,他们持着一份名单,但凡在名单中的人及其家族,皆锒铛入狱,此举再次让京城里那些得到消息的家族变得紧张起来,就生怕自己在那份名单里。
直到第三日,京城才恢复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中却透着一股萧索。
这时,劫后余生的人们纷纷关心京中的亲朋好友情况,曲潋也得到了曲家、景王府、平阳侯府、骆樱等的平安讯儿,从中得知一些王公贵族的府第在那晚发生的惨事,其中便有景德侯府,据闻景德侯府上下皆被叛军闯进诛杀尽殆,只有那晚在神机营中值勤的席燕逃过一劫。
除景德侯府外,安国公府和忠勇侯府也遭了大难,并非是被叛军杀害,而是被五城兵马司闯入府里,不管男女老少,纷纷将他们逮捕入狱。不仅是这两府,有许多公侯之家及官员皆锒铛入狱。
曲潋听到外面的消息时,心中微堵。
她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那些被抄家入狱的家族,越想越心惊,这份名单太过翔实了,让她不得不联想到当年老镇国公之死。
*****
纪凛在京中叛乱后第三日方才回府。
他的脸色十分糟糕,仿佛好几天未歇息了,眼底下有浓重的青色,但是精神却很好,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闪烁着无人能懂的情绪。
回到镇国公府后,他去了一趟寒山雅居。
寒山雅居里,淑宜大长公主脸色冷肃,手里紧紧地拽着佛珠,手上青筋毕露。
“公主……”乌嬷嬷担忧地道。
淑宜大长公主听而未闻,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孙子,半晌方嘶哑地道:“很好,那些人当年为了那么点子利益,害了你祖父,死有余辜!你做得很好……”
纪凛脸上露出笑容,一双眼睛诡谲难辩,隐有煞意流淌,他哼笑道:“这还不够,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淑宜大长公主看到他眼中的赤色,还有那抹兴奋到扭曲的嗜血笑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
等纪凛离开后,淑宜大长公主瘫坐在炕上,手指颤抖着,将一张有些发黄的纸张瘫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单,当看到上面的几个名字时,她眼里浮现湿意,又带着浓烈的恨意。
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赫然是忠勇伯郭城之名。
接着,是庆煦二十年时,成为内阁首辅的高胜林。
下面还有几个朝中大臣及勋贵之名。
这些是当年与北蛮谋划害死丈夫的人,直到最近才被收集齐全证据,趁着这次宫变,一齐捅到了皇帝面前。
大仇得报,淑宜大长公主原本欲开心的,可是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公主……”乌嬷嬷老泪纵横,陪着她一起哭。
*****
曲潋听到纪凛回来,顿时喜出望外,甚至来不及披上御寒的衣服,就一把掀开了帘子往外跑。
“娘,娘~”
阿尚见她跑了,懵逼了下,然后也滑下锦杌,跟着一起跑,边跑边叫着。可惜她短手短脚的,身上又穿得像颗球,根本追不上,直接就扑倒了,吓得碧春将她抱起来,查看有没有摔着。
曲潋没听到闺女的叫起,冲出门后,就被一股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浑身一个激灵,不过她却未在意,看到那远远走来的人,一个疾步冲过去,扑到那人冰冷的怀里,双手一张,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你回来啦!”她笑着看他。
他俯首看她,面上并无笑意,而是一片冰冷,冰冷中还有一股未尽的血腥杀意,身上隐隐传来了血腥味,浑身的细胞仿佛都在涌动着,给人的感觉十分骇人。
曲潋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但是却固执地搂着他不放。
半晌,他僵硬地伸手,将她粗鲁地按在怀里,那股血腥杀戮之气慢慢地消去。
曲潋不知道他这几天杀了多少人,可是从他的反应看来,便知道杀了不少,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影响了他作人的理智。
净房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曲潋将他推进净房,伺候他沐浴。他沉默着,一双眼睛赤红,布满了血丝,不小心看到的人,会以为看到一双没有人性的兽瞳。
曲潋也有些不敢直视,却没有逃开,沉默地给他清洗头发,然后给他擦试身体,发现他身上有好几处剑伤,有些正在结疤了,有些还鲜红着。
“可以了,我先给你上药再穿衣服。”曲潋尽量放柔了声音。
纪凛转头看她,直接从浴桶中站起来,水珠从他的身体滑下来,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垂落身后,在她转身时,伸手将她搂住,然后将她压在了净房那张榻上。
曲潋只是愣了下,然后便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仰起脖子迎合他的亲吻。
一直纠缠到半夜,终于停歇下来。
曲潋有些困难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大半身体都压在他赤.裸的身体上,伸手摸着他的眉眼。
“你应该先上药。”她的声音沙哑,但是依然坚持着。
“这种时候,难为你还惦记着,不累?”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依然清越如泉,却又透着几分肆意的呷昵调笑。
曲潋伸手在他手臂上挠了一下,哼道:“哆嗦那么多,快点上药。”
他被她的固执取悦了,坐起身来,伸手探到床边的案几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瓶伤药,变得微哑的声音暧昧地道:“阿潋,我想让你给我上药,可好?”
曲潋快要被他折腾得累趴了,但是被他暧昧的语气又弄得脸红心跳,身体酥酥软软的,一直软到了心坎间。
她叹了口气,爬起来扯了一件寝衣松松套上。
下床的时候,感觉双腿间的湿意,脸色有些不自在,回头时,却见那位美男斜靠着床,正朝她笑得妖孽万分,顿时有种想要一爪子挠过去的冲动。不过想到他这几日的辛苦,又被心中的怜惜取代。
双腿软绵绵的,曲潋只得让人去端来清水和纱布,给那位恬不知耻地在她面前袒荡荡的男人处理身上的伤。经过先前的胡闹,甚至有几处都沁出了血,看得她心疼不已。
只是这种血腥味,却让他兴奋起来,一双眼睛变得妖诡起来,涌动着让人心惊的情绪。
杀戮与血腥能激发人类心中的那股兽性,让人变得狂乱,如同野兽一般,需要发泄出来。
曲潋看他的样子,觉得腰间隐隐作痛,真是日了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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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为他上好药后,曲潋觉得自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被他探手搂着躺下时,也顺势趴到他怀里,让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揉腰。
虽然很累,但有些话却是憋不住。
“这次京城叛乱之事……你是早就得了消息,还是预测到有这事?”
“都有吧。”
“是谁主导的?别说是那几个皇子,我觉得他们没那个能耐,就算是太子百日宴,禁宫中守卫森严,就算能策反了五军营生变,可是五军营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抵达,宫里还有要安排,想要发生什么宫变根本不可能,没有万全准备,傻子才会不管不顾地跑去送死。”她面上露出讽刺之色。
可不就是送死么?当听说这次的事情将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都折进去了,甚至连累得其他几位成年的皇子也不受皇帝待见后,曲潋极度无语。而五皇子竟然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还能跑路逃出皇城,简直是赤.裸裸地煽了皇帝一个耳光子。
“可是就是有这样的傻子。”纪凛的声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说的并不是前几日发生的那起京城叛乱之事,“皇上立太子,对于那几位皇子来说,可是一件极为戳心窝子的事情,就算小太子是中宫嫡子,可谁会去服一个还在喝奶的奶娃娃,甚至给给他行君臣之礼,那些皇子怎么可能没有没想?有些原本就有那心思,再让人撩拔一下,做出什么胆大妄为之事,也是情有可缘。”
他笑了下,又继续道:“其实大皇子的本意并非皇上,而是想要借五皇子之手除去小太子,五皇子的真正目标才是皇上,至于其他几位皇子,完全是受了牵连,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在乎他们是如何了。”
曲潋觉得有很多事情不明白的,听了他的话,更加糊涂了,不得不一件一件地疏理清楚。
“大皇子并不像这等急功近利之人啊……”她实在不解,曾经听说大皇子素有贤名,深得朝中诸多朝臣们称赞,皇帝对这长子也极为满意的,大皇子可不像五皇子,那位可是位阴狠之极的主儿,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私德不修。
“有些人被逼急了,什么昏招都能使出来。”
“谁逼他?”曲潋微微抬头,帐内光线极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她凑近他的脸,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是你,景王,还是宫里的那位?”
黑暗中,他的呼吸极轻,半晌无话。
“我只是推了他一把罢了,可没逼他谋反,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愿的。”他无所谓地道。
问题是,你到底是如何推他一把的?曲潋心里吐槽,她早就知道这人无论主人格笑得多么温柔和煦、风光霁月,其实内里却已经黑出墨汁了,从他第二人格行事中便可瞧出端倪来,如同此刻。
“那五皇子呢?”
“他?呵呵。”
曲潋听到这声“呵呵”,觉得他已经无师自通地点亮了群嘲这个技能,将五皇子给嘲了个彻底,仿佛在看蠢货一般。
“五皇子那蠢蛋哪有这个胆,其实是忠勇侯府郭家怂恿他的,郭家在太.祖皇帝时因功封爵,可惜子孙不肖,一代不如一代,沦落到只能使些小人行径。当年若非郭家与北蛮联手,祖父也不会死于北疆,景王生母当初能逃出皇宫,也是郭家在暗中帮助……”
听他娓娓道来,曲潋终于明白了这次叛乱的大概原因。
总的来说,忠勇侯府郭家自高宗时期,因为子孙无能,郭家为了家族的延续及爵位,不得不开始谋划,最后因缘巧合之下,胆大包天地与北蛮交易,互取利益。因郭家当年隐藏得太好,一直未被世人发现其所行之事。
自从去年秋天伊始,所发生的一系例事情,纪凛开始探查当年的事情,继而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后来纪三老爷回京,不仅带回了当年的真相,在诛杀景王生母姬夫人时,也在其住处搜寻到了一份重要的名单,将之交给纪凛。
后来景王得知纪三老爷杀死了他的生母,以及生母的身份后,景王也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情。景王素来瞧不起那群皇子,从来都不给他们面子,而他骨子里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这次的事情,于他而言,就像个游戏一般,不管成功与否,都于他没有什么损失,甚至可能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景王和纪凛联手导演了一出好戏,皇上会如此快速地立太子,也是景王在旁促成的,就是为了逼那些皇子们狗急跳墙出手,从中也可以试出皇子们的态度。
五皇子的外家乃是忠勇侯府,忠勇侯府自然是希望将来五皇子能坐上那位子,有姬夫人留下来的那股势力帮助,宫里又有郭妃,加上被说服的大皇子,便导演出了这出好戏,纪凛和景王也就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时机,让靖远侯世子将那份通敌叛国的名单献给皇帝。
“皇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曲潋又忍不住问道。
听完纪凛描述宫乱那晚发生的事情,她总觉得皇帝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哪里能那般及时地就将大皇子和被拖累进去的三皇子给制住了,甚至昭华殿外重重守卫,都说明了皇帝早已知晓。而他当时那般愤怒,可能只是愤怒于儿子们竟然如此不孝,真的为了那个位子,做出这种不忠不孝之事。
“谁知道。”纪凛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大家都是各取所需。”
“喂!”
听到她嗔怪的声音,他低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下,声音变得含糊,“皇上知不知道不要紧,其实当年祖父之死,他可能也有怀疑,所以这次宫乱,正好可以揪出那些有异心的人,顺便将北蛮安插在大周的人手及探子都清除出去,届时便是对北蛮出兵之时……”
曲潋听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只要想起这次的京中之乱死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家庭,就因为这些政治原因,弄成这般,便不寒而栗。
“冷么?”发现她的反应,纪凛将被子拉高,摸摸她温润的脸,也不再打扰她,柔声说道:“睡吧。”
曲潋轻轻地应了一声,忍不住将手搭到他的腰上,将脸枕着他的手臂,嗅闻着属于他的气息,慢慢地入睡。
翌日,曲潋起得有些晚。
她起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拥着被子坐了好一会儿,才叫人进来伺候。
碧秋一边伺候她洗漱更衣,一边唠叨着外面的事情,“听厨房采买的婆子说,京城现在仍是静悄悄的,好多地方的血都没有清洗干净,还有很多公侯府都遭了难,不知有多少人入狱,时常能听到哭丧之声呢。”
曲潋拿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金钗细细地抚摸着,并不说话。
吃过早膳后,奶娘将阿尚抱过来,小家伙已经醒了,看到娘亲就伸手讨抱。
曲潋低头亲了亲她,从奶娘那儿得知已经喂过早膳了,决定带她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顺便也看看她如何了。
这次的事情,纪凛应该也告诉淑宜大长公主了,不知道她会如何,曲潋多少有些担心。
到了寒山雅居,曲潋发现这儿冷冷清清的,以往也很冷清,如今更是多了一份压抑。
曲潋让人去通传,有点儿担心今日淑宜大长公主不见人。
幸好,淑宜大长公主并没有拒绝她。曲潋牵着她家小闺女,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安居室。
“母母~~”
阿尚甜蜜蜜地朝淑宜大长公主叫道,那甜蜜蜜的样子,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原本曲潋教她叫曾祖母的,可是小孩的嗓子未发育完全,喜欢叫单音或者是叠音,所以直接去掉了前面两个字,叫起母母来,曲潋纠正几次都纠不正,只得由她了。
淑宜大长公主的脸色有些糟糕,眼底也有些浮肿,不过看到阿尚时,脸上便露出了笑影。
“阿尚到曾祖母这儿来。”
阿尚快乐地往淑宜大长公主那儿跑去,淑宜大长公主将她抱到怀里,摸摸她的小脸,发现有些冰冷,不禁对曲潋嗔怪道:“天气这般冷,你怎地还带她过来?”
还不是担心您老人家?有个小孩子在也好分心。
曲潋不好明说,笑着道:“阿尚想曾祖母了,所以便过来了,阿尚,是不是呀。”
小阿尚瞪着眼睛萌萌地看了下娘亲,然后又朝淑宜大长公主咧嘴笑。
曲潋带着阿尚在寒山雅居里待了大半天,有个小孩子闹腾着,果然将淑宜大长公主的注意力转移,脸上的伤感也去了许多。
纪凛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才回来。
曲潋迎过去,首先在他脸上扫来扫去,那谨慎的模样儿让纪凛忍不住一阵失笑,牵着她的手回房。
“为何如此看我?”他柔声道,一双眼睛清清润润的,人看着有些清瘦,皆是这阵子未休息好之故。
曲潋慢吞吞地说,“看看你是不是又变脸了,省得被你欺负。”
她这话说得极自然,自然得仿佛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一样,纪凛微微愣了下,回头看她,发现心里其实已经不介意她说这种话了。世人觉得双面人是妖孽,乃不祥之人,他面上看着不在意,心里对此极为忌讳,虽知道自己是那样的人,却不喜人提及。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却不在意她在不经意间提起来了呢?
大概是从她说“不怕”开始吧,因为无论是哪一个他,她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甚至让他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是个正常不过的人。
想到这里,他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吁了口气。
“你作什么呀?”被他突然抱住时,她忍不住又笑起来,声音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娇声软语,带着些许的甜糯,就像喝了甜甜的糯米酒一样。
“突然觉得,六岁那年能遇到你实在是太好了。”他轻笑道,如果没有那次的相遇,恐怕这一生,他都不会与她有交集,更逞论是两人作夫妻。
这样的缘份,宿世难求。
曲潋虽不知道他为何有些感言,但是心里却高兴得要死,哼道:“那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骗了个尊贵的未婚夫回来!”
她嘻嘻哈哈的,态度有些不正经,他只是温柔地笑着,带着一种包容和纵容,仿佛不管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依然会如此包容她。
两人歪缠了下,曲潋忙让他去净房洗漱,而她也让厨房传膳。
晚膳过后,曲潋又开始伺候她闺女,直到将她哄睡了,才回来。
回到房里,曲潋便看到坐在炕上发呆的男人,走过去碰了他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纪凛回神,见她回来时,朝她微笑,“你回来啦,阿尚睡了?”
“嗯,睡了。”曲潋忍不住揉了下腰,“那简直就是个小祖宗,越来越难缠了,已经会和我顶嘴了,虽然我都不知道她说了啥,可每次骂她,她也会骂回来,真是凶。”
看着她面上抱怨,却是一脸掩不住的笑意,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直到两人就寝后,纪凛方才道:“阿潋,今日在宫里,皇上召我去太极殿,交给我一个任务。”
曲潋有些昏昏入睡,迷蒙地问道:“什么任务?”
“五皇子在北蛮人的帮助下逃出京城,皇上让我去追捕他,以及毁去北蛮在大周的探子。”
曲潋的睡意瞬间没了,瞪大眼睛,黑暗中,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半晌,她问道:“几时出发。”
“明日一早。”
曲潋顿时有种挠花他脸的冲动。
第213章
一时间,室内十分安静—文
黑暗中,可以清晰地听到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拍打着窗棂,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在这种安静中无限地放大。
可能是她的沉默让他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伸手搂紧她,轻轻地唤道:“阿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能不去么?现在天气那么冷,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对不起。”
曲潋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既然皇上下了暗旨,纪凛怎么可能抗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古代这点就是不好,简直就是没人权。
“阿潋,皇上对我其实并不是那么信任,他信任的是景王,可惜景王的出身,注定了一些事情景王无法出手,他必须要避嫌,皇上也不会让他插手。这次京中叛乱,我算是取得了皇上的信任,所以皇上才会将此事交予我。而我也想为祖父报仇,最好能趁着这次,将北蛮埋在大周的探子都拔除,如此在北疆的三叔也能……”
他在她耳边,温声细语地将自己的心思及谋算娓娓道来。
“阿尚很快会长大,她不比男儿,我总要为你和阿尚谋划,让你们一辈子富贵无忧,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反而让人要看你们的脸色,让你不必对任何人折腰巴结,甚至连宫里的贵人也不能。”他说着,亲吻着她的眉眼,“我的阿潋,只须要开开心心就好。”
曲潋听得有些不安,总觉得他好像要放大招似的,这次的京中叛乱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人生那么长,总人活出个潇洒。这人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甘于平凡。
曲潋突然坐起身。
“阿潋。”他也跟着坐起,“怎么了?”
曲潋没好声气地道:“既然你明日一早要出门,我自然要给你收拾行李,现在天寒地冻的,并不适合出门,我会担心……”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纵使不看,也能想象她脸上的沮丧难过。
纪凛将她纳入怀里,“不必了,常安会安排好的,我明日要走了,你不多陪陪我么?”
那声音又轻又软,听得人耳膜都发软,曲潋翻身压在他身上,伸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闷闷地道:“你大概去多久?过年能不能回来?”
“还不确定,快的话也就两三个月的事情,如果慢些,也要半年左右。那些北蛮人像老鼠一样在大周藏了那么久,自有一套隐藏功夫,可能需要费些时间。”
曲潋心情很低落,低落到都懒得强装什么了。
纪凛习惯了她无论何时,都能自得其乐及开朗乐观的性子,虽然他从未明说过,但是很多时候,她这样的性子会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他,让他觉得生活充实而美好,并非全是阴暗寂寥的。所以当她沉默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地搂住她,在她耳边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曲潋将脑袋拱在他颈窝间,没有说话。
天未亮,纪凛便起床了。
他刚动一下,便发现原本蜷缩在被窝里的人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天还没亮,你再歇息会儿。”
“不了,先送你出门吧。”曲潋淡淡地说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无多大睡意。
她几乎整晚未瞌眼,怕打扰到他休息,直挺挺地躺到天亮。
纪凛警觉性极高,如何不知道她整晚未睡,让他也跟着未瞌眼,只是知她心思,便假装入睡罢了。
曲潋亲自伺候他洗漱更衣,站在他身后,拿了象牙梳子为他梳理那头光滑柔泽的长发,用玉冠束起。透过被打磨得光滑清晰的铜镜,她看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锁得极紧,让她忍不住朝他笑了下。
宫心等丫鬟发现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虽然诧异于曲潋今日反常的行为,但是主子们不说,便保持沉默。
天未明,外面便飘起了雪,雪花如飞絮,落到脸上冰冰冷冷的。
曲潋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头罩着雪帽,亲自将他送出暄风院门口,双手缩在袖子里,望着他消失在天色未明的黑暗中,面无表情。
“少夫人,天寒,还是回屋子里罢。”碧春柔声劝道。
曲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脸庞被冷风吹得僵硬,才转身回房。
回房后,曲潋躺在床上稍稍睡了会儿,直到天色大亮,听到阿尚拍门的声音,便爬了起来。
用过早膳后,曲潋带着阿尚去了寒山雅居。
淑宜大长公主见她精神不好,眼底有些青色,心知她这模样为何,便劝慰道:“你放心,暄和十岁时就和他三叔出门,那几年大江南北都走过,身边又有皇上派的大内侍卫跟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曲潋低落地应了一声。
淑宜大长公主知道他们少年夫妻伤离别,劝多了也没用,便没再劝,过个几日便好。
果然,过了几日,曲潋精神终于好一些了。
此时,京城也基本上从那场叛乱恢复过来,随着腊月的到来,京城的热闹气氛也越发的浓郁。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似乎恢复到了以往的日子,只是当朝廷的圣旨下来,方打破了这种佯装的平静。
有人升迁有人降职,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除此之外,那些被抄家灭族、斩首流放的家族也成了一种皇权的震慑。
曲潋虽然没有出门,但也从邸报和常山那儿知道那些参与叛乱之人的结果,几位参与进来的皇子和宗室圈禁的圈禁,贬为庶民的贬为庶民,而以忠勇侯府为首的叛乱之人,抄家灭族,于菜市口斩首示众,那日血腥冲天,血流成河。
这次的叛乱,被波及的范围太广了,几乎可以说是庆煦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血腥的流血事件,也让朝臣知道这位仁德的皇帝并不只是仁德,二十年筹谋,二十年等待,一朝震慑,无不骇破人胆。
直到过了腊,众人才缓过劲来。
天气虽冷,曲潋仍是趁着某日放晴时,带着阿尚去了一趟景王府。
曲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因为怀孕的原因,脸庞变圆润了不少,整个人都看着有些臃肿,不过她看起来精神很好,不经意微笑间透露出来的韵味,像拂面的春风,一直吹进人的心坎里。
“你怎地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曲沁拉着妹妹的手,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曲潋笑道:“哪有什么事情,就是看天气好,便过来看看你。”她一手牵着闺女,一手挽着姐姐的手,进了暖阁。
阿尚一只小手扯着母亲的袖子,好奇地探头盯着曲沁的肚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那可爱的模样儿,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曲沁让人做了几样香软可口的奶制点心,亲自拿了一块递给她。
小阿尚不愧是被自家娘亲称为吃货的,发现是吃的,马上欢喜起来,一双小胖手捧着啃起来,边吃边笑眯眯的,看得曲沁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听你姐夫说,暄和奉旨出京了,你也别太过担心,以他的本事,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曲沁安慰道。
说到这个,曲潋又有些索然无味,人人都叫她别担心,可是她如何不担心,特别是这样糟糕的天气,生怕他冷着冻着,心里极度不好受。
曲沁拍拍她的手,继续道:“这事也唯有暄和能办,其他人的话,皇上根本不放心,就算是你姐夫,皇上也不会将此事交予他。”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下,又道:“不过到底是亲皇叔,皇上以后指不定会让你姐夫去教导太子。”
“哎?”曲潋忍不住看她。
曲沁朝妹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曲潋虽然没有渗透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大概有些明白了,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可以确定,如果小太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平平安安登基,对于他们只有好处没坏处。
曲潋开始琢磨着景王洗脑的功夫有多强了,想到他曾经当和尚时折腾劲儿,顿时觉得小太子以后估计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姐妹俩坐在一起随意地说着话,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前不久的京中叛乱。
“当时我担心极了,幸好你们都没什么事情。”曲沁微笑道,“幸好那晚湙弟及时将母亲送到榆林胡同,方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可惜,平阳侯府多少受了些牵连……”
说到这里,曲沁有些怅然,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平阳侯府曾经算计得太厉害,不管是大皇子、三皇子等都与平阳侯府有姻亲关系,虽然都是出嫁女,可也因为如此,闹得皇上不喜,若非看在骆老侯爷的面子上,只怕皇帝这次对骆府根本不留情面。
如今骆府越发地夹着尾巴老实过日子,府里的几位大老爷也不敢像往日一样,几房如同斗鸡眼一般,甚至因为骆槿是大皇子侧妃的原因,使得骆府三房的气焰终于被打消了许多。骆老夫人也因此而苍老了不少。
曲沁虽然心疼外祖母,可想着这次的教训,让平阳侯府老实过日子,外祖母也能安享个晚年,便没有怎么理会。
曲潋看了看她,说道:“听说大舅母和三舅母都曾过来找你求情,可有这事?”
