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宫廷是我的》 一卷1、无心 “唔,唔” 乾隆四十七年,位于京师皇城外东北方的镶黄旗驻地,一间颇为普通的民宅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穿戴整齐,正要出门。 院子里一条青皮的小犬,摇头摆尾地在她脚边跳跃。 女孩儿因是生在十月初十,故此从小便被家人昵称作“廿廿”。 那小犬在廿廿脚边状极娇憨,可是它的身形却不是满人家看家护院常用的蒙古獒,而是皮毛与形容都极为酷似野生的狼。 虽还不大,可是张牙舞爪之间,还是比普通的狗更见敏捷与凶猛。 廿廿却不怕,笑着弯腰拍拍小犬的头,“牙青,你要乖哦,等我回来,给你带肉吃” 牙青是廿廿为小犬取的命,是满话,亦是“青色”之意,正合牙青的毛色。 那小犬仿佛听懂了,更加摇头摆尾,四肢一会儿触地,一会儿又欢跃起来,口中呜呜地叫个不停竟是不会“汪汪”叫的。 见廿廿要出门,牙青上前咬住廿廿的裤管。 廿廿笑着蹲下,搂住牙青的脖颈柔声哄着,“牙青乖,我去去就回来,只是给你找肉去,必定不会留在那不回来了。” 牙青发出不安的呜咽,却还是乖乖地松开了嘴,伏在地上。 廿廿又安抚了牙青一会子,这才将牙青留在房内,回手带上了房门。 她将衣裳的褶皱抚平,这才又恭敬地叫一声“周妈妈”。周氏是她的乳母,伴随她一同长大,如今出门去也是周氏作为伴妇,陪着同去。 廿廿带了周氏,一同到上房向父母辞行。 年纪虽小,廿廿却还是端端正正给父母请了蹲安,双肩端正,半点不动,“纳玛,额涅,女儿这就去了。” 她的父亲名恭阿拉,钮祜禄氏。因祖上功绩,家人获恩编入勋旧佐领,世代承袭。恭阿拉从族叔那里承继了勋旧佐领的官职,后又补授镶黄旗都统衙门的印房章京。 廿廿是恭阿拉的长女,年纪虽小,却自幼早慧懂事。 恭阿拉这便放心地点点头,“大妞啊,也不必紧张,不过是去走个过场罢了。总归,挑不到咱们头上。” “瞧你” 廿廿的母亲,恭阿拉的福晋叶赫纳拉氏不由得轻轻推了恭阿拉一把,“大妞这还没出门,你先说这样的话,倒叫咱们大妞待会儿又要如何自处” 恭阿拉忙含笑道,“我也是不想叫大妞紧张不是总归钮祜禄氏这一门,多少宗支,多少女孩子呢。那些大宗、公侯家的格格们自是首选,咱们不过陪着走个过场罢了。” 叶赫纳拉氏不理丈夫,自上前挽住女儿的小手,“不管选上不选上,总归也不能乱了咱们自己的规矩去。咱们是小门小户的,却也不能叫他们低看了去。” 虽说是夫妻,可是叶赫纳拉氏与丈夫因为家境的不同,心气儿还是有一番高低差别的。 恭阿拉的祖上因身子有病,是一辈子赋闲,并无官职的。这样一来,恭阿拉这一房便没什么像样的差事。恭阿拉小时候家境颇为紧巴,年少之时还曾“负贩于外,以佣钱养亲”,故此养成“处事和平谦冲”的性子。 直到此时,他们住的这宅子还都是租来的,他们家还没足够的银子置起自己的宅子来。 倒是叶赫纳拉氏,父亲白明乃是一等男爵,出自叶赫纳拉氏正白旗的一支,祖上乃是康熙朝的四大辅臣苏克萨哈一脉。叶赫纳拉氏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格格,故此心气儿倒是高些,不肯叫自己的女儿被人低看了半点去。 因为在她心里,她的女儿总比钮祜禄氏那些身份更高贵家的女孩儿们更好。 廿廿虽小,身为长女,却也最能明白额娘的心绪。廿廿这便含笑点头,“额涅放心,我自不会给纳玛、额涅丢脸去。” 周氏也是行礼,“老爷、福晋放心,我一定会陪好格格,不会有半点行差踏错。” 周氏稳妥,有她陪在身边,恭阿拉和叶赫纳拉氏也都放心,这便含笑点头,叫廿廿这就出门去吧,别误了时辰。 廿廿带同周氏一同出门上车。 马车轧轧前行,廿廿望向窗外。头顶碧空如洗,一串白鸽响着哨子飞翔而去。 她有些走神。 她要去的是钮祜禄氏额亦都后裔中的嫡系大宗十六房的一等公爵府。 这一支就是额亦都遏必隆阿里衮这一脉。 额亦都后裔里所得的世职实在是太多了,有因军功而封,也有因为出过皇后而封的承恩公。大宗这边主要是承袭的当年额亦都的开国功勋所赐的一等公爵。 额亦都后人分了十七房去,自都以十六房的一等公家马首是瞻。每逢家族有事,都到一等公府来参详。 廿廿这一次要到一等公府去,为的是皇上的一道旨意。 皇上的幼女十公主,今年已经满了八岁虚龄,已是到了该进学的年岁。 公主进学,也与皇子进学一样,需要挑选侍读。 皇上下旨,在勋贵世家中,挑选年岁相当的女孩儿,进宫为十公主读书陪侍。 钮祜禄氏额亦都这一门,乃是大清开国五大功臣,乃是大清的顶级世宦名门,故此钮祜禄氏这一门的年岁合适的女孩儿,都要被列名送礼部,背皇上挑选。 廿廿出生与乾隆四十一年的十月初十,比十公主小了一岁,年岁也在候选之列。 在正式将这些女孩儿送进宫挑选之前,因自家一族人丁兴旺,适龄的女孩儿太多。为慎重起见,钮祜禄一门的长辈们都决定,先在自己族门之内进行一轮初选。 这样的挑选,虽说还不是三年一度的为嫔妃、近支宗室指婚所设的八旗秀女挑选,但是因为同样是进宫去,陪伴在公主身畔,女孩儿的表现也会影响到皇家对钮祜禄一门的态度,故此族人们都极为重视。这一场挑选的紧张程度,都不亚于八旗秀女的挑选了去。 廿廿自己倒并不紧张。她觉着阿玛说得对,这样的挑选,凭她阿玛的官职,凭她自己家的景况,必定只是去走一轮过场而已,必定挑不到自己头上去的。 “哎哟” 廿廿出神,冷不丁被乳母的一声惊呼给吓了一跳,连忙回神。 一卷2、轻慢 竟是牙青不知何时偷偷钻进了马车,已是跟着出来了 廿廿没恼,反而抱住牙青的头大笑。 “牙青是着急吃肉了,还是舍不得我呀,嗯” 牙青“唔唔”叫着,用额顶在廿廿身上蹭。 廿廿抱着牙青的头,与牙青亲热地顶着鼻子。 周氏叹气,“格格,这样儿可怎么参选” “妈妈担心什么,我阿玛都没当真,我自己就更没当回事。”廿廿自顾与牙青玩闹,全然不在乎身上的衣裳又皱了。 周氏又道,“格格怎知不中” 廿廿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儿清亮地转,“薛宝钗那样的玉人都选不中,我这样的自更选不中。” “薛宝钗”周氏有些愣眼。 廿廿忙吐了吐舌,险些说露馅儿了。 如今京师上自宗室王公,下至官宦世家,都时兴读红楼梦的。 他阿玛也从同僚那带回一本,放在家里。她是偷着取来读的。 那红楼梦里说到薛宝钗进京的缘故,就是因为“今上崇尚诗礼,征采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亲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廿廿此时要参选的,就跟薛宝钗是一样的。 廿廿心道那薛宝钗是出自四大家族,家中又是皇商巨富,尚且落选。她就更只是去走个过场便罢。 “就是就是书里的一个女孩儿,故事里也曾待选。”廿廿支吾过去,只搂着牙青的脖子笑,“有你陪着我,我可不寂寞了。” 廿廿家此时只有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并无其他姐妹;便是叔父家还有堂妹,却也年纪尚幼,故此这一回到公爷府去预选,没一个自家的姐妹一同去,唯有她自己一个人。 虽有乳娘陪着,终究在那些同族的女孩儿跟前,还是人单力孤。 “格格你还真打算带着牙青一起去呀”周氏有些为难,“格格可别忘了,它终究是个” “我知道,它是头狼嘛” 廿廿却笑,浑不在意,“我钮祜禄氏的本意就是狼。就算旁人家不能带着狼去,我钮祜禄家却必须可以的。谁要是敢拦着牙青,又或者说三道四,那她就不是钮祜禄家的人” 看着格格眼里那晶灿的光芒,周氏便也只能叹了口气。 格格是老爷家中长女,从小懂事。她上头的大阿哥只比她大一岁,下头的弟弟是福晋去年才生的,福晋顾着两个阿哥,就时常顾不上理家。这位格格虽说年纪小,却是从小就扛起了帮着福晋管家的担子。 格格虽说年纪小,性子又是极随和的,可是格格终究是周氏从小给奶大的,她知道这格格实则在随和懂事之下,更有一颗刚硬如金的心去。 马车到了公爷府门前停下,车夫先报上家门。 那门上的一听是六房的人,先前的殷勤便淡了,指了指旁边的角门,“从那边走。” 廿廿在车内听见了,挑开车窗帘往外看。 又有几家的车子到了,都是从大门走。 一卷3、狗眼 都说“狗眼看人低”,这话是一向没错儿的。 只是可怜了狗儿们,本是人之忠仆,却要为那些个东西拖累。 “好在你不是狗儿。” 廿廿拍了拍牙青的头,伸腿儿出去,“走吧,咱们下车。” “格格” 从这儿下车,格格这是不打算坐车进角门的意思啊。周氏心下不免有些担心。 虽说那门子狗眼看人低,是叫人生气,可是从周氏的视角来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弘毅公额亦都一共有子十七人,女十二人。子嗣分成十七个房头,廿廿的祖上达隆蔼是额亦都第六子,故此廿廿家是六房的。 偏廿廿这位先祖,在额亦都的十七个儿子里,算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额亦都的其余儿子,或者当年跟随太祖、太宗征战,战死在沙场上,个个儿有军功。 其中三子彻尔格官至户部承政、牛录章京世职;八子图尔格,官至内大臣,封三等公。 十子伊尔登,官至议政大臣,封二等伯;十五子索浑,官至世管牛录额真、议政大臣。 就更不用说十六子遏必隆为康熙朝辅政大臣,一等公爵,两个女儿一个是孝昭仁皇后,一个是温僖贵妃了。 而廿廿这位先祖达隆蔼,因病未曾出仕,也就是既没军功,也没官职,也没能承袭世职。 故此传承到乾隆朝,人家其他房头的各种世职,公爵、伯爵一大堆,到廿廿家这儿,还是她阿玛从其他房头那承袭来一个勋旧佐领,才得以被补授为都统衙门的印房章京罢了。 她家如今这个景况,在各房头里,着实是有些抬不起头来的。 而那门子虽说只是个奴才,却是大宗一等公家的奴才。廿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落魄房头的远房小格格,自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而那些车马烈烈直进正门的,自都是那些家中有公爵、伯爵等世职的房头家了。 廿廿眯眼看她们。 便是马车,差别都这样地大。 她坐的马车,是租来的,她家还养不起马车;租来的马车不过单篷,马车上也并无漆色。 而那些房头的马车,高头大马神骏非凡不说,那马车更是朱漆彩绘,车篷顶更有高达二三层之多的金色顶子,远远看来金碧辉煌,宛若行走的宫殿一般。 也难怪那门子不愿用人眼,非要用狗眼了。 廿廿淡淡一笑,轻声安抚周氏,“妈妈给了车钱,叫人家少待咱们一会子。” 周氏叹口气,拿了荷包,掂了车钱给了那车把式。 廿廿已是牵着牙青上了正门的台阶。 门廊下,左右都有条凳,是给门子们坐的。 廿廿也不介意,引着牙青便坐下来。 那门子看着不知何意,上前有些不耐烦道,“格格怎么坐这儿请往角门入内便是。若是误了时辰,耽误的可是格格自己个儿的前程” 廿廿扬头一笑,“我若是在门上误了时辰,公爷可会追究你的责任” 那门子面色一变。 廿廿垂首,径自抚着牙青的脖颈,“一定会,是不是那我就坐这儿,不走了。” 一卷4、马翻 那门房就乐了,不掩轻蔑。 廿廿终究才虚龄七岁,她的话在那门房的眼里,不过是个小女孩儿的执拗,二两沉都没有。 那门房心道都说“穷人志气高”,越是穷,越要装出一把子志比天高的酸样儿,看得人牙都要跟着发酸了。 他笑罢了便懒洋洋地揣起袖子来,“那随您,您爱坐着就坐着吧。总归待会儿误了时辰,耽误的可是您自己个儿的前程” 门房心里有数儿,这钮祜禄家多少房头,今儿又是多少格格来初看呢,公爷哪儿顾得上六房的穷酸格格呀 就算到时候儿按着排单瞧见了名儿,也不过问一声就罢了,难道还真指望这样房头的女孩儿进宫给十公主侍读去那钮祜禄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廿廿虽小,可是一来是旗人家的格格一向性子天生要泼辣些,且从小就准出门抛头露面。 再加上廿廿是家中长女,从小就帮着额娘管家。 门房的脸色又不遮掩,廿廿又岂是看不懂的 廿廿便笑了,弯腰只抱住牙青的头,只跟小犬说话,倒懒得搭理那人模狗样的去了。 “牙青,你说若就咱们两个在这儿坐着,多寂寞呀是不是咱们叫更多的人都陪着咱们,你说好不好” 她打定了主意坐这儿,就不仅仅是来自己个儿刷别扭来了。要不,她难道成傻子了不成 牙青仿佛听懂了廿廿的话,摇头摆尾,兴奋地表示同意。 “还是牙青乖。”廿廿含笑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大街上。 马蹄声、车轮辘辘之声远远传来,廿廿听得出来,必定又有一大批马车即将到来。 从那车轮声里,也可分辨出,即将到来的马车更大,眼见是身份更高贵的。 廿廿嫣然轻笑,拍拍牙青的头,“看你的了” 那不会“汪汪”叫的犬儿,得了小主子的吩咐,这便四肢伏在地上,高高向天仰起了头颅 “嗷”一声狼啸,在这一等公府的门廊下,骤然扬起 那些正在疾驰奔跑的神骏大马,冷不丁听得狼啸声起,个个儿惊得骤然停下脚步,前蹄向天扬起 可苦了马儿们身后拉着的那些车厢了,或者歪倒在地,或者松了套子,自己朝前跑去了 所谓“人仰马翻”,就在这一等公府邸门前的大街上,鲜灵灵地上演了。 门上所有人的都惊了,赶紧都冲上去帮忙。拉马的拉马,扶车的扶车,闹腾得别提多热闹了。 廿廿却连头都不抬,一眼不看,只弓腰搂着牙青的头,唇角小小梨涡漾起。 等门口安顿完了,一众锦衣明艳而来的女孩儿们,这会子个个头发也散了,鬓边的花儿也掉了,有的衣裳鞋子都脏了,急得直哭。 预定好的时辰,这便都误了。 那门房跟着忙了一大通,回首这才寻思过味儿来,这便上了台阶又惊又恼地盯住廿廿,“格格,你,你带着的这是个什么你怎么不看着它,叫它这么乱叫” 廿廿含笑抬头,凝注那门房,“它乱叫你说笑了。乱叫的另有其人” 一卷5、撒野 少时,那些格格们整理得差不多了,都上了门阶来。 虽说还都是小女孩儿,可是天生富贵,这便都甚是恼怒,先都要责问起门房来了。 此次钮祜禄家族内部的初看,选的女孩儿年岁都是跟十公主以及德雅格格年岁相当的。这便从廿廿这么大,一直到虚龄十二岁的皆可入选,只要别耽误了来年的八旗秀女挑选即可。 这便当中颇有几个大的,看上去已经不是小女孩儿,倒已经有了少女的心计。 这几个大女孩儿个个儿都是嘴上不留情,直将个门房给呵斥得抬不起头来。 为首的这几个女孩儿都是自家宗支有名望的,有十六房的本房格格承恩公家、果毅公家两支的格格,还有十房的二等伯家、八房的原果毅公家等支系的格格,那门房自全都不敢得罪,到最后都跪在地上请罪,冲廿廿一指,“奴才回格格,不是奴才办事不小心,而是这位六房的格格,她,她带了只狼来” 一听是六房的格格,那些女孩儿自都程度不同地露出了轻视之色。 “哟,原来是六房啊他们家也好意思送女孩儿来。怎么着,他们家还希冀宫里能出个他们房头的主位去不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人群中传来细碎的嘀咕声。 虽说是同族,可是各房头都早已经历了五六个世代的传承,到此时都成了远房的亲戚了,女孩儿们之间的走动就更少,与陌生人也没太大的分别了。 追根究底,谁让六房的存在感最低呢 为首的几个女孩儿里,一个站在前头的大女孩儿不由得先出了声,“还不知道这位六房的小妹妹该如何称呼不过不管你是谁,今儿这场合,怎么都不该你带了头狼来,更不该在一等公家门前撒野不是” 廿廿点头轻笑,微微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咱们钮祜禄一门房头多,辈分也多,我也不敢轻易就叫了姐姐,只怕到时候细数族谱,到时候儿说不定咱们还是姑侄呢,那倒不好意思了,你说呢” 那女孩儿眯了眯眼。 廿廿只垂首含笑望着牙青,“至于你说它撒野,倒是冤枉它了。它若当真要撒起野来,哪儿会只是伏在地上叫一声啊说不定”廿廿眯眼打量在场几个对她露出轻蔑之色的女孩儿,“说不定它早咬断了谁的脖子去” 在场女孩儿谁不怕狼呢,都被唬得向后退了两步去,一时抽气声四起。 “它啊刚刚不过是等得无聊了,趴在地上打了个呵欠而已,怎么就叫撒野了呢这天下的王法,谁也没说就不准打呵欠吧就算是狼,难道就不准打呵欠了么” 廿廿面上含笑,眼神温柔,可是说到这里却幽幽抬起眸来,眸子里流露出坚硬的光芒。 “要说有错,也是各位自家的马,太胆小了吧咱们满洲世家的马,可都是要时刻准备上战场,至少也是要驮着主人行围的,只听见一声狼叫就吓成这样,还没等要冲锋陷阵,或者杀入狼群呢” 廿廿说着莞尔一笑,“我倒建议各位,回家可都劝劝自家的父兄,将这样不中用的马都撤了吧。没的出来护不住主子,倒丢人” 一卷6、公爷 “你” 那几个年岁大的女孩儿如何听不出廿廿话里的讥讽来,原本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此时便都气得怒目圆睁 “姐姐又何必与她置气去”内里一众小女孩儿里,闪身走出一个年纪与廿廿相仿的,用帕子掩着嘴儿笑,伸手拦住了那个大女孩儿,“咱们总归是同族,倒也不必为难了她去。” 那大女孩儿眯眼望住那小女孩儿,“雅馨,你倒护着她去。难道是因为你的名儿不成” 雅馨、牙青两个词,从汉字上来说是不同的,可是从满字上其实都是来自同一个词,也就是“青色”。只是在转译的时候儿,雅馨是女孩儿,选了更适合女孩儿的汉字来书写罢了。 雅馨取“青色”为名,家人取的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去了。 雅馨淡淡一笑,“算是吧。总归今日是族中初看的日子,咱们自不该再这大门口儿吵闹。要不,耽误了时辰不说,倒叫外头人看着咱们钮祜禄家的笑话儿去了。” 雅馨说着将那大女孩儿往门内带,“在这大门外,总归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钮祜禄来,姐姐说是不是” 这雅馨是十六房的本房格格,她祖父就是总督爱必达,她阿玛是爱必达的次子福昂她还有个煊赫的姑姑,就是此时后宫的顺妃。 故此她说的话,一众钮祜禄家的女孩儿们倒是都肯听的。这便都横了横廿廿,陆续都转身进门去了。 廿廿倒不在意她们的目光,只抚着牙青的头,转眸盯着那门房,“你倒是让我进,还是不让我进啊” 那门房已经吃了亏,这便虽说还有些不服不忿,却也只能憋着,冲大门一扭头,“您进去吧只是这狼,却还是不准进去” 廿廿含笑点头,“行啊,那我就把它搁在你这儿,烦劳你替我看着点儿。” 那门房吃了一惊,垂头去看牙青。 牙青登时露出獠牙,低声冲那门房低吼。 门房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你别搁这儿啊你,你把它拴你自己个儿马车上去” 廿廿却摇头,“不成。那马车是租来的,不是我自家的。” 门房又是气,又是怕的,“我说你这位格格,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廿廿依旧淡淡笑着,只垂首扶着牙青的颈毛,“所以,你究竟是让我进啊,还是不让我进啊” 廿廿带着牙青,几乎是最后一个才进了公爷府的。 初看的地点在花园里,廿廿牵着牙青,不急不忙地进了花园儿。 各房的长辈,尤其是有世职和官职的,三品以上都已经来了。 当中正座的,就是承袭了果毅公世职的钮祜禄家新大宗明安。 在五年前一等公爷丰升额溘逝之后,丰升额无嗣,以过继子明安来承袭公爵的世职。 一众格格们,被公爷府的当差妈妈里们引领着,按着房头,挨序站好。 到了廿廿这儿,那妈妈里爷被吓了一跳,“哎哟格格,您不能领着这么个狗儿排班啊” 花园子虽不小,却是拢音,明安听见了有些皱眉,“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闹腾” 一卷7、机会 公爷问话,自有管事的上前去回话。 廿廿暂时不管,只笑弯了眼,轻声与眼前的妈妈里撒娇“妈妈,可否因为这个,现下立时就先将我撂了牌子去” 那妈妈里也怔住,上下打量廿廿,“格格这是说的什么话今儿来的格格,哪个是不想中选的” 队伍都是按着房头排的,妈妈里瞧出廿廿是六房的格格,这便更忍不住压低声音说,“格格难道不知晓,这次是为十公主挑选侍读十公主可是目下皇上身边儿唯一的小公主了,能到十公主跟前去的,必定也能得皇上青眼啊格格不想为自家房头争一份机会去” 钮祜禄氏家大业大,人口太多,可是世职、披甲的钱粮总归有限。六房就更惨一些,因为六房的始祖额亦都的六子达隆蔼压根儿就没出仕过,所以这一房得着的世职和养赡的钱粮就是最少的。 妈妈里也听人说过,他们六房的男丁,除了有四人管过佐领之外,其余从未有立功得过爵位的。故此六房的男丁闲散的,竟然有一半之多 这样既没有世职,又从来没立过军功的,想要振兴自己这个房头,就也只剩下联姻一途了普通的联姻还都没用,除非是进宫为嫔妃,或者是能嫁给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去 所以眼前这个机会,对于这位六房的小格格来说,是多要紧啊。她还偏不稀罕,还想自己就这么退出去了 廿廿虽说年纪小,可因为是家中长女,从小就帮着额娘管家,故此家中的景况她心下何尝不明白。 她低低垂首道,“多谢妈妈提点。只是,十公主的侍读,便也只能挑选一人不是况且这天下的名门望族还多着,人家还没说必定从钮祜禄家选。” “妈妈看今儿来了这样多人,便是怎么都轮不上我。我并非不想振兴自家,只是我不想做那没希望实现的梦去。” 妈妈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花园子里云集的钮祜禄家各房头的格格,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是,那些格格们,家家几乎都是有公爵、伯爵的世职,还有不少家里的姑姑、姑奶奶们本就已经是宫里的主子、或者是皇子皇孙福晋了。 六房实在是一个儿都没出过。 不管公爷选,还是将来再进宫由皇上选,就算天上掉馅儿饼,都砸不到眼前这位六房的格格不是 “格格年纪虽小,却难得是个心里清楚的。”那妈妈里倒不由得对廿廿多了一分怜惜、一分赞赏来。 廿廿展颜而笑,“所以妈妈,就放了我走吧。” 那妈妈里正待说话,不想就有一个总管服色的人已是走了过来,看了看廿廿衣纽子上挂着的名牌,便横了横眼,“六房的祗念格格,公爷叫,麻烦随奴才走一趟吧。” 廿廿心下也是突突直跳,牙青感知到了,这便冲那总管露出獠牙去,低低警告地叫。 那总管也吓了一跳,指着牙青道,“这东西不能带着若是伤了公爷,格格可担待不起” 一卷8、不去 “总管要是不让它去,那我就也不能去了。” 廿廿静静牵住牙青,淡淡抬眸,迎上那总管的眼去。满眼满身,都是宁静的笃定。 反正,已是注定要落选的。就这么惹怒了公爷也好,直接就可出门去了不是 那总管都是愣住,“格格你可分清楚,是公爷叫你去回话。你,敢不去” 廿廿笃定点头,“没办法,我放不下我的钮赫,可总管却又说公爷不想见钮赫,那我也只能顾着钮赫,先愧对公爷了。” 那总管也听不懂满话,这便又横了廿廿一眼,自顾先转身离去了。 “哎哟我的格格”周氏真是都要急哭了。 廿廿却是轻轻含笑,“妈妈别难过。那不是咱们高攀得起的命数,那地方本也不是我想去的地方。咱们不跟那些自明清高的去抢,我只想按着上天安排给我的命数去过日子就是了。” 对她而言,虽则六房地位低微,可是终究是弘毅公的后裔,门第还是在这儿摆着,故此将来的婚配也不会太差了。 或者能配个闲散宗室,又或者如额娘配给阿玛似的,将来的夫家也能是个有爵位的。 虽说按着自家的房头,必定不能配给那样家族的嫡子玄孙,或者只能配给的庶子,有的也许都没官职,只是闲散的倒也无妨。反正她从小已经过惯了这样清贫的日子,她不怕,她也反倒还能从中寻到自己的平静和乐趣来。 就像先生说,“真正的高洁,不过安贫乐道四字”,她从小受这样的教育,心也宁静。 先生原本是阿玛给兄长宁武泰聘的,可是家里就哥哥一个学龄的孩子,阿玛便叫她也跟着去念书了。故此她的启蒙倒是早,是跟着哥哥一起开蒙的。 男孩儿家进学的年岁是在虚龄六岁,哥哥又比她年长一岁,故此她开蒙的年纪是虚龄五岁。算到今日,她实则已经念了两年的书,先生私下里倒夸她比哥哥还更可造些。 那总管转回去,将话回了公爷明安,明安听了也很是有些皱眉头。 从老祖宗弘毅公那分房头传家至今一百七十年了,六房一向默默无闻,总也没出过什么挑刺儿的。这怎么到了今年偏就出个不听话的,而且才虚龄不到七岁,而且还是个小女孩儿 明安也有些头大,这便转头与几位兄弟、叔伯的商议。 原本今日的初看,干系重大。说要干系到钮祜禄一家的前程,都不为过。 不为别的钮祜禄家所出的格格们,如今身在内廷的,几乎都已经倒了。 皇太后已经崩逝五年,连皇上守孝三年的心思都结束了;而顺妃、诚嫔两位内廷主位,更是全都被惇妃给压得死死的,除了没有皇宠,更是在皇上已经年届七旬之后,都已经不敢再寄希望于她们二人再得皇嗣了。 虽说钮祜禄家三年前还曾出了位十七阿哥的嫡福晋,只是十七阿哥的性子都在那明摆着,他们敢将储君的宝押在谁身上,也不敢往十七阿哥身上押不是 故此要往后宫里再送新人,尤其要将新人送到皇家核心去,此时已经成为他们必须要走的一步棋了。 一卷9、落选 而此时皇上已经年过七旬,各位皇子也都已经各自成家,早已经都有了皇上亲选的嫡福晋去了,他们便再是想往后宫送人,却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位置。 而这回皇上为十公主挑选侍读,无疑为钮祜禄家又打开了一扇希望的门。 虽说公主侍读,不是内廷主位,也不是皇子皇孙福晋的挑选,但是以十公主得皇上眷爱,那么十公主身边的侍读自然也能入皇上的眼去。 这样提前就入了皇上的眼,倒比要十四岁才正式参加八旗秀女挑选,就更近水楼台去了。 故此今儿钮祜禄家的男人们都极为重视这一场族中的初看,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么要紧的事儿,竟然从一大早晨开始,这外头就扰攘不断。 那管事的回的话,他们也都听见了。怎么也都没想到,竟然是地位最低的六房里的一个小女孩儿在挑刺儿 “各位叔伯,兄弟,明安不才,虽承袭了果毅公家,但是家中事从来不敢专断,还看叔伯、兄弟们的意思。” 大家的目光都先望向此时内廷主位们的父兄去如顺妃的兄长福庆,六阿哥永瑢继福晋的阿玛、銮仪使达福、叔父达禄,诚嫔的兄弟,以及十七阿哥嫡福晋的兄长布彦达赉等人。 旁人各自沉吟,倒是永瑢继福晋的叔叔、一等侍卫达禄瞟一眼众人,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作难的倒叫你们都不说话了不过就是个六房的丫头。怎么着,难道你们叔伯、兄弟们还指望着她去” 这些人当中,达福、达禄两兄弟是八房的,其余福庆、布彦达赉等人都是十六房的。原本一等果毅公就是八房的始祖、额亦都的第八子图尔格的,后来由皇上定,由十六房来承袭一等果毅公的世职了。 虽说不再是一等公家,但是十六房也都念在这个一等公爵是人家八房的,故此也一向都对八房十分的客气。 八房与十六房,倒是更加的同气连枝些。 达禄望着众人低笑了声,“难道咱们八房和十六房,这么多聪慧美丽、言行得体的格格儿里头,还选不出一个合适的来,倒叫你们还犹豫那六房的野丫头去” 一个能带着狼来参选的小丫头,不是野丫头,又是什么 达禄如此说,明安等人倒也都笑了。 这里面辈分为长的福庆和布彦达赉两人倒是冲和些,“虽说六房一向不出挑,可是终归都是咱们钮祜禄家的女孩儿。但凡是可造的,咱们都该给个机会不是不如叫上前来,咱们先问问她。” 明安却摇头,“二位额其克说得对,都是咱们钮祜禄家的女孩儿,自然都是名门闺秀,都有机会的。只是侄子方才已经叫管事的去叫了,可是那女孩儿怎么都不肯来。” “我倒不知道,难不成这会子为了问她的话,倒要我亲自到她面前去了不成” 众人自知不妥,这便都叹气摇头,“那就是那孩子不识大体了便算了吧,直接撂了那孩子的牌子,也省得她再闹腾,误了大事去。” 一卷10、市恩 管事的将这消息传达给廿廿时,廿廿心下窃喜,可是脸上却还是“尽职”地露出失望、落寞、哀伤的神色来。 “破落户家的六房格格”嘛,在这外人都觉着可能是他们房头唯一出头的机会,却落选了,理应呈现出这样的神色来才对吧 要不,该有人留神她去了。 那管事的又横了横牙青,“格格儿方才跟奴才一口一个钮赫的,奴才也回了公爷了。格格儿聪慧,知道用钮赫来给这东西化解灾厄。公爷仁慈,便也不语格格儿计较今儿门外那一顿乱了。” “钮赫”就是满话里的“狼”,钮祜禄氏就是从这个词儿里转化来的。 “格格儿心里该明白,今天就凭门外那一顿乱,公爷就算不处置格格儿,却也必定要将这个东西棒杀了的叫这东西这么一闹,多少身家尊贵的格格儿们受了惊,甚至伤着了的,就更甭说那些马匹、马车摔坏了,受的损失了。” “公爷说了,这些就算不是钮祜禄家的族内,在外头也是要经官治罪,至少也是要包赔损失的格格儿可知道,那些房头的格格儿们可都到公爷眼前儿去告了格格儿的状了,公爷就算想留格格儿的情面,都没法儿徇私了。” “可是公爷仁慈,知道格格儿家里的景况,包赔损失对格格儿来说,属实是难为了。公爷这便开恩,说这些损失,公爷替格格儿你包赔了。只是,格格儿今日便请回吧,以后也记着,凡事安分守己,再莫给自己家房头带这些麻烦来。倘若格格儿再犯,公爷便也只能秉公处置,不能再替格格儿扛着了。” 廿廿垂眸想想,不管怎么说,的确那些摔伤了的、受惊了的,以及车马的损失,的确是她的理亏。 她这便实心实意地朝着明安的方向,遥遥行了个蹲礼,“谢公爷仁慈。” 管事的哼了一声,这便回去复命了。 “妈妈,咱们回克。”廿廿压着心里小小的雀跃,垂首宛若淡淡惆怅,引着周氏,牵了牙青往外走。 那一众格格们,全都目送着廿廿她们往外去。 有的因为廿廿而受惊受伤的,自是一副解恨的表情;而其余的,总归事不关己,又是个六房破落户家的同族,这便全然不关心,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罢了。 不管怎样,总归少了一个去,那她们自己中选的机会又多了那么一丢丢吧。 尽管,这破落户六房的,其实原本也没有中选的机会。她的去留,其实不关痛痒。可终究是看着走了一个,叫她们各自心下能有一点莫名的欣慰就是。 周氏是当真难受了的,当场就掉了眼泪,用袖头子直抹眼睛。 牙青也终究是个小笨狼,没法儿领会自己主子那曲里拐弯儿的心思,这便恼了,一路走着,一路冲那些冷眼旁观的格格们呲牙低吼。 终究是个狼呢,这么面目狰狞的,惹得一众女孩儿都惊叫出来。 牙青这才爽了,回头看廿廿,仿佛安慰。 廿廿轻叹一声,伸手拍拍牙青的头,“牙青乖,咱们快走吧,别再惹事。” 一卷11、惹事 廿廿牵着牙青,走出公爷府大门。阳光正上中天,金丝温暖洒落。 廿廿闭上眼,抬头影响那一抹温暖。 终于出来了别人眼里怎么都要死死抓住的机会,她却只觉放下才是这样地舒畅。 牙青却不懂了,以为小主子还是难过的,那一副呲牙咧嘴狰狞的模样便怎么都收不回去了。 “哟,格格儿这么快就出来啦”那门房还没忘踩上一脚来。 还不等廿廿答话,牙青便怒了,尽管脖子上有绳,它还是一声怒嚎,冲那门缝就扑了上去。 那门房登时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下门阶去。 廿廿只想笑,急忙拢住牙青,“好了乖,咱们回家去。” 牙青却还没过劲呢,待得下了台阶,它走在道路当间儿还左右摆头,獠牙血口地两边低吼。 没想到,一辆经过的马车就遭了灾,那马儿被吓得又是当场前蹄扬起,整辆马车差点没倒扣过去 廿廿这次是真的大惊,连忙抱住了牙青的头,用两只小手扣住它的嘴,“嘘都叫你乖啦,你还惹事” 所幸那马车夫的本事要比之前那些格格们家的车夫高明,只见他扬鞭拎缰,口中迭声的唿哨,很快将马儿给平定下来。即将倒扣的车厢“咣当”一声又稳定了下来,内里却连滚带爬掉出一个胖胖的男子来。 那男子一滚下来,还没等自己站起来,就直接跪倒在地上了,“哎哟,主子奴才该死,叫主子受惊了。” 那人一张嘴,廿廿就怔了因为那明明是个男子,可是张口却是童声。 这样的小嗓儿,廿廿也听说过,如果不是唱戏的,那就只能是宫里的太监。 有太监到钮祜禄氏公爷府来,也是正常,毕竟人家一来是公爵府,二来钮祜禄家的皇子、皇孙福晋多,平时派太监来传个话儿、送个礼的,都是再寻常不过。 不过廿廿还是知道自己这回是真惹祸了,得罪了谁不好,偏得罪了太监去呢。 她这便赶紧先出声道歉,“内个这位爷爷,方才真是对不住,我的狗儿惊了尊驾的马,我在这儿给您老赔不是了。您老大人大量,千万别跟这狗儿计较。” 那太监扭头盯住廿廿。廿廿的服饰虽说朴素,但是一看就不是下人的穿着。再说这儿可是钮祜禄家大门口,那太监便也忍住了怒气,只是有些不愿意道,“这位姑娘,咱家是能不跟狗儿计较,可狗儿既然是你的,你好歹不能看住么” “你,你可知道,你是冲撞了谁” 廿廿摇头,她是真猜不到那车里还有谁。 总归不能是钮祜禄家所出的那些皇子皇孙的福晋们她们也不能随便出宫来不是 不过不管怎样,廿廿还是认认真真向那车里的人行个深蹲的礼,“对不住车内的尊驾了您可好,没受伤吧倘若伤着了,尊驾尽管知会医药费用,我必定设法奉上。” 车内的人还是不肯现身,却是“噗嗤”一笑,“丸子,算啦。瞧你跟人家小姑娘使什么横啊,你要是真能耐,你跟那小畜生对着咬去对啦,别怪我不提醒你,它可是个狼。” 一卷12、老妖 没想到车里的这位,还没露真容呢,就先一眼看出牙青是只狼来了 廿廿心下紧张极了。 太监不同于钮祜禄家的人,钮祜禄家因为这个姓氏,便不能对牙青怎么样;可是太监不一样啊,太监一听说是狼,一旦要是计较起来,牙青就危险了 廿廿赶忙将牙青交给周氏,向周氏使眼色,叫周氏带着牙青先走。 她自己走过来横在车前,“车里的这位爷,有话好说。惊了您的车驾,都是我的不是。您要是怪罪,就请怪罪我吧。狗儿不懂人言,您什么话都请跟我说就是。” 车帘一挑,跃下一个人来。 还是个太监。 年轻的太监。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 身姿颀长,就是一双眼有些过分的灵动。那一颗黑眼珠就就像卧在油里似的,叽里咕噜地停不下来。 年轻的太监却没有那中年太监的拘谨,跃下车来先伸胳膊撂腿,“行,那我跟你说。我说你今年才几岁呀” 廿廿答“虚龄七岁。” 年轻太监就乐了,“你瞧你,才这么芝麻丁点儿大,就牵着个狼满京城走,那哪儿行哪你手小、劲儿也小,哪天他撒开野性了,或者咬了你,或者咬了别人,那可惹下大祸了不是” 廿廿轻啮嘴唇,“不会的。它很乖,很听我的话。” 那小太监眼珠子又是叽里咕噜地转,“还乖还听你的话它刚刚儿干什么啦它都把我的马给惊吓啦” 他说着两手掐腰,“哎哟,我这个老腰,都给闪着啦,现在还疼呢” 廿廿虽小,可是也瞧得出来他也就十五六岁啊,哪儿来的“老腰”去 若是按着老人的话儿讲,十五六岁的小孩儿,压根儿还没长腰呢吧 看廿廿不吱声,那小太监便凑上前来,躬身凑近了盯着廿廿,“喂,你听见没有啊,我都受伤啦” 廿廿垂下眼帘去,“嗯,那您开个价吧,多少钱合适给您看好您那老妖” 廿廿心里想的就是“老妖”,不是“老腰”,这便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赶忙偏开头去。 小太监这便挑眉了,“嘿,我说你乐什么哪” 他又眯了眯眼,觉了景儿“你该不会是笑话我呢吧” 廿廿绷住了,静静抬眼来,“怎么会呢您也没有哪儿令人发噱不是您是认真的人,我也认真对待着呢。您尽管开口吧,多少价码儿合适” 小太监却心里还是划开魂儿了,绕着她走了两圈,“我说嘿,你个小姑娘才这么大点儿,怎么就知道跟人藏心眼儿呢” 廿廿摇头,“我人小,心眼儿更小,也没得什么可藏了呀倒是爷您啊,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请您万万多多包涵。” 那小太监都给气乐了,“嘿,这张嘴儿” 他的眼珠子又叽里咕噜一顿转,廿廿都担心那眼珠子转得太快,一下子能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觉着吧,你没错。谁犯的错得叫谁担着。就把你那狼交给我吧。” 一卷13、不给 “那可不行” 廿廿登时拒绝,“狗儿无知,犯错都是主人犯的错。您有话尽管跟我说就是” 廿廿一边说,一边在背后摆手,示意周氏赶紧带着牙青走。 周氏虽说不想扔下格格,可这格格是她自小给奶大的,她怎么不知道格格的性子呢。这牙青啊,可是格格的命根子,要是牙青被这太监给弄走了,格格非拼了命去不可 周氏心下略一思量,还是悄然嘱咐那车夫赶紧走。 只想着,先走了开去,待会儿回头再来接格格就是。 幸好之前被那门房给阻挡得,廿廿那马车并不在正门口,而是远在一旁的角门边上,倒叫正门口前的那两个太监不能直接看见。 不知道小狼实则已经走了,那小太监盯着廿廿看,不一会儿便“扑哧”一声乐了,“瞧你啊,脸都吓白了你想什么呐,难不成是担心我回去把它给炖了吃了” 廿廿咬咬嘴唇,“我谅您也不敢它可是个狗儿” 廿廿非要强调牙青是个狗儿,也是因为狗儿在满人心中的地位。因为狗儿曾经救过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命,故此满人不吃狗肉,不戴狗皮帽子 那小太监就乐了,“得了吧,它是个狼” 廿廿心跳得砰砰的,却不肯退让,“您凭什么这么说您有证据么” 所幸牙青还小,小狼跟小狗,一般人还不好分辨。况且太监呢,常年在宫里,未必就见过几头真的狼去。 那小太监挑眉盯着廿廿,“哎哟,瞧你这厉害劲儿的你是不是觉着我没见过狼哪我告诉你我行围的时候儿” 旁边那中年太监“丸子”赶忙上前横在那小太监前头,瞧着那姿势,是好悬就没直接伸手去捂那小太监的嘴的。 那小太监只得将话给憋回去,不过挺难受的,掐腰站在那拧了拧脖子,“反正,我就知道它是个狼” 廿廿赶紧偷着歪头去看,见自家马车已经不在角门那边了,心里有数儿,这便悠然垂下头去,“反正,它就是个狗儿。” 两人在外头这么一争执,门房也不能袖手旁观,这便赶紧进内禀告去了。 公爷明安一听,又是那个带着狼的六房丫头,他头都大了。 这都出了门去还能惹事儿,而且惹的还是太监,六房这支的祖坟上这是冒的什么烟啊,怎么安静了这么些年,今年就出了这个爱惹事儿的丫头去 明安赶紧亲自带人出来,一众初看过关了的格格们,这便也好奇地一同跟了出来。 明安先前还只以为是太监,结果出门一看,惊得赶紧亲自奔下门阶来,上前就要行礼。 倒是叫那小太监给抢先打了个千儿,“请明公的安” 那明安才一怔定住,回头看了一眼周遭,压低声与那小太监说话去。 一众格格则立在门阶上,都盯着廿廿乐。 “我就知道她是个爱惹事的。”之前那与廿廿有过口角的大格格冷笑着对雅馨说,“她走的时候儿,走到咱们眼前,还故意在你面前拍着那小畜生的脑袋,说什么雅馨乖,别再惹事。你倒是好性儿,竟那么听着。” 一卷14、暴露 “牙青”和“雅馨”,在满话里,是完全相同的一个字。 那些格格们也不知道牙青是就是小狼的名儿,便认定了廿廿是故意骂雅馨呢。 雅馨便眯了眯眼,“我方才倒没听真楚,你们当真是听见她这么说了” 那年长的大格格便冷笑,“我虽然比您年纪大些,可是若论族里的辈分,我是您侄女儿。我怎么都不敢哄骗长辈去的不是” 雅馨倒是一笑,“是么亏我方才还管你叫姐姐来着。” 这年长的格格是十房的萨印,她阿玛是乌鲁木齐都统索诺木策凌,因军功,图形紫光阁。 十房有二等伯的爵位,虽说到她祖父恒德那一辈降袭为一等男爵,可是他们家的威风还是在的。原本以她的身份,便暂时比不过八房和十六房去,可也是妥妥的名门闺秀。等来年进宫选秀,至少也能被挑中了配给宗室子弟去的。 可是她也没想到,她的命运却在今年忽然就打了个弯儿她阿玛今年年初犯案,获罪了。这会子还不知道皇上会给治个什么罪去。 照这样下去,她担心自己原本妥妥配给宗室的命数,怕都难保了。于是她才极为在意眼前这个挑选公主侍读的机会去。 若明年的选秀不敢指望,至少能在今年凭侍读的身份入宫去也或者能遇见个皇子皇孙,那她才还能留有希望去不是 正因此,萨印被牙青给吓唬了那么一下,身上的衣裳、头上的花儿都乱了,险些坏了她的大事,她才这么恨廿廿去。 “雅馨你可不能这么饶了她”萨印冷冷道,“要不从此往后,再与她碰面,她岂不是只当你是她的那个小畜生去了不成” 雅馨的姑姑是顺妃,如今是钮祜禄氏在后宫位分最高的主位,只要雅馨说句话,就连公爷明安自都是要给面子的。 雅馨略想了想,这便带着丫头走下台阶来,一路朝着廿廿去,一路招呼,“那位六房的女孩儿,你叫什么来着,啊我想想,方才唱名的时候儿,我听见你仿佛叫祗念你阿玛是都统衙门的掌印章京恭阿拉吧” 雅馨这般直呼其名,是因为她知道恭阿拉的辈分比她还低。 廿廿微微一怔,小心地望向那边两个太监去。 她的身份,甚至她阿玛的身份,这一下子就全都暴露了。 她原本还想趁乱就跑,相信当太监的也不好意思到钮祜禄家来捉着一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身份问个不休才是。 那小太监果然听见了,愣是暂时撇开了公爷明安,扭头冲廿廿乐,“好啊,我这回可知道你家门儿了” 他下头半句话没说,那意思廿廿却是明白的他自然能找上她家门去,再跟她要牙青 廿廿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她知道,她这回可能是要给自己家惹祸了。 她们六房本就低微,她阿玛好容易从族叔那承袭来一个佐领,这才有资格给补放了个都统衙门的掌印章京这回她得罪了太监,怕是阿玛这差事都要悬了。 一卷15、哀怨 不管那边两个小女孩儿,公爷明安只是小心翼翼盯着眼前的小太监。 “奴才斗胆,还请十七爷开恩。那小女孩儿不懂事,不知十七爷身份,这才冲撞了车驾要是她知道的话,她是绝壁不敢在十七爷跟前造次。” 这位小太监,正是皇十七子,永璘。 因他的嫡福晋吉兰也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听闻今儿她母家要在自家内先初看一圈儿女孩儿,然后合适的再送进宫引见,吉兰这便十分关注。 只是吉兰自己在宫里,不便出宫,永璘与吉兰还是新婚,小夫妻心气儿相通,这便也明白了福晋的心思。 吉兰自己在宫里寂寞,当然想找个同族的女孩儿进宫去,彼此之间也能有个交游不是。 永璘是皇子,宫里对皇子皇孙的管束也严格,皇子同样也不能随便出宫。 他要是想出宫啊,得跟他十五哥说。他皇阿玛将看管他的责任,交待给他十五哥了。 可是十五哥那人比皇阿玛还严格呢,他有时候想出来溜达,跟皇阿玛撒撒娇、耍耍赖的都能成,可是轮到他十五哥这儿,他十五哥一准儿一抹脸,甩给他两个字儿“不准” 他这就只要装成太监,借着奉十七福晋的命,回母家请安的借口,偷着溜出来啦。 永璘呲呲牙,“她在我跟前造次,挺好的呀她要是不造次,我还看不见那小狼呢” 明安心里有些没底,“十七爷的意思是” 明安哪儿知道啊,眼前这位十七阿哥是个打小在娘胎里,就是用人参给堆起来的主儿,那些人参给他拱的,精力实在太旺盛,平日不招个猫、逗个狗的,都对不起那些人参 所以他就看上牙青了。他觉着能在京城里,牵着个狼四处逛游,看谁骑马过去,不服的就放狼隔日吓唬一回这事儿十分厉害。 永璘招招手,低声道,“不瞒你说,我小时候跟我皇阿玛行围的时候儿,也掏过狼窝,掏着过狼崽子我稀罕的呀,抱回去想养明安你说啊,养个狼崽子不是比养狗好玩儿多啦” 明安自是点头,“十七爷说得对。” “可是呢”永璘接下来就惆怅了,再也不是刚刚眼珠儿冒光的样儿,“可是就可是了。” 他没具体说,明安却也明白。 必定是皇上不准,要么,就是十五阿哥不准。 这位十七阿哥啊,是皇上的幼子,又是十岁上令懿皇贵妃就薨逝了,皇上宠着、纵着,这位天生又聪明,精力又旺盛,这便尽往歪了长,镇日的淘气荒唐。 别人谁都管不了,这些年抚养十七阿哥的颖妃主子也舍不得管,使得这位皇阿哥就剩一个克星了他亲哥哥十五阿哥。 就因为知道连皇上都纵着他,十五阿哥才反倒比皇上管他管得都严。 “可是你瞧啊,”永璘一指廿廿,“就连个七岁的小丫头都能牵着个狼满京城的走,我好歹一个十七岁的皇子,凭什么就不能呢” 明安心里有数了,“十七阿哥的意思是” 永璘却皱眉,哀怨地望向廿廿,“可是她不给我” 一卷16、狼女 圆明园。 福园门外阿哥所。 永璘是笑眯眯地回来的。 十七阿哥福晋吉兰连忙迎上来,“阿哥爷,他们选的怎么样” 永璘对着福晋眉开眼笑,“选的好,他们选的特别好” 永璘说罢就赶紧一个箭步奔上台阶去,进内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儿就喝。 吉兰听得一头雾水,这便赶紧跟在后头也进了门,看永璘那猴急的模样,赶紧拦着,“阿哥爷别喝那冷的才从外头进来,就贪图冷的,仔细炸了肺” “才不会呢”永璘用袖头子抹着嘴,一脸的笑,“我壮着呢” 吉兰叹口气,忙上前用自己的帕子给永璘擦汗,兼帮他解开扣子,换下大衣裳。 “阿哥爷怎么这样口渴,倒像是阿哥爷在我母家费了不少口舌似的。我只叫阿哥爷替我去偷偷儿瞧瞧就罢了,可没叫阿哥爷去当主挑人啊” 永璘想了想,却只是嘿嘿一乐,“对啊,我才不管他们挑什么人呢。我又不是去看人的” 吉兰没听明白,只以为阿哥爷这是说情话呢,没去看那些女孩儿们。 吉兰这便笑了,拉着永璘坐到阴凉的北炕上,亲自抓过一把玉骨丝绣的扇子给永璘扇着,“阿哥爷快跟我说说,他们都选了谁了” 永璘眨眨眼,仰天想了半天,“我没记住啊。” 吉兰便也乐了。 也是她们家那么多房头,那么多世代,那么多女孩儿呢。她自己都分不清楚,阿哥爷自更迷糊了。 “那阿哥爷能记住什么,就跟我说点什么呗” “狼”终于说到了永璘最爱的点儿上,他登时盘腿坐过来,凑近吉兰,“可好看了。” “哟,你说什么呐”倒把吉兰给说迷糊了,“好端端的,你说什么狼啊是宫里要给十公主挑侍读,难不成还能给挑进宫来一只狼不成” 永璘眼珠儿叽里咕噜一滚,随即竟是拍手大笑起来,“哈哈,可不是嘛,我真给宫里挑一个狼女进来” 成婚两年来,自己丈夫的性子,吉兰自是有数的。只能叹口气,“阿哥爷又玩闹了。什么狼女啊,阿哥爷可千万别到皇上和十五哥眼前乱说去。” 吉兰转念一想,便也笑了,“我明白了。阿哥爷说我们钮祜禄家,姓氏就是狼,所以所有钮祜禄家的女孩儿,都是狼女呢吧阿哥爷真淘气。” 永璘自顾自在那抱着茶壶美,也不说破。只是那叫丸子的太监立在门槛外头,头上这个冷汗哟 福晋是太善良了,便是两年夫妻,也想不到阿哥爷真的给选个狼啊 呜嗷呜嗷的大灰狼 啊不,是呲牙咧嘴的小青狼啊 不过幸好,今儿还只是钮祜禄家自己族内的初看,将来能不能进得宫来,还得是皇上定夺。兴许那位格格的身份过不了皇上的法眼,这就叫皇上断了阿哥爷的念头去,那也就好了。 吉兰出去安排用膳,永璘也喝够了凉茶水,瞅着丸子乐,“嘿,你说,我赶明儿要是见天儿牵着个狼,到我十五哥眼前转悠去,我十五哥得是个什么样儿” 一卷17、姑父 十七阿哥兴冲冲地回圆明园去了,明安可做了蜡。 十七阿哥因穿着太监的衣裳,又是偷着出宫来的,他这便不能往里头请,故此里头的叔伯兄弟们,都不知道其实是十七阿哥来了。 他搓着手回去,那几位就都问是宫里哪家的太监来了。 钮祜禄氏在宫里的主位真是多,顺妃、诚嫔、永瑢福晋、永璘福晋哪位娘娘、皇子皇孙福晋的,名下都有可供差遣的太监。哪位派个人回来问个安、传个话的,都自是常事。 太监到别个大臣家去,人家可能会觉着稀罕,会格外小心翼翼;可是在钮祜禄家不。 钮祜禄家不是托大,是当真若要挨个儿太监都当回事儿,他们家真顾不过来,得累个好歹的。 明安叹了口气,“是小姑姑派人来问,咱们选好了什么人去。” 明安是丰升额的嗣子,十七阿哥福晋吉兰是丰升额最小的妹妹。皇上是选的阿里衮的幼女,配皇上自己最小的儿子,十七阿哥两口子啊,是一对“老疙瘩配”。 故此在这么些钮祜禄家的内廷主位里头,明安原本是与十七阿哥福晋最近的。 算起来,十七阿哥别看才虚龄十七,却是明安的小姑父。 明安叹气,是因为他反倒希望是别家的来呢,而不是这位小姑父别家说话办事的,都能循常理;单就这位小姑父,你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 甭管他们钮祜禄家如何要以家族大局为重,在人家这位小姑父的眼里,也都比不上一头狼。 甭管明安跟他怎么解释,人家也不听。 众人便都笑了,“原来是十七阿哥福晋。她必定是在宫里寂寞了,这便恨不得早些选个姐妹进去作伴呢。” 自打前年成了婚,到今年都两年了,十七福晋那边还没见喜。钮祜禄家人心下也是暗暗着急,不过却也都明白十七阿哥那性子。虽说成婚两年了,可也还是个淘气的孩子,心思兴许还没在生儿育女这事儿上定下来呢。 众人笑众人的,明安自己皱着眉头翻开了排单。 带着万般不愿,明安一咬牙,还是毅然抓过笔来,蘸饱了墨,在上头圈了廿廿的名字去。 其余众人这才回神,都收了笑,忙过来问,“公爷这是为何公爷难道还指望六房不成” 六房没有世爵不说,甚至连个三品以上的都没有,这一房头的女孩儿,就算勉强也能从家族里选上,但是一旦进了宫,都不用见皇上,就到礼部那按着父祖家族的一筛选,也必定是要撂牌子的啊 “公爷又何必要给咱们家浪费一个缺去公爷别忘了,咱们家的格格选完了,进宫还得跟其他家族的格格们再选呢就算是开国功臣为首,那也是五家呢,并非咱们一家不是” 当着众人,明安有苦说不出。 皇子擅自出宫,这是大事。皇长孙定亲王绵德,六年前就因为给大臣擅送字画食物,被削爵啊 此时人多耳杂的,明安只能守口如瓶。 “我自有道理。各位叔伯、兄弟,这一回就准我善作主张吧,来日我必定细说缘由。” 一卷18、换人 几人都盯着那排单,“只是既然要多加一个她,就得勾掉一个去,要不这便超了数儿了。” 命案起身跟几位行礼,“我要与几位叔伯商量的,正是此事。选好的,勾掉了谁,都叫我心下不落忍只是,此事却是眼前必行的。” 听到这个,众人都默不作声,只面面相觑。 先前已经圈定了五人,分别都是出自有世爵的房头三房、八房、十房、十六房,再加上乾隆初年刚被皇上颁旨令与弘毅公这一门合族的皇太后母家丹阐承恩公家,每个房头一名,这是最为均衡的选法儿。 这会子又忽然要多出来一个六房的,那该拿掉哪个房头的去 众人都不愿是自己房头的格格被勾掉,可也都不好说叫拿掉别的房头的,这便都不方便张嘴。 还是永瑢继福晋的阿玛、八房的达福说,“这次我们虽然跟着明公你一起初看族中女孩儿,可终究你是大宗家,这事儿还是你做主就好。” “都是自家人,总归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家,明公你就做主吧。” 一看达福这样说,众人便也都随声附和。 明安叹了口气,“既然各位叔伯、兄弟都这样说了,那我今儿就擅作这个主张罢。” 明安说着向十房的行了个大礼,“我还是对不住十房了,今儿暂且勾掉萨印吧” 明安如此安排,众人倒也都是心下明白。 萨印的阿玛一等男爵、首任乌鲁木齐索诺木策凌,去年犯下贪墨大案,今年还在押,等候皇帝亲定刑名。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萨印进宫参选,的确并不合适。 当着自家人,明安自不便直说,这便拐了弯儿道,“明年正逢三年一届的八旗秀女挑选之年,萨印的年岁正是明年该进宫参选的。萨印那孩子说不定有成为内廷主位的命,那如今这个公主侍读的差事倒是委屈了她不是” “不如咱们就再留她在家一年,来年只叫她入宫备选内廷主位去,今年这个公主侍读的差事,就容给六房去吧。” 其余几房反正事不关己,这便没不同意的。 十房人,自己也知道索诺木策凌现在生死难定,心中如何能不忐忑。 况且现在十房当家的就是老四索宁安,他此时的官职亦不过是“内阁侍读”,尚无承袭世职,在这一群公爵、伯爵的亲戚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 明安拍着索宁安的肩膀,“老四,回去代我向十房的长辈们磕头赔罪了。” 索宁安赶忙回礼,“明公言重了。明公说得对,萨印明年自可参选,说不定她的命数在后头。” 谁也没想到,今日这一场族内的挑选,最后却是索宁安领着哭泣的萨印离去。 原本萨印都是被留了牌子的,还在一众女孩儿面前炫耀过的,孰料嫣然笑意不过半日,她便被打回原形去。 原本,因为她阿玛的罪,她已经不敢指望来年的八旗秀女挑选,只将眼前当做唯一的出路。 可她今儿也不知是得罪了谁,这条路竟然就这么生生在眼前断了。 一卷19、期望 消息传来,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按说犯愁的应该是十房的萨印,欢喜的应该是六房的廿廿。 可事实上,廿廿一点儿都没欢喜,她也抱着牙青的脑袋犯起愁来了。 她阿玛和额娘都瞧出来了。 叶赫纳拉氏忙着哄才一岁的小儿子,便冲恭阿拉努努嘴。恭阿拉会意,笑笑起身,到西厢房去看廿廿。 挑帘子进门,恭阿拉先是含笑道,“怎么了呢这不是好事儿么干嘛还撅起嘴来了” 恭阿拉故意凑近了瞅着自家的大妞,“瞧瞧,这嘴上都能吊住个油瓶子了。” 叫阿玛这么一逗,廿廿便也扑哧儿乐了。 牙青之前当半天“石头狼”了,知道小主子不高兴,这便被箍着脖子,半天一动都不敢动。 这回可听着小主人乐,它赶紧趁机从廿廿手箍里钻出去,一下子跳下炕,赶紧摇尾巴、伸懒腰。 廿廿也瞧见了,忍不住啐一声,“小混蛋,都是你惹事,倒像我委屈了你似的” 牙青就算听不懂人话,可是能听懂人的情绪,知道是小主人训斥它呢。它委屈得直“嗷嗷”地哀嚎。 廿廿无奈,从炕衾抽匣里翻出来一块肉干儿,直接扔门外去,看着牙青欢快地蹿出门去了。 廿廿伸手搂住恭阿拉的脖子,“纳玛,你别叫我进宫去,我不想去。” 自己本家的亲戚,那些女孩儿们还看不起她呢,要是进了宫去,那里就都是大富大贵的,还指不定眼睛长到头上一尺高去啊。 恭阿拉摇摇头,“傻大妞,你高看阿玛了。阿玛就算想护着你,可阿玛人微言轻,哪里有这个本事拦着啊” 廿廿歪歪头,“纳玛不是都统衙门里的印房章京么那到时候儿,总得各旗带领引见,咱们镶黄旗就得由镶黄旗都统衙门带领。” “都统衙门那,带领引见也得盖章,纳玛就徇个私,直接将我的给空下来,到时候儿就不能带领引见了呀” 恭阿拉无奈地笑,拍了拍闺女的脑门儿,“别看你年岁小,倒是对纳玛的公事来往门儿清你说得对,带领引见是得各旗都统衙门来办,但是你这也与秀女引见类似,虽说是各旗带领,可是你们的名字啊,早就先报到户部了,户部自早就登记造册送进宫去了。” “都统衙门这边用印,也不过走个过场罢了,改变不了什么的。” 廿廿犯了愁,钻进父亲臂弯里去,“纳玛那可怎么办呢” 恭阿拉轻轻搂着闺女,“廿廿啊,从太祖皇帝时起,咱们钮祜禄家啊,就不断地被选出元妃、皇后、贵妃、皇子皇孙福晋可是却都是其他房头的,从没有一个是咱们六房的。” “我就记着啊,从小儿咱们这房的人啊,都只看着人家热闹,老太太们都凑在一起说,不知道咱们六房什么时候祖坟上也能冒一道青烟,叫咱们房头也能给选上一个啊。” “可是这愿望就从来没实现过,不管宫里选什么,都跟咱们没缘。” “可是这一次啊,廿廿,你可是咱们房头二百年来第一个被选上的呢。不管怎样,那宫里的模样,你也该去看看。就算不为了那荣华,就当去开开眼界,也不枉生在咱们钮祜禄弘毅公家一回” 一卷20、养成 廿廿认真听着,肩上也感知到了重量。 可是她还是歪进阿玛的怀里,“可是纳玛有所不知,被选中的不是女儿,而是牙青呀。” 她就知道是那个小太监搞的鬼,可是那太监何尝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牙青呢 “怎么呢”恭阿拉也十分意外。 廿廿回来后可没敢自己将在公爷府外惹的那场乱子告诉父母去。 这会子见不得不说了,这便小心地拣了不要紧的,说给阿玛听。 “也是巧了,宫里来了两个太监。其中那个小的,一眼就看出牙青是狼来了。” “好家伙,他就盯着牙青,再也转不开眼珠儿了。” 廿廿抱住恭阿拉,“阿玛,我原本是撂牌子的,都是叫那太监给闹的,这才又留牌子了。可是说到底,他也是想要牙青的呀” 恭阿拉也是意外,“竟有这回事” 廿廿使劲点头,“故此女儿才更加不愿去。” 恭阿拉也垂首想了一会儿,轻拍女儿手背,“既然如此,你才更要去” “为何”廿廿不解。 “若那太监如你所说,当真连大宗公爷都要敬让三分,那必定是在宫里也有身份的。那么年轻的太监有身份,就必定是他背后的主子身份高贵。这样想来,怕不是皇上身边的,就是几位宠妃,或者皇子身边,在跟前出上差伺候的。” “这样的太监,既然卯足了劲儿非要牙青,那就凭咱们家,是怎么都保不住牙青的了。牙青若因此必定进宫,大妞啊,你可放心叫牙青自己一个儿去” 廿廿便呆了,片刻眼圈儿已是红了,“阿玛说得对。这个祸事,其实是我给牙青惹来的,我不能叫它独个儿去” 决定已下,心里同样画魂儿的,还有做出决定的弘毅公明安。 可是这话他不便跟妻妾们说,只自己心里憋着。倒是在晚上请安的时候,叫他母亲给瞧出来了。 老太太轻声问,“儿啊,为公主挑选侍读的事,叫你为难了” 镶黄旗钮祜禄弘毅公家,房头多,人也多,家大业大的,平衡各房头的确不容易。况且明安还是个养子。 明安这便跪倒道,“额娘,儿子不敢对外人说,此事却不敢向额娘隐瞒的。” 明安便将十七阿哥永璘做主选了六房女孩儿的事禀告给了母亲。 老太太听了也是纳闷儿,“哎哟,总归不能是十七阿哥看中了六房这个女孩儿吧毕竟,那女孩儿还小着呐。模样儿都不到长开的时候儿,能看出什么来呀” 明安回道“儿子正是悬心此事。毕竟,十七阿哥的福晋,是小姑姑啊。若是十七阿哥当真是又看中了咱们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去,那叫小姑姑心里,是何滋味去” 老太太也是点头,“小姑是前年与十七阿哥行大婚礼的,如今两年了,还没见喜小姑的心下,难道苦楚” 明安心下一动,霍地抬头,“难不成,这本就是小姑姑授意的小姑姑是想从咱们家,再挑一个人进去,从小给十七阿哥挑教着” “要不,今儿十七阿哥又何故特地冒了风险,扮作太监来看人” 一卷21、托人 明安母子如此悬心,自有道理。 除了吉兰跟十七阿哥永璘成婚两年尚没有动静的缘故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十七阿哥更喜欢汉姓女。 如今十七阿哥的所儿里,除了嫡福晋吉兰是出自钮祜禄氏这样的满洲勋贵世家之外,其余的“皇子使女”,一水儿的汉姓人。刘氏、陶佳氏、孙氏全都是汉姓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七阿哥的生母令懿皇贵妃就是汉姓女的缘故,皇上特别喜欢给十七阿哥指汉姓的女孩儿。 就连侧福晋,皇上竟然都给十七阿哥指了个汉军旗的女孩儿武佳氏。 而十七阿哥呢,十岁上就没了亲娘,也许是格外思慕额娘的缘故吧,也与汉姓女的感情格外好。 不说旁人,就说皇上指婚的侧福晋武佳氏,十七阿哥素日与武佳氏在一处的光景,倒比跟吉兰更长似的。 况且武佳氏的身份,不同于那些皇子使女们,武佳氏也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乃是正式大婚娶进门的,有册封的。 以弘毅公家人自己想来,十七阿哥福晋吉兰必定是感受到了来自这些汉姓女的压力,这才想着从自己母家再选一个小女孩儿去,只要十七阿哥看着顺眼就好,倒不拘是哪一房的,也用不着太尊贵,进去了才好教。 “若是如此”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咱们还真的要设法必定叫这六房的女孩儿中选了才成。甚或,就算另外几个小女孩儿挑不上,也要设法叫这个女孩儿被挑上了。要不,小姑这一片心,岂不白费了。” 明安也是点头,“额娘说得对,儿子这就要设法进宫掂对去。” 次日一早,明安进宫,便开始想法子。 虽说是十七阿哥看中的人,可是十七阿哥的性子他也知道,他也不敢多加指望去。 他便想到了惇妃身边儿的人去。 在明安看来,皇上既然是给公主和格格们选侍读,那自然是第一个就是为了十公主的。给十公主挑侍读,那最说了算的除了皇上之外,自然就该是十公主的生母惇妃娘娘了。 可是一想到惇妃去,明安都有些头疼。 不为旁的,就是因为弘毅公家出了顺妃和诚嫔,尤其是顺妃,在令懿皇贵妃薨逝以来,在后宫里争得最为激烈。故此惇妃在全天下最不待见的,恰恰也就是钮祜禄氏弘毅公这一门的人了。 不过说来也巧,十公主啊,兜来转去的,却也还是成了钮祜禄氏的媳妇儿皇上前年给十公主指婚,十额驸丰绅殷德是和珅的儿子,便也是出自钮祜禄氏。 不过和珅是正红旗的,弘毅公这一门是镶黄旗的,不同宗,也不同族。 不过好歹,都是钮祜禄氏不是。况且和珅当年刚起步的时候儿,没少了因为也是钮祜禄氏而来攀弘毅公家这个门槛。 明安这便忖着,得从惇妃身边人,以及和珅这两边一起入手才行。 辗转着,明安寻了个惇妃宫里的首领太监,名叫田安的,将这话委婉递了过去。 一卷22、惇妃 此时尚且年幼的廿廿哪里知道,她自己不想要的命运,却从刚一开始启动,就已经有一位皇子、一位本家的大宗公爵替她张罗着。 仿佛冥冥之中,上天安排下的,终是谁都逃避不过。 在明安的捭阖之下,和珅那边倒是好说,一来弘毅公家乃是大清顶级世家名门;二来,和珅自己也是钮祜禄氏,自也愿意将自己往人家镶黄旗弘毅公家这边靠。 谁让此时的和珅,虽然儿子已经被指为了十额驸,可是他自己现在还远远没有进到勋贵世家的行列里来。 他是从他父祖那承继了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但是这世职还是低微,没法儿跟公、侯、伯、子、男那般的世爵世家相比。 此时既然弘毅公家主动来托他办事,他自是一百个愿意的。 借着丰绅殷德,还有和珅与惇妃身边儿的官女子听雨的关系,他便也将话儿同样递给了惇妃去。 自己身边的太监和官女子,两边儿都在惇妃面前说这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惇妃自也有些留意了。 五月午后的阳光依旧带着春天的明媚,并不昏黄,落在竹帘上,漾起一片玉色珠光来。 那光映在惇妃脸上,叫她看着妆镜,依旧觉着自己是容光焕发、年轻貌美的。 三十七岁的女人,这才松了口气,觉着未来还有盼望。 “钮祜禄家的女孩儿我说你们是不是傻了,到我眼前儿来跟我提什么钮祜禄家的女孩儿你们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觉着我最近好性儿,不拘你们说什么,我都能乐呵呵听着” 听雨和田安两个都吓得赶紧跪倒。 四年前,他们这位本主儿,才打死过官女子。这位的脾气,可当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见两个奴才警醒了,惇妃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宫里历来的规矩,给皇子、公主挑侍读,都必定是最严格的。你们也不是不明白,便如皇子们的侍读,来日就是皇子们的羽翼;公主也一样,侍读陪着公主,朝夕相处,一直到公主厘降哪儿能是随便挑个人就行的” “况且你们跟我举荐谁不行,偏瞎了眼举荐顺妃的本家儿你们这是转想给我添堵的不是” 田安终究是个太监,还只是个首领太监,跟惇妃的情分自然远,这便不敢说话了。 还是听雨轻笑了声,在背后冲田安摆手,示意他甭多嘴了,她亲自来劝主子就是。 惇妃白了听雨一眼,“你怎么还有心乐啊有什么这么喜庆的么” 这些年伺候着惇妃,听雨自然知道,从五年前主子莫名其妙怀了胎,又莫名其妙证明那是假胎开始,这五年来,脾气就没好过。故此主子这样说话,听雨也没害怕。 听雨便又笑道,“奴才其实是要给主子道喜,是主子的高兴事儿来了主子想啊,就是这么个高贵的钮祜禄家的格格儿,还是顺妃的本家儿,却进宫来给咱们公主当奴才使。到时候儿,主子您和公主,还不是想怎么整治她,就怎么整治她啊” 23、抹角 惇妃动了心,这一日借着十公主的由头,来给乾隆爷请安,说的话里话外都是这次选侍读的事儿。 通常乾隆爷跟嫔妃说话的当儿,成年皇子是不宜在畔的。 只是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十七阿哥永璘。 永璘虽然都成婚两年了,可因为是老疙瘩,在乾隆爷的眼里,那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呢。 乾隆爷是没事儿就将永璘给圈在身边儿,盯着他念书上书房的师傅、谙达们,根本就看不住他。 这要是往常,有嫔妃来跟乾隆爷说话儿,永璘自是乐不得,他好趁机就溜了;只是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他非但没走,还留下陪十公主在外间玩儿上嘎拉哈了。 内间,今日的惇妃格外殷勤,又是主动给乾隆爷沏茶,又是上前帮着研墨的。 乾隆爷翻看的是永璘方才写的两首诗,其中有“萋萋春草共斜醺,缱绻有枝旧拂云”两句,倒叫乾隆爷颇为满意。 十七阿哥这个孩子,因为是老儿子的缘故,一向都是淘气不羁的表象,可其实兴许是从小在娘胎里就是人参给堆出来的,这孩子其实聪明绝顶,随手写出来的诗,都不亚于以诗书擅长的十一阿哥永瑆等人。 乾隆爷高兴,这便抬眸瞟了惇妃一眼,“有事儿啊” 太容易就一眼被乾隆爷给看穿,惇妃面上十分尴尬,好在她从来都不是面薄的人,这便略微忸怩了下子,还是道,“妾身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妾身是想着,这个月咱们就要去热河了,而十公主七月要进学,妾身到时候儿不在十公主身边儿,倒不放心。” 乾隆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今年你不想去避暑山庄了,想留在京里陪着小十那也行,就这么着吧。” “哎呀,皇上,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惇妃尴尬地笑,“如今小十不是由容妃抚养着呢么,就让容妃留京陪着她也就是了。妾身要是再留下,再让容妃多想了去,倒像是我这个当本生额娘的,非要去抢这个风头似的” 惇妃赶忙改口,她可不愿意被皇上给扔到京里不带去。皇上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若她不跟着去的话,到时候顺妃、诚嫔这两个钮祜禄氏,还指不定会合伙儿闹出什么来 要是到时候顺妃弄了个孩子出来那就糟了 乾隆爷淡淡哼了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惇妃小心道,“妾身是惦记着,该给小十选个好的侍读啊。终究女儿大了,将来能见天儿陪在一起的都是侍读,这便必定要仔细挑选才是。” 外间的炕上,永璘支棱着耳朵听着,就差没将耳朵贴在雕花隔扇上去了。 十公主不满,“十七哥你耍赖,不是这么玩儿的” 乾隆爷忍不住伸头往外看看,“小十七,又欺负你妹妹玩儿” 永璘嘿嘿地笑,“从前儿子最小,都是哥哥姐姐们欺负儿子玩儿,这回儿子可算有个妹妹还不准儿子逗逗呀” 乾隆爷无奈地摇摇头,“好,给你记上一笔,回头交给你十五哥去。” 24、嘴甜 “皇阿玛您别介呀”永璘急忙一把撇了嘎拉哈,也顾不上十公主不乐意,赶紧进内抱住乾隆爷的腿就下跪。 乾隆爷有这个老儿子的时候儿,都是五十七岁了,这样的老来子,原本都怕保不下来,乾隆爷才让他在娘胎里就用人参堆着的。 如今虽说也大婚了,可还是淘气,乾隆爷再一世帝王,却也免不了当爸的俗,都是舍不得自己的老儿子,便也纵着他。 更何况,令懿皇贵妃薨逝已经七年,那时候儿永璘刚种痘失败,又出了二茬的痘,连额娘的穿孝都没赶上乾隆爷这个当阿玛的,就对他更多心疼一层去。 再者,满人还有“幼子守灶”的传统。因八旗男子成年的都征战在外,得留着老儿子在家给父母养老,故此在分家的时候儿,都得把好东西给老儿子留着 这规矩在钮祜禄家也有体现。十六房的遏必隆之所以能承继承恩公、果毅公两个公爵,除了遏必隆的生母身份高贵之外,还因为遏必隆的十七弟早夭,遏必隆自己就是老儿子。 传统如此,乾隆爷对这老儿子也终归还是有些偏心眼儿的。 都说在管教老儿子这事儿上,父母双方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才能镇得住。可惜令懿皇贵妃走得早,乾隆爷自己又先选了“慈父”的角色,那就得需要另外一个人来唱白脸,扮演“严母”了。 后宫里是还有嫔妃,例如颖妃抚养着十七阿哥,但是谁舍得在他面前唱白脸呢 终究,还是身为他本生兄长的十五阿哥担起这个担子来。 如今就连乾隆爷呀,一见十七阿哥不老实,都不说自己亲自下旨惩戒,而是用“告诉你十五哥”去来威吓。 一见老儿子那怂样儿,乾隆爷可开心了。 只是惇妃和十公主也在眼前儿呢,乾隆爷便忍着,故作严肃地哼了一声,“你倒说说,你今儿腻歪这儿不走,又揣着什么主意呢” 永璘嘿嘿一笑,扭头冲惇妃行了个礼,“儿子就是听见惇妃姨娘说,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好儿子颇以为然,儿子也觉着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就是好” 乾隆爷和惇妃都怔了,对视一眼,惇妃一脸的尴尬,乾隆爷则是放声大笑。 十七阿哥一向跟惇妃不对付,那长在嘴上的一句“惇妃姨娘”,惇妃是听一次就生一次的气;可还不能不承认令懿皇贵妃是后宫之主,执掌后宫十年,在令懿皇贵妃的地位比着,位分升升降降的惇妃可不就只是个姨娘嘛。 可是惇妃也没想明白,今儿这事上,十七阿哥怎么忽然给她唱起赞歌儿来了呢 乾隆爷大笑罢,拍了十七阿哥脑瓜顶一记,“你个臭小子知道你福晋是钮祜禄家的,你就崩到我面前儿来显摆了” 永璘赶紧又道,“皇玛母也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对于皇阿玛和儿子来说,钮祜禄家的格格自是这世上最好的,谁都比不了的,是不是” 25、嫂娘 一听永璘这么说,惇妃紧张得心都提拉到嗓子眼儿去了。 她不由得盯着乾隆爷看,心跳得那叫一个快。 乾隆爷又是大笑,无奈地给了永璘那光脑瓜一巴掌,“你少攀挂我我啊,还真没那么觉着” 惇妃这一颗心才裹在蜜里似的,刷拉落了地儿。 等惇妃和永璘他们都去了,乾隆爷坐在炕上眯眼养神。 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现如今最爱的事儿就是养着精神头儿。 他忽然睁开眼,叫魏珠,“你说你十七爷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呢去,传礼部的人过来,朕要召对。” 乾隆爷还真不客气,这边儿宣礼部的人问话,那边厢等着十五阿哥来给请安的时候儿,就把这事儿跟十五阿哥说了。 诸皇子之中,乾隆爷亲自说过,十五阿哥与他相貌最为肖似。 十五阿哥静静立在地下,窗外竹林清影透过窗纱,印在他素色袍服上。 他便浅笑,“那儿子要恭喜皇阿玛,十七弟与弟妹鹣鲽情深,皇阿玛不久之后就能抱上十七弟的孩儿了。” 皇帝便也大笑,“我倒是希望是那样。不过啊,就怕那小子心里可不是那么想的” 十五阿哥在皇阿玛面前自是凡事都替十七弟兜着,可是回了自己的所儿里去,心里还是画魂儿的。 十五阿哥的福晋点额瞧出来了,这便轻声问,“竟是怎么了” 十五阿哥笑笑,“是十七弟。”十五阿哥将今儿永璘当着惇妃的面与皇阿玛所说的话,转述给了点额。 点额虽说不知前头的缘故,听罢倒也笑,“怕是十七弟又故意找惇妃娘娘的不痛快去了。” 宫里谁人不知,惇妃此时与同出钮祜禄家的顺妃和诚嫔争宠斗得最凶,惇妃是最不愿意听人提到钮祜禄氏的。 可是十七阿哥的福晋是钮祜禄氏,十七阿哥自然要向着丈母娘家;况且惇妃天性张狂,如今仗着十公主,连颖妃等老人儿都不放在眼里,十七阿哥便要是为养母颖妃出气,都是要故意找颖妃的不痛快的。 要不十七阿哥也不会一句“惇妃姨娘”从小喊到大。 十五阿哥想想,倒也觉有理,“不是他自己想掺和进小十挑侍读的事儿就好。终究他才十七,挑侍读挑的又都是小女孩儿,若他掺和进去,难免叫人以为是他看中了什么人去,借着这事儿往宫里要呢。” 点额便也笑,“有皇上和阿哥爷盯着,谅十七弟也不敢” 十五阿哥无奈地笑,“皇阿玛哪里舍得罚他我啊,就也是在当着皇阿玛的面儿,故意对他板板脸罢了私下里,我哪儿又舍得约束他太严了去。” 点额也是叹气,“可不是皇上和阿哥爷,本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两个人。” 他们二位,都是代那已经仙逝七年的令懿皇贵妃,在疼惜着这个幼子啊。 十五阿哥握了握点额的手,“你是长嫂,他又一向怕你。你倒替我多与他板着脸去些,万万别叫他上房揭瓦” 长嫂比母,娘不在了,这便是嫂娘的责任了。 26、宫选 不知道背后的这些故事,廿廿虽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进宫参选。 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家年纪合适的女孩儿都进宫了,尤以开国五大功臣的后人列于队之首。 雅馨也来了。 雅馨与廿廿同岁,只是生辰比廿廿大了半岁去,两个女孩儿按着排单的次序便挨着站在一处。 有了上回的恩怨,两个女孩儿倒都有些讪讪的,只是碍着礼数,当面互相请了个安,此后便都不爱说话了。 其余三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见了廿廿,都是不由得冷笑,“原本是萨印与我们一起来,却怎么都没想到,末了萨印却被撂了牌子,却是你来了” 八房的巧格回头望望周遭,“也不看看今儿进宫来参选的,都是什么人家儿的格格。那都是在京三品官以上官员的女儿” 巧格素日与萨印交好,本说好了一起进宫参选,互相扶持来着。原本一起在族里选上了,都高兴的什么似的,结果没成想不过半日之间,萨印便被撂了牌子,哭着走的。 “我倒忍不住要请问你这位六房的格格,你阿玛是什么官职啊,是几品官啊你今儿怎么会站在这儿的” 廿廿的阿玛恭阿拉是佐领,以勋旧佐领补的印房章京,所以品衔是正五品。 廿廿知道就凭上次的事儿,眼前这几位同族的格格回去自已经将她的家境查得门儿清了,这会子这么问出来,不过是有意羞侮。 廿廿便也没必要回话,只静静抬眸,迎向她们几个那含着轻蔑的眼去。 见廿廿不肯说话,那巧格便大声笑开了,“五品章京,是不是啊便是印房章京,按例,各旗都统衙门里,满洲八人,蒙古四人,汉军六人。便是说你阿玛那个补授的印房章京啊,一个都统衙门里便有八个” “不但品衔低微,便是那差事,也分摊给八个人去办的。真是低微又无能” 廿廿深吸口气,静静一笑,“你说的对,我阿玛品衔是低。可我今儿压根儿就没想来,我也想不明白,咱们家公爷为什么非叫我来不可。” “这位八房的姐姐,我隐约记着你阿玛是一等御前侍卫,武职正三品姐姐自然是在应该来之列。” 廿廿说着向巧格微微一礼,“那我这官职低微的五品章京之女,拜托您这高贵的正三品头等侍卫之女你帮我到皇上跟前递个话儿去,现在就撂了我的牌子,准我家去,可好” 那巧格面上一红,“你” 廿廿却不容她说话,含笑恭维道,“姐姐的阿玛不是头等御前侍卫么不但头等,更是御前,那必定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什么话都敢递到皇上面前去的。” “姐姐是什么身份的人呢,就算旁人连皇上都见不着,姐姐却必定一句话就好使的。姐姐的阿玛得皇上恩宠,姐姐必定也有这个面子的,这儿这么多格格们都瞧着呢,姐姐快耍一回威风吧小妹我在此谢过了。” 27、丫蛋 “哟这小丫蛋儿,谁家的呀”隔着花丛,乾隆爷正不慌不忙地搭着魏珠的手走过来。 “丫蛋儿”是“丫头蛋子”的简称,就是说这小丫头个儿不大,却脾气不小、志气挺高,总之个头小又不好惹的意思。 此时的廿廿,虚龄才七岁,是所有宫选里头年纪最小的女孩儿,正经的“小丫头蛋子”一个 今儿的宫选,他本不管,统交给几位妃位的去就是了令懿皇贵妃薨逝之后,后宫里最高的就是妃位了。别说再没有了皇贵妃,就连贵妃的位分也始终都空着。 对于乾隆爷老爷子来说,今儿又不是给皇子皇孙选媳妇儿,只是给宫里的公主、格格们挑侍读,他虽说过问,不过还不至于要他老人家亲自费心。 况且这个五月还有那么多事儿呢马上这就要离京赴避暑山庄了,还有今年雨水大,各地水灾的事儿多,他刚下旨叫阿桂回京来,商议治水之事。 可是等到了预定的时辰,老爷子还是冲窗外伸了伸脖儿。 魏珠就瞧出来了,含笑道,“是给十公主挑侍读呢。十公主那是谁啊,那可是皇上心尖子上的,皇上虽不必亲自选看,不过也该过瞧瞧才是。” 乾隆爷啐了魏珠一口,便也一挪腿,“穿靴子” 因不是正式露面,老爷子就穿了秋香素色暗纹的常服袍上头可没明黄,更没彩色绣花,一抹色儿就这么来瞧瞧。 结果刚一到花丛这头儿,就听见廿廿在那儿小嘴儿连珠了。 皇上见问,魏珠连忙冲小太监如意一努嘴。 如意跑过去不大会子已是问明白了,回来赶紧回话,“回皇上,是满洲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五品勋旧佐领、补授掌印章京恭阿拉之女。” 乾隆爷便一挑眉,“哦是她” 说罢便也笑了,“好家伙,果然又是这样一个小丫蛋儿。” 如意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赶紧用眼神儿向魏珠求救。 魏珠点点头,又点点头,鼻尖儿也有点发酸呢。 乾隆爷指了指一边的凉亭,“去,鸟悄儿的,把她叫过来,朕要问她的话。” 魏珠忖了忖,还是没叫如意去,他自己亲自去的。 如意年纪小,不知前尘往事,魏珠怕他说话说错了。 站在一群三品以上官员的女儿们当中,廿廿越发有些心灰意懒。 越想也是越糊涂,心道就算明公因了那小太监的缘故,为了我的牙青非叫我进宫来可是都统衙门、户部和礼部的官员们这是怎么了呢,难道没看见她阿玛才是个五品官他们总不至于也都见过那小太监,也都受了那小太监的影响才是啊 五品官的女儿们,压根儿就没有资格今儿站在这呀。 正在心下迷瞪,冷不丁看见廊檐下有个老爷爷在向她招手。 她瞧见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老爷爷点头。 廿廿便悄然离开队伍,走近去,“您叫我什么事儿啊” 老爷爷就是魏珠了。 魏珠笑笑,“格格,我啊认针呢,眼睛花了,怎么也认不进去格格,你眼睛这么亮晶晶的好看,帮帮我呗” 28、纫针 “好呀” 廿廿都没犹豫,这便离了队伍,走到魏珠跟前,伸手道,“您的针呢给我吧,我给您纫。” 魏珠尴尬地直“哎哟”,“在那边儿呢。格格您看,您能跟我过去一下儿不” 廿廿想了想,便也笑着道,“行” 巧格等人看着时辰就到了,却见廿廿跟着魏珠离去,都不由得冷笑,“她走了也好,误了时辰,就是她自己的命了” 到了凉亭,魏珠赶紧往里请,一边走一边冲乾隆爷挤眉弄眼,“帮咱们纫针的格格儿,我给请来啦。针哪,我那根纫不进去的针哪” 如意还有点发愣,乾隆爷便已是乐了,忙颤颤巍巍地四下打量,“在这儿哪哎哟,刚才还在我手里,我这老手一哆嗦,掉地下了,怎么就没影儿了呢” 魏珠故意着急,“那可怎么好呢这位帮忙儿的小格格都给找来了,可是针却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呢” 廿廿忙上前,先给乾隆爷行了个礼,“老爷爷好,请您老的安。”然后就趴地下,当真事儿地趴地下四处找寻去了。 廿廿是完全没留神乾隆爷,一来是因为魏珠一副着急找针的样子,二来也是因为乾隆爷的穿着真是半点儿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宫里,无论是皇帝,还是太监,除了逢年过节的才穿彩绣花衣之外,平素全都是素色的常服袍。 便是皇帝的常服袍,也都一抹素色,定多面料上有同色的暗花,绝没有彩绣的,更不用提什么明黄了。 平常皇帝和大臣、太监们的常服袍子,都是石青色居多;今儿乾隆爷无非就是穿了个秋香色,也同样是暗沉平常。 再加上这是五月了,天儿热了,乾隆爷的袍子都是棉纱料子,都不是丝绸的,冷不丁打眼看上去,就更跟魏珠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虚龄不过七岁的廿廿,就将乾隆爷也当成个老太监了。行礼只是礼数,是对老人家的尊重而已,而绝不是给皇上行的大礼去。 倒是乾隆爷一挑眉,“嘿你怎么管我叫老爷爷呢” 不过随即一想,便也乐了。他七十多岁了,在一个虚龄七岁的小女孩儿眼里,不是老爷爷,又是什么呀 “您老高寿啊您要是不满意,我管您叫老太爷,行吗”廿廿就又给抬高了一辈儿。 小廿廿趴地下找针,心无挂碍,当真是一点儿都没怀疑,乾隆爷这便冲魏珠也回给挤眉弄眼去。 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合伙儿唬弄一个七岁的小丫蛋儿,两人面上都挺臊得慌的。 “内个什么,要不,就别找了。”乾隆爷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伸手去拉廿廿。 这小丫蛋嘴那么厉害,可是为人却有点实诚,再不拉起来,她就钻他椅子腿儿底下去抠砖缝儿去了。 廿廿有些不解,抬眸望向乾隆爷,“刚刚您二老急得什么似的,怎么忽然不找了呀” 乾隆爷想想,“嗯是怕耽误你的时辰呗。你是进宫来候选的吧我刚刚听说好像时辰到了。” 29、别说 乾隆爷说着还加码儿了,冲着魏珠就嘟囔,“哎哟,你说你,真是老糊涂了格格儿进宫来,这是格格儿的前程,多要紧呀你就为了一根针,你就把人家格格儿给请来了,要是为了你这一根针就耽误了人家格格儿的前程,你说你负责得起么” 魏珠一时演技没跟上,有点愣,不知说点什么才好,便也索性举起袖子来捂住眼睛,“哎哟,对呀,我怎么这么不分轻重啊,这要是耽误了格格儿的前程,我可担待不起哟。我啊,真是老糊涂了” 两位老的这么排开戏了,如意在一旁有点傻。 好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哈哈珠子太监,哪儿容得有傻子呀如意脑筋一转,这便赶紧上前说,“格格儿,您快去吧,这边有我呢,我找就行” 廿廿便笑了,赶紧上前劝慰魏珠,“没事儿错过就错过了,不关您老的事儿您叫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时辰已经到了,是我自己愿意跟您来的,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乾隆爷垂首,不动声色地听着,缓缓道,“这小格格儿,心怎么这么善啊格格怎么忘了,但凡进宫参选的,都是揣着对未来的打算的。格格既然今天也来了,这打算这么早就断了,不可惜吗” 廿廿听出来这位老太爷的话里有话,便也静静一笑,“您说的是旁人,可不是我。我唯一的打算,就是进来看看,然后转一圈儿就回去啦” 廿廿说着,转眸望向乾隆爷,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不瞒您老,就算今儿来这趟,我也是压根儿就不想来。” “嘿你个小丫蛋儿”乾隆爷拎着廿廿的小胳膊,将廿廿给拉过来,拉到眼前来,“你为什么不想来啊” 廿廿歪头想了想,琢磨着该怎么跟眼前这位初次谋面的老爷子该怎么说。 她自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自家房头的景况。 她便轻轻一笑,抬头望这九重宫阙,“因为,我不喜欢这里。楼那么高,墙那么厚,我觉着都喘不过气儿来。” 乾隆爷眯起眼来,抬眸也顺着廿廿的眼,望这宫墙围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 “小丫蛋儿,你知道么,许多年前啊,也曾有一个小丫头,跟你说过相同的话。只是啊,她那时候比你还大几岁。倒是难得,你这么大丁点儿,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乾隆爷目光落在廿廿袍子纽子上挂着的名牌,“就更难得,你原本还是满洲勋贵名门世家的格格儿。” 廿廿虽听不明白眼前的老人说的是什么,却也还是灿烂地笑,“那她后来呢,她离开这宫廷了吧” 一句话说的乾隆爷连忙垂下头去,吸了吸鼻子,“是啊,她后来终于走了。已经走了,七年了。” 廿廿不明所以,只是替那个人高兴,“那太好了。那她现在一定快活了。” 乾隆爷伸手帮廿廿拍掉头发上沾上的灰穗儿,“小丫蛋儿啊,我告诉你一句话,在这宫廷里啊,就是有一句话说不得。一说,准不能实现。” 30、捂嘴 廿廿被唬住了,忙问,“什么话不能说” 乾隆爷笑笑,扶着廿廿的小肩膀头儿,神神秘秘地道,“在这宫里啊,就是不能说我不想留下。凡是说过这话的人啊,到后来,全都留下了。” “而且,一留就是一辈子啊” 廿廿吓得赶忙捂住了嘴,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担心地望住乾隆爷。 乾隆爷便笑了,“记住了啊,可不能再说了。” 外头有动静,如意出去瞧,果然是宫殿监那边派人在找廿廿呢。 如意回来附在乾隆爷耳畔回明,乾隆爷笑笑点头,“小格格儿啊,我们的针找不着了就不要了。今儿啊,多谢你。我们得先走了。” 廿廿忙道别,乾隆爷含笑道,“好孩子,咱们不久还会再见的。” 廿廿却晃晃头,“您也能出宫么您要是出宫,可以找我玩儿。” 乾隆爷但笑不语,只走到凉亭门口,回头笑道,“记住了啊,那句话,不能再说了。” 廿廿愣神儿的当,负责今儿带领引见的首领太监寻了过来,见了廿廿就喊,“哎哟我的格格儿,您怎么跑这儿来了那边都唱了三遍名儿了,您再不去,这就错过了” 廿廿忙行礼道歉,乖乖跟着回去。 见廿廿回来,巧格便对雅馨冷笑道,“还以为她真不想应选呢,却原来还是回来了。也难怪,六房的人二百年来好容易得着这么一个机会,还不得死死抓着不放” 雅馨没说话,却也举袖掩住嘴儿轻声地笑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真的不想”廿廿冲口而出,却说到这儿,猛地想起那老太爷说过的话。 她只得硬生生停住了,咬住嘴唇,只一双眼含着不甘盯住二人。 “哎呀,她怎么不说了底气不足了,是不是”巧格搂着雅馨大笑,“原来还嘴硬,到了宫里连嘴都硬不起来了” 这一刻廿廿真的好想念牙青。要是牙青也跟上回似的在眼前,非扑上去把她们俩吓叫唤了不可 倒是那太监催着廿廿,“格格儿,几位妃主子都在那边儿等着呢,就别耽搁了。” 廿廿赶了个末班,被引到今儿主持挑选的娘娘眼前儿。 廿廿不知道那都是谁,只听着那引领太监唱“满洲镶黄旗钮祜禄氏请颖妃娘娘安、容妃娘娘安、惇妃娘娘安” 待选女孩儿不需说话,只行礼就是。 倒是惇妃先说了话,“原来你就是那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啊” 廿廿不知道,颖妃虽默不作声,却也仔细打量她呢。 颖妃那头儿,自然是十七阿哥永璘又请托了的。 倒是容妃最不明就里,低声与颖妃和惇妃商量,“方才几个弘毅公家的女孩儿都记名儿了,颖姐姐、惇妃,你们看” 钮祜禄家的女孩儿虽说尊贵,不过总归不能将他们家的女孩儿都选了。否则又将别家格格们放在哪儿去了呢 颖妃淡淡一笑,“我瞧着这位小格格的气度,倒是与之前那几位都是不同的。” 31、象牙 惇妃原本是受了和珅的嘱托,又因为听雨的撺掇,倒是也想将廿廿给留下的。 这是这会子听见颖妃先夸廿廿,她反倒觉着刺耳了。 “颖姐姐看着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顺眼,我们如何不明白缘故呢这是十七阿哥福晋娘家的人,不用颖姐姐刻意强调,我们也不会忘了的。” 容妃自与颖妃一条心,只是这几年好歹因为十公主的缘故,倒肯多容惇妃几分。 容妃便含笑道,“十七阿哥的福晋,也是皇上挑的不是惇妹妹你的意思是,没看好这位小格格” 惇妃轻哼一声,捋了捋袍袖,“我倒也没那么说。再说了,他们家的女孩儿前头都留了四个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廿廿仔细听着,急得掌心里都是汗。 原本看着那位惇妃娘娘的模样,好像不想留她似的,她刚松了口气,怎么这位惇妃娘娘就变了卦了呢 她真想上前说一句“不想留下”,只是之前那位老太爷的话叫她不敢张这个嘴。 她左右看一眼,看中了旁边几案上一个花瓶。 趁着三位妃主子还没商量完,她小心地伸手往那帐幔上一拉 帐幔裹住了架子,架子上的花瓶应声倒地,哗啦就碎了。 “哎哟”一旁的太监和官女子们都赶紧上前收拾。 “怎么那么不小心”惇妃先喝出声来,“摔碎了,你担待得起么” 廿廿噗通跪在地上,心里却是高兴的。 这样在内廷主位面前失仪,那谁还敢留她在宫里呢 她就等着三位妃主子一齐撵了她去,那她就可功成身退了。 那看中牙青的小太监再霸道,也惹不起三位妃主子不是是三位妃主子把她撵回去的,那可怪不得她。 倒是起先还犹豫是否留她的容妃,看见她一脸惊恐的模样,倒是动了恻隐之心。 “好了,惇妹妹她倒是今儿引见的女孩儿里,最小的一个。头一回进宫,手忙脚乱自是有的。” 容妃看看颖妃,又看看惇妃,“依我看,便将这孩子留下吧,也省得她回去心下倒不安定。” 好容易熬到出宫去,一出宫门廿廿就哭了。 那老爷爷骗她,她都忍住了没说那句话,可怎么还是被留下了呀 等以后见了面儿,她非得跟老爷爷算账 巧格和雅馨对视一眼,都是冷笑,“瞧,都喜极而泣了。算她造化大。” 进宫是钮祜禄家的女孩儿一起来的,她们的冷言冷语叫廿廿也没法躲闪。 廿廿抹一把眼睛,盯住巧格和雅馨,“对,我就是造化大你们最好记住这话,别再惹我要不,指不定我来日凭着这造化,怎么整治那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呢” “她又来了”巧格冷笑着对雅馨说,“她怎么总故意在你眼前儿说什么狗啊、狼啊的她这又是跟雅馨你过不去不是” 雅馨静静抬眸,望住廿廿,“或许是因为她家的那狼,是能吐得出象牙来的吧咱们不急,拭目以待,端看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她那嘴里的是怎么一颗一颗变成象牙的。” 雅馨说着冲巧格比了比,“象牙那么长,得从嘴唇里支出来若是真变成了,咱们将来也有的乐了。” 32、揣测 挑完了侍读,五月十二日,乾隆爷就起銮赴避暑山庄了。 至于侍读们该何时进宫,又是其余诸事,乾隆爷一概尚未示下。 便也都道是皇上走得急,暂时没顾上这事儿。等到了避暑山庄,自然会有旨意送回京来。 廿廿只知道自己是被挑中了,只懵懵懂懂在家里等着罢了,她反正不着急。 总不来消息,总不进宫去才好呢。 倒是她阿玛和额娘紧张了起来,悄悄儿替她打听着。 叶赫纳拉氏最不明白的是,“不说别人家,就说咱们镶黄旗钮祜禄家,就选中了五个格格去。皇上不是要给十公主挑侍读么,总归一位公主用不上这么多侍读不是” 恭阿拉这日从外回来,不及脱大衣裳,便将在外头打听来的消息告诉给妻子。 “原来从此要挑选侍读,本不是为十公主一人。前头九公主薨逝,留下一位格格儿,去年也接进内廷抚养了,就与十公主一起在翊坤宫里住着。