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 ΧīAοSんUΟ.UK 童贞皇后 衡顺七年。 暮春。 时局激荡,中外惶惶。饶是阿姮这样的槛外人,心绪亦难免受影响。 这一晚,她读书到中夜,方有倦意,才入睡,忽听婢子千秋在账外唤“皇后娘子”,朦胧问,“什么事?” “陛下来叩宫门。” 阿姮不觉诧异。她和姬繇名为夫妻,自结缡以来,一直分居。姬繇与妃妾子女住大明宫,她一人独居兴庆宫。姬繇惟恐她烦,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一次兴庆宫。 “要请他进来吗?”千秋问。 阿姮笑了,“那是陛下呀,怎好拒之门外?” 她传了开宫门的口谕,披衣起床,拢了拢发,要过茶来漱口醒神,便来前殿恭候。 不多时,姬繇到了,却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四五个嫔妃,拖儿带女,大人小孩都是一脸凄惶。 “阿姮,对不住,扰了你好睡。”姬繇对她总是客客气气。 阿姮未料到来客如此浩荡,藏起讶色,“陛下惫夜造访,必有急事。” 姬繇直言相告,“王相公与东海王苦战数日,力渐不敌,一二天内,上京便要沦陷了。” 呵,又是兵祸。 如今的宰相姓王名慎之,是阿姮大伯父家的堂兄,先帝时领荆州牧。王衍逝后,他与东海王姬瑕联手,东西夹击阿姮二伯父家的另一个堂兄豫州刺史王博之,瓜分豫州,踩着至亲的白骨入主上京,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才不过二年,盟友又成了仇雠。姬瑕指王慎之为奸相,姬繇为窃国伪主,以太宗嫡派子孙的名义,举兵西进,来拨乱反正了。 祸事因王家子弄权而起,阿姮身为王家女,自不好评论,只微微点头,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姬繇叹息,“大事自有他们料理,我一介傀儡皇帝,亦插不上手,但求能保全妻儿。是以求到阿姮门上来。” 阿姮面对一殿人期待的眼神,不觉骇笑,“我自身尚且难保,如何庇护你们?” 众人的思绪不约而同飞回二十年前。北境七镇作乱,勾结突厥洗劫京都,皇帝被杀,皇后公主嫔妃俱遭乱兵轮奸…… 姬繇的几个妃妾不由得苍白了脸,抱紧怀中孩儿,心中萌发了死志。 却听姬繇道,“阿姮,你不会有事。有你在,这里会是城破后最安全的地方。” 阿姮不解地挑起眉毛。 姬繇望着这个他名义上拥有,却从未动过一指头的孤洁女子,温和地笑了,“阿姮,你都不记得了。”又有些快慰地说,“也难怪,像我们这些人,何尝到过你心上。” 阿姮的注意力已转移到妃嫔身上。她虽甚少与之打交道,却记得姬繇的嫔妾不止这几个,“其余那些呢?” 姬繇听她一问,胸中便是一痛,“哪能个个顾得上!我带来的都是为我诞育过子女的。” 阿姮心知他是怕自己厌烦,狠心精简了数目,便道:“也接了她们来吧。兴庆宫这样大,住得下。” 她这样通融,倒教姬繇意外,“怎好扰你清静?” 阿姮坦然道:“我的清静与数十条性命,哪个重要?何况,我身受陛下庇护多年,能有机会报答,也是极愿意的。” 兴庆宫中人多为武宁王府旧人,都是她自幼使唤惯的,一向也只奉她为主。 阿姮吩咐掌事都知,送姬繇等去别殿安置。 嫔妃携子女去了。 姬繇却迁延着,舍不得走。 自幼皇父便告诫他,姬氏天下,政出王家,想要坐稳皇位,须得娶王家阿姮为妻。 有许多年,阿姮对他,如明月高高在天,只能仰望。 他娶她,当然因为她是权倾天下的武宁王王衍的独生女,他优容她,尊重她的孤介,与她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也无外乎此。 王衍逝后,王家诸子同室操戈,忙于阋墙,阿姮早已失去娘家的支持,他本可对她宣示夫权,却始终不敢妄动。 尊重和仰望阿姮,早已成为他的习惯。 清冷的月光照进殿里,照在她松垂的素衣与乌黑长发上,她冰倩的脸庞与绝尘的身形似与他隔着一道银河。她的声音传过来,亦像隔了千里万里远,是极飘渺的。 “时候不早了,陛下宜去安歇。” 姬繇不觉上前一步,“阿姮,我——” 阿姮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提醒他,“您知道我的脾气。” 姬繇颓然,一拳打在楠柱上,“阿姮,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男人对你,都像我一样隐忍。你要记住,你这样拒人,究竟是行不通的。” -- ΧīAοSんUΟ.UK 神女生涯 姬瑕破城而入时,王慎之已仰药自尽。有军士要斫下他的人头,被姬瑕阻止,“交与他家人,好好安葬吧。” 王慎之在京的几个儿子,除却逃脱的,一律斩首。王家妇孺与旁支倒是获得宽恕,家产亦未充公。姬瑕甚至还挑出王慎之一个幼孙,继承王家长房世袭的郢(音“影”)国公爵位。 一朝得胜,姬瑕待政敌宽容,姿态摆得漂亮,赢得了不错的口碑。 兴庆宫中躲过一劫的姬繇背缚双手,口衔玉璧,牵羊来向他请罪,愿归还皇位。 在京各大世家也派出代表,向姬瑕投诚。 姬瑕当仁不让地受禪。 姬瑕始祖为新周太宗皇帝幼子姬肖,而姬繇则是太宗五弟肃王姬澄的后裔,其父姬黼在穆宗丁未年突厥之难后,由权臣王衍辅佐登极,教太宗子孙十分不忿。 年前,姬瑕剿灭雍王势力,太宗长子一系已无成气候的逐鹿者,姬瑕作为他幼子嫡派长孙,便成了离皇位最近的人。 姬瑕收下玉玺,命人送姬繇并其妃妾子女去肃王府,交嗣肃王看管。自己则卸下戎装,沐浴更衣,来至兴庆宫。 皇后与皇帝分居,独住兴庆宫,帝国之内尽人皆知。 惟恐干戈惊到她,姬瑕在破城伊始便遣了一支重兵来守护兴庆宫。 掌事小将名叫崔君羡,年方十六岁,是兵曹参军崔仲宝之子。姬瑕见他聪明机敏,有意栽培他。 崔君羡上前来,牵过姬瑕的马,“皇后不喜喧哗,殿下还是步行入宫吧。” 姬瑕答应着,边走边道:“皇帝的退位诏书明日下,你们可改口唤她郡主。” 阿姮未嫁前,曾受封广寒郡主。 兴庆宫中古木参天。繁茂的枝叶在青石板道上投下浓翠的清荫。空气鲜洁湿润,鸟鸣此起彼落。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声人语。 姬瑕不由得忆起四年前,他第一次来上京,在武宁王府中见阿姮的情景,也是春阴黯黯的傍晚,也是在花木寂寂的庭园里。 王衍执掌中枢,他的独生女自然也是天下群雄竞相求娶的对象。哪怕是姬繇,及冠后也只纳了两个妃妾,虚后位以待王家阿姮。 然而,王衍一见姬瑕便问:“殿下婚否?” 姬瑕早已迎娶青梅竹马,患难与共的表妹虞璞,王衍不会不知。他有此问,当是刺探姬瑕是否有停妻另娶的打算。 姬瑕弑父杀弟自立,本是险招,王位一时难以坐稳,全凭铁血手腕硬撑着,正是需要强援的时候。若另娶王姮,连虞璞也能理解的。何况虞璞出身寒贱,做王妃已引起东海世族诸多非议。 姬瑕在军政界沉浮多年,不复少年意气,对前辈武宁王只有仰慕,恭敬地答:“少时无知,所配非类,有意结婚高第,惜未遇淑媛。” 王衍见他心思这样活,不禁微笑,“老夫有一弱息,愚顽孤僻得很,不敢称淑媛。殿下不妨一见。若有缘凑成一双,自是千好万好,若不能成,也请殿下不要见怪。” 姬瑕随王衍穿过缦回廊腰,来至一处院落。 双红木门紧闭,院内嘉木葱茏。 王衍回顾姬瑕,“我这女儿好静。”抬手叩门。 小婢来应门,悄声秉道:“郡主在后园钓鱼。” 后园有一只陶制鱼缸,旁边摆了一张竹床。 一个极纤弱,极婀娜的少女趴在竹床上沉睡。乌发极长,挽了双环髻,仍有散发披在肩头,与金碧色披帛一道迤逦拖于地上。 姬瑕瞥见她的身影,心便摇曳起来,目光立时专注。 王衍示意他在月洞门边驻足,独自过去,唤醒女儿。 少女惺忪坐起来,仰头看父亲,一脸的爱娇。 王衍低声与她说了些什么,她朝姬瑕的方向望过来,目光微微一点,便移开,对王衍摇了摇头。王衍似又劝说了几句,她仍是摆首,态度很坚定,始终不发一言。 王衍回转,朝姬瑕一摊手,“这冤孽,我说不动她。” 姬瑕答应议亲,本是出于功利心,此刻见拒于王姮,倒有些失望。回去辗转一夜,次日再度登门求娶。 王衍似也颇欲招他为东床,与王妃一起劝了女儿小半个时辰,王姮终不肯。 姬瑕怏怏归东海,久久不能释怀。后来听说王姮入宫为后,愈加耿耿于心—— 陈寅恪考证元稹《会真记》时曾指出,唐代士大夫立身处世,最看重“婚与宦”,即能否娶到山东或关中世家女,能否做到高官。元稹若娶了莺莺,会被时人认为所婚非类,自甘堕落;对莺莺始乱终弃,是迷途知返;娶韦蕙丛则是伟大英明的决定。唐人不同情莺莺,所以元稹能把这段劣迹洋洋得意地写出来。 -- 紫坛雄顾 柔仪殿内传出断续的琴声。 姬瑕停步细聆。 抚琴者虽为纤纤弱质,五弦却常嘣发叱吒之音。 姬瑕不由得抚剑。他身量极魁梧,眉浓目深,卸去戎衣,周身仍透出冷肃杀气。 千秋远远望见,心中便一凛,从容行过礼,询问地看崔君羡。她与这少年相识不过一日,印象却极佳。 崔君羡引见,“秋娘,这是东海王殿下,来见皇——郡主。” 千秋闻听称号变化,不禁悲感,复又见礼,“适才嫔妃皇子公主被甲士带走,哭闹喧腾,郡主受了许多惊扰,心神未定。殿下进去后,勿要过于——” 姬瑕冷眼看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径自拾阶入殿。 阿姮原本站在琴案边,见他上前一步,便后退一步。双眸沉静,不染情绪。 千秋见主人受迫,上前干预,“殿下,郡主怕生,您——” 姬瑕一把推开她,“多处处,自然就熟悉了。” 千秋踉跄几步,还要护主。 阿姮泠泠开口,“秋娘,你出去吧。” 姬瑕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心弦像是给她素手撩拨了一下,倒停下了凌逼的步伐。 