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色》 楔子 乌灵郡东郊荒野之地,有一别庄依山傍水,建筑清阔雅致,竹木屋梁,青砖红瓦,分外清心。 但不可否认这块地域偏僻,不近繁华之地,一向被郡城人视为穷苦象征。 此时,庄子前面停了好几架气派十分的马车,几个英武高壮的护卫冷眼瞧着别庄门口来去的一些农夫,也瞧着前面大片大片的田野,眼神轻蔑。 庄内倒有些像模样的护卫,却是把守四处,尤是主院阁楼正屋。 屋内,腰宽体庞的几个嬷嬷正簇拥着一个消瘦如骨柴的嬷嬷,围在边上,瞧着老医师给榻上躺着的女子把脉看诊。 过了一会,老医师抽回手,捋捋发白胡子,神色有些严肃,“谨姑娘这情况可不太好啊。” 瘦嬷嬷横了眉,眼里瞟过老医师,闪过沉郁,对他道“姑娘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翟医师就详说吧。” 翟医师大概有些怵这瘦嬷嬷身份,于是悻悻道“姑娘自娘胎出来本就伤了本里,体弱虚糜,这些年来忧思成疾,更是沉疴难解,这” 太难听的话,医师总是不好说的,毕竟自己乃本家豢养的族医,不管对方身份如何,也不管这些嬷嬷明摆着不遮掩的轻慢,可人家好歹也是族里正经所出的姑娘,还是要尊重一些。 毕竟他背后可没有老夫人撑腰。 是以“活不长久”“早日等死”“准备棺材”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不过他也察觉到这几个嬷嬷对这个坏消息没半点不喜,反而露出了“本该如此”的神色。 “既如此,就劳烦翟医师开方吧,尽人事总是要的。” 翟医师皱眉,有些为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比他胖了一大圈的两个嬷嬷给架了出去。 瘦嬷嬷冷眼瞧着榻上的女子,收了下嗓子,尖细又刻意客气“主君忧心谨姑娘身子,特地赐了这远离喧闹的宁静之地给姑娘养伤,怎的姑娘还不体主君苦心,竟一再糟蹋自己身子,这多少年了,底子越来越差,可怎么好。” 她这话难听,服侍的贴身侍女芍药面露愤愤,忍不住道“姑娘好生养着的,只是这困在屋子里多年,哪里能舒心,她”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瘦嬷嬷眼一横,芍药就被人捂住嘴巴拖下去了,此后就独留瘦嬷嬷跟另一个嬷嬷待在屋中,后者立刻窥探了下门外,关紧房门,朝瘦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瘦嬷嬷这才从伸出手,重新把住了那芊芊羸弱的手腕,尖细的指甲点在雪白皮肤上,立刻就出了红痕,可她也不在乎,像拿捏木头一样,过了一会,她眉头舒展开来,笑了笑。 心脉果是羸弱,气息紊乱,就这样的身子,莫说误事,便是多活几年都难。 如此判断之下,本已心情舒泰,但她骤瞧到本昏沉的女子眉宇蹙动,似要醒转,微微动身下,薄被下滑。 盖是常年卧病,衣服都穿不正经,那青色的薄绸纱面都盖不住玲珑雪色,曲线贴合,隐露出了细腻的颈项下纤薄却妩软的一截身子。 墨晕染开来,缠住了她,她睁开眼,像是水中缠困难以呼吸的灵魅,柔弱又痛苦。 瘦嬷嬷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这还是当年那位锐气昂扬,风华无二的谢明谨吗 第二反应却是暗唾一句自然是她,还是个祸害,跟她那卑贱的母亲一模一样 “姑娘醒了真是天公作美,让老婆子们不至于扑个空,白白带了主君的传召。” 病痛中的人,哪能分辩或顾及他人的阴阳怪气,谢明谨微微张口,仿佛口中含了炭火,沙哑又纤断。 “父亲他想起我了么何事” 瘦嬷嬷高眉挑眼的,淡淡道“自是召姑娘先行回郡城。” “回去”饶是病重,听清了的谢明谨也露出了喜色,越显得那苍白灵妩的样貌染上了几分暧色,喃喃道“父亲要放我回去了么” 因为欢喜,眼里都有了几分剔透又缱绻的泪意。 瘦嬷嬷眼里闪过冷厉跟嘲弄,拿捏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凉凉道“姑娘现在这样可不能上路呢,若是在路上因病有什么耽搁,我们可如何交代,是以不管姑娘再怎么想回去,也得先把自己养好了再说,我已让翟医师开了方子,日后姑娘常常服用就是了。” 说罢,也懒得再应付这个病秧子,瘦嬷嬷管自己走了。 两个嬷嬷出了房门,瘦嬷嬷先找了正被训斥的芍药。 训斥声不小,但瘦嬷嬷过去了,其他嬷嬷就退开一边了。 芍药原本委屈不甘的脸色停顿了下,眼珠子一转,竟非害怕被瘦嬷嬷修理,反露出笑意,压低声音谄媚道“张嬷嬷您可有什么要问的,这些年我可都听您的吩咐一直看着她呢。“ 原来竟是如此真面貌 不知里面卧榻重病的病秧子见到这一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张嬷嬷轻哼了下,刻薄道“看顾个病秧子瞧把你能的,老夫人也不过是想知道她的病情大概罢了,可你这些年消息断续的,还得我们亲自来。” 其实不过是她们想万全确认这个谢明谨不足轻重罢了。 一个翟医师还不够,鲜少有人知道张嬷嬷也懂望闻问切。 但这不妨碍她“指点”芍药。 芍药哈腰点头,“那那张嬷嬷您什么时候把我召回去啊,这一天天的,都得陪她关在这庄子里,她还没疯,我都快受不住了。” “瞧她如今那样,还能多久,你且待着,等我们消息”张嬷嬷随口敷衍道。 芍药有些好奇,“主君是真的要她回” 她还没问完,被张嬷嬷一个厉害眼神给慑住了,忙低头讪讪。 张嬷嬷也没多说什么,让边上嬷嬷给芍药塞了一点银子喂马吃草也就罢了,而后去找了翟医师,后者被提点过了,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应下了。 折腾一二,药方药材都留下了,一群嬷嬷却是不肯逗留在这偏远之地,也看不上庄子里许多的庄稼人,端着高傲睥睨的气概坐上被后院好生精饲后的马车走了。 却不知此时主院二层阁楼,也便是她们刚刚待过且反客为主耀武扬威的地方,那榻上病怏怏活不长久的人物已然掀开了被子,施施然坐起,因那姿态,本就宽松薄软的绸质睡衣从肩头款款滑斜,半侧露了锁骨及往下的弧度,几是半含半吐的风情,一头青丝有些懒散,缠着冰雪峰峦融化后的细腻,不见锋芒,骨肉皮表及里,风华缱绻。 单手轻抹额头,薄汗沾到了手指,指尖微辗转,沾到冷汗湿意,她倦怠起身,衣带款款都懒得拢起,只赤足走在木板上,到了隔窗前,倚了门柩,静静瞧着远处空地高头大马嘶鸣扬长而去的背影。 那尘土飞扬,车马雍容。 端着药盒进来的“叛徒”芍药进门,见到了这副景象,一惊之下心急火燎。 “欸,姑娘,您这可别吹风了,这药还没吃呢,您身上症状未消,怎这般随性。” 谢明谨回眸瞧着她笑,“吃完解药也就好了,不碍事的。” 本就是故作病状的药性,能下也能解。 谢明谨取了药盒里的丹丸服下,也不过多许,苍白羸弱的面色就好转了不少,若是那翟医师再回来把脉一次,恐会惊吓万分。 这哪里还是此前的“活不长久”之脉象啊 “虽然是诓骗他们的,可您这身子也是这几年辛辛苦苦才养回来一些,可比不得一般人康健,还是要小心保养的。” 芍药絮絮叨叨,且拿了外袍给谢明谨披上,生怕她真病重了。 高她许多的谢明谨倒也乖巧,任由她捣鼓,低头瞧她小脑袋,逗趣道“我的小叛徒,可赚了一小笔” “也就十两,打发要饭的呢,若非要给姑娘遮掩,我才不稀跟那胖子瘦子周旋。” 芍药很讨厌这些个不顾尊卑狐假虎威的老嬷嬷,“若非当年姑娘您她们哪里敢这样” 提起过去,芍药也只是浅谈辄止,只是偶尔管不住嘴一秃噜,但她后续总能克制住。 那是隐秘的过往,是伤疤,可不能往上面撒盐。 谢明谨却似不在意,只是笑着,而外面门外有人来汇报,是庄里的护卫头领毕十一。 隔着门,他汇报道“姑娘,她们给的药材检查出来了,这上面是药房检出的药性方子。” 芍药打开门,取了单子,就一眼,瞪了眼珠子,拿给了谢明谨。 后者瞧了下,却不似芍药那般恼怒,只是心平气和道“表面看起来是补血的,实则会让我虚不受补,越发早亡么。” 她不是在问两人,倒像是自言自语。 两人也不敢多言。 屋外的毕十一低着头,不看屋内的人,只是说“您交代的事也办好了。” 办事 芍药惊讶,就问了。 “也没什么。”谢明谨抽出书架上昨日还没能看完的书,轻描淡写“就是让十一把她们马车的车轱辘枢纽钉子卸下一两个。” 芍药“” 那马车一开始肯定不会有事,但半路就不行了。 “若是半路马车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们那么多人怕是得走着去驿站了没准还会翻车。” 想起那趾高气扬的几个嬷嬷揣着胖瘦身子在荒凉官道上气喘吁吁赶路,以她们这些年跟着老夫人养尊处优的体力,怕是入夜都赶不到驿站,得露宿野外。 想到这里,芍药不免长长叹一口气,故作同情道“真是好可怜哦她们年纪可都不小呢。” 然后她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 谢明谨也叹口气,故作委屈“这不怪我,谁让她掐我了呢。” 她抚了下留下红印子的手腕,略莞尔,但看了一眼手里的药方,笑意却淡去了。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祖母还惦记着她呢。 其实何必呢。 不愿她回去,其实她也不想回去。 官道向来萧条,道路本坑洼不平,但这些年来往来车马渐多,今日十里凉亭边上有茶铺迎来送往,大概是第一次此地,有些好奇,一个商人就探问了下同桌的其他商旅。 别人笑了,“兄台一看就是常走凤岭道的,鲜少走这条道吧。” “可不是,这不是听说最近盗匪疑似出没,可能埋伏截杀么,就想走下偏道,哪成想大家都走这条道。” “那大概不是因为盗匪。” “咦,兄台何意” “只因为此地是小圣人别庄管辖之地罢了。” 但具体其有何隐秘,也无人深知。 包括那庄子里住着的,几乎从不外出的那位主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圣人别庄,听起来甚有底蕴,可乌灵郡有些地理常识的老人都知道那只是一个穷苦偏远的田园庄子,祖上曾辉煌过,后来都不知道萧条多少代了。 老一辈的,总是顽固,不肯认知新事物,也一概是不肯改变对小圣人别庄认知的,也没尝试过去了解。 那些嬷嬷们也是这样的想法,哪怕田庄农业十分繁忙,欣欣向荣,她们亦没看在眼里,只因她们这些年所入目的也不过是郡城的繁华热闹,世家的雍容富贵。 哪里瞧得上这里。 但不少旅商却是敏感,深知这小别庄的能量,过路太平,交易发达,实为走商第一首选。 而此时的小圣人别庄中,偌大书房里,庄子主人正在安排探子准备查下郡城之事。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那位祖母一改这些年的隐晦,忽然遣人来试探,甚至不惜车马劳顿带着那么多的珍贵药材赐予她。 但探子还没出去,庄里忽来人急报。 又来人了。 这一次才是她父亲派来的人。 目的也一模一样,传召她回郡城。 但不如她祖母派人殷切问诊,这一拨人只给了消息,人马就管自己撤了,连谢明谨的面都没见。 芍药本欢喜,但很快觉得不甚对劲,她有些吞吞吐吐“姑娘,现在瞧着是主君有意让您回去,老夫人不愿,想先下手为强,可是” “可是老夫人不管做什么,绝对瞒不过主君,但他依旧让放了外面这些人过来,可见主君对老夫人是真孝顺,不忍忤逆,而对那谢明谨也早不复当年看重了。” 另一边,半路果真爽快翻车,且有两个嬷嬷摔了骨折,鬼哭狼嚎后,众人辛苦跋涉,好不容易到了小镇花钱重新雇佣马车,叫苦连天的嬷嬷们起先也怀疑是谢明谨动的手,可又觉得不是,庄子里要么是她们安插如芍药这样的奸细,要么就是本族豢养的护卫,死心塌地守着庄子,决不让那谢明谨离开,后者就如笼中雀,哪个还愿意为她做事 何况她真的重病缠身,命不久矣。 不过这次交谈之下,群策群力集合观感的她们也再次坚定一件事。 谢明谨自四年前为主君放逐囚禁到这别庄之时,就已是谢氏弃子。 “既允许祖母的人来,又特别另派遣了一队人来,前者要么是笃定我能应付祖母的人,可这样又显得多此一举,父亲可向来不喜做无畏功夫的。要么是希望祖母的人能成功阻拦我。可不管是哪一种,结合后面所为,都像是不想让我回去,又偏偏不得不让我回去。” 此前,张嬷嬷还提及一句让她先行回郡城。 既是先行,莫非还有后行 真正要她去的地方,绝不是郡城。 连她的父亲也得为那方力量所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谢明谨手指敲着桌面,看向毕十一,“十一,你是父亲派来看守我的,怎么看” 那些嬷嬷想不到这些看管她的人也会替她办事,只要在不违背她父亲的初始命令,只要她给的利益足够,只要她的父亲还未将她的姓氏夺走,那他们就会一直对她低下头颅。 “十一不敢。”毕十一低下头,不肯表态。 谢明谨也不为难他,只是笑了笑,笑得很淡,像是窗外的风。 “父命难违,那就去吧。” 她起身,袖摆轻扬,目光望外。 “顺便把那位徐先生带上。” 第一章 劫杀(求推荐票跟收藏吧,希望早点拿个好推荐。) 自东山段庄通往郡城的官道上,道边两绵延山青色,昭然点缀碧湖溪涧,有枣红马踩着哒哒的马蹄拖着两辆马车前后以微快的速度奔走在路上,各有车夫,只是前面单独车夫一人,后面跟着一辆,除了车夫,还有一个孔武有力的青年陪着。 道上不见多热闹,颇有些闲凉,只有极少数的过路马车,抑或是行色匆匆徒步赶路的人。 但前面赶车的车夫此时挥舞鞭子时,不由抬了眼观天色,面色微忧,开口道“姑娘,这天看着怕是不好” 闻声,窗口帘子撩开一角,弧度不大不小,那靛青帘布上微有纤细素白的手指可见,俨然是谢明谨。 青山见她或许如故,她亦可见青山如旧,似想起四年前远离都城,连郡城都不得回,直接被遣送别庄,来路时过此地,那时情景如历历在目。 回忆翻阅如书,总有几分岁月侵蚀的味道缠于微末感官,后消散于一缕清风。 她好像很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微恍惚的神色淡去后,她见了远方青山上头聚了一团乌云,大有山雨欲来之感。 “要下雨了吧,速度再快些,早些到前面的驿站。” 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疲乏倦怠的温柔沙哑,但清晰入耳,如夏日一场芭蕉夜雨,月色渐微凉,润辉满荷塘。 车夫应了,加快速度,也交代了另一辆马车。 彼时,芍药将一小罐子打开,用干净帕子取了一颗梅子蜜饯递给谢明谨,“姑娘,吃一颗吧,我看你难受得厉害。”明谨总不好说自己难受不是因为车途劳顿,毕竟离开庄子也才一日路程。 她只是心头旧事难消吧。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看淡了,其实还是有些意难平。 但明谨还是接过放进嘴里,酸甜滋味浸润舌蕾,她朝芍药轻轻推了下罐子,“你也吃吧,且还有不少日程,也就靠这些打发了。” 芍药自知自家姑娘随和,可她自知身份,谨守本分,虽然偶尔跳脱,可规矩还是守得住的,见明谨不欲多吃,就笑着将罐子收起。 不过还未收起的帘子外面景色,芍药不由道“看着是真要下暴雨,可好在早前听说的逆贼横行我们未曾遇到。” 前两天,他们准备启程时就得知这段时日不太平。 “南边的蒋胜反贼作乱,天南郡大都督段成谴大人率兵剿荡,如今蒋贼落败,率从逆者四处逃散,有一部分翻过阴山到了乌灵郡,如今人心惶惶,官道上往来者都少了许多,大概跟我们一样,都怕遇上这伙逆贼余孽。” 若是他人听闻芍药这样一个丫鬟这样的言语,大概会惊疑,因为自古阶级分明,奴不问政事是常理,若是问了,也多惊慌不安,少见如此年纪的小姑娘有这样的镇定。 大概,仆从随主 “大概怕的也不是逆贼,逆贼者,作乱而败,图的是隐藏,日后好东山再起,反而不敢太过猖獗暴露行径。” 芍药惊讶,更有疑惑,但很快想通了,“那怕的莫非是因乱而生的流寇” 明谨勾唇浅笑,伸手轻拍芍药脑袋,也没言语什么,但芍药已喜滋滋把收蜜饯罐子的箱盒装好。 “对了,姑娘,这次要您回去,还不知是个什么说法,您可担忧” 若忽然要在外的年轻姑娘归族,尤其是外放驱逐的,常年不搭理,忽然来一诏令,总归让人心里不安。 芍药这么问,便是因为她担忧,怕自家姑娘吃了委屈。 在她看来,自家姑娘这些年来本就十分委屈。 “不会,就当是回家看看吧。”明谨神情不见任何困顿忧虑,只有温和恬淡,倒是能安抚芍药的不安。不过芍药正要给谢明谨理下发髻,外面雷声骤来,雨滴洒洒而落。 这雨来得比他们预料的更早一些。 雨势也猛,看着就要转瓢泼大雨似的。 车夫皱眉,车马速度越发得快了。 雨雾一来,水汽扑面,谢明谨用手指轻抹了下脸庞,满是湿润,虽然清爽,但她还是放下了帘子。 车马奔速,雨声更急。 芍药看自家姑娘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不慌,跟着安静坐着,偶尔说两句关于庄子上的事情,正说秋收税赋的问题,忽听外面车夫低喝“前方何人” 紧接着鞭子挥甩,马匹嘶鸣,马车跟着动荡了下。 “姑娘,这”芍药一惊,下意识就去看谢明谨,但谢明谨不动声色,反手按住了芍药要来护自己的手,轻拍了下,淡淡摇头。 芍药这才安静下来,而外面密集传来的闻纵跃提射跟刀剑铿击声,很快被大雨磅礴溅落声压下,变得不清晰。 些许时间,车夫稳了下动手后澎湃的气力,在车外沉声道“姑娘,已解决了。” 放下窗子帘布,转过脸的谢明眼皮微撩,芍药会意,掀开了前面帘子。 外面地上一条条泼纵的鲜血被雨水稀释,以及几具躺地温热的尸身。 但也有活口。 后面车马亦停下了,此前提拔纵横轻功术的便是毕十一,此时他从远处拿捏着一个见敌不过就欲逃走的活口,将他拖拽到马车前面。 “禀姑娘,这伙人属三流老手,但看不出来历,刚刚逼问过,不肯说,可要用刑” 毕十一年少张扬,武功非凡,却没有自己做主,反而先来征询谢明谨意见。 谢明谨看了一眼,却是放下了帘子,此后一句话从帘子中飘出,“既不肯说,那就算了吧。” 这语气,与刚刚跟芍药交谈时的温和一般无二。 毕十一了然,笑眯眯伸手扣住了那活口的脖子,正要扭断。 “等等,我可以说,我我我可以说”那活口畏惧了,当即哀嚎,喊道“我等是因战乱而来的流人,穷困潦倒,无以生计,这才走了下路,望贵人宽宏大量,我” 他求饶,嚎完,忽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车子帘后十分安静。 他有些不安,正抬眼觑去,却听帘后飘来了话。 “流民失散家园,本就不易,你身手了得,怎能算是普通流民。承金杀人,杀人越货这种土匪勾当,就别落人家头上了吧。” 活口惊惶,不得不呼喊“是一个叫谢远的,他叫谢远,我没骗你。” 毕十一跟芍药等人错愕,一时缄默无言。 雨水磅礴,外繁杂,内里死寂。 其实也就几个呼吸,谢明谨轻轻道“好巧,我爹也叫谢远。” 这次轮到活口震惊了,还未反应过来,脖子嘎嚓脆响,眼前一黑,人已倒在泥水中。 毕十一面目狠辣,眼神滑到马车时,亦有冰冷。 车夫们噤若寒蝉。 这一幕,车内两女是看不到的,但能领会到其中隐意涉及主君利益,谢明谨也得往后排。 所以刚刚击杀是毕十一自己的决定,没等谢明谨表态。 众人便因此不敢言语。 气氛一时异样,直到谢明谨在马车里似乎笑了笑。 “若是真要杀我,父亲何须派人来。” “都用不了十一你动手,其他人随便一个都可以吧。” 是这个道理,可众人更不敢吭声了。 毕十一更是当没听到似的,带着人自顾自在大雨中收拾残局。 车里的芍药看着自家姑娘平静从容的侧脸,莫名有些难过。 世人以为她处境艰难,可她偏偏绝处逢生,可若以为她就此自由自在,却又是错的。 她一直活在他人掌控的牢笼里。 过了一小会,外面尸体被处理好,两个车夫跟毕十一前来复命。 “换条路,走詹阳道。”谢明谨平静道。 雨势如斯,又遭遇伏杀,唯恐前面还有歹人等着,在此地耽误不得,立刻上了马车驱车转道。 “姑娘,这些人来历不明,为了财帛不择手段,为了求生,嘴里说的也未必是实话。” 能让毕十一断定是老手,自然不会是什么流人,而对方聚集成群在此地埋伏,要么是守株待兔,要么就是有备而来,若是前者还好,就当是他们倒霉,可若是后者芍药想想都心惊。 莫非是有人不想让姑娘活着去郡城。 可怎么也不可能是主君啊。 芍药发问,心里特怀疑老夫人,暗想没准是老夫人嫁祸给主君,就是为了离间两父女。 反正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 她可对那老太太的手段深感可怕。 谢明谨摇摇头,却不说话,只是接过芍药递过来的巾帕,擦拭脸上跟脖子上的水渍。 过了好一会,才轻吐出一句,“不管是哪一种,都知道此地才是三道交汇之地,不管我们从别庄往哪条路来,都必经此地,他们守着即可,对地形如此熟悉,不像是外来人,像是本地的。” 本地的盗匪 芍药顿时脱口而出“连云涧七洞的” “那个活口腰上挂的香包还是城里雅香楼里歌姬投送的” 谢明谨刚刚轻瞥过,雨幕中倒也看到了那显眼的香包,样式颜色挺招人,她一眼就认出了。 青楼勾栏一向是这些匪徒们的销金窟,但消费不斐,一般匪徒可没这钱财,放眼整个乌灵郡,也就大名鼎鼎连云涧的匪徒们拥有这样的财力。 芍药恍然之后却是喃喃,“姑娘,你怎知这种事” 她是年幼时就陪伴自家姑娘的,后者很多事她都晓得,可没见姑娘往青楼跑过。 虽说当今世道民风开放,城里不少姑娘附庸奇人轶事,有些性格出挑的还喜欢女扮男装去青楼长世面,可姑娘并不好此道,年少时虽有些锐气,却也不会在这方面博出格。 更别提如今的姑娘了。 “想什么呢。”谢明谨自看穿了芍药的想法,不由嗔道“不过是往年在族内几个叔伯身上见过这样的香包而已。” 芍药这才恍然,颇为不好意思,于是谄媚夸赞道“还是姑娘观察入微,明察秋毫。” “不过姑娘,你说这连云涧的匪徒不是一向盯着乌灵郡跟周边三郡的往来商旅么,怎会来这里打劫路人” 这时节,走这条路的多是普通老百姓,身家多干瘪,哪有什么打劫的油水。 谢明谨偏过脸,淡淡道“是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来这里只为杀我。” 她也没说是谁派来的,是否怀疑她的父亲。 其他人也不敢问。 第二章 水鬼?(求推荐收藏哦,新来小伙伴可以尝试下投资哈) 车辆奔行中,后面跟着的马车里装的都是物箱妆裹,毕十一边上赶车的车夫道“姑娘要走詹阳道,但此前就安排徐先生那一拨人走了詹阳,是不是早已料到这路上会不太平。” 毕十一挑眉,满不在乎说“本来就是为了避让盗匪,不愿意后面那波人遇险,分开走就是了,既这条路疑有歹人埋伏,走詹阳会合才是上策,不过算算日程,即便我们转道赶过去,怕也都会因为这暴雨被耽搁在一个地方。” 他们都是乌灵郡之人,根基就在于此,当然深知这道路详情,早已盘算好了路程,虽有意外,怕也都在姑娘心中。 车夫的意思他懂,无非就是猜测主子早已预判有人会来杀她,甚至早早怀疑主君会对她出手。 放在寻常百姓家,虎毒不食子,可在世家贵族里面,这种事并不稀罕,何况他们的主君是那样冰冷薄情之人。 而姑娘过于聪慧。 他们都是主君的人,如果主君对姑娘起杀心,那么车夫还想多说什么。 “知道那么多,是想考科举吗” “” 毕十一这厮也就在谢明谨跟谢远面前乖巧,在别人面前十分冷漠乖张,粗暴警告后,想到庄里的规矩,车夫面色讪讪,不敢再说什么。 而毕十一往前看了看前列马车,从湿透的衣内掏出一颗糖纸包裹的姜糖,剥掉湿漉漉的糖纸就着雨水往嘴里放。 既是暴雨倾盆,世间人就都是一样的,该狼狈的照样狼狈。 因这场雨,詹阳道东郊偏僻的稗家客栈门口已有人探头探脑,正是这家店的老板江春来跟小厮张三。 “老板,你说这天儿乌沉沉下大雨,定有许多客人来,也没见几个啊。” 张三正午后打盹儿呢,可早前天阴沉沉的时候就被江春来拉扯起来了,还带着会起床气儿,嘴里甚有些抱怨。 江春来瞪他,颇为老道掰扯着“这暴雨如此大,怎好行路,这三道区域附近可没什么驿管客栈留宿,最近的地儿正常也要快马大半天行路,这下暴雨就更难了,有点经验的肯定会走咱这地儿住宿一晚,明日等雨停了再走。我说你个懒鬼,一天到晚睡到死,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这般娇贵” 小厮不服,嘟囔了什么,似提到小娇什么的,江春来大概听到了,面色微尴尬,正要训斥,却眼睛一亮,“来了,来了,来人了。” 两辆马车的马蹄声似撕开雨幕,渐入眼,江春来搓着手等待,待马车到阶前空地,他那眼珠子借着已有些昏暗的天色提溜观察了下马车跟人。 马车一般,马也一般,但足足有四辆前后呢,他可期待对方是一起的,毕竟这样一来可显对方是有家底的人物。 “这雨太大了,客人里面请,张三,快来帮把手,把车马引一引。” 见真有客人,张三也来精神,忙下了台阶冒雨进去热情招呼着。 毕十三跟车夫们下车,前者已接过掀开帘子的芍药递过来的伞,撑开,也没把伞往自己身上遮,只往马车落踏处倾斜一边,些许,江春来只依稀看到马车里面出了一抹纱青色,而后惟帽微垂,拢到纤薄肩头。 下车时,雨幕急促,但线流清澈,拍打在油纸伞面哒哒密集作响。 周身为雨滴脆声所环绕,但这女子姿态举措十分娴静从容,这种从容不为外物所制,不管衣裙或沾染泥水,衣着是否承湿,她都是不紧不慢的。 下了马车,谢明谨也不急着进店里躲雨,只提裙缓上了台阶,过了屋檐遮挡垂落的雨线后,她用手背轻拍了下沾染水珠的袖摆,一面回身看着前面两辆马车在芍药毕十一等人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往客栈后院安置,也让后面两辆排走过来。 小二张三看呆了些,江春来回神后有心斥骂,让对方伺候一二,但看人家仆役动作井然,规矩摄人,哪里有他们施展的余地,因此悻悻作罢。 第三辆马车到了客栈跟前,精壮的仆人通报路上太平,谢明谨微颔首,后朝马车里刚出来的青年温和问了一句“路上颠簸,徐先生可好” 饶是这位先生来庄里已有三月之余,芍药再看到对方,仍旧有种惊叹之感。 清风朗月之下,濯濯清流过溪涧,可见玉山照人,可观沧海潮崖。 这样一人,委实出彩,更别提对方才学斐然,让姑娘都钦佩十分敬重,为此特地将对方安排好路途。 徐秋白面色还有些苍白,像跟谢明谨一样不堪苦途,但他体格清俊挺拔,宽大衣袍虽有湿,眉眼发丝渐润,发肤黑白之下的狼狈依旧有限,只是端着几分书生不甘的羸弱跟清高,回道“无妨的,路上很平安,只是怕谢姑娘您途中有碍。”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雨飘摇,好大一片雨滴砸在他脸上,湿润的发丝贴着眼帘,让他说话都呛了一下。 但他还是保持了十二分的客气跟风仪。 芍药忍不住捂住嘴笑。 如果说谢明谨对他是爱惜才华的敬重,那他对谢明谨就是礼仪的克制,与受眷顾庇护的感激。 乍一看,都是极翩翩有礼的人物,倒显得这天地暴雨十分无礼。 “如此就好。”谢明谨也不再多言,其余事故皆有毕十一他们处理,她转头看向江春来,虽隔着帏帽垂落的薄纱,昏暗天色下也看不太清明,但江春来还是会意到了,忙呼喊张三烧水煮姜汤 被芍药强烈要求,并用钱财诱引,客栈最终提供了浴桶,但谢明谨没用,也没劳烦人再搬回去,只用打来的热水擦拭身子,倒也清爽许多。 “此地偏僻,这客栈也不怎体面,竟是从别处搬来浴桶的,怕是所有房间共用一个吧。若非无奈,真不想让姑娘您住这,看这房钱价格也不低啊。” 芍药此前接触过那小二,对后者的贼眉鼠眼很没好感,遑论这客栈的确不怎么样。 “避难而已,也不好挑剔。” 但浴桶是不能用的,一来若非信任客栈水平,这种私人洗浴还是当心些为好,二来是谢明谨此前轻瞥过,瞧见浴桶木缝之上总有些蚂蚁攀爬,偶尔还有几只苍蝇飞绕,也不知多久没用,抑或从前多脏。 也莫怪芍药嫌弃。 不过谢明谨冷眼瞧着边上的浴桶,目光不由在边沿木面上停留了下。 上面怎有几个刀口 而且刀口不小。 擦拭好身子,谢明谨收回目光,取下屏风上披挂着的衣服,系着带子走出,芍药已将厨房送来的姜汤端来热在小炉子上,然后过来替谢明谨梳理头发。 阳台隔门没开,但也听到外面风急雨骤,屋内烛火都有些摇晃。 “刚刚听得下面有些吵闹,是又有客人来了么” “是,我刚刚下去取姜汤,差点还被人截胡了呢。”芍药想起对方的趾高气扬,微气不顺,但也没有多编排,她知道自家姑娘不喜口头一味逞利,要么报复,打蛇拿捏七寸,要么权当小事看,无伤大雅。 “那我们家的芍药打赢了”谢明谨含笑调侃,眉目微熏。 芍药微红脸,“打自然是不打的,当时毕十一就在边上,我还没说啥,他看一眼,摸了下腰上的刀,那伙人就怂了。” 谢明谨失笑,端起姜汤喝着。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下不好,若是持续到明日,就得耽搁两三天。” 谢明谨喝着姜汤,其中辛辣冲鼻,微微皱眉,但也慢慢一口喝完,放下碗后,她听着外面越来越急的雨声,眉头轻蹙,但很快舒展。 赶不及回去也没事,左右她本就不是很想回去。 固然郡城中的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谢明谨想了想一些故人,不由失笑。 其实她年少时候在郡城待的时间也不久。 那些难以忘怀的时光多在都城。 谢明谨没想到自己竟半夜醒来,听了一会外面已减弱许多的雨声,但雷霆隐隐,怕是还有第二场 看了一眼边上小榻睡熟了的芍药,她小心披上外袍拉开隔门,本有些昏沉疲倦,凉风带着雨汽,卷来山海林木的气息,让她耳目一新,顿然清醒了。 也借这天地雷光闪烁看到了远山空雨朦朦胧胧的景象。 她忽然一怔,虽然偏僻,昨日暴雨也未有闲心看清细节,但这雷光一闪,可百十米处的林子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表面在几道雷光闪烁下,水面漂浮了一团白,也不知是个什么物什,也看不清。 谢明谨轻揉了下眼,再仔细看,的确是一团白。 乍一看,总觉得突兀又阴森,而且那片白上面还有一层淡淡的莹光,给人头皮发麻的诡秘感。 鬼水鬼么 而且那是什么 林木悚然,影闪野魅。 谢明谨疑惑,但很快雷光过去,视线重归黑暗。她估摸不准自己刚刚看到林中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不是野兽。这山林之地有野兽也不奇怪,只是距离这客栈近了些,加上那池塘上面的漂浮白团,总让不安。 若是让芍药瞧见了,定然大呼有鬼。 谢明谨正这么想着,还是往那边瞧了瞧,估摸着再有雷光来,或许能看清 骤然,她听到隔壁客房阳台阁门开了,而后见到了徐长白,后者正揉着眼,似察觉到什么,他转头看来。 平日里端方雅礼的徐先生此时还带着几分半夜睡醒的呆憨似的。 她霎时想起三个月前这位徐先生风尘仆仆赶到庄里应职的样子。 可谓风采迷人之极。 如此显眼的人物送到她跟前,她再器重看好,也不算是她慧眼识珠。 四目相对,徐长白将目光飞快从薄衣款款玲珑毕现的女子身上收回,先微涩了表情,低声一句“失礼了。” 而后转过身去。 才华品学斐然,但待人处事还留有青涩,大概也符合对方寒门所起的背景。 早已将对方背景调查彻底过的谢明谨轻拢了下衣带,也低声回道“无妨。” 后回了房间。 她没管后面徐长白会有何反应,她反正又因倦怠睡了一个回笼觉。 只不过莫名梦到一个浴桶,刀口,蚂蚁,苍蝇,还有雷雨中池塘水面漂浮的大白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3章 浴桶 (祝《舌尖上的霍格沃茨》作者幽萌之羽新婚快乐,笔芯~) 次日大中午,芍药叫醒了她,提及毕十一早早出门探查的结果。 “雨还没停,路子太泥泞了,走不了,否则马车很容易陷进坑里。” “那便等着吧,也不急。”明谨喝了茶提提神,“下面人很多阿,比昨天还热闹。” 现在都能听到外面跟楼下来去吵闹的声音。 原本僻静的地儿,一下子就闹腾了。 芍药把厨房送来的饭菜摆放好,“幸好咱们把这上面一排房间都买了,否则可吵了,对了,刚刚我去取饭菜,发现下面有两户人家打起来了。” “嗯因为房间”明谨问道。 “对,现在人满为患,都走不了,可谁愿意睡马棚,那老板倒是人不错,没往外赶人。” 不错明谨低低笑了下,叮嘱芍药,“若是等下那江老板找你,十分为难似的说下面住客太满,不愿意走,他也不忍心让那些人冒雨离开,可实在没地方挪人,想让我们匀出一两个房间来,你就让他把钱退回两倍来。” 芍药一愣,正好房门敲响,是江春来,一开门就见他神色拘谨,不太好意思道;“谢姑娘可可在在下有事” 芍药表情有些古怪,但克制住了,平静道“姑娘现在不方便,老板你跟我说即可。” 做生意的眼睛都毒,一早就觉得这伙人气度不凡,尤是那谢姑娘,总有说不出让人自惭形愧的气度,对方不跟自己对话也正常。 “没事没事,就是下面来了好多客人,可实在没房间” 芍药都想说自家姑娘神机妙算了,这说辞都一模一样。 等江春来说完,他故作紧张地看着芍药,想着自己都这份上了,那这小丫头理当 “可以的。”芍药满口答应,江春来大喜,忙夸赞芍药人美心善,谢姑娘更是 还没说完,芍药补了一句“那不得退钱么” 江春来表情一僵,悻悻道“这安置这么多人,我店里也是亏本买卖哦” 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见这小丫鬟一脸冷漠,他突得想到这伙人里面好几个精壮的仆人,还有那个提刀的青年,心里发怵,最终道“那是自然的,我这就把两个房间的房钱退了” 芍药伸出两根手指摆了摆,“双倍哦。” 江春来面色一变,正要指责对方太过贪心,却见芍药笑咪咪道“我刚上来的时候还听那些人交了多少房钱来着不若我现在去问问,也可以当面与他们交易,左右他们换的是我们的房间。” 那些人交的是四倍房钱。 江春来保不准对方知不知道,也知道他们不好惹,只能把两倍房钱吐出来了,还不敢得罪,毕竟对方没把钱卡死,也让他多赚了。 他只能咽下这口气,不敢翻脸。 江春来走后,芍药对着他背影轻哼了下,把门混上后朝明谨抱怨“还真看走眼了,这是个奸商啊,得亏姑娘你聪敏,不然还真让他诓了。” 只是自己这边的人挤一挤而已,没准就与人为善答应了,可背后还不知道这江春来怎么得意呢。 好处全是他的,吃亏在自己,凭什么啊。 “也算不得奸商,人家开门做生意的,天公相助送碗饭吃也没什么,只是我等也是付了钱的,既与人方便,让人能得房间住宿,也不能白白吃亏。” 昨日早早通过江春来的言行看穿此人心性的明谨却是不恼,顾自翻书看,且随口嘱咐芍药将退回来的房钱平摊给挤一间房的几人。 芍药应下了,转身出去,明谨才看了书上几行字,见到上面正好提到这些年的政令,其中一个名字让她一眼就锁住了。 谢远。 在芍药等人面前风轻云淡,空无人时,她就未必如此坚强了。 “父亲”她低低叹了一句,眉宇紧锁,不能释怀,也忽想起来自己忘记叮嘱芍药一件事,想了下,她起身到阳台。 也是凑巧。 昨晚是隔壁那位先生推门而出看见了她。 今日反过来了。 “谢姑娘” 站在阳台上倚靠着栏杆的徐秋白微惊讶,但抬手作揖,明谨回了礼,也没问他在阳台看什么,但她自己看向那湖泊的时候,微微惊讶。 湖泊上什么也没有。 那片白昨晚那等夜色都能看到,块什理当不小,怎一夜过去就没了。 莫非昨晚是幻觉 明谨失笑,也将之抛诸脑后,因为徐秋白恰好有事问她了。 “谢姑娘,今日是走不了了么” “嗯,这边区域路都不太好,怕是泥泞难走,若是陷在半路上,十分麻烦,徐先生赶时间么” “不,科考时间还很充裕。”徐秋白否认,而明谨刚看到书里一个疑难,也正好问了。 徐秋白解了,明谨笑道“多亏先生学问通达,否则我还困在其中。” 她对此人的欣赏,起源于从前那位老先生的力荐,也起源于后者丰富的学识跟有趣的涵养。 一次次越发加深。 徐秋白却缄默了下,才轻轻道,“它并不难,本不该困住姑娘,只是你心不静。” 声音如雪松一般,明谨心头却如蒙上了一层雪。 冰凉凉的。 是的,她心中不静,思绪不似以往,所以解不了疑难,也依旧困在其中。 不是因为她的父亲要杀她,而是他明明在她身边安插了毕十一他们这样的人手,却又故意雇佣一些不入流也压根杀不了她的人物,偏还拙劣得让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送到她跟前可以求饶时告之。 其心为何,值得推敲。 试探,戒备,引惑 父女做到这份上,也是天下独一份了吧。 明谨低头浅笑,自嘲在心,手指却轻叩了下木头横杆,扫过徐秋白的眼神比这绵长雨幕更让人忧愁怅然。 “先生说错了,并非我心不静。” “而是这天地之间有风雨不停。” 让人忧愁后,她自己却是一笑,徐秋白还未说什么,下面院子人多了些。 徐秋白察觉到了不少人往这边张望,看了明谨一眼,忽道“还下着雨,风凉,姑娘进屋去吧,改日有时间再探讨。” 明谨收回目光,应了声,转身回屋。 芍药推门而入,“姑娘,刚刚我听人说早上来了一伙官眷家属,似是车庭司的人。” “已见到了。” 明谨没再多提,将此地疑有野兽的事交代下去,让毕十一去周遭看看。 傍晚时分,正好是晚饭之前,毕十一回来了,带着一身水汽,面色有些凝重。 明谨以为真有什么凶猛野兽痕迹被他探查到了,还未询问,毕十一却说“禀姑娘,池塘那边并未有什么野兽,但我发现这店里鱼龙混杂,有几个内息不弱的人。” 明谨放下书,若有所思“可是别人护卫” “不,是散户,但伪装很好。” 若是真正的武林人,不需要如此伪装,若是伪装,必有目的。 毕十一怀疑对方是冲着自家姑娘来的。 明谨也不确定,她只知道第一波是谢远,至于这后面还会不会有 稗家客栈本不宽敞的大厅此时特别拥挤,人满为患,吵闹不已。 明谨坐在其中,吃着饭菜,周遭总有若有若无的打量。 芍药本来还想猜测想哪些是可疑人物,她的想法挺直接其实也简单的,谁一直窥探自家姑娘,谁就是呗,可真到了地方,她就知道自己天真了。 这满大厅看自家姑娘的何其多,根本看不出哪些人可疑。 芍药内心懊恼,表面却也不敢暴露什么,而明谨就平静多了,喝汤时低声问毕十一“是不是左上角一桌那三人,跟右边第二桌那两人” 毕十一没问明谨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在别庄那些年,明谨无法离开,却不限她让人搜罗诸多书籍,其中若有财跟人脉,一些武学秘籍自可以到手,何况她本就跟武林有些渊源,当年夫人原本的身份她耳濡目染也不奇怪。 “打得过” “可以。” 明谨若有所思,低低一句“那就不是他派来的了。” 明知打不过还送人头,一而再拙劣的事情,她这位父亲不会做。 毕十一隐约听到了她的话,但没说什么。 两人正要继续说话,忽然 有两拨旅客挨着坐,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当即打了起来。 唯恐自家客栈被拆了,江春来连忙跑来周旋。 一片混乱中。 砰 大门忽然被推开,所有人吓了一跳,只见踢开门的几个衙门差役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明谨留意到江春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也很紧张,迟疑了下才讪笑着过去招呼。 人在第一时间的肢体动作一般不会撒谎,如此紧张 明谨手指无意识转了小碗,碗里的汤汁些微摇晃,那边忽然到来的差役却只是贴了布告,竟是寻人的。 “这人”江春来看了那布告,一口否认见过,还问对方是哪里的 他详细询问,十分热心肠。 胆小贪财且爱算计,何至于此。 明谨多看了两眼,脑海里好像有一瞬电光闪过,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她又有些失笑。 她这是怎么了,竟有这种念头。 差役有些不耐烦,随口说了几句就要走,也没管这满屋子的旅客,倒是有人拦住,询问前方通路如何。 “下这么大雨当然不好走,何须问行了,你们还能窝在这吃个热乎饭,我们还得冒雨办事呢。” 不耐烦被这些老百姓纠缠,几个衙役凶神恶煞的,吓退不少人,不敢再纠缠,差役们也就走了。 上了楼,毕十一跟芍药还想提一下那几个可疑人物的事。 明谨却忽然道“芍药,你找个机会去看看那布告。” 芍药惊讶,但答应了,当即出去。 现在众人正是好奇的时候,她凑上去看也不奇怪。 “姑娘这是”毕十一不明白明谨为什么转而关注这件事。 明谨没说什么,却反问毕十一“我记得你嗅觉极好” 自古能为斥候猎手培养的,多有过人之处。 她的父亲向来挑剔,一早看重毕十一的并不只是他的习武根骨,还有这天赋异禀。 她走到浴桶前面,手指轻点了一处,“你来闻闻这儿。” 而后她转身移步。 毕十一什么也不问,过去了,他留意到上面有一些蚂蚁,微皱眉,轻嗅了两下,面色古怪。 “有点淡的腥味。” 按理说这是普通的樟木,若是洗浴,常年泡水,哪来这样的腥味。 这洗的又不是鱼。 而这样的腥味,他这样死士出身的武者最为熟悉。 刚刚走开的明谨走了过来,手中拿捏着一方雪白棉巾,且往上面倒了一些清水湿润。 棉布湿润处被明谨按压在那木桶缝隙处,青葱细指挤压了一会,且也提着水壶往裂缝轻轻倒下一些水。 水液慢慢渗入木缝,过了一会,她将棉布拿了出来,看了一眼,素来温和的目光瞬时冷凝了几分。 而毕十一看到了棉布雪色中湿润渗入的血红,因为此前就怀疑这浴桶藏有秘密,眼下无疑验证,他脸上闪过狠辣,且问“这浴桶是他给的” 第4章 好臭 “芍药此前为我跟客栈要来的,这客栈偏僻,财帛吝啬,本就没配备齐全,似乎也就这一个浴桶。当时人家还不是很乐意,不过是看在钱财丰厚的份上,这才不过我此前看它不太干净,便没用,现在想来,不是不干净,而是没被处理干净。” 明谨估摸对方是第一次为恶,慌张了,也没经验,这才有了破绽。 不过也正常,他哪里会想到会有一个客人对一个浴桶感兴趣。 毕十一比她更有经验一些,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抹过那刀口痕迹就有了判断“是砍刀,也可能是菜刀,非专用利刃,力道有些大,砍得也有些乱,有些被挡住了。” 明谨颔首“木头之质,若是不够上乘,常年累月内里腐朽松软,易吸收血液,洗不干净的。” 她的判断跟他也差不了太多,将棉布叠好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沉吟片刻,对毕十一吩咐道“你去那林子后面的池塘,如果在附近找不到什么新鲜的挖坑填埋痕迹找两个水性好的,去底下看看,工钱翻五倍,注意隐蔽,不要让人发现了。” 微沉顿,她微微嘀咕,“不过那人若是要在一夜时间内将它拖上岸,还得挖坑埋了这气力可不小,若非人多,又要隐蔽,很是下策,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苦笑,带了几分歉意“若你们在水下有什么发现,翻十倍吧。” 毕十一听出了其中隐意,他也没多问,应承下了,刚好芍药回来,将布告上面的信息告知。 “果然是个商人,还是在乌灵郡都算身价颇为丰厚的商人,难怪那些衙役再不情愿也出来寻人,怕是他家里人使了银子。” 明谨“失踪了五天么” 一个未能按时归家、失踪有四五日的李姓商人,音讯全无,因最近到处流传的逆贼流寇消息,家人担心,不得不出高价疏通官府人脉,出了差役四处寻找。 虽然早有猜测,可真正确定对方身份,越发让明谨觉得自己的不良预感可能成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十一此时却有些迟疑“如果晚上我盯着这件事,姑娘您这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没事的,总不会那么凑巧,让其他人看着那几个疑似刺客的人物就是了,人命关天,还是先处理好这件事吧。” 毕十一答应了,但出去后还是嘱咐好其他人严密看护。 屋内,明谨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 转道赶路也能遇到这种事,她都不知道是自己倒霉,还是别人更倒霉。 “死死人了”芍药已知大概情况,惊吓到了,越发谨慎起来,守着明谨不肯离开,不过入了夜,烛火微晃,盖灭后入睡。 芍药本欲盯梢,但没过多久,她眼皮子上下打架,竟脑袋一歪,躺倒了下去。 状似睡着的明谨其实还在思索一些事情,但也渐昏沉起来,只是被芍药歪下来的脑袋碰到了肩头,她清醒了一些,失笑之下,正要将对方弄到小塌上入睡,但脑海一瞬电光。 为何如此昏沉 芍药一向能熬,为了照顾自己,一整宿不睡都是常事,今日竟如此困倦。 而自己一向心思重,若是想事情,是素来睡不着的,前些年头为了好睡一些,往往需要用药汤吊着,喝多了,反而不易奏效,最后还是靠着自我克制才缓解许多。 药 明谨心里一突,脑海越发清明起来,在黑暗重嘴唇轻抿,被子下的手指也微微动。 人若有所感,必有所觉。 一下子,这寂静的夜色仿佛除了外面开始减弱的淅沥小雨声,还有另外的细微的动静。 不大的房间,小椅子,大桌子,浴桶,帘子,门窗,柜子,梳妆台 难耐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明谨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缝隙,一根纤细的管子,它释放并飘散了一缕淡淡的灰烟,气味消融在空气里,渐渐进入人的身体。 细水长流,效果斐然。 大概察觉到了目的达成,管子慢慢被抽了回去,安静了一小会,然后它慢慢打开了。 那细长近乎无声的声音,如在心脏部位用羽毛撩拨。 是它。 那个柜子。 柜子有些粗陋,两扇柜门合并之处都不算细密,只是在外也看不清,除非极为靠近,用肉眼仔细看才行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它里面也有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你。 林子后面的池塘边,毕十一带着两个人潜入夜色赶到这,让一个人在边上望风。 “这么黑,若是在水下怕也看不清吧,不若白日来”望风的下属有些忧虑。 “白日易被察觉。”毕十一却是挑眉,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是用绢帕层层包裹着的。 “十一哥,你还有这爱好” 瞧这绢帕秀美,两人不由取笑,毕十一翻了白眼,“看仔细点,这里面可是在水下能看清的东西,别说了,抓紧时间。” 两人这才恍然,怕是夜光珠等类似的宝物了,也只能是姑娘给的。 毕十一也没把夜光珠在这里显摆,而是下水之后才将绢帕打开,露出了盈盈光晕的珠子,抓在手中引领着往下沉,两人有了光照指引,凭着过人的水性,倒也畅快轻松。 本来这池塘也不算太深,只是不浅,过了一会,他们见到了底。 本没什么,只是淤泥跟一些水草,还有一些夜里休息的鱼儿,除此之外 这水有点臭。 其中一个人忽然感觉自己身后碰到了什么。 撞了一下下。 那一下,就好像撞到了一个很高大的人。 他就贴着人家的胸怀。 对方散乱的头发随着水流漂浮,几缕缠绕在他脖子上。 他寒毛直立,头皮发麻。 而毕十一将珠子光晕往他那边一照。 水下鬼祟,隐露峥嵘。 还有那拴着绳子的大石头。 客栈里,房间内的柜子打开后,或许只有窗外雨幕不能阻拦的淡淡月光才能见到它的虚实。 那空荡荡的简陋衣柜里其实正站着一个直挺挺的人。 尖嘴猴腮,面色阴冷。 他已将传送迷烟的管子收好,出了柜子后,掏出了胸口的短柄薄刃尖刀,如同鬼魅一样接近了床榻。 刀口寒光吞吐,他的目光锁定塌上闭幕沉睡的女子,眼里有惊艳跟淫念,略一恍惚,但还是将刀口对着明谨的胸口 杀人时,面目狠厉,但这种狠厉在即将得偿所愿之前却是骤然扭曲狰狞,像是吃痛。 是的,这个隐藏柜子里面的刺客突兀察觉到胸口一瞬尖锐刺痛,瞬息麻痹全身,连刀都握不住了似的,只急着按住自己胸口。 彼时,床上的明谨起身,左手扣着射出银针的暗器机括,右手从枕头下面拿出精致的小铃铛,用力摇晃了下。 显然,暗器机括是为自保反击,小铃铛却为叫人。 铃声清脆,荡传空间。 且不论客栈中的人是否听到,那刺客却是在被银针入体重创之际还狠辣十分,拖着伤体,愣是提了一口真气,重新握紧小刀朝明谨扑了过来。 眼看着一刀就要刺入,砰门被破开,浑身湿透的毕十一闯入,直接拔出腰上长刀甩刺而出。 刷,它刺穿刺客大腿,刺客剧痛之下跪倒在地,被轻功运转如猎豹的毕十一直接拿下。 其余护卫则是守在门口。 如此凶险局面,明谨也非没有心悸,舒缓口气后,让人把这个刺客带去其余房间吊命先,而后盘问。 毕十一留意到一件事,“芍药中了迷烟” “不用,今夜一觉过去也就醒了。”明谨也没打算让累了好几天的芍药临夜处理此事, 等江春来匆匆赶来时,见到的只有打架的两个车夫,明谨出面应付了两句,此事也就解了。 “他会信”毕十一看着江春来下楼的背影,眼里暗闪。 明谨“不信最好。” 这样的话,这江春来才会紧张,多疑,也才会主动露出马脚。 她深深瞥过楼道口,毕十一以为她在看江春来,但很快发现不是。 是隔壁房间。 她回眸眼神询问毕十一,后者摇摇头,意思是徐长白没有任何反应。 谨慎,知礼。 这点倒是跟明谨分外相似。 但毕十一依旧不喜欢这个文人。 只是芍药也不喜欢现在的他。 “毕十一。” “嗯” “你身上好臭。” “” 夜深了,浑身恶臭的毕十一也不好逗留,目送明谨进屋后,他才回另一边的房间,待次日凌晨才跟明谨汇报两件事。 “那人是连云涧的三当家蛇手青,收金杀人,三百两黄金,他心动了,背着前面两个当家的私下接活,我们的消息是雇他的人给的。他一直跟踪我们,昨天才找到机会,在您下去用晚饭时候,屋内无人看守,他事先溜进去躲在柜子里,等入夜再动手。” 毕十一将昨晚拷问的结果告知,但明谨经过一夜,已然恢复平静,神色不起波澜地问道“是谁“ “不知,对方派的是不起眼的小厮,怕是中间人过手,他只拿钱,也不问主顾身份,免得惹祸上身。” 明谨手指轻敲桌面,淡淡道“这才像正经的买凶杀人。” 毕十一知道她暗指的是前面那一波破绽百出的刺杀,语气里倒有几分讥诮。 也不知是对谁的。 不过这一次买凶杀人的主雇是谁怕是不好查了,至少他们现在人手不够。 “还有一件事,那个池塘附近并无掩埋痕迹,但底下有一具尸体,已尸变胀化,那晚姑娘您看到的应该就是因为胀起来后浮上水面的尸体。” 明谨恍然,叹口气,“我就说怎好大一团白” 边上芍药表情都不是自己的了。 姑娘就是太爱看书了,什么都看,你听听这是世家贵女该说的话么 第5章 甜汤(推荐,收藏,谢谢哦) 不过既已确定那位失踪的李姓商人真的已沉尸池塘底,那这事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看来还得耽搁一日。” 此事非同小可,芍药跟毕十一都忙了起来,当然,他们也没对那几个有内家功夫的人掉以轻心。 他人忙碌,明谨也没闲着。 她想去找那徐秋白告知一下日程安排,对方却先来敲门了。 孤男寡女的,自然不能共处一室,于是两人走到了通道一侧的平台,且对着外面的农田旷野跟树林。 “徐先生,这次是真的要耽误你了,出了点事,这客栈有些不可言说的秘密扰我心神,若不解决,怕是心中不甘,是以” 她对眼前人无疑是十分欣赏敬重的,也不愿意将对方视为附属,凡事必有商量,征询过后才可决定。 固然对方也从未拒绝过她。 她依旧如往常一样准备坦然告知,但还未说出口,就听到不知哪儿传来细微的声响。 悉悉索索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朝栏杆底下偏角的小树林隐蔽处看去。 倒没看到人,就是能听到声音。 明谨敏感,又知内情,当即朝徐秋白竖了食指在唇上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徐秋白一怔,后乖乖点头,随她如小偷一样待在那儿静静听着。 这不可言说的隐秘明谨其实也想知道这位酸儒雅致的书生会不会为了人命官司而动容。 她对他有好奇之心。 “嗯死鬼,你才来。” “小声点,店里人多。” “怕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你有娘子呢,她久病不起,门都出不了,今日且还有几个以为我才是你的,呜” 两人急不可耐地作弄起来,声音虽轻,奈何这边环境太静,又奈何楼上两人耳力太好。 徐秋白默默瞧着明谨,后者不说话,只是偏头靠着墙,如墨的发丝贴靠着脖颈,一缕贴脸颊,她似刻意把自己往阴影处掩藏,又无处遁逃。 这走不得,怕惊动下面的人,若是不走 好在徐秋白转过脸,不再看她雪白脸颊在月色流淌中韫露处的一抹淡淡绯红。 而底下不知哪儿有人路过,且咳嗽声来,那两人受了惊吓,慌乱逃走。 这才安静了。 好半响,明谨才轻轻道“先生,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徐秋白点点头,“我知道。” 然后又是一段死寂。 “那边是”明谨留意到那边田地后面有一座小木屋,看起来破寒碜。 此时正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步履蹒跚得走到田地里摘菜,乍一看,是个很消瘦的女子,但看不清样貌。 明谨其实已经猜想到了,但未置一词,只抿了薄唇,却听的身边人淡淡一句“世间男子多薄情。” 为人款款知礼的次数多了,明谨骤然见到此人一番凉薄,有些惊讶,沉吟思索,她且浅浅问道“徐先生这话是对我说的” “世间女子都该引以为戒。” 徐秋白像个愤世嫉俗的老夫子,传统古板得很,仿佛她若是堕入世间男子编织的爱河,便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多谢先生提醒,不过先生仿佛也是男子。” “你为何要用仿佛这个词” 徐秋白表情有些郁闷,但还是回答了明谨的问题。 “可我也没说我不薄情。” 他倒不是一味否认他人,起码把自己也算上了。 这般狠人,明谨是真不敢嘲笑了,可她又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两人目光对视,忽然察觉到了不太对劲。 他们之间本不该有这样的交谈。 徐秋白主动转移回原来的话题,“若是再耽搁也无妨,我在哪看书都一样。” 他好像并不在意,“我来找你,也是记得此前在庄子里,看你对兵戊变法之事颇有兴趣,但前朝之事久远,亦是避讳,鲜少提及,但我今日翻这本书,发现里面有些关联,所以拿来予你一看。” 徐秋白说着就像个书呆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将手里的书呈给明谨。 此前尴尬不值一提。 唯有书才是他的挚爱,纯粹得让人一目了然。 明谨莞尔,“那就多谢了。” 既是这么纯粹的人,就别将他牵扯入这样的事儿当中吧。 她接过书,正要走,但似想起什么,回眸朝徐秋白笑了笑,轻摆了手里的书,“先生的书,定然很好看。” 她走了,徐秋白站在那儿好一会。 雨已经停了,经过一夜休整,不少人都整理行装准备动身,江春来分别去送了,在大厅的时候见到明谨等人下来,就过来打招呼。 而明谨正以主人家待客的态度礼貌询问徐秋白安好。 两人好像都没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江春来过来了,两人便停下话头。 不过明谨先开了口,“江老板,瞧着这么多人都要走了,若是空出了楼上房间,不若再挪一个给我,房钱照付。” 江春来惊讶,下意识就问“阿,姑娘您不走” 这暴雨都过了,路上车马应该也是畅通的,别人都心急火燎赶日程,他观察过,这伙人也时常有人出去探查路径,看似很着急离开,怎的这一夜过去就变了。 “不了,且还有点事要耽误一下,老板不欢迎”明谨淡笑如素。 不知为何,江春来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是那种分明的戏谑跟深沉。 年纪轻轻一女子,这般让人心悸。 江春来目光躲闪了下,讪笑道“自是欢迎的,我们做生意的,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那我现在就为您再安排” 在开饭之前,毕十一回来,明谨当着众人的面,带着他去了拐角楼道口。 “人安排好了” “是,明日一早让他前往官府报案” “小心些,别暴露了,等官差来就好了,也把钱财看顾好,我们人虽多,到底也是老百姓,这一次父亲让我收货银,倚重十分,若非人命关天,我是绝不肯管这事儿的。” “姑娘放心。” 两人的话很简短,压低着声音,说完就走出去了。 他们一走,楼道上面的栏角隐蔽处,一个人背贴着墙,目光阴鸷,后蹑手蹑脚离开。 别人整顿车马先后离开。 “姑娘,他们走了。” 芍药指着那几个隐藏内息的武者,他们是跟别人一起走的。 “好像那几户里面有官眷” 明谨离开郡城太久了,哪怕后期也弄到不少情报,但并不全面。 主要她的心神也多在自己安危跟那池塘底下的尸体上面。 “看来他们的目标不在我。” 明谨也无意招惹太多祸事,知晓对方目标后,不再关注,只等入夜。 夜来风声,抠门的店老板江春来尤为客气,竟给送了甜汤。 “诸位明日就要走了,也是天公赐予的缘分,若非这一场雨,谢姑娘您这样的贵人也不会到我们这来,这一碗甜汤就当临别赠礼。” 江春来腆着脸笑,明谨目光从那瓷白碗里的甜汤滑到端盘, 盘里有好几碗甜汤,不止是给她们两个的。 目光从端盘到江春来的脸。 “多谢,我们都有么,而且只给我们” 江春来反应挺大,笑声也大了许多,“哈哈,没,怎么会,大家都有的,不过谢姑娘你们的甜汤肯定是最大碗的。” 明谨也笑了笑,没再多说,只让芍药接过甜汤,“碗勺等明日给老板可好” “你们现在不喝也没事,那你们忙,等下晚点我来收就行了。” 不是明日,而是晚点。 江春来转身走了,门一关后,他假装走出脚步声,而后轻手轻脚凑到门外,自然是看不到里面的,但能听到声音。 “姑娘,这甜汤还蛮好喝的,你试试看。” “是吗我尝一尝” 门外,江春来嘴角轻勾,小心翼翼离开,去其他人那送甜汤。 不过到徐秋白那的时候,打开门,后者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欢吃夜宵。” “这是甜汤,没事的,公子来一碗吧。” “我不喜欢喝甜汤。” “额” “有咸的吗” “” 噗嗤,正在贴着门偷听的芍药差点笑出声来,捂着嘴笑得跟小仓鼠似的,明谨看她这样,惊讶,得知之后亦是莞尔,端着大家闺秀的端方气概,她优雅贴靠了房门,闲云淑静,一点都看不出在偷听。 正好此时江春来咬咬牙,说“有我现在就去弄。” 徐秋白估计是笑了,声音温厚“老板真是个好人。” 江春来干笑,走了。 芍药转头,看到自家姑娘微低头,低眉浅笑。 甜汤碗勺都被收走,厨房里,烛火光烁,随着让人头皮的磨刀声,一个人的脸庞显得分外狰狞。 “老板,我们真的要” 江春来转头冷冷盯着张三,“已经弄死了一个,还有什么好怕的,怎么,拿到十两银子的时候你不开心坏了” 张三表情讪讪,似想起了那到手的银子,眼睛热了热,想起另一件事,心更热了。 “那老板,那个谢小姐” 因明谨也没什么小姐做派,他们都随乡下人叫喊,叫的姑娘,可有眼睛的都看出对方有些家底。 江春来瞥了张三一下,笑道“什么小姐,她也就一商贾人家所出闺女,没什么背景,你想要,等下她昏着,随你怎么样,不过最后那一刀得你来。” 说着,他把厨房菜刀放张三前面一放。 “就像那晚一样。” 张三想起那晚剁下去的手感,脸色白了白,但迟疑了下,还是握住了它,只是瞟过不远处白着脸十分娇弱的小娇,不由哼声“那小娇这次还是” 江春来冷笑,“怎么,大老爷们能干的事,还让女人来” 他的眼神有些狠,张三畏惧了,缩缩脖子,讪讪笑着,转移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吧,别是药效不够,让他们提早醒了。” 江春来也不想耽搁,其实他也没现在表现出的那么稳重,心里还算有些虚的,毕竟对方人多,还有练家子,若非这药十分有效,此前一次得手,让他有了信心,也不会这样冒险。 想起那谢家姑娘身上所穿锦缎上乘,再想想对方如今行为举措,不止是富贵险中求,更是为了保命。 这是他们逼他的 “走。” 第6章 夫人 江春来带人直奔二楼,原本这些房间就是挨着的,能一锅端,一刀能一个,也省功夫。 但他们还是先去了明谨房间,无它,只因一旦出什么意外,比如那个姓毕的习武青年先醒来,明谨就是他们的保命符。 江春来跟张三一齐开了门,屋内漆黑,刚进去,江春来就借着月色姣姣的光辉看到了床榻上隐有人躺着。 两人不由自主摸过去,骤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这么晚了,潜入我家主子房间有事吗” 乖戾,冷漠的调调还能是谁 两人大骇,正要举起刀攻击且逃窜。 分别站在门后的毕十一跟另一个车夫迅速将人拿下。 都过不了几个回合。 床榻上,芍药掀开被子,都没看被按倒在地捆绑起来的江春来两人,只把烛火点上,亮堂之下,两人的狰狞跟狼狈都一览无余。 当然,芍药瞧到被解下来的明晃晃菜刀,原本还有面对歹人的畏惧之心当即没了,只怒火上扬,“开个客栈还做杀人的勾当,你们这样的人就该被判凌迟处死” 江春来跟张三哪里还不知他们被守株待兔了,江春来还想狡辩,竟贼喊抓贼,大肆叫唤起来,“你们干什么冤枉我仗着自己人多,有武功,便强行将我掳到这儿来,意图谋害,你们才是歹人” 芍药气坏了,但听门外传来柔软清哑的声音,“你收走的碗是我们替换过的,你给我们的碗里有毒,可经检验,你下毒在前,带刀潜入在后,外面池塘底下还有泡了好几天的尸体,放在哪个衙门都熬不过官司,留着如今的起劲去跟官长狡辩吧。” 明谨走进来,静默瞧着江春来脸上难以掩盖的惊慌,但也瞧见他的挣扎。 “那定然是别人干的,凭什么说是我” “浴桶。” 江春来一怔,但眼神忍不住飘过去。 他当然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而它在哪里。 就在他趴着的地方不到几步远。 可他忍不住,却又不敢看,怕回想起 “虽是经商人家所出,从小养尊处优,可他长得高大,胆气足,才敢不带随从一个人走商办事,路过你这客栈,出手豪阔,财帛外露,你起了歹心,下了药还不足,且选他洗浴时下手。” “一个人再身强力壮,若是躺在浴桶里,身体沉于水中,药性发作乏力时,你们两个持刀而入,将他劈砍致死,血流太多,渗入木缝之中,你们当时慌乱,只匆匆将尸体带到池塘扔下,又将浴桶里的血水处理掉,不过哪怕清洗一两遍,也总是不太干净的,至少你们心里也发虚,就将它废弃在库房里。” 江春来听到这里,几乎是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的,突恨恨道“你这女子忒得可恶,这件事于你有何干系,若非你的丫鬟非要浴桶,我怎会将它拿出” 这世上十之八九的人都习惯于去责怪他人。 明谨不气不恼,只说“是啊,你本可以不拿出来的,可你为何要拿出呢,不过是因为想要芍药额外给的一两银子而已。” 江春来脸颊一抽,又听这个姿态翩跹,眉眼沉静的女子轻轻补充“甚至于,若非你不舍得把这客栈唯一的浴桶给毁掉,而是将它藏起来,等着以后日子久了继续用,也不会让我猜疑。” 江春来最为痛恨她这副姿态,愤然挣扎起来,朝她怒吼,“你这样吃喝不愁的人懂什么你也敢说我贪” 他想冲过来,但被毕十一用力按住,因此动弹不得。 不过芍药最厌恶他明明为非作歹还死不承认的样子,于是在身边迅猛补刀“不,这是说你抠。” 江春来一窒,难堪得很,阴冷怨恨盯着芍药,芍药登时心头发寒。 明谨蹙眉,将芍药拉到身后,挡住江春来视线,且平静道“所以你是承认自己为财杀人理所应当了” “不是我想杀他,是他不该那么多钱,他有那么多钱,怎么就不能给我。” 他先是吞吞吐吐,后真的就理所应当了,“反正他不缺钱,给我用正好。” 对于这样的人,芍药他们都无语了,更倒霉的是被他弄死夺财的李姓商人,就因为有钱,活生生在泡澡的时候被砍死,上哪说理去啊 明谨也不去与他争辩是非,只轻轻道“你此前一直狡辩,现在反而袒露,是破罐子破摔了” 江春来目光一闪,忽轻笑,“你现在拿下我又有何用,当我这乡下人好糊弄其实那些证据都不算是铁证,你能证明都是我做的吗也有可能是别人,只要我抵死不认” 他这话说了,边上被按在地上的张三愣了下,渐反应过来,慌了,“老板,老板,你这是要拿我顶缸” 芍药还是没忍住,“这不明摆着的吗就是你” 张三愤怒了,当即大声指责江春来,并指认他主谋,蛊惑自己旁同杀人,一番争吵之后。 明谨忽侧开身来,对门外轻喊了一句“诸位大人,劳烦等候这许时间,现在可行了” 江春来眼睛直了,有极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努力抬起眼往门口观望,待看到几双官府差役专有的厚底黑靴,再看到几个官差的脸。 他绝望了。 差役现在就来了可是她不是让那个毕十一明天才去不对她是故意的 此前偷听到的话,根本是她故意说给他听的 “你你是故意的你之前是在吊我的话” 江春来自然不是个蠢人,细想这个平日里不多话的谢姑娘晚上莫名多话,详细赘述他杀人夺财的细节,当时他也只以为对方是为死者不公,或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却没想有这般心机盘算。 怕是连自己想把罪责推给张三的事儿都是她故意引出的。 细想自己此前言语,再加上后面张三的指认。 这分明都在她算计之下 江春来呕得要死,再看明谨就如蛇蝎美人一般,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明谨却不再管他,只让差役们把人带走。 话说差役们也苦,收钱办事是不假,可连日雨中奔波,四处找人也是苦差事,他们叫苦不迭,如今竟是杀人命案,更是非同小可。 好在凶手抓到了。 他们虽对明谨等人身份有些好奇,却也知晓案情为重,正要拿人带走,骤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还没到跟前就先有了哭喊声。 明谨一看到来者,有些惊讶,这不是田园小屋那边的女子。 是江春来的妻子吧。 “谢姑娘,我夫君是无辜的,他他并非有意害人,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女子柔弱,直接朝明谨跪下了,皮包骨一般的身子,年纪约三十多许,消瘦却尤见几分清丽姿容的样貌,她眼眶猩红,泪眼滂沱,哭诉道“我夫君当时是因为” 江春来忽然暴怒,涨红脸大吼“你闭嘴” 女子瑟缩了下,有些惧怕,但还是鼓足勇气,“谢姑娘,诸位大人,那李易并非什么好人,若非他那晚轻薄于我,我夫君也不会为了” 她虽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诉诸于口。 这是背后隐秘,倒是他人未能洞察到的,此前推断,也不过认为江春来此人为财杀人,如今看来是事出有因。 差役们恍然,但还是说江春来杀人抛尸,理当承受罪责,至于其他缘由,待去官府再请大人定夺。 那女子见差役还是要带走人,十分失望,便朝明谨求情,“谢姑娘,求您,求您帮帮我们,他真的非有意杀人,也并非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我。” 她哭得好生可怜,十分无助,芍药都看红了眼,忍不住过去扶着她。 明谨此前看过这女子,知晓其可怜之处,毕竟江春来与那小娇有些龌龊,只是江春来若真为了保护自己妻子而杀人,对旁人看来都有理解宽容之心,这样的情义对于此女来说,也自比什么都重要。 也难怪她不惜暴露自己为人侵犯的私密也要救自己夫君。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难以插手,但我觉得,若是真相,深究到底,必有回响,夫人尽可能将实情吐露给官府,让官府定夺就是了。” 明谨对其尤有几分怜惜,帮忙扶起她,托着她的手腕温婉疏导,后者也只能哭着应下,后对差役求情,希望自己能随同一起。 差役那边也答应了,又差人拿下了那个小娇,但没有直接拿回衙门,因为最重要的尸体还没捞上来。 此事已如此形势,明谨是不愿再管了,待人流水般退出房间后,她站在走道上,借着房间烛光见到了不远处一直在静静观望的徐秋白。 此前徐秋白就被她知会过躲到安全的地方,待事态完毕才通知出来,如今对方显然提早来了,也不知看了多久,听了多少。 但他走过来了。 “今夜又打扰先生了”明谨是真的觉得愧疚,人家好好一个赶考书生,三番两次被“耽误”,次数多到她都不好意思去道歉了。 “嗯。” 这一次,徐秋白好像也没那么宽容客气。 明谨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对方就木着脸,瞥过刚刚江春来等人被羁押走过的地方。 “也打扰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对那伙人毫不吝啬读书人的刻薄嫌弃。 第7章 无辜 明谨正不自觉用手指轻覆揉了下眼睛,闻言,她的动作微微停顿,后放下来,睁着略带绯红疲惫的眼神失笑道“我比较没用,容易发困,实在禁不住这么晚闹腾,让先生见笑了。” 书呆子有时候迂腐,但有时候也很开门见山。 “其实这么多证据足够定罪了,何必劳心力去诱他认罪呢” 明谨想了下,道“就如他自己狡辩的,其实也真有可能是他人犯罪,起初我对他先入为主,认定他贪财抠门,这可以是探索的前提,因李易此人身份特点的确在于多财,世间罪案起因也多非情爱既钱财。但我不能因此就给人定论,没有真正见识过他起杀心要谋害我们,没有听他认罪,我不想伤害别人,” 说完,她感觉到徐秋白眼神有些奇怪,但她没在意,因实在疲倦,便略微欠身,转身回了屋。 恪守距离,客气有余。 这就是他三个月来见过的明谨,今晚所见的,可能是惊鸿一瞥,亦可能是冰山一角。 徐秋白摸了下刚刚出门时随手拿出来的书,回到了屋中。 这本书还没看完,继续吧。 大概是昨晚过于疲倦,这一夜,明谨睡得很沉,但还是被繁杂的声音给吵醒了,醒来梳洗了下,便瞧见外面林子小道许多人,有差役,也有一些哭嚎的人。 “是李家的人到了”明谨问芍药,芍药应是,把白粥跟配菜放好,且道“听说是此前我们的人前晚去衙门叫的人,那边就得到消息了,招呼了人马过来了,连护卫都带了二十多个,说是要打死那江春来,亏得衙门的人拦着,可是闹腾着呢。” 明谨听她这话,微挑眉,道“我怎觉得你对那江春来反没有此前那么咬牙切齿了呢。” 芍药瞪眼“怎么可能我可记着他大半夜提刀要杀我们呢可是姑娘你也常说一码归一码啊,若是他杀那李易,真是因后者行为不端,侵犯林氏,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那李易也够坏的,我刚刚还瞧见了呢,他媳妇来了,长得很好看,说话特别好听,这样好的女子,他竟还” 明谨听了,抬眸,眉目婉转“有多好听,有我好听么” 瞧着有些委屈似的,芍药慌了,连忙说“哪能啊,也没姑娘您好看哦。” 明谨嗔她一眼,却也不逗她了,笑问“那李氏他们还关在一起吗” “没吧,那些人对江春来跟张三喊打喊杀的,衙门的人就把他们分开羁押了,李氏为了照顾江春来,怕他出事,也要求跟着。” 芍药显然不愿意自家姑娘把心神都放在这个案子上,若从过路人来说,姑娘已是对亡者尽力了,于是她问明谨什么时候动身。 “今日。” 芍药他们匆匆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明谨则是在毕十一的陪同下去了一个地方。 咯吱,门打开,本惶惶不安的小娇没想到会有人来看自己,一抬头,她看到明谨的时既惊讶又愤恨,刚想指责明谨毁掉他们的一切。 “姑娘先别急着指责我,这对改变你的处境没有任何好处,甚至有可能让它更坏。” 这是威胁吗小娇觉得是,起码毕十一腰悬长刀,单手还扣在刀柄上,目光颇为瘆人。 小娇怵了,缩了下身子,讪讪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问几个问题。”明谨是个身子娇贵不耐站的,说着就在边上椅子上坐下了,且很自然地询问小娇,“你跟江春来有染,李夫人知道么” 小娇没想到这个才住几天的客人竟知道这件事,神色大变,本想遮掩,但毕十一突然把刀放在了桌子上。 “我我们是一年前的事儿,当时我刚到客栈,他勾我,说给我好吃好喝的,什么也不用干。” 她尽力表现自己的无辜跟委屈,但明谨要听的可不是这个。 “李夫人知道” “应该应该是知道的吧,她那样的身子,知道了也没什么用,老板也根本不用怕她。” “那晚李易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跟我无关啊我只是知道一些,那晚我跟老板正在一起,忽然李夫人就闯进来了,外面下着雨,夫人却衣不蔽体,哭喊着说李易侵犯了她。” 小娇面上不自觉露出鄙夷,“她身上还有很多痕迹呢,一看就知道被那老板当时就气坏了,想要冲出去找那李易报仇,可夫人不肯,拉着他不让他去,说不是对手也是真想不到,李易那仪表堂堂的人,竟会干这种事,还挑上这样一个老女人” “后来,后来没几天,李易就被老板跟张三解决了。” 小娇说到这就有些茫然了,她对谋杀的细节了解不是很清楚。 “谋杀之事,李夫人可知晓” “应该不知道的吧,后来老板跟张三分赃的时候我在的,夫人不在,老板可嫌弃她了,觉得她是破鞋,对我就更好了,还说等她病死了,就娶我。” 边上毕十一都不用正眼瞧这女子,而明谨年少时就已见多了这样的人,也不气恼或者指责,“也就是说,你们办事商量的时候,她都不在” “不在啊,她身体不好,一直在木屋那边呢,老板也不许她出来丢人现眼。” 明谨沉吟片刻,起身了。 小娇看她要走,有些急切,“我都回答你了,你可以救我出去了我是无辜的” 明谨转头看她,轻描淡写道“你只有在一件事上是无辜的。” 小娇“” 明谨“被男人骗。” 不理会小娇迷茫的神色,明谨转身离去。 车马都准备好了,明谨他们是最后一波离开的客人,但刚出客栈,众人闻到一股恶臭,转头看去,只见林子那边已有差役扶树而吐,而被抬出的尸体因已胀化,体型巨大,白布都盖不住,活生生露了可怖的模样,水流流淌,散发着让人难以承受的恶臭。 差役们表情甚为难看,而连夜赶至的李家人一口气昏了好几个,还有一对老夫妻站都站不稳,却推开扶着自己的人,朝那尸体扑过去。 哭喊连天。 明谨忽收回眼,朝马车走去。 彼时,江春来等人也被押出来了,悲痛万分的李家人二话不说一群人扑过来,其中李易的兄弟叫喊家丁要打死江春来。 差役们人数不够,哪里扛得住这么多人,一时让几个人突破防线,眼看着朝客栈四人冲过去。 “十一。”上马车的明谨吩咐了一句,毕十一等人就帮忙把人拦下了。 惊惶的江春来等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娇弱的李氏到马车外面道谢。 “不必,凶犯之事,还是交由衙门审理的好,真打死了人,李家那边不也得有人承担罪责么儿子死得那般冤枉,再摊上罪名,何其无辜。” 李氏一怔,后羞愧道“都是我的错,若非因为我,也不会” “自然是因为你。” 帘子拉开,她对上了明谨的清泠双目,后者单手放置在窗柩上,“昨晚我就好奇一件事,你我从未接触过,你又常年隐居在后院那边,怎会知晓我姓谢,且一来就找我求情,仿佛知道这边详情” 李氏不由道“我是听到你们在房间里面” 明谨“所以你此前一直躲在屋子外面偷听等差不多了再出来么” 看起来很端方温柔的人,说起话来总让人心气不顺,也让人浮想联翩。 李氏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下,似有些招架不住明谨,也越显得马车里的她高高在上,气势迫人。 “谢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 “我也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一方面,那晚你遭受侵害后,前去找江春来诉苦,后者是什么样的男子,夫妻多年,你会不懂贪财,自私,但唯独好面子,知道这件事后,他一定会找李易报复。若是你遭遇李易侵犯,六神无主,本能找他做主,倒也说得过去,可有趣的是你身体不好,你遭受侵害的地方不外乎自己居所,且不说初来乍到的李易是怎么过去找上你的,便是你居所与当时江春来跟小娇偷情所在的别屋就隔着大半距离,那晚还下着大雨,你不仅知道两人偷情所在,还在那样的情况下雨中奔行找到他们” 李氏无奈欲泣,“我当时悲愤异常,撑着一口气过去的,至于他们偷情之地,其实我早知道他们有染,地方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这般残破的身子,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那般” 是很可怜了,明谨却轻轻道“既然你身子不好,跑出去了,那李易竟然也没追或者是追不上你” 李氏一怔,众人也是一愣。 这 第8章 狠绝 “一个商人世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身子强健,孤身走商,不管是否自大,总不能是个蠢货,否则也不会成功收银携带大笔钱财归途,要知道经商之事,最难的便是收钱这一环。而这样的人,竟在侵犯你之后,任由你逃走,还心安理得吃你们客栈的食物中毒,还能洗浴泡澡” 顿了下,明谨手指轻抚摸窗柩,淡淡道“他能找到你的居所,理当打听过你的身份,知晓你是客栈老板夫人,也自知你逃走后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隐患,他得是多大的心才这般愚蠢” 李氏“一个男子若是好色无端,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否则也不会侵犯我这样一介妇人。” 明谨“你回头看看。” 李氏回头了,看到了李家人里面有一个极显眼的女子。 年轻貌美,姿态温婉,却强忍着悲痛扶着李家夫人。 “她是李易的媳妇,不如你问问他李易是否好色。” 那李易媳妇被点名,盖因同是商贾世家出身,这姑娘有些聪慧,闻言当即道“我已有身孕,曾考虑过给我夫君纳妾,或是安排丫鬟陪他走商照顾他,可他一贯拒绝,待我十分好,邻里有口皆碑,府中上下以及他之友朋皆可见证。这位夫人,若是我丈夫真因侵犯你而招惹杀身之祸,那我也认了,若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怕我一介妇孺,也一定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李氏柔弱的外表上一时有难堪委屈的神色,而江春来等人反应过一些来了,江春来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意思就是她根本不曾被李易侵犯,至少李易自己不知道侵犯过你的妻子,所以心安理得在你店内吃饭泡澡。” 江春来难以置信,看看李氏,又看向明谨,“这不可能,她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呢,这怕是你们两夫妻需要好生沟通的了。” 明谨根本懒得看他,反而对李氏投以目光,却不说话,像是在等她说。 有些人,生来为人众核心,为她目光牵引,不远处的徐秋白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李氏。 众目睽睽之下,李氏不由苦笑;“谢姑娘,就因为李易没出来追我,你就怀疑我么这太牵强了,我图什么呢,做这一切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着,她主动转过脸,看着江春来,“你怕是想说我记恨我家夫君与小娇苟且,我怀恨之下报复他,可是不会的,我自知自己病重,本就时日无多,来日他身边陪伴的是谁我都不在乎,反而在我为人欺负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少年夫妻,陪伴多年,哪怕没有白头到老的缘分,也总有几分割舍不掉的情义,至少我对他是这样的。” 她的面色发白,惨淡病态,一个人孤单站在那,为众人目光所指,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让人哀怜,恐怕除了李家人,以及明谨这边的人,多数都会为了她而心生怜惜。 江春来眼眶都红了,面露羞愧,低下头,一时无言。 明谨的眸色温和,似也体贴,只是话语这般“你若是将死,其言也善,情义动人,可若是你并不是呢” 若说此前明谨几番言语,这李氏几番娇弱,尚算她稳得住,可这一下,众人肉眼可见她的脸色变了。 “谢姑娘这是何意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敢让医者把下脉就是了,是病入膏肓,还是病态浮于表面,实则内里图谋甚多,一目了然。” 李氏一时无言。 众人却哗然。 此前李氏伪装太多,众人信了,可这种谎言若是揭穿,便满盘皆输。 因为装得太好,让人太信,可人的信任是经不起考验的,一旦有一环崩塌,人的薄情内在就会把所有都一并推翻。 起码江春来反水了,本难得有几分愧疚的他幡然翻脸暴怒,“你你骗我你这般害我是为了什么你这个贱女人你” 江春来欲扑过来攻击李氏,但被差役按住了,怒喝之下他畏缩了,但嘴上哀嚎着是李氏教他下毒杀人,也是李氏教他沉尸池塘,更是李氏在尸体浮上水面后教他绑上石块 “都是她,都是她,我是无辜的,大人,我是无辜的啊。” 李氏忽笑了,朝明谨道“你看到了,这般男人,我怎会看得上,若非当年父母之言,我怎会委身于他。” “可即便不曾定情,也曾花前月下,也曾同甘共苦,我于岁月,等他与我一起白头,他却巴不得我病重而死。” “我只是想让他付出代价。” 她一朝露真言,倒也引人共鸣,夫妻之间的恩怨,翻脸的又岂在少数。 但明谨那双眼温柔,却也通透,“夫人,撒谎会成为一种习惯,而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李氏表情一窒,一时看明谨的眼神多了几分阴沉跟怨恨,可明谨与之对视,隔着马车,却毫无退怯之意。 “你有脑子,懂隐忍,擅演戏,还懂制药之术,若真要杀江春来,不过是挑个时辰的事儿罢了。可你不,非要挑李易为因子,又故意只教江春来直接抛尸水中,是算好了尸体势必会浮上水面,届时总会有人察觉吧,早先我以为主谋者就江春来,以他心智,如此作为倒也不奇怪,但当我怀疑到你,就觉得这样的漏洞本不该出现,除非这是你想要的造成如今局面,在你计划之中,而这样一来,你便是受害者,并不需承担什么责任,别人甚至还会同情你,来日还可回到这客栈过你自己的日子。” 这才是戳穿的真相。 而李氏那柔弱可欺的样貌一下子便狰狞起来,仿佛鬼魅附身于凡人之躯,饶是痛恨他们的李家人都分外心悸。 这女子怎如此狠绝 李氏垂着眼,如风中柳絮,孤苦无依,可她被见状的官差一举拿下时,嘴角轻勾的浅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欸,真是可惜,我以为很快可以成事了呢,不过一开始我也没想杀那李易,我是真想勾引他的,可惜,这男人见过世面啊,家有娇妻,倒看不上我了,半点风情都不招惹,我也只能想此法子” 她盯着明谨,眼神如勾,似笑,其实含着怨憎。 “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可以帮我弄死江春来,可惜把我自己给栽进去了。败了也就败了,可你这般好家庭养出来的女子,不愁吃穿,不知人间疾苦,所以惯能站在圣人角度去训诫凡人,可真让人厌恶啊” 她的厌恶比她表露的真性情更真实,旁人都感受到了她的恶毒,遑论明谨。 可明谨见过的场面岂是旁人能想象的,对此并无所感,只平和道“厌恶我的人可太多了,夫人真当排不上号。” “你可真高傲。” “败了却不肯服输,还想朝我耀武扬威,夫人不觉得自己高傲更甚么” 李氏一时怼不过,眯起眼,紧抿唇,要被差役押走的时候,却听明谨唤了她一下。 “李青钥。” 被人唤了许多年李氏,为江春来附庸的李氏一时恍惚,但还是回头,且见到几步远的明谨对她说了话。 她还在想这个谢姑娘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估计是背后探查的。 果然很细致。 不过一过路人而已,却如此认真好管闲事。 “凡人如是,皆有不同,出身有偏差,遭遇有好恶,但唯一公道的是道德礼仪的束缚,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人在世,当心有敬畏才是。” “这话并非训诫于你。” “而是你我共勉。” 说完,敛下深沉且怅然的眸子,不为人所见,明谨放下帘子,不见她脸庞。 车马哒哒行走,渐远。 诸人目送之,一时无言,而李家人有几个知礼的则是隔着一段距离拱手作揖以表敬重。 李青玥目光狠辣,盯着马车背影,但被差役推攘了下,便也转过身 她在想,这个谢姑娘是怎么知道她身子实则无碍的。 唯一的机会,大概也只有在她揭露江春来罪行之时,自己冲进去,扑向她,对方扶住了自己。 李青玥摸了下手腕。 她确定了一件事这个看起来很有官家范儿的谢姑娘会医术。 “姑娘,还好有你在,不然那李易跟李家可委屈死了。” 谁想到那两夫妻一个赛一个心狠毒辣。 芍药想想都心悸,如今案情大白,她自轻松欢喜,却见自家姑娘神色忧郁。 “姑娘” “嗯”明谨回神,却是手指轻点阳穴,轻叹道“我在想,他们夫妻没有孩子的事。” “阿好像是没有,也正常吧,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也还好没有孩子” 明谨见她为那不存在的孩子庆幸,自己却是有些失神,喃喃道“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有孩子才无子添丁,便不可履行兵丁之务,得另添沉重缺丁赋税,加上李氏常年病痛,药费亦是不少,客栈又偏远,生意不如何,贫穷夫妻百事哀,税务繁重,渐生厌憎,最终仇恨相对” 芍药可从没想到这一层,一时喃喃“兵丁税赋很多么” 她在庄子里看到不少粗工农妇家庭,一个个倒都有门户,可因庄子富足,各有收入,便都有孩子,倒也没听过这种事。 “多,多到一中等门户都觉得沉重,何况下层商农贫籍。” 因为那种税收是按一家门户的总体收入所定的,并非统一定数。 芍药恍然,“为何要定这样的税务若是无子履行兵丁义务的家庭,岂不是要倾家荡产尤其是我们女子,那就更惨了” 让芍药意外的是明谨并没有一味同情百姓而贬责税赋,“一国之民生,来源在于人力,不管是促进经济,还是边疆军务,都需要大量的人口,一家门户无子尚可,若是一国之中多家都缺子少子,于国发展不利,不论是边防,人才接替,抑或是经济,都有巨大影响。是以诸国都有类似的税赋,只为了逼迫百姓多生子,只是我国当朝沉重了许多。” 在大的格局体谅个人的得失,也算是另一种中正。 芍药横眉竖眼,“如果大家都一样也就罢了,偏偏我们国多了那么多,这是谁定下的” 明谨“谢远。” 芍药惊住了,喃喃不敢说话。 而明谨淡淡笑着,无言静默,只挑开帘子看窗外风景。 第9章 小霸王 乌灵算是大郡,来历很是久远,素来有海上起明月,莽山藏乌灵的美誉。 虽然如今比不得从前繁荣,但城池格局就摆在那,官道宽阔。 但在十里之地的时候,骤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四起尖叫声。 明谨前半路困倦,睡着了,这忽然惊醒,一时茫然。 芍药见她醒来,忙倒了水给她,明谨喝了一口润润沙哑的嗓子,问她怎么回事。 “刚到壁云山,好像是塌方了,刚刚我听到有人哭喊。” “就在前面,可吓人了,距离我们好近,幸好我们的人技术好,及时勒马。” 芍药正说着,毕十一已经来报,的确是前方塌方,有车马被掩埋了,现在可乱得很,后面车马受到惊吓,有直接翻车的,连带着其他车马也撞上。 这里是主道,通往城池的都过这里,车马极多,谁也没想到会有山体塌方。 “有伤员” “有,尚且不知多少。” 明谨沉吟后,让几个人去前面看一下,能帮就帮。 不止是她这边,其他过路人家也都派遣人员去前方探看,不只是与人方便,也是予己方便。 不过因为距离近,明谨撩开帘子就看到了前方的惨状。 泥石交加,且有两辆马车的露出半截,其中一匹马大半身都在其中,只露出一个马头在外面嘶鸣。 数十个各方派出的家丁护卫都在努力挖掘,但手头也没称手的铲子,刀枪棍棒没什么用,徒手更不必说,毕竟这是泥流混着石块,石块好搬,泥流难去,一时效率极低。 “去找过路的农人,他们手头有扁担等农具,能买多少买多少。” 明谨很稳得住,冷静吩咐后,为了谨慎,让芍药下车看顾。 也是巧了,芍药刚下去没多久,明谨不看外面,只耐心等待着,却听到边侧动静不小,好奇之下,掀开帘子轻看一眼,刚好看到一个戴面纱的窈窕女子亲自带领一群家丁护卫前去帮忙救人。 那些家丁护卫手头都有农具,明谨稍稍扬眉,多看了那戴着面纱的姑娘两眼,但也放下了帘子。 壁青山两侧山体狭高,很久以前也听过塌方之事,但工部觉得是自然灾害,也就没能处理,日子久了,别人也就没当回事,但前几天暴雨,导致泥土疏松,这才导致变故。 明谨这几日因为客栈两夫妻的事,一贯心思重,睡不好,如今路途半睡中被惊醒,越显得疲惫,脑袋也有些生疼,便按着阳穴轻眯休憩。 不过她却不知隔着七八米远的另外几架马车,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正掀着帘子往外看,满是不耐烦,“这什么破地,下个雨就塌方,今天还能回城” 仆从不敢应他,只能悻悻安抚,得了好大几声训斥,但忽然,脾气极不好的萧家小公子忽然瞪直了眼。 他看到的是毕十一跟芍药等人,惊鸿一瞥,他有一些印象。 “公子你这是去哪” “你让开。” 萧小公子匆忙下马车后,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仆从,揉了两下眼睛,真看清后,两条腿好像控制不住似的,风风火火快跑过去,一路绕开或者推开不少人。 “公子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奔着叶家小姐那边去了。” 萧家仆役慌了,因为叶家小姐如今是郡城名声极盛的人物,跟她牵扯上,到时候他们家这小公子又得闹腾了。 一群仆役后面追赶,而萧小公子就跟小牛犊一样直奔那边人最多的车马聚集之地。 本来就不安定,人心惶惶的,这小公子一闹腾,群体就混乱了,吵闹声四起。 “是萧家小公子” “姑娘,快快让开。” “那混世小魔王” 叶家这边也有些慌,生怕自家姑娘被小魔王给招惹了,正严防死守,而那叶家姑娘姿态娇柔,见状,面纱之下的脸色煞白了几分,朝挡着自己的丫鬟道“没事的,我跟他说一下就好。” 丫鬟还想劝阻,叶绮思眼神坚决,正掀开面纱,要呵斥萧小公子不要乱来,嘴巴刚张开。 萧小公子一把推开丫鬟,又一把推开她,直奔她们后面的某一架普通马车。 这辆马车跟周遭的马车一比自显得寒酸。 不知为何,今日过此道的马车所属多乃官邸,明谨在马车里睡着,不曾在意,但芍药他们一早就发现了,只是也不以为然,也不知跟他们挨着不远的是叶家家眷,也不知不远处是萧家所在。 但这萧家小霸王在整个乌灵郡都有赫赫威名,众人退避三舍,却不知他为何直奔那马车,又为何 “明谨下来” “我知道你在上面” 什么叫小霸王 蛮横,无礼,刁钻 萧小公子看马车没什么反应,气坏了,一脚抬起就往马车车轱辘上踹 马车再寒酸也是马车,何况表皮寒酸,内在构造是精心打造的,它很稳,只是旁人看着慌,尤是萧家的仆役。 刚刚他们在后面听到了萧家小霸王的叫喊,一时吃惊,还未来得及劝阻就见自家小祖宗来了一个飞踹。 叶家人这小霸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家人这车子质量不错。 明谨身边倒也不是没人,只是都没想到这小霸王这么猖狂,错愕之下都愣了,但很快过去,眼看着就要拿下这小霸王,萧家的人看到了,一群人过来护住小霸王。 就要兵戎相见时,小霸王浑然不惧,只轻佻张扬大喊着“明谨,怎么,你怕了还不快下来快下来” 马车帘子撩开了,被搅嚷得颇为倦怠的明谨目光如雪一样飘洒而落。 集中在小霸王身上的时候,略有思量揣测,而小霸王见到人后,愣了愣,下意识问“明谨” 明谨被他这语气给逗了,“小公子叫喊了这么多次,还不确定我是不是明谨” 她的语调凉凉的,却又不是特别孤冷敌意,更没有被打扰冲突后的恼怒,只有平和。 小霸王是真觉得如今的她很陌生,当年的明谨不是这样的,哪怕那时她还年少,她还没去都城,她在郡城时的精气神也不该是这样的。 惫懒,苍白,带着几分超脱世俗的冷淡。 反正是说不上来的那种模样。 但小霸王也察觉到她对自己很陌生,“我知道你是明谨,你就算烧成灰我也知道你是” 明谨一时沉吟,又打量了下他,像是在验证什么“小公子是属炉子的” 小霸王涨红脸,“明谨,你少来,果然还是如以前一样尖牙利齿,口蜜腹剑,胡说八道” 明谨不说话了,等小霸王骂完,小霸王出了气,看她神色不起波澜,目光一扫,忽眉飞色舞得意笑了,“我说你怎么都不回嘴,任由我骂,看来这几年你是真的过得很惨,被家族流放了吧,看你坐的这马车,破破烂烂的,身边就这么几个歪瓜裂枣庄稼汉,怕是打不过我的人嘿” 小霸王说完这些,浑然觉得比此前连环骂还要爽快,但一看明谨,忽而又膈应了。 她怎么这么平静。 不该觉得丢脸然后骂他吗 但她没有。 只是平静看着他。 那眼神有点怪,就好像他奶奶看他的时候 半响,被自己心头想法膈应不行的小霸王仿佛从那眼神里看出点意思来,不自觉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明眼人都看到明谨松口气,客气问“你是” “你竟真的把我忘了”小霸王炸毛得很,“谢明谨我是萧禹” 明谨恍然,又客气地问“萧小公子,我能问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吗“ 她这般温和端雅的语气,可萧禹愣是觉得她喊自己神似“宵小公子”。 他戒备,冷笑道“你该不会想问萧禹是谁吧” 他可不傻才不会任由她羞辱第二次 “那倒不是。” 萧禹松口气,那就是想起来了 明谨稍叹气,问“我们以前认识” 萧禹“” 他抢过身边护卫的长棍,指着明谨,“你激怒我了,下来”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被砸了土洞的土拨鼠,操着棍子就要跟人决战。 第10章 砸了它(谢谢Panni老书新书都10W打赏。) 徐秋白早已听到前面动静,撩了帘子看,只看得到萧禹的做派,看不见马车里的明谨,但他听到了她的声音,想着,此刻的她应当是笑着的。 疲惫,却也略带点精神,饶有趣味地逗人玩。 被囚在庄子多年都亦那般乐观意趣,看书学东西,给自己找乐趣,遑论被放出。 她就像是一只高傲的鸟儿,若是被迫在笼子里休憩,便顾自梳理华丽尾羽,若出了笼子,一样能翱翔自由吧。 反正你听听她刚刚说的话。 “这就不必了吧,我身体不好,这要是下去被你一棍子打死了,你会很麻烦哦。” 三分调侃的温柔,四分体贴的提醒,还有三分入骨的告诫。 可惜萧禹如此混世的小霸王是听不出的,只横眉竖眼,一味想要羞辱明谨,“呵,我还会怕你谁不知道你现在早已被谢家遗弃了我打死你都没关系” 他这番恶行恶语时,还挥舞着棍子示威,明谨按了下眉心,面露无奈,却也看似十分宽容,温柔可欺似的。 众人瞧着,就是小霸王耀武扬威,无端欺负一个弱女子。 萧家那些仆役也没说什么,只一味拦着明谨这边的人,不让他们碰到萧禹。 忽闻马蹄落踏声,齐整奔腾而来。 众人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错愕之下,也不知来者是谁,因为来的人很多。 还有马。 这来的是一伙骑兵,气势彪悍,尤其是前面的玄甲领兵者,头盔之下,双目锐利,驾驭骑兵到塌方之地,也没多问,直接勒令一声,“三队下马,救人” 那第三队竟都带着铲子,显然有备而来,其余没下马的则是从另一边沿绕过来。 到了跟前,那领兵的青年目光锐利,目光一扫,扫过正握着棍子的萧禹,他皱皱眉。 “你在干什么” 萧禹认出对方,乌灵城防军副统领东战,也是车庭司的直辖上官,算是他父亲的下级僚属。 不过对方年轻,前途不可限量,远非他父亲可比,然而自家算是乌灵郡有些底蕴的家族,而对方草根而起,若非攀附了东家,成为东家养子 萧禹轻哼了下,高声道“当然是跟老朋友叙旧啊,你呢怎么,不会是来找这谢明谨的吧。” 萧禹的语气很嘲弄,一方面为了表达对东战的轻蔑,一方面为了继续羞辱明谨。 用脚趾头想想,他也知道东战不可能是来找明谨的。 结果他刚说完,东战没理他,只是轻拉缰绳,那俊武的高头大马就动了动马蹄,哒哒几步轻慢骑踏到马车跟前。 不远不近,东战在差不多的高度见到了马车帘子掀着后的明谨。 他似乎也端详了一会,确定是她,才开了口。 “多见不见,谨小姐风采依旧。” 她都这般憔悴了,他说这话倒也不怕良心喂狗。 而这位副统大人的表情严肃,眼神冷漠,委实算不上客气,只是比起萧禹的昭然羞辱,他的不喜在内心,只是不屑表现。 明谨这个人一向公正,此前待萧禹如何,此刻待这位乌灵郡城军方体系中的明日之星也一样。 “你是” 她问了,一样真诚疑惑,一样十足陌生感。 东战愣了下,眉头如剑下压,锋芒外厉,还未说什么就听到边上萧禹十分张扬的嗤笑声。 开心了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被羞辱了嘛。 “东战。” 东战可比萧禹有深度多了,直接报了名字,“谨小姐去往达官显贵极多的都城多年,不记得乌灵之人倒也正常。” 言外之意似在说她眼高于顶。 明谨面露歉色,轻叹“是很正常。” 东战“” 明谨委婉道“那时我还小。” 萧禹受不了她这副天然无辜理所当然,又昭然散漫的样子,简直比小时候的记忆里那个明谨更讨厌。 他不顾仆役拉扯,再次跳出来指责“你不要脸我比你还小,都记得你你怎么会忘记” 相比不认得,更伤人的是无视,相比此前明谨饶有耐心容忍他的羞辱,现在的明谨却在关注东战。 但她没说话,在等他说。 东战知道对方看出自己为她而来,倒也开门见山,“主君有令,让我带谨小姐回去。” 东战以为她会问去哪。 结果并未。 她只是泰然地坐在有些寒碜的马车里,问他“父亲让你保护我过去” “是。” “既是保护,是否意味着要为我所有的安全之事负责。” 东战皱眉,目光逡巡,在揣测她有何心术,但他性情中的刚正占了上风,有一说一。 所以他继续应了是。 明谨这才笑了,笑得如同在荷花池中徜徉的鱼儿,“既如此,那东大人就得帮我办一件事了。” 东战眉头就没有松开过,问“何事” 明谨脸上笑意如旧,只是偏过脸,可算纡尊降贵一般,伸出绸袖微垂,款款贴服的一截手来,纤长苍白的手指懒懒指了一处。 “把他的车,给我砸了。” 她的语气特别软,动作也很随意,但并不显得娇柔造作,反而有一种凌厉在内,凉薄于表的气质。 且不说在场之人皆是错愕,被指着的萧禹一时不明,还看看周边,半响才反应过来明谨指的是他。 顿悟之后,他难以置信,又恼怒非常,涨红脸,“谢明谨,你敢” 明谨在笑,只是笑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此前你也说过比我小,长幼尊卑,萧家好歹也是乌灵传承三代的蓝勋之族,至今还未教你” 萧家仆役面色大变,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眼神也有些躲闪。 萧禹还未知明谨这番话的厉害,只一味攻击“你算什么长你我同辈,就大我三岁谢家哪里还有你位置,你太嚣张了你以为他真的会听你的” 明谨面上已无笑,只是抵着窗柩上的手摩梭了下额侧,手指边撩开垂落的发丝,且按着穴位,似是惫懒,又似冷漠。 “于私,你既承我父亲之令前来接引,自该庇护,哪怕你心里不愿,但答应了,便是承诺,当世之人理当守诺,不论男女,何况君子。” 她的话不软不硬,既把他放在君子的架子上下不来,又略嘲弄他明明不愿却还是前来的矛盾心态。 东战面色越发冷厉,那眼里的冷光像是烈火煅烧过淬冰的赤刃,盯着明谨,淡道“我乃公职之人,于私相助也就罢了,不可” 明谨“若是于公,乌灵军防下辖职权覆及治安,塌方变故之下,维护受困百姓平稳度过事态,杜绝任何不安分危险,这也是你的指责不是么” 东战神色大变,而明谨这才把目光重新轻飘飘落在被萧家人强行拉扯住的萧禹身上。 “而这位萧小公子,横冲直撞,目无民生,只为一己私愤阻碍安定,造成混乱,若是这般都无惩戒,就是因为我在乡下种菜太久了,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乌灵世家的权力已高于法纪了。” 萧禹还想骂,但被大逆不道的仆从铁了心捂住嘴巴,一边准备朝明谨道歉。 不管明谨在谢家地位如何,这帽子扣下来,萧家都讨不了好。 因为谢家就坐立在乌灵,只要明谨一天姓谢,一天是谢远的女儿,他们小公子今日所为就是极出格的 其实若是明谨自知地位敏感,不如从前,肯忍下,那也无妨,可她偏偏不是。 她始终是谢明谨。 第11章 小阿谨 其实整个乌灵对这位谢家女认知不算很多,因她年少就去了都城,而都城遥远,更为上端,消息若有封涩,也没什么人得知她那些年在都城的事儿。 唯独一些乌灵郡城的旧人,就好比萧禹这厮,哪怕是孩提时候的事儿,也给了他莫大的阴影,如今都惦记着,迫不及待来寻事。 要说这位小霸王,处处是破绽,处处有把柄,只是未必每一个都如明谨这样,前面宽厚和善,末了却笑意潺潺给你一暴击。 现在关键且不在萧禹,而在东战。 他如何说 徐秋白远远看着,看到了这位乌灵军刚强勇武功绩幡然的副统领面颊抽动了下,看明谨的眼神却有几分与外表气质分外不同的阴沉,但最终他也没得选。 于公于私,她都把路给说死了。 东战牙根轻咬,忽而转过脸,对自己的副官冷声道“砸” 副官愣了下,后明白过来,当即下令下属将萧禹的马车围起来。 萧禹是真没想到东战竟真的敢砸他的车,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丢的是脸面吗是他小霸王恒星多年建立起来的赫赫威名 “你敢东战你们放开我”萧禹想冲过去攻击东战,却被吓坏了的萧家人蜡烛,无奈之下,萧禹只能抽空找明谨麻烦,隔空怒骂,“明谨,你好样的去过几年都城了不起是不是,敢砸我的车,我” 明谨抬眸看他,微微笑,那双眼却倏冷冷的,让萧禹一惊,嘴上的骂言也掐住了一丝。 “萧小公子该庆幸自己不是在都城,也幸好冒犯的只是我这样一个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且为家族厌弃的柔弱女子,换做他人,十有八九已经被打死了,萧家都救不了你。” 她的疲惫虚弱不是作假的,这般说的时候,又对他露出十分宽容的笑容。 “乌灵挺好,适合你。” 这一时不知道是在夸乌灵,还是在贬萧禹。 萧禹面色涨红,又苦于被仆役拉着,可气坏了,但奇怪的是他倒也没再辱骂,大概被刚刚明谨的一个眼神给吓住了。 尤记得当年年少,他一样猖狂,却也一样得罪了明谨,然后 那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温温柔柔的,眼里有最刚强的意志,也有最彻底的狠绝。 他怵到现在。 砰,砰,砰 马车已经被砸了,车轮都被卸了下来。 萧家的脸面也没了,萧家仆役们灰头土脸,尤其是萧禹。 场面一时死寂。 东战面无表情,“萧禹我已惩戒了,谨小姐可满意了” 他有嘲讽,大概认为她是那种吃不得骄傲万分的人。 其实这种认为也没错。 明谨“难道不是东大人严于律己处事公正么,与我何干。” 东战嘴唇一抿,忍了忍,没有对她继续嘲讽。 可明谨却轻垂了半臂,手指敲了下马车,“不过” “我的确是满意了。” “谁让他踢我马车了呢。” 她戴了一个好大的帽子,好生理直气壮,为民着想,让他不得不顺从他,可得手后又翻脸无情,露出了本私的一面,让他懊恼。 东战觉得自己从小讨厌这位谢家嫡长女,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现在可以走了” 东战不愿多说,也自知说不过,正要派人带着马车离开,却听明谨说“我都可以,就怕我说了不算。” “是吧,十一。” 她笑看不远处回来的毕十一。 毕十一没有被明谨含笑看穿的恼怒,只有不卑不亢的厚脸皮,一如既往过来行礼,道“姑娘,主君安排的人过来了。” 那边小道山岗路,护卫队井然从林中隐秘而出,明谨也只看一眼,淡淡道“一路都跟着的,生怕我跑了,还谈什么过不过来。” “不过是我看不看得到的区别罢了。” 所以在客栈的时候,毕十一提及什么可疑人物,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已然猜到附近有护卫队驻扎。 只是毕十一他们愿意演,她也愿意陪着。 不过中间出现的那个蛇手青却是个意外,差点就拿了她小命,也不知她的父亲大人如今可否知晓。 每到这个时候,坚决服从主君命令的毕十一就装聋作哑,低眉顺眼,仿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若是他的主君要把她送进地狱,他都不带含糊的。 明谨也懒得跟他掰扯,更没精力再跟东战周旋,只淡笑抛下一句,“你们都是父亲派来的人,都说要带我走,若非去同一个地儿,你们可得打一下了。” 东战目光一滑,对上毕十一,主君派的 他忽而明白了什么,那差遣他来的就未必是谢远了,而是老夫人。 东家是老夫人的娘家。 东战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打好像是不可能打的,你看东战反应便知道了,明谨忽然觉得无趣,只失笑了下,就要放下帘子,随他们如何。 反正去的地方也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吧。 可她也不太想回谢家,所以去哪个地儿都无所谓。 但就在此时。 “阿谨” 忽如其来的声音,忽如其来的人。 谁都没想到这个人会来到这。 风尘仆仆的,带着两个随从,起码从后面官道来,见到塌方拥挤有些担忧,快马过来时远远看到两队人马对峙,其中一方是东战,他认得的,另一方却是有些眼生,但他记得那个青年。 于是猜测,然后顿悟。 最后赶忙过来。 “果然是你小阿谨” 容貌不算太出色,但颇有几分明朗方正的中年男子一袭青孺长袍,留着两撇小胡须,看见明谨后,打量了下她的眉眼辨认,最终喜不自禁,忙下马来,到马车跟前笑道“怎么,还认得的三叔不” 此前明谨也是笑的,却是皮表不衬,端方于礼,并非发自于心,跟此刻截然不同。 这时候的她,眉眼都是笑,喜悦绽眉梢,容貌清美寡冷之下,且还有一两分对长辈亲近的娇憨,虽淡,却越显它的难能可贵。 “大概是认不得了,谁让三叔比当年还年轻了呢。” 她用手扒着窗子,眉眼弯弯,夸得很入心,让人闻之愉悦,也能深刻感受道她对此人的亲近。 “哈哈,小阿谨你嘴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想想好多年了,大哥也不用,你不用下来,你身子弱,等下回家再说。” 谢沥见明谨要下车行李,忙阻止,后瞧了瞧东战跟毕十一,笑呵呵道“你们也是要接阿谨的可巧了,我正好赶上,东战,你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必劳烦你了。至于你,我记得你叫毕十一吧,一起走啊。” 毕十一表情一板一眼的,“主君的意思是” 没等他说完,谢沥一摆手,“先回家再说。” 仿佛在他看来,谢明谨一旦回来,自然只能回谢家,不然还能去哪里 毕十一眯起眼,但最终双手合揖,顺从了。 谢明谨瞧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不过现在要过也是不容易的,得先把前面的路通了,好在有东战带来的人,很快塌方堵塞的泥石就被处理了不少,好在没有人伤亡,只是重创居多,危重之下,东战打算征用马车送这些伤患回城。 东战还未开口,就有人提前响应了。 “叶姑娘”他也听说过这位叶家姑娘,名声极好,在乌灵郡城中引无数世家公子追捧。 叶绮思稍一欠身,气质清雅,声音柔美,且道“东战大人,小女愿意献出马车帮忙这些受难之人。” 此前东战被明谨气得肝疼,仿佛在这温柔似水真善美的叶姑娘身上得到了慰藉,“多谢叶姑娘。” 这语气跟眼神与前分外不同,倒显得谢家某女子活该被他不待见似的。 第12章 谢家 好在明谨也不在意,不,应该说她根本没放心思在这边,只一味跟自己的三叔聊天,从乡下的果子到都城的美酒,她没有半点避讳,眉眼开阔,心思通透,让谢沥越发赞赏。 道路开通后,芍药带人回来,不知前面冲突变故,明谨也没说,前者只知道谢沥来了,见这位谢家三爷待明谨好,十分开心,靠近马车将前事汇报了。 “辛苦了,看你脸上的泥。” 谢明谨拿出丝帕,轻轻擦拭了芍药脸颊上的一抹泥,芍药憨笑,“没事没事,姑娘,路已经通了,这下要走了么” 自然是要走的,明谨也无心留下来跟那个怒视他的萧禹或者不待见她的东战周旋。 马车周转,在谢沥的带领下随前路井然马车朝郡城而去。 东战这边还在安排救人,已被不少人盛赞善良的叶绮思留意到他抽空看了那远走的马车一眼,而那萧禹更是原地弹跳炸毛,不断发脾气,既骂谢明谨,又骂东战,萧家人捂嘴都来不及,可他又心急火燎让手下人花大价钱去买马车,非要追上前面不可。 至于往日那几个城中常见的公子哥爱慕者,此时竟也无暇来找她,只一味凑在一起讨论刚走的那个人。 叶绮思面上淡然,实则手指掐进掌心,等回了马车后,她状似无意问身边嬷嬷“刚刚那个谢明谨是何人谢家女么” 嬷嬷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应是,“她是谢家女。” “哪一位所出,怎从没听说过” 嬷嬷到底在叶家待了很多年,吃过的盐也比叶绮思见过的人多,也不计较她是什么心思,毕竟对谢明谨有好奇试探之心的人太多了,人之常情。 她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半响后才说道“谢远大人所出,谢家嫡长女,之所以没听过,大概因为谢家也不太想让人再记得她吧。” 本来听到嫡长女的时候,叶绮思不自觉揪住丝帕,待听到后面一句,才缓缓松开,面露宽色,轻叹一句“看起来是一个很出色的人,可惜了。” 说罢,她抚了下脸上的面纱,微微皱眉。 嬷嬷目光滑过,偏过脸,眼里闪过嘲讽。 入了乌灵郡城,该告别的就得告别了,两辆马车提前分开,因为徐秋白主动要求告辞,谢明谨也没挽留,因为总是要分开的,她也不会将对方带到谢家那不安定的地方去。 不过这位徐先生一路见识,合该知道她背后牵扯不小,再经过壁青山那边的事儿,猜到她出自哪个谢家的吧。 可他什么也不问,也不说,只是正常告别。 谢明谨在车里把书还给对方。 “愿先生才学得以施展,品德得以维持,清风朗月,自在闲散。” 她不祝高中什么的,却说这样的话。 徐秋白睨了她一眼,道“承姑娘吉言,也祝姑娘于此同好。” 嗯,也祝她才学施展,品德维持 她也只是一个女子。 明谨莞尔,“其实你我都知道这很难,几乎不可能,不过所谓祝福,就是明知不可为,所以寄希望于念想。” 若他高中,为官之道哪有自在的,就很难如她的愿了。 若她回谢家,世家之地也从无平静,其实也同理吧。 “那么,祝你我的念想都能破败得晚一些。” “好。” 正要别离,徐秋白不由回头问她。 “谢姑娘,你是真不认得那些人了吗” 他问得突兀,难得好奇似的。 明谨看他难得好奇,却也不愿意直接回答,只笑着眨眼,“你猜。” 徐秋白一怔,后失笑,一作揖,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徐秋白走后,不远处的谢沥过来,不由赞叹前者风采,却也好奇,“我观你们交往,虽是君子之风,看似守礼,却又不符常规。” 