本是皇上的外孙女儿,倒是比皇孙女的待遇更高,直与十公主一同养着。” “除了九公主所出的大格格之外,宫里今年又陆续进了几位宗室格格正月间是仪郡王八阿哥永璇的长女、十一阿哥的次女两位进内;再加上去年五月间,皇上下旨将履端郡王四阿哥永珹的次女也接进宫来,交给愉妃和五阿哥福晋照看这便宫里除了十公主外,还有好几位皇上的孙女儿呢,这便都一并挑了侍读去罢。” “原来如此,”叶赫纳拉氏没因为丈夫这话放下心来,心反倒还提得更好了,“那究竟咱们大妞是给哪位格格当侍读” “还有,十公主的侍读,到底定了哪家的格格” 恭阿拉也是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总归都是皇上他老人家圣心独断,外人是猜不到的。” 褪下大衣裳,恭阿拉就放松了下来。他性子原本散淡,这便淡然笑笑说,“想来十公主必定是选家世最好、父祖官职最高,且继承有世爵的。总归啊,是轮不上咱们大妞,那咱们就也不用担那个心了。” 叶赫纳拉氏便也叹口气,“可不都说宫里那位惇妃主子,脾气是顶天的不好。好好儿的官女子,说给打死就打死;打死的之外,还有不少身上有伤的” 恭阿拉拍拍福晋的手,“这样的时候儿我便想着,或许咱们家没有世爵,我的官职又低,对咱们大妞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咱们大妞不用伺候十公主,也不用看惇妃娘娘的脸色就好,哪怕只跟着哪位庶出的皇孙女也好,倒不遭罪了去。” 六房的廿廿家随遇而安,十六房的雅馨却是志在必得。 她出自钮祜禄家大宗十六房不说,她更是顺妃的亲侄女儿。她额娘同样出身名门,乃是四川总督之女。 凭这样的家世和身份,她在所有被选中的名门闺秀里,也是最煊赫的。 她心下知道,十公主的侍读,非她莫属。 33、已定 因还都没得着准信儿,钮祜禄家几个参选的格格,在家按捺不住,这便都聚到雅馨家来说话儿。 就连被撂了牌子的萨印也因不甘心,一并跟着来。 单单将廿廿一个排除在外。 本都是一家的亲族,倒像她们才是亲人,廿廿只是个外人似的。 巧格和萨印都没忘了恭维雅馨,也都说十公主的侍读,必定是雅馨的。 雅馨与廿廿同岁,是生辰比廿廿大了几个月,却倒是比巧格和萨印她们都小的。 她听了几人的恭维,便也娇俏地笑,“实则,我倒是不在意这次挑选。只要能选中,不给咱们家祖宗丢脸就是。至于进内能给哪位公主、格格当侍读,倒都不要紧。” 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女孩儿,便也都会心而笑。 萨印叹口气道,“雅馨真正在意的,说到底还是七年后的那场挑选呢” 七年后的那场挑选,便是八旗秀女挑选,是挑选皇上的后宫,乃至皇子皇孙福晋,以及为近支宗室子弟指婚。那才是真正的一选定终身。 “就凭咱们雅馨啊,便是七年后的挑选,也必定都是一等一的身份。如今皇上的后宫、皇子的福晋里,都有咱们家的格格;那接下来就必定指为皇孙福晋了” 雅馨红了脸,“叫你们说嘴你们都比我大,难道还不是你们明年,或者四年后就要比我先进宫参选了去” 几个女孩儿说笑着,倒是巧格忽然想起来,“那个六房的,倒是跟雅馨同岁。这般算起来,七年后倒是又跟雅馨一拨儿入宫挑选呢。” 萨印此时已是恨急了廿廿去,这便啐了一声,“这次叫她侥幸中选,已是她的造化。二百年了,好歹也得轮到他们六房的祖坟上冒一缕青烟。” “可是依我看啊,这青烟总得二百年才冒一回;这次的造化已经使完了,下一次必定得等到二百年后,便轮不到她了” 巧格也道,“我都等不及看她七年后落选后的模样了到时候,咱们可得聚在一处,好好笑话她一回去,也给萨印出了今次的这口恶气去” 乾隆四十七年这一年,对于乾隆爷来说,颇有几分特别。 首先是在这一年的正月二十九日,亦即令懿皇贵妃薨逝之日,四库全书正式宣告完成。 这部书从乾隆三十八年开馆,到乾隆四十七年,恰好是九周年。 乾隆爷到了避暑山庄,就先安排将四库全书缮写,其中一份要送到沈阳故宫去存放。 安排完这件事,乾隆爷才颁下旨意,正式确定了十公主和几位格格的侍读人选去。 旨意从避暑山庄送回京来,暂不管别家,钮祜禄家是已经炸了乾隆爷选六房的廿廿为十公主的侍读 别说整个六房都沸腾了,便是公爷明安都亲自送了上学用的文房来给廿廿。 几个被挑中的女孩儿实则都得了明安送的文房,不过等级终究不同,单廿廿所得的这份儿最为贵重。 雅馨得了那文房,便冷笑着丢到了一边去,跺脚落泪。 “谁稀罕” 34、圣明 七月初一日,一众被选中的侍读们,终于奉旨进宫。 这天是个好日子,也是皇家祭祀太庙的黄道吉日。 钮祜禄家的五个格格都被选中,这便统一坐了一辆车入内。 那四位一起坐着,谁都不肯与廿廿坐在一起。 廿廿倒也不在乎,只是担心马车偏坠了罢了。 见廿廿神色淡然,巧格先按捺不住了,冷笑着道,“都说皇上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倒也难怪了要不好端端给皇上最宠爱的十公主挑侍读,怎么挑来挑去却挑了个五品衔的女儿去倒不知十公主心下,又该是如何的不愿意呢。” 一旁的果新也道,“谁说不是呢堂堂和硕公主、皇上的爱女,侍读竟然只是五品章京的女儿;反倒是其余皇孙女、宗室格格的侍读,都是三品大员的女儿。十公主心下怎么得劲儿得起来” 巧格回头向雅馨,“原本,咱们家唯有雅馨才最有资格皇上该不会是看错了人,将年龄小的就都看成是雅馨了吧” 巧格所指的,就是廿廿跟雅馨同岁这事儿。在一群候选的女孩儿里,她们两个倒是最小的。 雅馨原本不肯说话,只满眼怨意地盯着廿廿看罢了。这一刻被巧格提到此事,雅馨终是忍不住,却是轻哼一笑。 “谁稀罕呢你们难道不明白,咱们家的女孩儿,如果被选中作十公主的侍读的话,那可是死路一条呢” 巧格便是一拍手,“对呀,我都险些给忘了十公主是惇妃娘娘所出,惇妃娘娘可跟咱们顺妃娘娘、诚嫔娘娘过不去呢。若是咱们家的女孩儿落到了十公主身边儿,惇妃还说不定要怎么拿捏去” “所以啊,”雅馨幽幽睨着廿廿,“我可不想去送死在宫里当谁的侍读都好,唯独我最不稀罕去伺候十公主的。谁愿意去,谁就去好了。只不过,人人心下都明白将来会过的什么日子,若还要用这个来自矜自傲,那就当真是打错了算盘了。” 廿廿不得不收回向外看的目光,转头来看她们四个了。 她原本懒得跟她们计较,可是扛不住是四个人你一句她一声地没个完。 廿廿先看向巧格,“你说皇上年过古稀,才会选中我给十公主侍读嗯,我听明白了,你是想说皇上老眼昏花,是老糊涂了。” “至于你,”廿廿再凝住雅馨,“你说你不屑于给十公主侍读,更不屑于伺候惇妃娘娘和十公主母女” “你们二位的话,我都记住了。赶明儿得了机会,我一定会叫你们二位的心意,让那几位主子都知道的。” 巧格和雅馨的面色都变了。 巧格先喊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说皇上老糊涂了” 廿廿淡淡抬眸,“就算不算上刚才那回,就现在,你这不是又说了一次” 巧格气得想站起来,却忘了是在马车里,头砰地撞在顶棚上。 却顾不上,捂着头就嚷,“那你刚才还说了呢” 廿廿耸肩,“皇上选了我为十公主侍读,我怎么会觉得皇上老糊涂了我是觉着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之君” 35、荔枝 远在热河避暑山庄的乾隆爷,正逢秋狝盛典,福建巡抚早些时候便进贡了一百桶荔枝树送到避暑山庄来,此时荔枝也成熟了。挂果累累,叫人看着都是欢喜。 北方的地气比不得福建等南方之地,荔枝树便是带着根系一同船运北上,植株的粗细、挂果的数量也无法与南方相比。 这便越发显得这些“搬家”到北方来、在北方自然成熟的荔枝珍贵。 对于皇家来说,吃上荔枝不稀罕,应季的时候自然有福建等地以数百瓶进贡;稀罕的是这改变了自然规律,得以在北方自然村成熟的荔枝。 故此赶上荔枝树挂果的时候儿,内务府都将挂果的荔枝树给搬到乾隆爷跟前儿来,叫皇上看着心里也高兴不是。 乾隆爷正与军机大臣们商讨河工之事,说也奇怪,不知怎地,鼻腔忽然一阵刺痒。 乾隆爷若是年轻的时候儿,自制力强,怎么也不至于在臣工面前打喷嚏。如今是年岁大了,七十多岁的人了,有时候便也不那么管自己管得那么严格了,这便几个克制不住之后,索性扭头向一旁,“阿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原本御前奏对,那是这个皇朝最为谨慎的场合,大臣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殿内更是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能听见这冷不丁被皇上打了个大喷嚏,便不啻于半空里“咔嚓”打了一个响雷似的。 别说大臣们都吓了一跳,就连放在门口的荔枝树也被惊动了,枝叶簌簌晃动一阵子之后竟然“噼里啪啦”地掉下果来了 实则是荔枝成熟了,本就到了掉果的时候儿,甭管空气里有没有风吹草动都得掉下来可是谁让时机赶得这么寸呢,荔枝们就赶在这个时候儿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这样自然成熟的荔枝多金贵呀,魏珠连忙带人上前来接着。 乾隆爷和大臣们也都暂时放下了严肃的政务,全都笑呵呵来接着荔枝了。 和珅还没忘了恭维乾隆爷,“皇上真是君威赫赫,叫荔枝都听命而坠。” 乾隆爷捋着胡须,呵呵笑道,“这大喷嚏打的,将朕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去。哼,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朕呐” 魏珠带人拾掇完了,上奏道“回皇上,此次掉下荔枝共六十四个。枝上余十一个,奴才们见也已经成熟,这便一同下来了。掉下的,加奴才们下的,共计七十五个。” 乾隆爷含笑点头,“好,好,备赏。” 次日,亦即七月初二,按着乾隆爷的旨意,这些荔枝已经装好了瓶,各奔前程去了。 因这头一天下的自然成熟荔枝一共就七十五个,数量少,便显得金贵些。 乾隆爷笑呵呵说,“朕是四爷,朕先用四个。” 其余除了给乾隆爷的长辈裕皇贵妃二个之外,其余内廷主位、皇子公主,以及亲近大臣们,都是每人只得一个。 十七阿哥永璘得了一个荔枝,捧着冰镇的小瓶儿就去找十五阿哥去了。 “哥你这一个宝贝疙瘩,预备给谁呀” 36、给她 身为弟弟的“严母”,十五阿哥便脸色一沉。 “小十七,你又想挑事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子们此时都已经成年,每人都有妻妾儿女在畔。 这只得一个的金贵荔枝,自是多少双眼珠子都明里暗里地盯着呢。 “你不先想你自己的辙,你倒又来想看我的笑话儿” 就因为十五阿哥是“严母”,永璘才总想挑个刺儿,但凡有这样的机会,他都先溜过来等着看他哥的笑话儿来。 见他哥脸沉似水,永璘蹦到窗台上坐着,两腿在半空里晃悠,嘿嘿笑着赶紧撇清,“哥你冤枉我啦我才没想挑事儿我就知道哥一准儿是要送回去给嫂子的。” “便是往年不一定给啊,可是今年是必定要给的” 永璘说的有理,因为此时十五阿哥福晋喜塔腊氏点额身怀六甲,已将临盆。 十五阿哥瞪永璘一眼,“尽乱说你嫂子已近临盆,能在这时候吃荔枝么太医早就嘱咐过,妇人怀胎之时,不宜吃荔枝。” 永璘眨巴眨巴眼,“还有这一说啊对不住,我还没当过阿玛呢,不知道还有这个讲究。” 永璘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那,各你准备给谁呀” 十五阿哥瞟永璘一眼,“给德雅。你呢,想好了么” 德雅是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同胞姐姐九公主所出的大格格,九公主薨逝之后,大格格德雅就被乾隆爷接进内廷来,跟十公主一起养着。 十五阿哥将对姐姐的思念之情全都寄托在这个外甥女身上,平日但凡得了什么好的,且顾不上自己的妻妾儿女,倒要先都给德雅格格的。 永璘便也释然了,“我明白了” 他想了想,便也将他手中的冰镇小瓶给了十五阿哥,“哥你反正得派人将荔枝给送回京去,那你就把我这个一并带回去呗” 十五阿哥还误会了,欣慰地笑道,“你这个也准备给德雅” 永璘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非也,非也” “那你给谁”十五阿哥盯住弟弟。 永璘嘿嘿一笑,上前趴在他哥耳朵边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 十五阿哥惊得两眼圆睁,“什么小十的侍读你” 永璘自然不敢提早将那狼的事儿给说了,只好给自己寻理由,“哥,你别着急,你听我说。那小女孩儿是钮祜禄家的嘛,是我媳妇儿娘家人嘛。七月初一刚进宫来,正是忐忑的时候儿呢,我还不得替我媳妇儿照应一下娘家人啊”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你甭想唬我。此次挑选侍读的事儿,我虽没细问,却也知道弟媳母家选进来五个女孩儿呢。若论亲缘远近,倒轮不到这个女孩儿去。你怎么另外亲缘更近的四个女孩儿不给,单单给这个” 永璘见这个理由糊弄不过去了,这便眼珠儿一转,又想出一个理由来。 “哥你可知道那个女孩儿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十五阿哥皱皱眉,“怎么又说到人家的生辰八字去了又不是要给你做亲。” 37、入园 “哥,她是乾隆四十一年十月初十出生的” “你说什么”十五阿哥也怔住,挑眸盯住弟弟,“你说的是真的” 永璘使劲点头,“我就算敢糊弄皇阿玛,我也不敢糊弄哥你啊要不,哥,你觉着她一个五品章京的女儿,皇阿玛为何选了她给小十当侍读皇阿玛必定也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啊” 十五阿哥闭上了眼睛。 额娘薨逝之后,他在阿玛和弟弟面前,都不敢随意流露出悲伤来。上有老父,下有幼弟,他得替额娘扛起肩上的责任来,照顾着他们两个 可是这一刻,听见那小女孩儿的生辰,年份是在额娘薨逝之后的一年,月份和日子都比额娘晚了一个“一”如此巧合,便不期然又撞动他的念母之情。 七年了,额娘已经走了七年,这七年里,阿玛年过了七旬,而幼弟大婚成家还有九姐也薨逝而去,外甥女德雅给皇阿玛接进宫来,待遇超过所有的皇孙女,与十公主一起养着 七年了,人世变换,可是对额娘的思念,从未曾远去。 “哥”永璘小心地观察着兄长的神情,“就因为这个,我想把荔枝给她,哥也不至于觉着我是在胡闹吧” 他就知道,只要使出这个法子来,一定奏效。 他哥这人啊,从额娘薨逝之后,就开始收起了少年的淘气,从十五岁起就开始变得年少老成了。可是他却知道他哥最大的软肋在哪儿只要照着额娘的路数上走,他哥就一定会心软了。 果然,十五阿哥轻叹一口气,“也罢。究竟是个小女孩儿,刚进宫来难免想家,叫她尝尝这荔枝,开心一下也好。” 永璘高兴得赶紧将小瓶塞十五阿哥怀里去,“哥,那你就快派人给送回去吧” 此时七月,正值盛夏,留京的内廷主位、公主和皇子福晋们都在圆明园中住着。 廿廿等一众女孩儿也被带进圆明园。进内之后,自有宫殿监,分别派人将女孩儿们送往各位公主、格格住处去。 廿廿是十公主的侍读,因九公主的大格格德雅跟十公主一处养育,故此德雅格格的侍读也与廿廿一同去的,还有同出于开国五大功臣费英东的后代苏完瓜尔佳氏镶黄旗的二等信勇公富兴的女儿安鸾。 因德雅格格的年岁倒比十公主还大,故此乾隆爷挑给德雅格格的侍读,年纪倒是比廿廿和十公主都大的。安鸾今年十岁了,言行举止都已经有了大女孩儿的娴静和温柔去。 廿廿便先攥了安鸾的手,含笑眨眼,“日后,我凡事还求安姐姐多多照应。” 不知是不是名儿里嵌了一个“安”字的缘故,廿廿倒觉得安鸾难得的眉眼顺和,倒比她钮祜禄家那几个亲族格格更和善可亲些。 安鸾便笑道,“瞧你说的,咱们五大功臣家,虽不是同姓,但是多年来五家彼此通婚,情谊深厚,倒与一家人又有何分别了去日后,自然是咱们两个互相扶持。” 38、皇女 安鸾说的话倒是不假。 开国五大功臣当中,唯有额亦都和费英东二人才是配享太庙的。 这两家都是满洲勋贵世家的顶级门第,为满人八大姓的第一位和第二位,凡是尚主、选婚,乃至赏赐功臣奴仆,皆以此两家为贵。 这两家的后代也曾多次联姻,如费英东就有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额亦都的第五子阿达海、第十三子超哈尔。 两个女孩儿一同入内为翊坤宫的侍读,因此倒也十分亲昵。 “二位格格儿,可不能再说笑了,手儿也得撂下啦。公主和德雅格格都预备好了,得请二位格格入内行礼啦” 两个女孩儿正手拉手说着话儿,十公主宫里的总管太监郭永清上前含笑提醒。 廿廿和安鸾两个赶紧松了手,都给郭永清行礼道谢。 郭永清连忙避到一边去,“哎哟,二位格格身份高贵,可不是我敢受的。二位格格请勿客气,请跟着我,打这边儿走吧。” 郭永清引着两个小女孩儿,不开中门,从小门入内。 这会子十公主和德雅都已经端庄地坐好了,廿廿和安鸾进内,正正经经地行大礼。 四个小女孩儿年岁还都小,却都端庄谨慎的模样,结果四个人自己面面相觑着,便都乐了出来。 十公主是和硕公主,不宜动弹,还是德雅先笑着起身,上前来拉起廿廿和安鸾来,“以后咱们要日日相伴着,可不用这么客气了。礼是外人看的,关起门儿来,咱们倒不用那么拘礼。” 廿廿这才抬眸看眼前的德雅格格。 德雅格格是九公主的大格格,父家乃是乌雅氏,是大功臣兆惠公爷的孙女儿;祖上更有雍正爷的生母孝恭仁皇后。 廿廿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倒觉着眼前的德雅格格有点像那西洋自鸣钟上的洋人女孩儿似的,五官明艳美丽,一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倒叫她心下的忐忑去了不少。 “你就是祗念吧”德雅拉着廿廿的手乐,“我是从你的个头儿看出来的。都说今年选中的侍读啊,你是最小的一个。按说你是乾隆四十一年十月的生人,现在才乾隆四十七年七月,你连六周岁还没满呢;按着咱们女孩儿家的规矩,是虚龄八岁才进学,你都小了一岁还多。” “若再比你小的,是怎么都不可以备选了;偏你不但被选中了,还是个识文断字的。连我都好奇,你这么小,却难道是打娘胎里,便要开始念书了么” 廿廿羞得垂首而笑。 德雅格格哪里知道,是她哥哥不好好儿念书,她阿玛为了刺激他哥哥,这才叫她四周岁就进了学啊。 十公主看这边说得热闹,便也坐不住了,从炕上纵身一跳,下来走过来。 歪头左右打量廿廿,“嘿,皇阿玛给我挑的侍读,还真的是个小不点儿呀。” 十公主是乾隆四十年正月初三出生的,活活比廿廿大了一岁九个月去。 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里头,一岁九个月,在身量和心智上可要差出不少去。 “那以后你念书要是念不过我,你可不许哭鼻子。”十公主小小骄傲地扬起下颌。 39、分尝 廿廿倒是“噗嗤儿”一乐,向十公主蹲了个身,道,“不会的” 十公主倒是敏感,盯着廿廿问,“嗯你说什么不会的你难道是说你不会念书念不过我的” 德雅知道十公主这又是小性儿犯了,忙上前拉住十公主的手臂笑,“她是说,她不会哭鼻子的。咱们是谁呢十姨儿跟我,可都是脾气最随和的,对不咱们的侍读自然是宫里最幸福自在的,哪儿会哭鼻子呢” 从去年二月进宫,到此时,德雅已经与十公主相处了一年半去。十公主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德雅自是清楚。 从刚进宫时候开始,十公主的小性儿她也没少受过。 不过终究十公主是长辈,又是皇女,德雅凡事都忍让些罢了。 平素宫里的孩子里头,敢欺负十公主的,也就是身为皇上老儿子的十七阿哥,别人也都得让着。 叫德雅这么一说和,十公主才笑了,伸手也来拉廿廿,“从前宫里的都是比我大的,就连德雅也比我年长;今儿好算来了一个比我小的。” “你倒放心,我啊也不欺负小孩儿,你自在呆着就是。” 廿廿笑了,又是行礼谢恩。 另一只手还在德雅手里呢,便也轻轻地动了动,以示无声的感谢。 廿廿行完礼后,赶紧又拉过安鸾来,“这位姐姐是安鸾,满洲镶黄旗苏完瓜尔佳氏,是信勇公家的格格儿。” 德雅会意,便也笑了,“这便是郭罗玛法给我挑的侍读了。” 德雅目光在廿廿和安鸾之间流转,拉着安鸾的手儿含笑道,“十姨儿是长辈,又是尊贵的和硕公主,故此咱们必定要先跟廿廿先说话,可委屈你啦。“ 安鸾便也笑了,赶紧行礼,“格格勿虑,奴才岂敢。” 四个小女孩儿都将话说圆了,初次见面虽有些陌生,却没落下芥蒂去,自是都高兴起来,拉着手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十公主招呼一声,“趁着今儿还不用念书,先欻嘎拉哈去吧” 女孩儿都爱玩儿,这便都呼啦一声,奔着坐炕去了。 七月初二从避暑山庄赏赐下来的荔枝,冰镇着,两天后终于快马送回京来。 十公主有自己的一份儿,德雅有她十五舅舅给的,偏廿廿也有一个,倒叫另外三人都看直了眼儿去。 十公主揪着太监问,“谁给的” 太监不敢不说,嗫嚅了一会子还是说,“奴才听说,好像是十七阿哥。” 廿廿此时还不知道抢狼的小太监就是十七阿哥,这还有点懵,“应当是十七阿哥福晋体恤我吧。” 倒是十公主摇摇头,“可你跟十七嫂子又不是一个房头的,她怎么不给她自己房头的呀我十七哥也就得了一个荔枝,可金贵着呢。” 倒是安鸾有些尴尬。毕竟四个女孩儿里,人家三个都有,就她没有。 廿廿连忙净了手,将自己的荔枝掰开,分了个大瓣儿给安鸾。 安鸾努力笑笑,“我怎么好意思” 廿廿恬然而笑,“安姐姐要是不好意思,那以后就加倍对我好点儿吧” 40、懒驴 等晚上睡不着,廿廿这才忽然寻思起来怕这荔枝是那小太监跟十七阿哥讨来的吧 她现在只知道,那小太监是十七阿哥所儿里的,而且还颇受重用,这才能代表十七福晋回母家去看她们挑选去。 虽说从热河本地养熟的荔枝金贵,就算十七阿哥也只分得一个,可是如果那小太监当真在十七阿哥跟前特别得宠,那倒说不定十七阿哥是能赏给他去的 要不,当时是来了两个太监呢,那中年太监不是对这小太监极为恭奉的样子嘛。 廿廿想到这儿就又犯愁了。 那小太监从十七阿哥那儿讨来这么金贵的东西来送给她目的自是为了牙青啊。 她原本还想千方百计不认账的,可是吃人家的嘴软,况且还是那么金贵的东西,她已经吃落入腹那是不是,这账就不能抵赖了 这样一想,廿廿哪儿还有睡意了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听说往年皇上秋狝,怎么都得九、十月份才能回来。现在才七月,还有足够的光景,她得再想想办法。 七月十八日,乾隆爷在避暑山庄下旨“科尔沁卓哩克图亲王恭格喇布坦之子琳沁多尔济,今将九公主之格格,指配与伊为婚。琳沁多尔济不必俟其及岁,即赏给伊应得一等台吉职衔,仍赏戴花翎。” 这便是乾隆爷为外孙女儿德雅指婚了。 因避暑山庄与京师还隔着距离,故此七月十八日当日,京师尚未得着消息。 十五阿哥得了喜信儿,直恨不得自己飞马回京告诉给外甥女儿去。只是顾着皇父年迈,故此还是忖着或者该叫十七阿哥回去。 终究九公主是他们两个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如今姐姐不在了,自应当他们两个亲舅舅回去给外甥女儿庆贺去。 永璘自是愿意啊,一听就乐得蹦高高儿了,“行,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去” 实则,人家永璘惦记的不是外甥女儿,他惦记着回去跟廿廿讨账呢。 倒是乾隆爷纳闷儿地盯住永璘,“你个臭小子,往常就是我派你个差事,你都推三阻四,能偷懒儿就偷懒儿了。今儿怎么这么痛快啊” 十五阿哥虽说也有些纳闷儿,不过自然在皇父面前替弟弟回护着,“汗纳玛,毕竟是德雅的喜事,十七弟平素再贪玩儿,此时也总该拿出个当舅舅的样儿了。” 永璘使劲点头,“就是,就是。” 乾隆爷却哼了一声,“我看啊,可未必。他今早上随驾,结果从头里,出溜到队尾,结果一拧头,人都没影儿了” 皇子随扈,那是多要紧的差事,旁人加一百个小心还来不及,人家十七阿哥还敢偷溜的这也就是因为这是乾隆爷的小儿子,乾隆爷从小儿就惯着,才养成了如今这个胆儿。 十五阿哥都吓了一跳,赶紧瞪永璘一眼。 永璘赶紧嘿嘿赔笑,“人有三急,纳玛都没训我,是不是纳玛” 乾隆爷无奈地笑,“懒驴上磨屎尿多” 41、换差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儿,“没事儿,这回儿子吩咐人,随身儿给他带着官房去,叫他就算三急,也耽误不了正经事。” 永璘难得一张脸造得通红,赶紧溜到乾隆爷身后,举拳给乾隆爷捶背,“纳玛,您看我哥啊我都这么大人了,媳妇儿都有了,哪儿能随身带个官房去呀” 乾隆爷搁下奏折,扭头盯着老儿子,“这么说,你还真的挺想担这个差事,回京送信儿去的呗” 永璘乐得像个大阿福不倒翁似的,“是的,是的。” 乾隆爷却忽然就板起了脸来,哼了一声,“你想去啊,这回还偏不准你去了呢” 永璘登时就傻了,“为什么呀纳玛” 十五阿哥都赶紧瞪了永璘一眼,上前道,“儿子回头定叫人好好盯着他此次,纳玛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乾隆爷却还是缓缓地笑开了,又瞪永璘一眼,“别光捶右边儿啊,你往左边儿也挪挪,都让你给捶偏坠了” 乾隆爷说着,又叹了口气,“你啊,还跟小前儿一样,有事儿求我了,就跑来给我捶背。偏还不会伺候人,一捶背,就把我给砸的呀你额涅就说,小十七你那是给你纳玛捶背啊,还是捶大鼓呢我看你是想气壮山河啊” 一听纳玛又说起额涅,就连永璘都赶紧肃然起身,跟哥哥一起跪在了脚踏上。 乾隆爷叹了口气,“不都叫你往左边儿挪挪了嘛,怎么还全停了呀你赶紧起来,把左边儿也给我捶捶你呀,不管怎么着,终究不像小前儿似的捶大鼓,那我就够心满意足的了。” 永璘嘿嘿一乐,赶紧起来给乾隆爷继续捶背。 乾隆爷静静抬起眼帘,望向十五阿哥。 “还是你回去跑一趟吧,去亲口告诉德雅去。“ “她得了这个消息,难免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的,你多陪陪她。” 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两兄弟从皇父寝宫“烟波致爽”出来,永璘还苦瓜着一张脸,“哥你说纳玛他为啥不叫我去啊你都替我说好话了,纳玛就算不给我面子,也一向都给你面子啊。” “再说了我都答应随身带着官房了,还不行么我这辆俊脸都不要啦,纳玛还是不准” 十五阿哥也叹口气,“你当我就想走,就能放得下心么阿玛年事已高,行围之时,我不在阿玛身边,我也不放心。” 十五阿哥凝着弟弟,轻叹一声,“小十七啊,我走了之后,你千万要打起精神来,就算帮我,多尽一份孝心去,别再贪玩儿了,行不” 永璘嘟嘴道,“这个我倒是能答应哥的。往常我不愿意随扈当差,是因为有哥在嘛,有我没我,什么事儿都不耽误可是哥若不在,我自然要扛起差事的。” 十五阿哥这才放心而笑,拍了拍永璘的肩头,“既然这么乖,那我就满足你一个心愿。你想让我替你办什么,你说吧。” 42、想娘 十五阿哥驰快马回京,路上劳顿两日,终于在这日傍晚回到京中。 天色已晚,不宜直接入内廷,便先回到圆明园福园门外自己所中歇息。 十五福晋点额已将临盆,不宜挪动,便由格格刘佳氏伺候十五阿哥更衣、洗漱。 刘佳氏是乾隆爷最早赐给十五阿哥的皇子使女,伺候十五阿哥的资历最久;十五阿哥的长子就是刘佳氏所生,只是可惜夭折了;去年十一月,刘佳氏又为十五阿哥诞下第三女。 凭资历和生育,如今在十五阿哥所里并无侧福晋,故此刘佳氏的地位仅次于嫡福晋喜塔腊氏。 刘佳氏是拜唐刘福明之女,父亲是拜唐阿,虽为出身内务府世家的子弟方能挑选为拜唐阿,却终究是尚无品衔;且又是汉姓包衣人的缘故,性子柔婉,十五阿哥倒是与她说话儿更自在些。 “这个弟弟,不知道他这回又是淘的什么气。偏什么不求我,非要求我带这么一句话去。”十五阿哥斜倚在迎手枕上,半阖眼帘歇着乏。 永璘拜托给他的事儿,竟然是叫他去见那个钮祜禄家的小女孩儿,对人家说,“十七阿哥家,可有人记挂着你呐” 这没头没尾的,他不知道弟弟说的牵挂那女孩儿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惦记人家女孩儿的是什么事儿。他觉得有些不妥。 可是凭他怎么问,弟弟却也就是不肯说了。 刘佳氏闻言也笑,“十七阿哥最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虽说成婚了,终究还没当阿玛呢,这便依旧还是小孩儿的心性。况且那位侍读的小格格才七岁,又是十七福晋钮祜禄家的亲人,这自便惦念着的。” 刘佳氏心里自是向着十七阿哥的,因为她自己的亲妹子,也被挑中了为十七阿哥的侍妾。 她们家是两姐妹,侍奉了两位阿哥爷,甚有亲上加亲的情分去。 这也足见是他们兄弟两个感情深厚,也是乾隆爷对这两个儿子的格外的体恤了去。 十五阿哥点点头,知道从刘佳氏这样的外人视角看过来,十七弟这么惦记人家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这个道理;可是凭他的直觉,总觉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这个小女孩儿只是十七弟妹的远房亲,同一批进宫的侍读里,还有十七弟妹本房头的亲人,没理由十七弟妹舍近求远了去。 不管怎样,明日进内廷,见了那小女孩儿,一切便得分晓。 许是因为想要探寻内里的缘故,十五阿哥倒是有些莫名的期盼和激动,这一晚竟没睡踏实。 圆明园,内廷中,实则这几日德雅的心情倒是不怎么好。 廿廿是当长女的,从小便孝敬父母,帮着额娘管家,兼顾着兄弟,这便极为敏锐,是最早发现德雅强颜欢笑的。 她不知情由,这便小心向照顾德雅的姥姥孙氏探问。 孙姥姥也叹了口气,眼圈儿有点红,“格格年岁小,不知道七月十四日啊,本是我们九公主的冥寿之日。九公主是前年走的,今年才是第二个冥寿之日,我们格格儿啊心下这是想娘了。” 43、小扇 廿廿便留了心,念书之余,只要见着德雅自己一人,便不管自己在忙着什么,一律丢下,跑过来拉着德雅一起去玩儿。 倒叫德雅没了机会一个人闷闷不乐。 这日四个女孩儿散了学,又在院子里荡了好一会子的秋千,比赛谁荡得高,待得玩儿累了,这才各自散了。 十公主和安鸾都回自己的屋子歇午觉去了,廿廿还是放心不下德雅,这便只洗了把脸,便赶紧来看德雅。 德雅也是累极了,躺在南窗下的坐炕上便睡着了。 廿廿小心上前,看见德雅脸上都是水珠儿除了额头没干透的汗珠儿,还有,眼角、睫尖儿上,裹在眼珠儿里小心翼翼的泪痕 德雅必是虽说玩儿累了,可是躺下,还是想起了娘亲。 廿廿的心一疼,也顾不得自己方才也是疲惫了,便在炕沿上坐下来,小心用自己的帕子,将德雅额角的汗珠儿先印干了去。 虽说德雅比她还大两岁,可是因为她自己是长女的缘故,从小顾家,便是哥哥都是她来照顾着,故此此时这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地随手拈来。 终是七月天热,德雅不久还是睡了一头的汗。廿廿不敢叫德雅被窗外的风给吹着,这便用自己的“水绿戳绣花蝶图留青竹柄海棠形团扇”,替德雅轻轻打着。 那风细微,能帮德雅收了汗,又不至叫她凉着。 十五阿哥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样的画面。 他进内廷来,自是先给容妃额娘行礼问安。此时十公主和德雅,都是由容妃抚养着。 将乾隆爷为德雅指婚之事禀报,容妃虽说是回部人,但是因为回人佐领被归在了蒙古正白旗,多年的相处下来,容妃倒也对蒙古各旗了解渐多。 她知道德雅的这位小女婿儿,身份可了不得。 琳沁多尔济,乃是科尔沁卓哩克图亲王恭格喇布坦之子,也就是未来的科尔沁的卓王。 因为蒙古科尔沁部是最早与爱新觉罗家通婚的,科尔沁各部的王公几乎全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婿和外孙,故此科尔沁部曾经在蒙古各部诸王中的待遇最高。 而这当中,自然又要以孝庄文皇后母家最为鼎盛。 第一代卓王就是乌克善,乃是达尔罕亲王满珠习礼和孝庄文皇后布木布泰的长兄。乌克善是大清王朝在崇德元年首封的亲王,也是科左中旗的第一个亲王,比满珠习礼受封达尔罕亲王还要早二十三年。 既是长兄,又是科尔沁部的第一位王爷,故此卓王家的地位也一样是卓然。 乾隆爷与孝贤皇后的嫡女固伦和敬公主也是嫁进科尔沁,不过是嫁给满珠习礼的后裔。故此若从此论,德雅婆家这一支,甚至要高于和敬公主婆家去的。 容妃自然高兴极了,捉着十五阿哥的衣袖,就要掉泪。 “若是啾啾还在一定是高兴极了。” 乾隆爷之所以叫德雅与十公主一处抚养,都交给容妃去,也是因为九公主当年与容妃的情分啊。 容妃掉了好一会子的眼泪,这才含笑道,“德雅方才与她们玩儿着,累了,睡着了。倒得累你再等一会儿,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44、悦目 十五阿哥可舍不得叫醒外甥女儿,这便自己亲自走到德雅廊下来。 终究已经是指婚的女孩家了,便是亲娘舅也不宜直接入内,十五阿哥便立在廊下,小心歪头,想透过窗子朝内看外甥女一眼。 此时正是七月盛夏,步步锦的支窗撑开着,十五阿哥朝内歪头一看,第一眼没见着睡在炕上的德雅,倒先看见那坐在床沿儿上的小人儿。 她手里扬起的扇子,是水绿素纱的地儿,戳绣了化蝶图蝴蝶翩翩穿过花儿,戏耍流连。 扇子柄是留青的竹子,也就是竹子上头依旧留着青色的外皮,看上去便依旧翠色盈盈。 水绿的素纱,配了留青的竹子柄,整个儿都是绿意莹然。便只是远远望去,都只觉如水上凉风,习习而来。叫这七月恼人的暑热,登时便被拂散了去,心下一片澄明。 偏那小女孩儿身上的也同是水绿的棉纱袄子,整个人儿虽小,却俏生生、水灵灵,叫人看着心下莫名地舒坦。 更何况,她为德雅打着扇子的神态,小小的人儿却是满脸的怜惜,更是难得。 十五阿哥不由得愣在窗下看了好一会子。 再细看那团扇的形状,更是海棠形;他更回忆起,额涅因名儿来自“野有蔓草,清扬婉兮”,故此夏日里也最爱穿素淡清凉的水绿色。 十五阿哥心下莫名愀然一痛,忙转开去,下了门阶。 总管太监郭永清陪着,只觉十五阿哥神色间略有异,心下不妥当,这便低声问,“阿哥爷可等急了要不奴才进内知会孙姥姥一声儿,叫孙姥姥去叫德雅格格起身” 十五阿哥摆摆手,“不必了,难得你德雅格格这会子好睡。” 走到当院,直入偏殿去坐下,十五阿哥抬眸望着方才来时的方向问,“伺候德雅格格的,是德雅的侍读,苏完瓜尔佳氏的侍读学生吧” 郭永清倒笑了,“按说,伺候德雅格格的,应该是安格格。只是安格格许是也玩儿累了,这便不曾过来伺候。” “奴才回十五阿哥,方才为德雅格格打扇子的,是十公主的侍读,钮祜禄氏家的侍读格格。” “哦就是她” 十五阿哥倒有些小小地惊讶,没想到刚来,还没等见着十公主和德雅呢,倒是第一眼先见了这个小女孩儿。 十五阿哥垂首想了想,既也有十七弟的托付,加上她一点好奇,不如趁着十公主和德雅她们都睡着,这便见见那小女孩儿也罢。 十五阿哥便点头,“劳烦郭谙达你去小心知会那小女孩儿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郭永清领命,这便要走,又被十五阿哥叫住。 “谙达先别说破我的身份,我好方便问话。” 郭永清一笑而去。 十五阿哥想的是,想从廿廿嘴里先问出来十七弟那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来,若先说破了是皇阿哥,那小女孩儿必定不敢说实话了。 少时廿廿被带到了偏殿门口,郭永清不肯多说,廿廿也不知道内里是个什么人,有点儿忐忑地往里走。 45、甜碗 说来也巧,廿廿是七月进宫的,可是乾隆爷带着皇子皇孙和文武大臣们却是五月就离京赴热河了,故此廿廿虽说进宫也有廿天了,可是廿廿却还没捞着见着什么正儿八经的皇子皇孙的。 此时满圆明园内廷里能见着的男子,清一水儿的全都是太监。 虽说宫里也有侍卫啊、护军啊的,那也都在大宫门外,不能进内廷来啊。 因此廿廿小心翼翼挑开竹帘进门,挑头看见那坐炕上坐着个男子,她就直觉认定了这又是个太监。 就连服色也全都是常见的石青色常服袍,全然分不清楚去。 廿廿想着,左右自己进宫前后,已是见过一个小太监,又见过了一个老太监全都至今还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合该这便又见着一位“中太监”吧 左右这是宫里,自己见着太监也是应当的。 她原本想张嘴喊“谙达”的,只是琢磨着眼前这位“中太监”有点儿太年轻了,虽说比上回见的小太监要成熟稳重,却也不够叫谙达的此时的十五阿哥,虚龄才二十三岁。 廿廿便换了个权宜的称呼,“大爷好,您日安。敢问是您找我么” 十五阿哥从书架上寻了本书正看,听见廿廿这么叫,也是挑眉望过去,“你叫我什么大爷” 廿廿认真道,“我本来是想叫谙达,只是好像会将您给叫老了。” 十五阿哥好悬喷出来,“你说什么,叫我谙达叫错了,重叫” 廿廿认真道,“或者叫您首领总管” 十五阿哥将书扔在桌上,已是无奈地拍着炕沿儿大笑,“你这小丫头,尽胡说” 哪个好好儿的男人,愿意被人当成太监,更何况英明神武的堂堂皇子呐 廿廿小心地咬了咬嘴唇,“这么叫也不成那烦劳您老教我。” 十五阿哥又是无奈地笑,“我老么”二十三岁而已,怎么就老了 廿廿不敢说话了,只扭着扇子穗儿,无辜地凝望着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叹口气,“得了,我又何苦难为你你就叫我十五爷吧。” 这称呼在满语里没毛病,因为满人就是有用数字为名字的。譬如令懿皇贵妃的祖父“武士宜”,其实满名儿就是“五十一”。满朝大臣里,用数字为名的多了去了。 故此在廿廿看来,眼前这位“中太监”就叫“十五”呗。表尊称,后头加个“爷”也就是了。 廿廿这便俏生生、字正腔圆地重新喊了声,“十五爷”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嗯,这还差不多。” 许是因为廿廿年纪小,又许是之前亲眼看见她对德雅的情形,十五阿哥在她眼前儿,只觉自己是心软的,这便拿起桌上的冰镇甜碗子拿起来递给廿廿去。 “忙着来,又忙着说话,口干了吧喏,用了这个去。” 这“甜碗子”是用新采上来的藕芽儿切成薄片儿,用回部甜瓜的瓤儿,去了籽儿,跟藕片儿冰镇了配在一起吃。消暑气,又清甜,最是怡人。 这是方才容妃叫人送过来的,他自己没吃,这会子倒是给了廿廿。 46、好吃 小女孩儿家,在这大七月里的,谁不爱这些冰冰凉凉、丝丝甜甜的零嘴儿去呢 更何况这甜碗子里的甜瓜,更是回部所产的甜瓜,清甜之味愈发浓郁,倒与旁的不同。 饶是廿廿,待得接过来,也是眼角眉梢笑意盈盈。 十五阿哥倒觉有趣,便道,“你也别站着了,过来,坐这儿吃。”十五阿哥拍了拍炕沿儿这坐炕这样长呢,从屋子这头到那头,分头坐着就是。 廿廿便也大方坐下,一边用小瓷少儿崴着吃。她嘴儿小,红红一颗,倒像是那甜碗子里又多了一颗红缨桃儿似的。 随着她小嘴儿的蠕动,她唇边隐隐约约露出一涡小小的梨涡来。 却又不是两边都有,偏只有左边儿有,更显莫名的娇俏可爱。 看着她吃零嘴儿也这样赏心悦目,十五阿哥也是不由含笑凝注。 虽是叫“碗子”,却也不过小小一盅,饶是廿廿吃得矜持,却也没几口便吃光了。廿廿又起身谢过,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 十五阿哥不动声色地问,“好吃么” 廿廿认真点头,“好吃。比我从前吃过的任何甜碗子都好吃” 十五阿哥点点头,“那比之你之前吃过的鲜荔枝,竟是哪个好啊” 廿廿便又红了面颊,心说,她这得了荔枝的事儿可算传扬得天下皆知了。 廿廿认真回答,“荔枝虽说金贵,不过倒真没这个好吃。” 终究荔枝她让了大半个给安鸾去呢,她自己剩下那么一小牙儿,也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儿来。 听廿廿这么一说,十五阿哥心下倒是莫名地痛快,“真的” 廿廿双眼晶璨如璃,用力点头,“自然是真的” 十五阿哥可高兴了,冲外头喊,“去,叫他们将青胡桃砸开,将里头带涩味的皮儿剥去了,浇上绿葡萄的汁儿,冰镇了送来” 外头自有十五阿哥自己的太监呢,听阿哥爷吩咐,这便忙不迭地去办了。 此时在内廷,不方便往福园门外十五阿哥自己的所儿里跑,小太监九思便直奔御膳房。 御膳房的御厨树木勒一听是十五阿哥要,忖了忖,便动手制备好,装了碗,又在食盒里垫了冰,镇着,交给九思。 九思一看就挑大拇哥,“嘿,树爷,您这弄得可真好看” 树木勒倒推辞,“别介,我可不敢邀功。得说是咱们十五阿哥要的这东西,费了心” 九思没大想明白,就急忙往回跑,生怕甜碗子里的冰碴儿化了,那甜碗子就不爽嘴了。 跑回偏殿去,十五阿哥都没叫九思进去,隔窗就伸手要。 主奴两个隔着槛窗一内一外,十五阿哥掀开碗盖儿一看,便也乐了,“做得好。” 九思便也开心了,“可不是嘛,奴才也觉着好看,还夸树爷来着。” 十五阿哥隔着窗子接了食盒,就冲九思一努嘴,“成了,你边儿去吧。” 十五阿哥可怕九思张口就喊“主子”、“奴才”的,再叫小女孩儿给听见了。 那可就露馅儿了。 47、含含 “既好吃,你便将这一碗也吃了吧。”十五阿哥将新制的这碗也递给廿廿。 廿廿忙道谢,“那又怎么好意思” 十五阿哥眨眨眼,“是谢你的,快别推辞了。” 廿廿并不知此前十五阿哥在窗外偷看,心底不知根由,便生忐忑,“十五爷要谢我什么” 十五阿哥想了想,“谢你今儿应了我的请,这便来了。这样的暑热晌午,耽误了格格儿的好觉。” 廿廿便笑了,左边唇角小小梨涡再度闪现,“原是这个。十五爷不必挂怀,实则我在家里晌午也不歇觉的,倒已习惯了。” 十五阿哥也是意外,“为何”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在这样七月的晌午,谁不困倦渴睡呢 廿廿含笑垂眸吗,“家中弟弟方一岁,最是淘气的时候儿,时常午时不肯歇觉。额涅伺候阿玛,照顾哥哥弟弟二人已是辛苦,故此每日午时,都是我来照顾弟弟。” 十五阿哥微微怔住。 这样小的女孩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这样懂事,难怪她方才给德雅打着扇子的时候儿,面上眼底是那样自然流露的柔婉和怜惜去。 十五阿哥轻轻叹了一声,“难为你。” 廿廿却笑,“哪里难为是自己最亲的人啊,又有什么不肯的” 十五阿哥再度重新看一回廿廿。 眼前的女孩儿虽小,可是那骨子里的轻盈柔美,眼神里的明澈和坚定,都叫十五阿哥刮目相看。 十五阿哥便笑了,“那我更要用这个甜碗子谢你。快用了吧,待会儿冰化了,倒失了口感。” 廿廿也不舍得糟践东西,这便还是俏生生垂首,一小口一小口崴着吃了。 这回的这一碗,口感又与之前的不同。便是颜色上,之前那碗甜瓜藕片儿是柔暖之色,眼前这碗却是碧色盈盈,乍然打开碗盖儿的时候,里头的冰碴冷不丁见了热,这便化成腾腾的白气涌了出来说不出的别致。 更别致的是,就在这青胡桃与绿葡萄汁儿之间,偏还嵌了一颗小小的红缨桃,便更显得碧的翠色欲滴,红的鲜活可爱。 廿廿小口吃着,却见十五爷定定盯着她看。 她脸便一热,忙问,“十五爷可也想尝一口” 只是觉得,好像十五爷也想吃了似的。 十五阿哥忙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用,你吃你吃。” 廿廿也吃出来,里头这葡萄汁也是跟寻常的葡萄味道不同的,心想怕也是回部的葡萄吧进宫来有些天了,容妃主子赏过回部的葡萄尝过,那味道她记得。 这便更显得这甜碗子也是金贵的了。廿廿想,怕是眼前这位太监爷,平素也吃不着。 她便更加坚持,“十五爷,我之前已经吃过一碗了,这碗请十五爷也尝尝吧” 终究周岁还不满六岁,廿廿心下对男女大防尚无太多的谨慎。 “十五爷若不嫌弃,这里还有半碗” 十五阿哥便笑了,又清了清嗓子,“既如此,便只将那小红缨桃给了我,叫我嘴里含含就好。” 48、阴晴 廿廿倒笑了,心里默念一声“十五爷好眼光” 缘何呢 因她手里的甜碗子,内里是青胡桃,浇绿葡萄汁儿,又配着龙泉青瓷的盖碗儿,整个儿都是翠色莹然的,唯独当间儿这一颗红缨桃儿最是红润可爱,稀罕人儿。 十五爷旁的不要,就要这个,那自是最会挑的了。 廿廿含笑答应,“您等等,我到他坦去,给您另拿个勺儿来” “何必麻烦”十五阿哥指着廿廿手里的,“就着你的,含一口就是了。这会子他坦里的怕也都歇晌了,就为了一个勺儿又何苦劳动他们去” 廿廿一想也是有理。 他坦是每个宫里自己的小厨房,管着他坦的都是各宫自己的太监、姑姑的,倒不好轻易劳动。 况且廿廿进宫,自知身份,寻常也是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的。 廿廿便用自己的帕子,要抹抹那小勺儿。十五阿哥倒是笑着伸手过来按住,“你的帕子那么好看,抹了勺儿,染了糖,倒粘手了,不好。” “就这么喂给爷吧,你最清灵不过,爷没那么挑剔。” 廿廿便也笑了,用小勺便歪了那颗小红缨桃儿,送到了十五阿哥嘴边儿。 十五阿哥张嘴接了,眼里全是星子般,一闪一闪淘气地笑。 廿廿便也笑了,“好吃么” 十五阿哥用力点头,“就如你说,实在是比荔枝好吃太多” 廿廿含笑,“多谢十五爷,今儿的两个甜碗子,可够我甜好些日子去。” 十五阿哥静静凝视着眼前清凌凌的小人儿,“这又值什么若你喜欢,爷时常叫他们制了,给你送来就是。只要你想吃,随时都有。” 