当殿中只剩两人时,他解下佩剑,放在琴旁,剑落案时听得到重量与威压,“郡主,你方才弹的什么曲子?” 阿姮答:“我读太白《拟恨赋》有感,谱的曲子,零落尚未成章。” 姬瑕诵“拔山力尽,盖世心违。闻楚歌之四合,知汉卒之重围”毕,问:“可是这一节?” 阿姮点头,并未因遇知音而动容。 姬瑕悍然问:“郡主,你可后悔了?” 阿姮扬眉以询。 这副不肯多吐一字的懒惰教姬瑕无奈,“舍我而嫁姬繇,你可后悔了?” 姬繇说的其实不对,阿姮对姬瑕有印象。她的求婚者虽众,姬瑕却是唯一被王衍带去见她,且再三推荐的人选。他炽烈的目光透出志在必得的占有欲,令她惧怕。 父亲也曾提醒她,像姬瑕这样的男人,自卑而敏感,一旦得志,易生报复之心。 阿姮忖度了下,当时嫁姬瑕,当时便要做他的人,躲他四年,便得了四年的清静,还是划得来的。 她照实答:“他于我是个好丈夫。” 姬瑕听了不舒服,“怎么个好法?” 阿姮望着他,缓缓道:“他从不逼迫我。” 姬瑕的笑容冷了,拔剑出鞘,露出一段寒铁,“那我可做不成好丈夫了。你不听话,我就会逼迫你。” 阿姮给那剑气一冲,似闻到了血腥,脸色登时雪白。那显然是杀人的剑,象征着他的铁血强权。蝼蚁尚且贪生,她又岂能不害怕。 “我不愿意。” “你不听话?” 阿姮一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但迫于情势,不得不与他费口舌,觉得很累,“教你妻子知道你这样,该有多难过?” 提到虞璞,姬瑕是有些抱歉,但他的欲焰更嚣张。几年来梦寐以求的佳人近在咫尺,他如何肯罢手。 他大步上前,捉住阿姮衣袖,往怀中带,“她最贤徳,从不在意我身旁有别个女子——”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地捏住他的腕子,迫他松释。 姬瑕悚然,旋身一看,崔君羡不知何时来至殿中,脸上满是愤慨与失望之色,一扫平日的恭敬,“殿下,您怎可行此卑鄙之事?” -- 玉兔金蟾 崔君羡初生牛犊,竟与他对峙,且将阿姮护住。 姬瑕冷顾他,目露杀意。 阿姮鉴貌辨色,有心要救下这冒失的少年,又觉力不从心,只得对姬瑕道:“国君而仇匹夫?” 姬瑕伫立良久,悻悻而去。 崔君羡亦举步往外走,“郡主自便。我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阿姮唤住他,“且慢。” 少年立定,挺秀似一竿青竹,温和地望着她,目光澄澈,稚气未脱。 “你刚刚得罪了东海王,不害怕么?” 少年睁大眼睛,尚未意识到危险,“有那么严重?他堂堂王子,纵使生了气,也未必会与我一个后生小子为难吧。” “但愿。”阿姮打量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崔君羡。” “几岁了?” “十六岁。” “你父亲是?” “博陵崔仲宝,东海国兵曹参军。” 阿姮垂睫静默片刻,道声“你稍等”,回寝阁拿了一件小物来,递与他,“阿羡,这个不值钱,你拿去玩吧。” 崔君羡接过来看,是青丝绳穿的一只小小的镶祖母绿金蟾蜍,仿佛有年头了,暗自诧异,她送我这小孩子的挂饰做甚,但人家究竟是一番好意,遂谢过,挂在颈子上。 回至宿处,他父亲却在等他,一脸的忧心忡忡,“阿羡,你今日出了什么差错,竟惹得殿下发怒。” 崔君羡问:“他要将我怎样?” 崔仲宝叹道:“已下了令,要你去南边王妃军中效力。” 姬瑕的虞王妃骁勇善战,富于谋略。姬瑕逐鹿天下,她是他最好的拍档。当姬瑕西征时,她却在清剿东南的山越。 崔君羡正是冲动好战的年纪,觉得这安排也差强人意,“反正这里战事已结束,我就去南边好了。” 但一想到阿姮,他又有些踟躇,“可我若走了,谁来看顾郡主呢?” 崔仲宝心中本就有鬼,听了这话,连声问他,“哪个郡主?广寒郡主么?你是因为她才忤逆殿下的?” 崔君羡遂将柔仪殿中发生的事告与父亲,末了愤愤道:“他还没做天子,行事就这样不端,不惟唐突了郡主,也对不起虞王妃呀。” 崔仲宝竖起眼睛喝斥他,“殿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也是你小子能妄议的!” 崔君羡不服气地撇嘴。 崔仲宝又惴惴地问:“她——我是说郡主,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崔君羡回想了下,“只问了我姓名年纪,还给了我这个。”将金蟾蜍摘下来,递与父亲。 崔仲宝一看,又是一惊,手都颤抖了,“这——她——都是天意吧。” 崔君羡见父亲受了雷殛一样,神色大变,连忙扶住他,问:“耶耶,你怎么了?” 崔仲宝将金蟾蜍挂回他颈上,再三叮嘱,“你要好好保管它,千万不可遗失。” 崔君羡更担心父亲,“耶耶,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崔仲宝望着他,往事如潮,一时涌上心头,“耶耶没事,耶耶只是担心你。唉,阿羡,我真是对不起你。” “耶耶!”崔君羡无语地翻翻白眼。 他这父亲是个慈父,几乎到了婆婆妈妈的地步。自从去年冬母亲离世,越发多愁善感起来,时常看着儿子,就无端滴下泪来。 崔君羡只当他怜自己年少丧母,暗笑他愦愦,跑到里间找了一丸治心悸的药,教他服下。 “去南边很好啊,反正虞王妃一向很喜欢我的,定有好差遣与我。” ---------- 作者按:后面可能有以崔君羡为男主的番外。 -- 琼枝烟萝 因虞王妃一时难以北来,姬瑕虽接管了政务,却不急于举行登极大典。这是他与她并肩打下的江山,自当携手登上紫金之巅。 姬瑕暂居兴庆宫长生殿,将废帝并妃妾子女都赶到肃王府,独独留下阿姮。 王家人知其雅意,派阿姮七伯父家堂兄王柬之出面,劝他立阿姮为皇后。 “虞氏兵家女,焉能主中宫?” 王家虽元气大伤,王柬之却还是一身世家贵冑的清傲,在新帝面前趾高气昂。 姬瑕听了大怒,恨不得也砍了他的头,教他提前去做他引以为豪的冢中枯骨。 “我的母亲亦出自虞氏,我身上亦流着虞家血。若阿璞不配为后,我岂不是也不配为帝了?” 王柬之捻着须,笑而不语,显见心以为然。 姬瑕越发恼火,咬牙问:“王公家中还有待字女么?” 王柬之一时摸不着头脑,“有是有的,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姬瑕冷笑,“世人皆称道王家女有懿范,宜备椒房之选。不如王公选两个聪慧有容止的送入宫来,一则为天家子嗣计,二则也可成全我两家敦睦之好,岂不美哉?” 王柬之挠头了,“这——” 姬瑕虎起脸,漫声道:“王公看不起虞氏,尚可理解,连我姬氏也不入你眼了么?” “臣惶恐!”王柬之用衣袖拭汗,心中暗骂武夫得志便猖狂,面上还是恭敬的,“陛下垂顾,是光耀门楣的幸事,臣喜不自胜,安敢推辞?” 好在他姬妾多,女儿产量也高,而且,女儿不就是做这个用的嘛?回去挑了两个婢生女,细细妆饰了,车载入宫。 姬瑕见两个女孩伶俐娇俏,觉得王柬之还不算糊弄事,随口封她们一个作美人,一个作才人,当晚临幸了两姊妹。 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怯怯脱去衣裙,露出雪白纤柔的胴体,并肩立在床前,在料峭春寒中簌簌发抖。 姬瑕的阳具早已勃起,笑问:“哪个是姊姊?” 鼻头有雀斑的便答:“妾年长。” “那你先来吧。” 女孩爬上床,在他腿间跪下来,含住他的性器,认真而笨拙地吮了一盏茶功夫,教他喷了满口满脸的白浆,不敢在他面前呕吐,踉跄奔出寝阁去。 姬瑕胸中积郁一扫而光,愉悦地大笑,拖过另一个女孩来,压在床榻上,又是啃吻,又是搓揉,待阳具硬起,便捅入女孩娇嫩的身体,大开大合地抽送起来。 女孩痛得浑身发僵,抑制不住地呻吟、颤抖,珠泪滚滚。 姬瑕眼前却浮现王柬之那张欠揍的面孔,一下狠似一下,好像打在他脸上。 次日,千秋探听得消息,报与阿姮知,“连个嫔未得封,显见是有意折辱王家。” 阿姮点头,“可惜了阿慧与阿美。” 千秋忧心道:“看样子,他更瞩意虞氏为后。” 阿姮笑,“自该如此。” 千秋却道:“那郡主怎么办?嫔妃也是妾。你堂堂武宁王的爱女,岂可与人为妾?” “不然又如何?” 千秋叹息,“我的郡主,但凡你有你孃孃半分的聪明,我也不至于为你愁白头了。” 正说话间,姬瑕降旨,遣散兴庆宫中的武宁王府旧仆婢,送了一批陌生的宫娥宦官来柔仪殿服侍阿姮。 ------------- 阿姮:我的车还远啊。 王阿慧:才替您试驾过。 阿姮:好开? 王阿慧:呕T_T 阿姮:? 王阿美:她晕车。 -- 令姿淑德 六 千秋自阿姮幼婴时起,就陪在她身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王衍见千秋忠厚可靠,问她愿否自梳不嫁,看顾阿姮一辈子。 千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司马王妃善妒,对女婢们防范尤苛。千秋怕引起她的不悦,把对王衍的暗恋藏得很深。做阿姮的近身侍婢,倒时常能与王衍接触,稍慰相思。 阿姮很多方面酷肖乃父,安静而自敛,无一般贵女的娇骄二气。待到后来,千秋对阿姮也萌发了慈爱呵护之心。及至王衍病逝,司马王妃殉夫,千秋怜阿姮孤苦,护主之心益胜。 听罢旨意,千秋心急如焚,劝阿姮向姬瑕服软,“他这样做,无非是要您低头。您就去求一求他,少吃些无谓的亏吧。” 阿姮笑,“就算他要砍我的头,我也不想求他。” “郡主,您着点急吧。” 阿姮只是摇头,拿了一卷《庄子》,躲到寝阁壁床里。 这壁床还是王衍见阿姮幼时爱钻柜子,给她设计的,嵌在墙内,似一个抽屉洞。入口拉上纱幕,便与世隔绝。 