骆柯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安国公府是大皇子的母族,大皇子参与谋反一事,自然也连累了安国公府,虽不至于抄家灭族,可是这日子也不好过。为了这位嫡长女,骆大夫人只能硬着头皮来求曲沁,毕竟曲沁是亲王妃,景王又深得皇上信任,只要景王开个口,安国公府的处镜到底好一些,骆柯也能继续当她的世子夫人。
骆三夫人同样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想让曲沁出面,去保骆槿这位大皇子的侧妃,别让她跟着大皇子一起圈禁。
可是曲沁又凭什么帮他们呢?上辈子被人害得这般惨,平阳侯府虽然不是凶手,可也间接造成了她的早逝,这辈子她虽未对平阳侯府释怀了怨恨,可也难以出手帮他们。她唯一能保证的便是外祖母在世时,平阳侯府安然无恙便可。
在景王府里待到午后,曲潋才心满意足地带闺女回镇国公府。
曲潋刚离开不久,景王就回来了。
自从京中叛乱之后,景王一直很忙,被皇上抓壮丁,帮着处理很多事情,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不过不管怎么忙碌,他都会每天定时定点地回来,甚至有时候才会回来得很早,尽可能地多陪妻子,就怕自己不在,曲沁会有个什么。
今日景王回来,听说曲潋过来,说道:“暄和不在,她看着倒是没事人一般。”
“胡说。”曲沁笑道,“阿潋最是敏感,心里极为难过,不过她是个识大体的,自不会痴缠什么。你如今在宫里行走,可有收到什么消息,知道妹夫几时能回来?”
景王摇头,“暄和的消息断断续续的,由皇上的人亲自处理,我能探查的不多。”
曲潋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景王生母的身份摆在那儿,庆煦帝因为高宗皇帝的原因,对这位皇叔多有信任,可也有底线的。为了避嫌,景王也不会主动去接触那些事儿,安心地当他的王爷。
夫妻俩很快便揭过了这事,景王蹲到妻子面前,伸手轻轻地抚着她高耸的腹部,感受着手下的胎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孩子一月份时就要出来了,希望他别太折腾你。”
曲沁面上露出微笑,眉眼温婉,宁谧安恬。
*****
趁着天气好,曲潋一连几天都带着她闺女出门,不仅去了景王府,还回曲家探望母亲和弟弟,还有去承恩伯府探望骆樱。
承恩伯府已经式微,在这次京中叛乱中没有受到什么波及,骆樱被保护得极好,好吃好喝好睡,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儿。
得知曲潋过府来,承恩伯夫人十分殷勤地过来招待,只是曲潋虽然笑着,但是有些疏离冷淡的样子,让承恩伯夫人有几分讪然。她也知道曲潋的意思,怕是因为她插手儿子房里的事情,给骆樱添堵,让这位世子夫人为骆樱不平。
对于骆樱这位外甥女兼儿媳妇,承恩伯夫人是十分头疼的,当初不过是想着骆樱是平阳侯府的长房嫡女,配二儿子十分适合。可谁知骆樱却是个妒妇,人都没嫁过来呢,就将二儿子管得死死的,不准这不准那,折腾得人仰马翻,后来想要改变主意解除婚约,也因为儿子坚持只能作罢。
果然将人娶回来后,发现娶了位祖宗回来,而这位祖宗厉害之处不是她有得势的娘家,而是她的人脉,让承恩伯夫人拿她实在没辙。
骆樱挺着肚子过来时,看到婆婆正小心地陪曲潋说话,忍不住抿嘴一笑,面上却当作没看到婆婆尴尬的模样,笑着迎过来。
一起去了骆樱住的院子,曲潋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我没什么事,肚子里的孩子也挺好的,表哥这些天已经开始翻典籍给孩子取名儿了,不管是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了好些个。”骆樱说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虽然承恩伯府里的媳妇中,她最能折腾,可是也折腾得最幸福,至少那些妯娌们表面上都一副不屑看她折腾的模样,可私底下没少羡慕嫉妒,骆樱全然不管,日子照样过得滋润,只要刘羽愿意与她相守,她折腾点也没啥。
骆樱这脾气是注定的了,纵是嫁了人,只要触及她的底线,照样闹个天翻地覆,被人说妒妇,也能理直气壮。至于不孝的名声,承恩伯夫人倒也不敢往她身上扣,毕竟骆大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看了骆樱后,不知不觉也过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老窦、尘、紫茉、花花扔的地雷,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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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这文一月底能完结的,没想到还要推迟几天。
嗯,按照预定,这文大概还有几章就结束了,这回可以打保票了!
第214章
这个年,因为纪凛不在,过得有些冷清b>
年底时,镇国公夫妻从庄子回来。虽然镇国公夫人仍疯疯癫癫的,可是到底是镇国公府的正经主母,这大过年的,自然要回来一起过年的,待出了年后,方才返回庄子。
淑宜大长公主对于长子媳妇的归来,面色淡淡的,十分平静。经历的事情多了,淑宜大长公主对很多事情也看淡了。
对于长子夫妻,淑宜大长公主已经放弃了,对于放弃之人,说得好听点是有几分纵容,说得难听点,便是无所谓了,由着他自生自灭。这是在纪二夫人看来的,心知这个家如今已经是纪凛来当家了,虽未承爵,但却是迟早的事情。
纪二夫人是个识时务之人,明白这点后,和曲潋越发的亲热起来。
镇国公回府时,第一时间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虽然上个月京城叛乱,不过镇国公在庄子里并未受到什么牵连,盖因纪凛提前几日便派人将他们秘密送到镇国公府的另一个庄子里。当时镇国公还未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因自觉亏欠儿子,所以很是听话地带着妻子过去了,直到后来听到了京城叛乱一事,方才明白儿子此举是为了保护他。
那一刻,镇国公无疑是喜悦的。
他以为知道当年的真相后,这些年被错待的儿子定会恨他们,纵使不恨,也没有什么血脉亲情可言,甚至不愿意面对他们。可到底是血脉亲情无法割断,当危险来临时,儿子仍是愿意救他们。
只是这种喜悦,在回到镇国公府后,再次让他知道儿子这么做,不过是怕淑宜大长公主伤心罢了,一切就如同除夕那晚的真相揭晓一般,已经不可挽回。
当时他匆匆忙忙赶回来探望京里的亲人情况,面对的仍是儿子波澜不惊的眼神,那里只剩下一片平静和漠然,没有怨没有恨更没有亲情。
天气寒冷,镇国公的脸色有些僵硬,他看了看周遭,忍不住问道:“娘,暄和呢?”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暄和奉旨出京,今年不在京里过年。”
镇国公脸色更僵硬了,半晌呐呐地道:“娘,暄和他……是不是还在怨恨我们?”不然他离京这般大的事情,也不会瞒着父母了。
“怨又如何?恨又如何?都过去了。”淑宜大长公主声音里有些疲惫,“只要你们夫妻俩不出现在他面前,一切都好。”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充满了疲惫。
这原本是她和丈夫期待着的长子,给予了太多期待,却发现原来是最没担当的一个,如何不失望心痛。幸好孙子已经长大成人,能挑起镇国公府的重担,相比之下,长子要如何,她已经不欲理会。
镇国公脸上露出失望又羞愧的神色,深深地垂下头。
淑宜大长公主看到他这模样,心里又感觉到有些腻歪,突然想到什么,又道:“等过了十五元宵,我将诗丫头送到你们那儿,反正她也及笄了,要如何安排她的亲事,你这老子看着办吧。至于纪冲――”淑宜大长公主冷笑一声,“倒是没想到镇国公府从未亏待过他,却养出了个白眼狼。”
镇国公脸上涨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更没办法为庶子辩驳什么。
当时他听说庶子所做的事情,也气得恨不得他就出现在面前,直接宰了他。可惜自那晚后,纪冲一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更没法询问清楚他当衬为何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人。
对于纪冲,镇国公府也不派人去寻找,对外只道他在那夜被闯进来的乱贼杀了,在世人看来,纪冲是个已死之人。没了镇国公府二少爷的身份,看他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纵使活着,也是艰难。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曲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夜空中璀璨的烟花,心里充满了思念,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何方。
几年磕磕绊绊走到如今,时间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甚至也让他渐渐地开始相信她。
她想,只要他们一直走下去,他们的感情会变得更加醇厚,如同一坛陈酿,曾经纠结的事情会慢慢变得不那么重要,只要那个人陪在身边,慢慢地变老。
****
寒冷的夜色中,江面上一艘不起眼的官船,一人站在甲板上,负手而立。
远处传来爆竹声,夜空中不断地盛开绚烂多姿的烟花,铁树银花丰富了单调的夜空,在那双仰望夜空的清冷瞳眸中折射明亮的芒色。
他看着璀璨的夜空,思念着京城的那个人。
直到夜空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几点寒星,他慢慢地收回了视线,正欲往船舱里走回去时,突然身体一个踉跄,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失足摔下船。
“世子!”站在旁边的常安及时冲过去,扶住他。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常安大急,“您的头疾又犯了?属下给您拿药!”
回到船舱,常安忙伺候他服下药丸,看着幽暗的灯火下,他惨白的脸色,脸色有些凝重。
这已经是最近的第几次了?每一次都来势汹汹,比以往更厉害。
没由来的,常安突然有些不安。
***
出了年后,镇国公便带着镇国公夫人回庄子去了,镇国公府的日子依然如故。
曲潋的日子过得有些没滋没味,干什么都没劲儿,若不是还有个闺女来闹她,恐怕她整天恹恹地睡死过去,这样就不会成天挂心着那个男人了。
她这辈子从没如此为一个人挂心过,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总会浮现一种不安的情绪,甚至在忙碌着一件事情时,会突然停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样,心中大悸,心律都快速了许多。
看到她这模样,碧春和碧秋等人眼神交流了一番。
然后曲潋发现她的几个丫鬟对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以为自己最近的状态让她们担心了,只得打起精神来,让自己别那么颓废。
很快地,曲潋的精神因为得知曲沁要生时,开始振作起来。
一月底,曲沁发动了。
景王府第一时间给曲家和镇国公府递了消息。
淑宜大长公主当场惊得站了起来,马上就收拾东西,带着曲潋去景王府,而阿尚被托付给了纪二夫人照顾。
纪二夫人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因为景王妃临盆而亲自过去时,一头雾水,不过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威势不减,纪二夫人也不敢冒然地打探什么。
不仅纪二夫人,其他人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因为景王妃生产而亲自到景王府的人也觉得莫名其妙,虽说景王是老景王唯一的子嗣,淑宜大长公主再怎么照顾后辈,也不用因为景王妃生产而亲临吧?
接到消息过来的季氏和骆府的人都是满头雾水。
淑宜大长公主懒得理会旁人的目光,被景王府的管事嬷嬷引到正院时,便看到穿着一身亲王服府的景王像热锅里的蚂蚁,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
曲沁是在今儿辰时三刻发动的,那时候景王正在上朝,朝会结束后,便有景王府的人过来通知他,于是他二话不说便跑回来了,跑得连头上的冠都歪了。
景王素来讲究仪态,此时这副火烧屁股一样的举动让整个皇宫都为之侧目,当官员们得知是因为景王妃将要临盆时,纷纷表示理解。
太极殿里的庆煦帝也听说了这事情,脸上不免露出了笑容。
“皇叔真的急成这样?”
汪全笑道:“可不是,奴才还是第一次看到景王殿下如此不顾仪态,想来是十分重视景王妃和腹中的孩子,才会急切了一些。”
庆煦帝微笑地听着。
汪全是个习惯性地揣测帝王心思的下属,这一刻,他感觉到皇帝心里是满意的,似乎只要景王越是重视景王妃,皇上越满意。仿佛是希望景王妃成为景王的弱点,最好能将他束缚住……
个时辰后,曲沁平安诞下一个男孩。
淑宜大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抱起那裹在襁褓里的红通通的小婴儿,仔细瞅了瞅,对傻呆呆地站在那儿的景王道:“这孩子长得像你。”
“是、是么?”景王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别开了脸,“真丑,哪里像了?”
淑宜大长公主伸手打他,“胡说道,孩子出生时都是这样,当年你也是。”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淑宜大长公主是真的很高兴,这孩子的出生,不仅代表了这个让人操心的弟弟终于有后,也代表了他对大周的归属,想来有妻有子束缚,他以后行事不会太过张狂,不管不顾了罢。
季氏和骆家的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下头。
曲潋也凑过来瞅了瞅,看了景王一眼,保留意见。
曲沁生下孩子后,因为虚脱而昏睡过去,景王亲自给她把脉,知道她只是累得睡着了,身体无碍后,方松了口气。
夜已经深了,淑宜大长公主等人守了一整天,纷纷告辞离去。虽然已经是宵禁时间,不过有景王的帖子开路,倒也一路顺通。
曲潋回到暄风院,去看了熟睡的闺女,得知她临睡前一直找娘亲,最后是哭着入睡的,不免有些心疼又好笑。看着闺女的包子脸,曲潋想到姐姐生下的孩子,由衷地为她高兴。
因为曲沁的孩子出生,曲潋的注意力被转移,隔三岔五的就跑去景王府探望。
然后过了花朝节时,骆樱也发动了。
骆樱这一胎极为不顺,曲潋听说难产后,也急得让人将去年纪三叔送她的老参带上,直接跑去承恩伯府。
当时她到承恩伯府时,便见到刘羽满眼血丝,就要闯进产房,被赶过来的承恩伯夫人拦下来了。
“一定要保大人!”刘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承恩伯夫人差点尖叫,捶着儿子的肩膀,“你这蠢货,那是你的孩子,你竟然不要自己的孩子!”
刘羽牙齿咬得咯吱响,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孩子以后还可以有,可是阿樱只有一个!”
承恩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尖叫出声时,被大儿媳妇及时叫住了,同时提醒她镇国公世子夫人到来。
曲潋懒得理会这里的闹剧,她看了一眼刘羽,第一次正视这个男人,然后将带来的老参交给产房的人。
有了曲潋带来的老参救命,三个时辰后,骆樱终于平安产生一女。
从承恩伯府回来后,曲潋感觉身体有些累,觉得一定是自己最近精神太亢奋了,姐姐和骆樱接连生孩子,分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都忙得忘记了休息,虽然她其实也在瞎忙活。
她正准备歇息会儿时,听下人来禀报,襄夷公主来了。
听到襄夷公主到来,曲潋又头疼了。
因为襄夷公主一定是来和她吐苦水,苦水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为毛她总是怀不上。特别是曲沁和骆樱相继生产后,襄夷公主都跑去看了,对着人家的孩子流口水,回家后免不了又黯然神伤。
虽然有些头疼,不过作为手帕交,少不得要当下垃圾筒。
*****
江南的二月,已是春花烂漫之时。
春风绿柳江南岸,二月份的江南,春江水暖,镇安府里的相思湖上画舫栋栋,隐有婉约的歌声传来。
是夜,流经镇安府外的乌江面上几艘灯火辉煌的画舫传来丝竹之声,夜中风寒,将画舫上暧昧的呷昵笑声传得极远。
直到夜深之时,画舫里的喧哗之声渐渐淡去。
当一支火箭从黑暗中疾射而来,画舫上的轻纱遇火便着,轰的一声火光大亮,船上守夜的侍从的“走水了”的呼喊声惊醒了船上那些恩客,几个彪形大汉从船舱内出现,手持大刀,破口大骂。
“哪个龟孙子敢偷袭你爷爷的船,看我不宰了――啊……”
破口大骂的彪形大汉被一只疾射而来的羽箭穿喉而过,一双眼睛瞠得老大,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笨重的身体发出砰的声音,吓得船舱里的那群歌妓尖叫出声。
这等凌厉的杀人手法,也让旁边的人胆寒不已。
“来者何人?为何袭击我乌沙帮的船?”一名满脸胡髯的大汉沉声问道。
黑暗中,只见江面上渔火零星,火箭从四面方而来。
那名大汉眯起鹰目,在斩下一支朝他面门射过来的箭后,目光如电般地锁定江面上一条小船。
就着江面上影影绰绰的渔火,大汉清楚地看到了那里一船小沙船上的人影,从身形中可观出是一名男子,虽看不清脸,但是周身透着一股清贵气度,手上挽起的弓弦骇人心弦,招招夺命,船上的人多数身手矫健的练家子皆死于此人手中。
大汉阴狠地笑了起来,只是正当他想要跳下水去伏击对方时,一支长箭射来,从肩胛骨穿透而过,让他惨叫出声,栽下船。
远处,射箭的人的杀招慢慢地减弱。
“世子?”手持长剑保护在一侧的常安突然发现面前的人有些不对劲。
他低垂下头,捂着脑袋,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世子……”
常安正欲上前去查看,突然发现远处又驶来了几艘沙船,瞳孔微缩,已经认出了这是他们欲要剿灭的北蛮在大周建立的一个江湖势力。
“退!”常安看出此时纪凛情况不对,赶紧吩咐划船的侍卫离开。
情况紧急,当船折返时,常安击落对方射过来的箭,一个疏忽,身边的人已然翻下了水,片刻间便在急涛中失去了踪影。
“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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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215章
“暄和!”
曲潋从睡梦中惊醒,猛地翻身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额角淌下来,她却浑然不觉,心中一阵莫名的惊悸,一双眼睛有些失焦地看着前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清醒,眼前一片黑暗,显然天还亮。可是那股惊悸感仍残留在心中,让她每次想要触及,都觉得难以忍受。心里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位置,却只是摸了个空。她揪紧了被子,身体弯下将脸伏在被上,静静地等待着那股让她难受的惊悸感消失。
“暄和……”她呢喃出声,声音像叹息一般,在室内悄然响起。
可是不管她唤多少声,那人此时却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覆了心中那种复杂的情绪,也将失落压了下来,已经没了睡意,索性便披衣起床。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外面榻上守夜的碧秋,就着昏暗的光线,发现曲潋披头散发地走出来,碧秋赶紧起身,忙走过去扶她。
“少夫人,天还未亮,您怎么起来了?”
曲潋有些浑噩地由她扶到炕上坐着,喃喃地道:“不知怎么地,突然惊醒,然后睡不着了。”
碧秋看她的样子,便先去将桌上的羊角宫灯的灯罩打开,将灯芯挑起,瞬间光线大亮。然后又去将在炉子里温着的水壶拎起来,倒了一杯温水呈给她。
曲潋喝了大半杯水,精神终于好一些了,看了一眼更漏,已经是五更时分了。见碧秋站在那儿,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说道:“碧秋,过来陪我坐会儿吧。”
碧秋笑着应了声是,便坐到炕前的一张锦杌上,拿了一柄美人捶给她捶腿,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心里琢磨着,明日或许应该找大夫来给少夫人请脉了,脉相应该已经显了罢。
“……等出了五月,宫心和琉心就要嫁人了,你们几个可有什么中意的人?有便直言,我为你们作主,都让你们嫁得风风光光的。”
碧秋原本正在想事情,突然听到她提这件事情,不由得红了脸,有些羞涩地道:“少夫人怎地突然说这话?宫心和琉心两位姐姐要嫁人了,夫人身边就只剩下奴婢姐妹几个伺候了,奴婢们可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
曲潋笑了笑,继续道:“你们还可以多留上两年,过了两年我就要给你们安排,免得留成仇。这两年时间,你们就多辛苦一点,将小丫鬟们调.教好,到时候能顶你们的位子便可,你们也能嫁得安心。”
这时代哪个女子到了年龄时不想嫁的,嫁人也是一种出路,没有人天生就喜欢伺候人?就算是忠仆,若非不得已,主人家也不会亏待他们。曲潋可不想因为自己的自私,留了一批痴男怨女的,那就是结仇了。几个碧伺候她那么久,情份不一般,曲潋自然要侍她们好一些。
可能是和碧秋聊了会儿天,到了天亮时,曲潋心情终于好多了,被碧秋劝回去歇息了会儿。
刚歇息不久,小阿尚就去拍门了,曲潋才刚要转醒,突然又没声音,因为近来有些嗜睡,转了个身,又睡着了。
等曲潋醒来时,太阳从窗口斜射进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曲潋梳洗打扮好后,出了内室,就见到她闺女翘着个屁股趴在一张绣墩上撕扯着一只毛茸茸的老虎布偶玩,发现她出来,顿时眼睛一亮,丢开了手中的东西,朝她跑过来。
“娘~~”
曲潋蹲下来,亲亲她可爱的小脸蛋,正欲要将她抱起时,碧春已经过来了,对曲潋道:“少夫人,还是由奴婢来抱吧。”
曲潋笑了笑,没理会她的话,而是牵着阿尚的手坐到餐桌上用膳。
吃过早膳后,她摸着肚子,若有所思。
自从过年伊始,因为纪凛不在,这个年她过得没什么滋味,精神也恹恹的,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后来又因为曲沁生产等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其他。她虽然没注意,但是丫鬟们却十分注意,对她小心翼翼的,略一想便明白了。
只是虽然明白了,却有些懒洋洋的,甚至连太医都不想召过来。
“少夫人,今日有太医过府来给公主请脉,可需要让他过来给您和大姐儿也请脉?”碧夏从外面进来,禀报道。
“不用了。”曲潋挥手。
碧春等几个丫鬟忍不住面面相觑,可是看她无所谓的样子,只得下去。
宫心在外头,见碧夏出来,忍不住走过来问道:“少夫人又拒绝了?”
碧夏脸上有些发愁,忍不住道:“宫心姐姐,咱们都可以肯定少夫人已经怀上了,只须要让太医过来确定便可。可少夫人就是不乐意,也不知道为何。”
宫心略略想了下,也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咱们用心些伺候便是,少夫人也不是胡来的性子,可能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不必咱们多嘴。”
曲潋和阿尚玩了会儿,迷迷糊糊间又靠着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睡着了,直到再次惊醒时,才发现她竟然连午时都睡过去了,肚子饿得厉害,忙叫人传膳。
午膳早就准备妥了,因她睡得香,碧春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叫醒,最后只得由着她睡,将膳食温着。见她醒来,担心饿着她的身体,忙端上来。
曲潋胃口大开,吃了两碗米饭一盅汤,桌上的桂花鸭、糟鹅掌、宝豆腐、菊花鲈鱼、蒜蓉炒时蔬等都被她动了大半,比以往的食量多了一倍。
“一定是饿过头了……”曲潋喃喃地道,对自己的战斗力颇为吃惊。
厉嬷嬷和碧春等人却是眉开眼笑,觉得孕妇吃多点是应该的,而且她们总觉得,这胎一定会是个小少爷,因为曲潋的食欲可比当初怀阿尚时多了一倍。
曲潋又摸了下肚子,还是平平的,算了下时间,应该有两个多月了,而纪凛也离开有两个多月了。
曲潋最近嗜睡又贪吃等症状,自然瞒不过淑宜大长公主。
“潋丫头应该是怀上了吧。”淑宜大长公主和乌嬷嬷小声地道:“算算时间,应该快三个月了,她不说,咱们便当作不知情罢,省得她胡思乱想。”然后又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暄和却不在,莫怪她赌着口气不想说了。”
自己也是过来人,淑宜大长公主颇为理解曲潋的心思。
乌嬷嬷笑着应是,眉眼间因为曲潋再次有孕之事溢满了喜悦。她家世子现下只有一个女儿,再添个男孩,便能凑成个好,想着心里就高兴。
在曲沁的孩子满月时,曲潋和淑宜大长公主都去喝喜酒,顺便探望孩子。
经过一个月,孩子的眉眼长开一些了,添了几分白净,睁开一双眼睛看着人时,格外地可爱。阿尚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十分好奇,探头叫嚷着弟弟,总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摸,被大人们牵开时,也是笑眯眯的。
淑宜大长公主抱着孩子仔细端详,再次对景王道:“越来越像你了。”
景王理所当然地道:“这是本王的种,自然像本王。”倒是没有嫌弃他丑了。
“……”
曲潋和季氏陪曲沁说话,见曲沁神色红润,精神极好,便知道她的月子里养得好,身材还有些胖,却多了一种少女未有的韵味,比起曲潋这个孩子已经快两岁、看起来仍像少女般纤细的,曲沁看起来更像生过孩子的成熟女性。
曲沁和季氏也在打量曲潋。
“怎么看着胖了这么多?”曲沁有些诧异。
季氏笑呵呵地道:“胖点好,阿潋就是太瘦了让人担心。”
曲潋气哼哼地说,“我最近吃好睡好,能不胖么?”肚子里都揣了团肉,当然要胖了。
看她依然一团孩子气的模样,曲沁和季氏都有些失笑。
等到宴席结束后,曲潋又去后院探望姐姐的孩子,顺便姐妹俩一起坐着说话。
曲沁这回可没被她忽悠了,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问道:“阿潋,你是不是又怀了?”