不是亲不亲密的问题,作为叔叔,真若是过于亲密,他也会制止的,主要是两人都太与众不同。 “不符常规么”明谨其实自己也察觉到了,笑了笑,“大概是因为都不图对方什么吧。” 真图了什么,路数也就有了。 那才是常规。 乌灵郡城古老,可见雍容跟腐朽两种气质混杂一起,若是过客人,充其量爱惜它的久远,又刻薄于它的衰弱。 芍药年幼跟随明谨,却非从乌灵起家,而是在都城才跟随,所以她对乌灵有些陌生,最多的印象就是那个看她家姑娘十分阴沉沉的尊贵老夫人。 后来老夫人从都城回了乌灵,她对乌灵的印象就更淡了。 但也非一点解也没有,因为谢明谨在从前一些年里时常提及乌灵。 “姑娘,那里就是你提过的鸾溪涧吧。” 马车过郡城主副道,渐入空幽之地,竹林清绕,湖碧嵌玉,芳草凄美环古木,雨雾空朦青石板路。 这边人少,芍药已掀开帘子,看着边侧过路可眺望到的陡峭山峦,峰隐于雾面,雾染于青碧,碧坠于银瀑,这样分明醒目,又昭然融合的美色让人心眼留连,不肯回归。 “嗯。”谢明谨轻声应,但她的目光却不在那鸾溪涧,哪怕马车边上的谢沥笑着提及它的传说。 谢明谨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传说,什么九天凤凰落地凡尘,于凡间磨砺云云,说着说着就说到此地风水,居住在此地的人多达官显贵。 芍药憨直,一听这个传说眼睛就亮了,眼看着自家三叔把自家小丫鬟给忽悠傻了,当即慢悠悠来一句,“这前后顺序怕是有点问题,难道不是先成达官显贵了,才搬到这里住的吗后来这里门庭败落的也不在少数。” 芍药“” 谢沥尴尬,只能摇头叹道,“你啊你啊,你这性子” 看得太透了。 其实也不好。 乌灵鸾溪涧这边多是世家老宅,有许许多多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世家名望发源于此地。 谢明谨之所以提及门庭问题,也是想试探下这位镇守乌灵祖宅的三叔是否还如当年一样对世家门阀的权利欲望有冷静之心。 她父亲那儿她已是无能为力。 还好,她觉得这位三叔没变太多,虽因当了官儿,圆滑了一些,可到底不比她父亲那般狠辣决绝。 谢明谨心思宽泛了一些,面上也带了笑,不过芍药却无端紧张起来了。 “姑娘,老夫人那边” “不用慌。” “姑娘已有应对之策” “大不了让我跪着或者站几个时辰,我直接晕过去就行了,等会你记得接住我,地上硬,别把我磕疼了。” 明谨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端方,仿佛本该如此。 “对哦,还是姑娘聪明。” 边上的谢沥“” 怎么说呢,自家侄女跟自己大哥其实很不相似,唯独有一点天资不凡,深不可测。 无关褒义贬义,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对老夫人,谢沥不好说什么,他们这些兄弟姐妹都是庶出,一向不为前者待见。 “你自己小心一些。” 他能抵着压力将她从东战手里带回谢家,已是忤逆了老夫人的意志,只是装傻充愣可以糊弄一下,可若是一再忤逆,那就不好说了。 明谨也知他的为难,安抚道“谢谢三叔,三叔从外归来,理当有一堆公事处理,就先去忙吧。” 谢沥本来还有些尴尬不能庇护侄女,明谨给了台阶下,他面色舒缓许多,离开了。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 芍药刚到这老宅,就品出了几分味道没人理会他们。 既无人招待迎接,也无人搭理。 仿佛是故意的。 这可比一来就刁难还让人觉得屈辱。 “去那座楼吧。” 倦怠之下,谢明谨思虑跟动作有些缓慢,最后才偏头看着一个地方。 芍药跟着一看,一座二层小楼,周遭都是林木,看起来分外冷清。 一行人过去了,路上依旧没什么人,但等到了小楼前面,芍药一眼就看到了楼前一堆人。 还有一个大火盆。 人多势众,气势汹汹。 第13章 谢明月 这一路都没人,猛就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她有些错愕,下意识看下自家姑娘,后者却是从容淡定得很,只维持正常的步履。 芍药也跟着心定了一下,也才有心思去观察前面那一堆人。 嬷嬷跟丫鬟的一大群,为首者却是一年轻姑娘。 看着比自家姑娘还小上三四岁,约莫也就十四五上下,长相娇美,叉腰笑看他们,神气得很。 但她打量谢明谨的时候,愣了下,继而脸色很难看。 芍药自知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但都是女子,她第一时间就体察到了这位娇小姐的不悦来自何处自家姑娘的姿容。 不过对方很快将这种不悦转变为敌意的嘲讽,“谢明谨,你可算从乡下回来了啊,很不容易吧。” 她语气骄傲,扬着下巴看人,好像某一方面吃亏,就非要在另一方面找到优势。 谢明谨没说话,倒是好生看着这姑娘,那眼神谈不上恶意,也没恼怒,只认真细致,还带着几分让人觉察不出的温和。 娇小姐却觉得这目光分外瘆人,叉腰的手忍不住收回,摸了下手臂,又觉得这样没气势,当即迫不及待指着地上的火盆道“被父亲驱逐到乡下地方,你这人特别晦气,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个火盆哦。” 且先不计较对方话里的羞辱,芍药一看那火盆,差点撸起袖子跟对方干架。 这是跨火盆吗这火大得都可以烤猪了 芍药心里有火气,但没有强出头,规矩摆着呢,只绷着脸站在明谨身后。 而明谨呢,看了那火盆一眼,再看向娇小姐,面上竟有笑意,“三妹妹这些年这般惦记我么,我人还没到,就先给我准备了一个火盆。” 谢明月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主要是对方那温柔却稳重的“三妹妹”让她十分难受。 被膈应到了,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 她还未说什么,就见谢明谨继续问“厨房有栗子吗” 她问谁那些嬷嬷跟丫鬟们下意识就想应,可又回神过来对方可不是他们的小主子。 他们的小主子正叉腰怒瞪他们呢,一副他们只要敢应、她就会抽死他们的样子,于是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看来没有,原来城里连栗子都没有,三妹妹这些年辛苦了。” “谁说的肯定有你以为是你那乡下地方呢。”谢明月嘴一秃噜就反驳了。 “那你吃不吃”谢明谨问她。 谢明月忽冷笑了,慢条斯理道“你真以为我是个贪吃的呢,这么容易被你糊弄,我告诉你,我才不” “加蜂蜜。” “” 祖宅老院,大榕树扎根盘顶,照映郁葱,院子里,好些嬷嬷井然有序,而年轻的丫鬟们一个个谨言慎行,生怕被抓到错处被发落了。 彼时,被精心伺候、浑身上下连发髻上的珠钗都被擦拭油亮的谢老夫人正在听一个嬷嬷汇报探勘结果。 “你是说,她直接去了云潜楼” “是的,老夫人。” “果然一如既往没有规矩,然后呢” 嬷嬷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道“跟厨房要了栗子跟蜂蜜。“ “嗯” “她们在炒栗子。” 老夫人怔了下,目光深沉,“你说什么明月那丫头呢” “在一起吃。” 老夫人的脸幡然阴沉,半响后,才刻薄吐出一句,“果然是庶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虽是她嫡子之女,可却是妾所生,所以只能是庶出。 算起来,整个谢家真正嫡出的也就两个。 一个是主君,一个就是主君长女谢明谨。 以嫡生嫡,才是嫡脉,也是世家的根基。 可老夫人不喜欢。 哪怕是自己嫡子所生第一个孩子,她也不喜欢。 何况只是个女儿。 “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云潜楼空旷院子里,火盆上面搭了一个锅,锅里炒栗子,边上香甜蜂蜜辅加,香气逸散,乃熟可食之时,主院那边来了人,传唤谢明谨前去问话。 其实栗子跟蜂蜜都算不得珍贵东西,按理说谢明月不至于如此眼馋,芍药还纳闷,暗暗揣度这莫不是个贪吃如饕的小吃货 “吃食不珍贵,可作为姑娘家,倒腾吃食在祖母的规矩下是不许的。” 没守着糖炒栗子的明谨在院子另一边花圃前面看着,见芍药询问,面上露出些微微妙,“我那祖母,惯常要求他人常守规矩,我本该敬重她这一点的。” 芍药好奇,“因她喜欢害姑娘你” “不。”明谨笑了笑,“是我讨厌她常要求别人,自己却不守且总觉得自己就是最大的规矩。” 在都城那会,她是亲眼见过自己的祖母是如何端着架子要求事事精细,又时常过度奢靡的。 但凡她想吃的,想要的,底下一堆人都会为她办到。 曾有往事一本佛诞寿礼为高僧所祭的佛经,为当地镇守费尽手段从寺庙得到,快马加鞭送到都城,亲自送给她祖母,而后她祖母果然大喜,特地用谢家关系为后者谋了更上一层的官路,也不管后者当地百姓为之荼毒多年。 那时,哪怕还不知对方有谋害自己之心,明谨若不喜对方三分,因此事也增至厌恶十分。 在都城且还有她父亲冷眼瞧着,前者还有克制,如今回了郡城多年,三叔又被前者所压制,怕是越发摆老排场了。 远远瞧了那边小仓鼠一般坐在板凳上瞧着大锅直流口水的谢明月,明谨瞧着眼前花开正艳,轻轻一叹。 果然不出所料啊,祖母。 “来喊你了啊。” 谢明月本坐在小凳子上坐等糖炒栗子出炉,见老屋来人传召,笑得分外不怀好意,“你完了” 明谨淡扫娥眉,觑她一眼,淡淡道“等我回来,把你的衣物妆裹都搬进来。” 谢明月一愣,一时没明她意思,也极讨厌对方命令自己,正要回怼。 “这么一座楼,我不在,就没人敢住了” 却见明谨轻描淡写,分外沉重端容,一个眼神既让满院花色不敢炫艳。 众人一时心悸,都没想到这位多年未归的谨姑娘能以这样温和从容的语气,说出振聋发聩的效果。 是的,饶是芍药,她刚到这见到谢明月等人,也只以为这栋楼是谢明月所居,却不想不是。 不仅不是,而且这么多年了,同父异母且也算是谢远女儿的谢明月没能住进去,别人也没能住进去。 背后深究的原因,恐怕整个谢家没几个人懂,懂了的,也不会说。 可谁也没想到谢明谨自己主动说了,既不得意,又不欢喜,只有很寻常的态度她是真觉得可惜了。 “我这楼不差阿,浪费了。” 年少的她锐气重,虽算不得张扬,但挑剔,这楼真是她自己欢喜之下所定制的。 没想到好多年了。 谢明谨一时怅然。 而谢明月脸涨红了,既不承认自己不敢住,也不敢辩驳没人让自己住,只能怒而从小马扎上站起,气呼呼地要攻击谢明谨。 奈何话还没说出口,谢明谨已走到玄关口,回眸一眼,遥遥淡语,“还有你的规矩实在太差了,得好好教一教。” 然后便走了。 她走了以后,会社谢明月才气得拿起一颗生栗子往刚刚谢明谨站的地方扔去。 丫鬟们看了一眼,奥,偏得老远了。 “气死我了谁没规矩分明是她要吃栗子,怪我” 嬷嬷不由提醒,小声道“谨姑娘说的应该是姑娘您的坐姿。” 刚刚那小马扎大马蹲,她都看得眼抽,有心提点,可自家姑娘是个木头墩子,愣是让自己眼神都甩抽了。 谢明月“这凳子是她给我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是坐姿,不是凳子 嬷嬷“还有姑娘您的言语” 谢明月“一般我哪里会生气骂人,除非对她“ 嬷嬷说不过,只能双手合握,颇带倔强来了一句“那就是说您吃得太多了。” 刚扔完生栗子正在手抓熟栗子吃的谢明月“” 院子里有难言的尴尬。 好一会,谢明月的贴身丫鬟壮着胆子问“姑娘,那那您搬不搬啊” 谢明月反应过来,轻哼“才不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你看着吧,祖母一定会将她收拾掉的。” “那,万一没能呢”要不怎么说是贴身丫鬟呢,这杠精的本事一样一样的,谢明月表情僵了下。 祖母那可怕的人物谢明谨能应付得了 怕是要被剥层皮吧。 老院这边看起来华美,细节处精致,可观精心摆设的底蕴,可芍药还是不太喜欢,怎么说呢,这种精心设计的感觉,太厚重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房子都如此,人如何 接待明谨的并非陌生面孔,而是此前在别庄见过的张嬷嬷。 张嬷嬷冷着一张脸,瞥过谢明谨后面朝她甩眼色的芍药,淡道“没想到一别数日,姑娘还是回来了。” 明谨淡笑,说了一句让张嬷嬷眼底晦涩的话。 “父命难违。” 张嬷嬷皮笑肉不笑,“老夫人在午睡,谨小姐可要在外面等候” 来了,果然如此。 芍药心里暗想。 第14章 老夫人 “自然是要等的。” 张嬷嬷瞧见她说这话的时候,姿态清越,声量温润,恰恰如一场清雨之下临湖河畔的一尊青石。 非花草,非美玉,非任何世间用来美化女子或者强求女子所作的任何形态。 久远,坚定,不可动摇。 她自走进这精致而阴冷的老宅子,就不曾因此改变过任何姿态。 来之前是什么样的,现在就是什么样的。 仿佛她们这样的刁难只是个笑话。 莫名觉得自己格调低了一等。 张嬷嬷心头很不舒服,于是嗤道“那姑娘可得好生等着,虽说你身有恶疾已是天注定的孽事,可毕竟多年不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已是你的大过了。” 芍药深觉得这话厉害,一是点出恶疾,对于任何人来说,恶疾之词都能惹来不少嫌恶,传出去名声也就没了,二是不孝。 当然,一个下人对一个小主子这么说话,也是无尽大的羞辱。 要么忍得住,活生生咽下了。 要么爆发,那样老夫人就有理由教训她了。 张嬷嬷是这样盘算的。 就等谢明谨反应,然后 “有道理。” 明谨如此说,然后问“要么我跪着吧” 张嬷嬷“” 边上其他嬷嬷也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张嬷嬷以为谢明谨在以进为退,却看到对方真的要跪下了。 张嬷嬷立马慌了,当即闪开,尖声道“姑娘慎重,老奴不敢。” 她闪了,其他个嬷嬷闪得更快,一个个避开,生怕被她跪了正面。 明谨也就做了一个动作,看她们如此,似讶然,无奈道“嬷嬷们莫慌,为了归家,我这一路吃了好多祖母差你们送来的补药,已是精神许多了,不会跪一跪就死在这里的。” 嬷嬷们不说话,张嬷嬷扯扯嘴角,正要解释,明谨又恍然,轻叩腕,拿捏着绣帕,低叹道“阿,我倒是忘了,世家最重规矩,纵然父亲厌憎于我,也远在都城,可祖母乃我谢家如今老祖,坐镇我谢家起源之地,理当维持世家风范,规矩不可轻慢,她身边的嬷嬷们,也自然谨遵她的教导,怎么会让我在无尊长在前时无端跪下,除非祖母醒来,觉得我不孝,欲惩戒于我“ 说罢,她抬起眸色,清幽动人,又深邃寡冷。 “我还是站在这里等几个时辰吧。” 她把自己算得明明白白,也好像把她们看得透透的,本来她们想以规矩来制衡她,可她直接拿捏出谢家的规矩来反压,倒让嬷嬷们投鼠忌器了。 若说规矩,谢家子息若是犯了,充其量被惩罚而已,可她们这些下人若是犯了,那就惨了。 有人可能会说,这不是她自己要跪的吗 是,她说要跪的,可事先是她们把人喊来,又以不孝为名要人家尽孝的,她们先说了老夫人在午睡,便是没表态,没露面,结果仆人先要正经主子站规矩,对方还身子不好,这要是有个好歹 嬷嬷们打了一个寒颤。 这还怎么拿捏对方 轻重不得。 地位之差她们始终是奴婢,而对方始终是主子。 张嬷嬷焦灼了,忽而对上谢明谨的眸子,就那清泠泠的,明明带着适度端雅的笑,却像一座不见底的深井。 那水有多深,你不栽进去是不会知道的。 气氛僵持中,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头发发白,面如枯槁却将自己打理得分外干净的老嬷嬷走出来,但有些奇怪的是对方穿得很朴素,跟这精致老屋有些不合。 “老夫人醒了,传谨姑娘进去。” 她的声音也很沙哑粗噶,并不好听,但奇怪的是她身份很重,其他嬷嬷显然听她的话。 明谨看了这位老嬷嬷一眼,并不陌生,因为对方早年在都城就已经待在她祖母身边了,依稀听说是贴身的陪嫁丫鬟。 姓曲,人人喊她曲嬷嬷。 跪是不用了,站也不必,芍药心里松口气,但还记着自己身份,走过跟前的时候,跟那张嬷嬷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而那曲嬷嬷也提出她身份卑微,无颜见老夫人,于是将她留在外面。 “姑娘”芍药故意露出担心之色,明谨拍拍她手背,自己独自一人进去了。 人一进去,芍药就被张嬷嬷带走了,离了明谨那儿,后者照面就来一句“她倒是颇为信赖你。” 语带嘲讽。 “我跟着她好多年了呢,也一直没露过马脚。”芍药小心控制脸上得意的神色,让对方看到了。 张嬷嬷皱眉,轻哼“那今日之事呢你怎没有半点消息传来,看我们吃了亏,你很开心” 她的眼神危险,芍药忙惊恐道“芍药不敢,她这个事儿,我真不知道,她也没说过,只是我也问过她有没有准备,是否会应对老夫人。” 张嬷嬷眯起眼,“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就是笑了下。” “笑怎么个笑法” 芍药觉得这真是一个高难度的要求。 “大概是这样的吧。”她努力做出自家姑娘淡笑从容,又带着几分散漫轻蔑的笑。 张嬷嬷看到了,沉默一会,嫌弃道“你这脸跟她差距太大,我看不出什么,就觉得丑人多作怪。” 芍药“” 能让敌人都认可的美貌,她家姑娘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可这关她什么事她也尚算清秀 做内奸真的是太难了,太难了 “张嬷嬷说的是。” “不过这样一来也可见她是有准备的,你理当传信我们,可你没有。” 张嬷嬷这是有心挑刺了,因她此前吃亏,丢了脸,好生憋闷痛恨,又不能对谢明谨发,只能挑个软柿子。 芍药自然明白,只是不能反驳,只能在承受的同时小小挣扎一下,“嬷嬷骂得对,是我莽撞了,一来以为这是小事,也看不出什么,二来我觉得也不能什么都尽数报给您,万一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因此让她察觉到我的身份,那不就毁了布局么” 怎么说呢,说得是很有道理。 张嬷嬷从前挑她当内奸,也便是看上对方还有几分凌厉劲儿,可是她总想对这芍药说一句话你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你能这么想,说明可堪大用,我会继续关注你的,你也继续努力” 张嬷嬷违背心意,虚伪说道。 “谢谢张嬷嬷教导。”芍药笑得甜甜的。 屋内,左边两侧画屏之前有香炉,梵香袅袅,这种香矜贵,其实本香味不重,但若是熏多了,累积之下,气味就重了。 谢明谨素来对香无爱好,往日里,不管是都城,还是乡下小地,她都喜欢窗子大开,随风进,随风出。 因此她对这样的香十分不适,但她没有表现出半点,进屋之前跟进屋之后都一般体态神色,也从容对上谢家老夫人的目光。 “孙女明谨,问祖母安。” 老夫人阴沉,一贯以挑剔严酷的眼神看她,此刻目光打量明谨上下,转了下手里的佛珠,眼皮子微微动,“我有那么大的福分得你的问安” “嫡女气派,好大的威风。” 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维持,因她是祖母,天然站在优势之地,要训诫一个小辈,简直太容易了。 所以她也懒得耗费时间。 不过明谨有些惊讶,因为她这位祖母最为维护嫡系权威,蔑视庶出,天然认为嫡系为尊,哪怕厌恶她跟她母亲,也不会拿嫡系说事,因她本身就是这一规则的拥护者。 今日却说了。 除非是说给别人听的。 谢明谨微敛眼眸,克制眼神,道“跟嫡系无干,但凡谢家子女,无论嫡庶,只要秉持家风,自有气派,而家风兴盛,全靠谢家祖辈带领一代一代的谢家上下全力维持,孙女也不过是在长辈们的庇护下占了便宜。” 老夫人目光一闪,也没被她这般言辞所打动,更不会被糊弄,大帽子谁都会扣,只是在这方面没法拿捏她而已。 其余的倒是可以。 “刚刚醒来,恰听到你要跪等我醒来,我还好生感动,想着你从前年少轻狂,不懂事,我作为祖母的,没能好生教导你,也是我的过错,如今你在庄子里反省数年,倒也有些长进,也不枉你父亲用心良苦。” 在花一般的年纪被亲父放逐到偏远别庄看管起来,一关就是四年,任哪一个人都无法淡看如此境遇。 老夫人拿孝道压明谨,明谨拿谢家规矩压老夫人,老夫人就拿父女之情伤她。 不过是都明白对方最在意什么罢了。 第15章 投鼠忌器 老夫人跟边上嬷嬷都看到明谨垂了眸,目光往下,倒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容易猜想。 猜想她为此心殇,却借此掩藏。 说到底,是不甘心暴露狼狈而已。 这谢明谨可生傲气着呢。 “父亲做得自然是对的。” “他当然是对的,而我要你做的,也是对的。”老夫人拨弄着修剪得十分妥帖圆润的指甲,浑浊老沉的眸子轻瞥明谨,“既知自己不孝,那就做些孝顺的事儿来弥补吧。” 她一抬手,身边的老嬷嬷就会意了,将一本厚厚的经书拿出,递给明谨。 老夫人带着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了的老态,沉沉道“抄二十遍,七日后给我。” 老嬷嬷还拿着经书,那书就在明谨跟前。 要么接,要么不接。 “祖母说的是,孙女自当咦”明谨已接佛经了,一看这经书,却发出了疑惑声。 老夫人眯起眼,跟老嬷嬷对视了一个眼神。 怎么,不想抄书 那可好,若是忤逆,既有由头去发作她。 老夫人来了精神,“怎么,不愿意了” “怎么会,只是孙女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老夫人最讨厌别人吞吞吐吐吊人胃口,底下的谢家人也都知道她这脾性,因此无人敢触眉头,唯独这个谢明谨。 她面色沉沉,“若说不想说,那就退下。” “孙女还是说完再退吧。”明谨拿着书,手指在上面摩梭了下,道“原来这本世柯大禅经并非真品,乃是赝品啊。” 她这个“原来”一词,用得相当好,仿佛她本以为这该是真品的,结果是赝品,又仿佛在说原来祖母您也会用赝品。 老夫人一愣,以为谢明谨在嘲讽自己,攥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紧,便淡淡道“只是给你抄书的模本而已,若是真品,还怕被你玷污了。” 明谨也一愣,后客气道“也还好,它在孙女手里倒也一直没出事。” 真品在她手里 曲嬷嬷闻言,目光暗闪,飞快扫向自家主子。 果看到老夫人面色沉郁。 固然只是拿去抄书的模本,可一真一假,反显得被这个最讨厌的孙女压了一头似的。 老夫人肯定是糟心的。 “呵,关在乡下庄子多年,竟也能拿到真品倒是小瞧你了,是自己跑出去了” 老夫人下了套,欲发作谢明谨罔顾命令外出,却没想谢明谨叹了气。 “关在庄子里的日子不好受,如祖母所言,孙女心性也素来不如何,张扬过盛,初时那两年十分不好,父亲大概怕我癫狂,污了谢家名声,于是总让人搜罗来不少书籍跟奇珍古玩,其中便有这佛家珍品,不过孙女慧根愚钝,不解佛道,它在孙女手里倒是蒙尘了。” 明谨抬眼,面露温顺,“若是祖母想要,孙女自然敬上,以示孝顺。” 处处求精致,对世家荣耀看得比谁都重,本人自然也是极好脸面的,老夫人此人性情人尽皆知,只是无人敢冒犯。 也依旧除了谢明谨。 其一,从最厌恶的孙女手中要东西何其丢脸 其二,若问对佛家爱好,一个有,一个没有,可偏偏为人子的只把好东西给自己女儿糟蹋,并未给自己老母亲。 就这两点,老夫人看谢明谨的眼神就能把她吃了,可最后她还是笑了笑。 “我这佛经真品何其多,也不缺你那一本,既你说了对佛道无感,也难怪你性情不端,为你父亲惩戒,合该多抄几遍,那就四十遍吧。” “好,祖母若是要求,莫说四十遍,便是四百遍,孙女呕心沥血挑灯熬夜也得抄完。” “” 温婉,大方,顺从。 表面上的而已。 就是挑不出刺。 可你又能切切实实感觉到她的冷漠跟不敬,并能在她的温顺里深刻体会到她奉送回来同程度的威胁。 就好像在过招,她敢反抗,能防守,敢攻击,并且有魄力承担一切后果。 显得比你更强大似的。 这也是老夫人最厌恶的地方。 老夫人冷眼看着她,谢明谨也平静对视。 偌大的屋子,梵香沉郁,老嬷嬷垂着眼,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她在想这算是威胁吧,这位谨姑娘大有你让我抄经书,我就吐血给你看的架势。 老夫人会被威胁么 人尽皆知,主君厌弃了谨姑娘,孝道之下,谨姑娘没有任何胜算,但她也有优势。 此前她们如何拿她病入膏肓身有恶疾做文章,这些年几乎人尽皆知,这如今真要刁难,后者吐血理所应当,反而是老夫人要得一个刻薄的名声。 你的孙女都病入膏肓了,你还要她抄四十遍,这不是存心的,谁信呢就算人人知道其母身份不端,为你所厌,可到底是你儿子真真血脉,也是谢家血脉,为人祖母,若是能刻薄到这份上,也太失世家风范。 这也算是一把双刃剑,本因就在于环境。 其一,哪怕谢家人都知谢明谨是被放逐到庄子的,为维护家族声誉,对外却宣称养病,这是世家通用的手段,是以外人是不知道她如何不端的。主君不发话,谢家其他人谁敢乱说,何况女孩子家家的,动辄影响所有女眷声誉,就更不会外传了。 其二,主君膝下嫡脉就一个子息,纵然是个女儿,在世家也是贵重的,已然上了宗祠玉牒,宗祠那边没有登记罪名,便是老夫人也不能在谢家祖地随便折磨,若是导致后者病危,便是宗祠内的一些老人言语就足够让老夫人吃亏的。 人多口杂,人言可畏。 就为用佛经折磨她,一时畅快,又不能一击毙命,结果不值当。 老嬷嬷都看得穿,最擅审时度势的老夫人怎会看不清。 只看愿不愿意咽下这口气这一个让她厌恶十分的孙女不仅让她厌恶,还敢反抗,连别人家孙女常可做的抄经书都不愿意做,明摆着无敬重之心。 “罢了,你这般身子,吃了我不知多少药材,若是抄个书还吐血,也是折我的福分,我孙儿孙女众多,也不缺你一个尽孝。” 老夫人冷嘲热讽,一挥手,“退下吧。” 谢明谨既不像其他儿孙一样战战兢兢有逃过一劫的欢喜感,又没有得寸进尺的得意感,她那姿态让人说不上来,好像已经料到了她不肯放手一搏,豁出去跟她撕破脸。 既然无心恋战,那就撤了吧。 这俩祖孙连面子功夫有时候都懒得做,过招有了结果,谁也不愿与对方多纠缠。 估计都泛着恶心。 老夫人跟老嬷嬷交换过眼神,都没留意到谢明谨离开的时候,朝左侧内屏看了一眼。 待人走远了,老夫人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铿锵一声,茶杯重重砸在桌子上。 “跟她那卑贱的母亲一样,都是孽障” 而后,她朝左边那侧道了一句,“阿檩,你也看到了,你这嫡姐好生威风,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别看她嘴上说不分嫡庶,可若非嫡出,我谢家哪里还能容她。她也不过是仗着这点优势。你虽是庶出,但到底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我谢家一脉还是要看你的,而作为我们这一房唯一的孙子,你也绝不能在她之下,否则又有谁能看得起你” 内屏内站着的人走出,低头作揖,应了一句。 “祖母说的是,孙儿谨记。” “姑娘,您出来了咦,咋没佛经”芍药第一时间留意明谨手里是否捧着书,可没能见着,因此惊讶。 此前她问谢明谨可否有应对老夫人之法,后者当时看书,闻声饶有意趣放下书,揣测自家祖母的路数,罚跪,抄书,打手板,其实也就这几样。 芍药在糊弄张嬷嬷等人的时候还担心自家姑娘一人进去后会吃亏,毕竟一个孝道压死人。 却不想姑娘全须全尾出来了,也没带什么佛经。 芍药既惊讶,又不放心,在走出老屋好远后,迫不及待拿起明谨的手指细细看着。 不管是在都城还是别庄,她家姑娘都是养尊处优的人物,一双手仿若苍雪淬玉一般,无暇精致,又带着几分水冰融凝的温润,芍药看到上面没有被打手板的红痕,这才放心。 “姑娘,老夫人今日是大发善心了”芍药小心看清周遭无人,才压低声音询问。 不能够啊,都派人去别庄巴不得弄死姑娘了,怎到了自己地盘反而留手了。 明谨捏着手腕,轻声浅笑“就算在外人眼里,我不是她孙女,假若我是个陌生人,在她家里死了,也总是一身腥。” “投鼠忌器而已。” 真正杀她的机会也不过是别庄,以及回乌灵的路上。 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除非借助外力。 第16章 生气了?(谢谢小拾儿/翰墨北堂和氏璧打赏) 芍药明白了,却也纳闷,“姑娘今日下老夫人面子,不怕她发狠了么” 她始终觉得自家姑娘的处境不妙只要她跟主君一直存在不可调解的矛盾。 明谨探手轻拨了眼前叫不出名的花树枝干,那花色粉红带绯,随着轻一拨动,花簇颤颤,娇艳欲滴。 最美的女人,最浪漫动情的事儿,她却似无所觉,只用闲散语态说了最薄情的话。 “她能以父女之情伤我,我就能以母子之情伤她。” “世间之事,求个公平而已吧。” 左右她们之间的祖孙情分在很早之前就没了。 想起旧事,想起自己母亲,本有心赏花的明谨松开手。 “到底是物是人非,花也非从前那般了,我都不认得。” 她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芍药莫名觉得有几分伤情。 芍药的情绪恹恹,明谨却很无所谓,一路走来,还绕了一些路,赏花看景,步伐不快,去了好些当年还有些印象的地方。 自然也路过了不少人。 很多人远远观望。 “姑娘,姑娘,她来了” 不远处,一座阁楼中,正在画画的年轻女子在丫鬟匆忙提醒过后,挑眉,懒懒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她谢明谨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人物,不过是被大伯赶到庄子的女儿而已。” 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浑身上下校验 “说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是主君之女,又是嫡系”这丫鬟也是个嘴巴快的,一顺嘴就说了,可反应过来了,忙捂住嘴巴,可她伺候的姑娘那张明艳动人极致的脸庞已然生了不悦,玉瑰般的眼眸直接燃了火似的,扔了画笔,轻哼,“我也是嫡出” 丫鬟忙附和,不敢忤逆,可她们心里都清楚庶子的嫡女,也只在一房小院子里算是尊贵的,放眼整个谢家,远不如那个谢明谨占据的位置来得尊贵。 可恰恰就是因为它尊贵,独一无二,所以让人嫉妒。 可嫉妒归嫉妒,能让人有挑衅欲望的主因还在于四年前那一场除了两父女之外,其余谢家人都不明的变故。 但谢家小姐们都看到了一缕希望。 “等着看吧,她这一回来,别说老夫人不会放过她,就是谢家的姑娘也不会” 她笑了笑,伸展了一个懒散妩媚的懒腰,腰肢纤细,体态纤浓有度,让丫鬟看着都脸红心跳,而她那在那窗柩阳光倾泻之时眨眼勾唇的神态,真当惊心动魄。 且她还说了一句。 “比如我。” 好强得很 明谨在池边看了一会金鱼,几缕凉风来,她就打了喷嚏,芍药只能劝她回去。 “这一连奔波的,姑娘您都没睡好,如今到了地方也不见安生,还是尽早修养吧,此后还不知多少风波要折腾你呢。” 明谨倒是听话,笑着应下了,却也温柔道“回去后,查下七日后是什么好日子,会让谢家不少人都聚集的。” 芍药惊讶,但很快想明白了,这是因为老夫人特地定的七日上交经书抄本,以老夫人对姑娘的恶意,怕是巴不得让姑娘在族人面前丢脸,久而久之,她的地位就越发岌岌可危了,那时候任由老夫人拿捏。 不过她也发现姑娘是真的好多年没再管谢家的事了。 自打四年前被放逐到庄子,她对很多事情感兴趣,却唯独不曾收集过谢家的情报。 仿佛对此避讳似的。 如今若是有手段,怕也是为了自保。 “好,姑娘放心。” 芍药刚应下,也替明谨整下坐在凉亭美人靠上后略有褶皱的衣裙,明谨起身时候回头看,看到一座明朗疏阔的庭院,日辉昭昭满青园。 “姑娘,那地方是” “另一个妹妹住的,昭阳居,还真是一如幼时,连性子都不改。” 明谨嘴里反复念了两次昭阳居的名字,笑了笑,眉眼粲然许多,却不走了,因为那居所阁楼阳台走出了人。 对方高高在上,对跟前路过的明谨两人俯视着。 明谨察觉到对方眼神,抬眸看去,见到美艳动人的谢家三房所出的谢明黛。 算起来,明谨在谢家这一代的姑娘里面排行第二,第四是同父异母的谢明月,排第三则是三叔所生之女谢明黛。 但她们两个出生年岁差不了多少。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芍药,见到此女也不由暗赞对方之绝美。 裙摆婆娑,明眸皓齿,睥睨且高傲。 如姣姣丹姝,如灼日红瑰,盛艳得让人眼睛都生涩了。 四目相对,明黛轻笑了下,既没说话,又没下楼,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精致小古玩。 惬意,从容,尊贵。 一个是谢家娇生惯养的三房嫡小姐,一个是困在别庄的笼中人。 芍药忽觉得有点难堪,却见自家姑娘神色自若,只朝对方笑了下,后转身欲走。 看明谨要走,明黛便开了口。 “这么多年没见,二姐姐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似笑非笑。 明谨回眸看她,“你想听什么我倒可以说给你听。” 明黛嗤了下。 “父亲还如往日一样最喜欢二姐姐,你才刚回来,他就兴匆匆让我找你走动,免得你刚回来觉得不适。” 明黛在笑,但眼里没笑意。 “所以三妹妹勉为其难出面见我” “也不算为难,不过是看一眼而已,于我是最轻便的事儿。”她说得随意,好像自己只是出门看看路过的阿猫阿狗。 明谨却笑了,“轻便么,三妹妹这妆画得长久,十分悦目,裙子也不错,更遑论身上的首饰了,委实漂亮。” 芍药明白过来了,再看美色夺目气势夺人的明黛,就不觉得弱势了,反而觉得对方还挺避讳自家姑娘的。 你看这一番操作,可谓重视极致了。 明黛的丫鬟生怕自家姑娘觉得难堪,好在明黛不是明月,心性沉得多,“我料想二姐接下来几日会静养,怕也不稀罕妹妹我的探访,倒是让父亲失望了。” “无妨,那位名镇谢家的表小姐生辰礼,我们还是可以再见的。” 明谨笑着带芍药走了。 而明黛脸上的笑渐渐淡去,脸色竟比之前被明谨勘破且调侃还来得难看。 边上丫鬟斟酌一二,暗想怕是跟那位表小姐有关。 这位二小姐看似离开多年,竟这般字字诛心么 “四姑娘,她出来了,仿佛”一路潜伏打听到消息后飞快跑回来的嬷嬷凑到谢明月跟前,心急火燎将消息告知。 “啥没缺胳膊断腿没鼻青脸肿也没哭哭啼啼” “没有,啥都没有,她路上还看风景呢” 嬷嬷觉得简直奇了 谢明月也觉得惊奇,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眼神一瞟,“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对她的钦佩,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是我的人” 嬷嬷大汗,立刻坚定了自己的立场,“肯定的,我肯定是四姑娘您的人,那谨姑娘算什么啊。” “就是,她算什么啊,跟深山老林里的老妖精似的,心机那么深沉,表面看起来千好万好,谁知道内在多少算计,你看她多阴险,她自己都不吃栗子,非要骗我吃,肯定是想吃胖我,好衬托她的美丽” “你们说是吧” 嬷嬷跟丫鬟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拼命给谢明月使小眼神,谢明月却不明白,还纳闷“你们抽什么眼啊,我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她一转头不经意看到倚靠着门框的谢名谨。 那样好的白日光色,衬后者神仙体态,就是那双眼委实可怕。 反正谢明月觉得瘆得慌。 “你你怎么跟鬼一样还偷听呢” 谢明谨这一路来,神色其实并不算愉悦,因她本就在思索谢家的事情,从明黛的反应看来,乌灵谢家的局势比她预想的还要糟啊。 心情沉郁之下,乍在门口听见了谢明月的言语,顿足听了小片刻,一时情绪不明,神情也有些晦涩。 “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来的。” 谢明月有些怵她的脸色,垂下眼,紧张揪了下袖子,但想到了什么,梗着脖子呛回来,“我不怕你,我说你坏话怎么了,何况也不算是坏话,你敢说你心机不深沉吗” 芍药觉得这四小姐是真的娇蛮,明明自己言语不端,还反过来指责别人。 “我还真不敢。”明谨走进屋子,施施然坐下了,“我心机深不深,只有一种人需要在意。” 谢明月下意识问“谁” 明谨竟低眉浅笑,最是温柔,声音轻软得很,“我的敌人。” 笑成这样怪吓人的。 内心一突的谢明月都不敢对视明谨,只目光闪烁道;“你的敌人可多了,你算的过来” 连谢明月都知道,她的处境果然很不好哦。 明谨有些自嘲。 “不算啊,算它作甚。”明谨接过芍药递过来的茶,“不过你刚刚说错了一件事。” 谢明月看她到现在也没发怒,倒也放松了许多,不免又放出了几分娇蛮,没好气道“什么” “我没故意喂胖你。” 谢明月疑惑的时候,且看到从刚刚进来就很平静的明谨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捏在她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细软的手指,捏着软软的肉。 “因为没必要了吧。” 嬷嬷跟丫鬟们都惊呆了,而谢明月本发怔,后反应过来,雪白的小脸迅速涨红,一把格挡开明谨的手,低吼道“嬷嬷她们说了,我这不是胖,只是年纪还小,婴儿肥” 嬷嬷们这我们真没说过啊 眼看她气坏了,举止不敬,明谨也不以为意,收回手,清凉目光扫过,“那腰粗” 谢明月气坏了,跺脚指着明谨,想骂什么,一时又骂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瞪着她。 “生气了当面说你坏话如此生气,真当背后说人,别人就不该生气了么” 明谨笑着,把茶杯不轻不重放在桌子上,铿锵脆响,嬷嬷跟丫鬟们无端心头一颤,而原本恼怒非常恨不得挠死明谨的谢明月倏然惊惧了几分,因为明谨脸上的笑突然就消失了。 只剩下冷漠。 这种冷漠亦是一种威严。 吓死人。 第17章 谢之檩 “你你生气了又怎么样我不怕你”谢明月强自倔强,叉腰硬怼。 “自然没必要怕我,若是我生气了,至多训诫于你,你怕是也心知肚明。” “可做人不能这般无耻,一味排斥我这个姐姐的身份,不肯维持尊长礼仪,又在犯错后,觉得我是你姐姐,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她的话就像一把利刃,一下子插进谢明月心头,让她深觉屈辱跟不安,红着眼眶,“我才没有你胡说” 嬷嬷跟丫鬟看她要有动作,立即拉住了她。 明谨无视了她的闹腾,只淡淡道“嗯,你倚仗的也不是我这个如今已惹父亲厌弃的姐姐,而是谢家的权势,你觉得哪怕说的不是我,是别人,在乌灵郡城这个地头,有哪家姑娘是你说不得的,充其量让家族给你兜底而已。” “这些年,你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吧,谢明月。” 她面无表情喊人名字的时候,任何人都能感觉到她生气了。 原来她生起气来这般可怕,让人由衷心虚,让人由衷感觉自己有错。 但谢明月自小就是个滑不溜手的,缺人管教,害怕之下便习惯性死不认错,竟还想否认狡辩。 可明谨根本不给她时间。 “所以你的嬷嬷跟丫鬟总能第一时间知道你要犯错,严正以待,不也是因为习惯了吗” 就好像萧禹一样。 谢明月的脸色白了,就算从小被老夫人阴阳怪气糟践,被其他人明里暗里嘲笑,她骨子里也是不逊的,因为知道他们是出于恶意而攻击她。 她本质上没错,可这次不是。 眼前人也不是他们那些人。 谢明月看着明谨,她从对方的眼里看不到恶意,看不到鄙夷,只有冷静跟严厉。 就好像一个真正的长辈在寻常管教她。 可这样谢明月才越难受,她不习惯,从小就没人这样对她。 她有点怕。 怕了,所以愤怒。 两个最有经验的嬷嬷面面相觑,倒也敏锐,立刻强行压制住了恼羞成怒的谢明月,让她不至于犯下大错,真去冒犯了明谨。 你没看老夫人都不能拿她怎么样么说明就有绝对不能动她的理由。 何况老夫人压制谨小姐尚有孝道优势,可谨小姐压制自家四小姐不也占着嫡跟长,太吃亏了 “你们放开我谢明谨,你少说我,那你呢,如果你不是仗着谢家,你能有这般威风,父亲都不喜欢你了,你还敢这么嚣张你凭什么管教我” 谢明月涨红脸,口不择言骂道,她骂得口气好生凶狠,可自己却哭了。 越哭,凶狠无比的语气就越来越弱,最后就变成了呜咽的哭音。 芍药“”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现场很惨烈,可我有点想笑。 憋着笑的芍药不经意甩看自家姑娘,却见姑娘依旧面容冷酷,气场威冷。 “所以啊,前车之鉴。” 谢明月一愣,后看明谨起身,因为比前者身量高了许多,哪怕不曾可以,也总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人的价值会随着自己所犯的过错越爱越多,越来越重而削减,当你没有价值,那就到了你需要真正付出代价的时候。” 明谨说着,手掌落在谢明月头上,手指下滑,落在她阳穴之处。 “这儿,别人若是击中了,关乎性命。” “可你自己用不好,也关乎性命。” 哪怕没有过多的情绪体现,也没有多迫人的肢体动作,她温和,婉约,谢明月却依旧瑟瑟发抖,好半响不敢说话。 她第一次见到同辈人里面有这样可怕的威势。 回神的时候,明谨已经走开了,端起还剩半杯的茶喝,却不说话。 她不说话,其他人也就不敢说话了。 气氛沉郁得可怕。 直到明谨终于把这杯茶喝完,轻瞟过眼里带泪却倔强死撑着不敢哭啼的谢明月,说了一句牛马不相及的话。 “知道为什么我要在外面逛一圈吗” 不是太久没回来,特地回来看风景的吗 刚刚还处于愤怒跟害怕之中的谢明月一脸懵懂,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嬷嬷跟丫鬟们。 还是老嬷嬷有经验,使劲给她甩眼神。 抽抽嗒嗒,挂着泪珠跟鼻涕的谢明月本来不想理她,可骨子里怕明谨,加上老嬷嬷快把眼神甩抽筋了,她想无视也难,只能努力笑话对方传达的意思,最终带着鼻音小心翼翼试探问“是是等我把行李打包好搬进来” 明谨微笑,温柔道“哇,小月月真聪明。” 然后用如水的调调,淡笑的姿态补充了一句,“今天这样的光景,以后也许会很寻常呢。” 天天被训,天天被骂 所有人都瞬息看到小豹子一样凶狠刁蛮的谢四小姐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同抽去了精气神一样,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芍药以自己有限的观察能力判断这位四姑娘那脸上一览无余的情绪,无非就是完了,天塌了,我家房子倒了,我被恶鬼缠上了,我的命好苦,不如死了算了。 芍药“” 她之前凭什么觉得这个四姑娘是个威胁 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谢明月所居的海月阁动静这么大,谢家人自然知道,也都联想到明谨刚回来,海月阁就这般变故,自然跟她脱不了干系。 “你这是做什么” 哭完了重新上妆并且用恶狠狠的语气连番威胁自己人不准把今日之事暴露出去的谢明月此时正在自己所居前面指挥人搬东西,忽听到后面传来冰冷一声。 她转过头,看到来者,眉头挑了下,没什么好气道“去云潜楼。” 她可以没什么好态度,可其他人不敢,一个个纷纷朝对方行李。 “见过檩少爷。” 锦白长衫,装饰不多,既不见奢华,又不显寒酸,可冰冷少年郎,最是唇红齿白的姣姣色,看起来比谢明月还小一些,但气势冷然,眉眼之中颇有灵威,一言之下,除了谢明月,无人不怵。 其实也跟对方的身份有关。 “是她让你搬过去的原来你这么听话。” 原本谢明月就不是很情愿,心里憋屈得很,哪怕她以前最想搬进那个地方,可不能像是现在这样被她那位好姐姐“命令”搬进去。 不过这不代表她愿意被人讽刺。 “谁说的才不是她让的,是她见了我后,怕了我,怕我找她麻烦,这才让我搬过去,何况那么大一栋楼,她不是害怕么,特地找我过去的。” 谢明月睁着眼睛说瞎话,反复用词强调“怕”跟“特地”,她院里的人也只能端着演技配合。 谢之檩薄唇轻抿,眼角下压的时候,尤显刻薄,“是吗也对,你这些年倒一直想住进去,今日倒是如愿了。” 嘲讽如此之浓,谢明月又不是傻子,哪里能听不懂,也咽不下这口气,立马双手环胸,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嘲讽回去,“呦,说得你好像不想住进去一样,毕竟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虽跟我一样是庶出,可你是儿子嘛,凭什么父亲亲自督建的云潜楼只能她能住明明她都已经被遣送到别庄了,而你” 她还想嘲讽父亲这些年压根没理过他这个唯一儿子,却被自家老嬷嬷急急甩了眼色,也猛然想到不久前被训哭的遭遇。 阳穴那似乎隐隐重现了那凉软的手指轻抵的触感。 不要乱说话,克制,免得惹祸。 不管这个姐姐是不是虚伪劝告,反正反正她自己会判断该不该说,哼 才不是怕她 她不自觉闭了嘴,扫过谢之檩沉郁的脸,只匆匆甩下一句“其实你找我也不是为了我搬不搬,主要还是因为她回来了,你心里不痛快,可你不痛快别找我啊,找她就是了。” 然后故意转身,装作很忙的样子。 谢之檩冷冷看着她,只道了一句“你想没想过,原本你这院子虽是父亲从前让三叔安排的,可这些年都是祖母看管,如今她骤然要你搬过去,等于拿你跟祖母开战,她倒是无碍,可你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简直愚不可及” 嘲讽之后,谢之檩甩袖而走,留下脸色分外难看的谢明月。 “四姑娘檩少爷的话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可是” 嬷嬷也不知该怎么说,这主子家的事情,她们也不敢多说多问,但她也担心自家四姑娘真沦为别人争斗之下的棋子。 “你不用担心,我才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刺激了,就去找谢明谨吵架,我才不会那么傻。” 嬷嬷跟丫鬟们这才松一口气,还没问自家姑娘咋就忽然机灵了,忽然就看后者双手负背,施施然道“他们都以为我傻,其实我聪明着呢,一个两个都想拿我当棋子,不管是谢之檩还是谢明谨,可我才不会,他们都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他们没想到我才是那个黄雀。” 她一脸得意,其他人懵逼后,只能扯扯脸皮口不对心虚弱附和。 嬷嬷表面附和,内心哀愁四姑娘呦,黄雀什么的,这绝无可能。 海月楼忙碌的时候,云潜楼也没闲着,芍药正指挥人置弄箱裹,也差人打扫。 明谨没管这事,只是去了楼内书房,抽选了一本书看,待看到一大半之时,芍药带了两碟糕点跟一小壶清酒进来。 “姑娘,午休快到了,您可别看了。” 明谨放下书,洗了手,拿了糕点吃,陪着小酒轻酌,也问芍药累不累。 “倒是不累,这楼内可好生干净,一点都不脏,像是族里精心打理过的。” 芍药也只是凭事实说话,饶有好奇跟猜想,却没留意到明谨酌着清酒,眼底微熏时,目光扫过周边同样干净整洁的偌大书房,神色复杂。 是被精心打理过的。 “不过姑娘,四小姐真的会过来吗” 芍药不是很喜欢那个骄纵的谢明月,觉得后者进来肯定会打扰自家姑娘的清净。 “不会。” 第18章 越狱 芍药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下意识看向明谨,后者却很自然回道“我喊她来,却没知会过祖母那边,这本就不妥,如果她过来了,等于冒犯祖母。总会有人告诉她这件事的,不是祖母的人,就是” 明谨停顿了下,道“我那个弟弟也会告诉她的。” 芍药知道主君膝下有三个孩子,除了明谨,其余两个都是庶出,次女谢明月,三子谢之檩。 这两人一母同胞,哪怕没什么感情,也会因为明谨的存在威胁到的利益而抱团。 相比谢明月的娇蛮敌意,谢之檩才是对姑娘威胁最大的,哪怕只是庶出,可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如果姑娘还是跟主君处于如今这样的对立关系,将来主君的一切很可能都是他继承,若是后者也对姑娘报有敌意,那么姑娘就有不小麻烦了。 “奥,我明白了,所以姑娘是在故意试探三少爷,看看他” “不是。” 芍药的猜测被明谨很利落地否决。 “我试探的还是我那个月月妹妹。” 明谨虽在笑,眼里却有深沉,“看她是否已被我那祖母驯服,也看她对我是否真厌恶入骨。” 她的祖母会把自己儿子的庶女培养成什么样子呢刁蛮,愚蠢,容易掌控,不会威胁她的地位。 反正只是庶女而已。 至少绝不能像她谢明谨跟她的母亲一样。 老夫人的确是这样的人。 惯常喜欢把别人都当棋子用。 芍药恍然,可又察觉到一件事,此前姑娘提前说过“不会。” 那就是确定死姑娘不会来咯。 这是否意味着姑娘对谢家的局势判断并不乐观 气氛一时安静,明谨把一小壶清酒喝完,微有困意,芍药正小心翼翼把东西收拾好,忽闻外面仆役来报。 “姑娘,四姑娘带人过来了。” 芍药惊讶,而刚刚才说对方不会来的明谨本昏昏欲睡的眉眼一怔,面上有过疑惑。 竟来了 莫非是她那个弟弟没出面 她在困意中思索,半响后勾唇轻笑。 这个妹妹的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行为亦是。 什么心思并不难揣测。 她鲜少判断失误,但今日的错误好像也不恼人。 “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我的小黄雀么” 自语后,她低低一笑,沙哑,温柔,带了几分惬意。 她终于安然睡去。 老夫人那边岂会不知海月楼的变故,但并无多大动静,一如既往死寂幽沉,惹得谢家其他人越发不敢表态,只暗暗潜伏着观望,若非必要,也不会提前入场。 话说谢家似满城风雨欲来,真搬入云潜楼的谢明月却一晚上都战战兢兢,哪怕立志做黄雀,她也觉得自己在蛰伏期,若是这个心机深沉的姐姐对她下手,她是忍呢,还是不忍 纠结中,她派出去探查的嬷嬷来报了。 “睡了她竟然睡了” 已经很困,且扒拉着快要肿起来的眼皮子强撑着的谢明月当时就怒了,狠狠灌下了小厨房做的好大一碗鸡汤。 次日,明谨总算安睡一晚,气色也好了很多,也亏了谢明月搬进来,相比他们初来乍到,海月楼的人知道的事就多了,都不用芍药外出探查,很快就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了七日后的日子有何意义。 “表姑娘东轻雪的及笄礼”芍药是得知了消息,气了很久才跑过来给明谨汇报的,可看着,她家姑娘倒是平静得很,还问了这表姑娘是谁。 “就是东家大房嫡长女呗,听说老夫人自都城回来后,特别喜欢她,早早就将她接到谢家娇养着,都好些年了。” 芍药不肯多提打听到的其他传言,比如谢家这些年早已没有自家姑娘位置,比如谢家如今最珍贵的姑娘是 但她也知道自家姑娘聪颖,目光对视下,后者似笑非笑,芍药也只能微红着脸,拙劣地转移话题,“姑娘好像对老夫人娘家不是很熟。” 否则也不会连那边的表小姐都不认得。 “嗯,以前祖父跟父亲都不太喜欢东家,少有来往。” 芍药担心的没有成真,因为明谨本身就没有多谈老夫人跟东家的事情,自然也没提及那个表小姐。 梳洗好后,明谨就让芍药去把谢明月喊来了。 谢明月是个没礼数的,一进门就颇不耐烦,“大清早的喊我来作甚,要给你请安你又不是祖母” “吃早饭。” 谢明月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翘,“怎么,想讨好我我跟你说,我不是那么好” 她一看桌子上的饭菜,刚要坐下,立刻就要起来。 “我还是回去吃吧。” 结果明谨抬头看来一眼,她就不敢动了,啰啰嗦嗦道“你这什么早点啊,也太寒碜了,你在乡下都吃这些” 小菜配粥,还有一叠小白馒头,其余没了。 “没。”明谨先喝了水,道“吃得比这少,你来了,才让他们多添一些。” 她在庄子是养尊处优的,但并非在吃食上,而是其他方面,不过她也不会跟谢明月说这些,也懒得搭理她的啰嗦,只顾自吃着。 谢明月没人捧场,一个人多话也没意思,又不敢走,只能憋着气吃东西。 吃了几口,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小菜清甜爽口,馒头软而醇香,就是小粥也很暖胃。 “不够”明谨看她目光扫盘,问了一句。 “什么没,我早就吃不下了。”谢明月眨巴下嘴巴,“吃好了,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本来你可以走的,但你既然都问了,看来你时间有空余,那就先等着。” 等什么自然等明谨吃完。 谢明月有些不耐烦,嘟囔着“吃个早点这么慢” 她本不耐烦,嘲笑明谨,可过了一会,她脸色红了起来,因为端看自己讨厌的人细嚼慢咽赏心悦目,自下意识想起自己的吃食习惯,一番对比,哪怕她自视甚高,也知道自己与对方一比相形见绌。 以前嬷嬷们倒是教过她一些礼仪,可她没听,也没人管着,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 明谨也没让人久等,吃完后打理了下,就带着谢明月走了。 别看云潜楼这么多年没人住,可谢明月很少来,明谨留意到了她打量周遭的小动作,问道“没怎么来过么” “我才不稀罕来呢,阴森森的。”谢明月故露不屑,瞧着墙上跟架子上的古董壁画却十分眼热。 她知道这些都是宝物,价值连城。 “是挺阴森的,以后多开窗,亮堂一些时日就好了,而且你多来几次,也会习惯一些。” 明谨笑着说,谢明月惊讶,小心觑了一下前者背影,暗暗想嘴上说这么好听,眼下不过是利用我罢了,待跟祖母斗法完毕,还不是会把我驱逐出去。 她不接明谨这话茬,却在进入书房后睁大眼。 “好多” 明谨以为她要说好多书,结果后者一个停顿,冒出一句“架子。” 边上亦步亦趋跟着的嬷嬷老脸大红,恨不得捂住自家四姑娘的嘴。 明谨沉吟须臾,略带逗趣应和“嗯是很多架子。” 谢明月面色微红,轻哼一声,看到明谨走到书桌那边抽出一本字帖递给自己。 她顿时如临大敌,“干嘛” “写字。” 明谨看她不接,就将字帖放在边上,自己坐了下去,研磨起来,且道“如果不想写,可以走。” 谢明月此人最喜欢与人逆着来,除了老夫人让她不敢反抗之外,对明谨也远没到听从的地步,所以撇嘴“如果我要留下呢,你还能赶我走” “自然不能,你可以看书。“ 明谨一点都不生气,顾自也拿了字帖练字。 谢明月觉得这人太无趣了,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可一时沉默,整个世界都跟着她静了似的。 无聊的谢明月只能拿出书看,看着看着就犯困,她又不敢睡,怕丢脸,被这个讨厌的姐姐嘲笑,于是就故意掰扯起来,这人也是个不通学术,不爱女工的货,所感兴趣之事多是奇人轶闻,扯着扯着,明谨忽然顿了笔,清眸倏然锐利几分。 “你刚刚提及城中李家独子那个案子” “是阿,在一个客栈被人谋害了,没想到凶杀者竟是一夫妻,尤其是那个妻子,真真狠毒可怕极了。” 明谨垂眸,捏着笔,淡淡问“你说她被抓了,然后” “越狱了” 谢明月看明谨感兴趣,仿佛找到了炫耀的路子,当即絮絮叨叨起来。 “她也是厉害,被衙门的人押送回去后打入大牢,都已经断罪欲午门问斩了,竟在前一天晚上迷晕了看守逃了,听说走的时候找到了关押她夫君的间牢,把她夫君也给杀了,手段十分凶残,挖眼断头,可生吓人” “如今衙门可生乱着呢,固然压着消息,可有些差役嘴巴不牢,跟亲友说了,不过一夜就满城皆知,如今郡守大怒非常,不仅严惩当夜值班差役,还四发海捕令,满城戒严。” 其实也就是一个谋杀案,杀人的也只是商人夫妻,之所以闻名郡城,也非因李家富庶,而是因为案情细节过于奇异,单是那商妇李青玥的手段就足够让城中百姓嚼味好久了。 哪成想人家还能越狱。 简直堪比乱党,又仿若武林高手,活生生让百姓们开了一回眼界。 其实明谨也惊疑十分,刚刚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如今从谢明月嘴里听了个详细,固然其中可能有百姓以讹传讹,可大抵应该没错。 李青玥真的越狱了。 第19章 地窖 芍药面露忧虑,下意识就喊“姑娘” 明谨给了芍药一个眼神,后者止住了话,没在谢明月前面提,但也会意,以准备茶点为由离开,前去找毕十一差遣查探。 “如果此事属实,那你们日后出入家里,以及在城中走动,都尽量小心一些。” 明谨很谨慎,却让谢明月嘲笑了,“你是不是在乡下待久了普通百姓看着害怕也就算了,可她充其量也就一个商妇,难道还敢冒犯我们谢家你胆子也太小了。” 听着稀奇古怪,抓人眼球,可对于谢明月他们这些养在世家的姑娘公子们来说,李青玥这样的人物充其量只是个消遣,永远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不放在眼里也是正常,不算谢明月自大。 明谨不肯提自己跟李青玥的瓜葛,怕这丫头嘴碎传扬出去,也有心改改后者的性子,“谢家势大,权力强横,可你能确保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你身上吗如果是意外,不好说,如果那般狠人有心,凭你身边这些嬷嬷跟丫鬟,谁替你死” 一个李青玥不算什么,是不是她招惹来的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谢家仇敌太多了。 这丫头该是在乌灵待太久了,还不知外面世道艰险。 谢明月本来没听进心里,直到听到明谨后面的话,神色便不自在了,下意识看向从小带大跟陪伴自己的嬷嬷跟丫鬟。 “不会那么倒霉吧,知道啦,我会小心。” 她听进去了,嘴上却很随意,明谨也就不多言了,继续写字帖。 谢明月还想说什么,看她这样也就悻悻,不得不拿起书继续看。 看着看着,她觉得这些书还是很有意思的。 然后,她睡着了。 “的确越狱了,我让人探查过,那些差役都是被迷晕的,迷药在衙门厨房配送的饭菜里面,单凭已经被关押的李青玥是决然做不到的,有外人援救她。” 毕十一跟明谨汇报,见后者眉头轻锁,以为对方担心会被后者报复。 “我倒希望她能来找我,若是来了,说明她背后没什么人,若是不来” 明谨垂眸,细长的手指敲击着窗柩,“那便是有人提点过她,目前不宜与我为敌,反而会蛰伏起来,倒让人防不胜防。” 郡城虽大,可藏身之处却不多,毕竟郡守大怒,全程戒严,城中百姓不敢留人,但李青玥还是藏好了。 一栋不小的客栈之中,客栈老板跟小厮正神色十分自然地应付完检查的差役,却不知地窖里有一男女正在对话。 “你是什么人为何救我” 李青玥身姿蒲柳,娇弱十分,但目光十分阴狠锐利,且充满戒备。 她心里有惧怕,因为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深不可测,阴冷如毒蛇。 戴着面具的男子只露出一双如毒蛇一般的眼睛,声音沙哑低沉,“救你,当然因为你有可利用的价值。” 李青玥浑然是淤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人物,她惯会在绝境里求生,本就是必死的人,被人救了,也不怕付出什么,便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想着,她这样的半老徐娘,连一个商人家的公子都看不上,既无美色可图,又无钱财,也不知对方到底为何。 她本想当然,却不想对方伸出手,宽大的手掌罩在她脸上,修长手指覆住面颊轮廓。 本是暧昧十分,可李青玥愣是半点情欲都不敢想,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万千冰冷滑腻的毒蛇给攀爬了似的,一种恶心跟恐惧感萦绕在心头,可她不敢反抗,也不敢吐,直到对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的皮囊可以换一换,是最佳的容器。” 何其可怕的一句话,李青玥甚至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你到底想做什么” 再心性阴毒,因为眼界见识过窄的缘故,她也有大恐惧。 眼前这个不久前才救了她的男人就是她的大恐惧。 声音发颤,眼里带惊惶。 男子低低一叹,反问“你想报复谢明谨吗” “谢明谨是她的名字”李青玥可算明白了自己最痛恨之人的名字了。 她此事才找回一点精气神,“你是她的仇人,想利用我去报复她” “差不多吧,我觉得你是一颗不错的棋子,将来会派上用场。” 够狠,够毒,她的体质更是意外之喜。 男子对此很满意。 李青玥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好,我答应。” 因为这本就是她最大的念想击败那个高高在上的谢小姐,看她比之前的自己更狼狈。 “她现在应该就在城中吧,我” “不是现在。” 男子忽然冷冷一句,李青玥一愣。 “现在的你,别说靠近她,就是离开这个地窖也会被暗杀掉。” 暗杀李青玥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官府只海捕拿人,不至于暗杀,若是暗杀,那就只能是 “她到底是谁谢乌灵谢家那真是很大的来头了。” 就算是乡下人也知道乌灵谢氏,她只是没想到那个连马车都看起来很普普通通,也没多少挑剔做派的年轻女子会来头那么大。 “不过看起来她很不讨家族喜欢不是吗” 李青玥也没被吓住,反而意味深长道。 乡下人,比谁都知道在一个群体里不讨人喜欢会是什么样的待遇。 一个家,几个姐妹一个弟弟,她就是最被冷落的那个人。 不过男子笑了笑,笑得很轻,很淡,也比地窖更冰冷。 “再不讨人喜欢,过你那破客栈的时候,山里也有一列训练有素的卫队跟随,真以为她是你下点药就可以拿下的” 李青玥一窒。 “此事,我们得徐徐图之。” 声音在地窖里渐渐减弱。 李青玥虽是一个隐患,但前有蛇手青在,一个是查,两个也是查。 “目前还未查到。”毕十一提及蛇手青,给了明谨这样的回答。 明谨回身瞧他一眼,“是父亲让你告诉我还未查到的吗” 毕十一越发低头,“不是。” “十一,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个习惯。”明谨笑着道。 毕十一垂下的眼一闪,不说话。 “人都有不想撒谎又不得不撒谎的时候,来自内心,但身体往往会抗拒,因为不由己,不甘。” 明谨没靠近,只是倚靠着窗子,背着光瞧他,眉目深远。 “你呢,每次对我低头,基本都是忤逆。” 她带着笑,“以前倒也无所谓,毕竟我这样的处境,说好听点也是在你们的保护之下,没道理还摆架子,毕竟我也不是你们正经主子。” 毕十一皱眉,“姑娘” 明谨定眸瞧他,“关乎我自己的生死,就算不需要我的参与,难道连让我知晓的权利也不给么” 她若是越把自己姿态放软,其实让人越难招架。 毕十一挣扎了一会,才缓缓道“其实也没查出对方来头,但对方走的是江湖路子,疑跟一些邪教有关,目前还在排查。” 邪教明谨一怔,这倒是出她意料之外。 这些年来的确听说过邪教不知从何而起,却如星火燎原,在各地隐忧初显,已成朝廷欲解决疑难之重。 “这路数,我倒是看不破了”明谨甚至想到了她母亲那边去,思虑沉重了许多,但也舒缓了表情,朝毕十一道“行了,你退下吧。” 毕十一如释重负,这才退下。 他走后,明谨喃喃自语,“怕是跟救走李青玥的是一伙的,对我谋局很深,也可能涉密了你的隐秘,这才不让我插手么,父亲。” 谢家之人少为客栈夫妻杀人案耗费心力的,多数关注云潜楼跟老屋的事儿,却不想老屋安静无声,云潜楼也闭门不出,倒是让不少观望者大失所望。 不过,这也让他们的好奇心强到极致。 但还没等到那位东家嫡脉表小姐的生辰礼,七日还没到,就先收到了叶家的请帖。 为诗会雅集而来。 “叶家是那日的叶家姑娘么” 明谨翻看帖子,这才知道她是乌灵郡守叶卓的女儿。 叶家不算是世家,但叶家两代出仕,从叶卓之父科举功名得官位开始,叶氏门庭就有了一些光辉,也是其父英武历练,多年勤勤恳恳不出错,打了不错的底子,最终以正四品荣归故里乌灵郡城,又自问要以诗书传家,于是细细品看膝下子嗣,终看重叶卓天资,严苛培养,也是后者上进,最终升至郡守,如今壮年,眼看着未来官途好于其父,倒也让叶家维持了繁荣之景。 只是跟世家一比显得单薄,缺少底蕴。 不过近些年,叶家名声之盛倒不是因为叶家两代主事人的上进,而是因为一个女子。 “叶绮思,如今乌灵郡城无人不知呢。” 芍药是个能打听的小能手,加上明谨给的钱财宽裕,哪怕初来乍到,别人有所避讳,看在白花花银子的份上也给她抖落了不少消息。 除了谢家的一些事,其中一大部分竟跟这叶家小姐有莫大关系。 “这位叶姑娘风评很好,听说知书达理,才学斐然,更貌美心善,虽是庶出,可因自身优秀十分,很得叶郡守喜欢,在叶家地位很高。” 芍药对这样的人也不乏夸赞,当然了,她也记得夸一下自己姑娘。 “当然了,绝没有我们家姑娘好。” 明谨嗔她一眼,慢悠悠道“你家姑娘从前那些好名声,若是从有些人嘴上夸出来,可不知他们心里骂成什么样呢。” 她这人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 芍药也是陪着她经历过的,想起那些岁月,也有些感慨,对这叶家小姐也没太多谈论的兴趣了。 “不过姑娘,您这去,还是不去” “不去了吧,本就不相识。” 明谨看了一帖子便收回了目光。 因为不认识,所以她也懒得去探询对方忽然请自己的用意。 没有去的必要,就不会招惹莫名其妙且不问自来的麻烦。 “回绝了”叶绮思得到下人传信,正翻着书的手指顿了顿,对着边上坐着的其他小姐妹微微一叹,“我本想着这位谢小姐初初从别庄归来,怕是融入不易,且久闻她名声,想认识一二,没想到她拒绝了,倒是可惜了。” “有何可惜的,她如今在谢家处境也不好,举步维艰,怕也是个骄傲的主儿,哪敢出来让我们见到狼狈。” “估计是谢老夫人不肯放人,毕竟久闻老夫人十分厌弃她,估计是刚回去就被教规矩了,如今正是在跪宗祠抄佛经呢。” “估计是,是以绮思你不必难过,你一片好心,她不知感恩罢了。” 在小姐妹的安慰下,叶绮思总算欣慰了几分,柔弱道“她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可能只是处境艰难。”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把人往好的地方想,若无犯错,怎会被遣送别庄,只是都城那边太远,我们不知罢了。” 几个人掰扯起明谨旧事,叶绮思状似无意提起道“其实我不甚明白,为何那日见着萧家小公子那般痛恨谢姑娘,让人看着好生害怕。” “这事啊,说起来也是” 第20章 无辜 萧家。 萧禹此时分外恼怒,“这事我跟她没完她敢砸我车她竟然敢砸我车” 萧家人宠他,下人惧他,也没什么人敢拦他发脾气,只能哄着他。 待正厅出了砸东西的声音,大门跨过一条腿。 “又是谁惹怒我们家的小公子啦” 萧禹转过头,看到自己大哥,眼睛一亮,“哥,你怎么回来了” 萧季笑了笑,伸手拍拍他脑袋,道“刚有假,回来看看你跟父亲。” “哥,你来得正好,那谢明谨也回来了,她还” “就是那个把你吊在树上差点让你死掉的谢明谨” 萧禹表情一僵,似乎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嘟囔道:“我才没那么惨,她也没那么大能耐反正她这次是真的惹怒我了” 听清他的话,萧季眼眸一眯,叹道“那都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了,你不一直记着我刚刚还听下人说你主动招惹的人家,你是儿郎,她只是一个女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哥,你怎么还帮她说话”萧禹生气得很,气呼呼走了,萧季面露无奈,只能让人跟着。 彼时萧禹跑出去后,问起身边小厮最近谢家有什么事儿。 小厮知自家公子用意,便挑了跟明谨的事说,“哈,她家那个可怕的老太婆没罚她跪宗祠吗真是太不得劲儿了,那什么叶家的请帖也拒了也对,她哪里看得上叶家不过快给那个东家表小姐过生辰礼了吧,嘿,这她可推不了,小爷我一定要去好好看看她的狼狈样子” 小厮一怔,人家姑娘生辰礼,咱家可没接到谢家请帖啊爷。 您这是要翻墙进去吗 这一日,客满云集,谢家该到场的都到了,不过最能热闹的却是东家人。 入谢宅如入自家,随意点评,笑意连连,让气氛好生热烈,别看只有两族,可到场的本家女眷就有数十个,更别提加上孩童跟两家男子。 若是加上其他旁支,数百号都绝对打不住,所谓大族不外乎如此。 云潜楼位居之地本僻静,不与其他居所接壤,距离主宅也有些距离,但也听到了那边的热闹动静。 谢明月是个爱热闹的,本该对此十分艳羡,却不想竟也拖拖拉拉,并不急着前去。 芍药颇为欣慰,“虽然四姑娘待姑娘态度不敬,不合礼数,可到底心里还是念着姑娘这个姐姐的,还晓得等您一起去。” “她估计不是等我。”明谨猜到谢明月想当黄雀,故意听话搬过来,不过是加重她跟老夫人的对招,但不会一再挑衅老夫人权威。 “那她” 明谨摇摇头,“不知,也许是单纯讨厌一些人罢了。” “走吧,时间快到了,不能失了礼数。” 明谨下楼的时候,刚好遇上同样要出发的谢明月,后者有些不自在,“分开走哦,反正我们也不熟。” “嗯。” 明谨应下了,谢明月嘴巴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前者已经走了。 谢明月懊恼,在地上跺了下脚,这才恹恹带着人出发。 此前明谨就已经从芍药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位表小姐的受宠程度,却不想排场这么大。 路上遇到的丫鬟一个个托举着美酒佳肴,云鬓香风,而过路楼阁锦灯结彩,热闹气派。 气派,豪奢。 芍药越看越气,却没看出自家姑娘什么情绪,后者前几日走过这些路,如今再走,竟是如同多年未曾离似的,一草一木都在她心中。 主屋前面是十分气派的花苑,过假山小路的时候,明谨听到前面传来动静,微挑眉,却未犹疑,反而眼底微漾,嘴角轻勾弧,步履如旧,任由芍药替她撩开了花絮柳枝,仿若一道帘子,当她跨出那一步,眼底的深沉敛消于尽,全然变成了沉默与温软。 若是谢明月在此,定又会暗唾她变脸如同翻书。 走近后,主仆入目便见侯在花苑里的谢东两家年轻一代们。 像是两个世界的碰撞。 正是热闹的时候,小姐们贵气,公子们气派,谈笑间轻松随意,仿佛汇聚了乌灵郡所有的金银灵气才养出这般底蕴。 明谨的到来让这些人的谈笑戛然而止。 明谨带回谢家的人其实不多,毕十一这些人也都待在外院,能照顾她生活的除了芍药也没几个。 相比其他谢家小姐各个丫鬟仆役一群群侯在边上伺候,她就带了一个芍药,显得单薄寒碜许多。 可那时候,谁也不曾想过她身后多少人,就她一个,足以。 一种皮囊之色,止于艳,灼于眼,却又如远山倒映的一秋江水。 她一来,他人就静了。 明谨对其他人已基本不认得,毕竟东家的不熟,本家的这些么,年幼便离乌灵的她,如今凭着旧时孩童眉眼也认不出几个。 除了明黛,也就一个少年。 少年俊秀,唇红齿白,但眉眼带着几分阴郁,年纪轻轻眼中已有城府,看她的眼神却显锐气跟厌恶。 倒不是凭眉眼认出的,而是眼神。 明谨猜到了对方身份,他却只盯着她,并未说话,倒是边上一个年纪大一些的青年不怀好意道“阿檩,你家大姐姐阿,还不喊。” 边上几个公子哥顿时讥笑起来,打量明谨的眼神也分外露骨放肆。 他们对局势的判断能力有限,毕竟一些不堪为人说的隐秘,老夫人也不会自曝其短给这些小辈们知道,他们看到的也只是表层的一面被放逐到别庄,这在世家子弟看来就已经是毫无价值可言,不值得忌惮。 他们当然很随意。 恰好明谨又生来一副走哪都为人瞩目的皮囊气质,清骨竹节,端庄矜泠,惹人欲折之念尤甚。 不久前才跟明谨口头交锋一回,且“约定”今日再见的明黛微微皱眉,她向来高傲明艳,性子刚烈,今日本决意好生跟明谨过招的,可遇见东家这一群人,心情割裂许多。 她瞥了这几个人一眼,眼里闪过厌恶,再看明谨,哪怕她自认美貌,也一早就开始准备妆容,明明之前已得到这里所有人的惊艳赞美,可某人来了,她依旧憋闷。 于此年纪,于此年岁,皆是芳华时,谁也不及风情,凭的也不过是那点天生丽质跟后天华衣美服造就堆砌的精美骄傲,本来她也自问不输谢明谨什么,只是类型不一罢了,她不愿屈下。 可总觉得还是输了。 明黛一贯想跟明谨较高下,从小到大都是,哪怕后几年对方去了都城,隔着千山万水,多少年了,骨子里那点计较的心思就没弱过,可看对方一副无言沉默任人可欺的样子,又倍感恼怒烦躁,雪白的手指不由压了下腕上的琳琅珠镯,稍稍用劲。 她还是不信她这个二姐会忍下这一切。 她可不是这些东家人,也不是那些年幼不经事的,她对明谨的了解比其他人多得多。 被呼唤的谢之檩没理会这些人的嬉闹,只淡淡瞥了明谨,仿佛漠视一般。 他本以为明谨会说什么,嘲讽他,攻击他。 结果明谨没有。 这些人对她的嘲讽,嬉闹,她都忍也不像是忍,他总觉得更相似于无视,像是在看街头傻子卖艺。 那种眼神,深得很。 内心隐忍敏感的谢之檩不由皱眉,也压了压心思,有些等待思量起来。 那几个青年见状,越发得意,还问明谨在乡下过得怎么样,要不要下地种田芸芸。 东家的几个小姐也捂着绢帕笑,他们跟老夫人一脉,老夫人厌恶明谨母女,他们自然也看不惯,如今明谨落魄,毫无当年锐气,可不得好生欺负么。 谢家人本明哲保身的多,可看他们太过分,一时不少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可这些年老夫人偏私,积威甚重,主掌乌灵本家的谢沥都在对方压制之下,何况他们。 明谨依旧无言,让人看着越发好欺负了,只是谢明黛察觉到自己被对方看了一眼,那一眼,怎么说呢,谢明黛感觉对方若不是在表达自己无奈的处境,就是在表达她们都很无奈。 是啊,东家人如此猖狂,能如此欺辱她谢明谨,难道以前没有欺辱过他们谢家人 其实相差不大。 谢明黛终究有些家族观,也不愿被明谨类同了去今日是后者被欺辱,可若是后者认定她谢明黛这些年也被东家人压制,那就太让她恶心了。 谢明黛面容趋冷,忽然凝声道“我怎么觉得今天是我们谢家人来你们东家过生辰,不过依旧是给你们东家人过就是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东家,而非谢家。 她骤然发话,东家一群人有些懵,此前逗趣谢之檩的东家公子东嘉书面色不太好看,笑着对谢明黛道“明黛,你说什么呢,我们可不是那意思。” 东家有意让他娶谢明黛,他这些年也没少献殷勤,可后者高傲,一向不爱搭理他。若非为对方貌美,加上谢沥官路亨通,又背靠谢家这庞然大物,他才不会由着这大小姐脾气。 “那你们还能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明白了,我们谢家人还没说什么呢,你们东家人话就那么多,真以为你们姓东,就哪儿都是你们做东啊” 刚从岔路跳出来的谢明月拳头紧握,怒瞪东嘉书,娇俏的小脸蛋涨红了,气势汹汹。 东家人大概没想到只是欺负一个谢明谨,谢明黛跟谢明月这两个往日不和的谢家小姐会相继跳出来。 “谢明月,你有毛病吧,你忘了她是谁啊,如果不是她,谢大人会对你们姐弟那么冷淡你倒好,还护着她你脑子坏了” 东嘉书很清楚谢家嫡脉三个孩子的利益关系,可以说,只要有一个谢明谨在,这两人的地位就会被无限压制,他们都看得清,没道理谢明月两姐弟看不清。 不过这谢明月一向脑子不好使,也说不定。 东嘉书看谢明月的眼神颇有些阴冷,左右只是个庶女,谢远也从没在乎过,他自然不怕。 东家人看谢明月的眼神有些凶,却不想边上突兀冒出冰冷一句。 “你刚刚说什么” 一直冷眼旁观的谢之檩猛然站到东嘉书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她” 东嘉书“” 谢明月是无足轻重的,可谢之檩不一样,老夫人对他很看重,东家人也不敢随便得罪。 东嘉书扯扯脸皮,讪讪道“阿檩,我可不是故意羞辱她,也无心得罪你们姐弟,本来嘛,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你们抱不平,否则也” 谢之檩懒得看他虚伪,青涩脸庞上紧绷如冰,“我们谢家内部的事,用不着你来抱不平。” 东家人的脸挂不住了,尤其是这些年尝到了老夫人偏袒所带来甜头习以为常的东嘉书。 这谢家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病得不轻啊 东家人吃瘪,一时不敢回嘴,其他谢家人见状,也壮了下胆气,刚要表态。 “诸位少爷小姐。” 屋子打开,曲嬷嬷走出来,板着一张老脸,口气严肃,“老夫人让你们进去。” 她明明看到了院子里的对峙,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众人都认得她,知道这是老夫人的心腹,手段阴狠,让人惧怕得很,于是不管是谢家的,还是东家的,两边人都收敛了气焰,原本即将成型的冲突也消弭于无形。 曲嬷嬷看似古板死寂的瞳孔却有目光不经意扫过一处,那个无形之中就造成两个家族年轻一代割裂冲突的年轻女子此时其实比任何人都游离在外,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毕竟她一句话也没说。 无辜正派得很。 第21章 家规 一个家族的底蕴如何,其一在宗祠,其二在祖宅。 主屋占地宽敞明堂,雕饰古典且雍容,处处可见岁月沉淀的痕迹,又可见精修保养的心意。 彼时年轻一代都在外面小花园,大人们在主屋内,屋内分四厢,假山流水,花色锦簇,一般男子跟女眷多分开,不过毕竟是姑娘家生辰礼,成年男子多不参与,今日来的多是小辈及两族妇人。 大抵是怕刚刚的动静热闹了里面的长辈,如今这些小辈都不敢耽搁,步履加快进去了,但明黛放慢步子,到明谨身边,低低道“不说话也能惹事儿,二姐真是比以前更上一层楼。” 这三姑娘怕是心生怀疑了。 明谨回应“无故冤枉姐姐,不礼貌。” 什么姐姐这人还真心安理得了 不过瞧着姿态如此稳健,怎觉得一切都没出离对方预判的样子。 明黛还欲说什么,忽然被一个人强行挤开。 可不是娇蛮的谢明月么,这人凭着吃胖的矫硕身躯强行挤开明黛后,也压低声音做贼似得“你之前不是很威风的嘛怎么今天被欺负成这样,如果没有我,你不是要被欺负死” 这话说得特别理直气壮。 边上明黛嗤了一声,正想吐槽明月异想天开,莫非还以为明谨会承情更别说她怀疑这本就可能是明谨自己引出来的,但她还没说什么,就见刚刚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明谨对憨傻的谢明月露出了笑容,“嗯,小月月好厉害。” 再压低声音,总有人可以听到一二的。 边上明黛跟几个谢家人表情跟见鬼一样。 好吧,明月自己也没好多少,整张脸表情都僵了。 入门,屋内香风浓郁,既有女眷身上所用香,也有老夫人常用的梵香。 宴席在后厅已摆好,此前年岁正好的当代年轻小辈在花苑等候,多是为了见礼。 这也是多位长辈在场的世家礼仪。 明谨提裙跨步门槛,跟在众少爷姑娘后面,屋内很静,待她抬眸时,见到的不仅是其他人的后背,也依稀能看到一些长辈的。 回来多日,因她跟三叔交代过,因此三房那边也没派人来,如今她看到这些人中一个肤色白皙端庄秀雅的妇人,后者目光有些克制,但还是朝她这边看了两眼。 倒不是看自己女儿,也是看明谨,眼神略忧虑。 大概在这里面也都听到刚刚外面的动静了,难怪这些人这么安静。 东家如此猖獗,谢家就当真一点怨气都没有吗 曲嬷嬷微妙的眼神扫过那些谢家妇人们,虽然这些人能经事,擅隐藏,但还是暴露了几分对东家的不喜。 谁也不愿意外人在自家猖狂,这是内部资源损失跟外部的面子问题。 可是老夫人这样的人,真当老糊涂了,不知道谢家内部怨气 不,她是知道的,只是谢家这点怨气不足以让她忌惮。 一来这里没有强势的人可以压制她,力量限度拔高不到她所站的位置,嫡脉大房外加祖母这个长辈身份,让这里所有人的意志都变得无用。她在家族历经多年,深知这种阶级差距,因此镇定,若是这点偏私都怕谢家人抗拒,她就不是乌灵谢氏本族惧怕多年的老夫人了。 二来谢家内部虽不平,却又没到损害在场谢家人绝对利益的程度,不至于真正反抗,至少他们现在是这样的,否则你看这些谢家女眷们会一个个装什么都没听到么 老夫人心里有一把尺,根据这把尺来发挥自己的偏私。 明谨回了三房夫人林氏一个眼神,后者才捏捏手绢,收回略带歉意的目光。 虽然自家夫君主掌乌灵本家之事,可到底受制于人,不能强出头,自己一个内宅妇人更是没多少权威,也只能歉然了。 很多人在偷看明谨。 唯独老夫人不看,她正在顾自抓着一个年轻姑娘的手亲切和蔼地说着话。 “姑婆为我生辰礼如此费心,霜儿心中有愧。” 像是再回应此前院子里的冲突动静似的,东予霜清丽脸庞上露出愧疚之意。 明黛瞥过,眼里闪过嘲讽跟厌恶。 这一次,她跟明月倒是一致,只是她还算控制得好,但后者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嘴里无声嘀咕了什么,还好没出声。 心思细腻的林氏都瞧到了,顿时大汗,暗道这姑娘果然一如既往直脾气,可好在也没真出声,不然真收不了场。 “你之生辰,本该喜庆,谈何愧疚,若是有错,也该是我这个老不死的。”老夫人拍拍东予霜的手,后浑浊瞳孔不带情绪,一扫谢家众人,尤在谢之檩几个本家子嗣身上着落片刻。 东家人各个安静,不过他们都面上都带愉色,东嘉书更是嘲讽,眼神赤裸打量过这些谢家子弟,暗道自家姑婆果然还是偏他们东家的,可惜这些谢家人不懂。 他最终盯着谢明黛,撇撇嘴,这个女人怕也不懂,什么谢沥,什么谢家三爷四爷五爷的,其实都只是庶出,非姑婆血脉,她怎会在意。 今日谢明黛他们为谢明谨出头本就是愚蠢之举。 果然,老夫人这话一说,林氏等家妇顿然惊惧,齐齐说跟老夫人无关,小孩子家不懂事,生怕自家孩子被牵扯其中,而年轻小辈们也有些惶惶,在自家母亲的眼神示意下,一个个欲主动告罪。 彼时,此前谢明黛等人压力巨大,因为老夫人盯着他们这边,具体来说,是盯着谢之檩。 明黛正欲说什么,却见谢之檩垂着眼,首先走出一步,抬手作揖,“是孙儿不好,祖母勿生气,免得扰了心情。” 他主动承担了责任,其他谢家子弟略放松之时,老夫人也面露宽松,略带疼爱道“阿檩你小子,好好的,怎说这话,祖母知道你孝顺,也知你有兄长风范,可妹妹犯错,你当哥哥的一味承担,怎能有教育警醒之效果,犯错了就要承担,这才是我世家风范,我这样说,明月,你可明白” 谢之檩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什么,作揖的手掌绷紧手指,白皙俊秀却还是稚嫩的脸庞一时也没控制住无措。 说到底,年纪尚轻,不成气候。 老夫人偏头,只看着谢明月。 而本来就很紧张的谢明月一时有些蒙,她下意识看过去,对上老夫人冰冷目光,眼前仿佛一下子闪过往日老夫人疼爱的样子,又闪过幼时她看到自己屡屡厌恶嫌弃的样子,更闪过前些时日明谨回来前,她拉着自己的手细细嘱咐让她莫要被姐姐欺负的样子 一人千面,翻脸无情。 多年岁月,她都有些分不清了,可日子久了,总能知道自己于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于谢家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想当黄雀,是因为明白自己始终不是那个让人争夺的珍宝。 她想争些什么,因为不争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原来她争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还是那个最卑贱的谢明月。 谢明月抿抿唇,压着眼底的涩意,倔了心肠,没有哭,只是欲弯下膝盖,正要跪下,忽臂弯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稳稳拖住,而鼻翼飘来一缕这几日她在云潜楼书房中常闻到的香气,那时候她以为这是那些庸俗老夫人们口头附庸风雅所提的隽永书香,现在看来不是。 那是一个人身上的气息。 淡淡的,绵长的,温和的,清新隽永,入骨入情。 谢明月转过头,视线因为眼睛干涩跟情绪的波澜而晃动,但还是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你” 谢明月是震惊的,但她脑子本来就转的慢,只顾着震惊,未有其他举措,但也没能跪下去,只被对方拖住后,往身后一拉,遮住了老夫人的视线。 但这个人也承接了所有惊愕的目光。 谢之檩尤其错愕,转头死死盯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高挑女子。 老夫人好像并不意外明谨的举动,只好整以暇拨动着佛珠,沉沉道“明谨,你这是何意” 人群里的林氏已捏紧了手帕,看到老夫人这副姿态,忽然想到了什么老夫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意就不在惩戒谢明月,而在明谨,因为看出明谨本性是在意自己这个妹妹的,顺着她的心性来设下这个套,诱明谨犯错,若后者为了谢明月顶撞自己,那她就有理由发作对方。 若是如此,那院子里的冲突是否也在老夫人的算计之下 林氏心头焦躁,竭力给明谨眼神,想让她别在这个处境当着众人的面真的顶撞老夫人。 当众之下投以把柄予敌人手中,可是下下之策。 可林氏的眼神无用,连明黛都知无用,她只觉得今日这一番变故依旧源于老夫人跟谢明谨的博弈,如今看来,他们这些人都是棋子,连谢之檩都是。 而谢明谨显然落于下风,已然入套。 她之前判断失误,这不是谢明谨的局,而是她祖母的。 明黛心中莫名失望,虽她也不愿意承认这点。 此时老夫人已开了口,矛头直指明谨。 众目睽睽之下,明谨眉梢微动,未开口,却见老夫人身边的东予霜起身跪下,求情道“姑婆,一切都源于霜儿之故,可切莫伤了谨姐姐与祖母您的情谊。” 她之诚恳,之良善,之大方得体,反映衬明谨这位嫡长女十分不识大体。 老夫人叹气,亲自扶起她,“我知你心善,可今日不能由着你。” 转过头,她对明谨道“你身子不好,前日让你抄写经书,你也推了,我既是你祖母,总不能不体恤你。可今日乃我谢家规矩门风教养之过,你从小为长房嫡女,固然你父亲本对你投以期待,好生教养,可你偏偏让他失望,不过我仍愿你好生改过,能担起嫡长女之责,可若你偏要顽劣,不顾教养,那就莫怪祖母我按家规处置你了。” 老夫人并未露出那日在老屋跟明谨单独对峙时的苛刻嘴脸,反宽厚雍容,俨然以谢家家规来规束明谨。 前几日,明谨以嫡长女身份占尽家族优势,让老夫人吃亏。 今日,卷土重来的老夫人以彼日明谨之矛攻她之盾。 不外乎因为世家之中,权力向来与责任同行。 只要犯错,尤其是当众犯错,这种错误就会被无限放大。 嫡长女这个身份向来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气氛十分到位,年轻人真扛不住这样的压力,仿佛千夫所指。 明谨站在那,明明身边有很多人,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话 那就是所有人都得听她说话。 “家规”那薄软的红唇轻念这一个词儿,既带着慎重,又带了几分自嘲,一如她看老夫人的眼神。 老夫人被她的眼神刺痛,还欲言语逼迫,尽快拿下她惩戒一番,却听明谨说了一句让她转佛珠的动作微顿的话。 “祖母,您可知当年为何我到底犯了何错,最终被父亲遣送回别庄” 第22章 活口(十月一号上架) 遑论在场其他人如何躁动,反正老夫人眯起眼。 多少人为她一句话提起心神,被吊足了胃口,都等着她慷慨解答,可她却如轻飘柳絮一般,唇齿微末卷含斯文。 “查不到对么,甚至连派出去探查的人都一个没能归来,全数被父亲给暗杀了,吓得您此后再不敢刺探。” 明谨缓缓说着,也没在意周遭躁动仿佛被一刀斩平,以及老夫人僵住的脸皮。 果然,提及她那位父亲,简直凶名远播,连谢家人都害怕得很。 “你很骄傲敢于在这么多人面前自曝其短,莫非是想告诉告诉别人,你父亲尚在意你,所以你可以为所欲为以此来威胁我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反复用一个招数来讨便宜了,黔驴技穷,可笑至极,还比不上你当年的无知猖狂。” 老夫人言语尖细,如她眼里的锐光。 “若是我与祖母之间的龌龊,祖母素来是最怕把父亲牵扯进来的,所以此时也不必一直拿他来揣测我,除非是您自己本身最在意他的态度。” 老夫人微微变脸,明黛暗想,这种心性揣测的路数倒跟自己为了赢过对方一再在皮囊妆容上用心差不多。 越在意,越自曝其短,越落下风。 可偏偏谢明谨这个人就是表现得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管真假如何,起码在姿态上摆得比你高,也让你恶心。 “我说起刚刚那件事,不过是想问祖母既不知我最大的把柄,无法一击毙命,何至于今日这般不入流手段,我替您设想过,若是得逞,至多不过让我再次丢了嫡长女的威风,可这样的威风,于我现在的处境本就可有可无,又不会失去性命,何必呢。对比起来,我更欣赏您派嬷嬷千里迢迢给我送补药这种手段。” “干净,磊落,说起来也好听,抓不到把柄。” 明谨这话很是坦诚,也没有奚落的感觉,因她真崇尚这种交手的格调。 明黛恍惚想起小时候,世家里面的公子小姐们若是争宠,小心思必不可少,污蔑啦,拉踩啦,数不胜数,从小培养能力,心性,反应,承受能力,在这样的蛊中磨砺出人才。 但,她始终明白真正优秀而强大的人才是被正统教养出来的如谢明谨。 眼界格局决定上升境界。 所以在小时候的那些争宠里面,但凡争斗,但凡被针对,当场她口头就反击且赢了,却不会太放心上,也不记恨报复。 待他们这些姐妹兄弟态度表里如一。 只是后来分开了,人一旦长大,变化会很大,明黛一直不明白对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再遇,她却隐约捕捉到了冰山一角谢明谨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屑与人玩小手段。 要玩就玩大的吗 明黛莫名猜测,也莫名期待。 屋子明堂通风,那一缕风吹动她的发丝,衣袍袖摆轻微动,于他人沉静窒息中,唯一跟明谨言语的老夫人面色越发阴沉,却笑了,“尖牙利嘴,冥顽不灵,我也不必于你胡言乱语浪费时间,来人,罚板子。” 她这话一说,谢明月慌了,不由出声,“祖母。” 林氏深知那些嬷嬷下手的板子有多厉害,就几板子下去,这娇弱的谨姑娘一双手不废也得痛极,眼看着两个粗壮的嬷嬷不知从哪拿出早已备好的板子,想起自家夫君的嘱咐,不由一咬牙,软软出声“母亲” 这一声却被明谨的话压过了。 “祖母不知我的事,我却知五年前祖母为何被父亲遣送回郡城。” 正气势汹汹冲过来的两个嬷嬷错愕,步子都刹住了。 而众目之下,错愕的老夫人猛然一拍桌子,怒喝“孽障你胡说什么” 这一暴怒吓住了所有人,东家人都吓了一跳,而被老夫人一手攥着的东予霜顿然吃痛,倒抽一口气后,抬眼只见到一张狰狞脸庞。 老夫人的确怒极,这种怒且还有一种慌。 “还看什么这孽障怕是在庄子里关太久,心智失常,被邪鬼魇住了,竟如此疯魔,给我拿下她,送进柴房” 老夫人还没厉声吩咐完,嬷嬷们就反应过来了,正要扑过来按住明谨。 但明谨一个淡淡的眼神过去,这几个嬷嬷就被吓住不敢动了。 因为他们发现此刻的明谨太像一个人。 威严似主君。 他们不敢动,明谨也没动,就是低头垂眸,手指轻抚摸垂落的软纱袖边,并无多少奢贵绣纹,手指摸到的,也只是纱。 简单留青色,朴实去雕染。 “五年前,阳春三月,东阳郡郡守章椿成案之后,有言官上奏弹劾父亲,其中弹奏内容为其母奢靡,收受章椿成所赠佛经寿礼,用父亲职权之利,干涉户部行政司法,掩盖其政绩污点,提拔章椿成升调州府,君上压下弹劾,但当朝叱问父亲,父亲自参,让户部内省查他行政调令,但省查期,佛经所出法华寺高僧明德法师从一进寺上香的商人口中得知自己所祭佛经到祖母手中,大惊,查佛塔才知佛经已被假经调换,乃寺内有人与章椿成里应外合,大怒之下,欲投告朝廷,却被暗杀在路途中,于此时,那位商人全家亦被灭口。” “消息传回都城,朝野震惊,内省稽查长官亲到东阳郡彻查,却查无实证,一切证据被清洗干净。” “后来章椿成被捕,供认不讳,承认自己所犯罪行,并认下暗杀明德法师跟商人一家之罪,而后当夜服毒自缢于牢中。” “至此,父亲内省政令通过,所有指证不了了之,祖母也于几日后被遣送回乌灵郡城。” “朝堂的博弈,博弈下的手段,寻常百姓大概都是不知的吧。” 就像一个故事,书上的故事,都不如说书人动情,她不带感情一般平静道来,让人听得入迷,心惊肉跳,独独她自己比山石还刚硬冷淡,说完后,给听故事的人一点消化的时间,却给主角之一、此时神色骇冷的老夫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被这一个眼神刺痛并心慌意乱的老夫人正要反复勒令所有嬷嬷捂住她的嘴。 “就好像也没什么人知道当年那商户人家尤有活口。” 明谨以这句话回应老夫人。 老夫人“” “更没人知道这个活口是在父亲手里,还是父亲的政敌手里,亦或者在我手里。” 明谨微笑看着老夫人。 软刀子一刀刀深入,老夫人面颊抽搐,手掌发抖,却还是逼出一句,“你这孽障,真是黑了心了,你是要毁了谢家吗你” 此时,她将自己与谢家命运等同,其实也不是没道理的。 其实她本可以一味否认的。 可如果明谨真有活口在手,否认毫无意义,老夫人根本把握不住她的路数,更怕她破罐子破摔,为了报复自己将一切做绝。 彼此争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夫人对明谨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无把握,对方今日不会这般撕破脸。 “是啊,已经压下去的事情,何必又翻上来,左右您觉得自己也是无辜的,不过是敬佛,不过是想得到一本佛经,怎就这般倒霉,摊上这样的祸事,何其无辜。” 明谨应她的话,却不顺她的心,句句绵软,句句诛心。 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身体颤抖着,好一会没说出话来,而边上的东予霜似不忍,不由质问明谨“谨姐姐,祖母也是无辜,您怎么说也是晚辈,又同是谢家人,怎能如此,如此” 谢明谨望着她,眼神倒是宽容温和,“若是你族中发生这样的事,你该如何” 东予霜一时窒住,但很快敛去不自然,坦诚中正道“我东家本就知法守法,克己复礼,绝无” “祖母在郡城时,权力受限,于我谢家家族势力并无调配之权,你猜她如果要办什么事儿,会走谁的路子最得心应手” 真诚良善识大体的表小姐好像被吓到了,东家人也懵逼。 那那不就是他们家么 第23章 提醒 “是不是觉得你们也很无辜,不过是孝顺姑婆,姑婆手头不方便,派些得力之人外出公干,实为正常,怎就惹上这罪孽。” 东予霜垂下眼,揪着纯白无暇的绢帕,凝声道“若真为谢家之事所牵连,我东家与谢家亲情尤在,祖母亦为我东家至亲,也只能认下了吧。”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虚。 仿佛在正义跟情义之中摇摆。 其实大抵是权衡此事已过,谢家到底是赢了的一方,祖母毕竟是祖母,是谢家的老夫人,这谢明谨除非是疯魔了才会把事情给翻上案头,如今不过是口舌威逼,想争取谢家生存权力。 东家依旧得跟谢家亲密无间。 是以,东家的态度 被谢家连累的无辜之家么 先置于无辜,再图无罪。 明谨心中微叹,偏过脸,目光扫过一些东家人,道“谢东两家之知交,也有些年头了吧,有如此情谊,倒也不枉老夫人这些年一派爱护之心。” 东家人只能干笑,惶惶不安得很,因为不知这个谢明谨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瞧着对方还算认同两家交情,也许会大事化小。 正当他们如此侥幸期盼的时候,明谨缓缓道“既如此,那不如把另一件事也认下吧。” 她看着东家人,面上无笑意。 “是谁把老夫人敬佛爱佛经之事转告章椿成,得后者大喜之下投以厚礼相赠,那厚礼不下三千两黄金。” 谢明月等人本来是被明谨抛出的一句句话给吓呆的,此时却也发现东家人被吓呆了。 “都吓到了可能也有人不是那么惊吓吧,大概是既得利益者心中有数,那么大一笔钱财,最后不都得用于血脉至亲身上的绫罗绸缎锦绣珠宝么是你们家哪一房的先跟章椿成合作,又是哪一房的出人马摆平后事,这都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你们也不用这么慌。” 东予霜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同羽毛一样轻飘飘扫过自己。 她心里一紧。 那时她还小,哪里知道这种事,只是算算时间,自家财力开始宽裕许多仿佛确实是在那段时间。 但这个谢明谨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这些年查到的,还是当年就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啊,当年她也不过十三岁。 这么大的罪名,谁愿意背啊,东家人内部各房本就有利益龌龊,此时更是一个个自觉无辜极致,只想让他人背锅,于是揣测彼此,发现对方身上穿着打扮都异常名贵,有些甚至比谢家子弟还要豪奢。 几乎无人例外。 这可如何是好。 但也有人知道抓住重点。 不管是小聪明,还是太过于惧怕,反正东嘉书质问明谨“你这些都不过是口头胡言,没有证据,更何况即便此事是真的,我们两家密不可分,谁都讨不得好,你说这些有何意义为了报复我们让你心头痛快” 现在他们最大的底气也就是不管谢明谨有没有活口或者什么证据在手,对方都是谢家人,也不敢玉石俱焚。 所以老夫人也缓过气来了,也眼神暗示自己往日看重的东嘉书把事情说破。 现在就看明谨的反应了。 如她猜想,这个孽种大概也就是想捏着自己的把柄威胁,让自己不能危害于她,可最终也是不敢暴露出去的。 因为事情太大,暴出去后,谢东两家都得动荡巨变。 届时,为了家族利益,自己那儿子也会动手处理这孽种的。 对此,老夫人无比确信。 可能因为原本热闹的宅子太过安静了,窗门外的灰雀反而嬉闹了起来,在枝头,在屋檐。 死寂之后,在众人难以忍受的磨人气氛中,始作俑者明谨终于给了老夫人等人回应。 明黛他们还以为明谨要跟对方掰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种道德礼仪以及律法之事,毕竟这个人生来自带教条教训他人的气场。 然而没有。 “客气了,你们目前看来没能做出什么事来让我不痛快。” 这是什么人话,气死个人 东嘉书正为她这一句话而恼怒。 “我说的这些,也不是给你们听的,而是以你们为例,让我谢家人听一听。” 一群活生生的例子包括老夫人在内的东家人“” 彼时,从头到尾都平静自然说故事的明谨神情眼神才有了些变化,连语气都有些不一样了。 被视线所及的谢家人都不由自主抽了心肝,有些呼吸艰难,因不知她到底所图为何。 莫非是她想报复自家人,为自己所遭受的冷待为报复主君将她遣送别庄,为 “乌灵之地,远离朝堂,圈地自安之后,尽可享受家族利益,华衣美服珠宝首饰,以及凌驾于人的特权,可于上有朝堂争斗,动辄翻覆,于下有百姓监看,动辄上告,从没有绝对的权威可以杜绝所有的危机。” “本身我谢明谨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不敢以家国之情道德之义来要求别人,不过都是利益相关者,为了自保而提醒。” “毕竟,只要还是谢家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放低了姿态,语气也不是特别严厉,但总有一分摄人的威势,就好比她以下言语。 “哪怕不够聪明,不够坚定,无法控制欲望,言行有差,犯错不端,已然做不了纯白无暇的无辜之人,但自身有污点的时候也该知道收敛隐藏,只有无知无觉的蠢货才会无止境炫耀自己的非法所得,并不克制欲望,妄图强求更多的利益。” 这话并非绝对直白,但闻者各个代入,仿佛自查之下心虚无比。 愚蠢的,炫耀的,不克制的,强求利益的。 以及犯错过的。 以前总觉得自己无甚问题,可在这个年轻女子寂然平和的目光之下,却若临一面明镜,照映出自己身上所有不堪。 让人惶惶且不安。 总有人是可以对号入座的,东家人几乎大片惊惶,而谢家也有不少心虚不安。 不过最受创的绝对是老夫人,简直条条入列。 向来自问自己只是贪吃懒惰不爱读书其实没啥错的谢明月第一时间朝自家祖母看去,果看到后者仿佛被气得吐血一般,只煞白脸急速喘息,身体抽搐之下 “姑婆”东予霜惊呼之下,扑过去扶住老夫人,身边曲嬷嬷也忙过去 谢家人也没法置身事外,一下子过去好些个婶婶。 孝道还是很重要的。 “够了谨姑娘,我们本是东家之人,无权干涉你谢家之事,但两家亲密无间已是事实,你既为晚辈,如此不孝,一再攻讦你祖母,单以孝道,你就该被逐出家族,而我谢东两家的命运也不必由你提醒,你若自知,就该乖乖为家族安危交出那些所谓证据。” 东家一妇人,威严且贵气,出面质问明谨,看样貌跟打扮,跟东予霜很有些相似,大概就是其母了,也便是东家长房主母。 这是要把东谢两家彻底绑牢,暗示谢家人如果要彻底掩盖污点,就得以家族利益铲除明谨假如她不肯交出证据,或者没有证据却知内情还不受家族控制动辄胡言乱语,那就得处理掉。 这就是世家手段。 张氏出面,总算稳定了大局,也让惶惶不安如坠入海中的东家人找到了浮木,得以漂浮喘息。 明谨却看着对方一眼,微妙的,像一缕风一样。 “你们大概判断有误,一开始,祖母是拿你们当附属爪牙培养的,她都如此,你们为何会觉得我谢家会拿你们当平等的亲密伙伴。” 张氏一怔,东家人也愣了。 唯独老夫人目光一闪,看明谨的眼神有些迷茫,到现在她都不明白这个孽障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为了让好好一个生辰礼变成谢东两家的动乱不安之地 无疑,她是准备充分之后才骤然动手的,必要一击毙命才行。 绝对不止这点图谋。 这让向来好脸面的老夫人分外难堪,连维持往日阴沉算计的冷静都失了大半,她也迷惘,其他人更迷惘,好在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砰 大门突然被重重踹开。 第24章 谁的人?(不宅斗,只是交代家族底细) 毕十一带几个提刀护卫进来直接摁住包括东嘉书在内的三个东家少爷的时候,东家人尖叫一片,谢家人都吓退了好几个。 混乱中,独独明谨是从容的,只冷眼看着毕十一等人。 老夫人震怒,怒喝制止,又喊外面护卫,连张氏都高喊护卫,却发现毫无作用。 渐渐的,他们明白过来了,齐齐惊恐看向明谨。 “你这孽障,竟让你的人犯上作乱,真真是”老夫人咳嗽着怒骂明谨。 明谨“祖母说错了,毕十一从来就不是我的人。” 老夫人的怒骂止住了,好像想到了什么,面上难以置信。 “十一也不曾带人拿下谢家护卫。护卫,还是从前的护卫,依旧在原来的主掌者手中。” 明谨这人不太爱说话,若非必要就尽量不说,尤其是对她不太喜欢的人。 若是她说了,解释了,就是有人该听的。 本来因一连变故而惊疑不定但尚且保持思虑的明黛最快反应过来,目光往外,果看到外面的院子里还是从前的家族护卫。 而这些护卫一直是听命于一个人的。 谢家三爷谢沥,也就是她的父亲。 明黛一下子大安,忙安抚身边亲人,让后者不至于混乱不安,但也下意识去看自家母亲,发现后者也是懵懂震惊,还不比自己醒悟得快,于是她只能去看明谨。 莫非明谨跟自己父亲私底下联手了密谋 还是 明黛顿悟的时候,震惊得很,去看老夫人,发现后者苍白脸上青筋凸起,眼眶猩红,俨然气极,可又不像之前一样一味仇恨并指骂明谨。 倒像是在怨憎另一个人。 谢之檩目光细密,看着那群东家人,以及被控制住的东嘉书三人,他若有所思。 “你谢家这是何意”东家人颇有自觉,察觉到处境之危,那张氏压着惊惶,尚算稳得住,厉声质问“想过河拆桥就不怕我们玉石俱焚” 用不着东家内部彼此猜疑推脱了,从张氏眼下这一番言语就可以窥视一二显然,对于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跟勾当,她显然是知情的。 玉石俱焚这个词用得很有韵味。 她在问哪个谢家人 谢明谨 不是,屋外走进来一个人,在护卫的跟随下,他来得分外安静。 相比上次的风尘仆仆,这位乌灵谢氏本家的掌门人显得儒雅清隽许多,衣袍整洁干净,步履从容。 他进来后,第一时间查看自己妻女,后目光飘过明谨,最后才落在张氏等东家人身上。 “刚刚朝廷下达了稽办之令,严查东荣与东清参与五年前东阳郡案中的渎职贪污以及谋杀之罪,作为乌灵郡上辖府君,本家又与东荣两人所在东家有世家姻亲关系,理当配合朝廷调查。” “在我来这里之前,已跟郡守叶大人知会过,他派来的人就在外面,等候传讯东家其余犯罪相关之人。” 东荣跟东清既是东家主君的弟弟,如今看来,是这两人承担了勾结章椿成与谋杀的罪名。 起码东阳郡案的最终结果是这样的。 朝廷也愿以此结果将它彻底收尾至少跟谢远维持五年的博弈中,彼此做了妥协。 张氏第一反应是谢家果然过河拆桥,第二反应却是自己丈夫好像无碍 这不可能啊,谢家如果真要拿东家当替罪羊,不可能不知道真正主谋却差使两个弟弟办事的其实是她的夫君。 所以自己夫君是否已知此事,只是做了取舍拿两个弟弟抵罪 张氏素来是机敏的,反应极快,在短时间内权衡利弊后就有了计较,不过其他东家人就未必了,吓哭的不止一个。 “这不可能冤枉啊我父亲绝没有” “我父亲是冤枉的” 地上被押的三个东家少爷就有两个哀嚎哭求起来,东嘉书倒是略有庆幸自己父亲好像并未在其中 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另一件事那为何要摁住自己干他何事 他惊惶中看向自己母亲,企图求救,好在一片慈母心肠,都不等他求救,张氏就问谢沥“为何也拿住我儿,他又曾犯何错” 敏锐的人该察觉到张氏言语的用意了未曾提及自己两个小叔子的事儿,也没过问两个侄子的罪名,只问自己儿子。 本也在担忧自己哥哥安危的东予霜目光微闪,果然她父亲无碍 若只是两位叔伯出事,二房三房被舍弃 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东予霜微微松一口气,但也颇忧虑地等待谢沥言明。 她就这么一个嫡亲哥哥,将来可全倚仗他撑起大房。 在张氏母女的迫切目光下,谢沥开了口。 “这事儿,我倒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衙门那边来的人提出三人为人控告,证据确凿。” 谢沥表示无辜,衙门的人倒是进来了,为首的那一个从胸口掏出三封逮捕状,看了看,伸出手,相继在三个东家少爷身上虚点了下,“这个三年前奸污民女,且打断其父双腿,让人全家投告无门,只能避祸乡下。这个去年与人通奸,且密谋投毒,害死其夫后还侵占其家产。” 前面两个青年脸都青了,一味哀嚎自己冤枉,可张氏本就知道他们的破事儿,以前不过是因为家族势强,压下掩盖了,如今真要揭破,她也不愿意再耗费心力跟资源去救,于是看都不看,只急切问“那与我儿无关,他向来守法,可从来不干这等恶事。” “你儿子的罪名是轻多了。”这位差役还算耿直,对松了一口气的张氏道“他就是强抢人家家传宝,逼迫别人无偿赠送。” 对比之下,罪名是轻,比前面两个让人放心很多,可是张氏的脸还是黑了。 东予霜面上不由青红交加,看自家哥哥的眼神能把他吃了。 她的羞辱来自于当众之下其他人惊讶后的鄙夷。 尤其是谢家的,这些年没少对东家的怀有芥蒂,眼下也不吝鄙夷。 尤其是谢明月这傻妞没忍住嘀咕,“看着东家也不穷啊,这是多缺钱才抢人家传家宝,什么玩意儿。” 她瞧着云潜楼那墙上许多无价之宝,饶是眼馋,饶是知道这些将来都是她讨厌的劳什子姐姐谢明谨继承,不也只是梦里想想,跟自己一比,这东嘉书看着翩翩公子人模人样的,境界简直差太多了。 跟这厮一比,自己简直清纯自持太多太多了。 明月这妞嘀咕了还不止,还特别用露骨的眼神去看自己往日宿敌明黛。 话说,好像不少人知道你们两个可能要议亲的哈。 哎呦,这位眼睛要高到天上去、且自诩谢家第一美人的三姑娘脸色忒难看了,还瞪了自己一眼。 本来还被今天这许多变故给吓得脑子浆糊的谢明月乐了,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明黛可拿谢明月这浑妞没办法,只能面如冰霜,看都不愿看东家人。 瞧着罪名是有了,固然很丢脸,还好不算毁身大罪,背后走动下没准还能洗掉,张氏只能忍着愤怒屈辱,好声好气跟这些平日里看不上眼的差役周旋,想让自己儿子待遇好一点,也想探问是哪家投告,暗自琢磨着去走动走动 如今形势敏感,以势压人肯定是不行的,免得牵扯丈夫官职,但以钱财和解没准可行。 她已然打算好,却骤然听到一道她极不想听到的声音。 “是我让人告的,东家大夫人要走动的话,可以跟我说。” 明谨不管谢家的事,出于允诺,这些年一直不曾逾越,可没说她不查东家。 东家不克制远甚于谢家,前些年堆积在她案头的黑料就好厚一摞。 四年前她远在都城就有把柄在手,何况四年后。 张氏的脸僵了,转过头来,看向已经低调无言好一会的谢明谨。 像是在看一个魔鬼。 质问不太敢,她不是傻子,不管是否忌惮明谨,但后者背后、谢家背后的谢远始终如一座巍峨远山。 对方的危险程度,她的夫君几度耳提面命过,就冲着这次她夫君不得不忍下这么大的牺牲,就说明东家完全在对方掌控之中。 她一介妇人不敢去拔虎须。 也罢,忍这谢明谨一时猖狂又如何。 “谨姑娘”谢沥就在边上,毕十一这些护卫也都虎视眈眈,自己儿子还被人摁在地上,衙门的差役们就跟瞎了一般,形势比人强,张氏不得不放低姿态,正打算求明谨放自己儿子一马。 “他们犯法了,理当被缉拿受省。” 明谨态度十分鲜明,待一“慈母”却尚算温和。 张氏“我知道,若我儿真犯法,理当应罪,但” 明谨认真解释“但那是受害者跟衙门的事,本与我无关,我的人拿下他们主要是有其他原因。” 张氏一怔,“是” 第25章 家族 明谨略偏头,鬓角青丝随旁侧大开的窗柩迎入的坦荡秋风微微飘动,略擦过她清妩又分明的眼线,但难掩明目之中的清冽泠光。 “自我懂事起,不管是在哪里,再落魄,也不曾让人白白轻辱过至少他们还没这能耐。” “我也向来不记仇因为基本当场就报了。” 她连名字都没代入,直接以“他们”统称。 轻描淡写,和风细雨,但眼神微走,毕十一便会意了。 摁住三人的护卫分别将三人的脑袋抓起,如同市井屠夫杀猪之前按住猪头欲割喉的姿态。 正对众人,而后另外三个护卫上前,抬起手,起落大阖,干脆利落一巴掌。 啪 惨叫齐整。 东谢两家的人震惊了,连谢沥都狠狠抽了下眼角。 这一巴掌下去,三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半边脸颊肿起。 “你这个贱” 吃痛,暴怒,正要怒骂明谨,嘴巴都来不及张开,第二巴掌就下来了。 此后偌大的空间就不断响着相似的声响。 