千秋领着其余婢仆,追到壁床外,隔着纱幕,连连叩首,再三哀恳,“您自幼一饮一啄,都是我们照顾。离了我们,您可怎么办?那些个蠢笨粗人哪里服侍得好您呢?” 阿姮不奈聒躁,终于开口,“我没了耶耶孃孃,都过得很好,哪至于离不开你们?” 千秋不计较她无情,一心为她筹算,“等您知道利害时,就晚了呀。宫里这几天一直在进新人,美人才人封了无数。您身边怎可不留几个自己人呢?” 阿姮道:“我不同她们争就是了。” 千秋还要争辩,长生殿都知万俟(音“莫齐”)虎子率人来索拿驱逐武宁王府旧仆。 众人当此际,还记得阿姮喜静,只默默垂泪,拜别阿姮后,出了寝阁好远,才放声哭出来。 千秋犹自恋恋,万俟虎子漫声催促,“你还等什么?教我们动手,场面就不好看了,恐惊扰了贵人。” 阿姮拨开纱幕,探出头来,笑向她道:“秋娘,你去吧。你多保重,将来未必没有再见时。” 这是从前秋娘返乡探亲前辞行时,阿姮常说的话。这少女似乎浑然不觉危机四伏,自己身处绝境。 其实,阿姮比秋娘想象的要敏感得多,只是真正理解她的人早已离世,教她无法对人言。 风晨月夕,她未尝不怀念父母。 父母对她的孤介,她的避世,她的不近人情,始终是理解和纵容的。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明白天意难问,人情老易,顺势趋时者亦未必能得偿所愿,还不如教她按自己的心意活。 姬瑕驱散她的旧仆,无非是要她孤立无援,不得不向他低头,但他着实看轻了王家阿姮。 阿姮虽为武宁王爱女,从来荆钗布裙,食不重味,自奉甚薄。唯喜洁,每晚必冷水沐浴。 这本是王家对男子的要求,但堂姑莹娘对阿姮说:“若因自己是女子,就降格以求,等于承认自己不如男子。” 是以阿姮从七岁起,就养成了冷水沐浴的习惯。 深夜,她亲自到井台上汲水。 月光如水,枝柯影画如水藻。清风袭过,忽现一道伟岸的身影。 “井台取水,举动容止不失常,不忤观,说的便是姮姮吧?” -- ΧīAοSんUΟ.UK 君王意气 这些天,阿姮虽未见到姬瑕,却无法回避他的消息。宫中每次进新美人,姬瑕每次临幸嫔妃,总会着人来知会阿姮,教她明白,她不过是他芸芸宫妃中的一个,帝王的耐心和雨露则有限。 阿姮仍抱着躲得一日是一日的打算。 然而,他还是来了。 阿姮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警惕地看他,似在估摸逃蹿的时机。 这份天真的抗拒姿态教姬瑕无法不笑,“老实点吧,你逃不掉的。” 阿姮一想也对,任他的大手接过水桶,拎至寝阁。 她停留在廊下,点起小风炉,进屋取了一饼粟粒芽茶,回来时居然有个小黄门主动在扇炉煮水。 这些宫娥宦官似被人特别叮嘱过,对阿姮颇怠慢。阿姮不开口使唤他们,他们乐得躲懒。 阿姮从小怕生畏人,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嫌这些人粗笨腌脏,更宁愿他们不沾手自己的事情。是以也不觉得委屈。 姬瑕见寝阁里没有床榻,不由得诧异,问新任柔仪殿都知李杲,“郡主平日睡哪里?” 李杲(音“搞”,我顺便也背背生字哈)拉开几道帏帐,露出壁床,又揭开纱幕,给他看那仅容一个人活动的抽屉洞。 姬瑕看着就觉得窒息。 阿姮久久不入,他出来找,见她竟在烹茶,不禁气噎,“你就是这样慢待你的君王丈夫?” 阿姮抬起一双宁静的眼眸,“贵客降临,煮茶以待,有何不妥?” “你入宫时日不短了,还不懂得接驾与侍寝么?” 阿姮当然明白,但还想和他讲讲道理,端色道:“陛下垂爱,妾是感激的。然我于男女情事一无所知,恐难当陛下意。您不如饮了这盏茶,去临幸别个嫔妃吧。” 姬瑕心想,我要的便是你无知,“无知更好,我来教你。那些你父亲不忍训戒你的,我一一教与你明白。”示意两个壮健的宫娥,“请郡主入寝阁。” 阿姮最怕别人触碰自己,在宫娥挟持下,只得举步随他入室。 内间地板上,已铺了厚厚的茵褥。 烛影摇红。 姬瑕一边解衣,一边道???:“四年前,你若嫁了我,本可以做皇后。现在,”他的辞色转温柔,“你乖乖听话,还是可以做贵妃的。” 阿姮见他宽衣,已有些慌,迨宫娥抬手解她的衣带,不禁抱臂退缩,“皇后贵妃我都不要做!我不愿意!” 几个宫娥硬是拉开她的手臂,为她脱衣。 姬瑕见她执意抗拒,顿生怒意,“再如此,至多封你一个美人。” 阿姮手脚被製住,不得动弹,只苍白着脸摇头,“美人我也不要做!我不要你!我不愿意!” -- ΧīAοSんUΟ.UK 月迷津渡 姬瑕赤裸着上身走过来,手臂鼓鼓,尽是虬结的肌肉,左肩至右肋,斜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几个宫娥被他薰得面红如海棠,勾着头,不敢看他纨袴裆部撑起的帐篷。 姬瑕握住阿姮的肩,忍怒喝斥:“姮姮,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任性逃避是不对的。这个道理,你父母难道没同你讲过?” ┋苯彣茬ΗàΙΤàиɡSんǔωǔ(海棠書屋)。てΟм獨鎵更新?請捯海棠書屋丶て0Μ閲渎全彣┊他手掌的热度与力度传来,阿姮浑身一震,倒是安静下来,垂首道:“我不愿意。” 姬瑕笑了,示意宫娥退下,“你这孩子,真是被娇惯坏了。今晚你愿意与否,都得受着。”说罢,抬手拔掉她的发钗。 初次见面时,他对她的头发印象很深,后来许多梦境都被她的迤逦青丝缠绕。 她的乌发极长,极浓泽,瀑布一样,直垂到脚踝,映得整个人玉雕般莹洁,像一条有足的美人鱼。 姬瑕抱起她,放在茵褥上,手按在她左胸,本为把玩她的芽乳,却意外感受到她剧激烈的心跳,野雀撞笼一样决绝,教他吃惊之余,添了几分担忧,“姮姮,别怕,我会小心的。” 阿姮紧闭双目,不看他,也不答话。当姬瑕俯身吻她时,嫌惡地把头扭开。 姬瑕意在教导她房中事的乐趣,偏她这样抗拒,偏她又是第一次,疼痛是难免的。除去两人仅余的衣物,好声好气地劝她,“姮姮,我舍不得你吃苦。然举凡女子,都要过这一关的。你权且忍耐,待领略了个中滋味,自有你消受不尽的快活。” 他的体格魁梧,器亦甚伟,龟头抵到她柔弱的花心,阿姮的身体顿时绷起来,蹬着腿儿,往外推他的胸膛,又开始沉默的抵抗。 姬瑕压住她的手,扶着粗硬的性器,强行往里塞,才入了小半截,她额头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唇间逸出细微的痛吟。 姬瑕心疼极了,吻她的眉心鬓角,喃喃说着慰藉的话,不尽其器,浅浅抽送起来,尽量地温柔。 阿姮的额发被汗水打湿,眼角溢出小小泪滴,悄悄混入汗水里,稍一偏头,教它滚落在茵褥上,不使他察觉,不示弱。 姬瑕的兴致渐浓,渐渐深入,发出畅意的喘息。 他每突破一寸,少女的身体便剧烈地颤抖,口唇都咬破了。起初还挣扎,到后来软绵绵的,陷入半昏厥。 将射时,他才一狠心,全根没入,将一股股精液洒在她的花蕊上。胸中涌起无限柔情,双臂收紧,保持着交合的姿态,将她抱在怀中,轻摇着安慰。 阿姮在昏迷中,亦不再抗拒他的亲吻,任他遍体抚摸。 移时,姬瑕命宫娥送来温水,亲自用巾帕蘸了,为她净身。她下体受巨创,出血很多,教他看了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冰清玉洁的广寒仙子,终究还是沾染了他的精华。 -- 中心摧伤 姬瑕中夜醒来,殿中灯火灭了泰半,阿姮不在身边,但遗丝丝缕缕的余香。坐起来略一思索,披衣来壁床处寻她。 月华霜雪色,照得人心里凉浸浸,空落落的,格外渴望依偎温存。 走过第一道帏账时,他忽地趟倒一把玫瑰椅,发出不小的动静。姬瑕趿着拖鞋,大脚趾也被撞得很痛。 是阿姮设的路障。 姬瑕又好气,又好笑,将椅子扶起,挪到一旁,信步来至纱幕前。 纱幕后,她亦已醒来,披发跪坐,姿态婀娜灵秀,似一尊瓷观音。 隐约的敌意令姬瑕停步。 “姮姮,你还痛吗?” 阿姮不答。 姬瑕待要上前,她蓦地一扬手,朝他抛过一件物事来。她的准星太差,姬瑕甚至懒得躲。 那物事砸在地砖上,却是一只薰帐的铜鸭。 姬瑕本来满腹柔情,被砸得有点懵,“姮姮,第一次是会痛。我不是有意——” 阿姮又操起一件物事,抛了过来。这次却是一只瓷枕,落地碎裂,瓷片崩得到处是。有一片溅到姬瑕的小腿上,划出细口子,血蜿蜒流下。 姬瑕颓然问:“姮姮,你很生气么?” 阿姮此时的样子,分明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想扑过来撕咬他,又嫌他污秽。 姬瑕不欲逼她过甚,转身回茵褥上过夜。 接下来的两日,阿姮不再进食水,仄仄躺在壁床里,似有自戗之意。 姬瑕想到她的母亲殉夫而死,很怕她也像母亲一样刚烈。将柔仪殿中执事者换回原来的武宁王府旧仆,又唤过千秋来,打探阿姮的日常起居习惯。 千秋态度颇不驯,说丧声歪气也不为过,“教我先看看她,再说吧。” 阿姮于半昏半寐间,听到千秋唤郡主,欠身看,“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声音极虚弱,千秋不禁鼻酸,双目盈泪,“郡主,我来陪您死。” 姬瑕听了,勃然变色,想要出声喝斥千秋,顾忌阿姮没有发作。 却听阿姮道:“我不想死,只是心里难过得很,过些时候就好了。” 千秋心中一宽,拭去眼泪,“总要进些食水。我去厨下给您煮一碗粟米汤。” 阿姮道:“先打水来,我要沐浴,身上腌脏得很。” 千秋固执己见,“先进食。一会儿我帮您收拾妥贴。”临去时,特别叮嘱她,“外面有素辉和霜娥她们守着,都是咱们的人。您只管安心歇着,我去去就来。” 出至外间,千秋对姬瑕道:“君子不为已甚。无论陛下对郡主存的什么心思,都暂且搁一搁吧。郡主虽不轻生,却也不畏死。” 姬瑕慨然动容。他见过太多奴颜婢膝的佣仆,像千秋这样清正自守的婢媪还是头次遇到。 