曲潋眨了眨眼睛,“可能吧。”
曲沁:“……”
曲沁快要被这妹妹给弄得崩溃了,没好声气地道:“什么叫可能?等会就马上让你姐夫过来给你把个脉。”
“不要!”曲潋缩回手。
“听话!”
“不要!”
曲沁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不是想要等妹夫回来,第一个告诉他?”
曲潋惊了下,“我有这么幼稚么?”见到她姐点头,她有些郁闷地道:“我就是不想看大夫嘛,心情不爽!”至于为何不爽,她一直不想深想。
曲沁被她弄得挺无奈的,纪凛此行颇为隐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想必妹妹心里也是清楚,所以才没有多想,可她不多想,行为止举中却透露出几分了,让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前可能她也不太明白妹妹这种心思,直到自己现在成亲了,与丈夫感情甚笃,终于明白几分,不免有些怜惜她。
最后,曲沁也只能叮嘱她要小心,趁着妹妹去更衣时,将跟着曲潋来的碧秋叫过来,从丫鬟这里得知妹妹是真的怀上了,丫鬟仆妇们从新年时就开始小心伺候,一颗心终于落下来。
直到三月份时,曲潋的肚子终于凸起来了,如果不是已经知道,曲潋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最近暴饮暴食而导致小肚腩都出来了呢。这回碧秋过来小心翼翼地请示是否请太医时,曲潋觉得再瞒下去也没意思,便同意了。
来的是池太医。
池太医给曲潋把脉后,笑着道:“恭喜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已有三个月的喜脉。”
虽然已经确定曲潋怀孕,可是经过太医确认,众人还是喜形于色。
淑宜大长公主知道后,也十分高兴,不仅亲自过来探望曲潋,还让现在主持府里中馈的纪二夫人赏了府里下人两个月的月俸,整个镇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终于驱散了去年一整年的阴霾。
就在这片喜气洋洋中,淑宜大长公主收到了江南来的信,当看到信里的内容时,她的手都抖动起来,整个人悲痛不已。
“快将送信的人叫过来!”她厉声喊道。
乌嬷嬷等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慌忙让常管事将外面候着的人叫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皱巴巴常服的年轻男人,风尘仆仆。这是跟着镇国公府的侍卫,年前跟着纪凛出京办事。
“你将知道的事情说一遍。”淑宜大长公主冷声道。
侍卫跪到地上,垂下脸道:“请公主恕罪,当时世子头疾发作,在镇安府外的乌江落水失踪,常安和年侍卫已经去搜寻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
淑宜大长公主闭了闭眼睛,“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侍卫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等侍卫离开后,淑宜大长公主悲伤至极,眼泪从眼里流出来,呜咽出声。乌嬷嬷也站在一旁悄悄地抹泪,这时候彼此已经没有心思安慰对方。
哭了会儿,淑宜大长公主很快又振作起来,对乌嬷嬷道:“暄和定然不会有事的,可能路途遥远,人已经被找到了,没能及时送消息回来。这事情你莫要透露出去,特别是潋丫头那里,能瞒着就瞒着,她现下怀着身子,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乌嬷嬷心里悲痛,明白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
幸好,过了半个月,终于有了好消息传来。
淑宜大长公主惊诧地道:“真的是景德侯府的三少爷席燕救了世子?”
景德侯府在去年十一月的京中叛乱时,阖府全灭,能保存的只有一些出嫁的姑奶奶还有几个在外的席家子弟,席燕还算幸运,当时在神机营中值勤,祸事发生时,他得以逃过一劫,后来便消失无踪。
景德侯府的事情,众人心照不宣,他们虽不知道景德侯府在这次的叛乱中做了什么,不过从事后皇上的态度中可窥探出一二,只怕也是被卷入了那几位皇子叛乱的事情中,因此极少人会为景德侯府说话。
前来回禀的侍卫道:“是的,幸亏当初有席三公子在,将世子救出来,只是……”侍卫窥了眼淑宜大长公主。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不准隐瞒。”淑宜大长公主心里虽然有不好的预感,可是仍是怀抱着几许侥幸。
“听席三公子说,世子可能在落水时,不慎磕到了脑袋,当时他将世子从水里救出来时,世子的脑袋流血不止,以至世子如今仍昏迷不醒。”
“什么?”淑宜大长公主倏地站起来,不小心将案几上的茶盏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可是已经没人在意这些了,淑宜大长公主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惊呼声。
“世子夫人!”
乌嬷嬷还在为听到的消息震惊中,又听到外头的声响,打了个激灵,慌忙走了出去。
出了门,便见曲潋抱着肚子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脸色惨白,一双乌黑的眼睛幽幽地看过来,眼里翻滚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潜水员、尘扔的地雷,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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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份主更《黑化圣骑士》那文,所以这文就不双更啦,反正也还有几章就大结局了,这几天会完结的^v^
第216章
曲潋靠着弹墨迎枕,坐在矮榻上,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缃色镶桃红联珠纹的褙子,看不出腹部的形状,以往红润健康的脸色,此时变得有些惨白b>
“潋丫头,你觉得如何?”淑宜大长公主坐在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曲潋呆呆地坐着,没有回她的话。
淑宜大长公主见状,心酸的同时,只能叹了口气。
先前因为急于知道孙子的情况,以至于忘记了她正在寒山雅居中,不想被她恰好听到了。如今她正怀着身子,淑宜大长公主实在担心她焦急之下动了胎气。
太医很快被请过来了,请来的恰好是池太医。
“池太医不必行这等虚礼,先给世子夫人瞧瞧。”淑宜大长公主忙说道。
当初曲潋怀第一胎的时候,就是池太医经常过来请脉,淑宜大长公主对他的医术颇为信任,一来二去的,池太医和曲潋也颇为熟悉了,加之他年纪大了,男女大妨也不那么重视。
池太医给曲潋把了脉,说道:“世子夫人脉相有些乱,确实是动了胎气,幸好并不严重,喝副安胎药,好生歇息几日便可。”
淑宜大长公主和乌嬷嬷等人都松了口气,“那就劳烦太医了。”
乌嬷嬷领池太医去开方子,室内只剩下淑宜大长公主和曲潋两人。
淑宜大长公主坐在她身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也别急,暄和如今就在镇安府里,来回快马加鞭也须得一个月左右,消息延迟一些罢,指不定过几日就有好消息过来了呢?”
曲潋转头看她,眼眶有些发红,哑着声音道:“祖母,我前阵子做了个不好的梦,可是醒来时已经忘记梦里的事情了,当时心里惊悸得厉害,唯一记得的只有暄和。”说着,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声音干哑而压抑,“我这些日子总觉得不安,原来是这样……”
淑宜大长公主听得心酸,原本她就因为听到孙子的事情难以承受,后来因为曲潋的原因而压抑住心中的悲痛焦急,今儿再看到她这模样,终于压抑不住,搂着她一同哭了起来。
乌嬷嬷过来时,看到这祖孙二人抱头痛哭的模样,心里既是难过又焦急,担心这一老一孕妇哭坏了身子,忙劝道:“公主、少夫人,莫要哭了,少夫人这会儿动了胎气,太医说忌大悲大喜,可不能哭伤了身子。”
这话果然有用,淑宜大长公主到底担心曲潋肚子里的孩子,心中再悲痛也只能忍住。
曲潋哭了一场,将心中的悲痛惊惶发泄出来后,情绪终于好了许多。
乌嬷嬷让人端来净水,亲自伺候两人洗漱净脸,边劝慰道:“世子吉人自有天相,素来能逢凶化吉,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应该相信他才是。”
淑宜大长公主想起孙子自小到大的遭遇,心里既怜惜,又忍不住多了几许侥幸,她将常管事叫来,对他道:“世子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你派人送些药材过去,看看能不能将世子送回京城来。”
说完,她眯了下眼睛,想起孙子这次出京的目的,如今他变成如此,虽不知道宫里的皇帝有没有得到消息,可不管如何,她总得表示一下,可不能让孙子白费功夫,而且这也是加深帝王感情的机会,她如今老了,能帮的也不多,总得为子孙打算一些。
接着,淑宜大长公主对伺候的丫鬟道:“来人,给我更衣。”
等淑宜大长公主盛装打扮出来,便对在安息室中歇息的曲潋道:“我进宫一趟,你在这儿歇息,不要担心,有我这把老骨头在,暄和没事的。”
曲潋勉强笑了下,温顺地点头道:“祖母放心,我已经没事了,辛苦您了。”她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在这时候进宫的目的,自是支持她。
淑宜大长公主走后不久,丫鬟便将煎好的药呈上来。
曲潋皱头未皱一下,端起那味道古怪的药,慢慢地喝着。
“娘~~”
在院子里扑蝶采花的阿尚跑了回来,看到娘亲在喝什么东西,好奇地凑过去,又萌萌地叫了一声娘,眼巴巴地看着。
曲潋看到女儿那张和纪凛颇为相似的脸蛋,心情方才没有那般压抑,知道小孩子的好奇心重,便将药碗放到她面前,那股味道显然不是小孩子喜欢的,闻了一口,马上就皱着脸扭过头了。
曲潋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笑了下,又继续喝药,终于将一碗药喝完了,含住碧春递来的蜜饯。
曲潋在寒山雅居歇息了半日,直到淑宜大长公主回来。
淑宜大长公主回来后,对曲潋道:“皇上已经知道暄和的情况,也派了太医前去就诊,暄和不会有事的。”
曲潋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说道:“祖母,能不能让景王过去给他瞧瞧?”说到底,她还是比较信任景王的医术,这时代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十分难求。
淑宜大长公主面露无奈,“我先前也和皇上提了,可惜景王于三日前就出京了,皇上并未告诉我他去了何处,想来是短时间不在京城,所以皇上才没有提。”
曲潋心中有些诧异,见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想来为了这件事情,她心里的难过不比自己少,便将到嘴的话咽下去,告辞离开。
回到暄风院,曲潋写了封信让常山带去景王府。
不过一个时辰,常山回来,呈给她一封信。
信是曲沁写的,她对于景王的去处倒是没有隐瞒,告诉她景王被皇上秘密派去北疆了,知道这事情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以为景王在府里。因景王离京突然,曲沁也不能到处去说,省得给丈夫招来麻烦,所以才无人知他离京之事。
对于妹妹,曲沁自是信任的,见她问了,便如实以告。
曲潋将信阖上,捂着肚子躺到床上,不知不觉间眼泪又湿了枕巾。
曲潋动了胎气一事,并未宣扬出去,知道的人除了镇国公府里的,就没其他人了。恰好第二日,襄夷公主过府来走动时,才得知曲潋动了胎气的事情。
“你没事吧?”襄夷公主担心地看着她,目光落到她的肚子里,“怎么会动了胎气?你的怀相素来好,无缘无故的,哪会动胎气?莫不是有谁给你气受了?”
曲潋笑了下,说道:“你多心了,哪可能会有人给我气受?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府里,只有我给人气受的份儿。”
襄夷公主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你说得对,有纪暄和那么个可怕的家伙在,敢给你气受的都被他收拾了,纵是有,等纪暄和回来,只怕都蹦跶不起来。”然后又道:“莫不是因为纪暄和不在?你思念他过甚,动了胎气?”
“算是吧……”
襄夷公主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是做甚?他又不是不回来,等他回来看到你这模样,岂不是要心疼死?你好生养身子,别胡思乱想。”
曲潋勉强地朝她笑了下,心里却苦得像吃了黄连。她宁愿是自己胡思乱想,也不愿意他真的出事。
襄夷公主怕打扰她歇息,很快便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曲潋看起来倒是平静,也没有乱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歇息就歇息,过了五六日,池太医过府来给她诊脉,确认她的身体已经无大碍。
淑宜大长公主听到后,终于松了口气,对乌嬷嬷道:“我就知道她是个坚韧的孩子,外柔内刚,并不会遇事慌得无神,只会一味地依附于男人。”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乌嬷嬷知道她是想起了镇国公夫人了,忙道:“世子夫人只是长得柔和纤弱一些,心性却是不差的,公主当初会答应出面给世子定亲,不也是如此么?”
淑宜大长公主笑着点头,笑过后,想到现在还不知道情况的孙子,笑容又敛下来。
在这种焦虑期盼中,过了几日,镇安府那边再次来了消息。
当听说孙子昏迷了一个月,终于醒来后,淑宜大长公主长长地松了口气,可是在松了口气之余,看到侍卫脸上迟疑的神色,整颗心又提了起来。
“世子醒了后有无异样?”曲潋问道,她的神色看起来极为冷静,虽然关切,却没有因此而慌神。
“世子……”那侍卫迟疑了下,最后道:“世子虽然醒了,可是因为伤在脑壳,人有些浑浑噩噩的,眼神并不清明,不太认得人了。”
淑宜大长公主心中微紧,“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许是世子磕伤了脑袋,意识还未清醒,所以他才会如此,先服用些药物看看情况。”
淑宜大长公主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面上露出似悲似苦的神色。
虽然侍卫说得含糊,可是淑宜大长公主如何听不出来,孙子磕坏了脑子,人虽然醒了,但却是浑浑噩噩的,不说认不得人了,连生活也不能自理,整个人都废了,说得难听点,人变得痴傻。明明那么聪慧的人,如今却变成这模样,如何不让她悲痛?
想到丈夫死后,是孙子陪伴她渡过那么长的日子,淑宜大长公主难掩伤痛,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时,曲潋再次问道:“太医可有说,世子能不能回京城来?”
侍卫摇头,“太医说世子现在的情况不稳定,最好不要出行,许是过些日子,情况好一些,便能上路了。”
“要多久?”曲潋逼问道。
“属下也不知。”
“去问清楚!”
这声音虽然清柔娇软,但是语气里却带着一种强势的命令,侍卫听得心中一凛,忙应了一声。
侍卫离开后,曲潋柔声安慰道:“祖母莫要伤心,暄和醒来了是好事,其他的慢慢来,总会好的。”
淑宜大长公主到底不是弱软之人,很快便振作起来,说道:“你说得对,人醒了就好,其他的慢慢来,不会有事情的。等景王回来了,再让景王去瞧瞧。”想到弟弟的医术,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帮忙抑制孙子的头痛之疾,想来他应该比皇上派去的太医的医术更好一些,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多了几分希望。
将淑宜大长公主安慰好后,曲潋挺着将近四个月大的肚子,回了暄风院。
时间进入四月份,京城的天气也渐渐地有了些热意,两岁的阿尚特别地活泼,而且也开始明事了,知道娘亲肚子里怀了弟弟,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要娘亲抱,不过其他时候,仍是喜欢让曲潋陪她玩儿。
镇安府那儿也是每隔两天便有消息传来,全是关于纪凛的,情况一直未好转。
又一次听完了侍卫的禀报后,曲潋突然对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我想亲自去镇安府一趟。”
“什么?”淑宜大长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曲潋面上很平静,说道:“我现在的情况很好,池太医说就算出门远行也无碍,而且我打算坐船南下,水路平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听到她的话,淑宜大长公主和乌嬷嬷才知道为何她近来如此平静,恐怕从那回动了胎气开始,她就有所准备了,才会这般乖巧安份地安胎,纵使担心,依然将自己的身体照顾得极好,甚至还特地去询问了池太医出门远行之事,早早地为这次出行作准备。
“祖母,让我去吧。”曲潋的脸上露出哀求,“许是暄和看到熟悉的人,就会好了呢?我带阿尚一起去,到时候他看到我们,很快就会恢复的。”
淑宜大长公主心里觉得曲潋怀着身子远行不妥,可是又忍不住觉得她言之有理,如今在孙子身边伺候的,除了常安外,都是些不熟悉的人,指不定他看到熟悉的人,就会好了呢?
最终,淑宜大长公主仍是被曲潋磨得答应了。
淑宜大长公主也想跟着南下,但到底考虑到一些情况,只能作罢。
过了两日,曲潋南下。
为了这次出行,甚至连宫心、琉心的婚期都推迟了,曲潋觉得颇对不起这两个丫鬟,宫心却道:“如果没有世子,奴婢姐妹俩还不知道在何处,为了世子推迟婚期算不得什么,等世子身体好转后,再给奴婢补办好婚礼就行了。”
常山和琉心都忙表忠心。
这次南下,曲潋走得十分突然,甚至连亲朋好友都没有通知,曲潋也没有时间和他们细细明说了,只能交给淑宜大长公主去处理。她将身边伺候的人带去,随行的还有镇国公府的侍卫,另有一批隐藏了身份混在下人中的侍卫,只要没有冒然透露身份,安全是无虞的。
果然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发生什么情况,二十天后,终于平安抵达了镇安府外的渡口。
下了船后,曲潋没有稍作歇息,坐马车往镇安府而去。
曲潋没有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离京到现在,除了刚开始在船上有些不适外,后来适应良好,连她家阿尚也十分地活泼,根本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想来应该是遗传了她的体质。
抚着已经隆起的肚子,曲潋抿了抿唇。
到了傍晚,马车终于进入镇安府,然后往镇安府里的一户人家而去。
马车经过江南特有的青石板路,空气中充满了江南水乡特有温软气息,街道上随时可以听到江南特有的语调,时隔几年,让她觉得有几分亲切。
随着马车越发的接近目的地,曲潋的心情越是无法平静,压抑了近两个月,让她几欲崩溃。
当马车停下来时,她深吸了口气,在碧春打起车帘子时,由着春夏将她扶下车。
“少夫人!”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曲潋看过去,便见常安惊喜地候在那儿,满脸止不住的喜意,看看曲潋,又看看被奶娘抱着下车的阿尚,虽然得到消息时知道她们会过来,可是当亲眼看到,仍是止不住地吃惊。
曲潋朝他微微笑了下,问道:“世子呢?”开口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得厉害。
“世子在里面,少夫人请随属下来。”常安抑住激动,恭敬地将曲潋请进去。
走过江南特有的亭台楼阁,曲潋无心欣赏这栋房子的景致,当看到站在晚风中一袭青莲色衣裳的男子时,曲潋终于忍不住捂住嘴,泪如雨下。
感觉下章好像就可以结局了=。=!
第217章
四月底的江南,天气已经开始闷热起来。
夕阳照晚,一塘清池半塘莲,人立夕阳中,此情此景,透着一种莫名的写意情怀,可是却引不起人半点兴趣,低低的泣声若隐若现,在这样的夕阳西下之时,徒然增添了几分忧郁悲伤。
纵是如此,那站在清池前的人却没有回首,旁边肃手候着的侍卫倒是有些焦急,小声地唤道:“世子,世子夫人来了……”
无半点回应。
常安原本期盼的神色变得黯淡,纵使他心里明白世子这次伤得极重,心里却仍是抱着希望,以为只要世子夫人过来了,他便能好了。明明那般思念在意的人,如今对方已经来到他身边,他却完全不知道……
曲潋低首用帕子擦擦眼泪,慢慢地走了过去。
当她走到那人身旁时,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袖子,五指用力,将那平滑的衣袖被她拽得皱巴巴的,她用哽咽而沙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叫着这人的名字:“暄和,暄和……”
微微用力,终于将那人侧转过身子,当看清楚他的模样时,饶是曲潋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些难以接受。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一双清润如墨的眼睛染上阴翳,黯淡灰败,俨然如同一个懵懂浑噩之人,仿佛缺失了一魂一魄,没有正常人的反应,甚至不认得人。她心如刀绞,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忍不住抱住他呜咽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那人便这么站着,任由她搂着他哭,哭湿了他的衣襟。
直到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响起,哭得有些晕眩的脑袋终于清明了几分,她迟钝地抬头,只看到他有些消瘦的下颌。
这人素来爱干净,纵使出门在外,也会保持贵族应有的仪容。所以常安等下属将他打理得极好,并未因为他此时的浑噩而随便待之。
“少、少夫人,世子刚才动了。”常安的声音十分激动,“他将您发上的钗子弄掉了。”
曲潋愣愣地看过去,果然看到地上掉落的一支赤金镶南珠的金钗,正是自己用来绾发的。她忍不住仰头看面前的人,可惜他依然没有什么反应,木木地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低头,仿佛她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宫心上前一步,将金钗拾了起来,含笑对曲潋道:“少夫人,奴婢刚才也看到了,世子的手想要摸您,想来世子还是记得您的。”
虽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但曲潋的心情却好了许多,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感觉那手依然如记忆中那般宽厚温和,心中又是一阵酸涩痛苦。
她拒绝了宫心的帮忙,自己小心地牵着他回房。
他虽然没什么反应,但是只要有人引导,便会乖乖跟着人走,如果没人理会,他可以一个人站上一天,不吃不喝不作声,直到身体承受不住失去意识,然后醒来后,依然如故。
曲潋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却知他如今生活基本不能自理,怨不得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是个废人。
常安随行在一旁,边和曲潋禀报主子的情况,“世子自从清醒时,就成了这副模样,从未开口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旁人和他说话,或者不管在他面前做什么,他都没反应。太医说,可能是世子曾经因为头颅受过重创,留下头疾之症,这次又伤到了脑壳,两次重创,对世子的身体损害极大,伤及了他的智力,方会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这两个月都是这样?”曲潋沙哑地开口。
“嗯,世子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常安神色黯淡,“太医说,先治着,也许哪天世子就能恢复了。世子变成这模样,太医说最好不要移动他,怕加重他的病情,所以属下只好将他送到镇安府里来,买下这栋宅子,让他在此地休养……”
曲潋慢慢地牵着他走到的房间里,看他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只要有人牵引着便乖乖地跟着行动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知道曲潋这位世子夫人要来,房子早早地就让下人收拾妥当了,等丫鬟们将行李都搬进来归置好,便可以入住。
曲潋刚牵着纪凛小心地坐到一张椅子上,就听到了娇娇软软的呼喊娘的声音。
奶娘牵着阿尚过来,可能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小阿尚有些不安,脸上露出怯生生的神色,直到看到曲潋后,才高兴起来。
曲潋将她叫到面前,弯身拿帕子给她擦擦脸上的汗,然后将她的小手放到纪凛的膝盖上,指着他道:“阿尚,这是爹爹。”
“爹爹?”阿尚瞅瞅纪凛,又看看娘亲,见娘亲朝她微笑,便朝纪凛响亮地叫了一声“爹爹”。
曲潋看过去,发现他没有丝毫的反应,整个人依然是浑浑噩噩的,不禁有些失望。
纪凛离开有近五个月,小孩子的忘性大,早就忘记纪凛了,要不是曲潋时常教她叫爹爹,想来“爹”这个词对她而言是十分陌生的。阿尚攀着纪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又拉拉他的手,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扭头看曲潋。
曲潋摸摸她的脑袋,没有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说什么。
乘坐了二十天的船,虽然在船上并不累,可是心里却累得慌,直到现在看到心心念念的人,那种疲惫感卷席了全身,让她的情绪不高。
丫鬟们将一些小食呈上来,阿尚到一旁吃点心,没再去黏人。
曲潋没什么食欲,扶着肚子坐在纪凛身边打量他,发现他消瘦得极为厉害,知道他这样的状态下,几乎连饥饿都不会有反应,更不会因为饥饿而主动更食,若不是常安伺候得精心,恐怕光是饥饿就能弄垮他的身体。
她伸手摸着他消瘦的脸庞,喉咙有些哽咽,面上却努力挤出微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暄和,我来了,你有没有想我?我倒是挺想你的,在京里时还想着等你回来告诉你我又怀孕了,你一定会很高兴吧,因为你总觉得让我多生几个孩子,有孩子束缚着我,我就不会离开你了……笨蛋……”
他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
曲潋伸手搂住他,将脸搁在他的颈窝间,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
室内静悄悄的,厉嬷嬷和碧春几个丫鬟也低头抹泪,坐在锦杌上的阿尚小手捏着一块玫瑰糕,室内的气氛让她敏感不安,扁着小嘴一副要哭的模样,奶娘赶紧将她抱住轻哄。
翌日,曲潋休息了一宿,精神好一些。虽然心里仍是难受得厉害,但是也没有昨日乍然见到纪凛时情绪失控。
她素来不是个认命的主儿,纵使纪凛变成这样,她也觉得他一定会恢复正常的,只要她将他的身体照顾好,别让他在恢复神智之前弄垮了身体,他一定会好的。
抱着这种坚定的信念,曲潋在江南的生活也开始了。
趁着早上阳光不错,曲潋牵着纪凛的手到院子里散步。
作为一个孕妇,运动是不必可少的。她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为了将来生产时不受罪,她每天都有目的地煅练身体,就算在船上,也要走够半个时辰。而曲潋觉得,纪凛现在的情况,最好也要每天坚持多走动,所以每天都坚持要和他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经过几天的摸索,曲潋发现纪凛虽然变得浑浑噩噩的,但并不难伺候,虽然生活不能自理,但她心甘情愿地伺候他,就算每天没事时对着他自言自语,他从来没有回应过,她都没有任何的挫败感。
刚到院子里走了会儿,常安便过来禀报,席燕过来了。
“是景德侯府的席三少爷?”曲潋诧异地问道。
常安回道,“确实是他,当时若非有席三公子及时将世子救到岸上,恐怕世子的情况会更糟糕。”说着,常安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不管席燕现在是什么身份,基于什么原因救人,对于常安来说都不重要。
曲潋心里也是感激席燕的,不过她同时也想得更多,对于席燕会出现得那般及时,多少有些想法。
曲潋让人将席燕引到花厅喝茶稍待,她回房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亲自拉着纪凛的手慢慢走过去。
来到花厅,曲潋看到一个穿着简单的青色素面细布袍子的青年坐在那儿低首喝茶,头发随意用一根乌木束着,侧脸给人的感觉有些矜傲散漫,虽然打扮得像寒门子弟,可是那种刻入骨子里的世家子弟的矜贵气息依然未改变。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落魄了的世家弟子,却依然强撑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听到声音,席燕抬头看去,见到曲潋时,目光微闪。
“席三公子。”曲潋裣衽为礼。
席燕起身还了礼,目光落到面无表情的纪凛身上,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等到曲潋拉着纪凛坐下,就听席燕道:“世子夫人,世子还未转好?”