廿廿张了张嘴,红了脸颊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宫里的物什,不拘什么,都不该是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擅自惦记的。” 十五阿哥轻笑,“不过是个甜碗子,你不必如此小心。” 廿廿将空了的碗勺放在一边儿,小心打量十五阿哥,“那十五爷,我想问问您,您该不会,又是那位小爷派来的吧” “嗯”十五阿哥倒有一刻没回过神来,“小爷谁” 廿廿小心捏住帕子,“就是,那位送给我荔枝吃的小爷呀” 她也不知道那位姓甚名谁,只能凭着年龄,权且将那位称为“小爷”了。 十五阿哥这才明白廿廿说的是他十七弟。 不知怎地,他的眉毛便不受控制地陡然一扬,“你以为,我是为了他,才给你甜碗子的” 廿廿心下有些慌张,她也说不清是什么。不过她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那位小太监,眼前这位中太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素不相识,她实在无法解释啊。 十五阿哥脸上的笑倏然不见,他扭开头去,“你凭什么以为我是他叫才来的” 廿廿小心地道,“因为那位小爷给我送了那么金贵的荔枝,今日您又给我送了这么好吃的甜碗子我便忖着,忖着” 廿廿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底气。 “什么呀”十五阿哥声音有点吓人。 49、冒漾 廿廿被吓了一跳,当然知道眼前这位爷恼了。 她自不明白眼前这位爷为何而恼,便只循着自己的思绪去猜,“我知道,小爷这也是给足了我情面。不肯为难我,反倒加倍地对我好。” “这世上的事儿,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道理。我上回原本还说,得了小爷的一回好东西,我便不敢要第二回的了。只是没想到,十五爷您今儿一遭就给了我两个甜碗子,倒叫我一下儿就冒漾了这一下儿,就欠了小爷更多去了。” 十五阿哥越听越不对劲,合着他今儿这两个甜碗子竟是叫白眼儿狼吃了 “你这个小丫头,我倒奇了,好歹今儿的两个甜碗子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却说来说去,说什么旁人去” 廿廿这才听出不对劲,抬眼愣愣望住十五阿哥,“难道您,不是那位小爷派来的” 十五阿哥抬手捏了捏眉心,“我就算跟他有些瓜葛,可今儿也不单独是为了他来的。” 不管怎么说,他原本是接了小十七的请托,要替小十七传句话,这才特地叫这个小女孩儿到眼前说话的。 可是说来也是古怪,他倒忘了那回事了。与这笑女孩儿都吃了两个甜碗子了,他那句转告的话,愣是一个字儿还没说出来呢。 廿廿却垂了头,“瞧,您还是为了小爷来的不是” 十五阿哥莫名有些烦躁,弟弟委托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儿,可他就像跟谁赌气似的,偏就不想说了。 可是眼前这还是个这么小的小女孩儿,跟他自己的闺女似的。 他霍地站起,转身朝外去,一句话不说,竟就这么走了。 廿廿有些慌神儿,忙小步追上来,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十五阿哥的袍袖,“爷倒是说明白啊” 十五阿哥皱眉,停步转身来,“说明白哟,格格儿你当真还等着你十七爷给你的那句话儿呢你们两个,早就越好啦” 廿廿黑白分明的眸子,用力眨了眨,“十七爷爷是说那位小爷么原来那位小爷的名儿,叫十七呀” 廿廿心下说原来宫里的太监,都是用数目字排号儿取的名儿呀,这倒简单了,挨着排地叫下来就行了,喊号就不用唱名了。 十五阿哥直翻眼皮,“这算什么话他是你十七爷,你还不知道是怎的” 廿廿直白澄澈,认真摇头,“我也是今儿才第一回知道。” 十五阿哥盯着她的眉眼,又梗住。 他自己这不是也没说身份,那弟弟就也如出一辙。 弟弟那么个淘气的人,竟也肯委屈自己,不说身份出来,唯恐吓着眼前这小女孩儿吧以弟弟那样的性子,倒是更见难得了。 他心下更烦,用力一甩手,将袍袖从她手里夺回,“总归就一句话你十七爷让我告诉你,他很记挂你” 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问,“你听清楚了这回可满意了” 廿廿却只想着牙青,一听这话,心下却是咯噔一声,连往后退。 十五阿哥盯她一眼,懊恼地转身离去。 50、忘了 十五阿哥气冲冲出了福园门,回到自己所儿里。 因带着一股子莫名的躁气,十五阿哥没直接去看福晋点额,怕惊了她的胎气,这便先进内书房更衣。 格格沈佳氏伺候着。 阿哥爷随着皇上五月走的,此时七月才回京来,这一走也是两个月去。沈佳氏心中也有万语千言,只是好几次想开口,都被阿哥爷冷冷的目光给撞回来。 终究,阿哥爷换好了衣裳,一个字不得说,这便只能眼睁睁目送着阿哥爷去看福晋去了。 十五阿哥进了点额的内寝,便已换上了笑意。 点额临盆在即,见了阿哥爷回来自也高兴,抚着肚子问,“德雅听了信儿,可欢喜了” 十五阿哥倒是一怔,抬眸望一眼福晋,忙又垂下眼帘去。 他竟忘了 “去得不巧,德雅玩儿累了,正歇晌。”他轻描淡写道,“我也不便一直等着,便先回来了。回头再去告诉她罢。” 十五阿哥说着含笑握了握点额的手,“总归那小女婿儿也跑不了。” 点额被逗笑了,“瞧阿哥爷说的。这是皇上的指婚,是多大的荣耀,上赶着都没有的,哪儿还能跑了去” 十五阿哥静静望点额的肚子,“这个时节临盆,辛苦你了。” 七八月正是盛夏,不动弹还一身的汗呢。可是即将临盆的妇人,这时候再热也不敢擅自用冰,只能打熬着。 点额垂首含笑,“再说辛苦,我倒想起咱们额涅当年诞育七公主、九公主,乃至前头的十四阿哥何尝不都是在七月间” “额娘当年都能禁受的,没说过一个苦字,我这当儿媳妇的又何敢自矜了去” 点额也最明白丈夫对母亲的思念,故此也是凡事都往令懿皇贵妃那说,阿哥爷一准儿是爱听的。 十五阿哥果然动容,将点额的手攥得紧了又紧,“点额,你的心我都明白,额涅在天上也自都明白。” 十五阿哥赴书房去了,点额问今儿阿哥爷回来,是谁伺候更衣的。 点额身边的含月忙道,“阿哥爷一回来,自是满院子的人都盯着呢,都想到阿哥爷眼前儿去伺候。” “不过都是福晋主子素日管得清楚,她们各自也都明白规矩,这便没敢都往前儿去。还是沈格格上前儿了。” 点额轻哼一声,“沈佳氏的阿玛,好歹这会子是内务府大臣的衔儿,沈家七代都在内务府为官,虽说官职不高,可是地位还是有的。” 点额便叫沈佳氏进来说话儿。 两人说了起子解闷儿的话,点额幽幽转到正题上,“听说今儿阿哥爷回来,是你伺候换的衣裳。” 沈佳氏便是一惊,连忙站起,两手绞着帕子,小心翼翼道,“福晋主子容禀,奴才,奴才只是给阿哥爷换了衣裳,一句话都没敢说的。” “奴才知道阿哥爷回来,是急着来看福晋主子,故此奴才是半点都没敢耽误的。” 点额便笑了,“瞧你,慌什么。我又没问你这个。我啊,是自己心里有个疑虑,想让你帮我来印证印证” 51、众星 沈佳氏忙说,“福晋主子请示下。” 点额眸光微转,“依你瞧着,阿哥爷回来,是否有些心不在焉的” 沈佳氏便咬住了嘴唇。 点额轻轻一笑,“我倒不担心旁的,就是担心啊阿哥爷在热河有心事,回来又记挂着我和孩子,这便忍着没跟我说。” 终究此时皇上年过古稀,可是储君之位还迟迟未定,朝堂之上波诡云谲,哪个皇子都难免不被裹挟进去。 沈佳氏便也点头,“福晋洞察秋毫奴才方才也觉着,阿哥爷仿佛是有心事。” “福晋明察,阿哥爷最是周全的人,平时便是没什么与奴才说的,可奴才伺候阿哥爷更衣,阿哥爷怎么也会客套地说句辛苦。可是今儿阿哥爷一个字儿都没与奴才说。” 点额原本心下还有个疙瘩,这会子听得沈佳氏如此说,倒笑了,“你也别为这个跟阿哥爷计较,阿哥爷心里存着多少事儿去好啦,待得阿哥爷回来,晚晌的时候儿我与阿哥爷说着,叫他多赏给你两碗菜。” 沈佳氏从点额内寝出来,紧张地拍了拍心口,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 沈佳氏名下的官女子星霜忙问,“小主儿可又受福晋主子苛责了” 沈佳氏叹口气,摇了摇头,“今日也是侥幸。幸亏我与阿哥爷一句话都没说上,要不,今儿就不是这个结局。” 星霜小心嘀咕了声,“大福晋心地倒不坏,单就是一宗,治下太严” 不说别的,单就她们这些官女子的名儿,只准福晋身边的人名字里带“月”,其余的不管是谁,一律都只是“星”。大家私下里也都说,福晋摆明了规矩,非得叫阿哥爷的后宅里众星捧月才行。 沈佳氏叹了口气,“终究她这会子怀着孩子呢,最忌讳有人趁着这个时机,从阿哥爷那得了宠,有了孩子去。这便尤其地爱疑神疑鬼。” 沈佳氏走了,点额原本还笑着呢,却还是放不下心。 “含月,你再去问问九思,阿哥爷今儿在外头,除了去看德雅格格,还去了哪儿啊” 她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对劲儿。 德雅对阿哥爷来说是什么分量,皇上指婚又是什么分量,阿哥爷怎么专程去了一趟,竟白去了 含月出去了一会子,回来也说,“主子但放宽心吧那宫里,除了容妃主子之外,一水儿的小女孩儿,最大的都不过十岁去。” 点额挑了挑眉,这便也笑了,倒佯怒道,“你个蹄子,浑说什么呢我不过悬心阿哥爷,怕阿哥爷心里有什么事儿罢了。” 含月忙也凑趣,笑着请罪,“奴才知罪奴才更不该顺道儿将阿哥爷在热河的情形也给问了,九思也不该告诉奴才,说阿哥爷在热河这两个月啊,也没怎么进刘格格的屋子。” “九思说啊,阿哥爷见天儿只陪着皇上,好几天都不回所儿里,那刘格格她们也都眼巴巴儿瞧着,可也只能捞着伺候阿哥爷穿衣戴帽伍的,旁的什么都没有” 52、烦恼 点额这才欢喜了,扭过身去。 “我啊倒也不是不准她们与阿哥爷亲近。我自打进了宫门,我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如今阿哥爷身边儿的人,都是皇上亲赐的,我若都拦着不叫近阿哥爷去,那我得罪的就是皇上” 点额抚着肚子,“只是,她们谁想亲近阿哥爷,这事儿得由我来安排。不能叫她们自己到阿哥爷眼前儿狐媚去。若她们肯听话,我自然叫她们按着次序,一个个得了孩子,圆了她们的心愿就也是了。” “总归从前宫里那些争宠的腌臜手段,到了我跟前儿,都得给我断了。只要规矩严,次序明白,她们就自然没那些旁门左道的心思去了。” 含月便也赔笑,“是是是,如今咱们所儿里可不就是规矩最明白不过的了么这都是福晋主子治理有方。” 点额笑道,“今儿是阿哥爷才回来,我若不叫人伺候着也不好;今儿沈格格倒还乖巧懂事,记着,待会儿去叫沈格格备着,今晚伺候阿哥爷吧。” 可是十五阿哥当晚,并未进后宅来,连晚晌都没回来用,倒叫沈佳氏白忙活了一场去。 十五阿哥宿在外书房。 老总管毛团儿亲自在畔伺候着。 毛团儿是乾隆爷和令懿皇贵妃两人亲手教出来的人,又是从小看着十五阿哥长大的,这便早看出阿哥爷有心事。 十五阿哥见毛团儿问起,便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谙达去不瞒谙达,我是放心不下老十七。” 十五阿哥将原委大致讲说一遍,毛团儿也是挑眉。 十五哥叹口气,“谙达也见了,老十七竟在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儿身上用心这又成了什么去了” “老十七虽说已经成婚,可依旧还是孩子心性,他在皇阿玛跟前的差事还敢偷懒耍滑,若有人撺掇他旁的,若我有一眼看不到的,他若闯了祸,我可怎么向天上的额涅交待。” 毛团儿爷有些一时想不明白。 “十七爷,该不会是有旁的心思吧” 十五阿哥叹口气,“我自希望将他往旁的好处想去,只是却是他亲口与我说,记挂那小女孩儿的他这一转眼成婚也有二年了,可是还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会子却又来记挂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 “若是传扬出去,又成什么体统” “虽说那小女孩儿确是清灵美丽,心思澄澈,可终究,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啊十五阿哥眉头拧紧,这懊恼竟是入了心了。 毛团儿仔细想想,“许是,那女孩儿也是钮祜禄家的缘故” 十五阿哥叹口气,“都这么说,可这话半点都站不住。那是个弘毅公家远房的,与十七媳妇隔着好几个房头,倒不亲近。” “总归这些个理由怎么都解释不通,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十七这个混小子,八成真的是惦记一个小女孩儿去了他怕是忘了自己的年岁,还拿自己当小阿哥呢” 毛团儿也是蹙眉,“既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又是十公主的侍读,年纪又小那的确是诸多不宜。” 十五阿哥攥了拳,“正是如此,不然我又何必如此烦恼。” 53、夜猫 揣着烦恼,次日十五阿哥又赶在午时去十公主宫里。 满人祖宗规矩都是早起,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故此午时必定都要歇晌,方能保证精气神儿。除非有要紧的差事,否则宫里的大小主子都不敢有违,故此十五阿哥赶在这个时候儿来,必定是稳妥的。 因十公主与德雅由容妃抚养,故此也跟着容妃在西洋楼方外观那边儿住,十五阿哥一路走来,便听得喷泉叮咚,尤其是孔雀叫声跟随了他一路。 十五阿哥也是无奈地摇头。孔雀空长得那么好看,可这一叫起来,比夜猫子还瘆人呢。 它们追着他叫了一路,这又是什么意思,嗯 嫌他吵了它们的午觉是怎的 走到“养雀笼”前,十五阿哥忍不住冲孔雀们做了个鬼脸。 由此,回望迷宫“万花阵”,他也是忍不住悄然一叹。 当年七姐、九姐尚未厘降之时,每逢七月十五前后,若是皇阿玛未赴热河时,必定带着他们姐弟几个在此处藏猫猫,为七姐和九姐庆生他们一帮孩子,与执灯的官女子、侍卫们,在矮墙当中奔跑,皇阿玛和额涅就坐在中间的八角凉亭上看着他们笑。 曾经的那一幕,如今只成梦影。 而他,也再回不去那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十五岁那一年,他就已经长大了。 这样想来,他就又是一叹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更护着弟弟的天真烂漫吧。 虽然在外人面前都要斥一声弟弟荒唐,就算在皇阿玛跟前他都是要当那个唱白脸的,可是私心里,却偏就是他最纵容弟弟如此的。 因为这普天下都知道,想要告十七阿哥的状,到皇上跟前都不好使,得来他跟前。这便也使得这天下不管是谁,若想将心思动在十七阿哥身上,都得先掂量掂量,过不过的了他这一关。 这样想来,他的心便不由得又是一软。 昨儿为之烦恼的那事,这一刻他倒慢慢又可体谅了。 虽说那小女孩儿才七岁,可是他那幼弟啊,今年不也才十七岁么 都还是小孩儿,小孩儿便喜欢小孩儿吧,是不是 七月的炙热阳光倾天而下,他闭了闭眼。 罢了,就这样吧。 待得走进十公主和德雅的住处,果然院子里静静的。 顽固的孔雀们,叫声还是能穿越宫墙,远远地追来。 可是说也神奇,立在此处听去,倒不觉得那叫声跟夜猫子似的瘆人了。 反倒,蝉噪林愈静,反衬得这院儿里越发清幽,适合夏日里一场好眠。 郭永清陪着十五阿哥,瞧着十五阿哥的神色,试探着问,“十五阿哥还是先见郎格格儿” 十五阿哥一挑眉,“你们浑叫什么” 郭永清便笑了,“是十公主叫着玩儿,奴才们便也跟着一齐叫了。” 太监总归都是汉人,更喜欢称汉姓,“钮祜禄”的本义就是狼,从金代以来早就有钮祜禄氏的称自己姓狼、或者郎的,故此太监们这么叫倒也不为过。 不过十五阿哥还是微微皱皱眉。因为太监们这么叫,怕还是有惇妃的一点小心思的。 54、再见 因为惇妃自己是汉姓包衣的出身,她自认为如今位分就截止在妃位上,就算凭着十公主是皇上幼女的份儿,竟都不能再往上挪动一分去,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故此她才不愿意叫自己身边儿多几个满洲著姓去,她是恨不能所有人都是汉姓。 尤其是钮祜禄氏,在满洲八大姓里都是排名前两位的;又加上她与顺妃她们的心结,这镶黄旗的钮祜禄氏就是她头一个不能容的。 惇妃的心眼儿,总是要借由十公主往外办成实事的。如今连十公主跟前的太监们都敢这么叫,这就是已经给做成实了这等于是暗地里,打压那小女孩儿的身份呢。 郭永清是总管太监,平时也是有眼力见儿的,要不他也当不上总管。若没有惇妃的授意,甚或是强压,郭永清敢随便儿将人家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的后人,也这么直呼汉姓去么 十五阿哥不由得皱了皱眉。 一个虚龄才七岁的小女孩儿,刚进宫没几天,也不知道那小丫头自己能不能看懂这后宫里的波诡云谲,有没有本事护着自己啊 这么想来,若是那小女孩儿当真有十七弟照应着,倒也是好的了终究在皇阿玛跟前,也就十七弟因为是老儿子的缘故,可以完全将十公主母女不放在眼里去。说什么做什么,倒也方便。 再者,十七福晋是钮祜禄氏,十七弟护着钮祜禄氏,便也更名正言顺些。 十五阿哥便又幽幽叹了口气。 “去吧,看她今儿晌午歇了没。若得闲,便请过来说说话儿。” 郭永清忙不迭地去了。 十五阿哥坐在偏殿里,想再寻上回看了一半的书来看,却没寻着。书架上旁的书,又没心思看,随便抓出一本来,定睛看了半晌,却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直到听见门上竹帘轻轻一响,他反倒没抬头,读书读得更加屏气凝神了。 簌簌,光听着声儿,都难以想象这只是个小女孩儿。那样知礼、克制。 轻轻袅袅,如同她身上自然的淡淡香气淡到几乎不存在,可就是跟周围的花香、果香、竹帘香气,都不一样。 “十五爷您叫我” 等到小女孩儿自己先说了话,他才仿佛刚回神,放下书本,才不慌不忙抬头。 “来了,便请坐着说话儿吧。” 廿廿今儿换了件小袄,又是极淡极淡的蓝,如涟涟水波。 她小心没踩紫檀脚踏,这才坐上炕沿儿去由此可见,她的家教极好。 那脚踏虽说是踏脚所用,可是有规矩的旗下人家都明白,那是给老人和贵客踩的,小辈儿们可不能随便踩,那就没规矩了。 十五阿哥的心不由得放松下来,便也笑了,“昨儿家里头有事,走得匆忙,倒唐突你了。” 廿廿摇头,甜甜而笑,“没有,您别挂怀。” 十五阿哥含笑点头,“我有事,后头兴许得有日子不能过来。便有句话,还是想问问格格你。” 廿廿扬眉,“十五爷请讲。” 十五阿哥眼帘半垂,“我回去也得给你十七爷回个话儿啊格格你看,你这句话,该对十七爷怎么讲” 55、早慧 廿廿还小,听得十五阿哥问这话儿,心下第一个担心的自是牙青。 十七爷既然已经给了她三个好嚼咕,她也都吃了,吃人家的嘴软,这便是要她松口呢 她没留神去看十五阿哥,便没看见十五阿哥说“有日子不能来了”那一刻,眼中微微的怅然。 她只顾在袖口里攥紧了指头,带着豁出去的勇气说,“我想说十七爷,我不会放手” 她的指头攥得登紧,仿佛还攥着牙青脖子上的绳儿。 十五阿哥却听得愣住,定定看了她半晌,“也罢。我是老了,都不知道,原来你们小孩儿,都已经学会了这么坚定。” 他笑,摇了摇头,“我知道了,我会将这句话转告你十七爷,你放心。” 廿廿心中忐忑,忙追问,“那,十七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是想计算着,这中间她还能有多长时间的空儿。 十五阿哥却怅然而怔,继而垂首,摇了摇头,“快了。九月前后,最晚不过十月,你就能见着他了。” 十五阿哥说罢起身,抬步就往外去,已是走到了门口,忽地转身,盯住了廿廿,“我还有一句话问你这宫内的奴才都管你叫狼格格,你自己心下,可是怎么个主张” 廿廿原本是追上来想要道别,却冷不防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她有些犹豫,垂下头去。 十五阿哥心下又是一声叹息果然她还是小,还不明白这内里的道理。 “你听我说,若你不喜欢,你现在告诉我,我倒有法子治了他们,叫他们从此闭嘴,不敢再浑叫了。” 她那么小,又垂着头,从他的视角,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他便弯下了腰来,去看她的眼睛,“你想要么告诉爷,爷替你做主。” 其实这是十公主宫里,这里的事儿自然与惇妃又牵扯,不小心又要连累容妃和德雅去,故此寻常时候他宁愿睁一眼闭一眼。 可是谁让眼前这小孩儿太小啊,小到完全不会保护自己,他既然遇上了,而她又对德雅那么好,他就总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这个乱子,为了这小女孩儿,惹了便也惹了。 廿廿沉默了一会儿,却静静抬头。 一双眼珠儿黑白澄澈,“多谢十五爷关照。十五爷无需挂怀,此事,我并不放在心上。” “哦” 十五阿哥颇有些意外,不由得又蹲下,仔细去寻她的眼睛。 她虽小,可是这一刻说起这话题来,却是气定神闲。 便分明不是第一回想到,而是她早就想过这事儿了。 “你倒说说,为何,嗯” 廿廿深深吸一口气,小女孩儿红缨桃似的嘴唇因而微微翕动,“我本就是钮祜禄氏,钮赫就是狼,原没什么要指摘的。” “况且宫里的太监谙达们,都是汉人。虽说宫里日常是要说满语,可是太监谙达们终究会不了几句,大多平日里只能说汉话。所以钮祜禄在他们嘴里说成汉姓,也是情理之中。” “再说太监谙达们在宫里自有他们的苦楚,却也有他们的权势。我本是宫外人,初来乍到,凡事还要仰仗太监谙达们照应。我若挑剔,一来戳痛他们的苦楚,二又反得罪他们的权势那又何必” 56、暂短 “哦” 十五阿哥倒怔住,上上下下再度重新打量廿廿。 “别看你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小。”他笑,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小小的手腕上捏了捏,“好丫头” “只是”他抬眸,认真凝注廿廿的眼睛,“丫头,你心下真的不委屈么” 廿廿凝着十五阿哥,两人这么近地对视,显得十五阿哥的眼珠儿又黑又大又圆,还闪着光亮,廿廿想,这就是先生教的“熠熠夺目”吧 真好看 她觉得暖,便笑了,笃定摇头,“不委屈从小我老爷、奶奶便教着,办事要抓大放小,念重略轻。眼前这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更无须放在心上,否则岂不成了自寻烦恼。” 廿廿口中的“老爷”、“奶奶”便是她父母。 在外人面前,自称家君家慈,旗人更爱用这样的称谓。 十五阿哥也不由得扬了扬眉,“你父母二人家教倒是好。” 十五阿哥心下也不由得赞了一声虽说镶黄旗钮祜禄弘毅公家第六房一向不出众,这女孩儿家的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但是不枉这女孩儿的父母都是出身名门,眼里的视野与心中的格局,总归不同。 廿廿说着又莞尔一笑,“我替老爷、奶奶道谢了。” 十五阿哥轻轻叹一声,“只是,你既容得他们这么叫了,那日子就不会短。来日若你后悔了,若今日不断住,来日也难改了。” 廿廿静静垂首,“我刚进宫来几日满打满算,尚不足一月。若这几日就已经开始烦恼,那将来在宫里的数年时光,又要如何打熬了去” “我听礼部的大人们说,我们这些当侍读的,总要陪着公主、格格到她们厘降之日,这样算来,总还要六、七年去。廿日与六七年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十五阿哥不由得又是愣了愣。 是啊,她是侍读的学生,将来也是要出宫去的。她能在宫里留的日子,比官女子们还更暂短。 廿廿自顾着说,“我奶奶教我,这一点子小事,权当是进宫来的第一道门槛,也正好考验试炼自己,看凭自己有没有本事迈过去。若能迈过去,那以后的日子就也能柳暗花明;若迈不过去,日后担心的事儿才要一件一件地接踵而至,更要从此小心呢。” 十五阿哥笑了,点点头,“你家奶奶不愧是叶赫纳拉氏所出的女儿,又是子爵之女,果然有见识。” “你家奶奶目下又只得你一个女孩儿,你便尽得了她的心性儿去,真是难得。” 廿廿含笑半蹲,“谢谢您。” 十五阿哥放心不少,只是又攥了攥廿廿的手腕,“你是个有志气的好丫头,只是你终归年岁小,进宫的日子又短。你记着,若是将来又有旁的委屈,你若自己打熬不过去了,你便去求容妃主子,千万别自己憋着。” “容妃娘娘啊,最是心地柔软的人,也最疼小女孩子,你去求,她必定能替你做主。” 又是半蹲为礼,娇俏地道了一声“嗻”,倒叫十五阿哥也被她的小模样给逗笑了。 窗外头廊下伺候的九思在外回话,“回十五爷,奴才听着,正殿那边儿仿佛是翊坤宫格格醒了” 57、吓跑 “翊坤宫格格”便是德雅。因被外祖父接进内廷养育,与十公主一样儿在翊坤宫抚养,故此在尚无正式名号之前,宫内都称十公主为“翊坤宫公主”,德雅就是“翊坤宫格格”。 听得德雅醒了,廿廿倒是更先记着往外去,“十五爷,格格醒了,我去瞧瞧她。” 十五阿哥心下更暖,含笑颔首,“好丫头你有这心,自是难得。只是别忘了,你比她还小两岁呢。” 廿廿摇头,“格格虽是金贵,只是从小便没了娘。我虽微末,可是家有老爷、奶奶,还有兄长和兄弟我心内倒是比格格更宽裕些,故此理应我照顾格格去。” 十五阿哥心头一震,便也点头,“好,你快去吧。门口台阶陡,你仔细脚下。” 廿廿刚出门儿,德雅格格倒是已经来了。 德雅冲廿廿眨眼而笑,“你见过我十五舅舅了吧” 廿廿登时惊住,宛若头顶霹雷,“格格说谁” 德雅是皇上的外孙女,她的舅舅自然就是皇子 那“十五舅舅”,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五阿哥 盛夏七月,开窗户开门的,十五阿哥如何听不见呢他不由得抬眸望向窗外,唇角忍不住勾起。 那是对于他而言最最难得的,孩子气的一笑。 眼见着外头那小人儿已经傻了,之前在他面前应对自如的从容全都垮得渣儿都不剩。他听见自己心下一声叹息,这便起身含笑走到门外。 廿廿是最先噗通一声跪倒的,“奴才请十、十五阿哥的安” 叫她噗通这么一跪,其余安鸾等人这才跟着跪倒的。 十五阿哥凝视着惊慌失措的廿廿,忍不住笑,“两个侍读学生,你们可以先退下了。我自与你们格格有话说。” 廿廿如蒙大赦,站起了身,撒腿就跑。 十五阿哥想克制着,却还是叫那笑意从心底一出来,攀上了眼角眉梢去。 安鸾端庄行礼,也起身来,不由得好奇地看一眼廿廿的背影,这才退去了。 从始至终,十五阿哥也只是与安鸾点点头,倒并未多看一眼去。 十五阿哥带德雅进殿内,将指婚之事说了,德雅登时羞得满面通红,也顾不得谢恩了,只顾着扭过身去捂住了脸。 十公主闻声也过来了,进来便听见了喜信儿,拍着手乐,“太好了,省得你见天儿只笑话我,这回你也成别人家的小媳妇儿了” 十公主是前年指婚的,和珅也是有意时常叫丰绅殷德进宫来,索性趁着两个孩子还小,男孩儿依旧得进内廷,叫他们多见见。而每次丰绅殷德他们进内,十公主总是被德雅给逗得害羞不止。 十公主上前揽住十五阿哥的手臂,“十五哥,等皇阿玛秋狝回来,是不是德雅的小女婿儿也能进宫来给我们瞧瞧了” 十五阿哥笑,“这回在热河已经见了。待得回京,自然要接进宫里来,与绵偲他们一同教养。” 十公主可乐坏了,“太好了太好了,到时候咱们宫里可热闹了” 58、不对 十五阿哥离京,返回热河。 先去见乾隆爷复旨。 十七阿哥早是按捺不住,在乾隆爷寝宫外头就堵着十五阿哥,十五阿哥冲他一立眼睛,“你候着” 虽然就三个字,可是莫名的凌厉,惊得十七阿哥都一愣神儿。 愣神的工夫,十五阿哥已经是入内面圣。十七阿哥不由得抬手擦了擦额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难不成,我哥知道了那小狼的事儿,生我的气啦” 十五阿哥入内,乾隆爷也刚用完了个甜碗子,将手边一碗“桂花乌梅煎”指给十五阿哥,“一路奔波,我瞧着你是上火了。喝了这个,败败火。” 十五阿哥忙谢恩,小心地一口一口喝着。 乾隆爷眯眼瞧着儿子,“人,你见着了” 十五阿哥哽了一下儿,赶紧拧身去抹抹嘴,谨慎回道,“回皇阿玛,儿子见着德雅了。得了指婚的信儿,德雅害羞得什么似的她还托儿子回来一定要替她谢恩。待得回銮,她自然还要到您跟前儿当面拜谢圣恩。” 乾隆爷听到外孙女儿害羞,便也笑了。 只是他还是接着道,“旁人呢” 十五阿哥小心回话,自是将上从容妃,下到十公主等人都说了一遍。 乾隆爷点头听着,末了道“七月间小十和德雅的侍读方入宫,咱们已经在热河了,倒没见着。依你看着,那两个小女孩儿可还明白规矩” 十五阿哥静静垂眸,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继而才缓缓道,“回皇阿玛,儿子也见着了。她们两个小女孩儿跟着德雅过来请安,在阶下行礼,远远看着,端庄知礼,不愧是开国功臣之后。” 乾隆爷不由得有点儿失望,“就这些” 十五阿哥深深垂首,“是,就这些。” 乾隆爷摆摆手,“你一路上也累了,不必在我眼前站规矩,自回去歇着吧。” 十五阿哥走出寝宫来,十七阿哥自还在门口望着呢。 终于等得哥哥出来,自一把给扯住,“哥,我托你的事,你可帮我办了” 十五阿哥压住心内的叹息,轻哂道,“我答应你的事,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我哪一宗没替你办” 十七阿哥登时乐了,涎着脸阿谀,“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啦” 十五阿哥将袍袖扯回来,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我本是这世上对你最凶狠之人才是。” 十七阿哥继续涎着脸乐,“哥是刀子嘴豆腐心,弟弟都省得。” 十五阿哥心下又是微微一颤,便又叹口气,“别讨好我了,我不过也只为你带回一句话来罢了。” 十七阿哥点头如捣蒜,“哥快说,快说” 十五阿哥便又叹一声,“她说十七爷,我不会放手。” 十五阿哥说完这句话,本等着弟弟一脸的欢喜。可孰料,十七阿哥竟是苦了脸,“啊”了一大声。 十五阿哥不由皱眉,“小十七你这又算什么” 十七阿哥也来了小孩儿心性,咬着嘴唇发狠地道,“那小狼,我非弄到手不可” 十五阿哥看着弟弟,心里一片默然。 小狼,是了,那小女孩儿被人唤作“狼格格”。 59、嫡子 窗外,十五阿哥已经退出宫门去了,乾隆爷才叹了口气。 他偏偏首,自言自语道,“竟是我心急了也是,终究是那孩子还太小。便是见了,也只是在阶上远远看一眼。唉” 窗玻璃里映出乾隆爷的面容轮廓。 乾隆爷闭了闭眼,“老了,终究是我老了。所以心急,才会忘了那孩子太小,一切还不到时候儿。” 尽管不显老,更不服老,可是今年的乾隆爷,毕竟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家了这两年正是他老人家的“坎儿年”。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还有多少年的时光啊。 乾隆爷的万寿节在八月十三,就在乾隆爷万寿节前的三日,十五阿哥所儿里大喜十五阿哥福晋喜塔腊氏点额,为十五阿哥诞下次子。 因十五阿哥的长子已经早殇,且并非嫡福晋所出,所以这位小二阿哥才是十五阿哥的嫡长子。 乾隆爷和一众皇子皇孙没能在京中,都在热河随扈,且要为三天后的乾隆爷万寿大庆而忙碌;京中便更多是留京的内廷主位、公主福晋,以及宗室女眷进园子来道贺。 十公主和德雅自是必到的,两个人便也都各自带了自己的侍读一同去。 十公主是这位小二阿哥的姑姑,德雅是表姐,都是至亲,这便虽说年岁还小,却也都被破例准请到了内寝来看望。 面对那小小软软,还满身褶皱和通红的小婴孩儿,十公主和德雅虽说也稀罕极了,只是两个小女孩儿却都不知道该怎么抱才好。 两个小女孩儿手上这一没准儿,小小的婴孩儿便也感受到了紧张,这便张开嘴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一下十公主和德雅两个就更慌了。 也就因为她们两个实在是至亲,这才容得碰碰新生儿去,若是其余的宗室福晋、格格的,必定连这个资格都没有呢。可是她们俩眼见着这就搞砸了。 还是廿廿看了便笑,轻声道,“公主和格格先交给我吧。我家中弟弟刚满周岁,从刚落草下生,我就抱惯了的。” 十公主和德雅可得了救星,就把小二阿哥交给廿廿去。 廿廿一手拢婴孩儿的颈子,一手小心托着后腰,将那小小的身子妥妥帖帖都抱拢在了臂弯里。 那小小的婴孩儿也仿佛明白,自己算是从危险里挣脱出来了,投进了安稳的怀抱去,于是他竟也不哭了,只大大睁着爱新觉罗家的男子们遗传的长眸,好奇地盯着廿廿看。 “廿廿你看,小二阿哥盯着你看呐”十公主抢先道。 还是廿廿摇头而笑,“公主不知,刚下生的小孩儿,眼睛里还有一层膜儿,且瞧不见我呢。” 看着廿廿个子不大,却姿势娴熟抱着儿子的模样,十五福晋点额也不由得有些纳罕。 一旁的守月姥姥见了,含笑低声给解答,“听说这位钮祜禄家的格格呀,虽说出身名门,可是家里却是贫寒。故此他们家的阿哥和格格下生的时候,姥姥和妈妈都没请几个,全都是那家的福晋自己一手一脚带大。” “这位格格儿是大妞,故此也自小替她家奶奶管家,连带照顾弟弟的。” 60、特眼 “原来是这样儿”点额点点头。 她自己的情形,与廿廿有相似,有不同。 相似的是,两家都是大家族里的边缘支系,在家族中多年不受重视;点额虽说家里是包衣佐领的出身,可是祖上却也是名门,祖上在明代时更是有“都督”之号。 更贵重的是,她们家曾经出过兴祖直皇后,也就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曾祖母;还有显祖宣皇后,更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生母。 因为这个姻亲的缘故,喜塔腊氏在清代被称为“舅家”,在入关之前,得到了太祖和太宗两代的特别尊重。 这样的家族,就算曾经是包衣佐领,却也有资格被称为“凤凰巢”的。故地点额的身份,与钮祜禄家族一样,同样是配得上称为皇子嫡福晋,甚至是皇后的。 不同的是,点额自己因是父亲第三任续娶福晋所出,故此倒算是个小女儿,上头好几个兄长。点额在家里正正经经是个养尊处优的格格,没有过廿廿这样小便扛起家事的操心来。 故此两人相比起来,一个性子严厉些,善于治下;一个性子随和,从小就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终究廿廿年岁小,又是这么个家世,倒叫点额没太在意。 钮祜禄氏,就算一向都出不好惹的,可是眼瞧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倒不像是能生出什么事来的。 点额倒是更多留意了一眼安鸾。 因为安鸾年纪大些,身量模样俨然已是娉婷少女。 见福晋瞄着安鸾,守月姥姥忙道,“听说那位格格,也是个出身高的。显见着能选到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跟前侍读的,都得是开国前两大功臣的后裔。” 点额便眯起了眼,“哦她是苏皖瓜尔佳氏” 守月姥姥点头,“听说是的。” 点额点了点头,“那倒是个有渊源的,怪不得皇上挑了她来给德雅当侍读。” 守月姥姥好奇,却也不敢问,终究不是点额身边伺候的人,没这么深的情分。 倒是夜晚里,点额身边儿贴身伺候的含月问起,点额这才幽幽道,“当年皇贵妃额涅封嫔,册封正使就是她们家的哈达哈。” 含月张了张嘴,“可是令懿皇贵妃主子一路进封,册封使可多了,怎就那位特殊” 点额瞟了含月一眼,“那是你不明白,皇贵妃阿娘封嫔,原本皇贵妃额涅进封嫔位,册封正使应当是侍郎;结果皇上亲自给多添了一个尚书去,就是这位哈达哈,生生将皇贵妃阿娘的册封使身份提了一级去。” “还有,皇上对阿娘的心意,不仅仅是一个侍郎到尚书的提升人家哈达哈,还是二等信勇公呢,也就是开国第二大功臣费英东的后人啊。” 含月也是张了张嘴,“原来如此怪不得主子要额外记着这个哈达哈了。” 点额笑起来,又远远瞟了安鸾一眼,“倒是个端庄秀丽的小美人儿,再过三年,待得足岁入内引见了,免不了又是一位后宫之人。” 含月便是一眯眼,“主子的意思是” 点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咱们阿哥爷见没见过这个瓜尔佳氏的女孩儿。” 61、更冷 小二阿哥下生十二天小满月那日,自又是一番大庆贺。 便连之前不便入内探望的福晋、格格们,到了这样的日子也都方便入内来看看小婴孩儿了。 几位也养在宫中的皇孙女自在其列。 她们来了,便也将她们各自的侍读给一起带了来。倒叫廿廿她们这一帮一起进宫来的侍读女孩儿们,有了个重聚的机会。 原本在紫禁城里,皇孙女们虽然是孙女,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可是却不能得到德雅的待遇。 这些皇孙女是被养在端则门的,那处所在是坤宁宫西北角的一个小院落,并不在东西六宫所在;故此寻常这些为皇孙女们侍读的女孩儿们,并不能踏足东西六宫,与廿廿和安鸾倒见不着。 今日难得齐聚了,总有同年之谊,故此都聚在一处来,互相问好。 终究,在这森严的宫禁里,她们才是有着相同感受的。 雅馨和巧格等几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好歹跟廿廿是一家人,可是进宫两个月,见了廿廿,态度非但没有半点的改善,反倒更加冷漠起来。 几个女孩儿一同上前给十公主请安,态度极为恭敬,可是却仿佛没看见廿廿一般,直接扭头走开,几人围拢在一起,不时瞟向廿廿,神态里极为的不屑。 廿廿自己心下虽说也画了个魂儿,却也并不意外,只抱着小二阿哥玩儿罢了终究,这一众的皇孙女们和宗室格格们,也没几个会抱孩子的,这差事便都她一个人扛了罢了。 安鸾也跟着德雅去请了一圈儿的安了,也早发觉情形不对,这便回来把着廿廿的手臂悄声问,“她们不是你的本家儿么怎地会那般” 廿廿眼帘轻垂,只逗着小二阿哥,淡淡道,“她们嫌我家房头矮,配不上她们。” 苏完瓜尔佳氏也是大户,族人还分在不同的旗份,她家信勇公一支在镶黄旗;一等昭勋公家则在正黄旗;另还有几支有世爵的族人,分布在正白旗、镶红旗,还有一支是在正白旗汉军的 这样算起来,瓜尔佳氏的族中事,一点儿都不必钮祜禄家更简单。安鸾纵自己是嫡系大宗家的格格,没经历过廿廿所受的白眼,不过在家族之中耳濡目染的,倒也都明白。 “家丑不可外扬,”安鸾便也叹了口气,握了握廿廿的手,“总归是一家人,你委屈些,也总归别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廿廿含笑点头,“安姐姐我知道了。我总归尽力不在外人面前与她们计较就是。” 瞧见德雅带着安鸾回来,雅馨几个便也忙上前跟德雅见礼。 德雅虽然不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名号上比不上皇孙女们尊贵,只是公爵之女,与钮祜禄家的爵位平齐,但是她却是九公主所出的大格格,皇上倒是将这个外孙女儿放在翊坤宫里,跟号称最得宠的十公主一起养育,这便将这外孙女儿的身份抬得比孙女们还高了去了。 故此雅馨几个见了德雅,甚至比在自己所侍读的皇孙女们还要谦恭。 面对她们的恭敬,德雅倒只是一笑淡淡,“你们都是廿廿的本家儿,那便与我也不外道了。” 62、缘故 见德雅这么说,十公主也走过来道,“没错,廿廿现在是我的人,你们既是她的本家儿,那咱们以后自可时常一处玩儿了” 雅馨和巧格等几人对视一眼,都赶紧堆了一脸的感激,向十公主和德雅行礼谢过。 十公主招手唤廿廿,“瞧你,好容易见了你自家人,怎么也不过来聚聚呀快别抱着小二阿哥了,交给奶嬷嬷去,你自过来说话儿。” 廿廿叹口气,只得将小二阿哥妥帖交在奶嬷嬷臂弯里,理了理衣裳,这才过来。 她明白,十公主和德雅格格都是好意。只是十公主和德雅格格都是金枝玉叶,从小被宠着捧着,从未经历过家族里的倾轧。 原本流着相同的血,同根同宗,却彼此相轻,甚至相斗就如曹子建泣血,“煮豆燃豆萁”,这天下最惨烈之事,何尝不是如此。 这样的争斗,甚或要比后宫里主子们的争斗还更令人难过。 廿廿打起精神,走过来冲雅馨和巧格几个努力而笑,“雅馨,巧格,霏莹你们这两个月来可好。” 雅馨几个面上倒也笑着,“有格格主子们护着,我们自然一切都好。” 雅馨说着,看了巧格几个一眼,轻笑道,“咱们既然是一家儿,总不能这么直呼其名的,听起来倒生分了。反正咱们都是年岁相仿,不如暂也抛开辈分,全都用姐姐妹妹来称呼得了。” 雅馨说着握住廿廿的手,“你最小,便从此是我们的六妹妹了。你自管我叫十六姐,管巧格叫八姐,管霏莹叫十姐就是。” 廿廿心下一片寂静,不过她却也淡淡一笑,“好啊。” 十公主和德雅见她们几个手拉着手,含笑说话,这便也都放下心,转身与其他女孩儿说话去了。 见十公主和德雅走远了,雅馨便放了手,盯着廿廿冷冷一笑,退后三步,回到巧格和霏莹身边去,再度将廿廿一个人孤立开来。 巧格便是冷笑,“可真是了不得,刚进宫二月,已经将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两位主子伺候得服服帖帖,凡事倒有她们二位替你出头。” “可是你若以为,有公主和格格两位替你出头,我们就能真心接纳你,将你当成与我们相同的了,那你就是白打了这个算盘。” 巧格高傲地抬起下巴,“你跟我们永远都不会相同的,就算是一个家门里的,可我们是世爵的女儿;而你呢,连破落户都谈不上吧破落户好歹还是风光之后破败的,可是你们六房,这二百多年来何曾兴起过” 廿廿深深吸气,“你们想多了,我从没想过要与你们一样。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巧格冷哼一声,转头对霏莹说,“霏莹你瞧见了,就是因为她,才害得萨印不能进宫来。如今萨印的阿玛被皇上赐了自尽她非但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反倒趾高气扬成这样” 廿廿心下也是激灵一跳,“你说什么皇上他,赐了萨印阿玛自尽” 63、庆幸 巧格冷笑,“你装什么惊讶呢我看你倒是希望看到如此吧” 廿廿蹙眉,“你为何如此说” 巧格伸手拉住霏莹的手,“他们六房二百年来一个世爵都没有,她自巴望着十房这回出了事,那萨印她阿玛的二等伯的爵位也没了,那样十房可不就跟她们六房一样儿去了么” 霏莹也瞪住廿廿,眼中难掩恨恼。 霏莹是三房的格格,三房原本早年因为始祖车尔格,而也曾煊赫。只是自从康熙、雍正两朝以来,因没出过什么高位的子弟,故此倒也有些没落了下来。 只是便是没落的房头,也总归自视比六房这样从未兴盛过的高贵,眼见十房如今遭了大难,三房何尝不是感同身受,这便也都极力地维持着,绝不想掉到跟六房一样的境遇去。 “巧格你说得对,咱们好歹都是一家人,可是你看她眼里,竟半点的同情呢。” 霏莹也厌弃地盯了廿廿一眼,“若不是萨印的阿玛出了事,明公爷又怎么会将萨印从好端端选中的排单里给勾掉了,倒换上她来” “她顶掉了萨印,好歹心里也该有个愧疚才是,可是你看她却是个狠心若此的” 听着她们如此说,廿廿轻轻垂首,缓缓摇了摇头。 罢了。 她现在越发明白,对于她来说,今后在宫里的日子,自然是轮不到她去宫斗可是却分明是她们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将家里的矛盾都带进宫里来。 这便是活生生的,钮祜禄家的女孩儿们,进了后宫来宅斗来了。 既然如此,她的心便也反倒平静下来了。 她挑眸,盯住几个女孩儿,“其实我也劝几位姐姐、妹妹,索诺木策凌爵爷被皇上赐了自尽,几位姐妹身在宫中,非但不该表现出任何的哀戚来,反倒要跟我一样,面上含着些欢喜才好。” “这是宫里,比不得自家,一言一行都以稳妥为要。否则,不单是自己要因此遭罪,更可能连累自己家里,到时候再后悔,可是晚了。” 三个女孩儿都是一怔,巧格先沉不住气,上前推了廿廿一把,“你胡说什么呢你你当我们跟你一样,狼心狗肺” 廿廿定定抬眸,“索诺木爵爷出事,不是眼前的事,而是一年前就坏了事了。罪是早有的,只是皇上要王大臣们给他定刑名,这才延宕到此时来。” “早在上个月,我就听说王大臣们给索诺木爵爷议的就是论斩皇上将斩首改为自尽,这已是皇上开恩了” 廿廿说着也是绞紧了指头,“咱们家是大清开国功臣,历代皇上都是厚待有加,便是有获罪的,便也只是革职查办,或者流放到伊犁、黑龙江等处戴罪立功。这样直接论斩的,还是头一回。” “这便足见,是索诺木爵爷罪大恶极了,连咱们祖宗的功劳都护不住。这事儿一出,自是所有人家都看着咱们呢。咱们在宫里,若不小心,脸上再露出什么哀戚来,你当宫里就没嚼舌头的,将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到时候,你们岂不是又要连累了家人去么” 64、休说 乾隆四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巳时,萨印之父、首任乌鲁木齐都统索诺木策凌奉旨自尽。葬入小营村祖茔,其生祖母墓之穆。 廿廿身为十公主侍读,此时十公主又住在圆明园里,不便每日从圆明园回京中奔波,故此廿廿也与一众侍读们,与朝廷大臣们一样,每一旬可得休沐一日。 