千秋看出他的惊讶,冷傲地一笑,“我自幼入武宁王府为婢。武宁王在世时,最不喜辞卑骨软之人,严禁我们自称奴妾,娇惯出了我们这些目无尊长的佣仆。连我等贱仆尚不肯受辱,况郡主王女哉!陛下审之!” -- 忿速明集 六月,姬瑕的四女二子抵达上京。 四个女儿中,长女缨子、次女绫子和幼女绯子为虞王妃所出;第三女韶韶与长子阿珏是孪生,为徐孺人所出;次子阿燮(音“谢”)母为虞王妃堂妹,生子后获封孺人。 姬瑕朝会未散,几姊弟在长生殿里等他,有说有笑,为自己的新身份感到兴奋。 绫子道:“从今而后,我们就是公主了。” 缨子若有所思,“不知耶耶会赐我什么美号。” 阿燮打趣她,“秋螯公主?” “什么?” 大家都没听清。 阿燮用指头蘸了茶水,在矮几上写出“秋螯”二字。 缨子气急败坏,捏住他的耳朵,扯得老长。 阿燮连声唤“哎呦”。 韶韶笑道:“大姊姊饶了他吧,拉成长耳朵缩不回去,只能封驴王了。” 绯子最幼,才六岁,望着阿珏道:“珏哥要做太子了吗?” 她此言一出,缨子与绫子对望,眼中闪过嫌憎之色。韶韶和阿珏则有些不安。 绫子在绯子背上责备地一拍,“痴呆儿少说话!只有我们孃孃生的儿子才有资格封太子。” “没错!”缨子笃定道,“孃孃还很年轻,还可以生的。去年那一胎要是生下来,我们早多个弟弟。” 绫子叹气,“孃孃以后还是少打些仗吧。戎马悾惚最伤身。耶耶手下那许多将军,一定要孃孃持节出征么?” 缨子冷傲地扫一眼在座人,“你们懂什么!孃孃生来是女儿身,男儿心,弓马谋略不让须眉。世间至亲至近,唯有结发夫妻。像孃孃这样能帮耶耶定天下的英雌,为夫分忧是分所应当。” 孩童记性浅,绯子已忘了刚才二姊那一拍,又插嘴道:“听说耶耶身边又多了许多美人。他不会变心吧?” “绯子!” 缨子和绫子都瞪她。 绯子却不高兴了,“你们一路上都在说那个王家妖精,为什么不许我说?” 绫子想了下,对缨子道:“反正耶耶正忙着,我们不如把他那些美人召来,替孃孃训导她们一番。” “好极了!”韶韶也早就在好奇王家妖精,连忙附和,“大姊姊一早晚要封长公主的。母亲不在,你理应代掌宫务。听说新进的美人们都是上京世家女,骄傲得很呢。要降服她们,须使出手段来。母亲最心慈,恐娇纵了她们,还是大姊姊出面好。” 韶韶的生母徐孺人出身东海徐家,在当地也是清望世家,但和上京巨族相比,底气就不足了。 徐孺人虽有一子一女傍身,却一直被虞璞压制。如今姬瑕身边新添了若许多美人,她大有失宠的忧虑。 韶韶心思玲珑,要借莽撞的缨子之手,替生母镇吓一下情敌。 缨子给她一奉承,一点醒,越发觉得义不容辞,唤过万俟虎子来吩咐,“我孃孃被军务绊住,一时不能来京,无法与宫中新进美人们亲睦。恐美人们见怪,我代母亲做东,请她们到花萼楼饮茶一叙。” 万俟虎子去了移时,回来秉道:“裴美人、崔美人、郑才人、卢婉仪等都推托有病或有事,韦昭仪和谢淑仪已去了花萼楼。” 缨子冷笑,“果然骄傲。”命万俟虎子,“再去请,向她们言明,不来就是拂我的面子,我可不是个大度的人。” 万俟虎子又去请,这回多去了二三个。 缨子领着弟妹来到花萼楼,当着众美人的面,将一支金柄匕首楔进茶几面,震得碗盏直嗡嗡。 “众所周知,我外家虞氏世代隶军籍,守边镇,都是些武夫和悍妇。我身体里流着一半虞氏血,也是没有教养的,行事粗狂。今日请你们来,却是亲善好意。那些个不肯领我好意的,以后我对她们只有歹意了。” 美人们花容失色,面面相觑,心中埋怨父兄送自己入火坑。长公主这般难相与,那惯会横刀立马的准皇后更不知是怎样一尊凶神。 只听缨子又问:“还有哪个没来?” 万俟虎子答:“郑才人。她是真病了。” 绫子笑道:“病成什么样了?请她过来给我们看看。” 绯子给姊姊们提醒,“还有王家妖精呢。” “对呀,”韶韶帮腔,“食花妖姬的女儿哎,一定是极美的。请出来教大家见识一下嘛。” 万俟虎子取出手帕,拭了拭额汗,笑道:“广寒郡主那里,陛下派了心腹守门,我们进不去的。” 正说着,两名宫娥扶着郑才人进门来。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却还惦记着向长公主见礼。 缨子懒得拿眼看她,还是韶韶吩咐人拿席褥给她坐。 绯子叫道:“耶耶这是为何?明明孃孃最恨王家人,他却还护着那个妖精。” -------------- 作者案:不是故意不回评论,但作者一讨论剧情,就难免剧透,透得太多,故事就没趣了。 以前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每读完一本都恼火,因为有些关键线索作者只教侦探知道,却瞒着读者,这对读者不公平。 现在呢,我也只透露一半线索给你们,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作者。蛮心虚的。 -- 我疆我理 阿姮早起食过,在寝阁地板上铺了花毯,做她母亲发明的柔软体操。 千秋送茶进来,道:“今日天阴,凉风飒飒,郡主到外面透透气吧。” 阿姮盘腿点头,接过茶饮。 千秋便吩咐素辉等去库房取玩具,到花园里布置,自己从柜子里取拿出一套本色粗麻布衣,教阿姮换上。 花园里,几个宫娥也着麻衣,正用小鑱掘土,做田垄。 阿姮见方向不对,念道:“我疆我理,南东其亩。” 霜娥笑道:“那岂不要重挖?郡主将就些吧。” 阿姮点头可之,打开木箱,拿出部件,组装水车。 这水车却是她前夫废帝姬繇的作品。姬繇好木工,用轻质的泡桐木做了这架小水车,送与阿姮玩。 素辉在水沟里搭好架子,回头见水车渐渐成形,叹道:“休王殿下好久不给郡主送玩具了。” 姬繇被废后,受封为休王,在上京之郊一处行宫居住,形同拘禁。 千秋道:“他现在烦恼多了,哪还有心情做玩具!废皇帝是那么好当的。” 田亩做好了。 阿姮拿过种子,先种了一畦粟,教素辉开水车,引水灌溉。又到下一畦点菽。 姬瑕的儿女们便是在此时突破门禁,闯入园中。他们以为会看到一个粉光脂艳的妖娆妇人揽镜理妆,结果却是一个粗服乱头的美少女下田播种。一时伫立无语。 阿姮抬头看一眼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半晌,阿珏道:“现在点菽,不晚吗?” 阿姮看他一眼,仍是不语。 缨子道:“秋菽的话,也正当时。”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阿姮,不由得自惭形秽,诧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精致的女孩存在,那样细白的肌理,那样婉柔的眉目。 见阿姮又在种麦,她不禁好笑,“这时节种麦?真是个不知稼穑的人。” 阿姮好似没听到,接过桑条来插。 绯子叫道:“她怎么不理人?难道是个痴呆儿?” 韶韶笑道:“做过皇后的人,难免骄傲。” 绫子则冷笑,“再骄傲,现在不也做了我耶耶的小妇?连个美人也没混上,可见服侍得不好。万俟先生,你去叫她过来,告诉她我们是什么人。” 千秋等立刻聚拢到阿姮身旁,警惕而倨傲地望着这群趾高气昂的闯入者。 就在这时,苑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霹雳似的的马嘶,随即是暴烈的蹄声。一匹黑骏马泼风价奔来,到绫子身边才勒住,高高尥了个蹶???子。 饶是绫子等自幼和马打交道,不怕这畜生,也被吓了一大跳。 姬瑕跳下马来,握鞭来至缨子跟前,一脸密布的阴云,额头青筋暴凸,喝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谁教你们进来的?” 缨子自幼娇生惯养,从未见父亲如此震怒,却是为一个新纳的小妇,又是委屈,又是惊怒,“我来是为看看,是何等妖精迷惑了我的父亲,教他忘记了我的母亲!” 姬瑕扬鞭,抽了她一记,“住口,马上给我滚出去!” 缨子的身体一颤,肩头立刻见血,双目顿时涌出泪水,“耶耶,我孃孃还在阵上替你流血拼命,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孩儿?” 姬瑕冷笑,“她是该早些回来,教训一下你们这些忤逆的儿女了!”吩咐随后赶来的甲士,“把他们送到春华殿禁足,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那些个守门的,也都砍了。” 阿姮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不得不开口,“陛下,不值得为此杀人。” 姬瑕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瞬间转温柔,“好吧。” 闲杂人等退散,姬瑕恋恋不舍得去。他已经快两月不见阿姮了,她的创伤或已平复,也该明白他的用心与自身的处境了。 “姮姮,不请我进去,饮一杯茶么?” 阿姮点头,抬手请他入殿。与其为顽童所辱,不如忍耐他。 ---------- 作者:周二、周三有紧急工作,无更新。周四晚玉帛相见! -- 尘珠瑕璧 阿姮命千秋煮茶,自去更衣。千秋又将这差事派给小婢桂叶,自己则跟在姬瑕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腹诽他的粗野容止。 见他要进西暗间,千秋连忙拦阻,“那是郡主书房,连我们都不许入的。” 姬瑕看也不看,拂开她的手臂,走了进去。 千秋也只得跟入。 方丈大的小室里,最醒目的是一张青碧描金的围栏童床,床内摞满了书卷。书上睡着一只蓝灰的猫。 姬瑕抬手欲摸,那猫矆然睁开巨睛,朝他一呲牙,怒冲冲地走了。 千秋觉得很解气,出去唤霜娥给圆奴拿小鱼干。 姬瑕又踱至书案边。一卷书半摊开,却是春秋左氏传。案头磊磊是王氏父子的字帖与阿姮的习作。