张氏没忍住,几欲疯狂,但也知道要找对人,“谢明谨,你欺人太甚姑姑,您就看着这谢明谨如此欺” 她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只心悸看着老夫人。 此刻的老夫人面色沉沉,眼角深陷,明明看到了一切,却无甚反应。 其实若真想有反应,都不用等张氏哭诉,本就该早早发作了,不发作,要么不能,要么不想。 张氏明白了,也猛然拉住同样想求情的东予霜。 明白人什么话也不必说,因为说了也无用。 其他人就更没有说话的权力了。 整个宅子里,唯一能跟明谨对话的谢沥只是沉默。 直到明谨微抬手,毕十一才让护卫们停手,然后三个吐血掉牙齿的公子哥才被衙门的人静静带走。 从头到尾他们果然保持瞎了的姿态。 对了,这副样子有些眼熟,以前有人控告他们东家人违法作恶,衙门的人面对那些贫农,仿佛也是这般 张氏不会从中反省自己,反而恨意滔天,认为这一切都是谢家跟谢明谨带来的,只是不敢表现,只能压制着,欲带其他东家人离开。 还没走出去,却听到谢沥说了一句话。 “其实阿谨你可以不出面,自有人料理好,免得被人记恨,日后遭人暗算,要知道防不胜防,若是有心人报复于你,可如何是好。” “厌憎仇恨我的人,哪里会考虑我如何如何,他们只会权衡自己的利弊跟成败。” 张氏知道谢沥那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警告,可谢明谨的话就未必了。 她更像是在袒露一种事实只要谢家不败,不敢动手的依旧不敢,敢动手的,最终还是会动手。 张氏目光一闪,跟自己女儿对视一眼,表情晦涩难堪,最终维持表面镇定,带着东家其余惊惶之人如潮水一般退了。 东家动荡,如此大祸还需族人从长计议,万万要权衡利弊,保全家族实力。 谢沥也没法跟妻女交代更多,他得处理好其他事。 在此之前,他挥手,护卫们便过去,将谢家其他人都送出去了。 唯独留了明谨。 明黛等人回头看,只看到明谨站在空旷许多的大屋子里,光芒倾斜,她的背影十分纤细又僻静。 是的,僻静。 与亲祖母厮杀博弈,大逆不道至极,仿佛她本就无意跟这人世间的规则妥协。 因此这百年世族维系规则权威的地方越空旷威严,越显她像是荒凉多年的一处阴霾角落。 无其他人后,老夫人倒是主动,盯着谢沥跟明谨,冷飕飕问“你们打算拿我如何” 谢沥骨子里还是有些怵这位嫡母的,只能苦笑,“母亲大人为东家两位不肖子侄蒙骗,为东阳郡案受害之人深为愧疚,自省自查,封闭院门,吃斋敬佛。” 不公平吗于天道,于人间正义不公,可这就是现实。 连内心仁善,儒雅恪礼的谢沥都选择了家族利益。 世家啊。 明谨眼底晦涩,神色越显疲乏起来。 老夫人哪里还会留意明谨,只面颊抽搐,青筋暴起,凄厉质问“他要关我” 谢沥低下头,抬手作揖,“母亲大人,这五年一直有人不愿意对谢家放弃这一根见不得光的长矛,矛尖必须见血才能彻底收尾。” 都城那边的朝堂博弈,步步如履薄冰,他不知自己兄长如何在当年那般恶劣险峻的围杀中翻盘,并拖延了五年掌握主动权将这个案子彻底定死。 但他知道谢家仇敌许多许多。 越高位,越险峻。 敌人蛰伏跟出手也越突然跟狠戾。 自己先动手,远比让对方动手高明。 “东家已出了血,我谢家” 他不是谢明谨,不能说更多,哪怕这位嫡母犯错极甚,但世家大族,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轻易出事的,否则于谢家极不利。 他也不能犯上不敬。 老夫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意难平,她压着喉口的血,死死盯着明谨。 “不是因为这个孽障我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当年为那贱人疯魔,如今又为这孽障忤逆不孝,可真真是” 人到困境,能竭力维持脸面风度的极少,老夫人自然不是这类人。 可明谨厌恶对方羞辱自己母亲,单是那“贱人”一词就足够让她放下端方。 于是道“其实今日赢祖母您的人不是我。” 老夫人抿唇。 明谨微微笑“是父亲,也是您的儿子。” 谢沥一瞬便见到这位嫡母面露痛苦跟怨憎,心中凉意起。 这一对祖孙好像生来知晓对方的弱点在哪。 “你这孽种你真当自己赢了他是我儿子,他生来为维护家族权力而生,这次是我一时不查,被东家那两个小畜生蒙骗了,他只是无奈你以为换做你跟你母亲,他不会割舍” “你以为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阴狠而笑,尽有些癫狂似的,迫不及待去攻击明谨。 明谨皱眉,眼底的晦涩翻涌,谢沥察觉明谨异色,顿时开口打断,道“母亲大人累了,竟胡言乱语,我现在就安排您” 不过,明谨依旧选择了反击。 “祖母也真当自己当年赢了” 老夫人眯起眼,像是找回一点自信,喃喃道“她死了,这就是结果。” 她找回了一点风采,眼里的光亮越盛,只是神色有些诡秘。 谢沥面色微微变,想打断这个谢家的禁忌话题,可是没来得及。 “母亲只是离开了,未知生死,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谢远留不住他,谢家也留不住她。” 明谨本无多言的欲望,但涉及当年无故离开的母亲,她总是难忍森然。 “她若真有心对付你,以她的武功,谢家人的人头加一起都不够她提剑杀的,你谢家暗卫能防她几何。” “说到底,是她依旧有几分舍不得你的儿子为难罢了。” 她走出门,声音渐飘远,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听清,反正谢沥听清了。 “而我不杀你,就如同你的儿子一样,都是凡俗之人,受制于这天地人伦。” 谢沥没看清明谨的脸色,但他估摸着自己就算正面对方,约莫也看不出什么。 比如她是否对刚刚嫡母胡言的话心存芥蒂。 这侄女,如今心思内敛极致,竟像他的大哥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明谨走下阶梯,发现好几个谢家人没走。 她面色淡淡,眼神倦懒,周身却萦绕着生人勿进的冷淡,哪怕此时午时阳光正好,也驱不散那疏离。 她眼里有很深的秘密,不能招惹。 本见人出来就如狗儿见了肉包子、来劲儿快步跑来的谢明月都察觉到了,讪讪顿在阶前。 反是明谨慢悠悠走下阶梯,迎着秋日光辉,眼神轻飘飘扫来。 “怎么,怕了” 她也没说怕什么,怕谁。 但人尽了然。 谢明月更不敢说话了。 “是不是觉得东家人好惨” “也也还好。他们罪有应得。”谢明月哆哆嗦嗦说,可又想到祖母的事情,又隐约察觉到更深层次的一些隐秘,她闭嘴了,眼里有惊恐不安。 明谨看着她,微失笑。 “是还好罪有应得,也不曾被冤枉” “只是灭了两房。” “还没抄家灭族。” 慢条斯理闲谈的明谨其实有许多话本想出口,但见到这些谢家子弟青涩脸庞,忽生无奈。 要怎么说呢,难道说谢氏门楣逾百年光辉,但你们主君,也便是我的父亲,乃天下顶顶凶恶的奸臣,作恶多端,害人如麻,为了维护家族门楣,不惜拿他人尸山血海奠基你们需得克制守礼,万万不要犯错,成了将来家族覆灭的可怜人。 或许还要加上一句现在的东家,可能要比将来的谢家下场要好很多。 万千言语说不得,无言以对。 她年少经历的颠沛流离,与家族背弃,怎忍这些同样年少的人一并经历。 明谨收回目光,却见谢明月如乡下河里的小番鸭一样张大嘴巴,惊恐扑腾起来。 “谢明谨,你作甚说这种话,什么抄家灭族吓死我于你有什么好处哦” “你果然不是一个好姐姐。” 本还畏惧她的谢明月管不住脾气跟嘴巴,一秃噜就嘟囔了,但反应过来,有些畏缩看下明谨,却见后者似愣了下,后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最后伸出手。 谢明月吓得闭上眼。 然后,感觉到纤软却略有些苍白的手指摸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的姐姐笑了,动作温柔,语气更温柔。 “我说过要教你规矩。” “你还小,还可以好好学。” “作奸犯科你怕是没这胆子跟条件,但缺钱,看中别人家财物的时候,先跟我说,我买给你,不要骗人不要抢,谢家丢不起那人。” 对待妹妹,再疲乏,她也是有点耐心的,言语多了一些。 不远处的明黛“” 你教育妹妹是没错,可我总觉得你在损我。 谢明月涨红脸痴呆的时候,明谨已经收回手,踱步从边上小道走进。 被冷遇的好些个谢家子弟莫名没有抱怨感,只有庆幸。 好吓人。 莫怪此人离开乌灵多年,明明当年也只是幼时,却也让人讳莫如深。 有些非凡之人,自小就是非凡的。 缄默寂静之余,却也有人听到那边飘来凉软一句。 “谢之檩,你过来。” 第26章 宗祠 谢之檩不是第一次来宗祠,但第一次跟这个名义上的嫡姐一起进来。 他在路上就早早告诫自己要稳得住,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但没想到到了宗祠后,边上的人只顾自自己烧佛经。 芍药带人早已拿到宗祠的四十本厚叠叠佛经抄本烧了老久,如今也才烧了一半。 他年少,心性不够,最终没忍住,“这便是这些时日你跟谢明月在潜楼做的事” 明谨没看他,白皙手指捻着一张张纸往火盆里放,却道“她的字丑,怕污了祖先的眼,怪到我身上,只让她先练字。” 嫌弃得端方自持,天然正经。 谢之檩愣了下,却能品出几分她对后者的熟稔跟疼宠。 他皱眉,淡淡道“她的字是极丑。” 然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跟这位嫡姐,他有天然不可亲近的缘由。 不管是利益,还是情感。 但谈争斗跟手段,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对手,起码现在绝不是。 谈亲情,更是滑稽。 他更明白对方一出生就站在高处,这一生都不必低头看自己是否能够得着那位置。 只要她不死,谢家嫡脉依旧是她的天下。 天生有严苛礼法庇护,还有 “父亲从未厌弃过你,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咬牙,嫉妒到极致,也心中极度不平,语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今天这一切,其实是他让三叔配合你所做吧,就为了替你摆平家里的障碍。” 他还未说完,得明谨偏头扫了一眼。 像在看一个傻子。 “好好一个儿郎,年纪也不小了,怎想事这么感情用事。” “他是一个心机多深沉薄凉冷血无情的人你不知道么” “但凡手段,必为权衡利弊,你瞧着我今日威风,却不知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让祖母不舒坦罢了,也为了在你们这些小孩子面前显摆面子,不过目前看起来效果不错。” 她淡淡的目光滑过他,似笑非笑,但谢之檩表情都没能收住,微微质问“你怎么能如此说父亲,你” “我从小跟他对骂不知多少次,还拿花瓶砸过他,到最后他也没舍得打我,是不是很嫉妒” 谢之檩脸色铁青了。 明谨转过脸,继续烧纸,声音比表情还淡,“别拿你与他的干系来找我麻烦,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承担后果,而我与他之间的,谢家也没人能干涉,包括你。” 她的高傲跟冷漠,仿佛在这宗祠才露了冰山一角。 此前哪怕在主屋对峙冲突,她也向来不改端方气度。 “谢明谨”谢之檩那俊俏小脸蛋气急之下才真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因克制,也不知用何等言语去攻讦明谨,只能森森看明谨一眼,带着厌憎气恼转身欲走。 “谢之檩。” 忽被唤住。 “明月是小姑娘,可以只看看表面规矩,引以为戒,但你不一样。” “今天看到听到的,我希望你明白它真正的意义。” 谢之檩顿足,忍不住回身去看她,却只看到燃烧佛经书页飞灰而起的烟在她身旁萦绕,灰与白,笼罩眉眼,渲染皮囊轮廓,将她跟那大片仿若数不尽的森严牌位们交融在一起。 宗祠的森严庄重像是地狱里呼啸而出的刑场。 那一时,年纪轻轻的他竟无端觉得这位风华正茂的嫡姐身上有超脱于人间的暮气。 他慕然有些惶恐。 谢沥带着疲惫,也没回自己院休息,问了明谨所在,来了宗祠,只见到热气已灭但半盆满的火盆灰烬。 明谨在宗祠边上的茶亭。 看着阳光明堂,一身清净,让人望之悦目,洗去疲乏。 这才是我谢家嫡女该有的样子。 一见面,谢沥先喝茶,缓了心口积累的郁气,再朝不喝茶只替他煮茶的明谨看去,斟酌一二,还是将此前压着的疑问道出“你父亲与你密信通知今日动手” “怎会。” “那你今日怎忽然发作” 毕十一真不是他能调配得动的,前者属于暗卫,暗卫只属于嫡脉。 “可能是了解他吧”明谨叹气,“尚不知父亲大人放我出来作甚,但猜测主因在都城,要去的也该是都城,偏要我在乌灵逗留,要么是拿我给祖母寻开心,就是反过来拿她给我寻开心。” 谢沥总觉得自家侄女言语不是一般锐利深刻,总能入木三分。 就是听着膈应人。 是了,这位嫡女也就是对自己极厌憎极致之人,端方风仪才会有所损伤。 且她也不计较这点损伤,无所谓虚伪遮掩之前老夫人巅峰时都不愿意遮掩,现在就更不必了。 不过他都怀疑四年前他大哥是因为被自己女儿给挤兑太伤了才怒而遣送别庄的。 明谨也没留意谢沥暗自腹诽,只保留面上的叹然,继续婉婉道“他向来不做无谓之事,既放祖母派人害我,又放我回乌灵,早知道我脾气,来往向来公道,总会出手回敬。一边是女儿,一边是母亲,他总得控制局面,所以我猜想这边早有布局。而东家这些年行事过于轻狂,于谢家本无益,若是他远在都城无所知,三叔您也会上报的。既知晓,又不是没有能力管束,既真的不管,那就是刻意放纵,养肥他们的贪婪,放大东家的罪名,替代谢家承担东阳郡案,堵住政敌们的嘴,也将祖母摘出来,将案子结成铁案,保证谢家名望不至于亏损太重,于他官途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算来算去,那位表小姐的生辰礼是个动手的好日子。” “至于我跟祖母的事,左右不会死人,谁胜负于他都不相干,不过只要我赢,于家族利益就不会有损伤。” 她好像笃定谢远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也笃定谢远知道自己会赢。 父女之间太了解对方了。 “我若说错了,三叔指点就是,何必这般看我。” 谢沥表情有些沉重,似叹又感“你若是儿郎” “我若是儿郎,父亲怕是早把我打死了。” 明谨偏头按揉眉心,低低道“三叔,我更希望若我不是谢家人” 眼前人曾给她年幼时当大马骑,她此刻说的话,便是真心的。 谢沥表情微僵,“这种话你对你父亲也说过” 明谨一怔,回想了下,不是很确定。 “忘了。” 更严重的,她倒是记得。 谢沥扯扯嘴角,“我是否可以猜测更过分的话你应当也说了。” 明谨不应,只是回避了目光。 她理直气壮教训谢明月规矩,却从不提自己跟父亲之间的诸多无礼。 “当时还小,不是很懂事。” 她轻轻道,略带歉意。 谢沥也不掰扯他们父女间的事,因为随便扯扯就容易扯到那位生死不明的嫂子身上,动辄就是禁忌,他没那胆子。 “事情已解,你父亲为何招你回都城,我也无力去管,更不敢去管,你知三叔没用,生怕你父亲。” “但我还是希望你” 谢沥起身,叹着气,伸出手,才发觉从前那个小小个却聪敏更甚于妖孽大哥的侄女已长大,眉眼风华一时不知更肖父还是母,大抵再需些年岁就可知了。 左右心性手段跟气派是承继他谢氏女郎上乘家风的。 她从没让人失望过。 他有些迟疑,但顿了下,还是揉了揉明谨脑袋。 “希望你糊涂一点,像明月那丫头就挺好。” 明谨不由莞尔,眉眼微弯,却带着笑,很随意地问谢沥,“三叔有考虑抽个空分家么”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从她嘴里出来这般自然。 但肯定是密谋许久的。 “你”谢沥惊了后却安静了一会,只低低道“荣辱与共。” 明谨料到了这个结果,依旧像跟饭后闲聊一样,道“为了黛妹妹跟岫哥哥也不行么” 他这位三叔有一对嫡子嫡女,嫡子谢之岫在都城进学,但儿女不管在哪,为父的总是牵挂在心的。 谢沥面色微变,盯着明谨好一会,才沉沉道“他们是我儿女,但你跟你父亲也是我至亲。” “本是不可分割的一块血肉,除非利刃切割,否认它自己本身如何能分裂开来” 这个道理,明谨怎会不明白。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所言的天真,但也只是想试探一下。 其实不是不知道结果,但真正见到了,还是 瞧见明谨眉眼间的无奈,谢沥有些不忍,想问问对方为何有这般大逆心思,是否察觉到家族有何隐忧,可他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自己大哥避讳什么,对这种机密之事,可以容许自己女儿犯戒,其他人却不能。 于是他故意装作很随意地转移话题,“后院抓到的混小子,你处理” “嗯,我来吧,三叔你会吓到他的。” 两人都没再提刚刚的话题,已然达成默契。 第27章 信函 “干什么放肆你们想放我下来啊” 偏僻柴房里,被倒吊起来的贵气公子哥鼻涕往额头倒流,吓哭得如同市井三岁小儿。 而刚进门没一会刚捧着热乎茶还没吹几口气的明谨差点被这破嗓子给惊得抖翻了茶水,撩了眼皮,“萧小公子,你可吓到我了。” 薄淡清凉,余味流长,偏偏她要无辜姿态,惹人心烦。 “谢明谨”萧禹杀猪哀嚎后,带着鼻音怒吼,“你放我下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 明谨放下茶杯,打量这厮衣服倒挂下来后隐露出的内衫肚腩跟腰身,有了判断,垂眸道“挺胖的,分量也不轻啊,好不容易吊上去的,怎么能轻易放下来。” “你才胖小爷我轻健得很。”怒骂的萧禹惊恐得很,似对此有阴影,浑身颤抖,满头大汗淋漓,眼看着嘴唇都白了。 嗯这情况怕是不妙。 芍药看向明谨,明谨却好像视若无睹,冷酷地很。 只喝了好几口的茶,喝到一大半了才将茶盏放边上,走过去,靠近了萧禹,纤长手指抚摸了下吊绑他的绳索,绳索粗糙,滑过柔软的皮肉有摩擦感。 好像她的声音。 “听说你特别贪玩,你说,这样好玩么” 萧禹连尖叫的能力都没有了,如濒死的鱼,额头冷汗掉落地面,滴滴答答的,气若游丝。 “怕是不比翻墙入室,窗下偷听好玩吧” “尤其是听到的隐秘特别刺激之时杀人灭族,朝廷争斗。” 明谨的手指从绳索滑到他的咽喉。 软软的,凉凉的,带着特别的馨香。 这些都不是他此时会联想的,萧禹吓得睁开眼,被泪水跟汗水蒙住的眼看不清人,何况倒过来了 “你啊” 他全身绷紧,吓得身体颤抖,因为纤细的手指忽然内缩捏住了他的咽喉。 也没怎么用力,就是那种触感让人四肢百骸都绷紧了。 他想到了自己偷听到的那一切。 他知道这个人有多可怕,比小时候可怕太多太多 “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听到,我死也不会对外说的求你了” 终于哭了。 明谨叹口气,颇为难似的“又哭了啊,我以为你脾气比小时候见长,现在看来胆子却无甚进步。” “有点可怜,快快把他放下吧。” 萧禹的确很可怜,哪有从前小霸王的神采,就跟脱毛的白斩鸡似的,整个人半条命都没了,对明谨也惧怕得很,此刻还在哆嗦“我我真的不会说的,你你放我走吧。” 他怕她,是真的怕,幼年的内心阴影被无限放大了似的。 刚刚他真的以为她会杀了自己。 收手的明谨恍然轻叹“所以你果然还是听到了。” 萧禹一惊,吓坏了,正想否认,却见明谨笑了下。 “知道就知道,左右你也不敢说。” 时常混脑子的萧禹莫名不服气,五官都皱一起,真被放开了,他却有些惊疑不定。 “怎么,不走还想留下喝茶吗” 明谨看他在门口左顾右盼的,问了。 萧禹面颊一抽,红了脸,“我才不会可你真不怕我说出去啊” 他这人胆子两极端,一会怕极了,一会稍脱离危险就恢复点小霸王脾气。 竟还敢问。 明谨瞥他,淡笑了下。 “你以为外人为何说乌灵是谢家的天下” 已成定局的破事,还怕人知道 有些意兴阑珊的明谨反问,小霸王懵懂,走出去老远,再次在护卫的押送注视下重新翻墙出去才醒悟过来。 该死他爹也是谢远的人 小霸王还是有几分小机灵的,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回家,且也不敢暴露什么,等了两天,却愣是没从谢东两家听出什么风声,当然了,东家人被抓被控告都是满城皆知的事情,若说与谢家有干系的,也都是那些谢家愿意让人听到的。 旁的都没有。 尤其是关于谢明谨的,丁点都没有。 谢家他还可以理解,可是东家那边那张氏等人竟没吭声。 半点没牵扯到谢明谨。 小霸王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世家手段么 这就是世家。 可他不明白那个谢明谨为什么对自己毫无管束,好像笃定了自己不敢吭声似的,也容忍自己的一再冒犯。 如同小时候。 小霸王很憋屈,却无能为力。 谢东两家之变故,终究是为人设计过的结果,后续影响力也在控制之中。 是起是浮都在他人掌握的规程里。 它很快就被郡城人抛之脑后,而明谨在谢家的日子也恢复了清净。 谢家人都以为她接下来会主掌中馈,把乌灵谢氏本家的权力拿在手中,替换掉老夫人的存在,却不想她并未。 权力全然给了林氏,明谨跟此前无差,还是常窝在云潜楼里,也少走动,有人觉得她一开始出别庄是因为主君传召,乌灵也并非她真正归途,接下来她会去哪,谢家人都默默在等着一纸传召。 “你真的要走吗” “去哪都城还是哪儿” “什么时候啊” 这几日天气极好,书屋里的书得拿到院子里晾晒,免得日久起潮,在一群仆役来去时,明谨也权当走动练体,捧着书走到院子的时候,边上跟着的小尾巴就一股脑出了许多问题。 明谨将书一本本放开,小心翻开,也回了谢明月,“你问题这般多,让我怎么回” “你一个个回不就行了。” 记吃不记打的谢明月压根忘记了前些日子对明谨的惧怕,眼下又有些刁蛮无礼起来了,但在芍药看来,更像是一种撒娇。 明谨也只一句话回答了所有问题。 “任由传召。” 谢明月嘟嘴,嘟囔“那还是要走啊” 她表情不太好看,但似想起了什么,“那你还整日待在宅子里干甚,都不出去玩玩不闷得慌” “玩”明谨微怔,后失笑,“习惯了,也不闷。” “倒也是,你在庄子里被关了四年,不也”谢明月嘴快,但还没说完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看明谨,看后者好像没听到,也不在意,这才松一口气,“我不管,你陪我出去玩嘛。” 她忍不住用小爪子扯住对方纤薄柔软的袖子,轻轻摇摆。 明谨没理她。 谢明月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哭求了很久,最后以抄书写字作画等诸多功课为交换条件让明谨答应了。 帮忙晒书完毕后,她才志得意满走了。 芍药“姑娘,我好想告诉四姑娘,您本来就打算去鸾溪涧。” 鸾溪涧是乌灵郡最富盛名的风景名胜,乌灵之地,底蕴久远,不但是世家于此颇有傲慢自持之意,其实百姓们也是如此。 每一年秋时,正是农忙丰收,既有收成,百姓手头宽裕些,也心有欢喜,便也会拖家带口去鸾溪涧踏青祈福,如此也为乌灵传统。 何况四年一度也有乌灵祭节花羽。 花羽节非同小可,于乌灵郡城意义重大,这不正赶上了么,所以谢明月才如此闹腾,不肯错过,也非要拽着明谨一起。 明谨“凭一己之力得偿所愿,也挺好的。” 芍药“” “不过今天大概是最后一天好日子了。” 连续晴天多日,也总有尽时。 明谨在别庄多年,别人看着别庄就是一个农庄,其实某种意义上也没错,那真的是一个农庄,明谨对农事自然也是熟悉的,也知时节雨期变换,出于谨慎找了有经验的老农家,便掐着日子安排将最后一批书籍晒完。 果然,当天黄昏近夜色,下了一场雨。 自然不是暴雨,但也让土地泥泞许多,官道上有一匹快马奔行着,马蹄落地哒哒带粘土喷溅的声音,马上之人有些急躁,飞快甩鞭督促马儿快跑,也摸摸胸口衣内层层包夹的物件,生怕雨水将它湿毁。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的急躁,他并没有听到左侧悬高的土坡上有一声爆裂嗡响。 破空乍鸣,尾羽抖颤撕裂雨幕。 砰 人头被锐利箭矢破入,抓着缰绳的手一松,人体从马上歪去,尚不知背上发生何事的马儿只雨中奔行不一会,人就滚下了草丛。 而很快,土坡后面以及林中竟跑出许多甲衣男子来。 那位射箭的弓手稳稳收弓,并没有为自己的箭技自得,仿佛这种手段理所应当。 那他们这些人的来历就显得可疑了。 已经死去的人被翻了个遍,很快,死者衣内的物件到了一个高大男子的手中。 这位男子五官粗犷,眼中有戾气,络腮胡好多天没刮,像是多日奔走无暇整理的模样,但阴狠内外一致,瞥过地上死绝的尸体,拿着防水皮质包裹的物件,解开后从里面拿出一封信笺。 寻常百姓家写一封信都不容易,还得请识字先生代写,可大世家所用信笺都是非凡的,封口印泥考究,表面纹有家族图腾。 “乌山灵水纹,是乌灵谢氏。” 男子面上好像并无意外,只有得到验证的满意,眼中也有煞气。 “我们蛰伏这么多天捕捉到的情报果然是真的。”边上矮一些的大胡子男子面上有喜意,“也不知那谢远发来密信涉及何等机要,但肯定可以利用。” “肯定啊那谢远是何等人” “若是从他身上抓到契机,我等改变劣势卷土重来指日可待” 这些俨然逃亡之徒的雨中人,个个期颐,仿佛这些日子的奔波狼狈让他们厌烦至极。 他们需要一个契机,去摆脱如此险境。 众人灼灼目光下,粗犷男子走到暂且可以遮挡雨水的冠密大树下,打开密函,阴沉目光看了写会,眉头皱起。 “跟朝廷机要无关。” 什么众人顿然失望,可又见到粗犷男子扬眉冷笑。 “但比那更有用。” 他转头,在阴沉雨天中看向乌灵郡城所在方向。 “谢远啊谢远,这是你自己把你的软肋亲自送到我手中,莫怪我笑纳了。” 第28章 不省心(下个月国庆一号上架,月票准备好哦) 夜里骤然醒来的明谨有些恍惚,看到窗外的细密雨丝,竟下意识担忧起那些珍贵的书卷来,急急起身下床,可脚面刚落地,触到冰冷木板,才恍然失笑起来。 她怎忘了,白日就已收书了,这大晚上的,她是睡糊涂了。 纤软手指轻拂过脸颊,她还是到窗前看了一会小雨,想到这些时日等待她父亲的传召。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吧。” 她在这乌灵郡估摸着也就只能再待一段时日了。 明谨暗暗揣度,但最终困意上涌,将之抛诸脑后,只是目光轻瞥,不经意见到夜色里纯然被夜光带雨剥离显映的一处轮廓。 那是坐落在谢氏祖祠后方山脚下的老宅,已废弃多年。 她对它印象不深,只依稀觉得幼时在云潜楼附近玩耍时曾留意过那地,不过当时祖父还在,立下规矩不让进,乃禁地,她也没跳脱到挑战规矩的地步,因此从未靠近。 如今看来,再禁地,也会成为废地。 阴沉,漆黑,如同鬼魅宿寐之地。 从四年前开始,明谨对不可探查的谢家隐秘就有些心灰意冷了,眼下也只瞥过,不再看一眼。 而在此时,谢沥也一样没睡,同样,他的妻子林氏仿佛也一夜难眠。 “怎么,还是被吓到了么”谢沥测过身来,拥住妻子安抚。 “不是,只是家里这么多事儿一下子堆到手里,我有些不安,怕做不好。” 林氏向来是个温柔如水的人,轻叹气,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虽是多年未见,孩童到女郎变化极大,但我总觉得如今阿谨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就仿佛这件事” 乍一看是自己夫君跟谢远的安排,谢明谨的角色被无限淡化了。 但她忘不掉对方说的那些话。 “阿谨这孩子,跟阿黛,明月她们都不一样,她的心思是扎根于整个家族的,我怀疑她做这一切,其一是试探。” 谢沥与妻感情深厚,怕她忧思,便为之解惑。 “试探” 林氏疑惑。 “试探久别多年后,家里这些人是否如东家那些人一样无药可救,还是有让她珍惜的余地。” 林氏怔怔,神情苦涩愧疚,“我记得当年她跟大嫂的处境很不好,母亲处处针对,大哥公务也忙,一时未能庇护,我们这些人其实也没怎么帮过。” 谢沥拍拍她手背,“你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她在衡量家族的人是否为非作歹,跟东家人一路货色,其实她的心肠很软,跟大嫂很像。” 林氏恍然,重重点头。 当年那个昭昭明艳心性广阔的女子,让人实在难忘。 “那其二呢” “其二”谢沥想起明谨无端让自己分家的言语,眉头紧锁,便轻轻道“为了跟嫡母做个了断吧。” 其实他不太确定,从来都看不透那对父女。 但只能哄一下老婆。 林氏一惊,后长长叹气。 “其实我不明白,本是至亲,何必呢,大嫂那般好的人,固然非出身世家,非母亲第一联姻首选,可人那般潇洒大气,从不与人为难,办事利落,油漆大哥那般喜爱,便是为了不与独子间隙,也该退让” 她是为人母的,以己度人,分外不能理解老夫人。 谢沥却忽然捂住她的嘴,林氏便不言语了。 她刚刚还想说那一日雷雨好大,大嫂提剑戴笠冒雨而出,头也不回。 后,真的再未归来。 再后来谢家死了很多人,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外表清雅翩翩无愧王朝世家第一美男子的夫家大哥最可怕的模样。 真真跟厉鬼无异。 所以后来他们三房举家回乌灵,她着实是松了口气。 三日后,乌灵郡距鸾溪涧的官道上车马繁忙,过了山水路,过了石滩,渐停于山涧外的竹林圆盘。 车马被看顾好,诸门户女眷下马,或有夫君陪伴,或有骑马而来的少年郎们陪同,叶家等家族自也如此。 商农平民见到了后面浩浩荡荡到来的一长排官邸马车,都纷纷退开,其实也包括一家商户,其中有人认出那位孕肚已显的年轻妇人。 “是那李家少妇人” “是李易那家” “也是可怜见的,遇见了这样的泼天大祸,还怀着孩子,怕是来祈福的” 小老百姓的,但凡没有利益冲突,都愿意施舍别人同情一二。 况且年少孕时丧夫的确可怜。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背地里如何碎嘴就未可知了。 李家少妇翟氏眉眼微垂,在自家婆婆握紧手腕后回以温厚一笑,随着仆从退让官眷,眉目余光也见到那头下马车的一些官妇跟小姐。 “是叶郡守家的。”李家这边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郡守家的门庭,也不敢先走,在边上随同其他乌灵郡之人给叶家人行礼。 叶家主母王氏并不似东家张氏一样伪善,也不似谢沥妻子林氏那般温厚拘谨,她身姿高挑,姿容中等,板着脸不见笑颜,浑身端着庄严让人畏惧。 为主母,她无妾侍那般好颜色,手握内宅权力威严妥当。 可这样的女人也势必难讨家主欢心。 心中得意或者苦恨也只有自己知道。 王氏在自己两个女儿的搀扶下露了面,也不咸不淡回应他人寒暄,但周遭动静波澜,转头便看到第二辆马车下来的叶绮思与其他千金小姐会面,热络得很,为人奉承。 这个庶女如何风光,王氏岂会不知,而叶家不管门楣多高,嫡女尚被冷落,被比对得处处不如,庶女却如此出挑 何其讽刺。 王氏眯起眼,看到了两个女儿面上的嫉妒跟委屈,不由捏紧手绢,再保养也显了些微黄纹的手背青筋微凸,但终究忍下了,平静回应不怀好意提起叶绮思大肆夸赞的一些妇人,而后一群人正要走进热闹的竹林小道。 忽见了另一列马车,且有更气派的护卫开道。 这一次,王氏等官眷大概认出了对方府邸,不由都停下脚步,如李家人他们恭敬她们,她们也低头恭敬了对方。 叶绮思自也看到了谢家马车,她眼眸微阖,顺从旁边人也屈身对如今主掌谢家中馈的林氏及其他谢家妇行礼。 也有马车到跟前,先下了一个圆脸娇俏的少女,这少女性情刁蛮,眉眼不耐,嘴上还在抱怨。 “明明答应我了,却是不来,平日里还要教训我守诺。” 边上骑马的谢之檩皱眉,冷然道“谁让你被她哄的怪不得人。” “那也总比她不愿意哄的好,呵” 谢家人都知道这段时日大房嫡女跟庶子关系冷漠,未曾一见,前者也完全不像对庶妹一样宽容疼爱,也许是因为利益冲突吧。 白皙脸庞骤浮羞恼,谢之檩低喝“谢明月” “叫姐姐” “” 这个倒是跟谢明谨学会了其余怎么不学 谢之檩白皙脸庞染上怒色,一甩鞭子,“不可理喻” 谢明月对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朝后头下马车的女子翻了个白眼。 无他,只因这个女子一出现,所有千金小姐的皮囊美色都变得乏善可陈。 包括叶绮思这样的风云人物。 “叶明黛,乌灵第一美人。”不少人喃喃自语。 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可多针对于美貌皮囊,别无其他。 “这大户人家也不省心啊。”在官邸前面自觉是小户人家的富裕人家李家人看着那些气派的官眷离开,李家少妇翟氏听到自家婆婆如此感慨,她拧了纤细娟秀的柳眉,目光滑过前方一些招人眼球的贵女们,半响,轻轻道“过犹不及。也不是所有世家小姐都这般。” 李老夫人似从自己儿媳言语中想到了什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那位谢姑娘的身份隐秘,虽然当时不敢揣测,但后面以经商人的人脉打听猜测,终究还是有点底的,只是他们不敢声张。 感激之情也只能压在心底。 “可惜她不来了。”老夫人叹息,带着李家人走了。 第29章 破绽 彼时,晨时没有跟早早来找她的谢明月一起出发的明谨未曾言明缘由,只是任由对方恼怒抱怨,让人将她送走后,她后头就跟毕十一来到了城中一处。 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栈,如今人都被鸾溪涧引去,诸客栈显得生意萧条,但这一家不是萧条,是全部被封锁了,森严护卫锁四周门户,路过的人一看就吓到了,哪里还敢靠近。 明谨下了马车,进了客栈,被毕十一领到了内院,密道木板掀开,下面通道涌出一股尘封窖气,酸又带腥。 “此前躲下面了” “是,我们的人也是昨日才查到蛛丝马迹,但对方极敏锐,察觉到探子跟踪,还未安排人动手,对方就齐整人马撤退了。” 也就是说人已经跑了。 “地窖也难怪,衙门的差役毕竟不够厉害,也不能掘地三尺,不过这客栈怕也是多年根基,为了一个李青玥” 明谨还是不太能明白对方这一番行为的意义,但不顾毕十一的阻止,带着芍药下了地窖。 地窖里有人躲藏生活多日的痕迹,明谨抚过平日对方洗漱的面巾,以及一些小痕迹,她可以确定李青玥的确在这里生活过。 可忍狼狈,但爱干净,擅隐藏。 符合她此前对李青玥的了解。 “如果之前客栈杀李易的事只是意外,她于邪教也不过是未接触过的人物,十一,你说这个女子是什么武学奇才么虽然有心机,有手段,可对于这个实力不敌、根基隐匿的未知邪教而言,就这般有用处” 她是一个凡事讲究逻辑的人,从她的角度看,这邪教突然救李青玥,收纳对方,为此还毁掉了一个多年培养的据点,肯定说明李青玥有相匹配的价值。 明谨对此也很感兴趣,否则一个外逃的逃犯也不值得她亲来查看。 哪怕涉及来路不明的邪教。 “属下不曾查过她的根骨,但以她的年纪,哪怕武学资质超凡,也没什么前途可言,邪教不至于如此看重。” 武功不是那么好学的,真当是话本里面的人物呢。 江湖之好手,无一不是刻苦十年数十年磨砺出来的。 真有那种能消弭时间的至宝,用在其他资质不俗的武学奇才上更符合利益最大化。 毕十一觉得蹊跷,细觑了下边上明谨的神色,思量道“也可能是因为对方主要目的是您,而李青玥刚好跟您有些牵扯,对方觉得可以利用吧。” 明谨不置可否,只慢悠悠问“一夜之间逃走,人数不少,又捕捉到了痕迹,能追么” “能,已在调遣人。” “多派点人,对方底子隐晦,外面可能有人接应。” “是。” 毕十一说着,送明谨出地窖,但迟疑之下,还是道“属下并不赞同您去鸾溪涧,太危险了,万一对方埋伏在鸾溪涧呢” “路线往那边去” “是。” “这么明显” 明谨多疑,目光往底下地窖飘忽而上,再到这客栈一处处,“匆忙逃走的人,收拾得这么干净,该带走的全都带走了,怎么看都像是有条不紊,早有预察。” 不说扎根乌灵的谢氏爪牙本就敏锐强悍,就是因为李青玥越狱,以及这几天谢东两家的东阳郡案拿人事件,城中早已风声鹤唳,衙门跟城防两处皆是谨慎,巡防严谨,出逃条件极严苛,对方根本连一夜时间都没有。 而李青玥此人生活习惯不作伪,可结合他们当时处境,不该有如此明显的出逃痕迹。 毕十一跟边上几个负责勘察的人一愣,其中一人怀疑道“姑娘您的意思是这伙人是故意露出破绽,让我们追查到行踪,查到这客栈的” 毕十一接上了话,“那他们逃走的路线更像是故意要把我们的人引到鸾溪涧。” 如果他们为了保护明谨,人手大部分往鸾溪涧而去,那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明谨转了腕上棕黑色的玄檀木珠串,谨慎思索片刻后,忽问“我三叔今日行程如何” 毕十一面色顿时一变。 不好 三爷有危险 鸾溪涧也有山,山不高,却灵。 山灵溪清,绰绰清幽,而湖泊绵延,竹林似锦缎,广厦秋风扬来,骤起山海雨幕般的竹叶漂泊声。 秋时踏青的滋味非同一般,过溪涧边上石板路,往上可听闻悬钟空旷声,遥遥荡来。 “初鸣钟响,怕是要快花羽祭开礼了。” “且走快些,可别赶不上玄空法师的经诵。” 有些经验、历届都参与的老人们纷纷催促惫懒的小辈们走快些,溪涧中疏散却分布得分外有诗意美的诸小道中,公子姑娘们难得有合理会面诗情画意的时候,吟诗对诵喜不自禁,对长辈催促也多阳奉阴违,但再散漫,也终慢慢吞吞进了空灵幽谷。 入目峭壁筑别苑,远处悬钟鸣,近目鼎炉烟,袅袅共秋水天一色。 “真美。”乌灵郡城的人都不由为此赞叹,也有其他郡城来游玩的人。 僧人领着香客相继敬佛上香,花羽节祈福主体与诵经礼赞有关,诵经分两种,一种是僧人带头诵经,一种是有些佛性信佛的信徒跟着吟诵。 庙宇内外梵香飘渺,四处皆有清淡却悠远的诵经声从庙内传出。 年轻人自然不懂其中信仰,只知看热闹,眼睛也总瞧着那边姑娘这边公子的,还有些就图着姻缘或者科考功名 谢明月不像其他还留有矜持的千金姑娘,她没个章法,眼睛四处滴溜溜转,很快让她看到了什么,眉梢活泼挑起。 彼时,谢明月身边是有人跟着的,不止亦步亦趋的嬷嬷丫鬟,还有谢明黛。 这两人一向不和,也能待一起 这就得说起谢明黛张扬明烈之下的家族观了,固然与谢明月不和,却也怕这厮不通礼数,在外面游玩乱来,丢了家族的脸,因此应了林氏的嘱咐,不得不看着谢明月,于是后者刚瞧到的,她也瞧到了。 下面小圆盘看着好像有一伙人口舌冲突了。 明黛刚关注,瞥见是谢之檩就没什么兴趣了,哪怕民风开放,但到底是云英未嫁的贵女,她也不愿意跟这些公子哥搅合一起,说到底她也不认为谢之檩会吃什么亏,毕竟谢家根基摆在那。 她正要带着谢明月走,忽听到下面的冲突加剧,乍然暴起一句。 “庶子,娼妓所出” 第30章 故人 那是一群学子,却并不带多少书生自带的酸儒之气,反而公子意气更重一些。 无他,因他们既是乌灵郡城最好学堂的学生,却也是郡城中数得上名号的公子哥。 这些公子哥个个出身高贵,一出生就得到太多,对读书就不够尽心,不尽心,精力往哪放 不是青楼勾栏寻欢作乐,就是在别的地方寻欢作乐。 “之檩兄,从前多次邀约都未能见你出来与我等赏玩,没想到今日出来了。” “怕是跟姐姐妹妹一起来的。” “说起来,明黛姑娘” 这些公子哥正浮想联翩,却见谢之檩脸色放下来,这些人便知道过火了,一个个讪讪不言,但也有些不痛快。 若非忌惮谢之檩背后的谢家,真当他们会给这个谢之檩面子,谁不知道他是 “之檩兄如今倒是颇有谢家兄弟的风范,还会维护自家姐妹的声誉,我等也不要为难他了,毕竟难得那位嫡姐回来后也没为难他。” 这话听着与人为善,但总觉得哪里有点膈应人,尤是这位公子哥还万分体贴补充“庶出日子不好过,谢家这等门户更是如此,何况之檩兄还不是一般的庶出。” 在场的学子闻言顿笑了几个,打量谢之檩的眼神也有些变化,也只有极少数的有些迟疑跟疑惑。 这些人怎么 谢之檩察觉到了异样,倒不是为这些人的阴阳怪气,而是因为他早知这些人内心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却又畏惧谢家权势,往日素来是不敢挑衅的,今日倒像是故意的。 有什么倚仗吗 谢之檩略阖了眼,嘴角下压,却当没听懂似的,只淡淡道“多谢子奎兄体谅。” 看着比他们年少三四岁还显青涩的谢之檩,许子奎眼里闪过忌恨。 “客气了,之檩兄,今日正是好风景,我等还是珍惜时光的好,毕竟你如今考学上优,老师们对你赞赏有佳,来日科考,你若是登科,加上谢大人在朝中权掌中枢,你又是他唯一的儿子,日后功名卓越,可别忘了我们这些旧日同窗。” 许子奎笑呵呵说着,谢之檩再次忍下对方话里的嘲讽恶意,正准备找个理由离开。 “谢明黛” 忽从边角出了一道声音,轻佻散漫,“听说谢氏出美人,这谢明黛就是你们乌灵郡第一美人吧,我这次可是为着她来的,可生怪了,溜达一圈也没瞧到。” “公子不必着急,这不前面有谢家公子,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谢之檩转头看去,看到一群生面孔,其中夹杂了一两张乌灵郡城的纨绔脸庞,后者十分谄媚,捧着这群生人,而这些生人衣着华贵,气势凌厉矜傲,为首者年纪轻轻,带着散漫,闻言后也朝谢之檩他们这边看来,挑眉了。 “你是谢家的那个谢之檩吧,庶子,娼妓所出。” 谢之檩面色剧变,其他乌灵学堂子弟也有些蒙,没想到对方这么生猛,连许子奎都吃了一惊。 对方却似无所觉,反而双手环胸,踱步走下台阶,“往日我是从不与娼妓之子多言的,不过今日例外。” 他居高临下,双手负背,微微俯身瞧着青涩的谢之檩。 “谢明黛在哪,说。” 那是真正由尊贵跟疼宠培养出来的底气,气势压人。 谢之檩已然确定一件事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尊贵与否,其实看对比。 在谢氏称霸的乌灵,不管谢之檩有什么样的出身,只要他是谢远唯一的儿子,哪怕是庶出,哪怕谢远从没搭理过这个儿子。 可对于真正一些世家贵子,谢之檩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来谢远不曾予他肯定,二来谢家也不曾给予谢之檩权力。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多年被老夫人掌控的庶孙,读书上进,克制且冷淡,尽量不犯错,尽量不惹事。 这样一个人,就这么轻易被人侮辱了。 乌灵郡城的其他人不敢言语,许子奎等人觉得解气舒坦,而这个侮辱人的贵公子却不耐烦了,眼神一飘,身边护卫逼迫上前。 谢之檩眼里闪过难堪跟慌乱,但一咬牙,还是不曾退却,也没有因为畏惧而投降,交代谢明黛的事情。 也是那一时,谢明月撇下谢明黛的手,想要下去说些什么,却被谢明黛更用力攥住了手腕,并捂住了嘴巴。 谢明月顿时瞪着谢明黛,谢明黛面上薄霜,却不言语,只眼神示意边上嬷嬷帮忙把谢明月控制住拖走。 就在此时,她们却听到下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脆生生的、稚嫩的。 “姐姐,姐姐猫猫,大猫猫在那” 一听到下面的童声呼唤,谢之檩神色变换,还未来得及阻止,那青年就笑了,走出几步,往下看。 阶梯小路下面有一个大平台,疏立青松木,因为开阔跟高度,风晴朗,有孩童在家人陪护下放风筝玩耍。 刚刚娇憨呼唤的男童正怯怯看着那女子,一边指着树上枝头缠了线吊挂的风筝。 边上嬷嬷讪讪,委婉劝这小男童不要无礼,小男童本就怯怯,闻言就低头揪着自己的小褂孺衣摆,却听到身边大姐姐偏头吩咐护卫,护卫便纵跃上了树,取下了风筝。 “哇猫猫下来了” 风筝到了明谨手里,手指抚弄猫尾巴,她笑着低头,将风筝递过去,且对雀跃的小男童道“你是叫蒙蒙对么” 男童眼睛一亮,“姐姐知道我” “知道。” 明谨伸手轻抚他的脑袋,“谢至臻,字谦和,小名蒙蒙,你父亲是谢之樘,是我二堂哥,按理,你应该唤我姑姑。” 眼前的女子本清贵极致,不容触犯,可她眉眼跟言语实在温柔。润在青山绿水中似的,说不出的如沐春风。 小孩子很单纯,至欢至厌,谢至臻极喜欢这位姑姑,只是还有些怕,于是在喜欢跟害怕之中,在明谨转身欲走后,他选择了将风筝交给边上嬷嬷,然后怯怯揪住明谨的袖摆。 “谨姑姑你不带蒙蒙一起么” 软得甜得像是一块糖。 明谨惊讶,她不是不知道谢家人大部分都对她有畏惧之心,尤其是生辰礼那日之后。 但没想到 一时间,明谨感觉复杂,但目光一偏,瞧到上面一群人,也看到了那个目光攻击性极强的傲慢青年。 目光对视,上下缄默些许。 谢之檩察觉到这人眼神的变化,以为此人对谢明谨起了心思,正要上前一步遮挡,却突见到下面的明谨转过脸,握住了谢至臻的小手。 “嗯,一起。” 她牵着谢至臻缓缓走上台阶,一步步。 裙摆飘逸柔顺,似水流年。 天地仿佛变得无边清阔,无上雅致。 但脱离控制后扒着边上小树树干的谢明月往下看到了,瞪圆脸,忽然磨牙,嘀咕一句“这小胖子” 边上的谢明黛瞥她一眼。 好意思说蒙蒙小奶娃胖,是自己瞎了还是当别人瞎了。 不过谢明黛也无暇羞辱谢明月,只皱眉瞧着那边走上来的明谨。 谢之檩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挡了下那青年。 然后他被推开了,那尊贵却带着几分轻佻肆意的青年到了明谨跟前。 众人都以为他这般贪色肆意之人会寻衅滋事,扰明谨不安,却不想这厮傲慢脸皮似换了一张似的,愣是挤出了乖顺熟稔的二皮脸,客客气气作揖行礼道。 “谨姐姐,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弟弟这厢有礼了。” 本来谢之檩肯忍让一二,不外乎通过许子奎等人的反应,以及端看来着的言行气度来判断对方背景非同小可,但眼下凭着对方这一句才真正确定了。 其一,对方背景乃都城之中的权贵之家。 其二,对方跟他这位嫡姐怕是熟识的。 而且不单对方表态和善,这位嫡姐待之也颇熟稔。 “阿,是你阿。” “小侯爷。” 小侯爷赵景焕面露笑意,似十分爽朗,道“谨姐姐还能记得我,得亏我家门庭尚可,在外有些名头,否则以我这般资质的纨绔,姐姐是定然记不住的。” 他嘴甜,又把明谨捧着,原本是尊贵纨裤子的模样就软化许多,变得灼灼明朗起来。 这般尊贵的小郎君,一般女子都受不住。 毕竟人家也没萧禹那神憎狗厌的臭脾气,至多轻佻 “倒也不是,如若你刚刚像了我在乌灵的其他故人,不太会说话,端着敷衍不情愿,还非要跟我打招呼,一照面就是什么多年不见风采依旧,那我大概就不太乐意记得你了。” 赵景焕一愣,一方面思量这个故人是谁,一方面却品觉她话里的意思,顿了半响才笑着应“谨姐姐这般人物,当年年少都夺目非常,何况四年过去了,自比你当年更出色,那位故人果然不太会说话。” 会说话的人是不会一味提起别人不堪往事的,只因对方如今已出泥沼。 聪明人,重眼前现实。 至此,旁人都深觉的自己判断错误,原来这位小侯爷是与谢明谨友善的,非蔑视谢家。 也许也正是与谢明谨友善熟稔,所以才故意提起谢明黛,又肆意轻贱谢之檩 谢之檩垂下眼,本就白皙的脸庞越发苍白,而上面拘着谢明月的谢明黛也拧了眉目,眼中含煞。 所以这个轻佻公子是来给谢明谨抱不平所以故意羞辱他们的故人 第31章 仇敌 但两人都没露面与对方一较高下,只因有自知之明。 谢明黛抿了唇,盛丽的眉眼似火焰燃烧后的灼辉,粲然又短暂,带着几分冷淡,刚刚还学谢明月躲在树后却故作无意关系族中姐妹的她收了目光,踱了一步就要离开。 “是啊,不会说话的人太多了对了,尤记得当年你还在进学,如今四年了,科考如何” 这一问,谢明黛不由顿足了,黛眉轻簇。 在她印象里,谢明谨绝不是一个爱跟非族亲男子唠嗑科考的人。“额去年刚进秀。”赵景焕目光一闪,依旧笑着回答。 比起谢明黛的敏感,谢之檩更在意另一件事,这个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人原来已进秀了,这可比他们这里所有学子都快了一步。 哪怕被师长门盛赞这次下场考试定能成功进秀的自己,如今不也还没功名在身么。 尤其对方乃权贵子弟,若问功名越发难得,但何故为何回答口气有些心虚似的。 这等才学,足以笑傲诸多世家子弟了。 很快,明谨的话替谢之檩解了答。 “嗯,还没进举么” 简直让人窒息的气氛。 谢之檩惊疑这位嫡姐眼界如此之高都快上天了吧,还是都城显贵世家中的子弟就如此天纵奇才,个个年少进举 赵景焕表情僵住,悻悻道“果然以谨姐姐的眼界,是看不上我这般庸才的。” 明谨眸色清润,淡淡笑道“我一介女子,连科举都无权参与,哪敢轻贱科举士子。” 赵景焕眯起眼,也笑了,“我知道,谨姐姐是” 他正要说她是关心他,却见明谨低眉浅笑,潺潺如流水,“我只是不太会说话。” “并且,是真的看不上你。” 赵景焕“” 来了来了,有我那嫡亲长姐的毒舌味儿了。谢明月本来察觉到谢明黛的冷淡,也瞧着后者要走了,却不想后者竖了耳朵听了几句,忽就惦着步子返回来继续偷听。 谢明月“” 什么人啊,真虚伪。 哦,她说的不仅是谢明黛,还有另一个姐姐。 一会熟稔亲切,一会翻脸无情,鬼知道那句话才是真的。 “谨姐姐,你这般可是我得罪你了”赵景焕为难又无措,显得明谨咄咄逼人,高高在上。 “算听说你来乌灵是为第一美人,还专挑我谢氏女郎,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呢。” 明谨面上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左右是几分让人在意的嗔怒。 谢明黛跟谢明月一惊,对视一眼。 这人哪里会在意什么第一美人名头。 赵景焕面色微变,已然明白明谨意思,扯扯嘴角,尴尬道“我知谨姐姐为何生气了,是我胡说八道我以为你在谢家被他们欺负了呢。” 明谨恍然,露出宽慰之色,“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还真以为小侯爷变成了只顾自己男儿功名不容忍轻辱,却无视他人家姑娘闺名受损的无耻自私之人。” 赵景焕“我自然不是。” 明谨“我知道你不是。” 她侧身,抬手轻抚安静在边上懵懂却不闹腾的谢至臻脑袋,语气轻然,“以贵侯府的权势根基,您不安于现状,能刻苦进学,本就是世家中难得的英才。” 偏过脸,她朝刚刚才被她“轻辱”过的赵景焕赞叹道“我此前所言,说你还未进举,也只是觉得你这般资质,不该还没中举,怕是时运不济而已,风云还看来年。” 好看的人说好听的话,远山溪涧,悦目悦耳。赵景焕一扫刚刚阴霾,被抚慰了似的,顿露笑颜。 “多谢谨姐姐夸赞,焕自当努力。” 现在看来,两人关系又和煦友好起来了,众人不得不再次判断他们乃友人,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赵景焕知心顺意,不再打扰,客气跟谢之檩道歉后,带人退去。 许子奎这些人恹恹不安,不敢久留,也跟着飞快走了。 他们一走,谢明月就窜出来了,谢明黛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风姿绰绰,笔墨难以描尽。 当然了,谢明月一向认为后者乃是故意卖弄美色,哪有自己天性自然。 自然到她三两下跑下阶梯,谢之檩本以为她会奔着明谨,跟后者撒娇或者撒泼。 结果不是。 她先把爪子伸向了谢至臻。 “蒙蒙,你不小了,男子汉,不要老跟着姑姑” 谢明月试图将对方小胖手从明谨手里扯回,却引来谢至臻仿佛看老巫婆一般的怒瞪。 谢明月才不管,正要堂而皇之欺负小孩儿,忽被明谨手指微曲,轻轻敲了额头,也飘下一句轻嗔“多大了,别闹” “谁闹了,本来就是嘛。”谢明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嘟囔着,却也乖乖放开了谢至臻。 不过明谨也放开了谢至臻,捏着后者脸颊温柔哄他去边上找个好位置,等下陪他放风筝。 谢至臻之前本在风筝跟姑姑之间做了男子汉般痛苦的取舍,没想到还能两全,自然欢喜,就被丫鬟嬷嬷簇拥着到边上找空地去了。 谢明月嘴上嫌弃,却也让丫鬟掏出早就带来的风筝,美其名曰陪小侄子玩耍 呵谢明黛冷眼瞧着,冷笑连连。 “他是哪个侯府所出与你很熟”在谢之檩还沉默斟酌的时候,谢明黛就把轻蔑的目光从谢明月身上收回,直接了当问了明谨。 明谨看着不远处一大一小跟风筝较劲,漫不经心回道“明昌侯府,是很熟。” 谢明黛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他与你,或者与我们谢家不和。” “你的以为是对的,他的确与我不和。” “啊” 谢明黛没忍住惊讶,谢之檩也没控制住往日的自持,“那你跟他还” 真没看出来你们不和。 明谨看着两人惊讶面孔,不由笑了笑,“如果只是跟我不和,当然没必要这样虚伪做作,他不至于,我也不至于。” “所以是他背后侯府跟我们谢家不和”谢明黛跟谢之檩同时顿悟过来。 “嗯,他家里是明昌侯府。”明谨也无意吊人胃口,简明扼要提出两家矛盾所在。 “这四年的情况我不清楚,但五年前。明昌侯的岭南军统辖权有失,与我父亲有关。” 偌大的官权旁落他人,对于官场中人,比之夺妻杀子的深仇也不弱了。 谢明黛跟谢之檩都算是聪明之人,闻言了然,“那他这次来是故意找麻烦的” 明昌侯府名声倒是不小,连乌灵都久闻其显赫。 明黛其实对政治不是很敏感,一来父母无意培养,二来她也没那天资,所以若是连她都耳熟,足可见对方背景的厉害。 只是不知道对方跟谢家有如此仇怨。 虽然谢家也不会惧怕对方,但谢之檩此前的委屈忍让也不算是错。 毕竟他身份不够。 “不知道哦,也许是来试探我的,也有可能”明谨忽偏头打量谢明黛。 谢明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冷厉着眉眼,低叱道“你打什么歪主意” “没,就是觉得他没准真是为你来的。” “嗯”谢明黛莫名紧张起来。 难道她谢明黛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份量,让家族仇敌引为目标 “四年不见,黛妹妹确实好生漂亮。” 明谨一个眉眼弯弯,含笑思量,一句轻然随意的赞美,惹得向来明艳端烈不假辞色的谢明黛瞠目惊愕又脸红羞恼。 “谢明谨,你” 却见明谨已顾自正经自然地走过去陪憨憨小侄子放风筝去了。 好像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可惹得她的三妹妹气得如灼日燃瑰一般盛艳。 第32章 可求 谢明黛郁郁时,不由对谢之檩嘲讽,“你听听她这话,当我是傻子,三两句话就被她哄住了,以为自己真是第一美人呢,我就不信她肯屈居我之下。” 谢之檩是块冰封木头,本来在沉思其他,闻言就直接回道“她没哄你。” “你也的确没在她之上。” 谢明黛煞时黑了脸,谢之檩没理她,管自己走了,谢明黛顺着他理去的方向瞥一眼,却见那小道的凉亭上头茶树丛后闪过一片藏青衣角。 此前一直有人在那 她正狐疑,却听到那边传来谢之檩的恭顺言语,“学生见过老师。” 是学堂师长啊。谢明黛思虑一二,便收回了注意力,往谢明谨几人那儿走去。 却不知她刚离开,上头亭子里却不止一人。 他们还说了话。 “明昌侯的小侯爷都来了,是为了探东阳郡案的底子” 东战问了眼前高挺俊逸的锦衣青年。 后者挑眉,“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有什么可探的。” 东战眯起眼,“但你对他的到来显然知情据我所知,许子奎他们家与你走得挺近。” 锦衣青年叹息“你我多年好友,不知你对我知情否” “我萧家可一直是谢家人马。” “你何必怀疑我呢就好像你是东家人,我也不会怀疑你会因这次东阳郡案而怨恨谢家一样。” 萧季面容明朗,若是坦诚言语,十分易信,可东战此人因为复杂的出身,从小多疑,倒也没有轻信于他,只是淡淡道“没人会把我当成真正的东家人,连我自己都不曾。” “不过希望你记得自己是萧家人,也是谢家人马,毕竟谢远可不好惹。” 萧季错愕,后沉吟道“虽然我不知你为何怀疑我,但我敢说我跟他赵景焕真不是一路的,哪怕我们在都城也算是熟识。” 东战看他一会,最终略颔首,后提步而走。 萧季顾自轻叹,“怎么就不肯信我呢,我跟他真不是一路的。” 花羽祭典开始的时候很热闹,热闹到谢明月跟谢至臻都无暇玩风筝,兴匆匆带着明谨跟谢明黛两人赶过去。 人多之下,看了一会热闹,谢明月忽然发现明谨带着护卫跟丫鬟站在了远处亭子里,并不凑这热闹。 她倒是想过去,却发现人太多了,挤不过去,只能作罢。 “姑娘,这明昌小侯爷在那边” 芍药看到对面人群中的一群公子哥极为醒目的赵景焕,不由紧张。 “看到了。”明谨轻声道,目光滑过对面显然看到自己正含笑示意的赵景焕,沉吟片刻,忽低声道“回去让人查查都城那边是否有选秀联姻之重事。” 芍药跟后面护卫惊讶。 选秀联姻 “还未进举,但指日可待,明昌侯府却肯让他花费精力跟时间来乌灵,说明所图之事很重要。” “在乌灵,不会有比谢家更重要的,在谢家,除了父亲,也不会有比我更重要的,所以他势必为了我而来。” “可我一介女流,唯一的价值也不过就是婚嫁。” 明谨暗自揣测,已然有了猜测,所以让芍药等人准备打听都城之事。 事关自己,她不想迫于被动。 芍药等人自然应了,彼时花羽祭典也到了后面,香客们各自去殿内上香,然后领花羽。 明谨这次没有特立独行,也随着人流进入一殿之中。 这座殿最小,极僻静。 芍药替明谨取了香,香头触碰烛火上点燃,察觉到明谨眼神,她会意,带着护卫往外侧守着。 明谨执香闭眼,敬佛祈祷,但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 轻微却诡秘的脚步声,从佛像后面传出。 明谨眉梢微动,睁开眼,见到一个男子。 “是你。” 明谨一声,闪入殿内的护卫已拔刀掠射过去,刀锋落在这个男子咽喉上。 但未下狠手,因为明谨没有下令,何况 “谢姑娘,好久不见。” “也不久,两个月都不到。” 明谨垂眸浅笑,打量一袭干净青衫越显斯文儒雅的徐秋白,眼底微光暗潋。 这个男人实在出彩。 收回目光,明谨抬手一摆,下属就将刀收回,站在一旁。 而徐秋白挪步走过来,抬手作揖。 “其实,在之前我见过谢姑娘了。” “嗯”明谨把香插好,有些疑惑。 “台子那边,见到你跟许子奎那些人你跟一个公子说话,似十分熟稔。” 徐秋白说得无意,明谨却察觉到对方无意中的刻意,若有所思扫过对方,她回道“我跟很多人都十分熟稔,也不缺这一个哦。” 徐秋白也取了香,低头点燃,淡道“谢姑娘知交甚广。” “还好,徐先生也对这佛学祈福一道有所信仰” “心有所求,便有信仰。” 明谨微怔,收回目光,看着眼前佛像稍稍失笑,轻叹道“是这般道理。” “我还看到了东战跟萧季。” 正要走的明谨顿足回头,瞧徐秋白的眼神分外幽深,“嗯徐先生是在担心我” “谢姑娘是个好人。” 徐秋白上完香,也没静默祈福,只在明谨眼神微妙的时候,补充“你给的酬劳实在丰厚,让我这些时日可以不必为了钱财去分心劳力,可以潜心问学。” 奔着钱去的感激,果然真心实意。 明谨微囧,“那你还在学堂当先生” 徐秋白微讶,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腰身,腰身垂挂的兰芝穗里面有一小腰牌。 “看来是它暴露了。” 修长手指捞了腰牌,这是乌灵学堂的入门腰牌,管的严,不管是学生还是师长都有一块。 显然这位谢姑娘观察入微,且笃定他不是学生。 “是我给的酬劳还不够么” 徐秋白耳边似还婉转着眼前丽人带着笑意的询问。 他抬眸,清冷回答“学堂里有你谢家的人。” 明谨委实没想到对方此言,却不急着询问,只静静看着徐秋白。 后者偏过脸,眉眼寂静,却有几分涩然。 “入庄那会,是我最狼狈之时,十分缺钱,是姑娘之慷慨解了我燃眉之急,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也一直想还,不过仔细想想,姑娘要什么没有,我身上唯一还算有点价值的也就多看了几本书。” 他站在那儿,轻轻道“你的弟弟,现在是我的学生,我愿意倾囊相授。” “之檩”明谨若有所思,“乌灵城的人都知道我与他水火不容,他若安好,怕是于我不利。明知如此,你还要帮他么这便是你回报我的方式” 她越温柔的质问,越入骨扼要。 徐秋白沉吟片刻,道“如果你真芥蒂他,怕是他连进学堂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将他养废即可。” 哪里还能像这样在学业上有所成就,甚至有科举功名的希望。 又不是没能力阻止。 明谨正想说自己以前被关在庄子,他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在庄子那会若无机会,可自打你回来,他的一切就全凭你心意了。” 同样回以幽深目光的明谨用词简约“徐先生因此就认定我希望他有所成” “不,我只是来问询你的意见。” 他的态度很明确,想报恩,但不会一意孤行,特地来征求她的意见。 知礼之书生,报恩之君子。 明谨沉默片刻,反而问他“对佛祖,你没什么可求的吗” “没有,功名靠钻营,人生全靠修行,求佛亦无用吧。信仰,大概是用来约束自身的,佛家之宗旨,有些乃做人之正道。姑娘你呢” 他看得太透,仙人之姿,言语间显纯粹的慧根。 “我啊。” 明谨笑了笑,只是探手,边上芍药便将香火钱送上,她施施然将沉甸甸的金银小囊袋投入箱中。 却没说自己所求为何。 徐秋白一时也不说话。 两人在庙里寂静,佛前沉默,难言的气氛既像佛前香气悠远清淡,又像是窗外秋时渐黄的柳絮拂面撩人。 若非忽有一个僧人走进,这种气氛怕是还会持续片刻。 捧着酥油灯的僧人估计是没想到最便宜的小殿里有人,微微惊讶,却是见怪非怪一般,坦然举手行佛礼,而后一本正经道“两位施主,这里非求姻缘之地,因果花树在寂非台那边。” 被出家人认定为幽会求姻缘小年轻的谢明谨跟徐秋白顿时大囧,正要解释。 “明月姑姑,这个漂亮羽毛是拿来做什么的啊” 艰难用小短腿跨过门槛的谢至臻从嬷嬷手里拿到一根色彩艳丽十分的羽毛,十分好奇。 “等会要插在小船上顺水漂流祈福的不过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没跟着你哦,是你非要拽着我去找谨姑姑的,我的小手手还在你的胖爪子里呢。” “” 谢明月黑着脸,眼珠子四处看,倒是很快就捕捉到了这边殿内皮囊气质皆是卓越的两人。 周遭除了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僧人,芍药等人也只是守着,倒显得这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似的。 谢明月愣了下,刚想出声,但忽想到如果自己就这么开口搅合了,保不住这个黑心肝姐姐会报复自己。 欸,有了 谢明月二话不说,忽然伸出魔爪 啪 谢至臻很是给力地嚎了声。 第33章 寂非台 “哎呀,小蒙蒙,你怎么了” “明月姑姑你打我” “嗯没有啊,我是刚刚看到了一只好大的蚊子在你屁屁那儿” “我不信” “你不信就去问你谨姑姑。” 谢明月理所当然带着谢至臻过去了,徐秋白看了他们一眼,告辞离开。 “谨姑姑,明月姑姑她打我” “看到了。” “她好坏,呜呜” 谢至臻抱着明谨的腿不撒手,明谨叹气,替谢明月说好话。 “她不坏。” “就是黑心肝。” 谢明月“” 明谨带着谢至臻出殿去溪边放花灯,谢明月跟在身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这年头,有些白面书生最喜欢骗世家女子了。” “有些人可别被骗咯。” 这阴阳怪气的。 明谨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他那样的男子,世间怕是不多的,你何至于用有些这个字眼。” 谢明月瞪她,好像在看一个已经被小白脸哄骗走的傻姑娘。 “你真看上他了啊不就是一个小白脸么,他” “他已中举,就差临门一脚便入庙堂九霄。” 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她重金聘为先生的,光是博学会说书也不够。 “” 谢明月回想了下徐秋白俊逸如仙的脸庞,撑死了也不过二十出头哦。 相比起来,这满乌灵的学子都不算什么吧。 “难怪你看上他了,看起来是很厉害的样子。”谢明月再混也知道对方前程似锦,虽然她心里还是觉得对方配不上明谨,但她是不会表露的。 “前途远大的穷书生也挺好,虽然要奋斗几十年还得祖坟冒青烟才有可能追上爹爹的职位,可一起奋斗,陪他加官进爵也挺好,毕竟他的面相看起来不像是升官发财死老婆的白眼狼。还有就是穷了些,可你继承的家产多,可以让他住你宅子。” 谢明月这话说的,一连“也挺好”,但芍药都觉得忒毒了。 抓住了重点 明谨都没想到自家这个憨憨四妹能有如此锐利见识。 她默了好一会,轻轻道“你说得对,此人不可取,若我要寻郎君,自要好好斟酌,既要富贵双全,又得才华横溢,且得对我忠心不二的,然后十里红妆嫁出去。” 谢明月听出她话里的调侃,却还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入赘一个不行吗” 说完对上明谨惊讶奇异的目光,她顿时羞恼,一跺脚,“谁管你这破事儿,不过是看你年纪大了,再不嫁出去就砸手里了,哼” 她顾自拿了花羽跟花船,将花羽插在小船上,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佛祖在上,我两个姐姐年纪都老大了,还没有夫婿,望佛祖垂怜赐下如意郎君,不要多,一人一个就好” 佛祖作证,她言语中的真诚苍天可鉴。 明谨跟刚走近想问他们放好花灯没有的谢明黛“” 能一脚踹这个臭妹妹下水吗 不过鉴于谢至臻非要带几个姑姑走风俗的幼稚憨态,明谨跟谢明黛还是随了风俗,各自在花羽上写了祈愿小签条,缠捆羽柄,插在划船上,随溪水漂流而去。 “你写了什么”谢明黛冷淡问。 明谨温柔一笑“若你跟明月若有诅咒我的,通通反弹。” 谢明黛“” 花灯都放完了,揣着给两个姐姐求夫婿的正直信念,谢明月理直气壮提出要去寂非台的因果花树抛一下姻缘铃铛。 虽说闺阁少女求姻缘,此道在哪儿都盛行,世间礼俗也难得宽容,可谢明黛从不信这个,自然,明谨也不信。 可两人又不能违背家族礼法,的确,她们年纪大了主要是谢明月的力气都比她们两个大。 明谨怀疑关乡下四年的其实是谢明月,而且这厮天天下田犁地,养出了拖牛的怪力。 “行了,去还不成么,你攥得我手疼。”谢明黛养尊处优,美艳绝俗,最受不得这疼,低声叱着谢明月,哪怕有些怒气,也娇媚酥骨一般,偏偏她性子刚烈,越发醒目独特。 不过谢明月可不是怜香惜玉之辈,快到地方了才把谢明黛松开,后者还不住埋怨其半点礼数贤淑都没有,活像个乡下丫头。 “哼,瞧你们一个两个气弱的,我就看不上你们这身子。” 柿子挑软的捏,谢明月主要折腾的是谢明黛,明谨尚算悠然,轻拾裙缓踏阶而上,淡道“放心,总有人看上的。” 阿 谢明月懵懂不明,秒懂的谢明黛却是顿时面上绯红,怒瞪明谨。 明谨无辜得很“嗯我说什么了么” 虽未出阁,她也知道世间人多好色,皮肉之欲乃天性,最正常不过,只不过多数人遵从礼法道义,遮着掩着罢了。 她也有自知之明,当年的名声打下来,十之五六也跟这副臭皮囊有关。 因着谢明黛怒瞪的目光,明谨浅浅笑,微歪头对她低语提醒,“因为别人介意才有自身价值,比如前面那些人,黛妹妹怕是认得的吧。” 自然认得,谢明黛一上去就看到一群公子姑娘。 谢明月这么多人这么长的队伍他们看我做什么 谢明黛呵都是嫉妒或者贪恋我美貌的庸俗之人 明谨难为这树了,挂了这么多铃铛,竟还长得如此高大。 明谨注意力不在这些人身上,可耐不住有人主动上前来。 “喂,谢明谨,你怎么这么慢才来刚刚放花灯小爷我都没看见你” “明谨姑娘,明黛姑娘,明月姑娘,在下叶绮思” 主动窜上来的萧禹当即瞥了下款款行礼的叶绮思,表情不逾。 这什么臭婆娘,敢跟小爷我比存在感。 叶绮思却是一番好气度,比一般嫡女都要从容不迫。 无视了萧禹的明谨笑了笑,也回了礼,道“久闻叶姑娘美名,果不其然。” 叶绮思目光一闪,只觉得对方势必知道自己的出身,却还一副温和模样,怕也是嘲讽居多。 “过誉了,绮思不过是寻常女子,比不得谨姑娘尊贵,不过也久闻叶家双殊,今日一见,谨姑娘跟黛姑娘真不愧美名。” 听着是一碗水端平,可以谢明黛这样的好强性子,外加谢明谨这样的出身,但凡是个人都揣测两人都绝对想要压对方一头。 这般端水,其实跟泼水没啥区别,只是礼仪她做到位了,风度全看明谨两人。 明谨其实很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叶家凌驾于嫡女的庶女是一个绝不肯吃亏,方方面面都要占便宜的人物,表里名声她全都要,且最好能同时凸显他人不如自己假若明谨跟明黛为此生了间隙,于她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日常一箭双雕。 可惜,明谨从来不做被射的雕。 “若问谢氏女子表率,若是叶姑娘见过我远在都城的大姐姐,怕是不会这般看重我跟阿黛。” 论知礼端方,款款而谈,谁家都比不过明谨,这虚伪劲儿可是让谢明月日常翻白眼吐槽的。 不过谢明月的人设方框在泼辣刁钻,异类克制,反而不惧明谨的端方行径,而同类压制,叶绮思越构建贤淑千金姿态,越被明谨压制。 好比她刚刚这句话。 你以美色端平水,她以姐妹长幼论高下。 你以美色论高下,她以表率衡世家贵女之风仪。 而且还补平了漏洞你说这两个谢家女是谢家最美的女子,那其他谢家姑娘如何想 谢明月尚可糊弄,另一个呢,那位排行为谢家长姐的谢明容。 谢明黛还没想到,坑就被明谨堵上了,而且滴水不漏,瞧不出半点与你针对的感觉,只觉得自然妥帖,挑不出毛病。 叶绮思也反应过来。僵了下表情,再和善笑道“我这般女子,怕是难有这样的荣幸。” “若有心,总有机会。” “” 死也不可能承认自己专业“有心”的叶绮思只能微笑以对,好在明谨也无心跟她寒暄。 “看什么呢,不是要挂铃铛么,你两个姐姐的姻缘幸福可都系于你的小胖手呢。” 明谨手指轻弹旁边的谢明月脑袋,谢明月回神,习惯性瞪了明谨,这才去找小沙弥要铃铛,不过 “排队。”明谨淡声一句,后者嘟着嘴,断了以谢家权势压人的念想,乖乖带着丫鬟按队伍等着给因果花树挂铃铛。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萧禹倒是有心过去给明谨找茬,但明谨边上来了一个护卫,似有事情汇报,萧禹想起对方好像是当日强横摁住东家三公子扇嘴巴的人之一,顿时僵住腿,滑溜一转弯,乖乖排到队伍后面去了。 众人再次瞠目结舌。 而乌灵刁蛮第一人谢明月转头看了下后面的纨绔第一人萧禹,两人目光对视,齐齐翻了一个可掀天灵盖的白眼。 美貌第一人谢明黛则是跟真善第一人的叶绮思你来我往明枪暗箭。 “三叔那边有消息了么” “还未,三爷公务所在乃邻城,路途中若要截上,概要晚时才能追上,但人马已经上去了。” 明谨扶着栏杆,看着平台对面清新水雾扑面的小瀑布,眉头微蹙,似忧心谢沥安危,但出口的却是无关谢沥跟邪教之人,只一句。 “去瞧瞧那边是否有什么位置是可以一览无余” 哪个位置谁的位置。 徐秋白的。 她在怀疑他。 。 第34章 等人(谢谢半身帛曳/彡壹/琴瑟筝明月/阿沧的书迷,加更一章) 边上芍药惊讶,那不是此前他们遇上赵景焕的地方么,“可是有贼人埋伏在那让姑娘察觉了” 她顿时心有余悸起来。 “不是,只是想查查看那位徐先生是不是真那么凑巧,总能撞上我的事。” 明谨笑容和煦平常,却让芍药心中微微紧。 明明那么欣赏信赖徐秋白,可依旧留有戒心谨慎,但凡有可疑,便查了又查。 这才是她侍奉多年的谢二姑娘。 护卫听从吩咐,下去了。 明谨耳边听到谢明月跟谢至臻逗趣声,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下面山林无端惊起一片山雀。 但也几乎是同时,悬钟鸣响。 明谨就看了一眼,听边上人说起见山雀如见鸾临,乃福召,本思索的她当即轻嗤了下,摇摇头,收回目光。 “我去其他地方看看,你们等下这里玩好了,去大殿,莫要乱跑,未时见。” 见明谨把这少男少女信奉羞涩的因果花树当作好玩的事儿,其他人倍感不自在。 可又拦不住人,只能看着明谨离开。 溪涧小道,许多花船顺水而飘,人都在上面,出溪涧的极少,但也有人已然意趣达成,寻山道而归。 有些人走原路,极少人走偏门小道。 巧了,这小道溪流正是花船下来所经之处,大概也是习俗,可问题是现在河流通畅的地方被一横木格挡,所经花船一律被拦下了,一艘艘精致漂亮的都堆砌在那。 棕袍之尾在鹅卵石上拖扫而过,长靴落在一块光滑石面,精瘦腰肢下弯,修长手指很随意地捡起一艘花船,拆开签条看,稍看一眼就扔了。 拆了好些,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还一捞就捞了三个差不多一起的。 那字体有些丑的,上面直白写着希望两个姐姐尽快寻了如意郎君,但都不如她自己将来的郎君好,对了,尤其是讨厌的嫡姐,千万不要被小白脸骗了。 他瞧一眼就没兴趣了,随手捏圆弹指扔去,只剩下另外两张。 希望谢明谨未来的郎君比我的未来郎君官职低,她得对我行礼。 男子眯起眼,若有所思,再看第三张。 这最后一张真是希望两女的愿望反弹么 不。 愿家国万里,海清河晏,愿家人挚友,安好欢喜。 男子将这一行字凉薄念出,忽低低嗤笑。 “祈愿之事,也不过二选一,多求不得,谢明谨啊谢明谨,你怕是也很纠结,可到底贪心了。” “既要家国太平,又要合家欢乐,哪来这么便宜的好事。” 虽是笑着的,可笑声如林中魑魅,脸庞越见阴鸷。 也不看地上狼藉的花船堆砌,他施施然离开溪流,上了小道石路,走了两条小路拐弯时,上方有脚步声清淡而来。 青衫尾曳垂,袖摆轻扬,独自一人寻僻静下山的徐秋白还不知道自己被恩人疑虑调查,只带着清冷姿态离开此地,这一人行走,周旁无人,倒也清雅,可以好好欣赏美景。 但他转弯时也看到下面有人影上来,拐弯瞥一眼,两人身体交错而过。 徐秋白好似也不在意,但走下几步阶梯,忽皱眉,偏头往上看了一眼。 此人 明谨带着芍药跟两个护卫往悬钟所在的弥撒殿而去,下面寂非台是姻缘之地,热闹得很,上面弥撒殿却不是。 它显得隐晦,且孤独。 不过刚进殿内。 “谨姐姐是心中有悔,所以特地来此么” 明谨转头,看到边上宽大的门后走出赵景焕。 后者踱步而出,面上人畜无害,但笑眯眯的神态之下总觉得藏着什么。 “能猜到我会来这里,要么小侯爷对我无比了解,知我心忧,要么就是你背后有人提点” “谨姐姐总是这般聪明,可你听过没,这世上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若是太聪明,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也不聪明啊,否则你家也不会派你来与我接触了。” “” 赵景焕表情微窒,扯出笑,“那不聪明的谨姐姐怕是还不知道为何我来找你咯” “为我未来郎君” 赵景焕目光一闪,“谨姐姐知道看来谢大人与你说过了,这般好姻缘,你怕是极为欢喜。” “你我两家为敌,能让敌人不乐意的姻缘,于我谢家大概真的算好姻缘。” 口舌之争,赵景焕知自己总落于下风,因此也不纠结于此,“既知我明昌侯府不乐意,你还敢安生与我闲聊,难道你以为就凭你这两个护卫就能确保你之安全” 他咧嘴笑,笑意恶劣。 好像此刻才撕破脸,彼时,殿外大门也被窜出的十几个护卫封住。 这是明昌侯府的人。 赵景焕本期待明谨会露出惊惶之色,却发现她面色平静不对,这个女人心性了得,怕是猜出自己稳得住不奇怪,可为何她的丫鬟跟护卫都这么镇定 “你是个意外,我等的其实也不是你。” 明谨蹙眉,有些无奈道“但因为你的出现,我等的人怕是也不敢出现了,除非对方无惧你带来的这些人,这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明谨袖摆一扬,“你也不必问我等候的是谁,左右你也真不敢对我做些什么,战争跟开战是两回事。你也不过是想告知我都城婚约之事,希望我自己忤逆我父亲的命令,毁掉这门婚约,所以不必拦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要带人往外走。 赵景焕既有被明谨看透的恼怒不甘,又有见她如此破且要离开似要躲避危机的惊疑。 “谢明谨,你不会是在诓我吧,若有什么危险人物,我下面安排的眼线自会提醒,你” 这话刚说完,下面传来尖锐的惨叫声。 明谨跟赵景焕对视一眼,后者听到明谨微妙语气道“果然提醒了。” 赵景焕面色一边,他的护卫见状提议自家公子赶紧撤退,因为对方实力不明,若是超过他们的应对能力,公子安危就难保了。 赵景焕当然也知算计,一来他不愿意冒险,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件差事上。二来如果真有敢对谢明谨下手的人马前来,他的人十有八九扛不住。三来现在真退了,对方目的在谢明谨,反而不会针对自己,也许自己反可以借刀杀人,直接达成这次差事的目的。 算计飞快,赵景焕当机立断,“走” 他连看都没看谢明谨就往外冲去,彼时,外面小道中已窜出好几个黑衣蒙面人,皆是纵横提拔的武功好手,竟一个抵俩似地,一下子就拿了赵景焕两个护卫的性命,但这两个护卫也算是拿性命断后,生生让惊惶的赵景焕脱离弥撒殿危险区,往另外一条道奔逃而去。 好在如他算计,这些可怕的黑衣刺客真的目的不在他,并未追来,只是齐齐朝那弥撒殿而去。 固然损失两个下属,可赵景焕得知后面无人追踪,也是松了一口气,“等过会再过去瞧瞧,若是那谢明谨为这伙人斩杀,那是最好不过的。” 赵景焕平缓了下语气,为了自保,还是继续往前奔逃。 另一边,被黑衣人包围的弥撒殿中,他们的最终目标近在咫尺,就隔着一道殿门,但当他们正要手提利刃杀入屠戮时,明谨所站身后的弥撒大佛雕像莲花座后面绕出许多个兵甲护卫。 最近的那个黑衣刺客瞳孔一缩,大骇,怒吼“不好,有埋伏,撤” 第35章 哨声(谢谢阿沧的书迷) 撤不了。 谢氏门庭若有百年底蕴,如今谢远如日中天,大权在握,本家这边人马岂是宵小,你看东家这般根基不浅的家族都不得不为之惊悸,乖乖割肉退让,就知道这庞然大物的深浅。 若是出其不意突袭还好,可若是对方有所准备。 他们就跟送人头没什么区别了。 这些黑衣人其实人数不多,但个个武功不俗,比赵景焕带来的人厉害,可现在出现的这些个谢家护卫,那就不一般了。 人数给黑衣人差不多,也就七八个,看武功路数招法,跟毕十一很像。 只不过没有毕十一那般厉害,但也胜于这些黑衣人,狠辣根深,招法更甚,身上的武器护甲也更优。 门阀死士,谢氏暗卫 刀剑切割血肉,飞溅绯红色,肉末横飞,落地既成残泥。 芍药有些心悸如此厮杀场面,但还是抗住了,因为这样的画面她见过不止一次,而明谨则是静静看着,琢磨着这伙人的武功路数,待最后两个活口被钳住双臂,掐住咽喉取下牙齿中藏匿的自杀毒丸。 人被拖到殿口。 “你,你竟早已猜到我们会在鸾溪涧伏杀于你” “可我们明明看到你被迷惑,派人前去营救谢沥。” “难道,这一切只是障眼法” 这个蒙面的刺客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也是领头人,知晓的自当更多,且也颇有胆量,还反问明谨。 “也不是很肯定,两手准备而已。” 明谨话不多说,简短回答。 此前,她在客栈的确按正常思路怀疑对方故意引他们去鸾溪涧,主要目的在谢沥,她本做了安排,但刚出客栈,也忽想到这伙人能在短时间内从牢狱中救人还没留下任何痕迹,也成功将人藏匿在客栈里,有根基,有谋划,必是强者组织,理当早已查到因最近因东阳郡案收尾之事,都城那边有不少眼线调遣到乌灵来,蛰伏人马颇多,是以随便猜想也知道自己三叔出行时候身边护卫不少,防卫力量更强于往昔。 如果真要对谢沥下手,以前都没做,就没必要挑这个时候,除非派遣众多高手。 可还是那个道理,反过来说,对方如果真有这般能力,以前就可以除掉谢沥了,何至于如今还这样费周章,还声东击西。 冷静点评价现在的谢沥跟以前的谢沥,论价值没啥区别。 这点明谨十分清楚。 不过,哪怕有这样的怀疑,明谨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便是往她三叔那也派了人马过去,倒也真糊弄了对方。 她非神人,只是谨慎。 刺客恍然,却是冷笑“你这等预判,我无话可说,可你若想从我探听什么,简直痴人做梦。” “告诉我想知道的,替你伪装死去的痕迹,五百两远走天涯,不必刀口舔血,如果不说,那我就问问他愿不愿意。” “机会只有一个,活口也只有一个。” 明谨眼神一落,看下另一个刺客。 领头的刺客脸色一变。 人心特异,若是只有一人存活,怕有孤注一掷的狠绝,可若是二选一,多对另一人有疑心,生怕自己孤勇了,另一人却贪生怕死。 既如此,还不如自己活着。 可万一对方不肯允诺 领头刺客,下意识对上明谨的目光。 明明是一个女人,却君子端方。 “你” “你之背后乃何人共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待在乌灵之地” 明谨挑重要的事先问。 这个刺客既有了降意,就不会拖泥带水,怕明谨改变心意,也知道当自己心志摇摆,组织那边就必然回不去了,于是飞快道“我们乃广陵谷之人,共” 还未说完,下方忽起尖锐的哨声。 世家底下若有爪牙,必是训练有素的,如此前赵景焕的护卫都能安排眼线在下面监守,谢家的暗卫自然也有这样的习惯。 “不好,有敌” 身边暗卫立即提醒,而明谨也神色微变,第一时间去看这两个刺客的表情,却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错愕跟茫然。 要么是这广陵谷上层另有第二波刺客安排,要么就是另一个势力的人。 “来袭者众多,撤” 如果来袭的人不多,下面的眼线吹出的哨声暗语会有提醒,不光是这些暗卫听得出,明谨跟芍药都听得出。 这是很危急的警戒。 对方显然从下面上来的,暗卫眼线都脱身不了,说明路被包抄了,下去无疑自投死路 明谨深思律动,当即做了抉择。 “过来” 明谨入殿,跟边上暗卫小队长的判断不谋而合,他们此前就是埋伏在后殿的,知道者弥撒殿后有通后山小路,可以朝山体背面小道下山。 固然路难走,但比走前面下路来得安全许多。 除非对方又布置了许多人马在后山。 只能一搏 不过明谨他们撤退之前,两个刺客是最慌的,因为他们的生死全然在 噗 刀剑割喉。 血喷了一地。 但二死其一。 侥幸没死的刺客小头领错愕看着明谨等人闪去的背影,还有一张轻飘落下的银票。 固然没说,他也懂了。 她果然守诺。 只有形势所迫不能掩盖死亡痕迹,其余的她都做到了。 小头领不敢久留,只能带伤往其他小路奔逃。 明谨等人入殿些许时间,带着血气的长刀划过粗糙的山石表面,在来不及处理的一些广陵谷刺客尸体边上铿锵一下插在地上,血水流淌。 冰冷目光滑过新鲜流淌的鲜血,目光一扫,往殿内飘。 “要活口。” 他的眼神所在,身边箭者跟刀甲之士迅即冲入。 不管谢家暗卫如何厉害,他们的最终目标谢明谨最终是个不会武功的闺阁小姐,速度有拖延,最终会被他们追上,就看对方会不会躲藏起来。 “头儿,他们分开了” 追到后山小道,竟有三岔路口,因昨日才下过雨,地面淤泥还有些湿软,留下了一些鞋印。 “两边都有女子鞋印,应是女谢明谨跟她的丫鬟,故意分开了。” 高大男子如鹰锐利的目光扫过前方三条路,嗤笑了下,“临危之时倒也有些小聪明,不亏是谢远女儿。” 而后,他指的却是中间那条路。 因为他猜测明谨故意弄出女子脚印,是为了让他在左右两路中摇摆不定,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才是别人的最终目标,但她不知他完全可以不管这什么鞋印,只要笃定一件事即可谢家暗卫必然会全力保护她。 三岔口中路之上,为了避免留下众多痕迹,这些暗卫提拔纵横在边侧灌木跟树木之上。 他却看到了断裂的小树枝跟压低的灌木冠叶。 这就是破绽 人马齐出,凶猛如豹。 一路不断追到暗卫们的奔逃痕迹。 果然,那谢明谨就在前面 “快” “就在前面”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去封下路,切莫让人逃了。” “其余跟我来” 气势汹汹,且有弓箭手跳高高出,于林中小道绰绰树影中锁定前方已然能看到的逃亡身影。 箭上弦,指松放,气力绷直,弹音破空 咻咻破空声,铿锵刀剑意,纵横间,目光接触。 忽有一个弓箭手吃惊。 “头儿,那个女的好像” “不在。” 高大男子已经察觉到了怪异,只看到了谢家暗卫的影子,却没有那谢明谨 莫非是藏起来了 “不对” 高大男子转身就走,且带走了好些人,疯狂往其他路追去。 左边小道,芍药只带着一个护卫用最快的速度绕过小道,往人多的正面山体主殿去。 不过芍药速度慢,本来明谨安排一个护卫是为了保护她,但她索性让这个护卫独自去找谢家人,一来是看其余谢家人是否遇袭,二来若无遇袭,便可调派那边的护卫就近救援。 护卫本来不愿,但芍药强制要求,基于死士以主家利益跟安危为主的核心宗旨,这个护卫还是答应了,抛下芍药快速前往主殿。 见护卫走了,芍药故意留下自己的一些痕迹。 她知道那些人气势汹汹,来历不明,没准很快就能察觉到中计了,反过来追她们,她跟姑娘分开逃走,不管能不能给谢家送消息,她也愿意把自己当诱饵。 可芍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追兵,哪怕她等到了谢家人派来的援兵,她的脸色也难看得很。 因为对方没有追上她的唯一可能就是他们往姑娘那边追去了。 。 第36章 吊桥 这次敌人有些凶,来得很急,不在明谨预料之中,所以有些狼狈,护卫也生怕她吃不消。 最重要的是他预感对方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因为后面林中飞鸟掠起一片。 明谨也看到了。 一开始这些人潜藏进溪涧,自然是蛰伏隐匿,如今急着追杀,就顾不得这些了,惊动山中鸟雀无数。 如果追上来了,根本拦不住对方。 护卫有些紧张,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不必慌,我记得前面有一侧峰,联系两峰有一吊桥,过去后把吊桥毁去即可,你先将小腰刀给我。” 固然因为奔逃气喘疲惫,可明谨仍旧凭着意志冷静提醒,护卫恍然,顿时有了主心骨,也明了为何明谨会对逃亡路线这么明确,一路只管往这边走。 有了目的地之下,哪怕明谨速度不快,有些拖后腿,可还是再护卫的帮助下赶到了吊桥,但刚上吊桥。 “姑娘小心” 明谨被护卫推开,堪堪抓住吊桥锁链,摇晃中维持稳定,目光往下看,下面的悬崖峭壁好些扭曲了似的,惹她眼神发晕,只得强自镇定,一回头便看见下方追上来的人还没到,但弓箭手的箭矢就已破空而来,刚刚便是护卫及时察觉,将她推开。 “走” 护卫回身挥刀挡箭,明谨也没有拖后腿,果断往桥头侧峰那边奔跑。 下面声音已经很明显了,隐约听到追杀者彼此呼喊上来的声音,好不容易冲到了桥头,明谨拿着小腰刀,看到那边握刀斩箭的护卫已经快到桥头,便开始用力切割吊索一头的粗韧绳头,不过凶险的是对方的弓箭手也已经上了另一端桥头平台,看到明谨这边的动作便知她主意,赶紧阻拦。 两个弓箭手站在那头抛射箭矢,一个瞄准护卫试图击杀,一个瞄准明谨。 嗡 “姑娘”护卫惊惶得很。 “不必管我,他们要的是活口,不会杀我。” 明谨一声低喝,果然,那射出的箭矢刷刷落射在她身边半壁距离地面上,护卫顿时心中一定,正要冲到桥头,却见到对方其余弓箭手已然收了弓箭,要往桥头这边跑,若是真要杀人,他们在那边群体抛射箭矢足够斩杀他们,尤其是自家姑娘,果然还是为了活口,投鼠忌器。 但若是让他们这样跑过来 护卫一边想过去帮忙斩断绳索,一边又想在桥上拦截对方,一时纠结。 正此时,忙着切割绳索的明谨忽看到对面箭矢射击方向变了,既不冲着自己,也不冲着护卫,反而是 嗡 箭矢插入地面,不知何时何地冒出的高挺男子惊险闪避,洁净的袍子在地上狼狈沾染了泥土,但他顾不得脏污,快步冲过来。 砰 一声用力的斧头劈砍声传来,明谨看清对方脸庞,一眼既觉熟悉。 “徐先生” “后事再提,且先脱险。” 徐秋白都没看明谨这边,只用常日握书释卷的白皙手掌用力劈砍桥头绳索,也亏了他的斧头,可比小腰刀利索多了,三两下就劈了一半,第二根箭矢来的时候,他眼一抬,极是敏锐,既抓着吊索扎地的柱子侧身一闪。 箭矢稳稳插在柱子上,尾后轻颤,他握紧斧头用力劈下。 砰最后一下斧头下去的时候,哗啦 吊桥一边垮晃,桥上的护卫跟对方一些人顿时身体不稳,也正好给了以一敌三凶险万分的护卫一个机会。 因为几乎是徐秋白下手斩断的前一呼吸间,明谨就呼唤了。 “回来” 护卫急流勇退,寻了时机,在对方无措应对晃动的时候提前抓住了栏杆往后跳射,拉开了跟对方的距离。 但也是此时 哗啦 对面好几根箭矢激射,尤其是其中一根,既快且狠,竟是冲着明谨去的。 并非是干扰恐吓,而是真真正正瞄准了她的身体。 就算不会击杀,也会让她重伤。 好狠的心肠 明谨心神都在护卫那边,分心之后未能察觉,当她察觉过来,一眼望去,除了这根箭矢,便是入目对面一下子多了许多的人马,个个凶神恶煞。 果然,对方的人马都赶上来了,其中一人极显眼,高大狂肆,浑身煞气,一手抓着弓箭且保持瞄准她这边的姿态。 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堪称一眼万年,生死之间。 箭其实已经到了。 到底是闺阁女子,神思机敏是一回事,体质身手是另一回事。 躲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 噗 箭矢深深射入肩头,耳边几传来布料跟血肉与锐利箭头撕裂声。 明谨瞳孔放大,只觉得身体被眼前高大身影罩住,往后倒。 砰 后背本该撞上柱子,但一只修长强健的手臂从她腰身绕过去,从纤细单薄的后背往上,宽大手掌撑在她后脑,替她挡去了撞击力。 一瞬,她似被一座青山怀抱了。 但明谨听到了穿透声,也闻到了血腥味。 往日熟悉的清朗书香夹着了血腥,那味儿实在让人心慌。 她抬头,还没看清徐秋白中箭后是否吃痛的神情,便看到对方用受伤臂弯将她挡在身后,侧身后另一只手单手提斧劈砍绳索。 对面已有好几个在吊索之上狂奔,最近的都快到桥头了,只是护卫撑着伤势堵在那强自厮杀。 吊桥狭隘,一个人可以占地势堵着,以一敌三,而对方哪怕人多,因为半边绳索已断裂,承重不足,摇晃厉害,对方人马纵然许多,乌泱泱占据对面一大片,却也不敢太多上桥。 那高大男子也下了命令,没有一味让人上桥,但箭矢再上弓弦,其他弓箭手也欲齐发箭矢 “快快过来” 突然冒出好几个壮丁,疑似护卫打扮,个个提着斧头,冒险冲到桥边齐力劈砍。 “该死,这些人哪里来的“ “快退回” 话还没说完。 断裂剧烈响动爆起,那索桥终于两头全断,整体全部失衡,桥板下垂,还在桥上被护卫堵死上不得峰的那些人只惊恐惨叫一声,便刷刷消失在视野,随着断裂的吊桥往下坠。 紧接着,磅一声巨响,那吊桥垂挂的桥体撞击在对面崖壁上,恹恹垂挂着。 至于人,早已没了影。 对面大片人马心惊,高大男子脸色难看,却也下令 “快走” 明谨尚不知这些冒出来的壮汉家丁是哪里来的,但他们还是抓紧时间撤退。 嗡箭矢大片飞射,抛射在地面,距离他们匆忙撤退也不过半臂距离。 对方射程加大,但已然赶不上明谨他们撤退的速度,因为他们躲入了峰头小片林子后面的阁楼当中。 “两峰联系的吊桥断掉,他们要过来,只能下半山腰,再绕过来,至少要两个时辰,不急。” 两个时辰其实也不久,但明谨没法一味顾着逃亡下山,她需要一点时间。 “你们两个的伤需要处理,不能拖延。”明谨在护卫跟徐秋白说话之前就下了决定。 根本不容两人多说。 护卫伤势极重,刀伤内伤箭伤都有,浑身浴血,只是强撑着,比起他,徐秋白可能好许多,但也被箭射入颇深,因是书生,远不如护卫体格坚韧,此时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药粉拿来。”在几个壮汉帮忙把两个伤者带入后,明谨就问护卫要东西。 她知道家里暗卫厉害,那是因为谢家对之培养的力度不予余力,每一个人装备齐全,也各携带有疗伤的药物。 “姑娘,我自己上药。” 护卫哆嗦着,艰难提臂,想从衣内暗扣拿出药粉。 “拿来。”明谨声音凝了几分。 “姑娘,规矩森严,若是主君知道,下属万死莫赎” 明谨顿时无言,好在屋内有人开口缓和,“谢姑娘,让我的丫鬟替这两位伤者处理伤口吧,来人,快快将药盒提来。” 对方声音软和,明谨看向对方,认出对方后,眼底色彩微漾,微微颔首,“谢李少夫人。” “客气。” 李家少夫人张清蕊也顾不得寒暄,既吩咐丫鬟,也安排好刚刚出面的一些李家护卫,让他们看好外面情况。 “不能出去。” 明谨刚说这话,紧闭的门窗便被一根根箭矢穿刺,吓退了不少人。 还好,因为距离太远,力度下降,它们只能挂在门窗孔洞上,若是进来,最多也不过射落一尺之地。 众人躲在内屋,倒也安全许多,只是外面场面颇为吓人,那李家老夫人心有余悸,不住念叨“这么远还能射到这,怎” “是军弓,这伙人怕是来历不凡。” 明谨此前看到那些弓箭手就有了判断,眼下从对方尽力之下的弓箭射程,越发笃定了。 李家婆媳吃惊,军弓 这好像更吓人了。 第37章 乌合之众 “姑娘说得没错,这伙人可能是蒋氏反贼,刚刚那领头的应当是反贼魁首蒋胜之子蒋元东。” 这些认知于暗卫是基本常识,内部有培养,明谨只猜想到对方是蒋氏余孽,却不认得那个高大男子。 “蒋元东倒是听说过此人有一双好臂力,弓箭之术非同小可。” “难怪他们人马如此之多,攻击章法如此凶悍,竟是军中反贼。” 李家婆媳本在阁楼休憩,骤闻对面峰头厮杀动静,又瞧着人往吊桥这边来,本惊惶欲撤退保身,却发现被追杀之人竟是谢明谨,看出明谨要断吊桥,当即派人支援。 当然,这等冒死之命令,自然是舍出了许多钱财的,才让这些家丁护卫英勇无畏,甘愿冒死。 只是李家婆媳没对明谨明言。 “我记得以前这里没什么人居住,怎的变成香客宿居之地,若早知,我不会将人引到这边来,很是对不住。” 看徐秋白两人伤势被妥善处理,明谨便对李家婆媳两人致歉。 “哪里哪里,谢姑娘是我们李家恩人,为我儿子捉到真凶,莫说只是帮忙,便是让老朽替您一死也是应当。” 都说商人多奸,但涉及独子之死,堪为这富庶人家之殇,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明谨替他们找出真凶,其实是一种抚慰,对李家人来说是一种结果,何况明谨出身摆在那,但凡商户对上世族,多以诚待之,生怕出错,引来灭门之祸,所以老夫人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不过明谨待人一般不看人家如何待自己,她更侧重自己的判断。 李家人品行作风如何,她心里是有数的。 “客气了,不过是理所应当,今日若非你们相救,我怕是难以脱逃。”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哪怕她于李家有恩,可对方能抗住惧怕没有退走,反而派人来救,这就足够让明谨承情了。 两方都是诚恳客气的人,眼前情势危急,心有余悸,反而不多客套,几句交谈后,明谨才知道这婆媳本就是来山中宿居躲清静,主要也是老夫人怕张清蕊忧伤丈夫之死,影响养胎,这才提点包袱带了一堆人马来山中确保安全。 也是赶巧,若是平时,他们也不会调遣这么多家丁护卫。 “谢姑娘怕是许多年没来此地了,这侧峰香客宿居之所乃是七八年前便改建好的。” 老夫人知明谨多年未归,凭年少记忆寻路而逃,总有失误,是以作答。 “是很久没回来了,好在这吊桥还在不过,现在没了。” 明谨苦笑,沉吟片刻,忽看向门窗。 “声音没了,莫非外面的人走了”张清蕊抚着自己已显的孕肚,白皙脸庞略有疑色。 “他们不会轻易走的,可能在等我们出去往下逃,他们好来一波箭攻,再拖久一些,他们就不愿浪费时间了,会绕下面的路过来。” 一听那伙人多势众的歹人还会过来,众人顿有些担心。 几个时辰也不是很长,他们若是长久躲在这里,无异于被人堵死。 “姑娘”忍着痛被取出箭矢的护卫忍不住出声。 “急什么。”明谨瞧他一眼,知道他要说什么,且不紧不慢拿出一枚小哨子。 “拖他们一点时间,再喊援兵来把他们也堵死就是了。” 明谨此话一说,李家婆媳对视一眼。 自逃到这屋子后,她们就觉得这位谢姑娘半点忧虑都没有。 果然是有后手的。 “可是我们的人”护卫知道暗卫这边调遣的不多,多被毕十一带走了。 明谨没回答他,只是起身往二楼去,吹了哨子。 哨子是特制的,哨声响亮,通旷飘远。 “头儿这是谢氏的传讯哨声,里面有人传讯了” 桥头那边的蒋元东听到哨声,目光也锁了阳台后面敞开窗子若隐若现的窈窕人影,眉头紧拧,“她带来的暗卫跟护卫人马理当就这几个,就算加上下面那些谢家人携带的护卫,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头儿说得对,左右他们躲着不出来,这桥也过不去,要么我们现在往下面走,绕过去把那谢明谨拿下” 这般动静的出手,已然暴露了他们的踪迹,如果拿不下谢明谨就是得不偿失。 “走”蒋元东也看出对方机密,不肯冒险出来,待在这就是白费时间。 这伙人追人极快,撤退也快。 “他们走了。” 屋内的人得知后松了一口气,张清蕊端详从二楼下来的明谨神色。 她还没问,就见明谨先过来了,“他们过不来。” 为何过不来,她还没说,就听到那边被取出箭头的徐秋白用虚弱的声音问“谢姑娘是否在山下安排了驻军我今天好像看到东战大人了。” 明谨眸色一闪,见到徐秋白那微妙的神色,她不由道“既有专门保护我的人,可这里不止我一个谢家人,妻女在此,我三叔在鸾溪涧山阴之地安排人马也不算过分,何况鸾溪涧素来由谢家主掌,来往百姓诸多,为保安全,也该提议郡守大人有所后备,安保太平。” 她弱化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也将这种行为合理化。 徐秋白知道她不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而是出于她性格中的谨慎,凡事总求保全,不留把柄。 “嗯,谢姑娘说得很有道理。” “” 明谨总觉得对方这番眼神跟语气,三分看透,七分捧场。 她不由微羞囧,睨了他一眼,却不与之言语,只对张清蕊跟李老夫人道“劳烦两位多等待一点时间,等肃清歹人后再离开这里吧。” 她觉得他们估计也不想再留在山中了。 的确,老夫人根本不想拿自己儿媳跟未出生孙辈来冒险,而且她也知道在离开鸾溪涧之前,最好紧跟着谢家人,否则焉知还有什么人冒出来。 “也不知道那伙歹人现在怎么样了。” 蒋元东带人下去,还没到半山腰就察觉不对了,因为周遭太静了,竟没遇到半个人影。 要么真巧和,也只有一个合理解释这里人都知道了有歹人潜入袭杀,被聚集保护起来了。 可他们当初是避开其他人的,只潜伏到弥撒殿那边才动手,动静虽不小,附近却也没什么人。 除非 “那谢明谨派人通知到援兵,快,去主殿那边,拿下谢家人” 蒋元东怀疑谢明谨另有后手,也知道现在匆忙下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还不如拿些人质自保退走。 不过他们刚想改变路线,就见林中出现绰绰影子,紧接着箭矢掠射而出。 同样,这也是军弓 “下面打起来了。” 确定安全后,明谨等人上了二楼高出眺望半山腰,隐约瞧见半山腰的黑影动静,便知援兵到了。 “应该是东战的城防军。” “接下来就是等了。”明谨不再看,下楼去看徐秋白跟护卫的伤势,也说了此事。 她是特地来说此事的,说完,护卫才能安心昏睡过去,不必强撑着。 “那就好。” 徐秋白如此说,明谨正弯腰低看他肩头伤势,闻言,目光从肩头纱布下泛红润血的位置挪开,落在眼前书生清俊苍白的脸庞上,只是浅浅一扫,便是移开了,略无奈道“圣人学生,科举问功名,徐先生受伤了,得养伤耽误时间不说,你伤的还是右肩,来日写字都困难,这还叫就好么需知应考也不过两月之期。” 她这样埋怨,既端庄又嗔怒,还带着几分愧疚的无奈。 鼻端本是血腥味,但此时总有萦绕不散的淡冷兰香,徐秋白垂下眼,回得倒是理直气壮。 “圣人学生,先问恩情,再谈功名。” 明谨“平了。” “嗯” 徐秋白不由抬眸看她,但这个距离太近,有失礼仪,他便又低了头。 “花点钱财雇个说书先生,交易上来说你我谁也不亏欠谁,不过徐先生重情义,非要报恩,那是先生的事,我总不好说什么。” “那姑娘还管我” 管你 明谨一愣,心里浮出略不自在的一念谁管你了 第38章 死了 “徐先生顾全了你的情义,却又显得我花点钱财就养了一头肥白娇嫩的猪儿,无止境养肥吃肉,何其无耻,那我的道义又要去哪找呢” 不管是硬刀子软磨,还是软刀子硬磨。 谢二姑娘都极擅此道。 深知自己被骂的徐秋白哑口无言,最后叹然,“那真是对不住谢姑娘了。” “无妨,我原谅先生了。只是不会有下次了,可能应我” 这样理直气壮,言之有理,又温软娴雅。 对上明谨故作无理其实认真温柔的眉眼,徐秋白木了下,最终像对待一本极珍重的好书一本,认真道“自然不会了。” 边上众人目瞪口呆。 这第一次觉得这样对救命恩人还挺有道理 其实也没多久,毕竟下面已经开始厮杀了,很快就见了结果。 门外传来护卫等人的禀报声后,在明谨颔首后,张清蕊立刻吩咐李家家丁将门打开。 一开,李家人都被镇住了。 外面乌泱泱数十个披甲护卫,兵甲染血,血气未消。 明谨第一时间问的就是此前中路引人的那些暗卫情况。 有死伤,但未全灭,主要在于当时蒋元东发觉上当后,也不愿意花时间在他们身上,带走了大部分人,这才给了这些暗卫一线生机,但也战死了一人。 明谨蹙眉,轻按了下眉心,敛了下神色,也不在李家人在的时候提及抚恤奖励之事,只问下面厮杀结果。 “逃了” 明谨在芍药等人口中得知这个结果,其实也不是特别意外。 蒋元东毕竟是骁勇悍将,又心狠手辣,哪怕被包围,在手下人全力维护厮杀出一条口子后,还是乘乱逃走了。 哪怕是战场上实力悬殊的一战,要全歼对方也是极不容易的。 “逃了倒也不要紧,就是山中不易留人了。” 明谨又问了谢家人的情况。 “受了些惊吓,但好在通知及时,都聚集起来保护好了,也按您的意思,现在三夫人他们身边安排了不少人,便是那蒋贼窜去也不怕。” 明谨面色松伐许多,思虑片刻,道“东大人既带城防军去追反贼,尔等便配合叶郡守之衙门中人护送城中百姓下山,稍后我跟李老夫人他们一起。” 护卫们的目的只是护送她,反正她在哪,他们就在哪,于是自然听从。 主殿这边,谢明月等人情绪颇为焦灼,神色也都不好看,此大殿中,叶绮思等贵女,萧禹等公子都心悸不安。 从得知溪涧中有反贼进来,到东战带人进山,再到他们所有人都被强制控制在这主殿之中,目前他们知道的有限,也体会到了身不由己的感觉。 “哥,不会一直让我们待在这吧。” 萧禹忍不住问萧季,后者却是镇定得多,道“连我也都只能待在这,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有官职在身,但非乌灵下辖官职,也无上调掺和的职权,所以当东战要他避让,他也答应了。 萧禹吃瘪,嘟囔道“那东战也太不给面子了,不过谢家那边” “谢家人都在这,你想问哪个” “我才没想问哪个谢明谨呢,她死活关我什么事” “我也没说她啊。” “” 萧禹胀红脸,怒瞪萧季,后者闲散,坐在椅子上,手指不住敲着扶手,也不在意乌灵那些贵女偷瞧他,殿中僧人送上茶水,才喝了半盅,他就听到外面就来了动静,挑了眉梢。 “回来了。” 紧闭的殿门敞开,见到明谨好生生归来,林氏上下查看了明谨,确定无碍才松口气,也问明谨接下来什么安排。 “待东大人归来吧。” 叶郡守是乌灵司法之长,但不可能亲身到这,追查安排之事还是东战负责。 明谨没有以谢氏权势越俎代庖,只是低调安排李家人跟护卫还有徐秋白在隔壁偏殿。 偏殿中的张清蕊远看到明谨在主殿门口拉着林氏低声吩咐谢家护卫们办事,听到身边丫鬟好奇为何不把他们也安排到主殿一起。 “大概是不想对外暴露是我们帮了她吧。” “阿” “谢姑娘是个心思玲珑且仁善妥帖之人。”老夫人感慨。 婆媳对视一眼。 虽说谢家势大,乌灵之中没有一家门户不想攀上的,更别提救助之恩,但李家只是商贾,根基太浅,且失子又孕孙,家财万贯又如何,李家老夫妻禁不起折腾,风头太盛并非好事。 待李家人仁善妥帖,待谢明月等人就未必了,明谨在外面处理了好些事儿才进殿,一进殿就对上谢明月灼灼目光。 “吓到了” 明谨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温声问她。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被吓到。” “真厉害,我都被吓到了呢。” 谢明月一看她这般莞尔调侃就莫名生气,没好气道“你身边多的是人保护,你才不会被吓到。” 明谨浅笑,却不语。 谢明黛跟谢之檩见状,目光在明谨身上衣物扫过,神色微微复杂。 她被刺杀了。 而且当时情况必然险峻,否则血污如何能上她的身。 东战回来的时候,发现主殿这边一切井井有条,他就知道谢明谨回来了,昂首阔步提刀入殿,目光一扫。 “东大人,下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叶绮思主动上前来,东战不得不顿足回道“歹人已被肃清,但贼头逃窜离山,目前还在追查,但郡守大人已在赶来的路上。” “父亲他要来了么那贼头外逃,会不会” “不会的,郡守大人身边有不少护卫,叶姑娘不必担心。” 东战刚刚进殿,一眼瞥到顾自一人坐在角落闭目休息的谢明谨,再看向眼前急切担忧父亲而红了眼眶的叶绮思,忍不住安抚她。 叶家主母王氏见不得这个庶女处处占先机,但也不愿意自降身份,只冷冽瞧着,倒是她的女儿憋不住气,开口让叶绮思别缠着东战,耽误他处理要事。 “我我刚刚一时情急,担心父亲安危,姐姐切莫生气,我这就让开。” “叨扰了,东大人。” 东战皱眉,淡淡看了叶家大小姐一眼,“叶二姑娘也只是担心叶大人安危,无妨。” 而后他跟王氏行礼,告知叶郡守情况,王氏得知之后,也不纠缠。 东战跟自己上峰妻女汇报完毕后,便往谢家人这边来了。 却是走到明谨跟前。 他看她闭目休憩,斟酌着是否要开口,半响,东战还是张口沉声问“谨小姐可知那伙贼人为何而来” 他问得锐利,引大殿中人侧目观望。 明谨睁开眼,手指抵着眼角,轻抚过,静静看着东战,不说话。 东战不由再次重复询问“谨姑娘,你可知那伙贼人此次为何” 他的眼神跟语气有些试探,俨然已笃定这伙人是冲着她来的。 “你想说什么” 明谨打断他,就凭一句淡淡的话。 东战眯起眼,“我只是想查清今日之事。” “反贼乃举国之敌,他们所图为何,你自己去问那些活口就是了。” 东战被噎得无话可说,最后只能道“多谢谨姑娘提醒,我自会查问这伙贼人的目的。” 说完,他转身出去欲查问那几个活口,却听到后面明谨突然开口。 “等等。” “谨姑娘有事” 他察觉到明谨的脸色有些凝重,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 “明昌小侯爷在哪,你可见过” 她刚刚到了这里,安排了一些事情,但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闭目思索,被东战提及对方袭击的目标,她这才想起来。 山中大多数有价值为人刺杀的人物都在这里,唯独缺了一个赵景焕。 这让她隐隐不安。 东战一怔,突然面色大变,二话不说提刀冲出,且在外高声调派一群人跟随前去搜查各处。 见了东战的反应,明谨就知道对方的人马也全然没见过这位小侯爷,她思极其中厉害紧要之处,亦神色冷厉,让人跟着出去查找。 “姑娘,我们若是走了,那您这边的安危” 看这些护卫还坚持,明谨沉沉道“赵景焕如果死在这里,你们说明昌侯府会不会觉得是我下的手” 护卫们这才恍然察觉其中凶险。 “那蒋元东已离开,留一些人足够了,哪怕他杀回来,也不差这点时间。” “速去” 因事发仓促,明谨也来不及避讳在场其他人,一番言语后,就是谢明月都懂了些什么,不敢说话了。 护卫们群体而出后,大概也就一盏茶,一个护卫前来汇报。 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景焕死了。 第39章 舍命 东战看到明谨过来,眉头下压,大步过来拦人,“谨姑娘怎么来了,前面不宜过去。” “没关系,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 明谨淡定自若。 东战闻言,目光一闪,竟不再阻拦,直接侧身让明谨过去。 走了几步,没了人阻拦,直接见到溪边激战之后满地的尸体,其中一具尸身尤其明显,明谨只看了一眼就顿足了,下意识抿紧了唇。 东战以为这人还会装腔作势一番,故作无碍,结果没有,只见明谨面色煞白几分,后退一步,捂住了嘴巴,扶着边上桑树背对众人。 明明满足恶劣心思的东战却莫名尴尬,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同样苍白着脸欲呕的芍药把明谨带走。 “不用,我没事了。” 明谨回身过来,已然恢复平静,重新到赵景焕尸体边上,先看对方被斩断的四肢,剖开的肚子,以及两腿中间的一团被剁碎的血糊,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脸皮是被割下来的,但服帖在它原来的位置。 “若非这脸皮,我真的难以想象他是赵景焕。” 东战听明谨低声呢喃,不由道“如此手段残忍可怕至极,谨姑娘还是尽快离开吧。” 明谨半响没动,反而主动描述了眼前场景之详细。 “断四肢,却齐整于原位,剖肚扯肠,断”跳了下,明谨略过女子不宜之言,“解脸皮,贴脸庞,我怎觉得这像是一种仪式。” 东战觉得明谨这话若有用意。 “东大人,入山之中其实有两拨,一波乃邪教中人,此前救走了李青玥,他们也都对我出手过。” 东战顿然敏感起来,对这事挺在意,目光锐利,沉声道“我的确在弥撒殿那边看到一些黑衣人尸体,觉得他们跟蒋元东一伙不太合群,果然不是一拨的,不过他们是何来历,我会派人去查。但谨姑娘为何会将此事告知于我我以为你会藏着掖着。” 此前主殿的时候,他的确有心从她身上得到应证,可后者显然反感。 怎么现在却主动 他莫名有几分怀疑揣测。 “东大人,我可以信你吗” 明谨问他。 东战握紧腰上长刀,戒备冷淡道“事关公务与律法,若是歹人邪徒,谨姑娘尽可以信我。” “那就对了。”明谨转身,语气颇为冷淡,“我信的不是东战,而是乌灵的东大人。” 东战无言,但听到明谨路过身边时低声道“劳烦东大人将现场痕迹保存完好,估计过不了多久朝廷监察院就会有人来。” 知道其中严重性的东战神色肃然,应下了,也道“如今事态如此,还请谨姑娘随他人一起离开鸾溪涧吧。” “嗯。” 明谨在东战护送下回到主殿,却见不少人熙熙攘攘谈论着,应该都知道了赵景焕的死讯,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东战一看就知道消息泄露了,颇有些恼怒扫过自己辖下的人马,后者一群人各个无辜尴尬。 说真的,他们可不是死士出身,各个都是领职收薪的公权之人,好些还是当地小世家出身进去镀金的,跟在场一些世家沾染些关系,瞒不住也是正常。 只是东战觉得很丢脸他深刻体会到谢明谨手下那伙人极有规矩。 “刑案之事,不得妄言” 东战严厉怒喝,众人才平静下来。 而此时,山脚下偏东三里地的凉亭中,独自上山且跟徐秋白擦肩而过的人,此时已然下了山,在鸾溪涧外下游的溪口慢条斯理洗着手里的血污。 他的身后站着一群死气沉沉的黑衣人。 黑衣人里面独独有一个女人,脸色有些苍白。 “又没带你上去亲眼看,怕个什么” 李青玥深吸一口气,弱弱道“可是您下来后一直详细描述了那些细节。” “哦,差点忘记了。”男子叹息,甩去手上的水珠,“可能,我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欣赏吧。” 