廿廿这日回到家中,正听得父母说道此事。 “殓葬之事自是轮不到咱们房头出人,他们也根本就不想叫咱们知道。若不是我在都统衙门掌印,公书往来用印,否则我都不知道有此事。” “虽不是一个房头,好歹是一家人,索诺木伯爷坏了事,咱们心里何尝好受我何尝不想尽一份同宗之心,怎奈人家连个告知都不屑。” 叶赫纳拉氏便劝,“咱们虽说是一家,但是各个房头间多年来高低贵贱有别,已是难免生分了。便是咱们肯认是一家,人家还未必肯认咱们,倒觉着咱们攀高附贵似的。” “隔开了房头,关起门来他们八房、十房、十六房这些有世爵传承的房头,才认是一家,有事也不愿带着咱们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们十房自恨不得外人都不知根里才好呢,又如何愿意叫咱们陪着他们一道去收殓,见了索诺木伯爷的惨状去呢” 廿廿抱着弟弟玩儿,由得牙青在脚下窜蹦跳跃,逗得弟弟嘎嘎地笑,为母亲分担。听着父母的话茬儿,便觉意外。 “纳玛,额涅,怎地咱们家竟仿佛不知索诺木爵爷坏事的内情么” 廿廿在宫中为十公主侍读,又是钮祜禄家人,故此宫里的太监、官女子、妈妈里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将索诺木策凌的情形,已是叫廿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她是小孩儿,理所当然以为家中长辈们自然更知晓得清楚了才对。 恭阿拉叹口气,“就凭我的官职,又如何能知晓宫里的消息便是家中亦然讳莫如深,难得究竟。” 叶赫纳拉氏也说,“家中也总要为尊者讳,故此便是家谱里记下索诺木爵爷的死因,也只是说因失察前在乌鲁木齐都统任内采买一案,革职,卒于乾隆四十七年壬寅八月二十四日巳时,此外便不见旁的解说了。” 恭阿拉也是点头,“家谱记载一向如此,便是曾有获罪,也只简单记为缘事革职,从不肯细说因何获罪的。” “不仅十房家谱会如此记载,八房、十六房他们都一样如此。便是当年大金川之战,一等公讷亲之死,家谱中也只是含混记载,倒叫咱们都不知道内里情由,只听他们十六房的说,是失利获罪,押解回京的途中病故。” “哦”廿廿垂下头去,“女儿在宫中倒是听说,索诺木爵爷是翻了大罪,先为论斩,后皇上施恩,才准自尽,保留全尸的。” 恭阿拉夫妇两人对视一眼,恭阿拉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伸手按住女儿肩头。 “大妞啊,此事你以后在族人面前万万不可说起,记住了么” 65、当心 廿廿点头,“女儿省得。宫里的事,自都是这天下最隐秘之事,绝不可带出宫来。倘若传扬开,那便是连累家族的大罪。” 恭阿拉松了一口气,伸手揽住女儿,“好大妞,难为你如此懂事。” 廿廿乖巧垂首,“也只因为是父母大人,女儿才敢说嘴。若是换了旁人,便是哥哥、弟弟,女儿也绝不会乱说的。” 恭阿拉轻叹一声,“不仅在宫外、家里,便是在宫里,在公主的身边儿,你也须谨言慎行,这些话万万不可随便说起,可记住了” 叶赫纳拉氏也走上前来握住女儿的手,“在宫里啊,你得学会做那闷嘴的葫芦,凡事只听,却不说才好。否则倘若有一句话说错了,落在旁人手里,就成了把柄。” “宫里的人啊,从不会因为你只是个小孩子,便会手下留情一分的。她们会利用你的无力自保,会毫不犹豫将你撕碎了的” 叶赫纳拉氏说着便也是红了眼圈儿。身为母亲,她何尝忍心对女儿说这样的话可是眼前的情势不由人,女儿在园子里并非每日都能得见,她若不说,倘若女儿行差踏错半点,便是粉身碎骨啊可是她这个当额娘的,却救不得 生在子爵府,子爵府跟宫里还没法儿比呢,可是那子爵府里的波诡云谲,她却也从小见识了太多。 身为子爵庶女,她从小太明白那种出身高贵,却实则从来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心酸。若不是庶女的身份,她又怎么会嫁进钮祜禄家从未有过世爵的六房来呢 如今眼睁睁看着女儿也要经历这些,她心下一想起来,就如刀绞。 这次侍读的挑选,她宁可叫女儿不入选,平平淡淡在家里关起门来当她的大格格就好,何苦要与那些高贵的同宗做比,又何苦要进宫被人作践了去 “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故意要考验你,偏将你分在十公主身边儿了。十公主是受宠,可是也从小娇生惯养,专横跋扈惯了的,自难伺候。” “更要紧的是,谁不知道十公主的本生额娘惇妃是最恨钮祜禄家的呢她一个人争不过顺妃、诚嫔两个,这便时时处处都存着心要拿捏钮祜禄家的短处去。 偏女儿在她女儿身边为侍读,又偏是钮祜禄家最无权无势的六房的孩子,还这么小,惇妃自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惇妃那是什么心性的人,便是自己身边的官女子,说打死就给打死她对廿廿又怎么可能手下留情去 倘若惇妃要借廿廿来撒火,那她的女儿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 到时候,就算宫里还有顺妃、诚嫔,乃至十七阿哥福晋她们,可是说到底,廿廿只是六房的孩子,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都只顾自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会真心护着廿廿去 叶赫纳拉氏越说越是难过,已是有些哽咽。 廿廿有些懵懂,不敢说自己都听明白了,不过垂首之间却莫名想起那天十五阿哥与她说过的话来。 十五阿哥问她,是否在意翊坤宫上下都唤她做“狼格格”,若在意,便告诉他,他替她出头。 66、额驸 那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那样的话。 她知道,在宫里,她指望不上顺妃、诚嫔,甚至也不能寄望于十七阿哥福晋,她凡事只能依靠自己。可是当有个人,非亲非故,没有得失利害的计较,只是单纯地说那样的话,她的心下也会自然地生起温暖和依赖。 原本因为那只是位太监谙达,却更何曾敢想,那是皇十五阿哥啊。 她也不知怎地,想到这儿,心下反倒一宽,轻轻点头,“纳玛、额涅,女儿明白了。女儿从此后在宫里不光要当闷嘴的葫芦,还要当那个最笨的。凡事呵呵一笑而过,总归不落痕迹去就是。” 恭阿拉与叶赫纳拉氏听女儿这样说,不由得对视一眼。 原本以为女儿听了这些话会害怕,说不定还会在他们两个面前掉下眼泪来。 可是,都没有。 女儿反倒嘴角翘起,露出小小一朵微笑。 察觉父母惊诧,廿廿忙道,“因为公主和格格都对我极好。纵然宫里人心叵测,可是好歹我在公主和身边儿伺候,凡事都有公主和格格担待,便是有人想害女儿,也不能不看公主和格格的情面去。” 恭阿拉和妻子便也都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如今在宫里,你唯一的仰仗就是十公主和九公主的大格格,你可千万要小心伺候,方得始终去。” 九月十六日,圣驾从避暑山庄回銮。二十二日已到京外最后一座行宫南石槽行宫。 打前站的王大臣们都已先回到京里,安排接驾。 随扈的队伍里一帮半大的孩子便也都跟着先回来了。 这当中就有十额驸、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 和珅办事自是周全,早就嘱咐他,一回京就赶紧先进宫给容妃请安,给十公主请安。 丰绅殷德便也带了自己的堂兄、和琳之子丰绅宜绵一起进宫来。 丰绅殷德的名字是乾隆爷亲赐的,丰绅宜绵虽说是堂兄,其实比丰绅殷德大不了几天,也正是在乾隆四十五年前后该取学名,这便也沾了光,跟着丰绅殷德一起以“丰绅”二字为名。 因为和珅、和琳兄弟二人在朝中的权势和功劳,丰绅宜绵也用“丰绅”二字取名之后,后宫里便早有传说,说丰绅宜绵来日也必定是要指为额驸的;虽没有未嫁的公主了,然则还有郡主、宗室格格们呢。 故此丰绅宜绵跟着一道进宫来,倒也便宜。 丰绅殷德哥俩进内,自是跟到了自己家似的,上下无不熟稔的。唯有廿廿和安鸾两个是新人,这便都赶紧上前见礼。 十公主单拉着廿廿对丰绅殷德笑,“说起来倒是巧,廿廿也是钮祜禄氏,与你们家倒算得是一家人呢” 和珅也是出自钮祜禄氏,原本是满洲正红旗,跟人家镶黄旗弘毅公家不同宗也不同祖,只是和珅一心想要攀附,倒是愿意将自家往人家弘毅公家拉近的。 丰绅殷德便认认真真上上下下打量廿廿,“姑娘看着比我年纪小。姑娘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哥哥吧” 67、不干 所有人都盯着廿廿看。 就在这个八月,乾隆爷刚加和珅,以及和珅妻子的祖父英廉,同为太子太保,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以如今和珅在朝中权势,丰绅殷德又是十额驸,这般主动的示好,任何人都会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吧 又更何况,廿廿虽是出身名门,却终究自家只是小房头的,若能得十额驸当哥哥去,怎么都是好的。 廿廿却犹豫了,垂首犹豫了好一会子,随即却摇了头,转身回去拉住了十公主的手,“我只是十公主的侍读,就不必当十额驸的妹子了。” 十公主“噗嗤儿”一声就乐了,众人便也都跟着乐了。 德雅含笑拉住廿廿的手打趣道,“你这是摆明了要当娘家人,不当婆家人喽” 廿廿便也忙道,“我虽是公主的侍读,可是公主待我又何曾只是主奴去公主对我好,倒不亚于妹子去呢” 十公主高兴地抱住了廿廿,得意地回眸斜瞟着丰绅殷德,“廿廿是我的人,你可抢不去” 丰绅殷德尴尬得满面通红,虽说自然要让着十公主去,却也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嘿,你便是公主的侍读,却也不妨碍叫我一声哥哥呀。你好歹终是钮祜禄家的格格不是” 廿廿坚定摇头,“我不要” 看着自己的额驸满面通红,十公主虽说难掩小女孩儿的得意,却也不忍心,便扯扯廿廿的手,“你叫他一声就是” 十公主都如此说了,廿廿为难地又想了想,忽地松开手跑下台阶去,却是扯住了丰绅宜绵的袖子,“和家大哥哥,我叫你一声大哥哥可好” 丰绅宜绵被吓了一跳,随即却也大笑,拍手道,“好啊” 德雅不由得也是展眉而笑,伏在十公主耳畔道“廿廿既认了丰绅宜绵为大哥哥,那便也事实上也是认了十姨父了。” 十公主便也点头,“嗯,嗯,这个好” 丰绅殷德自去十公主的殿内坐着说话,廿廿避出来,拉着德雅的手便行礼,悄声谢道,“多谢格格帮我成全。” 德雅伸手刮廿廿鼻尖儿,“你倒机灵知道用认丰绅宜绵的法子,既不让我十姨儿多心,又叫十额驸不至下不来台” 廿廿轻叹口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呀。” 她想起自己哥哥,只比自己大一岁,每次跟她争什么好玩意儿,都明明自己喜欢得紧,嘴上却要装出大方来。 方才十额驸说要给她当哥哥的时候儿,她看见是公主的唇角也抿了起来那神情,她自小许多次从哥哥那见过。 虽说此时年纪还小,距离正式厘降还有好几年,可是十公主与十额驸名分已定,她要是这会子答应给十额驸当妹妹,那她才傻透腔了呢 德雅冲廿廿眨眨眼,“不过将来若我的夫君也要认你当妹妹,你自管答应就是,我呀可绝不会多心” 廿廿大笑,“格格想见额驸啦” 德雅面上大红,“去,净乱叫。我又不是宗室格格,我的夫君可不敢称额驸。” 68、害怕 “怎么不敢呢”廿廿望住德雅笑,“格格虽不是皇家格格,可是皇上却将格格看得比皇孙女儿们还金贵,特地接进内廷来与十公主一处养着,倒似小林黛玉似的” 德雅挑眉,“你说谁” 廿廿忙吐了吐舌头,尽力遮掩,“就是,书里一个故事,本是外孙女儿的,却叫外祖母接到身边儿来恩养,竟比那嫡亲的孙女儿还更用心呢” “便是将来格格厘降那天,皇上也必定赏给格格品级。那格格虽说不是皇室格格,将来姑爷也一样是额驸了呀” 德雅便也红了脸,拉了廿廿的手坐下来,“咱们四个里头,十姨儿是公主,安鸾是公爵府嫡系大宗的格格,都是不知人间愁苦的。咱们两个跟她们不一样,我自小没了额娘,你在家受她们欺负所以我的心里话,倒是愿意与你讲说的,也唯有你能懂。” 廿廿忙收了笑谑,“格格这是怎么了” 德雅垂下眼帘,“廿廿,郭罗玛法给我指了婚我知道,郭罗玛法替我找的人家,必定是好人家;我也相信,将来夫君家也必定不敢薄待我。可我还是,有些害怕。” 廿廿忙伸手攥住德雅的手,“格格别怕要不,要不”廿廿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便狠下心道,“要不我将我的牙青交给格格,有牙青守着格格,谁敢欺负格格,就叫牙青撕了他去” 德雅听得笑了起来,抹干眼角,“那倒是不必的。我说的害怕,不是担心谁敢伤害我。就如你说,我既然是从宫里出嫁的,我郭罗玛法必定赏给我管领下人、侍卫和护军,自有他们保护着我。” “我只是只是,”德雅深吸口气,“廿廿,我终究是原本不认得他的。我嫁与他,是奉旨成婚,可是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他” 廿廿攥紧德雅的手,“明日皇上就回京了,格格没听十额驸说嘛,格格的姑爷也来了。皇上必定也叫格格的姑爷进宫来,就如十额驸和十公主一样,在成婚之前便可见面” 德雅轻叹一声,“便是能见又能怎样呢若是见了觉着喜欢还好,若不喜欢呢,难道还能求着郭罗玛法毁了婚去不成终究圣旨已下,名分已定,什么都已经不能更改了。” “不止我,便是十公主,以及皇家所有的公主和格格们,人人的命运都一样。幸运的,在成婚之前见面,就觉彼此投缘的;若不幸的,早早见面,便也只是早早相厌罢了。” 廿廿年纪还小,父母尚未说起过将来婚配之事;且廿廿家中并无姐妹,只有一兄一弟,故此也尚未接触过这样的事。这般冷不丁听德雅说起来,已是听得傻了。 德雅叹息一声,“我又与你说这些作甚呢终究你还小,便是来日挑女子进宫引见,对你来说也还是七八年后的事。” 廿廿听得怔住,“到时候进宫挑选,不管留牌子还是撂牌子,都是皇上或者父母之命,也总归由不得咱们自己做主的,是么” 69、回銮 次日圣驾进京。 一众皇子皇孙都在圣驾前后引导、护卫。 十五阿哥与十七阿哥并辔而行。 十五阿哥不想多看,却也还是一抬眼就看见十七阿哥的眉飞色舞。 十五阿哥垂下眼帘,“我回京是去看我新生的儿子,可我尚没有你的喜笑颜开我倒不知道,你这是巴望着回去见谁呢” 十七阿哥眨了眨眼,“我,我指望着见德雅呀咱们不是把德雅的小女婿儿也给带回来了嘛,我就想看看德雅见着小女婿儿的时候,羞是不羞” “是么”十五阿哥微微眯了眯眼。 十七阿哥脑筋转得快,连忙又改口,“我也巴望着回京去看我的小侄儿呢哥,嫂子真劳苦功高,哥终于有嫡子了” 十五阿哥无奈地摇头,“你少来你当我真不知你记着去见谁呢” 说到此处,十五阿哥也不由得轻叹一声,“那女孩儿尚小,你虽说也不大,可也终究已是成了亲的人。你万万耐心些儿,别吓坏了她才是。” 十七阿哥见哥哥将这话给说破,便也笑了,“哥你不拦着我啦” 十五阿哥轻轻闭了闭眼,“我倒是想拦,可你是我能拦得住的人么我现在问你,若我现在拦着你,不准你去,你当真能听我的话么” 十七阿哥心虚地乐,“哥” 十五阿哥叹口气,仰头望湛湛秋空。 当年额娘薨逝之时,弟弟尚且年幼,又正逢二次出痘,连额娘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这些年,他兄代母职,小心护着弟弟。但凡弟弟喜欢的,只要合情合理,他又有哪一样儿会不给的 十五阿哥收回目光,转头定定望住弟弟,“你天性顽皮,便是喜欢什么,兴趣也并不持久。难得你对那女孩儿倒是上心,连唯一的荔枝都送给她去;便是你最怕的是我,却也竟然还敢叫我去给那小女孩儿带话儿” “咱们在热河这三四个月去,你竟然也还是念念不忘。”十五阿哥说着也是暗暗叹口气,“你既如此,我又如何还忍心拦着你去” 原本这天下最好的,他就恨不能都给了这个弟弟去。 “唯有一宗,你切不可心急。一来那女孩儿年岁还小;二来她又在十妹身边为侍读,惇妃的眼线明里暗里一直盯着,就等抓她的短处去,你若心急,只会对那女孩儿不利。” “再者,你自己的福晋又是钮祜禄家人。她家房头本就低微,若再叫你福晋多了心,她在宫里宫外的处境就更加艰难我想,你若对她好,也总不忍心看她如此吧” 十七阿哥一心想着小狼,只要哥哥不拦着,他什么都是乐呵呵地点头,“哥说得对,弟弟都记着。” 十五阿哥点点头,“总归耐心些,等她过了十岁再说。你便是如今再想见她,也务必守礼,万不可做出造次之事来。” 十七阿哥眨巴眨巴眼,“哥是说,我不能抢,不能夺,得哄着她来,对吧” 十五阿哥心下更是一片黯然,“嗯。” 70、又捂 十公主和德雅都随内廷主位出大宫门,恭迎圣驾。 廿廿和安鸾只是侍读,并无资格接驾,这便都在园子里等着。 廿廿与安鸾两个也都好奇,小声谈论着乾隆爷。 “我阿玛说,皇上倒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面相上不过六十岁的样子,比康熙爷和雍正爷最后那几年,看着还年轻呢。” 康熙爷六十九岁驾崩,雍正爷五十八岁驾崩,都没能活到古稀之年。 “只可惜咱们在宫里也不能随便走动,不然宫里必定有皇上的御影,咱们不能面圣,看看画像也就成了。”安鸾颇有些遗憾。 廿廿只能垂首听着。 安鸾是嫡系大宗的女孩儿,父亲承袭爵位,自然见过皇上;而她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五品佐领,没资格面圣;当日便是补授掌印章京的时候儿,都没能带领引见。 她也只能这么听着安鸾描述皇上的模样,内心里实则是一团浆糊的。 只是知道,那是个老人家罢了。至于七十岁和六十岁的差别在哪儿,她心下也并不清楚。 不多时,十公主和德雅格格回来,还没等脱了大衣裳,外头就冲进人来。 那架势,压根儿就是不等人通禀的,而且完全不顾及公主和格格都是女孩儿家,完全不避嫌的就直接往里奔。 廿廿和安鸾都给吓了一跳,倒是十公主和德雅听见动静都先乐了。 “大魔头来了,大魔头来了” 廿廿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话音未落,那个人已经撩开帘子直奔进暖阁来。 廿廿被唬了一跳,抬眼去看,便是傻掉。 竟是那位十七爷可是一个太监,真有胆子直接冲进已经被指婚,正在待嫁的公主和格格的内寝来么 倒是十公主和德雅都笑着先问安 “十七哥安好。” “请十七舅舅的安” 廿廿这才更傻了。 安鸾忙扯一把廿廿的袖子,蹲礼下去,“奴才请十七阿哥的大安” 廿廿虽然蹲礼下去,两耳朵旁却仿佛奔入山谷一般,左右呼呼的都是狂风呼啸。 前儿刚认错个十五阿哥,给当成了太监谙达,结果是皇十五子;怎地,如今又认错了个十七阿哥,就算穿了太监的衣裳,自称为太监,却也不是太监,而是皇十七子不成 十七阿哥看见廿廿一副两眼放空的模样,就乐得直拍手,也不管十公主和外甥女还行礼呢,直接过来伸手一把就将廿廿给拎起来。 “嘿,我可回来了你欠我的,什么时候儿给我呀” 十公主、德雅和安鸾,都盯着廿廿,傻了。 廿廿自己更傻,抬眼愣怔怔望住十七阿哥,“你十七爷,不是太监十七,而是十七皇子” 十七阿哥赶紧一把捂住了廿廿的嘴,轻声道,“嘘,别叫她们听见了。” 他私自出宫,还换上太监服色,跑到人家钮祜禄家去看侍读内选,他皇阿玛和哥哥知道了,又是一顿唠叨。 他自管将廿廿往里托,还将碧纱橱的隔扇门关上,将十公主她们都给隔在外头,这才松开了手,冲廿廿眉开眼笑,“怕了吧还不快给我” 71、另许 廿廿震惊又尴尬,不过脑子可没被吓乱淘儿了。 她赶紧道,“可、可是不行啊回,回十七阿哥,我、我已经许给格格了” 十七阿哥两耳嗡的一声,“什么格格哪个格格”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格格,从和硕格格郡主、多罗格格县主、郡君、固山格格乡君,到没有品级名号的宗室格格,再到泛称的普通女孩儿,那可一抓一大把呢。 廿廿垂下头去,避开十七阿哥的视线,“我当差的宫里,就一位公主,一位格格呀。” 十七阿哥一瞪眼,“什么你难道是许给德雅了” 廿廿点点头,“格格被指婚,心里不安宁,我便许给了格格,说来日格格厘降了,要陪着格格一起出嫁去呢。就守在格格身边儿,护着格格去” 十七阿哥从内廷出来,有点儿失魂落魄的。 他虽然是老疙瘩,皇阿玛和兄长都疼他,凡事都可着他;可是却还是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他外甥女儿德雅。 他上头两位姐姐七公主和九公主,一共就只有德雅这么一个孩子,从这个外甥女身上能寻回他七姐和九姐两人的影子,所以皇阿玛才对这个外孙女儿那般的钟爱,放在十公主身边一起养着,这成全的是皇阿玛对七姐和九姐两人的父女情深。 况且德雅年纪小,更小就没了娘,比他还小所以如果是德雅跟他争那小狼,他皇阿玛和兄长,必定是绝不搭理他,一定将小狼断给德雅的 况且他啊,再浑蛋,可以跟十公主去抢东西,也绝不忍心跟自己的亲外甥女去争抢的啊。 那小丫头难道是早就窥到他这个软肋,所以才将小狼许给德雅的么真真是,叫他恨得牙根痒痒啊 不过,想那小丫头还那么小,必定是她瞎猫撞上死耗子,才不是她想到的对付他的主意,是不是 丸子极少看见本主儿这么灰心丧气的模样,小心翼翼道,“主子,秋狝一去数月,您又何苦念念不忘” 十七阿哥仰天长叹一声,“你懂什么啊,就是因为行围,我才更想要它你不明白,行围之时,全都靠猎狗为助。谁家的猎狗好,谁的斩获就多,到皇阿玛那排名次才越好看。” “我要是那时候就有了它那谁还是我的对手啊我在皇阿玛面前,那才能扬眉吐气” “十条狗不顶一头狼,你懂不懂啊你”十七阿哥越说越是舍不得放手呀 满人马上得天下,故此重视行围。每年皇家在热河、南苑等地都有多次行围,所有皇子皇孙、宗室大臣,都要将斩获报到皇帝那,排名次,论赏赐。 这是传统,更是脸面。十七阿哥念书、作诗,不想跟哥哥、侄儿们去抢风头,他好歹想在行围这事儿上争一争脸啊 晚上十七阿哥才来十五阿哥所儿里看新生的小二阿哥。 可是他心不在焉的,十五阿哥怎能当做没看见。 逗了一会儿新生儿,十五阿哥咳嗽一声,先往外走。十七阿哥赶紧溜溜儿地跟上去。 72、闲白 十五阿哥一径走到外书房。 方坐下,还热热地喝了一碗奶茶,又问了问十七阿哥所儿里的情形,接着又问德雅可好末了,才轻描淡写地问道,“上回那小女孩儿,你可见着了” 每回哥哥问话,十七阿哥都得沉一口气小心应对,比在皇阿玛跟前还得多加个小心。 今儿哥哥这么问了一大圈儿,十七阿哥全然摸不透哥哥的底,总怕是自己哪儿又犯了毛病,哥哥这是又要立规矩呢。 于是十五阿哥最后问到“那小女孩儿”的时候,十七阿哥的心也已经提到了最高。回话之时,也自是最谨慎的时候儿。 毕竟他上回还叫哥哥去给人家带话儿呢,他也不知道哥哥见了那小丫头是怎么说的,那小丫头又回了什么总归他是不托底,哥哥是否已经知道那小狼了没。 他便小心瞟着哥哥的神色,试探着回答,“见着了”多一个字儿是都不敢乱说的。 弟弟忽然这么惜字如金了,倒叫十五阿哥有点不耐烦,“都说什么了” 十七阿哥在袖口子里小心地捏了捏拇指上的玳瑁扳指儿,“没、没说什么啊。” 十五阿哥忽地一立眼睛,眸光里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未必觉察到的凌厉。 “没说什么” 十七阿哥心里吓得一顿乱跳,“哎哥你别急啊,是没说什么要紧的。就是扯了两句闲白儿” 十五阿哥心下更是躁了起来,不得不抓过一瓶丁香冰片的鼻烟,捻了一指头吸进鼻腔里去。 “扯什么闲白儿了,说出来也叫我听听,我正闲呢。” 十七阿哥紧张得直闭眼,越发对当日哥哥跟那小丫头见面说了什么,心里没底。 总归,他最怕落下个“玩物丧志”的话把儿给哥哥,要不哥哥还得知会上书房的师傅和谙达们多给他加量。 他眼珠儿一转,决定把祸水往一旁引去。 “就是吧她说,她许给德雅了,等将来德雅厘降,她还要陪在德雅身边儿,护着德雅呢。” “你说什么”十五阿哥将鼻烟壶“duang”地拍在炕桌上。 不过十五阿哥随即知道自己失态,便反而一笑,“倒也合乎情理。我上回瞧着,她与德雅相处得倒好。年纪虽小,却反倒是守着德雅,护着德雅的。” 十七阿哥仔细听着音儿,心说“哦,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儿啊看来那小丫头没跟我扯谎,竟还是真心实意的”他这心下的灰心丧气便又多了一层去。 十五阿哥说完了话,瞄了一会儿弟弟的神色,果然见弟弟一脸的黯然。 十五阿哥也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儿。 扳指儿是满人男子射箭的时候儿,帮着拉弓弦用的,这会子刚从热河回来,还习惯了戴在手上。 “那你今儿不是还带了德雅的姑爷进内廷去么可叫他们相见了” 他们两个当舅舅的,自然是要将德雅刚被指婚的小姑爷琳沁多尔济给带回京来,叫外甥女看看啊。 十七阿哥轻轻咬牙,满眼的解恨,“带是带了,不过没叫他们见” 73、还有 十五阿哥瞪着十七阿哥半晌,旋即皱皱眉,回神。 心下暗责自己,这是跟着小十七一起生的什么闷气呢 “此事你倒也不必郁卒,终究她还小,说的话也只是她自己说说罢了,做不得准。” 十五阿哥想的是廿廿是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六七年后总要参加挑选女子。没经过引见的,自己是做不得婚配的。 十七阿哥却晃了晃脑袋,“她能啊,她怎么不能哥你忘了,就算她做不得主,还有德雅呢” 十五阿哥也是挑眉,望了弟弟半晌。 是啊,弟弟说的没错,就算将来廿廿必定要参加挑选,可若是德雅跟皇阿玛求呢凭皇阿玛对德雅的偏疼,倘若德雅去求了,不就是一个女子么,给了便给了。 就算不是官女子,也不是内务府旗下的,不能当做陪嫁,可是便直接指婚给姑爷当个侧福晋,又有何不可 当年皇阿玛也曾经将官女子赐给容妃的兄弟为妻,廿廿便不是内府旗下,却也只是个五品佐领的女儿,指婚也是抬举了。 十五阿哥愣着神儿,十七阿哥哪儿知道哥哥想什么呢,他兀自自己犯愁着。 德雅的姑爷家是科尔沁草原的第一家王爷,父亲卓王又是现如今哲盟的盟长,今年秋狝围场地界就在科尔沁草原,又是刚刚赐婚,那小姑爷琳沁多尔济别提多卖力,斩获有多惊人了。 倘若今后再多了一头小狼去,那就更是如虎添翼,谁都撵不上了 “你听我说”十五阿哥先回神,看了六神无主的弟弟一眼,“终究那女孩儿还小,她现在说什么,未必来日就必定是什么。终究这当间儿还有六七年去呢,你还有的是光景,徐徐图之就是。” 十七阿哥听他哥非但没怪他,还在安慰他,登时欢喜抬眼,望住他哥,“哥,你,你不拦着我”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难得你几个月来念念不忘。既然是真的喜欢,况且那女孩儿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慢慢儿看着,我又何必要拦着你去” 十五阿哥太知道这个弟弟,人参堆出来的,从小便精力过剩,你不让干的,他非给你拐弯抹角迟早给你干了。 十七阿哥乐得一拍手,“有哥这句话,那我就更有信心了那小钮赫,必须是我的” 十五阿哥静静垂下眼帘去,耳畔还是那日奴才们“狼格格、狼格格”地叫。 “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她终究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说不定她自己先改了心意去,又遇见旁的可心人。” 十七阿哥呆望兄长,“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十五阿哥也惊了一跳,“我又知道什么了” 十五阿哥脑袋里转了个个儿,“你什么意思难道她除了惦心着将来陪着德雅去还有旁人” 十七阿哥苦着脸,使劲点了点头,“好像还有和珅家” 十五阿哥心下便是咯噔一声,“此话怎讲” 十七阿哥叹口气,竟坐在门槛子上,“我出来的时候碰见和琳的那个儿子丰绅宜绵,他正乐呵呵掂着块玉锁片往里走,说是送给她的信物” 74、锁片 “丰绅宜绵” 一听廿廿又与和珅兄弟两个牵连上,十五阿哥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寒芒,“这又是怎么话儿说的” 十七阿哥歪头看看天,“具体,我也不知道了。当时匆忙,只是听丰绅宜绵说,是她主动拉着他的手,说要认他当哥哥的。” “她主动的”十五阿哥素日一贯煦暖的眼中,这还不到冬日,就已提前飘起了寒雪。 十七阿哥回想一番,“嗯,丰绅宜绵是这么说的。还说原本丰绅殷德也要认她当妹子的” 十五阿哥指尖紧握,却是冷笑,“是啊,都是钮祜禄氏呢” 十七阿哥去了,十五阿哥站在书房里半晌,冷不丁回头看见镜子,也是向着镜子里的自己尴尬而望。 他这是做什么呢 君子对镜,先正衣冠,再正品行。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用力摒除杂念。 心下警告自己“颙琰,你够了” 索性去看新生的儿子,正见点额带着格格沈佳氏在整理着小二阿哥小满月和大满月所得的各种贺礼圣驾从热河回来,原本没能在京道贺的宗室王公们,纷纷都补上厚礼来。 礼物实在太多,竟将南北两炕都摆得满满登登的,便是十五阿哥走进来,都如攀山涉海一般地高抬腿轻落步。 一见阿哥爷回来,沈佳氏先红了脸,跟在福晋后头,远远地行礼。 十五阿哥只简单抬手在半空里虚扶了一下,“都起克。” 点额忙亲手给十五阿哥腾出地方儿来,请阿哥爷坐了,含笑道,“我也知道铺张靡费了,这便正列单子,回头我亲自去给皇阿玛请安,呈给皇阿玛看,求皇阿玛都给收到内库里吧。” “这是宗亲、大臣们给咱们皇家的体面,咱们自己也不敢私存的。” 十五阿哥欣慰,伸手握了握点额的手,“这些后院的事,有你顾着,我自放心。” 十五阿哥回头看看这些礼物,“多是只合适新生婴孩儿用的,倒无妨。小二是咱们两个的嫡长子,他配的起这样的喜庆,便留着吧。” 成婚多年,点额终于得了嫡长子,这样的高兴和荣光,也是应该的。 礼物虽都金贵,但是多是见过的,或者是文房四宝,或者是小孩儿的玩具,又或者是小马鞍、小金弓之类。 内里却有一件旧的,是个薄薄的小银锁片儿,旧到上头都黑了,能看出是有日子没洗过了。 十五阿哥便好奇,拈过来看,“这怎么是旧的呀” 点额却笑,“旧的才好小时候就听长辈说过,新生的孩子多用些旁人孩子用旧的,便也好养。” “这些礼里,新的不稀罕,倒是这件旧的,反倒是无心插柳,倒叫我心下挺喜欢的。” 终究是皇孙贵重,点额也不好意思直接要别人旧的去,总归得是这样无心插柳的,才最自然。 十五阿哥挑挑眉,“看上头的纹样儿,纤巧细致,怎么倒像是个女孩儿的” 点额便笑了,“阿哥爷眼尖。正是个女孩儿的,便是十公主那位侍读学生的。” 75、阴晴 “她的”十五阿哥攥了锁片,却是皱眉,“她怎么送这个” 点额小心打量阿哥爷的神色,便也笑了,“阿哥爷莫非也是嫌弃旧了” 十五哥摇摇头,“这锁片不同旁的,是小孩子戴在脖子里,不离身儿的。况且她是个女孩儿,送了这般纤巧的锁片给小二,怎么合适” 点额眸光流转,伸手推了十五阿哥手肘一把,“原来阿哥爷在乎的是这个阿哥爷别恼,要照我说,就是女孩儿的才好呢。” “阿哥爷是天潢贵胄,从小在宫里养着,倒不知民间掌故。实则许多人家为了让自家的哥儿好养,打小儿要故意扮成女孩儿的,有些连小名儿就故意取成女孩儿的。” “等到了该入学的年岁,正式取学名儿的时候,才将女孩儿的打扮都去了,正式回归男孩儿的打扮去。” 十五阿哥皱皱眉,又摇头,“我不是嫌弃,我只是觉得不妥。” 之所以叫小孩儿带着银锁片儿,都是给小孩儿挡煞的。那小丫头将自己的锁片儿给了他的儿子,那孩子自己岂不是没了随身的护身符去 点额小心望着阿哥爷,阿哥爷的话不说明白,她也只能猜测。 倒是沈佳氏在畔听了半晌,按捺不住,“回阿哥爷,妾身忖着,怕还是那位侍读学生身上别无什么贵重的,仿佛掏遍了全身,就这么一件儿合适的值钱玩意儿了,这才不得已掏出来的。” 十五阿哥霍地抬眸,“你说什么” 沈佳氏忙蹲礼,“那日翊坤宫公主和翊坤宫格格,带同端则门的格格们,连着一众侍读学生们来给咱们二哥儿庆贺,这便众人都有厚礼,个个儿贵重。偏就那位学生拿不出什么来,所以妾身觉得” 点额瞧出阿哥爷有些不快,忙伸手扯了沈佳氏一把,含笑道,“哪儿能呢其实人家好歹也是弘毅公的后人,身上自然还有旁的。当日我看她还摸过她的耳钳、手镯,那都是好的,比这锁片儿自然贵重,只是终究咱们小二是阿哥,她送不出罢了。” 十五阿哥面色这才和缓了些儿。 点额便挨着十五阿哥坐下,肩并着肩,“况且,阿哥爷不知,咱们小二跟这位适度学生倒有些缘分。当日十公主、德雅她们来,因个个儿都不会抱孩子,倒惹得咱们小二有些哭闹。” “偏就十公主这位适度学生是家中长女,每日帮着额娘看顾刚一岁的弟弟,故此会抱孩子。咱们小二便喜欢叫她抱着。” 十五阿哥的眉眼之间,更晴暖了下来。 点额心下也是松了口气,瞪了沈佳氏一眼,继续道,“就连那锁片儿啊,都是那日咱们小二自己躺在那学生怀里的时候儿,恰巧儿伸手抓住的那学生性子好,便说难得咱们小二喜欢,说最好的礼物就是小二自己选的,这便大大方方自己解下来送给咱们小二的。” “原来如此。”十五阿哥不由得唇角挂起微笑。 点额彻底放下心来,伸手握住十五阿哥的手,“所以我方才说呀,要的就是这无心插柳的劲儿。阿哥爷说呢,这锁片儿,我替咱们小二收了,没什么不妥吧” 76、慎之 十五阿哥明白此时嫡妻谨慎的缘故,便也握了握她的手,“你刚诞下小二,不过刚大满月,外头的事都不必你忧心凡事有我。” 十五阿哥再亲自将礼单过目,“这些礼,都无妨。” 点额如此小心,也是因为此时她兄长盛住,正在浙江,为布政使兼杭州织造及南北税务。 去年浙江巡抚王亶望因甘肃冒赈案,已被问了死罪;结果王亶望被查抄家产送入京中,又被发现被抄财物有被人从中贪污、调换。乾隆爷大怒,下旨“命现任藩司兼织造盛住,将查抄王亶望家产究系何人承办,及有无侵蚀抵换之弊,逐一确查密奏。” 盛住小心办差,就在这个九月,盛住查出升任河南粮道王站住首先随同抄籍,“有将金易银,那掩情弊。”校检解缴内务府入官物品进呈册,与底册开载不符。王站住底册有金叶、金条、金锭等共四千七百四十八两,查对解缴内务府进呈册内,并无此项金两。多列银七万三千五百九十三两,系将金换银。又底册内有玉山、玉瓶子等件,亦未载入进呈册内。 此案注定牵连甚广,此时疑点已经对准了闽浙总督陈祖辉 案子查到此处,盛住的处境可想而知。偏这会子点额产子,产下的又是她与十五阿哥的嫡长子,故此夫妻两个都极为小心,防备有浙江贪腐案涉案的大臣,借此送礼入内。 更要防备,有人利用此事来故意加害盛住与十五阿哥。 次日进上书房念书,十五阿哥特与八阿哥永璇一处,散学后也跟着永璇赴永璇住处,特给八福晋请安。 八阿哥福晋名庆藻,乃是四督江南的尹继善的女儿。虽为庶出,却为自己生母张氏,赢得一品夫人的诰命。 当年永璇与庆藻都多赖令懿皇贵妃眷顾,否则瘸腿的皇子、庶出且生母为汉人的皇子福晋,在宫里只会受尽人白眼了去。 再者,就连永璇身边生育最盛的格格王玉英,原本也是令懿皇贵妃宫里的官女子。 因为这份情谊,见了十五阿哥来,庆藻亲自迎出来,“十五弟可回来了,倒叫嫂子我好生惦念。” 因为八阿哥的腿疾,历年秋狝,除非必须,八阿哥两口子都是能免则免的,更愿意留京办事,倒不愿随扈而去。 十五阿哥便也忙请安,“弟弟知道嫂子挂念,这便赶忙来了。” 十五阿哥在八阿哥所儿里用了晚晌。兄弟两个用了酒膳,庆藻也作陪。 王玉英更是亲自在地下执壶伺候着。 酒过三巡,庆藻缓缓笑道,“十五弟既回来,我这儿倒有一宗江南来的趣事儿,就给十五弟当个下酒的野味儿吧。” 说起江南事,谁比得上四督江南、曾在江南经营三十余年的尹继善家去呢江南官员,大抵都是尹家旧交,便是有朝廷不知道的,尹家人却也是知道的。 十五阿哥一笑,忙伸手向王玉英,“姑姑,给我吧。” 八阿哥与十五阿哥虽是兄弟,八阿哥却比十五阿哥年长了十四岁去,倒似两代人了。王玉英从前在令懿皇贵妃宫里名为“翠鬟”,十五阿哥从小叫“姑姑”叫惯了。 77、卿怜 王玉英便笑,“十五阿哥再这么叫,我可没脸继续在跟前儿伺候了。我索性走了,连这酒壶,我也一遭儿端走了” 大家便都笑,难得的天家亲情融融。 十五阿哥赶紧起身拱手,“小嫂子,弟弟这厢改口了,小嫂子万万海涵。” 王玉英又红了脸,忙向八阿哥和八福晋行礼,“阿哥爷、福晋,奴才可不敢” 王玉英虽为永璇诞下二子,可皇子的侧福晋可不是随便儿自己请封的,除非是乾隆爷亲赐的,又或者唯有等福晋身故了才可请封,故此王玉英至今依旧还是八阿哥名下的官女子身份,哪儿敢当十五阿哥口中的“小嫂子”呢。 王玉英回眸看一眼十五阿哥,“便是小嫂子,也自另有其人,奴才可不敢。” 三年前八阿哥永璇获封多罗仪郡王,又另娶十五岁的侧室福晋一人。 十五阿哥收起笑谑,静静抬眸,“可是小嫂子乃是我阿娘宫里出来的人,原本就是我的姑姑,在我心里,小嫂子就是小嫂子。若八哥、八嫂,乃至八哥家的二嫂怪罪,我也甘受责罚。” 王玉英眼圈儿登时红了。 永璇和庆藻也都说,“你是阿哥和格格的本生额娘,来日为你请侧,也是必定的事。只不过此时碍着祖宗规矩,不敢逾矩。倒叫你多受几年委屈了去” 终于得了这一句话,王玉英抬眸感激地看十五阿哥一眼,极力忍着泪意,忙道,“我这便去叫大阿哥来,给十五叔请安。” 王玉英说的,便是永璇的长子绵志,如今也十五岁了。 王玉英出去了,十五阿哥忙将话茬儿拉回来,“八嫂请讲吧,弟弟就等着那趣事儿下酒呢。” 庆藻掩嘴而笑,“不就是那王亶望么。去年伏法问了死罪,家产抄没入官,家里的姬妾们也是四散而去。” 十五阿哥微微挑眉,耐心等待。 庆藻挑眸瞟了十五阿哥一眼,“内里有位苏州歌女,名吴卿怜的,乃是吴地著名的美人儿,十五岁上跟了王亶望。可是说来两人也是缘浅,两人相伴不过一载,王亶望便问了死罪。” 庆藻不疾不徐地吃了一盅酒,浅浅抬眸,“明珠暗投总是令人惋惜之事,这世上总有爱珠之人,十五弟说呢” 十五阿哥微微眯眼,“这吴卿怜又跟了旁人了” 庆藻轻哼一声,“十五弟猜,这吴卿怜最终落入了谁手” 十五阿哥起身行礼,“还请八嫂赐教。” 庆藻放下酒盅,静静一笑,“等哪时十五弟见了咱们十额驸,一问便知。” 十五阿哥出了永璇的所儿,酒意早已散了。 他不由得眯眼凝望夜空。 九月秋空高远寂寥,星子也显得散淡。 原来王亶望的爱妾,是入了和珅的后宅,做了和珅的妾侍了。 浙江贪腐案连着甘肃的冒赈案,他皇阿玛为此大怒,将军机首辅于敏中的排位都挪出了贤良祠。此外斩首的五十六人,流放的四十六人 偏这案子里的罪臣美妾被送进了和珅的后宅,而查王亶望之人正是他舅哥盛住。 冥冥之中,仿如天意。 78、委屈 二十四日,乾隆爷派福长安南下,会同在江南治水的阿桂,一起会审陈祖辉此案。 以福长安与和珅的关系,此又为上天再赐一良机。 十五阿哥心潮澎湃,给远在福建任学政的师傅朱珪寄去一封五言诗札。 诗中道“闽隔数千里,南望云烟遥。眷言怀师席,停云依斗杓。” 朱珪是两年前赴福建,临行前为十五阿哥上五箴言“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致诚”。十五阿哥奉为座右铭,身体力行。 师生两人虽远隔千里,然仍是心意相通。十五阿哥诗中不提江南案半个字,然朱珪早已心领神会。 朱珪十月里给十五阿哥回信,以诗书应答,辗转着叮嘱两个字“别急”。 此时终究和珅羽翼已丰,而十五阿哥不过只有二十二岁。 况且江南此案中,福长安同样年轻气躁,反倒是在此案中还有更为老练的阿桂在。 凭阿桂父子与和珅多年的交恶,在此一案中,得阿桂之心才更重要。 十五阿哥收到朱珪回信,细细思量半日,终是展眉而笑。 他心中唯有四字“皇父圣明。” 十月里,从热河回来的惇妃才抽空见了翊坤宫的两名侍读。 惇妃特别嘱咐听雨单独带廿廿和安鸾过来,不叫十公主和德雅跟着。 两个小姑娘都听说过惇妃打死身边官女子的跋扈,这便来到惇妃面前都是小心翼翼,大气儿都不敢出的。 原本廿廿才是十公主的侍读,可是惇妃反倒对安鸾更和颜悦色些儿。 廿廿倒也明白,这是惇妃与顺妃、诚嫔两位钮祜禄氏的心结所致,她便只规矩地行礼,静静地聆听就是了。 惇妃与安鸾说完了话,这才瞟一眼廿廿,“听说,你追着丰绅宜绵要认什么哥哥,连信物都收下了” 廿廿心下便一跳,小心行礼,“回惇主子,奴才也只是因为可巧儿,与绵哥儿同出钮祜禄氏,故此便也尊称一声罢了。” 惇妃冷笑一声,“尊称一声罢了你连人家的信物都收了,还是贴身儿的体己之物,还好意思说什么尊称一声罢了” “还有,那绵哥儿可不是你随便叫的。这宫里的皇孙,全都是绵字辈,个个儿都是绵阿哥,叫你这么胡乱叫了去,岂不是所有皇孙也都成了你哥哥了你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惇妃的敌意,毫不掩饰。 廿廿心下紧张极了,不敢张嘴。 惇妃喝了口茶,哼了一声道,“你安的什么心,我并非不明白。你虽然是弘毅公家后人,可是你们家那房头,一向都只是拖后腿的。你也算聪明,知道进宫来先攀个高枝儿,认了个哥哥,在十公主跟前便更有根底了去。” 廿廿委屈,鼻尖儿已是酸了,却终是年岁小吃亏,惊惧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惇妃冷冷瞟着她,“你跟丰绅宜绵怎么着,你们两个安的什么心,我可以不追究。不过我可要警告你,你是十公主的侍读,你可仔细着,别将你的心眼子动到丰绅殷德那儿去否则,仔细我掀了你的皮” 79、难测 廿廿委屈,紧紧咬住嘴唇,竭力忍住眼圈儿里打转的泪花,“回惇妃主子,奴才不敢。对于奴才来说,就算丰绅宜绵是哥哥,十额驸永远只是十额驸。” 惇妃这才傲慢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你永远给我记住喽,你是十公主跟前的侍读,你最要紧的就是得言行检点倘若叫我知道,你私下里再敢动什么小心眼子,我立时叫你挪出去,不准再伺候十公主了,也免得好好儿的公主叫你们给带坏了” 廿廿道,“倘若奴才犯错,都不敢劳惇妃主子打发,奴才必定自请离开十公主去” 安鸾在畔看着也是不忍,也行礼道,“廿廿在宫里年纪虽说最小,可是她偏是最懂事的一个。不瞒惇妃主子,就是奴才也时时处处都比不上廿廿的周全,奴才愿意为廿廿作保。” 惇妃静静看着两个小女孩儿,半晌缓缓起身,亲自走到两人面前来,伸手一边一个扶起两个人来。 两个小女孩儿对视一眼,都赶忙谢恩。 听雨便也笑了,赶紧上前代替惇妃扶住了两位侍读学生,“二位格格,都赶快请起吧。惇妃主子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别说二位格格了,惇妃主子便是对十公主也是如此的。” “惇妃主子肯对二位格格如此不外道,那便是惇妃主子将你们二位呀,看得跟咱们十公主似的呢” 听雨当真会说话,这般一说,倒叫两个小女孩儿都红了脸。 惇妃这回单握着廿廿的手,和声细语道,“咱们随驾九月下旬才回京,诸事繁杂,我这都拖到十月了才得空见你们。想来顺妃和诚嫔,乃至六阿哥福晋、十七阿哥的福晋,必定是早见过你的了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 廿廿小心地吸一口气,据实回话,“奴才不敢隐瞒,顺妃主子和诚嫔主子并未召见奴才。二位内廷主位既然未曾召见,那两位皇子福晋便也自然并未召唤过。” 惇妃扬了扬眉,“哦,是这样儿啊” 她瞟了瞟听雨,便叹了口气,“也是。终究你们镶黄旗钮祜禄氏被选进宫为侍读的女孩儿就有五位呢,那几位房头更近,顺妃和诚嫔,连同十七阿哥福晋,全都是十六房的;六阿哥福晋是三房的。她们自先见她们自家房头的人去了吧。” 惇妃拍拍廿廿的手,“还有一宗缘故,便是你不说,我也都能明白你终究是十公主的侍读,她们自然将你看成我们娘俩的人,这便故意疏远你、防备你,也是有的。” 廿廿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惇妃又叹一口气,“她们疏远你、防备你,由得她们去,咱们还稀罕她们是怎的” 惇妃伸手抬起廿廿的小小下颌来,看着廿廿的眼睛,“有我呢。只要你跟我一条心,在这宫里的日子,自然有我凡事替你做主。便是你们钮祜禄家那几个女孩儿欺负你,你也尽管来都告诉我,我自替你出气” 廿廿和安鸾出了惇妃的寝宫,廿廿叹口气,立在阳光下闭上眼好一会子。 安鸾也心疼地攥了廿廿的手,“方才,当真难为了你。” 80、陪嫁 廿廿伸手抱住安鸾,“多亏有姐姐在,若没有姐姐陪着,我方才都不知如何自处” 安鸾叹口气,“家中长辈原还有遗憾说后宫中已经两朝没有出自我瓜尔佳氏的内廷主位了可是依我看啊,没有才好。否则我岂不是也要如你一般,被卷进这后宫的纷争里头来。” 瓜尔佳氏在康熙朝有如妃,也就是后来还曾抚养过乾隆爷的惇怡皇贵妃;此外康熙爷的二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的受册福晋里都有瓜尔佳氏。而到了雍正、乾隆两朝,内廷中却渐渐少见了瓜尔佳氏的身影,比不得钮祜禄氏历来都有主导后宫的高位去。 回到十公主的宫里,德雅早急得在宫门口等了半晌了,见了廿廿回来,忙上前抓住廿廿的小手,“怎样那位她可有为难了你去” 廿廿努力微笑,使劲儿甩甩头,“我不怕为难我只是,不乐意被人当成棋子去。” 德雅左右看看,忙低声问,“怎么说” 廿廿这才轻垂眼帘,纵着一滴泪花儿从眼角无声滑落,“我瞧着,惇妃主子怕是想利用我来搅乱整个钮祜禄氏。