“他会好的。”曲潋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一双清目柔柔地看向他,“我倒是要向席三公子道个谢,若非当时有你,想必暄和他……不管如何说,还是要感谢你。”
“不必了。”席燕抬手制止她起身施礼的行为,面上的神色有些冷冽,“我这条贱命既是他救的,自要报答他。”
曲潋目中有些惊异,很快便明白过来。
早在三年前大皇子妃去世时,景德侯府就和大皇子搅和起来了。去年京中叛乱,五皇子虽然和大皇子一起联手逼宫,但是五皇子却从未想过和大皇子平起平坐,在大皇子带人进宫时,五皇子却买通了一群江湖人化身乱贼,跟着叛乱的军队闯进京里,将支持大皇子的人都屠杀一空。
景德侯府虽然无辜,但是也有不无辜的,全因他们一时贪念。因为阖府全灭,所以皇上后来才懒得再理会景德侯府的事情,对于景德侯府那些出嫁的女子也并未追究什么,不过原本能作为依靠的娘家一夕之间没了,对于席家的出嫁女而言,就算皇上不追究,日子只会更难过。
席燕能逃过一劫,也是纪凛帮的忙。如今景德侯府已不复存在,虽然皇上没有追究,可若是作为席家的嫡子,他敢回京,只怕到时候等着他的会是死刑或流放。不管是哪种,席燕都没兴趣去经历,他知道大势已去,等族人将家人都安葬好后,然一身往南下,其一除了想要找出逃出京城的五皇子报仇外,也想趁机去探望远嫁在江南孔家的妹妹席姿。
直到在乌江上遇到纪凛。
席燕不便透露身份,他今儿会过来,也是听说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了,方才会过来拜访。
“纪暄和素来是个聪明人,算无遗策,却未想落到这等下场,可悲可叹。”他面上露出笑容,也不知道是叹息或讽刺,“这次还了他救命之恩,日后若是他能清醒,劳烦世子夫人帮忙传达一声,就此江湖不见。”
说罢,他起身告辞离开。
曲潋站在门口,安静地目送他离开。
席燕离开后,宫心将太医带过来。
皇上一共遣了两名太医南下,可见对纪凛的重视。
曲潋避到屏风后,听着两个太医讨论着纪凛的病情,如何用药等,脸色微微有些沉。听到最后,她只觉得都是一些狗屁不通的。
等太医离开,曲潋扶着肚子走出来,站到纪凛面前,也不管常安和宫心等下人还在,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脸蛋埋进他的怀里,嗅闻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轻声道:“暄和,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只要景王能赶过来……”
常安和宫心等人低下头,默默不语。
第218章
江南的夏天虽没有京城那般炎热,可也多了一种水乡特有的黏稠的闷热感。
镇安府临江,一条乌江绕城而过,多少驱散了些许夏季的躁热,不过对于孕妇而言,依然热得让人难受,待在屋子里还好一些。
曲潋虽然是江南人,可是十二岁之前的一年中有大半时间是在京城里渡过的,十二岁后就随家人进京了,接着定亲、嫁人、生猴子、养包子,直到这次因纪凛之病才得重回江南。
久未归来,不知不觉间,才发现原来对比江南,她更熟悉京城,不管是那里的人文风俗,还是环境气候。
天气炎热,室内放了冰盆子,倒不至于太难以忍受,不过因曲潋怀有身孕,用冰量也不多,丫鬟们再打个扇,便能应付过去了。
夏日午后,阳光散慢。
窗格大开,阳光从窗外走过,一室亮堂。
曲潋站在纪凛身后,一只手拿着剪刀,一只手执着他的头发,为他修理发尾,再抹上护发的香膏,一头黑发柔顺光泽,乌鸦鸦的极为迷人。
阿尚坐在一旁的锦杌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小孩子正处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的时候,不管大人们做什么事情,都会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观看模仿,要不是丫鬟们在旁照看着,小家伙都要蹭到娘亲身边和她抢剪刀了。
“娘,娘,要~~”阿尚扯着曲潋的衣袖。
曲潋将纪凛的头发放下,伸手朝闺女的头发撸了把,笑道:“别闹,再闹就把你剃光头,信不信?”
“光头?”奶声奶气的声音有些不解。
“对,光光的,没有毛。”曲潋又撸了下她的头发,“要不要剪光光?”
“不光!”
“那就听话,乖乖坐着,等给阿尚的爹爹剪好了,再陪你玩儿。”
曲潋哄道,让丫鬟端来瓜果,终于让小家伙听话地坐在一旁,边吃着瓜果边瞅着父母。
很快就将纪凛的头发修好,抹上香膏,曲潋将剪刀交给碧春收好,走到纪凛面前看他,朝他笑了下,柔声道:“暄和,你累不累?先喝点水……对了,好像要喝药了。”又忙着让人去端药来。
他只是看着她,一双原本明亮清流的眼睛黯淡无神,似乎没有焦距,似乎又专注地看着人,只是不管旁人说什么,他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一个失了魂魄的人,只剩下一具支撑着生命的躯壳。
来到镇安府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曲潋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和他说话,伺候他的衣食住行,可以说他们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一起,比过去任何时间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在京城时,纵使纪凛不用进宫当差,也会有别的应酬,或者是其他事情。不像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打扰,这里就像被世人遗忘的地方,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一直一直在一起,不必理会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
丫鬟将药端过来,曲潋伸手就端起来,却不想药碗还烫着,她的手皮较娇嫩,烫得她哎哟叫了声,一个端不稳那碗药汁就要掉下来。
一只手稳稳地接过碗药,没有让药汁洒出来烫到她。
曲潋怔住了,下意识地顺着那只端药的手往上看去。
周围原本因为意外而有些慌乱的丫鬟们也惊讶地望过去,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暄和?”曲潋看着接过药碗的男人,怔怔地叫了一声。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没有什么反应,就只是看着,一如过去几个月,整个人木然无言。
可是纵使如此,曲潋都高兴得想哭,她小心地将那碗药从他手里捧过来,交给丫鬟后,原本想要蹲到他面前的,不过肚子大了,便坐到锦杌上,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暄和,你很快就会好的,是不是?”她的声音依然柔和而欢快,“你瞧,我陪了你一个月,你终于给点反应了,这证明你其实还是有意识的,是可以好的。你要快点好,不然你儿子都要出世了,你却没看到……”
她对着他絮絮叨叨了很久,他安静地坐在那儿,似乎在安静倾听,似乎又什么都听不到,如同过去几个月,脸上没有任何神色,一双眼睛黯淡无神,蒙上一层浅浅的灰色。
她有些挫败,慢慢地低下头,肩膀轻轻地抖动着。
就在她低头时,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感受到肩上的重量,曲潋怔了下,猛地抬起头,眼眶发红,不过她却看到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忍不住扭头问一旁的碧春,“世子刚才动了么?”
碧春双眼含泪,猛地点头,有些语无论次地道:“奴婢看到的,是的,一定是世子见您如此难过,所以想要安慰您呢,果然世子还记得少夫人,只是世子这次伤得太严重,没办法恢复神智罢了……”
曲潋眼里的泪意瞬间退去,欣喜地看着面前的人,拉起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在颊边使劲儿地蹭了蹭。
曲潋很快又恢复了斗志,只要他一点反应,就能让她高兴一整天。
不仅曲潋高兴,听说了纪凛反应的常安等人也高兴极了,他们相信,世子一定会恢复正常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而听说这事情的两位太医也急不可耐地跑过来确认,他们给纪凛把脉,检查他头上的伤,可惜面对两位太医,纪凛没有任何反应,让他们十分失望。
等两名太医离开后,曲潋坐在纪凛身边,检查他头上的伤。
当初纪凛因旧疾复发,落水时磕到了脑袋,听说当时伤势十分严重。曲潋将他的头发打散,一只手轻轻地在他头上按摩,同时也用手轻轻地按着当时受伤的地方,外伤早就痊愈了,摸上去能感觉到那条愈合的疤痕。
就在府里都为纪凛的病情有所起色而高兴时,宁王世子周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镇安府。
周琅是秘密而来,到了镇安府时,直接跑过来探望纪凛。
当看到被曲潋牵着走出来的纪凛,周琅双目瞠大,几乎无法相信面前这个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双眼蒙尘的男子是那个名满京华的镇国公世子。
“暄和……一直没有好转么?”周琅的声音有些发颤。
曲潋见他双目发赤,眼眶隐隐发红,知他是真的担心纪凛的,说道:“其实已经比先前好多了,也许再过阵子,他的神智会尽快恢复的。”
周琅看着纪凛的样子,神色也有些黯然。
曲潋请他入坐,待下人上了茶后,方问道:“周世子怎么来了?蒹姐姐和元哥儿他们都好么?”
周琅的双目仍盯着纪凛,半晌他叹了口气,说道:“他们都好,是皇上派我过来的。”至于过来做什么,他却不说了。
他不说,曲潋也不问,反正心里也清楚他被派过来做什么,不过是要接替纪凛未做完的事情。
从常安那儿,曲潋也将纪凛出京后做的事情知道了个大概。
当时被北蛮探子护着逃跑的五皇子很不幸地在逃亡时遇到纪凛一行人,在逃跑中五皇子不幸中了流箭当场死亡。这事纪凛并未亲自出手,而是让跟着纪凛的大内侍卫动手,后来将五皇子身亡的消息传回皇宫后,庆煦帝并未将这事情召告天下,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逃出京的五皇子其实已经身亡。
后来纪凛追踪北蛮探子一路南下,捣毁了几个北蛮人在大周建立的势力,揪出了几处据点。若不是纪凛的宿疾发作,想来再过段日子,江南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他便可以回京城了。
周琅在镇安府停留了几日,每日都过来探望纪凛,探望的时候,会找席安说话,然后便离开了。
曲潋没管他去做什么,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
到了七月初时,沿海地区的城市台风肆虐,江南一带都遭了灾,而镇安府也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狂风肆虐,雷鸣交接,暴雨噼哩叭啦地下,整个世界风云色变。
原本躁热的天气,也因为暴雨而变得阴冷。
这场暴雨来得太急,不说孩子,就是大人也吓得够呛,特别是小阿尚,打雷的时候吓得直接扑到曲潋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她不放,曲潋当时被她扑得差点歪倒,幸好宫心在旁看着扶住她。
看到闺女被吓成这样,曲潋心里也是疼得不行。
她正揽着阿尚安慰时,脸颊被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旁边的男人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那种下意识的行为,仍是让她感动得想哭。
以前为了他的多疑性格和信不信任的问题,他们吵过闹过,如今想起来,却觉得那时候的他们都十分幼稚,经历过磨难,才知道那些事情都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他这样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他对她的情谊,无可取代,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曲潋一只手搂着女儿,一只手扯着他的袖子,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眼泪落下。
晚上,曲潋将阿尚哄睡后,方才回房。
纪凛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坐在床上,宫心站在一旁候着,见他坐着,也不敢动手扶他躺下。
“怎么了?”曲潋看得诧异,刚才不是先伺候他躺下了么?
宫心忙道:“少夫人刚才出去时,世子就起了。”
“他自己起的?”曲潋惊讶地问。
宫心点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自从世子神智失常后,他对这世间一切都没有反应,都是让人将他摆弄,让他睡便躺着,让他起身就起,让他吃饭就吃,喝水就喝,完全没有多余的反应,像个傀儡木偶一般。
可谁知刚才,在曲潋离开时,他却突然起身,然后一直坐在那儿。
虽然他没什么反应,但宫心却觉得,他在等她回来。
得到宫心的肯定回答,曲潋嘴角止不住地飞扬起来,走过去双手扶在他的膝盖上,仔细端详他的神色,忍不住对宫心道:“宫心,好像暄和的眼睛清明一些了,是不是?”
宫心瞅了一眼,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不过听她欢快又满含期盼的语气,笑着附和。
曲潋就像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高兴得都有些傻了。
等到她陪他躺在床上后,他终于没有起身,而是握住她的手,闭眼入睡。
曲潋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了,晚上总是睡得不太沉实,特别是腿脚浮肿,晚上容易腿抽筋,或者是频频起夜。
曲潋又一次因为腿抽筋醒来,那种疼痛让她在睡梦中就呻.吟出声,一只手有些焦急地在她脸上轻轻地抚着,她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直起半身俯视她的男人。
“暄和,我疼……”她可怜兮兮地道。
他低下头,亲吻她汗湿的脸,将她的上半身搂住。
曲潋疼了会儿,意识才清醒过来,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搂住她的男人。
“少夫人?”外面守夜的宫心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
孕妇晚上事情多,守夜的丫鬟素来警觉,特别是现在纪凛的情况不比正常人,可不能像怀第一胎那样,晚上有点儿什么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对此,厉嬷嬷也仔细地叮嘱了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大家都很警觉。
宫心将一边的床帐掀开,看到靠在一起的夫妻俩,忙将眼睑垂下,不敢多瞧。
“宫心,我腿又抽筋了,你帮我揉揉。”曲潋说着,身体却没有动,依然靠着搂着她的男人,这样难得的拥抱,她就算腿抽得疼死,也不想推开他。
宫心坐到床踏上,伸手为她揉腿。
过了小半个时辰,曲潋终于舒服了,这才重新入睡。
暴雨过后,世界恢复平静。
天气渐渐转晴,镇安府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甚至因为暴雨的冲刷,夏末的浮躁被驱除干净,空气清新自然,阳光洒落在院子里的花木上,呈现一派融融生机。
院子里传来了欢快的声音,曲潋探头看了下,就见她家闺女在花从中跑来跑去,看到蝴蝶就要追,看到花就要抓,真真是辣手摧花,毫不怜惜。
凝望着阿尚欢快的笑脸,曲潋笑了笑,丝毫没有让人将她叫回来的意思,也不吝啬那些被摧折的花木。许是生了孩子后,才知道为了他们,以前再珍惜的东西,也可以靠边站了。
看了会儿院外的情况,曲潋才开始低头看信。
暴雨刚停,曲潋就收到了京城来的信。
有镇国公府的、景王府的、襄夷公主的、曲家的,都是京中的亲友写来的信。当初她走得匆忙,没有时间和亲友们说,后来也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如何和他们说的,一个月后,当她为纪凛的病忙得黯然神伤时,接到了京中的亲友寄来的信。
京里的亲友并不知道他们如今在何方,信都是让淑宜大长公主派遣镇国公府的侍卫送来的,如此也可以保护纪凛的行踪,以防万一。
曲潋一封信一封信地看过去,淑宜大长公主和襄夷公主等人的信件无外乎都是问候纪凛的身体情况,然后襄夷公主会和她抱怨一下她怎么样才能生猴子的问题,再说一下京城里的一些八卦。直到看到曲沁的信,曲潋猛地站了起来。
“少夫人,怎么了?”碧春正在给她按磨腿,见她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潋抿着嘴,好半晌才压抑住心中的惊喜,笑道:“没什么。”然后又忙忙让人去将常安叫来。
自从曲潋过来后,常安便不用跟在纪凛身边伺候,开始着手处理外面的事情,作为纪凛的左右手,虽然纪凛情况不好,但是有些事情,只要他出面,也能稳住个一二。
“少夫人叫属下来可有什么吩咐?”常安躬身问道。
曲潋沉默了下,方低声嘱咐几句。
听到她的叮嘱,常安脸上也有几分波动,“少夫人说的可是真的?景王殿下何时能到?”
“时间不定,不过大概也就在这几个月。”曲潋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张信件,曲沁在信上说了,她已经联系上在北缰的景王,只要景王得到消息,定会往镇安府赶来,让她不必担心。
信里的字体间的关切溢于言表,曲潋心里感动又窝心。
“你亲自过去,若是遇见景王,将他迎过来,不可待慢。”曲潋吩咐道。
常安躬身,恭敬地应了一声。
待常安下去后,曲潋慢慢地站起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行动间不免有些笨拙,丫鬟们都盯得极紧,就怕出个什么意外。
曲潋挥手,没让碧春过来揣扶,慢腾腾地往室内走。
室内的炕上,长发披散的俊美男子靠着一个姜黄色锦鲤锦缎大迎枕闭目安睡,眉眼祥和温暖,教人看着就打从心底平静。
他的容貌并不是那种雌雄难辩的明丽,而是一种美玉般的清朗无瑕,教人看罢生不起丝毫的亵渎之意,只剩下纯粹的欣赏,就像欣赏一件完美的物什。
曲潋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发现那黑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双还带着睡意的眼睛睁开,只是眼里有些浑浊不堪,无任何清亮之泽。
曲潋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欢快的笑容,说道:“暄和,京里来信了,祖母询问你的身体情况,襄夷公主也絮叨了很多东西,还有姐姐说了,她已经联系上景王,景王不日将会从北缰赶回来,你很快就会好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坐在那儿看着她,眼神浑浊而焕散。
直到一声响亮的叫声响起,阿尚边呼喊着“娘亲”边走进来,方让她闭上嘴。
“娘,花花,给。”阿尚跑过来,摊开小手,上面有一朵皱巴巴的小黄花。
曲潋看了看小黄花,又看看闺女身上的衣服,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嗔怪道:“阿尚小盆友,是不是又不听话了?你瞧衣服都脏脏的,脸上还有块花汁,祸害了多少花啊,真是太凶残了。”
阿尚眨巴了下眼睛,朝她笑呵呵的,“尚乖,听话!”
“既然听话,还不快去洗干净自己?”拍了下她的小屁股,曲潋让丫鬟将她带下去净身换衣服。
等阿尚被丫鬟洗得白白嫩嫩的抱过来,曲潋拉起睡醒的纪凛,趁着夕阳西下,阳光并不炙热时,到院子里去散步。
得知景王会过来伊始,曲潋的生活更有盼头了。
镇安府的日子平静如水,没有什么波澜起伏,更无各种往来,她每天仍是过着和过去几个月没什么变化的生活,却在这种平静中,压抑着一种期盼和焦灼。
期盼着景王的到来,焦灼于纪凛的病。
直到中秋前,皆没有景王的消息。
曲潋摸着高耸的肚子,心里安慰自己,景王如今在北缰不知道干些什么勾档,许是和北蛮人虐恋情深呢,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她应当耐心等待才是,反正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差那么几天。
就在她这么安慰自己时,中秋这日,常山匆匆忙忙过来禀,接到了兄长常安让人送来的消息,景王过来了。
景王是在傍晚时抵达镇安府的。
看到景王时,曲潋发现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眼底有浓重的青色,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赶路没有歇息好,再好的皮相此时也被他糟蹋成了个中年大叔,不过也是一个挺有型的中年大叔。
景王抹了把脸,目光落到曲潋身上,对她道:“我这辈子算是欠了你们的了,一个小姨子,一个……”虽然没有细说,但是曲潋懂得。“收到你姐送来的消息时,我处理了些事情就赶过来了,有没有很感动?”
曲潋以袖掩嘴,细声细气地道:“很感动,姐夫辛苦了,快过去给暄和瞧瞧。”
嘴里说着他辛苦,却毫不客气地指使他,没说一声先让他去歇息的意思。景王算是看透这个小姨子了,袖子一挥,大步往后院行去。
纪凛坐在花厅里,阿尚趴在他身边玩小皮球,父女俩虽然没有交集,但是看起来却分外和谐。听到声音时,阿尚扭头看去,见到走进来的高大男人时,有些懵懂。
宫心等认出景王的丫鬟忙上前去请安。
景王一眼便看到坐在那儿的纪凛,他偏着头,似乎是凝望过来,似乎又只是下意识的举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僵硬而冰冷。
看到他的模样,景王的神色有些凝重,二话不说便过去给他把脉,然后又检查他的脑袋。
曲潋跟进来,见景王检查过后,便坐在那里紧皱眉头,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颤声道:“姐夫,暄和怎么样了?能治好吧?”
景王回神,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高耸的肚子上,说道:“自是能治的,你不用担心。”然后又道:“你快要临盆了吧?”
曲潋低眉浅笑,笑容如一汪秋水明泽,轻声道:“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景王没再说什么。
景王到来的当日,便例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药方,让人去将上面的药材齐集。上面有好几味药材十分珍贵,幸好这几个月京城陆续送了几批药材过来以防万一,那几味珍贵的药材也在其中,如今正好用得上。
常安的效率极快,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就将所有的药材齐集好。
接着景王用那些药材按照比例熬成了一桶药浴,将纪凛放在药浴中泡了三天三夜,边泡还要边在他脑袋上施针。
曲潋虽然时常去探望,但是她此时揣着个大肚子,多少有些碍事,所以景王给纪凛治病时,不太让她在场,就怕她心情激动又出个好歹――例如早产什么的。特别是当她看到纪凛的脑袋扎着的银针时,那副脸色大变的模样,害得周围的人都以为她要吓得生了。
不过曲潋还是很坚强地挺过来,拍拍胸口保证一翻,每天仍是雷打不动地坚持着进来探望,看着景王将纪凛的脑袋用银针扎成刺尾,让她心肝都颤了。
她明白这是针灸,药浴配上针灸,这种治疗是最保险的,比喝药什么更能见效。只是理智上纵使明白,还是要为他心疼。
泡在药浴里的时候,纪凛的神色十分平静,直到针灸时,他的脸上会露出痛苦的神色,嘴唇都咬出血来。担心他承受不住疼痛伤着自己,景王常安兄弟进来按住他。
曲潋差点看得泪眼汪汪,觉得一定痛疼之极,因为疼痛,纪凛的脸庞都有些扭曲,甚至身体也一度痉挛休克。要不是强忍着,曲潋差点要没志气地说不治了。
一连五天,曲潋都在煎熬着日子。
直到五天后,房门终于开了,景王一脸疲惫地走出来,对她道:“这次他倒是因祸得福,幼年所伤的头疾之症痊愈了,以后不用再担心他会短命。”
曲潋怔了下,忙问道:“他此时如何了?”