说完,他幽幽看着李青玥,声音纤细柔美,竟有些似女人。 “你能欣赏吗” 李青玥全身紧绷,只能维持恭谨又畏惧的姿态。 “您希望我能,我就能。” 男子低低笑了。 但李青玥心里在想自己这是从地狱逃生,却入了炼狱吧。 车马长列,井然有序,美景如旧,可不见众人来时半点热闹,饶是那些呼风唤雨的贵公子们今日也尤其恹恹低调。 回到谢家后,明谨让人请来家族医师,妥善照顾好徐秋白,而后便坐下,陷入沉思。 芍药知道这一番遭遇对明谨影响不小,也不愿她一直忧思这种事,就提醒她热水已备好,可以沐浴换衣。 连连呼唤两下,明谨才回身,应了一句,起身挪步,刚解下外裙边看到裙摆跟袖子上的血污。 此前林氏检查的时候便因此紧张不已,她还好生安抚对方,说这并非自己的血。 现在再看到,她却想起当时扑过来替她挡箭的徐秋白。 关于把这个人安插在府内,谢明月等人倒也知道了后者救了明谨,固然不敢说什么,可那些人怕是都怀疑她会因为感动而对这位君子之交的书生生了情爱之心。 可是事实如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虽然被救了,可还是会怀疑人家,什么时候开始,我连这样的道义都缺失了呢。”她自言语,有些无奈跟自嘲。 也许从四年前开始,她的戒心就远高于一切了吧。 却也最终淡凉唤出一个名字。 “徐秋白。” 她在怀疑他出现的时机。 手指捻过血污痕迹,很快松开,任由轻薄柔软的裙衣一一落地,精致华美的海天山林屏似透非透,可见暖黄烛光下映出修长玲珑之体态,渐有水声轻哗,瓷玉润于水泽。 若隐若现。 赵景焕的死讯无疑是一场风暴,敏感且谨慎的已然嗅到了政治危机,各个再次闭门不出,以防被牵连。 但也有些不敏感不谨慎的,一味掰扯这不同寻常的凶杀案,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让它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这些好像跟当事人没什么关系似的,明谨再次窝在家中,本来谢家人以为她是在避让外面的传闻,但发现她连那位风姿秀美的徐先生都没搭理。 救命恩人讷,可连着五日都没过问对方伤势。 这就不太寻常了吧。 “你总算是把我的话放心上,不理那个小白脸了” 书房里,谢明月单手握着毛笔练字,但一个字还没写出两笔画,她就憋不住了,吐出这样一句话来,老气横秋,厚颜无耻。 翻书的明谨没瞧她,只翻过书页,淡淡回“如你所愿,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他救了你欸,按你之前的说法,我特地让人打听了,他的名声在他们江东那边很响亮的,才学斐然,他们都说他当年如果不是父母重病,为了带父母遗体回乌灵故地安葬,且给他们守孝,因此耽误了三年,他现在恐怕都在朝为官了。” “年少有为,科考得力,又救命之恩,你真不动心” 谢明月的刁钻是没有底线的,怎么着她都能挑刺。 “救了我就得以身相许么” 明谨态度有些冷淡,轻飘飘的,像窗子大开下飘入的一缕清风,“为我舍命的护卫不止多少个,也不知多少次,真要以身相许,我怕是比青楼里的姑娘还忙。” 噗 正接过芍药煮茶后的第二杯茶牛饮一口的谢明月喷了。 “你好吧,是我错了。” 谢明月本要指责明谨,但瞧到后者泠泠扫来一眼,顿时缩了脑袋,乖乖处理喷出去的茶水,不过嘴里嘟囔着“那怎么能一样。” 虽说她也没把那个寒门书生放在眼里,可护卫就是护卫,救他们是应当的吧。 当主子的怎么可能以身相许。 “在我看来没什么不一样。” 明谨也没多说什么,因为监察院的人到了。 第40章 庄无血 本朝吏治遵循古历,刑案司法分两处,其一下辖诸州城有司衙门跟三州设立一审刑司,以审刑司督察监管当地衙门的刑案司法之事,后上报坐立在都城的刑部。 但那是正常的刑狱,自建国高祖起,因武学昌盛,为制衡天下万民,刑法之事不能统一论之,便另外设立了一个诏狱,但凡涉及武林人士抑或宗教邪法,统一转于监察院调查。 而赵景焕这事吧,不管是邪教人士出没,还是动手的规格,都符合监察院的调查范围,是以,当赵景焕之死由叶郡守飞鹰传书回都城,对方得知消息十分快速,而后朝廷派遣监察院之人赶到,算算五日的确差不多。 明谨放下茶杯,在谢明月担忧目光下,笑了笑,伸手摸了下她脑袋。 “只是查问而已。” 的确只是查问而已。 一个厅子,八个带刀玄甲兵将她四四方方困在其中,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对面之人面无表情问下一个个问题。 “你父亲谢大人与死者之父明昌侯素有仇怨,你可知” “既知仇怨,你与小侯爷不和,可真” “明明只是参加祭奠,为何携带那么多护卫甚至还包括你谢家暗卫,不用急着否认,我还知道你用你三叔的职权提前驻扎了一列城防军在山脚下。” “东战与你是否熟悉他是否偏帮于你” “你是否跟小侯爷接触过如何接触,说过什么分开了可有证人” “邪教广陵谷广陵谷为何盯上你” 所有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全部围绕三件事。 其一,她有作案的动机。 其二,她有作案的能力。 其三,她有作案的时机。 气势汹汹,冷酷无情,单是对方身上萦绕一股冷冽带血的气味就让一般人受不住,这种气味跟衣着无关,跟这个人杀人如麻有关。 明谨在都城生活多年,自然知道有监察院豺狼之称的庄无血赫赫威名。 她坐在那,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从无紊乱。 问题忽然终止,庄无血单薄的嘴唇咧起弧度,露出有些暗黄的牙齿,笑得像是一张脸谱。 “谢二姑娘很稳重,一点都不紧张,倒像是对这些问题提早备好了答案,要知道,我们监察院审查之人,十有八九都害怕得很,当场尿裤子的都有。” 这话里有话的,又像是锋芒毕露,直接锁定了明谨的咽喉。 “怕是自然怕的,就是因为害怕,只能说实话,也大概是因为庄大人问得问题刚好是我能以实话坦然告知的吧。” 庄无血后背微往后仰,靠着椅背,豺狼一样阴沉锐利的目光从明谨的身上一寸寸扫过。 “哦那你倒说说看哪些是你不能坦然相告的。” “比如为何赵景焕会突然从都城来到乌灵,比如,为何他一来,我就接连遭遇两次刺杀。” 庄无血粗黑的眉毛抖了下,其余几个监察院的门人有些惊讶,大概是都没想到这个处境不妙被怀疑为凶手的谢二小姐会以这种方式反击。 “听说被逼到墙角的人或者狗,要么跳墙,要么反咬回去,不知道谢二小姐属于哪种” 羞辱,刻薄,敌意,是这位监察院核心人物遭人厌恶的另一个原因。 他从不管对面坐的是谁,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一切都完全符合一只豺狼的攻击性。 明谨视若无睹,只依旧保持跟对方的对视,道“相比起我一定会去鸾溪涧,小侯爷的到来不是更难预料么我难算计他,他却容易算计我,若真是我动的手,只能说明明昌侯的情报机密于我如探囊取物,要杀他,什么时机什么手段不行,非要挑这么明显的方式” 明谨双手叠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更深刻对视着庄无血。 “难道庄大人以为我这样一个只凭着世家钟鸣鼎食之奢靡娇养起来的弱女子,敢冒犯朝廷天威,敢挑战监察院的能力” 庄无血稍稍提点,“谢二姑娘真是谦虚了,要知道你的父亲可是谢远谢大人。” 他这话意味深长,眼神也分外露骨。 “是啊,我的父亲是谢远,我是谢家嫡长女,占尽家族权势威严,权力名望于我并不难,只要我想要而且你们也认为我父亲肯给。” 庄无血不置可否颔首,“对谢大人,我们很了解,也的确有这种判断。” 这句话更露骨。 让监察院不断调查的又能是什么人物呢,又处于多危机的处境呢 明谨却没被吓到,只是垂眸,原本阖起来的手掌摊开,让掌心闷起来的湿热被凉风吹散,苍白手指抚摸过手腕佛珠,轻轻道“既如此,杀他于我有什么好处呢既不能让我有更高的权势,反而不利于我谢家跟明昌侯的关系,动机跟犯罪之行为是两回事不是么” 然后她不语,只静静看着庄无血。 后者也不说话。 气氛沉甸甸的,像是地窖里久不通风的处境明谨有些失神,莫名想到了那家客栈的地窖。 “听起来很有道理。” 明谨回神,看向对方,还未回应,便看到对方慢条斯理说道“哦,我说的是你刚刚提及的怀疑赵景焕对你有杀心。这种怀疑挺有道理。” 明谨不以为喜,反而微微蹙眉,就在此时,庄无血骤然起身,直接一口闷了那杯早已凉透且未被动过的茶,这是真真切切的牛饮。 喝完后,他将茶杯很随意地放在桌子上。 说了一句话。 “所以你知道他对你有杀心,先下手为强,利用你早已得知的邪教存在去反杀他,如此,也很合理哦。” 然后他朝明谨阴冷一笑,透着一股子野性的残忍。 明谨微抿下唇。 “茶不错,希望改日能请谢二姑娘去我们监察院喝茶,礼尚往来嘛。” 庄无血站起来,身上的血气翻涌。 明谨这才留意到对方衣服下摆有一层血污。 遇袭了 怕是这一路来不太平,可谁会袭杀他们呢最有可能的不就是要被他们调查的自己或者谢家人么。 比如谢远。 若是对方这么认为,也难怪会刁难自己。 “庄大人。” 明谨唤住了庄无血,对方转身,挑眉,“谢二姑娘打算自首” 这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明谨神经突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庄大人裤子后面流血了,可要在我谢家沐浴换衣” 本阴冷、逼迫、对峙的气氛好像凝固住了。 包括八个监察院的门人,他们在忍,并且成功忍住了,但是 噗 厅外边上窗外传来动静。 本来明谨想提醒对方并非她谢家之人动的手,因她父亲但凡出手,一定是死手,何况对方是监察院,若非一击必中,就是得不偿失,不可能只让监察院这些人受点小伤。 可她刚唤住对方,瞧见庄无血此人的眼睛,却又幡然醒悟过来对方监察院是什么地方,此人是什么人物,岂会看不穿其中不合理,既是如此敌意的态度,要么故意找谢家麻烦,要么就是另有定计。 所以她当即改了话。 然后气氛就这样了,不过窗外那小动静 明谨蹙眉,心中不安,正要开口。 “何人”庄无血惫懒道。 众人齐齐看过去,但还没看到什么,就听到明谨歉然道“是我家的猫叨扰到了诸位。” “猫”庄无血面无表情瞥过窗子,嗤笑了下,道“那谢家的猫可真多,可不止窗外那一两只呢。” 这一语双关的。 他带着监察院的人走出门,眼神随便一扫,刚好瞥到那边花树遮掩的窗下若隐若现的窈窕身影,似捂着另一个小女孩的嘴。 庄无血等人离开后,谢明黛带着谢明月两个人进大厅,彼此还在互相推攘,但很快齐齐噤声,因为她们见到明谨的脸色分外严肃,目光锐利。 半响。 “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你之前说的话,把我逗乐了。” 谢明月狡辩着,说到最后,再次不敢说话了。 “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过来。” 明谨淡声道。 谢明月还没说什么,谢明黛反生了气,冷笑“我们去哪里还需要你允许么你摆什么臭脸” 明谨对上谢明黛怒火中烧的双目,只是蹙眉,却不与之争吵。 她不开口,谢明黛也是一个自持身份的傲娇之人,自然也不开口,但脸色难看,看明谨的眼神分外生气。 谢明月左看看明谨,右看看谢明黛,正想说些什么。 外面芍药忽然赶到禀报一件事。 徐秋白求见。 可算是来了。 明谨眼帘微垂,嘴角轻抿。 第41章 不问(国庆月票双倍,新书月票拼一下有么?老铁们) 明谨这才动了动,走出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语气软了很多“监察院很危险,我不希望你们有事。” 谢明月一怔,谢明黛却没有惊讶,她知道,可她还是生气了,于是道“听起来像是一个好姐姐的作为。” 这话不像是缓和气氛阿,倒像是嘲讽,果然,谢明黛忽然口风一转,“可外面的小白脸来了,就立马抛下你的两个妹妹呵” 如果说谢明月最擅长的是翻白眼,那谢明黛就是冷笑。 不过共同的就是她们都把徐秋白当成小白脸。 敌意颇深。 明谨步子轻微停顿,但还是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她才淡淡抛下一句。 “自家姐妹,怎么误会怎么吵架都可以,始终一家人,可对外人,礼数不能丢。” 她走后,谢明月留意到谢明黛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谢明月“咦,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好哄” 谢明黛脸色又难看了。 “你再说一遍” “我还觉得你刚刚不该说她,她也是怕我们被那个可怕的男人盯上,叫什么来着,外号豺狼阿真吓人” 谢明黛眼里其实闪过后悔,自知刚刚脾气来得没道理,可谢明谨已经走了,她也不耐烦听谢明月掰扯,转身出去。 “我只是想证明不是只有她才是谢家女儿。” 谢明月有些不明白,后一个人站在屋子里,静静地,顾自喃喃“你们还不算谢家女儿我一个庶出连亲娘都见不着几面的怎么办真是莫名其妙。” 世家之地,连会客都讲究排场,像监察院这样的朝廷人马,会客之地在一处,像徐秋白这样的“客人”就是在另一处。 清风徐来,纱帘动且茶香袅。 徐秋白坐在茶团上看着窗外美景,对面喝茶的明谨询问了伤势。 “谢姑娘府上的药跟医师都是极好的,疗效显著,已经无大碍了。” 明谨闻言打量了下对方看不出伤势的肩部,“是么,能弯弓射雕给我瞧瞧” “”徐秋白吃瘪,见明谨因此露出狡黠笑容,这才无奈而笑,“谢姑娘,便是我最强健之时也做不到这种事儿啊。” “那就更得好好养了。” “可在下今日委实想要离府,毕竟已叨扰许多日。” “我没阻止你离府。” 徐秋白微愣,抬眸瞧她半响,但很快收回目光,只看着眼前茶杯飘烟。 “离府,但一定要带走一些好药材,每日我家中医师先生也会去给你查看伤势,直到你完全恢复为止。” “还有” 徐秋白不由打断明谨,“千万别,够了,可劲儿够了,以姑娘您这府上医师的道行,加上人参雪蛤吃了不知多少,等我伤好,怕是真能弯弓射大雕了。” “那是好事儿啊,世上谁家男儿不想有个好体魄,日后好” 明谨笑说着,忽察觉到了什么,缄默了,避开徐秋白微妙的眼神,垂下头,“我说的是科考一途之艰辛。” 徐秋白掩饰尴尬,喝着茶干巴巴道“我知道。” 两个聪明且博学的人像是在读同一本书,但都被一个难题难住了。 明谨也低头喝茶,继续道“还有黄金千两要赠予先生。” “谢姑娘” “既然你谢我了,那就是答应了,君子一诺千金。” 徐秋白“” 眼前女子这般清美脱俗,哪怕肆意玩弄自己的聪明才智,狡黠迫人接受,也让人生不出半点恼意来,反而暗自欢喜她会戏弄自己。 可事实上,她根本无心接近你所以重金慷慨送你离开。 这是世上多少男儿逃不开的红粉骷髅迷障 他失笑又无奈,叹道“救人本是人之本善,若我收了钱,谁来成全我的道义呢” “收不收是您的事儿,给不给是我的事儿,如果先生您真的不收,那我也不会逼迫的。” 明谨笑意潺潺,却带着几分客套的疏离。 “我也只是尽本分而已。” 她轻描淡写,却知眼前人足够聪明,足以领会她的意思。 “我明白了。”徐秋白垂下眼,明谨看到他向来只抚摸书籍古卷的手掌捏紧了茶杯,骨节分明,隐透青红血管,恍惚想到对方初初给她当说书先生时捧着一本古书给她说故事的样子。 阡陌庄园,田香野风,说跟听都是最自在的人。 想起那段日子,她不由移开目光,偏头看向窗外,也听到对面男子言语如往日清淡。 “此番离开,伤势再好一些,不日便会赴考,再见怕是极难了,但相遇谢姑娘一场,为您赏识,在下荣幸之至。” “不过我想提醒谢姑娘一件事。” 明谨转过头,客气道“先生请讲。” 于是徐秋白提及自己在下山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明谨微讶,抬眼略思索,“奇怪的人” “对,他的身上有一股腥气,我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闻到了。觉得奇怪,回头瞧他,在他腰上见到了垂挂的配饰。” 徐秋白也没吊人胃口,干脆提到了配饰。 明谨细问起来“什么配饰” “红血勾玉,以及一枚削薄的小指刀。” “虽很精巧,但太奇异了,哪里会有人把这样的小利刃明白挂在身上的。” 明谨恍然,问了那薄刃的尺寸,脑海里闪过那日触目惊心的死亡现场。 画面实在不堪,但她没有刻意驱散,反而问徐秋白。 “然后先生您就” “往回走,想看看此人是否会对一些人不利。” 徐秋白没有提哪些人,但明谨手指摩梭,也没问。 寂静片刻。 “为何一直不问我”徐秋白突兀道。 明谨目光一闪。 “不问我为何出现得那么巧恰好能救你。” “不问我一改往日君子之风,如今非要试探并接近你。” “不问我为何非要质问你这些” 他一句一句,层层递进,哪怕不咄咄逼人,却也密不透风,让人陷入其中。 明谨终忍不住定眼对视他。 “其一,我怀疑他,担心你,往回赶的时候见到一个往下逃重伤垂死的刺客,他对你之事知之甚详,知道我是你聘请的先生,他感恩你守诺不杀他,是以告诉我他是广陵谷的人,包括你遇到的事,让我去找谢家人给你报信。我想,假如你在弥撒殿敌不过明昌小侯爷那伙人,必会往断桥那边走,以断桥当天险,于是我抄小路去了那边,也从宿居小楼的厨房中顺了一把斧头。” “其二,我试探并接近你,不是因为人性本贪,得寸进尺。而是怕在我不够资格之前,你先把我跟他人一视同仁了,因为这世上的英才太多,会读书有点才学的不止我一个。” “其三,左右日后也不会再见的,索性说破,日后你想起我,就不该只是一个曾凭着多读几本书就给你说书讲故事的先生。” “其四,终究还是因为我贪了。” 说完,他起身,衣摆垂落地面,身姿实在是高,像一根竹子,让坐着的明谨不得不仰头瞧他。 窗外的光线纤细正好,无数照射,如同天神垂下的目光,将坐着跟站着的两人一并看透。 尴尬,晦涩,暴露,回避,怅然。 复杂难清,无法言明。 湖上有白鹭一行飞过,徐秋白回神,离茶座走了两步,弯腰作揖,宽大袖摆下垂,遮住了他的脸庞神情。 “今日一别,未知来期能否再见,望姑娘日后清平和乐,所求皆能如愿。” 清风徐来,其声朗朗。 第42章 兵马!(明天入V,请仙女们记得投月票哦,订阅冲一下下) 明谨回神时,人已经出去了,淡薄影子从门柩口消散。 茶都凉了,明谨单手抵着脸颊看窗外,眼神飘远。 芍药忍不住道“姑娘,您此前为何不直接问他呢” 五日前在鸾溪涧,事发突然,可后来还是有护卫替姑娘查看了那个位置,确定如徐秋白所言。 其实姑娘也淡了疑心吧,却不知为何这些日子还这般冷淡,今日又如此疏离。 “问不问都一样,假若他真是别有居心,又没得实证,我还能当场杀他么” 明谨靠着软垫,身子骨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似的,眉眼倦怠,眼神却是淡漠。 芍药一愣,“那假如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真如他刚刚所说的那样,那他对姑娘您也算是” “芍药,我的婚姻自己做不得主。” 明谨简单一句话断了芍药所有念想,她一时哑口。 “没希望,就别吊着人,人生光阴数十载,能有多少时间荒废的,何况他的时间本就宝贵。” 这样才华横溢的人,该发挥在官场,做益于百姓。 她这样的人,不该寄情于爱欲,徒惹人烦忧。 “其实也无妨,凭姑娘这般人物,什么人配不上。”其实芍药也不是真看得上徐秋白,就好像徐秋白自己认知的那样,他还不够资格。 只是这样出彩的郎君,一片痴心,视死如归,只为救心上人,这岂不是这世上最缠绵悱恻的话本故事,哪几个女子不为之浪漫幻想呢。 可惜她家姑娘从无浪漫之念想。 活得像是一尊磐石。 谢明月跟谢明黛挺留意会客厅那边动静的,各自派出、此时躲在俩大花盆后面的丫鬟对视一眼,齐齐撒丫子往回禀报主子,可没多久,她们又被差遣出去因为这个徐先生要走了。 “竟走了” “去看看,是不是真走了。” “如果没走成,一定要帮忙处理好对方的为难之处。” 话里话外一个重点让人好好走,千万别回来。 救命之恩是不假,什么好处都能给,感激也是不假的,他们不是狼心狗肺之途,可住家里实在不成,这一来二去接触颇多,保不准就成姐夫了。 倒有身边的嬷嬷看不懂这两位姑娘的心态了,于是各自问了。 谢明月“虽然穷,但我觉得他不会入赘,不入赘的那还叫姐夫吗” 谢明黛“我还没夫婿,她想比我早有做梦” 嬷嬷们扼腕叹息谢家姑娘可真是对姐妹分外真情实感,绝不带虚。 两个小丫鬟再次在偷偷摸摸中照面了,这次颇有默契,齐齐往门口看着,正好看到送徐秋白的马车在等着,仆役帮忙打理,谢之檩前来送别。 远远乍一看,师徒之礼很是妥帖。可实际并不是。 徐秋白:“你能来送我,我应当感动” 谢之檩“理所应当的事儿,老师不必如此,何况您收我也不是为了收一个徒弟。” 徐秋白“哦那你说我收的是什么” 谢之檩“你要收的只是谢明谨的弟弟。” 徐秋白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反而淡然反问“你也当自己是她弟弟” 谢之檩青涩,被这个反问给搅得难堪,“我与她自然算不得姐弟。” 徐秋白“那你觉得自己有这个份量” “既无此份量,质问我的目的为何” 谢之檩一时哑口,徐秋白撩了长衫顾自上马车,“自己既有自知之明,以为资质不够让我垂青于你,就该衡量彼此差距,不必在这个时候于我摊牌。” “什么时候你不会被我三言两语糊弄了,再来与我说她的事。” 谢之檩苍白脸上怒起红潮,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时,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言语温和,但其意珠玑,让人难以招架。 真正的口舌如刀,千军之力。 “其实我不是来警告你的。” 徐秋白回头瞧他,“有话直说。” “什么时候你有资格够到我父亲面前求娶于她,她的婚事才能做主,我这样连她弟弟身份都够不上的人哪里能置喙什么。” “一日为学生,终有情义,我只是来提醒老师你的。” 徐秋白居高临下,微微笑“说吧。” 谢之檩仰起头瞧他,目光锐利,“我父亲可不像她那么心软。” 徐秋白眯起眼,“我知道。” 因为他背对阳光,光晕灿然,谢之檩反而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没多说什么。 “那,老师保重。” “嗯。” 徐秋白正要进马车 忽两人齐齐一惊,连拉车的马匹都鸣叫了下,马蹄声剧烈,密集,地面似乎都震动了。 那边远远观察的两个丫鬟震惊了 天讷谨姑娘派出去送人的马是大麒麟变的么,这麒麟腿跺一跺,地面都震了 两人很快发现自己的猜测错了,这地震非前面刚出去的两匹马,而是 一群马。 望不尽的马 还有许多人。 杀气腾腾,悍勇入城 谢之檩的面色巨变,匆匆回身往府内跑,而徐秋白的神色却是凝重了。 第45章 妖怪 “这谢沥还未归来,出这么大的事儿” 叶郡守本在为鸾溪涧的事焦头烂额,这一边是明昌侯府小侯爷的惨死,一边是自己的主子本家嫡女,哪怕他有心偏自己主子一脉,却也得讲究方法,不能在明面上违背官场规矩,所以绞尽脑汁,这才刚送走那个可怕的庄无血,屁股还没坐热,还没喝完一杯茶,他就惊得抖了茶杯。 滚烫茶水让他手指吃痛,一个抽气,却是顾不得,只突站起,喝问“你说什么赵家的红衫铁骑入城了” 铿锵茶杯落地,尽碎 外面正有几个女儿在王氏的带领下要给忙碌之中归家的叶郡守请安,骤听到这一动静,个个面面相觑。 叶绮思目光一闪,红衫铁骑 赵家的 在红衫铁骑入城的半个时辰前。 “以内力强行扯断四肢,以脚力践踏两腿间男根成肉沫,这里没用过任何利刃,但肚子剖开的伤口是短口薄刃造成的,桀,真是好手段啊。” 鸾溪涧中,庄无血派四个人出去调查取证,自己则是带着另外四个人验看停留在庙内被撒了尸粉的尸体,哪怕刺鼻的尸臭尤在,可这伙人跟没闻见似的,也对尸体各种捣鼓监察,最后得出结论。 “是不是广陵谷的人残杀赵小侯爷还不好说,但这些死者都是邪教广陵谷的人。” 检查山中其余尸体的人也得出了结论。 “如此看来,那谢二小姐倒也没有撒谎。” 监察院的人如此道。 庄无血却不说话,只是如同豺狼一样凑近,嗅了嗅尸体。 边上四人忍着恶心稳如泰山,最后在庄无血表情微微一变后发问。 “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有。” 四人来了劲儿,却见庄无血若有所思,“有很多人跟马。” 这也能闻出来 自家头儿真是越发厉害了。 “谋杀小侯爷的有许多人” “不,我说的是外面过路很多人,你们都聋了” “” 正说着,门口冲入人来,汇报一件事。 “果然还是来了” 庄无血出了庙门,到了山岗上,往下看到溪涧幽谷外的官道纵横过去的浩浩荡荡骑兵,挑了眉。 “大人,这看着是要去郡城,我们” “关我们何事” 庄无血嗤笑了下,转过身去,“听说这鸾溪涧的斋菜不错。” 一列铁骑入城,城门拦不住,东战率领的城防军拦不住,只能任由他们浩浩荡荡携兵浩荡,兵甲威严,为首者提长戟骑马过街,铠甲在骑势上下铿锵碰撞,头盔之下的眉眼锐利万分。 这等威势,这等煞气,震慑全城。 所有世家皆被震动齐齐揣测对方来意。 “红衫骑兵,还能去哪” 萧季站在阁楼瞧见远处街上所过骑兵,语气淡淡。 萧禹跟吃了苦瓜一样,青涩五官皱在一起,“去找谢明谨不会吧,这明昌侯府的人脑子是吃浆糊吃出来的” “这话你去明昌侯府的人面前去说对了,忘记提醒你,红衫铁骑的头领姓赵。” 想起刚刚所见过街的赫赫威势,他缩了缩脑袋,忍不住嘀咕“就这么看他们过去阿我们家不是谢家麾下人马么不帮帮” 萧季看萧禹的眼神有些奇怪,后轻笑了下,“这样的阵仗,帮不如不帮,不过” “不过什么” “的确可以过去看看。” 萧家兄弟骑马到长街一头,发现这边竟已“藏”了许多乌灵之中其他世家派出的人马,其中好些已经上了附近酒楼二楼,在阁楼窗台观望。 其中许子奎等人赫然在其中 来得挺快。 其他人来得挺快,谢家人自然也都知道了,因为这两百多人的浩浩骑兵过街之后,停在了谢府门前。 铁骑硝烟未止,奔波聚散如雾,红衫兵甲尽赤血,旌戟所指尽锋芒。 “谢氏明谨” “杀我弟弟,出来偿命” 他一说完,身后兵士齐声怒喝偿命声音冲宵,震慑四野 附近楼阁中禁不起事儿的公子书生们齐齐煞白脸,百姓们更是惊惧回避,造成整条街道空肃萧条,尽存红衫军的场面。 有开茶铺的老板年过花甲,守着自己的炉子翘首打量,忽听到一并躲在屋内的茶客感慨:“乌灵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场面,竟还是针对谢家的。” 老板挑了发白眉梢,嗤道“客官,这您可就说错了,乌灵这么多年,大场面可多了,也都发生在谢家。” “哦老叔你说说” “不说咯,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老板摇摇头,顾自叹气,客人们其实也无心听,就顾着看那边热闹。 谢府大门气派得很,府门常日大开,有四个带刀护卫镇守,见眼前情况,便早早进去通报,眼下谢沥不在府中,前段时间他为公务外出,毕十一他们追赶前去,后得知鸾溪涧之事,哪怕明谨不愿提,怕对方担心,可她身边的暗卫却还是会汇报,索性明谨就全在书信中言明,只是让对方办完事再归来。 所以谢沥不在,整个谢家就得是主事人当家理事,林氏得知此事的时候有些慌,下意识想去找明谨商量。 “找她商量,她肯定会露面,先去调配人马吧,母亲,拿父亲给您的令牌找管家,我就不信这些人还敢杀进来” 谢明黛目光如电,娇媚脸庞上满是盛烈傲意,且说着就要往外走,林氏惊惶,“黛儿你去哪” “我们都得到消息,那谢明谨能得不到这女的一向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多厉害,巴不得一个人撑下一切,搞得世上只有她最像谢家人似的我得过去拦着,拦到父亲回来,不管外面如何,只要杀不进来,管他嚎几嗓子。” 谢明黛风风火火,说着就冲了出去。 林氏愣了愣,后嘟囔“这丫头怎对阿谨这么多牢骚,可牢骚多归多,又这么” 她摇摇头,却也唤来了管家。 五日来回,谢沥的回信都到了,如今正在明谨手中。 她看着信,眉眼所显怎么看都忧心忡忡。 第44章 言出必行(上章是43,内容正确,章节名以后改。) 信上面提到谢沥正在尽快赶回来,让她千万别乱跑,以免被明昌侯府报复,只要不出府就无碍。 明谨还没回函,可她知道不必回了,因为明昌侯府一定会有所反应,当她见到庄无血等人,就知道明昌侯府的人也快到了,只是被通传后得知外面情况,她还是有些惊讶。 因为动静太大了。 如此危机,明谨眉心不由有些拧紧,眼里翻涌着犹豫。 “这个赵景铭”明谨捏着信函,手指微微揪紧,但有人忽然闯入。 回头一看,明谨敛去情绪,道“你这风风火火的,我还以为是明月来了。” 她的话让本有些急躁的谢明黛神色深沉了许多,“你不必拿她来气我,外面情况不好,由不得我们两个斗嘴。” 明谨颔首,“我知道,红衫铁骑临门,杀气腾腾,非要取我项上人头,是很不好。” “那你就该乖乖待在这里,父亲还未归来,等我跟母亲处理好再说。” 谢明黛有些强势,终究有一次让她得偿所愿弹压了明谨 “闭门不出即可,反正他们也不敢杀入,谢家的门庭,除了天威降临,谁也不敢真正冒犯。” 明谨婉婉道来,谢明黛扬眉,“本来就是这个道理,你明白就好,也省得我费口舌,反正你只要不出去送死,不管他来多少人也没用。” 明谨垂眸,纤长手指不紧不慢叠起信函,且道“可这样一来,压力就都在你们身上。” “你如果死了,我们身上就不止是压力了。”谢明黛看她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大伯的怒火,我们三房承担不起。” 她不知道其他谢家人是怎么想的,但从三房利益考虑,她这样做是正确的。 现在乌灵本家是他们三房主管,不管谢明谨遭遇什么,三房都需要负责。 “因为这个”明谨有些失望似的,“我还以为是黛妹妹你不舍得我被他们所害。” 有些女子擅做戏,娇柔造作,要么惹人厌恶,要么惹人疼惜。 可她不是,她是那种天然纯感的高高在上,低头问你是否看重她,给你一种错觉她也是在乎你的。 是的,一种错觉。 可谢明黛对大房一脉的人印象太深太深了,从祖父祖母到大伯谢远,几乎是一脉相承的冷漠强势,尤其是那位大伯,她至今有抵触感,而在对方教养之下的谢明谨会有区别吗 哪怕她表面上看起来清风和月,仪态端方,可内里谁知道呢。 谢明黛觉得自己不愿对方死掉,肯定只是为了保全自家利益。 可惜对方没有自知之明,竟还好意思问她。 真是虚伪得很。 “有些事,自己想想就好,也挺爽的不是么。” 谢明黛刻薄起来还是很入骨的,明谨失笑,“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就听你的。” 本来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谢明黛有些惊讶,“希望你言出必行。” 谢明黛也忧心自己母亲扛不住外面压力,不能在此久留,抛下狠话后就出去了,到门口还严厉吩咐护卫看管这里。 但她没想到自己以后,屋子小门那边,芍药进了门,“姑娘,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是否要现在就走” 若是谢明黛在这里,定然会惊讶,因为明谨竟做好抽身而退的准备 逃走 “嗯,走吧。” 明谨往后门走,谢明黛一定没想到她前脚吩咐好,后脚明谨就可以堂而皇之在暗卫肃清后的后院小道离开。 “姑娘,其实我不懂。” 走在后头的芍药有些忧虑,因此询问。 “不懂我为什么要逃么” “其实您待在家里也不会有危险,固然丢脸了些,但对方无凭无据无礼在前,日后说出去也不怕,但您这样一走,怕是得白白承担恶名,还可能被通缉呢,届时主君要插手也被动了。” “他最大的被动也就是保全不了我的名声,其一,没有证据的事,不会因为我走了就定罪,其二,连我都定罪不了,更牵扯不到他的官途前程,于谢家没有利益损失。其三,如果有名声上的损失,他只需要将我跟谢家割裂开来即可。” 那不就是再次被驱逐,而且这次怕是必然要公开的,天下皆知。 芍药一惊,忍不住顿足。 “那姑娘你为何还要” 明谨也顿足,侧身回眸瞧她,淡淡道“原本,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想离开谢家,很早就想。 眼前虽然是飞来横祸,但未必是坏事。 两女前后上了马车,马儿奔走,离开谢府后门。 马蹄声清浅,在古韵斑斑的石板小道上发出清脆声音,跟前院大门的豪迈铁骑马蹄声形成鲜明对比。 依稀传来明谨给随从的吩咐。 “再去确定下城外是否有赵景铭的人埋伏。” “我可不能白送了人家虎口。” 谢明黛匆匆赶去前院,见到林氏等许多谢家人已然聚集,要么忧心忡忡,要么颇为愤慨。 “欺人太甚” “谨姑娘被追杀不说,就凭他家小儿死了,就非要谨姑娘偿命,还军临我谢府,简直无视律法” 众人议论不休,但在林氏束缚跟管家差遣护卫拦截下,众谢家子弟倒也没有贸然冲出去与之争论。 谢明黛过来后,众人也没太在意,还在讨论,林氏虽吩咐了老管家,但听着外面的喧嚣威吓也是心惊肉跳,毕竟只是妇道人家,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场面。 “黛儿,阿谨那边” “已经说好了,她不会出来,母亲不必担心。”其实谢明黛自己都担心,可世上女子么,最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就好那就好,至于外面的” 谢明黛握住林氏紧张出冷汗的手掌,“外面的要有人去对付才行,否则我谢家颜面扫地。” 谢明黛正想说自己去,却被林氏看穿了,后者本孱弱,立刻反扣住谢明黛的手,神色严厉,“你别乱来,好好待着,我出去” “三婶,我陪你一起。” 谢之檩犹豫了很久,还是咬牙站出。 众人错愕,齐齐盯着他。 本来很严肃的气氛,视死如归的氛围弄得很好。 结果 谢明月下意识来了一句,“你一白斩鸡出去干啥蘸醋都不够两嘴吃的。”。 第45章 妖怪? “虽然我身份不够,但也算大房之人,三叔不在,儿郎当出面。” 跟谢明谨没得比,可比其他人还是够的。 林氏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谢之檩实在太小了,也不过十五。 “让他去好了,外面那个嚎嗓子跟杀猪似的人还能把他也杀了咋滴。” 谢明月十分没心没肺,好像全然不把自己弟弟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过谢之檩也没说错,谢明谨不来,谢沥不在,这里就是林氏也弹压不了谢之檩。 长辈名分,也得看强势是否。 谢家大房权力太大,家族规矩也种,其他房早已被压得没脾气,根本不敢反抗。 林氏也只能看向自己女儿。 “其实都名不正言不顺,既如此,都出去好了。”谢明黛这话一说,其他谢家人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怕是肯定怕的,他们也不是多出色的人才,可世家贵胄养出的那股子自尊让他们有时候把体面看得比性命还重。 赵景铭的行为早已践踏了谢家的尊严,叔伯一辈的痛恨非常,闻言齐齐说要一起出去。 谢家大门出了这么多谢家人,浩浩荡荡的,倒也气派。 如果说赵景焕是一个尊贵与少年天性并重的轻佻小侯爷,那赵景铭就是一个杀戮在沙场上的青年将军,气派威严,杀意凛然。 庄无血是闻腥臭贪腐肉的豺狼,赵景焕就是真的一匹狼。 “谢明谨不敢出来,就你们这些人来送死以为你们人多,我就不敢杀了” 赵景铭冷笑,谢家不少人都怵他,林氏面色发白,强撑着开口“赵小将军率军威压我谢府,口口声声要我家姑娘偿命,我谢家也能体恤将军失弟之痛,但此事绝非我家姑娘所为,还请将军等朝廷调查结果出来。” 好在这段时日被明谨推着上了架,主管偌大谢氏本家,也算磨砺了一些,向来柔弱的林氏这一路反复忖度,此刻揣着胆气作此发言。 “谁人不知你谢家与我赵家不和,谢明谨与我弟弟同在鸾溪涧,她好端端的,我弟弟却如此惨死,焉能与她无关” 军武之人蛮横无礼,根本不不屑与林氏这个妇人掰扯,赵景铭轻蔑看着谢氏众人,手中旌戟丈八长,往下垂抵,几可触地,但这不意味着他放下杀意,反而是一种酝酿。 “我知你们谢家端着身份,以为她不出来我就不敢杀进去。” 赵景铭声音冷冽,目光幽深。 莫非他真敢 谢明月等人惶惶。 “我当然不敢,毕竟我朝有定制,直闯官邸乃是重罪,何况你谢家百年门楣。”赵景铭忽笑了。 不等谢家人错愕,赵景铭就手腕用力,旌戟倏然上举,尖端指着谢氏众人,一一横扫过。 如同干脆切割过众人头颅。 “但你谢家若有人出府,我赵景铭皆可邀来好生招待,也问候下你们是否对我弟弟遇害有所了解,我想这不过分吧。” “尤其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出来,也省得我费功夫。” 他咧嘴一笑,眼中歹毒,且话语刚落,身后兵勇就凶煞上前,眼看着就要将谢氏众人包围拿下。 谢家护卫见状不好,忙提刀上来阻拦。 谢明黛等人也没想到此人如此轻狂狠毒,若是他们真被“挟持了”,就不只是丢了谢家脸面了,尤其女眷,更是名声受辱得厉害。 “赵景铭,你怎敢” “赵家小儿,你放肆” “你若真胆大,有本事将我斩杀于此地” 谢家人既震惊又气愤,其中几个不顾护卫阻拦大步走出去,面露青筋,要看着要跟赵景铭拼命似的。 赵景铭冷笑,一个眼神过去,手底下的兵头就要按住了五房老爷的肩头跟四房长孙的脑袋,瞧着就要将人往地上摁,好在护卫上来格挡,两人狼狈后退。 奇耻大辱 谢家人躁动,街旁站在马车边上,也站在一家客栈檐下的徐秋白见到这一幕后,微微蹙眉,清越目光却越过众人,往府门里面看。 他或许在想,谢明谨这样的人物,会料不到自己若是闭塞府内,谢家必得有人出面,而出面之人也必会遭赵景铭欺辱,以她的性格,难道真的会窝在府内 应当会出来的吧。 谢家护卫跟红衫铁骑的兵勇已动手了,这一幕出乎许多人意料。 “竟真动手了。”萧季惊讶,却见萧禹探头探脑的。 “你找什么” “找妖怪。” “” 萧季挑眉,很快露出微妙的笑,“你竟把谢明谨当成妖怪” 就算是为敌,也不好蒙着眼睛昧着心肝吧,没瞧赵景焕那高高在上内有算计的小侯爷在敌对立场下都对谢明谨投以几分男人皆懂的示好之意么。 自古,男人女人也就那档子事儿。 他这弟弟倒是真的还没长大。 “是阿,她本来就是妖怪,哪有女的像她那么额,还有妖怪呢” 萧季本在观察外面,听到这厮嘀咕,也瞧他震惊古怪的脸,不由下意识转头看去,饶是在都城当值多年,也算见多识广,见到前方一人也是吃了一惊。 “哥,你也被吓到了阿,这个男人也长得太” 白皙,妖艳秀美,比女人还美,但却是个男的。 只是不知道是女式妆容的缘故,还是其他,自带让女人心悸,男人迷惑的阴柔之气。 似察觉到目光,手指勾着一杯小砂杯斜靠椅子惫懒侧看外头谢府门前动静的阴柔男子忽然挑眉瞥来一眼。 那一眼,狐狸般上挑的桃花眼让那眼线的妩媚浑然生出了几分妖气来。 此人是 萧季忽然脸色微变,迅速收回目光,瞥到边上萧禹还在关注对方,如果对方真是他猜想的那个人,那他这个弟弟如果引起对方兴趣,日后恐怕迟疑了下,萧季的宽大手掌还是捏住了萧禹的脸,将他脑袋硬生生掰过来,用略僵硬的语气哄道“他长什么样跟你有关么好好看,没准谢明谨很快就出现了。” 萧禹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却是狐疑探了脑袋,顾自嘟囔道“不应当啊,她竟真的窝着了不过瞧着今日这谢家是真的丢大脸了。” 谢明谨竟真的没出现。 第46章 失策 萧禹嘴上可惜,其实表情很快慰似的谢家没脸了,那谢明谨以后是不是也不能在他面前威风了 感觉好像也不错啊。 “是很丢脸,百年门楣,谢大人还在朝中任职,春秋鼎盛,这赵景铭竟如此激进。” 萧季此话刚说,袖子被萧禹扯了,“都到这份上了,我们不帮他们吗我们家好歹是谢家的人欸。” 虽说心里想看明谨吃大亏,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可萧禹也不是个傻子,怕自家被殃及池鱼。 “你说得对,的确得叫父亲有所行动,毕竟谢大人还在”萧季刚说着,忽然挑眉。 “不用叫了,父亲来了。” 不止是萧季两人之父,还有郡守叶卓。 两人都来了。 两兄弟说话的时候,刚刚被他们关注的阴柔男子低低吩咐了一句,“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来” 声线很是纤细。 身后很不起眼的瘦弱白面男子就微躬了身子,后退理去。 如同鬼魅一样,毫无存在感。 叶卓匆匆而来,见着眼前景象,只觉得大祸临头,但也出声欲阻拦赵景铭,只是颇为客气。 赵景铭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只冷冷道“早已听说乌灵是谢家的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啊,我这还没把谢家人怎么着呢,两位大人就迫不及待冲出来了。” 叶卓两人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对视一眼。 这鸾溪涧的事没凭没据的,这赵家人是得了哪方神明庇佑,这般强势猖狂,就真不怕谢远日后报复吗 叶卓是文官,心思更深沉,压了眼底晦涩,“赵小将军,如今结果还未出来,便是你见着了谢二姑娘又能如何呢,你今日如此行为,日后怕是会被御史弹劾,到时恐咦” 他的惊疑来自于他的声音被哒哒的马蹄声打断,而红衫铁骑赶到之后,全城百姓避让,马车停靠,哪里还有马车穿行,更别提行驶方向还是往这边来的。 那一架马车来得低调,轻快,从空旷清净的街道独自而来,有边上酒馆客栈的人瞧着对方是刚刚从谢府边上后街绕出来的,估计是不知前面街上动静,无知无畏,可眼下那车夫是个瞎的么,瞧见前方兵勇嚣悍,竟也不知避让 竟还往前 若非蠢货,便是有蹊跷 二楼的萧家兄弟看得清楚,当这马车从跟前轻巧而过,他们看到了马车没有放下的帘子里坐着的人,齐齐一怔。 而马车里的人偏过脸,目光扫过街上,扫过东家几口人似熟悉的样貌,也只是轻如鸿毛,轻轻掠过,然后马车停在谢府前面,也停在红衫铁骑前面。 高头骏马低头喘气,摇头摆尾,似是闲散,却不知人之众,众之势。 谢家人齐齐脸色微变,林氏则是看向谢明黛,后者脸色十分难看。 赵景铭忽眯起眼,举着旌戟直指马车。 “谢明谨” 谢明谨已经撩开帘子了,下了马车,站在那儿,瞧着赵景铭道“从前我与小侯爷倒是在都城见过几次,唯独赵大公子常年戎武于军中,从未见过。” 她没直接回应,但显而易见,赵景铭眼底深沉,淡道“你倒是胆大,竟真敢出来,是怕连累那些谢家人” 此话一说。 林氏“阿谨,你何必如此” 谢氏众兄弟姐妹“你快回去我们没事” 点睛之笔是谢明月感动无比,眼眶都红了,嚎了一声“你这个傻瓜,谁要你出来了” 不久前被这个姐姐大力支持出来“送死”的谢之檩“” 我们可能不是亲的。 谢家人陷入了无限感动并且激动的状态,但下一秒。 “倒不是,我从后门走,马车绕了一圈,发现外面两条路都被你红衫铁骑吓退的其他马车堵住了,要出去只能过这里。” “没想到这里人这么多。” 谢家人 路边观望看热闹的人 赵景铭“” 真是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 谢明黛若不是惦记着翻白眼是谢明月这个傻妞的招牌动作,早已不顾形象了。 不过她有些疑惑,怎么只有车夫跟谢明谨,她那个心腹贴身丫鬟呢 若真要离开谢家,怎的不见她 赵景铭总觉得这个谢明谨在嘲讽他若非瞧不上他,怎会无惧,怎敢前来 “你是真不怕我杀你,看来都城那边传闻你当年为谢大人厌弃,都是些蠢人各自臆想。” “不过来都来了,那就别走了吧。” 他阴沉沉的,身后兵勇哗然跑过去将明谨整个包围起来。 一个弱女子,一个被世家金贵娇养起来的千金,哪堪如此凶险。 谢家女子们看着都惊惧,而明谨眼底光辉微颤,但神态由心定,她冷眼瞧着这些凶狠且带兵器的兵勇,对赵景铭道“要将我就地击杀,还是带走囚困逼供” 她问得直白,赵景铭目光一闪,还在思索如何应答,就见谢明谨轻轻说了一句。 “我是后门溜出来的。” 平白无故的,说这句话有何用意 不聪明的还在想,聪明的已经顿悟。 谢之檩飞快一眼扫过赵景铭以及他身后数量不少的红衫铁骑兵勇。 带这么多人,而且皆是行动力惊人的骑兵。 真有心入城杀人,只堵大门,却无心封锁谢府后院再不济盯紧谢府总能做到吧。 可他没有。 若说是粗疏大意,那也说不过去,要知道此人可是在沙场上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军功晋升的四品少将。 所以只能说明对方根本无杀谢明谨之心。 可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做做样子 谢之檩脑海中浮现许多念头,还未得出结论,赵景铭脸色已变,道“倒是我疏忽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你不也把自己送到我眼前不过我想对于你这样的世家贵女,一定更喜欢被囚禁。” 参军多年,这种羞辱性的浑话信手拈来。 对这样的羞辱,明谨向来不放在心上,可不代表她不会反击。 比如她把刚刚隐晦温和的提醒摆到明面来。 “不想杀却摆出想杀的姿态,最在乎你这般姿态的也不过就两个人,一个你爹,一个我爹。” “无惧我爹也非要这么做,必然是做给你爹看的。” “是怕他怀疑暗杀掉赵景焕的其实是你吗尤其是当他死后,你就成了下一任明昌侯的最有力继承者。” 她总能以言语掀起风暴,而风暴中心赵景铭已然暴怒,额头青筋爆出,怒喝“谢明谨,你血口喷人,自寻死路” 明谨闻声阖眼,眼中有光,她知道将有风来。 对方竟比她想的还要缺乏忍耐力。 失策了。 因为前方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赵家小将一拉缰绳,纵马狂奔而来,三丈之距,风驰电掣,戟尖划破空气,寒芒星吐,凝于七寸之地距离她这么近,似乎也很远。 第47章 乌衣甲 明明是锐利凝练极为干脆的马上穿刺,旁人惊骇不必说,明谨自己就煞白了脸,只是她没动,但她耳旁的一缕发丝动了,被这一穿刺带出的风吹动。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跟不上,来不及躲,还是 锵 一条未明的线,箭尖撞在戟尖。 它歪了。 明谨煞白的脸色还未恢复,但赵景铭骇然,立刻拉了缰绳,双腿一蹬,立身从马上飞起,跳空落地后朝那箭矢射出的地方看去,看到了屋檐顶上射弓的青年。 “毕十一”谢明月等人认出了,但红衫骑兵里面有副官反而急喊,“将军,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这个毕十一再次射箭 不对 赵景铭转身,看到一个迅猛的人纵横残影,好厉害的轻功速度竟比骑兵速度还快了一些,是以在骑兵赶到截杀之前,他就已经到了赵景铭跟前。 人未停,剑出。 那出的剑如同瀑布落星一般豪迈磅礴。 赵景铭到底沙场激战多年,面对这等厉害的剑客,他只一咬牙根,手腕筋脉绷紧,一动,长而强健的旌戟在空气中划出缝纫师剪切绸布的声音。 然后人与人,剑与旌戟。 像是山与海,苍松与礁石。 虽说身边有不少暗卫,暗卫也有不少高手,但很多厮杀并未真正展露在她眼前,可她又从小对武功争斗颇有兴致,只是她母亲的背景复杂,似避讳什么,待她懂事起就很少显露武功,这让她一直克制着这种兴致,眼下真遇见了,她浑然顾不得自己刚刚差点被击杀的凶险,只专注看着前方,眼见人与人的厮杀,兵器与兵器的碰撞,她心头倏然浮起一念。 若有魑魅伏夜行来,剑风飘飒,戟光寒川,我自一人斩尽,让它再现天光。 可惜,她只是困于宅院的无能女子。 明谨情绪低落时候,乍闻一声惊呼,回神看去,一贯以单手握着旌戟悍攻的赵景铭此事双脚落地,只双手握之格挡,但挡不住,于是退,一步步退,脚下石板一块块碎。 最终,他顿住了,胸腔起伏,最终一口鲜血从紧闭的嘴角溢出。 内伤,重创。 “将军” 赵景铭面色潮红,眼看着那位剑客提剑缓缓走来,剑刃单薄,游走寒光,那普通却冷漠的脸庞如同一块雕刻的木头,他只为杀戮而生。 也为杀戮而来。 他惧了。 出生侯府,哪怕非嫡子,非未来侯爷,他也是养尊处优的,他的性命本就该珍惜,绝不能死在这里。 于是他退了。 无攻却自退,这是一种示弱,却又有一番倔强。 “上”赵景铭抬手一指,此前赶到但忌惮两人厮杀而不好掺和的骑兵们顿时御马上前。 纵然非金戈铁马,亦有奔腾浪潮之音,远处对街屋顶的毕十一起弓上箭,近处独自提剑的剑客巍然不动,临风来,衣袍动,他一人缓转剑柄,眉眼如电。 千钧一发,一触即发 忽有雷鼓声,似曾相识。 它来了 “阿,这是” 此前各自给自家姑娘通风报信的两个丫鬟感觉颇为一致这不是之前听到的声音么。 大队人马骑兵奔走的声音。 众人恍惚中,这磅礴声音从远到近,很快就显露真容到众人眼里只见谢府前面宽阔的左右两边街道出现许多其他骑兵。 若说红衫骑兵亦赤红甲为名,那眼前这一列骑兵便是以墨玄甲为名。 谢家人看到后都愣了下,这不是 谢明黛最快反应过来,且迅速朝明谨瞥去,却觉得这人好像脸色很不好看。 不是因为之前被吓的,而是因为见到了这一伙骑兵后脸色才难看的。 为何。 自己亲爹麾下的军队亲自来救她,不好吗 多气派,多微风,多显身份,足以打破当年传言她被谢远厌弃而驱逐的劣势。 “是乌甲骑兵。” “谢远竟把一列乌甲骑兵派来了” “虽早知谢大人掌中有兵权,但乌甲骑兵从未到达我们乌灵,还是第一次见到。” “好生气派,一品军侯果然非同小可。” 乌灵世家早知乌灵之地是谢家的天下,可中间家族威势几番起伏,曾巅峰荣耀,曾被贬没落,起起伏伏,自明谨出生之前,谢家还是失落的,龟缩在乌灵,根基虚弱,只空守着当年的老宅子,后自谢远的崛起而崛起。 不过也因为关键在于谢远,他越往上升迁,权力就越集中于都城,且谢远此人向来冷漠,多年不回乌灵,因此也没什么人见过他跟他麾下最有名的乌甲骑兵。 如今见到了 许子奎等书生十分惶恐,有好几个彼此交换眼神,眼里满是懊悔他们懊悔此前在鸾溪涧羞辱谢之檩。 因为他们对谢家的权力好像一无所知。 “哥,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萧禹这段时日性情改了许多,好像一涉及谢家,他就收了脾气。 萧季冷眼瞥他,淡淡道“三个红衫铁骑军都打不过。” 萧禹震惊 论军旅之强,乌甲铁骑已位列昭国强旅,为上三军之一,不过谢远此人的可怕跟危险性在于他本身是个文官。 “这么厉害,那这赵景铭怎么敢是没想到谢远依旧看重谢明谨吗” 萧禹就不明白了。 “也只有一个原因他的背后必然站着一个不弱于谢远的人。” “但,这也不代表他现在不畏惧。” 萧季说着,萧禹也看到了红衫铁骑的兵勇们有些不安,因为他们被包围了。 铁蹄击打地面,哒哒作响,一个个骑兵绕过广场前路,从后门包抄,绕道谢府门前,聚众成势,乌黑甲,玄长枪,面对面平排过去对峙红衫铁骑。 兵骑百里,乌山千重。 赵景铭脸色难看,目光不断闪烁。 气氛森然更甚于之前,彼此气势汹涌,各不退让,但明眼人都看出红衫铁骑跟赵景铭势弱一些,因为后者本身威逼府门前,失礼在前,加上此地是谢家老窝,客场作战,自然劣势。 不过他们都不肯退让,因此对峙在持续,酝酿起来的气氛让满城风雨欲来似的。 说实在的,若只是红衫铁骑威逼谢府,可若是两军厮杀起来,那整个乌灵郡城就大祸临头了,绝对会殃及池鱼。 此刻附近街道观望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既想退走,又怕闹出动静引起注意。 不过这种对峙很快被打破了。 第48章 有关 “赵景铭”明谨忽呼唤,也不等对方呼应,便缓声道“你今日来,本也无意杀我,本意是为了做出样子,让人以为你与赵景焕兄弟情深,才冒着得罪我父亲的危险来为他报仇,不管往日你我两家立场为何,是否有仇,当就小侯爷之死,你我两家就不该中了别人的计策而彼此攻讦。” 赵景铭一愣,“你的意思是那真凶故意设计的为的是引起我们两家的仇恨” “不然我看不出这件事的其他利益结果。” 叶卓若有所思“就不能是仇杀或者其他私人目的的暗杀” 眼前谢家势强,没了红衫铁骑的威胁,他不介意把仇杀这事坐实,让赵景铭有嫌疑,这更符合谢家利益,也自然符合他们谢氏一脉政治力量的利益。 可惜,自家台子被自家人拆了。 明谨瞥了叶卓一眼,垂眸,淡淡道“人与人为敌也讲究格局跟实力,要办成这件事,得洞悉我与小侯爷两边各自的布置,抓空子暗杀,有如此之强的策划与实力,不是我们这个级别的人可以得罪的,对方目的在我们的父亲身上还差不多。” 赵景铭略有触动,他们都出身政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对明谨的话有触动。 何况他也明白了明谨的意思她今日无意把事情闹大,也无意在自己占上风的时候把他逼入死地。 明白归明白,只是不理解。 但他愿意下台阶。 “你说得有道理,幕后之人定然想引起我们两家争斗,他好做渔翁得利。” 赵景铭说着,目光微妙从前方乌甲骑兵扫过,又掠过那位剑客跟毕十一,眼底幽深晦涩,最终一抬手。 刷 红衫铁骑齐齐收回兵器。 不过乌甲铁骑却是没动,赵景铭不由看向明谨,后者却是看向一处,朝那边抬手作揖。 众人一看,谢沥已然带人出现了。 骑马来的,大概是没跟上快马前来的骑兵,不过此时赶到恰也合适。 正可以收尾。 谢沥收到明谨的目光,有些惊讶,还未做出反应,便见明谨道“见过三叔,三叔为解乌灵城池邪教入侵之危,匆匆请命急调乌甲铁骑前来,辛苦了。” 这 真是如此 还是她是为了减轻谢远私调铁骑回乌灵的责任。 谢沥立刻反应过来,当即说“还好来得及,但我没想到赵小将军也赶到了,也是,邪教委实狠毒,竟那般惨无人道残骸小侯爷,搅乱乌灵郡的安宁。既在乌灵地界,我谢家也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此番一定要联手查出幕后真凶,赵小将军,入府一叙如何” 入谢府赵景铭目光一闪,“我带兵入城于朝廷法理不合,要先领兵出城驻扎再说,日后再叙。” 一来是不想在谢家受制于人,二来也是考虑到明谨刚刚先发制人为谢远开脱找理由,他也不愿意自己留下把柄,自要修补一二。 谢沥儒雅一笑,“请便。” 而后他也看向乌甲铁骑,铁骑众人也跟着刷刷收了兵器。 危机这才解了。 不过正在此时。 “呦,真是大场面啊,可惜没能打起来。” 庄无血等监察院的人出现之时,赵景铭跟谢沥两边人脸色都分外难看。 因为对方不是匆匆骑马赶来的,而是从一个巷子里施施然出来的,可见对方此前就已到场,只是隐忍不出怕是在等两边打起来。 若是如此,那谢赵两家就有麻烦了。 依朝廷定制,无朝廷调派,军旅是不能私自入城的,不过算起来,谢远品级太高,有完整权限,对他影响更小一些,但赵景铭就不一样了。 他只是小将,并非整个红衫铁骑的统帅,品级不够高,但凡有点能力的御史参他一本,他就得被朝廷斥罪,除非明昌侯愿意保他,可这次行动是他私人的。 好在他们悬崖勒马,没有真的打起来。 如此一想,此前谢明谨的言论倒是十分有远见。 于此时,赵景铭心有余悸,飞快瞥过明谨,心头十分不适他竟还不如一个女人 “这还得多亏谢二姑娘的机敏,竟猜到我会过来,及时阻止,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庄无血嘴上赞叹,实则眼底厌憎,对明谨显然十分非好感。 面对如此恶毒危险之人,明谨也只是平淡道“庄大人过誉了,我并未想到你们会回来。” 其实她是真没想到庄无血等人会忽然出现,但她知道对方在鸾溪涧调查,迟早也会知道今天之事,出现与否意义不大。 庄无血眯起眼,“哦那就是谢二姑娘你能掐会算” 嘲讽意味颇浓。 “如果我说我忌惮的只是百姓之言,庄大人信吗” 庄无血一愣,但看明谨面色轻描淡写,便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他也就轻笑了下,“自然是信的,此前你所言,本官不也信了。” 明谨“不过半日,庄大人就已调查出了事实根据,监察院果然厉害。” 什么信不信的,不过是因为已经调查确认了而已。 庄无血嘴角微微扯,露出了发黄尖锐的牙齿,当着众人的面道“经我等验尸勘查之后,证明当日确有蒋氏余孽跟邪教广陵谷门徒入山袭击谢二姑娘,而虐杀小侯爷之真凶还未可知,但已有些头绪,待我监察院继续追查即可,赵小将军不要太急,可千万不能像今天一样” 若说他对谢明谨一贯恶意刻薄,对赵景铭也没好到哪里去,语调一转,字字铿锵“兵临城下,带兵入城,并威逼一品大员兼掌上三军军权的权臣之府,这么大的胆气,若说只扎根于你赵家府邸继承之权,未免太过牛刀小用了吧。” 这这嘴巴也太毒了吧 谢家赵家两家都被他恶意挤兑跟嘲讽了遍。 赵景铭跟谢沥等人脸色都分外难看。 此人通传昭国之赫赫恶名果然非虚 谢明月目瞪口呆世上竟有比我那臭嫡姐更嘴毒之人 但恼怒在心,赵景铭却不敢得罪庄无血,只绷着脸讪讪道“庄大人所言有理,今日是我鲁莽了。” 庄无血“你鲁不鲁莽跟我也没啥关系,目前真凶还未找到,如果能抓你回去也不错,好歹也够份量,结果你们悬崖勒马了,真是可惜了。” 赵景铭“” 这人才该被虐杀吧,真是苍天无眼。 眼看赵景铭被怼得没脾气,谢家人倒是乐见此事,却见庄无血回头问谢沥跟明谨,“你们可知道本官来的路上被人袭击了” 谢沥第一时间也想到了自家大哥的嫌疑,刚要解释,庄无血自顾自道“本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们谢家。” 这下赵景铭又痛快了。 谢家人心塞,而庄无血却是带着微妙的笑容,“于是我开始查,还真让我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谢二姑娘,这事还跟你有关。” 他看向谢明谨。 第49章 且慢(谢谢兰燚/迷途信仰的盟主打赏。) 明谨蹙眉,深觉得此人提及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愿闻其详。” “我们找到一具尸体,尸体被抛弃于官道两旁的深沟,也才死去几日,最重要的是他是o体的。” 他想看谢明谨的反应,却听到谢家那边有人嘀咕“阿,奸杀“ 庄无血跟明谨齐齐看过去,各出一只手一起捂住谢明月嘴巴的谢之檩跟谢明黛脸色很难看。 庄无血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神色不明,但眼神太危险,让谢明月跟谢之檩都为之颤抖,倒是谢明黛冷然瞥了他,并无惧怕,只是乘机训斥谢明月。 “那人是男的,而且是习武之人。” 庄无血的眼神太意味深长了。 是我谢家暗卫 心念突闪,明谨手指曲紧,迅速问“哪条官道” “都城与乌灵。” 明谨嘴角顿时下压,“那么,看来是我父亲传召的传讯卫士,有人截杀了他,搜查过他的身体,不单取走传召密函,还剥下他的衣服伪装,可我也并未见过此人,收过传召,按时间算来也该差不多送到的。总不会是对方迷路了吧,所以” 她忽然对上庄无血的目光,只见后者沉沉道“所以这个人也只是一颗棋子,自以为杀了真正的传讯密卫,却不知在赶来乌灵的半道上又被人截杀了一回。” 明谨若有所思“尸体找到了” “自然,就在距离乌灵郡城十里之外的官道,雨夜之途,往来人稀少,截杀之后立即撤退,而后隐匿起来,待花羽之日既潜入鸾溪涧,也亏了下过雨,尸体腐烂发臭速度更快一些,我等找起来也不难。” 监察院的调查能力非同小可,但半日肯定是做不到的,明谨知道对方这一路不仅遭遇了一次刺杀,甚至也在路上就已经开始调查许多,从官道排查而来。 其实很难,但对方是监察院,那也就理所应当了。 但更重要的是对方能锁定官道排查,势必早已知道谢远会派密卫传召在乌灵的明谨。 这也意味着在赵景焕被杀之前,谢远的行为举止本就在对方监控之内。 是谁有这么大的权限去监控权势熏天的谢远 这也验证了明谨此前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谢沥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恍惚,却又听明谨冷静道“那这就是两拨人了,也恰符合鸾溪涧中的两伙歹人,也许期间有相关联系,至于谁是黄雀就未可知了,大人是来找我再次征询的“ “旁人对我监察院避之唯恐不及,谢二姑娘倒是赶着上” 庄无血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试探,明谨反而笑了笑,“那大概是因为我比那些人更清楚但凡监察院想调查的,没有一个逃得过,何况监察院乃君王之真眼,洞悉我昭国所有邪祟妄行,乃君王意志之体现,身为昭国子民,配合不是应当的么” 来了来了,又来了。 谢家嫡女官方正统发言,端方优雅有道理,无漏洞无懈可击。 谢明月谢之檩谢明黛三人表情出奇一致齐齐偏过脸,在别人没留意的角度默默撇了下嘴角。 庄无血不是没调查过明谨,依稀觉得比起四年前尚算年少的谢明谨,如今后者虽也不过十八岁,但已然老成,城府内敛,言谈举止也更趋近当朝老臣们的官调。 莫非的关乡下庄子里关出的修身养性 若是如此,都城中那些王公大臣们都该把那些纨绔子孙们都扔乡下去。 “虽说我监察院要调查的人,配不配合的作用不大,左右我们都能查出来,但谢二姑娘这样的人如果多一些,我们这些爪牙的工作也能清闲很多。”庄无血也回以虚伪一笑,后一摆手,“那,谢二姑娘,请吧。” 无视众人担忧目光的明谨正打算随之一起进家门,骤然听到后面街道冒出一句。 “且慢。” 阴柔,散漫,薄凉彻骨。 其实目前看来,场面危局已解了,至少赵景铭必然退走城外,可又掺和了一个庄无血进来,对方的态度善恶不明,谢沥委实不敢放松,何况他心里吊着事儿,因此忧心忡忡,强撑着脸面正要上前迂回一二,可谁曾想冒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这这个人看着就不是一般人物。 还有这样阴柔绝美之人像是一条藏匿在花草之中美艳绝伦的毒蛇。 中兴鼎盛之谢府,有爵位有勋功,府邸所在前路是不能有建筑拦风水的,所以广场开阔,往两侧拓宽街道蔓延出去才是居住的建筑。 本来此地世家府邸颇多,倒也没什么商贩店家,但谢家老祖,也便是当年陪着昭国高祖打天下的谢家老祖乃是一个心性极开阔之人,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又爱热闹,哪怕立国之后凭着高祖恩赐的偌大荣耀,也不拘一格,特允在府门前属谢家名下的街道开辟了商号,当时引起不小震动,不少礼官大为抨击,其余前朝遗留的世家也多有诟病,但高祖不以为意,特允,甚至坊间传闻这两位至交好友还时常结伴在街道上布衣打扮吃喝聚会,后来日子一久,也便没什么人提及了。 直到现在。 明谨放眼望去,望到刚刚出声之人从那茶楼走出,只一眼,她脸上幡然变色。 是他 “哥,他是谁”萧禹看此人离开茶楼出现明谨等人面前,不由问了身边萧季。 但问了两声,后者都没回答,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谢二姑娘认得我”那边的阴柔男子笑眯眯问。 豺狼跟狼都看到了,这又来了一只妩媚阴邪的狐狸。 身后还带着好几个白面冰冷看起来很是阴柔的男子。 这伙人看起来颇怪异。 一派的阴柔 谢明月暗自嘀咕,却觉得自家嫡姐果然段数极高,如今还能稳得住。 “以前听说过。”明谨却有些克制,此前对赵景铭跟庄无血外放的周旋都收了回来,越发谨慎。 监察院的名声太大,如雷贯耳,加上四年前她就早也开始留意这方面的事情,本就有情报在手,所以早知道有这样的人物,只是她一个闺阁女,除非惹事,否则自不会跟庄无血还有对方这样的人接触。 可这样的人太醒目了。 阴柔男子笑了笑,把玩着自己纤细且瓷白的手指,慢悠悠说“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声,怕是污了谢二姑娘这般尊贵之人的耳。” 他的目光像是秋时过山溪卷了落花的流水,既有落花的缱绻妩媚,又有秋时的飒飒凌寒,在明谨的身上攀爬了一二,最后落在她的耳朵上。 “这样好看的人,这样好看的小耳朵,我可不忍心。” 那调调,那眼神,周旁人不觉得挑逗春情,只觉得无端毛骨悚然。 第50章 赐婚(祝贺阿姒姒结婚,谢谢你会走位吗/阿沧的书迷的打赏。) 谢明黛敏锐察觉到此人绝非等闲,起码庄无血等人肯定是认得这厮的,因为除了庄无血眯着眼不说话之外,身后八人修养不够,一个个都如临大敌,手掌都扣住了腰后佩刀,似是对这伙人忌惮又厌恶。 也有让文武百官闻之变色的监察院都忌惮厌恶的 来者到底何人。 明谨却不理会对方昭然的调戏跟隐藏的怪癖,只清浅道“千机大人也是来乌灵调查小侯爷被杀之事的” 原来这人叫千机,听起来不像是正经名字,倒像是取的别称。 她谨慎克制,不肯犯错,奈何今日遇到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狂放乖张。 “区区一个二品军侯之嫡子,又无官职在身,被杀了怎么会让我们来呢。” 这阴阳怪气的,自然是说给别人听的没资格动用我们来,那来的人又算什么 连谢明月都顿悟了这监察院跟这伙人有仇啊。 监察院的人果然愤怒了,有一个还想嘲讽回去,却被庄无血抬手拦下。 不让反击 自然不是了,他要自己来 “呦呵,那几位爷来此地是来游山玩水的不过这乌灵风水是真不错,特别是鸾溪涧,那斋菜闻着都香,若不是赵小将军非要赌谢二姑娘家的大门,我们都想在山里吃个饭。” 听起来是很正常的一番话,可问题在于他们发现千机身后那些人脸色也变了,手一招,袖口下面出现各种各样的灵巧兵器。 三言两语就有如此效果那可真刺激啊 不过哪里有攻击性了 谢明月都震惊了,来回看两边人。 而已经低调很久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带兵出城的赵景铭跟想直接回家关门的谢明谨也很无语。 昭国最惹人讨厌跟忌惮的两个部门,他们一个也不想招惹。 所以明谨不说话了,可庄无血此人太缺德了,愣是又补了句“我想,这还是跟你有关,对吧,谢二姑娘。” 明谨“” 千机笑了笑,桃花眼颇冷俏,“谢二姑娘不用紧张,我来找你啊,是好事。” 庄无血挑眉,若有所思瞥过明谨。 能让这个不男不女的狗玩意儿亲自来,也就两个人有这样的本事,其中一个就是 其实明谨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只是还没确定这种不安感,这种预兆,早在此前就有,如今终于用有定论了 本以为要去了都城才能知晓。 而她今日本来是决意不去都城,要离开谢家的。 可如今 看千机这般姿态,明谨掩下复杂心思,垂下眼,道“千机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明谨荣幸甚焉。” “客气。” 千机随即从袖口掏出一个墨黑带金的卷轴,九爪金龙纹明显,众人只一见就齐齐愣松,叶卓两人为官的反应最快,直接弯了膝盖跪下了,其余人这才醒悟,齐跪了大片。 千机也不管前面谁跪谁不跪,自顾自用纤细阴柔的语调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辅国公谢远之女谢明谨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宴王年过而立,还未婚娶,当择贤女与配,恰宴王心悦此女,与朕求赐婚约,值谢明谨待宇闺中,与宴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谢明谨许配宴王为王妃。” 别人听没听清,明谨没管,但谢沥脸色大变,就要出口,却见明谨转头看来,飘来锐利一眼,他一窒。 而明谨这一眼本是警告谢沥的,却也瞧见了那头街道檐下站在马车边上的徐秋白。 看一眼,收回,轻描淡写,不带情感。 而这一点点时间,千机已经念完,特地往前几步,走到明谨跟前,似笑非笑道“恭喜谢二姑娘,本是国公之女,世袭权爵之嫡出,尊贵非常,但日后还能更上一层楼,改日就要叫王妃殿下了。” 他温柔卷了圣旨,往前一递。 “谢二姑娘可欢喜” 明谨的目光从对方瑰魅如琥珀的瞳孔扫过,轻巧收回,而后她抬手,轻款袖摆垂落,随风飘动,而她弯下了膝盖,跪下了,恭谨出声。 “臣女谢明谨,接旨。” 这一低头,掩盖了她眼底的黯色跟冷寂。 而接住圣旨的手指微紧,骨节在粉白皮肉下,微微泛了纤细青筋。 “欸,宴王那是什么人王爷啊,君上的第几个孩子啊” 回到家里后,谢明月迫不及待拽着谢之檩问,然后就瞧见对方脸上表情,“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吞了什么屎尿一样。” 原本谢之檩是震惊加嫌弃这种事你竟然不知道你是猪吗 而后是生气。 白皙脸庞爬上潮红,怒斥“谢明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什么粗俗的话都说。” “你喝醉了吧,我们是什么出身自己不清楚,摆什么谱,还有,记得叫姐姐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谢明月还怕对方不听,特地掐着嗓子摆了站姿端起来,“尔等谢家子女,当以家规为重,克己复礼,长幼秩序不可忤逆。” 这款儿太眼熟了。 谢之檩愣了下,吐出一句,“狗咬象牙装象。” 谢明月怒瞪,正要反驳,却见对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还要再补一刀,“真正克己复礼的人在你后面。” “呵,你还学会虚晃一招了是吧。” 谢之檩冷笑不说话。 谢明月也冷笑不说话。 对视之后,最终,谢明月败下阵来,转过身去。 见到了正在不远处跟芍药说话的明谨。 主仆两人显然私密话。 芍药脸上有焦虑跟沮丧,但明谨很淡然,好像此前被赐婚的人不是她一样。 确定那边听不到他们刚刚说的话,谢明月松了一口气,又问谢之檩,“欸,你还没说呢,那个宴王是君上第几个孩子啊” 谢之檩受不了了,捂住她嘴巴拖到假山后面,恨铁不成钢道“君上就一子,已立为太子,但年纪甚小,并非这宴王。” “啊,那这个王爷是” “是先帝之幺弟,如今也才三十许。” 芍药震惊。 “这么老” 谢之檩表情一窒,“慎言”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也是这么想的。” “” 两姐弟对视着,默默消化这个难得一致的认知。 那宴王到底是什么人物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姐夫起码从庄无血跟那个千机那些人身上看出一些猫腻。 这两个变态明摆着幸灾乐祸。 第51章 实力与侥幸(谢谢柳长生灬/泷白衣打赏,求月票) 两姐弟说话的时候,明谨也的确在跟芍药交流,后者一开始十分负疚,正在问责自己。 “姑娘,是我没用,没能拦下三爷跟毕十一他们。” 明谨淡淡看她,“你怕我生气” 芍药察觉到她的确生气了,眼眶都红了,越发低头,“姑娘,您罚我了。” “嗯,自然要罚你。” 明谨说着伸出手,朝着芍药头上的树木枝头扯了下,哗啦啦。 枝头挂着的水珠一串一串落下,水珠溅落破碎,湿了芍药满脸,后者错愕。 “跟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我在气另一个人么。” 芍药懵懂,但慢慢也懂了。 起初他们乘坐的马车出了后门,最擅测探且行速极佳的下属依从明谨的吩咐以轻功疾行前去城门外探看,结果没看到红衫铁骑的人马,先以过人的眼力瞧见了远方官道奔行践踏尘烟而来的乌甲铁骑,这个护卫起初欢喜,立马回奔告知明谨,结果看到的是明谨放下来的脸色。 他自然不懂,更不懂明谨接下来的吩咐她要他出城拦截传讯,让乌甲铁骑不要入城。 作为下属,哪怕不懂命令,听话就是了,可护卫也很为难,因他上辖的是毕十一等人,固然明谨可以凌驾于毕十一他们给予差遣,但一旦跟主君意志有所冲突,不管是护卫还是暗卫,他们统一服从主君安排,不会听从明谨。 护卫的为难,明谨观察到了,并未强迫地方,也不愿意浪费时间,直接让护卫把芍药带去城外,让后者传递自己命令。 当时明谨是这样说的。 “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我只做我该做的,你也只是帮我带个人过去,至于其他的,你一无所知,这并不违背你的任务宗旨。” 护卫服从了,于是芍药跟着对方去了,这也是谢明黛为何后面没见到芍药的原因。 至于乌甲骑兵最终还是入城,于其说明谨当时的郁闷是因为这个结果,不如说是她在与另一个人置气。 做女儿的,会为做父亲的固执而负气。 也为自己无力阻止而负气。 “姑娘,主君只是想保护你。” “你有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嘴上一味与我说好听的。” 明谨说着带着芍药往小道这边走,她的时间不多,事情很多,也是抓了空隙跟芍药说话,等下还得去应付此时由谢沥周旋的千机跟庄无血两个麻烦人物。 过了小道,像是被边上路过的苦陀桑书落下的涩苦香气给沾染到了,芍药苦了脸,十分忧愁,好像在说你们两父女真的是太让人头疼了。 暗杀,试探,现在还来这样一个赐婚。 “姑娘,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赐婚,怎么会是那个宴王”芍药其实也顾不得主仆身份了,提起那宴王,她的面上毫不遮掩厌恶。 而此时,她们大概也没料到前面有人,骤听到两姐弟窝在假山后面的窃窃私语。 “宴王此人,除了年纪大了她十几岁,本是皇亲贵胄,更是当年先帝极为疼宠的弟弟,应当也是风采不俗的吧。” 谢之檩端着清冷姿态如此说。 “我还觉得我应当是天底下最美最纯善的小仙女呢,她都说过了不知道就不知道,不必强装知道,伪装的假象总有破灭的一天,因为你本就是需要伪装的弱者,因为很多强者都尚且没有能力保证真相的永恒,那弱者如何有能力维持假象的长久。” 谢明月不以为然,还乘机教训他一番。 谢之檩一怔,这次倒没有被戳破的恼怒,只是面色有些难堪,一时不说话。 谢明月见他不说话,只能顾自嘀咕“也不知道那个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好人,那她岂不是很惨,赐婚欸,都不能拒绝。” “不会的。” “你知道个屁,什么不会啊” 谢明月后知后觉发现刚刚说话的其实是女声,跟谢之檩一起转头一看。 假山边上小道站着的明谨正平静看着他们。 “宴王此人,哪怕未必是绝世的谦谦君子,但并不是个坏人,且身份尊贵,我不会受委屈的,你们不用担心。” 谢明月脸红了,一跺脚,“谁担心你了” 她转身就跑了。 谢之檩瞥了明谨后面的芍药,转身欲走,但走了两步,忽然转身,“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明谨看着他,一抬手,芍药往旁边离开,留出了私人空间。 “刚刚芍药的脸色不对,你骗我们了” “没有。” 谢之檩沉默,观察着,最终信了,因为明谨的姿态、眼神跟气质都在告诉他,她没撒谎。 “那真是太可惜了,让你成为了更尊贵的人。” 谢之檩说完也走了。 芍药瞪眼,明谨失笑。 “外相反,内里同,是亲姐弟啊。” 芍药想,论撒谎跟骗人,这两姐弟是一样的菜鸟,而自家姑娘返璞归真。 “谢二姑娘是很快就要成为王妃的人了,可不能耽搁你太多时间了,有事儿,本官可得赶紧问。” 明谨听着庄无血似笑非笑的话,却没回避对方的恶劣挤兑,反落落大方笑道“那我现在总不好让庄大人行礼吧” 世家贵女哪怕出身再高,也无权让官职人员行礼,可王妃不一样,乃是皇族人,天然高于后者。庄无血眯起眼,也笑了,“那本官得先让别人跟我行个礼,然后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下事儿比如本官已然确认广陵谷跟蒋东来两拨人都曾潜入鸾溪涧,也的确都对谢二姑娘出过手,是以,本官就得再确认一件事。” “庄大人请说。” 明谨还在思索这人提及的别人是谁。 “你是如何在这两拨人如此强悍密集的围杀下脱困的呢” “侥幸,以及实力。” “那你的实力是谢家养肥的东家收养之子那位东战大人” 明谨垂眸,淡道“东战大人职责为守护百姓,那是百姓的实力,也是我的侥幸。” “哦,那这位徐先生,是你的实力” 庄无血一抬手,引了门外被带来的人,然后便看到了明谨的脸色倏然一沉。 第52章 规则,调令(20191116181102447) 徐秋白被带来,带到门口,但又被两个监察院之人拦住,于是他站在那里,隔着风跟窗外倾泻而入的流光去看那两个在座之人。 流光太过昭昭,他反而有些看不清明谨的表情,只听到那个庄大人笑着说了话。 “其实本官本以为这位徐先生是谢二姑娘的侥幸,因为他出现得太过凑巧了吧,恰恰救下了你,既然谢二姑娘否认了,那本官就得好好问问他了,不过他毕竟不是徐姑娘,可能不会有多好的待遇,至少,桌子椅子是肯定没有的。” 庄无血是牙齿常年带腐肉的豺狼,说罢就要起身出去,俨然要带走徐秋白另外问讯。 当然,那时手段就完全符合都城闻传的那些耸人听闻之事。 其实也不需要多残忍,多留他几日,让他错过科考,或者伤了他的手足以毁掉这个人。 “庄大人是想通过威胁逼迫我,找出谢家的破绽,惊扰我父亲的路数,从而打开缺口吗” 庄无血顿足,回身看明谨,发黄牙齿微露,“你觉得呢” “看来庄大人负责的对我父亲侦察之事很是受挫。” 庄无血眯起眼,双手负背,笑得更甚,同等语气反问“谢二姑娘是想通过激怒我来除掉你的这位爱慕者,以免他干扰你成为王妃” “除掉他”明谨盯着他。 庄无血嘴角上扬,“谢二姑娘以为监察院跟本官的赫赫威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么“ “你不敢,监察院也不敢。” 明谨面无表情道。 庄无血一愣,后笑了,笑得残忍,其余几个监察院之人也冷笑了。 不敢 难得看这位滴水不漏得谢姑娘生气,却不想生气后还不如不生气呢。 竟有些天真了。 “莫非谢远大人对这位徐先生也颇有认同,拿他当女婿,愿意庇护”庄无血嘴巴无德,但这次还没说完,就见明谨板着脸倒茶,喝茶。 “觉得我很天真是么以为凭着谢家权势就可以威逼监察院,殊不知监察院根本无惧我父亲。” 庄无血“难道不是” “是啊,没错的,而且我还知道我父亲那样的官职若都被调查,说明是于巅峰处风雨飘摇。” “可是难道你们监察院不是” 她的目光从离唇的茶杯收回,微抬眼,静静瞧他。 “登高跌重,朝堂永不灭的定律,春秋鼎盛永恒者近乎于无。我父亲跟你们监察院又有何区别呢” 庄无血负于身后的双手微微曲紧,“谢二姑娘这个威胁的招数很是不错啊,但你都说这乃是常态,难道我监察院还会因此而束手束脚,为你区区一个闺阁女子而退怯也怕你报复” “当然不会,我哪有那般本事。” “那你觉得是谁有这个本事” 庄无血笑问。 明谨将空了的茶杯往上指了指,“本有国家赐予的司法职权,调查百官皆不为过,在其位谋其政。但明知对方有功名在身,才学斐然,乃天子门生,阁部近臣,监察院仍要戕害,那动的是朝堂的规则因为越权,此乃为上者大忌。” 庄无血跟另外八人面色齐齐沉下去,而谢明谨接着将茶杯放下,反扣在桌面。 “朝堂之下,中有儒道清流,下有黎明百姓,口诛笔伐,聚众成势,为上者尚且得海纳百川,监察院难道还想凌驾于其上这是国家的规则。” 明谨依旧面上无其他神色,只冷漠,眉眼深沉,坐在那融在流光光晕里。 “庄大人在我父亲那玩不赢,非要在我这重开棋盘,想破开自己在监察院内部争权中桎梏的局,本也无碍,我一区区女子还觉得荣幸之至,可不管哪一个游戏都得讲究规则,庄大人不守规则,可千万别拖累我。” 明谨垂下眼,双手手指交错,淡淡道“毕竟我这样的人,其实早已自身难保。” 她的手段,向来在对方触犯底线时最为分明。 要么不出手,要么致命。 庄无血单手扣剑,又在须臾松开剑柄,冷眼瞧了瞧明谨,而后一抬手,看管着徐秋白的几个人便散开了。 庄无血整张脸都是黑的,大步走出去,跟徐秋白擦肩而过后,其余八人跟着走出去。 徐秋白堪堪死里逃生,刚往里面坐着的明谨看去,嘴巴微微张正要说些什么。 “徐先生,今日失礼了,作为补偿,本官不如告诉你一个都城人人尽皆知的秘密。” 徐秋白转过身,看着台阶下面的庄无血。 后者微笑,嘴巴微开,轻描淡写一句。 “宴王殿下喜好美人以及雏妓。” 庄无血等人是带人走了。 留下徐秋白。 明谨还是坐在那,只是眉头轻蹙,看着一直望着自己的徐秋白。 对视也不知多久。 最终徐秋白抬手,作揖,然后无声后退一步,转身下了台阶。 那是一场下在别庄田间清凉的春雨,一次夜里百家灯火尽灭时在河道两岸绽放却熄灭的烟火。 亦是海岸朝崖抨击膜拜时候海鸥飞翔而过的无痕曲线。 它来过,也离开,总无痕。 就好像明谨看到徐秋白发红的眼眶里略不明的光色。 他低头了,也走了。 明谨转过脸,单手抵着脸,看着正前方对着窗口外锁住的风景。 那是谢家宗祠。 这个人总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知进退,懂别离。 以后怕是见不到,听不到那些有趣的故事了。 明谨忽然有莫名的遗憾。 因此怅然。 “什么意思现在就要走岂不是见不到了” 当谢明月得知谢沥跟千机周旋过后带回来的消息,整个人在主院正堂直接炸了。 谢沥也没计较她的失礼,反而忧心忡忡看着明谨,他自然知道宴王是个什么底细,心里呕得不行,甚至有种滑稽感我谢家嫡女竟匹配这么个玩意儿我那位兄长到底在做什么 还是说哪怕是兄长尽力了也没能拦下 “我以后依旧会修书回来监督你的学业。”明谨倒是平静,平静到谢家其余人一致认为她嫁得还不错。 毕竟对方身份也配得上谢家嫡女。 但也不少人很是伤感。 要去都城了啊。 又要去了。 怕是又要好些年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谢至臻眼里挂了泪珠,呜咽一声就转过身拽住了自家父亲的衣摆,背对众人嘤嘤哭着。 明谨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过去抱住他,只是淡着脸跟谢沥谈了离开的安排,几句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但大门之处走进两个人。 一个毕十一,他跟在一个人身后,便是那个剑客。 年纪已然三十多许,对方也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代号。 毕三。 毕三走进来,站在那,抬手作揖行礼后,从衣内掏出一封密卷。 “主君有令。” 众人看向明谨,但明谨没动,谢沥见状就上前拿了打开一看,看完错愕,忍不住将密卷递给明谨。 明谨若有所思,随之看了一眼,倏尔怔住了。 上面的命令很简单。 调令。 本家即日起全部迁往都城,不得延误。 。 第53章 作别(谢谢超喜欢天界的姑娘们,清风云轻的打赏) 水调歌头,隔洲有伶人空唱晚。 袅袅声来,庞大的行云舟上凉亭香薰清幽,谢之檩跟谢明月过了护卫跟丫鬟那关才入了这前舱之地,正见到明谨坐在凉亭里看书。 “有事”明谨放下书,问他们。 谢之檩正要说话,谢明月抢先问“你不晕船吗这又坐船又看书的。” 明谨瞟她,“你说的是你自己” 谢明月一梗,狡辩道“我只是晕船而已。” 明谨“哦,所以你果然没看书,我交代的学习也没能完成吧。” 谢明月“” 你是亲姐吗不对,你还是人吗 谢明月气鼓鼓坐着边上不说话,明谨瞥过她苍白的脸色,自知这丫头不是因为怼不过人便不怼的人物,怕是自身不舒服。 她抬手微微一招,芍药便端出了一盒糖盅。 “咦,有糖”谢明月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拿了两颗,觑了下明谨的脸色,小胖手又伸进去,抓了好几颗。 呵,还真贪心 谢之檩本来还想嘲笑,但很快笑不出来了,只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幕。 那塞进糖盅瓶口的手拔不出来了。 芍药愣愣看着因为谢明月用力拔而直接垂挂了糖盅从盘子上悬空的糖盅。 额,倒拔杨垂柳女壮士 谢明月“” 明谨“” 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默最终以谢之檩引以为耻的咬牙声中结束。 “真是有辱斯文” 砰糖盅最终被敲碎,盘子上散满了糖果,红着脸的谢明月索性顺着自己丢脸极致的状态把这些糖果全要了。 理由很简单这糖盅害我,必须赔我它肚子里的糖果都是我的我的 她理直气壮,明谨也只是平心静气看她一眼,“你再说一遍” 谢明月顿时面上讪讪,只能捂着刚刚拿走的最上面几颗糖果,顺便剥开糖纸吃了两颗,然后 她的脸庞扭曲了。 “好苦” 她正要吐出来。 “吐出来就罚抄十本书。” “” 谢明月难以置信,不得不咽下去。 “止船晕用的,两颗足以,进屋服些汤水,睡一觉就好了。” 明谨说罢就让人把谢明月带走,后者这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再仔细一看,那糖盅里的糖果好像的确分两种糖纸包裹,最上面一层的跟下面不一样。 显然是治晕船的药丸,也极苦,不过药效很快,谢明月很快就有了困意,苦着脸问“在你这睡啊” 明谨“嗯” 谢明月“你的床” 明谨微纳闷,扫过这小丫头亮起来的眼,问“你喜欢睡地上” “不不不,我没有,我马上就去。” 谢明月立刻从椅子上起来,顺从跟着丫鬟走了,走之前还得意朝谢之檩挤眉弄眼看吧,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我。 呵谢之檩冷笑,收回目光后,瞥过芍药正在收拾的盘子上糖果,若有所思。 他这位嫡姐最擅洞察人心与性格,心术细密非常。 他顾自沉思,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刚刚走神很久,有些尴尬,却发现明谨依旧在看书,也没理会他。 “走的时候,东战约过我,让我转达他的谢意。” 谢之檩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三日前我们出发离开乌灵时,几位官员也来相送,东战就在其中,甚至还跟你说过话,为何后来又要我转达谢意” 谢意明谨放下书,思绪回到当日。 “多谢东大人当日鸾溪涧相助之恩。” “不过是安防之责。” “我也是百姓之一,理当致谢。” 明谨态度诚恳,东战也不好因偏见而苛责对方,便是了略一颔首,“谨姑娘客气了。” 想了下,又补道“今日来送,也是为乌灵官员之意,于礼义也必须来。” 俨然一副自己本身并不想来的样子。 “东大人客气了。” 东战“” 有不知何所言的尴尬跟憋闷。 于是明谨提出告辞,要转身上船,但听到后面东战出了声。 “我一直不喜欢谢家,高傲,冷漠,虚伪,我也曾以为自己偏激,但这次所见,我的判断并没有错。” 明谨转身,看着他,却不说话。 东战面无表情道“我年少时,不知多少人曾对我言,谢家门庭高贵,不可轻辱,谢家人知礼守礼,家规森严,谢家主君谢远才能超绝,国之肱骨,最为看重嫡女。” 明谨笑了笑,“如今发现都是假的么” 东战“起码最后一件事非真。” 如果真看重自己的嫡女,怎么会让这样的婚约成真,还过了赐婚那一关,毫无转圜的余地。 而这般结果,对谢家,对谢国公也是极大有好处的。 国公之府,顶级紫勋世家,要更上一层楼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吧。 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独独除了谢明谨。 谢家啊谢家。 他看着离了几步远的谢明谨,又想到那位宴王,莫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荒诞。 但他却看见明谨平静道“世上哪有万全的事,既要富贵万全,又要才德至上,我贪求的事已在鸾溪涧过了祈愿,焉知神明是否愿意青眼,若是再贪,怕要惹神明厌恶了。” “不过,多谢东大人善意。” “并非善意,只是想看看谨姑娘是否狼狈。” 明谨一顿,瞧着面色冷然的东战,些许,她手指敛了垂落的宽松袖摆,指腹细数上面的纹路,转过身。 她说了一句话,让东战倏然变脸。 她竟知道了 “如果早知他人恶意,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在这方面,东大人怕是不如我所以,何必一直记着当年谢东两家一些闲人的碎嘴呢。” 她走了,风来,卷了香气,离了残影。 那一幕,好像在跟整个乌灵作别。 因她一句话而变脸的东战站在原地,神色变换莫测。脑海里却想起自己书房密柜中的都城调令,耳边听到不远处走来的萧季调侃他。 “东战兄春风得意马蹄疾哦,怕是不久也要去都城了吧。” 东战不说话,萧季继续笑,“不过我恭喜你可不是仕途,听说郡守大人对你十分看重,已然请了说亲人踏你府邸门槛了哦。” 萧季桀桀两声,“不过我还不清楚东战兄迎娶的是哪位叶家姑娘,是大的还是小的。” 他话里提及的大小姐妹,显然不会是那位风头正盛的叶家庶女。 因为在萧季看来,以东战如今这样的官位跟大好仕途,就该娶嫡女。 不过难道谢明谨不是更好的人选么 萧季目光晦暗。 第54章 慎言 “都不是。”东战好像不欲多说,只是微微蹙眉。 萧季敏锐,察觉到对方虽然否认那叶卓两个嫡女,却也没否决叶家说亲,也就是说他接下了。 叶绮思 “东战兄,你不会是想不开吧。”萧季似认真似随意道。 “庶出永远是庶出,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我为男儿都如此,何况女儿家。” 东战却似被触动了什么似的,表情紧绷,淡淡道“在我看来,有些嫡出因为尊贵,反待人苛刻,待己虚伪,还不如娶一个庶出却纯良女子。” “何况,我本就是泥腿子出身,也配不起嫡女。” 东战说完就走了。 萧季看着他走,却也察觉到身边凑近了一个人。 “哥,你跟东战那厮说什么呢” “说婚姻大事。” “这种破事有什么好说的,欸,你还没跟我说那个宴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与你何干” “我我看个热闹还不行么” “那你先告诉我,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明谨那么对你。” “额” 萧禹有些语焉不详,躲躲闪闪。 另一边,骑马离开的东战却在马上想起当年旧事。 半大点的孩子,卑微的流浪儿,因为每日在窗外偷看学堂开课而被注意到,后贵人相助,锦衣玉食,那时他是惊喜的,敏感的,也是自卑的,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事,惹人厌恶,可后来,他初初见到谢家人,也初初对谢明谨惊鸿一瞥。 后来,他还未消化完那一眼,就听到了一些人的话。 癞蛤蟆,天鹅,痴人做梦。 可他从未那样想过。 他只是觉得这位贵女不像其他人,从未轻视羞辱他,待他平和,是梦一样的人物。 他感激她,也珍惜这个朋友。 可是 他很快低下头,把卑微放在心肝上,不再在谢东两家的学堂里接触她。 后来偶然一次,他见到了谢明谨真正的样子。 冷漠,强势,甚至无情。 她把比自己年小几岁的一个小孩子活生生倒吊在了树上,甚至用刀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小孩是谁,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只一直记得那日的谢明谨。 以至于他后来看谢明谨的任何一面,都觉得是虚伪的。 “就是就是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萧禹对对手指,表情很不自然,最后低下头,嘀咕道“我说她母亲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因美色被他父亲喜爱,当他父亲喜新厌旧喜欢了一个青楼女子后,自知在谢家混不下去,就把她抛弃,管自己跑了。” 萧季的表情古怪,盯着他,萧禹尴尬,“后来她就生气了。” 当时身边大人都那么说,他就听了,又特别喜欢招惹这个鲜少理会自己的大姐姐,于是嘴巴没把门,却不知后者生气后会那么可怕。 他那次真的差点死了,后来萧谢两家都知道这件事,可她毫发无伤,反而自己被一再嘱咐不能泄露此事,他觉得特别憋闷,就在心里记了很多年。 如今想来 “萧禹。” “啊” 萧禹回神,对上萧季的眼,“咋了,哥” “你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命大的。” “哼,她是没杀我。” “你应该感激的不是她不杀你,而是她没把这件事告诉谢远。” 那时应该是谢远的发妻刚离开谢家之时,也是谢远性情大变之时。 当时谢家可都死了不少人啊。 萧季深深看他一眼,“也亏父亲是真的疼爱你。” 船只将近柳州,需补充新鲜食物,码头热闹得很,不少船只都在码头接受码头驿官的协调,一一停靠,一艘艘船也在慢慢靠近。 船上。 “他应当是感谢我没有将他顶到庄无血面前吧。” 明谨对此不甚在意,反问谢之檩,“就为这事来找我么” “也不止。”谢之檩斟酌一二,才鼓起勇气道“我觉得你的学问也极好,我有些不明想问问你。” 他有些不安跟心虚,因为她明摆着更喜欢谢明月,否则后者那样的榆木脑袋怎么值得她费大心血督促进学,而自己是庶子,他有进益于她有何好处呢 果然,他看到对方的表情淡了。 “如果不合适就算了,我这就退” “你很想做官吗” 谢之檩被这个问题给搞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难道不该吗你很讨厌别人做官” 到底是聪明的,他敏锐察觉到了重点。 “也不是。” 明谨偏过脸,看着两岸景色,语气轻飘,“我只是不喜欢当不了好官还非要当官的人。”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含义太深了,谢之檩有些触动,此时,正听到不远处靠过来的船只甲板上传来一些醉酒之人的喧嚣言语。 其中有个嗓门不小的书生打扮青年提着酒壶大骂,言语中提及两个词。 谢远,奸臣。 “听到了,他不是个好人,不要学他。” “” 谢之檩的脸色难堪得很,但又想到一件事似乎对方没有像以前一样对自己防备这方面了,起码在“父亲不是好人”这件事上,她是愿意教养自己的。 也没留意谢之檩的心思,明谨将书放在桌子上,“现在,你可以问了。” 两人开始谈学,却不知隔壁那艘船上,醉酒怒骂的书生被身边同窗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你们干嘛” “则成兄,慎言,我等怕是大祸临头了” “何事” “你看” 醉眼朦胧的书生一睁眼瞧见了隔壁高耸磅礴的大船乘风破浪,他一怔,“这” “你再看看后面。” 他的脑袋被如丧考妣的同窗扭了下,往后看去,看到了七八艘同一制式大船。 而这些船只的旗帜上俱是同一图腾。 但更可怕的是在这些船的最后面,还跟着一艘船,那旗帜也是 “是十二监” “这些死阉人” “慎言慎言” 一群人直哆嗦,把大嘴巴的书生捂着拖着带走了,乘着靠岸匆匆下了船,顾不得柳州根本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入夜,明谨躺在床上沉睡着,江上月色渐凉,纱窗外有月色一轮,但这月色渐被窗口攀爬上的黑影笼罩。 小刀割开纱窗,探入一只手拧开窗拴,正要开门这个黑影却也察觉到了另一个黑影。 不好 突起剑鸣,而后是尖锐的抨击声。 明谨被惊醒,坐起身,同样被惊醒的芍药前来服侍,正惊疑中,屋外走廊传来毕十一的声音。 “姑娘莫惊,有贼人前来,毕三已在擒拿对方。” 对方估计也没料到毕三会彻夜守在船顶,也是一个狠人,这可是江边,风寒得很 芍药点了灯,长发披肩一缕缕在暖光下滑下丝袍未能遮掩的光滑锁骨,明谨簇了眉梢,淡道“小心为上。” 毕十一应下了,过了一会,外面喧嚣停,毕三来复命。 人抓到了。 竟不用拷问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还是一个熟人。 。 第55章 树大招风(今天给堂妹送亲,太累了,实在写不了第二更,请假。) “蒋元东”正喝着水的明谨惊讶,后失笑,“正好前段时日得罪了某些人,如今倒能缓和一下关系了。” “先拷问吧,问不出了就联系庄无血。” 本来也在回都城途中,但走的陆路,因是快马,反而比明谨他们快,庄无血带人赶到柳州接管蒋元东之时,谢家船只早已离开。 看到蒋元东,庄无血目光一厉,问留在柳州负责看守交接的毕十一,“为何腿折了” “姑娘说断了腿就不好跑了,省了我们看守之人辛苦。” 监察院的人齐齐震惊。 谢二姑娘可真是体恤下人,心思纯良之人 庄无血怪笑一声,“你家姑娘其实还挺适合来我们监察院当值的。” 毕十一微笑“我家姑娘若是女儿家,能从仕途,那也看不上你们监察院,科考入仕去阁部不好吗” 说完,他转身带人走了,顺便掏出兜里的糖果吃。 监察院的人“” 真是好大的口气呸 “果然是有人跟蒋元东传讯,让他们盯上了我,这伙人好厉害啊,玩弄众人于股掌之上。” 赞叹之余,明谨尚不确定这幕后之人是否广陵谷,还是说广陵谷其实也是背后被利用的一方,她在等一个消息。 很快,交接完后的毕十一快马追上了行舟的速度,上船后告知了庄无血等人的事。 明谨算了下时间,挑眉,“这么急着让调查有所突破,看来他们现在也没能抓住这幕后之人真正的底细。” 监察院的名头摆在那,巅峰处显赫,显赫中摇摇欲坠,是极不愿这等天下皆知的皇命差事有所失败的,所以着急了。 缄默沉思了下,明谨忽问毕三,“现在负责追查上次蛇手青之事的是你” 毕三颔首。 “没追到根处” “属下无能。” 明谨皱眉,“不,那只能说明对方太厉害,这么厉害,又都这么擅长借刀杀人,总不会有这么凑巧的吧,上次也说是邪教痕迹可确定” “可。” “那就暂时把调查主力放在广陵谷身上,不必遮掩,要大动静。” 因为目前最接近她的也只有这个邪教。 毕三眯起眼,目光一闪,跟毕十一一起齐齐道“姑娘厉害” 边上的芍药“” 啥子意思 我知道姑娘厉害,可为什么厉害我想不明白。 谢家本就是庞然大物,盯着它的人太多,如果谢家暗卫都调查不出来,就借其他势力一起调查。 因势利导而已。 光追着那隐匿在幕后借刀杀人的神秘真凶太过艰难,还不如先确认是不是广陵谷幕后操纵一切,进而抽丝剥茧。 这就是明谨的意见,显然暗卫是会听的,因为这不违背他们的宗旨。 不过如今明谨最重要的还是另一件事都城快到了。 相比柳州码头的繁华,都城码头更是无法形容,开阔巨大,波澜平调撞石岸,江上行舟鳞次栉比,往来无数,且调配入巷井井有条,毫无紊乱,显然水司掌权有力,且有秩序。 毕竟是一国之都,权力机要之地。 谢明月扒着甲板栏杆眺望,十分惊奇,却不知其他船上,谢家其他人就靠近都城就越冷淡平静,只有小辈的才显得激动一些,因为他们没来过但到了谢明月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基本都端着,也就谢明月一个实诚,毫不掩饰她的惊奇。 却不想最见过世面的明谨会亲自给谢明月解释码头放眼看去的诸多胜景,包括东面的七珑塔,南面的华琯寺 其声婉婉,其笑潺潺,提及这些古老建筑,引出一段段历史沉甸的名人传记跟轶事奇闻,谢明月听得入迷,不由赞道“都城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明谨笑“地方从来都是好的,不好的是人,可人也不是都不好。” 谢明月心梗,忍不住嘀咕“看个风景就好,不说人话作甚。” 这么深,她怎么能理解嘛。 “自然是为了显得我比你聪明啊。”明谨轻妩瞥她,眉眼间尽是清浅却动人的戏谑笑意。 “哼“谢明月气得跺脚。 另一边,行舟已然在水司衙门看到谢家跟十二鉴的旗帜后飞快挪了排位秩序,率先调进码头。 船靠岸,谢家数百奴仆护卫开始整置箱裹行囊,井然有序。 “不亏是近两百年的世家大族,崛起于高祖期,纵然浮沉,但传承未断,这等底蕴非同小可。” 站在船头的千机听到身后下属掐着尖细嗓子如此说,他笑了。 “自高祖起,三人陪着一起打天下,逐鹿中原,最终定鼎乾坤,高祖念三人功勋,特地于立国时顶下紫勋之荣耀,世替罔袭,皇权之下,谢容周三族鼎立,可一百多年的岁月,紫勋三族浮沉不同,周家已灭,容家青黄不接,衰弱后也只能维持一个空架子,唯独谢家,再浮沉也最终重回巅峰。” 千机像是在夸赞谢家,却又讥诮一句,“可他们也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是什么” “树大招风,一个萝卜一个坑。” 行舟上的奴仆们把差事都办好了,可都城的谢府也把差事做到位了。 一列列马车跟护卫已然等待就绪,且有许多嬷嬷丫鬟等候着,领头人乃是一个高挺俊逸,英姿勃发的冠玉青年,还有两位上了些年纪的儒袍中年男子。 “来了。” 谢家二爷谢隽双手负背,见到庞大船队的时候已然欢喜,但为人稳重,端住了,待谢家人真的悉数出了船舱,这才露出笑意,尤其是那个青年,几顾不得礼仪,飞快几步到第二艘船放下的船梯边上,嘹亮呼喊“阿黛” 谢明黛艳丽脸庞顿时露出笑容,也快了两步下船阶,“哥” 这个青年自然是谢之岫,也是饱学有才之士,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即将入仕当值。 “孩儿见过母亲。” 林氏就在后面,母子三人时隔多年再见面,分外激动,但林氏也没忘记规矩,拉了拉谢之岫,让他过去先跟大房的那边打招呼。 尤其是谢明谨。 “孩儿晓得。”听到明谨,谢之岫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但不是特别明显,却被谢明黛察觉到了,正想询问什么,忽听到喧嚣之声,抬头一看,码头外面本就云及的运载马车一片混乱,马匹被惊怒,人自然也受惊了,惨叫声叠起,而后,他们见到了一伙人骑马而来,纵横气派,强横无比。 其中为首者皇族王绒玄衣,头顶金冠。 ------题外话------ 估计国庆这些日子更新很不稳定,除了忙装修,今天堂妹结婚,八号我哥结婚,几乎一天一天的都没时间,最近都是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家,累得要死,犯困得很,只能尽力码字,实在写不了的也只能请假了,今天就一更。 抱歉了大家,等这些事情过了,应该就清闲一些了,最近真的好累。 。 第56章 骗人 这一伙人挥鞭前来后,无视周边惊恐避让的小老百姓们,控制马匹速度,为首者勒令高头骏马,停在了谢家行舟前面。 码头周边的繁杂人流这才看清对方的穿着打扮,亦知道对方身份,顿时跪了一片。 对这些地上跪倒之人视若无睹,来者目光一扫,在已经在船阶上的谢明黛身上逗留了下,后看向谢隽,谢隽本跟明谨说话,闻了外侧动静,转身去看,露出了本挡住的谢明谨。 为首者笑了,却没说话。 那种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哪怕这个人天生贵胄,容颜英俊,但那眼神中蕴含的猖獗淫肆之意让人着恼。 明谨静静瞧着他,也没说话。 码头江风尤盛,岸上垂柳随风飘摆,但这位金尊玉贵之人的语气却似这座雍容都城更年累月攀爬堆砌在石板上的青苔,看着青绿诱人,实则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且,最可怕的是它黏附极强,难以根除,似长在眼睛上的腥苔。 “阿谨,本王尤记得当年你曾说过无论如何也看不上本王,你一贯是不喜欢对别人说难听话的人,也素来愿给人留余地,料想本王也是被你讨厌到了极致的才肯放这样的狠话吧。” “你当时离开,本王何其难过啊。” 一番话说得情意绵绵,可尤有轻佻冒犯之意,尤是谢明月都感觉到了对方打量明谨的眼神,就跟狼看着羔羊一样,恨不得吞吃入腹。 果然,下一秒此人就接着说“那如今看来,你到底还是要成为本王的女人,想来,你如此端方自持,一定能管好本王的后院,成为本王的贤内助。” 其实一二三几句话听着没什么大毛病,充其量算不含蓄,违背礼法,但对方乃是皇亲国戚,本来礼教对他们的束缚就有限,只是对于谢家这样的顶级世族而言委实冒犯,顶多只能以对方实在喜爱明谨而难以克制来安慰自己 谢明月等人只能压着不适不说话,但他们没想到当事人却开了口。 “今日良辰吉日,花响楼的大门可不等人,王爷不抓紧时间么” 宴王目光一闪,眯起眼,也回以一笑,“它敢不等我” 明谨“门等人,可人不等人,毕竟跟王爷您也不是这偌大都城里最尊贵的人,总有人跟您一样同好此道的。” 一般人不懂其意,可但凡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听懂了宴王是皇家贵胄不错,可为得宠的先帝幺弟,血脉近族,在侄子也就是太子褚律登记为帝后,他必定无实权在手,也为朝廷避讳,尊贵是表面的,实权在别人手里,敢予他争斗的人不少。 可说来也矛盾,论权柄,他还远不如谢远这些权臣,为何还敢强取明谨就不怕冒犯谢远 也因为这个缘故,连谢沥等谢家内部人都默认是谢远也认同这门亲事,让这门婚约过了名旨。 谢隽等人听懂了,宴王自然也懂,表情便阴霾了几分,歹毒看着明谨,嘴角微勾,“既然阿谨你如此体贴,那本王就先去了,不过本王还得说一句。” “阿谨,待你日后进门,本王以后必没有什么时间去花响楼咯。” 他瞥过不远处一艘船上还未下来的千机等人,眼神略阴暗了些,但笑声肆意,然后纵马喧嚣离开。 人一走,本来安静的码头依旧不敢热闹,直到谢家人并未久留,开始上马车。 明谨刚要上马车,忽然被人拦住了。 “怎么”明谨瞧着谢明月俩姐弟。 谢明月“花响楼是什么地方” 明谨“青楼。” 谢明月震惊,不远处吊在后面的谢明黛兄妹也表情复杂。 “青楼他去青楼你还叫他去那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们的咯什么他人还不错” “嗯,是阿。” 谢明月质问之后原以为明谨会推诿否认,结果没有,后者竟这么理直气壮。 “你你你你骗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平常还教育我们为人要诚恳你怎么能这样” 谢明月气得不行,鼓着腮帮子瞪明谨。 “我骗你们是一回事,这跟我教不教你们没有逻辑冲突,相反,你更应当受教就好比我吃的饭里有辣椒,提醒你们别吃,难道你们要因为我吃了就非要吃么”明谨依旧正经淡雅模样,边上芍药听着都觉得自己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真是一个好姐姐啊。 谢明月“” 还好有一个谢之檩,他尚抓住了重点。 “看来嫡姐也知道撒谎骗人不好,且既骗了人,难道不该道歉嘛难道因为你是姐姐,就不用以身作则也是你该教养我们的不是吗” 明谨瞟他一眼,“你不提,我也是要说的,盖因为我曾骗你们,所以我决定今日多出两倍习题问卷给你们。” 谢明月“” 不,我错了,我不要 两日前才船上所得的习卷跟文章还没做完的谢之檩“” 他是一个很好学的人,巴不得学习任务更重一些,可明谨给他留的真的太难了 让他在乌灵饱受赞誉的学习天赋遭到了不小的重挫。 三日一次任务,他只剩下一日,前几日的尚且没有做完,又来 谢之檩心里发虚,嘴上强硬,“那就再好不过。” “她两倍,你五倍。” 本在绝望中的谢明月一愣,忽然心情舒展了许多,脸色肉眼可见好转了。 谢之檩“” 两姐弟带着沉重心情郁郁回了自己马车那边。 谢家几艘大船运送本家人,大房独一舟,其余人则是分摊在其他船上,林氏带众多家眷子嗣一一上马车,正忙着,谢明黛倒没去帮忙,她刚刚跟谢之岫站在不远处,大概是默契,两人都没走远,恰能听到大房三人的对话。 对于明谨一本正经糊弄人的本事,谢明黛一直是佩服的,“她以前在都城也都这样吗” 谢之岫皱皱眉,“不了解,跟她不熟。” 谢明黛漠了下说,“哥。” 谢之岫“嗯” “你是不是忘记了以前你给家里的家书里面十有八九都提起谨妹妹多聪明多厉害提多了,我都以为她才是你亲妹妹。” “” 妹妹好聪明,这都还记得呢。 。 第57章 国公府(求月票啊,还有月票啊老铁们,新书月票榜上的去不?) 这也是谢明黛从小不喜欢明谨的主要原因试问家里爹爹娘亲哥哥一天天夸隔壁房的小姐姐,你受得了么 偏偏人家夸得还很真实,没夸张,你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长年累月在对方的阴影下长大。 谢明黛都觉得自己没有给明谨扎小人下诅咒已经是修养过人品德超绝了。 大概是谢明黛明艳脸庞之下的怨念太过明显,谢之岫顿时尴尬,却不多说,恰好林氏喊了他们,兄妹也就走了。 但谢明黛也挺会察言观色,谢明谨跟自己哥哥肯定是很熟的,但过去四年,自谢明谨去了别庄,自己哥哥就绝口不提了,今日一见也特别冷淡,连问候都要长辈提醒,且因为刚刚宴王出现,他就没能过去。 竟真的也就不问候了。 好奇怪。 如此改变,要么自己哥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物,可这有诸多不合理,不管谢明谨跟大伯是否真的父慈子孝,她在谢家地位稳固,日后出嫁再怎么样也是王妃,哥哥不该如此行径。 那就是第二种了。 四年前谢明谨到底做了什么事跟谢远决裂,又引自己哥哥冷淡 也许在都城她可以知道个大概。 “家里已都在等着了,得知母亲妹妹你们要过来,大伯二伯他们都特别高兴,可惜父亲这次因为公差在身,还得在乌灵旅行职务不能前来。” 林氏跟谢明黛二伯我们信,大伯那个算了吧。 那魔王般的人物还有高兴的表情还特别高兴 想想都恐怖。 “对了,明容姐姐今日也归家等着你们。” 谢之岫刚说完就瞧见谢明黛面容阴沉。 额,他差点忘了。 自家妹妹讨厌的姐姐不止一个。 “这么远,还没到啊,都城里的府邸是建在山里的吗”谢明月坐在马车上,坐得屁股生疼,撩开帘子看前面的马车,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明谨的车子肯定比她的好。 嬷嬷努力稳住挪开挪去没个形象的谢明月,“姑娘,这跟车子没关系。” 谢明月“那跟我们的屁股有关系吗” 嬷嬷“” 这种粗俗之言请不要带上你的嫡姐,你们不一样。 再远的路,也总有走尽的时候。 当这许多马车连贯停在巨大的庭院广场,两巨画壁高耸,连弧测路望外蔓延出去,来路时,马车里的人早已见过连排的高大桦树跟联袂的锦绣山林湖泊,大气恢弘,谢明月等在乌灵出身的人早已被这些美景跟惊呆了,见到国公府真正的模样,更是回不过神来。 “收一收看到猪蹄一样的表情。” 谢明黛走过谢明月身边的时候,低声冷冷一句,谢明月顿时气恼,正要追上去,却被谢之檩拽住衣角,“她是在提醒你,怕你被都城那些人羞辱。” 他们两姐弟理当知道自己出身尴尬,其实上不得台面,所以为人处事更得谨慎才行。 “我知道,还用你说” “那你还” “骂她还需要找原因吗我只需要找时间就行了。” “” 谢之檩目瞪口呆,只能看着谢明月雄赳赳气昂昂去前面“挑衅”谢明黛,然后就开始了被单方面吊打 谢之檩无语之时,目光却不由自主聚集在那头站在谢宅大门前的明谨身上。 很多人都在看她,因为此时站在门前微仰面瞧着公府门匾的她神色平静,但眼神旷远,那单薄纤长的躯体里好像逸散出一种孤独的阴郁感。 太聪明的人,心思重,所谓慧极必伤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谢之檩莫名如此想。 