纸和墨都是上好的。阿姮尚简素,身上与起居处无任何金玉贵饰,惟所用文具不马虎。 粉壁上空空,只悬着小小一幅卷轴。上裱的却是两封朱栏家书。一封是司马王妃写给王衍的,报告女儿降生,纸上还用藤黄印了阿姮的小掌印。另一封则是王衍的复信,字里行间透出澹澹的欢喜。 姬瑕自落款日期回推,恰是那年王衍擒纵他时。 听到脚步声,他回转身,见阿姮端着茶案进来,放在琐窗下,搬了两个蒲团,示意他坐。 “这是南边来的野茶,味道有些淡。”她坐的远,用长柄杓替他舀茶,一边说道。 姬瑕尝过,觉得苦。放下茶盏,凝神看她。 她新换了一袭靛青道袍,仍梳着双环髻,垂着双眸,百无聊赖地用散发绕手指。 姬瑕问:“你父亲同你说起过我?” 阿姮颔首,夹了点心,放到他碟中。 “他要你嫁我?” 阿姮再颔首。 “你我今日,也算偿了他的心愿。” 阿姮抬眸看他,“耶耶没说你好,只说没有更好的。” 姬瑕没好气地笑了,“我的姮姮,你真是痴儿,便是你耶耶真说过,你也不该学给我听。我会生气的。”又拍拍膝头,“怎么坐得那样远?到我这里来。” 阿姮正色拒绝,“现在还是白天。” 姬瑕的眼色转幽深,“等到天黑,就不止于此了。” 阿姮便又垂首。 姬瑕道:“我今日不走了。”吩咐万俟虎子去勤政殿搬奏章文书,见阿姮要溜,忙叫住,“你就待在这里,给我侍候笔墨。” 阿姮却有些生气,“我从不拿笔墨奴役人,亦不受人笔墨奴役。” 姬瑕其实蛮喜欢她的小脾气,“那就做你爱做的事吧,只是不许离开。” 阿姮枯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拿过琴和纸笔,时而拨弦,时而记谱。 指间两三声,振动空气,暗香浮漾。 姬瑕闻到,只觉得怡然。 晚饭有一碟蜜汁火腿。阿姮看到,轻轻“呀”了声,好像很喜欢。 千秋将箸递与她,“诸事与愿违,总要吃得顺口。” 阿姮夹了一片给圆奴,并不让姬瑕。她进食很慢,边吃边看新作的曲谱。 姬瑕恼她不给火腿吃,又疑心她故意拖延时间。放下漱口杯,便逐人出去。 阿姮见诸仆婢若罔闻,不得不开口,“你们去吧。”故意不看千秋忧虑的眼眸,拿起一支烛,对姬瑕道:“陛下随我来。” 幽暗的回廊里,她的步态轻盈,教姬瑕想起野史中的赵飞燕,若花枝颤然。只这一想,他便觉得亵渎了阿姮。 阿姮引他来至柔仪殿正寝。她嫌这里屋宇大而无当,平素不在此起居。今日特为打扫出来,烛山都点起了,灯火辉煌,床上也换了枕席。只是空气里仍有房屋闲置久了特有的冷清与尘土味。 姬瑕更怀念那晚地铺上的缠绵,但阿姮背向他,已在宽衣。他立刻上前,从身后搂住她。 她的腰支细而柔曼,脆弱易折。 换作别个女子,姬瑕一早将其就势推趴到床边,裂开裙裤,入将进去。可这是阿姮呀。暴胀的性器固然痛,他想起那晚她流的血,受的苦楚,心只有更痛。 阿姮躲避着他雨点般砸落的急吻,轻声道:“陛下稍候,我换上睡袍。”连说几次,方挣脱他的拥抱,换上一领多褶的白绢长袍,又从里面褪出亵裤来。 姬瑕不禁微笑,她状似镇定,其实害羞得很呢。他意在重温占有她的美好,并不为泄欲,只插入小半截,浅浅地抽送。 他的阳物极伟岸,龟头尤硕。阿姮堪堪含住,花径如噎,胀痛不已,惟愿他快快了事。 姬瑕舍不得她痛,亦舍不得射,时而停下,手自袍领探入,把玩她玉芽似的乳,在她的纤颈上啃吻,灼烫的呼吸喷在她耳鬓边,“姮姮,我替你脱了袍子,可好?” 阿姮摆首,用手掩住领口,“陛下还要很久吗?” 姬瑕抱紧她,又律动起来,入得深些,再深些,奸了她小半个时辰,方才一沉身,龟头贯穿花径,直戳蕊心,将丰沛的精液淋漓射在她体内深处。 呀—— 阿姮痛得弓起身,却被他生生按回去。 姬瑕抵住她,继续射精。双手撕开她的衣领,打量她散发着珠晕的雪胸娈乳,贪婪不知轻重地抚摸揉捏。 阿姮偏着头,半张脸埋在纷乱如云的青丝里,将呻吟抑在喉间。 姬瑕用指头蘸了两人交合处溢出的浆液,涂抹在她粉红的乳尖。 珍珠无价玉无瑕。玉上有瑕,是为玷污。 身为雄性,还有比强行玷污一个圣洁 ┋苯彣茬ΗàΙΤàиɡSんǔωǔ(海棠書屋)。てΟм獨鎵更新?請捯海棠書屋丶て0Μ閲渎全彣┊少女更令他激动,满足的事么? 姬瑕退出她的身体,看着浊白的浆液,混着血丝,流出她备受摧残的花心,目光中满是得逞的畅意。 -- ΧīAοSんUΟ.UK 玉女顽心 过了许久,阿姮以为姬瑕睡熟了,从他臂膀下钻出来,结好睡袍的带子。她的眼神是飘忽的,不时瞥向姬瑕,起初是为窥察他是否醒了,后来也对他的身体发生了好奇。 她比一比他的手臂同自己的手臂。他的几乎有她的三倍粗,肌肉凸起,光洁似麦色的丝缎,那细微的伤痕则像丝缎的结节。 男人的身体是多么不同啊。 他的胸前有茂密的毛,让她想起深冬古原上,野火烧过后的焦黑草根,蜿蜒直至腹下,一线汇入同样蓬勃的阴毛。 瞟到毛丛中那根黑红的蟒根,阿姮的视线连忙跳开,片刻,又犹疑地荡回来,纳闷它看上去怎么软塌塌的,萎缩了,没有适才一柱擎天的赫赫威风了。┋苯彣茬ΗàΙΤàиɡSんǔωǔ(海棠書屋)。てΟм獨鎵更新?請捯海棠書屋丶て0Μ閲渎全彣┊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木钗,觉得钗头有些尖硬,用巾帕包好,才去戳他的阳具。戳一下,回头看一眼他。 姬瑕一动不动,鼾声的韵律也未变。 阿姮静待片刻,又探身戳了它一下。 阳具瞬时有了反应,平地起浮屠一般,倏地膨胀、跳弹起来,蘑菇似的龟头还神气地晃了晃。 阿姮惊得头朝后仰,慌忙掩住口,险些叫出声。 姬瑕倒是没忍住,扑哧笑起来,便笑个不停,笑得鸡鸡乱颤。 阿姮脸绯红,觉得他这样子实在不雅,用巾帕将他的阳具盖住。那???玩意儿蒙住头,依然很跳脱。 姬瑕笑得越发快活了,上气不接下气,“姮姮……你看它……看它……像不像一个……一个新妇?” 阿姮老实地摇摇头。她真心觉得不像,不会有这么猥琐的新妇。 姬瑕翻身压住她,撩起她的袍子,用那硬得不能再硬的硕物顶住她的花心,“姮姮,新妇要入洞房了。”借着前次所遗精液的润泽,长趋直入,激烈地撞击起来,次次直捣蕊心。 阿姮受不住他的狂骤,用力推打他的胸膛,却被他捧住小脸,深深地接了一个吻,阳刚气息浓郁的舌鲁莽纠缠着她柔弱的丁香,叫她应接不暇,无处躲逃。 这一次,他拥着她,翻来覆去,不知疲倦的抽插。阿姮起先还克制,到后来昏不知事,发出声声娇吟。 次日黎明,天蒙蒙亮,阿姮醒来,悄悄下床。足一着地,腿心便痛,冰凉的液体顺腿往下淌。披上斗篷,忍痛走回寝阁。 千秋在廊下翘首企盼,见她行走艰难,便要上来扶。 阿姮只觉身上污秽,尴尬得很,朝她摆手一笑,“离我远一些。” 千秋真想把她搂到怀中,好好怜爱一番,然而阿姮自幼婴时起,便不喜亲昵。只好退至一旁,轻声道:“我打好了水,放在东暗间。” 阿姮点头,“秋娘,你一宿未眠,快去歇息吧。” 千秋答应着,仍跟她到东暗间外,待她浴过,帮她拎污水出去倾倒。将阿姮日常做操的花毯铺在帷账外,守着她假寐。 -- ΧīAοSんUΟ.UK 桃李委绝 孟秋,与山越作战的虞王妃将军务交与副总管,只携数骑,快马赶回上京。登极大典定于当年冬至日举行。 姬瑕早年丧母,又为父亲所不喜,一度失去王储之位,茕茕孑立,若无舅家的抚恤支持,恐难以成人。虞璞与他青梅竹马,背着父祖,将家传的武艺兵法一一授与他,对他可谓情深意重。 后来,姬瑕得王衍所赠五城,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是虞璞与他并肩经营,南征西讨,侵城夺县,说服父兄亲朋背离故东海王鲲,奉姬瑕为主。 东海王鲲见长子羽翼渐丰,生出忌惮之心,借庆寿的机会,召姬瑕回郯城,欲图不轨,是虞璞在筵间突起,用银箸杀死当时的王太子姬瑜,挟持姬鲲为质,协助姬瑕逃回海虞。 夺下东海全境,攻占郯城后,是虞璞将他的异母弟斩草除根,替他背上残忍嗜杀的恶名。 结缡十七载,虞璞的新妇生涯基本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第一个女儿就生在占领青州后。帐下将军纷纷摘下冠缨相赠,贺她弄瓦之喜。长女因此得名缨子。 虞璞于姬瑕,是最忠诚的妻,最亲密的战友,最得力的臂助。皇后之位,从无第二人选。 自幼,虞璞就不屑作内宅女子。她的榜样是自己的母亲,一个能屈指弹绣花针钉死蚊子的赳赳女杰。父亲每有大事,必先与母亲谋诸床头。父亲的军功,一半是母亲挣来的。是以父亲四十无子,亦不敢置妾,最终过继从子为嗣。 虞璞觉得母亲待父亲,未免过苛。当姬瑕欲联络东海世家时,她主动为他择徐家女为孺人。见他子息单薄,又安排堂妹与他为媵。 她从不担心别个女子取代自己在姬瑕心中的地位。 哪个女子当他微贱之时,就识英雄于穷途?哪个女子当他陷入敌阵无法脱身时,单枪匹马冲去为他解围?哪个女子能将百万兵马,为他开疆拓土? 她的才华,她的胆识,是独一无二的。她对他的爱,是最纯挚,不掺任何功利杂质的。 即使是现在,听女儿忿怨一通之后,她也不相信丈夫真会变心。 姬瑕作为一个纯粹的政治之子,热衷的只有权力,心中只有算计,欠缺的惟有真情,岂会如那些祸国丧邦的多情君主,为美色所迷? 太不像她了解的他了。 小黄门报皇帝到。 虞璞示意女儿噤声,来至外间迎候丈夫。 姬瑕快步进来,虎虎有生气,一见虞璞,便露出热切的微笑,“阿璞。” 虞璞最爱他笑时眼角的鱼尾纹,满蕴中年男子的沧桑魅力。她半是玩笑地屈膝见礼,“陛下。” 姬瑕一把扶起她,“你我夫妻之间,永远不必如此。”拉着手打量她,感慨:“阿璞,你瘦了,憔悴多了。” 他未忍说出口的却是:也老了。 “陛下倒是蛮精神的。” 在虞璞看来,老是最正常的变化。沙场十几载,满面征尘,岂能不老?能与姬瑕执手携老,也是一件美满幸福的事。 然而,姬瑕近来新纳的嫔御尽为妙龄少女,镇日与她们厮混,虞璞的中年憔悴在他看来就有些触目惊心。 