“已经清醒了。”
“清醒?”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对,他已经恢复神智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他。”
曲潋慌忙地应了一声,扶着门就疾步走进去。
当看到倚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子朝她露出温煦如暖阳般的笑容时,曲潋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捂着肚子弯下身。
“阿潋!”纪凛从床上翻滚下来,他此时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却顾不得自己,忙冲到她面前,小心地扶住她,声音里有几分惶恐,特别是看到她高耸的肚子时。
“阿潋,你怎么了?”
曲潋抬头朝他笑了下,虚弱地道:“你终于清醒了,这下子我也能安心去生孩子了。”
听到她这话,纪凛脸上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慌了。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她生孩子的事情,可是只要是曲潋的事情,还是让他慌乱。
“笨小子,还不将她送到床上。”景王在门口站在,终于看不过去,开口道。
纪凛忙小心翼翼地将曲潋抱起来,将她送进厉嬷嬷事先准备好的产房,只是他还没和曲潋说上两句话,厉嬷嬷就过来轰人了。
“不用管我,你们自去去忙罢。”纪凛一只手握住曲潋的手,朝傻眼的厉嬷嬷说道。
厉嬷嬷:“……”
曲潋看到厉嬷嬷脸皮抽动得厉害,虽然肚子很疼,可是莫名地却很想笑。她觉得此时厉嬷嬷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认为女人生孩子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可是现在这府里没有淑宜大长公主镇着,纪凛作为最大的主子,想要干什么,可没人能管着得。
至于外面的景王?得了,那位更是一生放纵不羁的人,视世俗礼教如无物,根本懒得管要如何。
纪凛没管那些人,拿帕子给曲潋擦汗,见她看过来,下意识地朝她露出一个和煦温雅的笑容,清越的声音如珠玉,“阿潋,上次阿尚出生时,我没能陪你,这次我会在这里陪你。”
曲潋却一直看着他,眼睛未眨一下。
“怎么了?”他的声音和眼神依然柔和。
曲潋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问道:“你现在……还是双面人么?”
闻言,他的眼波流转,清润的眼眸如上好的墨玉,轻声道:“如果我还是呢,你会不会嫌弃我?”
“孩子……都给你生两个了,怎么会嫌弃?”曲潋咬牙切齿。
听到这话,他面上露出微笑,低头在她汗湿的脸上烙下一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三个时辰后,曲潋平安诞下镇国公府的长孙。
第219章
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发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就在面前,给予他最深切的感动-文-
纪凛坐在床前,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变得深邃,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坐得笔直,身上的衣服有些空荡荡的,从背后看去,显得十分清瘦。他神智缺失了半年时间,虽然被细心地照顾着,到底比不得正常人,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
他回想着这半年来的日子,虽然有些模糊,但大多数却是记得的,更知道其间自己在慢慢地清醒,只是清醒的时候不多,每次都只会记住身边的那个人。
如果没有她一直陪着他,耐心地和他说话,每天牵着他去散步,或许他一直没有反应,想要恢复正常,会更难。
这些都是景王刚才告诉他的。
纵使他当时不知道她,却因为她的努力,刺激了他的意志。
他的手轻轻地抚着她安睡的脸,却不想她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下,慢慢地睁开眼睛。
“暄和……”看到床前的人,曲潋喃喃地唤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急切地拉住他的手,就要起身时,身下那种撕裂的痛让她跌回床上。
“别动。”纪凛被她吓了一跳,“你刚生完孩子,还不能起身。”
曲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伸手摸向他的脸,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眼角,看着这双清亮温润的眼睛,不再像过去那样像被蒙上了一层阴翳的灰,眼睛渐渐地变得湿润,然后扯着他的袖子呜呜地哭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是看到这双眼睛,就忍不住哭了。
纪凛有些慌神,只要她一哭,他便难受得厉害,不知道如何是好,忙揽住她的上半身拥在怀里,温声哄道:“阿潋,别哭,仔细伤了眼睛……”
曲潋只是哭,她憋了几个月,就算她表面上表现得再欢快,心里还是害怕的,害怕他一辈子都无法恢复神智,只能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纵使他还活着,可是却将纪凛的骄傲自负生生都抹杀,如何不为他心疼?
这个人本身就是极度骄傲的,温煦和雅、谦逊有礼不过是他的一种伪装罢了,骄傲到为自己的存在而自傲,纵使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奸生子,他依然为自己而骄傲。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一个痴傻之人,如同抹杀了他的存在一般。
她心里真的为他心疼难过。
“阿潋,别哭了,我已经好了,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
纪凛抱着她哄着,眼睛也有些湿润,直到最后,看她哽咽着睡着,心脏又密密地难受着。
宫心端着清水过来,绞了帕子想给少夫人净脸,却不想纪凛亲自接过,细心地给床上的人擦脸。
“和我说说这近一年来的事情。”纪凛突然开口道。
宫心愣了下,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小声地说起来,“自您离京后,少夫人起初那段日子心情不太好,过年时她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后来厉嬷嬷发现少夫人的月信推迟了,才知道她原来怀上了小少爷,只是少夫人却不肯让太医过来请脉,许是以为您会很快回来,将这消息告诉您……”
说完后,已经过了两刻钟了,室内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因为坐月子的原因,门窗紧关,气味一时间散不出去。
经凛却恍然未觉,伸手探进被子里,拉着那人柔软的手,明明这么柔软无骨似的手,曾经却能一拳揍得人哇哇痛叫,更是能坚定地牵着他将日子走下去。
柔弱,却又坚强。
他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纪凛坐了很久,直到夜深了,才在宫心的劝说下离开。
出了门,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下弦月,似乎一觉醒来,就直接从春天进入秋天了。
站了会儿,他才往客院行去。
****
景王披着一件竹青色的外袍,披头散发地倚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声音里不掩疲惫和愤怒。
“三更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甚?臭小子,你可知道为了你,我一个月前马不停蹄地从北缰赶回来,还没歇口气呢,你那媳妇就急冲冲地赶着我给你治病,真是给你们做牛做马一样,人家牛马还能歇口气啃两口草呢,我却要累死累活,盯着你五天五夜……”
纪凛安静地听他唠叨,直到他唠叨得差不多时,才冷静地道:“谁让你老不修,越了辈份,娶了阿潋的姐姐!”
“啪”的一声,景王身边的案桌被他拍成两半。
纪凛见好就收,面上露出和煦文雅的微笑,“不过,还是要谢谢舅爷您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尽管开口。”
“叫姐夫!”景王冷声道,比起“舅爷”这称呼,他宁愿这狐狸一般的臭小子叫姐夫。
“姐夫。”纪凛从善如流,“你去北缰做什么?三叔可还好?”
景王瞥了他一眼,身体往后靠在大红色冰裂纹锦缎大迎枕上,声音变得低沉,“你三叔他挺好的,在北缰混得不错,偶尔还会跑出泾水城去搔扰北蛮的军队,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不只如此罢?”
“是啊,不只如此,你三叔从来都是个胆大妄为的,你祖母生他时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所以他才有这般大的狗胆,竟然策划着要谋杀北蛮的汗达王……”
纪凛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景王的神色也是淡淡的,甚至并无丝毫的急色,仿佛北蛮王庭的那位汗达王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而不是血缘上的亲舅舅。虽然曾经怨恨着大周皇室,但他毕竟是被大周养育长大,北蛮王庭于他而言,比陌生人都不如。
纪凛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突然想到了什么,景王又道:“对了,我从北缰南下时,在路上遇到一个人。”
纪凛见他盯着自己不说了,微微挑眉,开口道:“难不成遇到纪冲了?”
景王冷笑了下,“确实是遇到这小子了,他逃出京城时,随着一队北蛮人逃往北缰,可惜那些人哪里会给他面子,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自然要解决了。这小子有点小聪明,趁机逃了,只可惜他的一只手被人砍断了,身无分文,现在只能在街道上乞讨,你要不要派个人去将他接回来?”
“不用。”纪凛神色很淡,“纪冲已经死了,镇国公府早就对外宣布了这事。”
景王啧了声,便不再提这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纪凛方才起身告辞。
离开前,他道:“舅爷如果不忙的话,就要这儿多歇息几日再走吧。”
景王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衣襟微敞,露出半片结实的胸膛,衬得那张充满了矛盾气息的俊逸脸庞无形中透着一种妖异气息,他却浑不在意,说道:“不了,明日一早我就走,赶紧将事情办完,好回京去陪阿沁。”
纪凛听罢,便不再劝他。
*****
曲潋这次是顺产,比生阿尚时还要顺利,第二天她就能下床稍稍走动了。
醒来时,就看到床边坐着的美男子,那心情真是无比的愉快。
看到她醒来,纪凛眉眼带着笑意,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下。
“我没净脸也没漱口呢,亏你亲得下。”曲潋掩住嘴,嘴里嗔着,眉眼弯弯的。
纪凛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面上笑盈盈的,“有什么关系?我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亲一下又何妨?”
曲潋:“……”这人的脸皮好像突然变厚了。
可能是失而复得,可能是经历了磨难,两人对彼此都格外地珍惜,就算只是简单的对视,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曲潋看着他温润盈湛的双目,伸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希望他的眼睛永远这般明亮。
似乎是发现她的不安,纪凛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蹭着她的脸,被她调笑着她身上的血味还未散,他也只是笑了笑,却坚定地将这人抱住。
两人之间的安宁气氛最后被阿尚的叫声破坏了。
小阿尚跑进来,要看娘亲。
“娘~”小家伙委屈地趴在床上,小嘴扁着,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委屈极了。
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有见到娘了。
曲潋摸了摸闺女的头发,笑道:“阿尚当姐姐了,要乖哦,以后弟弟就要阿尚照顾了。”
阿尚眨巴了下眼睛,瞅了瞅一旁的爹,见他朝自己微笑,马上欢快起来,握紧了小手,“尚乖,乖乖哒~~”然后又叫嚷着弟弟。
曲潋也挂心着刚出生的儿子,忙叫奶娘抱过来。
刚出生的孩子总是特别地脆弱,而且五官细细的,根本看不出来像谁。
阿尚看到弟弟,就想伸手去戳,被宫心及时握住她的小手,耐心地哄道:“小少爷的皮肤嫩,大姐儿千万别戳,会伤到到的。”
阿尚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清楚了宫心的意思,不能戳。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说不能戳就不戳了。
一家三口凑着看了会儿刚出生的小团子后,才让奶娘将小团子抱下去喂奶,碧春也将曲潋的早膳端过来。
纪凛坐在床前,喂她喝鸡汤,边和她说景王离开的事情。
“今儿一早就离开了?”曲潋非常惊讶,“他不多待些日子?”想起景王这些天来的疲惫,曲潋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个姐夫还是不错的。
“许是有什么急事罢。”纪凛淡淡地道。
曲潋唔了声,突然想起景王是从北缰赶过来的,现在可能又赶回去了,便不再多问。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便可,没必要探究得太清楚。
喝完了鸡汤后,曲潋躺回床上,一双眼睛又忍不住落到纪凛身上,发现他身上的衣袍宽松了许多,心里有些酸涩,忍不住说道:“你瘦了许多,以后要好好吃饭。”
“好。”
“我让厨房多熬些汤品,你不许倒掉。”
“好。”
“以后不许再吓我了。”
“好。”
“还有……”
“好。”
看着无论她说什么,都笑着应好的男人,曲潋又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
****
曲潋坐完月子后,时间已经进入九月底了,江南的天气也变冷了。
出月子那天,曲潋将自己仔细地打理干净,便让人抱来儿子,仔细地打量一番,然后有些郁闷地发现,儿子竟然长得比较像纪凛,和她这个辛苦生他的娘竟然不像,真是白辛苦了。
“娘,弟弟~~”阿尚站在炕前,将脑袋仰得高高的,也想看看弟弟。
自从有了弟弟后,阿尚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每天都要和弟弟玩一会儿,就算弟弟不能陪她玩,也会坐在一旁看,偷偷地摸两下,然后自己笑眯眯的,真是乖得不行。曲潋既欣慰,又被闺女萌得不要不要的,想来女孩子真的比较懂事听话,而她家阿尚尤其让她这当娘的放心。
曲潋将刚喝了奶的儿子放到床上,由着闺女趴在那儿看他,和坐在一旁的宫心说话。
“少夫人,京城的贺礼都到了,奴婢将它们登记入册,您看看。”说着,将一本册子递给她。
虽然曲潋人不在京城,不过京里的人都不会忘记她,推算着孩子的大概出生时间,提前将洗三、满月等礼备着送过来。淑宜大长公主更是让人收拾了一条船的东西送下来,里面吃的、用的、玩的样样都有,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所以,曲潋虽然没在京城,但是什么都没有少。
这会儿孩子小,加上天气也冷了,今年他们是要在镇安府这边过年了,等明年开春后天气暖了,孩子也大点时再回京。
这是纪凛和曲潋商量的,曲潋自是同意,她也不放心带着那么小的孩子上路。
不过这样一来,不管是孩子的洗三、满月、百日,都没能办成。虽然说,只要将镇国公世子的名头摆出去,镇安府有得是官员世家过来庆贺,但到底比不得亲朋好友,所以都没有办。对此,曲潋觉得有些没所谓,而纪凛倒是颇为愧疚,说等满周岁了,在城京里大办。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声音,很快便见纪凛从外面走进来。
宫心见状,忙起身去给他沏茶,碧秋和奶娘站在一旁看护两个孩子。
曲潋看他眉宇间有些疲惫的样子,过去服伺他更衣,问道:“这会儿天气冷了,你要不要歇息会儿?”
纪凛的病好了,京城里的皇上知道后,马上就将人给使唤上了。对此,曲潋是极为不开心的。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想折腾人,都想着回京城以后,怎么去折腾那小太子了,父债子偿嘛。
纪凛净过脸面后,拥住她的腰,细细地亲了她一会儿,将她亲得气喘吁吁的后,才微笑道:“不碍事的,其实已经忙得差不多了,等天气冷些,就不用出门了,到时候在家里陪你。”拥着她走出净房时,他又道:“对了,我今天收到宁王世子的消息了,他明日经过镇安府,会过来探望孩子。”
曲潋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敏锐地发现宁王世子出现在这儿,事情应该是有什么进展了,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过段时间就能解决了。
翌日,宁王世子果然来了,并且出手十分阔绰,不仅补上了新生儿的洗三、满月礼,连阿尚都有礼物,并且比给新生儿的还要丰厚。
曲潋看着周琅对着她家闺女一副看儿媳妇的嘴脸,顿时有种想将萌闺女抱回房关起来不让人瞧的冲动。
“阿尚,还记得表叔么?表叔家里有很可爱的哥哥,能陪阿尚玩儿,阿尚回京后记得要去表叔家找哥哥玩啊。”周琅摸了下小家伙的脑袋,笑得那叫一个慈祥。
纪凛忍不住就一巴掌拍了过去,将有些懵懂的女儿抱到一旁,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去找弟弟玩儿。阿尚很高兴地跑了,根本没理会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表叔”。
对于纪凛能恢复正常,周琅无疑是十分高兴的,他在镇安府待了三天,方才告辞离开。
“暄和,我在京城等你,到时候一起喝酒。”周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感叹道,“你这小子算无遗策,人都变成那样了,还能提前将事情处理好,要不是有你留的后手,这次我也要在那群北蛮人身上栽个跟头了。果然跟你混比较有保障。”
于是心里更坚定了要将纪凛家的闺女拐来当儿媳妇的念头。
纪凛笑了下,“只要你不计较我小时候曾经将你耍得团团转的事情就好。”
周琅的眼皮瞬间耷拉下来,觉得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小时候是蠢了点儿,可是不也因此而和这人有了过命交情么?
送走了周琅后,纪凛果然不再出门,整天都留在家里,陪曲潋的两个孩子,甚至在猫冬时,他还饶有兴趣地给快要三岁的闺女启蒙。
直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一家四口终于出发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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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大家等,所以在这里通知一声,由于过年的原因,这文真的是更新不定了。
过年事情多,而且要跑来跑去的,所以没办法给个明确的更新时间,如果有空就更。不过等出了年初十后,应该就能明确了。
第220章
去年五月份南下时两艘船,今年三月回京时,却变成了四艘船。
不过,心镜却截然不同,那时满心担忧惶恐,如今有夫有子相伴,日子静谧美好,心中安然。
船行江中,江风徐来,衬着春日明媚的春光,教人心头微煦,忍不住坐于舷窗前看外面两岸的风光,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去年南下时阿尚还不太懂事,今儿回途时,小家伙说话已经利索了,甚至学会和人顶嘴抬杠了,不过整体来说,还是萌萌哒的小包子一个,大多时候还很乖巧听话的。
这会儿,小阿尚爬到窗边的榻上,趴在窗前好奇地望着外面,直到见到从渡口走上船来的男人时,眼睛发亮,蹦下了矮榻,小身子忽地往外跑去,一干丫鬟都没跑得她快。
“爹爹~~”
阿尚扑进了男人怀里,仰着脸朝他笑得欢快。
这几个月来,纪凛一直陪着他们母子三人,每日悉心教导闺女学习认字,耐心十足,温柔体贴,日久相处,感情便是这般处出来的,使得阿尚现在对他可亲热了,这份亲热劲儿,都已经超过对娘亲了。
纪凛摸摸她的脑袋,并未抱她,而是牵着她走进船舱。
阿尚就要三岁了,纪凛渐渐地便不再抱她。
刚进船舱,就见曲潋从内室走出来,打着哈欠,神色疲惫困倦。
她见这对父女俩进来,让人端来茶点,问道:“事情办完了?”
纪凛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会个朋友,没什么重要事情。”
曲潋哦了一声,并不多问。
阿尚坐不住,出声道:“娘,弟弟?”声音娇娇软软的,属于小孩子特有的音色,听得人心都要酥了几分。
“在里头睡觉呢,阿尚去看弟弟可以,但别将弟弟吵醒了。”等闺女欢快地跑进内室后,曲潋抱怨道:“你儿子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真是让人头疼,睡觉要人抱,而且还挑人,我真是欠了他的,当初阿尚都没这么难伺候。”
生阿尚时,曲潋压根儿就没怎么操心,晚上奶娘便可以应付了,她只需要在白天时和闺女玩就好。可是儿子出生后,等过了三个月时,竟然开始认人的气息了,只要她不在,就会扯开喉咙号啕大哭,嗓门洪亮,让人听后不觉是个健康的大胖小子。
确实很健康,出生时比姐姐当初还重了一斤,过了三个月时,就像发面白馒头一样,白白嫩嫩的,咧嘴一笑,露出粉嫩的牙床,可爱到爆,都可以去拍婴儿奶粉广告的那种小包子,不知有多惹人疼。
只是就是脾气太大了,时常要作娘亲的陪着,不然就扯起嗓门哭,一刻也离不得人,明明有那么多丫鬟陪着,就是不依,那霸道的性子,真不知道像谁。
纪凛坐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伸手为她按摩太阳穴,心疼地说道:“你别这么纵他,他认了你可就不能放手了。”然后想到什么,又道,“以后不生了。”
“啊?”
曲潋吃了一惊,忙抬头看他,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
古人讲究多子多孙多福气,嫡出的孩子永远不嫌多,子孙兴旺才是一个家族的兴盛根本,可以守望相助,这也是古人重视宗族的原因。她都已经有心理准备可能还要面临多生两个的情况,可这人竟然说以后不生了,让她着实错愕。
可是迎向他认真的眉眼,知他如此为了什么,又觉得窝心之极。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趁着人不注意时,在他那粉色的唇瓣上轻轻地咬了一口,见他微微笑着,垂着眉眼由她施为,心花怒放,又忍不住多亲几下。
“你说不生就不生,小心祖母生气。”她有些没底气地嘟嚷着,淑宜大长公主当初都生了四个孩子,在她老人家心里,嫡出的孩子是不嫌多的,可能等儿子大些,会忍不住再盼着他们多生几个。
纪凛抚着她的背脊,唇角含笑,眉眼清润无瑕,声音如春风柳絮般拂过心头,“没关系,还有三叔和冽弟,以后让他们多生几个便可。”
听到这里,曲潋忍不住嗤笑他,“三叔这会儿在北缰蹦跶得欢,三婶的影子都没有呢,还有冽弟的年纪小,想要等他娶媳妇还有好些年,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啦。”说着,她自己又笑起来。
纪凛顺势搂着她,由着她笑得欢快,贪恋着她的神彩飞扬,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宣同府时的那个小女娃,神色越发的温和缠绻。
曲潋不经意瞥见时,忍不住怔忡几分,伸手描绘这人的眉眼,心里却有些不确定地想着,这人真的是好了么?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是这模样,美好的不似这世间之人,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这人真的太过美好了,美好得让她有时候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与他低首说着话,在他的怀抱中,她渐渐地熟睡过去。
宫心掀开青色细布帘子,探头看到船舱里的情景,忙垂首肃手而立。
“何事?”温煦的声音如一缕清盈的风。
宫心低首进来,尽量压低声音道:“世子,常安有事禀报。”
纪凛看了眼怀里人有些倦怠的面容,冷淡道:“稍等。”
宫心应了一声,便退出去。
曲潋睡了个囫囵觉醒来,便见身边躺着的闺女,挺着小肚皮睡得香甜。
可能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头晕脑胀,不过在听到隔壁传来嘤嘤的哭声后,低头在闺女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下,还是撑着起来了。
外头候着的碧春等丫鬟听到声音,忙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胖团子怎么又哭了?”曲潋边穿衣服边问道。
“胖团”是曲潋给儿子取的小名儿,丫鬟们当初乍然听到这奇葩的小名儿时憋笑得厉害,连纪凛听了都忍不住愣了许久,连脸上那种和煦文雅的笑容都有几分维持不住,可见这名字的杀伤力。可看曲潋叫得欢,而且还挺认真的,纪凛只得随了她,反正只是个小名儿,孩子还没取大名时,便诨叫着罢。
想来是因为小家伙出生时就比较胖,后来足月时也是胖团团的一个,所以如此取个促狭的小名儿,倒也有几分贴切,却是不当真的。
碧春笑道:“小少爷刚才醒来喝完奶,正在找您呢,没见着您,方才哭了。”丫鬟们已经习惯了小少爷喜欢黏人的行为。
曲潋听得直嘀咕,“这生的不是儿子,而是个祖宗!”
碧春几个丫鬟忍不住想笑。
曲潋洗漱好,喝了口茶后,便让奶娘将小祖宗抱过来。
被奶娘抱着的粉团团一般的婴儿一见到她,就朝她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曲潋熟练地将他抱到怀里,见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泡着泪水,真是可爱又可怜,顿时什么脾气也没有了,让人绞了干净的帕子过来给他擦脸,将他放到床上。
小胖团被人放到床上时,马上就翻身坐起来,坐得摇摇晃晃的,身子一歪,直接扑到了旁边睡着的姐姐身上,压得姐姐在睡梦中哼哼叫了两声,他倒是觉得好玩了,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掐姐姐的脸。
旁边看着的奶娘吓个半死,忙握住他的小手,“小少爷,那是大姐儿,不能掐。”
小家伙素来霸道,根本不理会奶娘,拍的一下挥开她的手,继续趴在那儿骚扰姐姐,终于将人给弄醒了。
“娘……呜呜呜……”
刚醒来的孩子脾气都挺大的,也特别地爱黏人,兼之阿尚是个娇养的女孩子,受点委屈都会叫。俗话说会叫的孩子有奶吃,让人对她忽视不得。所以就算生了儿子,曲潋对闺女仍是看得紧。
曲潋过来将被儿子弄醒的闺女抱起来,亲亲她可爱的脸蛋,笑道:“弟弟又将咱们阿尚吵醒了,阿尚不理他,娘抱你去洗脸。”
阿尚将一双胖胳膊搂住娘亲的脖子,小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睡意朦胧,还有些迷糊。
见姐姐被娘亲抱走了,床上的胖团子翻身坐起,一只小胖手塞到嘴里啃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母亲和姐姐,发现两人都不理他,顿时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边哭边要往床边爬,可惜爬得不利索,只能用小肚子往前挪着,像只螃蟹。
曲潋:“……”
两只小魔星简直要人命啊!果然生孩子什么的,不能频繁地生,还得等一个大了再生,这样也不会弄得手忙脚乱了。
纪凛推门进来时,就见到哭得凄惨的儿子,还有抱在一起的母女俩个,都在瞪着眼睛看床上哭得惨兮兮的胖团子,一时间不禁有些好笑。
他走过去抱起儿子,给他擦擦小脸。
小家伙时常见他,对他也很熟悉,投进他怀里,还在抽抽噎噎的,仿佛在投诉姐姐和娘亲不理他。不过素知他霸道性子,纪凛只是笑了笑,摸了下他的小脸,并没有哄他。
曲潋边给闺女洗脸穿衣服,边觑着这边的父子俩,心里再次觉得,其实这男人那副温煦清雅的模样都是虚的,分明就是个冷情冷心之人,连对儿女其实也并未多少亲近,也不知道是做给她看呢,还是其他。
如果一个人愿意如此作态一辈子,那她会佩服死他。
不过她也知道他小时候经历不比常人,充满了苦难折磨,从来没有得到过正常的父母关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好的了。明明是个冷情冷心之人,却也不想让儿女重复他当初的童年,所以愿意做出父亲的姿态来,如此甚好。
将两个孩子都收拾好后,天色稍晚,到了晚膳时间。
阿尚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她的小碗和小勺子,旁边的摇车里坐着六七个月大的小婴儿,正用胖子攀着摇车车沿,一双眼睛好奇地朝着餐桌上看来看去,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名堂。
曲潋喝了口汤,瞅了一眼攀着摇车将脖子伸得老长的儿子,和纪凛道:“真的让祖母给胖团取名字?”