但他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对养育自己的家族有如此矛盾郁结的心态。 府门已经打开,头发发白却精神健硕的管家迈着沉稳的脚步出门,本来面色古板,但看到明谨后忽然就变了神色,一下子就活了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明谨跟前,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姑娘,您可回来了” 明谨本失神在想事情,被这动静惊醒,见到跪下的老管家,顿时头疼,忙让芍药扶起人来,面露无奈,“云叔,您这是做什么,一把年纪了,要折我了。” “姑娘是公府的少主子,受得起受得起。”云管家虽被扶起,但姿态很明确他只认一个少主子。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既是给国公府的其他人,也是给谢明黛这些人,这是在给离开四年才归来的谢明谨做场子呢。 老狐狸 谢明黛等人在心里门儿清,但也没多恶感,本来这也是事实,只能说这件事从侧面也证明了一件事当年谢明谨绝对不可能是被厌弃驱逐的。 老管家出来,很快门后也迎出另一堆人,谢明黛当年也在国公府待过,毕竟三房回归乌灵时,她早已出身了,对公府以及逗留都城的其他族人还有印象。 比如谢明容 谢明黛瞧见一堆出来迎接的亲戚,随着林氏热情寒暄也叫了一些婶婶叔叔堂哥堂姐弟弟妹妹什么的,但没瞧见谢明容。 “阿谨,你回来了。” 谢家二房主母许氏的语气颇为复杂,看明谨的眼神更复杂,但明谨很平和,对她行礼道“见过二婶。” 许氏连连点头,却不敢对明黛一样抓着手亲热询问,只客气回应,而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明黛忽然在想,自己母亲这般小家碧玉的对明谨有惧感也不奇怪,因为二婶乃伯爵府嫡长女出身,一样对明谨客气,保留一定分寸。 不过再想想老祖母还在老家老屋里关着呢。 这些又算什么呢。 接人是整个家族的活儿,可论安置就跟二房无关了,因为公爵之位是谢家高祖打下的荣耀,可后来也被褫夺,是谢远重新将它拿回来,甚至还入了阁部重臣,等于说如今的谢家荣耀是谢远一手打下来的,而非祖宗荫蔽继承的,当个人权力高于家族力量,自然也是大房做主一切,所以二婶等人并没有摆谱,而是任由老管家跟明谨提及公府之事。 说着就过了前厅,中院,厢房百多间,花园就有七八个,大小都有,内府湖泊三四个。 谢明月都看呆了。 但明谨看惯了这些,对老管家提及的家事也不是很感兴趣,只听不问,至多问问一些老家仆的身体康健与否,像是不想违背老人家的一片忠诚,其实对谢家之事她留有余地。 林氏思索时,瞧到往日熟稔的自家二嫂打量自己,“二嫂” “她在乌灵让你管家” “是啊,可吓死我了” “瞧你个出息,不过这么看来,她这次回来怕是还有得闹。” 两妯娌对视一眼,都有些避讳说出去也是笑话,她们这些家妇竟最怕大伯跟侄女吵架。 一个两个的,动起真格来一脉相承的吓人。 不过窃窃私语的两人很快被前方发生的一幕给搞得心思不定,因为也很吓人 第58章 吃不下 本来林氏两人正挽着手聊天,跨过中院主屋过桥槛,忽见走前面的明谨停下了。 这湖泊小桥的,桥边长得极好的木槿花开正好,花落水流,桥的那一端也有一颗花树,月季,人家花开得好好的,愣是被过桥跟树下的两个年轻女孩给压住了花色。 过桥的这个,清艳端柔,内敛在心,似长在青竹根上的淬玉白兰,柔韧兼备,但风来雨打,尚可妩媚,又似临湖下的兰竹倒影,有种变幻莫测之感。 而树下的那个,妇人打扮,严肃的端方,实在的漠然,尊贵跟冷傲都忠诚于内外,美则美矣,让人不敢亵渎,是一尊教化人心的菩萨。 看人的目光像是自带戒尺似的。 谢明月一看到这个女子就颤抖了心肝天呐,这是另一个谢明谨啊,而且是永久保持教导姿态的谢明谨 太可怕了 “谢明容。”谢明黛在心里默默念,颇有些不喜,暗道不喜欢这个人的绝对不止自己一个吧。 这么能装能端还八百年就没笑脸的人,谁会喜欢呢。 她正如此想着,却听到前面的明谨温和恭敬喊了一句。 “容姐姐。” 真是好生亲近跟温柔,能把人心肝给听酥了。 林氏两人转头看自己女儿,却刚好看到谢明月谢明黛以及谢之檩三人脸色莫名一致,那是一种好像吃了满满一盘黄沙土的表情。 林氏两人“” 谢明容依旧板着脸,但眉头更紧,只漠然站着,直到明谨走下桥,走到她跟前行礼的时候,却在瞧见她的妇人发髻时愣了下。 谢明容仿佛知道她所想,“我成婚了,看来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语气冷然。 后面的谢明月本步伐活泼,感觉到了前方烽火味浓郁,当即缓了步子,故作欣赏风景不肯过来。 她如此,其他人也一个个偏头晃脑,谢至臻个小萝卜头都抓着一朵花儿摸,也不怕把花儿摸秃了。 明谨自然是惊讶的,更多的是愧意,“抱歉,姐姐,我” 当年她决意不再知道谢家任何事,其中也自然包括都城这边的谢家。 却不想当年的堂姐已成为他人妇。 “恭喜你,也快要成婚了。” 被打断的明谨表情一顿,对上谢明容的眼,沉默须臾,她轻轻笑了下,“谢谢容姐姐,那你这些年还好么你” 比起远离乌灵多年不见的谢明黛这些人,她对谢明容这些都城亲戚显然更熟悉些,一照面不需要太多观察跟试探,第一反应永远是熟稔。 包括对许氏等人。 “总会比你的未来夫君好很多。” 这说的是人话嘛 谢明月本来装木头人,闻言就生了气,正要走上前怼对方,却被谢之檩拽了手腕,后者用眼神凌厉警告她别上去。 因为嫡姐显然不愿意他们掺和,否则也不会继续留着笑容道“那是一定的,姐姐当匹配最好的郎君。” 世家之贵女,人生十之八九的笑容是带着适礼跟虚伪的,极少数的真诚尤为可贵。 她是真心的,可谢明容也是真心的。 “谢明容说完就侧身,越过明谨,两人擦肩而过,她朝外走去,对许氏等人行礼,道夫家那边今日还有事,她不能久待,得提前回去。 冷淡又淡薄,却让人挑不出错处。 许氏等人自然不好多留,尤其是许氏,哪怕觉得今日这样的大日子,女儿归家也是正常的,可女儿向来有主见,既说有事,那肯定是有事,加上自发生了一些事,母女关系疏远许多,压了心里的苦涩,她也只能准备体贴送人离开。 而被谢明容冷待抛下的明谨站在芙蓉花树垂了下眼,敛了淡淡的黯然,很快浮上平静,转过身来,朝谢明容走去,想挽留一二,却见外面管事的前来报,大姑爷来府了。 明谨留意到谢明容眉心蹙紧,面上五官压了沉郁之色,且还冷冷看了自己一眼。 眼神凌厉。 与自己有关 这位大姑爷是谁 归勤伯府嫡长子,现如今的四品中郎官,未来的归勤伯,也算出身跟仕途皆是不俗,不算辱没谢家二房嫡长女,至于是什么样的人,今日初见倒也不好断定,但对方特地于公务白忙之中上门拜访,一来陪伴妻子,二来也是来见见妻子娘家人,尽尽礼数。 此人自然是言行合一,礼数十分周到,温润谦和,虽出身优越,但毫无架子,待谢明月等人都十分宽厚热情,而对明谨时也保持礼数,但对方看明谨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一种避让跟尴尬。 这次,反而是明谨冷漠了,气息跟谢明容无限趋同,眉眼敛收间疏离许多,也不再刻意亲近谢明容。 像是两人之间隔着什么似的。 派出这类异样,总体来说,都城谢家对这位大姑爷观感极好。 而乌灵的本家人也被这位大姑爷折服,赞誉有加。 宴席早已摆好,谢明月等人本以为谢远会回来,好生紧张,但很快老管家传讯说主君在朝议事,要多日不归。 这都不回来 真是因为公事,还是其他原因 “大哥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无碍的,待今日他归来再见,来来来,喝酒喝酒” 男席那边是谢隽打圆场,招呼众人,觥筹交错。 女席这边就岁月静好很多了,都是世家出身的贵女,不管年纪多大,但凡懂事的,都风雅仪人。 但谢明月觉得这些人这么能装,大概率是因为有两个人在场谢明谨跟谢明容这两尊大佛。 谢明月偷偷嘀咕“这还怎么吃得下饭嘛。” 谢明黛跟谢之檩齐齐冷笑。 放心,你一定吃得下。 这顿饭其实不一定难吃,因为分席之后,冷漠的明谨就收敛了沉思,缓和了许多,喜怒不形于色,只在饭桌上静静吃着佳肴,吃得不多,但起码不耽误别人。 酒席么,如果做不了其他的,那就吃饭好了 许氏是二房主母,在大房当家不在,明谨又是小辈的情况下,当周旋气氛,因此先起身跟一些年纪大了的祖亲敬酒长辈那边热闹起来,小辈这一桌还是冷冷清清的,许氏看到了,找了个时间抽身出来,到明谨他们这边。 “明容虽已嫁人,但她年纪跟你们相仿,跟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多年不见,一桌的话好亲近哦。” 慈母之心显而易见,希望替女儿打开族中小辈的交际圈,但谢明容对此也只沉默以待,许氏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冷淡,一时有些尴尬,一向长袖善舞的人愣是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一只温软的手牵住了许氏尴尬停在半空的手腕。 “明容姐姐素来端方雅致,严苛守礼,这些弟弟妹妹往常还有些顽皮,怕是斟酌着不要犯错才不敢跟姐姐说话,就好像我,也会有些怕她。” 。 第59章 大姐姐 许氏有了台阶下,便是笑了,“你啊,你们两姐妹都一样,作为姐姐当为楷模不假,可也不能太严肃,平白把弟弟妹妹吓到了。” 谢明黛虽对谢明容无感,但也知道尊敬长辈,于是带头迎合了两句,气氛这才热起来,许氏也松了一口气,退回自己那桌。 她一走,桌上气氛余热未散,开始有人给谢明容敬酒,后者虽然严肃,但素来守礼,重家族规矩,这样本家和庆的大日子,她也不会太驳别人面子,因此也给了回应。 谢明月本来松了一口气,挑起筷子准备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明谨那边本着长姐为尊给谢明容敬酒。 谢明容定定看她良久,最终也跟着端起酒杯,却没碰杯,只淡淡道“你也是一个会犯错的人” 明谨垂眸,“是人都会犯错。” “也对,只有你错了,才能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谢明容的话里冷然。 正在吃饭的众人一时不敢动筷,明谨捏紧了酒杯,轻轻道“有时候,对错也不是那么重要,我只希望姐姐心中开阔,生活和乐。” “对错是不重要,但起码得证明它的归属四年前,自打我嫁入忠勤伯府,外面就都在盛传是我谢明容觊觎你在谢家的地位,乘你离开都城而抢了你的未婚夫婿,你觉得这是对还是错” 啪嗒,筷子掉在了瓷碗上,谢明月目瞪口呆看着前方面对面坐着的两女。 谢明黛则是眉梢狠狠一挑。 果然,她就知道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自打那个大姐夫一来,谢明谨跟谢明容的反应就异于常人。 可谢明谨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未婚夫婿这才送走一个活在话本里的寒门草根白面书生呢 这女的行情如此走俏 不过这气氛还真是让人难以下咽。 自打见到张庸,明谨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遭,只是没想到谢明容这么直接抖搂出来,好像不屑再花费更多时间与她仇怨。 对视着谢明容,明谨轻轻道“我想,如果我没有离开都城,与某些人成婚的是我,那么后来会说我醉心权术、为了替父亲笼络朝堂势力才瞧上这些年的新锐归勤伯府的人,肯定跟说姐姐你的是同一拨。” 谢明容“一味指责别人不像是你的作风。” 明谨“便是圣人,也不会在他人说自己是非的时候先说自己错了吧。” 谢明容“你可以指责别人,比如我。” 明谨“其一本身我对这种他人碎嘴自以为的天作之合没任何兴趣,本不归属于我,谈不上被夺走。其二我也不觉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明容“有。” 明谨一怔,却见谢明容主动将杯子铿锵一碰,“四年前你走了,抛弃所有离开谢家,当时我就告诉自己,我会成为谢家最有价值的女儿,你不愿意承担的,我可以做到。” 她一饮而尽,而后盯着明谨的目光冷然,“可你又回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依旧应有尽有。” 杯子落桌面,谢明容难得微微一笑,却皮肉都如冰川浮雕。 “谢明谨,我真羡慕你,进可攻退可守,永远留有余地。” “而我很期待,这一次的家族利益,你会选择避让,还是选择忍受。” 那一刹,谢明月觉得自己起初正对谢明谨想要争夺地位的手段简直太小孩子气了。 你瞧瞧人家,这位大姐姐可是一个狠人啊。 不过气氛凝固到极致,几乎让谢明月都忍不住想将咽喉卡着的红烧肉吐出来了。 最终,明谨起身,主动跟谢明容已经空了的杯子碰了下,也一饮而尽。 “容姐姐希望我做的,我自然会做。” “这样,容姐姐总能原谅我了吧。”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而且让我再选一次,我依旧还敢。” 她凑上前,青丝披肩吹落,轻声细软,放低了姿态,像极了小时候带她在院子里放风筝时,不会放,求你,放不动不想放,还是求你,那眼巴巴可怜的模样,哪怕后来岁月渐长,所有人都变了模样,但当她需要的时候,依旧可以翻脸变换。 谢家人骨子里有一种特质不会变的为达目的,哪怕未必不择手段,也绝对不会罢休。 摆得起高姿态,也能低头惹尘埃,这才是谢明谨。 而谢明容她当时就一个反应。 黑脸,僵身体,怒瞪。 且也冷厉瞥过正用“三条野狗看另一条吃肉包的野狗”般眼神看自己的谢明月三人。 哦,还有一个同样气明谨当年不告知原因非要一意孤行离开谢家抛弃所有的谢之岫。 他们都是谢家附属,明谨抛弃谢家,跟抛弃他们无异。 可哪怕决意断交,见了眼前一幕,到底还是意难平。 多年家书抵万金,不及隔壁大姐姐 谢明谨,你待人也太偏私了 一直自以为自己是谢明谨最偏爱而且日常跟谢明黛谢之檩两人炫耀的谢明月终于吃不下了。 “姑娘,醒酒汤来了,喝一口吧。” 明谨回神,接过汤药,刺鼻的气味让她泛起的酒气压下了些,往常芍药都会关切她所经历的事,但对今晚之事却绝口不提,大概明了对于谢家这些至亲之人,自家姑娘心态一贯纠结。 既然纠结,何必提起。 反正已经低头乖乖哄了姐姐,难道还能反悔么 一想到端方严厉的谢明容在主动当众撕破脸后被自家姑娘卖乖温软给弄得把酒杯都翻倒失礼的模样,芍药就忍不住想笑。 其实吧,姑娘 喝完了汤药,面上妩媚醉人的绯红似散了,她的眉眼半醉半醒,柔声道“花响楼那边的安排好了么” “好了,天狗已松开监控,放大荒的奸细入细雨阁。” 明谨略颔首,脱下身上薄薄的睡袍,露出内里贴着冰肌雪肤的青纱,坐在了软榻上,借着两边金鹤提灯熏出的暖光朝芍药看来。 “你说,对一个自小喜欢雏妓,残害许多百姓幼女的人,我让他无中生有背上叛国罪名去监察院走一遭,我这么坏,会不会遭天谴啊“ 芍药沉思片刻,回“天谴不会劈仙女。” 明谨一怔,后失笑,笑声银铃般,也就着半熏的酒气躺进了温暖的被子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对芍药眨眨眼,“小芍药,仙女要睡了” 她是醉了,本来酒量就不好,倒跟今夜什么人什么事无关。 说来也奇怪,没入都城前,郁结难消,真回来了,她的心态反而沉定了。 也许是这一门婚约给了她一点提醒,指点她去追寻四年前就一直不明的秘密她的父亲到底在与谁争斗。 次日,雪花一般的请帖累计案头,乌灵郡城两骑兵对峙的消息早已传到都城,既是谢家依旧气派的贵女,又是未来王妃,如今的谢明谨好像重回了当年的巅峰 当然还差点,比如今日这一封请帖。 谢明谨赴邀,因为这一场最凶险,对她敌意最深,却可以一次解决,一劳永逸如果她想彻底解决这个恶心她许久却未曾对他人表露的婚约。 。 第60章 歌舞 都城有十几个马场,其中最大的当属皇家马场,不过那是君王所用,但凡开启皆是君王制典,但皇家马场之下还有许多占地广阔的巨大马场,基本都叔遇皇族宗亲,其次就是昭国的大世族。 这一次下帖子的主人家里就拥有这样一个大马场。 请帖是下给明谨的,但也邀请了谢明黛,为了轻便,也不爱计较,两人倒是一辆马车同去。 “我听哥哥提及,当年璟元长公主倾心当届状元,下嫁后放弃在都城长公主府的荣华富贵,随之远去大西北,次年有了独女瑶光,大西北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十多年后归都城,要么清心寡欲看淡名利,要么就是杀回来取回应有的尊荣,若是后者,当前最需要一个跳板,你是最好的选择我以为你不会接这个帖子。”谢明黛惫懒靠着车壁,鲜红夺目的手指捻着一颗精致的小甜果往嘴里放。 红唇丹果,触目惊心,但在美艳极致的谢明黛严厉,因酒量差而杯倒的明谨此时尤自还带着几分酥软妩态,跟往日端着的清冷姿态略有偏差。 昨日心中暗问这个女的哪来这么多桃花缘。 其实她也不需要答案。 你看看眼前对方这副模样。 “璟元长公主虽远去大西北,但毕竟是先帝当年盛宠明珠,在宗族地位不低,而她当年远去大西北也是因为公主驸马不可干政的祖例,为了她夫君的仕途,她才放弃都城的富贵随之大西北,如今回来,多是想念亲人吧,哪怕真不是毕竟是长公主之女,瑶光郡主的请帖,不好推。” “所以你为什么不推”谢明黛压根不被明谨的长篇大论糊弄,直捣黄龙。 欸,还是小明月好骗。 明谨眉眼略嗔,偏过脸,看着外面的风景,淡淡道:“不喜欢我的人太多了,跟过关似的,一关还有一关高,从下打上去,还不如从上直接打通。” 谢明黛闻言,挑眉道“可惜我今日要跟我母亲那边的姐妹寒暄,没时间看你的热闹。” 她一副“你不太重要我不会太留意你”的样子,而明谨回她,“没关系,左右你在不在对我影响也不大。” 谢明黛被梗住了,冷哼一声,闭目休憩,待到了地方果然管自己走了。 欸,谢家姑娘都很有气性啊,说一不二。 “嗯,明月姑娘就未必了。”芍药没忍住吐槽,一边服侍明谨下马车,进入偌大的大马场。 明谨不善体力,虽会骑马,但并不擅此道,所以也嫌少来马场玩乐,芍药自然也少了这方面的见识,眼前一见这都城郊区附近山林开阔,平地起阁楼戏台,甚至还有锦绣花园跟尝用美食的斋园,再往内才是芳草萋萋马儿健跑的大马场。 接下来芍药尤其谨慎克制,不肯如同往常一样跟明谨闲谈,因为路上已有许多贵女出入,携带的丫鬟个个能干知礼,走路无声,言谈知趣,把自家主子照顾无微不至。 世家底蕴,有时候在仆从身上也能体现。 明谨到场的时候马场边上的观景平台已香风浓郁,往来贵女翩翩绰绰,真比远处可眺望的美丽花海更让人眼花缭乱。 她一来,本交谈的莺莺燕燕们齐刷刷看来,而跟在后面的芍药微躬着身子,用适度的眼神去瞧前方景象。 一幕众生相,群美环绕,但论中心地位,跟美貌无关,跟此人的出身有关。 当瑶光郡主在都城众贵女们的簇拥下回头瞧来,芍药垂眸,暗想能在这些朝中三品大员以上出身要么就是王公贵族背景的贵女们稳稳压制群芳,这位瑶光郡主靠的也不全然是出身,那是先天的资源,而后天用这些资源培养出来的金尊玉贵才是最醒目的。 就好像现在,哪怕以前没见过,芍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此人必然是这位皇族内部颇得宠眷的瑶光郡主。 “你就是谢明谨久仰大名。”哪怕在大西北长大,但大西北民风大气,瑶光郡主此人的气场也不狭隘,端是这一招呼就尽显主人翁气概。 话不多,很强势。 “见过瑶光郡主殿下,明谨荣幸,能得殿下之邀请。” “可不是我邀请,今日主人翁还是赛场上的马儿跟诸位世家郎君,可能还有许多是众位的哥哥弟弟呢,瞧着还有点时间,诸位坐下来喝喝茶如何” 瑶光笑了笑,单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也特意邀请明惊坐到自己身边,不过分热络亲近,但也明摆着尊重明谨身份。 明谨坐下了,芍药有些惊讶,也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这位郡主很好说话啊,并不像此前预料的那样刁难自家姑娘,也不拿宴王的婚约来羞辱。 大西北养出的人,非同小可。 不单芍药惊讶,在另一边陪着林氏娘家女的谢明黛也很是惊讶,暗道自己莫非预估错了,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她在谢明谨面前自作聪明丢脸了 不对,她猜的没错,今天绝对是一个局,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这里并没有什么贵女跟谢明谨是娴熟的,哪怕是不和但熟悉的也没有,说明跟她一个级数的贵女都没来。 为何为了避开明谨,还是为了避开瑶光 如瑶光所说,马场之事,自然是赛马之人最为要紧,哪怕隔着有些距离,众女也能瞧见场上英姿勃发的许多世家郎君。 不过开赛时间还早,贵女们矜持,总不能一直看着,所以这边平台之上还另有一个戏台,可以让贵女们有个幌子在。 但今日多是年轻女郎,对戏曲喜好一般,是以今日请来的是歌舞。 琴笛子和鸣,伶人歌姬,委实动人,饶是众贵女心不在焉,也很快分了些心神回来。 明谨的目光直接收回,落在台上,眉目微微深,似专心其中。 “郡主初归都城,竟能请来如此不俗的歌舞,委实厉害。” “这歌舞不错,改日我家设宴,定要用一用,届时烦劳郡主殿下您代为介绍” 歌舞伶人自然是下贱的,但也是被垄断的资源,有些甚至是被一方豢养独用的,别人可以借,也算是一种人脉维持的显现。 瑶光应对落落大方,十分得体,让谢明黛这些有些心思的贵女为之确定这位郡主的确不俗。 “这才是第一场呢,后面压轴的才是精彩,诸位可夸早了。” “明谨可喜欢” 第61章 赛马 明谨蹙眉,深觉得此人提及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愿闻其详。” “我们找到一具尸体,尸体被抛弃于官道两旁的深沟,也才死去几日,最重要的是他是o体的。” 他想看谢明谨的反应,却听到谢家那边有人嘀咕“阿,奸杀“ 庄无血跟明谨齐齐看过去,各出一只手一起捂住谢明月嘴巴的谢之檩跟谢明黛脸色很难看。 庄无血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神色不明,但眼神太危险,让谢明月跟谢之檩都为之颤抖,倒是谢明黛冷然瞥了他,并无惧怕,只是乘机训斥谢明月。 “那人是男的,而且是习武之人。” 庄无血的眼神太意味深长了。 是我谢家暗卫 “可不是我邀请,今日主人翁还是赛场上的马儿跟诸位世家郎君,可能还有许多是众位的哥哥弟弟呢,瞧着还有点时间,诸位坐下来喝喝茶如何” 瑶光笑了笑,单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也特意邀请明惊坐到自己身边,不过分热络亲近,但也明摆着尊重明谨身份。 明谨坐下了,芍药有些惊讶,也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这位郡主很好说话啊,并不像此前预料的那样刁难自家姑娘,也不拿宴王的婚约来羞辱。 大西北养出的人,非同小可。 不单芍药惊讶,在另一边陪着林氏娘家女的谢明黛也很是惊讶,暗道自己莫非预估错了,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她在谢明谨面前自作聪明丢脸了 不对,她猜的没错,今天绝对是一个局,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这里并没有什么贵女跟谢明谨是娴熟的,哪怕是不和但熟悉的也没有,说明跟她一个级数的贵女都没来。 为何为了避开明谨,还是为了避开瑶光 大西北养出的人,非同小可。 不单芍药惊讶,在另一边陪着林氏娘家女的谢明黛也很是惊讶,暗道自己莫非预估错了,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她在谢明谨面前自作聪明丢脸了 不对,她猜的没错,今天绝对是一个局,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这里并没有什么贵女跟谢明谨是娴熟的,哪怕是不和但熟悉的也没有,说明跟她一个级数的贵女都没来。 为何为了避开明谨,还是为了避开瑶光 如瑶光所说,马场之事,自然是赛马之人最为要紧,哪怕隔着有些距离,众女也能瞧见场上英姿勃发的许多世家郎君。 不过开赛时间还早,贵女们矜持,总不能一直看着,所以这边平台之上还另有一个戏台,可以让贵女们有个幌子在。 但今日多是年轻女郎,对戏曲喜好一般,是以今日请来的是歌舞。 琴笛子和鸣,伶人歌姬,委实动人,饶是众贵女心不在焉,也很快分了些心神回来。 明谨的目光直接收回,落在台上,眉目微微深,似专心其中。 “郡主初归都城,竟能请来如此不俗的歌舞,委实厉害。” “这歌舞不错,改日我家设宴,定要用一用,届时烦劳郡主殿下您代为介绍” 歌舞伶人自然是下贱的,但也是被垄断的资源,有些甚至是被一方豢养独用的,别人可以借,也算是一种人脉维持的显现。 瑶光应对落落大方,十分得体,让谢明黛这些有些心思的贵女为之确定这位郡主的确不俗。 “这才是第一场呢,后面压轴的才是精彩,诸位可夸早了。” “明谨可喜欢” 瑶光笑容灿然,众女应和,也真收心观看起来,但明谨对上边上瑶光转头看来的深意,她眯起眼,笑了笑。 “郡主特意挑的歌舞,自然是不俗的,目前看着,我很喜欢。” 瑶光笑容更甚。 一场场的确精彩,甚至引了场上抓紧时间训练的公子哥们都时不时看来,但因为台子高度,他们也只能听到声音,见不着人。 时间越过越久,谢明黛身边小茶几上的果盘空了一半时,最后一场,场后有水雾薄薄释放而出,有些贵女惊讶,但有些见识的却是了然,这是歌舞后台的背景讥诮,怕是有人吹烟化汽,如此雾气效果的确朦胧,但定然不是主角,主角怕是 袅有笛音琴音来,而后袅袅中,一绰绰孤影如水上踩莲而来,明黄橙傻纱,红绿黄敦煌色,是灼热赤日,亦是黄沙孤壁,更是荒漠绿木,似透非透,腰肢婀娜雪白,舞动光影,如妖蛇过山海,如天仙下凡于敦煌一舞,那样异域,那样神迷。 众人都看呆了,看呆的同时又一个个燥红脸。 明谨也有些惊讶,但她较为克制,只静静观赏这一场绝美的舞蹈结束。 精美之处在于舞蹈结束后,雾气也刚好消散。 众人这才看清舞人是何模样。 其实此前她们已经沉迷于其中了,也默认这位女子必是绝色佳人,可事实是现实永远比猜想更残酷,但也还有可能更美好。 当她们看清此人样子,原来惊呆后回神,回神后又再次惊呆。 世家贵女,无论美颜还是清冷如仙,亦或者端方自持,美是美的,却绝没有眼前女子入骨的撩人魅惑。 因为这是世家所杜绝的。 风尘之气。 撩人可得欢喜,但不得敬意。 “这位女子”太师府的千金不由问道,她是有猜疑的,因为她依稀猜想到此人是谁,坐在她身边的明黛母族出自太师府,但她常年在乌灵,并不知道多少,见自己表姐如此欲言又止,不由皱眉。 瑶光笑了笑,眉目开阔。 “没错,是都城的青楼花魁之首杨妩。” 青楼之女 众女震惊,一个个都带着羞恼,看台上之人的目光也变得十分轻蔑。 瑶光却不在意其他人的态度,反正这种态度也正常,她只是转头看向明谨,“明谨你觉得这等歌舞如何”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青楼,谢明谨宴王 原来在这里等着 瑶光郡主竟会以这种方式却压制明谨 只为了踩着后者的脑袋得到贵女中的名望,融入都城贵族圈么 谢明黛猜疑不定,但也看不得明谨被这样羞辱。 她正要开口,明谨却已经开口了。 台上女子杨妩垂眸,站定着,不改姿态,只等候这些任意一个抬手既可让自己覆灭的贵人们差遣,但她也知道自己依稀被拖入了一个设计中。 主角大概是下面坐在两个主位的贵女。 第62章 女德(谢谢兰燚/Panni/书迷N次,昨晚更新错误已修改) 瑶光看向谢明谨,这姿态动作是让人在意的,就好像一种牵引的预兆,众人悉数反应过来,齐齐惊诧找谢明谨的 莫非是谢明谨有事还是谢国公有事 众贵女们惊诧不已,却不敢说话,瑶光若后若无扫过明谨,暗道自己这是得天相助都还没怎么出手,谢明谨自己就不行了。 谢明谨当然也察觉到了庄无血的目光,她有些惊讶,但不形于色也不主动问庄无血是否来找自己。 她是真没有自觉总不能什么破事都盯着她吧,还是图谋的事儿败露了,让监察院这些豺狗给咬住了小尾巴 反正芍药有这样的惊慌,下意识看向明谨,后者却镇定得很。 “谢二姑娘,你的丫鬟好像有点慌啊,莫非是做贼心虚”庄无血似笑非笑,明谨暗道这豺狼真是闲得慌。 不过还有闲心关注自己的丫鬟,而非自己,看来这次来抓捕的人并非自己。 “监察院威名远播,庄大人官威浓重,我这小丫鬟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惊恐,像我就不一样了毕竟见过好几次了。” 明谨笑容温和随意,只淡笑便稀释了这僵持紧迫的气氛。 到底是老熟人了,庄无血也懒得跟这女子再唇枪舌剑,“那她今天是想多了,本官还真不是来找你的。” 而后,他一摆手,身后监察院之人顿时将瑶光那边包围起来。 瑶光错愕,削了许多此前维持的稳重尊贵,难掩惊恐,“庄大人,请问我” 她还没问出口,便见包围她们的人将一个女子拉拽了出去。 竟是那花魁杨妩 众人哗然,都不明白小小一个青楼女子如何能让监察院出动人员亲自来抓捕,而且还闯了王公贵族都在的马场。 但明谨却是顿悟她的安排怕是起效了,放入花响楼跟暗线联系的那个大荒奸细果然在宴王所在的细雨阁被抓,但她控制了尺度,只是一个奸细,只是一夜光景,不足以让监察院把宴王的罪定死,更不足以摸到马场这边啊。 重点也并非是对方来抓谁,而是对方本就不该到马场。 按照她的规划是如此的,并非她不想弄死宴王,而是对方身份特殊,要弄死对方,必然要有铁定的证据,慎之又慎,否则就惹一身腥,而如今朝中有监察院,她不敢小觑后者实力,越大的谋划,越难收尾,她初回都城,眼下也只动一条线想断一个婚约,此后再对宴王徐徐图之。 可现在事情有变 明谨并无欢喜之感,也不急于表露什么应对这种变化,只是默默看着前方一幕。 看着仿佛轻易可折腰的杨妩惊恐之下诉冤,求问自己到底犯了何罪。 “监察院抓人还需要给人交代不过看在你长得如此好看的份上,本官不如提醒你一句你往常服侍最多的恩客是谁” 庄无血的语气是轻蔑的,如同看猫儿狗儿一样瞧着这位满城贵公子们追捧的花魁绝美。 杨妩怕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答案,神色煞时复杂,震惊,疑惑,无奈,最后凄然。 “我一青楼女子,服侍恩客已是命定,恩客们也怕是将我看作一夜一夜消遣的玩意儿,又会透露什么秘密让我知道了呢。” 庄无血可没怜香惜玉的心思,不耐烦道“你也知道自己是青楼女子,入我监察院有甚可怕的,你还有什么名节可失么又不是这里这些贵女们,是吧。” 这人的嘴巴真的是一天不阴阳怪气羞辱人他就活不下去 众贵女愤恨得不行。 庄无血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不经意间瞥到了什么,忽挑眉,却是不说了,只挥挥手,让人把杨妩带走。 走之前,这厮还挺记得礼数,跟明谨打了招呼。 “谢二姑娘,这次本官忙,下次再叙啊,对了,带你家弟弟妹妹的一起来我监察院也行啊,我那儿的茶是真的不错。” 庄无血施施然带人走,他们走后,台上的贵女跟场上的公子哥们都愤愤不平,叫喊着要让自己的父亲或者爷爷参他一本芸芸。 但也有人不计较这些旁支末节,更喜欢抓重点。 “这监察院的豺狼莫不是为了宴王殿下来的吧。” “不会吧,宴王殿下虽素日是爱去青楼可无官职在身,怎会招惹到监察院” “嘘,别说了,明谨姐姐还在这呢。” 瞧见这些人故作遮掩却堂而皇之的谈论,谢明黛没耐住脾气,“哪怕真的是宴王殿下,又没真的下聘,名分都没定下来,算不得真,诸位也是世家出身,怎就不知道其中差别。” 赐婚是赐婚,可真正算数的婚约根本还没存在。 瞧这一个两个巴不得落井下石的。 谢明黛是有身份的,母族也有地位,可三房非掌大权,在这里真不至于让其他同样出身尊贵的贵女忌惮,尤其是瑶光在场,不少早已攀附长公主府的贵女们是有底气的,直接跳出一个呵斥谢明黛。 “既是君上下旨,已是铁定,人间女子,出嫁从夫,必要从一而终,当为女德,我等所言如何有错” 谢明黛皱眉,性情张扬的她正要怼回去,太师府的表姐也有意维护,但还没等她们开口。 “那你们觉得要如何让我去监察院探个亲么” 明谨懒懒散散飘出的一句话让刚刚出声的贵女顿时一窒。 诸多目光齐齐落在明谨身上的时候,后者面上含浅笑。 “已经进监察院的几是半罪之身,而监察院乃君王维护法纪的意志体现,若明知对方有违背君王的嫌疑,还要坚定什么女德,那你又将圣人所云天地君亲师置于何地” “是不是觉得丈夫如果要扛刀谋反,为人妻的也得忠贞相随” 明谨静静看着刚刚那位女子,目光漠然,“回答我。” 谢明黛觉得这个人一本正经端着架子给人扣品德律法高帽大盆子的样子还挺威风的。 每次还扣得特别狠,天地君亲师跟谋反大罪都出来了。 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命的谢明谨 被盯着的贵女面色煞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以求救的眼神投向瑶光郡主。 瑶光郡主哪里愿意掺和这样危险的话题,可她初来都城,已费了心血摆了架子拉拢这些身世不俗的贵女,若后者们投名状,她转头就见死不救,那此前的心血必然全部报废。 “欸,明谨,你怕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也只是以为明谨你是那种坚定女德之人,若宴王真有什么不妥,不过你这般倒也理所应当,毕竟” 瑶光的话里也有坑,等着明谨往下跳,巴不得日后传出“谢家明谨是一旦夫家有风吹她便草动的不忠之人”的名声。 。 第63章 意外 结果她还没说完,就见明谨神色沉定。 “与家国相比,什么儿女情长,一婚之约都只是小事。” “我等女子,得先是昭国的百姓,君上的子民,再然后才是未来某些人的妻子,这个顺序还是不要乱了的好,毕竟就好像这赛马一样,人人在意的永远是排第一的不是么” 她的目光很深,是一个旋转的深夜,能把星光跟呼吸都卷进去。 瑶光微微咬牙,挤出笑容,“明谨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是认同的。” “自然是,毕竟郡主出身大西北,而大西北乃我昭国军机重地,当有家国情怀,否则岂不乱套。” 瑶光只能再次附和。 但她敏锐,深知自己这般附和,主动权全转移到了对方手里,宛若对方才是主人。 可她没有办法。 明谨颔首,在气氛沉郁安静之时她端起手边的茶杯,淡淡道“下面比赛都完了,该上戏台了吧,都站着做什么呢,好歹把戏看完,一路车马劳顿不辛苦吗” 这一语双关的,扎心得很。 众人“” 再次被压制的瑶光气得牙痒痒。 谢明黛也无语了,袖子被小表姐扯了扯,她疑惑,微偏了头被小表姐悄悄耳语。 “你有被欺负得很惨吗” 好生厉害啊,这谢家的大房嫡姐,认真起来真吓人。 谢明黛表情微妙,镇定道“自然没有。” 然后就看到小表姐扼腕叹息,“那果然还是被欺负了。” 谢明黛黑了脸。 这当姐姐的是不是都这一套一套的。 “我觉得刚刚认真看戏的也就你一个。”走的时候,谢明黛难得主动上明谨的马车,好在马车宽敞,也不挤,只是明谨不赞同她的话。 “没准是我最不认真呢。” 谢明黛思索,“你也在意这件事看来你对这个婚事也不是很满意啊,却还端着,真是虚伪。” 她说得不好听,明谨却是失笑。 “大抵为了脸面跟谋略虚伪给人看的,那都是外人,对自己人就未必了。” “不必这般表情,没错啊,黛妹妹的确是我自己人,可欢喜” 当我是谢明月 “”艳丽脸庞浮上恼怒的谢明黛没忍住,“我要下车。” 明谨半抵着脑袋,淡淡道“你看看外面,再决定要不要下车。” 谢明黛掀开帘子看了,看到其他贵女乘坐其他马车就在前后左右。 大家一起走的。 她当即放弃了下车的念头,重新正经坐回了位置。 开玩笑,这忽然下车,这些嘴碎的八婆定然疯传自己是被谢明谨赶下马车的,颜面尽失 芍药一直默默看着,暗暗腹诽我觉得你们谢家姑娘都挺虚伪的,为了脸面,一个赛一个能端着。 刚下马车,因不在一个院,谢明黛去了三房那条路,明谨则是往主院去,没走几条路,一个不起眼的谢家小厮就从跟随的小路中出来。 “姑娘,消息到了,我们的安排起作用了,但出了一点意外。” 明谨步伐很慢,裙摆在花园小路上摇曳生姿,她压低声音问“是搜出了其他可以作为辅证的证据么”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只有足够的证据才能让监察院的豺狼不必遮遮掩掩私下密审宴王,毕竟后者是天家贵胄,而以雷霆之速抓捕相关人员,是为了以活人证口来齐全证据链,定死这个案子。 当然,要是换一个对象扯上敌国奸细,怕是连杨妩都不必抓,已经摆上朝堂论罪了。 “是,监察院追到那个奸细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花响楼的细雨阁,此人在花响楼早有联络点,被监察院抓个正着。” “当时宴王正在做什么” “额” “哦,我明白了,然后呢” 小厮梗了下,说“然后监察院估计上传消息给了君上,后来很快就去了宴王府,从府里的密室中搜出了一些跟大荒朝中的神秘人物的往来书信,至于书信里面提及了什么,我们的密探未能得知。” 这个密探是谁,为何能知道这些信息,其实显而易见明谨在监察院安排了内奸。 而她的这些人马并不属于谢家,也不属于暗卫。 他们跟天狗一样,都是藏在她掌心的隐秘。 “书信怕是一封笔迹一模一样的催命符,经过了监察院的检验。” “目前还未可知,天狗说如今意外出现,怕探子暴露给主子带来麻烦,已停止刺探,等候主人下一步指示。” “等就是了。” 明谨给了命令,挥挥手,这个谢家最不起眼的小厮便无声离开了。 再往内走,明谨却看到了毕十一等人笔直站在花园拱门之外,她眉心一跳,步伐微微顿了下,但还是提步过去,而在芍药在被毕十一拦下之后,她道了一句“在外面等我。” 芍药也察觉到了,乖乖点头,而后目送明谨一个人走进那寂静且花香袅袅的院落。 但凡世家大族,名门公府,府门在外,往内总是一扇扇门,隔间隐私,阶级划分。 无疑,在国公府站在最顶尖的永远是那两父女,但凡他们所在,区块隔离,监守严密,苍蝇飞过都得经过弓箭手的允许。 但风自在,随意穿堂而过,任意撩动衣摆,让华发似飞雪,让背影孤绝如原野唯一屹立的乌山。 明谨站定在对方七步之外,看着背对她的男子一头白发随风飘舞,眼底涩然,心头却是一片冰凉,于是低下头,不再看那白发,只抬手作揖,微微躬身。 “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谢远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沉沉不见底,可明谨低着头,不看他。 谢远终究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像是被世间最烈的火灼烧过,既是残缺的,又是压抑的。 “街上行路,却遇一恶狗狂吠,欲撕咬,明明厌恶,且身后有人,手里有刀枪,赶狗入巷,本可打杀,可见那恶狗欲跳墙,而墙那边有无辜人家,怕伤及无辜,你便轻拿轻放,只愿让恶狗瘸了一条腿逃走便罢。” “阿谨,你觉得这种事儿,好玩么” 若是不能达成目的或者斩草除根,就只是过家家般的游戏。 这是自小被他手把手教育的明谨早早就学会的道理。 可惜她懂,却未必会做。 就好比这次,说起来不容易,但只要她狠下心,再往花响楼做些文章,只要有那奸细板上钉钉存在,宴王就必然绝路。 可她没有。 “人家青楼姑娘好端端做生意,既不坑蒙拐骗,又不好逸恶劳,可比这世上很多人好多了,宴王此人虽有些麻烦,但也不在一日不除就灭顶之灾的层次,我自会收尾,倒是劳烦父亲大人您这次亲自出手料理了他。” 明谨这话十分直白她认定了这一次的意外幕后主使人是谁。 多有趣啊,四年后,她的一切好像依旧在父亲大人的掌握之中。 第64章 教导 “也曾教过你凡事待人留三分,喜怒不形于色,可你如今待别人一片不可言说的善意,待自己父亲倒是炉火纯青。” 谢远身量极高,既有儒生的俊挺,又有阁老的深沉,俯视之下,一双暗灰昏沉的瞳孔能让人颇感惊悸。 他不提还好,一提,明谨却是不慌,反而一改此前在谢明月等人面前的温和趣味,只淡漠稳重,“若有老师考较,学生当随时严正以待,这也是常理,难道父亲不满意吗” “若我要你听话,将可能威胁你的敌人铲除掉,你可听” 明谨抿唇,“宴王如果父亲这次未能成事,给女儿留了机会,他这般恶犬般的人物,女儿自会全力解决。” “不是他,是谢之檩跟谢明月。” 谢远轻描淡写,明谨却面色微变,手指拧紧,道“父亲若能把一双儿女视为敌人,那您的另一个女儿必然得有兔死狐悲之感,既有这样的认知,那凡事不走绝路,给自己留一线生机,这也是父亲您教我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她毫不掩饰“敌人”这个用词,也拒绝了对方的命令,仿佛无惧如此会伤了父女情分,只因这样的对话尺度于他们父女之间俨然还算温和的。 至少比起四年前的算。 “倒是有一番长姐拳拳爱护弟妹之心,既如此,为何又不顾大局,不怕来日另一种危险反扑,四年前执意要愚蠢行事我说的是你私自派人救走言氏一家余孽。” 谢远所言,依旧平静深沉,没有波澜,而他盯着的嫡女,却是猛然抬头,那一双眸子平日里淡若清秋,欢喜时如春夏绚色,而愤怒时却如像极了一个人。 谢远莫名失神,却也清楚听到后者克制了情绪后的一句话。 “我既做了放人的准备,自压得住他们,他们来日的报复至多也只到我跟前,绝不会给父亲带来任何麻烦,父亲不必担心。” “担心”谢远嗤笑了下,声音沙哑,却森然如刀。 “是你担心他们报复到你跟前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一旦越过你到我这里,就必死无疑,所以你严密监控他们。” 明谨“凡事看结果,过程不太重要,只要目的达成即可,这也是父亲教我的,所以父亲何必管女儿这般做的本因如何呢。” 她很冷淡,从头到尾都防着。 谢远更冷淡,从头到尾都在逼迫。 父女对视片刻,谢远收回目光,看着远方湖泊后的院落,那是明谨住着的地方,但不止一个地方。 他眉心紧蹙,严重森然,忽道“那个地方不适合你,我让人安排了新院落,如果你愿意” 明谨本来做好了自己父亲针对宴王或者言氏的事情逼迫到底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忽然来这么一句,她微皱眉,下意识看了自己的住处一眼。 “住习惯了,不用换了,不过如果父亲有需要,换了就是。”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四年前脾气挺大,如今倒是收敛了。” 谢远瞟她,也不知是满意自己女儿的转变,还是不满意。 恒国公心机深沉,举国皆知,因此明谨也不知他如今心态,只沉默片刻后,见谢远既不走,也没让自己走,不得不主动提及,“宴王毕竟是先帝疼宠的幺弟,血统高贵,宗室那边就不好过,父亲亲自插手,可是因为此人在朝堂上有所威胁” “一个先帝盛宠时都没有实权的王爷能有什么威胁。” “具体因为什么,你心知肚明。” 谢远顾自双手负背离去,留下明谨表情复杂。 为了她吗就为了宴王对她的觊觎,对她的轻辱,他就动了杀心 这种事放在其他人家,但凡一个父亲的都可能做这样的事。 可他是谢远。 她是清楚,但这些年来,她自己变化也很大,又有所动摇,不敢确定。 她的父亲心思太深了,她不及万一。 谢远走进花园,沿着明谨来的路慢慢走着,如同之前明谨的探子小厮钻出来,谢远的暗卫钻出来亦是无声息的。 而这个人便是那个武功厉害的毕三。 “主君。” 谢远没看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月季花,“看紧宴王府的人。” “是,绝不会让他们支援关在监察院的宴王。” 毕三说完就见谢远转头看他,且修长的手指毫不留情折断了把玩的月季花,那一声脆响,他一惊,低下头,“属下错了。” 谢远倒没有职责他,只是淡淡道“如果宴王府的人对外宣传些什么,解决掉。” “是。” 后毕三离开,管家前来,谢远又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正好对上匆匆赶来的两个人,谢明月跟谢之檩。 两人已经听到宴王的消息,心急火燎赶来,正吵着说着什么,忽然齐齐噤声了,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只在谢远走近后齐齐低头。 “孩儿谢明月见过父亲。” “孩儿谢之檩见过父亲。” 恭敬柔顺到极致,畏惧跟倾慕并存,是世家许多儿女才有的情感,也是不受宠不受关注的庶子庶女该有的小心翼翼。 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 谢远直接越过了他们,一个眼神都没给。 眼中微光黯淡熄灭的谢之檩握紧拳头,抿唇不语,待人走远了,他才抬起头,看着谢远的背影有些失神。 不过等他回神,才发现自家傻子姐姐还没回神。 “人都走了,看什么呢” 既然你比我呆得还久,那就莫怪我嘲讽你了。 谢之檩露出刻薄冷漠的嘴脸嘲讽,却见谢明月尤自喃喃“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谢之檩略好奇。 “我们爹爹长得好好看啊,难怪当年有都城第一世家公子的美誉。” 谢明月说着捧住脸,眼里满是星星“难怪能生出我这样可爱的女儿。” 谢之檩“” 他跟我们一点也不像,气质跟样貌只跟一个人微相似,你心里没数么 不对,她还是有数的,所以用可爱来形容自己。 他是不是该为此庆幸 谢之檩郁闷之时,却见府里的管事带了三十多个花农进来,原来是要换花树,重修花园。 他瞥了一眼,发掘新带来的花树幼木像是木槿。 其实府里木槿已经很多了,连乌灵老宅那边也都如此,可是好像还不够。 他的父亲大人在这方面固执得可怕。 砰茶杯落地破碎,芍药闻声冲进来的时候,只见待在茶阁沉思的明谨翻倒了茶杯,且人已经站起,眉目厉害,且还自言自语着一句“原来如此,什么为我杀他他根本就是另有目的” 第65章 幕后 谢远离开后,明谨也没在湖泊久待,而是走了跟对方相反的路,回自己居所,但她一直在想一件事她的父亲是否还待她如她母亲还在的那些年,还是如四年前一样,为了权力争斗不顾一切,伤她至深。 可她很快发现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因为她永不会像年幼那样对自己的父亲无限崇拜,无比信任。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单单是政见上背离的思想,更是尸横遍野的血腥。 那么哪个问题才有意义呢 “他也说了区区一个没有实权且被朝廷限制的宴王不足为虑,那为何还让对方过了赐婚明路,一个在政治上毫无作用的女婿,唯一的好处也不过就是一个皇族贵戚的头衔,对其他世家也许锦上添花,可对于高祖钦此世袭罔替的三公府之一的谢家反而如鸡肋一般,也对入阁部掌握大权的他有弊端,容易惹皇族跟其他阁臣猜忌,他理当无比清楚这个事实这个婚约从利益上讲其实对他无益。”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价值,不管谢远是否对她有父女之情,作为他唯一的嫡女,她的婚姻具备极强的联姻价值,别说一个宴王,便是更高的好处也可图谋。 谢家跟谢远之女这两个出身让她配得起这样的价值。 “不可能是因为我对他无用,随意打发出阁,那就是他本身就需要这一场赐婚,跟婚姻的长久利益无关,只跟它的当前有关。” 赐婚最终会无效,可在它无效之前是有作用的 明谨分析之后,得出了唯一的可能。 “他真正的目的是拿宴王当诱饵,先顺从宴王的赐婚,然后诬陷谋反,把人弄进监察院,再通过这样的处境逼迫宴王求助背后的人是了,没有实权的人根本无法威压谢家,也无法动摇君王,更不可能让他有胆气对我出手,甚至赐婚后公然羞辱于我。” “父亲的目标是幕后那个人是让对方显出身份,还是本就知道对方身份,却想让对方暴露在朝堂之上,所以引入监察院” 其实四年前她就隐隐察觉到自己父亲似乎一直在与人争斗,她也曾质问,但后者冷漠以待,她又切实找不出痕迹,反而看到了父亲争权夺利的实际利益结果,这才心灰意冷。 可现在看来,这个人如果切实存在,反而证明她父亲跟这个人的争斗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将摆上台面的程度。 或许这也是她被传召出来的根本原因。 明谨的思维很快扩宽到整个朝堂,包括阁部跟监察院,以及宗室。 一个宴王的确可以引动如此大的风波。 “如果幕后之人不出手,宴王必以通敌罪论处,自保之下咬出对方,如果要出手,就等于暴露自己” 明谨不得不承认她的父亲的确狠毒。 现在就看他的对手会用什么手段解决这个局。 不过这对她是有好处的。 明谨目光微闪,见芍药进来,嘴巴微动,正吩咐对方喊人来,她要开始监察关于宴王的动静,不管是针对他的调查是否有相关人插手,又或者有谁企图救援,乃至朝堂文武百官的反应,这些都需要庞大的情报支持。 芍药尚不知虚实,只应了要出去联系暗人,却忽然被明谨喊住了。 “等等。” “姑娘” 明谨眉头紧锁,手指敲着桌子,刚刚她一动念,却马上想到她的父亲已然知晓她手里的人马,他显然是不愿意自己掺和这场战争的,因为他是一个极端固执的人,四年前不允许的,现在也一样,否则跟她言明就是了,何至于两父女之间彼此试探戒备。 既如此,她就不能动用天狗他们,暗卫又不能用。 “不动了。” “欸” 明谨淡淡一笑,“没那个本事就不冒头了,乖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这世上不会有人一直惯着我,包括父亲也一样。” 四年前的教训尤历历在目。 想起抄家灭门后的惨景,想起她回府质问却被羞辱的经历,明谨眼底的光辉无限内敛,最终归于平静。 她已不是当年的天真小女孩了。 不过三日,花响楼大荒奸细一案牵扯宴王之事就通传了整个都城,,自然也蔓延到了各道州城,但关键还在于朝堂跟民间。 朝堂之上,宗室跟百官尤为谨慎,既不想过分维护一个王爷,触怒当今君王的权威,又不敢让一个近血王爷蒙受冤屈,尤其是宗室,他们本身是站在皇权那边的,但自古皇权内部的争斗尤为厉害,当年高祖就曾直接言明若为王族,自当明白但凡族中存在两人既分高下,若超三人便有争斗,若百人千人,必成战争。 宴王日子过得太好,其他宗室不乐意,宴王真要挂了,其他宗室也不愿意。 君王之下,宗室同气连枝,保持整体战力,免得兔死狐悲,这是一种权衡之术。 现在,它要被打破了。 朝堂热闹,监察院压力极大,四处搜查,都城世家谨慎小心,尤其是往常曾跟宴王来往密切的,更是如坐针毡,尤其是已经有人开始被传召,而诸青楼女子也被传召了好些询问 奇怪的是朝堂之上竟无人提及不久前的赐婚。 “其实也不奇怪,中立的那一派,谁也不得罪,因为提它的唯一作用就是拉父亲下水,有可能让这个案子更复杂,更难以处理,不利于安定局面,且拉父亲下水,也等于让自己也跟着下水,违背了他们原本的政治立场。而想对付父亲的那一派,自然乐意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攻击父亲,可问题在于这门婚约是君上赐婚的,非父亲谋求,父亲也从未回应过,他们提起这个婚约最先针对的反而是君上,这本就得不偿失,所以导致了朝堂之上无人提及,仿佛等君上自己表态的局面。” 书房暖阁之中,一大早,明谨竟主动拷问谢之檩这个政治命题,后者惊愕之后谨慎思考,最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谢之檩是聪慧并且敏感的,隐忍的天性让他更善于思考,这是好处,但坏处也是缺乏进攻性,不够强势。但还没成长入仕之前,大抵是好处多于坏处。 明谨捏着温暖飘香的茶杯,整个人都被边上煮茶飘出的茶气怀抱似的,她静静听完了,却不做评价。 她也在等,可奇怪的是她并未等到有人对宴王出手。 莫非那位幕后之人爱惜羽毛,不肯相救 可瞧着宴王那等渣滓绝不像是会任命的人。 第66章 死了 谢之檩修行不够,有些耐不住,主动问“你觉得这样的证据条件,加上监察院对处置宴王的偏向,最后宴王会不会落马” 从谢家整体而言,没有一个人不为这件事欢呼的。 他自然也是。 “我不知道,得看是否有人愿意救他。”明谨沉静之后回答,却见谢之檩尤在纠缠这个问题似的,便道“秋闱快到了,把心思放在正经地方。” 谁不正经了 谢之檩回神,错愕,“这是你先问我的。” 明谨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淡淡道“是啊,所以我现在让你把心思收回来,不对吗” 听起来好有道理,特别对。 谢之檩清俊白皙的脸庞微皱了表情,似苦恼又似愤愤,但还是恢复了冰川脸,顾自拿起书卷 “刚刚的答问不错。” 得她夸赞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仅次于得父亲正眼看一次。 谢之檩眉眼微微生动,冰川似融化些许 “前面的功课做得很差。” “”谢之檩表情一僵。 明谨翻着答卷,眉眼正派清冷,“看来你擅长临时问卷,不擅长答题,那你科考岂不是很惨毕竟临时问卷得先进士前列入金殿见君上才行,进士都考不上,可如何是好。正好比你命中注定多子多福,可偏偏娶不到妻妾,那也挺为难人的。” 扑哧不远处埋头跟一本书奋斗的谢明月没忍住,笑出声来。 世间女子哼 谢之檩整张脸气得涨红,愤愤之下自己挪桌案离两人远远的。 两姐弟却不知道明谨平静的姿态之下也有些不安,只是两人火候不够,看不出来,也因为明谨隐藏太好,除了多喝了几杯茶,也没什么破绽了。 不过在明谨等待宴王之事出结果的时候,当夜,月明星稀,宴王后院,王府管家送别了两个小厮。 “记住了,这件事一定要办好,殿下能不能回来就看你们了。” “您放心,我等一定办好差事,保管明天就让那谢明谨的名声传出去,我看那谢远还怎么冷眼旁观,势必得让他出手就咱们殿下。” 这些人都是宴王府的死契下人,生死都系于宴王一生,绝不敢忤逆。 管家眉目阴翳,目送三人消失在黑夜中,后转身回内院,他却不知他转身后,潜入城中准备联络各地说书人以重金传播绯闻的三人在巷道分开行事不到几个呼吸,他们同时听见不远处的闷哼,接着三人在一个巷子的三条岔路倒下了,别无其他痕迹,只有喉间将出未出的一条血线,那血甚至还没流到地面,刺溜一下,黑袋子已经麻溜套上尸体,捆紧,被鬼魅矫健之人抗在肩头,无声无息融入黑夜之中。 “好生奇怪,宴王府竟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以为他们会逼一下谢远,毕竟现在能有份量替宴王说话的也就那几个人,而有赐婚在,君上又没说废除婚约,谢远就算为了爱惜羽毛,也得拉宴王一把。” “你怎么知道宴王府没出手,怕是出手的都被解决掉了。” 朝中官员老狐狸不知多少,自有人机敏,从宴王府的反应揣测谢远的动作,可惜也只是揣测,目前这个局面诡异,他们也不想贸然插手。 总归一切都必须经过一个人决断。 监察院深牢之中,被铁钩穿透琵琶骨吊着,但两条腿却浸泡在盐水里,这是极残酷的酷刑,不过这大荒奸细死活不肯交代,于是拖了好几天。 不过今日他怕不是熬不住了。 “熬不住熬不住也得熬,想死是吧。” 庄无血走到他跟前,鼻端是伤口腐肉化脓的腥臭味,可他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享受似的,只笑眯眯道“上等的参汤给你备着,我们监察院的医师的医术比太医院的也不差了,把你的命吊得恰到好处,你一日嘴硬不肯交代,就多受一日的苦,何必呢” 大荒奸细想咬舌自尽都不能,因为被下了软骨散,连咬断舌头的力气都没有,监察院根本不管他活得怎么样,只需要他脑子灵活且嘴巴能动就行。 大荒奸细的确已经到了极限,太痛苦了,这监察院的变态太多,尤其是这个庄无血,手段阴狠毒辣,奸细对他怨恨极致,后来是恐惧极致,见这厮今日又吊着一口酒气过来拷问,心肝颤抖,本就失血过多微微眩晕的观感越发严重。 “你你是恶魔” “呦呵,我大昭国的人至多喊我为豺狼什么的,你个外国奸细一下子就把我提升到了非人层次,真让我感动,作为回报,今天我决定简单一点,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于是,奸细看到这厮随手拿起边上的三角烙铁。 奸细冷笑“我身上的烙印还不够多你又何必呢。” 庄无血“以前烙的地方不对,不够含蓄,今天我们找个含蓄点的地方,比如这里。” 他的手动了动,奸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对方把烙铁对准了他的两腿之间。 “启禀君上,那大荒奸细招了,这是他的供词,还有其他相关证人的供词,请君王阅览。” 监察院当朝提交了调查结果,文武百官也见到了奸细指证了宴王。 这几乎已经是铁证了,加上从宴王府里找出的书信,板上钉钉了,原本吵闹不休的朝野上下顿时沉默了大片。 所有人都在等君王决策,而君王翻看这些证据后,最终一叹。 “原来小王叔竟是这样的人。” 官员们心念一动这是有决定了 堂上,有不少官员用微妙的眼神轻轻扫过最前列领班站着的大阁老谢远。 不过谢远没什么反应。 直到过了一会,上头王座上飘下君上温和的声音。 “小王叔通敌之罪,证据确凿,但毕竟是王族贵胄,需慎重,来人,将那个奸细带上来,孤要当朝查问。” 监察院自然应下,差人回去提调奸细。 百官都等着呢,君上也等着,但等啊等,监察院的人回来了,却是面色煞白,惊恐无比。 “大胆,何故如此惊慌”有一大臣厉声责问。 君上蹙眉,“可是出事了” 监察院之人跪了一片。 “君上,奸细死了。” 举朝震惊。 谢远眯起眼,眼中闪过狠厉。 第67章 禁地(求月票哦,月票追不上拉) “死了” 明谨得知消息已是散朝之后了,她是惊讶的,再问探查消息的人,“什么死的” “经过刑部仵作检验,是咬舌自尽。” 是自尽,不是谋杀,这就让调查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明谨却思索片刻,道“我记得监察院对机密重犯,尤是有些身手的案犯,会先用些药控制对方,就算已经审问完毕,上朝堂供给君王跟百官结案,对这最重要的奸细,也会慎重的,因为对他的处置还得等君上决断,绝不会给他自杀的可能性。” 芍药惊讶,“可他的确自杀了,难道是监察院内部有人秘密帮忙对了,难怪让刑部辅助调查,看来君上也怀疑监察院。” “自然,监察院脱不了干系,在自身出问题没有洗清嫌疑之前,案件调查职权会被转交给刑部,这是两部机关灵活配用的惯例,往常也有此例,倒不奇怪,不过我怕刑部也调查不出个所以然。” 芍药表情皱起,“那怎么办如果查不出幕后帮奸细的人,这个案子就这么放着最重要的是,那个宴王怎么办” 人都是有私心的,她巴不得宴王被定死罪,本来证据确凿了,,却不想出了这么一个意外。 “就算那个奸细自杀了,证据也足了啊,为什么还不判定呢” 她满腹牢骚,生怕宴王死而复生,日后给明谨带来巨大麻烦。 “两个原因,其一,铁罪若有疑,疑罪从无,不可随意定死。其二,其一的前提是对象必须身份非同小可,若是普通人,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单单奸细一个指证就足够让人抄家灭族了,奸细死不死也不太重要。” 明谨一手握卷,语气虽温和,但言语内容却颇凉薄,因为看透。 芍药瞠目结舌,“这都可以那宴王岂不是可以脱罪” “一般来说也没那么容易,只是不会轻易结案,照常理会继续调查一段时间,他也会继续被关在监察院或者刑部天牢。” 作为一个闺阁女,明谨非常人,对朝堂之事十分了解,可她也说了是一般。 次日,明谨一醒来就见芍药匆匆来报。 “姑娘,今日早朝结束,君上下令结案了。” 刚梳洗完的明谨皱眉,“怎么结的” 芍药脸色有些难堪,说“只说证据不足,存疑不定,但斥责宴王品行不端,有辱皇族跟国体,便将宴王的亲王俸禄褫夺,并将他发配到偏远封地,十年不得回都城。” 这个结果 明谨皱眉,芍药见她神色,不由安慰道“姑娘不要生气,好歹这个人也被赶出京城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威风,而且最重要的是今日君上还言明此前的赐婚无效,您跟他再无关系了。” 明谨倒没在意这个,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她一直在等幕后之人出手救宴王,暴露身份。 等来等去,除了埋藏在监察院的内奸辅助奸细自杀,并没有见任何人出手相助宴王。 她本狐疑,但耐着性子等,却不想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其实如她此前所说,哪怕宴王身份贵重,这个案子因为奸细的死也确实存疑,但君上完全可以将他通敌罪名定死,因为这于君王是有利的。 “如果我没记错,先王驾崩之时,君上正为太子,当年登基尚且年少,根基不稳,而先王疼宠幺子宴王,朝堂之中还有异动,曾传言有官员攀附宴王意图奉后者为王当时迹象初显,危机隐露,却是当朝太宰率阁部,而我祖父联络军部要员,一力保君上登基。” 这样的历史不管是否发生过,对于君王而言都如鲠在喉,先帝子息微弱,太子生父乃为先太子,重病去世后,先帝就直接将太孙褚律列为太子,越过了宴王等子嗣,当时也曾引起一些朝堂议论,不过先帝威严,强势能干,力压朝堂,让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但宴王的存在对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君上都没什么好处。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可以铲除他,为何要放他一马 除非 “除非宴王的背后本就是君上” 想到如此可能的时候,明谨瞳孔一缩,面色也惨淡了几分,带着几分心悸。 如果是君王要灭谢家,这还有争斗的余地么 明谨的脸色变化太明显了,芍药为了哄明谨开心,还惟妙惟肖学了君王令诵给明谨听。 “品德不端,行为放纵,不堪王族体面,更不配国公府端方之女子,特将赐婚收回,往后不再提。” 简单明了,一点面子没给宴王,且这样的圣旨一下,满朝文武谁还敢将女儿嫁给宴王,后者名声都臭了。 亲王又怎么样没有实权,又连王族体面都没了,内外好处皆无,王公贵族们谁愿意招惹。 最重要的是从根本上杜绝了宴王明路上想染指明谨的可能性。 芍药就是想证明君上还是为谢府考虑的,可刚刚才有所猜疑的明谨委实没那么乐观,只是收敛了情绪,朝芍药笑了笑,抬手轻摸她脑袋,“嗯,听着是好事,左右本来也没想过真能要了他的命,如今这样也不差了。” 明谨没跟芍药提过谢远出手的事情,对于芍药而言,眼前这个结果的确可以接受。 不过 她最终没有去问谢远,反正后者也不会说。 “这件事到此为止,收尾,把痕迹处理干净。”明谨如此吩咐后,忽听到雨声,转头看去,瞧到窗外雨幕薄稀,渐秘。 芍药应下,收拾了碗筷下去,明谨则是走到窗边,倚窗而立,静看雨景,本想借此平静心情,却在雨幕中留意到湖泊对岸后面隐在山林中的绰绰建筑。 她一愣。 怎么觉得它有些眼熟 像是乌灵老宅后山下的禁地。 怎么都城这边也有一个 “哦,那个啊,那是你祖父定下的传统,说是谢家这数十年连番浮沉,大概是冲撞了神祗,要以禁地立庙祭,且必须是每一代的族长才能进去祭祀才行,其余人进去便是犯禁,要重罚的。” 许氏没想到明谨会拜访自己,茶水闲聊中,后者状似不经意问起这件事。 也不奇怪,因为明谨每次都住在它附近。 “因为你是大房出身,跟你父亲都住着内院隐秘之地,历代都这样的,当年你祖父还经常带你在附近玩呢。” 许氏的话让明谨有些恍惚。 第68章 虚伪 她自然记得,湖边草地旷阔,太阳正好时,她最喜在那放风筝的,不管是在乌灵还是都城,只是后来长大了,加上祖父去世,母亲离开,她心里挂念的事多了,快乐变少,也就找不到当年的乐趣。 “我记得当年容姐姐也经常带我那边弹琴画画,她还监督我读书跟礼仪。” 许氏想到谢明容,也有些感慨,“当年你们关系可是极好的,可惜你容姐姐长大了,老是板着脸,吓坏你了吧。” “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容姐姐已经嫁人了,就重规矩些,她一向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的表率。”明谨平和说道,目光却细密扫过许氏在听到嫁人这个字眼后略不自在的神色。 “阿谨,当年她嫁给归勤伯府,其实” “其实我觉得容姐姐配得起更好的人,但若是大姐夫是她心悦的,那就是最好的。” 明谨笑着,似不在意当年那些提及便会尴尬的事儿,许氏闻言释然了些,道“她心思太重,跟我们也有心结,就希望她不要淡了你们的姐妹情分,也希望你多担待些,毕竟是一家人。” “是的,一家人。”明谨将这句话慎重应下,像是承诺。 “科考在即,这去文曲山进香的人也太多了。” 马车被堵在道上的时候,宽敞的四人座马车上,谢明月满腹牢骚,却被谢明黛怼了正着,“可以不来,也可以下车。” 谢明月拿着糕点吃,语焉不详道:“这次科考,不说谢冰山要考试,家里好多弟弟哥哥也得考,为他们进香求福是常理,我要是不去,不得被人说死,你这人长得跟妖精似的,心肠这么坏,也不怕遭报应。” 谢明月控诉谢明黛,后者嗤之以鼻,“说得好听,我看你是图着山里斋菜好吃,谁不知道都城的文曲山斋菜自高祖时得赞誉就名传天下,连乌灵人都知道。” 被说中了心事的谢明月又不好否认自己对美食的虔诚之心,便是狗咬狗一般质问其他人,“难道你们来文曲山就真是为了给哥哥弟弟求祝福你们有本事摸着自己的胸说” 说罢,她目光锐利扫过两位姐姐的胸 谢明黛恼怒“你的礼数呢” 明谨淡然“何必自取其辱。” 谢明月倏然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胸,面色涨红,“谢明谨你的礼数呢” “在胸上。” “” 谢明月哪里是对手,还差点被糕点噎死,谢明月看不过眼,大概也怕这厮把糕点碎屑喷到自己i身上,于是伸手拍拍她后背,却问明谨“听你话里意思,你也是有自己目的” 她知道这女人现实得很,不太可能把科考希望寄存于求佛拜祖之事上。 那对方竟欣然同自己等人来文曲山就很值得推敲了。 明谨可以戏弄谢明月,却无心糊弄谢明黛,于是软靠着垫子回答道“我想去见一见容姐姐。” 谢明黛一愣,后冷笑,“呵” 谢明月一怔,后嘟嘴,“哼” 明谨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拈着绣帕擦拭了下谢明月的嘴角。 然后谢明月就被顺毛了,红着脸不再哼哼。 谢明黛“” 贪吃又这么好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科举功名,不管是世家还是普通民家,都视之为一等一的大事,举家供给一个书生科考,一个家庭能否改头换面全靠这一次,而世家想维持权势或者更上一层楼,也得靠科举,不然就得让子弟上战场歃血厮杀了,太凶险,武将也素来不及文官体面跟稳定。 谢家都如此重视,别提其他家族了。 下车之前,明谨轻描淡写道“听说过瑶光么” “知道阿,那个要拿你下马威结果被你弄得下不来台最近都不肯出门的瑶光郡主嘛。” “今天她也会来。” “来就来呗,你又不怕她。” 明谨笑了笑,“你以为都城就一个郡主么” 谢明月“” 咋滴,你得是多招人恨阿,这么多郡主 “那怎么办,万一她们要报复我们”谢明月十分愁人,她这人欺软怕硬的,最擅长窝里横,自知身份不够,肯定不是郡主对手。 “不会的。”明谨安慰她,“她们不仅不会找你们麻烦,甚至还会给你们一些甜头,记得全部收下哦。” 她朝两人眨眨眼,勾唇浅笑,而后下了马车。 谢明月把嫉妒都摆在脸上,谢明黛看出来,笑了下。“你这么贪吃,不知道有一道菜你喜不喜欢吃” “什么” “虾仁猪心。” 然后她故意当着谢明月的面下车,下去时回眸,也勾唇妩笑。 美艳更甚于明谨。 谢明月“” 什么意思当她不会勾引人吗 然后她也故意朝最后待着的芍药一笑。 芍药愣了下,说“四姑娘,你牙齿沾绿豆糕碎屑了。” 谢明月“” 事实证明,谢明谨就是那么招人恨 当谢明月怒瞪芍药气呼呼下马车后,正好见到自己两个姐姐前后脚走进人潮中,路上护卫无数,贵女无数,其中有好几个佩戴宗室女才有的发冠,女子之美貌可天生,尊贵却可通过外物显现。 当这些郡主以尊贵气派的场面压制,明谨的到来就如同一把不开封的利刃,没有厮杀的锋利,但有对峙的气魄。 相比谢明月外张扬内怂的,谢明黛倒是不怕这些人,她生来一副壮烈的心肠,谁都不怕。 何况谢明谨也说了,这些人的目标是她,所以她跟在后面,看着这个嫡姐从容不迫对上那些同样带着假笑脸庞的贵女。 两三番唇枪舌剑后,明黛跟明谨并行,“以前以为你只教谢明月那个傻妞,也教谢之檩那个小冰山,现在看着,你也有我学习的地方。” “哦什么” “虚伪。” 对敌人视若无睹是气魄,但能与之谈笑风生才是真本事。 虚伪也是一种本事。 明谨闻言,看了前方阶梯上方的佛殿一眼,“还能与人虚伪是好事,如果有一天发现连虚伪的机会都没有,那就很惨了。” 明黛有些不明所以,但明谨已经走远。 第69章 不后悔 何况谢明谨也说了,这些人的目标是她,所以她跟在后面,看着这个嫡姐从容不迫对上那些同样带着假笑脸庞的贵女。 两三番唇枪舌剑后,明黛跟明谨并行,“以前以为你只教谢明月那个傻妞,也教谢之檩那个小冰山,现在看着,你也有我学习的地方。” “哦什么” “虚伪。” 对敌人视若无睹是气魄,但能与之谈笑风生才是真本事。 虚伪也是一种本事。 明谨闻言,看了前方阶梯上方的佛殿一眼,“还能与人虚伪是好事,如果有一天发现连虚伪的机会都没有,那就很惨了。” 明黛有些不明所以,但明谨已经走远。 “此前你说这山中好多郡主,总不能都是你敌人吧,说说是哪几个,我好凑近去要些好处。” 谢明黛是拾裙而上,问明谨。 “挺多的,昭阳,光惠,朝歌” 毕竟是太师府出身,林氏虽没太大主见,但小心谨慎,也正因为这份小心,在来都城的路上就细细将都城中诸多王公贵女的身份跟一些信息教导给谢明黛,其意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女儿招惹了这些人,毕竟谢家固然尊贵强大,不惧怕任何一方,但谢家女儿不是谁都如谢明谨一样有谢远兜底的。 何况自己女儿虽然也算聪慧,但脑子绝对没谢明谨好使,还是小心些好。 所以谢明黛一听明谨说出了这些名号,表情就有些挂不住了。 “你干了什么,惹了这么多人” 敢情这人在都城多年都忙着得罪这些宗室贵女了吗 但明谨这人看起来也十分谨慎,不像是动辄招惹人的张扬人物啊,还是说四年前的谢明谨是这样的 “我跟她们上的同一个学堂,大家一起读书,总有些比较,比较得不够正面,也就生了龌龊,龌龊没得疏解,就成了仇怨。” 她轻描淡写,谢明黛却听出了几分无奈。 “听起来,你没吃亏过。” “我那时年少,不懂事,不愿意吃亏,所以麻烦就多,如果是现在的我回去面对” “会如何” “我一定考得比以前还要好,气死她们。” “” 当年功课才学都那般好,如今可不得吊打那些贵女了么。 她也没来虚的。 谢明黛以为自己会鄙夷,但实际被逗笑了,因为她们都是谢家女子。 傲得很 “除了那几个郡主,还有么” “有,前面那个。” “谢明谨,好久不见。” 瑶光在殿门前跟明谨打了招呼,明谨看过去,目光却不是落在她身上。 “见过郡主殿下,是好久不见了。” 然后,明谨微微屈身向瑶光后面的妇人行礼。 “明谨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身量很高,气派威严,眉眼跟瑶光其实是相似的,但锐利许多,显得英气十足。 “谢明谨,四年前名气很大,连我在西北那边都听说过,只是这四年中没怎么听说过,现在看到真人长大了啊,果然非同凡响。” 这话里听着没什么,但对方语气冷淡,便会让你深切体会出这样的意思现在长大了,四年前就是没长大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名声。 “殿下过誉。” 谢明黛从后面走过来,恰好听见长公主冷冷一句,“我不是在夸你。” 明谨不卑不亢,好像没听出其中的敌意,只道“明谨当年年少,也曾听说过长公主殿下在都城的赫赫威名,后来去了大西北才淡了消息,今日相见,长公主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长公主对上明谨温和恭谨的眉眼,突得心里一刺,“谢远真是生得一个好女儿。” 明谨这才笑了,落落大方道“我也这么觉得。” 长公主母女“” 长公主是长辈,又是皇室,真要发作一个官家千金也很容易,可对明谨到底是忍让了一二,只用眼神刁难一二就走了。 谢明黛刚刚还有些忧虑,见状便若有所思,“以前就知道大伯官做得很是威风,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明谨只笑不语,带着人走进寺庙,但人一进去,两女就齐齐退了出来。 “反正谢明月还没来,我们就等她一下吧。” 其实是反正人这么多,也不是求了就应验,还是等一下吧。 怕谢明月这疯丫头到处乱跑,在人多嘈杂的庙里迷路,谢明黛带人过去找她,明谨则去寺庙边上的湖泊等两人。 不过她也不算是在等。 “容姐姐,好久没见。” 明谨看到桥上的明容,微顿了下脚步,而后走上去。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明容也有诧异,大概是佛门净地,眼前美景正好,她的眉眼有些松伐倦意,倒少了往日的冷淡。 “我跟明黛明月一起来的。” 谢明容眉头一簇,淡淡道“感情挺好,人呢” 明谨“明黛去找明月了,我便来这里等她们,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容姐姐。” 谢明容收回眼,看着湖面,“是挺巧。” “是啊,我也就绕了半圈就找到容姐姐你。” “” 谢明容再次看向明谨时,只见这个恭谨的二妹妹好似不在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只优雅从容道“这算不算是佛祖庇佑呢” 谢明容忍了片刻才道,“四年庄子修身养性,倒不知你如今这般油嘴滑舌,还是说终于长大了,懂得爱惜羽毛,生怕自己跟堂姐关系不和,坏了你的名声” “我一出生就没有什么名声,容姐姐应该知道的。” 一出生就因为母亲的身份遭人非议,哪怕在族里也颇为无助,又有祖母苛待,明谨孩童时其实没什么朋友,自己是唯一一个愿意带她玩的人 明容倏然想起旧事,眼里闪过懊恼,再次偏过脸,不欲看她,“我已嫁人,前日所言,也不过是从了女儿家的狭隘之心,但我不认对错,只从心而为,既已说破了,不必再纠缠,对你我都是自在。” “毕竟我从未后悔过与你比较,也不愿意收回对你的嫉妒。” 谢家人一向固执。 “我明白,所以我也不后悔,不愿意收回。” 明谨轻轻道,谢明容一愣。 第70章 臆想(月票还有不?) 谢明容是疑惑的,但她也知晓一件事,若要与人决裂,万万不可对对方抛出的诱饵怀有试探之心,当断则断。 否则没完没了,十分被动。 可她又确确实实疑惑了,大概是年少时第一次发觉幼时乖巧憨态的小女孩其实聪颖非常,学什么都极快,领悟力惊人。她最初是惊奇的,也越发喜欢,后来对方越长大,越耀眼夺目,衬得她人十分不足,她便越发想揣测其深度,越发想与之比较。 这种探究心理就仿佛一种病。 谢明容觉得自己该走,可她没走,还站在那等着明谨给答案。 “世人都说我是大房嫡长女,是谢远的女儿。谢家,是天下公认的谢家,高祖亲赐,三大紫勋,世袭罔替,它的嫡长女必须是最优秀的。而谢远何许人,年少时便为昭国第一世公子,于荣耀时风华万丈,于风尘时蛰伏崛起,他的女儿也必须是优秀的。” “王权之下,最华美的笼子,最尊贵的金丝雀。” 她用这样简短的一句言语形容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无人知我惫懒,心性极野,旁人于草地端方姿态时,我想着爬树翻墙,爬树翻墙时,又总想着如风筝一样飞出这大宅深院,我贪图的总是不该属于我的,而求而不得,是很折磨人的事。” 明谨素来是不喜欢直白表达情感的人,她含蓄内敛,今日所言,听着平和,如老者阐述平生,但也足够坦诚以待。 谢明容有所动容,因为她信。 “你的贪心,我是见识过的,最后你不也的确飞出去了么固然最后又飞回来了。” “但这应该跟婶婶对你的影响有关,与我何干” 谢明容忽然有些疲惫,转身欲走。 “好强,并非是姐姐你一人的天性,谢家女儿骨子里藏着的都是傲气。” “你有,我更该有。” “所以当你立志要做谢家女郎端方第一人,承继家族荣耀,克己复礼之时,就没想过从小被你带着玩耍,被你教导功课礼仪的我不会有压力么” 谢明容震惊,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不想输给我,我亦不想输给你,所以我学了,也跟你比了,姐妹之间多有比较,太多了,有时候会伤及情分,但我也不曾后悔,就好比我不愿意在那些郡主公主面前低头,因我始终不愿意做那战败之人。” “但有一点我始终不如你无论我怎么努力,多少年后无论成就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是荣耀,还是尘埃,都不会像姐姐那样疲乏时候回家能得父母一丝抚慰,也不会在你与父母生分时,你的母亲会放低身段主动对你低头,因为她对你不舍。” “这就是嫉妒。” 因为她的父亲是谢远,她的母亲她怕再过几年,她会忘记她的样子。 已经太久太久了。 那个于雷雨时坐在屋檐下固执等着的小女孩始终没等到母亲归来。 谢明容有些动容,本该是生气的,但她面上流露出且没来得及隐藏的竟是一种怜惜。 好像回归到了最初,她无视父母的告诫让她远离危险的大房,去接近,去陪伴年幼的二妹妹,最开始的情感也只是因为怜惜。 那时候明谨尚且年幼,她的孤独跟难过都还没学会遮掩,这种印象就深入了记忆。 不过反过来,明谨也等于重塑了她的认知。 原来高傲优秀如谢明谨,也曾追在自己身后,执着与自己比较么。 卑劣的也不止自己一人 谢明容恍惚之中,却突想起了什么,眉目猛然锐利,瞧着明谨淡淡道“婶婶是生性疏阔之人,她可以容忍自己困于宅门,却不忍你同她一样,所以她从不强逼你学那些规矩,而祖父跟大伯虽才学斐然,心机高绝,到底是男儿身,能教你的也只是那些权谋吧,闺阁女子该学的端方规矩,他们是不管的,原本我以为我对你的教导也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是我当时年少心软,后来想想那些年你我的争斗,其实何尝不是他们一手造就。” 谢明容从桥上一步步走下,居高临下俯视着明谨。 “直到你离开,我才看清自己在谢家真正的地位,从当年祖父暗示我若努力优秀一些便可替代你,从大伯掌握谢家后让我替你出席一些你不便出现的场合,从我父亲让我嫁给归勤伯府,替大伯笼络军部,我就知道我谢明容在谢家看来也只是你的替身,既可以在你惫懒不愿上进时当靶子引你上进,又可以在你离开后充当联姻的棋子。” “谢明谨,你让我如何甘心” “如今你还要哄我骗我,无非是看穿了我心中软肋,以为尚能拿捏我,是否大房三代一贯将其他谢家人视为棋子” 谢明容眼里有猩红,也有难以疏解的偏执。 明谨一时心惊,还没反应便看到谢明容探手抓来,抓住了她的咽喉。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父女可是视人命如草芥,你那好朋友不就是在你们的权谋之下抄家灭族么,她是如何死的” “吊死在官憩院水月楼中,一袭薄红纱衣,眉目渗血,双目难闭” 一瞬间,水上桥头,桥边青木,木下落花都被一缕风卷动,似海上幻影,颤抖后破碎撕裂。 然后 明谨猛然惊醒,视线清明后,树木花叶绰绰的缝隙中,她看见不远处的湖泊依旧是湖泊,桥依然是桥,桥上人依旧在那,远望湖泊,眉目浅淡,毫无刚刚狰狞之貌。 直到不远处一个俊挺儒雅的青年着急走来,见到她后才舒展了眉宇,小心翼翼上台阶,谢明容看到他后,眉头微蹙,但还是端方行礼,克制着为妻的贤淑之礼。 后在看到自己夫君伸出手来想扶着她,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任对方搀住了自己。 裙摆跟长袍尾微微接洽,两人相携下了桥,飞花乱舞,却颇为寂静。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外乎如是。 “姑娘,您” 芍药小心翼翼站在身后出声。 “是我二伯他们逼迫她嫁入归勤伯府” “从当时动静上来看,不算逼,应当算大姑娘妥协了。” 明谨思虑一二,“我姐姐那性子,若无其他外因,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拒绝,所以她有心仪之人” 否则就没有妥协一说了。 芍药点点头,“这件事很隐秘,二房似乎处理过相关之人,那边一时也探查不到,但那边从经验分析,十有八九是有这事儿,只是目前时间不够,还未能追踪到此人痕迹。” 明谨却摇头,“不管有没有,都不用查了。” 第71章 王女清珏 芍药惊讶,但一想又明白了,如果对方真的是谢明容喜欢的,那谢明容之所以妥协,条件也不过是放走了这个人。 那再追查反而不好。 “我这位大姐夫那儿,查了么” 喜欢的,放走了。 未来还得看这个娶了她的男子。 “查了,无通房美妾,也不出入烟火之地,为人谨慎,官途勤勉,并无贪污之像,而归勤伯府对大姑娘也颇为敬重,家中妯娌以大姑娘出身最高,加上大姑娘为人处事跟规矩都没得说,那边也无甚可刁难的。目前只查到这些,若是姑娘愿意,那边还可以继续往下查。” “因为谢家而敬重么那万一谢家不行了呢花好月圆时,十之八九都是如梦幻影。”明谨喃喃自语,又补了一句“看她那样子似乎有孕了” 她留意到谢明容好几次抚过肚子,神色复杂。 芍药顿悟,“我让那边的人继续盯着,万万要让大姑娘安稳。” “不要让人察觉。” “是。” 明谨不置可否微微颔首,却瞧道芍药欲言又止,她看破了后者的忧虑跟疑惑。 是在想她为何跟小贼一样在这里偷看,却不过去。 明明答应了许氏的。 明谨压低声音轻轻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啊” “想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都说了,所以就不过去了吧。”明谨淡淡道。 本来她今日遵从许氏的“告密”,特地来文曲山,就是想找谢明容说清楚,她太了解对方,知道从哪个地方下手,也知谢明容待她冷淡的症结所在,可真看见了对方,却忽而改变了主意,最终只能待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看着。 说透了,冰释前嫌又能如何呢 让对方回头么。 可原来哪怕在她臆想的梦里都是无法释然的。 终究是意难平吧。 谢家这个牢笼,她飞不出去,别人能飞出去也好。 后面传来谢明月大大咧咧的呼喊,明谨站在花丛后面,对着似锦繁花轻轻笑了下,然后转身离开。 等明谨会和明黛明月两人,那殿内进香的人果然少了,却不是因为人少了,而是因为里面被清了场子。 但也有可能是那些老百姓跟其他官眷主动避让。 “宗室亲卫十二卫士的闺阁,就是瑶光也没资格用”谢明黛刚刚来湖泊这边就已经瞥见了,只是当时急着找明谨,也没仔细看到底是哪位贵女有这么高的身份。 昭阳,光惠,朝歌还有瑶光,这四人要么是远亲郡王的女儿,要么就是近血公主的女儿,虽都是郡主,但在宗室里面并非近宗血脉,只能算是普通宗室子弟,而褚氏皇族十几代流传下来,宗室子弟许多,近血子弟却不多。 这也是宗室看重宴王,而宴王此前求娶明谨得以赐婚,固然朝廷内部知道有猫腻,但广大民间却是觉得很正常的主要原因。 换做她们的爹娘,就尚算有些份量。 “十二亲卫么”明谨走在后面,刚瞧到,眉梢微微下压。 “她竟也来了” 她是谁 明月明黛两人十分疑惑。 “殊王独女褚兰艾,先帝疼宠,曾赐予清珏之名,品级等同王女,等于说她在宗室的品级俸禄等同长公主那一级,所以她的亲卫级别跟公主也是等同的,且本来就是近血王族,在宗室身份很高。” 明谨一说,明黛恍然,“殊王好像是先王第二子” 她下意识看向明谨,两人眼神相对,顿时意味深长。 当年先太子亡故,太孙褚律尚且年幼,按顺序也可是第二子殊王继任大统,可先帝还是选择了褚律,最后朝野也没反对,毕竟先太子得民心得大义,才能超绝,本就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天子,他亡故后,论继承法,太孙亦是直接继承人,加上先帝意志,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之所以后来太子律登基之时闹出宴王的事,而非殊王,还有一个原因在殊王只有一个女儿。 妻妾许多,终究也只有一女,在文武百官看来就有点那啥了,这要是当了天子,在子嗣上艰难也会国之不安,相比而言,宴王虽还未娶妻,可听闻在外面有私生子 “而在太孙褚律被定为太子后,殊王之女,也就是褚艾兰便被赐为王女,享公主之尊。” 若说这不是先帝对殊王的一些安慰补偿,怕是谁也不信。 但这也让褚艾兰的身份超凡稳固许多,毕竟是先帝意志,便是如今的君上也不会更改的除非殊王自己犯错。 明黛品觉出其中皇家权衡之术,但明月感官就直接多了,一味酸气直冒天际,“天讷,这可太会投胎了。” 跟人家一比,自己怕是在投胎的时候劈了个叉。 她自己酸不要紧,还要拖着别人一起酸,小眼神挤眉弄眼,对明谨阴阳怪气道“终于找到一个比你还会投胎的女人了。” 明谨笑咪咪道“我不止会投胎,我还会让人再次投胎,你信不信” 明月吓得瑟瑟发抖,明黛玩味“就会欺负妹妹,就不知道你敢不敢招惹那位清珏公主了。” “不敢。”明谨摇摇头,“实在招惹不起,走吧。” 明谨正要带人离开,后头却听到娇俏之音。 “明谨姐姐,看到我们就走,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怎么你了,你这不是坏我跟兰艾姐姐名声么。” 明谨回头,瞧到昭阳郡主扒着佛殿大门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嗯,看来是走不了了。 入殿,香自飘来。 明黛跟明月两人只见到前面蒲团跪着一纤丽之人,玉冠尊贵,样式却简单素雅,但端看背影就觉得是一美人。 对方也没故作玄虚,上了香,拜完菩萨就起身了,转身朝她们看来。 这一看不得了,谢明月的眼睛直了,酸水噗噗再冒出来。 这这这这真的太会投胎了。 凭什么啊 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相比谢明月,自身在皮囊上也投了个顶级好胎的谢明黛倒是不以为然,也知道对方关注不在自己,于是行了礼就把明月拉走了。 主要她怕这厮神志不清扒着对方的腿讨要投胎秘法。 褚艾兰瞧了明黛两人离去,对明谨道“早已听说乌灵谢氏出美人,果然如此。” 此人看着清冷疏远,但言语并不刻意冷淡,只是客气。 第72章 要打吗?(月票月票,有不?) “她们刚刚问我王族宗室女是否都如此美丽。” 昭阳挑眉,“你的妹妹倒是很会说话嘛,那你是怎么回的”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谢明谨奉承夸赞自己的样子了。 明谨淡淡一笑,“个别。” 个别哪个个别 只要她不明说,谁都可以代入,也谁都可以被否定。 昭阳一听,气恼了,纲要发作。 “昭阳,你母亲让你给你的几位堂兄求福,你忘了么” 昭阳亦是公主之女,不过并不受宠,性情温婉,尊夫家为主,很是贤德,特地让女儿给堂兄们求福,可后者性子顽劣,来了文曲山也没干正事。 被褚兰艾提醒后,昭阳顿时苦了脸,“知道啦,我就去,你别跟我娘亲说。” 她悻悻去殿内另一边,留下正中大佛前的明谨两人。 “殿下有话与臣女说” 明谨用不着别人提醒,已主动拿了香点燃,但很随意地问了褚兰艾。 褚兰艾也不卖关子,清冷眉眼如仙,带着几分佛性,“言贞被你关哪里去了” 如果有其他都城的贵女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个名字分外耳熟。 明谨顾自插香,“殿下觉得臣女会不会在佛祖面前撒谎” “那得看你觉得你会不会因为撒谎而被佛祖惩戒报应。” 明谨沉默了下,将插歪了些的香摆正了些,道“我还真不知道言姑娘去哪了。” “是么,哪怕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哪怕怀庚之乱乃你父亲一手造就,哪怕那一次朝堂之变一下子抄了你仅有两个好朋友的家,你都一无所知” “一介女子,生死浮沉皆在朝堂政令朝夕之间,从开始到结束,哪里是我能插手的。” 明谨眉眼平静,又过于平静。 褚兰艾倒也不着恼,看着佛祖再次轻轻问。 “那吊死在官憩院水月楼的苏玉珠呢,她的尸身又让你埋到了哪里” 明谨的神色依旧平静,慢悠悠道“当年,她的尸身不见了么” 褚兰艾深深看着她,“是不见了,也是可怜,堂堂侍郎嫡女,一朝家变,沦为官妓,难忍屈辱后吊亡,却连尸身都无处去寻。” 明谨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见到巍峨佛像肃穆,心中一颤,闭上眼后呼吸微微抖了下,但平静道“佛家讲究因果,不公之事,来日定有分晓,殿下不也在等吗” 身边褚兰艾皱眉,看着她好半响,最终裂了些许淡然,凝冷了声音道“当年你刚入都城,好生出色,饶我当时远在江北王府也总从她们的书信中听闻你之事,她们崇敬你,觉得你无所不能,比那些儿郎们都要出彩。” “无论世家女,还是宗室女,得享尊荣之时也受诸多束缚,唯独你,她们觉得你是不同的,跟着你,总是惬意,总是安稳,总有不逊男儿的气概” 其实宗室或者世家女子,心气本就比农家高,因为所受教育皆是上乘,说是谦恭为主,可本朝对女子禁令并不深,因而不少世家女内心都十分憧憬能跟那些世家公子一教高下。 事实上也的确有许多女子比儿郎还要优秀。 明谨就是其中翘楚。 “我不信她们多年由衷的判断是错的,也不信你真是那般无义无情之人,我也非无知孩童,朝堂之争,多是男儿之事,女子又能插手几分,责任也多不在你,但你现在还可以选,谢明谨” 褚兰艾阖眼,冷漠中带了几分劝解“既然已经离开,何必又回来你难道不知道你如今得享的谢家富贵尊荣,都是奠基于言苏两家累累白骨之上吗而如今局势诡谲,你回来能改变几分,更多是易被卷入其中,权当灰烬。” “你回来也就罢了,我倒怕你来日遭难,还连累了被你藏着的言贞,把她交给我,日后你如何,谢家如何,那是你自己的事。” 身在王族,褚兰艾对政治的敏感度以及情报来源都比那些探子厉害太多太多了。 她这番话等于是在告诉明谨,谢家目前处境不妙。 果然是君王那边 “她安不安全,不在我放不放人,而在于她自己怎么做。” 明谨这话一说,褚兰艾已然得知她的态度,神色越冷,正好此刻听到殿内另一边闹出一些动静来。 褚兰艾偏头便瞧见昭阳跟谢明谨的那个小妹妹怒瞪对方,就差撸起袖子打架了。 “要打吗”褚兰艾走过去,问了。 正打算打的两人被这凉冷如冰的一句给刺激了,再多热火也灭了,齐齐看来,谢明月尤自愤愤,谢明黛此前拦不住她,眼下冷着脸却也不说话。 “兰艾姐姐,是她”昭阳还想先下手为强,却见褚兰艾打断了她。 “打的话,出去,外面宽敞,方便施展拳脚,我可以等你打完再一起走。” 皮笑肉不笑平静温和姐姐原来放四海都一样可怕的吗 昭阳被吓着了,喃喃不敢言语。 谢明月看她这副样子,翻了个白眼,暗骂怂货。 但正得意时,见那边跪着拜佛的明谨已然起身,都没走过来,就隔着半座殿遥遥瞥了一眼。 冷漠深沉。 谢明月一个哆嗦,双腿啪得一下合并,站姿都乖巧了,“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殿内其他三人“” “我不敢了,你别生气了。” 谢明月跟在明谨后面,看她走得快也没理会自己,不由伸手揪住明谨袖子,明谨回神,“我没生气。” “真的可我做错了,不该跟她吵架。” “做错了,罚你抄书写字也就是了,十遍解决不了的事,二十遍五十遍肯定可以,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明谨温柔抚摸谢明月的脑袋,说得特别有道理。 谢明月抽抽嘴角,“那你还是生气吧。” 明谨微笑,“我就不。” 后面的褚兰艾看明谨还有心思与妹妹逗趣,清冷面色渐染霜色。 昭阳以为她还在生气自己跟那谢明月争吵,有失体面,便辩解道“真怪不得我,是那个叫什么谢明月的不知礼数,不过一个小庶女,敢” 褚兰艾轻按眉心,“谢远不死,谢家人做什么都不算过分,而你说什么也只能背着,既无损对方利益,又损自己品德,何必呢” 昭阳窒了呼吸,表情很不好看,但眼珠子一转,说“姐姐你看那边,是瑶光跟姑母她们,你说如果我们联手,能不能把谢明谨修理掉” 第73章 桃泽庄 昭阳对明谨的忌惮跟厌恶还要高于瑶光,因为她深知不管她跟瑶光如何不和,她们都是宗室女,受宗室管制,也是一个群体,有她们自己的荣耀。 可谢明谨是外部的。 她们需要一致对外,把这个女人驱赶出都城。 而褚艾兰最后瞥了一眼明谨的背影,眉目深沉,袖摆轻扬,“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记恨她么” 昭阳正在琢磨着如何勾结瑶光,下意识回“为什么” “因为干不掉。” 昭阳一愣,继而听道褚艾兰慢悠悠道“而她之所以让人干不掉,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前,她不会随便出手,少出手,破绽就少,犯错也少。” “有时候输赢,拼的就是谁犯错更少。” “昭阳,爱惜自己的性命一些,对你没坏处。” 昭阳回神后跟上去,“好吧,那我们现在去哪,回去” “不回,等。” 等什么 “我有事,你们先回去。” 明月两人上车后,发现明谨没上,反而去了另一辆马车,后者给了一个理由,两人也没拦,只看着那辆马车从另一条道路离开。 “奇怪,她去办什么事儿,把芍药也留下了。” 明黛有些疑惑,明月却无所谓,心里想着昭阳的事。 “现在知道怕了” 谢明黛冷眼瞧她,“刚刚跟人吵架的时候很英勇嘛。” 就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就跟一个郡主斗起来,真是够大胆的。 “我我就受不了她嘴上不干净阴阳怪气嘲讽人。” “骂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 明黛美艳刻薄样,明月不想承认为明谨抱不平,于是气哼哼“家族荣誉嘛,你们说的。” “以后这种事多得是,习惯就好。” 明黛偏过脸,看着窗外,心里却在想谢明谨到底跟那个清珏王女说了什么。 看起来两人不熟,可不熟的人偏偏说了挺多话。 那两人都不像是爱唠嗑的。 但唠完之后什么都不表现,这确实像她们这些都城贵女的风格。 马车上,再无别人,明谨一直闭着眼,手指拧紧,大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留下深深的白痕。 而后白痕还未被恢复的血液流淌过,手指就已经覆在了倦怠死寂的眉眼上。 偶尔传来道上其他马车跟过路人的声音,久了,周边就很静,传来马蹄落踏地面的声音,嗒嗒作响。 马车外传来车夫的询问,“姑娘,现在我们去哪里” “桃泽庄。” 桃泽庄不远,但也不近,已离开都城管辖之地,自然也要过城门。 城门口守军查看名帖,恭送马车离开后,墙上一名守将转身离开,不一会,一只信鸽从墙头峰哨小窗飞出 午时出城,黄昏时分才到陶泽庄。 毕竟是挨着都城的地段,王权影响颇重,管辖倒也有方,阡陌纵横,宁静祥和。 此黄昏时分,各家各户炊烟袅袅。 明谨的马车过道,她掀开窗子,瞧见前面有些泥泞的路还有一条条错交的新鲜车辙痕。 她垂下眼,放下帘子,马车沿着村头往内走,很快到了山脚下,远离了村庄。 时候不对,已是秋末,桃林临水泽,两岸绵延非桃色,而是秋瑟光景。 “姑娘,到了,风大,有些冷。” 后面跟随的马车有仆人送来披风,明谨自己系上了带子,走了两步,遥遥看到前面桃林里隐隐的坟茔,骤然觉得视线有些恍惚,气力也弱了许多,她垂眸,伸手扶住了边上的桃木枝桠。 发髻垂落耳畔,身边下属心惊,“姑娘” “没,这时候的秋风,真的有点冷阿。” 明谨抬起脸,轻轻笑了下,而后走出一步,忽听一声嘎嘎的粗噶鸦鸣。 身边几个护卫齐齐往那林子看去,看见几只昏鸦惊飞而起,墨色染黄夕。 几个护卫对视一眼,两人挡在了明谨前面,想要掩护她随时撤离,而其他人则是戒备 无需多久,一个个残影从林中提刀闪出。 俱是黑衣蒙面的杀手。 “有刺客” “保护姑娘” “撤” 他们想送明谨走,发现已经被包围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三面包抄。 这群杀手云集而来,来势汹汹,直接要动手。 危机时,明谨等人被逼到一颗老桃树下,披风尾撩过地面,撩动一些落叶,飒飒声时,她之目光越过诸多刺客,往那边林木看去。 两个黑衣人没有前来动手,只守在一个人身后,那个人也蒙着面,一直盯着这边。 目光阴沉狠毒。 他打了一个手势,后面的黑衣人就喊了一句,“动手,抓活口。” 刷 这群刺客悍然动手 明谨身边一共就六个护卫,估计一个回合就会被对方拿下了,而活口自然是明谨。 千钧一发之际。 她如待捕猎物。 这边待着的蒙面人低笑了下,似要走过去,却被身后黑衣人拉住。 “主子” “都已经要得手了,慌什么。” “您本不该来,我们可以把人带过去给您。” “不用,现在也一样,我一定要亲自拿下她。” 他甩开下属的手,正要走出去。 咻咻破空声,两个黑衣人武功不俗,听声辩位,面色一变,一人各出一手攥住前面黑衣人,将人按倒,自己则是腾空侧转,拔剑而出。 嗡嗡,剑音颤抖,刷刷斩断射来的箭矢,但他们看到后方杀过来的人马,当时就反应过来了。 “该死,这是谢远的圈套” “快,撤” 噗嗤,人头落地,热血喷溅,落在前面倒在地上欲爬起的黑衣人身上,而后 尘埃落定。 树下的明谨看着被按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在对方正要呼喊开口之前朗朗道,“既是广陵谷余孽,留不得,速战速决。” 她是明摆着的杀心 黑衣人忽然明白过来了,瞳孔巨变,难以置信,“谢明谨,你敢我是” 他叫喊时,身体已经就地欲滚,但噗嗤声后,一剑从他身后穿刺而入。 他嘴巴一张,蒙面的黑巾渗出血来。 剑拔出,另一下属一剑扫来,正要补剑斩断他的头颅。 剑在半空,即将切割空气,但一枚飞叶银光凌厉,铿它撞在剑上。 剑没偏,因为断了。 第74章 江湖人 “有人”明谨身边的人一惊,明谨已然看到了一道血红影飘过湖泊之中的稀疏水杉。 轻功掠影,上杉浮光。 那是何等的轻功。 自他们发现这个人时,他就已经过了大半个湖泊,于明谨目光捕捉,他施施然如鬼魅站在了七八丈远的高木上。 血衣黑靴,黑色腰带宽则外扣多,一枚枚精致的叶片暗器插在外扣之中,让他的腰带仿佛一段银枫蛇木。 是那暗器。 “竟是红蛇郎君。” 明谨听到身后护卫紧张的声音,她挑了眉,只给那边下属一个眼神。 倒在地上的宴王生死不知,但不妨碍下属再补一刀,只不过 “我劝你们别动哦,不然我这枚枫叶就会落在那位娇滴滴大美人的心口上。” 明谨一直知道,谢家的暗卫或者护卫,宗室的亲卫,还是诸世家的卫士,朝廷的军队,其实都属于朝堂力量的范围。 朝堂是朝堂,江湖是江湖。 红蛇郎君是江湖的力量。 他一出现,事情就扩大了,也更不简单。 明谨知道这些下属一定拦不住那枚蛇叶,要给宴王补刀,就得以她的命为代价。 用不着犹豫,她微抬手。 人退下了,红蛇郎君飞掠下来,抱起鲜血直流的尸体,朝明谨咧嘴一笑。 “真是聪明,我很喜欢你,以后我们会再见的。” 人走了。 明谨冷眼瞧着他们离开,直到看不见影子。 六个护卫却比之前更紧张了,看着渐渐靠近的这些黑衣人。 黑衣人杀黑衣人,虽然也是受姑娘控制,但显然不是他们叶家麾下的力量。 而且对方这样包围靠近,似乎有可能杀人灭口。 六个护卫在死寂中听到明谨这样的话。 “我今日离开,是我个人行径,可能有违我父亲命令,而你们没有拦住,还让我差点死在这伙歹人之手,便是失职,若是回去让他知道了你们要受什么样的刑罚” “姑娘” “如果你们什么都不提,那就没事了。” 六人目光对视,最终低头行礼。 “姑娘说得对,不过他们” 隔着五米远,明谨抬手轻摆了下,黑衣人便回身退下,闪入林中。 坟茔之前,明谨孤身而立,什么也没说,别人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过了好久,直到天色渐黑,她才转身走出来。 “姑娘,天黑了,我们现在回城的话” “那就不回了,待一夜。” 村中一屋房舍烛光暖暖,屋外有护卫巡察看守,屋内,村里老妇正给明谨弄饭菜。 “谢姑娘,您许多年没来了。” “婆婆想我了么” “想了想了,姑娘您先吃着,我再去炒几个菜。” “不用,够了够了,婆婆您再给外面那几个人一些吃的,我这不用管了,对了,让他们去隔壁屋去吃吧。” 婆婆应下了,关上门。 但她心里有些疑惑,姑娘的胃口她是知道的,以前胃口就很小,虽说现在长大了,可也没到一口气两碗饭的份上吧。 外面冷风猎猎,屋内炕上温暖,明谨吃着跟谢家绝对没得比的农家饭菜,眉眼寂静,只是时不时看一眼对面搁置的一碗饭。 直到忽听到一道绝冷之声。 “才给人上过坟,胃口就这么好。” 这是何等冰川孤绝之声。 尾调都冒着森森寒气。 提筷的动作顿了顿,明谨抬眼看着眼前窗口一枚月下剪影。 她定定看着,道“门没锁,你可以进来,就别破窗了,人家老太太修窗子不容易。” 门开了,对方进来,一袭纯黑剑道常服,长剑提于手中,孤冷飘逸,英绝锐利。 明谨静静看着她扮相,忽一笑。 “明明入的名门正派,却是一身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邪教。” “阿贞,你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黑色了。” 言贞站在门外,闻言垂眸,提了剑,剑穗是精致的银链,在指尖轻轻滑动。 “我现在不叫言贞了,谢二姑娘。” “毕竟言贞是个罪臣余孽,若被抓了,是要蹲大牢的,要么” 她抬眸,微微笑,“就如同我们的好姐妹珠儿一样,被送进官憩院水月楼。” 明谨放下筷子,平静道“就为了伤我,不惜提及珠儿的事,明明觉得我不配。” 言贞眯起眼,手指从剑穗滑到了剑柄。 “如果死者有灵,当知避讳,可人死都死了,否则你也不会把宴王那乱七八糟的人引到这里来杀,也不嫌脏收敛尸身,立碑安葬,谢明谨,感动并原谅自己,其实也很容易么” 明谨沉默了下,道“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当年怀庚之变,宴王此人亦是入局之人。” 言贞皱眉,“你是在为你父亲推卸罪名” “不,我是在提醒你,你能跟到这里,要么在调查我,要么在调查宴王,我背后有谢远,他背后也有人,于其让你冒险,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多年不见,你总不会越来越笨吧。” “阿贞,没有把握杀我之前,就没必要去他们面前找死。” 铿 剑出鞘,剑锋直指着明谨。 “你希望我试试” 秋水长鸿的剑,孤冷无情的女剑客,月色凉薄,其意指杀。 明谨感受到了,她是真的想杀自己。 “我知道你有心。” “可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言贞回头,见到外面替自己放哨的青年已被包围。 根本不止六个护卫,多余的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 对了,村子里 村子里本就埋了人 言贞转过脸,面无表情“你等的不止是宴王,还有我。” 宴王为谢明谨而来,而自己一早脱离她安排之人的监控,她笃定自己一定会来都城,也定然会跟踪她,所以 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狡猾程度,以为等到那神秘人马退走,凭着她六个护卫拦不住自己,却没想到对方身边根本不止六个护卫。 明谨“不久前,我父亲问我能否看牢言家的人,你也知道他是一个天下少见的大坏人,为了你言家人性命着想,你应当避讳一些,待在最安全的位置。” 她看着言贞,温和道“江湖,你觉得不好吗” 言贞缄默片刻,果断收剑,转身时抛下一句话。 “都到了这份上,珠儿即使有灵,也不愿意跟你一起吃饭,何必浪费粮食。” 她带着那个青年融入夜色,外面的冷风灌入,让桌子对面已经冷掉的那碗饭越发冷了。 明谨单手撑着面颊,脑海里浮现一些声音。 “不吃,我才不吃,我肚子上都有肉肉了。” “现在不吃,饿了又吃零嘴,就不会胖么反正都是要胖的,吃饭还健康些。” “阿谨你能说人话不气死我了” “哈哈,珠儿别怕,我跟你合起来吃一碗,让阿谨一个人胖去。” 筷子搅拌了下碗里还没吃完的饭,明谨笑了下,强撑着反胃,把对面那碗也拿过来,麻木着一张脸,一起吃完了。 。 第75章 对手 次日,明谨在白露未消时回到都城,明月看见她,觉得她脸色不太好。 “一夜未归,脸色还这么不好,你干什么坏事去了” 芍药端着药进来,一听这话都想捂这四姑娘嘴巴,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昨晚吃多了,反胃。” 明谨轻抚着腹部,懒懒道。 明月一愣,下意识看她平坦腹部,翻了一个白眼,凑过来拿了桌子上的果子,一边道“你知道没。” 明谨端过药,捧她的场,“什么” “宴王那厮回封地了,听说昨日就回了。” 明谨早知道了,所以猜测对方会放手一搏来掳自己。 谢远的敌人深不可测,可不代表宴王这颗棋子好控制,后者深处高位,本就自大,也没忍耐力,怨恨谢家到了极致,对她更是怀有歹心。 其实她也就是一个猜测,对方果然来了,且携带的刺客一露面,她就知道对方要打广陵谷的幌子把她掳去封地。 “是么,那是好事。” “不就是么,我可高兴坏了” 明谨喝着药,被药的苦涩给弄得皱眉,且也看着谢明月,后者这才讪讪。 “我就是觉得这么大的喜事,我想弄一下刷锅我一个人吃不完,你来不” 明谨答应后,谢明月高高兴兴走了。 芍药见她走了才露出疑色,“姑娘,那宴王没死怎还传他回封地了” “昨日我瞧他中剑之前身体有过闪躲,剑伤应该偏移了心口,那红蛇郎君若是以内伤吊命,再用极品药丹救人,他应当也死不了。” 明惊懂医药,自会判断生死,而芍药跟明谨在小圣人别庄待过多年,因为后者对江湖的兴趣,也对此了解不少。 “这人也算是江湖一流高手了,在江湖杀手榜上都明列第三,怕是剑三也只能与之平手,他竟会掺和这种事姑娘,这会不会对你不利” 宴王不死,必定放虎归山,芍药很是忧心。 “都没死,有什么利不利的,难道他去封地就能修身养性不记恨我” 芍药一想也是,可又疑惑“那他如果死了呢其实我之前就觉得在桃泽庄杀他会不会太冒险了毕竟他还是王爷,也没被褫夺宗室玉牒。” “只要他蒙面不表露身份,我又不知道,那杀了也没什么,就说以为来犯的是广陵谷之途,刑部跟监察院都挑不出错。” 意思很明白只要我不知,那就是无罪。 “何况在君上刚贬斥他后就敢在去封地的路上掳掠官女,跟逆君也差不离了,传出去宗室都不敢保他。” “所以他若不死,怕是比我还怕此事泄露。” 芍药明白了,反正就是自家姑娘设下一个坑,对方不来还好,来了敢跳进去,那就是自己的错,跟自家姑娘没半点干系。 只可惜对方如果真的没死,那也挺麻烦的。 “封地遥远,远离朝阙,要杀一个没有实权被贬斥的王爷太容易了,就看他背后的人还肯不肯保他。” “不过这次还是可惜了。” 宴王此人死不足惜,但以对方残害幼女就让明谨没有任何心理包袱,可虽如此说,她眉眼却有些凝重,因对方若真有心保宴王,就说明这个宴王真的还有点用。 如果幕后保护他的人是君上,利益相冲的前提下,这个宴王会有什么用 最重要的是宴王也绝对不会信任对方。 “难道不是君上,是另外的人,但对君上有强大的影响力,能让他在宴王的事上宽容。” 明谨陷入沉思。 而且她也预感到除了这幕后之人,还有其他人要对谢家出手了。 言贞她不会冒险回都城,就算为了苏玉珠也不会如此冒险。 最重要的是不会越过她安插的眼睛靠近都城如此之近,自不久前她得到江湖中的传信,她就知道对方肯定会来找她。 帮她的人 晨日光辉,都城外的山中凉亭,距离桃泽庄不远,亭中有两个女子。 一个黑衣孤冷,一个白衣如仙。 “连小王叔都敢强杀,她的内在比我想象的更加狠绝。” “此前我看她四年后行事再不复当年凌厉,还以为她消了风发意气,现在看来,是更隐忍了。” 褚兰艾感慨道,却听言贞冷漠嘲讽,“毕竟是谢远的女儿。” “一味记恨一个人而否决她的一切,这不是好习惯,会让你失去冷静。” 言贞皱眉,却不应答,褚兰艾也不纠缠,另转了话题。 “苏玉珠的坟茔找到了,估计谢明谨以后也不会再去,你可以抓紧时间把她的尸骨移走。” “谢谢,但不必了。” 褚兰艾扬眉,思索后,道“她生前很喜欢这个地方” 言贞垂下眉眼,没回答,但无疑默认。 遥想当年,她们三人来过此地玩闹,春时桃花满山,绯绯灼人眼,多年少,多爱玩闹。 终成云中水瑶。 褚兰艾会戳明谨心窝,却不会挑言贞伤口,也不愿意给明谨说什么好话,因为仇恨太重,无法抵消。 不过 “有一件事我倒是跟她一个态度你不能靠近都城,必须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毕竟你现在是江湖人,而江湖你该知道自先帝时起,朝堂就对它十分避讳了。” 作为王女,褚兰艾自小养成的尊贵气度会让她想命令某些人的时候也颇有威严,又不会让人觉得这种姿态空虚,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就算为了你的家人也一样。” 既是提醒,也是威慑。 言贞始终明白对方代表的是王权,目的方向绝不会跟自己一致。 看着褚兰艾,她目光微闪,孤冷道“我不止那些家人,我还有一个父亲,他现在还被关在监察院里面受苦,四年了,我连他生死都不知道。” “他还没死。” 言贞眼睛一亮。 “目前这样是一种平衡,所以你不能成为害死他的一根稻草。帮你掩盖痕迹来到都城,是我事先答应你的好处,此后你必须听我命令,私自找她对峙这种事,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 褚兰艾站在那,眉目清越,清冷语调下是不容她拒绝的强势。 言贞沉默片刻,最终双手作揖,微躬身。 “只要能救出我父亲,洗我言氏冤屈,将谢远审之以法,我愿供殿下差遣。” 褚兰艾靠着柱子,既无心满意足的欢喜,也无御下的严谨,反而眉目怅然,眺望远方桃泽庄,其实看的不是它,而是包括它在内的山林湖泊,朗朗苍穹。 山海如画,江山肃杀。 四年前死了那么多人,血流成河,也不知如今朝廷烽烟起,接下来又会死多少人。 谢明谨突然回都城,纵然有人在背后推手,怕是她自己也有意了断吧。 。 