她挑拨我与顺妃和诚嫔,甚至鼓动我跟另外几个钮祜禄家的侍读学生去争斗。” “一不小心,我就会里外不是人,粉身碎骨了都不知道” 德雅也是长叹一声,“她果然比我能想到的还要恶毒” 廿廿倒是自己抹了泪去,豁达一笑,“不过十公主倒是待我极好的。” 德雅便也叹了口气,伸手抱抱廿廿。 这也都幸亏她郭罗玛法将十公主生下来就交给容妃太太满语口语,祖母、外祖母抚养 “廿廿你别怕,好歹你是在十姨儿和我身边儿,便是我们两个不济,上头自然凡事有容妃太太。她便是想动什么主意,也得先过了容妃太太这一关;再不济我去求我十五舅舅,或者郭罗玛法。总归不叫你生生吃了亏去就是” 廿廿破涕为笑,“那格格厘降了,也带了我同去吧,我愿意给格格当陪嫁” 如果能给德雅格格当陪嫁,哪怕只是到格格府里继续当她的侍读呢,也总比在宫里要单纯些儿去。 可巧儿,两人正在宫门口廊下嘀咕着,十五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太监九思正走过来。 九思上前请安,“奴才请格格的安。” 德雅一看便笑了,“是我十五舅舅忙完了,是不是” 十五阿哥是十月初六的生辰,再加上刚得了嫡长子,今年正是双喜临门,德雅便张罗着要去给十五舅舅贺寿。 可是十五阿哥勤勉,便是要过生辰了,也每日不断了学业,德雅去得不巧,十五阿哥还在上书房没回来,她这便交待给了九思,叫九思等十五阿哥回来,来告诉她一声儿。 九思忙道,“正是,阿哥爷已经回所儿里了。” 德雅拍拍手,忙给廿廿擦了擦眼角,“走,我带你乐呵乐呵去” 这会子,十七阿哥也正在乾隆爷的书房里腻歪呢。 乾隆爷盘腿坐炕上看奏折,十七阿哥跟乾隆爷脸对脸,举着张画儿看个不停。 81、十骏 十七阿哥就这么将那幅画儿翻过来、调过去,没完没了地看,看得乾隆爷都没法儿看奏折了,只得放下奏折,盯着他看。 “你这棒槌,你给你哥送礼,你到我这儿来搜刮。可着你搜刮吧,画儿都给你摆了一炕头了,你反倒举着这一幅看个没完你倒是看什么呢” “棒槌”指的是人参,这十七阿哥从小在娘胎里就是人参给堆出来的。私下里乾隆爷笑骂这老儿子之时,就这么唤他去。 十七阿哥今儿来找乾隆爷腻歪,也是为了给十五阿哥庆贺生辰的缘故。他说他自己所儿里没好东西,拿不出手,跟他皇阿玛求一件好礼。 乾隆爷自斥他“你少来与我哭穷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他就上来搂着乾隆爷的手臂缠磨,“儿子这一体一身都是纳玛恩赏的呀” 按着满人的老传统,幼子守灶,那就家里管什么将来都是给老儿子的。乾隆爷便是素日对这老儿子严厉些,可事实上管什么好的都偷偷儿塞给他去况且凭十七阿哥的性子,就算乾隆爷不给,他也东摸一件,西赖一件的,还有的说借,只是借着借着就都没影儿了。 “纳玛”十七阿哥苦了脸,“儿子想给我哥送幅画儿我那所儿里,金银珠宝都不缺,不过就缺书画呀。” 乾隆爷也是意外,不过心下倒是欣慰的。这便叫魏珠开了库房,捧了好些画儿来给老儿子挑。 “你看什么呐,眼珠子都快掉里头去了。转过来,给我也瞧瞧。”年过古稀的乾隆爷,私下里跟老儿子自在着,也仿佛是个老小孩儿,父子性子本是一脉相承。 十七阿哥便乐了,伸手将桌上的奏折都给划拉到一边去,空出地方来,将那画儿给正道儿地摆上。 乾隆爷便挑了眉。 摆在他老人家眼前的,是郎世宁所绘的十骏犬图。 这是一幅卷轴画,里头绘制的都是乾隆爷最爱的十条猎犬,分别名为“霜花鹞”、“睒星狼”、“金翅猃”、“苍水虬”、“墨玉璃”、“茹黄豹”、“雪爪卢”、“蓦空鹊”、“斑锦彪”和“苍猊”。 郎世宁以西洋笔法画出的骏犬生动传神、栩栩如生,叫人爱不释手。便是乾隆爷也是自己喜欢得紧,便在郎世宁过世七年之后,又召郎世宁的学生、宫廷四位洋人画师之一的艾启蒙以此为蓝本,又做了一本十骏犬图册。 卷轴和图册里,十犬里有九犬相同,唯有第十种不同。卷轴里第十种的“苍猊”不是传统细腰猎犬,而是藏獒;后来重做画册,又重新选入一只细腰猎狗来代替。 乾隆爷看十七阿哥选的是卷轴,便哼了一声,“你倒识货,没拿学生画的图册,却取了师傅画的卷轴。” 十七阿哥嘿嘿地笑,“纳玛,这画儿可真好看。” 知子莫若父,更何况这是从小在身边亲自带大的老儿子,俗话说这老儿子一撅尾巴,他这当老子的就知道要拉什么粪蛋儿。 乾隆爷哼了一声,“说吧,又看上我哪条犬了” 82、狗娃 这十条骏犬,个个儿都有来历,它们不仅仅是犬,也更铭刻可君臣之间的情谊。 便如那名为“苍猊”的藏獒,便是当年身为驻藏副都统的傅清傅二爷所进献; 而“苍水虬”、“斑锦彪”二犬,更是九爷傅恒所献; “茹黄豹”则乃为从乾隆六年,一直到乾隆三十八年,身在总管内务府大臣任上最久的三和所进 如今,这些陪伴乾隆爷多年的股肱大臣,几乎都已离开了人世;而犬的寿命更短,这画儿上的十骏犬,如今也唯有后代还在了。 这些名臣与名犬都不在了,也唯有借着这卷轴与画册,才能叫乾隆爷时而错觉,仿佛他们依旧还在身畔。 这寂寞人世,越发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了。 “我可告诉你小子,便是这些犬的子孙血脉,我也一条都舍不得给你怕你给我怠慢喽、糟践喽”乾隆爷藏住心内哀寂,只笑骂幼子。 十七阿哥赶忙否认,“没有没有,儿子哪儿敢呢。” 他这回真没扯淡,他这回想要的真不是狗。 乾隆爷眯眼盯着老儿子,“那你捏着这幅十骏图是个什么意思” 十七阿哥就乐,没敢说实话他心里是掂量,若那小狼归了他,他老爹这十条犬都不是对手 十七阿哥嘿嘿地答,“我就琢磨着,把这个送我十五哥呗。” 乾隆爷哼了一声,“他又不是狗年生的,他可没你那么惦心狗。” 说起来,这小十七喜欢狗,倒是有缘故的,也算得是“天经地义”因为他是狗年生的,他属狗 许是属什么就是什么姓儿,这小子从小就爱招猫逗狗。尤其一看见好犬,就走不动了。 况且满人有行围打猎的传统,犬又曾救护太祖皇帝,故此满人对犬别有宠爱。内务府专设“鹰犬处”饲养海东青与猎犬。便是养狗房还分“内狗房”与“外狗房”两大处。单是外狗房,此时豢养已达百余只;内狗房里的,则更是精品名种。 见他喜欢狗,乾隆爷不但不拦着,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 而十五阿哥可是属龙的,那是天意。 十七阿哥眼珠儿一转,“可是十五嫂子不是刚生下小侄儿来么,小孩儿必定都喜欢这些画儿啊” 乾隆爷听罢也只得点头,“嗯,说得还算有道理。” 乾隆爷自己伸手抓过十骏图册来,“那你怎么不送这个呀我那小孙儿看的话,这图册自比卷轴好拿。” 十七阿哥眨眨眼,“可是那不是郎世宁画的,这卷轴才是啊” 他说着就忍不住挤眉弄眼,“郎世宁,可以叫钮祜禄氏世宁,哈哈哈” 连乾隆爷都盯着这小儿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难道,就因为他是钮祜禄氏世宁,跟你媳妇儿都是钮祜禄氏,你就更爱要这个” 十七阿哥又是眼珠儿一转,“哎哟,纳玛,我的好纳玛郎世宁他不是乾隆三十一年六月就不在了么儿子是五月才落草,我都没见过他本人,您就让我高看一眼他的画儿呗” 83、桃源 十七阿哥是乾隆三十一年五月十一出生,郎世宁是乾隆三十一年六月初十过世,当间儿正好是一个月。 乾隆爷最舍不得这小子再经历如此擦肩而过、生死永隔的事儿因为当年令懿皇贵妃病重之时,便正是这小儿子二度出痘的生死关头,待得他逃过了鬼门关,却与他额涅永远地错过了 乾隆爷心下愀然一疼,这便叹了口气,“去去去,给你就给你吧。赶紧拿走,省得我待会儿后悔了” 十七阿哥大笑,上前又抱住乾隆爷的手臂,“纳玛,这个不是您给儿子的,是给我哥的” 他还展开画轴,指着“睒星狼”的名字给乾隆爷看,“纳玛您看,这个睒字儿,像不像我哥的名儿纳玛,依儿子看啊,这画儿就是合该给我哥的呀” 况且这名儿里不但有“睒”,还有“狼”呐,叫十七阿哥真真儿是越看越喜欢啊 乾隆爷顺着看过去,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虽说不是一个音儿,可算你说的还有那么两分道理。罢了罢了,既然都给你了,你还矫情什么还不快拿了,撒腿给你哥送去” “嗻,儿子谨遵汗阿玛旨意”十七阿哥抓着画轴,真的是撒腿就跑。 看着这十七岁的老儿子欢跑而去的背影,乾隆爷坐在炕上笑得合不拢嘴。 他就算不想给这老儿子颜面,也该给郎世宁一个脸面。小十七不知道,当年他十五哥还在他们额娘的肚子里的时候儿,就是郎世宁给画下来过啊。如此说来,既然要给小十五送画儿,自然是郎世宁的最好不是 十月初六当日,乾隆爷恩赏十五阿哥银九百两,又赏冠服、朝珠、表里、陈设等物,并且恩赐在“武陵春色”搭戏台演戏。 一众贺喜的客人便也都到此处一同领宴、看戏。 廿廿还是头一回来“武陵春色”,虽已然是十月初冬,可眼睛还是不够使的。 德雅便笑,“这武陵春色本是照着桃花源记建的,故此这小岛上,山间、溪畔种着万株桃花儿,每年三四月间,美如人间仙境可惜了,今日不是春朝,不然你更喜欢了” 廿廿含笑点头,“即便不是春朝,可是我却也听说,此处也曾经是皇上当年为皇子之时,在此读书之地。皇上的书房乐善堂便在这岛上。” 德雅惊喜,攥住了廿廿的手,“正是,我郭罗玛法曾在此读书三年” 德雅拉着廿廿到了东边水岸,指着东南,“还有,廿廿你看,那边就是天然图画。我郭罗玛母曾经就住在那,我十五舅舅也是在那出生的。这两处小岛隔后湖遥遥相望,在此处为我十五舅舅庆生,也正是不忘我郭罗玛母生养之恩。” 廿廿听着,鼻尖儿已酸。 回戏台时,廿廿看见廊下有个小太监冲她招手。 这回这小太监,廿廿敢咬实了,他真是个太监因为这小太监正是十五阿哥身边儿的九思。 廿廿没敢惊动德雅等人,自己寻了个由头,这便悄悄儿朝着九思过去。 84、绾春 廿廿随着九思去,一路上廿廿也小心请教。 九思只能赧然地笑,“哎哟,对不住了廿格格,阿哥爷没给话儿,奴才也不敢瞎乱猜不是” 园中湖石堆叠,砌成桃花洞,围起“壶中日月长”。转过“桃花坞”,东边一转,曲折回廊下现出一雅致小室,门上匾额写“绾春轩”。 这一路走来真是九曲回环,廿廿就觉自己是刚到桃源的武陵人,若没有九思带路,全然不知方向。 “格格,到了,就这儿。”九思笑眯眯往绾春轩门口一站,给廿廿递手势,他自己就不进去了。 廿廿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壮胆子,小心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内。 绾春轩内,摆设书案,四壁书架,隔间之间以翠竹青纱掩映。 转进东边明间去,那背对门坐在炕上看书的人,正是十五阿哥。 廿廿越发紧张,又紧吸几口气,才敢上前儿行礼,“奴才、侍读学生钮祜禄氏祗念,请十五阿哥的大安。” “嗯,起克。”十五阿哥没回头,只淡淡回应。 内院,十五阿哥福晋点额抱着小二阿哥,含笑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小叔十七阿哥。 外间,来道贺的公主、福晋们正在用茶,说话儿,偏十七阿哥闯了来,说有好玩意儿给侄儿看。 待得进了内间,却是掏出们“犬画儿”来。 属狗的小叔子送来这犬画儿,点额倒也不算意外。 十七阿哥堆一脸的笑,“嫂子,这些狗儿都好看吧我预备给我侄儿也弄几条狗养着,自然选比这些画儿里的还神骏。等我侄儿长大了,这些狗儿就能跟我侄儿行围去了” 点额扶额,“十七弟你侄儿才两个月。等他能跟着一起行围,怕至少也得六七年之后的事。可是以狗儿的寿数而论,六七年的都是老狗了,哪儿还跑得动” “依我看,现在就给他养狗儿,倒嫌早了。” 十七阿哥赶忙往回拉,“不早不早是弟弟说急了,咱们先不说行围,等我侄儿过几个月会走了,叫小狗儿们跟着他一起走道儿,一群扳不倒似的蹒跚学步,多有趣啊” 点额这个倒是扬起眉来。 当娘的,谁不憧憬那个景象呢 十七阿哥仔细打量着嫂子的神色,见如此,便欢喜得一拍掌,“就都交给弟弟我了,嫂子您擎好儿吧” 点额倒有些不放心,“可麻烦” “不麻烦”十七阿哥乐得拍胸脯,“都包在弟弟身上。弟弟一定给我侄儿选几个最好的” 绾春轩里,十五阿哥终于转过身来,可是面上眼里,如他的声音一般,全都是淡淡的。 “我今儿叫你来,是为了你送给我们家小二阿哥的庆生礼。” 廿廿心下惴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又行礼。 十五阿哥伸手将一个小小木匣,顺手搁在炕沿边儿上,神色依旧淡如清水,“你的心意,我自替小二阿哥领了。只是,你那物件儿不合适。” “你是个格格,小二阿哥是阿哥,你的物件儿不适当,你收回去吧。” 85、又抢 廿廿怔住。 她眼前又浮现起那日去为小二阿哥庆满月时的热闹里,来道贺的公主、福晋们自不必说了,便是她们这一拨儿的侍读学生们,因个个儿都是出身名门,故此送出的礼也都各有珍奇。 在那一片热闹里,雅馨和巧格她们远远瞟着她,故意冷笑着叫她听见,“她阿玛可丢了祖宗的脸,当年为了活命,都出去挑担子当货郎。端看她今儿还能送得出手什么去” 旗人男丁天生的差事是当兵打仗,不准经商,故此那些经商的都要说一声“丢了祖宗的脸”。她阿玛当年为了供养双亲,不得不出外挑担卖货,这在旗人里都是抬不起头来的;更何况是弘毅公后代这样的名门里头,在亲戚眼里都是丢尽了家族的脸面去。 鼻尖儿便酸了。 她当时当日当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去,却也幸亏了那小二阿哥在她怀里,一把扯住了她领口里的银锁片去,冥冥之中帮她解了围。 却没想到,还是被十五阿哥给当面退了回来。 可是她明白的,她不怨人家。十五阿哥说的对,那终究是女孩子的锁片,又是旧的,怎么配得上皇孙贵胄去 她惭愧地行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狼狈上前取回木匣,这便赶忙行礼告退。 “奴才,奴才怕公主和格格找这就,这就” 十五阿哥却更干脆,“我也有事,你退下吧。” 廿廿眼前儿忽地一片模糊,那四棱四角的地砖都变成了圆混一团。 她使劲儿忍着,想转身就跑,却终是还想起了今天的意义。 她最后行礼,低低垂首,“奴才,奴才恭贺十五阿哥寿岁绵长,岁岁有今朝。” 都不知道是怎么退出绾春轩来的,九思要送,她都婉拒了,嘴硬非说自己找得回去,不敢劳动九思去。 结果刚转过一道假山,还没到桃花洞呢,就迷了路了。 好在没人,她索性蹲在假山根儿下,双臂叠起,埋住了脸去。 进宫百日来,她大大小小的委屈受了不少,可是那些事儿都吓不怕她;可是今儿,今儿她终是掉了泪。 许是因为十五阿哥是这偌大的宫廷里,第一个说要替她出头的人;许是她已经习惯了他对她那么和颜悦色地说话,对她笑,给她尝甜碗子却不习惯他今日这般的冷淡。 就连这样的人,却也嫌弃了她的锁片去 “嘿,我终于找着你了躲到这儿来了,是不是躲着我哪” 冷不丁头上一声断喝,山石之上的洞口,伸出一个脑袋来。 就跟被压在山下五百年的那个猴头似的。 廿廿吓得赶紧抹干了脸,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抬头望过去。 十七阿哥笑得一脸的花儿,“我哥叫你干嘛去啦还有,你手上拿着什么哪赶紧给我看看” 廿廿吓得赶紧将木匣藏背后去,心说这是什么人哪,怎么总跟她要东西 十七阿哥瞧见了,故意呲牙咧嘴,“嘿,你个小抠儿,还不愿意给我是不是你给我等着” 说着猴头就缩了回去,廿廿惊慌之下只好转身撒腿就跑。 86、三得 那猴头如何容得她跑虽是隔着一层山石呢,终是仗着身高腿长,还没两步就一把将廿廿给扯住了。 “给我看看一定是好东西” 廿廿拼力躲闪那样的尴尬,她不想叫多一个人见着了。 十七阿哥却更不容了,这便故意呵着手,“你再不给我我胳肢你啦” 她躲,他作势吓唬,两个小孩儿在假山洞里滚成一团。 浑不知,假山外十五阿哥匆匆地走了来。 是十五阿哥在廿廿走后,忍了一会子,出门来看,却见九思还在廊下。 十五阿哥便发了火,“她一个小孩儿,又是头一回过来,怎寻得回去” 他是故意寻了这样九曲十八绕的地方来跟她说话,就是因为今儿这岛上人多眼杂,为了避人耳目。 他便亲自寻来,结果在假山外,听见了那两个小孩儿的动静 他停步,怔了怔,却终究听不得,闭了闭眼,转身而去。 廿廿哪里是十七阿哥的对手呢,又怕他当真伸手过来呵她的痒。她虽年纪小,却也知道这样在宫里不合宜,若被人见了,可糟了。 她无奈,只得讨饶,“奴才知错了,十七阿哥饶了奴才吧。” 十七阿哥这才收了手,乐呵呵在她眼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说吧,我哥给你什么好物件儿了” 关于他哥的一切,他都关注,说不定能捏着他哥一条小辫子呢,等将来他哥又要收拾他的时候,他还能做个交换不是 廿廿低低垂下头去,嗓音细如蚊蚋,“就是,就是小二阿哥满月的时候,我们都来送礼。小二阿哥薅着我的锁片,我就给了小二阿哥。可是十五阿哥说,那是女孩儿家的物件儿,不宜给小二阿哥。” 十七阿哥有些失望,“啊,就这个啊。” 太普通的事理,永远也成不了他哥的小辫子啊。 十七阿哥歪头瞅着廿廿,“那你干嘛这么难受啊从我瞧见你,就是一副要哭了的样儿。” 廿廿使劲深吸气,“我就是,就是惭愧。送礼送错了,被退回来,那我就还欠小二阿哥一份礼去了” 十七阿哥却一听就乐了,心说“这真是老天爷都开了眼老天爷怎么那么招人稀罕呢” 他猛地拍了一把廿廿的手臂,“我给你出个主意,管好儿” 廿廿抬起泪眼。 十七阿哥乐得像个狼太太,“你把你那小钮赫送给我侄儿,不就成了么那准保是独一无二,谁的礼都比不上” 廿廿更要被气哭了,“十七阿哥” 十七阿哥嘿嘿地乐,“哎你别吼我呀,我这不是帮你吗而且这回不是我抢,我是给我侄儿啊谁叫你自己送礼没送好,现如今还欠我侄儿一份礼来的” 廿廿这回真哭了。 十七阿哥有点慌了手脚,却矢志不渝,“其实这是一举三得。一来,我以后就不总找你了;二来,你欠我侄儿的也补上了。” “三来嘛,你自己也终究要在宫里待好几年呢,你难道不想你的小钮赫呀这么带它进宫来,你想它的时候也能见着,你说这多好呢” 87、好吧 “那它会住在哪儿当真是我想见它,就能见到的么” “当然啦”十七阿哥抓过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方位,“就在东安门内长街,有内务府辖下的鹰狗处,设总统二人,以侍卫兼之;此外还有拜唐阿一起经管着。” “后来从内里选好的,又更内迁入东华门内长街,这就是内廷养狗之处了这处就是内狗房,有两名八品首领太监、十名太监来管着。” “我自然是把你那小钮赫给放在内狗房里养着。你自己瞧瞧,东华门距离内廷才多远儿,我自再嘱咐了那内狗房的太监们去,只要你想了,随时都去得” 廿廿含泪点头“那它能吃什么,可会遭罪了去” 在这偌大而陌生的宫廷里,她不怕自己孤单、受委屈,却怕牙青受不得。 她自己也还罢了,终究是生在钮祜禄氏,有些命运是逃不脱的;可是牙青不同,它是狼啊,它原本应该纵横林野,自由自在。 “它吃的、用的,你就更不用悬心内务府都有规矩成年犬每日喂熟羊肠十两,加半生老白米饭,狗崽减半。” “内狗房之犬在内廷由太监喂养,外狗房之犬则交拜唐阿领回各家,由庆丰司折价给予银两买肉喂养。” “至于穿的、用的,便连我皇祖、皇阿玛每年都要亲自下旨给它们做狗衣、狗笼。不说旁人,就连我皇祖,那么节俭之人,当年还曾亲自下旨给造化狗做纺丝软里虎套头一件,再给百福狗做纺丝软里麒麟套头一件。三日后又觉不好,再追加说原先做的麒麟套头太小,亦甚硬,尔等再将棉花软衬套头做一份,要收小些,记此” “说句不合适的,就连多少皇子皇孙都没得过我皇祖这样的关照,你可瞧见了,它们可吃香着呢,进宫来就是享福来啦” 廿廿听得也是惊讶。 十七阿哥拍着廿廿的手臂,“况且,我自最多三日就会跑去看它我都说啦,这是给我侄儿的满月之礼嘛,我自上心,那帮太监更谁敢怠慢的咱们那小钮赫,只会过得比你们家好一万倍去” 宫中之事,廿廿在宫外何曾知晓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狗儿们在宫内能过得这般锦衣玉食去想起牙青在她家中,便想吃口肉都不容易,那当真是委屈了牙青去了。 廿廿深吸口气,两拳攥紧若是如此,便也是对牙青好,便也算得是一举四得了不是 她将眼中的泪花儿狠狠眨了去,毅然点头,“好” 十七阿哥几个月来的心愿终于得偿,乐得原地一蹦三尺高,“你可吐口儿了” 结果蹦得太高,脑袋都撞湖石上去了。 他却也皮实,自己摩挲两把就算了,依旧只是一脸的笑。 十七阿哥将廿廿给带回了戏台那院去,戏台上已经备好了,庆生大戏开锣。 廿廿哪里有心情看戏,远远坐在公主和格格们座位后,小心打开了手里的木匣。 她一怔,霍地抬头,望向远远正座的十五阿哥。 88、银华 在她掌心,小小木匣里,躺着她的小小银锁片。 只是她送出去给小二阿哥的时候儿,那锁片因多年的佩戴,已然是污了;可是此时躺在她掌心的,却是银华如水,光可湛天。 小小的、再普通不过的银锁片,此时看起来竟也有些华然宝气。 便如额涅说,小孩儿贴身戴着的锁片儿,倒不在材质贵重与否,锁片最金贵的是心意,是父母长辈期许那锁片能护佑孩子平安吉祥的期望。 故此那日失了锁片,回到家去叫额涅给发现了,额涅还当真发了一顿脾气。额涅说,便是那小二阿哥要,便是金贵为皇孙,却也不该就那么摘了去给他。皇孙金贵,自有上天护佑、天子加持,又何须她一个小孩儿的锁片去 这样一来,倒成了她为皇孙的替身儿去了似的。那以后,那小二阿哥再有个什么灾啊、劫啊,倒要先应到她身上来了。 额涅伸指头点着她的额头去,“你个傻孩子,你不过只是当十公主的侍读几年罢了,你与那小二阿哥又有什么缘分去你何苦当了他的替身儿你可知道,皇子皇孙刚落草下地儿的,将来必定有喜花那一劫去,难不成你要替他上鬼门关走一遭去” 那日额涅的脾气吓坏了她,她从不知道原来这再普通的锁片上,还承载了这样多的说法儿去。 故此,后来丰绅宜绵送了玉锁片给她,她便受了。她想着,若是脖子上重又戴上锁片去,好歹能叫额涅安心吧。 可是那日十公主和德雅格格却笑她,说男孩儿家给的玉锁片可不能随便戴,要不可是要给人家当媳妇儿去了。 她垂首,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领口,心下终于悄然松了一口气去。 终于不用戴丰绅宜绵送的锁片,也不用再叫额涅悬心了。 “啪,啪啪”忽然远远近近传来一片拍掌声。 原本庆生戏最是喜庆,笙管锣鼓响成一片,连贴耳朵说话都听不清,本该显不出这拍掌声才是。 可是当那拍掌声远远近近而来,台上的皮黄笙管便立时都停了,所有人都放下吃食,谨肃衣冠,恭敬起身。 安鸾伸手过来抓廿廿一把,低声提醒,“圣驾到了。” 廿廿吓了一跳,手一滑,木匣掉了也顾不上,赶紧跟着起身。 她个儿矮,又因为侍读的身份,所以是坐在公主、格格们坐席的最后一排,远远只能看见一架黄伞,旁的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随即,便随众人一起跪倒,更是不敢抬头了。 只是远远听见有一把苍老却清亮的嗓音笑道“免,都起克今儿是你们十五阿哥的好日子,你们都别拘着。他一向最是谨肃周全的孩子,你们若拘着,他就更不自在;你们啊,今儿甭当朕来,就只管好好儿逗你们十五阿哥一乐才是要紧。” 一听这嗓音,廿廿的耳朵就止不住动了起来。 她耳骨会动,周妈妈还笑说她跟牙青似的 若她的耳朵当真也能跟牙青一样灵,那她就不会听错这,这根本是那天那位老爷爷呀 89、借花 廿廿整个人接下来是懵的,极力回想自己当初跟那老爷爷都说过什么去 直到十公主和德雅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眼前,冲着她眼睛摆手,她才猛地回神。 十公主就乐,“瞧你,我皇阿玛不过是要赐给咱们茶果子去,又不是要吃了你,竟把你给吓成这样儿” 廿廿“嗄”了一声,“皇上,要赐、赐咱们茶果子” 德雅就乐,“是啊,就等你了。我多罗玛法今儿难得高兴,叫你们与我们一起去领赏。” 安鸾也道,“寻常,咱们这些当侍读学生的,哪儿有资格面圣呢。今儿是托了十五阿哥的福,皇上高兴,这便叫咱们一起去面圣领赏。” 廿廿便觉自己腿软。 “公主主子、格格主子我能不能不去啊我,我害怕” 十公主都乐弯了腰,“你个小狼,你也知道害怕了寻常在宫里抓耗子、踩虫子,都是你去的,我们几个都只在一边儿蹦,顶数你胆儿大。怎么着,今儿你也露怯啦” “不行,你得跟我们一起去,总得叫我看看你害怕时候是什么样儿” 安鸾也笑,拉着廿廿的手,“你要是不去,就剩我一个侍读学生了,我岂不更害怕了。好廿廿,就算陪我走一遭吧。” 廿廿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到了正楼里,眼睛只盯着地面,头都不敢抬,大气不敢出。 可她是十公主的侍读,故此行走次序上是跟着十公主走在最前面的,就算有十公主挡着,可是乾隆爷高坐在上,便也一眼就叨着她了。 看她小模样,乾隆爷跟魏珠交换了个眼神儿,便也都是笑。 后头,宫里养育的皇孙女、宗室格格们,也都带着侍读学生同来,跪了一大片。 乾隆爷含笑点点头,“公主和格格从小在宫里长大,身边人除了至亲骨肉,就是官女子和妈妈里们。你们是公主和格格们第一个闺中交游,情谊自是深厚。” “你们不仅为公主、格格们的侍读,你们也更陪伴了她们,便因这个,朕也要好好儿赏你们。” 乾隆爷说着话儿,目光不疾不徐在十五阿哥面上飘过,“今儿也巧,是你们十五阿哥的生辰。朕啊,便也跟你们十五阿哥借朵花儿十五阿哥,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倒替朕赏给她们些儿吧” 乾隆爷说着还冲点额笑道,“十五媳妇,可嫌朕今儿叫你们破费去啦” 点额也笑,忙行礼道,“阿哥爷和媳妇这一体一身,何尝不都是皇阿玛恩赐的早就盼着能给皇阿玛多尽孝心,以回报圣恩、亲恩万一。今儿可算得了机会,媳妇可巴不得呢” 点额自与十五阿哥商量,少顷便端了几大盘荷包出来,每个侍读学生赏给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一对。 大荷包里,一个装文房,一个装尺头;小荷包里,分别装了个一对小银锞子,并凝刨花一瓶。 其余格格们倒也罢了,终究尚无品级,只是十公主身份不同,故此点额自然给廿廿的要比旁人好了些儿去尺头丝绸的等级更高些,凝刨花也是加了薄荷、白芷的。 90、太小 一时一盘盘的荷包赏赐下去,侍读学生们纷纷跪倒谢皇上的圣恩,又谢十五阿哥和十五福晋的赏,整个正楼里更是一团喜气。 直到这会儿,廿廿才敢稍稍抬起眼帘来,悄悄儿看一眼上座的皇上,与座旁含笑侍立的十五阿哥去。 果然并无惊喜,皇上正长着那日老爷爷的脸 十五阿哥更是面上只淡淡微笑,并未向她这边看过一眼来。 她想,她或许也是该松一口气去。虽说皇上三父子她全给认错了,不过好在这谜底终于尽数揭开了,她没在迷糊里犯下太大的错儿去,亡羊还来得及补牢。 乾隆爷也欢喜,又叫赏了茶果子下去,却不忘格外夸奖十五阿哥夫妇,“朕老了,已经忘了小女孩儿们最喜欢什么去了。还是你们两口子的主意好;点额更是周全,选的物件儿都是最称小女孩儿的心意去,朕瞧着也欢喜。” 被皇上这样当着众多宗亲夸奖,点额也红了脸,赶忙谢恩,“媳妇岂敢。媳妇也是托了小二阿哥刚落地儿的福,心思便还都圈在孩子们身上,这便幸而猜中。” 乾隆爷大笑,“好,那朕就不赏你,偏赏给朕那孙儿吧” 乾隆爷说着一摆手,魏珠托了托盘上前给点额看。 点额看过去,不由得挑眸看了十五阿哥一眼。 乾隆爷赏给小二阿哥的,不是旁的,竟又是一挂长生银锁 不过自然,乾隆爷赏给的银锁乃为内造办的能工巧匠所打造,便是素银,可是工艺超绝,素却极艳。 乾隆爷道,“这长生锁片不比旁的,亲生父母都不宜送,那自该是朕这个当玛法的送。” “还有个说道,孩子在周岁里,不宜戴金玉的,只应先戴素银的。本草里说得好,银安五脏、安心神、止惊悸、除邪气,新生的小孩儿戴上,还能拔胎毒。故此啊,朕今儿赏的是素银的,等这孩子好好儿长起来,赶明儿朕再给更好的” 十五阿哥跪倒下来,“那孩子就缺一把银锁,儿子和点额心下也正盼着汗阿玛恩赏。今日儿子一家心愿已圆,儿子偕妇、子,叩谢汗阿玛厚恩。” 廿廿深深垂下头去,这才猛地想起来,之前那木匣好像吓掉了,她懵懂着竟忘了寻 乾隆爷没坐太久,看了一折戏,便起驾回九洲清晏去了,好叫十五阿哥来当今儿的主道,也让总亲们更自在。 待得回到寝宫坐下,这才眯眼看魏珠。 不用说话,魏珠就明白,忙含笑道,“老奴也是人老眼花,不敢说看真楚了。奴才只是大约莫瞧着,仿佛在御前那一整段儿里,十五阿哥一眼都没瞧过那位小格格呀。” 乾隆爷长眉拧起,“嗯”了一声。 魏珠也跟着叹了口气,“奴才也问了公主宫里人,都说倒是咱们十七阿哥颇为惦着这位小格格。以及,和琳大人的公子,也与这位格格过从密些儿。” 乾隆爷点点头,缓缓摆手道,“罢了。终究那孩子还太小。” 倒是他,想错了吧。 91、小产 乾隆五十年七月十五。 正逢中元节,俗称的“鬼节”。 一大早,宫中便一片萧杀之意。 廿廿早早起来,谨慎收拾文房、书本,等着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起身,白日里要赴圆明园去。按例,七月十五要在福海放灯,便是皇上此时不在京中,她们也还是要去放河灯的。 这不仅是因为这是七月十五的节俗,也更是为了德雅格格。 德雅格格的额娘九公主的冥寿日是七月十四,而德雅格格的本生姨母七公主的冥寿日就更是在七月十五当天。德雅格格为了额娘和姨母,是必定要去放灯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日子闹的,廿廿一大早起来就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整理物件儿的时候,不小心,被箱子上铜锁的边角划破了手去。她赶紧将血珠子挤出来,低头抿了。 宫门次第开锁,远远近近亮起灯来。 十公主的二嬷嬷先到窗下来问了一声,“狼格格起了没” 廿廿忙推开窗扇,含笑向二嬷嬷问早安。 十公主跟前有三位管事的嬷嬷,当中二嬷嬷的性子最宽和些儿,故此三年过来,廿廿也与二嬷嬷最亲近些。但凡有什么事儿,二嬷嬷私下里总会提点着廿廿些儿,以免她出错儿。 二嬷嬷低声道,“格格今儿在公主和格格跟前说话儿,万万仔细些儿,撷芳殿出事了。”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撷芳殿是哪位出事了” 撷芳殿是那方一片宫殿的总称,为皇子皇孙所居之地。 二嬷嬷压低声音说,“是中所” 廿廿喉头便仿佛被捏紧,“中所是十五阿哥所里是哪位内眷出事了” 十五阿哥在东二所成婚后,次年移居撷芳殿中所。 今年乾隆爷秋狝的日子还是早,五月就赴热河了,十五阿哥按例随驾。此时十五阿哥并不在京中。 二嬷嬷点点头,小心道,“是十五福晋。” 廿廿浑身登时冰凉,“孩子” 此时十五阿哥福晋点额正怀着孩子。十五阿哥五月走的时候儿,十五福晋的身子刚刚一个月,便是到此时也才三个月,正是最不稳当的时候。 二嬷嬷也是叹了口气,“可不。昨儿晚上,各宫门刚下钥的当儿,闻说十五福晋腹痛腰疼,血分大下,竟是小产了” “只是那会子各宫都锁了门,交了钥匙去,并不得消息。直到今儿一早才听见” 廿廿按住心口,努力吸一口气,“依嬷嬷看,这世上当真有这样巧的事么” 若说妇人小产不是罕见之事,可是怎么偏赶在皇上和十五阿哥都不在京时;尤其是,不偏不倚就赶在七月十五前后了 这几年在宫中,也曾见过八阿哥几回。都说八阿哥就是生在七月十五的,偏还是个有腿疾的,故此多年来都不得皇上喜爱,便连秋狝都一向留他在京;就连去年的南巡,也不叫他随驾。 二嬷嬷看了廿廿一眼,拍拍廿廿的手,“格格年纪还小,这不关格格的事,更不是格格该想的事。格格梳头吧,我去请公主起身了。” 92、残酷 因这宗事,十公主与德雅格格起身之后,草草用了点小食,便都换了素服,急急出了翊坤宫,往撷芳殿去了。 头午里唯有安鸾和廿廿两人念书,廿廿也心不在焉,一页书整整看了一个上午都没翻过。 公主和格格不在,师傅便也早早放了她们两个下课去。 恭送师傅去,安鸾便赶忙离座,一把攥住了廿廿的手去,“十五福晋的事,你听说了吧” 廿廿点头,“公主倒还罢了,我倒是更替格格难受些儿。今儿本前后几日都是格格的至亲冥寿之日七公主就是今儿,九公主是昨儿,十四阿哥是两日后这已经都够格格难受去了。何成想,格格今儿又没了位姑舅亲去。” “谁说不是呢。”安鸾也垂首,红了眼圈儿去,“格格早晨听见,便当即险些昏了过去。我都不知该如何开解格格” 廿廿嘴唇动了动,却忍着没说话。 倒是安鸾说了出来,“格格尚且如此,远在热河的十五阿哥得了信儿,还不知如何难受去。” 这几日是十五阿哥的本生哥哥、姐姐的冥寿之日,却又没了自己的孩子去,偏十五阿哥随驾在热河,免不得强压难受,甚或还要强颜欢笑去。 廿廿垂首,拈住安鸾的衣袖去,“安姐姐,我倒羡慕你。你年岁满了,最迟明年也该出宫去了。” 安鸾本就比廿廿大着三岁,进宫时是十岁,这一晃三年过来,已是十三岁了。便已足岁,该参加挑女子了。 安鸾脸颊一红,“我是格格的侍读,格格还没嫁呢,我又哪里到时候总归要等格格厘降了,我才能出宫回家去。” 廿廿心下苦涩,勉强撑起笑道,“说不定姐姐不用家去,等挑女子的时候儿,皇上直接给挑中了,就留在宫里了。” 安鸾却笑不出来,凝眸看着廿廿,“十五福晋刚出事,你还与我浑说这个。饶是十五福晋,都遭了这么大的罪,你说我还敢么” 廿廿心下一沉,抬眸望住安鸾,“安姐姐也觉着此事有些蹊跷” 安鸾点头,“十五福晋不仅没了孩子,听说还大出血去,险些自己的命都没了” 安鸾说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且那样巧,偏在戌时,正是各宫门下钥时候发作的。你想,各宫再去敬事房找总管领钥匙,再一扇一扇门地开里外里得耽误多少工夫去” “好在撷芳殿距离太医院不远,这若是十五福晋在内廷里,坐地性命是要交代了去” 廿廿直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四肢僵硬着,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安鸾搓着廿廿的手,“不仅后宫里便是好呆的,便是阿哥所里,又哪里是好安身的所在去” 廿廿也不由得怔了神去。 十五阿哥的所儿里还比不得内廷里人多,隐约听说十五阿哥名下除了十五福晋,也就只有四五位官女子。一共这么几个人,都住在前后三进的院子里,竟然都敢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若真是有人动手脚,那阿哥所里争斗的残酷,甚至比后宫里还要惨烈了去。 93、坠溺 十公主与德雅格格从撷芳殿回来,已是过了午时。两人的眼圈儿都是红的,廿廿和安鸾也都不敢多问。 午后出宫赴圆明园,车马途中,两位小主子俱都无话。 夜晚间在圆明园福海放河灯,德雅格格更是止不住地垂泪。 “我以为,今年只是给我额娘、七姨儿、十四舅舅送河灯去,却不成想,反倒是去送这个小弟弟或妹妹了去。” 廿廿和安鸾一个将折好的纸船、河灯展开,一个点亮烛火,默默相陪,听了德雅格格这句话,也俱都落下泪来。 不过好歹,德雅格格闷了一天,终于能说出话来了。 放罢了河灯,廿廿陪德雅站上高处,远远目送河灯沿着水流飘远。 廿廿这才轻声问,“十五福晋可好” 德雅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幸好当值的太医是姜晟,倒是可以信赖之人。” 德雅挑眸望一眼廿廿,“当年我额娘不好的时候儿,我郭罗玛法派四位太医会同诊治,陈世官之下,便是这位姜晟。” “便是去年,我十五舅母诞育下小四格格来,也是这位姜晟太医伺候的。” 廿廿这便点头皇上曾派去诊治女儿的,如今又在十五阿哥所儿里当值,照料十五福晋身子,自是十分妥帖之人,方能委此重任。 “那姜太医又是如何说的” 德雅叹了口气“我十五舅母出血甚多,我见了也跟着心惊。我不放心,私下问过姜晟太医,姜太医说,我十五舅母的身子从乾隆四十五年起,便因连年产育而致气血渐亏,月信失调。” “以脉象来看,姜太医说我十五舅母此次小产,乃为气血虚损,无以养胎所致。” 十五阿哥福晋点额于乾隆四十五年,生十五阿哥第二女;乾隆四十七年,生嫡长子绵宁;乾隆四十九年,生十五阿哥第四女到眼前这个孩子,已是第四个孩子了。 尤其小四格格去年九月才落地儿,跟眼前这个孩子的距离太近。 廿廿便也点点头,“若此说来,十五福晋此次小产,虽说叫人心痛,却也都是情理之中,并无人动过手脚去” 德雅凝眸,在夜色里静静望住廿廿,“我自也如此希望罢了。倘若当真在我十五舅舅所儿里排查起来,到时候损伤的终究是我十五舅舅,又不知又有什么人要借此生事。” 廿廿心下也是跟着惊跳,说不出话来。 这几年随着皇上寿数日高,前朝后宫的情势越发波诡云谲。 去年皇上南巡,正月启程下江南,四月回銮,结果就在四月十一日,同出于钮祜禄氏的诚嫔竟然离奇落水而亡。 宫中老人儿都说,但凡皇上坐船出巡,回来必有大事,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惯例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大半夜死在回銮的船上;乾隆三十年,继后辉发那拉氏在回銮是被先送回京,囚禁,不废而废,直到生生折磨死 这一次又是回銮途中,诚嫔落水而死试想楼船高大,又有那多太监、侍卫、船工在畔,嫔妃连走到船舷的机会都没有,如何落水又如何至于活活淹死 若说一次是巧合,然则次次如此,还相信巧合二字,便是自欺了去。 94、对立 诚嫔落水而亡,皇上事后的态度也是叫人不敢捉摸。 按说嫔位落水,整船太监、侍卫、船工,乃至领队大臣、内务府大臣全都要受责治罪;当中甚至还应该有掉脑袋的。 可是,并没有。 皇上四月回京,五月便赴木兰秋狝去了,在京中停留不过一月,并未给明白说法,诚嫔的尸首只是草草收殓罢了。 因此一事,钮祜禄氏一门全都噤若寒蝉,自感山雨欲来。 这样的紧张,甚至波及到了廿廿等人身上来。 趁着休沐,廿廿等五人也全都被公爷明安叫回公爷府训话,耳提面命在宫中一定要凡事谨慎,绝不可再有半点行差踏错。 廿廿额娘叶赫纳拉氏也更是紧张,私下里捉着女儿的手叮嘱“也不知是皇上对咱们家不满,还是内廷哪位主位嫉恨咱们家的娘娘皇上的心思我不敢猜度,我只忖着,若是后者,那怕是跟那位惇妃娘娘脱不开干系。” “如若当真是那位惇妃娘娘又犯了老性儿,借着十公主年岁大了,厘降在即,皇上怎么都会对她网开一面的时机,向宫里顺妃、诚嫔下手的话你本又是十公主的侍读,你便被夹在了当间儿,你自己更要万万小心。” 廿廿静静垂首,握住额娘的手,“额涅放心,女儿进宫已经三年,再不是当年那个全然懵懂的小丫头。在宫里想要利用女儿的,她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为了不让额娘悬心,她并未将这三年中惇妃多少次要利用她来得知顺妃、诚嫔,乃至六阿哥、十七阿哥那边消息的事儿告诉给额娘。 过去的三年,她都没让惇妃得逞;那么未来的日子,就更不可能。 她如今越发明白,人在宫中,最先要学会的,不是美梦,而是自保。 去年九月,皇上还在避暑山庄时,就将诚嫔草草下葬了。 下葬的日子说巧不巧,又正是赶在了九月初八日令懿皇贵妃冥寿日的前一日。 宫中趁着皇上不在,便又有流言起,都说这怕又是皇上故意的,指不定就是为了当年诚嫔屡屡顶撞令懿皇贵妃之故。 这样的流言,倒将钮祜禄氏与令懿皇贵妃对立起来。如今令懿皇贵妃已然不在,这世上自然是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来代表令懿皇贵妃一方。 这便兜了一个圈儿,是将钮祜禄家与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二位对立起来了。 偏十七阿哥的福晋就是钮祜禄氏。 暂且不说十五阿哥这边儿,便是十七阿哥所儿里,这便已等于是在挑拨夫妻不睦了去恰巧儿十七阿哥夫妇,成婚五年竟无所出,正成注脚。 此时因十五福晋小产之事,追忆去年诚嫔落水前后的暗潮汹涌,廿廿更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十七阿哥夫妻不睦之后,便又是有人要打十五阿哥所儿里的主意了。 又或者说是钮祜禄家为了诚嫔,报复在十五阿哥夫妇身上呢那不但此时孤掌难鸣的顺妃,处境将会更加艰难;而她这个出自钮祜禄氏,又受过十五阿哥恩惠的侍读学生,又该如何自处了去 95、狼主 因乾隆五十年,乃是乾隆爷登基五十年的国庆,正月里在京举行千叟宴后,此番在避暑山庄更是要大宴外藩,故此十五阿哥无法分身,九月才回京来。 距离十五福晋小产,已过两月去。 这两个月来,廿廿虽不得随意出内廷去撷芳殿那边,却也从十公主和德雅格格口中得知,十五福晋的身子颇为不好。 因失血过多,十五福晋体质日渐衰微,少寐懒言,潮热烦闷之外,又添了心跳头晕,身软懒食的症状。 太医用的方子除原来调理肝脾的之外,又加调理心脾之方。然则,以廿廿等人的从旁来看,却并不见十五福晋身子有任何起色。 德雅都急,“我十五舅舅子嗣本弱,如今只有小二阿哥一个独子,如今却还年幼,尚不知将来如何如今又眼见着我十五舅母的身子不好了,真不知将来可如何是好。” 在这般的暗潮汹涌里,仿佛不知人间愁苦,依旧乐天逍遥的,整个宫里也就一个十七阿哥而已。 刚回宫来,十七阿哥便借了小二阿哥的名义,叫廿廿去内狗房,看望牙青去。 自从三年前牙青也进宫,入了内狗房以来,这三年牙青是廿廿都跟着十七阿哥去秋狝去。这回从热河回来,小二阿哥和廿廿自都惦念着呢。 内狗房里,年方虚岁四岁的小二阿哥倒是比虚岁二十了的十七叔还要沉稳些儿。小二阿哥只是抱着牙青的头,絮絮说着想念的话儿,可是十七阿哥已经在大地上站不稳似的,走路都是上窜下跳的。 廿廿明白,这小二阿哥是早慧懂事,知道他额娘身子不好,这便说话走路都是轻轻悄悄的,完全将一个孩子的顽皮尽数给掩藏起来了。 十七阿哥却兴冲冲扯着廿廿的手臂,眉飞色舞地显摆,“你不知道,牙青有多威风它一出现,就连草原上的蒙古狗全都不敢动了,全都仰头看着它的,把它当成了王” 进宫三年,牙青从一头小狼崽子,已经长成了一头成年公狼。才一岁的时候儿,一声狼嗥,加一场恶战,已经凭实力叫内狗房里百犬臣服,就连当年傅清傅二爷进贡的那藏獒的后代,见了它也都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上前挑战。 行围之时所有内外王公们马前马后的猎犬加起来,何止千百,竟都臣服于牙青,那情景廿廿想象也觉欢喜。 她便轻哼一声,“不用猜,十七阿哥今年又拔得头筹了吧” 猎犬合围,牙青这狼王要的猎物,旁的狗谁敢抢呢狼群狗群里的等级森严,甚至不输人间宫禁。 十七阿哥垂眸凝着廿廿,便“噗”地一声笑了,“瞧你,小心眼儿劲儿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又只顾着自己拔得头筹,忘了你交待给我的事。” 廿廿噘嘴,“那十七阿哥忘了,还是没忘呢” 廿廿嘱咐给十七阿哥的事,是牙青的终身大事。 公狼一岁左右就成熟了,牙青今年都三岁多了,总不能在宫里再孤身一狼了。 96、抓女 依着廿廿的心思,牙青既然是狼,便该给牙青再配一头小母狼才好。 要不,若只寻个小母狗的话,一代代传下去,狼的天性就传没了。 若那样,她会觉着有些对不起牙青,终究是她带它走入宫廷,少了自由去。 这要抓狼,就得全指望着十七阿哥行围的时候儿去抓,故此五月十七阿哥随驾启程之前,廿廿好一顿嘱托。 十七阿哥故意大大叹了口气,“也就是你说的,我才记住了。要不啊,计算我皇阿玛和我哥拦着,我也非要先抢了头名和赏赐去再说” “我跟你说嘿,抓狼说得容易,其实可难了我能抓一百头鹿,我都摸不着一根儿狼毛去你想啊,那大草原上千万人马合围捕猎,狼那么谨慎,早就躲到天边儿去了” 廿廿明白的,这便喂甜头,“我自知此事难比登天,故此我才独独拜托给十七阿哥一人儿。我就知道,宫里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唯有十七阿哥能办到了去。” 三年相处,虽然知道十七阿哥是皇子,但是一来她不摆架子、好相处;二来他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故此廿廿与他说话倒也自在,并未刻意呀说什么好听的去。 今儿好容易听着廿廿给这么一句甜的,十七阿哥乐得伸手去在廿廿嘴巴子上便拧了一把,“哎呀,你个小丫头,终于知道说句好听的了” 他故意鼻子往前探,冲着廿廿的嘴巴儿伸过去,“今儿你吃什么了还是抹了蜜去” 廿廿红了脸。 此时十岁的女孩儿,虽说还没到婚嫁之时,然则已经不是三年前那般的懵懂无知了。这便赶紧推开十七阿哥去,“阿哥爷再闹,我可就恼了” 十七阿哥大笑,原本只是逗着廿廿玩儿,这便站回去,叹口气,“还有一宗,狼是被草原人奉为神明的。我纵是皇子,想要抓狼也不敢明火执仗。” “结果人家是行围狩猎,我是贼眉鼠眼满草岗子掏狼窝去可不敢抓大的,只能找小狼崽子去。” 廿廿一拍手,“倒是个好主意大狼听见你们的动静远遁,却未必来得及带小崽子。况且大狼躲得远,一时回不来,你们掏狼窝才更好掏。” 十七阿哥没忘了抬手撩了撩自己眉梢,“哎哟我这爬土卧草的,哎哟我这老腰哟” 廿廿“扑哧儿”乐出声来,便也上前伸拳作势帮他捶,“辛苦了,十七爷,奴才给您老捶捶” 十七阿哥这才满意了,嘿嘿笑着扭头盯着廿廿,“你十七爷我今年就为了给咱们牙青抓个媳妇儿回来,我那么多趟行围,竟连个兔子都没逮着结果叫他们给我笑话的呀我啊,我今年可灰头土脸了。” 十七阿哥自己说着也怪心酸的,那帮人是习惯了将他看成个扶不起的阿斗了。 