原本这是纪家的嫡长孙,名字应该是由镇国公这位一家之主来取的。只是如今父不成父、子不成子,情份皆无,只是维持着表面功夫罢了。镇国公虽然欣喜孙子出生,但想到当初随便给孙女取的名字,便没好再腼着脸过来了。这取名儿的责任,便落到了淑宜大长公主这位长辈身上。
“祖母说,如果我有好的名字,也可以给他取,并不一定需要让长辈取。”纪凛温言笑道,看向儿子的目光很是温和从容。
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也很明白,既然孩子的祖父不中用,那就让孩子的父亲取。
胖团见父亲朝他笑,也咧着嘴笑起来,两只小手拍着摇车边缘,嘿嚯地叫着,自个笑得开心。
“真是傻孩子一个!傻乐什么呢?”曲潋探手拿帕子给他擦流下来的口水,笑着刮刮他的小鼻子。
“娘,弟弟不傻!”阿尚拿着自己的小汤勺喝肉糜羹,边为弟弟说话,抬着眼睛瞅着人的模样儿,实在是讨喜,让人心都软了。
曲潋笑着逗她,“刚才弟弟还掐你,你这会儿就忘记了?”
阿尚眨巴了下眼睛,想了下,然后又摇摇头,小孩子果然不记仇,让曲潋笑得越发的欢快了,摸摸她的小脸蛋,赞了一声:“我们阿尚是好姐姐!”
阿尚朝她咧嘴笑,一口小米牙十分可爱。
一天时间便这般悠然而过,在船上的日子每天都是如此,围着两个孩子而转,夫妻俩一起,不过都是一些锁事而已,平淡而充足。
可能是白天睡了会儿,晚上曲潋倒是没有那么累,终于将小祖宗胖团给哄睡了,才回房去歇息。
纪凛坐在灯下执笔誊写着什么,见她进来,便搁了笔,宫心忙打来清水给他净手,收拾案桌。
修长白晳的手浸入水中清洗,接过丫鬟呈来的帕子试净手中的水渍,见她站在门边看着自己,不禁含笑看她,“怎么了?”
曲潋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气氛太好,让她总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了反而伤感情,索性便淡淡一哂,将之揭过。
纪凛却知有异,过来携了她的手,也不让丫鬟过来伺候,和她一同进入内室歇息。
躺到床上后,他如同往常般展臂将她揽到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臂上安睡,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部,极有规律地拍抚着她。
“暄和,你还记得你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么?”黑暗中,她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自是记得。”他微微笑了下,“我记事极早。”
曲潋心里升起一种“果然如此”之感,丝毫不意外。也因为如此,才让她嗟叹,不忍提及那些事情免得教他伤心,虽然都已经过去了,可是有些东西,仍是在心口留下疤痕。如今他为了她,努力地做好为人夫、为人父,还有什么不能看开的?
想罢,终于将心里的那股浊气吁下,搂着他安睡。
睡至半夜,曲潋突然惊醒,伸手一摸,身边的位置已然空了,只剩下些许的温热。
曲潋瞬间清醒,心头有几分慌张,一骨碌地便下了床,扯过一旁箱笼上放的衣服便披上,打开船舱门。
“少夫人?”守门的宫心忙提了羊角宫灯过来。
“世子呢?”曲潋劈头就问,还未等宫心回答,又道:“出什么事情了?”
“也没什么事!”宫心忙道:“有不长眼的宵小想要打劫,世子出去瞧瞧情况了。”
“不对!”曲潋没给她唬弄住,“这是官船,哪有什么不长眼的宵小?难不成是……”
虽然未说完,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纪凛前年奉旨南下,后来虽然因宿疾暴发大病一场,可是也将江南一带的那些江湖势力都悉数换了个遍,更将北蛮这些年在大周埋下的探子和势力都捣毁得差不多,可到底还是有些残余势力逃走了,那群亡命之徒,最不怕惹事,得知他的行踪,怎么可能不来报复?
正想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然后有闷哼声响起,一阵脚步声从船舷处而过,接着寂然无声。
曲潋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抿着嘴,脸色在灯火之中有些阴沉不定,教宫心看了都担心她会不会跑出去,正欲要半她劝回室内歇息时,突然船舱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
室内点着一盏羊角宫灯,灯光并不算得太明亮,但随着那人走近,也能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
冷峻桀骜,恍若恶鬼。
对上那双布满煞气的阴鸷双眼,曲潋不免怔住了。
第221章
曲潋怔在当场。
看着那双煞气腾腾的凶戾眼眸,她心中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感。
为什么会笃定呢?大概是因为她守着这个男人时,越来越了解这个男人了,甚至能在那完善的伪装中,识破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完美表象。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表现得越好,她心里就越是怀疑,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说,所以她便也不提。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善意。
“怎么起来了?”他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不悦地说道,目光往宫心身上瞥去,有些阴郁。
曲潋担心他此时性格大变,行事霸道不讲理,会迁怒可怜的丫鬟,主动回握住他的手,说道:“你不在,我就醒了。”
他顿了下,昏暗的光线中,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色,显然她这种依赖的话得他欢心,让他欢喜,恨不得她就像一朵菟丝花一样为他痴为他狂。不过很快便又敛了起来,一双眼睛沉沉地看着她,仿佛在探究着她的心理想法一样。
可这会儿,曲潋表情平淡的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而是转头看向舷窗,问道:“外面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危险?”
“没事,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亡命之徒。”
他说得轻松,曲潋便知他并不愿意让自己为此操心,唔了一声,便也没有再问。
然后,气氛莫名地有些沉闷起来,只有江风吹过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宫心低垂着头站在那儿,努力地当自己不存在。虽然她知道以自己在暄风院伺候多年的情份,世子不会轻易动她,可是难免这个变脸的世子不会突然动手。
“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纪凛突然说道,便要放开她的手。
曲潋反手抓住他,手劲极大。
纪凛低头看她,发现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他沉默了下,面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可惜失败了,反而有点儿不轮不类的。
曲潋看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笑。
于是她放开手,对他道:“那我回去歇息了,等你回来。”
纪凛唔了一声,看她自然地转身进了船舱内的舱房,目光有些阴沉,阴沉中又多了几分忐忑。直到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眼里滑过几缕嗜血的光芒,转身出去了。
宫心轻轻地吁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渍,忙不迭地进内室去伺候。
曲潋并没有回船舱歇息,而是披着衣服站在室内,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夫人。”宫心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曲潋回过神来,接过杯子喝了半杯水后,突然道:“宫心,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不用出去,就在门口看看,小心一些。”
宫心知道她还是不放心,便应了一声出去了。
宫心来到船舱门口,微微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发现江面上有几艘小船,几点渔火,却没有什么动静,想来事情已经解决了。白日时常安便发现异样了,船上的人早有准备,所以很快便将潜在水中的人给制伏了,自是不会有什么事情,世子如今过去,应该是去审问那些被捉住的人,至于审问的方式,不用说也知道手段会有些不能让人苟同。
正想着,看到一人走过来,很快便认出他的身影。
“常山,怎么样了?”宫心小声问道。
“大哥正和世子一起,没什么事情的。”常安答道,顿了下,又道:“倒是世子……你看到了吧?”
宫心也沉默了下,语气地些惆怅,“看到了,原以为世子已经好了,不必再受苦,谁想……”真是一言难尽。
他们这些人都是自幼起便在暄风院伺候,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世子的情况了,说不希望他好是骗人的,以前虽然也有些害怕,可是这些年下来,他们事他如主,忠心不二,怎不希望他好?
这半年来,从未见他变脸,他们都以为那场失魂症,不仅治好了他的头疾,还让他脱离双面人的情况,可谁知一夕之间,他又变脸了,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没事,有少夫人在。”常山低声道,“世子在那边审得差不多了,你先去准备好水,等会儿他便回来了。”
听到这话,宫心脸色微微变了下,自是听出常山的言意之下,世子亲自动手了,所以身上沾到了血。然后又忍不住苦笑,如果是平常时候的世子,根本不会亲自来处理这种事情,变脸后所做的事情,常常行事狠辣,倒是让人不奇怪。
半夜惊醒,又见到了某人久违的模样,曲潋的睡意瞬间没了,她坐在床上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帘子被掀起的声音。
曲潋抬头,很快便看到穿着一袭寝衣走进来的男人,他的头发还滴着水,显然刚去沐浴了。她的眼睛微微闪了下,神色平静地下床,拿了一拿干净的巾子过去给他吸头发上的水渍。
纪凛站在那儿,忍不住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神色很专注,仿佛在做一件认真不过的事情。
“你失望了?”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几分冷意。
曲潋瞥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道:“我失望什么?”
“失望我没有好,还是个双面人。”他的声音有几分阴鸷,一双眼睛紧紧地锁着她,样子不复白日时的那种完美无瑕的温润清和的谦逊君子。
曲潋差点将手中的巾子甩到他脸上,咬牙切齿地道:“孩子都给你生两个了,还会嫌弃你么?要我说几遍?”
“……”
骂完后,曲潋看他,发现他脸上露出纠结思索之色。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仍是问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不是……”纪凛想了想,决定将那股蠢透了的念头压下去,有两个孩子就够了,不必再生了。虽然初时他是觉得孩子能栓住她,不会让她离开,可是看孩子那样闹她,心里又不痛快了,连带对两个孩子也有些冷淡,只是因为幼时的遭遇,才尽力做好父亲之职。
再多的,便没有了。
看,他就是这种冷情冷心之人,无论是哪个自己,都是如此。
给他擦好头发,曲潋丢开巾子,便转身上床。
纪凛也过去,然后坐在床边,看她背对着自己躺下将被子拉到头上,眼神渐渐变得阴郁,漂亮的眉宇染上戾色,终于克制不住地将掩住她脸的被褥扯下。
“干什么?”曲潋转身看他,面上没好声气。
他的眼睛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情绪,说道:“你没什么可说的么?”
曲潋想了想,起身扑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狠狠地啃向他漂亮的嘴唇,啃来啃去,直到他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手探进她的身体,抚摸着那如丝绸般光滑的肌肤,比玉温润,眼里浮现迷恋的神色,忍不住翻身将这人压在床上,用力地进入她的身体,听着她的喘息,直到她哭泣出声,身体越发的兴奋……
“够了!”曲潋终于忍不住踹向身上仍在埋头苦干的人,“快要天亮了。”
他哼了一声,将她摁在怀里,亲吻她的下巴,舔舐着她的嘴唇,和她交换气息。他们的身体亲密地结.合在一起,湿漉的汗液不分你我,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阿潋……”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在叹息一般。
曲潋唔了一声,头晕脑胀,眼里心里只有眼前的男人。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了吧?”
“唔……”
“我原本也以为我好了,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别讨厌我,也别厌恶我……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阴暗一面。
“阿潋……”
曲潋一开始还能回应,等到最后发现这人觉察到她的软化时,便得寸进尺,过份地埋头苦干,那种被贯穿的感觉太可怕了,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狠狠地一爪子挠了过去。
半年没挠他,感觉还挺有新鲜感的。
他克制了半年没变脸,想必这会儿也憋得慌,所以才会这般闹她。
他低低地笑了声,拉住她的手,眉目冷戾着又带着一种让人肝颤的柔媚之色,乌黑的长发顺滑而下,衬得他风情无边,执着她的手心到嘴边亲吻,那斜睨来的眼眸,让她看得肝颤,忙不迭地转过头去,就怕自己被他迷得找不着北。
直到天微微亮时,他才放过她,不过仍是过份地趴在她赤.裸的身后,用一种迷恋的神态,轻轻地啃噬着那光滑的肌肤。
“阿潋。”
“嗯。”
“阿潋。”
“唔……”
“阿潋。”
“你有完没完?”曲潋终于火大地拉高了声音。
他将她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在微暿的晨光中,他微微一低头,吮吻住她的红肿的唇,边吻边道,“阿潋,我真高兴。”
这一刻,他的面容温润无瑕,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静静地绽放着他的光华。
曲潋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差点忍不住仰天长叹。
原来她一开始就将他想错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双重人格。
第222章
天色大亮,青色底绣花鸟虫草的帐幔垂落,挡去斜泄进船舱的阳光b>
曲潋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吵醒时,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着,这是睡眠不足的症状,不过那熟悉的哭声还是让她挣扎着起身,却不想手脚皆有种运动过后的酸疼感,扒开身上的被子往身上襟口望去,依稀只见掩得并不实的亵衣下那痕迹斑驳的肌肤,暧昧得只一眼便教人面红耳赤。
从这些痕迹可见昨晚那人行事有多放纵。
她呆看几秒,忙将衣襟掩紧,便扬声叫外面的丫鬟进来伺候。
身上一片清爽,显然已经被人清洗过来,倒是省了她再去清洗。穿戴洗漱好后,曲潋便让人将外面哭号不休的胖团子抱进来。
却不想抱着胖团子进来的是纪凛,他身后还跟着穿着一袭粉嫩色提花锦缎的对襟褙子的阿尚,抬爱头瞅着父亲怀里哭成一团的弟弟,有些儿愁眉苦脸的,那张小脸都皱成一只包子了。
曲潋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容,清雅如画的眉目清润清和,笑容和煦文雅,阳光从窗口走过,明亮的光线中,衬得这人越发的温润谦和,让人一眼便心生静谧,只觉岁月静好,万事安泰。
见她望来,他脸上的笑容微深,变得真心实意,如春风拂面。
曲潋不知为何,突然脸有些红。
“娘~”
阿尚已经扑过来,搂住她的腿,抑着和纪凛相似的小脸朝她笑得甜蜜蜜。
曲潋很快便没空对着这个男人发花痴了,女儿扑过来时,被纪凛抱着的小霸王儿子也含着两泡泪朝她伸出小胖手讨抱,一边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直到被抱到熟悉的怀抱,抽泣声才小了许多。
曲潋的身子有些发软,此时再抱个胖团子,便觉得腰有些受不住。
纪凛自是知道她的情况,想再将儿子拎走,但见他一双胖手紧紧地扯住曲潋的衣服,曲潋也一副不放手的样子,只好扶着她坐到矮榻上去,让丫鬟去传早膳过来。
曲潋腰背垫着一个弹墨大迎枕,终于觉得腰没有那么酸疼了,而此时怀里的胖团已经在扒她的衣襟了。
曲潋“……”
想起先前更衣时所见的画面,曲潋坚决不让胖团子将她的衣服掀开,要喝奶就先找奶娘吧。可谁知要将他交给奶娘,马上扯大嗓门号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号得曲潋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
“胖团乖,别哭了……”曲潋放柔了声音哄着。
胖团子一心要扒她的衣服喝奶,根本不理她。
这时,纪凛吩咐厨房将做好的婴儿辅食端过来,对曲潋道“他如今也可以吃辅食了,先喂着吧。”
对上他清润的目光,曲潋脸有些黑了。
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道儿子最喜欢黏着她,还要喝奶,却将她啃成这样,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喂奶。所以胖团子不肯喝奶娘的奶,那么将就着吃辅食吧。
碧春将做好的辅食端上来,是一碗加大骨汤煮的米糊糊,曲潋给抽抽噎噎的胖儿子喂了一口,他抽噎了下,发现味道不错,终于不哭了,开始欢喜地吃辅食,再被人一逗,脸上便露出欢快的笑容,粉嫩的牙床都清晰可见,像个萌宝宝,全然没有先前号哭时的那小魔星的样子。
“娘,弟弟不哭了。”阿尚坐在锦杌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瞅着弟弟。
曲潋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弟弟是个爱哭鬼,阿尚不要学他。”
阿尚哦了一声,伸手握住弟弟胖乎乎的小手,又道“娘,阿尚不会嫌弃弟弟的。”
这么孩子气的话又贴心之极,曲潋真是爱死了小萝莉这副认真的模样,在她脸上亲了下,见她咧嘴笑起来,她也跟着笑得畅快。
等阿尚被丫鬟带去吃点心时,曲潋看了看她,又看向纪凛,心中叹息。
“怎么了?”纪凛原本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三人,见她目光有异,不禁笑问道。
曲潋朝他笑了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在想,如果两岁以后的纪凛没有发生那些事情,而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爱护着长大,应该就和阿尚一样,是个贴心又可爱的孩子,聪明伶俐,不知有多讨人喜欢,想必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磨难。
四岁那年遇到纪凛的事情其实她的记忆已经很淡了,毕竟当时以为那不过是个和她没什么关系的小乞丐,发现他无害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知道那个小乞丐是他时,可惜时间过得太久,记忆跟着模糊了许多,怎么也想不起他当时的模样,这实在是一个遗憾。
丫鬟端来早膳时,纪凛便将黏着曲潋的儿子抱到怀里,亲自喂他吃辅食。
胖团子哼哼两声,见到抱自己的人是熟悉的后,又乖巧了。
曲潋端着一小碗碧梗米粥慢慢地喝着,边瞅着那对父子。纪凛的神色柔和,动作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细致,并没有丝毫的生涩感。小家伙待在他怀里很自在,不管是谁见了这一幕,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甚至是一个好父亲。
极少有男人能做到这一步,他却视之如常,连那些丫鬟奶娘每每看到,心里都有些诧异,觉得他未免太过溺爱孩子。
曲潋原先也以为是这样的。
可是这人却经不起推敲。
还是那句话,如果他能这般装上一辈子,给儿女竖起一个好父亲的形象,一直到死亡,她一定佩服死他。
用过早膳,不仅曲潋吃饱了,胖团子也吃饱了,母子俩一起挨坐在榻上,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阿尚也跑过来和母亲弟弟一起挤,母子三人排排坐,看得纪凛有些忍俊不禁。
他陪坐了会儿,见她神色恹恹的,精神不太好,便让人将儿子抱出去,闺女也被丫鬟哄出去玩了,然后抱着她回床上。
“累了便歇息。”纪凛摸着她的脸,“不用担心其他,胖团有丫鬟奶娘看着,你不必亲力亲为。”
曲潋打了个哈欠,抬脸就朝着他的下巴咬了一下,咬得并不重,但是却有个小小的牙印,只要两刻钟就能消失痕迹的那种。
“还说,要不是你……”她怨念横生,又抱着他咬了一口,这回是咬在他的脖子上。
咬了两下,发现他的身体紧绷起来,然后将她摁到怀里,发现那顶着她腹部的坚硬东西,曲潋沉默了会儿,一爪子挠到他背上,指甲刮着衣服,发出嗤拉的声音。
“阿潋……”
“闹了半宿,你还不够?”曲潋没好声气地说,就算他此时的声音再温柔,模样再无瑕,都生不起丁点的欲念,着实是凌晨时闹得太厉害,她下面那地方已经肿了,实在是难受。
人一难受,啥冲动都没有。
纪凛一双清清润润的眼睛瞅着她,仿佛里面有水光一样,波光潋滟,看得曲潋有些吃不消。
“阿潋,我没想做什么。”嘴里这么说着,但是一双手却紧紧地搂着她,拿他的东西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以此来缓解。
他以往并非是清心寡欲,不过是克制自己罢了,行事节制而有规律。可正是精力旺盛的青年时期,心爱的人又在怀里,闹得太凶也不过份。
曲潋担心自己会在床上壮烈成仁,忙不迭地赶他,“你不是还有事情忙?”
“没有了。”
“没有?”曲潋狐疑地道,“昨晚……”
“已经审问清楚了,一早便让常安去解决了。”
曲潋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着,他所说的“审问”,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子吧?想着,嘴巴就问出来了,“你昨晚回来时沐浴是因为审问……”
话还没完,便感觉到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下,要不是对他太熟悉,都发觉不了。
“阿潋……”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不安,凑过来亲她的嘴角,声音有些低,“你怕么?”
曲潋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搭在他腰上,不自觉地在那劲瘦有力的腰杆上画来画去,那种撩人的举动,让他的身体更紧绷,身下某处硬得发疼,却因为顾忌她今晨太过劳累,不敢再折腾她。
半晌才听到她道“没亲眼见到,倒是不怕的,如果亲眼目睹,就另当别论了。”
“那就永远不要看!”他毫不迟疑地道。
曲潋不置可否,很快又将这事情抛到身后,捧着他的脸瞅来瞅去,看了好一会儿后,突然道“阿尚和你长得真的挺像的,胖团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过我觉得也是像你居多。”
她的思维跳跃的速度很快,不过他也只是愣了下,很快便跟上了她的思维,笑道“你喜欢就好。”
这话得到了她一记爪子。
“我辛苦生的,却都长得像你,白辛苦了!”她说道,声音里也不知道是嗔怪多点还是怨气多点。
他温言浅笑,搂着她边亲边安慰,直到她消受不住,才转嗔为喜,在他的怀里睡去。
日子继续平平淡淡地往前走,仿佛那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件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情。
不过,仿佛也因为这事,让纪凛的性子越发的鲜明,平时温润谦逊,行事有度,可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马上变脸,张狂狠戾,人人自危,也唯有不懂事的两个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还以为父亲的样子是正常的。
曲潋心里也很平静,自从得知他努力地要当个好父亲――虽然他心里可能没有多少为人父对后代血脉的喜爱――便知道他如何也不会伤害两个孩子,就算转换性格时,性情大变,虽然脸色有些不好,可也不会对两个孩子出手,所以她十分平静。
这个人,无论他的性情如何变化,反复无常,其实都是他罢了。
就像人有喜怒哀乐,会高兴会生气一样,只不过当他生气时,性情变化得比常人厉害一些罢了。
船行半个多月,就快要到京城时,纪凛接到了从北缰来的消息。
北蛮汗达王遂死王庭,王庭大乱。
第223章
听到北蛮汗达王的死讯,让曲潋第一时间便觉得是纪三叔动手了b>
“是三叔么?”曲潋一只手掩着嘴,小小声地问。
纪凛的眼里浮现些许笑意,现在房船舱里除了他们夫妻俩,没有其他人,外面也有常安守着,并不虞他们的话会被人听到,可是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双眼睛眨巴着,模样儿挺逗趣的,心里就有点儿想笑。
“还不清楚。”纪凛抚着手中的信件,“不过应该和三叔有关吧。”
曲潋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心里惦记着一事,又问,“那景王呢?”