第76章 相亲 随着宴王离去,大荒奸细的阴影也渐远去,而对于世家而言,只要朝堂不变乱,不死人,没人抄家灭族,就是天下太平,自然,世家子女,尤其是贵女,她们就可以开始他们如今最重要的任务相看郎君。 因为秋闱开始了,各家书生都进了考场。 谢家自然也送了好些个大小伙子进去渡劫,其中谢之檩还是谢明月谢明黛等人亲自去送的,不过明谨没去。 理由也简单。 “我人缘不好,好些人记恨我,如果得知我亲自送你,怕会误会你我关系不错,这是很多人不乐意见的,反而耽误你,你能明白” 误会,关系不错。 这些字眼让谢之檩绷了脸,“我明白,我也不在乎,你不用解释。” “倒不是解释,就是不想平白断人前程。” “你不是不希望我当官吗这不是正好” 明谨瞟了他一眼,“举人还没考上,进士更不知要多少年,也敢言当官还挺会一步到位。” “你”谢之檩涨红脸,气呼呼甩袖而去。 “这个这个,这个好,我跟你说,家徒四壁,没啥亲戚,都说他志气,有才学,拾金不昧,坐怀不乱,可以入赘。” “还有这个,书香世家,儒雅端方,主要长得好,上头三个哥哥,入赘一个也没事。” “还有他也可以入赘。” 桌案上一本本小册子,第一页总是男子的样貌画像,后面就是人家身家背景等等,连生辰八字都提前拿到了。 在自家弟弟苦战科场的时候,明月一点没苛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偶尔还有娱乐活动,比如给两个大龄姐姐挑姐夫,特来劲儿,一张张分析过去,还挑出好多她觉得合适的。 明黛黑着脸,跟八百年没睡从棺材里被人挖出来似的,咬牙切齿,“前几天刚跟你吃刷锅,今日又喝清汤,你是不是一天不吃就闲得慌” “你这人真有意思,谁家一天不吃阿我这是正常一日三餐。” “你这是顿顿大餐还非要拽着我们作甚” “那不是吃刷锅怕你们上火么,这才吃清汤降火的,何况吃只是次要的,最主要还是给我找姐夫。” 明黛“呵,最主要的是为什么每一个都是要入赘吧。” 你这不废话么,这肯定是最主要的啊。 明月皱眉,沉思片刻说“这跟你没关系,你直接嫁出去好了,她的得入赘。” 明黛“” 明谨“” 你还差别待遇呢。 明黛脸色更不好看了,眼里冒着火就要打明月,明谨则是半推半就半拉着。 “别打,别打,打脸会被看出来。” 于是明黛就打了其他地方。 最后明月捂着自己的臀,哭哭啼啼喝汤,一边哭一边坚持己见,“那你们两个都找入赘的好了,别家哪有自家好,以后被坏人欺负了,哭都来不及。” “看你这么真心实意的份上,我还真得选一个” 明谨随手拨了这些小册子,忽然看到一本,上面之人的样貌十分眼熟,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在明月两人灼灼的八卦目光下,明谨目光很自然地扫过这本小册子,拿起了另一本,手指点了点。 “这个还不错。” 明月两人压根没看,就一个心思你还真敢挑阿 就这么恨嫁 也对,年纪大了嘛。 对了,被挑的这是个啥 白纸黑墨的纸张勾勒的人像能有几分贴近真人,不过就是看个具体轮廓,是否五官俱全罢了。 除非是徐秋白那种好看得笔墨能随便勾勒出的好轮廓,不过眼前这张也是不错了,看着很干净,就是比起一般小白脸也没优秀到哪里去。 “就这”明黛瞥过一眼,对此人嗤之以鼻,“虽说你年纪大了,吃亏一些,但这么低就大可不必,话本里面可多的是薄情寡义侵吞嫁妆转头去养勾栏女的负心汉,尤以读书人居多。” “就是就是,就你这娇滴滴的身板,那负心汉一巴掌下来你就晕了,那勾栏女一个卖弄你就被气死了。” 两人难得统一阵线,借着否决姐夫候选人来间接羞辱明谨。 末了还给了一个固定死的解决之法。 “所以必须要入赘啊,管他进来的是人是狗,敢做坏,直接关门乱棍打死” 明谨“” 明谨正无语时,老管家忽急匆匆送来密信,明谨留意到他看到明月两人在场时,目光在明黛身上逗留了下,似有些迟疑跟为难。 “不方便那我们两人走好了。” 明黛知道这可能是家族机要之事,她们没权掺和,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她傲气,是绝不肯留下的。 “我又没说给你们看,走什么吃完这些汤点,莫要浪费。” 明谨轻描淡写,一边顾自拆了密信查看。 才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就倏然沉了下去。 明月心宽,顾自喝汤,并未留意,但明谨目光从密信上收回的瞬间就对上了明黛微妙的打量。 四目相对。 明谨还未舒展的眉头跟眼神让明黛有一种奇怪的不详预感。 “怎么了,跟我有关” 明谨将密信对折一半,夹在两指之间,“是,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看来不是好事。” 明黛咬了下唇,“我说过了,我不比你差,直说就是了。” 此时明月也得知出事了,当即放下碗,来回看看两人,十分担心。 “你们” “没事,你喝汤吧。” 明谨一只手轻摸她脑袋,一手将密信交给明黛。 明黛看完了,面色沉沉,忽起身走出去。 见她这样,明谨一个眼神过去,老管家就出去带人拦住明黛。 “到底怎么了” “有坏人想害我们亲人。” “阿,害谁那你们” “得解决,需要时间跟精力,也得靠运气,但不要慌。” 明谨没有一味瞒着人,就好像她认为明黛有知道的权力,也认为明月不能一味天真。 总是要长大的。 “那我能帮忙吗” “有阿。” “要做什么” “喝完这些汤,出去散步减减肥,回去读读书抄抄字。”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让我抄书 明月郁卒了。 但也因此被转移了担忧的情绪,也没发现明谨眼底的晦暗。 。 第77章 威胁 明黛冲出去后,很快被老管家跟护卫拦在了小花园,后面明谨安排好了明月也过来了。 “才说自己能承担,这就慌了” 明黛转身看着她,“我只是想去找大伯,求他去救我父亲。” 边上老管家当即说“主君已知晓,已着手处理,三姑娘还请在家中静候。” 老管家说完就让护卫送明黛回院子。 明黛当然明白谢远的态度,冷漠,强势,不容插手。 她咬咬牙,不得不看向明谨。 “我送她回去,你们退下。” 明谨都说了,老管家犹豫了下,还是带人退下了。 “看来还是你说话管用。”明黛语气有些不善。 “三叔在霖州出事,这个当口,你心忧急躁,又不敢完全信任我父亲,所以我可以原谅你的放肆,你也可以多说点。” “你” 花园小路上,明黛被明谨气得不轻,却也被后者拉了手腕带到边上凉亭中。 “歇一歇,控制下你的情绪,莫要让婶婶看出来,她不像你能经得起事儿。” 明谨温声提醒,明黛这才反应过来,缓和了下紧绷的神态,过了好一会才道“谢谢。” “父亲那的安排,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能插手。” 明黛定定看着她,终垂下眼,“我明白了,不会胡闹。” 明谨稍颔首,后陪着她一起回了三房院落,林氏还很高兴,留着说了好些话。 月明星稀,谢家后院小门后面的假山死角,一个眉眼俊丽,唇红齿白的公子看着守门的护卫昏迷倒下。 “成了,走了。” “马车安排好了吗” “好了,现在就可以走。” 俊艳公子借着夜色出了门,前面街道马车已经挺好,见等的人来了,马车帘子掀开。 俊艳公子本要上马车,却陡留意到车夫不太对劲,好像不是自己的人。 一惊之下,她急于往后退,身后却有黑影闪过,一把剑抵着她咽喉,直接逼到门板上。 “你们” 车上帘子发出微沙声,被掀开后,露出来的人样貌入目。 “是你” “是我看到我,这么不开心” 眼看着明谨下车走到跟前,俊俏公子脸色分外难堪,“你早知道我要走拿我当猴耍” “谢明谨,你” 明黛忽然身体僵住,因为明谨的手落在她嘴唇上方,纤长雪白的手指轻轻撕掉上面的小胡子。 “女扮男装,但自己长什么样不知道么,谁看不出你是个女郎真当是话本故事里全员皆眼瞎呢,真是欲盖弥彰。” 被撕掉小胡子后,明黛微微吃痛,轻捂了嘴巴,怒瞪明谨“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有阿,你不去不就行了,我去就可以了。” 明黛顿然明白明谨的意思,在护卫要将她控制带回谢家的时候,“我知道我去的话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会拖后腿,但你说得对,我就是信不过大伯,可你也一样,你也信不过,不是吗” 明谨捏着小胡子,皱眉看她。 明黛深吸一口气,瞥过周边的剑客跟护卫,“听到我这么说大伯,他们也没什么反应,看来你也是忤逆了大伯的命令,弄掉了他的人,现在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人马。时间不多了,你确定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就算你打晕我,来日我醒来了,我还是会闹腾,比如跟我娘跟哥哥说明真相。” “威胁我” “是。” 明谨思索一二,最终上了马车,“还看什么还不上来,等会他们就反应过来了。” 夜色里,马车不紧不慢往城门去。 出了城门,寒气尤重,众人在城外十里亭换了快马。 漆黑重,明黛表情有些变了,“骑马” “时间紧迫,得赶紧到霖州,我记得你骑术不错。” 谢家祖上是跟随高祖在马上打下的天下,祖训下来从军之人诸多,大国公之赫赫威名在谢远入文臣之道之前一般跟军武有关,历代戎血者不计其数,但自前三代,也就是曾祖那一代,也是因军政之变,谢家死伤者无数,断了一层军武,嫡系血脉虚薄,当时嫡脉只剩下两人,一个是明谨祖父,一个就是太姑婆。 对于这位太古破,后辈人知道的不多,起码旁支那边都没什么印象,连本家林氏这些人都不知晓,别提明黛这一辈了,但明谨不太一样,她从小翻过族谱,曾被谢远手把手教导认识先辈,当时她虽年少,但敏锐察觉到向来孤傲的父亲提及这位太姑婆时,神色亦有些尊敬。 那一年,谢家巨变,曾祖嫡脉一代几乎死绝,只剩下太姑婆跟她的侄子,也就是明谨的祖父,这位太姑婆排列老幺,巨变之时也不过十七八岁,当时尚有婚约,不过因为家变而退掉了,后来拉扯比自己小了四五岁的侄子强撑起谢家门楣,最终洗清了谢家冤屈,让当时先帝之父也就是当年的景帝重赐族徽,没多久景帝驾崩,先帝继位,给了谢家更高的荣耀。 年幼者多好奇,何况聪明的人好奇心尤甚,明谨甚至抓着谢远问后来。 后来也挺简单。 她祖父那时已成年,成家立业,掌管谢家井井有条,年纪已不小的太姑婆见状便十分欣慰,终于抛下家族重担,从了自己的心四海云游去了,至于后来一些年后谢家再次浮沉波澜,就是后代人的事情,这位太姑婆再没出现过。 不过即便崛起,那一代军政之变给谢家带来的阴影十分厉害,武官嘛,虽得战功崛起快,可死得也快,且自古造反大变死最多的就是武官家族,委实太惨了。 谢家已在为人臣的品级上达到了极致,如今就得稳中求稳,不如走文臣之路温水煮青蛙,听说这是那位太姑婆临走时给的建议,加上她祖父年少时亲眼见过至亲惨死,也颇为认同这个道理,于是哪怕自己还是军中任职,对后辈的培养方向却直接从军武转移到了科举文官,连生了好个儿子都往死里逼着读书,可惜武官基因深入太多,其余几个儿子手脚发达脑袋平庸,唯独老大跟开了天眼似的,甚至还有余力提拔着天资平庸的三弟考出了举人之位,靠着家族荫蔽也拽进了文臣队伍,这让祖父喜不自胜。 但某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不说儿郎,像明黛明容这样的各房嫡女就都被要求修习自保之法,骑马射箭跟断刃运用之术粗浅也得懂一些,以应对变故。 只是外人根本不知道而已。 当然,对庶出是没有要求的,比如谢明月不在此列,这些都在各方嫡脉的培养内容里面,属于机密。 明谨也被教养过,还是她祖父亲自教的,可惜她身体不好,家族对她的要求也多有放松,自然也没明黛她们学得好。 “我的骑术自然不错,可你呢就你这身子骨,不会死在半路上吧。” 明黛嫌弃之下,打量明谨柔弱不能自理般的身姿。 “如果我告诉你,我在乡下别庄圈禁四年吃过的人参雪莲等至宝是用车来拉的,你信不信” 明谨一个提步轻快上马,干净朴素的青衫袍子在空气中飘出漂亮凌厉的飒声,缰绳一拉,马儿前蹄落哒。 内心压着酸气的明黛错愕之下也上了马,却比明谨更利索,明眸皓齿高扬眉,“吃那么多宝物也不如我” 快马急鞭,一行人远离了都城,朝霖州而去。 第78章 死城 “走了” 谢远坐在院子里,刚沐浴过,披肩散发的,一袭单薄的睡袍宽松,衣襟微敞,既不喝酒,也不看书,只木然看着月光下院落里的花草林木。 临着秋寒,在老管家云叔匆匆来报后,他语气沙哑平淡,好像不太在意自己女儿逃出了谢家。 “主君,霖州此地邪教诸多,能让三爷无声无息消失,还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姑娘若是去了,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谢远面无表情瞧他,“年纪大了,没睡醒谁告诉你,我的女儿是一头小羊” 作为下属,被主子如此嘲讽,应当迅速跪下说自己错了,可云叔就是因为年纪大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便坚定道“女孩子家家的,再聪明厉害,也是要被怜惜的,这跟她是不是没关系。” 谢远对此嗤之以鼻,但也懒得多说,只起了身,“霖州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人是故意要引她过去的。” “那主君您还让姑娘知道三爷遇险的消息” “瞒得住憋了四年,如今可劲儿刺探消息,就差把人安插到我房里了。” 谢远这语气颇为冷嘲。 云叔权当没听到,“霖州那边隐藏太深,连毕三也没能探出,好在姑娘上次给了建议,如今毕三他们也在霖州,想必能保护好姑娘。” “不用保护,刚好用她引出那伙人,她应当也知道自己的价值,否则也不会跑去当累赘。” 谢远赤足走在木板上,背影渐入屋内惶惶灯火中。 云叔神色微呆。 姑娘是您亲生的啊,主君。 霖州地域偏远,远离都城所在的昭国繁华之地,也远离昭国军力驻扎密集之地,因管辖之力不强,自然滋生了不少邪人。 “霖州位处我昭国疆域北麓,虽经济欠缺,但因远离边疆,地处偏僻,倒也相安多年,民风淳朴得很,可惜这等安宁也不长久,四十年前,我国与大荒开战,战事吃紧,前线节节败退,最终在北麓厮杀,霖州城被大荒岐黄军破城而入,当时北麓七城已经相继沦陷,但因霖州是当时最后一城,被攻占后,我昭国大军赶至,强势攻城,大荒之人何等狠毒,竟以城中百姓血肉之躯当作作战利器,城墙吊尸不知多少,那一战杀得血流成河,我昭国大军最后竟然劣势败退,不得不退走十里,见状,大荒竟屠杀全城以做炫耀跟威慑。” “真是一群畜生啊。” “欸,别说了,来喝酒喝酒。” “别喝了,等下入夜就要开通行令了。” 这些人一看天色近黄昏,倒也谨慎几分,他们隔壁桌正有四个大黑袍裹面纱之人在喝茶,其中一人对这漂浮着劣质茶渣的茶水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压低声音道“这霖州城这么奇怪,大白天没城门可入,到晚上才能进去” “霖州早已覆灭,已没有城池,亦没有官府辖制,到处都是三教九流,出入皆是他们定,也早有他们的规矩,外来人只能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明谨等人一入霖州地界就乔装打扮了一番,当然不是女扮男装那一套,而是真真切切套上了大黑袍子,连芍药都不能幸免,而且为了避免露馅,明谨还用药粉调配了药膏抹在三女面颊上,造就蜡黄粗糙的表象,乍一看就跟异国之人差不离。 “我知道自四十年前变故,霖州城也成为了一座死城,但后来我国打退了大荒军队,霖州城也被收回了啊,为何还如此” “城池是收回了,可人都死了,如何收回当年的人气若是遣其他百姓过去兴盛城池,却也没人愿意过来,只能驱赶一些居无定所的流民,可这些流民到了那边后,因为本来就良莠不齐,牛鬼诸多,反而形成了混杂之势。当时尚有朝廷派来的监察官员,可也因此没发现其中混杂的邪徒,后来监察官员举家殒命,传为邪鬼作恶,满城起灵祭,邪恶信仰纵横,朝廷发觉不对,再派人官员,却连连被杀,且次次都是无法调查出结果的邪鬼作恶之法。于此时,昭国其他城池也都知道了此事,民声鼎沸,皆认为跟鬼神之事有关,连朝廷内部都认为那地方可能真被诅咒了,久而久之也没官员愿意过去了,但凡有责任都互相推诿。朝廷看霖州城本也没什么经济给予国家,又管教无力,几次大军过去围剿,却总是人去楼空,开支极大,又无收入,国库也吃不消,最终放弃了对霖州的管教,只以邻城监看为主。” 明黛目瞪口呆,“这霖州城这么厉害啊“ 竟让堂堂昭国偌大一个帝国无法管教。 “其实倒不是管教不了,只是付出太多,但收入远不足以抵消,因霖州并非机要之地,又非有战略意义的边疆,属于内腹之地,而先帝当时已晚年,被与大荒的战争夺走许多精力,军力部署早有定计,难以分心,后来就一直拖着了。” 明黛理解了,叹气道“没想到我昭国这样强盛的国家也有这样无奈的时候。” 明谨瞟她一眼,“有想问的,明说就是了,不必老找话题。” 被看破了用平静掩饰内心焦躁的明黛微尴尬,但还是道“我知道不能把压力都放在你身上,但我还是很担心,情报上只说父亲是在霖州城内失踪的,生死不知,现在我们进城,不知要如何着手” “先去三叔入城后会落脚的地方,那里必跟他失踪有关。” 明黛思虑之后,很快醒悟,“因为父亲是谨慎稳重之人,入城后对落脚点定会认真筛选,认定安全后入住,且也不会轻易改变住址,要么他是在这落脚处失踪,要么在其他地方但总归会有东西遗留在那儿,因为根据信函提报,父亲到达霖州跟失踪之日足足间隔十几日。这段时间,他定会将一些见闻发现写下来准备密信传给大伯。如果我们找到那个落脚点,没准会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想通后,明黛豁然开朗,也吃了桌上一些食物。 “霖州城现在被邪教掌握,大概他们也怕被朝廷的人围剿,用了许多年在废城外部署了毒沼池跟陷阱,擅闯者无数,生还者凤毛麟角。” 明黛观察了下周遭,这茶棚看起来简陋,价格却特别贵,但仍旧坐满了人,只是远处周遭还有许多人蹲在树下啃着干粮。 第79章 黑吃黑 “这样的城池还有这么多人去,都是走投无路逃亡的但你们说过入城费用都得每人五十两。” 对于她们这样的权贵之家自然不算什么,可于民间,于江湖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除了她们三人之外,桌上也有另一个人天狗,他知道明黛身份,回答道“大多数是这类人,可也不乏来这里找特殊宝物的,虽牛鬼蛇神极多,也有一些脾性奇异的高人隐居于此,听说医坛圣手蝴蝶奶奶就在霖州,你看那边有几个面容病态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高人都爱这调调,明黛倒也听说过。 “等下把这些吃的打包一点带走。”明谨忽然说道。 天狗慎重点头,“这些吃的没问题。” 正在吃包子的明黛僵了下动作,所以入城之后,很可能找不到没问题的吃食 她的目光往远方黄昏光晕不能尽显的霖州城所在的群山飘去。 明明是很美的景象,却总给人虚幻不真实的感觉。 那群山轮廓在昏光中幻变,如妖魔幻影。 咕咕 在霖州废城之外的枯木林外,林中大概有不少猫头鹰,明谨这边只有十个人的小团伙,不算少也不算多,至于衣着委实也不算奇怪,你瞧那边挂羊头套跟妖怪似的奇人都有。 但这么点人不怕出事吗 还真不怕,化整为零而已,这里这么多人,有许多其实都是天狗带的人。 不过哪怕如此,她们也不敢轻易露出行踪。 “来了。” 天狗低低一句,几人便听到奇怪的声音。 转铃声。 密集,但无秩序,众人瞧见黑夜中一群穿着怪裟衣的奇异人,面上有化面,黑红妆色, 他们过来了,手里都举着有佛家特征的转经轮,但十分邪异,轮盘的面画着血红骷髅头,说是祭祀吧,没章法,跟民间癫狂的跳大神似的,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明黛就没见识过这样的场景,努力克制心里的害怕,骤被明谨握住了手,掌心温暖,给了安抚,这才平复了下心情,稳住了,没露出什么破绽。 这里很多人都十分老道,并不出声,只跟死人一样等着他们走到跟前。 这伙人前后断开,中间有一大段空白,这些等待进入霖州城的人都乖乖走了进去,明谨等人自然也在其中。 神神秘秘,古里古怪的。 这要是以前,管它多神秘,明黛也不放在眼里,毕竟出身世家正统,对这些邪祟是最看不上,可现在关系其父安危,她不敢掉以轻心。 给一个引路人交了钱,众人就被这伙怪人带着走,却不想进了枯木林。 绕路了 明谨猜测大概是那城门前是有埋伏机关的,如果有人硬闯就是送死,真正的入口在其他地方。 果然,枯木林中漆黑鬼魅,在提灯的微小光芒中,明谨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只蹲在树干上的猫头鹰,但这猫头鹰太大了吧,足有小孩儿 不对 明谨眼睛微微睁大的时候,听到有人惊呼,“那好像是小孩” 一个待着猫头鹰羽套的小孩,只见他咧咧嘴,朝众人露出邪恶阴冷的笑容,然后从后背掏出一个东西来。 一只断手,然后他把断手放在嘴里啃着,嘎吱嘎吱的脆儿响,血水沿着他嘴角流淌出来。 吓死人 吃人肉啊 芍药吓坏了,这什么鬼地方啊。 明黛身体僵住,绷紧了神经,收回目光,下意识看明谨,却发现这个女人淡定得跟常年住在这鬼地方的土著民似的。 出于不想输给明谨的心态,明黛也努力无视这样恐怖的画面。 也还好,这样可怕的猫头鹰小孩后面再没出现过,只是明谨目光一扫,瞥到其中有个人总是挨着路边树木走,她略扬眉,若有所思。 路过林中沼泽的时候,明谨等人前面四五米的地方,走前面的一伙人其中一人猛然被沼泥下面冒出的一只泥手抓住了脚踝,“啊”一声惨叫,此人直接被一把拖进泥沼之中,地下泥水咕噜噜冒泡蠕动了几下,没了声息。 “死死了” 众人都被吓到了,不敢再走,当然,也有不少人都亮出了兵器,也有人没亮出。 天狗等人就没有,因为他们训练有素,已经瞧出一些猫腻,没被这阵仗吓到,而明谨三人也是被他们保护得极好,根本不会有危险,所以他们没有动手。 可这真的是好事吗 这时,明谨目光飞快,扫过那些转铃者,也扫过这些药入城之人,她发觉这些人也在观察他们。垂眸,明谨故意状似不安地挪了一步,手腕也往腰上摸。 这个动作符合一般人的情绪,但落在天狗眼里就是肢体命令假装动手,示弱。 “他娘的,你们干什么黑吃黑啊” 天狗怒喝一声,接着跟下属齐刷刷拔出武器指着前面那伙引路人。 武器一般,反应一般,但有些狞气,江湖人士。 明谨听到前面的引路人倏然停止转经轮的动作,但后面的没停,反而加快了。 接着前面背对的引路人在诡异的死寂中嘎嚓一下。 脖子脖子整个扭过来了 直勾勾看着他们。 芍药跟明黛“” 眼睛要瞎了。 被吓到的何止是她们,叫喊的有好几个,但后面都捂住了嘴巴,只留下一片死寂。 半响,也不知是哪一个引路人发出声音。 “他,沿路做记号,该死,你们,乖一点。” 然后嘎嚓一下,头又转了回去,继续行走。 但边上沼泽之下,也就是刚刚拽人下去的地方,一个脑袋裹着泥水冒出来,慢慢就是是大半个人站在泥沼中。 也不知是死人,还是杀人是怪物。 后面一群人被吓得够呛,哪里还敢违背,但始终不肯收回武器,战战兢兢走过这条路。 而那泥人嘴巴勾着,渐渐下沉。 大概走了一盏茶时间,前面引路人终于停下了。 到了 明谨看向前面一大面城墙石,石头一块块的,块头很大,加上是夜里,根本看不清。 “咦,那个人在干嘛” 虽然不清楚,但引路人里面的确有一个人弯着腰在草丛堆里摸来摸去,发出飒飒声,乍一看就跟躲在草丛里拱地的野猪似的。 可谁也不敢笑。 咣那“野猪”终于拱到了,拉开了厚重的石板,露出了下面的地道口。 第80章 盯上 地下迷宫,弯弯曲曲,九曲十八弯,等众人出了道口,看见荒凉漆黑的废城内景,基本上都七荤八素,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等他们清醒过来,引路人都消失不见了。 “走了” “走了好,走了好,我们也赶紧走。” 人散开后,只剩下明谨他们这伙人。 “你记住了吗” “没,四姑娘,你呢” “没有,差点把我叫什么给转忘记了。” 明黛心神一直紧绷着,但这一次入城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就好像 “好像被人牵着走。” “古怪恐怕的出场,先引气氛。然后半路杀人,为了渲染气氛,引人惊恐。地宫绕路则可以让我们在惊恐不安的时候混乱思绪,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无法记住入城的正确道路。” 众人恍然,明黛不由问“你这么冷静,可曾记住” “没有,我也分心了。” 明谨没说自己是因为明黛跟芍药在自己身边,她必须确保她们的安全,是以把记住入城道路当成了次要的事。 “反正已经进来了,只要我们记住这个出去的入口” 明黛刚刚就是在努力记这个口子。 “进来的时候,这里是出口,出去的时候,这里也只是入口。那外面的出口呢一个笼子两个口,如果只有入没有出,分不清下面迷宫的路线,贸然进去就是找死。” “届时如果我们要出去,可以挟持一个他们的人。”天狗已经在想退路了,毕竟明谨来了这里,他就一定要送她出去。 但明谨摇摇头,“此前那个在草丛里拉石板的,看样子对石板所在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摸索了一番才找到,不是随便拉一个都可以。” “暂时不考虑这个,别耽搁了,走。” 明谨说完就攥了明黛的手腕,把人拉走了。 曾经人气十足的小城,如今在暗夜之中似到处散发着陈年老尸腐朽的味道,众人循着暗夜中音乐可见的东边光火走去,很快见到了灯火通明的许多街道,条条纵横,人头攒动,客栈茶楼酒馆店铺鳞次栉比。 就好像是死亡废墟之中的莹莹鬼火,热闹,繁华,人来人往。 这是活人的盛宴,还是死人的复苏 “这里就是如今的霖州城,外面不宜久留,主子,我们现在得先定一个落脚点。” 对于天狗而言,明谨的安危位于第一,寻找谢沥反而是第二,霖州城是极度危险的地方,哪怕他们人手极多,实力强横,也不敢冒险。 那么问题来了,眼前这么多客栈,到底哪个是谢沥的落脚点呢 “找最大最贵却没什么人捣乱的,背后有大势力把持的客栈。” 天狗应下,差了人出去查探,自己则是陪着明谨他们找了一家饭店 吃东西 不是刚吃完饭,那为何还要吃 “这个点不吃饭,十有八九是刚进来的,钱财留身,且对霖州城不了解,最易下手。” “会被盯上。” 天狗便告诉她们,这一路过来已经有好几拨人在观察他们,还有人吊在后面跟踪。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解决这些人,但不想打草惊蛇,只能温和处理。 于是众人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饭店,看着跟外面的正常饭店没什么区别,菜品啊,老板小厮啊,就是人烟杂乱,很吵,反正明黛忍了很久隔壁桌那群彪形大汉身上飘过来的汗臭味。 一切都为了救父亲,忍 你看谢明谨都能忍着,还时不时瞧着那些大汉呢,也不知在看什么。 明黛心中腹诽,索性点菜。 众人很默契,都没点肉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谨此前的话,外加那猫头鹰小孩跟断手的影响太大。 馒头,青菜汤,炒菜 其实他们已经打包了一些食物,如果晚间饥饿,拿那些充饥便可,但这些东西可以吃吗 虽然他们现在也不饿。 “等下我们会装作故意闹翻,把这些饭菜打翻,然后赔钱走人。” 其实不确定这些饭菜有没有问题,但最好不吃,等有时间摸清再说。 就在天狗等人正准备掀桌的时候 砰 一个飞来的木块砸在了桌子上。 彼时,明谨三人已被天狗等人拉起退开。 碎裂的碗筷,混乱的菜肴,喷溅的汁水。 众人往外面街道看去,正瞧见街上打斗的场景,街上的摊子都被砸了,木板崩裂,碎块横飞,这才砸了他们的饭菜,虽然也正中下怀,但也挺让人意外的。 “你们干什么” “为何忽然攻击我们” 被打的几个人身手不错,怒斥之下,攻击他们的人却根本不说话,只加大了攻击,步步紧逼。 “走” 那几人看情况顿想逃走,其中一人从衣内掏出了什么往地上一扔,砰烟雾炸起,明谨他们以为几人正可以乘乱逃走,却没想到啊极其恐怖凄厉的尖叫。 然后噗断头脖颈疯狂喷血,落下的几个头颅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其中一个好死不死滚到明谨他们所在的这家客栈前面。 芍药跟明黛“” 我瞎了瞎了瞎了,什么也没看见。 而斩断头颅的是两个红袍人,脸都看不清,罩在兜帽里,手握薄薄的弯刀。 明谨其实也被这一幕给震到了,但她也留意到众人对这两个红袍人的惧怕。 此前跟死者打斗的那伙人已恭敬趴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什么,跟奴隶臣服君主似的。 两个红袍人也发出了奇怪的语言,而后地上趴着的人起来了,拖着断头尸体,也从袖子甩出银钩,钩穿了血淋淋的断头耳朵,跟串丸子似的,把几个新鲜头颅提拉走了。 这些人一走,街道才渐渐恢复了热闹。 天狗等人面色肃然,而明谨则是抿唇看着地上那完全没人处理的一大片血迹,哪怕是在夜里,看不清,她也能笃定这条街的街道石板上定然是黑红色的。 一次次的血流成河,然后干涸。 离开饭店后,芍药才后知后觉道“我想起来了,他们好像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看起来是江湖人。” 很显然,这几个江湖人被盯上了,然后被杀。 “就为了夺财吗看起来他们也没多少钱啊。” 芍药的问题现在也无人能回答。 “这地方的确很多秘密,我们隔壁桌那些吃饭的大汉,他们都没有武功,不是江湖人,但看起来像是劳作苦力,按理说霖州城这样的地方,是不事生产的,至多有耕地劳作,可他们的皮肤跟指甲上有许多冶炼矿粉,说明这霖州城可能有矿作之事。” 明谨举起手,手指上有一层灰黑粉末,是刚刚惊动时众人都起身往外看的时候,她随意走过隔壁桌子,手指在对方桌面抹过得到的。 粉末。 指尖摩梭,她若有所思。 第81章 出事? 探子回来了,也带来了消息。 “这霖州城水最深的就是胡杨客栈,店大,根基深,也少有敢去那闹事的,就是价格贵,一般人住不起。” “都没人出事吗” “没,极少,便是有人闹事寻仇,胡杨客栈里面的高手也会把闹事寻仇的击杀,保证客人的安全,是以名声很好。” 这么一听,大概可以锁定这家客栈了。 “不是它。” 明黛忽然说。 明谨瞧着她,“你觉得三叔不会选这家客栈” “这么厉害的客栈,背后十有八九掌握霖州城的命脉,父亲来这里查邪教,首先盯上的就是这胡杨客栈,按理说深入虎穴才最好查探,可他素来谨慎,也自知不是厉害人物,从不以身犯险,所以他不会选择入住胡杨客栈,但为了调查,就选择就近隔壁是不是也有客栈” 明黛一问,探子就反应过来了,也多亏他们调查谨慎,连附近都摸了一遍。 “有,有一家,那一家简陋一些,价钱也不贵,但选它的人也不少,大概是因为没什么人敢去胡杨客栈闹事,挨着它也能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 “那应该就是它了。” 明黛对自己父亲还是了解的,但她固然是这么认为的,却还是看向明谨,因为她知道做主的还是这人。 还好明谨同意了。 但有两个安排。 一,一部分人去胡杨客栈跟附近其他客栈,分化开来,他们都有武功,面对危险有一定躲避能力。 二,明谨等人去隔壁那家客栈,人不多,但武功最好的天狗等人都在这里,免得人多引起注意。 彼此照应。 众人到达这家客栈已将近深夜,漆色掉得难以入目的木门被拍了两下,门开了,先是散发红光的灯笼,然后是消瘦且面色沉沉的男子。 自进了霖州城,什么恐怖的没见过,这红灯笼跟面沉男子真不算什么。 “客房还有三间,你们自己分配,饭点已过,要吃夜宵另外加钱” 对方一边说着规矩一边带人进屋,明谨等人正看到小厮在收拾碗筷,也有人吃完了饭往上走。 房间是经过天狗率先检查过的,门窗是否牢固,以及柜子地板等等,要检查是否有地道口藏人或者有人跑进来,毕竟明谨可是经历过柜子里冒出一个杀手的事儿。 天狗检查的时候,三女也进了房间,明黛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扬扬跟前,“这什么味儿” 奇怪的,不算难闻,但像是被古老的熏香给压着了。 芍药第一时间点燃烛灯,也检查了下桌椅等,“还算干净,没什么灰尘,是被经常打扫的,姑娘,你们先进来,外面有些冷。” 有了光,三女才觉得舒坦了些,这霖州城要么黑漆漆的如同墓地,要么灯火缭乱如同鬼祟大摆宴席。 只这一方小空间一方烛火,才显得温馨真实许多。 明黛打量这个客房,“在外面见多了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客栈反看起来正常许多。” 如果不是怀疑自己父亲在这家客栈出事,她一定会对它很有好感。 “不知父亲当时住哪个房间。” 明黛沉思之时,芍药却很深沉关注一个事情。 “姑娘,这床好小,睡不够两个人。” 明谨“不滚来滚去,挤一挤,三个人睡得下。” 芍药“您跟三姑娘睡就可以了。” 明谨“她肯定不愿意啊。” 明黛忍无可忍,怒瞪明谨,“真该让谢明月来看看你这副样子,平日训她时多端庄严谨,结果竟是这副样子” “你以为她不知道么” 明黛一愣,什么意思 “她知道,只是说不过我,又不敢打我。” 明黛跟芍药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天狗检查好了,但皱着眉,跟明谨汇报一件事,“别的没问题,很不错,但这张床有点奇怪。” 明谨顺着他指着的方向。 床板是封炕的,贴死了地面,没有缝隙,也没有口子,一面贴墙,三面贴地。 明谨弯下腰,检查了下木板。 “厚重,牢固,就算里面藏了人也早被憋死了。” “没事,可以认定安全。” 天狗点点头,“那主人晚安,下属告退。” 他走后,明黛忍不住问明谨,“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人,若是跟大伯无关,你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闺阁小姐所受限制太多了,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很难。 “大概是因为有钱吧。” “” 呸 明黛觉得日子久了,自己没准真变得跟明月一样,整天冒酸水。 她得稳住。 芍药恪守规矩,坚定要睡地上,而明黛本来也是吃不得苦的,地板太硬了,她还是选择窝到了床上。 “不许抢被子,不许踢人,不许” 明黛一连定了好几个规矩,最后被明谨一句话轻飘飘怼了回去。 “你竟以为晚上有睡觉的机会” 好像也对。 明黛皱眉,会出事 其实是怕会出事,事实上,三女都累极。 毕竟没有习武,是普通人,又是弱女子,连夜赶路已经让她们十分疲乏,尤其论体质,明谨是最差的。 “不会,我骗你们的,第一晚是人最戒备的时候,但凡有贼心,也不敢这么快就动手,我们想着去试探对方,对方也得摸清我们的实力,所以其实一般今晚才是最安全的,睡吧。” 明谨都说了,两女才放下心来,松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转眼就沉沉睡去。 而明谨却是耐心等了一个时辰,看到外面渐鱼肚白,这才闭上眼。 “这一拨人有没有问题” 昏暗的地下空间,地下水在岩石上流淌,萃集,凝聚,一滴滴落下,发出哒哒声,不远处坐在木箱上的黑影问。 “有,一行人疑似官府的人,已经解决。” “可发现目标人物” “还未。” “小心些,他曾说谢明谨这小女子十分狡猾,最重要的是没有聪明人的那些坏毛病,处处谨慎,若要发现她,并抓住,很难。” “入了我们的地盘,再难也只是时间之争。” 另一人阴冷道,却见黑影低低一笑。 “时间啊,什么事不是时间之争呢万物万道,其实争的都是时间,所以别说这么幼稚的话。” “是,奴知错,奴会更谨慎,更仔细,去查她踪迹,我想她一定已经进来了。” 一夜过去,晨光初起,但明谨是被外面的尖叫声惊醒的。 胡杨客栈这个客栈 明谨睁开眼,看向窗外,皱着眉头。 。 第82章 猎食(求月票) 窗外躁动,许多人也被这尖叫惊动了,明谨起身,见早已醒来的明黛已经扔了她的大黑袍过来。 “是对街那家,刚刚天狗已经差人去了。” “这破地方时时有人死,我都麻木了。” 明谨接过衣服,披上后问“之前看来就已经有人遇事了。” “是,不止一个,这地方像个乱葬岗,时刻埋了尸体,不过我发现一个有点奇怪的事情。” “何事” “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告诉你。” 阿,明谨无奈又失笑,她这三妹怕是被四妹跨疆域附体了。 对街的事故果然已是习以为常,起码明谨她们在屋里吃完昨日收起来的食物,又下楼吃饭店早饭的时候,见到其他房间的客人都很随意地管自己下楼吃饭。 果然见过大世面。 明谨过走道的时候,眼睛不轻不淡扫过一个个房间,忽然留意到尽头一间房门紧闭,窗子看起来有些灰尘没扫干净。 看来没什么人住。 明谨收回目光,静静思索,不过因为思虑太重,导致明黛喊她两声都没留意,直到被后者掐了小尾指。 “你作甚” “掐你。” “” 明黛示意她看向街外,明谨也才看到一伙人堂皇过街。 尸体,以及抬尸人。 尸体血淋淋的,血肉模糊。 明谨看着忽然被明黛伸手捂住了眼。 “你有毒吧,一直看这些东西都面不改色的,好像能当饭吃,要说这里的人也是有病,就缺块盖尸体的布吗” 明谨倒也不拦着她,等尸体过了外面的街道,才拉下明黛的手,“他们不是不缺,而是故意如此,不过你这是何表情” 明黛有些呆呆的,直直看着外面已经过去的尸体。 “没有,我想起来了。” “嗯刚刚之事” “对。” 虽本就没人留意这边,但明黛还是压低了声音。 “收拾这些尸体的好像都是同一拨人,虽然样貌,衣着都换了,但他们的靴子没变,早上三四波都一模一样。” 竟如此明谨手指拧起,但还是拿起了馒头,咬了一口,咀嚼咽下去后才慢条斯理道“要的到底是财帛还是尸体还真未可知。” 明黛以前最膈应她这腔调,就是那种“我早已看穿我啥都知道、你们都是傻子、可我就是啥也不说。”的调调。 可现在她眼睛一亮,有发现了可她也聪明,知道现在不能暴露,于是压着,装作认真吃东西的样子。 但也不敢吃那么多,而且每样吃一点点。 吃完后众人就出了客栈,到了城池郊区。 “这家店的后厨天狗他们已经探过,看起来没有什么猫腻,食物可信,但下毒之事亦看对方挑时辰,我们没法时刻防着,所以最好有个准备,若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尽早提出,还有若身边无医师,便服下各自分给你们的解毒药丸,支撑一二。” 明谨如此说后,吩咐了三件事。 其一,安排几个人猎郊外野兽,寻找食物并探查周遭环境,他们在霖州城之中,在食物方面要尽量自力更生,本来他们是可以带食物进霖州城的,但食物储存时间不长,且占包裹跟负重,不方便,他们又着急赶路,所以在这方面只能舍弃。 “其二,那些取走尸体的人应当属于红袍人麾下,去查他们把尸体带到哪,又为何要这些尸体。” “其三,城中矿作之地在哪,被带去挖矿的都是何人,矿地归属为谁。” “不管是否办成,黄昏之时都必须在此地汇合,若有危险发射信号硝箭。” 明黛现在觉得明谨这伙人是真的有钱了,因为信号哨箭十分稀少金贵,一向作军部前线之用,国家管控极厉害,要么她这位嫡姐是走她大伯的路子从军中买到,要么就是后者花大价钱从黑市买到。 基于这两父女看似一体实则分裂的状态,明黛觉得明谨应该是后者。 天狗应下,但想了下,说“那就姑娘你们负责猎食” 他是为了不想让明谨他们冒险才如此提议,没想到明谨直接答应了。 这样最好。 野外宽阔隐秘,路上无人跟踪,那现在也不会有什么找到她们,要逃走或者躲藏也容易些。 天狗留下几个人陪伴明谨,然后便带人离开。 “怎么,不问我为何不急着留在客栈找三叔么” 明黛被明谨询问后,眼皮子都懒得撩,“都这么多天了,父亲要是没死,就是被关起来了,留着性命,早一天晚一天相差不了多少,可我们如果一直留在客栈,那客栈是对方地盘,眼线极多,未必能查出什么花来,反而容易暴露破绽。初来乍到,先摸清对方底牌,稳扎稳打,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危,你是对的。” 像她们两个这种既没有武功,甚至连灵活度都低于一般女子的废材,在调查方面还是退避三舍吧,别没查出什么还得连累天狗他们去救。 能在脑子方面出点力就不错了。 又不是话本里的女主角,啥事儿都走狗屎运,要查什么就撞上什么,她们可不冒那险。 明黛自求明谨带她一起来之前就决定了绝不能给人拖后腿。 “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你确定你适合猎食这种事” 谢家自小的培养是很有用的,明黛稳得住,也有思考大局的格局。 但也会拘泥于小事。 明谨笑了下,“你忘了我四年关在乡下么庄子里有好大一个鱼塘,下面的鱼都是我的。” 好生云淡风轻运筹帷幄。 明黛被她这满身光辉镇住了。 昨晚来的时候,太暗了,整个城池跟坟地似的,现在天色明朗,日光灼灼,湖泊波光粼粼,湖边,明谨三女正坐在枯木墩上钓鱼。 “谢明谨,半个时辰前,你说鱼塘下面的鱼都是你的,你说这种话,良心不痛吗” 明黛冷眼瞧着半个时辰都没钓上半条鱼的明谨,毫不掩饰嘲讽。 明谨坐着的仪态十分优雅动人,且从容不迫道“其一,那是一个鱼塘,鱼塘里都是鱼。其二,一般我抓鱼,都是用网捞的,随便捞捞都可以,而且除了我也没人敢捞。是以我那话没错,是你没真正理解我的话哦,黛黛,你太急了。” 呵,我的错 第83章 鬼祟 “自然是你的错,三叔那儿什么情况,我们可一点都不知道呢。” 就为了我嘲讽你钓鱼,你竟拿自己的亲叔叔来威胁我 明黛本来差点被说服了,却没想到明谨还威胁她,大概是真丢脸了,毕竟旁边满满两小水坑里的鱼都是她跟芍药钓的。 明黛本想嘲讽过去。但想到对方主管这次救援,人马众多,她也只能压着脾气,挤出难看的笑脸“姐姐说得对。” 明谨顿时露出怜惜之意,道“乖。” 芍药不敢看明黛杀人般的目光,就乖乖拉了下鱼竿。 “姑娘,又一条“ 明谨瞥了下自己手里好像死掉了的鱼竿,瘪瘪嘴。 这,有点气人啊。 明谨在钓鱼中水深火热颜面尽失,另一边天狗等人也越发紧张慎重起来,因为他们竟一路跟踪出了霖州城,到了东面一山谷。 “老大,这霖州城邪祟如此多,原以为是在废城中为非作歹,没想到在这郊外有了老窝,莫非三爷” 此人并未说话,而是唇语,天狗看了,摆了下手,示意众人蛰伏小心,因为他的手指指了下远处那山岗,只见山岗上赫然有一塔哨。 众人注意力被吸引,却并未留意到后方草丛有匍匐的黑影靠近。 飒飒声终逼近时,天狗猛然竖了耳朵,不好,有人 两边人陡一照面,齐齐吃了一惊。 黄昏时分,天狗等人回来,吃上了热乎乎的鱼汤跟野兽山禽肉食,吃完后,回程路上才给明谨告了探查结果。 “果是那红袍人一伙,我们跟踪那些抬尸人到了城外东面一山谷,因见守卫,且山岗有塔哨,我们不敢靠近,免得暴露,蛰伏一会便见到有一伙红袍人骑马而出,我留了两个在那边盯梢,其余人退回来跟姑娘您通传消息。” 天狗亲自带人去盯抬尸人一伙,因觉得这伙人可能跟谢沥失踪有关,至于那矿作则是派了其他一小队前去。 “本来想着我们两边人分开行事,却不想主子您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明谨眼皮子撩了下,天狗打了一个哆嗦,本来还算高兴的情绪一下子就蔫了,“小的放肆了。” “你们莫非撞一起了”明谨原也没想到,但想到两拨人是一起回来的,又瞧天狗这厮本稳重却奇异耐不住性子,怕是有了重大发现。 “主子所言不错,我们真撞到一起了,没想到那些汉子竟也入了那山谷。” 明谨觉得有些心惊了,沉思道“又是矿作,又杀害这么多人抬了尸,这是什么店,开的是哪门子张。” 明黛面色阴沉,“邪门歪道,凡人不可为,它尽为之,没准父亲也是发现了这些事,才被对方掳走的。” 明谨瞥她,“别瞎说,真是因为此事,三叔处境反而不妙,我倒觉得对方抓三叔是因为他另有价值。” 前者怕是要被直接干掉,后者则是会被关起来。 明黛也知自己所预想的不妙,便收敛了下呼吸,平静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回去睡觉,等着鬼祟上门。” 明谨折断了路边一根枯枝,在手中再次折断。 “那边的人也大概快察觉到我们已到霖州城了,怕会猜想我们追查到胡杨客栈周边,这是他们的地盘,光是半天就能查出我们在哪。“ “现在就看谁更快更狠。” 明谨他们回去,已入夜,还是那个瘦巴巴的中年男子,两撇小虎须一翘一翘的,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只干巴巴说“贵客回来了可是吃过了” “还没,有点饿,有吃的没”天狗大大咧咧道。 “有,要多少,我让厨房去安排。” “我们都要,来个十份吧。” 中年男子应下了,把人送上楼,而后下了楼去了厨房。 天狗转瞬下去盯着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下了” “下了,我看着他们在馒头跟菜汤里面下了药粉,这狗东西,怕是早留意我们了,都晓得我们只会吃这些东西。” 本在意料之中,倒也不算惊讶,但芍药还是在意另一件事,“他们厨房里那些肉食可有问题” 不会真是什么人肉什么的吧。 天狗表情微微复杂,略委婉说“反正是你们这辈子都不喜欢吃的肉。” 懂了,谢谢你的委婉。 明谨倒没在意这种旁支末节,只问道“隔壁客栈跟这个客栈有什么直接的联络吗” “还未有发现。” “那” 商议完毕后,众人后各自回自己的房间。 灯火熄灭,外面月色散银光,躺在床榻上,明黛在被窝里有些紧张,呼吸都是紧绷着的。 “你在害怕。” “我没有。” “你在瑟瑟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在被窝里干什么事儿。” 简直了 明黛原本紧绷的情绪顿然被明谨这不着调的话儿给拆了个七零八落,“你若是为了哄我,倒也不必如此口出荤话,平白污了你的嫡女身份。” 明谨一愣,皱眉正经道;“我就是这么个说法,没其他意思,怎就荤话了,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懂这么多” 明黛“” 明谨“你最好克制复礼些,否则等救回三叔,总不好让我把此事告知三叔吧。” 来了来了,嫡姐范儿又来了。 明黛闻着一个被窝里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淡香气,翻了一个神似明月同款但谁也看不见的白眼。 但她终究没说什么,她知道明谨并不是爱说这些逗趣话的人,除非她想哄人开心。 这个姐姐,到底还是怕自己心慌难过的。 夜深人静,霖州城早没了打更人,可这一夜分外寂静,附近几个客栈都跟活鸡被掐了鸡脖子似的。 这个客栈也没什么异动,直到一楼地窖校门拉开,入目便是一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此人提着弯刀带着一群人入了大厅,往楼上去,却没控制脚步,因为其他房间也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就一个可能了他们全都被下了药。 但这些人现在俨然不是这个客栈的主要目标,他们只悄然靠近了明谨的房间。 弯刀插入门栓缝隙,刀柄挪着挪着便撬开了栓块,落地吧嗒一声。 一开门,迎面一个高大人影,一剑斩下 铿 “有人” “杀” 天狗第一个打杀,其他门轰然打开,一番人冲出围杀这群客栈邪徒。 走道口,血肉横飞,门纱都被染了一片片血。 明黛直接掀开了被子,冲着那血腥直勾勾看着,这时候倒是不紧张了,眼里满是光。 这姑娘也是个有胆气的,从初入霖州城被镇住,到如今越发习惯,明谨不由感慨谢家姑娘的韧性。 不过这外面是结束了 换到了天狗他们那个房间的明谨不由蹙眉。 第84章 发现 这客栈不大也不小,但明谨这边人多,在原本的计划中,他们用最短的时间扫清这家店,店里的人不是被杀就是摁在地上当活口。 这样的效率,让明黛既震惊又欢喜,因为这样代表他们救回他父亲的可能性更高。 “主子,都在这里了。” 天狗把活口都些人都切了筋脉,让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这才拉到明谨面前逼问。 但明谨还没问出口,就听见了一些声音。 “胡杨客栈那边还在打” “那边有一伙住客,有些身手,出于自保跟我们的人也打起来了,不过不要紧,这个客栈已经都是我们的人,那边我们也会处理好。” 明谨颔首,目光一扫,落在那个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身上,“都住两天了,还不知道你名字。” 小胡子微笑“霖州城的都是死人,既是死人,哪里需要名字。” “所以你们也不算是活口,没有存在的意义” 明谨这话一说,一个眼神飘过去,明黛还未反应过来。 砰 一个活口倒地,咽喉淌血。 明黛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没见过因为明谨的命令而直接击杀的人。 这等于是谢明谨杀人了。 哪怕皮肤粗糙,明黛的面色也十分苍白,看着明谨有些失神。 明谨没留意她的反应,只看着小胡子。“我数三下,如果不能告诉我我三叔的死活跟去向,你们就得跟他一样,你们知道的,我时间很赶。” 小胡子双手已被废,却是诡笑,“你以为我们邪教之人会怕死,告诉你,我们的命已交给了真神,永垂不朽” “没有的话,你拼命提真气护住心脉做什么阳穴筋脉都突出了,你不知道吗” 小胡子表情微窒,但很快继续冷笑,“你懂武功可这又如何,我们是绝不会” 明谨忽然起身了,手指朝天狗动了下,天狗会意,然后就 一个个活口几乎被同时性全部斩杀。 明黛错愕,正要问明谨,却见后者对自己说“看他反应,瞧着是知道三叔身份的,那三叔就有存活的价值,不过他们不会说更多,只想拖延时间,时间久了,他们的暗探怕是会得知这里的结果,我们得争取时间。” 天狗他们很有经验,于是开始整合人马,也通知隔壁胡杨客栈那边的人。 不过走之前还有另一件事。 砰 走道尽头那个房间的门被强行打开,屋内竟也无多少粉尘。 “这是父亲曾住过的房间禁止入内,外窗有灰尘,但屋内如此干净,怕是有人经常打扫,并且摆放很没章法,他们经常在找东西” 这跟他们之前的怀疑对应上了,不过对方如何密集频繁搜查,也不知道是否拿到他们想要的。 “你了解三叔,你找找。” 明谨没有只顾自己卖力,相反,她更信任明黛陪同一起来到这里的意义。 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我在找,但我好奇,父亲到底藏了什么让对方这么急切,是对这个霖州城调查发现的秘密吗” 明黛还是很乐意贡献自己力量的。 无人可知,明谨静静观察着这个房间,很快,她走到桌子边上,拿起四个茶杯一一查看,最终在第四个茶杯有了发现。 一个茶杯能藏什么东西。 茶杯底座下面有划痕,是佩戴的戒指留下的划痕。 那必然是一枚有些棱角并尖锐的戒指,谢家成年男子好些人拥有,但凡有承担一些家族任务的人,都有遇险的可能性,在危机时留下机密信息,这也是世家培养的一环。 现在,明谨在茶杯底座下面看到的就是一个小小的x痕,她拿起茶杯,走到房门口微微抬高手,以底座圆形对应整个房间,将茶杯转动一圈,这个x痕交叉点便是她的三叔可能藏物的地点,但茶杯是圆的,它对应哪个周边无人得知,旋转之下,至少有一条内圈线是可能性的,这样找起来也麻烦,比如花盆,盥洗盆,木板,床 明谨若有所思,忽然放下了茶杯,看向了窗户,但她没有走过去,因为已经有人在那边了。 明黛。 推开窗户,明黛伸手出去在外面的瓦片上翻来翻去,很快,她露出喜色,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捏着一本更脏兮兮的小册子,朝明谨咧嘴一笑。 明谨知道谢沥必会留下藏匿线索,但他比寻常人谨慎,也知道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不管藏在哪,都会被对方翻个底朝天,毕竟连木板都有被翻撬过的痕迹,所以不管他怎么藏都没用,而茶杯留下的痕迹也会被对方查看到,唯一的法子就是他们的注意力就在屋内,但东西藏在屋外。 所以她猜测是窗外,不过亲女儿终归是亲女儿。 “父亲喜欢饮酒,但脾肾有些受损,医师多年前久嘱托过,可父亲还是爱喝,有时候就偷偷藏酒,母亲也练就了一身找酒的好本事,可我知道有些酒她始终找不到,因为父亲会在她突然检查的时候临时把酒瓶放在窗外后来,他甚至让酒匠做了好些扁平的小酒瓶,可以藏在瓦片下的那种,内外都看不出来,这种小秘密他只跟我说过。” 谢沥未必会想到自己女儿会来霖州城冒险,但他在自己老婆身上历练出来的本事已成为一种习惯。 也深值得他信任不是吗 这本小册子就是最好的验证结果。 不过这本小册子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明黛把小册子交给明谨,明谨打开一看,看到上面的一些笔迹,眉目顿时幽深起来。 “这不是父亲的笔记,应当是别人的账本,炭购置炭量的账本这有什么用。” 明黛有些失望,却从明谨的神色中品出了一点点灵感。 炭 她忽然想通了 “是了,此地若有矿场,安排大量苦力挖矿,可并非运载到别地使用,而是就地冶炼,那么就需要大量的木炭,可这霖州城人烟少,林木亦不多,哪里来那么多木炭,就得从外面运载而来。这么大的炭量,怕只有官方下辖的银务局能出了,而且还要靠近霖州城,减少往来运输时间跟暴露的危机,阗城那边的” 霖州城周边最近的城池就是阗州城。 第85章 瘙痒 明谨“不止一个银务局,铁矿冶炼是国之兵器的根本,朝廷绝不允许民间私人有此行为,若是各地铁矿未被发现,为私人把控,朝廷无法监管,就对炭量严格监控,每年都有都城的银鉴局派人巡查各地的银务局,看这账本记录了这么多出货信息,怕是时日已久,可银鉴局在审查时并未发现阗城的问题,说明银鉴局也出了问题。” 这也是设立各地银务局的本意,并非为了监管文武百官以及老百姓的用炭量,而是杜绝歹人冶炼兵器豢养私兵。 当然,某些世家是在规则之外的玩家,甚至某些意义上,他们制定了这些规则,以保证自己的权利不受侵犯。 可霖州城不在此列。 “霖州城于朝廷就是邪教之地,若是从前可以无视,那现在绝对会忍无可忍,因为他们越过了底线,所以别看这是一本小小的用炭账本,却会引出许多后患。” 明黛恍然,难怪自己父亲会出事。 “那他们的大本营应当就在那个山谷,我们现在就去” “嗯,但他们去,我们不去。” 还是那个理由,非战斗人员不去冒险,也不能成为拖累。 天狗清点了人员,隔壁胡杨客栈那边也结束了打斗,显然跟那一伙江湖人士沟通完毕。 “我们是雪鹰堡之人,在下莫让。” “齐藤刚。” “张子勋。” “林素。” 对方七八个人,包括那位英姿煞爽的女子,个个都是武林好手,而雪鹰堡名头也是不小,起码天狗这些人认识,但明黛不清楚。 “很有名”明黛问明谨。 明谨对武林的兴趣是天然的,自然晓得,“现在的武林素来有一山二宗三庄堡之称,雪鹰堡就是其中之一。” 明黛对这方面兴趣寥寥,也没细问这些武林名宿的名声,只扬了妩媚眉梢,“那也一般。” 偌大的国家,谢家位列顶流,对上皇亲国戚都有底气,对江湖武林自然看不上,何况对方也至少明列三庄堡,还不算最强的山门宗派。 不属于一个圈子,自没什么好说的,明谨也只是笑笑,看着下面院子里跟天狗等人说话的几个英武儿郎。 若非有事,不管是武林人还是普通人,怕是都不乐意来霖州城这样肮脏的地界。 这伙人果然也是有缘由的。 原来是他们的小师妹在外行侠仗义,一不小心撞上了正在办坏事的坏人,打不过之下紧急叫了附近的师兄师姐,结果死了大片,自己也中了毒,此毒极为诡诈厉害,师门上下无法,最后听闻霖州城中有蝴蝶奶奶如此医坛圣手,几位爱惜师妹的师兄姐弟就瞒着师门长辈千里迢迢带着小师妹来解毒了,可惜蝴蝶奶奶还没找到,就被黑心的客栈差点毒晕了做成人肉包子,但他们也察觉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对方给他们下的毒,似乎很眼熟 天杀的这不正是小师妹中的毒吗 他们这是为了救人兴匆匆又集合小队进了狼窝低调送人头阿 一群人胸口碎大石的心都有了,可也不敢异动,怕暴露行踪被对方狗急跳墙全灭口,活生生忍了一段时日,天天谨小慎微,生怕落了对方的谋算,这几日下来正图谋转机呢,却不想隔壁那不起眼的破客栈冒出一伙好生强横的人物。 总而言之就八个字训练有素,人多势众。 本来这是好事,可就坏在明谨这伙人出手狠绝,个个致命,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没准是那一伙来灭口的歹人,忍了多日的江湖侠士们当即觉得局面不妙,于是掀了桌椅操了家伙一并杀出,然后就混战了。 还好最后说清楚了,冰释前嫌,而后他们才自报家门,不过让他们郁闷的是这伙人并未本着江湖人礼尚往来的气概同等告知自己的来历,甚至连假的都不愿意编撰,只让他们速速离去。 这可不好,他们已然看出这伙人也是奔着这霖州城的地头蛇来的,否则不会这般迅猛的战斗力。 拿捏地井井有条,打斗中他们还观望了下,那隔壁的客栈竟没逃出一人去,可见对方厉害。 若是厉害,大家目的一致,或许可以联手。 自家几个也是能打的,对方若是有意,也该提出此意,可现在 到底是自家小师妹性命要紧,他们也只能毛遂自荐。 然后天狗就同意了。 这群人“”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江湖人,一股子义气,可也惯常看情形来去自如,联手是联手,得看谁求谁,若是他们先开的口,就不好落井下石了,否则有违江湖道义,说出去就不好听了。” 明谨跟明黛都看得透,也见雪鹰堡的人留下了那位林素师姐照看小师妹,其余人则是跟着天狗等人一并出去,看看能否从这伙邪人老窝找到解药。 “要不要让她把她的小师妹弄到我们这边来一并照看” “不必,在他们看来,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才谨慎一些,说到底他们对我们也不甚了解。” 明谨否决了这个提议,便带着芍药跟明黛回了屋子。 此时已入深夜。 “洗洗睡吧,没准明早起来三叔就回来了。” “这破地儿哪里敢洗澡,你敢,我都怕染上什么东西,你困你去睡吧,我睡不着。” “那你去隔壁那屋子,别翻来覆去打扰我,我困极了。” 明黛也理解明谨体质贼差,这连番赶路外加劳心劳力,已是疲乏至极,不过对方提及自己翻来覆去,自己昨夜睡相又这般差么。 明黛放不开脸,轻哼“谁还稀罕跟你一起似的,你顾自睡吧,我在隔壁等着。” 既说好了,明谨回屋睡着了,芍药自然是不肯离开的,她机警惯了,知道这地方绝对算不上百分百安稳,于是依旧在地上打地铺。 这深更半夜的,动荡方平,天狗也留了人把守,保护明谨等人的安慰,芍药心态是平和的,只是偶尔在朝床上瞧了瞧。 可后来就手臂忽有些瘙痒,她挠了两下手臂,在黑夜中摸着没起红肿,暗道大概是几日没有洗浴身体不爽利,也就无视了。 过了一会,她觉得昏昏欲睡,视线迷蒙后,身体极度乏力,这好像是不妙 她竭力想起身,也想开口呼喊,但喉咙如火烧,只发出细微的声响,终究手臂一软,人彻底昏睡过去。 第86章 后手(其中一更补昨天忘记的一更,今天三更,求月票鼓励) 本来这点声响也够了,但奇怪的是外面看守的人没什么反应,因为他们也倒下了。 如果详细检查的话,大概可以在他们身上发觉细如针孔的蛰痕。 整个客栈死寂无声,只有咯吱的缓慢声音。 那是一扇门被打开了此前被迷晕的那些住客之中,有一间房拉开了门,走出了人来。 显然,这些个邪祟客栈宰人的路数不仅仅了毒杀,还另有后手,起码入住的人员里面本来就有一波他们自己的人马蛰伏应对变故。 俗称后手。 此前看着昏迷的人,如今板着死人脸,自带邪祟的阴冷气质,跟鬼魅夜行一般在昏暗不明的走道无声走动着。 只见他们开了门,无视地上的芍药,直奔明谨而去。 芍药都中了招,别提明谨,只见她躺在那儿昏沉不醒,两人当即拿出麻袋一个套牢,将人往肩上一抗。 “其他人怎么办杀了吧,瞧这丫鬟都细皮嫩肉的,滋味定然不错。” 在鬼祟横行的霖州城呆久了,连芍药这样被药物粗糙了的皮肉在对方眼里都变得不俗。 一人拔出小剔刀就要杀芍药。 “住手你是不是糊涂了,花儿红嗜新鲜血肉,床褥香气也只能引它们来叮咬活人,若是真见了血,怕是狂性大发,我们都得死在这若非这些人把尸体都弄到院子里了,今夜我都不敢放出它们。” 主要是没想到这伙人杀伤如此厉害,直接把客栈其他人杀了个干净,一个活口都不留,可把他们两人吓得够呛,若非看还有机会,他们也不会贸然动手。 另一人本是将明谨得手后心里高兴,被同伴提点后下意识往窗外下面的院子看去,顿然看到院子里暂时堆砌起来的尸体上已覆及一层密密麻麻的小一点,有些甚至已发狂性,在尸体上面嗡嗡飞舞,二就是房间纱门染上的血水之上也附着了一些黑点。 它们在吸血。 他顿时冷汗齐出。 “已得手,头领还在等着,把人尽快送进去,稍后等时辰过去,花儿红被召回,这里的人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走” 两人速度极快,扛着明谨竟去了尽头那间小房间,也就是三叔谢沥曾住过的地方。 但刚要进屋,忽闻远方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是岗哨提醒了。 要遭,他们竟回来了 “怕是他们也有计策,可惜我们胜出一筹,快” 天狗等人杀回来自然是计划之一,路上本决议跟他们一起的雪鹰堡之人还很纳闷。 杀回去是几个意思 他们也怕自己被天狗拿了当炮灰,非要问清楚。 轻功纵跃时,天狗给了他们一点消息。 “我们查那客栈时跟那山谷时,虽谨慎,但我家主子且说太容易了,怕被对方下了套,若是计中计,不管多少人去也是白搭。” “是以” “故作离开,再杀回去,把他们真正的心腹人员逮住拷问内情。” 雪鹰堡的人一听,觉得还算靠谱,但也心里暗暗心惊,这伙人什么来头,做事这么谨慎细密,肯定不是江湖中人。 “如此一来,我们也定要回去,万一师妹那边也有人埋伏后手,那就不妙了” 一想到如此,他们也加快速度。 赶回去了,但看到眼前一幕,所有人心惊胆战。 院子里的尸体竟被吃光了大半 “小心,退别去翻那些尸体,上面有东西” 天狗厉声提醒,众人纷纷后退,“怎么办你们主子岂不是危难等等,我们师妹那边” 雪鹰堡等人见到这等可怕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就要去隔壁胡杨客栈看看,但也对这种诡异手段心怵十分,离开的动作就没那么迅猛,却见天狗冷然道“什么鬼祟伎俩,老子是不怕的,不过是蛊虫一道谁也别想拦着老子救主子” 天狗弄了火把,厉声吩咐人从厨房拿来了许多猪油,干脆利落往尸体上一点。 火焰焚烧之下,那些毒虫乌乌飞舞,但尽数化为灰烬。 然后这群人一窝蜂往危险十分的楼上冲。 雪鹰堡的人看了,分外汗颜,倒也赶紧去看望自己小师妹,还好,小师妹还好生躺在那儿。 “林素师妹” 几人这才看到地上昏迷的林素。 这小师妹躺了一个,现在又躺了一个,雪鹰堡的师兄弟几个简直要哭了。 “隔壁那伙人厉害,去问问他们可有办法。” 虽是江湖人,可失了长辈庇护,能耐也有限,自然比不得明谨他们资源充备。 可当他们敢去隔壁,还没进门了,就见门窗被一刀劈开 己人面面相觑,怎回事 莫非是那位主子出事了 其实还真没说错。 天狗等人一上去就去了明谨跟明黛那儿,明黛昏倒地上,隔壁芍药也昏倒地上,但床榻上并无明谨的痕迹。 一撩开床褥,只见塌上地板有些微缝隙,火把一点,倏然飞出几只毒虫。 烧了这些后,床板被强行撬开,露出底下样貌。 并没有什么容人出入的地道空间,但有一拳头大小的小洞,估计就是供给那蛊虫出入的。 “不在这里,这客栈之中定有出口” 他们是从外面包抄过来的,算时间对方根本无法从外部街道带走,要么还在客栈,要么就是通过秘密通道拐走了人。 “刚刚我看到那边房间门还开着,那个此前一直关着的,谢三爷” 天狗二话不说带人冲出去,入了屋,才发现这床榻跟其他房间的床榻是不一样的,并没有床板可掀,反而像是封闭死的,连缝隙都没了,是个完全的密室。 也是福祸相依,此前他们找到这个房间,急着找谢沥留下的物件,成功找到后,欢喜不已,看着床榻封死,没得出入,竟也没再细致检查。 “莫非不是这里出入” 众人头疼十分,但天狗手指一摸踏上床沿,指尖有泥污,是鞋印下面的泥料。 肯定是这里逃走的。 到底是怎么出入的呢 天狗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一扫,“机关枢纽,若有变,必有痕迹。” 他忽然摸了床榻竖脚。 上次,这竖脚的雕纹并非这一面,而是另一面,所以,它是可以转的吧。 嘎嚓 床榻上的石板挪开了。 第87章 牢房 床榻石板下面是狭隘的通道,但越往下越宽敞,因为已经到了地下迷宫。 此前的两人邪人扛着装着明谨的麻袋,为了抓时机,连轻功都用上了,速度极快,在天狗他们进入小房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了几条街外了。 可他们没有出街,而是继续奔行,大概一盏茶时间,他们出了一个一个拐角,打开了一个机关,上面的铁板口子打开,风通入,两人出了地面,入目是阴冷诡谲的一个棺材。 许许多多的棺材,这是一个义庄。 彼时,天狗打开了床榻石板后,自然也看到了下面的通道。 “留一拨人在这里观望,等我们找到人,放出消息,可在地面接应。” 主要天狗把握不准对方是会把人带出地下迷宫,还是藏在迷宫之中。 稳一点没错。 至于他自己则是亲自带一大批人下通道,可一下去,他们就知道要追人不容易了,因为这地下迷宫四通八达,根本不知哪条路对哪条路,别说追人,自己都会迷失其中。 还好天狗他们是专业的,其中一人二话不说趴在地上,这是俗称鹰眼的探子,很多军队都有这样的人物,天然视力通达,千里挑一,二边上的人则是用火把照亮地面。 幸好这地下迷宫没有常年走人,但凡地上有痕迹,必是有用的。 “鞋印在这边,追” 虽然艰难,也耽误时间,但在这种环境里,不怕慢,就怕追错了。 天狗等人小心翼翼,争分夺秒,终于追踪到了一机关掣之前。 摸索到机关打开后,天狗第一个钻出地下,当看到义庄后十分惊疑,目光一扫,见到许多棺材,却无人烟。 天狗留意到义庄满满的棺材架子上有一个位置空了,一摸架子,灰尘留印,显然刚不久有一副棺材被用了。 天狗深深皱眉。 “主子在哪” “掀了这些棺材” 众人出了义庄,随手掀翻劈开一些棺材后无所得,正惊疑时,天狗忽然打了一个手势。 “你们听。” 附近街道隐约传来吟诵的声音,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怪异瘆人,且还有转轮铃的声音。 天狗脚下一点,两下腾跃到了边上房屋屋顶,放眼左右望去,顿然瞧见了三条街外正有一鬼魅万分的抬棺队伍,约莫百人数,转铃者,抬棺者,跳舞者,黑骷血幡与转铃,且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一行人所过之处,浓浓黑气相随,乍一看跟百鬼夜行也差不离了。 几条街的霖州城之人都吓得闭门闭窗,不敢有任何动静。 那一棺材正跟义庄缺失的一副一模一样,天狗一看就怒目了。 “这些狗邪祟不知拿主子做什么文章。” “先吃解毒丹,蒙面隔气,杀过去” 邪祟重邪性摄人,以人之恐惧达成最大威力,可如果来者无惧,且杀意昌盛,那就是一场全凭血性跟手段的厮杀。 天狗等人人多势众,强横昭烈,迅赶过去封了街口,二话不说围杀,可这伙邪徒也不是吃干饭的,其中一个五官都不知咋长的丑陋老头掐着尖细嗓子怒斥“何等奴才,敢扰天目王尊法礼,速速就擒,否则天王神威降下,尔等” “去你姥姥的天王,老子打的就是你们” 此时,硝烟箭发射,远处客栈这边盯梢的人看见了。 “找到了” “留人看着三姑娘她们,其余的跟我走” 雪鹰堡几人见状也作此安排,莫让带人过去,一过去,刚好见这伙抬棺的邪人撕破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底下的红袍。 “小心” 嗡 弯刀飞梭而来,莫让拔剑而出,却见其中一个红袍人左手弯刀,右手一把小巧的剔骨刀。 “这刀” “师兄,就是他们杀了小七他们” “杀” 莫让腾空而起,剑翻残影,身法掠射,正欲登棺上方以上制下杀敌,却见一人快了一步。 砰棺盖被掀开。 “主子”天狗顾不得周边危险,匆匆往下一看,顿时表情一僵。 里面是空的。 黑红小瓷瓶瓶口置于秀美鼻下,释放出刺鼻的气味,无形无色,但足够让昏迷的人眉心蹙下,但还需辅佐。 啪冰冷的寒水泼在明谨身上,明谨猝然惊醒,睁开眼后,看到了脏污的干草,血染干涸的石壁,还有牢固的牢门。 当然,也有泼了冷水后就管自己关门离开的邪徒。 毒性还在,身体依旧疲软,她撑着地面艰难欲起,却听到边上牢间传来刻薄讥诮的一道声音。 “弱鸡一般,何必在沦为阶下囚后还死命挣扎,在地上趴着不好吗” 这声音分外耳熟。 明谨转头看去,看到了对方,先是没看出来,但观察须臾,已然认出,十分诧异,不过收敛极快,依旧自顾自从地上坐起,挪到了壁下,靠壁后盘腿坐着。 明谨整理了下衣物,而后才对隔壁出声的牢友道“看来霖州城的不妥早已上达天厅,让监察院都亲派庄大人这样的人物前来探查,可惜” 她偏过脸,瞧着庄无血轻叹,“可惜竟与我这弱女子同一境遇。” 这姓庄的口无遮拦乃家常便饭,但明谨也不是次次都顺着。 浑身血污发丝散乱的庄无血也习惯了明谨的反击,咧嘴一笑,“你可不是一般的弱女子,是世家贵女呢。” 明谨扬眉,却不说话。 “桀桀,这世上的好姑娘连我监察院的大门外三里地都不敢靠近,生怕污了清白,可你竟亲身来到这活人都不敢靠近的邪徒老窝,就不怕来日嫁不出去吗” “说得好像我名声清白就嫁得出去一样。”明谨轻笑,“不过我家的姑娘若是嫁不出去,向来也只有一条路可解。” 庄无血“哦出家做姑子阿” 明谨“招赘。” 庄无血愣了下,后阴阳怪气嗤笑,“果然是谢家贵女。” 明谨却是好奇,“我都这副样子了,庄大人还能认出我” 庄无血“没几个女的值得血炼门这么礼遇,不奸污不炼药不吃肉喝血,半点都没动,说明价值很高,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你这样子是真的丑极了。” 明谨打量这厮,也没说他更丑,只观察周遭,好多个牢房,有些牢房空着,有些牢房里躺着人,不知死活,有些牢房则空着,不过乍一看,还是有区别的。 “看来我这个牢房果然是最干净的,不比庄大人的又脏又臭,我真羡慕你,因为价值低就不会被卖。” 报复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第88章 打扰了? 本来在调整内息想恢复内力的庄无血肉眼瞥过地上不知道何年何月留下的肮脏之物,眉目略暗沉,淡淡道“把小猪好生养肥就是为了好卖,可小猪还分外高兴,你说搞笑不搞笑” 嘲讽之意好生浓烈,最重要的是有人来了。 凶神恶煞,而且还带了好些奇怪可怕的利器,钩子跟烙铁什么的,也端了盘子,上面一碟碟,也不知是什么狠辣的毒药。 “看见没,养猪的来了。” 庄无血笑得恶劣十分,明谨则是皱紧眉头,紧抿着唇瓣,冷眼瞧着这伙红袍邪徒打开牢门,也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对了,他们打开两个牢门。 “狗东西起来” 一鞭子下去,庄无血身上就彪了血肉,然后几个红袍人进了隔壁牢房,各种磨人的刑具齐出,惨不忍睹。 而另外一个红袍人进了明谨这边,一声不吭摆了一碟碟,翻开盖,热腾腾的饭菜跟米饭。 庄无血“” 明谨“” 这大可不必如此天差地别吧。 “庄无血,你也有今天,狗杂种,把我们的人活生生折磨死,今天我们要叫你也吃一吃这苦头” “别让他流太多血,抹点药封口,嘿嘿嘿,结痂了再撕开,可更痛” “盐巴呢辣椒辣椒,给我” 隔壁牢房传来这样的声音,而明谨这边,戴着面具的红袍人冰凉凉道“没毒,吃。” 作为弱女子,可千万不要在沦为阶下囚的时候,对强凶悍将各种倔强辱骂表达自己的坚贞不屈。 这不是话本不是话本。 明谨乖乖拿了筷子,吃了几口。 “味道怎么样” “说实话吗” “你说假话试试。” 对方语气阴沉沉,鬼魅得很,让人毛骨悚然。 明谨抬头看了下对方脸上的面具,垂下眼,认真品了下,说“这道,有点咸这一道,有点辣。” 隔壁被盐巴跟辣椒涂抹伤口的庄无血“” “呵呵。”面具人也转头看了下隔壁凄惨无比的庄无血,低笑了下,“听说监察院死盯着你们谢家父女不放,老找你麻烦,看到这一幕,是不是心里很开心” 明谨低头吃着菜,细嚼慢咽,轻道“他还没死,这话我可不敢说,万一他日后活着出去了,非要报复我,那可如何了得。” 她这般说,面具人这般应“所以你认为自己能活着出去” 明明刚刚还好吃好喝伺候着,但这话在温柔中尽显邪狞之气,还未等明谨说话,他的手就猛然掐住了明谨的下巴。 太突然了,好像魔鬼化身成人,一下子又翻脸无情,露出魔鬼样貌,展露嗜杀之意。 明谨心惊,纤细的脖颈不得不由对方高大身躯上仰,越显脖子细弱,也不得不对视对方。 面具残狞,恶魔化像,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因为地牢光线有些昏暗,根本看不清,但她能感觉到此人的阴冷如蛇,像是人间炼狱淬炼出来的伏尸,披着人的皮囊,失了人性,为掠食与攀爬而活。 “做人,总是要乐观点。”她说话时,脖子咽喉血管跟皮肉的动静仿佛能传达到面具人指尖。 他眯起眼忽然伸手拭去她唇上沾染的些许酱汁。 明谨顿然皱眉。 隔壁庄无血忽故作关切道“她可是谢远的女儿,你如果想奸污她,就不怕谢远报复啊” 明谨“” 这混账东西怎么还没死。 “奸污”面具人思索了下,忽然认真瞧了瞧明谨枯黄粗糙的面容,然后道“这副摸样,下不了口。” 明谨“” 得亏手里有一门妆容技艺,保清白了。 朝野上下第一恶人庄无血不由叫唤“你竟如此侮辱于她,难道不知道谢家女子出美人” 这人是真的天性恶毒,还是想让她被这血炼门侵害 若是后者,就是为了日后好让她父亲大肆杀戮霖州城,这样一来,她父亲总会犯错,朝廷总有人得力,监察院也会找到破绽。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 面具人忽然随意松开了明谨,像是丢弃不感兴趣的小玩意一般,倒是绕有深意看着庄无血。 这眼神 “我喜欢的是男人。” 饶是号称昭国豺狼,庄无血震惊了。 明谨也被镇住了,来回看看两人,后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打扰了” “不会,先拿你过去办完差事,然后我再来找他” 面具人拽了明谨的手腕,将她粗鲁拉起,走过庄无血牢门的时候,幽幽吩咐属下们“别玩死了,臀后别留伤口。” 下属们十分亢奋,纷纷答应。 庄无血“” 明谨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眼神明明我的处境很危险,可我还是觉得你好惨。 这人实在高大,也分外不怜香惜玉,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性别没对上嘛,明谨只能被对方拽着走,忍了手腕生疼,过了好一会才进了一个刑房。 刑架上吊着一个人。 “三叔” 明谨看到了整个人血肉模糊的谢沥,面色微变,眼底也森冷了几分,但到底按捺住了,因为现在的她也只是阶下囚。 “醒醒,醒醒你的侄女来了” 谢沥奄奄一息,眼皮子都抬不动了,可听了这一道声音,像是被抓住了心肝一般,猛然睁开眼,待看到明谨,哪怕明谨现在摸样大改,不似从前,他还是认出来了,顿然挣扎了下。 啪一根鞭子甩在了他身上。 “呦,现在倒是活了” 眼看着自己三叔被一鞭子抽得骨肉分明,明谨呼吸颤了下,但没有再喊出来,而是在诸多凶恶的红袍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吓缄默走了下去。 “这就是谢远的女儿啊。” “就这样” “还想怎么样,比起咱这地儿的歪瓜裂枣,已是天仙了,何况她怕是易容遮掩了吧。” “看来是,把她衣服扒了不就知道谢家美人到底是何等天仙” 群魔乱舞一般,这些人的猖狂溢于言表,毕竟明谨已经在他们手中。 不过人家也不止说说而已。 有人真的过来了。 而带明谨过来的面具人站在边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着。 第89章 阶下囚 眼看着这个红袍人靠近自己,一群饿狼环伺,意图侵犯羞辱,但凡是个有屈辱感的弱女子都该惊恐欲泣。 明谨眉头紧锁,手指微曲,掐进掌心肉,却在这个人黑乎乎的手指快碰到自己的时候,淡淡一句“你们是在这霖州城呆久了脑子不拎清了费心抓我过来,把我碰了,确定还能威胁我父亲” 这个红袍人愣了下,后冷笑,一手拽住明谨衣领,长长的黑指甲直接往下一撕,明谨身上的外袍就撕裂在地了。 面具人没看,正在给自己倒酒,好像对这种事没啥兴趣了,也不以为然。 谢沥看到了,身体扭动,喉口发出怒吼声,但估计是咽喉受损,言语有些障碍,并不能言语。 “小贱货,都被我们抓到这了还猖狂,看老子如何收拾你。” “弄死她” 边上的红袍人也仿佛被激怒了,一群人怒吼起来。 这个刑房一下子如森罗地狱一般。 饶是如此,明谨却越发冷漠淡然,在对方意图撕开她内衫之前,轻描淡写一句“账本不想要了” 对方一惊,动作顿在那里。 账本果然在她那里是怎么找到的 他们都快把那房间翻天了。 明谨微笑,“这个目的没达到就算了,还要招惹我父亲,这跟偷鸡不成蚀把米没什么区别吧。” 三言两语压制这些可怕凶残的邪徒,但也提升了他们报复明谨的欲望,这个阶下囚竟如此嚣张 “当然了,我相信能盘踞霖州城多年的邪教龙头教派是不会如此愚蠢行事的,所以你们是在故意恐吓我,想让我求饶,然后主动交出账本么” 褒贬同在,也不知她是什么个意思,但无疑大部分的邪徒觉得找回了一点面子,怒火也削减了些。 不过红袍人冷笑,“难道你敢不交说,那账本到底在哪,否则” 他的手指落在了明谨衣领上,威胁之意满满。 “对于世家女子,清白意味着所有价值,阁下碰我试试”明谨笑着,眉眼间流淌嘲讽痕迹。 “你我倒要看看账本在不在你身上”红袍人大怒,眼中邪狠闪过,就要撕碎明谨的衣服。 忽然,刷热血喷溅在明谨身上跟脸上。 黏糊糊流淌着。 刚刚一把长刀飞射而来,从此人后背穿胸而过。 说杀就杀。 明谨眉头就没松开过,对这粘腻的鲜血也有厌恶之心,从衣内拿出手帕慢慢擦拭脸上的血,一边看着黑暗中走出的老者。 “手下的人过于粗鲁了,让谢二姑娘见笑了。” “门主阁下客气了,是我贸然闯入贵教派的地盘,冒犯了。” “也不算冒犯,你不是为了救你的三叔来的吗” “哪里敢提救,阶下囚而已。” 血炼门门主抬手示意其他人将地上的尸体挪走,花白头发,里面却有小黑点攀爬,似是蛊虫,多恐怖一人啊。 他走过来,靠近了明谨,“原来,你也知道你是阶下囚呢,小姑娘。” 他一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本来你三叔熬刑不认,怎么打都忍着,你这个侄女送上门来,我们正愁没法子去威胁他,可按你这说法,动你一下都不成,那也没法威胁他了,我们血炼门得把你们叔侄供着啊。” 老姜很辣,看似友好温和,其实暗藏毒性。 谢沥担忧看向明谨,想把仇恨揽过来,但明谨已经接了话,“门主海涵,此前是我天真玩笑了,自你们对我三叔下手,就不怕我父亲如何,毕竟霖州城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朝廷也不能奈何,你们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谢远,只要强制拷问,不愁我们叔侄不屈服。” 门主眯起眼,还没说话,就见明谨补充“可这个道理我们也懂,真扛不住交托了一切,那我们就真没活路了。” “其实也就一个法子。” 门主笑了,“你说。” “账本自被我藏好了,以账本换我叔侄两人安危,门主觉得如何” 门主本来只是浅笑,现在却是哈哈大笑,仿佛在笑明谨天真,“留着你们两个,还可以拿来威胁谢远,堂堂恒国公的软肋可不好抓,区区一本账本算什么,你还是快快交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接下来的日子好过点,否则林术。” 他这话说完,立马就有人送上滚烫的烙铁,正是此前的那个面具人。 “一根烙铁,说吧,你们叔侄两个谁来” 谢沥奄奄道“有什么,冲我来。” 他一张嘴,嘴巴血水涌出,语焉不详,但也让众人听清了。 “那就冲她来吧,年轻人经得起烫。” 门主笑眯眯就要把烙铁往明谨身上招呼,而且是冲着脸上 “能主管多年审查,那位在银鉴局能帮到你们的官员怕是三品大员官秩以上,且一旦暴露了他,就会牵扯出一整条暗线,而这条暗线怕是你们费劲数十年心血才能完成的成就,并会造成最坏的后果朝廷会坚定觉醒,派出大军,铲除整个霖州。” “门主雄才大略,部署多年,就真的要这样前功尽弃么” 明谨面颊都感觉到了烙铁的热意,可门主倏然阴沉下来的脸如冰霜。 “你竟知道” “我真有账本,没骗你们,其实我跟三叔的性命也不是那么重要,如果能达成目的,放不放有什么区别呢,当然了,如果能威胁到我父亲自然是意外之喜,可问题是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父亲那人的名声。” 明谨神色郁郁,似是对谢远的嘲讽,“说难听点,世家之中所谓贵女,不管这养大的过程是疼宠还是冷待,最终都是为了嫁人联姻,为家族争取利益,而我如今入了霖州城,清白名声有损,哪里会有高门显贵愿意求娶,自身价值不足十一,他凭什么会受你们威胁相反,你们如果真对我下手了,对他更有好处。” 门主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可是文官。”明谨意味深长道“自古文武分明,各司其职,可他却碰了兵权,朝廷老早想收回。若掌军,对军队的掌控程度其实完全取决于是否有出兵的战役,以战养兵你们说,如果我们死在霖州城,他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跟朝廷请命出兵,然后率乌甲兵来铲平霖州城,算起来,这也是一大军功吧,毕竟霖州城失君王教化多年,若能一统,有助于他在军部跟民间建立威望。” 第90章 谈判 阶下囚绞尽脑汁为自己夺生机,巧言令色巧舌如簧,这并不稀奇,可像她这样有理有据发人深省的是极少的,而且切切实实让你有一种感觉她说得很有道理,真杀了他们,谢远真出兵霖州城,届时有没有银鉴局的事情暴露就不重要了。 或许是见不得明谨反拿捏他们,有人愤愤道“便是他来了又如何要是朝廷有能力杀入我霖州城,以前早动手了,即便开拔大军到我霖州城,最后也不过是苦苦待在外面进不来而已。” 此人一说,其他人狂肆意而笑,大声赞同,门主眉宇也舒展了几分。 明谨看他们这副样子,反而笑了,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伙人还没聪明到了解自身的弱点。 无自知之明的人,其实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因为没有准备,扛不住真正的杀伤。 “是吗也不见得吧,我在城里根郊区都大概观察了下,霖州城无粮产,吃食都没来处,湖河之鱼跟山中野兽都不多,基本食物都靠外部输送,所以城中所有客栈的食物价格极其昂贵,那么只要围困霖州城一个月就足够了而现在昭国边疆无战事,守霖州城一个月并不困难,全看朝廷是否愿意下这个家决心,承担这份代价。” 她钓不到鱼其实真跟她自己无关,而是因为鱼确实不多,但芍药跟明黛自带气运,换了其他颇有生存经验的下属,竟也跟她差不离。 这应该跟霖州城的毒性环境有关,邪徒太多,诸多毒物,导致其他生灵植物灭绝不生。 对了,还得算进铁矿冶炼对这山林湖泊的危害。 这也算是霖州城自尝恶果吧。 “自然,诸位邪道门徒也可以通过吃人肉来满足所需,但据我所知,霖州城能发展到如此规模靠的反而不是诸位,而是底层那些鱼龙混杂之人,将他们视为劳力还可压榨鞭策,毕竟没到生死底线,可若是视为食物,那就未必了。一来内乱,二来自斩根基,三来,城中除了你们血炼门的人,势必还有人掌握出入之法,为了自保他们会逃出去,而且也一定会为了利益把这个秘密出卖以求利益。” 为了自保,明谨的确是尽口舌之利,末了,她还深深看向血炼门门主,“希望门主阁下三思,其实并无极端矛盾,何必鱼死网破,我们叔侄求生,诸位求稳,各退一步,这样不好么“ 谢沥素来都知道这个侄女自小就因为父母的关系,习惯了站在高处审视自家世族的规则利弊,但不管是享受承受或者是批判放弃,有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她始终还是学会了如何用最安全最虚伪的优雅谈判手段来维护家族或者自身的利益。 说实在的,血炼门上下很不爽,很憋屈,门主看明谨的眼神都能把她吞进去,可对方所说的事实也能把他们吞了。 所言非虚。 沉吟许久,刑房陷入可怕的死寂。 也不知多久,门主抬了手,那烙铁朝明谨挨近了下,然后 铿 它被扔在地上。 门主朝明谨阴恻恻道“谢家嫡女,果然非同小可,那么,明日再议。” 而后便将明谨关于这暗牢的另一间牢之中。 “看好了,别动她。” 守卫是有的,但门主这些人都走了,包括那个林术,似乎地位不低,被门主特别召走了。 坐在牢房里,明谨再次理了下身上的衣物,整理好后,对看着自己的谢沥道“三叔,不必用这般痛心谴责的目光瞧我,我这没受伤呢,倒是你,这般凄惨,若是阿黛跟三婶见到,怕是要哭晕过去。” 谢沥没料到明谨到这时刻还有心与自己调侃,但提及妻女,他心中酸楚,原本想自尽以免成为软肋让血炼门拿来威胁明谨的他也有了些动摇。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 “舌根受损,不必说,我都懂的。”明谨温和了眉眼,轻轻道“您不必怕,我们一定能出去。” 因为账本在手么因为说服了这些邪徒 谢沥本想提醒明谨这伙人不会这么好说话,一定会思虑另外的手段,但忽对上明谨的眼神。 哪怕身体重创,但到底意志坚定,如今尚有几分清明,似懂了几分,目光一闪,闭了眼故作昏迷。 偌大的刑房,关着两个人,却有十个红袍人看管,但对谢沥这个折磨许久的老猎物无甚兴趣,但对明谨这个新猎物有些探究,哪怕她现在连脸上都满是血污,浪费得很。 不过他们还记着这个女人巧舌如簧,让门主都没法碰她一分。 呵待门主他们想出法子,得了那账本,一定会将此女折磨致死,最后剥皮割肉做为珍馐供他们品尝。 这些人眼神邪恶,明谨视若无睹,也似疲惫,靠着牢门静静闭眼休憩。 另一边,血炼门门主正在跟林术等心腹商议。 有人心中不服,想走狠毒之法逼迫明谨,也有人顾忌,更有人忧虑。 但最终门主还是看向了林术。 “你怎么看” “她所言,的确是我们的软肋。” 门主不说话。 林术“可我们也不必全按照她说的做,她故意调开人马,以身作饵引我们的人出马抓她,早早安排那些下属杀回来,却没想到我们也早已看穿了她的计策,反安排了人引开那些人。可此女谨慎,是以账本肯定没放在她自己身上,怕是就在那些下属手中。”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用她来要挟对方交出账本。” “对于她的下属而言,账本肯定没有她的性命重要,是一定会答应的,但会要求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账本。” “只要我们届时在约会交易之地做好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人跟账本就都在我们手里。” 门主眉宇舒展,笑着颔首。 “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去吧。” 其他人看向林术,眼中嫉恨。 不过当众人正要离开时,忽听下属匆匆来报。 有人闯牢狱救走庄无血了 “该死监察院的人混进来了” 血炼门的人一惊,门主一拍椅子扶手,扶手断裂。 “监察院他们多少人” “目前就一伙八九人,但未知有没有人接应。” 虽然人不多,但众人还是觉得不安,因为监察院最厉害的就是情报,如果有人已经摸到此地,那么此地绝对已经暴露。 谢家两人可引来谢远跟乌甲军,那么监察院呢 朝廷是否已经留意此地。 门主目光闪烁,忽然对林术说:“去把谢家那两个人带来,我们离开此地。” 既然已经被朝廷注意,那么这两个人就一定要拿捏在手中 林术应下后,迅速带人赶往暗牢。 于此时正是血炼门的人给暗牢看守送饭的时间。 十个看守席地而坐,吃着盘里的饭菜,却没留意那个等着收餐盘的人微微抬了下巴,露出一张冷漠的脸。 第91章 归来 林术等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暗牢,本想抓住时间带走谢家两个人质,却不想进门一看。 嚯,好大的血腥味。 当然了,这暗牢本来就充满血腥味,就没清纯过,可此前挂一个谢沥,血腥味撑死了也就一人之学,且血炼门为了让他吊着命,有没让多流血,可现在呢。 十个看守倒在地上,咽喉淌血一大片,睁着眼,眼里满是惊恐,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无打斗挣扎的痕迹。 “人呢” 目光一扫,再无那谢家两人的踪迹。 林术目光在地上翻倒的菜盘一扫而过,冷冷道“是厨房那边出了问题,快追” 先在菜里下毒,然后在人倒下后还要一剑封绝。 手法很老练。 “谢明谨他们的人” “不可能阿,他们的人明明被我们用计引住了,怎么会这么快就追到这来,还有能力救走他们” 众人议论纷纷,十分惊疑,却见林术目光锐利,“她自己的人是被引开了,可谢远的人呢” 众人一惊,倏然顿悟过来谢家暗卫 他们当然知道谢家暗卫的存在,只是抓了谢沥之后,引出的也不过是两三个暗卫到处暗查,没太大成果,怎么一抓谢明谨,一下子就厉害起来了 这谢家三爷是捡来的 “错了,不是他们厉害。” “是谢明谨厉害。” 林术冷眼瞧着空无一人的牢笼,此刻再无那个女子的痕迹,“以身做饵,计中计,好大的魄力啊” “姑娘,这边。” 谢家暗卫速度极快,乘着血炼门的大部分人被营救庄无血的监察院之人引走,抓住机会,果断出手,干掉给暗牢送饭的人,换上对方装束,给饭菜下药,然后迅速击杀十个中毒后无反抗能力的看守,然后带着明谨两人逃离暗牢。 这一路自然惊险,但好在路线是早已计定好的,路上阻拦的人都已经被潜入的其他暗卫及时干掉,是以这一路十分顺畅,也有人接应。 逃出这血炼门的教派驻地后,明谨一开眼就见到半山岗景象,以及远处集中的点点星火。 原来血炼门位于此地。 这座山 众人也没多逗留,快速离开,在毕三的带领下到了山中腹地的一个山洞之中。 “三爷情况不妙。” 用布包裹好谢沥背在背上的高大暗卫将人放下,明谨上前来,把了他的手腕,眉头一簇,“已服过护心丹跟辟血丸,止血提气,却高热不退,莫非” 时间太紧迫了,她也没有机会给谢沥查看的机会,如今逃出血炼门,暂时安全,谢沥的重伤就显现出来了。 把脉后,明谨仔细查看谢沥的眼白跟舌苔,眉头压下,“中毒了。” 谢沥身上有毒,这并不奇怪,毕竟被囚禁上刑了许多日子。 毕三将剑插在地上,半跪在身边,问“可是那花儿红” 他们在霖州城已蛰伏许多日子,若非得到明谨暗中联系,与天狗等人两边配合,行此惊险之举,他们也不能得手,当然,花儿红的存在他们是造就知晓的,也通知过明谨,是以明谨在客栈中早已洞察到了床榻的问题。 “不像,更深一些,怕是从花儿红体内萃取出来的毒液凝深而成个,更歹毒一些。” 既要设计,让血炼门的人深信她已入瓮,将她带入门派驻地,那得足够真实才行,所以她跟明黛他们确实是中了花儿红毒的,但这单纯的蛰毒只要被咬得不多,毒素有限,就不会毙命,还可解毒,不但她可解,暗卫之中也有药师可解,所以她才狠得下心。 可若是萃取凝深的,这毒素就厉害了,如同杏仁芽毒,凝深了,些许就可致命。 “三爷如此身体情况,怕是撑不了太久,姑娘可有法子” 明谨收回手,瞧着谢沥高热滚烫的脸,眉头紧锁,“这毒本致命,可三叔一直没死,显是血炼门给他一点点解药吊着,就为了防他被救走脱困。” 为了解毒,哪怕已救走人,也还是得回头去找解毒,等于再次送上门。 血炼门门主此人并非蠢货,歹毒得很呢。 但毕三闻言,并未在意这个,反而骤然目光一厉,“那姑娘您” 明谨及时捂住昏迷谢沥的耳朵,一个淡淡的眼神扫来,毕三顿时闭嘴,只是脸色难看了许多。 “监察院的人不多,虽为了救庄无血,给了我们天大的好时机,但那边的人救走庄无血后,一旦撤走,血炼门的人一定会腾出手来追捕我们,赶紧离开此地,跟天狗他们汇合。” 论人质价值,十个庄无血也比不上一个谢明谨,血炼门很会算的。 “是。” 将一枚护心丹喂给谢沥后,谢沥体内毒热稍缓了一些,半昏沉中被重新背起,他嘴巴动了动。 “三叔你想说什么”明谨细心,凑近了去。 半响,她依稀听清谢沥嘴里念叨的话里面反复提及两个人。 阿秋,还有蝴蝶奶奶。 阿秋是谁,明谨未可知,但蝴蝶奶奶众人都是听闻过的。 “怕是这位蝴蝶奶奶能解此毒。” “走” 城中,天狗等人早已结束了与那血炼门抬棺群伙的厮杀,对方见空棺计被识破,也就急流勇退,纷纷朝四方鬼魅退去,想再将天狗等人分散开来,还好,天狗没有中计。 当然了,现在他们估计就知道一开始天狗就没有中计。 天狗他们也离开了客栈,毕竟敌暗我明很危险,也是好笑,大概是觉得天狗他们这伙人的腿太粗壮,素来高傲的莫让等人愣是扒住了,有事好商量,要走一起走。 不过他们也认为他们可以抱团,还是有一个核心原因的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自得知对方的主子被邪徒掳走,也看着天狗他们四处寻找,这伙雪鹰堡的人也陪着一起,不外乎为了联手之下找到解药。 “本来找到蝴蝶奶奶更好,但蝴蝶奶奶踪迹飘渺,问了这么多人,竟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时间紧迫,我们也只能跟着一起了。” 雪鹰堡的人还是很实际的,不会本末倒置,只是找蝴蝶奶奶没有成果,找邪徒老窝却也没什么成绩,这让几个师兄十分烦躁,眼看着小师妹一日比一日虚弱。 “天狗兄,这霖州城实在诡诈,竟连对方什么人马都查不出。” “不是那些人不知道,而是他们不肯说,我们是外来人,可对方扎根这么多年,拿捏着这些人的生计跟性命,怎么会三言两语就被我们问出来。” 钱财蛊惑都是不成,因为这些底层人摸不到出城的路子,带着钱也是找死。 “那该如何难道就这么” 莫让正要套问些什么,忽见天狗骤然站起,且握住了腰上的长剑。 莫让眉心一动,几乎以为对方要出手,但很快发觉对方是被其他事惊动了。 “主子回来了” 莫让等人“” 什么情况,自己回来了1603461863 第92章 蝴蝶奶奶 明黛跟芍药冲进屋的时候,正见到坐在床边跟天狗还有毕三说话的明谨,她眼眶一红。 “见过三姑娘。” 毕三两人正行礼,却见对方直接冲进屋子,直接抱住了正要说话的明谨。 明谨一怔,轻拍她后背,本温柔,却又见明黛撤开,盯着她,“谢明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竟” 她本想责问明谨,嘴巴却忽然被捂住。 “你看。” 明谨眼神示意,明黛这才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呆了呆。 “先别激动,他中毒了,命还在悬着,得找人解毒。” 明谨以谢沥转移明黛注意力,又用解毒再次转移她的注意力,让明黛一时没法悲喜,只能被解毒之事吸引。 半响后,明黛隔壁屋见到了被天狗喊来的雪鹰堡等人。 林素跟明黛他们一样,被解毒了,但那位小师妹中的毒不一样,明谨查看后,道“跟三叔一样,只是没三叔严重。” 莫让等人这才看出明谨会医,边上虚弱的林素不由问,“姑娘您可能救” “不能,道行不够。” 明谨会医,但对蛊毒涉猎不多,而且她没有时间这花儿红的毒是古来就有的,但用花儿红的蛊毒提炼出来的毒,却是血炼门的创作,后人要破解,所需时间不少,不是她现在可以解决的,毕竟谢沥他们等不了。 “不如我们杀入血炼门,逼问解药。” 天狗想了办法,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力量,拿下血炼门也不难。 明谨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我把你们都召集了,加上庄无血那些人也混进来,但凡有点脑子,他们也会舍弃原来的驻地,躲藏隐蔽起来,要再找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毕竟是地头蛇。 狗头等人一想也是,那么现在只剩下蝴蝶奶奶一个选择了。 可初来乍到,他们对这位圣医了解不多。 就连毕三,他们来得久了一些,可关注调查的并非这方面,所以也帮助不大。 好在现在他们人多。 “莫侠士,你们可有些了解”明谨还是想尽量节省时间,于是问了莫让等人。 “我们也了解不多,只是当初小师妹中毒后,我们带回堡里,师傅他们看过后,无法,只提过蝴蝶奶奶擅蛊毒,理应可解,我们就兴匆匆来了。” 林素在一旁不由添句,“我还记得师叔提过,蝴蝶奶奶此人性情乖张,不喜张扬,但凡找她问医,绝不给路子,全靠求医者自己寻找,也不许医治过的人暴露自己的行踪。但若是真被找到了,她也不会多为难。” 因为找到她本就是极难极难的事。 明黛皱眉,“还真是高人多脾气,我爹这状况,还有多久” 比起被对方随意残害的雪鹰堡小师妹,谢沥身上的毒素重多了。 她问得艰难,但能问出口,已算果决。 明谨看了她一眼,“差不离三天。” 三天 就三天。 莫让等人不免为止叹息,却见明谨指了下,“他们的小师妹,五天吧。” 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情况如此,我们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明谨目光闪烁,对天狗道“去放消息,说血炼门已被我们击溃,逃离驻地,霖州城现在为我们所管,若有不服的尽管来,若有想要投靠的也来,但需以蝴蝶奶奶的踪迹为投名状。” 这个法子听着很不错。 很有大户人家的霸气,跟他们此前暗下查访的法子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现在血炼门的人也确实逃走了,霖州城那些人并不知道深浅,只会看表面人心惶惶。 整个霖州城躁动起来,便如浑水摸鱼,图谋契机。 众人信服,下去行事,但毕三也被明谨另外吩咐了一件事。 “血炼门那边你安排探子再去看下,他们怕被我们埋伏,走得匆忙,不是所有都能带走的。” “您是让我去找遗留的解药” “不,我是让你去找找有没有一个叫阿秋的人。” 谢沥情况不好,明谨没法多问,但对方既奄奄之下还着重喊出对方名字,那肯定是很重要的。 毕三领命,正要退出去,却听明谨突兀再问了一句,“十一去哪了他原来被我先行派来霖州城帮忙寻找三叔,现在却没跟你一起。” 毕三低头行礼,“属下不知。” 明谨挑眉,却也不问,只轻轻道“我的事,不许说,否则很麻烦。” 毕三冰冷面容有些绷紧,没应话。 明谨头疼,还是摆手让他出去了。 待后者出去,明谨拿出解毒丹服下一颗,然后按住了胸口。 血炼门退走的动静虽不大,却也不是没人知道,毕竟有其他教派邪徒同样扎根多年,眼底通天,而天狗跟毕三他们实在人手众多,出手厉害,动静这么大,又公然传出这样的信号,血炼门驻地又确实走空了,顿时让霖州城中的人信了大半。 挑战是不敢挑战的,都在观望,还有些人蠢蠢欲动。 而这一夜分外寂静。 刷刷,几道残影潜伏入夜,穿梭巷道之中,很快到了城中人口聚集之地最混杂的青楼红院。 几人掠射上挑,避开喧嚣人群,上了屋檐,很快几个跳跃窜入青楼后院,潜行之后,包围了一间小院,然后 门窗一破开,噗粉尘飞来,几人大骇,正想动手,但毒粉入体,几人手中利器纷纷落地,口吐白沫倒下。 院中烛火点燃,一个老者举着烛台走出来,看着地上的尸体,皱皱眉,老迈道“真是无妄之灾,想安生养个老都不成。” “师傅,这逼迫血炼门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逼得他们来灭口。” “胃口太大,惹了惹不起的人。”老者摇摇头。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两方相争,当然找更强的一方抱大腿啊,至少血炼门想灭口,对我们又知之甚详,我可不想天天躲来躲去换地方,可那边的人却是想求我救人。” 这并不难选择。 蝴蝶奶奶的小徒弟给明谨他们传信之后,明谨他们当然不会耽搁,立刻转移阵地到了青楼。 “这我们可真没找过这种地方。”莫让等人都无语了,打死也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蝴蝶奶奶住在青楼。 林素用剑扫了众人的眼,“看什么呢,人家老前辈只为隐藏踪迹而已。” 正说着,他们走进院子,正听见里面传来老神在在的声音 “还能为什么,还有比青楼更多漂亮姑娘的地方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个屁,等你们在霖州城待久一些,就是见了一头母猪也觉得清秀可人。” 林素等他震惊,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糟老头翘着腿捣药。 这 蝴蝶奶奶 这不一个老头儿么。 雪鹰堡的人忽然心中释然了,他们找不到对方是有道理的,不是他们的错只要不跟天狗兄的主子比的话。 1603465026 第93章 解毒 “不过你这雪鹰堡的小娃娃长得倒是还不错,可惜啊,如果能见到忘周山的圣女就好了,欸,你们这两个,长得好好的,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丑,太不检点了” 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相平凡的林素还未感慨这老头审美降低也不是没有好处,就被对方以江湖第一门派忘周山的重锤砸心,可她性子木讷,也不知道怼回去。 但刚进门的明谨跟明黛被对方调侃了之后,明黛嘴巴微动,刚想开口,却反应过来对方能救自己父亲,于是忍了忍,可明谨不一样。 “蝴蝶前辈,在霖州此地,命比什么都重要,所谓样貌虚荣,跟钱财名利都是虚的。” 明谨状似苦口婆心,蝴蝶奶奶目光一闪,“你说得很对,所以我老头子我第一次邀伤者上门,就是因为怕死。” 明谨淡笑,“活着不易,理当怕死。” 她带着明黛上前,也将谢沥安置于塌上,蝴蝶奶奶放下药盅,上前摸了脉,“哎呀呀,这血炼门是越发出息了,好好一个花儿红,被他们玩出这许多花来。” 明黛忍不住问,“蝴蝶老医师可有相救之法” 她实在没法像明谨那样一本正经喊蝴蝶前辈。 哪怕这一个人真敢叫,一个也真敢应。 “当然有啊,没有的话我喊你们来做甚,请你们吃药啊” 这死老头儿,嘴里没一句不是阴阳怪气的,让人很想捅死他。 不过明黛却是欢喜。 可以救 明谨眉宇也舒展了许多,上前行礼,“那有劳蝴蝶前辈了,若能相救,我等感激不尽。” 蝴蝶奶奶不知可否,先替谢沥看了,然后替那小师妹也看了,而后说“我得先给他们驱毒,然后调理养护,需要些时日,你们可以等” 明谨知道对方这话里内含的意思。 “前辈放心,不管血炼门,还是其他教派,只要我们在这,他们就无法接近半寸之地。” 轻描淡写,但威严庄重,让人信服。 莫让等人不由交换目光,这伙人身手功夫厉害,都有江湖底子,但秩序跟手段又像是死士出身,最重要的是哪怕是江湖中明列第一的忘周山,也不会如此淡看他们雪鹰堡。 “那就好,老头子我救人的时候,可不想有不长眼的打扰。” 蝴蝶奶奶这才专心忙了起来,一边吩咐小徒弟帮忙,毕三前来报,耳语几句,明谨便转身跟他走了出去。 “找到了” “是,在那些牢房里面,真有一个叫阿秋的女子,不过伤势很重,像是熬刑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离死不远了,属下已让人将她带来。” 竟是女子明谨微讶,但不知此女身份,也没多说,快步走到小院里,还没见到人就在周遭环境浓重的药草味中闻到一股腐臭味。 “姑娘您恐不宜见她。”毕三在明谨距离那女子四五步远的时候拦了下,明谨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游走一圈,唇瓣微抿,吐出一句,“邪教中人,该杀” 她怎会看不出这衣不蔽体的女子身上诸多伤痕是为何而来,还有这腐臭分明女子所患,难言之重症。 她云英未嫁,也难怪毕三会阻止。 思虑了下,明谨让人进去问了蝴蝶奶奶能否让她调用院子里的药草,她要救个人。 蝴蝶奶奶正忙着呢,脱不开身,知道明谨自己能解决,当然应了,不过所用药草的钱是肯定要给的。 明黛虽好奇,却也更操心自己父亲的安危,所以没出来看。 毕三拦不住明谨亲自给此女医治,也只能做好防卫,找那小徒弟讨要来了相关装备给她换上,以免沾染这妇人病疫。 这个阿秋的病症太重,身上血肉惨不忍睹,芍药哪里愿意明谨伺候,便也来帮忙,好在明谨学医多年,芍药也帮扶多年,很有经验,两人用了一下午,将这女子清理干净,明谨也给她上了药,这个垂死的女子先是恢复些意志,感瘙痒剧痛而挣扎呻吟,后药效起用,疼痛减去,才沉沉昏睡。 芍药小心翼翼帮明谨褪去手套跟罩袍,又给自己脱下,用下属熬炼好的药水洗手,然后才拿干净的巾帕擦拭明谨额头。 “姑娘,你脸色不好,累着了吧,要我说这事可以让其他人上手,您何必” 明谨摇摇头,道“这几日虽人多,暂压得住局面,但他们损伤不少,都忙着给其他人医治呢,哪能事事使唤。” 对天狗这些人,还是对谢家暗卫,她都挺一视同仁。 芍药也不好说什么,又见她面容跟鬓边还留有血迹,不免心疼愧疚,“您看看,没有奴婢服侍身边,您都不知道照顾自己,都这副样子了,若让都城那些贵女见到,还不知道如何嘲笑您呢。” 虽是后来醒了才知道,也曾懊恼担心极致,可现在芍药决口不提明谨亲自涉险入血炼门的事,怕传言出去影响明谨的清白名声,但后者这副脏污的样子实在不能忍。 “膈应她们那么多年,讨一下她们的欢心也好。”明谨擦去眼角的血迹,语气疲软,显得温柔。 芍药心疼她,现在局面稳得住,该暴露也都暴露了,正好这里有许多草药,她便要去厨房给她烧水泡个药澡。 明谨担心明黛熬不住,边回了内屋,正看见明黛给谢沥擦拭面颊。 边上蝴蝶奶奶在配药。 “去歇一歇,让其他人来。”明谨过去后淡声吩咐明黛,后者却倔强,“没事,我来。” “我在命令你,没听出来吗” “” 明黛转过头,对上明谨的目光,倏然反应过来对方一直是有权威的,如果她乐意的话。 难道她会听 明黛将毛巾递给边上的暗卫,起了身,看了外面漆黑的天色,不由观察了下明谨的脸色,“你身体没事吧。” “累极了,黛黛要是心疼我,就去给我烧水洗澡可好” “真是做梦。” 明黛红唇轻瞥,直接转身走了。 明谨轻笑了下,转头给谢沥把脉的时候,听到蝴蝶奶奶阴阳怪气道“自己的脉都还没把清楚呢,就惦记着给别人吧,你倒是少见的不怕死。” 明谨沉吟着,确定谢沥体热褪去,毒性被驱了不少,微微放心,且也笑着对蝴蝶奶奶道“我自然是怕的,只是有轻重缓急罢了,反正只要结果尽我意,是早是晚倒无所谓。” “反正,前辈您总不会不给我解毒吧。” 明谨说罢,伸出手让蝴蝶奶奶把脉。 第94章 虫卵 后者翻着白眼,倒也替她把了,过了一会,他眉头紧锁,细细查看,道“我看你也是懂医术的,难道没察觉自己什么情况” “我的毒性发作似乎没他们剧烈,但更隐晦,似不太像单纯的提炼深毒。” “的确不像,你这毒有活性多了你是不是被他们喂了什么” “饭菜算吗” “血炼门的饭菜你都敢吃,八百年没吃过饭啊” 蝴蝶奶奶怒瞪明谨,明谨叹气。“我隔壁一位兄台,没饭吃,倒是被人折磨了一番,还被一位好男色的血炼门邪徒预定宠爱,好歹吊着命。为一女子,我又没人家那条件卖身保命,也只能乖乖吃肉吃菜了。” 她岂会不知那饭菜有问题,只是拒绝不了,还不如乖乖吃下,免受折磨。 蝴蝶奶奶沉思,“如此,我倒是理解你了。” 明谨“是吧。” “不过你吃的那饭菜里有花儿红的幼生虫卵,那血炼门怕是想长远控制你,若是让虫卵在你体内发育开来,我也救不了,只能由着那门主拿捏你。” 手指抵着额侧,明谨询问“母虫在他手中” “当然,不然你以为他哪来那么多花儿虫毒,尤其是这些年,什么客栈饭店,许多都被他安插了花儿红的小巢,动辄杀人,然后” 他忽发觉自己说多了,正要闭嘴,却听到明谨淡淡道“正常的花儿红繁衍速度并不快,毕竟是蛊虫,大多以吞噬同类为生,数量有限,若要大量繁育为己用,炼尸为蛊巢是最好的手段。” 蝴蝶奶奶大概没想到她来这里没多久,连这种隐秘都查探出来了,“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们要那么多尸体干什么,吃也没那么大胃口啊。” “是这个道理。” 两个医师聊得很上头,边上暗卫几次欲言又止。 姑娘,您是顶级的世家贵女,请稳住,别被这糟老头儿带偏了。 还好,明谨对自己的情况有数,早早压制了蛊虫生长,如今时间也来得及,蝴蝶奶奶着手诱引,用药将蛊卵活性击杀,再随血毒排出。 但这是一个长远活计,比谢沥他们更难更久。 “会很辛苦。” “还好吧,我最多的就是时间,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干,最会的就是吃药调养了。” 蝴蝶奶奶觉得伤者如果都像这姑娘一样温顺有条理,他们当医师的一定很长命很多。 他正要夸赞。 “这些药不贵,要么把这几味草药换一下,药性可以替代吧” 蝴蝶奶奶看了下,他娘的都是顶级的药物,天才地宝,价值连城,他从医多年都没经手过几样。 “你都有” “我没有。” “那你说个什么劲儿” “家里库房有,没有也可以从黑市买,反正也不贵。” 反正也不贵,简单五个字真诚从容得仿佛从肺里吐出来似的,分外清纯不做作。 蝴蝶奶奶“” 真是长了好大的见识,扎了心肝好粗一把钢刀 明谨泡澡之前,对毕三道“血炼门那边的人不会坐以待毙,单他们门下之人,或许不愿意跟我们硬碰硬,但他们可能会联合其他邪教教派一起攻击,放出消息,我们只为求医问药,救完人便会离开。那些小教派知道好歹,爱惜羽毛,就不会轻易为人棋子。” “是。” 毕三下去吩咐人,明谨这才进屋入了浴桶,芍药不由笑着说“刚刚我烧水,三姑娘摸进来帮忙添柴呢,奴婢没阻止。” 本是尊贵的三房嫡女,别说给人烧火,就是庖厨都是不进的,自小养尊处优,能做到这份上,芍药却只觉得自家姑娘值得。 “嗯,她性子高傲,让她做些事也好,平白欠我人情,她不舒坦的。” 明谨闭着眼,轻轻说着,芍药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睡过去了,眼底下微微发青,显是累极。 芍药正要将明谨抱出浴盆。 “何人”外面守护的毕三一声厉喝,接着刀剑击鸣。 明谨猛然被惊醒,原本疲倦的眼底有些微血丝。 血炼门的人还敢来么 还是她吩咐地慢了一些,对方已联合了那些小教派 来得幸好不是血炼门的人。 