廿廿赶紧挑大拇哥,“可奴才心里明白,十七爷是顶大顶大的英雄,他们谁都比不上。” 十七阿哥这才乐了,“也算不枉你这么说好听的我啊,给咱们牙青抓回媳妇儿来了,还抓了好几个呐” 97、等待 廿廿也“噗”地乐了,“十七爷你要干嘛,当真要在内狗房里养出一整个儿狼群是怎的” 十七阿哥也跟着厚着脸皮乐,“反正后宫里也这么多钮祜禄氏” 廿廿跺脚啐,“我现在就告诉十七福晋去” 十七阿哥赶紧扯住廿廿手臂,“别介啊,你咋恁小心眼儿呢” 十七阿哥每次请廿廿出来,都是打着十七福晋的名号。自打出了诚嫔和十五福晋的事,十七福晋也是警醒,便是他们来这内狗房看狗,她也跟着。 这便是实打实的十七福晋真的要亲自见廿廿,不叫任何人有机会再抓钮祜禄家的把柄去。 只是狗房里的味儿不好,十七福晋倒不进来,只在外头值房里坐着等着罢了。 内狗房有房十九间,院子虽说不小,可是十七阿哥一向恣意,故此他那毫不遮掩的笑声还是传了过来,直钻进十七福晋吉兰的耳朵里来。 吉兰向窗外望了望,却还是垂下头来,幽幽叹了口气。 家下女子洛儿轻声道,“那六房的终究上不了台面,况今年不过十岁,主子何必萦怀” 十七福晋摇摇头,“我倒不是拈酸,我实则是有心成全他们两个的。我只是着急,她此时还小,依旧还不到挑女子的时候儿。” “我已经等了三年了,竟还得再等三年去才行。” 十七福晋防备的倒不是廿廿,她是担心在未来的三年里,阿哥爷身边再有旁人去终究她与阿哥爷成婚五整年了,竟还没有所出,这便怎么都说不过去。 皇家重子嗣,若她自己再没动静,便不用皇上过问,她自己也的想办法叫阿哥爷宠幸官女子去 与其是所儿里那些外人,她倒宁愿是她钮祜禄氏本家儿的女孩儿。况六房低微,便是进了十七阿哥的门儿,地位也永远超不过她去。 洛儿叹了口气,“原来主子是这样打算的。怨不得每回阿哥爷要见她,主子都毫不犹豫地帮忙,还亲自陪着打马虎眼。” 吉兰幽幽垂首,“你看十五福晋,便是儿女双全,却也还要拼着性命去怀着孩子。如今彻底伤了身子去,太医便是不明说,咱们瞧着也是再难坐胎的了那么要强的人,从今儿起,也免不了要亲自为十五阿哥安排人了。” “她那样有儿有女的尚且如此,我这成婚五年了肚子还是空的,又怎么敢全然不当回事去与其到了凡事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不如自己先顺应了情势去,由自己抓住先机去才好。” “既然躲不过索性挑自己的人,先摆在跟前,不给旁人可乘之机去才好。” 看完了牙青,廿廿领着小二阿哥,跟在十七阿哥后头一起走出狗房,吉兰打起精神来,含笑迎出门来,抬手唤,“小六过来,瞧你这一头的汗,快擦擦。” 吉兰从袖口里抽出自己的帕子替廿廿擦着,故意嗔着十七阿哥,“阿哥爷,瞧您,也忒不知怜香惜玉。” 十七阿哥呲了呲牙,“她才不是香玉,她可是小狼呢” 98、进献 吉兰一边替廿廿擦着汗,一边凝视廿廿已渐渐长开了的眉眼。 果然是个小美人胚子,怪不得阿哥爷三年来始终记挂着。 “虽说阿哥爷跟小六隔着十岁,可是依我看着,这十岁却像不存在似的。阿哥爷和小六你们每回见面啊,都玩儿得最是欢喜,倒像是前世的缘分似的。” 十七阿哥听了倒没什么,嘻嘻笑道,“所以我说了,她可不是普通小女孩儿,她是个小狼。她在我跟前可一点儿都不服软儿,她还欺负我呢” 廿廿却赶紧蹲礼,“奴才不敢是十七爷善待下人;更要紧的,是奴才幸与十七福晋出自同门,十七爷是看在福晋的面儿上,才对奴才和颜悦色些儿。” 吉兰倒笑了,伸手扶起廿廿来,“瞧你,何苦惶恐你自也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这又哪里说得外道话来” 吉兰认真打量廿廿眉眼,“我也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啊,是真心实意愿意看见你跟阿哥爷如此投缘的。” 出了内狗房,十七阿哥夫妻带着小二阿哥往撷芳殿方向去,廿廿独个儿往北边的内廷去。 长街寂寂,红墙罗列,廿廿因之前十七福晋的话,心下略微沉重些。 前面冷不丁横着一个人,她都没看见,险些直接撞了上去。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扶住,她才猛然回神。 抬头望去 她心下一慌,忙深蹲请安,“奴、奴才请十五阿哥大安” 进宫三年来,除了头一年里与十五阿哥交集多些儿,后来的两年多里,见得倒是少了。 一来皇子们住在撷芳殿,不在内廷;二来这几年也是事儿多,十五阿哥时常不在京里。 便如去年,皇上南巡,十五阿哥随驾,正月里离京,四月才回来;五月便又赴木兰去了,九月才回来。 回京之后,又为了皇上今年的登基五十年大庆的千叟宴而忙碌几乎去年一整年,廿廿都没机会与十五阿哥说上一句话去。 今儿不知怎地,竟撞上了。 十五阿哥凝着面前的小人儿,心下不由得叹息。竟是偷偷儿地长大了,眉眼间虽依然留有娇憨之气,可是眼波盈盈处,俨然已有少女风姿。 他忙抬高了眼,不看她,只看天际。 “不是撞上的尽管你自己撞过来;爷今儿是特地来等你。” 廿廿也不知来由地,心头微微一窒。 垂下头去,忍不住已是冲口而出,“十五爷,你千万放开心怀。” 十五阿哥有些意外,忍不住收回目光,又偏首去看她,“倒要你来安慰我,嗯” 廿廿咬住嘴唇,“奴才不敢。” 十五阿哥长舒一口气,“今儿,你十七爷又约见你了” 十五阿哥说完,自己也咳嗽了声,“不是我特地打听,你们不是也带了绵宁同去么” 廿廿皱皱眉,小心道“实则,都是为了陪小二阿哥去看狗。”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我听说了。你十七爷张罗着替绵宁养两条狗,你阿玛倒是主动进献了一头进来。虽是应了绵宁的名儿,你十七爷却是年年行围都带在他自己个儿身边儿的,喜欢得紧。” 99、楚河 廿廿喉头有些痒痒,像是牙青身上的毛儿被风吹进了她嗓子眼儿搔着似的,叫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三年前带牙青进宫,自然要以阿玛的名儿进献,所以十五阿哥这话说得也没错儿。 十五阿哥看她只咳嗽,却没否认,不由眉头一结,便又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你们家上下都知道你与你十七爷投缘了便连你阿玛都费了心思,淘换着这么一头对你十七爷心思的狗进来” 廿廿咳嗽得更停不下来。 她阿玛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恬淡,不慕名利,安贫乐道。可是因为牙青的进宫,都叫十五阿哥给误会成了主动奉承。她心下可真对不住阿玛。 十五阿哥越说越恼,忍不住横了廿廿一眼,“你阿玛那么个人,却还是有眼力见儿的。你们家是狼氏,他还当真给你十七爷淘换来个狼种。虽说只是个狼的串儿,不过却自然比所有猎狗都更凶猛。” 十七阿哥也是粗中有细,从牙青进宫第一天,他就说牙青是公狼跟母狼的串儿,避开人们对牙青的好奇。便是十五阿哥问起,他也同样这么答的。 廿廿好容易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咳嗽,“是奴才和阿玛做的不妥了,叫十五爷不高兴了,是么十五爷今儿特地来等着奴才,便是呵斥奴才此事的” 十五阿哥在袍袖里,忍不住攥了攥指头。 “你与你十七爷好,这是我早知道的,我自管不着。只是一事你们两个此后见面,尽管自己小心着就是,却不必再打着绵宁的幌子去了。” 十五阿哥深深盯廿廿一眼,“从此后,你离绵宁和我们所儿里,都远些。” 廿廿深深吸气,只觉心臆间憋闷得受不了。 她霍地抬眸,“十五爷的吩咐,奴才自然不敢违拗。只是奴才不敢不以实情禀告十五爷误会了,奴才从来不敢攀挂十五爷,更从未主动接近过十五爷所儿里;至于今儿陪着小二阿哥,也只是为了去狗房罢了” “至于奴才阿玛为十七阿哥进献,那也是因为十七福晋乃为奴才同门,奴才家勉强算得是十七爷的内亲。内亲进献条狗儿,于情于理于法毫无不妥,更算不得奴才阿玛逢迎皇阿哥去十五爷,您说不是么” 两人都有些莫名地动了气。 十五阿哥甩甩袖子,“你既记住了就好。” 说罢,拂袖而去。 廿廿扭头盯着十五阿哥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宫门去,恼得也是使劲扯自己的帕子,“这,这又算什么我哪儿得罪过你去了不成” “就算是皇子,就算我当初是把你错当成太监,可都说明白了,也没这么不讲理的亏都说是最为宽仁的皇子,我怎瞧竟是传错了呢” 可是回答她的,不过是长街里飒飒吹过的风声。 廿廿跺了跺脚,“罢了,得罪不起,我好歹还躲得起。自此后不但不攀挂您所儿里,也不见小二阿哥之外,我便亦躲着爷您去就是” 100、远隔 廿廿一甩大辫子,懊恼而去。 背后宫门处,十五阿哥叹息着转回身来,望着她小小的背影。 她走得急,又带着气,那大辫子也跟着左一下、右一下,高高地甩起来,叫人更知道她真是生气了。 十五阿哥不由得叹了口气,转头吩咐九思,“告诉福晋,这几年按例给侍读学生们的赏,也停了吧。” 因了四十七年十五阿哥生辰时,十五阿哥夫妇奉乾隆爷的旨意,代为赏赐侍读们,叫乾隆爷叫了好儿之后,三年来年节给侍读们的恩赏,便都由十五阿哥夫妇担了过来。 九思不由垂首道,“主子虽说这位廿格格也是钮祜禄氏,可是凭廿格格与十七爷和德雅格格的情分,不管外头怎么传,都不会为害福晋和小主子去。” 十五阿哥深深吸一口气,“你十七福晋倒也罢了,可她还小。这宫里的人心、手腕,她还有防不胜防之处。我便是信她,却也保不齐会有人利用她去,到时候再补救,怕也来不及。” 十五阿哥说着瞟了九思一眼,“事情已经出在翊坤宫了,别告诉我你忘了。” 九思点点头,心下也是暗叹口气。 这几年,实在是事儿多。去年四月诚嫔在南巡途中落水溺毙之后,五月翊坤宫就有官女子自缢;紧接着十月,复有女子身伤 女子自缢、身伤,翊坤宫的一众太监也都受牵连。本宫首领太监田安等被罚月银一年,而小太监则更是被责打四十大板。 因翊坤宫里住着的是十公主和德雅格格,故此这事儿皇上一样按住了没往深里追究,不然翊坤宫里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而作为十公主侍读的廿廿,既是外人,又是钮祜禄氏,不受猜疑才怪。 十五阿哥静静抬眸,“她在自家的处境,已是难为;就没的叫她在宫里,更难自处了去。” “叫她离咱们远些,那些钮祜禄氏与我的恩怨,便找不上她。且叫她安安生生念她的书,别被这些腌臜事卷进来吧。” 十月初六,又逢十五阿哥的生辰,廿廿从早上开始就跑肚滑肠,只得请辞,没能去道贺、看戏。 十月三十,乾隆爷赴奉先殿、寿皇殿行礼。 因这一年乃是他登基五十年的大庆之年,叩谢祖宗护佑之余,最念及的便是骨肉亲情。 便于当日,乾隆爷正式赐十公主品级和硕公主。 十一月十二日,又封十额驸丰绅殷德为“和硕额驸”。 旨意传下,翊坤宫中自是一片喜庆。内廷主位、皇室宗亲们,纷纷送礼来贺。 廿廿是十公主的侍读,也自与有荣焉,这便帮着迎来送往,十分的欢喜。 惇妃翻着十公主炕上的礼物,瞟了窗外一眼,哼了声,“她倒高兴。倒不知道她高兴个什么劲儿。” 十公主在一旁坐着,面上也有些恹恹的。听惇妃如是说,终是忍不住皱眉,“额涅,你这又是作甚她自是替我高兴。” “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惇妃将手里的贺礼扔到一边儿,“你原本就该是和硕公主。皇上不过给早封了几年,又有什么好乐的” 101、怨气 惇妃这样的没好气儿,也是联想到她自己的事儿去。 去年诚嫔死了,顺妃断了一臂,更是孤掌难鸣,惇妃自以为在与钮祜禄氏的争斗里,终可扬眉吐气去。 谁料想,今年三月初六,本是她四十岁千秋。按例内廷主位从四十岁开始庆贺整寿,在寻常千秋的基础之上还有“九九物品”的恩赏。 她是妃位,怎么也该有“五九之赏”,也就是在寻常千秋恩赏三百两银子之外,还要再加四十五件物品。 按着宫中定例,这四十五件物品一般包括元宝九个、古玩九件、锦缎九匹、如意九个、香九束。合计起来可是不少东西,价值不菲。 况且她是十公主的生母啊,而且今年还是赶上皇上登基五十年的大庆,她忖着,皇上赏给她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 哪儿成想,待得她千秋之日,皇上只按着寻常年份千秋的例,恩赏银三百两。其余,什么都没有 四十岁,是第一个整寿,皇上就跟忘了她是整寿似的,只按着普通的千秋给过了。 可是回想不过一年之前,容妃的五十整寿,皇上却该赏给的都赏了,五九四十五件物品一件不缺。 惇妃是心性儿何等高的人呢,她凭着十公主,一向自以为应该是在皇上心里最得宠的人呢,如何能受得了非但没得什么高于旁人的待遇去,反而应当应分该得的都没得到。 如今到了十公主这儿,就算封了品级,却也依旧还是应当应分的和硕公主罢了。 母女两个在皇上心里都不过如此,她又有什么值得高兴去的 瞧着额娘如此,十公主心里也不得劲儿。 随着年岁渐大,她终究要出嫁,到时候留额娘一个人在宫里,她何尝放心 她便努力而笑,攀着惇妃的手道,“女儿得了册封,好歹便从今儿起正式得了和硕公主的俸禄去,倒比从前吃穿、花用都宽绰些。” “况且也因为女儿提前册封,倒叫丰绅殷德也得了公爵的俸禄去不是” 和硕额驸,品级相当于公爵。 惇妃哼了声,“人家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三岁就赏给公品级,赏戴花翎了丰绅殷德都十一了,便是得了公品级,又有什么可乐的” “再说同样的十一岁,七额驸已经是亲王世子品级,那至少也是小王、贝勒的级别,高了公爵至少两等去;况且皇上就在那年,命内务府预支十年俸禄,给他开了当铺生息” “那是多少银子,那是多大的气派皇上除了给丰绅殷德一个本来就该得的和硕额驸的品级之外,还给了什么啊。还值当高兴” 十公主听不得了,双手捂住耳朵,“额娘,你说这些又是何必七姐是七姐,况且七姐已经不在了,额娘总拿我跟七姐比,我都听够了” 惇妃眸光一寒,“好,人家七公主是固伦公主,我不拿你跟她比,那我就拿你跟和硕公主比那跟四公主比” “你赐婚那一年,不过是班禅为你取了个法名;可是和嘉公主病重之时,皇上却是请章嘉活佛为和嘉公主亲为诵经和诊治” 102、迫进 当时并尊的喇嘛教四大上师,在雪域的为班禅、达赉二位;蒙古为章嘉、哲布尊丹巴二位。 大清从在关外接受喇嘛教起,就因与蒙古的天然关系,皈依供奉的便是蒙古系的呼图克图。 所以在大清皇室的信仰系统里,蒙古的两位大呼图克图的地位甚至要高于雪域的那二位去。 其中尤其以内蒙古地区的最高活佛章嘉大师为最。 乾隆爷自己就曾正式拜师章嘉活佛,为章嘉活佛的弟子。 故此章嘉活佛乃为国师。便是雪域金瓶掣签之事,乾隆爷都是托付给章嘉大师看顾,雪域二佛爷转世人选,就捏在章嘉大师的掌心儿里。 故此班禅赐名,在皇家的视角看来,又如何比得上章嘉活佛亲自的诵经与诊治去 更有一遭,就在那年,大师为十公主取了法名之后,竟然就在京圆寂了,据说是因为染了痘症 故此,一有人提到佛爷为十公主取法名的事儿,惇妃非但不高兴,反倒是气不打一处来。 十公主一听额娘又搬出四公主来比,难受得掉下眼泪来,“额娘这是做什么便是额娘心里不好受,女儿又何尝做错了什么” “再说宫中从来都是女凭母贵,无论是七姐还是四姐,她们的额娘都是皇贵妃,故此她们的待遇本应该比我高,额娘又为何如此” 惇妃听罢便是冷笑,“是啊,你说得对,就因为她们的额娘都是皇贵妃可是我呢,我不过只是个妃位” 惇妃上前一把捉住十公主的手臂,“所以,你想要有出头之日,你得先设法叫我晋位才是。如果我也是皇贵妃,那什么七公主,还是四公主,谁又能比得上你去” “你是皇上的幼女,如今皇上跟前可就你一个小公主了。全天下都道你受宠,你便该有个受宠的样子小十啊,你厘降在即,你得先替额娘争一个位分来” 惇妃说着,眼睛里精光暴涨。 “如今后宫里,贵妃位空着,皇贵妃位也空着妃位之上,如今还有孩子的,就唯有我一人了。小十,额娘只需一步,便是这后宫之主,你得帮衬着额娘去” 十公主珠泪婆娑。 “可是额娘,女儿当真不知该如何做” 惇妃手指加紧,“如今妃位上,愉妃、颖妃、容妃她们都老了。超过五十岁的人,绿头牌已经撤掉,不再侍寝,她们自拦不了我的路去。” “唯有那个钮祜禄氏凭着她家门高,总想高过我一头去皇上虽说年岁大了,可是身子骨依旧硬朗,我看她便始终没断了与我争宠的心去” “小十啊,你便得帮着额娘,咱们再使一把力气,将那钮祜禄氏也拉下马来到时候,这个后宫里,就没人再有本事跟我争了。” 十公主难过地摇头,“额娘,女儿如何能斗得过顺妃” 惇妃笑了,眼睛里幽光流转,“你怎么忘了,你身边儿就有个钮祜禄氏去巧的是,她又是钮祜禄家门里最低的一房,顺妃她们十六房的人,最是瞧不起她呢。” “她既是钮祜禄氏,却又怨恨顺妃,只要将她这枚棋子用好了,拉下一个顺妃来,又有何难” 103、穗子 “额娘” 十公主难受地摇头,“额娘,廿廿她虽说是钮祜禄氏,可是她却与我一条心。她进宫三年来,顺妃和诚嫔那边儿不是没想从她那打听咱们母女的动静,可是她从未有出卖过咱们去。” 惇妃挑了挑眉,“她与你一条心我看,她倒是与德雅更是一条心吧” “至于她没向顺妃和诚嫔出卖咱们,也未必是她对你忠心,我看更多是顺妃和诚嫔在她面前颐指气使惯了,倒惹恼了她去。” 惇妃自己三年来,也没断了对廿廿软硬兼施,就想利用廿廿去刺探顺妃和诚嫔那边的动静。可惜廿廿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就范。 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在她和顺妃、诚嫔的当间儿,站得笔直,哪边儿都不靠。凭她的年岁、家房宗支,那胆色倒当真是少有。 也不知,是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儿 她越说越恼,静静凝视自己的女儿,“你是我生的公主,如今性子倒越发的不像我了。是容妃养你,颖妃养你,倒不是我从小养的你,故此你倒是越发随容妃和颖妃去了。” 若公主像她,凭公主是皇上身边唯一小公主的身份,早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门帘外,廿廿静静凝立,向安鸾竖起手指,做噤声的手势。 安鸾也是叹口气,同情地看向廿廿。 廿廿眉眼之间倒是淡淡的。 因为不意外,也因为三年来她早已习惯了。 远远见听雨正往这边来,廿廿忙拉一把安鸾,从北边穿堂门闪身避到后院去。 后院安静,安鸾捉着廿廿的手,“你便是生在钮祜禄氏,又是得罪谁了凭什么宫里那两位妃主子,便都要打你的主意她们要斗就斗她们的,有本事就当面锣、对面鼓,凭什么都要将你给编排进去” 廿廿淡淡垂眸,“一来因我有造化,竟能到十公主跟前儿侍读,叫她们都觉着我还有两分可用之处;” “二来,我家房头低微,二百年来一个爵位都没有,叫她们都以为我好拿捏,没胆量拒绝。” 安鸾叹口气,“所幸去年穗子自缢,被救活;络子身伤,也没什么大碍去。要不,咱们两个便头一个解释不清了去。” 廿廿努力一笑,“穗子自缢被救活,睁开眼便指着我说,是我冤屈了她。话里话外,她之所以自缢,都是因为我这位钮祜禄氏的格格,自恃门第高贵,欺侮了她去。” 去年四月诚嫔刚死,五月这穗子就开始处处挑廿廿的刺儿。 廿廿因是十公主的侍读,每次进书房念书,有些书本、文房,免不得要由廿廿替十公主拿着。那穗子便几番番地影射,说廿廿私拿了十公主的物件儿,回头入库对账都短缺了。 里外里,不过是说廿廿家贫,她便手脚不干净,拿了十公主的东西回家去变卖。 那日廿廿实在忍不下,摁着穗子的手,叫她取了底档,一件一件比对清楚,究竟少了哪件。 结果当天晚上穗子就寻了短见,说廿廿“自恃驾驶高贵”,欺侮她一个官女子,她受侮不过,只能自缢。 104、不屈 自缢只是气息暂时不畅,人放下躺了会子,都不用等太医来,自己就醒转来了。 醒来了还立时指着廿廿哭,说什么,“我虽是官女子,可也是内务府旗下的。内三旗下的,个个儿都是皇上的家奴。我纵是奴才,也只是皇上、公主的奴才,我便有错,自然有本主儿责罚。” “若皇上和公主治我的罪,便是要打要杀,我也绝没有一个不字。偏狼格格算什么狼格格不是我的主子,我也犯不着听狼格格的责骂。” 那日廿廿就静静站着,看着穗子哭,听着穗子诉。 那一刻,她手脚倒还是温热的,不过心却冰凉。 与穗子同一屋住着的另一官女子络子也偏向着穗子说话,说什么“我们都知道,狼格格与诚嫔是一家的,诚嫔薨逝,狼格格从四月间听了信儿便不乐意。” “可是就算狼格格心里不痛快,也没的来找咱们宫里的不是。咱们是公主跟前的官女子,咱们只认公主,犯不着要担那头儿诚嫔娘娘的责啊” 廿廿彼时实在是忍不住,倒是轻笑一声,问那络子,“这里是翊坤宫,是十公主与德雅格格的寝宫。我是是公主的侍读,我在翊坤宫里,自也只认十公主一个本主儿。” “便是我出自钮祜禄氏,可我在翊坤宫里,可曾提过诚嫔主子一声儿么倒不知道络子姑姑如何自说自话,倒替我与诚嫔主子牵连到一处来了我是年岁小,嘴上不敢没有把门儿的;络子姑姑在宫内伺候多年,身受宫规教化,理应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才是。” 络子惊住,倒是那穗子便又大声哭开,说“你们瞧,她就是这般与我说话的。何等颐指气使,何等盛气凌人” 那一日,廿廿静静地站在翊坤宫的漩涡中央,体会着被推入深井的滋味。 纵然还有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以及安鸾等人在畔,可是她还是那般地孤立无援。 她明白,这就是宫廷。 不是你自己千般小心,行得正坐得端,就能稳稳妥妥保全自身的。 就算你自己没错,别人却有的是本事,给你造出错来,且一下子就众目睽睽、众口铄金,容不得你辩白。 那天闹到那样,结果首领太监田安却轻描淡写说,皇上刚回京,又正在斋戒期间,此事便不必奏呈皇上。 便是有心想去求皇上主持公道,都做不到。 她明白,她那天要是想自救,也只能去求惇妃。 若她胆子小,为了自保,她便得从那一日起,投靠了惇妃去。 可是她没有。 她没害怕,也没落泪,只转身静静回了自己的下处。 她宁肯背了这个罪责,无可辩白,也不愿遂了惇妃的愿去。 十一月二十日是冬至节,乾隆爷亲赴寰丘祭天。 都说“冬至大如年”,按着惯例,从冬至节起,宫里便该热闹起来,一直到过年。 只是今年却没有预期的热闹,原来钦天监报,说明年正月初一日日食。皇上下旨,停止朝贺筵宴,文武百官要举行日食救护之礼。 宫里的气氛,转而异样紧张了起来。 都说皇上不欢喜的时候儿,开心果就是十公主了。这不,皇上从寰丘回宫,便叫传十公主、德雅格格去,说要问她们的功课。 廿廿和安鸾也奉诏同来。 105、薅毛 大冬至节的,虽应名儿说是要问功课,乾隆爷也并无往日的严肃,只拣了几首诗问罢,见四个小丫头都能对答如流,乾隆爷便也放松了去,叫如意去传饽饽果子,给四个小女孩儿吃。 如意会意,引着四个女孩儿到偏殿去喝茶吃饽饽,末了如意低声对廿廿道,“狼格格,借一步说话。” 廿廿随着如意,一直回了乾隆爷的书房。 乾隆爷看廿廿一眼,将手里的毛笔递过去,“喏,叫你回来给朕伺候这笔。” 廿廿一笑,也不意外,这便上前来,接过毛笔来。 皇上说叫她“伺候”这毛笔,实际上是叫她薅毛儿。 毛笔用久了,即便是御笔,也会掉毛儿。偏乾隆爷用惯了的,总舍不得轻易就换了。可是这样的笔用起来,难免在写字的时候掉出一根儿来,逶迤在磨痕里,很是难缠。 三年前,廿廿在十阿哥生辰之日得知了那老爷爷就是皇上,次日被叫到皇上跟前回话的时候儿,就恰巧赶上乾隆爷的御笔掉毛儿。 彼时,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自己拎起笔豪来薅毛儿,结果那毫毛太细,又混在墨里,融着胶,老人家眼神儿一时不到,竟然怎么都没薅下来,反倒染了一指头的墨。 那一刻,纵是九五之尊,也懊恼得像个孩子。 彼时原本还紧张得浑身都在打颤的廿廿,反倒放松下来了她意识到,原来在她面前的,也是个跟普通人一样,一懊恼起来就恨不能抓耳挠腮的老人家,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子。 她又想起来,初见那天就是替他纫针来着。 她便深吸一口气,含笑上前说,“皇上,让奴才伺候吧。” 她眼灵手巧,那根淘气的毫毛伸手拈来,毫不费力。 御笔握在手里,她便也明白乾隆爷宁肯生气,也舍不得换的缘故那是一管象牙八仙狼毫笔。笔杆为象牙所制,笔杆之上精细雕刻着八仙纹样,线内戗墨彩,上端刻仙台楼阁,隐现于云雾中。 工艺精湛,栩栩如生。 这样的笔,若是因为一根毛就换了,当真是可惜。 由此也可见,皇上是个恋旧之人。 乾隆爷接过毛笔去,便也轻哼了声,“倒也是巧,你是钮赫,它偏是狼毫,合该叫你来将它治得服服帖帖。” 便因此,廿廿倒是因为两回的眼灵手快,“那么巧”,得了皇上的青眼去。 三年过来,皇上偶尔也私下传召她过去。每一回也都基本上是因为类似的事儿,或者是伺候毛笔,或者是给老人家寻寻掉在地上的白头发乾隆爷心性儿高,知道梳头太监寻常都将他的白头发藏起来,他自己也不愿意自己不小心有白头发掉在地毡上的,这便叫廿廿寻了,自己也给藏起来。 乾隆爷今儿用的是一管“彩漆花卉紫毫笔”,笔管是雕漆做法。 廿廿还是毫不费力挑出毫毛来三年过来,如今的廿廿轻车熟路,用指甲尖儿轻轻一挑,手指头上都沾不上墨汁去了。 乾隆爷看她越发心灵手巧,不由得哼一声,“近来怎样,翊坤宫的奴才可都消停了” 106、动静 乾隆爷问起这个,廿廿心下一暖,轻轻摇摇头,“自打去年皇上下旨责罚了阖宫太监之后,他们哪里还有胆量再犯天威去奴才是托皇上洪福,今年倒过得安静。” 廿廿说着行礼,唇边绽小小梨涡,“奴才谢皇上的恩。” 去年十月,那络子又身伤。乾隆爷这才知道五月间穗子自缢之事。 乾隆爷震怒,下旨罚翊坤宫首领太监田安、刘良月银一年;其余太监,均责打六十大板。 不仅翊坤宫内的太监受罚,连累得宫殿监几位总管太监郭永清、郑玉柱、赵德胜等同被罚月银半年。 而这当中,首领太监刘良本就是惇妃身边人,当年惇妃打死官女子的时候儿,刘良就受牵连,革去顶戴,罚钱粮二年; 而宫殿监的总管太监,郑玉柱、赵德胜,也在当年那事儿里被牵连,罚钱粮一年。 短短几年之内,这几位总管太监、首领太监已是被罚两回了。 天威之下,别说翊坤宫里的太监们安生了,便是宫殿监的总管们也将翊坤宫里人盯得紧紧的。 乾隆爷这便笑了,哼了一声,“消停就好,你啊,就伺候着你公主、格格安安心心地念书。” 廿廿没说话,只垂首静静地微笑。 她明白,皇上是何等圣明之人,此时也用不着她说什么感恩的话。他老人家,心里都有数。 乾隆爷又写了一会子字,歪头来看廿廿,“廿丫头,你十七阿哥那头犬,是你们家进献的” 廿廿心下叹口气,“回皇上,是。” 乾隆爷沉默不语,继续写字。 不多时,外头十公主在寻廿廿,乾隆爷点点头,“你去吧。” 廿廿走出御书房,心下也是有些莫名地沉坠。 不知怎地,总觉今儿皇上好像有些不高兴。 莫不是她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什么去 因乾隆五十一年正月初一就是日食,故此宫里一应节庆规格都降低了不少。 连皇上赐宴王公大臣、蒙古外藩,都改在了宁寿宫举行。 皇上也再度强调,因钦天监报,乾隆六十年正月也有日食,故此传位大典改在次年。 皇上在宁寿宫赐宴,以及再度强调传位之事,叫前朝后宫越发明白,皇上即便尚未宣召天下,然则皇上心中早已经有了储君的人选。 只是这事距离廿廿还有些远,倒是安鸾某晚歇下时,与廿廿头碰头说起过一嘴,“你说,哪位皇子会是皇太子呢” 廿廿摇头说不知道。 安鸾便笑,“六阿哥的福晋是你们钮祜禄家人,十七阿哥的福晋也是你们钮祜禄家人你说,你们钮祜禄氏是不是又要出皇后了” 过完了年,乾隆爷按例要谒陵去,今年在恭谒西陵之后,要顺路巡幸五台山。 这便一走,又要有些日子了。 便在预备出巡的忙碌里,乾隆爷还是按着旧例,忙里抽闲选看了八旗秀女这一年正是三年一届的八旗女子挑选之年。 安鸾的年岁到了,只是德雅还没厘降,故此倒叫她逃过这一届挑选去。 她倒松了口气,不过倒也格外留意今年的动静些。 这日廿廿刚起身儿,安鸾就从外奔进来,“皇上给十五阿哥挑了个侧室福晋” 107、高贵 廿廿抬眸看了安鸾一眼,便垂下眼帘去,没做声。 安鸾纳闷儿,上前捉住廿廿的手,“你怎么不说话” 廿廿摇头,淡淡笑笑,“安姐姐这是怎么了十五阿哥的事,又哪里是咱们该理会的总归咱们是翊坤宫的侍读,撷芳殿可离着远呢。” 安鸾纳闷儿地摇头,“原本我瞧着你跟十五阿哥倒熟。” 廿廿还是摇头,“那次不过是十五阿哥替十七阿哥送信儿罢了,也只是一面之识。” 安鸾叹口气,“可是小二阿哥薅走了你的银锁片,我们还都说你跟十五阿哥所儿里是有缘的” “没有。”廿廿静静垂下眼帘去,斩钉截铁。 她脑海中,还都是那日十五阿哥截在长街里,警告她说,叫她离他所儿里远点儿。 二月皇上起銮出巡之前,为十五阿哥这位侧室福晋行了盛大的纳采礼。 纳采礼便为民间俗称“下聘礼”,皇家预备丰厚彩礼,派大臣为正副使,持节送赴女家,并赐宴桌,在女方母家举行筵宴。 故此,纳采礼更多体现的是皇家给女方母家的荣光。以迎娶侧室福晋的规格来说,这场纳采礼的盛大程度超乎廿廿的想象。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皇家的侧室福晋也是有如此盛大的婚礼的。我原本还以为,既然是侧室福晋,便只拜个天地便罢,却原来也是要行如此盛大的纳采礼的。” 安鸾点头,“况且这位十五阿哥的侧福晋也是名门闺秀。纵然十五阿哥是皇子,可是以人家的家世,当皇子的嫡福晋都该绰绰有余;如今只是侧室福晋,倒是委屈了呢。” 廿廿一直记着十五阿哥的话,这便主动回避这一场婚礼。赌气一般,绝不肯主动打听这位侧福晋的身份去。 “姐姐这话是怎么说” 原来这位侧福晋出自完颜氏,小名儿骨朵儿。 她祖父为左都御史、议政大臣,官秩为正二品到从一品,在乾隆十年时以老病乞休,乾隆爷特地亲做安抚,说“卿才品优长,简任风纪,正资料理,著照旧供职。” 她父亲是袭三等轻车都尉,任山西参将的哈丰阿。三等轻车都尉是世爵,相当于从三品官衔;参将的官秩也是正三品。 父祖皆是三品以上大员不说,完颜氏的家世门第更是高贵。 完颜氏乃为金代皇室姓氏,以金代与大清的前后承袭关系,完颜氏在大清时,虽不能再姓皇室“金”姓,而要将这个“金”姓让给大清皇室爱新觉罗氏;可是他们家已然可称“王”氏。 正因身份高贵,故此完颜氏家的女儿也都足以许配皇室子孙。 骨朵儿的亲姑姑,为庄亲王永瑺嫡福晋;骨朵儿的姐姐,为永瑺承继子绵课的嫡福晋既然绵课为庄亲王的承继子,那么等永瑺百年之后,绵课希庄亲王爵之后,完颜氏便又出了个庄亲王嫡福晋。 “所以你瞧,以这样的家世,她却当了侧福晋,屈居母家曾是包衣的十五福晋之下可不是委屈了” 廿廿也是张了张嘴,便更不说话了。 108、不宁 夜色幽静,安鸾抱着膝盖幽幽道,“这样的家世,也怨不得皇上从今届待选八旗秀女里,直接挑了她,给十五阿哥当侧福晋去。” 廿廿静静听着,尽力一笑,伸手握住安鸾的手去。 “今年姐姐本也足岁,若不是格格尚未厘降,姐姐暂且不能出宫;要不,若是姐姐也去参选了,皇上却必定先挑姐姐的,那这个十五阿哥的侧福晋就本应当是姐姐” 安鸾登时面红耳赤,抬手来掐廿廿,“你又浑说什么谁、谁要当十五阿哥的侧福晋去了” 廿廿眨眨眼,“那姐姐想当哪位皇子皇孙的福晋呢” 安鸾更不依,起身便要胳肢廿廿去,“你这蹄子,越大越淘气了,我真要撕了你这张小坏嘴去” 廿廿笑着逃避,“说真的,姐姐可别恼。凭姐姐的家世,也自然要指配皇子皇孙的。如今皇子里,八阿哥、十一阿哥都年岁太大,也就剩下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二位年岁还算相当。” “姐姐要是不想嫁十五阿哥,难道要去嫁十七阿哥不成” 十七阿哥那淘小子虽说比廿廿大了十岁呢,可是廿廿怎么都没把他当大人看。 安鸾终于捉着根救命稻草,这便反笑道,“十七阿哥我可不敢。三年后,十七阿哥必定是指名儿要你的那是你的十七阿哥” 安鸾如愿将烫手的山芋抛回廿廿手里,廿廿果然脸红大叫,“安姐姐你才是浑说十七阿哥他,他不骗姐姐,我也与姐姐说句该治罪的话,我在心里倒觉着十七阿哥跟我家里的幼弟似的哪里就,就能当成夫君良人去了” 廿廿终究还小,侧福晋完颜氏的事儿对她冲击有限,可是在撷芳殿中所里,对于嫡福晋点额和几位皇子使女来说,却如一块巨石凌空砸下。 只是心头再是沉重,却也要在阿哥爷面前撑起笑脸来,支应完这一场婚礼去。 婚礼过后,十五阿哥随圣驾出巡,撷芳殿里安静了下来,这一股子心酸才越发泛滥开来。 点额身子本就血虚羸弱,强撑着以女主人的身份办完这场婚礼,已是又累得倒下。 沈佳氏在畔伺候着,忍不住嘀咕,“侧福晋进门,来福晋面前行礼。虽说礼数恭敬,可我瞧着她分明眉梢眼角却有些桀骜不甘。” “我倒不知她有什么桀骜的。难不成当真仗恃自己母家门第,便连福晋您都敢不放在眼里了么” 点额静静看一眼沈佳氏。 沈佳氏忙起身请罪,“奴才说错话了,福晋恕罪。” 点额虚弱笑笑,“她是名门闺秀,自恃家世,也是应该的。我倒不会为此与她计较” “不过呢,”点额伸手抚了抚放在身边多宝格上的白玉鸳鸯,“她在我跟前桀骜无妨,只要她别在阿哥爷跟前也不分轻重就好。” 沈佳氏怔了怔,“她她怎敢在阿哥爷跟前不敬” 点额无声一笑,“前儿内务府进来送新挑的官女子,我瞧着内里有个出自内管领下的汉姓女长得倒好。” 沈佳氏一挑眉,“福晋说的是侯佳氏” 109、艳丽 点额淡淡含笑,轻垂眼帘。 因侧室福晋骨朵儿嫁进宫来,名下自然需要有人伺候。 按例,雍正年间,皇子侧室福晋可以带进陪嫁的家下女子四人,可是到了乾隆朝也给削减了成两名。故此宫里总要给再添几名官女子,里里外外伺候着。 十五阿哥随圣驾出京去之后,内务府特地挑了几个好的送过来,给点额挑。 点额自己虚弱,便叫沈佳氏和格格刘佳氏,一起去看那几个女子。 刘格格和沈佳氏一同看好了一个王佳氏。因那王佳氏之父乃为文举人,故此王佳氏生得清秀端庄,性子温婉,进退有度。 倒是那个侯佳氏,沈佳氏第一眼就不喜欢。 “福晋主子不知,那侯佳氏倒是长了一张天生的狐媚相儿,看人的时候儿,一双桃花眼便是带着钩儿的若留在咱们所儿里,来日必定是个不安分的” 点额含笑点头,“她的相貌,我倒没亲眼见,不过却也都听说她与王佳氏两人,正是相映生辉一个浓极,一个淡极。” “可是我在意的倒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的旗份。” 沈佳氏心下一动,“她家是内管领下人” 内管领也就是俗称的辛者库。如今十五阿哥的所儿里,除了点额出自满人世家,其余格格全都是包衣世家的女儿。若按旗份来说,包衣还是要高于内管领下的。 点额淡淡点头,“难得辛者库又能出落出这样出挑的,想来内务府选了给咱们送进来,也即是投阿哥爷的心思的。” 沈佳氏登时懂了,“令懿皇贵妃就是出自内管领下故此,阿哥爷心下原本就对内管领下人格外体恤的。” 点额有些疲惫,懒得多说,只吩咐“按例,皇子侧室福晋名下,该有四名女子服侍。除了她陪嫁带进来的两名家下女子,便将王佳氏和侯佳氏指过去,给侧福晋使吧。” 沈佳氏便又是一个激灵,“可是,可是福晋主子这侯佳氏本就生得艳丽,又是内管领下人,那便必定会入阿哥爷的眼去” “福晋主子可知道,侯佳氏的阿玛正是内务府大臣讨柱,故此内务府挑了侯佳氏送进咱们所儿里来,这后头自然裹着他们侯佳氏一门的算计福晋主子若就这么将她收了,岂不正中他们下怀了去” 点额虚懒地叹口气,“够了你倒愚了,但凡能送进阿哥身边儿来的官女子,哪个不是内务府世家,家里父兄不是在内务府当差的你阿玛也是内务府大臣职衔,你难道忘了” 沈佳氏一惊,忙蹲礼请罪,“奴才失言,福晋主子万勿动气。” 点额又狠喘了好一会子,才缓缓道,“你快起来,还这么深蹲着,也不怕伤了身子。你自己大意,你肚子里阿哥爷的孩子却大意不得” 沈佳氏登时脸红耳赤,“福晋主子,您这是说什么呢” 点额叹口气,“阿哥爷随驾走之前这两个月,我岂不是都安排你去伺候的若这些日子你还没坐下胎来,倒是我白抬举了你一场。” 110、旁骛 点额如此一说,沈佳氏之前的紧绷全都松弛了,满面通红,眼波流转,“只是,奴才并不知是否有福气得了阿哥爷的孩子总归,至今,还没有动静。” 点额无奈摇头,“阿哥爷才走,你哪有这么快就有反应的况且你终究没生养过,便是已经有了迹象,你自己却也浑然不知。” 点额说着笑,伸手将沈佳氏的手捞起来,托在掌心拍了拍,“我好歹是生养过几回的,我便比不得太医稳妥,可是好歹还是能看出你几分端倪来的。” “你且放宽心,再等等,等足了一个月,太医便敢与你说了。终究你这会子还早,太医便是摸着了脉,却也不敢作准。你且等着吧,到时候自然就有好消息了。” “真的”沈佳氏的眼圈儿已是红了。这一转眼,到阿哥爷身边伺候也有五年了,只看着福晋、刘佳氏、关佳氏她们生养,她自己却一直不入阿哥爷的眼。 如今终于得了福晋的抬举,好日子终是要来了。 沈佳氏红着脸赶紧谢恩,“奴才心下都明白,这都是福晋主子的成全。若不是福晋的抬举,奴才哪里有这个福气去奴才,奴才若当真有这个福气,那奴才和孩子这一体一身就都是福晋主子赏的” 点额终于缓缓一笑,“所以啊,亏你还那么小心翼翼的。你既得了孩子,又何苦忌惮那侯佳氏去她便是再艳丽,终究刚进门来,未来的日子长着呢你且好好儿养着你的胎,有了孩子,你还怕什么去” 内廷里,人们更注意十五阿哥所儿里去,廿廿独独不想,她便难得地主动与安鸾聊起宫里其他人、其他事来。 宫里旁人旁事,尽可被她拈来当做谈资,她唯独小心避开撷芳殿去。 就在正月时,乾隆爷下旨,进封皇孙绵懿为贝勒,出宫分府。 绵懿是十一阿哥之子,乾隆四十一年时给无嗣的三阿哥永璋为嗣子,此时已满了十五岁去。 内务府为绵懿贝勒寻找合适的王府,最后选中了淑慎公主府去。 淑慎公主是废太子之女,雍正爷的养女。她的女儿后来就嫁给了永璋,为永璋嫡福晋。 这样算起来,淑慎公主是绵懿的外祖母。 故此乾隆爷下旨“淑慎公主薨逝。其所居房间,既已空闲,著赏给价银一千两,将房入官。赏给三阿哥之子贝勒绵懿居住。” 廿廿抱住德雅笑,“我如今才知道,原来并非和敬公主才是第一位厘降蒙古、却赐府在京居住的公主;而是所有厘降蒙古的公主、格格,都一样在京有皇上赏赐的府邸,所以都是不用去蒙古居住的,而是一样在京住着” “那格格便是厘降了,我若想格格了,也随时能在京见着” 廿廿原本还担心,德雅厘降之后,便要去科尔沁大草原了呢。 德雅却笑,上上下下打量廿廿,“哎呀,看来我们都猜错了。你的心不在我十七舅舅那儿你倒是意在皇孙们呐” 德雅说着便也笑,“也是,皇子舅舅们倒比你年长许多;还是皇孙们与你年岁相仿” 111、挑郎 “哎呀,可是绵懿阿哥已经有福晋了呀你若要心里想着他去,你进门儿可只能当侧室福晋了,那倒委屈你。” 绵懿乾隆五十年十二月刚成婚,嫡福晋是山东巡抚明兴之女富察氏。 这位明兴不是旁人,也是孝贤皇后的侄子辈。所以这位绵懿福晋是孝贤皇后的侄孙女。 “来来来,咱们忘了绵懿去。反正后头还有好几个尚未成婚的皇孙呢”德雅倒认真起来,掰着指头给廿廿数“绵縂阿哥比你大一岁,绵偲阿哥与你同岁,都尚未娶亲,你快说,你可心里喜欢哪一个” “况且他们三人是亲兄弟,都是十一阿哥的儿子。唯一的区别,也只是绵懿阿哥是嫡出,绵縂和绵偲阿哥是庶出。若你不在意这个,那他们两个倒都是最好的选择去” 德雅越说越不似说笑,廿廿便越发脸红起来,推着德雅不依道,“格格这是要撵我出宫去么格格再这么说,我都没脸继续留在宫里了我进宫来本是奉旨为公主和格格侍读,若惦心这些,那我成什么了” 听见她们俩这边热闹,十公主也来了,捉着安鸾问根由。 安鸾含笑说了,十公主便也拍手道,“原本天下最好的女子,都要先嫁给我们家的。你既是我的侍读,又在宫里都呆了这些年了,就更没的还要出宫去的道理。正好留下” 廿廿一人说不过两个,这便捂住脸趴到抗上去,“公主、格格,你们可饶了奴才吧” 十公主那边又是笑,又是认真与德雅商议,“你说,绵縂和绵偲他们两个,谁更好些绵縂是刘佳氏所出,绵偲是李佳氏所出,倒可惜都是庶出,将来袭爵上会差了点儿” 皇子皇孙的封爵,庶出的要比嫡子低两等去。 “我十一哥那边的爵位,自然有嫡长子绵懃阿哥承袭,轮不到老三、老四他们两个庶出且小的去不过,绵偲打小儿刚下生就过继给我十二哥永璂了。” “虽说我十二哥尚无封爵,不过将来十二哥一脉都该由绵偲承袭,那说不定绵偲将来的爵位倒比绵縂高了去。” 十公主便一拍掌,“若在他们两个当中选,倒是绵偲是更好的。” 十公主说着便跳上炕来,趴在廿廿耳朵边儿,“廿廿,选绵偲,他与你同岁我改天就叫他来给我请安,叫你亲眼见见” “公主,格格”廿廿知道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只得红头胀脸地坐起来,为自己辩解。 女孩儿家都是十三岁前后就该出嫁了,十公主和德雅格格都指了婚,厘降在即,故此到了这个年纪,一说到这个话题就停不下嘴去。 廿廿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出言替自己辩解,这两位小主子说不定明天就能把绵偲阿哥给叫来。 “公主和格格可饶了我。再说皇子皇孙的婚事,都是皇上圣裁的,哪儿容得咱们在这说笑呢若传出去,公主和格格可叫我怎么有脸去” 十公主和德雅对视一眼,也都知道廿廿说得对。 不过十公主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那,咱们去求求我皇阿玛呗” 112、不快 十公主仗着是乾隆爷幼女,总以为甭管她跟乾隆爷要什么,就没有不给的,故此说起来才会这样容易。 倒是德雅更冷静些儿,握着十公主的手道,“郭罗玛法虽说疼爱咱们,可是却也凡事有度。但凡这些正经事,是从不准咱们置喙的,若咱们直接跟郭罗玛法求了,却叫郭罗玛法不高兴了呢” 十公主想想,便也点头。 从小到大,她没少了见她额娘惇妃每当想在皇阿玛跟前掺和点儿什么国事朝务的,都被她皇阿玛给狠狠斥退了。 便连她额娘的叔叔满斗因挖断皇陵围墙、又占幼女为妾之事获罪,她额娘想给求求情,终究都没敢。 “那你说怎么办”十公主问德雅。 德雅想了想,回头调皮地瞟了廿廿一眼,“况且说不定廿廿这儿跟十七舅舅的缘分还没断呢,若是我十七舅舅还想要廿廿,那咱们寻了绵偲来,这岂不是要惹大乱子” “故此啊,咱们总得先探探十七舅舅那边的动静,然后才好引了绵偲来不是” 十公主一听十七阿哥,就脑仁儿疼,“你该不会想去直接跟十七哥说吧” 十公主在宫里最惹不过的,就是混世魔王十七阿哥。旁人都让着她,就十七阿哥反倒捉弄她,皇阿玛也不管。 德雅含笑摇头,“自然不成我忖着,咱们啊,不如去求十五舅舅。” “一来,宫里唯一能节制十七舅舅的,也唯有十五舅舅了,由十五舅舅问清楚十七舅舅的心思,自然是最容易;” “二来,十五舅舅在郭罗玛法身边的机会最多,十五舅舅说话,郭罗玛法最能听进去。若由十五舅舅将这话宛转说给郭罗玛法听,说不定倒比咱们直接去求更得用” 十公主想了想,便也拍手,“就这么定了等十五哥祭陵回来,咱们就说去” 廿廿一听十五阿哥,头更大了,忙下炕来央求,“公主、格格,求你们疼疼奴才,可千万别介” 十公主一脸的笑,“我的好廿廿,不用你操心,这些便包在我和德雅身上了。你啊,只管等着就好了” 十五阿哥三月底,才祭陵而归。 十公主和德雅按捺不住,兴冲冲早就叫太监去撷芳殿,说要去看望。 可是太监回来却小心翼翼说,看着撷芳殿中所里里外外的人全都小心翼翼,有些大气儿不敢出似的,怕是阿哥爷回来,心里可能有不痛快。 十公主也是不解,“怎么了呢十五哥不是刚娶完侧福晋,且沈格格又传有喜,这可是双喜临门啊,为什么回来还不痛快了” 德雅小心道,“那咱们这事,便别急着说了。总归廿廿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十公主想了想,便促狭而笑,“就是。咱们先叫绵偲进来见面就是,待得他们两个彼此熟识了,再与十五哥说也不迟” 撷芳殿中所,阿哥爷回来,最高兴的自莫过于侧福晋骨朵儿。 阿哥爷回来先进了福晋的正房去说话儿,她在外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的,这便按捺不住性子,不顾家下女子星烛的拦阻,直接进了正房去。 113、妹妹 骨朵儿进内之后,倒也没敢造次,没直接进暖阁去,只在外头明间便扬声道,“骨朵儿给阿哥爷、福晋姐姐请安了。” 十五阿哥倏然挑眉,倒是点额轻笑,扬声应着,“是骨朵儿妹妹来了。快请进。” 含月打开隔扇门,陪着骨朵儿进来。 点额先笑骂含月,“瞧你们,都是叫我素日给纵着惯了,竟是忘了规矩去。侧福晋来给阿哥爷请安,你们不早早通禀了,却叫侧福晋亲自通报不成这可不是咱们所儿里的规矩,你们可不是我教出来的。” 十五阿哥闻言皱眉,“你有什么急事,竟这一会子也等不得了。你福晋将养身子,最怕动静,你进所儿来也有日子了,竟不知晓么” 骨朵儿尴尬得赶紧行礼,“我只是,只是因为阿哥爷远道而归,心下欢喜,一时忘了规矩。是我年纪小,不懂事,阿哥爷和福晋万万宽宥。” 点额含笑道,“骨朵儿妹妹万万别这么说。你与刘格格、关格格和沈格格她们总归不同,她们是皇子使女,在我面前的规矩严些;可你是侧室福晋,咱们原本就是姐妹,哪里说得上宽宥二字去” 点额说着伸手召唤,“骨朵儿妹妹快来,炕边儿坐,咱们一起陪着阿哥爷好好儿说说话。” 骨朵儿却抬眼瞟着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皱皱眉,“既然你福晋说了,你便过来吧。她身子不好,没的还要下炕去拉你。” 骨朵儿这才欢喜的雀儿一般起身,脚步轻盈奔过来,在炕沿坐了,含羞带怯瞟着十五阿哥。 点额招呼,“含月,去,将阿哥爷从五台山带回来的那些藏香、佛珠,拣最好的,分一半给侧福晋。” 