虞璞接下来的问话更教他心虚,“听说陛下取了王衍之女为妃妾?” -- 妒深情疏 姬瑕颔首,从容道:“不止她,还有王柬之的两个女儿。王氏为上京巨族,根深叶茂,杀之不尽,总要联络安抚。崔家、郑家、卢家的女儿我也纳了几个。教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女向阿璞执妾礼,不有趣么?” 虞璞察出他言词中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不动声色,闲闲将话题带回来,“阿瑕知道,我一生最恨王衍。” 姬瑕搂住她的肩,引着她往庭园里走,“你不是报复过他了么?手段不可谓不酷烈。我以为你已出了气。” 虞璞咬着唇,眸中泛起湿意,“阿瑕是男人,不懂得这种事对女子的伤害。我每每想起,气便直往上涌,几乎要呕血。” 姬瑕附在她耳边,笑道:“我一入城,便奸了他的女儿,也算替你报仇了。” 虞璞转头看他,语气有些不悦,“阿瑕奸她,是为我报仇,还是为自己逞欲?你或许忘了,我却还记得,四年前你入京时,王衍欲教你停妻另娶他的女儿——” 姬瑕尴尬地打断她,“那时我们处境正艰难,王衍有此意,我岂能拒绝?” “不错,”虞璞点头,“当时我亦能理解。便是教我将正室之位让与她,也不为不可。但是阿瑕,如今王衍已逝,你已为天下主,还有什么情势迫你非取他的女儿不可呢?” 姬瑕沉默片刻,道:“那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我拿来消遣消遣。阿璞非揪住她不放,难道是妒忌了?” 虞璞因母亲有妒名,最怕人说她妒忌,此时经姬瑕提点,不禁变色,“听说阿瑕近来夜夜耽在柔仪殿,可消遣够了?” 姬瑕看她,“够了怎样?” “送归王家,发配庵堂,乃至赏赐与功臣为婢妾,无不可。” “那要是没够呢?” 虞璞不禁怒起,“阿瑕这样舍不得她?” 姬瑕讥诮地望着她,道:“阿璞,你这样子很像你母亲,然我便不做天子,亦不是你父亲那样惟惟诺诺的丈夫。你想想这些年来,我几时因女子与你起过争执?我是那等好色之人吗?你又何必逼人太甚,伤了夫妻情分?”言罢,拂袖而去。 虞璞倒真给他说住了,站在原地思量半晌,自觉得是有些过分了。男人在女色上犯些小糊涂,在所难免。非要在这等细故上与他拉扯,反而显得自己不够自信了。 姬瑕虽有两子,均非她所出。她为创业出力良多,若教别人儿子承继基业,岂不成了笑话? 当务之急是生子。 晚间浴后,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长生殿找他,姬瑕却主动来了。从婢子手中接过发梳,亲自替她蓖发。 “缨子那孩子——我那日下手有些重。” 虞璞叹息,“她也是该打。本就教人看不起,竟还当着那起子世家女的面,舞弄起匕首来。这粗野骄蛮的名声传出去,不好择婿。” 姬瑕一早在考虑女儿们的婚事,说出自己的打算,“与其嫁到世家去受人白眼,还不如从功臣子中寻一个有出息的。” 虞璞首肯,“我也这样想。崔家小子就不错。” “崔君羡?”姬瑕提起他,还是有些来气。 虞璞回头看他,“他得罪你了?怪道前些时忽巴拉派他到我军中去。这是我一早相中的女婿,你可要对他珍重些。” 姬瑕答应着,“好。”拿过巾帕来,替她绞干湿发。 -- 日冷金殿 那之后,一直到登极,虞璞日子过得倒是一天比一天安心。 姬瑕夜夜宿在春华殿,三餐与她、缨子等一起用,进食时议论政务,教育女儿,既有政治伴侣的默契,又有结发夫妻的亲密。 她的心事,姬瑕不问也知。 每晚必交欢,爱得她欲仙欲死。柔仪殿里不受欢迎的招式和手段,到了春华殿,倒是颇受重用。 教姬瑕自己选,也情愿太子出自中宫。是以阿珏虽已十岁,他却无立储的打算,宁愿等候虞璞肚子的消息。 顽皮起来,冬至日早上,也缠着她云雨。末了在她耳边问:“两次注精,可得双生子否?” 虞璞欲潮渐退,心中百感交集,默祷:愿上天垂怜,偿我夙愿。 登极当日,两子封王,四女封公主。 嫔御们的封号亦有恩迁,却是要皇后定准的。 虞璞过目名单时,绫子探头看,惊叫,“那个王家妖精——居然要封贵妃哎。” 缨子确认了,亦十分气恼,“孃孃,你看,你看!先前我们提醒你,你还不信。耶耶要不是给她迷住了,怎会封她做贵妃?” 虞璞比女儿们想得更深。 姬瑕这样做,分明是在对她用心计,且赌的是她忍气吞声。之前已经为王姮吵过一架。如果她对王姮封贵妃提出异议,难免又要起争执,惹他不快,显得自己屡生事端。这是天家,夫妻情分经不起太多挫磨。 可贵妃为副后,离皇后仅一步之遥,阿珏、阿燮的母亲才不过封昭仪、昭容,姬瑕若非极爱王姮,如何教她越过她们,几乎与自己分庭抗礼? 虞璞站起来,又坐下,强按住要去勤政殿质问姬瑕的冲动,心却似在沸油里煎熬一般。 “女儿,”她的母亲虞夫人拉住她的手,教她坐下来,“你不能再纵容阿瑕了。” 这只闻名遐迩的胭脂虎举止并不粗俇,却是一个气度极沉稳的老妇人,愈临事,愈从容。 虞璞望着母亲,怒气消散后,只剩冰凉的伤感,“孃孃,我该怎么办?” 虞夫人心平气和道:“还能怎么办?把她解决掉呀。” “解决?” 虞夫人点头。 “那样做,阿瑕会恨我的。” “恨,也不过是一时,泯灭不了你们二十几年的感情。杨坚也没把独孤伽罗怎么样。” “可是,”虞璞双手掩面,颓然道:“我不想做独孤伽罗呀。” 虞夫人笑道:“我懂。你不愿以威势压人,只想以一腔女儿柔情,去竞争男人虚无缥缈的真心。可是,你现在败相已露。再不强硬,会一败涂地的。” 两个女儿听罢外祖母的剖析,竟也似开了窍,同她一起劝虞璞。 缨子道:“孃孃,你见过那王家女就明白了。她长得——是极美的,还那么年轻——耶耶看她的眼神——孃孃,你争不过她的。” 绫子道:“耶耶今日事繁,不到晚上离不得前朝,正是我们行事的大好时机。只须突入柔仪殿,快刀斩乱麻——” 虞璞抬起头,望着这三个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骨肉至亲,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 ---------- 日冷金殿,霜凄锦衣。千古吊阿娇的绝唱,几乎都出自太白之手。太白的赋,无虚比浮词,私以为,比汉赋还要好。如果当初阿娇买的是太白赋,也许能唤回汉武的心吧。 -- 山泽龙蛇 守柔仪殿的宦官李杲,乃姬瑕自幼的近身侍者,与他患难与共,是他最倚重的心腹之一。 虞璞在殿门处遇到他,仗剑上前,冷问:“李先生因何获咎,竟被发落这里来?” 李杲一向不苟言笑,恭谨地答:“若非陛下信重,到不了这里。” 虞璞暗笑自己,不想做独孤伽罗,却已被姬瑕当作独孤氏来提防。 “我未曾得罪过先生吧?” 李杲语带歉意,“陛下吩咐过,守不住殿门,提头去见他。臣亦无奈。” 虞璞倏地抽剑,寒光一闪,斩下他的头颅,鲜血喷了自己半身,迈过他轰然倒地的尸身,对那班甲士道:“我这半生,走的都是血路,不怕杀人。你们若珍惜项上物,还望不要为难我一个伤心的妇人。” 甲士们黯然退下。 虞璞昂然入庭园,剑尖犹在滴血。 缨子姊妹给那喷薄的血色一吓,走路不知迈哪条腿,跌撞到一起,互相扶持,互相磕绊着,跟在母亲后面,结结巴巴地指路,“王家女在那边殿里。” 虞璞带着一身血腥气,排闼而入。 千秋等见状,不顾阿姮嫌弃,纷纷奔去抱住她,用自己的肉身作她的护盾。 阿姮给她们团团抱住,竟被逗笑了,“这是要蠢死了,不,要被你们熏死了。” 千秋等六神无主,七嘴八舌地安慰她,“您别怕,我们陪着您呢。” 大家一起发抖。 桂叶先吓晕过去,扑通倒在几人脚边。 缨子催促母亲,“孃孃,您还在等什么?” 虞璞端详阿姮,惘然道:“我十八岁时,也没有这样雪白的肌肤,娇软的声音。” 阿姮也在看她的血衣,“我从未见过这许多血。” 虞璞自己也觉得污秽,“我在沙场上,比此刻更狰狞。可惜你明眸皓齿,转眼要变血污游魂了。” 阿姮长睫一眨,闲闲抛出惊雷之句,“可惜我父亲一子一女,最终都折在你手里。” 虞璞一惊,“你说什么?” “十五年前,使人盗走我幼弟王蟾的,可是你?” 虞璞不答。 “你把他怎样了?” 虞璞静默。 “那时我还未惹上尊夫,作孽的大概是我父亲了。他哪里得罪了你?” 虞璞颤抖着唇,开口:“他手下行军总管马敬儿毁我清白之身。” “马敬儿结果如何?” “被我亲手射杀,烹了头颅,大卸四块。” “呵!”阿姮点头,“还是你厉害,手刃仇雠。”又问,“既元仇已报,为何还要迁怒我幼弟?” “我心中气难平。” “今日我死,能否消你心中气?” 虞璞语噎。 阿姮语气转讥诮,“谁惹得起你们这些人?雷霆一怒,非得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能消解。我亦遭人奸污,却无杀人的血性,可见引颈受戮是我的本分。” “奸污?”虞璞听了又妒又气,“阿瑕色迷心窍抬举你,你倒骄狂起来了。” 阿姮漫吟道:“谁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音“渊”)雏竟未休。” 虞夫人忽地上前,要夺女儿手中剑。 虞璞执意不肯交出,哀求:“孃孃,让我再想想。” ------- 阿姮:你砍呀,你砍呀,以为我不会骂街? ------- 这段写得不好,最近工作忙,脑力跟不上。 阿姮意在指责姬瑕夫妇报复心重,得志便猖狂,将私仇看的比天大。 关于虞璞这一段前情,貌似《末代妖姬》里写得有些隐晦。 -- 匪莪伊蒿 危机过后,一殿人检讨得失,都有些赧然,怪自己临事时不够沉着,堕了武宁王府的气度。 桂叶尤其懊恼。 阿姮笑慰之,“下回勉之。” 千秋指挥诸婢擦地,“您还有心情开玩笑。没看到么,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不是您不想争,便可以不争的。” 