青楼里面不大一个院子,药炉,里外不仅有谢家暗卫,还有天狗等人,如今还多了监察院一伙人马,人头攒动,那蝴蝶奶奶的小徒弟都吓坏了,时不时探看外面的人,而屋内,蝴蝶奶奶瞧了瞧进门的庄无血,表情有些凝重。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监察院,昭国最神憎鬼厌的组织。 “这地方不错,老头儿很有心思嘛。” 蝴蝶奶奶绷着脸,“混口饭吃而已。” “咦,青楼还有这行买卖” 这狗东西,说话太难听了吧。 阴阳怪气蝴蝶奶奶难得棋逢对手,可想到对方身份,忍了忍。 “我差点忘记介绍了,蝴蝶前辈,这位就是我隔壁那位兄台。”明谨忽然说。 蝴蝶奶奶“啊哦了解了解,原来如此。” 他忽然就不气了,反而用怜悯的眼神瞧庄无血。 庄无血大概也反应过来了,面色阴沉,狠毒瞧着明谨,“谢明谨,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明谨“我知道在此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被关了几天” 庄无血一愣,何意他故作玄虚,“你猜。” “我猜好几天,所以你也吃过饭菜吧。” 庄无血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蝴蝶奶奶这才打量庄无血,这人武功底子很高,当然比明谨扛得住毒性,可外伤内伤很重,因此无法察觉花儿红虫卵的作用。 “兄台,让老夫把个脉如何” 庄无血花费重金,喝了恶臭难喝至极的药,边上监察院下属都忍不住捏鼻子。 “她也中了,为什么喝的药跟我的不一样” “她的轻微,你的严重,当然不一样,你要是觉得难喝,我给i你换效果没那么好的,两年三年也能好。” 真是爱说笑,加了猫屎鸟屎跟屎壳郎药粉熬出来的,味道能一样么。 蝴蝶奶奶暗想。 监察院争权厉害,三年带毒等于死路,庄无血为了保命,也只能忍。 见庄无血吃瘪,毕三也痛快,毕竟监察院这群人找谢家麻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喝完药,庄无血才跟明谨提及正事。 屋内烛火暖暖,药草香气都压不住那留着残渣的药碗散发出来的恶臭,明谨边让芍药把碗撤下,听了庄无血的话,重复了一句,“吊魂棺” 第95章 合作? “你们就顾着救人这种私事,我们可不一样,是有公事来的,自然不会放过血炼门。” 庄无血其实是在试探,试探谢家是否对霖州城有其他安排。 “庄大人为国事操劳,为国捐躯,其心可表日月,真是让人钦佩。” 来了来了,谢二嫡女官方发言。 捐躯什么的,真是余味流长。 真是一生污点啊,偏偏让这女人亲眼见到。 心中暗恨的庄无血似笑非笑,“好说,为了朝廷办事而已,谢二姑娘既有如此爱国之心,想来很乐意让我调配你手底下这些人去铲除血炼门的邪徒。” 明谨微笑“当然不介意。” 庄无血正要笑,却见这人带着笑来了一句,“那得让你们监察院换一个领导之人来才行。” 庄无血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明谨“很显然,我不信任你的能力。” 边上几个监察院的人面面相觑,本来还觉得谢明谨大概要跟自己老大撕破脸了,但好像初次见面就已经撕开了 “故意被抓,入了他们的老巢,忍辱负重,这本是让人钦佩的,但你没忍住,还是让你的人把你救出去了。我想,你原来的计划就是等着待在外面的监察院之人故意搞出声势,震慑血炼门之人,让他们为了隐蔽而带你撤退去真正的邪教聚集之地,可你看见了我,于是改变了注意,想以国之大义相要挟,拿我这边的人当棋子。” 庄无血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结果就这事。 “所以啊,谢二姑娘是不愿意咯怀疑我要利用你,还是觉得我庄某人就该死在那牢狱呢” “不,我只是责怪你本应该笃定自己绝不会死,昭国豺狼还是有些价值的,就该把自己的价值最大化,这可是庄大人此前教我的。” “好生义正言辞,那你自己呢,莫非会甘愿牺牲” “已经堕落到跟我非官职的一介女流相比,这难道不是庄大人自身能力的体现吗食君俸禄,享国之薪荣,却这般自轻自贱,看来我的判断没错。“ 自轻自贱这用词简直有毒。 磅庄无血一愣之后骤然暴怒,将腰上佩刀砸在桌面,但另一边,天狗跟毕三都已凛然出剑。 两边之人霎时剑拔弩张。 动静不小,屋外不远处的雪鹰堡等人惊愕,齐齐看着门外被暗卫们包围起来的三个监察院门人。 这些是什么人。 不是谈合作吗 “不愿意就不愿意,何必这样恶毒攻讦,好好的贵女,不必时刻卖弄自己的锋芒辞令。” 庄无血阴沉怪笑,轻轻松松就把邪恶推到了明谨身上。 明谨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示意他出去的手势。 庄无血扯了下衣摆,嗤笑了下,转身欲走。 “庄大人当然知道我不可能同意,可你还是来问了,不过是来试探一件事,以及做准备。” “其实不必这么婉转,直接问就可以了。” “我自然会告诉庄大人我父亲不会违背军规,在没有君王旨意的情况下,私自调兵来霖城。既没这个前提,庄大人也就不用守株待兔等着抓我父亲的错处邀功领赏。” 庄无血转过身,死盯着明谨,眼神如狼。 “我对父亲都没指望,庄大人就别多想了,既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我们反而可以好好聊一聊。” “比如合作把血炼门连根拔起,庄大人完成任务,我也能铲除谋害我谢家的邪恶敌人,平等合作,互惠互利,不好吗” 把人给庄无血指挥是不可能的,她要争取的是毕三自身的话语权。 合作而已。 庄无血嘴角下压,似是即将拒绝的不悦,但很快嘴角一勾。 “我就等着谢二姑娘提出来呢。” “这样我就不会害羞了。” 抱歉,被你恶心到了,老大。 监察院的人齐齐撇过脸。 “监察院的人”明黛屋外等着,见到门打开后首先看到的庄无血,表情不太好看。 这些贼人,没几个好东西。 明黛也洗过澡了,虽然不比从前妆容精致,衣着华贵,却如天然去雕饰的绝美瑰玉,这一瞪,盛烈娇媚,满是不爽。 监察院的人群体愣了下,但砰明黛摔上门懒瞧他们的行为让他们齐齐悻悻。 被讨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他们可没怕过谁,可有谢二姑娘一本正经的凶残在前,再看这位绝美如仙妖的谢三姑娘就显得有几分骄烈可爱了。 在母猪都显清秀的霖州城,还有谢明谨这同行衬托,他们委实记恨不起对方。 庄无血瞥过下属,冷哼一声。 合作已定,毕三看着庄无血他们离去的背影。 “不值得信任的合作者,有他们无他们对结果影响不大,毕竟他们人不多,姑娘本就想对付血炼门,为何” 监察院厉害,可大队人马不在这里。 “王权之下,当有所敬畏,他们人多不多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把一切行为归咎于公义” 背着监察院行事,私自拿下血炼门,哪怕是好事,于国家于民生有利,但太高调,风头太大,只会被外人猜测谢家对霖州城池的图谋,背后有人再推波助澜,没准就会怀疑谢家想把霖州城占为己有,就好像朝廷对乌灵的忌讳。 登高望远,却不知更高处的人在望着你。 毕三沉默了,其实暗卫里面很多人都感觉得出来,这位少主是一个对自身有莫大克制之人。 行事端方,不走狭境,不冒险求威权利益。 “那就按计划来,也省了去探查吊魂棺的所在,节省时间。” 次日,明谨明黛等人留在药院,但没想到雪鹰堡等人得知要去剿灭血炼门后,踊跃参加,只留下林素跟她的小师妹跟明谨她们一起。 这两人显然有些担心,只是林素成熟,这位小师妹却显得幼稚,大半天都在说着担心自己是兄妹。 明黛好像对此女没什么好感,不加好脸色,就直接让她出去了。 小师妹大概没想到明黛这么不客气,红了眼眶正要辩驳一二,却被林素拉扯了袖子,后者跟明谨两人致歉,后带着人出去了。 明黛只是觉得后者聒噪,加上她听过雪鹰堡这些弟子的事情,觉得这种为了行侠仗义,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对手就贸然出手,结果坑死一群师兄弟。 “这次是例外,父亲此事了后,我会回去跟族里请罪。” 明谨本在画图,听明黛言语,略惊讶。 “仔细想想,我跟她也没什么区别,都挺自大的,这次算是连累你了。” “一家人,以后不要说这些。” 明谨收笔,将图纸搁置身前静静看着,似是无意间回话,明黛却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了,但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血炼门的人找上来了 “怕是想抓我们当人质。” 天狗留下负责防卫,正带人抵御来者,小师妹病弱,还不能动武,于是被林素送进来。 “你先待在这里,跟谢姑娘她们一起,等我们铲除了外面的人再出来。” 林素说完就要出去,忽然明黛一声惊呼 “你干什么” 林素回头,猛睁大眼,因为她看到她的小师妹将利刃抵住了明谨的咽喉。 第96章 马蹄 “小师妹,你在做什么快放下剑”林素十分震惊,却见向来柔弱清纯的小师妹面上露出阴沉嘲讽之色,并不理会林素,只看了下冲进来的两个护卫,对自己控制住的明谨道“谢二姑娘,让你的人退出去呗,免得把我吓着了,误伤了你。” 说罢,她将剑刃往明谨脖子上再次抵了抵,霎时出了一条血痕。 都不用明谨说,护卫们就立即往后退,明黛也苍白着脸,“你不要乱来,伤了她,你肯定走不出这个房子。” “我当然知道,退,快退” 小师妹挟持着明谨往屋外挪,而明谨在最初错愕之后镇定了下来,道“你确实中了毒,也确实解了毒,按理说不会这么突然变节,对方也没什么可威胁你的地方。所以你一开始就是邪教安排在正派名门中的暗桩,恐怕你那些师兄的死也没那么简单吧。” 林素面色变了,锐利盯着小师妹,却见小师妹半点尴尬都没有,反而十分自然道“真聪明啊,可惜我那些师兄师姐就一个个蠢笨如猪,被我骗得团团转。” 清纯的外表下,是昭然的邪恶,林素气得心肝疼,却也不敢动手,在外面跟那些血炼门刺客厮杀的天狗等人见到被挟持的明谨,不得不勒令其他人停手。 明谨也才看到带着面具的血炼门之人。 “林术” 明谨一喊,林术似乎笑了下,“很荣幸让谢二姑娘记住,不过以后我们还有更多机会接触首先我们得靠姑娘你才能离开霖州城。” 那小师妹似乎对林术十分信服,“林大哥,门主呢我们一起走。” “门主在等着,你把她带过来,我们现在就走,诸位,不要靠这么近,你们家少主身骄肉贵,稍微碰一下都是损伤,你们也心疼不是。” 人在对方手里,天狗他们是真拦不住,但也不肯轻易放人走。 “放,但你们在后面吊着,两位,我的作用只能保你们到出口那儿,到地方了,放了我,你们远走天涯,若是想把我带走做长远的护身符,那恐怕不行。” 小师妹似很厌恶明谨,冷笑道:“你还敢跟我们讨教还价” “你很喜欢他如果我让我的下属把他杀了,你会不会心疼”明谨淡淡一句。 此话一说,天狗等人便把林术团团包围起来。 小师妹一惊。 林术在面具下的双目也深沉了几分。 “走不走我身骄肉贵,站太久会很累哦。” “” 小师妹他们还是答应了,挟持着明谨往外面转移。 天狗等人自然亦步亦趋跟着。 刚离开入口繁杂的城池街道,外面人烟稀少,地域旷阔,如果让这两人把明谨带走了,他们就很难追赶了,所以天狗等人十分谨慎,可这两人奸诈老道,根本不肯轻易放人,非要到当初的入口。 “好了,到这里了,你们可以放了我们家姑娘了。” 芍药一直跟着,看到前面入口地带后就急切喊道。 万一入了地下通道,对方认路,他们可不认,对方轻轻松松就可以甩开他们。 小师妹当然也知道这点,但她实在不想放弃这么好的人质,正要努力一把,忽听明谨说了一句,“你没觉得自己身体有点痒么” 什么小师妹下意识去反省自己身上的确存在的一点不适,她还以为是自己刚解毒的缘故,现在被明谨忽然一提,顿时转移了注意力。 “小心,她有诈”不远处被天狗等人隔离开的林术低喝警醒,但迟了,小师妹已察觉到明谨用手部顶了自己腹部,试图脱离,她想抓住对方,或者用剑伤她,但不行,体内剧痛。 明谨推开小师妹的时候,后者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毒,中毒 一路都跟着的林素吃惊,既觉得痛快,又倍感复杂,忍不住看向明谨。 而脱身的明谨甩了下袖口,将一枚小竹盅露了出来,明黛等人一看,顿时醒悟过来她身上藏了蛊虫。 “我经常被人抓了当人质,见蝴蝶奶奶那边的蛊虫养得不错,我要了一只防身,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不过不致命,她还没死,林女侠不必担心。” 林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自家姑娘都脱困了,天狗等人二话不说将林术包围起来。 局势一下子就翻转了,明黛跟芍药正松一口气,却听这个邪徒林术跟明谨唠嗑起来了。 “你确定自己是贵女吗好好的大家闺秀,随身带这么危险的东西,就不怕晚上它爬上你的床” “如果你认为我是贵女,就没必要用这般失礼的言辞与我攀谈,而应该急着逃走才对。” 明谨其实自己也在疑虑,朝天狗递了一个眼神,后者顿然警觉起来,这人已经被包围了,却不急着逃走,是因为自己武功足够强大,太自信,还是 “戒备”天狗呼喊一声,周边林子跟荒草丛却已冒出许多邪徒来。 看着不像是血炼门的人,倒像是小教派的那些人。 “你竟联合了这些人。” 明谨有些吃惊了,因为这么短的时间,逃入吊魂棺之地的血炼门就联合了这些人以什么理由 “没办法,你们这些外来人太强了,真的只为了救人怕是想乘机扫荡霖州城吧,到时候不管我们血炼门,还是他们,其实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为了保命,就劳烦谢二姑娘跟我们走一遭了,对了,你身上总不会还藏着什么虫子吧。” 明谨“” 这些小教派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不是他们拦得住的,天狗等人只能护着明谨等人想杀出重围。 但就在此事咻咻破空声,后方林中有弓箭密密麻麻抛射,在这些小教派之人张狂围扑过来时候,将他们一个个射杀。 这一幕莫说这伙邪徒惊恐,就是明谨他们都十分错愕。 “林术,你不说他们的人都去了吊魂棺那边吗怎么还有” “干你娘的,这是弓箭手啊” 然而他们唤不到林术了,因为此人已见状不妙,撕开重围朝入口跑去。 “快,我们也去那边” “快下地道” 明谨这边有天狗他们保护,小教派的人一时也拿不下,这箭雨密密麻麻的,精准无比,实在扛不住,于是一群乌合之众乌泱泱也要从地下通道跑。 不过不是谁都有林术那身法的,弓箭封锁,然后草丛中杀出一伙伏兵,好一个凶残。 没多久就配合弓箭手把这群人杀了七七八八。 “主子,这些人好像是” 天狗留意到那几个暗卫莫名亢奋,不由询问明谨。 明谨不说话,只看向曾经的官道如今却杂草荒芜的地方,那里通达一处曾经的霖州城城门。 那边如今传来密集震撼的动静。 马蹄声。 第97章 六亲不认 霖州城是神秘危险的,主要是出入的方式掌握在邪教手中,一个地下迷宫可以阻断外侵之人。 可如果足够强大,能够破开城门前的密林瘴气跟陷阱,一样可以长驱直入。 不过当乌甲骑兵浩浩荡荡进入城中时,霖州城很多人恐惧,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地上行走的乌云,带血的长枪跟呈亮的铠甲。 骑兵,弓箭队,伏兵,足足五千人马,全部进驻城池,人口密集的繁华街区整个被包围了。 所谓的围城,也不过如此。 “他们来了,真的来了,朝廷真的来剿灭我们了。” 有人惊恐尖叫,刚好呼吁其他人逃跑或者反抗 嗡 一根箭矢穿透他的咽喉。 “邪道贼子,敢混淆视听,搅乱民情,该杀” 威严厉喝之下,街道两旁那些平日里弄虚作假的各色异人战战兢兢,彼时,天空轰鸣一声。 原来雷雨来了。 一个人骑着马慢慢穿行在雨幕中,黑袍银边,袖口徽印煦煦生辉,一头白发在昏沉下来的天色中尤显得灼目。 一个苍白而深沉的中年男子。 “参见主君。” 青楼,蝴蝶奶奶的小院里,雷雨还在下,蝴蝶奶奶抱着药罐探头探脑,看到那几个冷漠的暗卫低着头,乖巧得跟小猫似的,而一位穿着乌甲的副官撑着伞陪着谢远走进门,明明不少人,可谢远抬了眼,也只看着站在廊下的明谨。 “见过大伯。”明黛弯腰行礼,也没指望这位冷酷的大伯理会自己,甚至深怕他看向自己,还好,对方没有。 明黛刚松一口气,却偷瞥到谢远停在了明谨前面。 有点吓人。 “见过父亲。” 明谨低头恭顺行礼,谢远看了她一眼,随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巾帕。 明谨一愣,下意识摸了下脖颈,指尖摸到黏黏的液体。 是之前被那小师妹手中剑弄出的细微伤痕,有一点点血线。 “谢谢父亲。”明谨微微蹙眉,接过巾帕按在了脖颈上,而芍药也战战兢兢上来帮她处理伤口。 “芍药。” “啊,弄疼您了么” “你手不要抖。” “” 明谨这才跟芍药逗趣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却见那小师妹已经被拖进来了,扔在了地上。 “这什么人,派头这么大这到底谁家啊。”蝴蝶奶奶嘀咕着,边上的林素苍白着脸,说“谢远。” 每一个人江湖人都知道这个人,并深恶痛绝。 什么 蝴蝶奶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林素还以为此人也痛恨谢远,结果见到这人谄媚搬出了椅子。 林素“” 谢远坐下后,转了下扳指,朝地上被冷水泼后幽幽醒来的小师妹看了一眼。 天狗眉心一跳,这人是弓箭手跟伏兵过来接管带走的,却没想带到了这里。 更没想到自家主子的父亲一个眼神过去,一个士兵就过去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个士兵抓住小师妹的手臂,按在地上拔出腰刀利落一斩。 惨叫声后,血溅三米,五指分离。 众人惊呆了,而明黛跟芍药都吓得不敢尖叫,林素则是下意识握住了腰上的长剑,面上苍白无血,不敢出剑。 拷问 不,没拷问,紧接着被斩断另外一只手的五指。 跟切菜似的。 谢远不说话,就面无表情瞧着。 明黛看向明谨,后者面色沉静,好像对这等惨象视若无睹。 或者说,它不足以让她动容。 也不追究谢远做这些事的缘由,只是冷眼看着。 过了一会,那小师妹大概受不了了,哭嚎着求饶,却被捂住嘴,拖进了边上的小房间。 蝴蝶奶奶再不敢说这是自己房子了,安静如鸡,默默捣鼓自己的药草,时而探头探脑。 小师妹被拖走后,地上留下不少血迹,明谨瞥过,暗想自己父亲从来不走寻常路,也不喜欢耽误时间,做事必有目的。 他坐下来,既不为审问那小师妹,那就是有其他正事。 目光微闪,明谨问谢远,“父亲大人是怎么进城来的” “骑马进来的。” “” 那您厉害了,我是走进来的。 闷了下,明谨抿了下唇,继续恭顺问“这霖州城城门内外都设下了许多迷障跟陷阱,父亲是怎么进来的” “内奸。” 明谨扬眉,果然是通过安插在霖州城的内奸拿到法门。 可就这样的话也没法这么轻松吧,因为知道是一回事,破除迷障跟陷阱却需要相关的能力跟经验,所以 “邪祟麻烦,没章法,花点时间去找一些懂奇门遁甲的人,我不希望下次还看到你被人挟持。” “是,听从父亲教诲。” “既然你现在伪装乖顺如此入戏,那我不妨再教你一些。” 说罢,谢远招了下手。 明黛忽然变了脸,因为看到谢沥被扶出来了。 “父亲父亲,您身上还有伤” “大伯” 她大概发自内心恐惧,膝盖一弯就想跪下跟谢远求情,可明谨拽住了她的手臂,也捂住了她的嘴。 明黛怒瞪明谨,本想推开后者,但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药味以及脖子上的伤痕,就卸去了力道,只能瞪着她。 明谨视若无睹,只是拦着她。 谢沥跪在了地上,血迹从他的腿脚流淌出来,因为剧痛,他的身体也颤抖着,但还是低下头。 “兄长我错了。” “错哪了” “一,我不该违背您的命令不等后续准备就提前进入霖州城。其二,我没有及时将账本交给兄长您,反而带着它进霖州城。其三,我不该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引家族中人冒险,为了营救我而身犯险境。” 林素闻言就看向了明谨两姐妹,暗想谢家的规矩都是这样的吗 森严,可怕,并且无情。 谢远双手放在扶手上,手掌交握,淡淡道“还有吗” 像是察觉到什么,谢沥瞳孔一缩,身体抖颤,最终低下头,继续道“兄长,跟她没关系,是我瞧她可怜,为了帮她找回被拐入霖州城的妹妹才冒险进入城中,我遇险的时候,也是交托她藏好了账本,她因为我被关押折磨,我” 谢远“我不在乎你跟那个女人的风花雪月,也不在乎你因谁犯错,而是你已犯了过错。” 谢沥阖眼,嘴角已因为痛苦而渗出血来。 “兄长说得对,我应该接受惩戒。” 然后他跪着。 雨水拍打在他身上。 蝴蝶奶奶瞠目结舌,“难怪他名气这么大。” 自古狠人六亲不认啊。 第98章 云中殿 “父亲”明黛忍受不住,正想撤开明谨的手冲出去,骤然,谢沥瞳孔涣散骤然啪嗒一下,倒在地上。 目光一闪的明谨忽然松开手,明黛这才冲了过去,呼喊着谢沥。 谢远没看那边父女情深,反而转头看着明谨,“知道我来了,不来见我,急匆匆回这里,就是给你三叔喂药让他该昏的时候就昏,免得被我折磨” 明谨扯扯嘴角,“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三叔他只是身体不好,伤势太重,扛不住而已,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蝴蝶奶奶的医术不太好。” 扒着门看热闹的蝴蝶奶娘“” 关他什么事 这俩父女不做人啊 不过明黛恍然,看看昏过去的谢沥,再看看明谨。 难怪她回来后第一时间跟自己去看了父亲,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自己给父亲喂了药。 谢远沉沉看了明谨一眼,忽然伸出手。 众人看着渗人,以为他要打明谨,但最终,他也只是挑去她头发上的一枚树叶碎片。 “邋遢。” 冷漠孤绝,带着点嫌弃。 亲爹的那种嫌弃。 明谨“” 谢远也不再多说,收回手,背负身后,淡漠强势道“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 明谨跟着谢远去了吊魂棺。 明黛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她在想一件事,吊魂棺那边应该还没结束厮杀,因为毕三还没派人来报,可她大伯还是把明谨带走了。 那边难道不危险吗 危险。 但他更信任自己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儿。 除此之外,他谁也不信。 明黛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心中复杂,不为这个认知本身,而是她往年应该觉得十分厌恶不爽的,甚至还有嫉妒不甘之心。 不甘自己父亲屈居人下,为人所威制。 不甘自己处处不如谢明谨,待遇天差地别。 但现在呢,她竟有没觉得什么。 这才是她如今心中最不自在之事。 不过有一个问题,她大伯好像没把军队全部带走,反而只带走了几百个,其余全在城中。 明黛看着天空风雨尤在,不由沉思。 吊魂棺,此前明谨听庄无血说过,知道这是霖州城几十年来邪道发展的圣地,素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一代一代的邪教争霸杀戮,最终见证胜利之地。 明谨一开始本以为只是尽显邪教浮夸之风的地名,却不想人家人如其名。 昏暗深谷,处处吊棺,那棺自然是很有些年头的,明谨不由想起天狗跟自己说过的那些义庄。 这城中的义庄数量太多,看来不只是浮于表面的邪教意义,人家是有实用的。 明谨这时才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前锋探路,主动指导小心撬开了棺盖,让明谨他们瞧了棺里的物件。 尸体跟尸体有些差别,一个人形大茧子。 “这是尸俑”明谨一说,中年男子,也就是奇门遁甲高手兼内奸的伏炼大师就夸赞了她,“少主真是博闻广识,这的确是尸俑,是炼尸与蛊毒一道融合的手法。” 明谨淡淡一笑,“真是劳烦这些邪道为此创新进取,代代相传。” 伏炼一时也听不出这人是嘲讽还是褒奖,对方态度很寡淡,情绪不外露。 他小心觑了下不言语的谢远一眼,暗道果然是父女。 谋而后动,哪怕不知这尸俑的存在,也因为早知尸体跟蛊虫的作用而早有猜疑,因此一点也不惊讶。 明谨的确不惊讶,反而对这些棺椁上的符文有些好奇。 “要不要给你拆了棺材板带回去研究”谢远在边上淡淡一句,谈不上温和,也不算严厉,反而有几分冷淡的纵容,又让人尴尬。 还好明谨不尴尬,。 “算了,有点脏。” “嗯。” 然后两父女就走了。 天天摸这些脏东西的伏炼“” 感觉有被冒犯到。 外围很多棺椁,内部却多壁画跟图幡,看起来十分神秘古老,明谨目光在它们上面逗留许久,瞥过边上跟谢远说话的伏炼,不好多问,因此缄默,却不想谢远忽然提及了这些图纹。 伏炼自然是无有不言,“主君果然睿智,观察入微,从细小处见大文明。” “什么大文明” “不知道。” 谢远眯起眼的时候,伏炼低下头,乖顺道“此文明传承久远,能破解或知其来历者,如今凤毛麟角,如今布置这吊魂棺内外的人也不过是被人指导的而已。” “血炼门门主” “是上代门主,这一代不过是三年前继位的,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谋害了上代门主才拿到的门主之位,对这些隐秘掌握不够,让人不能信服。” “你想离开,也不单是因为这个。” 伏炼叹气,“主君说得对,主要是他的心太大了,本来占据霖州城已是凶险,时刻提防朝廷来剿,可他偏要对外面各种布置,说起来布局甚广,图谋远大,其实就是软饭硬吃,他撑不死,我们却怕噎着。” 倒也可以理解。 前面还有陷阱,伏炼就过去帮忙剪除,看着此人背影,明谨深思一二,却听谢远道“不信他” “他是父亲的人,谈何我信不信。” 把父女隔阂分明得明明白白。 谢远倒也不生气,看了明谨一眼,“只要能给的利益跟保障足够,没有得不到的人。” 这是一种教诲,也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凡事都与人讲道义。 世家规则,这本来也不算错。 但明谨随意一扫前方,骤见到山谷横梁上垂挂的干尸,光线昏暗,戳戳尸影,她脑海中霎时闪过那一日昏沉雨夜,她匆忙推门而入时候见到的一幕。 往日挚友,红衣吊尸。 她呼吸微颤,目光收回,垂眸淡淡道“父亲说得对。” 谢远皱眉,但没说什么,袖摆轻扬,往前走去,而他所过之处,身后甲兵杀戮而出,见敌便杀。 一动一静,如同血云。 明谨忽然在想,也许某种意义上,她,或者他父亲所在的谢家,于整个昭国,可能也是一种邪道。 有了乌甲军的相助,尘烟渐平,往内看,竟见到古老的大殿,真如古时所字南荒百道血中炼,巫衣千锁云中殿。 “东北行武虚,西南走蛊巫,久闻霖州城近南荒巫文明,果然很有源头。” 明谨站在大殿外如此感慨,正见到毕三带毕十一过来复命,此前没见毕十一,怕是在谢远带大军进驻城中时,毕十一就带人抄小道赶来了。 不过明谨也没过问这个,反而是毕三主动跟明谨汇报了毕十一的调派,以为此前毕十一一直是跟随她的。 明谨自然说无事,而毕三继续汇报了三件事。 1,大局已定。 2,血炼门门主已被诛杀。 3,庄无血他们不见了。 。 第99章 文献 庄无血他们跑了不奇怪,监察院本就擅察言观色,捕捉敌机,见谢家强兵来,怕吃亏,跑了也不奇怪。 谢远父女都没太在意,倒是都看向了地上抬过来的血炼门门主。 明谨觉得有些奇怪,那逃走的林术跟那小师妹谋事之时曾提及等门主撤退,显然这个计划是门主指定的,对方并无死战之心,反而有心逃窜,难道是没成功,被毕三他们缠住了 明谨正要过去看一下那个门主的尸体,步子刚迈出去一步,却见谢远抬手,“将他尸体解开来,看看是否易容,也查他躯体本质是否符合。” 轻描淡写就要解尸,明谨步子顿住,不由看向自己父亲,却见后者已踱步往殿内走去。 毕十一也挡在了明谨前面,“解尸血腥,属下陪姑娘您往别处查看。” 明谨微颔首,跟在谢远后面,依稀听到什么微弱声音,她狐疑,正要进殿,忽然前面高大后背挡住了。 “出去。” “嗯” 明谨惊讶,微微皱眉,却是在谢远拦下之前往边侧挪步,往内看去,这一看,面色极为严峻。 笼子,上百个笼子,笼子里竟都是活物。 人,活人,但这些活人肚子都很大。 基本都是女子,其中有些还是小孩。 明谨已经看到了,轻咬贝齿,第一次越过谢远吩咐后面的人,“让军医过来,再唤来伏炼,让他们处理告诉他,求活论死。” 求活论死,意思自行理解。 副官正要应下,忽想起主君还在,不由看过去,谢远不说话,就是摆了下手。 副官这才退下。 因为此地凶险,前锋数十人探路,剪除凶险后才引路,明谨也没再看这惨不忍睹的一幕,跟着谢远快了步伐,越过这殿中院子密密麻麻的孕蛊区,往内又见到许多毒花毒草。 直到进入内殿区域。 这内殿大门为一巨锁锁着,竟是封死了,问了伏炼,才知道这钥匙在那门主手中,但门主已死,身上也没什么钥匙。 不对,门主未必已死。 毕三跑来汇报,“未易容,样貌真实,也确有武功底子,但属下没能从他体内找到母蛊的存在痕迹。” 毕三是老江湖了,经验老道,从母蛊插手,就找到了一点猫腻。 “非本人” “属下猜测不是。” 谢远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什么门主,在他看来也只是个小角色,低头清理袖子,淡淡道“有广陵谷的痕迹吗” 骤然提起这个邪教,毕三有些惊讶,但还是道“查过这霖州城,广陵谷算是明列三四的教派,跟血炼门不可相比,也为后者统帅,拷问过两个教派的一些人,提及往日对姑娘的一些谋害。” 算是对上了。 只是这个门主竟然以假身遁逃。 “那广陵谷的人可曾在这里” “有些在,有些逃了。” 谢远不置可否,指了下殿门。 “没钥匙,就把门给我砸了。” 边上的明谨“” 总觉得有点耳熟。 哄砰然巨响,厚重的殿门被数个军中力士用铁斧强行劈裂开来,明谨才发觉这殿门竟是极品黑罡木所制,这等材质,便是皇族那边也不多见,毕竟它的稀罕就在于古老跟渐渐失传。 这种一种无需保养便可百年不腐的珍贵木材,若是有特殊秘法,怕是可以数百年维持坚韧本质。 明谨都怀疑这座内殿传承历史不下于百年了。 门一开,沉重的大锁落地,边上门扇也被破开,保留两人出入的尺度,查看过没有毒气跟机关陷阱,毕十一才邀请两父女进去查看。 明谨一进去就吃惊了。 这么多古籍 她小心拿起一本翻看,发现里面的文字跟图纹跟外面见到的很像,但更体统,不像外面的断裂旁用。 这些到底是什么 明谨翻看了两三本后,眼神从惊疑,凝重,最后到欢喜,堪称神采奕奕。 “竟是南古王朝的历史文献,如此珍贵”明谨难得失态,竟不愿意再去用手翻阅这些脆弱的书页,小心翼翼将它们放下,也提醒其他兵士不许磕碰,她甚至平定了心绪后去找了谢远。 “父亲大人,我” 这次是真心实意放下了高傲跟间隙,是毫无底限的服软。 “求我” “” 明谨还没开口,谢远就看破了她似的,“古文明固然珍贵,却跟你无甚关系,何必这样勉强自己。” 父女之间太了解对方,话就变少了,除非吵架。 还好明谨有自知之明,决意求人,就不会摆架子跟人吵架,对方是生身父亲也不行。 “只是觉得它们很珍贵,也有利于父亲您的名望,若能将它们上供阁部翰林院,于社稷,于朝廷,于诸文明百家也有大助力。” 顿了下,大概是觉得这种说法空泛了,有点儿浮夸,于是明谨提出了一个更浮夸虚无的说法。 “其实父亲您也知道,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人的一生有限,世家跟国家也有限,唯独这些” 她手指虚点这一箱箱的文献。 “它们是无限的,代代相传,永不消弭。” “女儿请求父亲,,” 带着文献之事通禀朝廷的密探小队纵马离开霖州城的时候,城外坡道上方,有一伙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远去。 其中一个人将手中密钥交给一个随从,“任务已经完成,将它交给老师。” “怎么,你不亲自交给老师吗这可是霖州城数十年来的财富累积,那老白鬼在鱼肚子里肯定死不瞑目。” 这一代血炼门的门主的确有一个外号叫老白鬼。 而这个说话的人如果现在头七早已过了不知道多久的赵家小侯爷在这里,肯定会发出杀猪般的鬼叫声,因为就是这个人给他带来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死前折磨。 若是明谨在这里,也会顿悟霖州城这一场厮杀,怕也是别人手中棋局图谋的利益。 用谢家乌甲军灭血炼门等教派,占巨大财富,且不废兵卒那些死在明面上的,于他们连蝼蚁都算不上。 “不用,还有接下来的计划,那谢家父女不是省油的人,未必能瞒过他们。” “瞒不过又如何,不是还有你看着吗”把玩钥匙的青年人阴邪不定,笑意狡诈。 林术瞥他一眼,转身隐入黑暗。 第100章 再见 七八日后,吊魂棺之地,芍药正在服侍明谨喝药,往日喝苦药磨磨蹭蹭还非要蜜饯的主儿,最近几日尤其痛快,几乎都是一口闷,然后就埋头整理书卷,小心翼翼,如同伺候婴儿。 “姑娘,您这几天可忙着这些,都不顾自己身体了。” 明谨轻捂住她的嘴,眼露嗔意,芍药顿时偷看了下外面,见没谢远身影才松一口气,她如今也知道自家姑娘同样中了蛊毒,虽有疗效可解,可到底不敢让谢远知道。 否则三房父女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芍药至今记得那日谢沥带重病差点跪死的惨状。 所以这喝的药其实是明谨自己调的,真真假假,反而掩盖了蛊毒之事。 “没什么问题了,你没看我最近精神气儿好多了么” 芍药一看,还真是,瞧着忙事却神采非凡的明谨,心中宽慰,捧着药碗走了。 而明谨正用柔软的书用鸡毛担子将一册典籍腾卷的粉尘轻轻拭去,然后用小钳子挑了页骨丝线小心修补 纵然是再邪恶猖獗之地,天地之间,昭阳公正,自有光辉平等招待,它斜窗而入,暖而不灼,微尘飘渺,她弯着腰,袖摆提挂肩,露出雪白细腻的小臂皓腕,手下动作细致入微,眉眼专注温润如画。 好像很难用华丽辞藻去形容这一幕。 并非美,并非色,只是宁静。 和风若有雪,风雪回旋飘飒意,银川既落天,地脉素裹之大气。 这是动静融合,她的动全在锋芒,动辄让人心悸,若是静,就真的全是画了。 站在门槛外面,贴着门,看着她的人也很安静。 明谨将事完了后,似察觉到了,侧身回眸瞧他,就一眼,惊讶之后思索,然后恍然,眉眼灵动归于宁和,然后行了闺阁女子的秀礼。 “徐先生功名不俗,可得翰林,恭喜。” 疏离客气,可偏偏礼仪圆满,又周全体贴。 徐秋白也是一个知进退的,所以隔着一层门槛没进,就站在那行礼。 “只是阁部诏令,翰林文臣之前辈最近忙于剑南文改,又有先帝留下的三代文籍编纂之事,人手实在脱不开,便从我们这届考生中抽出了几个。” 他也知道自己即便不说,她真有心知道,他的科举成绩也能全数摆上她案头。 他当然不会自视过高,哪怕他得了状元,于谢家也不算什么。 所以不愿意提。 明谨果然不提,只笑了笑,放下了手头工具,也不经意间放下袖子,盖了那手臂。 “也幸好徐先生你们前来,这修书修纂之事,是我一闺阁女子不擅之事,这些已好的,若有不善,还请见谅。” 她只是客气,却不会轻贱自己。 论才学,论根基,她是有傲气的,也知道徐秋白懂她,所以言语说明了就好。 徐秋白目光扫过边上被整理齐备,看起来比边上那些书看起来干净新秀许多。 “辛苦谢姑娘。” “客气。” 明谨走出来,徐秋白侧开,让她从跟前走过,一缕淡香风飘过,消散得十分干净利落。 她没停留。 过了一个拐角,明谨却见一个人杵在那若有所思,“你做甚跟做贼似的。” 明黛是前两日过来的,但明谨常日待在内殿书库,没怎么见过她。 “过来喊你吃饭罢了,免得你在那边闻着书尘气饱了。” “盖是你自己不作那病床前服侍的孝女,跑来这阴冷的地儿,你偏要阴阳怪气挤兑我,也没你这般不讲理的啊。” 明谨倚着柱子,不免嗔怪她。 明黛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我不是挤兑你,我就是恰好撞上你跟那徐秋白各自惺惺作态的别扭样子。” “明月那丫头长了一饕餮无边肚,我另一妹妹竟也天赋异禀,自带火眼金睛” 一个是猪,一个是猴子 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怎就骂上了。 “呦,你也知道是火眼金睛啊,是以我说对了” 明谨瞧她是铁了心要编排自己,便走过去,给了对方一个结果。 “男女之间,若预见彼此无长久一生的婚缘,就全是妖媚纵情之事,除此之外,可千万不能动真格的,黛妹妹可千万警惕着。” 不谈情,既谈欲。 这话露骨,本不该出自闺秀之口,可她坦荡,反而不见下流,只觉得诚恳悠远。 她素来是个做事看人都很长远的人。 明黛愣了下,走在她身后,不由道“本是你的事,你怎还教训我了” “我未来的婚事啊,没有余地,所以犯错的可能小,而你,三叔婶婶疼爱,余地留多,你可选择的范围很大,我希望你将来能不悔,且如意。” 明黛步子轻顿,回神后,发现明谨已经走远了。 “明月不在,倒是训我上瘾了” 她一时也忘记了徐秋白,想跟上去,却发现若是不跑着,总有些距离。 但两人前后都见到不远处一个青袍官帽的年轻文官带着许多文气浓郁的书生拾阶上殿,泱泱一群。 不过她们看见了他们,他们却见不着她们。 暗卫跟军士威严,这些文臣战战兢兢,不敢乱看,何况视线也被隔离了,那为首的文官也只在抬头见远望道了飘过殿下拐角的一片明红衣角。 暗卫来告罪,因这些人来得太快,他们没提前跟两女提及,好在没让那些人见着了,否则名声传出去也有碍。 至于徐秋白明谨没说什么,其他人也不好说去跟那一穷二白的臭书生威胁一番。 总觉得这个书生有点不一样。 这段时日谢远踪迹鬼魅,连明谨都很少见到,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在吊魂棺,因朝廷下派的人已到,谢远不在,明谨也没法脱身离开,只能代为安排,辅助这些人整理古籍文献,但她自己没露面。 直到三日后,那文官有事求见,暗卫来报,明谨沉吟了下,允了。 却没想徐秋白也在。 翰林院文知庄帏大概二十五六许,也是少见的年轻才俊,也曾是当年的科举榜首,惊才绝艳,如今虽只是在翰林院供职,却也是正五品官秩,翰林院素来是内阁的摇篮,再攒些资历,此人就会入朝堂大展宏图,接着外放,再回来就是大员了,最后入内阁。 这是文官的最正统也最上乘的路子,可见其前途远大。 但明谨知道徐秋白并不会比对方弱,当然,她说的不是皮囊。 抬眼先见了庄帏,却必不可免被边上一袭白衣的徐秋白引了一瞬。 要想孝,一身俏 第101章 描绘 明谨脑海里莫名浮上谢明月那浪荡小丫头才会编排的言语,心中涩然,目光自然收回,与庄帏商谈起正事来。 原来是这些饱学之士品鉴过这些文献,当日震惊于它的珍贵,后面小心于它的修缮,但人手不够,日子得拉长,可这地方实在凶险,也不知这兵甲守卫何时会离开。 “既是朝廷命令,自然是相守到诸位完成文献整理之事。”明谨知道这些人的意思,无非觉得这乌甲军是谢家的人马,未必会庇护他们。 这种认知听着威风,其实很危险。 明谨应下后,庄帏又笑道“我曾见过姑娘修纂整理过的那些文献,实在难得,能否请姑娘您帮忙,您放心,我会帮忙掩饰您的身份,您也不必跟我们一起,每日把那些文献抬过来一部分给您,可好” 若是避开那些男子,其实是最好的,她也的确很想接触那些文献。 但 “不必,我非朝廷人员,若非此前刚打开殿门,破坏内外流通之气,容易加快文献之损坏,我也不会贸然动手,如今诸位既已到来,这是朝廷委派给你们的工作,我一闺阁女是不宜参与的。” “不过大人您也不必担心人手不够,若有修书上告,我可以告知我父亲,他定会帮忙传讯朝廷,再调一些人来。” 庄帏有些惊讶,但还是高兴应下了。 走出门后。 “徐兄,果然如你所说,谢姑娘不会答应,真是可惜了,这般才学欸。” 徐秋白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而后回去继续忙碌。 庄帏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在两人离开的廊下拐角,毕十一冷眼瞧着。 不对姑娘做评价,免得为人编排么 “此人有问题” 毕三从后面走出来,问了。 “都城探子来消息,说最近城中有动静,关于姑娘的。” 都城中很多人都在传谢家到如今都无意将谢明谨的婚约交托给世家联姻宴王那不算,怕是想榜下捉婿招赘。 满城都观望着呢,但谢公爷事务繁忙,不见踪迹,而谢明谨却也一直待在家里,也没见出来,谢家没表露,倒是便宜了其他世家憋着劲儿瞧女婿,这徐秋白就是最大的热门。 可人家稳得住,也闭门在家不肯露面,这要不是朝廷调派,这人还在家里读书呢。 可这是别人的事,本也跟他们不相干,问题就在于这人又冒出来了。 毕十一很戒备,却又不敢随意干涉。 “姑娘在乡下那会,也年年都有人编排她的婚约,如今回来了,更不奇怪,此事皆在主君决断之中,你我不得僭越。” “是。” 谢远到底去了哪,明谨一直不知道,倒是明黛来往吊魂棺跟城池之间,给她送蝴蝶奶奶做好的药,对方能不去照顾谢沥,一来可能是因为她一娇滴滴的贵女也做不到军医那般专业,二来估计就是知道了明谨也中了蛊毒,她性子高傲,也不喜欢来虚的,就设身处地照顾她。 明谨也不说破,任由后者给她熬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个月后,徐秋白他们终于快收尾了,而明谨跟谢沥他们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两边人都在准备离开。 “蝴蝶老前辈说这是最后一碗药了,喝完就好了,对了,我们是不是明日启程” “嗯,你想回家了” “没,只是最开始还不习惯此地的简陋寒酸。” “现在习惯了” “不,更不习惯了。”明黛面无表情道,眼皮底下的青色也颇明显。 明谨莞尔。 世家贵女十几年娇养出来的金贵,可不是几天忍耐就能改过来的。 “放心吧,明日就走了,你也就能见到婶婶跟阿月跟蒙蒙他们了。” “谁想谢明月了” “我没说你想她啊。” “” 明黛高傲离开后,明谨在芍药整理行囊的时候,出去散步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整理,此地没了往日的可怕,倒显得古老神秘,明谨没有再接触那些文献,就有心通过山壁上的符纹满足心中渴求。 但她走着走着,竟还是到了内殿书阁这边,里面已经搬空了,人也走不在,显得空幽。 明谨走进殿内,看着墙上没法带走的壁画,有些可惜,左右无事,就拿了边上残余的白纸简单描绘了起来。 弄着弄着,她忽然在另一侧的壁面看见了一个诡秘的黑影。 谁 外面守卫已不在内殿附近,距离远了些,她喊了大概也听不到,明谨目光一扫,看到边上架子上还有剩余下来保养书材的木浆粉,于是不动声色拿起,朝这个冒出来的黑影 “阿”对方被粉末扑了个正着,迷了眼,狼狈咳嗽。 明谨这才发现是谁,“是你徐先生。” 她一看,发现对方手上有一本册子,上面还能看见描绘的图样,怕也跟自己一样,只是自己是临时起意,对方却是有备而来。 “是我,咳咳。” 徐秋白有些狼狈,都看不清人,满脸粉末,越发像个白面书生了。 “等等,你别动,乱擦拭粉末会进眼睛的,我帮你。”明谨分外不好意思,忙拿出手帕帮他轻轻擦拭,还没擦干净,她忽然愣了下。 “怎怎么了”被擦拭了眼睛的徐秋白睁开眼,见对方明眸皓齿近在眼前,且定定瞧着他,白皙面颊不由浮上一层粉色,耳朵则是红得不行。 明谨回神,这才留意到自己跟对方太近了,微涩然,撤开一步,将手帕塞到他手里。 “先生自己来吧这里有点不对劲。” 徐秋白捏了手帕,也退开了一步,“谢谢姑娘,这面墙有问题” 他顺着明谨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墙上壁画的特异。 平时没感觉,可一旦光线角度对上,还是能觉察到它的立体之感。 “这一块好像并非平面壁画,浮雕” 他跟明谨走过去,看着这块浮雕,两人皆是观察入微之人,但真要确定,还是要上手抚摸才行。 两人同时伸手,手指碰到的时候,薄凉跟温软接触,似有电流刺过一般,徐秋白先抽了回去,不敢看她。 明谨手指顿了下,权当无事,继续抚过这个巴掌大的图腾浮雕,力道不大,怕有什么特异机关。 第102章 俏得很 “此地鬼魅,若有特异,怕是机括,我们先走吧,交由他人来调查。” 明谨谨慎无比,不肯冒险,收回手,正想走,忽然,她听到嘎嚓一声,下意识低头往下看去,便瞧见脚下所踩的木板方格似乎往下凹陷了些许。 这明谨面色微变,正要闪开,但来不及了。 嘎嚓机括运转之下,整个地板抽空,明谨顿时往下掉,边上的徐秋白震惊,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但他本也站在半个格子里面,踏空之下本可闪开,因拽住了明谨,他又是一文弱书生,救人不成,反而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两人身影眨眼不见,机括回弹,那地板又恢复原样。 殿内空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沾了粉尘的手帕飘然而落。 咚徐秋白先落地,闷哼之下,明谨也吃了痛,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被这人握住了腰肢,卧躺在他身上。 疼痛之下,四目相对,两人都红了脸,明谨想起身,却发现左臂酸痛,像是被剐蹭到了,有伤,微抽了一口气,却发现腰肢被人挪动,而后,她身下垫着的人自己滚出去了 滚到了边上。 明谨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但她一瞥,瞧见他后肩渗出的大片血迹,不由变脸。 “你受伤了” 这才发现地上有一块带血的尖石,怕是他们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他在下面当垫子,砸中了,还好伤在肩头,而非后背心部位,否则此人怕是已毙命了。 本来拘于男女大防的礼节,明谨多有克制,如今看对方差点因自己丢了性命,心头复杂得很,顾不得许多,撑着疼痛的手臂,上前欲查看他的伤口。 “谢姑娘,无碍的,不是致命伤。” “安静,它在流血,把衣服解了。” 徐秋白错愕,见明谨伸手过来,下意识就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你”明谨见状,压着羞恼,冷厉道“你若失血过多死在这里,凭我一人如何出去名节之事哪有性命重要,你一个男人怎比我一个女人还怕。” 这话厉害了,哪个男人能忍。 徐秋白瞧了她一眼,松开手,木木道“那你来吧。”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盘腿坐着稳如老僧,且闭上眼。 一副良家少女悲观绝望任由权贵恶少欺辱似的。对了,他今天还是穿着一身白。 俏得很。 明谨“” 明谨也不愿跟这人口舌之争,便伸手解开他的衣领,褪了上衣跟内衫,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块块青紫,大概是刚刚摔的,后背则有被尖石戳破的伤口,鲜血淋漓。 “没碰到骨头,还好,但得包扎止血,否则血流过多,或者发炎发脓,会伤及筋骨,以后你写字就困难了。” 明谨将伤势情况告知他,却发现在这个伤口下面还有一个疤痕。 她看了,想起上次他在花羽节的时候为了救自己受的伤 “你上衣内衫是干净的,拿来包扎可否” 徐秋白自然应了,见明谨拿了衣衫要撕开,但撕了两下都不行。 嗯,有点尴尬。 徐秋白不由皱眉,忽然用没受伤的手扣住了明谨手腕,不让她继续使劲,“你左臂受伤了,别乱来,你我合力吧。” 他们两个,一个伤了右肩,一个伤了左臂,都使不开劲,于是各自拽了衣衫一边合力撕一处。 撕拉内衫被撕出长条,大概因为顺利,两人用力连贯,没想到最后在衣衫的缝口处卡了一下,因为男子的力气终究大了许多,明谨没预防,整个人扑了过去。 扑过去的结果就是 徐秋白发出了弱弱的呻吟声。 因为明谨将他重重按在了地上,然后他受伤的肩膀又撞到了地面。 看着都疼。 明谨有些慌,下意识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叫了。” 徐秋白疼得眼眶发红,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坏人。 明谨目光游离,为了掩饰尴尬,低头弄布条,然后替他包扎好伤口。 “这里也不知是哪里,这内殿之下竟还有地下密室。” 此时才有精力去观察此地环境,明谨发现这是一个封闭的密室,上头天花板不矮,人根本上不去,那地板合并后就是四四方方的恐惧,地面有床桌椅等生活用具,也有书架跟书桌等,乍一看像是一个囚禁人的居所。 “也许不是囚禁,而是躲藏,毕竟没人会在囚室里放置极品黑罡木所制的桌椅。” 徐秋白也发现了,思虑后,道“怕是有百年历史了吧,莫非是当年的南荒密族之人” “不知道,但可以确定这一次不是谁要害我。”想到今日遭遇,明谨不由苦笑,这次可真怪不得别人,是她自己倒霉。 “谢姑娘这一天天的,老惦记别人要害你,你累不累” “那徐先生这一天天的,老因为我受伤,你疼不疼” 左右这里无人,明谨言语多有锐利,徐秋白被梗住,颇有些悻悻,“今天是真的意外,若早知如此,我肯定不来。” 明谨睨他,也不说话,起身去看架子上的书,却发现这些书并未被保养过,已在腐坏的边沿。 “这些书好像跟外面那些书不是一个时代的,更久远一些。” 明谨认不出这些文字,看徐秋白穿上外袍后过来翻看,似有发现,不由问道“外面那些书大概是南荒春秋三代的文献,这里的若是更早,莫非是战国逐鹿一代的” “应该是,你看这些文字,很多都以象形体,但逐鹿时代,建国文明与武道兵种,文字发展也融入了武道痕迹,这里有刀型,这边这个斩字也有剑体,便也只有那个时代是如此的了。” 徐秋白对此爱不释手,珍重非常,明谨瞧了他一眼,莫名觉得他们两个人其实很像。 尤其在爱好方面。 “人间至宝也不过如此了,可惜这些书籍快腐坏了,保留不了多久。” 刚刚只碰触翻看一两下,书页就开始分解了。 不仅是他们,换做任何人来也一样,只要碰触就会崩解,而此密室封闭,要挪出这些书籍,必然要搬运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留下来的。” 第103章 卸磨杀驴? 明谨此前花言巧语去游说谢远,说文明可长远,其实她心知肚明,文明有断代,一代一代都有缺失。 她觉得失落,却被徐秋白提醒,“比起它们,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出去。” 明谨了然,“别说没有食物,此地封闭,看着好像也没有气口,待久了你我呼吸都艰难。” 她正如此说,忽然,两人对视了下。 不对啊,若是此地非囚室,便是当年之人躲藏之地,既为躲藏,只为避难,一旦危险过去,自然是要出去的。 不可能把自己封闭死,一定留有气口,也有出去的机关。 “找一下吧。” 两人都带伤,但顾不得疼痛,分开寻找,但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机关。 “不可能啊,莫非” 徐秋白忽然抽出了一本书籍,明谨看他这个举动,不由挑眉。 她也想到了。 这个空间没有尸骨,说明当年并无人死在这里,可上面又有掉人下来的机关,这密室主人是何心态呢 推荐下,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怕是留了什么东西在这里,想引后人来继承吧。” 以那浮雕为诱饵,让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石板上触动机括,而后掉下来。 莫非是这些书 “不,是这本书。” 徐秋白崩坏了许多书,从中抽出了一本,这一本显然比其他书完好许多,竟无腐坏。 因为它是假的。 啪嗒一下,这本书竟是一书套夹子,里面空的,放置着两个物件。 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一张薄如蝉翼的皮革图纸。 “鬼谷通脉遗录莫非是南荒密族中的鬼谷一脉那可是了不得的一脉,可惜早已失了传承。” 徐秋白对江湖事大概也是一知半解,翻了翻,忽然递给明谨。 “给我做甚” 固然还不知这是什么秘籍,但向来是极端珍贵的,明谨没接。 “你不是对武功很感兴趣吗拿着吧,打发时间也好。” “你倒是都看出来了。” 明谨知道对方了解自己,只是对方嫌少表露。 “也不是白给你说书那么久的,别人家的姑娘都爱听富家公子农家姑娘的爱情故事,要么就是才子与青楼佳人,唯独你,但凡听到武林侠事,连茶都爱多喝几壶。” “别人家的姑娘徐先生还给别人家说过书么“ “” 好清奇的角度,徐秋白一时没提防,轻咳了下,道“生计艰难,不得已。” 明谨也没刁难他,翻了下鬼谷通脉遗录,“我筋脉受损,也学不了武功,这个给我未必有用。” 她主动告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徐秋白面露错愕,但看了她一会,温声道“也没关系,拿去打发时间也可以拿去卖。” 这么珍贵的秘籍,卖 果然是书生意气。 明谨愣了愣,笑了,“好吧,如果我真拿去卖了,分你一半。”她将鬼谷通脉遗录放在一边,拿起那皮革图纸,“这好像是地图,上面有机关指示。” 两人按照图纸指示,挪动了床榻,原来这床榻就是机关掣,但要转对了方向才行。 咣当墙壁划开一道石门,两人这才看到通路。 图纸不大,但画得很周详,竟是两个完整的地下迷宫王道,之所以说两个,是因为一个在正面,是吊魂棺内殿下面的,不大。 一个是反面,是整个霖州城的。 “不大是不大,不过外面还有个房间” 两人本来可以直接出去,但对这个房间有点兴趣。 一进屋两人就见到了地上一具枯骨。 都已化为白骨,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后来人修建的,看这用材就没有原来那个密室讲究。” 钟鸣鼎食之家,眼界一旦拔高,就不会轻易下调,徐秋白看明谨摸着那普通桌椅面露遗憾,不由笑了,“你要是真喜欢,可以回去帮你搬一张椅子出来。” “我以为先生你会帮我搬桌子。” “我受伤了,要是我没受伤,那我也” 在明谨戏谑的目光下,俊美斯文的五官微皱,温温吞吞道“也搬不动。” “先生是一个实诚人,我不如你。”明谨憋着笑,很快却笑意淡去,因为她从架子上的几封奏章下阙发现这里的最后一个主人是谁。 “霖州城破城之前最后一任知州江文凯,这么一箱财物,这边应该是衣物,看着怎么像避难逃生。” 几十年了,衣物已经破败,但金银财物都在,还有银票,银票款式上的时间有记录,不难确认。 “江文凯他不是在当年的破城之战中战死了么后来击退外敌,朝廷还给殉功了。” “怕是用别人尸身替代了,金蝉脱壳。” 明谨翻着奏章,眉头轻皱,光看此人抱着这么多财物诈死,俨然不是什么好官。 “这里有一个匣子,你看看。” 徐秋白把匣子递给明谨,明谨有些纳闷,“怎么什么东西都给我” “一个诈死的守城主官临死前都要藏得死死的东西,想来很重要,我还未正式得官身,不宜过问这些,给你,起码你能处理。” 明谨看了他一下,接过匣子,翻看了下,然后打开,里面是保存得很好的一叠密信。 她拆开一封,看了一会,表情波澜不惊。 “它的确跟当年破城的机密有关,你想知道吗” 徐秋白摇头,“我一个好好的应届仕子,已经定了要入翰林,慢慢熬资历,馒头跟青菜都会有,犯不着管这事儿,也管不动。” 他倒是没有清流文官的刚正,挺明哲保身的,也不怕这样会让明谨看低他。 “这样也好,你本该有好好的路走。”明谨颔首,将信件放回去,顺手把那秘籍也一起放入,然后合上盖子。 “走吧。” 她好像心事重重,对那些财物以及其他物件都不感兴趣。 两人循着地图走,很快找到了出路,上了地道台阶后,一假山暗门打开,两人内殿后门的从假山中走出,风尘仆仆,颇狼狈,但彼此扶持,刚有幸免于难的欢喜,就见到了前方星星光火。 明谨一眼就看到了毕十一毕三等人,本该欢喜,但她第一时间把身边的人让后一推。 徐秋白“”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第104章 新鲜 这个书生也是个弱的,踉跄了下撞上石头,吃痛了下,然后就看到比他更柔弱的女子挡在了身前,郑重又温软朝前方一人说了话。 “天都黑了父亲可用过饭” 徐秋白身体一僵,默默往后躲,可惜好像碰到了机关,前面打开的暗门也不知怎滴,咣当一下自动关闭。 两人就这么被活生生堵在假山前面。 而前方黑衣长袍且染血的谢国公就那么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不远处闻讯赶来的明黛不远不近瞧见这一幕,窒了窒,恨不得现在就消失。 还有比大房主君主母吵架或者大房父女吵架更可怕的事吗 明黛以为绝无仅有,没想到还真的有。 看着前方疑似“大型嫡女疑似失踪其实夜会外男被抓”现场,真是好大一个修罗场。 太可怕了。 不过这谢明谨竟还敢问自己亲爹吃过饭没人家亲爹吃了吗 铿 谢远手臂动了下,边上副官腰上的剑就出鞘了。 剑指徐秋白。 “熊心豹子胆,你吃了吗” 徐秋白“” 众人噤若寒蝉。 自己父亲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明谨比谁都明白,她头疼得很,正想回话周旋一二,好歹让谢国公手中利剑戳不到一身俏的徐先生身上去,却不想身后这个人还有胆子回了一句“不敢吃。” 明谨回头瞧他,表情一言难尽。 徐秋白面色苍白,回看她,似乎在问自己这样回答可不可以。 很可以,真的很可以。 明谨在谢远面如棺盖提剑踱步走来前,软声道“父亲,借一步说话” “若我不借呢” “” 顶级世家主君,借一步都不肯,怎能这么抠呢。 天天被亲爹梗的明谨不得不硬着头皮,“那只能女儿自己借了。” 她上前一步,从匣子里拿出了鬼谷通脉遗录。 “父亲大人,您看这个。” “多亏了徐先生,女儿的病可能有救了。” 谢远随手拿过鬼谷通脉遗录,翻了两下,虽有火把的光灼灼,可到底是黑夜,眉眼微垂的他让人看不清神色。 其实明谨自己都没怎么翻过,她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翻出一朵花来,但它绝对是珍贵的,也可以当作这次她失踪的理由。 至于两人孤男寡女 谢远阖上书,挑眉看她,淡淡道“既有恩义在,为父自要好好感谢一番,来人,带姑娘回去吃饭。” 插一句,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这是要把明谨带走,然后处置徐秋白了。 至于怎么处置,谁也不知道。 毕十一正要过来带走明谨,明谨竟很顺从,只回身朝徐秋白一作揖行礼,道“今日多谢先生舍身相救,明谨感激不尽,因男女有别,不好公开,日后必有厚礼相赠。” 然后她就跟着毕十一走了。 以进为退。 明黛暗想自己都看得出来,那她大伯肯定也 “我谢家历史上并不缺养面首的女主君。” 明谨还没走远,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但她步子顿了下,也没回头,好像没听到一样,管自己走了。 倒是那徐秋白微有错愕,后垂下眉眼,俊俏的脸庞上有些黯淡跟忍耐。 谢远也没多说,剑忽落地,仗剑须臾,瞧着徐秋白,气愤森然。 明黛不敢看,在明谨走过来后,跟在她身边一起,“我现在知道大伯为何还没定下你婚约了。” 怕是真的要招赘了。 明谨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她“你们是怎么找到这边的” “不是我们,是大伯,他闻讯就赶来了,也是他厉害,直接找到了那内殿,又确定了壁画上的玄机,已经找到了地下密室,只是吊索下去的人说你们已不在,机关封闭,大伯就命人勘测地形,以奇门九星确定四个生门,四个生门都有人过去,但我不知道大伯为何第一个找的就是假山那边” 明谨思虑了下,道“三个生门是障眼法,可能是因为只有假山的位置避开了殿门出入口,偏僻隐秘,而这地下迷宫的主要作用还是为了藏身,出入也要避开人而耳目。” 明黛恍然,“没想到大伯对这方面也很了解。” 不是他了解,而是她的母亲很擅长这方面。 明谨皱眉,有意转移这个话题,“当时伏炼不在吗” “那个大师不在,他应该去忙别的去了,也有可能是大伯并不信他。” “你也不用担心消息会泄露出去,毕三他们早已打理好了。” 明谨的失踪很快被人察觉到了,当时明黛跟毕三等人十分震惊,但也果断,立刻封锁消息,并以追查潜伏邪祟的理由看封禁看管了翰林院那些文官,不让对方离开居所半步,然后安排人员刮地皮一般搜查各处,谢远也很快赶了回来。 “还好你没事。”明黛是真真切切松一口气,却被明谨抬手抚了下脑袋。 “姐姐回来了,妹妹不要怕。” 明黛受不了她这样,隔开她的手,面露不屑,“我就是怕大伯拿我给你祭天。” “对了,你真不担心那个姓徐的不怕大伯杀了他啊” “如果父亲臻要杀什么人,我向来是阻止不了的。” 明谨轻描淡写,明黛突想到了她这段时日在都城打探到的四年前旧事,想起苏言两女的遭遇,便缄默了,只沉默陪她回去。 彼时,徐秋白主动告罪,“大人,晚辈有罪,并非有心连累谢姑娘,今日之事,也绝不会为人所知。” 谢远看了他一眼,手上骤然动了,剑起,剑入。 徐秋白愣神之下毫无提防,眼看着这一剑插入了身体。 次日,军队开拔,明谨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瞧见文官那边一身白的徐秋白,眉眼顿时松伐了许多,但也瞧见了对方双肩都有包扎的伤布,她愣了下,皱眉喊来了毕十一,问他情况。 毕十一倒也没隐瞒,“主君说昨晚有邪人入侵,徐先生倒霉,撞上了,被邪人所伤。” 明谨“他不是已经受伤了吗” 干嘛还戳他一剑。 毕十一老神在在,“主君说那个不够新鲜。” 新鲜 新鲜 同个马车的明黛无语,且看明谨也是一脸郁卒。 徐先生很惨啊。 第105章 代价 明谨扶额,最终绷着脸让毕十一退下,放下帘子后,她倚靠着车壁,眉宇紧锁。 “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明黛老神在在道,毕竟昨晚那情况,若非周边早已被暗卫把控,消息传出去,于明谨十分不利。 在谢家嫡女的名声跟徐秋白的生死之间,饶是明黛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昨晚都已猜测她大伯会击杀徐秋白的。 “以后也未必不会杀。” 明谨垂眸,手指摩梭,她父亲很不喜欢徐秋白。但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杀他,因为四年前的事,已让他们父女之间的情分荡然无存。 “总算要回去了。”芍药倒不觉得辛苦,就是瞧着脸蛋瘦了一圈的两位姑娘,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待。 “先回蝴蝶奶奶那边吧,父亲也不知安置好了没有。” “还有那个” 明黛有些欲言又止,但明谨已经洞察她的意思,“之前看你全然不提,还以为你不在意。” 明黛眼波流转,略带恼意,“换了你,你能视若无睹” “自然不能,可你在意的也是三叔跟三婶是否能视若无睹。” 明谨叹气,“那个阿秋,算起来是有恩于三叔的。” 两人前事未可知,但后来若非阿秋及时藏好账本,且死扛着不告知那账本所在,血炼门也不会一直吊着谢沥的命。 明黛是明理的,也是因此没法去芥蒂对方跟自己父亲是否有男女情事。 自古上大夫礼教大防可不包括不让男子三妻四妾,何况这还没妾呢,有个红颜知己也不算什么。 为人儿女,她再心疼自己母亲,也没法在这方面违抗,哪怕她想违抗,林氏反而会第一个阻止她。 这就是女子的为难之处。 “若是父亲要纳她,以恩情相佐,那也是贵妾,将来母亲会很为难。” 其实明黛这话也未必,恩情是恩情,可此女也是有极大的弱处,便是清白辱身,放在平凡人家家庭都入不了门,何况谢家这样的世家。 可明黛又不愿意在这方面去刻薄其他女子,毕竟这位女子也是受害者。 在这点上面,谢家姑娘是一脉相承的清高又宽厚。 就好比明谨从未以明月跟之檩两人的生母身份去贬低后者两人的地位,当年大房主母还在的时候,对这位青楼出身的妾室也给了优厚的待遇,只是淡化她的存在,让后者在大宅院里得以安宁度日,这样对后者反而是最安全的。 明黛就是早早从自家母亲嘴里懂了这个道理,才耳濡目染,知道待其他命运多舛的女子不必刻薄,除非对方先越了本分。 “这件事,我没法插手,你也一样,但我信三叔是端方君子,不会背叛夫妻情义,也不会将恩情跟责任本末倒置,至于你若是你跟你哥哥稳得住,那三婶在谢家就是铁打的江山。” “何况还有我。” 明黛被最后一句话触动,第一次没有抗拒明谨表露出来的威严,点点头,不再多言。 说实话,至多也只是多一个贵妾,还犯不着让三房金尊玉贵的嫡女惶惶不安,她也是骄傲的。 蝴蝶奶奶的小院依旧,但谢沥等人已经被安置好,都在马车上,跟随军队一起离开就是了。 可军队过街道的时候,明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直到在出城门口的时候,听到惨叫声。 她一惊,想要撩开窗帘看,却被明谨按住了手。 “外面是” “军队驻扎城中那么久,不是为了保护那些文官,而是为了排查,但凡邪教之人,一律诛杀。” 明黛吃惊,“可这霖州城大部分都是邪教之人,基本脱不了干系,那” 那岂不是等于屠城 明谨没否认,饶是明黛性子刚烈果敢,也被吓到了,“这样不会出事吗” “如果没人找麻烦的话” 周边杀戮惨叫声叠起,满城尽血色。 也不知是明谨乌鸦嘴,还是上面,在这样的惨叫声下,前方竟有密集马蹄声。 “住手” 乌甲军如黑云盖顶,来着却是红衫火海,当红衫铁骑在城外包围而来。 废城之前,两军对垒,气势恢宏。 明黛这次忍不住了,掀开帘子看,“是红衫铁骑,这次不是赵景铭,是明昌侯” 她远远看到对方领军者一身赤血戎甲,中年人样貌,十分威严,敌意森森。 敢亲自带红衫铁骑跟谢远对峙,赵景铭还没这样的道行,但刚惨死了心爱小儿子并将此事归咎于谢家责任的明昌侯有。 邪教若非因为谢家,他心爱的小儿子怎会去乌灵。 这一切都是因为谢家。 还有那个该死的谢明谨。 “光凭一个明昌侯府没这样的底气,可能有其他的力量促使他亲自带兵拦截。” 停顿了下,明谨思索,“不止是拦截,可能还想制裁。” 她向来对政治局势有精准的预判。 制裁那不就是朝廷命令 明黛脸色都变了,有些坐不住,“因为大伯私自带兵前来霖州城朝廷因此降罪吗” 没等明谨回答,她又自顾自连贯了猜想,“所以一开始父亲犯了错,导致你过来,又让大伯不得不带兵前来,最终父亲的过错需大伯违背朝廷法令也终将要付出代价” 他们自小被教导规矩的重要性,可谢家何尝不是在昭国的政治规矩下行事,若非强大到凌驾于王权,最终要为违规付出代价。 性情傲气的明黛很是丧气,甚至羞愧难当,正要说话,却被明谨捂住了嘴。 “怎跟明月似的,见外面下了雨就迫不及待哭家里湿了衣服,这才是什么阵仗,就把你吓成这样。” 明谨这次是真带了几分严厉,明黛有些不习惯,但也真被唬住了。 她一安静,外面却不安静。 明昌侯骑着高头大马,正面对峙谢远,声音低沉却清晰,中气十足,“恒国公谢远,你为一己私利,违背朝廷法令,将乌甲军视为己有,竟在无君上发令之下私自带兵前来霖州城,军部得你之罪行,已下达诏令,让我红衫铁骑将你羁押回城,接受君上与军部制裁,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说着,明昌侯或许是为了震慑场面,还真拿出了一枚令牌,看样子应该是军部的军令。 第106章 反贼 这下,明黛是真的慌了,这不是定死了罪名吗她下意识看向明谨,眼神示意这你都不慌 明谨“你要相信一件事。” 明黛“嗯” 明谨“你的大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极奸诈的权臣。” 明黛“” 她还来不及吐槽,就听见外面的谢远说“先有消息,再伏兵城外抓现场罪证,如果我没猜错,是监察院那几个钻地鼠给你们的消息吧。” 明昌侯表情微凛,“谢远,你只管认罪就是了,自己违背法令,难道还要怪他人监察” 说着,庄无血等人倒也真冒出来了,在两军之间从容不迫,仿佛掌握全局,尤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下官庄无血,见过谢国公,国公爷谬赞了,我们监察院能力有限,这么多年了,都没能抓到国公爷您的任何错处,这一次,若非国公爷爱女心切,怕也不会犯这么大的错。” 庄无血露出豺狗嗜血摸样,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蹲守了许多年的猎物终于入套了。 这副得意的嘴脸,让明黛十分厌恶。 不过既有监察院跟明昌侯联手,这个局面的确凶险。 “问题不在监察院,也不在明昌侯,而是军部。” “军部”明黛若有所思,“是军部想对付大伯” 她恍然了,“因为大伯他本是阁部文官,却从军部那些将领手中夺了兵权,所以军部敌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也因为他隶属阁部,不受军部管辖,却掌兵权,于军部而言如鲠在喉,所以那边是一定会抓住机会对付父亲的,哪怕如今这个罪名不致死,但可以让父亲失去兵权。” 其实当年谢远掌了兵权,是一场契机,乍一看是突发事件,临时掌兵立功,但明谨用脚趾头算算也知道背后肯定有自家父亲的算计图谋,后来兵权没有归还朝堂,也是长久的博弈。 明黛对自己大伯跨界掌兵权之事倒不是很敏感,但被明谨这么一说,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其实本在高位,或许失去兵权也没什么,可能还更稳妥一些。可站在大伯那个立场,一旦失去兵权,就好像家有巨富的人一下子失去了手中兵器,很容易为人群起而攻之。” 明谨对明黛所言略有沉默,后轻轻一句,“庙堂政治,势很重要。” 现在谢远能否在这一遭中保住兵权,就是对势的考验。 不过明昌侯跟庄无血心底里惧怕谢远,并不愿意耽搁时间让局势有可能变化,所以当下就要拿下谢远,甚至也做好了跟乌甲军开战的准备。 结果谢远没有下令开战,反而是后面城中爆发了异变。 怎么回事 庄无血跟明昌侯心里狐疑,怕有变局,交换了眼神后,后者立即厉喝,“谢远,你敢违抗军令,实在胆大包天,既如此,就别怪你我同朝为官,不顾同僚情义,来人” 明昌侯抬手就要下令攻击他带的人可比乌甲军多,对拿下对方还是有些信心的。 谢远没动,但明黛听到了后面的动静,掀开帘子一看,骤看到乌甲军的副官等兵士好像拿住了一伙人,其中在副官手里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她觉得眼熟,明谨却是错愕,“是他” “谁”明黛问明谨的时候,副官已经把那人提到大军前面,按在了地上,并朝谢远复命。 “禀大人,已成功拿下反贼蒋胜及其附属逆党余孽。” 明昌侯跟庄无血先是错愕,后立马脸色大变。 不好 谢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了一眼地上狼狈如狗的蒋胜,也没与之对话,就看向了明昌侯跟庄无血两人,目光深沉,语气平淡。 “一个反贼,本是你军部跟监察院的事,尔等无能,一直不能得手,若本公不出手,还不知要让他逃多久,你们还好意思联手来缉拿我” 极致之羞辱,庄无血等人跟明昌侯脸色分外难看,脸都肿了。 明昌侯心中恨意太深,也不甘,便强自道“既发现蒋贼踪迹,理当告知军部或监察院,何必僭越私行” 听着也有道理,但谢远可是文官,跟他比律法简直是自寻死路。 “本朝有律法,若察谋反逆贼之踪迹,在外可便宜行事,免延误时机。莫怪你们一直拿不下,看来是把时间都花在了写信上面。” 明昌侯被怼得心肝疼,但瞥过一言不发的庄无血,心中暗骂对方奸诈,竟让自己一人承担压力,当即甩锅,“本侯并无公务缉拿此逆贼,也无机缘遇上,若是遇上了,定不放过,关于此事,公爷还是跟监察院交流吧。” 监察院其他人骤被明昌侯拉出来遛打,暗恼得很,反倒是庄无血皮厚,厚颜无耻道“谢国公果然是才华盖世,蒋贼如此狡猾之人都被你轻松拿下了,不过这蒋贼的嘴巴似乎” 众人这才留意到蒋胜的嘴里满是鲜血,而且身体也有点怪。 那副官当即告罪,“此贼意图顽抗,属下拿下他时,他想咬舌自尽,于是属下割了其舌头,断了其双臂筋骨,还请大人降罪。” 怎么说呢,听到为了咬舌自尽就割了他舌头什么的,明黛跟明谨表情复杂。 “一个反贼而已,还要珍爱其不成”谢远似笑非笑瞧着庄无血,“莫非庄大人心疼了” 目光瞥过惨不忍睹怨恨看着谢远的蒋胜,庄无血已然猜到了背后虚实,脸皮微僵,但还是虚伪对谢远道“如此反贼,诛其九族不为过,合该剥皮抽筋,哪里值得心疼,就是可惜没能从他身上套问出信息了。” “他又非本公,哪有什么拷问的价值,你们未来的精力还是继续放在本公身上为好。” “” 庄无血觉得谢家嫡脉父女肯定是亲生的,话里半个脏字不带损人的功力简直登峰造极。 “军部那边本公自会去说明,此贼也会交托给军部处理。” 庄无血黑了脸。 这差事是朝廷此前交给监察院的,可如果谢远要把蒋胜交给军部,那监察院失职厉害,面子里子都没了,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踩,怕是军部跟阁部都会出手,毕竟监察院不是一般招人讨厌何况军部是肯定不肯放下这个功绩的,等于狗咬狗 这谢远心肝太黑了 第107章 谋而后动 “这这就不必了吧。” 庄无血还想厚着脸皮争取一下。 可谢远根本不给面子,只淡淡道“挡路了,让开。” 如今没了缉拿的由头,论官职,两人低于谢远,真挡了路,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尤其是明昌侯,无官论级别还要被同级的碾压,何况对方再爵位上还压制他。 这次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倒是可以破罐子破摔,倔强一下跟谢远死扛到底,可是 明昌侯黑着脸,咬着牙,终究抬手。 “退” 这一幕分外眼熟,仿佛见到了曾经威逼乌灵谢宅的赵景铭,当日后者被明谨三言两语逼退。 如今 两父子一样一样的。 “看来是亲生的。”明谨淡淡一句,损人入骨。 明黛笑了。 大军重拔,浩浩荡荡越过让开路的红衫铁骑。 像是乌云如剑撕开了红雾。 路过的时候,明黛没忍住,掀开帘子冷冷瞧了庄无血一眼。后者愣了下,阴沉回视。 明黛没带怕的,目光灼灼,后轻哼了下,等路过了才放下帘子。 “庄无血此人能屈能伸,记恨心重,非一般人物,你不要与之计较。” 明谨见了明黛的举动,有些忧虑。 明黛冷笑,“难道不计较,他就会放过我们谢家该为他利用的,他一样会利用,就看我们家还有谁会被他抓住空子而已,尤其是你。” 明谨也知这个道理,便无奈一笑,不再言语。 其实她在想一件事。 她父亲一直在斗的那个人是在军部么 范围是否缩小了。 “对了,前段时间那个什么雪鹰堡的莫让他们离开了,走之前让我把这个给你,但我一时忘记了。” 明黛将信件跟一枚令牌交给她。 信里也就是表达了他们对明谨的感谢,以及送了雪鹰堡的门派令牌,若有需要,他们雪鹰堡肯定会出手相助。 推荐一个a,神似旧版追书神器复活了,可换源书籍全的换源神器 但想想也知道以谢家的权势,十个雪鹰堡也不放在眼里,对方不过是尽了江湖道义。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们很厌恶我们谢家。”明黛表情有些嘲讽,明谨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自先帝起就对武林很反感,剿灭过几次,武林自然对朝廷官员无好感,何况父亲他也曾掌管过此类事务。” 明黛察觉到明谨表情有点不对,不免又想到大房主母的来历,她只知道对方是江湖人。 后者离开谢家,不会跟大伯剿灭武林有关吧 大军离开了霖州城,只留一部分镇守,等候朝廷派人来接管。 庄帏等文官虽在马车里,可也知道外面动静,只是不敢冒头,生怕被扫到台风尾,只是他们没想到最后会这样收尾。 “到底是国公爷”有个性子刚烈见不得奸臣的翰林编修面露愤愤,却被庄帏一个眼神严厉制止。 虽是品级跟资历高于这些人,可庄帏向来待下属温和,但该严厉也会严厉,众人也是信服他的。 相比这些人以匡扶天下安定为己任,徐秋白就显得惫懒很多了,毕竟有伤在身,只顾自闭目休息。 谢远懒得搭理后面的明昌侯跟庄无血,到底不是武官,后来下了马,回了自己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他拿出了那本小册子。 鬼谷通脉遗录。 他花了时间全部看完了,沉吟许久,写了一张纸,后唤来了毕三,“传讯给毕二,办了它。” “是。” 毕三下去安排,谢远则是轻抚过小册子,眉目幽远。 却不知在他们远离的霖州城中,屠城已近结束,只因被屠杀的都说早已被列入名单的人,其余幸存者战战兢兢,心有余悸。 青楼,蝴蝶奶奶的药庐中,小徒弟早已吓得躲进了小屋子,倒是蝴蝶奶奶捧着药盅不断捣药,待外面屠杀平息,他才放下药,探头探头看了看,后收回脑袋,对着关上的门,绵长一叹息。 “人命如草芥哦” 京都,谢宅,秋日已然过去,冬寒降临,打扫府邸的下人们纷纷穿上了冬衣,给宅内的树木绑衣,屋内炉子常日烧红。 “丫,姑娘,您又坐窗边了。” 一到冬日,芍药嘴巴叭叭的就越发不肯听,动辄管着明谨,本来这有违规矩,但老管家云叔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动真格的时候,明谨性子温软,真比任何世家小姐都好说话,也从不耍小脾气,闻言悻悻,道“小芍药,今日冬日暖阳可正好,一点都不冷。” “暖炕也不冷啊,您不能歧视它是一个炕吧” “额,来日可不能让你跟那明月丫头待久了,嘴刁的本事一样一样的。” 明谨无奈,只能到了暖炕,炕下已烧热,的确暖呼呼的,明谨坐在炕上,倒也不需要那厚重的棉袄了,只着单薄贴身的丝绸内衫,炕上还备有小桌案,上面有泡好的清茶跟切好的水果,于民间百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乍一看像是在看书,其实明谨却在看珍贵无比的密信。 她看过这些信笺很多遍,但因为年代久远,她又非中枢之人,很难查到当年的事,除非让朝廷内管秩此事的官员帮忙调查。 其实可以做到,只要用钱贿赂,自然会打开一条路子,但明谨这些年一直克制,不曾行此举。 因此现在分外头疼。 她后悔了么 也没有。 “江文凯,指使你通敌叛国,给大荒军情的人到底是谁呢。”明谨再次翻了这些信件,眉头紧锁,喃喃道“还有,我怎么觉得这一路都像是有人带着我发现这些秘密的。” “徐秋白” 她最终叹息,将它们放进匣子,却写了两封密信,一封给天狗,一封给毕十一。 两封密信都是同一个内容关注下徐秋白接下来在朝中的动向。 弄完这些事,芍药来报,谢明月来了。 这厮每次来,总是有缘由的,要么是奔着吃,要么是奔着八卦。 “后面呢那明昌侯跟庄无血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不知道,我们先走,他们在后面。” “还是父亲大人厉害,抓了那蒋反贼,我听二伯说父亲还没回都城,军部就火速把缉拿军令给撤了呢,真是丢了好大一脸。” 谢明月眉眼灵活,像是一只骄傲的小胖猫,满是骄傲跟得意。 明谨有些失神,她当然不像谢明月这么天真,真以为谢远是在霖州城抓到蒋胜的。 十有八九是在其他地方就抓了,却秘而不宣,又拖到了霖州城将他露出来,割舌断筋只为了斩断蒋胜道出真相的所有可能性。 谋而后动。 第108章 丰年 “你想啥呢,回神了。听说谢明黛那个傻子因为三叔出事,担心得在西阁哭晕了,脑袋磕了好大一个包,好长一段时间不肯见人,可把我担心坏了。” 西阁就是茅厕,谢明月能如此雅致用词是极少见的,但这不妨碍明谨错愕,“谁告诉你的” “没啊,我自己猜的。” “” 谢明黛竟没打死你,估计是很忙着给三叔尽孝了。 不过明黛几日后也没有尽孝的机会了,因为今年是一大丰年,风调雨顺,纵有蒋胜这样的逆贼,也有正在处理而牵连了许多官员的银鉴局一案,但总体不损国体,民间收成亦是不俗,各地传来的税报经户部清点报给君王,朝廷大喜,按照惯例,若是丰年,民间自有节日,但官员跟宗室们是向来不与民同乐的,而是跟着王室的喜好走。 也依旧是惯例,君王为犒赏百官帮忙治理江山,也为了恩泽宗室,在皇家所属的泉山设下丰年宴,广邀宗室跟官员家眷等前往参加。 算一算的话,除了新年春夜,今年再没有比丰年节更盛大的节日了。 且距离上一届丰年宴,已足足有五年了,这对国体来说尤为难得,仿佛找到了可以无限夸赞明君的正确路线。 所以官员们都很重视本就为了犒赏啊,你的任职绩选跟受宠与否全看于此了。 男人们在乎的是升官发财。 女人们在乎的是诰命荣耀。 孩子们在乎的是享乐热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霖州城的误会,明明抓了反贼又平定了霖州城多年来为邪教主掌的弊端,却差点被缉拿了,在军部尴尬且愿意避让以求和气的前提下,君上也给了安抚,所以给了谢家不小的恩典,比如这次泉山之行,光是谢家,连明月这样的庶女都可以参加。 一时之间,谢家名望如日中天,连清流跟民间多有正面评价。 但真正的聪明人知道关键并不在蒋胜跟霖州城的平定。 主要是那些儒家清流。 从内殿启出的珍贵文献得到了百家文坛极大的赞誉,连带着对谢远的评价也扭转了不少。 其实读书人很倔强,也很现实,他们看重道德文章,礼仪伦常,但看得最重的还是圣人治下流传下来的理念帝王霸业不及民生安泰之长远计,金戈铁马不及以文明之教化论。 要打下一个江山难,但单靠杀戮守不长久,逐鹿天下定鼎基业之上上策还是以文明教化民生。 所以历代霸主以军武创立天下,最终还是走了儒家清流教化的路线,这条线路是以历史中许多兴盛长久的王朝成功验证过的,根深蒂固。 而儒家清流是一个国家最奇怪的存在,朝堂的命脉来自于清流输出人才,民间的思想教化也来自于清流对朝廷政令的解释跟发扬。 承上启下,若是集中蓄力,甚至可以影响君王的决断,当然了,历史上那种焚书坑儒的暴君不在其中。 所以,若非这次恩典,谢明月乃至谢之檩还真去不了,按理说,这次出行的人非四品官秩序嫡脉以上不可参与,谢家虽势大,但在嫡庶上也遵循正统,所以明月这次特别亢奋,还有些不安,因此话多,连连叨扰明谨多次,偏不肯言明来意,非东拉西扯,明谨无法,只得挑了时间到了她所在的院子。 “我已让管家安排库房那边的人给你定制相关衣妆,该带的,也自有嬷嬷带着,至于礼节,往日我已教过你的,放平常心即可。” “真正的礼仪是一视同仁,所以对方尊贵与否并不重要,一概以圣人治下的礼仪即可,即为谢家女子,你不犯错,别人就不能说你错。” 明谨一边说着,见明月慌张之下把衣服叠得乱七八糟,便压着眉主动上前教她整理。 “还有吃食,你喜欢吃的,只要不过分,在自家人在的时候都可以随意,但旁人在时,需克制一二,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脸面可听清了我又没骂你,你哭什么” 明谨发觉明月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说来就来,错愕之下也有些无措。 她很严厉么 “呜,我没哭你有,你就是骂我了,骂我是猪。” “” 你还学会讹人了。 明谨倒也不会跟哭鼻子的小妹妹掰扯,只是慢悠悠把几本书放进了箱笼中。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你多放几本” 刚还在哭的谢明月果断按住了明谨的手,“姐姐,这就不必了吧。” “我看出来了,四姑娘嘴上说不要不要,其实特别喜欢姑娘您管着她。” 其实像泉山之行这样的场合,一般是要有长辈亲自教导嘱咐的,免得行差踏错,可谢明月上面并无女性长辈照看,哪怕林氏等妯娌有心照看,也不敢插手大房那边,所以明月心里虚是必然的,可不得期颐明谨管一管,这才有了一日登门三四次拼命暗示的幼稚行为。 明谨偏头看着远处一座僻静的院落,思索片刻后,道“给姨娘那边添点冬日所需,别苛待了。” 嗯其实待遇已经很好了,比起那些正经贵妾也不差,但姑娘既然如此吩咐 芍药便察觉到明谨可能有让那位姨娘亲自来照看明月姐弟的心思。 就看主君那边什么意见。 明谨路过那位姨娘所居,在外面看了下院落的打理情况,知道下人没有怠慢,也就走了。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 换源神器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但不巧,竟在半路遇上了明黛跟谢之岫两兄妹,两人好似还在低声争吵什么。 一照面,明谨就知道对方为何而来了。 谢之岫看到了明谨,有些难堪,走了几步远,给两女说话。 明谨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倒是问了明谨。 “都安排好了” “母亲帮我弄了。” “这么大了,还要三婶给你整理行礼” “” 明黛没好气扫了明谨,“你少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自霖州城回来也有一个月了,明面上的朝廷波澜引人眼球,但私底下谢家内部的波折也只有自家人知。 第109章 分身 本来一个阿秋也不算什么,谢沥先摆正了姿态,说明对此女不过是感激跟可怜,林氏感念后者救了夫君的恩情,也宽厚待之,本来谢沥要将后者安置在外出,给了钱财资产与之安生也就是了,但林氏体谅一个女子在外独居,纵然有财资,也是不稳的,反容易被人惦记,若是谢家安排人庇护,其实耐不住别人查探,反而更容易生绯闻事端,还不如就放在院子里。 毕竟那林氏长得也是清秀柔弱,十分贤良,挺招人的。 最终,向来柔弱的林氏果断了一回,劝着谢沥将人纳入。 虽然是两夫妻之间的思量,可于儿女而言,还是有些在意的。 明黛就分了心,谢之岫觉得不妥,毕竟儿女是不能过问父亲纳妾与否的,这是孝道,传出去了对明黛的名声有碍,所以他就来劝着,却被明谨撞上了。 “我不明白,明明父亲已那样决定,她还要将人安排进来,明明她也是难过的。” “大概因为她是主母吧。” 明谨淡淡一句,明黛有些不解。 “为人主母,要思虑的是一个家庭的安稳,自身委屈是最末端的,三婶是以自己的退让平息隐患。” 明黛其实也懂,只是她自小长在父母相爱的最好环境里,有些无法接受。 “难道为人妻子,就必须要这样” 明谨缄默,后叹息。 “你要记住,像在谢家,本家跟旁系之中,院子里也只妻子一人无妾的也只有三叔,而在诸世家中,像我们谢家定死了嫡脉尊贵的也是少数,多有宠妾灭妻。” “不要给自己设过高期待,来日就不容易失望。” 明谨虽然希望几个姐姐妹妹都有极好的姻缘,但也知道什么是现实。 明黛终于接受,只抿抿唇,转身走,甩下一句。 “在这世上,做女人是真不容易,而做男儿的,天然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依旧认为自己父亲一开始是有错的,如他大伯一开始批判的他就不该进霖州城。 谢之岫“” 作为男子,他倒是理解自己父亲,可也不敢跟妹妹争端,但也感慨刚刚明谨所言。 “你跟大姐姐向来是这个家里最通透的人。” 明谨笑了笑,“可之岫哥哥不也最讨厌这个嘛因为我的通透,导致大姐姐不得不嫁给不喜欢的人,你觉得我是一个只顾自己而罔顾他人的人,你失望了,所以要与我断交。” 谢之岫神色一僵,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明谨转身走了。 且也只留下一句。 “所以我说,不管是做事还是待人,不要设过高的期待,来日总会失望的,之岫哥哥待我应如是。” 明谨走了,身影在绰绰林荫中渐消失。 已得官职,也算成熟了许多的谢之岫蠕动了下嘴唇,最终叹气。 当年年少,意气任性,凡事凭自己臆断,一朝就反了情感,恨不得将这个妹妹永远忘了才好。 后来他想想,世家里面多有无奈,他不懂大房的事,也不懂大房的权柄计算,更不懂二房的私心,以及在这私心之下最终做了决断的大姐姐。 他其实也后悔了,但低不了头。 大概也因为发现这个妹妹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低头。 几日后,阳台,明谨倚靠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禁地阁楼,有风来,薄衫随风贴婀娜,发丝轻缕,但她没理会一缕青丝贴过唇瓣,撩拨触感,只用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卷释出鸽信。 上面的微小字样密密麻麻,但足以包揽所有机密信息。 在翰林院担任的职责,与谁交好,与谁不合,最近在编纂的史录,住所,住所中服侍的书童跟仆人 细致,谨慎,但明谨看到最后,还是把目光挪到了其中一条。 “十一月初二,闭门不出,读书写字,旁邻有闻读书声,但不见其人初五,出行,观斋书院买书,期间未带齐钱,差书斋人回家取钱初七,应朝廷匆匆诏令,离开居所” 这些时间,她在霖州城,尤是初五,正是她被抓进血炼门老窝扔进牢狱之时,那一次,她见到了林术。 “林术,徐秋白,身高背影这么相似。” 明谨阖上密信,装好,信步进屋,将密信按在桌上的时候,眉眼轻扫,撇在几张画纸上。 一共四张,两张十分神似的背影图,两张十分神似的手掌图。 她看着,目光幽深。 叩,叩,叩 敲到第三下。 她轻轻一句,“不过气味不太一样。” 还有性格,讲话的语气调调,乃至细微的肢体习惯都有不同。 以她自己的主观判断,以及外在调查的许多细节,总体形容便是外有类似,内大不同。 最重要的是林术是有武功的,但徐秋白没有。 想起当日她跟对方落入密室后,掉落地面趴在对方身体上的时候,她第一时间状似无意按住了对方的手腕,也感受了对方的心脉呼吸。 是真的文弱书生,还是身怀武艺的高人,其实还是可以辨别的。 那时她就有怀疑了,可按脉的结果告诉她多虑了。 如今的调查结果,也说明对方没有出现在霖州城的条件。 又不能分身。 可若是对方不是林术,但是背后只动脑不动手的人物呢 明谨本想全力调查徐秋白,临出发泉山的一夜,她骤然被一个消息转移了注意力。 天狗留在霖州城的眼线飞鹰传书汇报了一件事霖州城的五千乌甲军虽随他们归来大半,只留少数人镇守等着跟朝廷人员交接,但吊魂棺那边似乎有神秘人物绕开了乌甲军,潜入了那个地下迷宫。 眼线本想调查对方的目的跟身份,却不想那个地下迷宫莫名塌方了。 明谨第一时间摸出了江文凯的密信匣子,若有所思。 有人在找这个东西 找不到,就直接炸了,不愿意让别人察觉到半点踪迹。 一般这种做法始作俑者做贼心虚 “泉山可是我们昭国最好的温泉山,听说上面的温泉泡一泡可以延年益寿呢” 坐在前往泉山的马车上,明月管不住嘴,一路上叭叭个不停。 明黛看她一眼,也没说啥,就一句,“听说是你最早知道我哭晕在西阁的” 这话意味深长啊。 明月霎时安静了。 没人能救她,因为这次明谨不与她们同车。 她被别人邀请了,是一个不好拒绝的人。 。 第110章 客气 “清珏殿下以往甚少参与宗室活动,没想到这次竟参加了,看来昭国丰年的确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宽敞庄重但并不奢华的马车里,明谨跟褚兰艾面对面说话。 “父王也不理政事,我也游山玩水居多,鲜少参与宗室之事,但这一次实为重要,大长公主姑祖母为宗室之长,亲自通传,不可缺席。” 姑祖母是先帝幼妹,当年娇宠,尊贵非凡,是先帝登基为尊之路上少有没赶尽杀绝的皇室手足,如今过了这许多年,熬过了先帝,论资历,论身份,的确是宗室之长,也难怪褚兰艾会参加。 不过明谨听到这人的话,眉目有些动容,但没说什么。 “谢二姑娘很羡慕。” “什么”明谨本看着窗外,闻言回头瞧她,形色从容,“殿下何意” “特地将言贞送到江湖,给她安排好习武之路,天高水长,自由自在,说明你内心渴望过这种日子,你这是把自己最想要的,送给了她。” 被看破了,明谨也没躲闪,反而定定对视着褚兰艾,轻描淡写道“所以殿下是想让我也羡慕嫉妒你么” 可以游山玩水,无所桎梏,该是多大的福分。 “不,是想揣度谢二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好对付谢家” “谢二姑娘已经敏感到认为周遭都是谢家敌人的程度么” 褚兰艾按着手里的书,轻声道“如今看来,谢家于国是有大益的,二姑娘这步棋走得很好,若是能一直长久就好了。” “我也希望如此。”明谨笑着应。 这位尊贵的公主是善是恶,明谨没多想,她只判断了一件事只要她父亲是恶的,那整个天下待她谢家就是恶的,若是好的 明谨掀开帘子,看着远方高耸屹立于云雾缭绕之中的泉山。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余地可留,她也只能尽己所能。 清珏公主的鸾驾果然气派,但也不妨碍明谨两人一掀开帘子就见到两尊门神挡在前面。 一个是明月,一个就是昭阳。 两人都怒瞪对方,一个带着虎仔儿倔强憨憨的气概,一个带着金尊玉贵拿额头看人的气派,瞧着对方都厌憎鄙夷,那小眼神都一套一套的。 明谨看了,微微惊讶,但也没喧宾夺主,只等着褚兰艾表态。 后者也淡定,直接下了马车,秋水纹浅画月的素纤软纱衣摆轻,淡道“何事” 那冷淡声儿像是从冰川里凿出的碎冰似的。昭阳一直怵她,但也因为接触太多而习惯,还有回话的胆气,所以倒也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来等姐姐你的啊,可是这个谢家庶女目无尊卑,竟以下犯上,若非今日场合贵重,我早该发作了她,也好在姐姐你在,还得看姐姐你处理。” 其实皇族还是世家都少有蠢笨的,除非天生智力有碍,或者宠溺废了,不然就算是最被冷落的血脉也会得到远高于普通人的教育资源,像昭阳,本质不算特别聪颖,但也因为生长在复杂的环境里,所以也挺有小心机的。 这一番话下来,既不显得她跋扈,又挑出了明月的身份,且把处置权交给比自己尊贵的褚兰艾,这样一来,既羞辱了明月,给自己出了气,又因为自己没实际惩戒过明月,让明谨也没话说。 明月闻言生气,腮帮子鼓鼓的,可瞧到明谨淡淡面色,又怵得很,想到在家中被教导凡事动心忍性,自身不敌对方的时候万万不要意气用事,所以她忍了。 她这一忍,褚兰艾有些惊讶,不动声色瞥过明谨,且也抬手替下车的明谨撑了手助力她下车。 这一幕让昭阳有些错愕,脸色也颇难看。 明谨也惊讶,但打量过对方,知晓这位主儿因是独女,虽容貌清冷如仙,却是自小被撑门楣一般养大的,自不会把自己摆到弱女子娇养那般的位置,是以哪怕对她这样有些敌意的奸臣之女也不乏风度。 不过明谨目光扫过对方秀挺身姿,手掌撑在了对方手腕上,且朝褚兰艾浅笑行礼,“多谢殿下。” 褚兰艾瞥过对方的手,“客气。” 等明谨收了手,褚兰艾才垂手,对昭阳道“你来等我这个姐姐,她来等她的姐姐,哪里就犯上了” 昭阳顿时僵住了,“她她没跟我行礼。” 这下明月忍不住了,“我行了,可她非说我是庶女,得跪拜礼,这我可不能忍,我虽然是庶女,可我姐姐在家可教过我各品级之间的礼节呢,然后我就说什么时候等她变成公主,别说跪拜,就是让我蛤蟆趴地都行。” 要从郡主变成公主,那也得有褚兰艾的命格才行。 昭阳也是气愤明月如此说,才跟她闹起来,本以为这个庶女没什么胆气把这种话袒露,毕竟她一个庶女,遇到这种事,就该卑微认错,以息事宁人。 “你学错了。”褚兰艾忽到,昭阳一喜,以为褚兰艾要训诫谢明月,却不想 “就是本朝公主,也不兴让官员家眷动辄跪拜的,除非是盛典礼制中的朝拜,但那一般跪拜的也不止一个公主了,主要拜的还是君王。” “礼仪的存在,为的不是煊赫权力,而是为了克制言行,磨砺意志,本质为克己复礼。” 褚兰艾这话一说,三分威严也足够了,昭阳都吓得低了头,可褚兰艾发现那个叫谢明月的表情有些怪,还飞快看了她的嫡姐。 “你也说过这个”褚兰艾问明谨,挺直接。 明谨反应也快,轻笑道“没有。” 谢明月“” 你没说一百也有八十遍了姐 褚兰艾微微皱眉,像是陷入了一种沉思。 她不太信谢明谨这种人会为这种小事撒谎,可她又真觉得对方在骗自己。 “多谢殿下载我一程,如此,就不耽误殿下随宗室贵人们登山了。” 明谨告退后带着明月还有不远处等着的明黛以及谢之檩等人上了山。 谢家今日来的长辈除外,小辈也就两人是庶出的,但因是大房所出,尤其是谢之檩,总是招人眼,是以明谨让三房的谢之岫带着,免得落单让人谋算了。 昭阳冷眼瞧着,撇嘴,“威风什么啊威风,这个谢明谨” 还没说完,她忽然闭嘴。 第111章 太宰之孙 昭阳无疑是见过大场面的,此刻见到谢明谨后面跟随的谢家护卫,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轻健威武,步履轻盈。 “按礼制,她可以携带十个护卫,你说威风不威风” “那姐姐你的护卫还十二个呢” “她那十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褚兰艾拾阶而上的时候,给昭阳留了话。 “这是最后一次,不要随便跟这些掌握实权的官员家族起争执,宗室高贵,可以当饭吃,但不能救命你可别忘了宴王。” “不过这本身也跟护卫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褚兰艾管自己走了,在林间晨光剖析中,她的背影如剑清冷,锋芒凌厉。 而再往上看,先走的谢明谨带人上了山道台阶,基本许多宗室跟朝廷大员的官眷都退避三舍,其中不乏一些非皇家主脉所出的郡主。 尤其是昭阳见过往日跟自己特别不和的朝歌郡主竟笑盈盈主动跟明谨打招呼。 昭阳茫然无措,似懂非懂。 “你刚刚都不帮我。”谢明月一路都嘟着嘴,见明谨没理她的意思,于是自己找了戏份。 明谨走在前面,看着风景,依旧没理她,明黛却没给明月面子,“你省省吧,如果不是她在,你以为那个清珏公主会放过你” 明谨“她会。” 两女齐齐看向她。 “来泉山是因为君上跟大长公主的意志所在,顺便泡温泉,却无端为别人半路走岔道摘果子,非君子所为。” 明黛明白了,“你觉得这位殿下是君子” 明月“哪里有果子 ” 本来明黛明谨还想揣度下宗室那边是否对谢家也有部署,但明月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没了。 “行了,虽然宴席在明晚,但最好不要比最上面那几位更晚到。” 岁月亘久,世人公认泉山乃天下大灵山之一,否则也不会被列为历朝历代皇族所属,其之大气,其之绝美,如何用言语形容 “白龙过云隙,盘山而绕,吐霜雪而凝苍松。有仙悦之,则临,揽宫阙之珠华。层层筑崛,尽人间盛世,融自然灵光,凡人寻仙而来,登高望远,仙隐无踪,却见青碧挽秋色,冬来落瀑泽,若有无尽山客,阅览天下山河。” 不知是谁在路上高声吟诵,谈不上多高的作词造诣,但情景相融,情绪豪迈,通俗易懂,倒也让登山的官家亲眷以及宗室子弟们拍手叫好。 明谨她们也听到了,但还依稀听到那边传来别人呼喊一个人,似钦佩,似亲切。 慎之。 仿佛这个人的存在引了喧嚣,又聚拢了儿郎风华,惹得无数人追捧一般,男儿钦佩,女儿爱慕,端是热闹的不行。 等明谨三人刻意避开那边郎君聚集的热闹之地,走远了,明月才好奇问了。 “是苏冰纨,字慎之,太宰府的嫡长孙,。” 若说谢远是阁部重臣,是辅相,但实权在握,就等着再熬些资历主掌阁部,虽外部抗力太大,几乎没几个人愿意他得逞,但太宰年纪到了,即将致仕,那个位置总要有人补上去。 太宰大人苏吾君出身贫寒,陪着先帝定基业,但聪颖非常,过目不忘,才华横绝,当年风华盖压全国中青年,后成为朝廷肱骨,功绩非凡,领导阁部已有二十年,端是举国百年都难出几个的英才。 “你说的是他爷爷啊,我问的是孙子呢”明月对学习好的人,尤其是学习好的老头儿有天然的恶感,没什么耐心。 “此人,有点肖祖。” 明谨用词严谨,但眉眼间带的笑意跟温和显然暴露了她对此人的赞赏钦佩。 明黛回到都城这么久,当然也听过苏冰纨的名号,如果说论世家女中尊卑,谢明谨无疑第一,那这位苏冰纨就铁定明列世家公子榜第一,但苏家并没有谢家底蕴深厚,至多几十年的发迹光景,哪怕太宰大人在这段时间创造了巨大的神话,在朝廷有巨大威望,也不可比拟自辅高祖立国的紫勋世家荣耀,比如高祖当年所赐开国辅运的丹书铁卷。 是以论家世,这位慎之公子就稍有羸弱,又是怎么凌驾于那些身世显赫传家百年的王公贵胄的呢。 便是以才学能力镇压一切。 本沉默不语的谢之檩忽然开口“都城之地,既鱼龙混杂,又英杰辈出,都府学中师长教导时,常拿他的文章来启发我们,我都学过,是极好的。” 明黛似有意动,眼神隐晦漂过明谨,却没想明月是个嘴巴没把门的,脱口而出“跟那个姓徐的小白脸比如何” 徐秋白高中状元,她早知道了,虽嘴上强硬说状元也没啥,翰林院一抓一把,不知道多少状元混得平常呢,毕竟读书经济跟为官做宰是两码事,未必共通。 可心里还是钦佩的。 状元啊,那得学问多好 谢家门内出武将英才许多,但在文臣治世方面就不比那些清流世家了,也就出了一个谢远。 这个姓苏的怕是也很了不得哦。 这个问题问得好明黛差点笑出声来,而谢之檩恨不得捂住明月的嘴。 还好明谨没生气,就是走台阶的步子顿了下,然后笑淡如山风,“一是为官之人,一刚入翰林,人生旅途阶段尚不一样,如何评断呢主要我们也都不熟。” 滴水不漏,滑不溜手。 谢之檩不知为何多看了明谨两眼,说“苏公子已入朝为官四载,入翰林,出翰林,外放历任,朝廷绩评上上选,民间直把他夸得如天上神仙下凡一般,的确是朝廷分外倚重的栋梁之才,很多人都说若他早生一些年,入主阁部接棒太宰大人不在话下。” 他还年轻,尚没联想到自己这话会勾连自己父亲,也就是表面意思。 “不过师傅也不是一般人。” 明谨也没故意提醒他去理解暗面的隐意,只是笑笑。 三人聊起了这个话题,兴趣不俗,芍药在旁听了一嘴,觉得三人心态倒是难得一致他们都觉得论条件,这位苏公子跟明谨更般配,但如果姓徐的小白脸肯入赘 “好漂亮的白鹭。”没理会三人的窃窃私语,明谨侧眸眺望远方一行飞跃悬间的白鹭,却见那白鹭不知为何从空旷天空坠落,另一只小一些的白鹭见状,悲啼了一声,竟跟着飞坠而下。 她一惊,但太快了,那两抹白影就消失于林间。 明谨有些茫然,想顿足观望会,却被不耐烦的明月扯了袖子往上走。 后者还言那什么白毛鸟她认得,瘦得很,没什么肉,没什么可瞧的。 第112章 泉山 山上贵人极多,鉴于其中可能存在昭阳这种狗脾气的主儿,为了保命,不得罪人,明月对自己的安排是窝在谢家所属的一亩三分地里,该吃吃该喝喝,如果想出去长见识,必须扒着自家姐姐的大腿。 好在第一天,这些贵人们刚到泉山,有公主以上品级的住行宫,一品国家重臣跟国公级的住大别院,往下小院跟揉散了住各方厢楼。 刚到泉山,明谨就熟门熟路了,比来引路的大太监还晓得方向,那大太监也是个知趣的,见最近谢家风头正好,说话都柔软悦耳如百灵鸟,“谨姑娘来过好几次,怕是比奴更知道路。” 明谨笑道“小常大人是常年能服侍贵人的人,皇宫大内,泉山四海,你总能到,这泉山行宫,我若是来过两三次,你怕是来过十多次了,怎说我比你还熟。” 小常大人长相普通,但胜在面容干净,有一种乖巧软和的感觉,乍一看浑然不像在工作服侍多年的老太监,倒像是新入的,既不占着贵人喜欢而阴阳怪气,也不占着资历摆款儿,让人分外有好感。 “那自然是因为谨姑娘过目不忘,奴却是蠢笨得很。” 他嘴上如此说,却也把一行人顺顺当当领到了一个大院前面,这院子修建雍容,尊贵气派,看起来仿佛并不比行宫差,反而多了几分深山别院的清幽通透。 “雪庐到了,期间一应配置已备好,谢家是大世族,自有奴役仆从相随,官家就没让我们这些奴婢服侍,但若有差遣,通知前方小楼的岗哨即可。” 明谨会意,云叔上前道谢,且给了一个漂亮的锦囊,看样子里面并非多少银两,却是价值不俗的珠宝。 小常大人眼里越发笑眯眯,补了一句自己所在的内务阁也在不远处,随时恭候,然后从善如流退下了。 “这地方很好,不远处就是岗哨,再隔着不远就是内务阁,以前我们家就住这里的吗” 明黛知道这样的好地方,可不是抽签得来的。 “雪庐”谢之檩念着院子门匾,面露复杂,身为谢家人,他是第一次来,也深刻感受到了自己所在世家的强横跟荣耀。 他下意识转头,去见到明谨也在望着这个门匾,但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回神了。 “嗯,从高祖时就是这里,期间一些年险些失去,但家里总能奋起勃发,将荣耀挽回。” 说到这里,明谨也不免感慨,领着众人指了附近的其他一些大院。 “那三个院子,曾经也跟我们一样,后来换了人,百年光阴,换了一茬又一茬。” 明月呆呆地,“那他们换去哪了” 明谨表情微复杂,没说话,只是往内走去,一边跟云叔商量安置的事,倒是谢之檩硬邦邦道“抄家灭族了吧,还能换去哪” 明月“” 谢之岫是大哥哥,见气氛有些沉闷,忙招呼各院的人安置,也吩咐同辈的子弟不要乱跑,许氏林氏两个主母也带着下人主持各房的分配。 其实谢氏本家子嗣不丰,嫡脉人也不多,你看一个大院子还有很多空房间住不满就知道了,但一个人出问题就祸及全家,实在得谨慎。 因是冬季,山中清寒,但凡大院,都是有私立附属的温泉池的,谢明月是个活力十足的人,刚落脚就兴匆匆要去泡温泉,但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有人来邀请她聚会了,说话特别好听。 “她们那些人,爹爹是礼部侍郎啊,将军啊,她们都是嫡女,喊我做什么啊。” 谢明月就不耐烦跟那些贵女客套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们没好意。 “你以前在乌灵,跟其他闺阁小姐聚会过么” “当然有啊,不过那些人也只敢在背地里嘲讽我。” 乌灵是谢家的天下,谁敢给谢家人脸色看,也就东家那些个破落户站在太爷头上耍威风。 “那这一次她们也一样只敢在背面,你怕什么。” “” 内务省已经将大院屋舍都打点好了,人进来就能住,只是一些私密事物要安置,仆从出入,明谨跟明月就在茶室躲清净,明月嘟囔道“那不还是在背后嘲笑我哦。” 明谨“她们背地里也嘲笑我。” 明月惊讶,明谨用手指刮了下她鼻子,轻笑,“饶是君主,背后也不免被万万人评价,世人都如此,有什么可在意的,出来玩,有些人喜欢孤独欣赏天底美景,有些人喜欢与别人一起欣赏,性格不一样,不要一味抗拒。” 这倒是,她又不像谢明黛那个假道学装高贵,喜欢故作姿态,她还真就喜欢热闹,不得闲。 “那那你去吗” “我不去,她们就会对你很好,好吃好喝奉承着,可我去了,那就不一定了。” 明月品味了好半响才懂她的意思,“那万一我犯错” “不犯法,不违背自身品德,不主动损害他人利益,那么其余小错无伤大雅,差人找我,我替你摆平就是了。” 自觉被姐姐宠爱的谢明月抛下一句自己才不会犯错的话,然后喜滋滋昂首挺胸走了,服侍她的嬷嬷不由感慨,世家之中,姑娘的气度基本来自于是否被宠爱,那是一种底气,自家姑娘这些时日的变化,基本全源自二姑娘。 各门户都忙着安置,但那是当家主母的忙碌,公子小姐们反而清闲,爬山辛苦后稍作消息就呼朋唤友了,谢之岫跟谢之檩两人都被人喊出去了。 明黛虽多年归都城,但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就是没有年少时的朋友,也有她母亲娘家那边的交际圈。 “你不出去”明黛走的时候问明谨,目光瞥过桌子上的一堆请帖。 才上来多久,请帖就一堆了,怕是那些人家早就写好的。 公主郡主的一大堆。 “不去了,有点累。” 明黛皱皱眉,不由一句,“人这一辈子也不会就那么两三个朋友,总要往前看的。” 她说完就走了。 明谨愣了下,后笑笑,却也没有出门的意思,只擦洗后换衣午睡,待她醒来,明月跟明黛竟是一起回来的,明谨估摸着两人是撞上了同一个聚会,但看着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怎么了被欺负了” 明谨刚睡醒,正喝茶醒神,一杯茶还没喝完,听了明月两人的话,她的脸色就变了。 第113章 追究 “你不在场,都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碎嘴的,说明容大姐姐假孕博夫君怜惜跟公婆重视,就为了压制妾室,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月其实没把那些更难听的转述,但已经瞧见了明谨的神色。 有点吓人。 “是前些日子的事,我们那会都不在都城,回来后,消息也都已经被压下去了,不知为何,二房那边也都压着,是以都不知晓,却不想今日又有人提及。” 明黛有些小心措辞,明谨却想起文曲山时躲在暗处看着桥上的明容被张庸接走,那时,她察觉到了明容的动作。 她的姐姐是真的以为自己有孕的吧,却不想 明谨“医师是谁请的” “是归勤伯府用惯了的老医师,出事的时候哭诉说是大姐姐以谢家威逼,让他暂且谎报,届时她安排一个时机让孩子流失,他不得已才给圆谎,归勤伯夫人十分恼怒,但也觉得姐姐出身贵重,说给我们谢家面子,也体谅姐姐成婚三年无所出的苦楚,就不予追究了虽然勒令府邸不得外传消息,可后面还是传出了些动静,惹人议论。” 明谨思虑片刻,忽然道“怕是大姐夫院里妾室有孕了。” 明黛闻言顿然皱眉。 明月却炸了,气呼呼道“他妾室有孕可容姐姐还没生孩子呢” 骂完,她发觉两个姐姐怪异瞧着自己,她红了脸,嘀咕道“我虽然是庶出的,可也知道正妻无子,如果让妾先生了儿子,后患无穷,一般有规矩的人家都是明令禁止的,这归勤伯府这么没规矩就不怕我们谢家找他们麻烦啊。” 野生了许多年,被明谨教导一段时间,三观重塑,爱吃的憨憨也是有见地的,不会一味站在自己的出身上狭隘认知。也知道规矩的重要性。 “谁说不怕。”明黛已然想通了,冷笑道“就是因为怕,所以要有一个连我们谢家都没法追究的理由比如这件事,如果是容姐姐先假孕,诓骗了公婆,乃是德行有碍,二伯二婶想追究都站不住脚,甚至还得帮着遮掩,免得女儿名声受损,只能任由伯府。然后妾室有孕,我们还怎么要求对方处理掉这个妾室。” “而且算算时间这件事还是发生在大伯要被军部夺兵权的时候归勤伯府在军部的人脉可不弱,呵,还真是挑的好时机” 何况谢明容的确三年无子,固然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尚且年轻,谢家又高贵,本无什么,可婆家忍不住,生怕谢明容一直无子,张庸年纪也不小了,于是搞出了这样的戏码。 作为还未出阁的闺阁女,两人深以为这样的伎俩太下作了,哪怕跟谢明容并不算亲近,可心有戚戚然。 “这件事,容姐姐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明谨忽然的询问让两人一怔。 “倒没说她怎么处理,只说那老医师哭诉认罪,归勤伯夫妇息事宁人,大姐姐又无其他差错,就这么算了,不过我就纳闷了,她为什么要用归勤伯府请来的医师” 归勤伯府虽然是品级不低的伯爵府,可比起谢家差了许多,并没有自己的医户。 “就是家里的不好调过去,咱们家在外面经营的药店也不少啊。” 明月都知道这事,遑论明容,可人家就是不用。 她纳闷,明黛却已经想通了“她重礼数,若贸然请了我们谢家的医师,怕损了伯府她婆婆的颜面,怕是二婶也是这个想法,而且她并不想求助家里吧,一味端着,傲气得很,结果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嘴上刻薄,实则还是为明容说话的。 明谨的看法跟明黛一致,不过她也关注其他事,“那你们去的时候,是谁先提起此事的” “是瑶光郡主。” “瑶光” “是啊,她说的时候,好些人不知道呢,十分震惊,议论纷纷的。我们气坏了,还跟她理论了呢,不过我记得你的吩咐,人多的时候不吵架不打架,除非一击毙命,所以我们就说此事并无实证,她这样到处嚷嚷,败坏我们谢家女声誉,我们谢家一定会追究芸芸然后没有然后,放完狠话我们就跑了,还能打她巴掌咋滴。” 明月说完这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明黛面色有些囧。 明黛的性格厉害,身份也够,此前正要跟瑶光再掰扯掰扯,可明月这厮比她更强硬,一番话铿锵有力,说得她都愣了,等说完,她还想补充补充,结果这厮就面带不屑扯着她跑了,让她好些台词都没能宣出口。 “算了吧,你身份不一样,你如果开口了,等下那边就来劲儿了,我说就不一样了,反正我是庶女,不知礼数也正常,随她们怎么说。” 谢明月满不在乎一说,明黛表情复杂,明谨却是看了两人一眼,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忽然放下茶杯,起身。 “咦,你干嘛去啊“ “追究。” 璟元公主的行宫,瑶光得知谢明谨登门,十分诧异,但联想到了中午的聚会,顿时冷笑,施施然起身,“这谢明谨真以为她爹如今风光就可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了还想跟我母亲耍威风,来人,更衣,我倒要看看她的丑态。” 在瑶光招呼仆人嬷嬷大动静装扮力图艳压明谨的时候,明谨正在欣赏屋内观赏的上品雪兰花。 她到了已有一会了,通传挺久,可璟元公主还没来,芍药压着脾气,暗道这位殿下脾气倒是大得很,这是故意晾着自己姑娘呢。 不过姑娘也是好脾气,从容得很。 轻盈脚步声来了,璟元公主进门来,华贵衣袍曳地,眉眼吊梢中满是高傲。 “真是难得,尊贵的谢二姑娘竟登门,不过谢二姑娘这般年纪了都还未出阁,无事缠身,闲得很,本宫却不一样,可忙得慌,等下还得去我姑婆那儿聚一聚,可能也没多少时间听谢二姑娘说话,所以有什么事,可得赶紧说。” 璟元公主是有敌意的,言语不客气,可又不过分,就是埋汰人。 明谨当然不生气,只是双手捧着精致好看的手炉,对着璟元无时无刻不在表露的傲慢气势,只是淡笑。 “原本还想夸一夸殿下行宫之雅致,看来是不成的,不过开门见山,也好。” 璟元冷笑,越发觉得这是明谨装腔作势。 。 第114章 威胁 “那谢二姑娘就明说吧,是想仗着谢公的势来逼我打骂女儿呢,还是逼我给你那个无德败品的大姐姐肃清名声呢如果是这样,那你” 还没说完,璟元的话就被打断了,因为明谨开了口。 “所谓君子端方立世,承圣人教化,继人伦子息,殿下的驸马夫君德伦大人,也就是这样的吧,真是好生辛苦,好不容易瞒过了可以包围一条街的耳目,小心翼翼在外面养了人,三年前,好不容易呵护她生下了一个胖七斤的儿子,可继姓氏,却不想一夜之间失火,母子都活生生烧成灰烬,连同看门的护卫跟内院伺候的嬷嬷都一并死了,也好生可怜,这两家门户在可都发迹了,连夜去了邻城,却都购置了奢贵房产,若是这两人有福气,也能得享富贵。” 璟元面色倏然巨变,本想怒喝,但硬生生压住了火气,只不动声色道“你个小姑娘家的,若非出身谢家,就凭你这般胡言乱语,我就能把你杖毙了。” 推荐下,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明谨微笑“心中若有恨,是发泄,还是隐忍,都是个人的选择,就好比德伦大人,他若是听见了满世界有人这般风言风语,定然心头骇痛,就算为了公主殿下您的名声,也势必要追根问底吧。” 这是威胁吗 是,是半露骨半含蓄的威胁。 璟元上了年纪,有阅历,有见识,岂是那么容易威胁的,除了最初因为此事隐秘却被明谨骤然戳破的震惊慌张,现在已然稳住了,只慢悠悠道“你这孩子说话也是有趣,到底是没出阁,就知道纸上谈兵,尚不知道外面养的小星儿,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稀得拿出来说,死不死的,都是天意,哪里能怪到当家主母的身上。不过,我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你母亲也只是江湖人,非出身好人家,早早的又跑了,能教你什么规矩。” 站在门边垂首的芍药目光一闪,完了,自家姑娘可最忌讳别人羞辱夫人。 “殿下说笑了,又非有司衙门,谁还能追根问底惩奸除恶不成,不过是个个都闲得慌,给嘴巴找点事做,所谓人言可畏也不过如此。真正在意真相的也只有德伦大人吧,毕竟是正经的人家,才学非凡,听说当年为殿下看中而尚主,德伦大人的父母喜极而泣,三月闭门不出,后来得知孙儿殒命,没多久就忧思成疾,撒手人寰了。德伦大人当年也是正经科举出来的圣人门生,最重德孝传承,虽爱重殿下,但心里也很在意的吧,尤其是日日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怕也会时时想起自己那无缘再见的儿子吧。” 璟元听明白了,也知道了明谨的真正用意。 当年的命案,后者根本不在意是否有证据,本来皇室中人草菅个把人命也不算什么,就是名声特别难听因为她无子,也不让夫君德伦纳其他人生子,若还戕害了他的独子,那就是极严重的妇德有损。 皇家公主不让纳妾,那是常态,可若是杀子,那就厉害了,若有证据,御史台都可以直接告了。幸好没证据,当年她都清理干净了,可是名声呢 就算她不在乎,她的女儿可还未出阁,若是被父亲因为儿子而厌憎,又被母亲名声所累,那未来能有什么前途,光凭着这些,就没什么好人家敢求娶 毕竟皇室宗室之中的公主郡主一大把。 瑶光委实不出挑。 “谢明谨,你这是在拿瑶光威胁我” 璟元面露寒霜,目光狠毒,直呼其名,竟是要撕破脸了芍药看着都怕,可明谨安然从容,微微笑,淡淡言语“殿下,您不也是在拿明容姐姐来威胁我谢家么” 璟元目光隐晦,“你姐姐是自己德行不修,干我何事,又干你谢家何事不是你怕被你姐姐玷污了名声,所以才这么急慌慌得找人盖帽子吧。” “殿下说得没错,毕竟我还未出阁,名声本就不好,委实很怕。” “” 璟元一窒,没想到这个谢明谨竟真的承认了,她还欲多说,却见明谨低眉顺眼却又轻描淡写道“我大姐夫院子里那位有孕的郑妾室,是殿下你给归勤伯夫人举荐拉线的吧。” 霎时,璟元面色突变,直要把手中的巾帕拧出汁来似的,讪笑道“你这话,又是哪里说来的” 明谨微笑“杀人灭口尽满门这种事,太久远,又事不关己,我谢家也不是谁都查的,是以没证据,殿下且放心。但这位妾室的事就不一定了,也才几年,过手的人在归勤伯府,殿下又不能把归勤伯府的人也给杀干净了,总有些尾巴留着。” 顿了下,她深深看了璟元一眼,“殿下觉得,我谢家暗卫是否有这个能耐我的意思是如果认真的话,毕竟已经事关利益,不是吗” 前段时间见了谢明容,她让人去调查归勤伯府的事情,也不是没收获的,已然知道这个妾室有点问题,只是有个妾也没什么,加上她了解谢明容,总不能事事干涉,所以她放下了。 却不想霖州城事起,精力一分散就让人抓了空子,白白让谢明容吃了这么大一亏。 她心中不是不膈应的。 庶长子若是出来,背后有祖母撑腰,背后又有公主府牵扯,于谢明容而言简直如鲠在喉。 璟元的脸色分外难看,也不负此前强势,只倔强辩解道“笑话,我贵为公主,何必做这种事,又没什么利益。” “那德伦大人呢” “” 明谨静静瞧着璟元,面上已然无笑意,“履职归都,想留在京畿重地图个前程也没什么,四处拉人脉也没什么,可拆别人家门墙阔自家门庭,那就过分了吧,且还想无人知晓闷声发大财” 不带脏字,损人至深。 璟元已然领会到谢家父女一脉相承的文字功底,脸色难堪得很,“我也不过是看归勤伯府可怜,所以” “也对,殿下瞧我大姐夫家可怜,我也瞧着德伦大人挺可怜的,往来礼节,也该是你疼疼我,我疼疼你。” “” 璟元脑涨生疼,她当然知道谢家不好惹,却也不想放弃归勤伯府这样的好机会,毕竟那归勤伯夫人是真的不想忍无所出的谢明容,两人一计量,私下暗通关系,此事做得极隐秘,归勤伯夫人应当是不会说的,这谢明谨竟也知晓 这谢家的暗卫情报是有多厉害 总不会自己家也被安了人吧 璟元心惊肉跳,久久不说话。 第115章 叨扰 正好此时下人通传瑶光来了,璟元暗叫不好,正要让得力嬷嬷将人拦下,可瑶光哪里是这些下人拦得住的,她骄狂惯了,直接冲进来。 真是好招人的珠光宝气,满身华贵,芍药都以为这位郡主把一个首饰匣子的珠宝都戴身上了。 当然是戴给明谨看的。 而明谨当然也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因这位公主殿下苛待,明知山中清寒,明谨身体也不好,却依旧不肯让仆役生炉子,明谨便用手指抚着温热的手炉,以此驱赶寒冷一二,且笑着对璟元道“殿下好福气,女儿如此貌美。” 璟元眉心一突,有极不好的预感,而瑶光得意,正要羞辱明谨,却见明谨平淡补了一句“大荒强势,一直图谋我昭国边界,屡有骚扰,听说宗室跟阁部正在议论用和亲来拉拢塞外强部,以联合对抗大荒。” “公主尊贵,可郡主就未必了,尤其是家中名声有碍,未有得力恩宠的郡主。” “加个名字仪选,再赐个公主名头,包装包装就能风光大嫁。” 话说阁部的权势不是一般的大,而谢远就在阁部大权在握。 添一个名字,润几分色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而阁部那些重臣可不怕这些不在本脉的郡主,这些个血脉偏一些的宗室郡主,父母多是拿出身红利的,于国朝无建树,娇养着,荣耀着,养大了总得有些用途。 尊贵了十几二十年,该派上用场的时候,比那些世家贵女好用多了,毕竟世家贵女是自家养的,爱怎么养,怎么养,嫁娶随自己,至多选秀,有些强势且疼女儿的世家连选秀都走路数免了。 宗室女却是靠老百姓们税收养着的,每年国库出的宗室俸禄都让户部一群大臣头秃。 为了国家社稷,分分钟养肥一个个卖了男儿不好卖,毕竟拿男子和亲的是少数,宗室女却是多如牛毛。 瑶光是在西北待太久了,尚不知厉害,可怜璟元老道的,也一味给丈夫谋上路,好挽回她少女时的风光,却忘了天子脚下讨生活最凶险的事,可能也因为郡主太多了,他们家又刚回都城,想着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家。 一般情况下不会,可若是不一般呢 此刻,璟元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总算明白了,这个谢明谨这前后一些话根本就是在铺垫,最终目的就是掐住她的咽喉瑶光。 “谢明谨,你放肆,你竟敢” 瑶光还没骂出口,眼前忽然迎来一道响亮十分的巴掌。 “住嘴” 瑶光被打蒙了,娇俏的连假也红肿了起来,呆呆看着自己母亲,瞧见后者冷厉十分的面容,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在西北待久了,竟如此失礼数,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回都城万万记得恪守言行,谁让你在外胡言乱语,平白玷污别人名声” 其实璟元是真没让自己女儿在外说谢明容什么,因为真正的目的他们已经达成,没想把事搞大,可她一时不查让瑶光知道了,后者记恨谢家,又刻薄,竟贸然捅出。 璟元得知时已是无用,便心有侥幸,觉得谢家不明真相,应该自己理亏,不敢闹腾才对。 可她忘了,这谢家嫡脉的老子是个天大的奸臣,他女儿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出手就掐人咽喉。 心中恐慌的璟元严厉苛骂了好些,便是寻常母亲绝不会骂的,她也骂了,骂完后,对明谨客气道“这次,是我家女儿失礼了,谨姑娘放心,我定然给谢家,给明容姑娘一个交代。” “殿下玩笑了,这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毕竟自家的女儿,出了点什么事,也只有自己心疼。” 这是极扎心的一语双关,璟元只能僵着脸心惊肉跳。 “今日叨扰,告辞。” 明谨看都没看捂着脸不敢哭出声的瑶光,抱着手炉从容离去。 明谨前脚刚出璟元这,后脚瑶光被璟元训斥怒骂并罚闭门不让外出并习礼抄书的事儿就宣扬开去了,末了还带着璟元卖力宣传归勤伯父的媳妇是个好的,绝无此事,是自己女儿天性单纯为归勤伯府那个低贱妾室派出的耳目给骗了,白白污了谢明容的名声 泉山才多大,各家各户住的那么近,一个消息比风还快,众人半信半疑之时,明谨已回了谢家。 “姑娘,现在该怎么办我们不去归勤伯府那边吗” “不必,大姐姐应该已经料理好了。” 芍药惊讶,莫非,吃了这么大一亏,被欺负了的谢明容已然要反击了 芍药疑惑时,明谨入了门,却去了二房那。 二房最近其实头疼得很,只不过粉饰太平,许氏心疼女儿,却连林氏都瞒着,只是今日明黛明月归家,聚会上的消息就入了耳,因附近有些夫人若有若无打探,许氏震惊又恼怒,敷衍完这些人后,正心急火燎想给女儿支招,也想过找谢远帮忙,但后者并不在泉山,一时没得法子。 却不想她招数还没想出来,明谨就登门了。 “阿谨,你这是” 许氏比林氏可聪明敏感多了,一看明谨进门就心里一跳,必然是大房那边知道了,有了对策 对自家人,明谨都不来虚的,也知道许氏没心情,于是开门见山让许氏开了声势登归勤伯府的门。 “直接登门莫非你父亲” 明谨也没否认谢远是否参与,只道璟元那边已打理好,只要去归勤伯府表态就行我谢家女儿被冤枉了,你婆家怎么搞的,要怎么处理芸芸。 许氏自认大房若肯支持,她自不怵,就怕压制了归勤伯府,表面风光,内里却会让归勤伯府记恨自己女儿。 “姐姐是一个不会犯错的人,只要她没错,我谢家不倒,她就不会吃亏,我想,现在她已经处理好了,婶婶带人登门,做实我谢家占理,给姐姐撑个底气挽回名声即可。” 许氏惊愕,自己女儿处理好了不是被欺负了吗 “婶婶还不知,姐姐是从来将维护家族声誉为第一要事的人,这次名声有损,伤及自家,她是一定会料理的。” 明谨十分笃定。 第116章 承诺 “如何料理那妾室那老医师啊,你的意思是可这样一来,哪怕捅破真相,归勤伯夫妇丢了脸面,岂不是更记恨” “若是姐姐出手,自然记恨,可若是大姐夫呢好像听说大姐夫到现在还没到泉山。” 许氏呆了,后来明白过来,大喜过望。 外面的压力比如璟元这些人,大房已经料理了。 内部的压力她的贤婿跟女儿也料理了。 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立刻挺直了腰杆,招呼了林氏等女眷,商量着要带足了气势,明日一大早去登归勤伯府,但她问明谨去不去的时候,后者婉拒了。 “姐姐怕是不乐意见我。” 许氏了然,不再强求。 至许氏次日一次一大早出门,在归勤伯府待了一两个时辰,再离开,风声就传出来了,好大一场戏,让大中午跑明谨这蹭午饭的谢明月嘴巴一刻闲不住。 “你不知道,简直笑死人,那瑶光自己大嘴巴,被亲妈甩了脸,关了禁闭,还连累亲妈四处宣传,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女儿大嘴巴说人坏话,说完还被事实打脸了,哈哈哈。” “本来有人说是不是我们谢家以势压人,可昨夜大姐夫连夜到了泉山,说在都城中当差,察觉他那个有孕的妾室得力的心腹竟私会三教九流,逼问之下,才发现这伙贼人绑走了那老医师的幼孙,老医师迫于无奈之下帮那妾室污蔑主母,大姐夫震怒,直接料理了这伙人,然后念丰年大吉的喜庆日子,虽父母皆在泉山,如此也不好劳累父母,污秽国之喜庆,就请了家族耆老代为作证,然后直接去子去母,后连夜上山告罪,哈哈哈。” “本来以为归勤伯夫妇会心疼未出世的孙子,结果好生明理,归勤伯责问归勤伯夫人粗判妄断,冤枉媳妇,夫人呢,倒也认罪,愧疚得很,拉着大姐姐好生道歉,大姐姐呢,宽厚,一点都不怪他们,还说是贼人太过奸诈,大姐姐还在婶婶早上登门问罪的时候替归勤伯夫人说话,现在归勤伯夫人对大姐姐可好着呢,逢人就说自己媳妇好。” “哈哈哈,笑死我了。” 谢明月乐得不行,明黛看不过去,“你行了啊,大姐夫好歹还死了孩子,你可不能在外面也这副样子。” 谢明月一想也对,可嘴上吐槽“在外面当然不会啊,可在家里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大姐姐的孩子,不是我们谢家的孩子,她母亲也没安好心,我干嘛心疼。” 是这个道理。 “而且,我觉得这大姐夫也不是很好,既然知道自己发妻还没孩子,干嘛还让小妾怀孕,本来这事就是他做得不对。” 自家亲爹刚纳妾,虽没去看过一次,但明黛也对这个观点深为认同。 没办法,人都有私心。 却不想对谢明容更好的明谨却态度更中正。 “是那妾室把药倒掉了,大姐夫无心背叛容姐姐。” 两人惊讶,这样的 明谨也看了她们一眼,“自古全然痴情一人的凤毛麟角,礼教,家族,都决定了世间男儿,尤其是世家男子极少能只与一人白头偕老,越在高位,其实越难坚贞。” 顿了下,她轻叹,“即便真有这样的男儿,除非能一力抗住父母跟家族压力,否则纳妾也是一种保护。” 至于碰不碰妾室,也是因人而异的事,她从不将这种事看得太重。 这你这也看得太透了吧。 明黛跟明月瞠目结舌,也有些失落。 是啊,世间婚约不都是这样的么。 明月不由感慨“怎么觉得还是贫家老百姓更自由一些,还能一夫一妻终老一生。” “那让你去粗茶淡饭住陋室,你愿意么” “额,那我还是让我未来夫君多纳几个小妾吧。” “” 太干脆了,干脆得吓人。 看着用筷子夹着美味肉片好胃口的明月,两个姐姐无语。 行吧,这丫头将来肯定不会是因为夫君纳妾就郁结于心哭哭啼啼的主儿。 想纳妾,给她一块叉烧就行。 三人行,一人好胃口,其他两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向来胃口不大的明谨跟一直克制饮食保持完美身材的明黛难得都吃了一顿饱饭,还差点打嗝了。 但下人忽然来报,有人登门,不,应该是有人回家了。 “明容”明黛看向明谨,“肯定是找你的,我把她拖走先” 她指着明月。 明谨摇头,“不用,你们待在这吧,反正大概一会也就说好了。” 暖厅,炉子烧热,谢明容站在炉子前面暖着手,明谨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这位大姐姐风采依旧,竟半点没有因这次变故而伤神的摸样。 “容姐姐找我有事” “谢谢。” 多开门见山啊,明谨愣了下,笑了,“没什么,我也是为了自己打算。” 谢明容沉默片刻,道“母亲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看破了,你向来比我聪明得多。” “姐姐每次说这种话,都让我惶恐,我既不能虚伪说没有没有,又不能直白承认来气你。” 谢明容表情窒了下,端丽眸子若有若无扫过她,“我以为你我这样的冷淡关系,你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跟我逗趣了。” “就是因为冷淡,总要有一个人不要脸一些吧,姐姐家里都处理好了么” “差不多了,他既娶我的时候给了承诺,我就会让他允诺,谢家女是从来不耐烦被男人骗的。” 明谨暗想,真该让两个妹妹来看看正确的主母气派。 但她也看出来了,谢明容并未对张庸动情,但也认命,否则不会单方面要张庸允诺。 “至于我婆母我此前退一步,如今她也退一步,各自安好,对外太平,她有把柄在我手里,日后也不好再无端生事。” “不过我此前也没算到瑶光冒出来,差点损了家里姑娘的名声,我很抱歉。” 有算计,但不代表无偏差。 她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不吝认错并改错,这是很珍贵的品质。 明谨摇摇头,“一家人,不谈对错,但我希望此事过后,姐姐能不把谢家当外人,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毕竟你也不是没付出。” 明容知道她的意思,看着窗外,沉默片刻,却说“刚刚母亲对我说终究要有个孩子傍身,我告诉她,孩子我总会有的。” 也就是说,她愿意给张庸生子嗣了 “姐姐可为难么” “以前会,现在不会。”谢明容绵长一叹,淡淡道“那个人已娶妻,听说过得很好,我心里那一关就能过了。” 哪怕关系冷淡,谢明谨也偏偏是能让她说这种话的人。 唯一一个。 明谨却莫名心有戚戚然。 谢明容显然是动了真情的,只是终究舍下了,于是此生别离不复相见。 那自己呢,未来也不知会怎么样。 。 第117章 丰年宴 谢明容嫌鲜少登门,一般上门都是说事,今日来也一样,说完也就走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但今日 “阿姊” 明谨忽然唤了一声。 谢明容一怔,有些不自然看着她,若有所思。 小时候倒是喊她容姐姐居多,可记得有一次她带着尚才八岁的明谨放风筝,那时大房的主母,也就是大婶婶还在,曾遣退那些护卫跟丫鬟,乘机坐在树梢上爽朗而笑,唤明谨要叫阿姊。 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叫法。 大婶婶还是更喜爱她的江湖。 当时她这样想。 明谨很乖,最听话不过,当即就改了,曾有一段时间常常唤她阿姊,侬糯婉转的调调,亲近娇俏。 后来,那一个雨夜,大婶婶走了,再没回来。 她闯入大房院子,才发现明谨还在一直坐在屋檐下,抱着腿,边上嬷嬷跟丫鬟怎么劝都不听,死倔死倔,开口闭口就两句话。 我要等娘亲回来,她答应我的。 爹爹出去找她了,他一定会把娘亲带回来的。 后来,这两句话都没有成真。 从那以后,明谨就改了称呼,阿姊变回了容姐姐。 “你怎么”谢明容以为明谨又遇上什么事了。 “没什么,忽然觉得其实这样喊你更顺口。”明谨笑了笑,然后又瞧着谢明容眉宇清阔,似心情不错,便问“要不要留下吃个午饭” 谢明容还没应下,明月跟明黛就出来了。 主要是明月如脱缰的野马,后者拽不住,这厮一出来就偷偷揪了明谨的袖子,垫着脚尖凑明谨耳边窃窃问明谨什么时候带她去泡温泉。 作为一个出身吃了大亏没长过什么见识的乡土范儿世家庶女,她想跟高贵强大见过大世面的嫡姐一起泡个温泉,有问题吗 没问题。 所以她多了二房三房两个高贵嫡姐陪她一起泡。 吃午饭的时候,许氏倒是提及自己外出去亲家溜达后又去了隔壁其他手帕交那的交流成果。 不少官员都开始到泉山了。 一般来说是女眷们先行,毕竟有钱有闲,打理好行囊就跟着大长公主等宗室仪仗走了。 而后是有职务在身的官员,他们是打理好职务挑时间进山的。 “一般这些官员到了泉山,君上也就快到了。” 明谨给许氏的情报做了一个总结。 “那不就是说很可能这两天就要丰年宴了”明月询问。 明谨笑笑,“等下你去楼上瞧瞧,若是山中防卫增强了,那就差不多了。” 君上还好,大官们却是忙得很,不可能一大群在泉山待好几天。 十有八九就这两天了。 说是两天,却不想明谨她们刚吃完饭,府上就来了太监传令,说是今夜提前举丰年宴。 好生奇怪,竟有些急似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宴席。 明月她们细碎聊天着,谢明容因已嫁人,知道得比她们多些,见两个妹妹有的没的闲聊,便道“对于大内来说,是今晚还是明晚没什么区别,几百个太监轻轻松松就能安排齐整了,何况还有十二监在后面等着。” 明月以前不知,可上次在乌灵被围,她长了一回见识,“我记得,就是上次那个长得跟女人似的太监来传召姐” 她忽然就闭嘴了。 宴王婚约那破事儿,谢家人想想都恶心。 “千机。” 明谨忽然说出此人的名字,并警告性扫过两女,“这人比庄无血还麻烦,你们心里要有数。” 明黛对庄无血十分反感厌恶,“还能比他麻烦” 明谨淡定抚茶杯,“要是这位庄大人也是太监,倒也未必。” 这次连懵懂的谢明月都懂了千机知所以麻烦,就是因为对方是太监,可以无障碍接触贵女,而庄无血若非公事,是不大可能接触她们的。 果然如预判,丰年宴如约而至,明容明黛自然不用明谨操心,就是明月周身上下都是明谨亲自看顾弄下来的。 明月本以为很麻烦,却不想明谨只是过来,端了茶,一个眼神,嬷嬷丫鬟就熟稔给她上妆,然后将首饰跟衣物往她身上套。 一开始明月还不太开心,觉得在敷衍自己,但一弄下来。 “原来” 她对着镜子有些恍惚。 明谨已喝完一盏茶,茶水还未下咽就听到小妹妹喃喃尾后一句,“我这么漂亮啊。” 明谨一时没抗住,差点呛住,手帕轻掩嘴巴,她朝明月嗔怒看去,后者讪讪,但不改本意确实挺好看的嘛。 这种本意在稍后等明谨回屋沐浴换衣 衣服没上身之前,明月看过,也没觉得多奢贵漂亮,反正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清贵风,充其量就是比往日多了几分厚重吧。 然后,穿她的人今日正正经经上了妆容,再接着华服上身。 再然后便没然后了。 明月听到身边老嬷嬷咬着碎嘴,“姑娘可觉得要收回此前的话了” 丢了大脸还扎心的明月郁卒,咬牙切齿“你可是我的人啊” 哪个做小主子的得一天天揪着自己手下嬷嬷丫鬟让对方别变节,她冤不冤啊。 老嬷嬷微笑不语。 在她看来,大房谢二姑娘还是清减低调了,以她的出身,该更浓重五六分才是,可她比起平日里也没多大差别,只是中规中矩按照紫勋世家嫡女的定制添上了一些低调内敛的首饰。 明谨干脆,时间比明月用得还短,完了也不急着出门,却是带着明月去了许氏那边。 “干嘛要去二婶婶那” “尊长礼数不可废。” 明月惊讶,在世家里面,嫡庶之别大于长幼之别,大房是嫡,其余几房都是庶。 “父亲不在,我们是晚辈。” 明谨也没多说,明月倒是听进去了,后来一群人在林氏许氏两位主母带领下上了马车前去行宫。 其实不远,但贵妇贵女是不可能走路过去的。 但行宫前面规矩森严,禁军守卫别说十步,都差不多三步一岗了,还有近千人的巡防队来回换防巡查整个泉山行宫居所范围,外层还有数千禁军站岗,山下还有军队驻扎,真真是武装到了牙齿上。 宴席么,不过就是吃个饭看个歌舞看个戏,作甚跟打仗似的,吓死人。 明月是个好奇的,乘着明谨见识广,就眼巴巴问了。 明谨的确知道缘由。 第118章 皇后与宠妃 高祖建国后,起初那些年头不这样的,后来文元帝时,出了谋反之事,反王乘着泉山宴时宗室大臣云集,联系了反军一路杀上来,文元帝差点就遭了暗算,那反王的剑的的确确戳到了文元帝身上,不过是被皇后拼死挡了一下保住了命,虽后来立刻有援军反杀过来,稳住了大局,却也是侥幸,这一遭变故,本来年纪不小且身体不好并痛失皇后的文元帝心理阴影十分重,身体衰败得厉害,吃力之下盛怒,当即做了许多军部改制之法,也对泉山巡防做了法规制定,为的就是防止以后的继承人跟他一样一时不查被人谋反杀到跟前。 要知道,可不是历代皇后都会为君王挡剑的,这点大部分君王们心知肚明。 明月恍然,叹气,“当人皇后,好生不容易啊,可人人都想当呢。” 明谨怔了下,后失笑,但也提醒明月等下不要乱说话。 车马如龙,终究到了气派的泉山行宫前。 说起来这泉山的行宫虽比不得位居皇城的三大主宫,但也规模不俗。 殿前广场方正,连接三条车马石路,路边灯架高挂,灯盏如龙,明堂如浩然星火。 因为被叮嘱过不要乱说话,明月也只能在下马车后对着眼前美景惊叹。 这可是在山中 谢家扎根多年,姻亲门生故旧许多,只是这些年谢远掌权,此人性子孤冷,才淡了交往,但一旦谢远不在,女眷交往还是很有些热门的,尤其是许氏跟林氏等娘家七弯八拐带来的亲眷,单单是应付这些人就足够让谢家的女孩们等人晕头转向了。 不过这些人也留意到明谨一直带着明月,且有卡看顾教导之意,看着并不刻意,很随性的样子。 众官眷心里嘀咕了,这谢明谨真乃是个奇葩,竟对庶女是一点芥蒂也没有,虽说明面上大家也都不会苛待庶女,可也不会给太多体面。 不过今天明黛是真的醒目。 其实明黛打扮比明谨也高调不到哪里去,但她姿容盛艳,明烈灼目,委实掩不去美色,端是让人难以侧目。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为了稳重,许氏一早就让明黛待在明谨身边,好歹后者的身份跟气场可以压一压,一枝独秀不是好事。 明黛虽然不喜欢这种说法,可也知道好歹,便也绷着脸站在明谨身后,权当妹妹乖顺 “光这样不行的,黛妹妹还得对我孝敬些,言语间要唤姐姐,我说什么就听什么,就好像我对容姐姐那样乖巧。” 你你做梦吧 被乘火打劫的明黛一想起明谨在明容面前撒娇乖顺摸样,心里就膈应得慌。 “我宁愿惹些麻烦,也不会那般。”她说得痛快,却见明谨戏谑道“怕也不会,这满都城的美人可不止黛妹妹你一个,你看。” 明黛看了过去,霎时懊恼。 竟真有两个绝色美人不下于自己。 她是个自持美色的,在这方面尤其自律,今日是为自保,不敢太出挑,万一宗室里面还藏着宴王这样的渣滓呢,是以她是甘心低调,却不想还有这样两个强劲的对手。 不过跟自己一比,对方好像是半点无克制的。 其一是清珏公主褚兰艾,人家是正正经经的近血皇族,又是殊王独女,除了君上,也没让能逼迫她做什么了,不过她也不算打扮,就好比明谨,不过是在自身尊贵上依着性情冷淡而已。 另一个却一样是官眷,但张扬多了,满身珠翠夺目,加上自身姿容极致,满身上下都在彰显一种气质貌美,宜嫁。 明谨本以为明月两人不认得此女,却不想她们见过了。 “聚会上见过,说是赵太傅家的孙女,这女的端着架子附和那瑶光埋汰了大姐姐几句呢,高傲得很,我当时气得牙痒痒。” 明月是个实诚人,跟明谨低语时还真磨牙了。 不过讨厌赵蔓姝的年轻贵女不在少数,谁让她太张扬了。 说起来也奇怪,太傅乃清流,为何教养的嫡长孙女会这么张扬 明黛虽讨厌此女,却也好奇背后原因,怀疑有什么隐秘。 这里人多,明谨也没多说,待寒暄完毕,顺着人流往大殿走去,待到了谢家那一块地儿,身边都是自己人,明谨才低声道“这种场合,既是光明正大走出了赵府的,自是得了上面允许,否则她没这么大的胆子。” 明黛恍然,所以是赵太傅想联姻权贵 何必呢,自古清流中正不惹事方可长久,比权爵之家好处事多了,至少有官身在,不是一味凭着爵位荫封。 可这世上贪的人也多。 明黛似有顿悟,忽在满朝文武中见到了徐秋白,虽然后者坐在最后方,但今日竟然能出面这样的场合,果然如传闻那样才华得君王喜爱,不过她也察觉到徐秋白边上那人似乎在看自己,她侧眸看去,对方似尴尬,掩饰性低头捧酒杯喝一口,却呛住了。 那人,好像姓庄。 明黛略扬眉,本不以为然,忽见到不远处庄无血豺狼般的目光,一般贵女很容易被吓到,她却回了一冷笑,后者神色阴沉。 不过对于赵蔓姝这事,明谨也觉得没什么可指摘的,婚姻嫁娶,你情我愿,对方尚只用自己出色姿容,也没有龌龊之举,旁人也没资格去刻薄置喙,是以她低声让其他谢家人克制言行,不要对这种事多加批判,哪怕在场许多女眷都在议论纷纷。 随便听听,不要掺和。 说真的,说人坏话这种事,若是身临其中,若非有强大克制力,还真的很容易同流合污,尤其是谢明月她们早早与之有了一点龌龊。 被明谨警告后,谢家这边分外安静,连谢之檩等人在男席那边都分外低调。 相比其他招蜂引蝶热闹的权贵之家,谢家简直跟家里死了人一样晦气,更让一些睁大眼四处搜寻可弹劾材料的言官们分外遗憾。 不过大长公主领着一般子根正苗红的皇子王孙来了,那气派,让言官们咬紧了笔管子,就看看有那位贵胄言行出格值得一参 因为大长公主来了,也带来了皇室中的女眷。 皇后跟妃子 谢明月好奇得很,目光小心翼翼打量这华贵之气扑面而来的莺莺燕燕们。 虽不够聪明,但她也知道扶着大长公主的年轻尊贵女子便是皇后了,明谨教过她女子装扮礼制,端是头上那五凤钗就够明显了。 这皇后已是貌美,哪怕比不得明黛她们这般姿色,可周身尊贵也足以抵消了。 不过除了这皇后,跟在她后面那位女子才是真绝色,丝毫不下于明黛她们。 一袭银雪莲蓉青鸾裙,一头钗冠尊贵不失清美,太耀眼了,那是被极致的荣宠养出来的神气。 这妃子吧什么皇后能忍这样的妃子 第119章 赏赐 明月袖子忽然被扯了下,回神过来,看了明黛一眼,瞧见明黛皱眉,这才低头掩饰了下自己的神色。 明谨倒是淡定,目光扫过,垂眸呷了一口酒,心头飘上一念中宫无子,无双宠妃,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好在有个小太子。 明谨放下酒杯,在王孙孩童中见到十岁的小太子,即便不说尊贵,那样貌也足让人眼睛一亮。 这个孩子长得也太好了。 听说他的生母是个位份极低贱的才人,生产而亡。 当年君上仿佛年少,也才十八岁,便有了子嗣,可后来子嗣极少,夭折繁多,竟只剩下了这一根苗。 但在小太子所在的不远处,站着伺候的太监明谨看到了千机,却也看到那千机恭恭敬敬站在一个老太监后面。 那太监虽上了年纪,发髻中白发缕缕,却容颜干净,只寡淡忧郁,眉眼间只灼灼盯着小太子,看顾得密不透风。 十二监。 明谨本心思有些飘忽,涉及朝堂格局,一时没留意到众人已落座,直到听闻大太监尖细且威严的通传。 君上到了。 明谨回神,听闻繁多却又井然的脚步声,而后便看见一袭墨玄金龙袍的君上,身后是几个位高权重的阁老国公,包括老态龙钟的太宰大人,也有她的父亲谢远,还有威赫一方的君上母族秦国舅,更有高大英武的殊王殿下。 话说这秦家也是厉害,前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仲帝君上的母亲出自秦家,不过那时先帝威武霸道,对外戚多有冷漠,对儿媳妇态度一般,好在这位主儿作风端正,素有贤名,兢兢业业养育仲帝,宗室对她多有赞誉,后来先帝驾崩,她好不容易熬过来,但仲帝还没登基,她就得了重疾,跟着亡故了,没能得享太后尊容。 出于亲近,也出于补偿,这一代的皇后也姓秦,是以秦家之尊崇几仅次于皇族,让本就才干不凡的秦国舅官居大司马。 加上大长公主等宗室权贵,眼前这些便是昭国最上层的阶级。 但世事并非一成不变,尤记得当年太傅并不姓赵,而姓言。 明谨垂下眼,看着青黛烧瓷杯中的美酒,鼻端微嗅,却心头微麻。 君上落座,百官入位。 因是世家之首,谢远坐在谢家一方席位前首,坐下后,侧身往斜后方的明谨看了一眼。 以林氏等为人父母的心态去理解,这一眼像是在凶猛狠毒的老虎在外狩猎归巢首先看看自家窝里的崽儿是否齐全。 就是不知道阿谨能否看得懂。 可能不懂吧。 明谨低头顾自饮小酒。 许氏林氏只能扼腕叹息。 谢远也冷淡,只看了一眼就回了头,没理会另一边男席中的谢之檩。 本来有不少人好奇,见状便都微妙打量谢之檩,然而这个唯一的庶子却好像咸鱼一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明月瞧见这些人议论纷纷,悄然翻了个白眼我们两姐弟遭亲爹无视十数年,早咸得可以齁死猫,还怕你们说三道四 本来谢家人也怕这两姐弟心态稳不住,心生怨愤,结果一看两人神色,嗯,好定力。 明黛冷笑定力个屁,以谢明月这心态,不外乎只要我足够咸,别人再甜也甜不到我。 年近三十的君主在至上,左右皇后与宠妃,满庭玉树风华,阖殿芳菲秀韫,丰年恩泽不同,但在这里,全尽了尊卑上下。 大太监再传音,钟鸣起,诸人起身行礼。 仲帝少年登基,礼法归正统,为阁臣拥戴,但凡有宴王这样的苗头,也都被压制得死死的,是以仲帝是没经历过曲折的,因此一贯的温和谦正,待官员们也十分宽厚,虽理政缺乏果敢气魄,不能开拓,但尚算守成之君,只是不敌强横的权臣。 君王一抬手便让站起行礼的众人坐下。 明谨直起身子抬眸时,并未去看那无上尊贵的君主,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对面席后末位的徐秋白。 说来也巧,这满殿堂的人,多少出彩的人物,她偏偏就一眼就看到了对方。 对方眼中温润,并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只是平静与她对视,既不回避,也不过分胶着,仿佛他们并不相识。 这满地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物,该当避嫌。 明谨也未曾露出异色,随众人一起落座后,朝臣跟宗室开始照例歌颂君王治世的业绩,也表达了一番对清平世界的美好期盼,而后是功绩嘉奖,恩赏宠臣。 排得上位, 第一列赏赐的多属功绩,谈不上恩宠,太宰国公阁老等老臣恩属其列,权臣们彼此谈笑风生,不动声色,这是朝堂权力核心的平稳构架,波澜不惊。 而后赏赐的是宗室,亦大长公主跟殊王等为主,从近血到旁支。 接着的国舅家等属恩宠,谈不上功绩,皇后目前地位还算稳,但宠妃翎妃的家族亦是,两边两看生厌,各不理会,但各自拉拢其他世家,这是后宫蔓延到朝堂前的斗争,已起风波,明容所属的归勤伯府属于此列,不算招风,但也不可小觑。 再往下就是二三四品大臣们各自站位,各自拉拢关系,也有些个遗世而独立的,只做中立纯臣,这是风波之下的小鱼小虾,各自游窜选网入瓮,凭一个心甘情愿。 明谨心头清明,将这些都一概料理清楚,然后衡量谢家局势,心头思绪飞快,眉宇之间却不显山露水,平静与明黛等族中兄弟姐妹谈笑饮酒,一并欣赏歌舞。 歌舞一波后,女席这边当以大长公主为尊,君上向来尊长,对她十分孝道,恩赏了还不够,还询问了宗室后辈子弟的前程婚姻等等,大长公主年轻是个刚直的,但能历经两朝不挨祸事,自是个知进退的主儿,并不倚老卖老,只和善笑着点出了几个宗室子弟,俱是凭着血脉领了职位却有些建树的争气精英,不丢宗室的脸,其中有一个科举中第成了进士的宗室奇葩给宗室挽了大脸,君上不等大长公主提出就主动问询了。 第120章 兰芷,慎之 “孤闻这一届科举英才辈出,乃我大昭之福,却不想宗室中也出了一个兰芷,竟荣登甲榜探花,细数朝建国以来,这等宗室荣耀可五指数得过来。” 代代科举,代代状元榜眼探花,一打一打的才子,可再才华斐然,也比不得出一个宗室奇葩让人惊叹。 君上含笑,眉眼喜悦,朝臣们随之恭贺,接着这位宗室脸面之光从容走出行礼,明谨前面并无人遮挡,也能清楚瞧见这位雅号颇秀气的兰芷公子的样貌。 嗯高大威武,虎背熊腰。 谢明月“” 乌衣走巷,兰芷佩玉,君子之风,表里如一这也未必如一吧。 同样震惊的明黛掐住了明月的腰,让她千万绷住了。 其实连明谨都有几分错愕,这位宗室子弟并非都城久居人士,是外地的藩王子嗣,血脉不算近,她以前没见过,却不知道是这样的人物。 但此人出息阿,硬生生入了宗室的眼,推到前面当牌面。 也的确相当有排面了。 作为可以正经入仕,既有宗室爵位庇护,又有功名傍身,只要不脑子进水图谋造反,端是显贵长久。 而当君上含笑夸赞并重赏,大长公主等宗室长辈都露出欣慰爱重之意,在场的官妇们眼睛都绿了,尤其是家中有女的,如此英武,如此才干,如此英武,果然贤婿 就是林氏也亮了眼,有些按耐不住,想相看此人了。 果是亲母女,明黛一看自家母亲那小动作就头疼,难得拉拉明谨袖子,低声道“你让我母亲稳住些,不至于。”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 换源神器 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好一个不至于,你倒是不急着嫁。 明谨微笑“是不至于。” 明黛欣慰,还是大家年轻人好交流啊。 “晚点还是我跟大姐姐给你查一查吧,然后再轮着二婶相看。” 这人一本正经似的,差点没把明黛气死,“你少得意,你还比我大呢。” “我也急啊,帮自己看的时候顺便帮你瞧瞧,也不损了咱们姐妹情谊。” “” 明黛哪里是明谨对手,且留意到不远处谢明容似乎还真在观察其余年轻子弟,心里一梗。 好像是听说过自家母亲委托她相看。 明黛郁闷后冷着脸,堪称冷艳极致,惹得不少宗室子弟热切关注。 谢明谨这种级别的,他们够不着,也不敢够,可这位绝色他们总可以相求为聘吧。 其实谢家女还真不愁嫁,明黛本也是官妇们相看的热门,连明月都有不少人盯着,反而是明谨最被冷落。 不对,还有个褚兰艾。 席间,最热门的便是赵蔓姝,只因刚刚兰芷公子被夸赞一番后,仲帝忍不住问了他一句可婚配。 兰芷公子愣了下,低头回还未,仲帝就问他有没有喜欢的。 此人古铜色的脸上微微皱眉,似再思索,但很快就有了结果。 依旧是没有。 仲帝乐了,主张要给他赐婚,这时候,皇后的作用就来了,笑问各家夫人可有还未婚配的好姑娘 有有,我家就有 夫人们恨不得给自家女儿额头贴标签推出去卖,可又端着含蓄,于是要好的就彼此交换眼神,你推我家的,我推你家的,互夸一下下 当然不可能当场就定,就是给主君跟皇后等主子留一个好印象。 期间,被提到概率最多的便是赵蔓殊。 皇后笑了,道可堪佳偶 本来这事要成了,兰芷公子也没说什么,可翎妃横插一句,且清冷,却淡妩,声如幽谷空音,且道赵太傅家中殊女百家求。 君上疼宠她,顿时问还有哪家儿郎,于是翎妃提了宗室中颇有名望的端亲王家之子。 明谨听到这里,微挑眉,论以往,皇后之位有宗室跟阁部支持,毕竟皇后是正统。 翎妃则拉拢各方欲进取的朝臣,以宠眷施以好处,培养成根基。 却不想,她的手脚已经蔓延到宗室了吗 皇后神色倏然微冷,跟下方的秦国舅交换了下眼神。 一家有女两家求,最后全看君心恩宠 又是笑闹一番,君上有些为难之意,那兰芷公子之父似察觉到了,便主动跳出来说自家儿子苦读多年,是个古板好读书的,最是木讷,难以匹配窈窕淑女,如今刚功名在身,尚没为国家贡献,就不忙着成婚了。 兰芷公子见状,就表达了世子与赵家女天作之合,最是匹配。 气氛一下子和美起来。 皇后笑笑,倒也掩饰了冷意,倒是那翎妃淡定沉稳,仿佛不骄不躁,颇有些绝世风华。 如此女子,莫怪能顶着强大恩宠的后族迎风而上,将卑贱的家族扶持得如此厉害。 如今秦家隐而不发,翎妃背后的戚家得意,格局渐显。 君上最终赐婚两人,让表面气氛维持着热闹喜庆,倏然,大长公主见状如此,不由笑道“君上第一次做媒就如此成功,老朽倒也手痒,想做另一桩媒。” 君上尊敬她,忙问了,大长公主年纪甚大,但保养极好,虽老迈褶皱,但抬手可间的皮肤十分白皙,指了席间一人。 “还不是咱们这位名满昭国的慎之公子,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功名千秋,立业建树,于我们昭国也是难得的年轻栋梁,但是啊,我可万万瞧不得他如当年他爷爷一般,光顾着为国贡献,娶妻甚晚,险些误了大事。” 太宰大人乐了,闻言不由道,“殿下,咱们都是过了半辈子的人了,您怎还埋汰我,埋汰我就算了,还嫌弃我这不成器的孙子。” 大长公主一拍腿,哈哈笑“看来你也知道慎之这小子不成器呢” 君上忍俊不禁,唤了在席间面露无奈的苏冰纨,“慎之吾卿,你瞧瞧,你这事儿既忧心了我家姑婆,又恼了你家祖父,你可知罪” 苏冰纨走出席间,作揖致歉,且道“臣下知罪,劳烦两位尊长了。” 如此人物,刚刚许了世子的赵蔓殊忍不住侧目。 其实,这个人才是他父亲属意的第一人选,可惜实在够不上,才退而求其次。 君上莞尔,“自古大君子,知罪领罪乃是端方,但能知错且改正,扭转劣势,才是上策,你可知该如何” 所谓兰芷,其实更该用在此人身上,苏冰纨如玉般的脸庞露出些许涩意,神情无奈又隐忍,最后叹然弯身,“自该早日成亲,让尊长不必挂念。” 明谨觉得晚上不太对劲,怎全关注在这婚姻之上,她不动声色看向谢远,发现后者也瞥了她一眼。 父女眼神交换,各自不动声色。 第121章 逼婚啊? “甚好。”君上道了句,然后又笑着来一句“那你可有心悦之人” 话说,今日有幸见君王的人很多是第一次,往日对君王的概念是朦胧的,只尊敬,畏惧。 但真见了人,以谢明月这样心思纯然的人就一个念头长得极好看,爱笑,和气,还有特喜欢问人可又心悦之人。 这是个八卦的君王。 她心中大逆不道得想着。 苏冰纨低着头,须臾才应没有。 君上“你刚刚迟疑了。” 苏冰纨“” 众人君上您果然火眼金睛 大长公主“看来慎之是个有情人,不如让我猜猜,你这般优秀,能入你眼的,定然也是才华斐然,人品卓佳,为世间女子少有但你素来高傲,内敛于心不宣于口,必是自己接触且了解过才会认定对方,那么,你该是认识这位女子的。” “但你为君子,必不会在私底下接触贵女,那么,必是类似学堂这样体统的地方认识她的,阿,能与你同一学堂的,也只有咱们都城首屈一指的太学了。” “太学同窗,年岁与你差不离,还要满足以上条件的,恐怕不多吧。” 大长公主一时间如同断案老史,抽丝剥茧,最后目光一扫,忽笑意盈盈道“我知道是谁了。” 明黛心里一咯噔,她好像听自己哥哥说过明谨到了都城,从小在太学读书,也就是在太学,她碾压不少宗室女,得了人嫉恨。 那她跟苏冰纨是认识的 她下意识去看明谨,却见这人若有所思。 大长公主锁定一处,笑问“谢国公,你之嫡女可曾许人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一处。 谢之檩也错愕,但下意识看向徐秋白,也自看到对方皱眉。 明谨其实也不是特别惊讶,毕竟遇事多了,有了习惯性预测,如今预测中招,手指微曲,在想自己要不要跳起来说我真没那么好,真不是我。 虽心中起伏,她抬眸看去,却并未有动静,因为大长公主问的是谢远。 众目睽睽之下,谢远面色孤冷,回道“禀殿下,还未。” “谢公,哪位是你府上明珠”君上似来了好奇心。 君王已开口,明谨只能起身行礼,后恭谨道“臣女明谨,见过君上。” 君上看了明谨,似乎看了好一会,却说了一句“孤记得你,,那时先帝带我去你家,他与你祖父也就是先国公谈事,还让我带你去放过风筝,想想都许多年了。” 那一瞬,明黛察觉到在场好多女眷都表情微妙,尤其是宗室女跟皇后以及那位翎妃。 果然,女人最懂女人。 明黛低头暗想,就好像男人有他们的争斗战场,其实女人也懂得如何分辨敌人,以及敌人的强弱。 无疑,她这位嫡姐是极有威胁性的人物具体以无数郡主惨烈往事为证,估计这两位也是知道一些事的。 两位昭国目前最尊贵的女子看着明谨的目光都有些渗人,谢明容有些忧虑,看了明谨一眼,却发现这人镇定自若。 好在君上接着道“那不正好谢公,你的女儿跟慎之爱卿既有同窗之谊,又都如此优秀,自是天作之合” 皇后与翎妃齐齐松口气,然后平生第一次联手了一回。 皇后“君上所言极是,臣妾也觉得两人颇为登对。” 翎妃“如此佳偶天成,若不成全,岂不辜负老天一番美意” 场面一度尴尬又喜庆。 大长公主都忍不住瞧了两女一眼,暗道果然在维护自家男人不找其他女人这件事上,大老婆小老婆是唯一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在这种处境下,明谨低头不语,谨守规矩,因为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当然,她也没看苏冰纨。 克己复礼,她诠释得很到位,人如其名,只是太镇定了,镇定得仿佛对苏冰纨无意。 苏冰纨看到了,微微怔,后苦笑,正欲开口 谢远已经开口了。 “启禀君上,臣下无嫡子,唯一嫡女乃作家族宗子培养。” 粽子,什么粽子 明月愣了下,一时不明,却很快顿悟了,因为有阁臣维护男丁正统,皱眉不悦,“谢公,你又非无子,何必如此” 谢远瞥了对方一眼,淡淡道“若是少宗为女子,招赘就是了,她所出,继任嫡脉,承袭我谢家香火。” 依旧懒得提庶子,也不愿搭理这位阁老,只一句话撇过“张阁老也不必生气,我谢家比旁人不成体统些,有此规矩,也不求他人与我谢家一般。” 插一句,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有些阅历的想到了从前谢家还有女子招面首的事情,不对,当年那些顶级氏族里面可不止一个女子这般,还有男子豢养面首 想想也就淡定了,但看明谨的眼神不太对劲。 当年那些女子还不是少宗呢,就敢招面首,这位 明谨“” 谢远态度冷淡,一向如此,但大长公主大概觉得颜面被扫,面色不愉,淡淡道“若是如此,倒也没错,就是可惜了这天大的好姻缘,也不知谢公来日会招何人为婿。” 谢远“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她喜欢的。” 明摆着嫌弃女儿的眼光 明谨“” 明黛等人则是飞快扫了下某个可怜的小白脸。 大长公主被怼得心梗,但瞧见明谨也难掩郁闷尴尬之色,心里又平了。 呵,果然是六亲不认谢国公 君上微微皱眉,似有担忧“谢公,若是招赘,怕也不是什么出色有家底的人物,别的耽误了你女儿,不如” 不如你纳为妃子 不好,君上不会想迎谢女入宫吧 翎妃当即挽住了君上的臂弯,减了三分清冷,多了娇柔“君上还是觉得谢姑娘跟苏大人堪为佳偶臣妾也是呢。” 皇后笑道“翎妃所言不错,如此佳偶,若不能成,实在可惜。” 没错,她们又联手了,都不用串联的。 这是要逼婚啊 果然还是我家嫡姐有排面。 明月瞠目结舌。 这一下,明谨的处境便很尴尬,一来按谢远的说法,少宗是肯定不能嫁出去的,可人家堂堂太宰之孙,前途无量,也不可能入赘啊。 别说苏冰纨,这里没有一个世家子弟能做到。 可大长公主,太宰大人,苏冰纨跟皇后以及翎妃的颜面都摆在那,还有君上呢。 饶是谢家如此权贵,也让这个场面难以下台。 明谨正琢磨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苏冰纨主动上前,道“君上,臣子与谢姑娘并非熟识,只是钦佩她的才学跟气度而已,不想让长辈们误会了,实在是我的过错。” 逼婚人士群体下台的机会来了。 第122章 绣球(《喜时归》 月下无美人大大的新书,大家去踩踩) 众人一时都顺势下了台,和风暖意,只是谢远深深看了苏冰纨一眼,眼中冰冷。 苏冰纨并无畏惧,只是君上笑意盈盈,“慎之,你也不说清,你瞧现在这场面多尴尬也让谢姑娘平白如此遭遇,还差点被孤逼婚了。” 苏冰纨低头认罪,然后朝明谨看来,也一作揖,“谢姑娘,今日是我的过错,让你受累了。” 明谨回以一礼,“无妨,日后说起来,也有幸能与慎之公子谈笑一场。” 大方豁达,也成全了苏家的脸面。 本来此事到这里已是完美,除了大长公主面上淡淡,其余人都算是下了台阶。 但 “所以慎之你默默爱慕的人到底是谁” 苏冰纨“” 众人“” 君上,您能不能这样明摆着八卦。 苏冰纨尴尬扯扯嘴角,正欲回话。 君上“好像除了谢家姑娘,好像也就兰艾妹妹” 褚兰艾已经瞧了好大一场逼婚的戏码,却不想忽然就遭了殃,她一愣之后,第一时间却瞥到对面那位谢家未来少宗嘴角轻勾。 好嘛,轮到她看戏了 王族女子,血统贵重,是无法成为女少宗的,只能过嗣子,不然怕皇家血脉被其他男方侵占,鸠占鹊巢,万一来日有所变故,让他人子嗣继承了皇位。 是以褚兰艾是无法像明谨那样以嗣子脱身的,不过她也用不着找理由,太宰大人一看君上点出了褚兰艾,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似的,立刻跳出来说自家儿子尚年少,不能耽误王女 接着宴会中旬,明谨找了机会出来,明月坐不住,也跟着她出来了。 走在去西阁方便的路上,明月乘机问了。 “那太宰老大人作甚跟家里圈里的猪圈窜入了恶狼似的,吓得胡子都翘了我瞧着那个公主很好啊,别人都很嫉妒呢。” 明谨攥着她的手,在自家护卫跟丫鬟的看护下走在清冷幽美的花园小路上,且道“她自然很好,但苏家满门簪缨,男儿都有功名在身,这么多年也好不容易养出慎之公子这般人物,是怕他仕途受损。” “啊好像是听说公主的驸马仕途会被压制,但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啊,反而好处跟荣耀都得手,怎偏的苏家不要” 明谨摇头失笑,摸摸明月脑袋,轻道“她这公主之位的确不耽误,但我说的是她她是殊王之女。” 明月茫然。 明谨有些无奈,气这小胖子脑子不转,于是垂眸,轻揪住明月的小耳朵,微低头轻轻道“殊王比宴王更尊长。” 一个距离王位如此近的王叔,却比宴王更加安全,不受忌惮,不过因为殊王轻权,既不理朝政,也不掌兵权,只在宗室担任职务。 可若是他跟苏家这样的家庭联姻,那就太可怕了。 殊王不安全,苏家也得倒大霉,所以褚兰艾一点都不紧张,因为她知道苏家肯定会拒绝。 耳朵那儿轻微香气,痒痒的,明月顿悟,又红了脸,忙捂住耳朵,娇哼“哎呀,你干嘛丫,人家耳朵好痒,不过姐,那苏家就不怕娶你有麻烦么” 好像两个这么强大的家族联姻,对君王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那个慎之公子是不是对你” 叩脑门被敲的明月捂了脑袋,明谨嗔了她一眼,拂袖而走,且轻飘飘甩下一句。 “连自己喜欢什么都尚不如意,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人家喜欢什么。” “那你现在喜欢” “我喜欢第二间。” “” 我问的不是厕所 明谨先出,在外凉亭中等着明月,山中冷清,但行宫华美,四处亮堂堂的,也照亮了山中月色与湖泊,美极了。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 换源神器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明谨坐着美人靠,目光清远,但忽察觉到隐约的注视,略一皱眉,往湖边竹林看去。 她偏头吩咐人去竹林那边瞧下是否有人,看看是否有脚印留下。 明月过来的时候看到十一纵横轻功去竹林,一惊“这大晚上,他干嘛去” 有坏人吗 明谨起身,裙摆微荡,“夜深了,想吃笋。” “” 明月愣了下,眼睛一亮,问“油焖还是清炖” 席上的那些美食还不够你吃的 明谨转头看她,好半响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把小妹妹教养出知雅文淑的摸样了。 本来头疼教养妹妹的事儿,明谨入宴席的时候还在思量此事,才发觉厅内歌舞再升平,不过歌舞样式不太像中州人士,倒像是塞外的歌舞,看着颇胡风。 这山里的宴席都能钻出缝来,看来昭国跟塞外的和亲往来快有结果了。 不过这位跳舞的舞姬是真的美,这些年岁是好风景么,怎的美人这般多。 明谨很是认同赵蔓殊这些人的美貌,包括皇后翎妃等,也包括自家妹妹。 目光扫过皇后跟翎妃,暗道这两人难道还得联手第三次 今夜倒是跟姻缘脱不开了。 明谨心中暗笑,坐下了,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 这塞外能送来如此美人,定然是要得手的,满殿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舞怕是有乾坤。 果然,在这位美人跳啊跳啊转啊转的,忽然,她一转身一扭腰不知道怎么得就掏出了一个绣球来。 跟变戏法似的。 明月等这类单纯的小姑娘都哇哇哇了。 明黛等这种性子厉害的贵女则是暗暗鄙夷狐媚妖术。 明谨这种脑子灵魂的人精则是暗暗赞叹怕是袖子里有乾坤,好技术 前面两种人看热闹,后面这种人一边看热闹一边看门道,但没想到这位塞外丽人把绣球玩着玩着。 明谨瞧着,心中默念怕是快抛了。 果然,她还没数三只羊。 绣球咻得一下飞了出去,正正朝着皇后跟翎妃去。 明谨眉梢一挑,来了,第三次 果然,皇后跟翎妃就防着这一遭呢。 这塞外狐媚子 “君上小心” 两人恨不得扑到君上怀里拦下这个绣球,却不想君上却是个怕死的,或许此前走神,没留意绣球这事,骤一看到不明物体骤然飞来,竟低喝“有刺客” 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反手把绣球拍出去。 真是好灵活好怕死的身手。 但谁也没想到那绣球刷得飞出去,落在某个体质娇弱身手不好的人怀里。 躲都来不及躲。 众目睽睽怀里揣着绣球的明谨“” 第123章 瑞雪 其实原本参加这个丰年宴非明谨所愿,谢家这样的高处,理当不胜寒,但这种寒也跟不自由有关。 必须来,却又得尽量低调。 可仍旧差点被逼婚,好不容易混过去了。 这一颗绣球是怎么回事 明谨心中苦笑,在众人无意错落的目光之下,摸着绣球转了一圈。 该怎么做呢。 抛回去 怕是皇后跟翎妃要把自己活吃了。 留着,等下话头又落在自己身上了,保不准有人逗趣她姻缘天定,有心人又要给她安排婚姻了比如送些招赘的人选。 明谨倒是果断,想了下,掂量了下绣球,忽轻唤了一下,婉转清冷,却不乏肃然,但似非中州语言,那塞外的美人眼睛一亮,看着明谨,“你会说我塞外的话” 明谨笑了笑,将绣球轻抛了回去,美人轻松接住了,也听明谨换回了本国语言,和善道“我中州昭国与塞外本该是结盟之友,商业互通有无,古来如此,语言相交也不在少数,否则姑娘也不会来我昭国做客,还献上如此精彩的歌舞,可惜,我也只会一两句简单的。” 她这番话一说,原本因为“刺客”跟“狐媚子”而搅和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就安定和气了,转回了宴席正题,不少老臣都忍不住大量明谨,暗暗点头。 谢远此人虽狠辣,不是个好东西,但这女儿委实说话上道,不损国体。 更聪明的是解了自身的尴尬境地,不动声色。 在塞外狐媚子跟谢家女之间,皇后跟翎妃果断觉得前者更麻烦,也不愿意再把明谨点到跟前来,于是都不再看向明谨,倒是想指责这位美人,但她们都希望对方先开口。 这一等她们都没开口。 反倒是君上先开口了,“她刚刚说的是什么话,你这么高兴” 好嘛,自家男人一口气把两个女人都点上了。 翎妃还好,依旧保持清冷如仙的姿态,不肯露出真情绪,但皇后就压了压眼角。 我家后宫又要进新人了 谢家女就算了,少宗不可能进宫,可这个塞外狐媚子气死个人 塞外美人果然欢喜,明媚笑道“她刚刚唤的是琪琪克诺,在我们塞外就是草原精灵的意思,这是夸我好看呢。” 君上点点头,“她说的没错,你是极好看。” 皇后等后宫女子目光如芒刺在背。 明谨轻轻补充说“这个,也等于我们昭国喊人姑娘的意思。” 美人“我知道你主要还是夸我好看,你们中州姑娘就是含蓄,我懂的。” 不,你不懂。 明谨“” 这可遇上了一个比我家明月还不要脸的人物了 明谨轻抚了下眉心,也只能垂眸浅笑了下,不再追究,而席上关于塞外与昭国的“友情”自然有文武百官接手。 而这位塞外千里迢迢送来的美人身份并不低,既送来了,是肯定要成婚的。 果然,她还是被纳入宫中。 这一纳,在场好几个郡主神色微妙了,如坐针毡。 塞外送来了美人,还是大汗之女,昭国自然也要送出和亲的郡主亦示同等和亲的协议。 瑶光今夜全程低调,大概也是被亲娘思想教育了一番,愣是没找明谨任何麻烦,至于现在就更不安了。 好在席上也没提及此事,倒是喜庆依旧,点酒,欢宴,君上也下了台来,因吉时到了,外面要点烟花。 君王率文武百官,后妃率官眷们跟着出去。 明谨不紧不慢走在后头,刚刚好靠近了归勤伯府的人。 “容姐姐。” 谢明容看了她一眼,微颔首,却也这人朝自己的婆婆笑了笑,客客气气问好,她的婆婆既震惊又惊恐又尴尬,十分心虚应了话,大概是璟元公主跟她通过气了,且因为前者尊贵,后者无疑被拿去撒气,被吓得不轻。 明谨主动上来客气过了礼数,别人得说谢家好,但对她婆婆的震慑更重,依着她的胆量,怕是不敢打自己主意了。 虽说她也不怕这些鬼祟伎俩,可这样被妹妹护着的感觉谢明容没法骗自己,只能朝明谨挑了眉梢,淡淡一句“少喝点酒。” 明谨笑着应下。 其实在山中不宜过明火,放烟花更是危险,毕竟山中干燥,怕起火,但大内也是考虑齐全的,前方广场十分宽敞,摆放的烟火桶井然有序,且广场并非简单的广场,而是赏景水池,地面自有如镜一般的水纹池线,而这些烟火自是测量过的,坠落的火星就算有风来,也不会吹出行宫之地,也有守卫看着,若有未灭的火星坠地既会被扑灭。 台阶之上,贵人云集,台阶之下,十二监的太监身手灵活,负责点火线,不远处的千机灼灼醒目,站在灯火明堂的廊下监看,但他此刻侧眸看来,明眸妖异,却锁住了最上面的那些贵人。 人一多,无人知晓他看的是谁,只知道在宗室那一区块。 也没人在意一个太监在看谁吧。 烟火点了,漂亮的烟花飞天,璀璨照耀天空,各色烟花海,官员们还好,只一味喜庆,一派恭贺,女眷跟小孩们就激动多了,尤其是年轻的,连那小太子都忍不住仰头。 下面空地很大,已有宗室得了允许下去玩闹,小郡王小郡主们都下去了,官眷们也纷纷带着叫喊着要出笼的小公子小姑娘们下去了。 谢家也不例外,但谢家规矩严,谢至臻最怕谢远,简直如跟老虎关在一个笼子的小猪仔一样,都不敢吭声,还是明月爱玩,跟山贼绑匪似得把他一把抱起,以陪他的名义下去玩。 “她那样,你也放心”明黛站明谨边上吐槽。 “不是有一堆人跟着么” “笼子里放出几天没吃过饭的猛虎还怕人看着”明黛丝毫不吝啬对明月的刻薄挑剔。 明谨打量她,“你是不是也想下去玩儿” 明黛愣了,恼羞成怒,“笑话我怎么可能” 还没说完,就被明谨攥住了手腕,拉着往下走。 “那便是我想玩儿,你陪我就是了。” 明黛“” 。 第124章 瑞雪丰年(月票有吗?急缺) “欸,你其实是不想跟那些人待在一起吧。” 走到广场上,看着不远处的明月跟谢至臻玩闹,明黛用手臂碰了下明谨。 明谨“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明黛深以为然,她怕被相亲,明谨则是怕被逼婚,人家还比自己凶险呢。 “不过大伯都说招赘了,怕是满都城都盯着,就算是虚的,也有些人要把真的塞给你,于其那样,我觉得那个徐秋白就不错。” 其实谢明黛对徐秋白观感极好,毕竟所有的缺点都可以用入赘这个优点完美压盖了。 嗯,可能是被明月影响了 明谨没成想自己妹妹又提起了这茬,虽然她也知道对方的话不是没道理。 如果招赘,徐秋白已是最顶尖的选择了。 长的好看,有才,脾气好,没爹没妈一穷二白 完了,她好像也被影响了。 “莫要浑说,人家那条件匹配个公主都可以了。” 自古受宠的公主都爱榜下捉婿,虽然女婿的前途未必会很好,会受到限制,但一辈子显贵富贵无疑,不需要打拼。 明谨也是肺腑之言,对徐先生赞美有加,但尴尬的是听到身后有人给人行礼。 转身一看,后头就几步远的褚艾兰跟一位翰林院老臣还有徐秋白站在一起。 大概是翰林院的一把手带着自己欣赏的徐秋白结交人脉,遇上了褚兰艾,交谈几句,却不想前头两女一时不查,交谈两句 翰林院老头儿年纪大了,听力也不太好,倒是没太在意,但徐秋白跟褚兰艾年纪轻轻的,当时表情就复杂了,都盯着明谨。 明谨彼生难得有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窘迫赶,好在有人给她解围。 “谨姑姑”乘机脱离明月魔爪的谢至臻凑到了明谨的跟前,抓着她的袖子脆生生喊着。 明谨偏头往下就瞧见了这奶娃娃雪白俊俏几乎到雌雄难辨的样貌,“怎么了” “姑姑你摸摸我的脸。” “” 蒙蒙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虎狼之词 追过来的明月瞪了眼,伸出爪子就掐了他的一边肉脸。 “呜呜,明月臭咕咕痛” “笨蒙蒙,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要求,就满足你吧。” “呜呜,不要不要” 明谨嗔怒,轻拍了明月的手,一边轻轻揉了他的脸,一揉,手指触到凉意,哭了 倒不是。 她一怔,不由抬手接了下虚空。 “下雪了” 她低低一句。 她的反应算慢的,那边已经一片恭贺了。 “君上,外面下雪了” “天降瑞雪纷纷来,乃吉兆” 哪怕这一刻,多少官场心机谄媚,也有许多人真心实意为这一场雪而欢喜。 瑞雪兆丰年。 明月知道好歹,固然心里对上面一群高官的奉承不以为然,也不敢多问,毕竟褚兰艾这些人在边上,但谢至臻年少,还不明所以,就拉着明谨的袖子问了。 明黛以为明谨会以什么吉兆啊风俗来教育他,结果这人还挺务实,只弯腰摸着谢至臻的脑袋,浅笑软和道“寒冬时节,太冷了,田里的菜宝宝要被冻坏的,下了一层雪,就像是一层被子,盖着就隔开了寒气,纵然雪本是冷的,却也能保暖,而雪一来,亦除了害虫,冬过春来,雪融化,又能化水滋润大地,自然是天赐的吉兆。” “蒙蒙你可懂了” 钟鸣鼎食之家,偏偏不食人间烟火,也只有懂人间疾苦的人,才能把这种话说得如此透彻又温柔。 她弯着腰,垂着眸,对着孩童轻轻问,耳鬓垂几缕青丝,可勾柳絮尽画色的芊指轻勾,嘴角噙了淡淡的笑,天空正有烟花大片大片绽放,燃尽光辉,然后坠落,落下了她低眉顺眼的那一抹温柔里。 多少人醉在了那一刻 但很快又都醒了。 “来日蒙蒙吃吃家里的菜,看看是否清甜可口,便知道这场大雪好不好了。” 那清冷端庄的姿态下又多了三分狡黠的哄骗,显得清妩。 “好我一定吃,吃得多多的,不过姑姑陪我吃么” 一个骗小孩儿吃菜,一个骗大人陪他吃饭,一个两个也是真敢骗,也是真敢应。 褚兰艾看了一会,不经意偏过脸,忽瞧见徐秋白的神色。 那种专注,以及深深的沉思。 她想这人大概在疑惑一件事谢明谨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如云如雾,似风似雪。 而在此时,远处的竹林梢尖,竟有人影公然站在上头,如同一只夜鹰孤独悬魅,双手环胸,腰悬利剑,眺望着灯火通明的行宫,也冷眼看着那满天空灿烂的烟花。 “竹林里有脚印么” 一夜热闹,回到雪庐后,明谨进屋,脱下外裙,芍药则是把外面护卫探看的消息带来。 “没有,说是进去后什么也没发现。” 明谨褪衣后躺入浴池中,略叹气,“也许是我敏感了,但让外面的人都谨慎些,这泉山看似安全,其实凶险,最要小心一二。” 她说着,却也留意到芍药自入泉山也有些忧心忡忡,以为是自己影响她了。 也对,跟了她这样的主子,从小没少见事故,动辄都有凶险。 明谨有些歉意,芍药回神,苦了脸,就坐在池边按着她的肩膀,“我只是怕姑娘出事,但也觉得姑娘不必如此担心,毕竟主君在呢。” 明谨轻嗯了一声,有些昏昏沉沉中听到芍药问跟明黛她们跑温泉池的安排。 “明晚” 大概是因为被公然逼婚,明谨有了心理阴影,也没管外面诸多人一茬一茬的赏雪聚会,毕竟这泉山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虽是第一次见到大雪素裹的泉山,但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愿意待在雪庐中对窗赏雪。 何况 “何况姑娘你这身子,我真怕你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你我也没你说得这么差劲,小芍药,你可被明月那丫头给带坏了,没得说话这般浮夸。” 明谨是真耐得住寂寞,但入了夜,芍药还是看出了她的高兴。 其实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几个姐姐妹妹就都到了,哪怕是谢明容,也提早以看望许氏的理由到了雪庐。 雪庐中的温泉池不小,分了两席,男女区分,一女席也很大了,里面有三个隔间,隔间里面的池子大小跟数量各有不同,四女年纪相仿,人也不多,就选了最小的那个。 但明谨刚换衣,就见芍药匆匆递来了女暗卫通传的消息有贵客登门,谨慎。 正披着宽松温泉浴袍的明谨拿捏着纸条,眉头微蹙。 这是她父亲的笔迹,而且有备注的暗纹符号。 贵客 这是让她不要在人前露面的意思。 “我明白了,你们看管好内院,尤其是温泉院这边,还有所有女眷出入皆要来报我。” 男子肯定不让进,但也怕女子出去撞上了。 明谨将纸条放在灯盏上点燃烧毁,转过身又恢复了镇定轻松摸样。 。 第125章 收住了 虽是温泉,也分室内跟室外,行宫跟雪庐等顶级温泉居的好处就在于端是室外,也基本无窃贼可侵的可能。 但世家贵女防的也不全是窃贼,但凡男性,总是防备,是以每个带有温泉的居所其实都配有太监,随时可请调,防卫有十二监的,服侍有大内,若是这样的人靠近女池,倒也没什么。 可谢家是私底下拥有强大暗卫跟坐拥兵权的世家,倒也不会劳烦对方。 眼下明谨等人所在的女池之外就有重重女暗卫把手,何况 “这就算没有暗卫,附近也没人能潜入啊,这下面是悬崖啊。” 明月裹着浴巾,借着喝茶的功夫跑到了边上的观景台,扒着落地的大窗子往外看。 池子露天,院墙修得比其他府院高许多,本如牢笼一般,但上头开封接天空,对面靠悬崖的一面却是用一块巨大的琉璃镜落地成窗,接着台子,就算是在池子里也可观看外侧留出一片的悬崖上壁景色。 显是被打理过的,繁琐不干净的的都被去除了,留下了一颗峰上鞘尖蛮横生长不倒的雪松,除此之外,连花草都不留,端是意境唯美,连明月这种没艺术细胞的都觉得非同凡响。 芍药等丫鬟嬷嬷在上面泡茶跟准备水果茶点,明月抓了点东西吃,扒着窗往外面看,见明谨从换衣室迟迟归来,这才回了注意力,抓了一把玲珑小糖果从中挑了一颗给明谨,“干嘛去了,换个衣服这么慢。” 明谨刚刚处理事情,一路过来的时候思虑过是否要把消息告知三人,谨慎如她,本做好了决断,可一看到明月娇憨欢喜的摸样,又瞥到不远处已经入池松伐的明黛两人,便临时更改了。 “想是我脱衣服没你快吧。”明谨拿了糖果,漫不经心说,明月一囧,世家女规矩多,套路也多,脱个衣服也讲究优雅动人,比起来,她是很不成体统了,可今日泡个温泉,谁还讲究体面哦,还不是赤条条下水。 可她这个姐姐,明明每次是她先言语散漫轻佻,却又惯常站在礼仪公义道德文章上教训人,让人都说不得。 好气人 明月不满,恶从胆边生,竟在明谨背后像追着不放的小狼狗一样展露攻击獠牙。 “哼哼,脱得再优雅再好看有什么用,将来你衣服还不是别人给你脱的。” 明谨错愕,顿了足,回头瞧明月,而池子里的喝茶的明容也偏眸瞧来,而明黛呛住,满面燥红。 还未等三女斥责,明月就怂了,扒着柱子怯怯道“你们瞧,这雪下得好好看哦。” 外面雪色堆砌,雪松雪地峰,临着悬崖外的天空跟往下无限蔓延的山林雪海,也有对面雾中崖壁若隐若现的峰头,那也是温泉居,不过是行宫之地,隔着太远了,除非飞鸟,否则也瞧不见彼此,但看得出对方存在。 能对望行宫,是以,这雪庐的位置的确是极好的。 “是很好看。”明谨笑了笑,也不斥责明月,只让嬷嬷把明月手里的糖果都收了。 明月不从,明谨横她一眼,解了浴衣带子下了水,“你再吃,小肚子都收不住了。” 明月嘟囔,跟着下水,摸了下自己的小肚腩,“我可以收住啊。” 然后她提口气,直接收住了,“你看,我收住了。” 真是好技术。 三个身材曼妙腰肢俱是纤细如柳如蛇的姐姐齐齐无语。 还好明容最见不得明谨一边训诫却时常宠着明月的样子,便是淡淡一句“若是能一直收着,练练肺力也不错,可你再吃,牙要坏了。” 明月一惊,肚子一下子没收住,弹了出来。 这并非永久性技术啊。 明黛翻了个白眼。 粗壮彪悍的嬷嬷引以为耻,迅速夺了糖果,顺便把分给她的糕点也从盘子里取走了。 明月瞪眼,可打不过这个奶嬷嬷,只能苦着脸下水,摸到明谨那边想要求饶。 但路过明黛的时候,被手长的明黛攥住了,掐了一把手臂,“你这麒麟臂好好练,以后说不过上面两个姐姐可以直接动手打,保管赢。” 这也是个坏的,还想借刀杀人。 “谁麒麟臂了,我这是丰满,我知道了,中州女子就是含蓄,明明是嫉妒我胸比你们大,非要说我胖” 胸大就胸大,还非说比你们大。 这次连明容也无言以对。 三个姐姐迅速交换了下眼神,齐齐错开,各自喝茶掩饰这个致命弱点。 谢家女子是祖传的身量修长婀娜,就不兴丰满那一套的,就算是美艳的明黛,也并不丰腴。 谁曾想会出明月这个混不吝的,胖归胖,却胖得很到好处,并且脸皮堪比城墙。 明月难得以一敌三还胜了,大为自信,雄赳赳气昂昂,吐槽都泡了温泉还喝茶,应该品酒才是。 其实,这话也不无道理。 只是明谨想到外面的变故,并不想饮酒,免得耽误理智,可也不想耽误其他几人寻乐。 明容是出嫁之人,在伯府并不开心,只是不能表露,反正她以前也未必开心。 而明黛也遭了父亲祸事,最近不愉许久,至于明月,自小就是被冷落的,心中有苦,只是天性乐观 最重要的是,她们年纪都大了,日后明容融入伯府,生子教子,越发不得空,也越发不能如年轻时一样恣意。 而她们未来也终究要有婚姻。 未必如意,未必开心,终有不得已的地方。 也许,这是此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四女这般无忧无虑的聚会了。 将来,每一次这样的聚会都需要她们好好经营日子才能有福气重聚吧。 明谨心软,终究是不露声色答应了。 喝着度数不高的果酒,不容易泡温泉的时候昏厥,适合女子,不过在场的丫鬟跟嬷嬷还是齐齐发现三位谢家姐姐面上都染了醉意,连谢明容都没抗住。 各自服饰的嬷嬷丫鬟们各自对对眼神这是祖传的酒量不好 “咱们姑娘好像没事。”明月院里的小丫鬟有些惊讶,瞧瞧跟嬷嬷嘀咕,嬷嬷也颇惊讶,她们是知道自家姑娘酒量的,以前不觉得,现在一对比好嘛,原来自家姑娘比前面三位姐姐胜出的也不止是胸,还有酒量哦。 有对比才有差距嘛。 明月也发现了,更得意了,昭然取笑三人。 明容跟明黛十分纳闷,以前她们也自诩酒量不差啊。 怎得还不如这小胖子 第126章 白衣剑雪楼 “跟其他世家的女子一比,不过菜鸡互啄,自以为自家啄得还不错。” 明谨对外接触面广,不像其他几人都拘泥于世家闺阁中,是以看法比较中立,但对于明容明黛而言,都颇嗤然。 明黛“你的酒量比我们两个还差,你心里没数么” 明容“如果我们三个的酒量还能用杯来算,你谢明谨也尚只能以舔一下两下来算。” 真刻薄啊。 骤然被围攻的明谨还未脱身,就见明月捧着酒杯红了脸,轻推了明容一下,娇羞道“哎呦,容姐姐你成婚了,是妇道人家,也不能这么不知羞,什么舔不舔的,羞死人了,我们可还未出阁呢。” 明容身量也单薄纤细,被最小但身体最强壮的明月“轻轻”一推,直接歪倒进水中。 水花微溅。 等明容从水里出来,已婚女子的风情不提,春光乍泄且不论,但她面上寡淡,却嘴角含笑看着明月。 端庄优雅,但风情万种。 明月莫名感觉到一股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的寒意。 明黛跟明谨见状,都默默挪远了些。 新鲜收获了来自出阁妇人姐姐的新预定教学礼包的明月一脸生无可恋,明黛从小也最怵明容这招,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就主动转移了话题。 “昨晚放烟花那会,我瞧见那十二监的太监都好生厉害,身法武功不逊色暗卫,况且那还是里面的基层小太监,像千机这些人的武功岂不是更可怕” 以前明黛对朝堂政治很不敏感,但霖州城一行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心理阴影。 不过对于明容跟明谨两人而言,这个话题并不算出格。 明容“太监太多,尤其是有武功的太监太多并非好事。” 明谨“最可怕的是这些太监还领有官职,参与了政事。” 两个姐姐各自一句话就把其中的厉害关系说透了。 这下连明月都张大嘴巴,明黛皱眉,但明月先问了一个幼稚却有意义的问题,“那它们跟监察院一比,谁更坏啊” 这下连明黛都有资格批判她了,“傻里傻气的,它既创立,既有意义,为的是保护皇宫内院皇室成员的安全,哪里谈得上坏与不坏,只是过犹不及,超过了度,坏处大于好处罢了。” 此话得到了明容跟明谨两人的默认以示赞同。 明月是吃瘪的,三个姐姐一个赛一个聪明,她无疑在最底层,还好她心大,玩了下水,问“那皇城里的皇族就全靠一群太监保护啊太监能派上用场的也就是有人谋反什么的,基本是皇室内斗” 这话很诛心很危险但尚算有见地,明黛捂住她嘴巴,怒瞪她。 明月知道自己说错话,吐了下小舌头。 坐在池中台阶上,靠着池壁,身子半浸润在水中的明谨抵着侧脸,手指抹去一侧低落的汗珠,淡淡道“十二鉴是皇宫内院权力逸散的结果,虽扎根于皇室,但如今看来也逸散到了朝堂,跟监察院有些争执,也是因为两者存在的属性有些雷同,在利益方面有了冲突。” 明容目光微闪,“所以你觉得他们现在都不算是真正维护皇权” “反正太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危险时,恐怕这两方也都急着站位。” 明谨意味深长道。 这种可能性太危险,她们也不敢随便搭话,而这种话也只在自己人里面说说,至于在场的丫鬟嬷嬷哪怕有内奸,传出去了也不怕什么。 因为能把内奸埋到这个层次的幕后之人,也该知道这种言语之交没什么意义,因为朝堂中的老狐狸没有一个不懂的。 这本身就是他们最擅长的政治。 “那皇室不会有危险吗就没有真正保护皇室的” “有啊。” 明谨淡笑,“我昭国创立时,高祖是真正的深谋远虑,一开始就创立了一宗门独立在朝堂之外。” 明黛“我知道武林中有一山二宗三庄堡,如果皇族这边也创立了一个这么了不得的宗门,为何从未显声明” “规矩。” 明谨叹气,“不涉党争,不涉朝堂,不涉武林,只听命于君王者一人,白衣胜雪,一剑封楼,所以历代又称它为白衣剑雪楼。” “什么叫一剑封楼”明月对朝堂政治不感兴趣,但她很好奇武功这些事儿,觉得那很帅气,于是抓着明谨的手臂问。 “听说是历代白衣剑雪楼掌门人选拔的一种规矩,也就是门下弟子谁达到一种境界既能直接继任掌门。这种境界便是一剑出,剑气飘散,其磅礴能完全封住一栋楼中所有门窗出口。” 一剑封楼的剑气都如此,若是拿来杀人呢 何其可怕 明月目瞪口呆,“这还有这么厉害的武功跟剑术嘛” “以前肯定有,现在就不知道了。”明谨对武林是有了解的,只是她手下的人远没到这个层面,也就不说太笃定的话。 “不知道现在泉山里面有没有白衣剑雪楼的人。”明黛略有好奇。 明谨若有所思,会有吗 明月“肯定没有。” 明黛嘲讽“这你都知道” “如果有,一定很容易发现啊。”明月一脸天真。 为何 “一身大白衣跟鬼似的,肯定能看到好不好。” 嗯,竟该死得很有道理 此时,泉山之中,行宫附近,真有一抹白影,只是无人发现,因其如雪花一样飘洒于白芒一片之中,须臾,落在落满雪的哨塔之上,如此鬼魅,但脚下哨塔之中监看四周的兵士竟丝毫没有察觉他不知道自己头顶的屋檐瓦片上站着一个人,风来,白衣飘扬,但因是单薄的薄纱,并未出烈烈声。 这么冷的天,衣着如此淡薄,竟也无感似的 这是一个融入于天底飘渺无音的白衣人,腰上长剑纤细而古典。 她的眼锁住了这天底风雪苍穹与星辰夜色,最终蹙眉。 那闯入者不见了。 “那我们家暗卫有这么厉害的吗”明月小心翼翼问。 这个问题,其实明容跟明黛也都想知道,但她们也知道只有明谨能回答。 “没有。”明谨道,看到明月一脸遗憾,便皱眉,略带警告,“过犹不及,对我们也是一个道理,如果连一个世家也有这样的战力,也绝对非好事。” 三女顿时肃然。 明黛把话题拉到武林,这样比较安全,“也不知道现在的武林第一门派忘周山有没有这样的人物。” 第127章 红袖招 “谁知道呢,十年前一场浩劫,武林断层,如今的一山二宗三庄堡都是断代后慢慢发展起来的规模,远不如当年武道昌盛了。” “我倒也让人查过,建国起来最强的十大宗门基本全灭了,可能有些也留下了一些传承,比如现在的一山二宗三庄堡总有些是承继了宗门的影子在,但最强的周山全宗覆灭,因这场浩劫太过惨烈,所以现在的第一宗才名为忘周山。” 明谨眉眼似有些倦怠跟黯然,三女都知道她的母亲是武林出身,听说是一个隐世门派,下山历练认识了谢远,成就了姻缘,后来脱离武林,后来就不太干涉武林之事了。 不过算算时间,十年这个时间似乎很敏感。 明谨一看三人神色,不由失笑,“你们想什么呢,我母亲莫非与,虽武功很强,也闯出了一些名号,但并未出身当时那些名门,她所在的门派很小,没几个人,小时候我还央求过她带我去她家里瞧瞧,但她说她家门派没几个人,虽武功挺厉害,但很穷,门派房子都没几个,深山老林的,我去不了。” 她是第一次没有避讳地谈及她的母亲,可能醉了,也可能信任她们,更可能是她长大了,开始放下了。 众人一想也是,这样的门派也牵扯不到当年浩劫里面去。 而且她说得这么笃定,怕是查过确认了。 那就无事了。 不过莫非与这个名字一听就很不同凡响,明月一出生就在乌灵,还真没见过这位嫡母,很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谢远这么可怕的男人倾心,还生下谢明谨这样的女儿。 她好奇,但不敢问,只得再次转移话题。 “诶,泡温泉欸,说这些事干什么,咱们来点开心的事呗,我听昭阳那些人说,她们宗室女经常聚会泡温泉,还都有节目取乐,没道理我们还不如她们啊。” “什么节目,怎么取乐” “赌钱。” “” 明月显然早有准备? 什么乐器都让人准备好了,摆明了想看三个姐姐表演。 若是在外,三人自然不会自降身份? 可在这里倒也无妨。 明谨摸着酒杯? 微微皱眉,奇怪? 她知道明黛跟明月这两个臭丫头故意给明容灌酒,可自己怎么也这么醉了 不对? 这池子里的水有酒 这该死的臭丫头? 往水里倒酒了。 明谨察觉到不妙? 却没精力去斥责明月? 只努力想维持理智。 琴棋书画是必修的才艺,谢家女就没有不会的? 就是没想到这方面最差劲的明月竟自寻死路。 明容“我猜? 你想赌的钱不超过十两吧。” 明月谦虚“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呵,这是摆明了想白菜价白嫖了三个姐姐啊。 嬷嬷跟丫鬟默默低头叹气。 自家主儿是真不怕死。 不过没想到三个姐姐都纵容了,怕也是起了玩心 不,她们只是都醉了。 其实谢家女子各有侧重的才艺,明容擅棋与书? 明黛擅琴画,明谨全面,明月也全面全面否定。 上了温泉池,披上浴衣,谢明容第一次这般不庄重,但她拿了毛笔落了字,那气质就焕然一新了。 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半醉。 那字写得分外出彩,颇有浑然天成的大家风范,就是科举入第之人也没有几个比得上的。 她高傲,想与明谨争高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人的性格跟野心都在字里面。 不过明谨带着醉意观看也看得出其落笔大气,但最后一个“事”字收尾克制,显然明容并非一味野心,她把自己的好胜控制在了章程里,而顺手写的字也出自于她的内心家和万事。 家族和顺便是她的万事第一。 相比而言,自己反而比对方出格得多,就好像她的书法,小时候尚学百家名门所长,长大了就自成笔法,不愿意跟在任何人后面,以至于她也从来不愿意屈从于谢远的行为跟安排。 字,本身就是性格的体现。 明黛自知写字是拍马不及明容的,她又不愿意输,那就画画吧。 她就地取景,笔墨行云,宣纸上直接渲染了一幅雪松图,似写景,又不像,因为对面悬崖峭壁的简单墨线下被她轻佻几笔点缀了一株盛开寒梅。 她的骨子里终究盛艳,不喜灰颓,宁要在风雪盖顶中博一线寒梅色。 这我家姐姐都这么牛气哄哄的吗 明月目瞪口呆,转头本来想跟院里的嬷嬷丫鬟们商量一下对策,却发现这些人已经在数钱准备交代出去。 这你们是我的人啊叛徒,都是一群叛徒 明月气鼓鼓得,凶凶问明谨“哼,我肯定不会输的,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最胖你压轴,我来吧。” “” 明黛问她是要表演个什么,琴棋书画好像都可以,不过按照这人性格,估计不会挑同一个行目直接跟姐妹比斗。 棋得有对家,那肯定是琴了。 没想到不是。 明谨带着醉意,歪了头,似在思索,后似想到了什么,说了一句“跳舞吧。” 芍药懵了下,后垂下头不敢说什么。 “” 所有人都镇住了。 跳舞其实也没什么,世家女子里面有些兴趣的,也会学些舞蹈取乐,但不会对外宣说,因舞艺表演意味太浓,又显身段风情,在世家看来有些下九流。 当然,男人们只是不喜欢自家妻子女儿如此,却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妾室跟外面的女人这般风情。 可谢家女子又从不做妾室。 而谢家明谨这样的女子,即便不是少宗,即便要嫁出去,无论何种风情,也终究是别的男人无法沾染的存在,何必擅此道,莫非是兴趣 迷惑中,众人以为她要慎重换衣,结果不是,只是一件单薄且简单的白纱底红绸裙,连内衬都无,只有挂脖的肚兜,无甚点缀,湿润的青丝披肩,就这么走了出来。 也无需任何点缀。 众人眼神直了一些,丫鬟嬷嬷们缄默无声。。 明月看着从跟前走过的嫡姐露出的裸背,那挂脖的垂墨玉珠摇曳在皮肉完美吞吐的美人骨之间,再往下,一条曲线 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胸。 奥,这里大好像也没什么用。 “什么琴曲” 明黛问,主动起身给她弹琴。 明谨其实有些糊涂了,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还是说“红袖招吧。” 第128章 一舞 芍药想提醒琴曲不宜,因为外院有贵客,主君提醒了的。 可她一想红袖招并非刚烈琴曲,十分清淡绵柔,倒也没什么,何况这里距离外院挺远。 加上自家姑娘明显醉得很了,也不好提醒,她犹豫了下,最终沉默。 明黛愣了下,看了明谨一眼,坐下轻弹了琴弦试音,而后 她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人能配得上自己给亲自弹琴的。 不单单因为这人是谢明谨。 也因为这人是跳舞的谢明谨。 若风雪来,若风雪落。 近看其似崖上红鸾醉酒意。 三分醉意,三分克制,四分燃尽红烛化灰烬。 风一吹,尽散了。 散了她的妖性,散了她的绝意。 也散了人间观舞者心头所有热气。 随她生,随她死。 世家贵女,百多隐忍千般克制,独有万种风情偏不与他人说。 明容跟明黛知道,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的美景,不会有下次了。 因为明谨不会随便让自己再醉一次。 若再醉了,也不再是今日一般的谢明谨。 舞曲罢了,明谨扶了柱子,在明月谄媚来扶她时,轻捏住了后者的耳朵。 “谢明月你下次再往池子里倒酒,我就罚你把池子里的水都喝了。” 明谨竭力严厉训斥她,略带嗔怒,但因醉了,带着酒气,眉眼吊梢间像是炉子上细心烹煮的梅花酒,酝酿的都是融化寒冬雪意的风情。 明月一点都不怕,反而红了脸,“姐姐,你好下流啊。” 聪明绝顶的谢明谨第一次有些迷惑,“” 这臭丫头哪里学得一套一套说辞 谢明谨怎么教的 黑着脸的明黛从后面捂住她嘴巴拖走,明容则是把软趴趴的明谨带到椅子上,让丫鬟把解酒汤拿来。 “酒量这么差,还想让这两个小丫头把我灌倒了”明容戳破明谨此前见不得人的心思,明谨如被人抽去了骨头似的,惫懒趴在桌子上,脸颊测贴,喘息都带着几分酒气。 “我没有” 声音软得像猫儿。 “你有。” “就没有。” “” 仿佛见到了小时候那个倔强又软和的小妹妹,明容皱眉,但还是没掩住嘲笑,“起来,喝了汤再睡” 明谨没反应,面颊上雪染嫣红,眼角都染了媚色。 那一刹,明容觉得她这样的二妹妹,哪怕是招某些太子放弃江山入赘? 怕也是有人愿意的。 当然? 现在我朝的太子也才是十岁奶娃。 无奈之下? 明容让芍药小心撑着人,她再一手托住明谨的脑袋,将汤水缓缓喂入。 喂完,她抬眼见到明月跟明黛也歪倒一片,各自的丫鬟嬷嬷哄着骗着都难以成事。 明容神色很是不愉,一皱眉,直接让人跟按猪崽似得按住她们,然后捏着这两人下巴吨吨吨灌入。 残暴无情得很。 丫鬟嬷嬷们心惊肉跳差别待遇这么大的么 莫不是自家姑娘都是抱养的吧 完事了的明容自己也喝了一碗,略清醒了些? 挥手让一些仆人出去候着,只留了一个芍药,问这汤药何时能醒人。 解酒汤基本是为了次日不难受,可她看出了今夜有异? 这个芍药的权柄比许多丫鬟嬷嬷都大? 安排的肯定不是一般解酒汤。 “药效很快,一会就好了? 本来也没什么,但姑娘怕坏了心情,就没提。” 芍药这时候就没遮掩了,提了外院有贵客临门的事情。 明容理解明谨的谨慎,但也觉得好笑。 “她算无遗漏这么多年,却没想让明月这丫头给下了套,也坏在她底子太差,死扛着不喝酒,也让你偷换了酒水,却不想池子里被那贪吃的倒了酒,活生生把她给泡醉了。” 明容不是没看见明谨的小动作,但也没戳破,所以后来挺纳闷这人怎么醉得最厉害,连舞都跳了。 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一堆人眼球。 不过 “这舞她这四年经常跳么” 芍药一惊,垂眸不语。 她不回答,明容不恼反颔首,“这是她的私密,你不告诉我是对的。” 芍药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试探自己,心头一凉,“大姑娘你这是” “四年前吊死水月楼的苏玉珠在遭难前喜欢跳舞,但不显闺阁之外,只与最好的两位朋友玩闹分享。后来罚罪入水月楼,为庇护年幼族妹,不得已用歌舞讨好那些来寻乐羞辱的官家跟公子哥,为人戏弄亵玩,传出去后,诸多世家贵女引以为耻,处处谣传她自甘下贱,后来她死了,尸体不知所踪,是阿谨收走了吧。” 芍药还是不说话。 明容像是自言自语,继续道“人埋在黄土里,可她放不下,就学了苏玉珠跳得最好的红袖招,穿了那苏玉珠最喜欢的红衣,跳她最喜欢也最屈辱的舞。” 芍药红了眼,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 可谢明容垂眸,“我从前觉得她担不起这个位置,无关她的能力,因为在这方面无可挑剔,只因身处那个位置,一开始就不该与人交心,无论苏玉珠或者言贞。挂念的人太多,念得太深,若有割舍,必反噬自身,如此之后,就仿佛红烛燃泪,慧极必伤,如何能长久” 她的面色孤冷,尽显冷漠。 芍药却抬头,看着明容,似有些负气,“姑娘已经很谨慎,只是主君他” “她腹部那条痕迹怎么来的” “” 今夜骤然发现却隐忍不问的谢明容眼角压冷意,“虽然很淡,但很明显是极重的一剑,以她的谨慎聪明,以她身边防卫的人马,得是什么样的人能近身刺她如此一剑” “除非她故意。” “四年前她离开,是否也跟这一剑有关我大伯不知道” 芍药实在扛不住谢明容,只能咬牙说“主君并不知晓,姑娘瞒得很好,连身边暗卫都被她以死威胁闭了口。” 若是知晓,好不容易送出去的那些人肯定会被赶尽杀绝。 明容懂了,面色煞白了几分。 那一年,她跟之岫都十分失望明谨的离开,前后都劝过,就差翻脸了。 若是反推明谨当时已受了一剑重伤,为了遮掩隐瞒,怕谢远知道,顺势与之决裂,然后放逐到霖州,倒可以理解了。 那么为什么遮掩 只能说明刺她这一剑的人身份非同小可,也恰是明谨想庇护的人。 苏家的,还是言家的 第129章 巨响(双十一求月票哦) 谢明容眉头紧锁,伸出手落在明谨的脑袋上方,但最终停在那,最后绵长一叹。 “我谢家人,怕是一脉相承得不愿与人说对不起的。” 明谨对苏言两家如是,因为无法言说,无法弥补。 她跟谢之岫对明谨亦如是。 良久后,明容淡去眼角涩意,对芍药说了一句,“若是日后她有危急得避讳我大伯的,可能来告我” 芍药惊讶,有些迟疑。 明容摸着酒杯,淡淡道“前些时候她还说我为避讳谢家耽误自己,白白吃了大亏,其实,我看是她最有这个毛病。” “我可不愿输给她,迟早有我这个姐姐救她的时候。” 泉山之外,极远极远的地方,山林空幽,远到都城下雪,此地却只是寒冷,并不见雪色。 倒是下了一场雨,寒得很。 佩剑的青年在檐下看着夜雨中练剑的女子,眉头紧锁,但不敢劝说,生生等对方练剑结束才将炉子上热得姜汤倒了给她。 言贞皱眉,看了对方一眼,道“师兄日后可不必如此。” 她终究是贵女出身,这么多年了,还是不适应入夜与男子接触,好在后者也没打算久留。 “师傅说你性子倔,虽天赋好,但人太倔了,一味苦练易损自身,我吧,根基愚钝,来日没什么出息,得看好你,你喝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青年气质磊落,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正要走,却瞥见言贞腰上悬挂的短剑鞘有些发旧,想了下,还是问要不要从武库给她拿一把好的。 言贞骤被对方提及这短剑,下意识摸住它 握紧 抿唇道“不必。” 她眼里的怆厉色太重,青年有些后悔跟惊吓 不敢问 道了歉就跑了。 跑了后,又生怕她来日不理会自己 纠结恐慌之下摸到了师傅的房门然后就被倒吊起来了。 “师傅,我真不是故意的求你放我下来吧。” “你个没用的东西 教你这么多年 身法功夫全忘了”富态的老师傅训了好一会才问他入夜做贼似得找自己何事。 青年一提,老师傅愣了下,后叹气,“给她换一把也没用 本来那短剑也不会再出鞘了。” “啊” “傻子 咱们习武之人,有些武器一出手若是没致命,后来也就再没有出手的勇气了。” 他记得四年前自己这女徒弟被送来,发着烧,嘴里说胡话 张口闭口都是杀意,手里死握着短剑不放。 看着是杀心太重 不肯放下,其实以他们这种有阅历的看来 分明都是后悔。 可又急着掩饰。 掩着掩着,自己都当真了 却骗不过旁人。 明谨醒来的时候 明月跟明黛已经坐在那跟两个嬷嬷打叶子牌 打得十分面目狰狞,明容则是在看书。 “什么时辰了”明谨开口就发觉自己嗓子有些哑。 芍药端来温水,答了时间。 不早不晚。 “撤了吧,免得那两人打起来出人命。” 明谨起身,问明容要不要在大房这边院子里睡,她本以为对方会拒绝。 也的确拒绝了。 “下次吧。” “下次”明谨一怔,眸色里有些期颐跟浅浅盛开的欢欣。 明容垂眸,整理了书籍,后才瞧她,“怎么,不能有下次吗” 不等明谨说话,后头传来明月中气十足的声音。 “还想有下次谢明黛亏你还是我姐姐,有姐姐赢妹妹钱的吗” “赌钱不让人赢你做人还有道德可言” “妹妹跟姐姐玩赌钱那是募捐好么,你竟还使劲薅我的钱。” “不然薅你肉肉” 果然要打起来了。 明谨没说什么,就对身边嬷嬷说去拿两捆绳子来,后面两人才安静了。 也没人提明月还没表演,因为后者摆明了想划水溜过,而其余三人也知道这货也不会表演出什么花来。 “这大晚上的,不知道都睡了没有。” “没有吧,反正成婚的那些人肯定没有。” 明谨跟明黛对视一眼,神色微妙,齐齐咳嗽了下。 已婚的明容本走在最前面,顿了下足,回头说了一句“现在回去,估摸着我母亲还在等,届时又是一番与夫君和睦友爱早生贵子的话。” 谢明容眉眼端庄,但随口一句让三个未出阁妹妹俱是一静。 明容微笑,“我倒是忘了,你们还未出阁,却不知为何都如此通透秒懂” 三女“” 明明是你自己都明说了 这不明摆着钓鱼下套么 四女在换衣池换了宽松的衣物,在一众随从簇拥下走在雪色廊下,往内院大房院里走去,暗卫们跟随,悄然庇护,也提前提防有人闯入,路上言谈清浅,偶有笑意跟推闹,是最最常见的姐妹相处,可芍药这些人看着有些感慨 这一次泉山还是有很大收获的,因为她们今晚是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惬意温暖。 这就是亲人,也是家人。 “哇,雪下的好大啊,今年过年一定很好玩。” “你别推我姐,你头发都湿的。” 明月在后面轻轻一摸明谨发丝,明谨说“我们头发都湿了好不好,等下回去弄下便是了,不要回去就睡,尤其是你,明月,你” 明谨正要叮嘱她不要睡前吃宵夜,亦抬手取了玉簪,正要将湿漉漉的长发稍微簪起,免得路上遇到可能还没睡的女性长辈失礼,但还没等她挽起青丝,忽然,前方院子外传来凌厉的巨响。 似有什么被轰碎了,明谨她们听到的时候,暗卫们先有了反应,矫健的女暗卫刷刷从屋檐跟阴影角落落下,将明谨几人挡在廊下。 且外面也传来毕二跟毕十一等人跃射而出的怒喝。 “什么人” 不过两人分别从外院跟中院出,但外院射出的并不止一个毕二,还有千机跟另外三个十二监高手。 但重要的不是冒出什么人,而是什么人让这些人齐刷刷出现。 巨响,来自何处 那是雪庐外一处屋子,刚刚的巨响便是屋子前面的一尊香炉鼎被活生生斩断了。 第130章 莫非与(要提往事啦,接下来节奏加快) 好可怕的一刀,刀过,等人高的香炉崩散撕裂,四处坠射,紧随着,那甩刀的刀客脚下一点,人已轻盈影掠,到了两米高的雪庐院围墙,但他上去的,一条雪白剑气卷起了雪 刀客侧身纵出一刀以抗,刀气剑气碰撞,砰 围墙上瓦片跟上面累计的绒白雪层全部粉碎,好像下了另一片更精致跟细碎的雪。 刀客提脚闪射,因一白影已上来,竟似没有踩踏围墙似地一影接着一影将一条条剑气纵横而斜射过去。 刀客踩着笔直的围墙往后倒退,竟跟长了后背眼睛似得稳稳当当,且左右手挥舞,刀影片片切割。 内力,刀剑之气也。 最终一顿足,刀客双手握刀,一个凌空跳斩。 刀上内力密布,随鸣呼啸,如长夜里锁链困住的厉鬼。 切雪,切空。 若说这刀客霸气,那这白影之人就是飘渺。 不管他这一刀如何霸道卓绝,她的残影似联袂合一,那剑影也终合一,合一的剑就一刺。 她笔直的一刺,定点在前方正面跳劈而来的一刀。 嗡 那一瞬,仿佛有人听见了哗哗的风声,以及四周树木落叶横扫破空的声音。 就那一刀一剑,其之气,凭空撸突林木之森叶。 别说明月等人看呆了,就是暗卫们也惊疑非常。 毕二不是对手。 明谨也知道这点,目光淡淡一扫那头屋檐上的千机等人。 他们也不是对手。 但还好,这个白衣人 “白衣剑雪楼,没想到你们楼的人也入世了。” 白衣女子提剑,朝下面赶到的一群禁军护卫抬了手。 刷禁军群体后退三步,只包围,不靠近。 毕竟这种恐怖的高手,他们靠近了也是添乱。 “你是何人,意欲为何” 女子没有与对方闲谈,只直接了当问。 “找人。” 找人女子皱眉。 刀客咧嘴而笑,转过身,站在墙头朝雪庐内院看来。 “放心,我不是找这院子里你要保护的那位客人,而是找它的主人家。” 彼时,谢远已从前面主院走出,走到院子里,迎着风雪,凛然瞧他。 “姐,白衣那个白衣人,白雪什么楼的女的”明月扯着明谨袖子嘀咕。 这什么世道啊,有些女人大晚上穿白衣服是女鬼,有些女人穿起来像是卖身葬父,有些人呢,活生生就是仙女啊 老天太偏心了 明谨袖子下的手还握着玉簪,闻言觉得她们在这里不合适,太近了。 因为白衣剑雪楼的人若是出现在这,就意味着 “交给父亲她们处理吧。” 明谨正要走,忽听到主院墙头那站着的可怕刀客高声朗呼一人名。 “谢明谨” “我要找谢氏明谨。” 含着笑意,似熟稔,似切近,又似目的坚韧。 非她不可。 众人惊动,明月等人惊疑不定,这是哪来的桃花运 不过看着年纪不小,三十了吧,还是个江湖人,定然与我家姐姐不配了啊。 也不知哪来的狗胆 明容敏感,隐约嗅到了今夜变故的凶险跟不可测,眉头紧锁,有心要拉明谨避开,但明谨皱眉,抬眸朝那人看去,目光幽沉。 变故,若是可以解决,就只能算是一场遭遇。 可若是一再脱离控制,那就是一场事故。 谢家父女是祖传得老成,习惯把变故都拢在可控的章程里,不喜欢节外生枝,所以当明谨判断眼下这人尚是外院可以应付的,她就不打算掺和了,连热闹都不想看,毕竟这里还有明月她们,免得节外生枝,突生烦恼。 但她没想到是来找自己的。 那似乎更麻烦的事了。 明谨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挪步往回廊另一侧走,心思起伏的明容等人见状也要跟着走。 但 “莫非与。” “你还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叫莫非与的人吗” 明谨站在那,背着身,后背隐在廊下绰绰灯盏光晕处。 “十年了,你就没想过她在哪” “或者说,她到底死在哪” 明明声音很淡,明明此人言行举止都带着几分谜怔,可言语之厉害,如风雪之暴击。 明容知道,今夜这一遭怕是避不开了。 那刀客站在高处,于风雪中俯视偌大的雪庐院落。 他看到了许多院子里出来的许多人,一时间好像不知道明谨在哪。 但他也不在意,因为知道她终究会出来。 “既是刺客,来人,杀” 红棕长袍于雪色中如此醒目,既能昏沉于黑夜,又能剖离于风雪。 谢远森然沉郁,抬手示意,诸院落各有弓箭手刷刷提箭壶仲的箭矢瞄准那刀客。 一刹便箭矢密集飞梭,似雨幕切割风雪,烈煞声,空音破谷。 刀客大声而笑,好猖狂,刀起刀落,大气磅礴,周身射来的箭矢应声而斩断。 围墙另一头的白衣女子并未动容,哪怕这些箭矢密集从她身边刷刷飞梭而过,她不在意,却也不动手,只是微转了剑柄,若有所思瞧了雪庐内院一眼。 那边 “阿谨” 若是明容她们没能拦住,那么林氏许氏等人自然也拦不住,只见她直接一袭单薄的罗紫流丝水衫,外罩黑色沉静的披风,款款婀娜又似内敛极致,像是流动的水墨画。 过了廊下,走过了内中院。 不紧不慢,风拂动了披风上的金丝纹路,它游动着,拨动着。 看不太清她的眉眼,只知道露出的皮肤很白,无血色。 “少宗。” 暗卫们想拦人,俱是被明谨走近便望来的眼神所摄,只能纷纷后退。 明谨见到了中院与外院中间一隔的圆弧净月拱门,青石板路,道旁累雪,青白带月光。 那么沉。 她顿了下足,终究在谢远冷然目光下跨出一步,如以往,她依旧没有听他的话。 然后她偏头朝那墙上刚破了一层箭攻的刀客道“闹这么大动静,非要与我说,那就请说吧。” 手中刀回旋,滑入掌心,刀客看着她,良久,眼神似极复杂,又酸楚,最后也只一笑。 “你很像她,但又不像。” 明谨双手拢在袖与披风下,并不语,但眼神如月如雪,连那白衣女子跟千机等人看着都颇觉得她寂静。 竟能如此寂静。 明明逆风而来。 。 第131章 明珠 刀客也不急,目光扫过那些再次瞄准自己却动手的弓箭队,又朝谢远冷笑,“谢国公现在不急着杀我了是怕我杀她吗原来你也知道我该杀她” 要见她的是他,要杀她的也是他,换做一般人早就惊怒了,可明谨依旧静着。 半响才再次提醒。 “阁下再不说,我便走了。” “我不似你们习武之人,大晚上还能墙上纵横,挨得住这冬日大雪。” 毕二等人还好,压得住自家少宗的嘲讽,千机等人就呵呵了。 就连那位白衣剑雪楼的白衣女子不也被嘲讽其中 女子微簇柳叶眉。 街上已带人来的庄无血跟一条狗一样蹲在地上等情况,听到这番话,挑眉耻笑。 谢明谨终究是谢明谨啊,桀,就是不知道今夜这唱得哪一出,连他上面老大都避讳不插手,只让他应个场子。 也对,白衣剑雪楼在,千机那伙人也在,他们监察院只查死人的活,倒是可以看戏 谢家的戏,他是特别乐意看的。 “行吧,那我可得好好说说这些前尘往事,毕竟你身子骨不好。” 刀客笑了,竟施施然盘腿坐在墙头,将长刀横放在了腿上,居高临下道“昭国武道第一宗蝶恋花门下弟子斐无贼,我蝶恋花门下弟子排名以实力论尊卑,十八年前,我列门下三十九位,代号三十九。“ 难得正经诉了一番话。 “这是我的来历。” 他说了自己的来历,不知多少人神色大变,唯独谢远面色深沉,眼中森戾近滔天。 明谨皱眉,“我记得十年前的第一宗好像不叫这名。” 她已然察觉到今夜脱离控制,包括她以往的认知,但既然逆风来了,就必须得到她想要的。 斐无贼也皱眉,“当然不叫,那个第一宗的宗主是外门弟子,都入不了门,当年跟我同期进山考试,被我打成猪头,进不了内部们,只能在外门打杂了三年,后来毕业了跑去那个什么第一宗,叫啥来着我也忘了。” 明谨“” 好像也没什么槽点,因为她从其他人的反应中得到了判断此人所言非虚。 “然后呢” 明谨依旧按捺得住。 “我说的第一宗,不是以十年还是十八年来算的。”斐无贼对此好像很固执,那种骄傲入了骨。 “我蝶恋花的第一,是以三百年为昭国创武辟道而立,总不能三百年都排第一,那都没法出门买菜了,动辄有人要拜师,所以两百五十年前九就隐于东梧祁连山。” “祁连那破山,深得很,出门买菜都得翻三个山头,我是门里固定的买菜伙计。” 他七弯八绕的,好像抓不住重点,但明谨隐隐跟印象里某些描述对上了。 她的母亲曾说过的那深山老林,偏僻,破落,无人烟。 好像虚假,又好像真实。 肯定是骗她的,不让她跟宗门接触,可又忍不住在她记忆里添加它的存在,这只能说明她的母亲内心深处极为留恋它。 蝶恋花么。 “我是伙计,不起眼,你母亲是我蝶恋花门下的明珠。”斐无贼面上露出很深刻的笑,低着头看着雪,像是在怀念。 很粗糙的形容,并不风雅。 也许这种执念太深刻了,他忽然抬头,可明谨,“你认识她吗” 他指了那白衣女子。 这突如其来的,白衣女子站着听了一会,没想到忽然被提及,对上明谨瞧来的目光,她也没说话,倒是斐无贼自然如其名,颇带一种匪气,竟可“你叫什么,不叫白衣吧。” “并不。” “那就是还没有一剑封楼了咯” “的确。” 斐无贼转头对明谨说,“你看,他们白衣剑雪楼这天大的名头下,这女的也没有一剑封楼就入了世,看着年纪也肯定有二十了。” 他那语气活生生把人家说成了一把年纪堕入风尘似的青楼女子似的。 明月乍舌了,觉得世上难得还有比那个什么庄无血嘴巴更贱的人,毕竟庄无血也不敢这么羞辱白衣剑雪楼的人吧,因为人家一剑可诛杀。 明黛深以为然。 虽然很忧心明谨的处境,但她们仍旧被这人带偏了,不过如果一直这样也很好,就怕太正经。 明黛有些不安搓了下手指。 那边的白衣女子亦沉默着。 作为女人,可真是好涵养,也好可怕。 才二十,就能远凌驾于毕二他们。 明谨为人家说了一句公道话“你好像有三十多了,却略输她一筹。” 斐无贼“你说错了,我今年四十多。” 众人“” 白衣女子有些惊讶,她知道明谨是没有武功根基的普通人,可对方却能看出自己实力高于这个斐无贼。 眼力么还是不学武却对武学有高超的理论认知。 或许家学渊源 “我又没拿我跟她比,我说你母亲,你母亲当年十八岁就已剑心通明了,你知道剑心通明是什么意思白衣剑雪楼的一剑封楼只是剑心入定,往下才是剑心通明。” “她才十八岁。” 他的笑肆意,狂放,眉眼间都是得意,“十八岁剑心通明,我昭国立武三百年,我蝶恋花部署三百年天人合一之大道,她是最大的希望,你不知道她的存在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笑着笑着,眼里有泪,“没人知道。” “可武道之难,非闭门造车,于是她下山了,按门中规矩前往历练,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以她的武功一定没可题,却被想到她那么笨,转头就被人骗了她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断了腿坐着轮椅的臭书生,那书生要上京赶考,在破庙里被人欺负得在地上爬不起来,她救了他,送他去赶考,可那年朝廷出了规矩,残者不可科举。” “她想帮他,于是带着他四处求医。” “最后求到了当时武林最神秘也最能救人的鬼谷门下。” “他的腿早已废了多年,剧毒难消,本就无回天之术,鬼谷谷主岂会救他。” “可最后他的腿还是好了,比常人还康健。” 斐无贼说着看向谢远。 “怎么能不好,用她半数内力化掉了剑丹凝练的精气替他重塑的双腿,别说行走科举,便是上天下海也足够了。” 谢远垂着眼,亦面无表情。 。 第132章 屠刀(月票月票) 明谨阖了眼,唇齿微动,克制道“我母亲莫非与所在的小隐宗门并非蝶恋花。” 她想否认,这样就可以中止她脑海中无数连贯的丑陋猜想。 “我有说过你母亲叫莫非与” “她叫第二剑心。” 明谨倏然抬眸。 斐无贼冷笑,“蝶恋花弟子,动了情,亦是情劫,她没能度过,毁了根基,又因为他是爵府出身,朝廷中人,违背了门规,她只能按规矩自断三根经脉自逐出门,明明气他隐瞒身份,可他说家里早已没落,他为族群放弃,并无意骗她,她信了。” “那时候起,再次下山的她才是莫非与,而非蝶恋花门下的第二剑心。” “本来也没什么,我辈习武之人,情出自愿,历劫无悔,她做了决断,也谨遵规矩,为了确保门派不被打扰,从不使用本门武功,是以再未联系过。” “直到后来十八年前她怀孕了。” 明谨眉心一跳,忽见斐无贼站起,提刀而立。 寒风冷煞,长发零乱飘飞。 此人言行散漫,诡辩非常,性情变换无端,她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她现在只能听。 因为她不敢想。 “十八年前,仲冬,大雪封山,但一封家书匆匆送入山门,是她的笔迹,提及有孕,但经脉根基受损,疑似毒症,忧心胎儿恳请相助。” “门中弟子都很担心,尤其是师母,既高兴她有孕? 又担心非常? 跟师傅还有师兄弟们匆匆打点了下山,不过走之前,她还特地花了不少时间去绣虎头帽? 她说不管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属虎? 左右男女都可以戴,其实也的确没什么区别,她是武林第三剑客? 一手剑术可百步剑气穿杨? 可她做不来女红? 出品十分不如何? 她还洋洋得意,非要来问我们师兄弟是不是很好看? 我们总不能说她做的那个像草鸡帽,师父更不敢说丑,只偷偷跑去山下杂货小店那儿买了一个好看的当自己送的,还偷偷叮嘱我们几个不要说出去。” “然后,我们于淮水岸浅白石滩遇伏击。” “炮石,箭阵,奇门遁甲,一波之后,五千兵甲远攻渡浅滩围杀,还有暗卫从林中设伏而出,对,就是你们这样的暗卫,还有其他一些不知道什么人,我从不知道除我武林之外还有这么多高手。真是好多人啊,围住了那片淮水岸,足足扑杀了一天,我们下山来二十五人,只堪堪逃出了我一人。” “后来才知道山门那边所有人也都被杀绝了,师弟妹们,我们所有人的家眷,孩子,亲人,尸体都不知道埋在哪里,我找了好几天,才在后院偏门空地上发现了烧烬的一大块灰堆。” “再后来,我也才知道那日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斐无贼目光囊括整个雪庐,像是也把谢家人都看了进去,最终看着明谨。 “八年后,最疼你母亲,甚至为了她断根基而亲自渡海远走为她寻秘药的大师兄终于渡海而归,调查后说书信确实是你母亲所写,但她并不知此事。” “她不知她尚不知自己已被灭族。” 斐无贼一笑。 “那一夜,新年夜,你们阖府欢庆,我们提刀剑至都城。在屋外看到你的祖父,这么一个老头,看起来瘦不拉几的,竟能领兵封江围战,真是好气魄,我们也看到他带着你放炮仗,你母亲站在廊下唤你回屋放衣服,可你贪玩,却十分孱弱,只在你姐姐的带领下绕着那些小孩玩,眼里满是艳羡,一点都不像你母亲,她小时候特别顽皮,明明年纪比我大,很贪玩,上山下海比谁厉害,一放炮仗,能把山里的熊瞎子炸哭了,还非要拽着我,每次拿我顶缸,师傅每次也都一并罚,可师母每次都走后门给我们塞好吃的填肚子。” “可你母亲再也不是以前的第二剑心了,大师姐再不是大师姐,她不会穿着规规整整的衣服只站在那看着别人玩,也不会让剑离身。” “她成了莫非与。” “我几次欲提刀杀入,都被大师兄拦住了。” “他说蝶恋花的屠刀若是拿起就不能放下,必要杀绝,谢家的人可杀,可灭门,那杀不杀莫非与,杀不杀谢远,杀不杀你” 斐无贼对明谨重复一遍,“他问我三遍,杀不杀你” 杀她,等于杀莫非与,等于杀第二剑心。 等于杀他师傅师母唯一的后代。 怎么杀 他没有一遍是能回答的。 明谨看着他,袖子下的手拧紧,问“然后呢” “我们在外面站了一夜,凌晨离开。” 明谨那一刹怔了。 她当然知道他们放弃了,否则谢家上下也不会站在这 她也不会活着站在这。 可她还是问了。 “那你今日,要来杀我”明谨问他。 斐无贼歪歪脑袋,看着她。 听了这么久,这个当年看着很孱弱的小女孩风采超过想像,但也隐晦得像是这一夜的夜色。 像极了擅隐忍伪装的谢家人。 他眯起眼,而明谨神色波澜不动,明明另一边明月等人都红了眼眶,又惊恐又为难,又为了明谨难过。 当事人却坚冷如磐石,反淡淡问他,“要杀我,今日非最好时机,因你知道白衣剑雪楼的人在雪庐附近,以你这般武功,随便挑个时辰都能让谢家为我起几座坟头了吧。” “那就是想告诉我这些事的,可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你始终没有告诉我一开始你就提了要告诉我的事。”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冷静到令人发指,甚至比一开始还要冷静。 庄无血从地上站起身来,看着雪庐那边,无端敬畏起这个女人来,哪怕他从来都不敢小瞧她。 当然,他们也依旧不敢靠近那边,因为越到这个时候,越容易爆发激斗。 这个斐无贼跟白衣剑雪楼的一旦全力厮杀,哪怕后者可以击溃击杀对方,也不知要先被对方杀多少人。 而这泉山有许多人是决不能死的。 “如果你一开始就认定这个诱饵能把我钓出来,可偏偏不提了,要么是下面你还有话说,要么就是你的目的已达成,余下的,关于我母亲的死,你自己本身也很避讳。” “怎么,跟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