纪凛仍是摇头,“这消息来得匆忙,并未仔细说明其中原因,应该要过些日子才能知晓。”见她突然有些担心的样子,握住她的手道:“不必担心,景王如今有妻有子,自不会做什么蠢事,他素来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癫狂率性之人,行事全凭心意,懒得理会世间伦理,更不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舅舅有什么感情。
曲潋扁了下嘴,“我就担心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纪凛忍不住看她。
“难道我说得不对?”曲潋眼里透着几分狡黠,“别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们是聪明人,其他都是蠢人,安知蠢人有时候也能坑死聪明人。”
纪凛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聪明人素来自负,确实会失手之时,并不是全能。”说着,他突然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忍不住吮吻她的唇瓣。
曲潋被他吻得脑袋有些晕眩,直到被他摁到怀里时,才发现这男人莫名其妙的动情了。问题是,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动情的事情?似乎自那晚将事情挑明后,这人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无论是哪个模样,在床上都是热情如火,少有克制之时,害她开始忍不住怀念起十四岁时的纪凛,那时的少年多软萌好欺啊。
果然,时间让他变得成熟稳重的时候,也褪去了那些柔软而美好的本质。
幸好,依然不变的是他对她的情意。
气喘吁吁之时,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阿尚软软的声音,从远及近,叫着爹娘。
曲潋忙拍打他的肩膀,就要从他腿上站起来,“阿尚要进来了,别让她瞧见!”脸皮再厚,曲潋也不好意思在闺女面前和他做这种亲热事情,免得教坏了小孩子。
谁知他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肢,根本不让她起身,反而将脸埋到她的颈窝间,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边,狠狠地按着她的身子。曲潋急得差点想要扯他的头发了,这人明明还没有变脸,能不能别这么无赖?
“没事,阿尚进不来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边说着,边在她颈项上轻轻地吮了一口,那暧昧的举动,让她的脸渐渐地染上桃红色。
果然,就听到小孩子拍门的声音,不过才几下,便没了。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守在门口的常安让人将阿尚给哄走了。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让她脑子糊成一团,什么也顾及不了。
曲潋跨坐在他腿上,瘫软在他怀里,汗湿的脸被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长衫,里面什么都没穿,那画面样子简直不堪入目到了极点。她将脸拱到他的怀里,觉得没脸见人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竟然……
“阿潋,没事吧?”纪凛拥着她虚软的身子,亲昵地用脸蹭着她的耳垂,然后被她挠了一爪子时,不禁闷闷地笑起来。
这段时光,是他一生中最悠闲满足的时候,甚至在夫妻□□上,放浪形骸,滋味难言,**美妙,别有一番心动。
“我明明是来和你讨论北蛮王死讯的……”曲潋捂脸,没想到最后竟然胡搞成这样,都是美色误人。
“他有甚好讨论的?”
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变得冷戾,曲潋抬头,发现他的眼神又变了,含戾带煞,面容妖美诡异,不禁抽了下嘴角。怎么又撩到他了?发生什么事情?
虽然好像被撩得变了脸,不过他拥着她的力道仍是极为轻柔,为她拢好了衣服,掩住衣服下的春光,将她抱起,往里面的内室行去。
直到午后,两个孩子都闹腾起来,连丫鬟们也哄不住了,曲潋终于忍不住将搂着自己睡得胡天胡地的男人推开,穿衣起身,出门去寻两个孩子。
胖团子正在闹脾气,不肯喝奶,直到看到娘亲,才伸着胳膊要抱,脑袋拱到她怀里,扒找奶喝。
“娘,弟弟又哭了。”阿尚扁着嘴,一副也想哭的模样,小家伙也被闹腾的弟弟弄得难受。
曲潋有些想笑,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这般爱操心,摸摸她的脑袋道:“没事,弟弟还小,所以爱哭一些,等他像阿尚这么大了,就不会哭啦。”闺女记事早,而且遗传了她爹的聪明劲儿,曲潋不敢胡说八道教歪了她,所以说话也有几分警慎。
阿尚这才高兴起来。
就在她让人去给胖团子准备辅食,和挨到身边的闺女亲热说话时,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抬头望去,见披散着长发的男人睡眼朦胧地出现在门口,似乎是刚醒来,便下意识地走出来了。
室内伺候的丫鬟忙低头,当作没瞧见。
纪凛呆呆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内室。
曲潋暗暗抚额,这男人是睡糊涂了?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模样,还挺稀奇的。
一会儿后,穿戴整齐的男人走出来,头发到衣服到佩饰一丝不苟,根本瞧不出刚才睡意惺忪时的那种呆滞朦胧的模样。
“阿潋!”他朝她温言浅笑。
“爹爹~”阿尚扑过去。
纪凛伸手扶住闺女的小身子,朝她温和地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笑道:“今天阿尚认了几个字?”
“四个!”阿尚伸出一只小胖子,朝他比了四根白嫩嫩的手指,笑得很灿烂。
“不错,继续努力。”纪凛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阿尚以后认真学习,没有学完,莫要常来找娘亲。”
阿尚哦了一声,扁了扁嘴。
曲潋看不下去了,警告地唤了一声:“暄和!”
别以为这副高雅谦和的模样能掩盖他今日的禽兽之举,偏偏最后还要搂着她睡个午觉,睡得比她还踏实,让她已经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真是越来越掉节操了!特别是在掉节操的时候,他还能这般高雅谦和,温润无瑕,一副清贵君子的模样,让她莫名地觉得有种衣冠禽兽的感慨。
纪凛朝她微微笑了下,笑得曲潋泄气。
阿尚将今天记下的诗背给父亲听,然后被父亲考核了前两天的功课后,得到了父亲的赞赏和一盘莲藕蜜糖糕作奖赏,便欢快地去啃点心了。
真好哄!
曲潋看看旁边笑容清润无瑕的男人,又看看欢乐啃点心的闺女,小声地问道:“你怎么都不抱抱她?”要不是他依然一副好爹爹的模样,想必阿尚都要以为父亲不喜欢她了。
纪凛看了她一会儿,才幽幽地道:“以后自有她的相公抱她。”
曲潋:“……”
曲潋真是想一巴掌糊到他那张俊美无瑕的脸上,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她才多大啊……”
“三岁了。”纪凛很自然地说,“三岁的孩子该记事了,我两岁不到就记事了。”
你以为人人都能和你比么?虽然她也觉得阿尚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看她米分嫩嫩的一团,萌萌哒的,就忍不住想要宠她疼她,就算她能记事早,那也是孩子。既然是孩子,被父亲抱在怀里疼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可是这男人却能理直气壮,简直让她无语之极。
曲潋很快发现,两个人生活得久了,那真是优点缺点都掩饰不住了,统统都暴露出来。这男人看似君子,其实私底下缺点毛病一大堆,甚至有些让她觉得啼笑皆非,以前她竟然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多的缺点。
“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你原来是这样子的?”曲潋用一种抱怨的口吻说。
纪凛朝她温和微笑道:“因为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间不多罢。”心里却暗忖,那是因为他怕吓跑她,所以将所有的缺点都掩饰起来,用她所喜爱的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只要她喜欢。
至于现在为何没有掩饰,是因为他知道,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无论现在的他变成什么模样,无论他如何狼狈不堪,她都会接受,会包容。
他喜欢试探她对他的包容,试探她的底线,那会让他有种她爱他的幸福感。
幸福的滋味太过美妙,让他忍不住贪心地一再苛求。
“是这样么?”曲潋怀疑地看着他。
纪凛回以一个和煦轻浅的笑容,笑得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在她挖掘他的更多的小习惯小缺点时,船终于抵达京城。
镇国公府前几日便得到消息,淑宜大长公主天天开始期盼,每日都打发下人过来守在渡口,只要他们的船一到,马上便有消息传回府里。
所以,当船抵达京城渡口时,已有管事准备好车马,将四位主子迎进去。
阿尚是小孩子,记事不多,对京城的印象并不深刻,自弃船登车后,便饶有兴趣地趴在窗边往外看,她如今只是个小包子,自然不必过于拘束,曲潋便由着她去扒窗子往外看,时不时地回答小孩子特有的一千个为什么。
纪凛坐在马上,正和亦步亦趋随行的管事说话,看到车帘被只小手掀起,露出大半张小脸,并未说什么,其他已经发现的侍从们见主子不说话,便也当作没有看到。
半个时辰后,马车进了镇国公府。
当看到亲自迎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夫人等人时,曲潋心里十分激动。离京一年,对京中的亲朋好友极为牵挂,现在终于回到京城,看到亲自迎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感觉到她期盼的心情,曲潋心中又酸又涩。
“祖母!”
曲潋和纪凛朝淑宜大长公主唤了一声,两人同时走过去,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淑宜大长公主一双眼睛急切地打量着孙子,发现他气色红润,眼神清正,已然没有当初在信中的模样。纵使知道这半年来他的伤已经好了,可心里仍是牵挂又难受。直到现在看到他平安无事回来,淑宜大长公主才感觉到那颗心安定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淑宜大长公主紧紧地抓住孙子的手,眼中隐有泪光。
纪凛面上露出些许愧疚,轻声道:“祖母,对不起,孙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淑宜大长公主忙拭去泪花,说道:“说什么傻话,只要你好好的便一切都好。”说着,又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目光移到了旁边的曲潋身上,眼里的神色十分慈爱,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潋丫头,也辛苦你了。”
纪二夫人也感慨地道:“是啊,多亏了世子夫人,一路辛苦了。”
曲潋笑道:“我也没什么辛苦的……”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响亮的哭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也打断了众人的叙旧。
听到这哭声,曲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觉得胖儿子真是不给她面子,说哭就哭,都不看场合。
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夫人看去,见被奶娘抱着的一个胖团子哭得惨兮兮的,不断地朝这边伸手过来,模样儿可怜极了。
“娘,弟弟又哭了!”阿尚有些愁眉苦脸地说,一双眼睛瞅着双亲,又瞅瞅淑宜大长公主等人。
不过是个三岁的小家伙,却一副为了弟弟哭而愁肠百结的模样,逗得淑宜大长公主呵笑连连,一把揽住可爱的曾孙女,让奶娘将哭得惨兮兮的曾孙子抱过来,淑宜大长公主心情越发的开怀。
纪凛将哭得泪水朦胧的儿子抱到怀里,对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他的气性儿有些大,不碍事的。”
瞧见未曾谋面的曾孙子哭成这样,淑宜大长公主心疼得紧,嗔怪了他一眼,忙让他们先回暄风院歇息,等歇息好了再去寒山雅居叙话。
曲潋和纪凛虽有心陪陪老人家,不过被强势依旧的淑宜大长公主赶回暄风院去歇息,知道她是体贴他们,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便都笑着应了。
虽然主人不在,但暄风院却并未被人疏忽,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净,待他们回来时,窗帘被褥等都换了新的,备好了热茶热饭,一切就如同他们从未离开过。
歇息了一晚,翌日曲潋和纪凛便带着孩子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不想刚到寒山雅居,发现不仅纪二老爷夫妻、纪语姐弟在,连镇国公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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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榜单,三更半夜更新了=。=
嗯,可能还有一章后续就完结啦~=v=
第224章
“暄和!”
看到他们过来,镇国公激动得瞬间站起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儿子,仿佛生怕自己不小心就会错过什么。
可惜,纪凛只看了他一眼,便带着妻儿上前,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然后又给长辈们请安。虽然礼数上挑不出什么,但镇国公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冷淡疏离。纵使他从未提过什么,但如何不知道这孩子早就被冷了心,对父母剩下的只是面子情罢了。
想到这里,镇国公黯然神伤,心痛不已。
果然一切都太迟了。
给长辈们请安后,两个孩子也得到了极大的关注。
淑宜大长公主摸摸阿尚的小脑袋,发现一年不见,可爱的曾孙女长这么大了,心里十分高兴。可能是年纪大了,脾气比不得年轻时候的杀伐果决,心肠也连带着柔软一些,这一年来,她对孙子和两个曾孙都思念得紧,时时盼着他们回来,直到这会儿他们都平安回到家里,一颗心方才定下来。
淑宜大长公主又抱了下曾孙子,捏捏他的胖手胖脚,见他笑呵呵的,模样儿讨喜,没有晚天回来时那般哭相,心里更是喜欢了。
曲潋和纪凛坐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
曲潋也怕今天胖团子不给力,出门前特地给他喂饱肚子,又坐到他能看到的地方,终于将他给哄住了,此时才这么给淑宜大长公主面子。看到老人家高兴,她心里也欢喜。
纪二夫人看到白白嫩嫩的胖团子,真是爱得不行,也抱到怀里逗了下,朝淑宜大长公主笑道:“娘,这孩子长得像暄和。”
纪二老爷也笑呵呵地附和着妻子。
纪冽和纪语姐弟俩同样围着母亲转,看着小侄子,纪语道:“有几分像大嫂,像阿尚才像大哥呢。”
阿尚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吃樱桃,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去,眨巴了下眼睛,奶声奶气地道:“弟弟爱哭,不像爹,不乖。”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轰然大笑,淑宜大长公主对她爱得不行,将她搂到怀里亲了几下。
“弟弟这么不乖,阿尚会不会嫌弃弟弟?”淑宜大长公主逗她。
阿尚摇头,脸上露出欢快的笑脸,“不嫌弃,对弟弟好~~”
“哎哟,咱们阿尚真是个懂事又可爱的孩子。”淑宜大长公主笑得更乐呵了,眼里满满的慈爱。
纪二夫人等人看了,心里明白,阿尚虽然是个姑娘家,但因是第一个曾孙女,照顾过她两年,淑宜大长公主还是偏疼多一些,并未因为有曾孙子而厚此薄彼。况且阿尚被曲潋教得乖巧听话,确实很惹人怜爱,莫怪淑宜大长公主疼爱。
一旁的镇国公巴巴地看着,发现孙子确实长得像儿子,和妻子也有几分相似,不觉喜欢起来。想着孙子还没有起大名儿,心下便琢磨着要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
众人正聚到一起说笑间,有丫鬟过来禀报,平宁郡主带着三个儿子过来了。
坐在纪二夫人身边的纪语俏脸微红,忙垂下脸,只是又忍不住拿眼睛悄悄地往门口瞥去。
曲潋看到她的模样,心里便忍不住一乐,纪语和沈勤的婚期定在今年秋天,眼瞅着没多少时间就要过门了,现在未婚夫过来,自然羞涩不已,偏偏两人既定了亲,又在长辈们的许可下往来,自然情愫暗生,少年思慕,哪里能忍得住。
平宁郡主带着三个儿子过来,往室内扫了一眼,便将之尽收眼里。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娘家侄子夫妻身上,一年多未见,侄子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气质更稳重一些,坐在那儿,给人一种稳如山岳又润如君子的印象,教人心生好感。而坐在纪凛身边的侄媳妇,容貌娇美,体态风流,竟是比一年前更美貌几分,教人乍然一看,差点收不住眼睛。
视线一转,落到了两个孩子身上,特别是那个被纪二夫人抱在怀里的胖娃娃,模样儿白嫩可爱,一双眼睛乌黑亮泽,好一副精灵模样,教人一看就心生喜意。
平宁郡主自知这孩子便是兄长的第一个孙子,心里也十分欢喜,知道娘家下一辈终于出生,她比任何人都开心。只是当看到像影子一样坐在角落里盯着孩子看的镇国公,心里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一年来,因为纪凛出事,她时常回娘家探望,终于从母亲那儿陆陆续续地得知了当年的一些事情真相,心里对纪凛的遭遇颇为怜惜,甚至连带对曲潋的印象也好了不少。知道大嫂因为伤了亲儿子又在得知真相时疯了,她不好评论什么,可是大哥人还好好的,却直接避居到庄子里,这种逃避的行为,让她心里一口气差点儿喘不过来。
平宁郡主带着三个儿子上前给淑宜大长公主见礼,笑着道:“昨儿听说暄和夫妻回京了,所以今儿一早便过来瞧瞧,看暄和没什么事情,两个孩子也好,我就放心了。”
纪凛微笑道:“谢谢姑母挂心,有阿潋在,我没什么事。”
曲潋听到他这时候还不忘给自己刷好感,心里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面上却谦虚了几句,果然看平宁郡主神色间有几分满意。
有平宁郡主等人加入,气氛更热闹了。
午时,在寒山雅居摆膳,众人陪着淑宜大长公主热闹地吃了一顿饭。
膳后,年轻人去外面院子里赏花游玩,长辈们坐在一起说话顺便抹叶子牌。曲潋陪着抹了几把,不过赢得太厉害了,淑宜大长公主赶紧将她赶走,不让她这个只赢不输的人来欺负人。
曲潋笑盈盈地坐到一旁,指点淑宜大长公主去赢纪二夫人、平宁郡主和纪凛,最后再次被人给赶走了。
喝了几盏茶,肚子有些胀,曲潋离开花厅去更衣,谁知走过回廊,就看到院子里站在海棠花树下两两相望的少年少女,隔着几步说话,看得曲潋乐得不行。她也没出声去打扰两人,带着丫鬟去了茅厕,等回来时,恰好见到纪语迎面走来,沈勤不在。
“大嫂。”已是个大姑娘的纪语朝曲潋眯着眼睛笑,笑容明丽大方。
曲潋上前执了她的手,将她仔细打量,笑道:“没想到转眼间语妹妹就要出阁了,勤表弟待你可好?”
纪语红着脸点头,有些羞涩道:“表哥是极好的。”
得了,这副陷入爱河的模样已经不用多说什么了。
曲潋携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回花厅。
回京的第三日,一大早,曲潋便和纪凛抱着两个孩子、大包小包地回双茶胡同的曲家探望母亲和弟弟。
双茶胡同这边早就得了消息,早早地就让管事在门口等着了,待镇国公府的马车到时,季氏和曲湙亲自迎过来。
“阿潋,暄和……”季氏看着小女儿和女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里隐约有泪光闪过。
曲湙倒是稳重一些,上前给姐姐、姐夫行礼,又给两个外甥见面礼。
“一年不见,湙弟又长大许多了。”曲潋见到母亲和弟弟也很高兴,忍不住将他上下打量,然后掩嘴一笑,“湙弟如今也是秀才老爷了,是不是该说亲了?”
曲湙虽然性子稳重,可仍是个少年人,哪里经得起这种打趣,清俊的脸庞浮起赧意,低声道:“二姐!”
曲潋笑嘻嘻的,一把将她家胖儿子塞到弟弟怀里,说道:“来,抱一下你的外甥,你还没见过他呢。”
软绵绵的小婴儿让曲湙再次僵硬得脚都迈不开,曲潋拍了他手臂一下,“德行!你都是三个孩子的舅舅了,怎么还不会抱孩子?以后你的孩子出生怎么办?”
曲湙心说到时候孩子出生了,他娘巴不得自己带,哪里需要他时时抱着?他知道这二姐的嘴皮子最是不饶人,无奈地道:“二姐,我又不时常见他们,哪里有时间抱?”说着,小心地将怀里的胖娃娃抱稳一些,身体才没有那么僵硬。
在曲潋可着劲儿欺负弟弟时,季氏也和女婿叙了好一阵子话,一手牵着外孙女,忙招呼着他们进屋喝茶说话。
季氏对两个外孙和外孙女真真是喜爱,恨不得多生一双手将他们都抱到怀里,一手抱着外孙,边询问女儿女婿这一年来在江南的生活,得知纪凛的病已在去年秋天时好了,心情里极是高兴。
“让岳母担心了,是小婿不孝。”纪凛温声答道,他看得出季氏对几个儿女一片慈母心肠,纵使人有些怯懦爱哭,却足以弥补,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
“只要你们都好,我便放心了。”
说得和乐融融之际,榆林胡同那边也有人过来了,还有曲二老夫人等人。
曲潋和纪凛忙去迎接,扶着曲二老夫人,两人皆有些愧疚。
“叔祖母,原是我和暄和去给您请安的,怎地劳烦您亲自过来了?”曲潋有些不好意思。
曲二老夫人和蔼地笑道:“不妨事。你们刚回来,舟车劳顿,极是辛苦,我人虽然老了,又不是走不动,过来瞧瞧你们也使得。”
曲大太太还有儿媳妇穆氏、曲涵等人都过来,大家齐聚一堂,十分热闹。
直到傍晚时分,纪凛他们才告辞离开。
两个孩子靠在父母怀里睡得香甜,曲潋和纪凛一人抱一个,坐在马车里说话,马车碾过石板路,轱辘声如摇篮曲,一路往镇国公府而去。
“不知姐夫回来了没有,明日我们去景王府看看姐姐。”曲潋摸着怀里的闺女的头发,面上带着笑。
“昨晚刚进京,这事还未有人知晓。”纪凛回答道。
曲潋目光微闪,明白他话里之意,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翌日,两人又带着两个孩子出发去了景王府。
曲沁昨晚便得了消息,一早便牵着儿子站在二门处张望。
景王倚靠在一旁,打着哈欠,说道:“你不必担心他们,他们好着呢,纪暄和是只狐狸精变的,哪里会过不好?你那妹妹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主意可多了,还挺强悍的,指使起本王来,理直气壮,从来都不悚。”
曲沁抿嘴一笑,捋捋耳边的碎发,说道:“我知道啊,但是她长这模样,看着就让人怜惜,总会忽略其他。”
景王倒是没话说了。
小姨子长那副模样惯会骗人,不知情的人,确实以为她是个处处需要照顾的柔弱女子,总要为她担心这担心那的,他的王妃就是被欺骗的。然而纵使心里明白,仍是止不住为她担心,将妹妹捧到心尖上疼着。
想到这里,景王不由觉得,他们夫妻俩好像都欠着曲潋的一样。
夫妻俩正说着,便见管事过来禀报镇国公府的车驾到来。
曲潋下了马车,一眼便看到站在二门处等她的姐姐,面上挂着熟悉的温婉笑意,心中一热,不禁拎起裙子,飞扑过去一把搂住她。
“姐,我可想你了!”曲潋紧紧地抱住她,笑容满面。
曲沁拍拍她的背,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发现她的身子骨壮实不少,脸色红润,心里也高兴不已。然后再打量纪凛,见他和一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一颗心终于落进心里。
进花厅喝茶时,景王走在妻子身边,小声地道:“你瞧,本王说得没错吧?他们好着呢。”
曲沁笑盈盈地看着他,嘴上说道:“王爷自是对的。”
景王有种被对方敷衍顺毛的感觉,再次觉得他这辈子真是欠了那对夫妻俩的了。
众人落坐后,曲沁拉着妹妹询问她这一年的事情,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是很多话信里哪里能说得完的,不如自己亲自问来得安心。
胖团子坐在父亲怀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时不时地瞅着同样挨到父亲怀里的小表哥,阿尚乖巧地坐在母亲旁边,见弟弟今天没有哭,很高兴地捧着甜瓜啃。
突然,一只小手攀到她的膝盖上,一把抓住她腰间的粉底绣莲花的荷包。
阿尚低头,见是姨母家的表弟,眨巴了下眼睛,便伸出小胖手将荷包扯下来给他。
小表弟小名菩安,大名周怿。
阿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刚才姨母介绍小表弟后,让她这当姐姐的照顾小表弟,阿尚自然很听话地应了,这会儿见小表弟像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跑过来,扯她身上心爱的小荷包,她也没有不乐意,对弟弟们都很大方。
可是当小表弟得了荷包还不满意,扒着她不放,爬到锦杌上将她压倒时,阿尚就懵了。
景王虽然和纪凛说话,但是眼睛却盯着他家儿子,见儿子像只小鸭子一样跑去阿尚扯她身上的挂饰时,并不觉得他儿子这么霸道有什么不对,直到小家伙用他的小身子去压他表姐时,景王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伸手将两个孩子扶住。
“菩安,这是表姐,不能欺负。”景王轻松地将儿子像拎猴子一样拎开了。
“不……”菩安朝父亲吐口水,伸手要表姐抱。
“你表姐年纪小,抱不动你,去和你表弟玩。”景王将儿子移到纪凛面前,让他去和胖团子玩。
菩安瞅了瞅表弟,又扭过头去,朝表姐伸手。
景王知道这孩子霸道不讲理,怕他又闹什么幺蛾子,没让他去黏阿尚,可谁知他见父亲不给他去和表姐玩,马上张嘴就号起来。
曲潋正和姐姐说话,听到哭声,两人转头看去,发现小外甥哭得好不凄惨的模样,一双小手朝她闺女伸着,便道:“姐夫,让他和阿尚玩吧,我家阿尚可乖了,已经会照顾弟弟了。”她的声音里满是自豪,养个这么萌萌哒又乖巧懂事的闺女,让其他的小朋友那么喜欢,能令当娘的自豪得不行。
景王听到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是么?以后可别后悔。”
“诶?”