霜娥在木盆里淘抹布,也给阿姮出主意,“一会儿那个人来了,您多吹吹枕边风吧。此刻能护着您的,也只有他了。” 阿姮无奈扶额,“我今日说话多,累得嘴巴痛,旬日都不想再开口了。倒是你们,经此一吓,不考虑一下前途么?” 素辉一直沉默,此时道:“我们跟着您,不过是对脾气而已,可不是天生婢骨,喜欢当奴材。田横尚有五百士,怎能教您做孤家寡人?” 阿姮浴过,边晾发,边在窗下写字,梳理心情。 姬瑕散朝得讯,先去春华殿,入夜后方来柔仪殿,一进门便道:“好姮姮,教你受惊了!” 阿姮不理他,换一张纸,用行楷录毛诗蓼莪篇。 他有些惭愧,“你又在思念父母。” 阿姮抿着粉唇,不答话,将“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句又抄了一遍。 姬瑕揽住她的细肩,半是责怪,半是宽慰道:“这是什么话!有我看顾你,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 阿姮又抄“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罢,掷笔看他。 姬瑕收紧手臂,将她按到怀中,“是我对不住你,教你受这许多委屈。” 阿姮问:“只此一件么?” 姬瑕想了想,道:“是阿璞使人盗你幼弟。我是后来才知,此事委实与我无关。” “吾弟可还在人世?” “时值隆冬,婴儿被丢在雪江上,一夜便冻杀。” 阿姮暗想,是了,他们不知王家家教严,男孩出生第一年,哪怕是风雪冬日,晚间也总放在户外过夜,锻炼他们坚韧的品性。阿蟾在雪江上冻了一夜,却未死去,定然吓到那姓崔的了。崔仲宝惧遭天谴,将婴儿冒充己子,抱回家养育。 她并无与崔君羡相认的打算。小崔看上去过得不错,也许让他继续做崔仲宝的儿子比做王衍的儿子更快活。 姬瑕见她久久不语,以为她心中有怨恨,斟酌着辞句,在她耳畔低声道:“阿璞有了年纪,又接连滑胎,恐难再育。你若能为我诞下男孩,我必立他为储,算是补偿你王家。” 阿姮只是一笑,情绪未明,柔顺地被他抱到软榻上,不做无谓的挣扎。 ----------------- 作者案:阿姮录蓼莪,半是责人,半是责己,兼有自伤的情绪。 ----------------- 新周系列,目前计划到第五篇了,如果后续有新梗,当然会写下去。第五篇仍是个伤心的故事。貌似大家被我搞得很郁闷了,这一篇结束后,也可以穿插一个搞笑的精怪故事,调节一下气氛。 -- ΧīAοSんUΟ.UK 冷露无声 阿姮是没有风情的女子,就像黑白的画,无韵的诗,不开花的植物,缺少关键的定义元素,然而,恰恰是这缺失构成了她的孤傲与绝俗。 姬瑕一件件扯落她的衣物,多少有些遗憾、不甘,为她千年寒冰一般冷固 ┋苯彣茬ΗàΙΤàиɡSんǔωǔ(海棠書屋)。てΟм獨鎵更新?請捯海棠書屋丶て0Μ閲渎全彣┊的心防,为自己无数次撞击中白白消耗的热忱。 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王家阿姮比虞家阿璞,比宫中百千的粉黛,好在哪里? 是她乌黑浓泽的六尺长发,还是她玉芽般娇娈的双乳?是她拒绝亲吻的樱粉芳唇,还是她不得不接纳他的檀色花心? 姬瑕扶着硬热的性器,缓缓塞入她。 它的尺寸是他隐秘的骄傲。有多少人前的贞淑女子,当它昂扬时,期待地弓起腰,在它入侵后,露出或迷醉,或满足的表情。 阿姮吞下整整一根,眉尖因剧烈的胀痛而微顰,双手下意识地推他的胸膛。 姬瑕捉住她的手,按在两侧,感受她玉凉而涩的花径,呼吸着她独有的草木香气,感慨:“姮姮,这些天我真是想你极了。” 阿姮觉得不适,偏偏头,欲抽出手,他却不许。 她不得不开口,“你压了我的头发。” 姬瑕略抬起身,将她的长发捞出,都放在枕畔。水藻一样铺开,衬得她小脸白净,似一片梨花瓣。 阿姮阖上双目,好像示意他可以继续了。 她闭眸的一瞬,姬瑕只觉殿内光线都暗了些。阳具在她体内跳了跳,她的睫毛紧张地随之而颤。他浅浅抽送了两下,忽然觉得无趣,待要退出,又舍不得。 阿姮觉察到殿内莫名的空气,悄悄睁眼看他。 姬瑕爱抚她的脸颊,“姮姮,你不喜欢?” 阿姮不答话。 “你不喜欢,我们今日就不做了?” 阿姮便推他。 姬瑕无奈地在她腮上重重一吻,退出她的身体。 那昂扬之物满蓄着欲望,不得纾解,便不肯教他好过,更肿胀了几分,似要爆裂一样。 阿姮坐起来,自顾自着衣。 姬瑕忍着欲望熬煎,目光落在她的纤纤玉指上,很想教她用手;然阿姮瞟过他阳具时,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嫌惡。不得已,只得劳动御爪,自己撸起来。 阿姮没见过此等景象,出于好奇,结好衣带后,便盘腿而坐,旁观天子自渎。 待到他高潮,射出一股股精,她惊得“呀”一声,纯真的视线随着精液的飘落划了一个弧度。 姬瑕满腹牢骚为之一空,搂过她,狠狠亲吻一番,笑着说:“姮姮,你要折磨死我了。” 让她坐在怀中,摩挲她的眉目,揉捏她的纤躯,想起她转述王衍的话,“耶耶没说你好,只是没有更好的”,忽然原谅王衍了。 自己若生出阿姮这样的女儿来,会是一样地英雄气短,拿不起,放不下。 深夜,阿姮回至寝阁浴身,忽觉胸闷,扶住桶沿呕吐。千秋听到动静,奔入查看,面上疑云顿起。 阿姮呕毕,接过水来漱口,目光与她相遇,透露出同样的猜疑。 “您有什么打算?”千秋问。 阿姮低头看自己平坦的小腹,仍觉得微微恶心。 生他的孩子?给他生孩子? 她从来对情爱婚育殊少兴趣,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抗拒做母亲。 -- 雨落水覆 次日晨起,姬瑕并未离开柔仪殿,着人搬来文书,在阿姮的小书房里办公,接见宰执大臣。 阿姮食了一点豆羹,又吐了出去,觉得倦怠得很,在壁床里昏昏睡。千秋拿来化食的药丸,她执意不吃,难得地发了脾气。 午后,姬瑕闲下来,来寝阁寻她。见她不肯出来,亦不恼,坐在纱幕外,翻开一册搜神记,拣有趣的故事讲给她听。 姬瑕一早发现,阿姮的藏书多经史,老气横秋,特意教人寻了些志怪类书,吸引小女孩的注意。 他讲老妇人洗盆浴,忽然变作大鼋,鼋头上犹插着她的玉簪。儿女们无法,在堂屋挖了池塘,奉养母亲,不几日便逸去无踪。 阿姮听了,果然有兴趣,坐起来,说:“那老妇人别是被儿女们谋害了吧?” “何以见得?” “人年老了,无用了,儿女们嫌她多余,悄悄杀掉,恐人发现治罪,寻了一只大鼋,插上她的发簪冒充她。” 姬瑕想了想,“有些道理。”同时诧异,阿姮看着天真,竟也擅长阴谋论。 阿姮又道:“我耶耶也讲过一个故事,说东海与天河相通,每年八月,会有竹筏自天河漂来,有人跳到筏上,随之漂到天上,见到了牵牛织女。” 姬瑕笑道:“此故事出自张华的博物志。我这里有一本,姮姮要看么?” 阿姮却问他,“你从东海来,可到过海边?” 姬瑕道:“到过,可是未遇到过竹筏。姮姮要看海,等东南的战事歇了,我带你去。” 千秋见阿姮有了精神,端来一盘山楂做的小食,与她垫腹。 阿姮略食过,不多时又呕起来。 姬瑕替她抿发、拍背,喂她水漱口。 阿姮推开他,手软绵无力,伏在千秋膝上休息,再抬起头时,眼圈微红,睫毛湿漉漉的。 此后几日,她极少进食,时常呕吐、不耐烦。 姬瑕心中有了影子,见她不提起,亦不敢问。惟事事顺着她的心意来,不再强她侍寝。 帝后失和的消息经由虞家人扩散,渐渐传开。 舆论普遍同情功勋卓著的皇后,不满见异思迁的皇帝。有大臣委婉劝姬瑕糟糠之妻不可弃。缨子姊妹亦隔三差五来父亲跟前哭闹。 姬瑕不为所动。 一日,虞夫人前来质问:“陛下这是要废后么?” 姬瑕正色道:“舅父舅母待我恩重如山,辜负是为不义;阿璞同我乃贫贱夫妻,更不忍弃之。” “如此,为何要冷落她?” “舅母,”姬瑕的语气是温和的,面色却是冷峻的,“您来问责我,可咨询过阿璞的意思?世间最吃力不讨好的事,莫过于替人出头,干预人家务,离间人夫妻。阿璞若有心求和,一个骄横而手长的岳母只会增加我对她的恶感。” 虞夫人怔立片刻,颔首道:“的确,这全要看她自己的出息。” 虞夫人去后,姬瑕携两只锦盒,来至春华殿。 虞璞给他冷落月余,益发憔悴,鬓角惊现银丝,态度仍是倔强的,“阿瑕,你对我也真狠心。” 姬瑕停在门边,一副待去不去的姿态,“你若能冷静下来,我们便说说话;你若再耍脾气,我过些时候再来。” 虞璞自嘲地一笑,“耍脾气?我在你眼中,快成疯子了吧?” 姬瑕打开锦盒,教她看。 是白玉制的两枚印玺。一枚略大些,上刻着“广运之记”;小的一枚上则刻着“厚载之记”。 姬瑕将“厚载之记”推到她手边,“你收下。” 虞璞询问地看他。 姬瑕道:“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我的皇后;只要你生下男孩,他一定是太子。” 虞璞顿觉喉头哽住,眼眶一阵阵发热,“阿瑕,你看我是在意皇后之位的人么?我只问你的心。” “我的心?”姬瑕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我变心了。” ----------- 作者案:广运之记和厚载之记是明祖朱元璋为自己和马皇后设计的两枚印玺。同时还有给太子朱标的大本堂记。从记载上看,这三枚玺材质美,文字清新,有很强烈的三位一体之感。 在以中古为背景的故事里借用,略有些突兀。 -- 霜凄锦衣 虽已有心理准备,虞璞仍像被他当头敲了一棒,有些懵懵的,半是检讨,半是逃避地说:“也许那天,我是有些跋扈了。” 姬瑕非不内疚,但长痛不如短痛,拍拍她的手背,继续坦白,“不是那天,是更早,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她,我就变心了。” “一见钟情?” 