曲潋正不解中,景王将儿子放到地上,让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搂住表姐的腰。阿尚拿出帕子给小家伙擦脸,他乖乖地抬起头给表姐帮他擦脸,擦完脸后,又一脑袋埋到表姐怀里,扒着她不肯放手。
纪凛倒是明白了景王的意思,瞟了他一眼,笑道:“姐夫,这小子小小年纪就喜欢黏姑娘家可不好。”
“没事,我家菩安长这么大,连他娘都不怎么黏,可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孩子,阿尚是他第一个黏的姑娘。”景王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看来我当初说的没错,阿尚果然和我有缘。”
纪凛:“……”
这脸皮厚得连箭弩都射不穿了,还能再睁眼说瞎话么?
曲潋和姐姐好生叙旧,直到午后才打道回府,只是离开时,却出意外了。
原因是那只搂着她闺女哭哭啼啼的小包子,一副不将表姐留下,他就要跟着表姐回家的模样,才一岁多的小屁孩儿,闹腾起来简直让人头疼。
曲沁蹲在一旁,将儿子捞回来,柔声道:“菩安,和表姐再见!”
“不、不!”菩安两眼泡着泪,一只小胖手抓着阿尚的衣服,“姐姐,不……”
阿尚看表弟哭得那么可怜,又开始愁眉苦脸了,扭头看着他娘,“娘,表弟和弟弟一样爱哭,么办?”
曲潋简直想叹气,心说闺女哦,为啥自从你弟弟出生后,你就这么爱操心呢?你才三岁好不好,表操那么多心,会长不大的。
最后他们走时的送别乐曲是景王家的小包子震天的哭声,哭得阿尚扒着车窗探头张望,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模样,直到出了门看不见后,才苦着脸缩回脑袋,对她娘说:“表弟和弟弟一样爱哭,以后怎么办?”
曲潋不负责任地说,“没事,你表弟有姨母和姨父教,他以后很快就懂事的。”
阿尚终于放心了,又道:“那以后还去看表弟么?”
“阿尚喜欢就去。”曲潋又问,“阿尚喜欢表弟么?”
阿尚点头,露出笑容,白白的小米牙都露出来,稚气又可爱,“像弟弟一样,喜欢。”
曲潋摸摸她的脑袋,赞道:“阿尚真乖。”
纪凛在一旁看着,暗暗摇头,发现这对母女俩完全没有想歪,更不知道景王打什么主意。不过转眼一想,孩子们年纪都还小,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闺女只有一个,哪个符合他的要求,就挑来当女婿,不符合的话,就算是皇子,都一起踹了。
回到镇国公府,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听闻襄夷公主夫妻来了,正在暄风院的花厅喝茶等他们。
曲潋和纪凛相视一笑,一人抱着儿子,一人牵着女儿,回了暄风院。
刚走过回廊,便见襄夷公主从花厅里探头出来,看到他们时,满脸惊喜。
“阿潋,暄和,你们回来了都不让人告诉我们一声。”襄夷公主过去一把抱住阿尚,边蹭着她的脸,边抱怨着两人不够意思。
靖远侯世子袁朗从花厅走出来,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才刚回来,原是打算过几日去拜访你们的。”曲潋笑着说,“谁知道你们就过来了。”
襄夷公主理直气壮地说,“没办法,我想阿尚和你儿子了。”说着,又稀罕地抱过胖团子,对两个孩子爱得不行,都舍不得撤手。
曲潋边和她说话,边暗暗打量和纪凛寒暄的袁朗,发现他偶尔递来的目光柔和,放下心来。
襄夷公主进袁家几年,一直没有消息,她自己也折腾不少,可是就是没有动静,曲潋这个旁观人心里多少有些担心一脉单传的靖远侯府暗地里有意见。特别是袁朗,襄夷公主一心挂在他身上,如果他不满,襄夷公主免不了要受伤。
幸好,袁朗心胸气度非常人,两人自幼情份不一般,感情依旧甚笃。
终于将襄夷公主夫妻送走后,夜幕降临,曲潋也累得不行。
“很累么?”纪凛的手抚过她眼下的青色,柔声道:“今晚歇息早点,将孩子交给奶娘就行了。”
曲潋朝他笑了下,依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整个人都放轻下来。
回到京城,看到熟悉的亲朋好友,还有这个人在身边,一切平静美好得让她安心。
纪凛神色柔和,环住她的身子,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脊,直到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轻浅,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微微笑了下,便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内室。
夜渐渐地深了,纪凛将床幔放下,躺到床上,将她搂到怀里,也闭目睡下。
窗外夜色寂寂,夏虫声声,安恬入梦。
第225章
襄夷公主第一次见到纪凛时,是在太后的仁寿宫里。
当时看到那个安静地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小男孩时,她眼前一亮,差点以为这是一个穿着男童衣服的小姑娘了。特别是当发现大公主和三公主皆一脸羞涩地看着他、想和他玩时,襄夷公主心里也很高兴,并且很霸气地走过来,叫他陪她玩,看到两个姐妹脸色发黑,她心里就高兴,得意非常。
那时候的襄夷公主,只是个被帝后宠坏的中宫公主。
她是最尊贵的帝女,皇帝宠爱非常,自幼便比所有的兄弟姐妹们更尊贵,养成她娇纵霸道的性子,行事只遵从本心,高兴就好。
可谁知,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理踩她。
第一次被人如此驳了面子,襄夷公主差点气坏了,要不是当时淑宜大长公主和太后在那儿看着,她一定会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好看,让宫人拿鞭子抽他。
襄夷公主第二次见到纪凛时,牢牢地记住了他,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虽然比她年长一岁,可是他又长得比她还要瘦弱,一副被虐待的样子,她跑到他面前,很恶劣地笑着说他像个小姑娘。
纪凛再次无视了她,襄夷公主再次气坏了。
两次被无视,襄夷公主觉得镇国公世子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以后有空一定要让他吃个教训。不过后来回想起来,她却觉得当时被纪凛无视的自己恐怕是最幸运的,恨不得在第三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依然能无视自己,而不是成了她一生中的噩梦。
襄夷公主第三次见到纪凛时,是在她六岁元宵灯市上,当时她难得被皇叔带出宫里去看花灯,却任性地摆脱了宫人和侍卫,被混在人群里的人贩子抱走了,恰好被和纪凛、袁朗看到,他们追过去时,两人也一起被其他人贩子的同伙一起捂着嘴抱走。
襄夷公主不觉得他们见她遇到危险追过来有什么不对,她是尊贵的公主,他们敢不来救她,就让父皇治他们的罪,所以连他们也被人抱走时,她反而埋怨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是两个废物。
那时候的襄夷公主,是最尊贵的帝女,普天之下,只有旁人看她脸色,没有她去看人脸色的道理,甚至连服软也不会,遇到事情也只会理所当然、趾高气扬地让人忍她、让她,以为这个世界就应该这样。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受到了教训,让她铭记终生。
纪凛差点杀了她。
“再吵就掐死你。”
扭曲的面容,狠戾的声音,明明是个漂亮得过份的男孩子,瘦瘦小小的,可是此时那狰狞的模样,他亲手杀了人,脸上、身上都沾满了人贩子的血,那仿佛从尸体堆中爬出来的恶鬼模样,将她吓坏了。
她的脖子被他掐得好痛,声音发不出来,一双眼睛呆滞地看着他,已然没了反应。
她被吓坏了。
几乎吓破了胆。
直到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被靖远侯世子搂着。这位自出生起就病弱的表哥曾经被她嫌弃过,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每次靖远侯夫人带他进宫给母后请安时,她也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都是苦苦的药味,长得不好看,从未正眼看过他。
直到这一刻,他用他单薄瘦弱的双臂抱着她,一只冰冷的手掩住她的眼睛。
他说:“襄夷,别怕。”
她生平第一次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苦涩的药味,但是让她感觉到很安心。
然后,她的目光开始围绕着他而转。
这一年,襄夷公主开始成长,不再是过去那个娇纵任性的小公主。她有了生平最恐惧害怕的人,也有了生平最喜欢的人,喜欢到情愫初开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他的男人。
他是一个并不强壮到让女人足以感觉到安心的男人,但是他拥有其他男人所未有的坚强意志,内心温柔而强大,可以包容一个人所有的缺点,甚至在面对死亡时,无所畏惧。
一个男人之所以强大,并非是他的身份、体魄,而是他坚韧的意志。
靖远侯世子袁朗,无疑是一个强大的男人。
十岁那年,在靖远侯府的西厢房里,她对卧病在床的十四岁少年说:“表哥,等我及笄了,我就嫁给你可好?”
当时床上的少年因为风寒的原因,整个人都烧得有些糊涂,但他仍是对她说:“这可不行,你应该配一个健康的男子,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这是他对她所寄予的深切的祝福,而他在二十岁之前,他一直是这么希望的。
虽然曾经的她脾气很坏,惹人讨厌,可是为了他,她改掉了坏脾气,努力地当一个合格的公主,努力地为了未来能嫁给他而学习姑娘家该学的东西,一步一步地成长。
直到现在。
她坐在床前,仔细地看着他,直到他喝下药沉沉睡去,她依然坐在那里,心里觉得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她心里都是喜欢的,喜欢到只要看着他,她就觉得很满足,见不到他,天天想见他,恨不得天天出宫找他。
为了见他,她甚至找好借口探望淑宜大长公主天天往镇国公府跑,然后趁机拐道去靖远侯府。因为她时常去镇国公府的原故,被人误会对镇国公世子有意,甚至连父皇母后也想召纪凛为驸马。
至今见到纪凛,她仍是害怕得发抖,甚至在知道他是双面人后,她一度不敢去镇国公府。
后来还是想见表哥的意愿压过了一切的害怕。
袁朗和纪凛是好友,他们的交清淡淡的,如同君子之交,淡如水。在世人眼里甚至可以说并未有什么交集,但是他们的友谊却以着这样的方式存在着,甚至有一度让她觉得,其实他们彼此欣赏,却又因为性格问题,并不需要如何往来,只需要一句话,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过在往来多了,见多了纪凛那一面和煦如春风的清贵君子模样,那种害怕中渐渐地掺杂了一种认同。
纪凛是个优秀到让人忍不住欣赏认同的人,既管他双面人的一面让她感觉到害怕,但是在得到他的帮助时,她又忍不住渐渐地认同他,虽不能将他当成至亲好友,却也开始接受他。
纪凛十四岁那年,镇国公府为他定亲,定亲的对象是曾经有过口头约定的未婚妻,而纪凛的人生似乎也从此开始改变,甚至连人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纪凛人极好,你对他可有心?”那时,袁朗曾这样问她。
襄夷公主笑嘻嘻地道:“他未婚妻都有了,再好也与本公主无关,表哥你可别乱点鸳鸯谱,而且我将来可是要嫁给表哥的。”
她说这话时,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生怕他为了她,乱点鸳鸯谱,甚至拆散纪凛的姻缘。这些年,她黏他黏得紧,只要有时间都会来靖远侯府玩,就算他躺在床上不说话,她也能自得其乐。
或许也因为如此,他渐渐地对她上心,将她当成妹妹一样地宠爱着。襄夷公主甚至可以肯定,如果她真的对纪凛有意,这个男人说不定会坏了纪凛的姻缘,促成她与纪凛。而她更知道,纪凛的可怕之处,届时若这两人博奕,她无法确定谁会是赢家。
她可不想做让他们博奕的祸根。
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欢纪凛那种深沉可怕、无道德伦理的双面人,喜欢的是这个世人眼中活不到成年的病秧子。
所以,纪凛定亲、成亲又与她有何干呢?
为了让这个病秧子能活过成年娶她,襄夷公主一直努力地为他寻找名医,谋划着让父皇母后答应他们的婚事,将该利用的人事都利用上了,直到十七岁那年,终于得尝所愿。
她终于嫁给了从六岁开始就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成亲后,却发现嫁给了心爱的人后,并不是故事的结局,而是人生的另一种开始。
当爱一个人时,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愿意为他相信天长地久,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她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情,只盼与他朝朝暮暮,他别抛下她独自一人。
*****
袁朗从睡梦中醒来,便感觉到倚到怀里的温香软玉,还有熟悉的声音,因为睡意而有些娇娇的。
“表哥,你喜欢孩子么?”
袁朗伸手摸摸她披散在枕上的长发,说道:“还可以。”
“那就是喜欢了?”她的声音变得欢喜起来,整个人都腻过来,就像小时候,喜欢窝在他怀里,让他抱住她肉呼呼的小身子,霸道地不允许旁人和她抢。
事实上,除了她,没有人会愿意接近他这个病秧子。
袁朗知道她的意思,抚着她的头发,声音变得温和,“孩子的事情,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得之我幸,无也莫强求。”
对子嗣一事,他看得很开,从懂事伊始,便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能活到成年已是幸事。如今他不仅活过成年,甚至娶了心爱的姑娘为妻,已是上天对他的怜悯。
所以,再多的,他并不强求,也不忍给她压力。
她只要快快乐乐地就行了。
可是她明显不快乐,她想要孩子,想为他延续子嗣。
“表哥,可是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表哥,我还是想强求一下,我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连纪暄和那么可怕的人我都让佛祖保佑他了,佛祖应该会给我一个孩子的吧?”
袁朗沉默了下,开口道:“佛祖不管生孩子的事情,这事归送子娘娘管。”
襄夷公主噗地笑出声来,神采飞扬,“那我明天就让人去寺里迎一尊送子娘娘回来。”
翌日,夫妻二人去了城外香火鼎盛的南安寺请了一尊送子娘娘回府,倒教京城暗地里笑话了许久。知道他们家情况的心里都不以为然,皆道襄夷公主瞎折腾,若非襄夷公主的身份,只怕不会只私底上议论几声。
这世道就是这般。
三公主倒是没有那些顾忌,亲自上门来,借口看送子娘娘,实则对一直让她羡慕嫉妒恨的襄夷公主明里暗里地挤兑。
襄夷公主懒得做那种姐妹情深的戏码,直接道:“三妹妹想看送子娘娘?没门!你自己去寺里看,省得我家里的送子娘娘被你那张衰脸看到被冒犯了。咱们姐妹间没什么亲热话可说的,如果你是带着善意来的,我自然欢迎,如果你是来笑话我的,我直接打出去,你信不信?”
三公主笑话她不成,反被她奚落,气得拂袖而去。
袁朗听到这事,笑了笑,知道几位公主间的相处并不愉快,倒也没有说什么。直到他们成亲半年多,三公主给襄夷公主出的主意,终于将襄夷公主惹恼了,这也是袁朗第一次看到她气得这么狠。
他心里的女孩,一直都是明媚张扬的,甚至有时候有些娇蛮任性,但却是无伤大雅的小性子,在大局上从来都是个教人放心的好姑娘。因他体弱之故,他的性子比较沉闷无趣,所以在她那般明媚张扬而来,闯进他的世界里,为他单调的生活添了彩色后,他从此将这个女孩放在心上。
他原想让她一生无忧,嫁一个家世良好、健康俊俏的男人,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她最后执拗地选择了他,也让他的生活变得精彩起来。
爱一个人的方式,并非是占有,而是希望她幸福。如果她的幸福是系在自己身上,唯有自己能给她最大的幸福,何不将她留在身边?
最后他仍是忍不住心中的期盼,拥有了她。
对她的怒气,袁朗自是好生安抚,知道她生气的原因,他不禁失笑。
自从十岁那年,她一改以往的性子,固执地跟着他后,他心里只有她了,断然瞧不上其他的女人,她并不需要担心。
“表哥,我做不到母后那般贤良,而且我也不需要。所以你只能有我,如果你做不到,表哥,我会杀人的……”她搂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完后,又哽咽起来,“表哥,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袁朗叹气,知道这是她的心结,无论他如何开导,她却无法将这心结放开,只能陪着她一起折腾,就算被京城的人看足了笑话,他依然不悔。
能哄她高兴,让人看笑话又有什么?
他甘之如饴。
直到他二十七岁那年,与她成亲六年后,他们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
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珍宝。
当孩子出生,看到孩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抱着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沉重。
这份沉重是她带给他的,他依然甘之如饴。
第226章
一枕黄梁梦,半世浮生,几人能懂。
曲沁从噩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昏暗,意识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间,总能看到守在床前容貌稚嫩的妹妹,那双清澈的水眸里溢满了浓浓的担忧,拿着帕子为她擦汗,偶尔会唠叨着让她快快好。
她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镜,仰或只是阎王殿里的前生镜里的一幕。
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真正地清醒。
可是清醒过后,看到床前照顾她的妹妹,仍然是少女时期面容稚嫩的模样,明明她死前,妹妹已经双十年华,已为人妇,在嫁入镇国公府后,慢慢地被生活磨砺变成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成熟而稳重,岁月赋予了她特有的韵味,却不像现在这样稚嫩单纯。
“姐姐,你醒了么?”
妹妹给她擦汗,倒水喂她,模样柔弱可亲,一双眼睛盈盈似清泉,清澈明亮。
她浑浑噩噩地看着,纵使已经清醒了,仍是分不清现实和梦镜。她明明已经死了,死亡那一刻的感觉太过清晰,就算请了名满天下的明方大师亲自为她救治,也断无生机。莫不是只有死了,才能看到年少时的妹妹?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可爱柔丽,让她甜进心坎里,又忍不住想哭。
哭泣哀悼岁月变迁后,他们所遗失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再无可追忆。
浑浑噩噩地躺了很久,直到真正地清醒后,她才确认了一个事实:她死了,然后又活了!却不知怎么地,时光溯回到了她十五岁那年,那时候的妹妹才十二岁,继母季氏仍是那般柔弱爱哭,弟弟也还在,他们一家人没有分离,住在常州府的曲家老宅里……
“阿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呓一般地说着。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其实那不是梦,那是她的前世,前世的弟弟早夭,她被人陷害,以最屈辱的方式嫁进五皇子府,妹妹经历重重磨难,嫁入镇国公府,外家平阳侯府最后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幸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当在祝家看到同样年少稚嫩的妹夫――纪凛时,曲沁面上不由露出微笑。
看到他真好,特别是在进京的船上,发现这个还未变得如未来那般成熟狡猾的少年不着痕迹地接近讨好妹妹曲潋时,曲沁觉得,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会比上辈子更好了。
直到妹妹定亲,在外祖父的寿辰上破坏了那几位皇子的好事,曲沁依然觉得,人生虽然略有不足,却总会在某一方面补尝,纵使后来与镇安府余家宗子余长昊的亲事不成,她依然没有感觉到太难过。
她原以为,等到京城事了,妹妹出阁、平安生产,一切尘埃落定后,她这一辈子便在乡野间自由自在地终老,走上一条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
却未曾想到,那个男人会以这样强势的方式,来到她面前,娶她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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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沁依然记得上辈子对那个男人的初次印象: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即便他年轻俊朗得过份,虽然飘逸出尘,却又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被五皇子强制送去别庄养病时,她虽然大多数时候陷于昏睡中,却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明方大师和妹夫纪凛的对话。
明方大师是纪凛托关系请过来给她续命的,不用想也知道,纪凛会对她这个无用的弃子如此尽心尽力,也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她的妹妹阿潋,从来都是个外柔内刚之人,只要她想要做的事,就定能做到,非因她柔弱的外表而小瞧于她。
虽然作为姐姐的她,总会忍不住被她纤弱娇怯的容貌所蒙蔽,进而为她心软。
他们当时以为她昏迷无意识,方才会如此针锋相对,将话题隐晦地挑明。却不知道她自从成了五皇子妃后,为了在五皇子府的后院获得一席之地,无论何时何刻,都不会允许自己松懈,纵使身体不好,依然努力地维持一丝清醒,方让她听到了他们间的对话。
只是当时她就要死了,纵使听到了,她也未放到心上。
却不想,重活一世,她会和那个男人纠缠在一起,病榻前他们的对话,成了她推测前世她死后的身后事的根据。
这辈子,她对那个男人的印象:一个不像和尚的和尚,一个并不尊重生命的和尚。
在常州府里,他们还未进京,她难得出门一趟,却不想在一间私人的药堂里,会看到他杀人的一幕,那一刻,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之所以没有吭声,是因为她认出他的身份。
那时候,她以为他是明方大师,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虽然此时他所做之事并不是出家人该做的。
看到她时,他的神色十分惊讶,特别是发现她面对凶杀现场,竟然还能面色平静、坦然以对时,他的神色多了几分探究。曲沁念及上辈子他的续命之恩,不欲与他多接触,终是避开了。
曲沁再次见他,是在京城的岐云山下,这次轮到他受伤了。
想到上辈子的救命之恩,她难得一次地违背女子庭训,悄悄地给他送药,关心他的伤势,得知他无碍后,方才将这件事情放下。
想来是因为上辈子这人为她续了一年的命,所以这辈子她注定要还他的。
在京城的那几年,她频频遇到他,每次都是以那样的巧合遇见,直到彼此印象深刻,更让她心里产生一种微妙的不安感。特别是当发现他看她的眼神渐渐地变了,不再清澈明亮,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时,曲沁觉得,他们不能再如此见面了。
她素来是个聪敏达慧之人,心细如发,很多旁人没有想到的事情,她也想到了。
这个世界上,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她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时,便决定抽身离开。
那时候,她正计划着未来将要走的路,利用所知的一切,想要取得外祖母的同意,让她回常州府,将终身大事一拖再拖,便没心思再理会他。
他们有半年未见。
再相见时,他变成景王,另有一个俗家名字:周明犀。
却未想到,淑宜大长公主亲自上门来为他说亲。
那晚,他来到她面前,轻描淡写地道:“曲沁,我欲娶你为妻,你可答应?”
然后他送了她一串南海红珊瑚佛珠为定情信物,一双眼睛灼亮地看着她,步步紧逼。
那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都觉得他不像和尚。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和尚,不过是他少年时和父亲赌气时的一种身份,他随时可以变换另一个身份,正如他杀人时,也是如此随心所欲。
可是她却没想到,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直到后来嫁给他,留在京城,成为人人巴结的景王妃,随着相处渐深,她慢慢地拼凑齐全了这个男人的来历,以及他所做的事情。
上辈子她死后,以这个男人的行事手段,他游走于宫廷之中,深得皇帝信任,后来应该控制了小太子,以他的手段,他会推动大皇子等几位皇子发动宫乱,然后在所有的皇子被废弃后,找一个适宜的时机,让皇帝驾崩,扶持小太子登基。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最后,他由摄政王变成皇帝,成为这江山之主。
作为被皇帝托孤的对象之一的纪凛,江山为注,与他博弈。
成王败寇,一言难尽。
她无法接受这辈子的丈夫在上辈子她死后,害得妹妹家破人亡。
“阿沁,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也是高宗皇帝之子,周家的皇子,当一回皇帝又如何?”这个聪明到极致的男人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娓娓道来,那闲庭散步的闲逸之态,却教她心痛不已。
“你不用再如此反复思虑琢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不曾遇见你,我会好好地当一个假和尚,待时机成熟,我会回到这座皇城,纵是踏着周氏皇族的血,也要谋夺那个位置,直到君临天下,成为这个江山之主。”他笑得意气风发,身上再无那种在佛祖面前熏陶出来的飘逸淡泊,充满了野心。
“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呢?”他伸手抚着她的面容,“如果不曾认识你,纵是淑宜大长公主也不能阻止我,纪暄和虽是个聪明人,但他同样不能阻止我,皇上为了皇后肚子里的小太子,会将纪暄和拉出来制衡我,可惜那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将她上辈子死后的事情娓娓道来,纵使他不像她是个得了宿慧的重生者,他依然能在只言片语间,将她的身后事补充,一一道来。
曲沁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甚至对妹妹感觉到愧疚。
甚至她想着,难道这辈子历史还要再重演一遍?
直到他话音一转,声音变得柔和下来,“可惜,这辈子,我遇见你了,也和你认识了。佛祖果然眷顾我,所以让你重生回来,与我相识。”
他伸开手,笑容满面,眼睛像碎落了漫天的星辰,熠熠发亮。
他说:“这个世界上,你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心跳得极快。
他所说的独一无二,是因为她被神佛眷顾,得以重生一世,逆转时光,回到过去,然后与他相识。
他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以一种珍视的心情。
后来,当儿子出生后,看他坐在那里逗弄着孩子时,她忍不住问他放弃了那个位置会不会后悔?
“周明犀不会后悔!”他望着她,神色温和地说,“而我现在只是周明犀,有妻有子的周明犀,不是名满天下的明方大师,也不是高宗皇帝的小皇子,只是周明犀!”
有他这句话,曲沁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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