姬瑕点头,“算是吧。” 虞璞心中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讲起,断断续续地,艰难道来,“阿瑕,我们小时候,我们这些年,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不算了吗?” “我知,我都记得。”姬瑕略有些不耐烦地摆手,“所以我说,你永远是我的皇后,你生的儿子一定是太子。凡你应得的,一样不会少。我尽力补偿你。唐中宗曾许诺韦后,‘惟卿所欲,不相禁制’。我也一样许你。” “呵,随心所欲!”虞璞笑了下,“可以蓄面首么?” 姬瑕竟很认真地考虑了片刻,“只要你开心,不要太招摇就好。” 虞璞深吸一口气,“阿瑕,你明知我做不出那种事来。” 姬瑕反劝她,“那种事有什么不好?” 虞璞冷笑,问:“倘若王姮与别个男子有了情爱纠缠,陛下也是这样器量宽宏,乐见其成么?” 姬瑕勃然变色。 虞璞悲凉道:“阿瑕许我自轻自贱,不过是因为我不再是你心上人。阿瑕,你怎能这样伤我?你对我的伤害,是后位、玉玺,一切富贵荣华都无法弥补的。” “那你要我怎样?”姬瑕扬眉问。 “我与王姮不共戴天。你若不放心她,及早杀了我吧。” 姬瑕瞠视她半晌,无奈地笑了,“阿璞,你真是孩子气。不要低估一个变心男人的狠绝。居功自傲,长门阿娇便是你的前车。” 虞璞想起王姮提及姬瑕时嫌惡的神气,越发不甘,“你为了她抛弃发妻,她又何曾高看你一眼?” 姬瑕把手一摊,“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她鄙视我,抗拒我,巴不得永不见我,最终却仍不得不在我身下承欢,为我诞育子女。占有她就是我的快乐。阿璞,你说你爱我,为何不能满足我这小小的快乐?你我一路行来,多么不易!逐鹿天下,为的不就是随心所欲?不要为这件事闹生分,好么?” 转过天,虞璞将姬瑕的话转述给母亲听。 虞夫人道:“他既已做了天子,便不能再以常人度之。这样的结果当然不好,却也不算很坏了。” “听说,王姮已有了身孕。” 虞夫人眉峰一跳,站起来踱了几步,转身对她道:“无妨。而今四边未靖,帝业垂成,阿瑕仍需你的臂助。王家女纵然生子,似她那般懵懂,仅能供阿瑕床榻间的欢愉,成不了气候!” 她踱回虞璞身旁,抓住女儿的肩,语重心长地劝诫,“阿璞,你要振作起来,不可再汲汲于闺阁情爱。天生你材,不是要你做怨妇。” 又过了月余,阿姮的身孕仍不显怀。 姬瑕很盼望她的肚腹圆挺起来,好像向世人昭告他对这个女子的极致占有。此时不免疑惑,找来女医为阿姮扶脉,从女医处得知,阿姮确已孕四月。 新年伊始,捷报自四方传来。那些桀骜不驯的诸侯藩镇,在新帝强大的军事威压下,一一归顺。姬氏皇族丧失权柄百年,终于又诞生一代雄主,实现了中兴。 此时,帝国的版图惟缺南粤一角。 姬瑕近一年不骑马,髀肉复生,很有亲征的欲望。伟业的终章,却也该由他来画上休止符。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姮。留她在京中,惧虞璞虎视眈眈;携她在军中,又恐戎马悾惚伤身。 阿姮自己亦有筹划,主动同他提起,“我有堂姑王莹,为越州刺史崔道衡妻。我可与陛下一道出京,去越州投奔她。” 姬瑕觉得妥当。 二月中,姬瑕留虞璞坐镇摄政,誓师出京,走水路南下,月末,缘汉水来至汉阴。 -- ΧīAοSんUΟ.UK 埋骨绿水 楼船入江,水面陡然开阔。 细雨潇潇,雾拦大江,远山涳濛,蕴着缥缈的春绿。近岸的桃云柳烟里,露出人家的粉墙黛瓦。 姬瑕下船去,与前来迎驾的江汉官员及乡党会面。 阿姮裹着莲青色织锦斗篷,立在船头看水,风飘飘而吹衣,听得到隐约的鼓乐声与人语声。 江已浩淼如斯,更不知海之广袤何许。 姬瑕惦记着她,不多时便回来,握住她的手,只觉纤指幽凉,怕她着风寒,揽着她的肩往舱阁里走,“此乡父老送来了酒食,你要品尝么?” 阿姮点头。 姬瑕递箸与她。 她果然每样尝了下,末了还饮了一杯米酒。酒后,玉白双颊泛起晶莹的粉色,双眸也似水含情。 她起身回内室,拿了一对白棉布袜来,交给他,“耶耶在世时,我常作袜与他。” 一向懒动针黹的她,近来却勤于女红。姬瑕以为她是在给婴儿做衣服,还暗自庆幸她母性觉醒,不想竟是为自己作袜,患得患失之心暂歇,满满是感动。 “姮姮,”他拍拍膝头,“过来教我抱抱。” 阿姮在他怀中坐下。 姬瑕隔衣抚摸她隆起的小腹,感受两人骨肉的联结。他的精与她的血凝成这一颗珠,盘据在她的子宫,勒索她的供养。最深刻的占有。 “也不知是男是女,”他说,“你想过名字么?” 阿姮摇摇头。 “你喜欢男孩女孩?” 她垂睫不语,忽然侧耳,聆听外界的喧哗,对他道:“我姑母的船来了。” 姬瑕搂紧她,温存许久,又衔住她的唇珠亲吻。 阿姮偏开头,“陛下?” 姬瑕抱着她起来,“我送你过去。” 越州来的亦是楼船,旗旌招展,甲士森立。 两船间架起梯道。 一个青年男子携仆从过来,叩首见礼,“越州刺史崔道衡子崔君愍(音“敏”)问候陛下、贵妃娘子。” 阿姮心知,这是堂姑的一个继子。 只听姬瑕问:“君愍可还有兄弟?” 崔君愍答:“兄弟九人,臣行七。” 姬瑕笑道:“贵门人丁既如此兴旺,父母跟前不少你一个,日后何不到上京去,我照应你。” 崔君愍亦是伶俐人,深深一揖,“便是没有陛下这句话,臣也会尽心竭力,看护贵妃娘子平安。” 除去武宁王府旧仆、宫娥宦官,姬瑕另拨了五百精锐甲士护送阿姮。亲自到越州船上,查看她起居处。到底是她堂姑亲自布置,无一处不妥贴,连壁床都复刻了。临去时,再三叮嘱她,“姮姮,等着我。” 阿姮敛衽一礼,眉色婉约澹远,“陛下多保重。” 她的船逐风远去,似向水墨画中行,拋离尘俗。烟波渺渺的水面,似一道星汉,将她与他隔开。 姬瑕呼吸着南国湿润沉重的空气,心中充满了惆怅。 阿姮六月产子而殇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崖州督战;得知阿姮乘小舟出海不返,他已在凯旋北归的路上。 一直以来的隐忧终于化为事实:今生今世,他再也见不到阿姮了。 他想象那个不同寻常的静谧之夜,星汉灿烂,少女独自踏上扁舟,解开缆绳,随着退去的海潮渐行渐远。飓风突起,扯过墨云遮住天际,疯狂摇撼大海,惊天的波涛掀翻小舟,少女徐徐下沉,素衣瑟瑟,容色安宁,长发水藻一样飘荡,徐徐沉入漆黑浩瀚,深渊一般寂静无声的大海深处…… 那承载着他无限期待的夭折婴儿,据说是葬在驿道邮亭旁,埋没随荒草。姬瑕不由得想起十六年前,被丢在雪江上冻杀的另一个婴儿。 常人的无情不过出于自私愚妄,哪懂得这刻骨铭心的折磨?阿姮才是真正无情之人—— 明天还有一拔毛章,交代六月生婴儿下落。 -- 天心月圆 春光滟滟,绿草萋萋。 数匹马沿着驿道,踏莎而行,并辔走在最前的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青马上的少年名李承宇。瞥见邮亭碣碑,对红马上的同伴道:“此地是乌桕亭,离越州城还有约七十里。” 红马上的崔君羡便道:“我们到亭中饮一杯、用些饭,就此别过吧。” 一行人进了亭馆。 仆从自去觅食、喂马。李、崔二人寻了间屋,略洗漱过,坐下来饮酒说话。 李承宇见酒馔甚精致,奇怪地问亭长,“丈人,荒郊野岭的,你哪来这许多好物款待我们?” 亭长笑着与他们把盏,“贵妃娘子才路过,都是为她备办时剩余的,二位勿要嫌弃了。” “贵妃娘子?”李承宇看崔君羡,“想来就是你说的那个武宁王之女了。” 亭长抢着说:“是姓王。哎呀,二位没见到,好多的车马,好多的甲士,赫赫威威,好大排场的!” 李承宇笑道:“她骄狂,还不是我们陛下纵的。虞娘子此刻必定烦恼极了,你的公主怕也要跳脚了。” 崔君羡拆着糟鹌鹑,斜他一眼,“谁的公主?” “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哦,我懂了,怪道你好容易卸了差事,不去郯州看老父,却跑来越州看什么族叔,原来是逃婚啊。” 李承宇顿了顿,又叹道:“不过,缨娘在你面前还是蛮乖顺的。虞娘子没有儿子,定会用心栽培女婿。娶她不是没有好处的。” 崔君羡澹澹道:“我不为好处娶妻。” 李承宇给他一拳,“你总是这样骄傲。” 别过好友,崔君羡继续往越州去。一路风光媚好,他贪看景致,并不急于赶路。 老仆跟在后面,忽然喊一声“小郎”。 崔君羡答应着回头,“什么事?” “您听到什么没有?” 崔君羡勒住马,侧耳一听,疑惑道:“是野猫?” 两人下了马,循声寻去,在一株槭树下的草丛里发现一只柳条篮。篮中有个红赤赤的小东西,裹着靛蓝的布巾,蹬着小腿哭叫。 崔君羡惊奇地说:“看着像婴儿哎。” 老仆笑道:“可不就是!” “怎么这样小,猫儿一样。” 老仆沉吟着,“想是附近人家的孩子,不足月而生,怕养不活,索性一丢了事。” 崔君羡伸出一根指头,婴儿便吮住,不哭了。 老仆阻止他,“小郎,别碰,很脏的。” 布巾里忽地滚出一个莹亮的物件。 崔君羡见了,有些意外,从衣内掏出阿姮送的金蟾,又拾起那枚玉兔,教老仆看,“像是一套呢。” 一样大小,都结着青丝绳,金蟾镶着祖母绿,玉兔嵌着小粒的红宝石。 老仆倒疑惑起来,“是富贵人家的物什呢。” “这是缘分。”崔君羡打定主意,抱起婴儿,望着他拳头大皱巴巴的小脸道:“总要有个名字。阿弃?不,还是叫大器吧。大器,父母遗弃你,你更要争气哦!” 婴儿眨眨眼,仿佛想起几个时辰前,另一个泠泠的声音对他说:“王家子丢到雪江上,尚能得活;姬家子弃诸道旁,也未必会死。你好自为之吧。”鼻头一酸,又委屈地哭起来。 --------------- 正文至此终。下一章是创作谈,无故事信息,慎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