十五阿哥伸手按住点额,“我自有给她的。我给你的,内里还有绵宁和四妞的,都是请高僧大师专为你们母子开光加持过的,岂可送人” 骨朵儿也忙道,“小妹不敢那都是阿哥爷给姐姐的心意。” 点额却笑,身子虽弱,却还是调皮地向十五阿哥眨了眨眼,“那我就算是借花献佛。心到,佛知,就好。” 含月也是麻利,不多时已是拣选出一大抱来,统放在南窗坐炕上。 点额抬眸看了一眼隔扇门外,“妹妹,你只带了一个女子过来,这些必是抱不动的。” 点额轻轻咳嗽了声,“含月,去,将王佳氏和侯佳氏传过来,替侧福晋抱着东西去。” 骨朵儿微微一怔,忙道,“姐姐,不用了叫星烛去,喊几个太监来就是。” 点额却笑着拍拍骨朵儿的手,“王佳氏和侯佳氏进来,还没见过阿哥爷。既然阿哥爷回来,自该叫她们给阿哥爷行礼请安,也叫阿哥爷知道有她们两个。” 十五阿哥挑眉望点额。 点额柔声解释,“因为骨朵儿妹妹只带两名家下女子进来,内务府便又给配两名官女子。因都是内务府世家的女儿,父祖都有官职,故此我忖着,这样的身份方配伺候骨朵儿妹妹,故此叫骨朵儿妹妹领过去了。” 114、双姝 此时的阿哥所里,刘佳氏、关佳氏等,虽号为格格,可身份依旧是阿哥使女,所以依旧是官女子。以王佳氏和侯佳氏的家世,被拨去给几位格格使唤,倒是有些委屈了。 故此叫两位官女子伺候侧室福晋,不可谓不是一种抬举。 这样的规矩,不独阿哥所里如此;便是在内廷,内务府旗下的官宦之女,便是官女子身份,也都被拨给贵人以上位分使唤,并不去伺候常在、答应等。这也是体现出对她们家族、父祖的尊重。 十五阿哥便也点了点头,“你安排得好。” 那边厢,含月早已到门口,冲望月使了个眼色。 望月轻捷而去,不多时已是将王佳氏和侯佳氏带来。 一对玉人,一浓一淡,双双在十五阿哥面前盈盈下拜。 点额微笑看着,骨朵儿却不自知地紧张起来,指头绞着帕子去。 骨朵儿单独看,自也是好看的,只是淡不及王佳氏清雅,浓不及侯佳氏明艳,故此一旦将骨朵儿跟王佳氏和侯佳氏摆在一起看,骨朵儿偏成了那个最没特色的。 点额轻声给十五阿哥介绍,“左边儿的是王佳氏,父亲是文举人伊里布。以包衣身份考中举人,殊为不易,王佳氏家学渊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一来咱们所儿里,便连刘格格、沈格格她们都喜欢得不行。” “刘格格都说,这便要将三妞都交给王佳氏去,将来可不用请师傅了,便跟着她学去就够了。我也说好,这便也要将四妞托付给她去呢。” 十五阿哥不由扬眉,“哦” 虽只有一个字,却显见欢喜。 点额又介绍,“右边儿的是侯佳氏。她阿玛是上驷院卿讨柱。因她阿玛的差事,她父兄便都在上驷院当差,她们家倒是对马最精通的。故此啊,虽说她是汉姓人,可是她的马却是骑得比谁都好。” “看见她,我倒想起淑嘉皇贵妃来淑嘉皇贵妃的阿玛,当年也是上驷院卿。侯佳氏倒是与淑嘉皇贵妃一样,明媚可人。” 点额捉着十五阿哥的手笑道,“借着骨朵儿妹妹嫁进来的东风,内务府大臣们这回真是用心,京师给咱们所儿里挑来这样一文一武两位女子,当真是双璧生辉,相映生色。” 十五阿哥静静听着,眸色淡淡从二人面上滑过去。 王佳氏倒果如点额所说,沉静如玉,眼帘轻垂。倒是侯佳氏性子活泼了些,一双眼悄悄儿扬起来,朝着十五阿哥偷看过好几眼去。 点额眸光微转,只望着骨朵儿手里那越攥越紧的帕子。 “嗯,你们尽心服侍,下去吧。”十五阿哥吩咐。 两位官女子行礼告退,王佳氏依旧沉静自若,倒是侯佳氏有些肩膀微晃。 “暂且留步。”点额含笑对十五阿哥说,“她们二人进咱们所儿也有日子了。只是我这边一直躺着,有些照顾不及;骨朵儿妹妹也是刚进宫,凡事还不熟悉,故此倒耽误了她们两个,至今还没给取名儿,就这么王佳氏、侯佳氏地叫着,倒不合适。” “今儿既然她们两个来给阿哥爷行礼,不如阿哥爷开恩,赏给她们个名儿吧。” 115、取名 十五阿哥眯眼凝睇。 点额垂下眼帘,避开十五阿哥的视线去,“骨朵儿妹妹陪嫁的两个家下女子,分别叫星烛、星燧。阿哥爷便赐给王佳氏和侯佳氏两个带火字边儿的字吧。” 十五阿哥收回目光,淡淡垂下眼帘去,“嗯,便赐侯佳氏名星燃,王佳氏名星灿吧。” 侯佳氏将名字在唇间呢哝一遍,明媚而笑,娇然拜谢,“奴才星燃,谢阿哥爷赏名。” 王佳氏也同样行礼,浅浅道,“一月明白璧,五星灿连珠。奴才星灿谢阿哥爷、福晋主子、侧福晋主子。” 骨朵儿带三名女子抱着点额赏给的藏香、念珠、佛像退出去。到了廊下,骨朵儿满腔的不痛快,便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先带星烛走了。 星灿轻垂眼帘,忍住一声叹息。 星燃先横了横骨朵儿的背影,随即瞥星灿一眼,“我知道你阿玛是文举人,你们家是书香门第,了不起,行了么也没得你故意在阿哥爷跟前故意卖弄,还要吟诗作赋去。” “怎地,你是故意想显着你有文采,而我只会骑马,是么” 面对星燃的质问,星灿只是淡淡一笑,“姐姐可还记得我方才吟诵的是什么” 星燃是个聪明伶俐的,眯眼回想,便已是复述出来,“一月明白璧,五星灿连珠” 星灿静静垂眸,“以姐姐聪明,必定知道小妹的意思。姐姐一时生我的气,只是等气消了,便会明白小妹苦心。” 星灿伸手拉了拉星燃的手,“咱们一同进宫,一同拨给侧福晋使,咱们本该相互扶持才是。姐姐说呢” 星燃眼中有些迷惑,“那你刚才吟那诗,难道不是卖弄你自己,以搏阿哥爷青眼” 星灿轻轻叹息,“姐姐错怪我了我方才吟那诗,绝非卖弄,实则是为了保全咱们两个人。” “姐姐且记着我今日的话便是今日姐姐尚不肯谅解,但是姐姐日后便明。” 众人散去,十五福晋点额的房内又恢复了安静。 点额疲惫睡去,却又事先吩咐了含月,每半个时辰要叫醒她一次。 自从去年失去了那个孩子,她自知身子已经毁了,便每每最怕这样的寂静时刻。 她总是怕,她这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她的一双儿女,如今尚且都年幼,那可怎么办啊 便是为了孩子,她也得挣扎着多活几年;她也得狠下心来,为他们铺好将来的路去。 又一次,含月叫醒了点额。看着自家主子的疲惫,含月也是心疼不已。 点额疲惫地问,“阿哥爷他,可去了侧福晋的寝房去” 含月摇头,“主子放心,阿哥爷没去。阿哥爷去了书房,看样子晚上便会宿在那儿。” 点额微微松了口气,“如今沈佳氏也已经有了身子,不便伺候。关佳氏的身子,比我还不济事,自也是不成了” 点额缓缓抬头,“去,叫刘佳氏预备一碗杏仁酪,给阿哥爷送去。” 含月轻咬嘴唇,“主子,刘格格本就是阿哥爷身边伺候最久的,如今又有了三格格” 点额疲惫摇头,“她们都是庶妾,便是有子都无妨。只要,不是侧福晋。唯有侧福晋生子,才会威胁到我的绵宁去啊” 116、悬心 含月亲自去传话给刘佳氏,不多时回来,轻声回禀,“刘格格已经去了。” 点额叹口气,又昏昏沉沉的想睡。 含月心疼道,“此时已经到了安置的时辰,主子不如这便歇下吧。” 点额血虚疲惫,不到正式安置的时辰,又不敢睡实,这才每半个时辰都要叫含月叫醒她一次。 安排完了刘佳氏的事,点额终于放下心来,点点头,“帮我拆了旗髻吧。” 散下头发来,点额反倒睡不着了。只眯眼躺着,絮絮道,“将大爷的家书拿来我看。” 点额说的是她兄长盛住。 她是皇子嫡福晋,名下的八名女子全都是陪嫁进来的家下女子,故此称呼还都是从前在母家时候儿的。 含月忍住一声叹息,“主子就别看了。总归江南并无动静,大爷必定无碍。” 三月间,由浙江学政窦光鼐举发浙江亏空大案。因江浙本是朝廷钱粮所来,富甲天下的浙江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亏空,乾隆爷震怒,命严查。 盛住此时身份正为浙江布政使,兼管杭州制造。钱粮之事本就是他本职的分内之事,这便一不小心,脚边就是万丈深渊。 而因她的身份,一旦她哥哥那边被抓住什么,就难免会牵连到十五阿哥来。 今儿阿哥爷回来,对她态度有些淡淡的,她便担心是她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虽说她是个深宫妇人,左右不得前朝之事,可是她兄弟的差事办得好坏,却必定会影响到阿哥爷对她的态度去若她兄弟不争气,纵是阿哥爷宽仁,不会迁怒,却也难免会暗生怨怼吧 夜色之中,刘佳氏捧着杏仁酪赴书房。 廊下不是哈哈珠子太监九思,却是首领太监三庚。 刘佳氏是最早到阿哥爷身边伺候的官女子,在阿哥爷大婚前就已经在阿哥爷身边,十五阿哥的长子是刘佳氏所出。 故此,刘佳氏更明白所儿内的情形。 刘佳氏便含笑问,“阿哥爷出门儿了” 三庚笑笑,“是。刘格格先请内坐,等等阿哥爷,就回来。” 刘佳氏不由得望向门外,“这么晚了,各宫都将下钥,阿哥爷能去哪儿呢” 三庚陪着笑,“哎哟,对不住了格格,这奴才可不敢问了。” 这么晚了,内廷守宫门的太监,都没想到十五阿哥会这个时辰还来。 原本,他们已经等着要关门下钥了。 十五阿哥虽为皇子,待下却最是随和,含笑道,“也都怪我,一看书就忘了时辰,都这会子才想着,将从五台山带回来的佛珠拿去给小十和德雅。” “几位已是要关门下钥了吧那我先回了,明儿再来。” 太监们忙跪倒拦住,“请十五爷去吧,不妨事。总归翊坤宫不比旁的宫,内里只是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住着,没有其余内廷主位。便是十五爷这个时辰来,倒也没什么避讳和不妥的。” “况且十公主和德雅格格,都是十五爷的至亲,自也没那么多规矩去。” 十五阿哥这便含笑,“有劳你们几位。” 九思赶紧拿过几对小荷包来,分给几位太监,叔叔大爷地叫个不停。 十五阿哥微微沉一口气,这便向翊坤宫方向走去。 117、蛋儿 十五阿哥一口气走到翊坤宫旁西长街,却停住了脚步。 九思跟上来,有些纳闷儿,悄声问,“主子怎不往里走了” 十五阿哥闭了闭眼,轻轻摇头,“是我唐突了今晚,本不该来。” 撷芳殿在紫禁城的东南,他这么一路往北,再往西,已是穿越了大半个内廷去。以成年皇子的身份,又是这个时辰了,已是太过冒失。 九思便赔笑,“方才门上的爷们儿都说了,翊坤宫里没有内廷主位,只有十公主和德雅格格,所以主子您过去没事儿的。” 十五阿哥却还是叹口气,摇头,“小十和德雅是无妨,可是翊坤宫里自有旁人。我这样深夜而来,怕是有损她们清誉。” 九思道,“主子,那有什么的呀,不就是两个侍读学生么您是皇子,是主子,又有什么不便的呀” “再说了,您是来看十公主和德雅格格的,又不是来看她们的。您没传召她们,她们想见您还见不着呢” 九思说着说着,就不敢继续说了。因为他的主子爷忽地回眸,森森盯了他一眼。 他吓了一跳,咬了自己腮帮子好像,他有什么话说错了。 十五阿哥叹口气,忽地回头,“走,回克。” 眼见各道宫门就要关了,就赶在这个节骨眼儿,翊坤宫门一开,一道娇俏身影活泼泼地跳出来。 她身后,还有个更活泼的,只是那姿态有点笨。就好像一个肉球,直接卡在了门槛上,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便传来一声轻笑,是小女孩儿俏皮的轻啐声,“你呀,瞧把你给胖的真是当不成钮赫了。” 不是旁人,正是廿廿。她身后那个小蠢物,是牙青的孩子。 经十七阿哥的保媒拉纤儿,牙青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嫔妃和孩子。这一只是刚出生不久的小不点儿,还是个女娃。 就因为是个女娃,十七阿哥才敢送进来,给廿廿她们玩儿。 因为这小蠢物,又小又可爱,故此在翊坤宫里,上自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下至肝功能里的使女和妈妈里们,谁逮着谁喂,结果没几天,已经圆成一个球儿了。 狼的机敏啊、灵活啊、警惕啊,因为这一身肉,就都没了。 可是再是这样憨态可掬,廿廿也不敢大意,夜晚总要叫太监将它送回内狗房去,不能留在内廷里。 廿廿便是赶在这个即将下钥的节骨眼儿,将这小女娃给送出去。 夜色寂静,宫墙夹道内更是只有长风掠过。 风吹起廿廿衣袂,又掠动她背后长辫。 她霍地扭头,望向夹道的宫门之处。 后头的内狗房的老太监笑着弯腰将那小狼给捧起来,跟着走出门来,见廿廿那般,便问,“狼格格,怎么了” 廿廿甩了甩头,“谙达,您看,门外有人么” 那老太监左右看看,却是摇头,“没有啊,是风吧。都这个时辰了,宫门都将下钥,必定没人随便走动了。” 倒是那小肉狼忽地朝天叫了起来。 廿廿吓得也顾不上人了,赶紧蹲下将它的嘴给堵上。 “喇珠嘘” 宫门外,十五阿哥不由“噗”地笑了。 喇珠,清话,粗心的小笨蛋儿。 118、莲花 九思傻傻看着主子,心说主子这有什么可乐的呢 十五阿哥瞥九思一眼,剜了他一下儿。 这哈哈珠子哪里知道,今日她称那卡在门槛上的小东西为“喇珠”,那可当真有些“不自量力”了呢。 因为当年,刚知道他是十五皇子,而不是什么谙达的时候儿,她吓得扭头就跑了结果不多时就听说,她也摔在跨院的卡子墙的门槛上了。 要说喇珠,她才是喇珠,亏她将这称号硬安在那小犬的头上去了。 十五阿哥立在春风夜色里笑罢,忽地吩咐,“喏,那些东西你送过去吧。就回说我叫你来的,你自己个儿来的。” “送完了赶紧回来,我到景运门外等你回话。” 九思没想明白,小心问,“主子既然已经来了都到眼巴前儿了,就索性进去呗又何苦倒成了主子白来这一趟” 十五阿哥又剜他一眼,轻斥道,“多嘴掌嘴” 九思吓一跳,噗通就跪下了。可是抬眼看去,夜色幽幽里,阿哥爷唇角明明还噙着方才未曾散尽的笑。 十五阿哥不想让九思多看,转身就走了,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吩咐,“你麻利儿的,要不内廷门都锁了,你出不来的话,宫殿监惩治你,我可不管” 宫墙旁,石座宫灯光影幽然,十五阿哥袍裾翩飞。 竟又是阿哥爷身上已经难得的少年意气。 九思这么晚来给送东西,十公主和德雅都吓了一跳。 两人各自看托盘里的东西,举凡藏香、佛像、念珠,还有开了光的护身符之类。 东西好是好,只是每人的托盘里,都有那么一两件儿有些扎眼的。 那两件儿虽说也是好的,只是用料和做工却跟旁的有些区分。 十公主看着德雅,“十五哥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算是十公主也知道,十五阿哥凡事缜密,这么安排一定不是粗心,而是别有用意。 德雅也细想了想,忽地拍手而笑,“十姨儿那个我不敢猜,不过我想我这个,必定是十五舅舅替我预备了,要我留着赏人的。” “十姨儿想啊,安鸾是我的侍读,她是公爷家的格格,是开国功臣之后,我们又相处得情同姐妹,我自然要从自己得的物件儿里选几件赏她去。” “可是宫里规矩严,有些东西咱们用得,外臣之女却用不得。故此十五舅舅便提前预备好了,既能成全我的心意,又能不叫她们僭越了去。” 十公主闻言便也笑了,“你说的有理既如此,你的是给安鸾的,我的便是给廿廿的” 德雅这边已是立即叫使女将东西去送给安鸾了,可是十公主那边还有些举棋不定。 德雅便笑,“十姨儿这是怎了” 十公主拎起一条念珠来,“这念珠倒普通,素料雕刻,也不嵌宝,只是它每一粒珠子都是五瓣莲花,倒与五台山得同工之妙” 德雅会意,“该不会是十姨儿自己喜欢这条珠子,倒舍不得给廿廿了吧” 十公主面色大红,“不与你说了,我自己给廿廿送去。” 119、牵连 “是他” 廿廿一听十公主说是十五阿哥叫人送东西来,也是惊得心都砰砰跳。 她没看东西,只小心问,“是十五阿哥遣身边太监送来的” 十公主倒笑了,“要不,你还想叫绵宁送来是怎的这么晚了,撷芳殿有那么远呢,便是官女子都不便走动,自然是太监来送啊。” “哦”廿廿倒松了一口气。 只是垂下头去,那股子轻松却也极快散去。 十公主将那手珠递给廿廿去,却不送到手里,而是停在半途中,“就这条,德雅说是十五哥预备了,赏给你们戴的。可是我看实在太普通了,我都拿不出手来。” 十公主说着,将自己的几条给廿廿看,“你瞧,这条这么素,料子也普通,跟我这几条比起来,真是灰暗无光实在是太差了。” “我也不知道我十五哥怎么会预备这么一条不好的给你去反正不管我十五哥怎么想,我总归是不能给你的。” 小女孩儿的心事,十公主绕着弯子地说着反话去。 廿廿倒是本就淡淡的,“那奴才就不要了。反正十五阿哥的物件儿,我怕也受不起。” 是公主登时乐了,“你真的可以不要啊” 廿廿笃定点头,“自然是真的。” 十公主欢喜地赶紧将手收回去,作势将那手珠随意丢到托盘里去,“就是,你是我的侍读,我自然什么都给你好的。就算是我十五哥给的,若不好的,我也不给你。” 她伸手抱廿廿去,“我的好廿廿,咱们不稀罕。我再给你更好的去” 翊坤宫内里这一番变动,九思哪里知道。 他只在门口太监值房等着信儿,得了话儿就回去了。 见了十五阿哥,十五阿哥问“她们可都收了” 九思只管笑意殷殷地答,“主子的心意,公主和格格自然都收了。还传了话出来,叫奴才替她们给主子致谢。” 十五阿哥便又含笑点头,“嗯,知道了。” 四月二十七日,点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浙江学政窦光鼐,点名参奏她兄长盛住。 窦光鼐说,盛住上一年进京之时,随行携带大量银箱,可见他私产颇巨,恐怕这些钱财都是盛住在浙江布政使以及兼管杭州织造的任上,贪墨而来。 因浙江布政使主管浙江钱粮,而此次浙江亏空大案就是从粮库发端,故此窦光鼐将盛住与此次浙江亏空之事直接联系起来。 更糟糕的是,窦光鼐还将矛头指向了十五阿哥。说盛住携带进京的钱物里,亦有进献给十五阿哥的。 这便又是将十五阿哥与浙江这一场泼天的亏空大案连在了一处 点额人在深宫,身子又不好,乍然听见这消息,不知兄长是否当真贪墨,急得又是一病不起。 撷芳殿中所里一片小心谨肃,反倒是十五阿哥本人并无刚从五台山回来时的不快。 他很沉着,神态亦淡然。 即便被牵连,也从未到乾隆爷跟前去辩白;便是平日兄弟、子侄一处在上书房念书,或者办差,都未曾有对窦光鼐的半字怨怼。 120、玛瑙 十五阿哥的不动声色,倒叫所有关心十五阿哥的人悬心不已。 德雅在十公主跟前不便表露太多,私下里便也只与廿廿与安鸾说。 “如果奏疏是旁人上的,倒也罢了。偏这窦光鼐是名臣,曾为左副都御史,两袖清风,颇有廉名。故此这一次是窦光鼐首告浙江亏空大案,我郭罗玛法才会那样重视,并且就命本来只是学政的他来查证。” 安鸾也道,“可不。学政管的科举、教育,怎反倒担了查亏空的差事,上疏奏发大臣去了可是既然皇上肯查,那就是皇上当真肯信这个人。” 德雅柳眉紧锁,“所以,我这次才更悬心十五舅舅去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盛住不争气,难道不知我十五舅舅自己行的端做得正,故此便自然有人要从他那方去想法子他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我十五舅舅,也该凡事都检点些” 两人说了半晌,德雅才纳闷儿地看着廿廿,“你怎不说话” 廿廿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心也跟着莫名地乱了,是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安鸾安慰德雅,“格格别急。等休沐的时候儿,我回家叫我阿玛和哥哥在前朝打听打听,若打听出什么来,回来自都告诉格格去。” 廿廿便又难过地垂下头去。 她阿玛只是小小都统衙门里的印房章京,管的都是旗里的事儿,哪儿知道江南那边情形呢 可自家房头,除了阿玛如今还有这个官职之外,旁人就更指望不上 安鸾休沐回家那天,廿廿却留了下来。 十公主和德雅都问,廿廿只说,“奴才家里阿玛官职低微,帮不上格格什么。那便我自己留下吧,哪怕便是陪格格给十五阿哥抄两篇佛经,奴才心里也好受些。” “好歹,十五阿哥从五台山回来,还曾替我也带了份儿心意。” 德雅叹了口气,攥了廿廿的手,柔声道,“你有心了。” 十公主听了也是愣了愣,忙跑回去,拎了条念珠出来,抓过廿廿的手腕就给戴上,“喏,既然要抄经,念珠总该有的。这个给你” 是一条红玛瑙的手串,轻盈的红,拢着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廿廿原本想推辞,却转念一想,便也含笑行礼,“谢公主的赏。” 她明白,这是公主在找那日的过儿,她若不受,难道是要公主难堪况且幸好玛瑙没有那么贵重,若是换成碧玺、琉璃的,她倒不敢要。 因是五月,皇家都要到圆明园过端午。廿廿便陪着德雅到舍卫城去拜佛,并将抄好的经卷奉在佛前。 倒碰巧,正好遇见十五阿哥的内眷也来拈香。 德雅去行礼,回来倒有些不快。 廿廿轻垂眼帘,“格格的那些舅舅里,倒与十五阿哥最亲。怎地格格今儿见了十五阿哥的内眷,倒不高兴了” 德雅叹口气,“还不是那位新人原本还捉着我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可是当我在她面前问起十五舅母,以及刘格格、关格格她们,她竟当场就不高兴了。” 121、素心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我猜,那位侧福晋也是因为悬心十五阿哥,故此难免迁怒给十五福晋的兄长盛住的缘故吧” 德雅叹了口气,“怕就是如此。”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 十五福晋的兄长,给十五阿哥惹了祸去;那身为侧福晋的,自然得了出头的机会去。 若盛住这回的罪名坐实,当真连累了十五阿哥去,怕是十五福晋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那这侧福晋便也顺理成章可以压到嫡福晋头上去了。 再加上如今内廷都传说,十五福晋血虚羸弱,怕是已经不可能再生养了 也难怪这位新进宫的侧福晋,早早的就眼高过顶了去。 德雅叹了口气,“她也年轻,比你我大不了两岁。况刚进宫来,尚不知深浅吧。” 今年刚选中入宫的这位侧福晋,不过十五岁。 德雅握住廿廿的手,“我倒不是生气旁的,反倒担心她这么早早就眼高过顶,没的在十五舅舅的内宅里再闹腾出什么来那我十五舅舅可就两面为难了。” 廿廿垂下头去,指头轻轻绕住衣角,“可是宫里人都说,十五福晋是治下极严的想来必定不会容得内宅里起了风浪去。” 德雅叹气,“那倒是说得没错。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我十五舅母现在已是心有余力不足。如今十五舅母缠棉病榻,后院里怕是许多处都是她这个侧福晋做主了。” 因这一场小小的不快,德雅便吩咐抬轿的太监们走慢些,总归十五阿哥侧福晋是长辈,等她拈香之后,她们再去不迟。 廿廿陪着德雅,从南门进,远远坠在骨朵儿的身后,一路往北,在仁慈殿、普福宫等处拈香。 这舍卫城中,释道儒各路神仙都有供奉,故此她们便也能拜的神都要拈香一番。 待得出来,远远看骨朵儿的背影,德雅忍不住皱眉道,“你瞧,她倒朝广育宫去了她在这边不过是站站,原来她此行看是替十五舅舅祈福,可实际上还是来求子的吧” 廿廿心下也是一声叹息十五阿哥此时只有小二阿哥一个儿子,若这侧福晋仗着年轻,多生出几个来,那地位就更坐实了是要超过嫡福晋去了。 德雅抄的佛经,供在了佛前,德雅叫僧侣太监给添了明灯去;可是廿廿的却不宜供在佛前。 廿廿便与僧侣太监要了桑枝,预备到燎幢去将经书化了去。 桑枝点燃,桑烟裹着经卷,直上云霄。 今儿的天气好,没什么风,于是那桑烟笔直地上达天际去,就仿佛廿廿的心意已经可以直达天听。 廿廿欢喜,仰头向天,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祝祷。 混不知身后走来一人,僧侣太监已是赶紧合十行礼。 一种被凝视的感觉,忽然缭绕而来,将她缠裹住。 廿廿眉尖微皱,忙睁开眼睛看去。 她身边,十五阿哥身姿颀长,偏首而望。 廿廿登时乱了分寸,慌忙蹲礼请安。 十五阿哥眯眼盯着她的手腕去,“素心方得至诚,既然来拈香,怎不戴着我给你的那素料的念珠去” 122、懵了 廿廿垂下头去,虽心跳得厉害,却终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十五阿哥唇角抿紧,“不想戴,还是,不喜欢” 廿廿便只摇头,依旧一个字都不肯说。 十五阿哥手指攥紧,在虚空里挥了挥,“还是说,不是你十七爷送的,你便不戴” 廿廿这才慌了些儿,忙蹲身回道,“奴才今儿戴的,是公主赏的,不是十七爷给的” 十七阿哥从五台山回来,倒是给牙青求了个狗牌儿,哪儿记着她呀 她终于说话了,而且也显然是有些急了。 十五阿哥凝视着她,他倒不急了。 甚至不自觉之间,唇角已经轻轻勾起一抹笑意。 “是么那叫我看看” 他眯眼特地向她手腕看过来,徐徐道,“嗯,这红玛瑙的配你,倒是更好看。比我那还好看” 他说着自己也是尴尬咳嗽了两声,“是我不好,倒忘了你还是个小女孩儿,自然喜欢鲜亮好看的;我给你那个太素,跟晨钟暮鼓似的。” 他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 廿廿有点傻,抬眸只看着他。 怎么,说着说着这一天的乌云这么快就散了 他看她迷惘,左右瞧瞧,忍不住伸手来刮她鼻尖一记,“吓坏了吧刚刚是我不好,说话重了。我都这么大了,你还这么小呢,我真成了欺负小孩儿了。” 廿廿心底,仿佛一点一点的又浮起当日那甜碗子的清甜沁润来。 她只觉心里突突地跳着,面颊也有些发热,便赶忙垂下头去,小声道,“奴才,不怕阿哥爷。” 十五阿哥长眉倏然扬起,“哦你为什么不怕我呀” 廿廿认真想了想,“宫里人都说,十五阿哥最是宽仁的皇子。” 十五阿哥撅了撅嘴,“就因为这人云亦云” 廿廿赶紧道,“还因为,奴才原本胆儿大” 阿玛和额娘都说,要不是胆儿大,谁敢养个狼啊 十五阿哥哑然失笑,眯眼定定凝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胆儿大,大到都敢在背后骂我。” 廿廿惊住,“奴、奴才哪儿敢啊” 十五阿哥忍不住又伸手过来,这回不是刮鼻尖儿,而是捏了捏她的小鼻梁,“不是说自己胆儿大么,怎么刚说正题上就认怂了” 廿廿两颊飞红,赶紧低下头去,却是深蹲请罪,“奴才知罪。还望十五爷只惩治奴才一个,千万别牵连奴才家人。”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轻快,“那你自己说说,你上回为什么在背后骂我啊” 廿廿尴尬得紧紧攥起拳头,“是奴才不懂事。上回十五爷忽然说让奴才离十五爷和十五爷的所儿里远远的,还跟奴才发了那么一大通脾气,奴才懵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才,这才心都乱了,就管不住嘴了。” 十五阿哥心下却蓦然涌起说不出的欢喜来。 不由得蹲下,凑近了,看她轻灵流转的眼,“你是不高兴爷说叫你离远点儿你是不愿意离爷远点儿,是不是” 123、远近 123、 廿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爷,怎么阴也是他,晴也是他,全然不给人留半点预备的间隙的 她慌乱摆头,索性顾左右而言他,“十五爷是来寻侧福晋,是不是回十五爷,侧福晋往广育宫那边去了,十五爷尽管朝那边去。” 十五阿哥瞪着她,那么轻灵无辜的眼神,黑白分明、如水澄澈的眼 他只得收起了自己的懊恼,沉声道,“谁说我是来找她来的” 廿廿凝眸。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我来看德雅的,不行么” 廿廿尴尬垂首,十根指头攥了攥,“奴才以为,侧福晋与德雅格格,对于十五爷来说,总归亲疏有别” 十五阿哥撅了撅嘴,“德雅已经是我十几年的甥女,侧福晋不过才是我几十天的内眷。你说该怎么分个亲疏远近,嗯” 廿廿有些说不出话来。 十五阿哥又叹口气,蹲着看她的眼睛,柔声道,“甚或,仔细算来,我与你结识也有四年了吧而我与她,直到纳采礼时方相识,算到今日,便是不刨除我谒陵、拜谒五台山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只有百日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又强调一遍“她在我这儿,自比不上你” 自打过了十岁,渐通人事,此时的廿廿心便更是慌乱得如同一瞬间长满了浅草去。 她慌忙退后两步,“十五爷,不好这么做比。” 十五阿哥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我不该现在就与你说这个。” 他随即却又摇摇头,“我不是要你也如此做比,我只是在我心里已是如此做比,我只是告诉你罢了。” “你今日懂,便懂;不懂,也不要紧。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说一遍便是。” 初夏云淡风轻,桑烟渐散,又是澄澈天地。 廿廿手指头绞紧了辫梢,悄然后退,忙乱地左右看去,“回十五爷,奴才、奴才好像听见德雅格格唤奴才了” 十五阿哥心下了然,无声地笑,温煦点头,“好,你去吧” 廿廿可算得了解脱,欢喜地转身,大辫子在半空里打了个旋儿,红头绳热火火地一跳。 十五阿哥便也笑了,悠闲地站直了身子,眯眼望着她轻快如小白兔的背影,却是促狭地扬声道,“记着爷的话儿,你以后自管还是要离绵宁、我所儿里的人都远些。” 廿廿扑腾一声就停下了,扭头向他望回来,满身满脸都是不解。 十五阿哥心下仿佛被春风吹开,通畅舒爽。 他故意眨眼而笑,“你没听错,爷说的还是那个话儿不过,你可给爷听清楚了,爷是叫你离绵宁和爷所儿里的人远点儿,可是却没说叫你离爷也远点儿” “嗯”廿廿一时没听明白。 他便又笑,笑容宛若春日暖阳,柔软而煦暖,“爷会时常遇见你,总归有你躲不开的时候儿。你又灵巧懂事,甚懂规矩,所以你自有躲不开爷的时候儿。” “到时候,免不得你又得如今日一般,与爷在一处盘桓一会子,说上几句话去。” 124、天意 124章、 廿廿心里如塞了一团乱麻一般,怎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可是今儿明明,那桑烟笔直地直上云霄去,本以为今儿该是个凡事明澈清朗的日子才对啊 都怪眼前的这位皇阿哥吧,就因为他毫无预兆地出现,说了这么一起子没头没尾的话,这才将这一天都给搅乱了 廿廿懊恼,也不回话,甚至忘了行礼告退,总归一跺脚就转身又跑远了。 边跑边想,她今儿最最不能明白的,就是这位爷是怎么忽然就改了心意的呢当初他的话,她可每个字都记得清楚,他就是说过,叫她离他也远点儿啊 看着廿廿大辫子一甩一甩、扑腾扑腾地跑远了,十五阿哥收不住笑意,冲远远站在一边儿数树叶的九思努努嘴。 九思心领神会,赶忙跟上去,悄悄儿照应着,免得这位小格格心慌意乱之下卡了摔了的。 直到廿廿都跑没影儿了,十五阿哥才缓缓摊开掌心。 之前,他的左手是一直都紧攥着的。 在他掌心,伏着一只“黑色的蝶”。 那是一片被烧过的纸屑,因被火焰熔炼过之后,质地比原来变得更加轻盈,故此才能随被火加热后的空气,飘飘然直上云霄。 他来之时,它恰好飞到他眼前来。 他也是巧,伸手接住,随意看来那一片残纸上,却完完整整地依旧留着“十五阿哥”四字。 稚嫩、清秀的笔迹,却偏学了女孩儿急难驾驭的瘦金体他便能确定,这分明是出自她的手 他的心登时惊喜地狂跳了起来 原来她在燎幢里焚化的经卷,是与他相关 此事发生在此时,那她必定是在为他祈福 那被焚化了的经卷,早已被桑烟缠裹送上云天,却偏有这样一片没有完全化尽,而且就恰恰好飞到他面前,被他伸手接住 冥冥之中,仿佛天意。 原本,以为她小,以为他不该出口的心意,却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最好的回答。 他不信,她会平白无故为人祈福;况且还是这样急急地焚化了,仿佛被人知晓一般。 小女孩儿,虽然小,可是做出来的这些事,却也叫他蓦然涌起太多的勇气来 故此,什么离他远一点儿啊,什么莫名其妙的怒气啊统统都滚开吧 就算他,老夫聊发少年狂。 又或者,是他在额娘薨逝之后,一夕之间强迫自己长大;可是内心深处,依旧住着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执着地等在原地,等着他能偶尔褪掉自己成熟、宽仁的外壳,依旧还能如孩子一般,自在地撒娇赌气,执拗地直白掠取 少时九思贼眉鼠眼地回来,悄悄儿地一笑,“主子安心,狼格格稳稳当当地回去了。” 他便又笑了,想起她当年摔那一下儿。 以及,回头才想起来,皇阿玛曾说起过,当年额涅刚进宫挑选的时候儿,也曾在顺贞门上狠狠摔了一下儿。 额涅是为了避免进宫,自称摔傻了;而她呢,却是结结实实真的摔傻了。 傻到,真的信了他的话,对他避而不见,真的连他给的念珠都不要了。 125、高兴 “走吧。” 十五阿哥心满意足,径直转身朝外去。 九思小心翼翼问,“主子不等等侧福晋” 十五阿哥不由得兴起,抬脚便蹬在他胯骨轴子上,“我看你再抖机灵” 九思嘿嘿地笑,赶紧躬身请罪,“主子饶了奴才吧,奴才不敢了。” 十五阿哥脚步轻快,大步而去,满面的笑意。 九思跟在背后,心下也是悄悄儿松了口气如今阿哥爷被窦光鼐告了,皇上派领班军机大臣阿桂亲自去查,足见此事绝不简单。 更要命的是,皇上除了派阿桂去之外,还派了和珅的弟弟和琳也一并去江南质讯盛住。 盛住已经被解任候质。所有杭州织造事务,都著和琳署理。 阿桂还好说,以阿桂的刚正不阿,必定能秉公办理;可是此次又加入和琳,便是变数陡生。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别说阿哥爷和福晋,就连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阿哥,再到十五阿哥跟前来说话,也都加了小心去。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阿哥爷还能如今天这样释然而笑,倒叫他这个当奴才的,心下都跟着长舒一口气去。 只要阿哥爷还能笑,那就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是 难得阿哥爷高兴,九思便赶忙小步跑上去,继续凑趣儿,“主子,今儿怎这么高兴哪是不是因为狼格格呀” 十五阿哥又抬脚。 九思认命,也心甘情愿,将另外一边胯骨轴子主动让出来,等着主子踹。 十五阿哥却笑了,收回了脚去,却啐他一声,“我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旁人我因为你十七爷,就不行么” “十七爷”九思眼珠儿紧着转了个圈儿,“十七爷今儿念书念得好,还是又做了首好诗” 十五阿哥不由得笑,“我又不是你十七爷的师傅和谙达,他的功课自有他们顾着。” “那”九思一时想不明白了,这便瞎猜,“难道是十七福晋遇喜了” 十七阿哥成婚好几年了,还一个孩子都没有呢,这事儿十七阿哥自己虽不在意,可是宫里早就暗暗悬着心呢。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倒是有关,不过却不是你说的缘故。” 十五阿哥尽管满面含笑,却不肯告诉九思去。 他怎么好在自己的哈哈珠子太监面前说自己弟弟如今与新得的侧福晋武佳氏两情相悦去呢 也是因为十七阿哥成婚数年并无所出,故此乾隆爷给十五、十七这两个儿子,前后脚都指配了侧福晋去。 十七阿哥这位新娶的武佳氏,年方十四岁,进了宫来与十七阿哥倒是脾气相投,武佳氏不像个侧福晋,倒更像是十七阿哥的玩伴儿,倒叫十七阿哥开怀不已。 到了哥哥面前,十七阿哥也藏不住话儿,不时提到武佳氏去。 十七阿哥如何知道,看见他如此,他哥就更为高兴了呢。 一来高兴自己弟弟寻了个情投意合之人,二来也自因为有了武佳氏,倒叫十五阿哥暗中松了一口气去。 这世上,十五阿哥可能最是希望自己弟弟跟武佳氏能永远这样情投意合下去的了。 126、捭阖 窦光鼐将盛住告了,一并牵连到十五阿哥,这在外人眼里看来,仿佛捅破了天一般。 事件中人,十五阿哥自己只字不发,乾隆爷也依旧稳坐钓鱼台。 他在处置这件事之前,依旧先“点将”。 他先点了王杰,任命兵部尚书王杰为尚书房总师傅。 尚书房总师傅,总管尚书房皇子、皇孙念书之事,因皇子皇孙每日必进尚书房念书,便是成年、成婚后亦不免,故此所有皇子皇孙的素日便都在尚书房总师傅管理之中。 王杰为人忠清劲直,老成端谨,且素来对和珅之流不假辞色。有他掌管尚书房,不啻“安内”。 王杰为尚书房总师傅,王杰的孙子王笃又为十五阿哥的伴读;且当年王杰高中状元之时,原本的状元是赵翼,因陕西尚无状元,故此乾隆爷将状元该点了王杰 故此王杰与十五阿哥,亦有私谊。 有这样的名臣照应,十五阿哥日常只需安心念书即可。 安排完了王杰来“安内”,乾隆爷随即又派领班军机大臣阿桂亲自去质讯盛住。 尽管还有和琳同往,可是以阿桂军机首揆、军功卓著的地位,足以震慑和琳。 况且,军机处中早分两派,和珅的对头,便是阿桂、王杰等人。 对于浙江此次亏空大案,目下窦光鼐等人报上来的亏空,已近三十万两,乾隆爷彻查之心坚决,可是他却也早已施展帝王之术,一边用阿桂与王杰二人,从内外两边稳住局势;同时却也叫和珅的弟弟得以参与其间。 唯有如此,才能不管盛住此次是否牵连进贪腐大案,都能小心地护十五周全;且叫和珅一派说不出什么来否则,岂不是和珅亲弟弟和琳无用 连下谕旨,将这盘棋安排好,乾隆爷才松了一口气。 针对盛住此事,再道“盛住以藩司兼管织造,养廉本属丰厚。若伊进京携带系属己赀,虽至十万何妨,亦不致外间啧有烦言。。” 乾隆爷是说,盛住因为浙江主管钱粮的布政使,兼管杭州织造,两个差事皆属“肥差”养廉银皆为丰厚。所以就算自己家财积累到十万两又有何妨外界谁有资格去说三道四 乾隆爷只说道“若有勒索之事,岂可不问。”而窦光鼐的奏疏里是认为盛住的钱财里不都是自己积累的家产,而有勒索下属而来的,故此需要查问清楚。 将此事定住了方向,乾隆爷才松一口气,挑眸问,“你十七阿哥可来了” 如意忙笑道,“十七爷早来了,看皇上忙,便在外头候着。” 乾隆爷轻哼一声,“没上房吧” 如意使劲忍住笑,“回皇上,十七爷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坐着呢。” 其实如意说这话有点违心,十七阿哥是没上房,是在椅子上呢,不过可没端端正正坐着,而是已经斜躺在扶手上了。 乾隆爷哼了一声,“叫他滚进来吧。” 不一会儿,十七阿哥已经嘿嘿笑着走进来,装模作样地在拜垫上认真行跪礼。 乾隆爷哼了一声,“那都是给军机大臣预备的,谁说给你用了” 十七阿哥眼珠儿一转,便乐着爬起来了。 他明白,那是他皇阿玛不用他跪了。 127、选吧 “皇阿玛,这是儿子叫她们做的饽饽,进给您尝尝。” 乾隆爷“嗯”了声,沉着脸打开了食盒,朝内望望。 “五毒饼,粽子,藤萝饼嗯,还成,端阳五月,这些饽饽还都算应时。” 乾隆爷抬眼盯十七阿哥一眼,“她们都用心了,回去告诉她们,朕谢谢她们。” 十五阿哥这便笑了,忙道,“这都是儿子们的孝心,应当做的。” 乾隆爷又盯着那食盒里头,“只是里头这么多饽饽呢,我一时也尝不过来。你倒替我出个主意,我先吃哪一样儿啊” 不论是富贵天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儿孙晚辈给老人家进献吃食自是常例儿,况乾隆爷是天子,臣仆都有进献,他老人家是当真不可能都尝到的。 从每家选一样儿,早成常例,十七阿哥自是心下有数。 他便嘿嘿笑着,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捧盒,“儿子要伺候皇阿玛尝的,自然是要单搁着的。那一大盒的,阿玛只管赏人就是。” 乾隆爷挑了挑眉,“嗯,那捧盒里是什么呈上来。” 十七阿哥满面喜色给呈上了,还亲手打开了盖儿。 乾隆爷望过去,倒是挑眉,“哟,是榆钱儿饽饽啊。” 十七阿哥登时喜笑颜开,“对,就是榆钱儿饽饽阿玛稀罕吧您快尝尝。” 乾隆爷眸光点点深沉下来,“都过了端午了,这榆钱儿已是难得了。既然还能做出这样新鲜的饽饽来,必定得费一番工夫去。” 十七阿哥就乐了,“可不嘛,儿子特地带武佳氏进山了,找山上时气晚的地方儿去,才捋下这些新鲜的榆钱儿来。” “还不敢在路上耽搁,得快马加鞭赶紧回京来,要不这些榆钱儿离了树枝,叫太阳一晒,暖风一吹,很快就蔫儿了,做出饽饽来也干巴不好吃了。” 乾隆爷耐心听着,适时问,“武佳氏” 十七阿哥就乐了,“正是阿玛指给儿子的侧福晋。” “哦”乾隆爷长眉微挑,伸手去拈了榆钱儿饽饽在手里,“如此说来,你与那武佳氏相处得,倒好” 十七阿哥登时红了脸,赶忙道,“儿子跟谁相处得不好呢总归儿子身边的人,都是阿玛指给的,儿子都喜欢。” 乾隆爷幽幽地咬上一口榆钱儿饽饽,笑眯眯盯着自己的老儿子,“我今儿叫你来啊,就是说道说道去木兰秋狝的事儿。” 按着这几年的规矩,都是五月就离京去秋狝的。 十七阿哥认真点头,“阿玛您说,儿子听着呐。” 乾隆爷不慌不忙咽了饽饽,缓缓道,“今年呢,我准你带一个人在身边儿伺候你福晋、侧福晋,还是名下那些使女,你选一个吧。” 十七阿哥登时眼珠儿就是一亮,“阿玛您说真的” 乾隆爷也不等他做出选择来,先道,“不过有一宗,你若定了带个人去,那你就不能再带狼去了在你身边人和你那狼之间,你只能选一头儿。” “啊”十七阿哥登时傻了。连忙央求,“阿玛,这叫儿子怎么选哪” 128、调理 老爷子悠闲自得道,“难选啊那就不选了呗” 十七阿哥心下便是一松,“不选了好” 老爷子却抓过坐褥上的玉如意,照着十七阿哥的秃脑瓜瓢儿就给了一下子,“你美什么呢我说你不选了,可不是说你不用选了,两个都能带着了” 十七阿哥登时傻了,苦着一张脸望着老爷子,“啊那您是什么意思啊” 老爷子乐了,嘴角儿还挂着饽饽渣儿呢,没顾上擦,就先乐得合不拢嘴了。 “对喽,你脊梁沟发凉的那个才是我的意思。既然你难选,那就索性人和狼,两头儿都不用带了呗” 十七阿哥一听,赶紧跪下了,伸胳膊抱住了乾隆爷的脚去,“阿玛,阿玛您别介啊” 乾隆爷将一块饽饽都吃完了,伸手掸了掸袍子上的饽饽渣儿,“要不,还跟往年一样,只带狼去” 十七阿哥满面的为难,继续抱着阿玛的脚丫子,“哎哟,哎哟” 乾隆爷忍不住一抬脚,将这老儿子给踢开,“我说你肚子疼啊那你哎哟什么啊” 十七阿哥怀里没有脚丫子抱着了,只能两手撑住地面,摆一张苦瓜脸,“阿玛,儿子,儿子为难” 乾隆爷哼了一声,“行围去带着狼,你这二三年可威风那今年继续威风呗,有什么好为难的既是秋狝,带着狼去才是天经地义。” 十七阿哥这才忍不住了,冲口道,“阿玛不知道,武佳氏听说儿子行围时候儿的威风,她说她可想看了” “哦”乾隆爷自是一片了然,“是说了嘴了,想在你侧福晋面前耍威风。” 十七阿哥又上前来想抱乾隆爷的脚,乾隆爷抢先一步抬起来,盘腿在炕上了。 “那就带人去,甭带着狼了。” 十七阿哥还想磨叽,乾隆爷满面的佯怒,“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这么在我面前吱吱扭扭、婆婆妈妈的。要不然,我干脆留你在京办事,你也甭跟着去了” 十七阿哥造了个灰头土脸地走了,目送老儿子的背影,乾隆爷不由得低笑出声。 魏珠上前来用鹿尾掸子将坐褥上的饽饽渣儿给掸干净了,也跟着笑呵呵道,“每回皇上都能将十七阿哥给调理得妥妥帖帖的。” 乾隆爷叹口气,“谁让他总给捣乱什么事儿他都爱横叉一杠子,俗话说简直就像个搅屎棍儿还偏榆木的脑袋瓜子,油盐不进,全然不知道状况。” “我若不调理顺过来,旁人更不敢了。便是你十五约束着他,却也时常被他给黑搅成了白的去,反叫十五投鼠忌器,舍不得动他的寒毛。” 魏珠听得有点迷糊,抬眸看了看皇上,却没敢问。 他心说,这十七爷就差不是猴儿精托生的了,还榆木脑袋 “去,将这碗生下的榆钱饽饽送给你十公主、德雅格格吃去;另外将你十公主和德雅格格她们进献来的药香珠子,赏给十七所儿里的去。” 皇上的吩咐不动声色,可是凭魏珠几十年来伺候皇上的经验,心下却是微微颠了个个儿。 129、放心 这差事魏珠便也不放心交给旁人去办,他亲自跑了一趟。 见是魏珠来,十公主和德雅都亲自陪着,并且当着魏珠的面儿,叫了廿廿和安鸾来,将乾隆爷赏给的饽饽都分赏下去,也好叫魏珠看着,方便回去回话儿。 听说是十七阿哥所儿里的女眷们做的饽饽,廿廿倒好奇,忍不住问,“倒要请问谙达,这些饽饽里,哪一样是十七阿哥侧福晋做的” 廿廿也自是总听十七阿哥念叨起武佳氏来,这便也好奇。 魏珠心下自一动,只是面上不动声色,含笑问,“狼格格是钮祜禄家的,我还以为格格儿必定先尝十七福晋的手艺终究您二位是一家子不是” 廿廿笑笑,没直接回答,只央求,“谙达快请告诉我吧。” 魏珠这才将那榆钱儿饽饽指给廿廿看,“皇上说过了端午,榆钱儿难得了。可是这位侧福晋还能做出新鲜的榆钱儿饽饽来,心意倒是难得。” “皇上都夸赞过的,狼格格也尝尝,看好不好呢” 廿廿忙小口咬了,抿进唇里,便也笑了,“真是鲜灵儿更难得是侧福晋没往里头添加过多的佐料,保留下榆钱儿原本的草木之气,便最是难得” 魏珠回去复命,也小心思忖着这话该怎么回。 还是乾隆爷自己直接问了,“小十的侍读是弘毅公家人,十七的嫡妻也是弘毅公家人,那侍读学生可只要了十七嫡妻做的饽饽去” 魏珠小心答,“还真不是。那位狼格格是但凡公主赏给她的,她挨着样儿地都尝了。最喜欢,老奴看着倒仿佛不是十七福晋的,而是侧福晋的。” “哦”乾隆爷抬眸盯住魏珠。 魏珠赧然地笑笑,“老奴还提醒狼格格来着,特地将十七福晋的指给狼格格瞧。可是狼格格却是指名儿要先尝侧福晋做的,还连声说难得保留了榆钱儿的天然草木之气。” 乾隆爷微微眯了眯眼,“她脸上,没有旁的动静” 魏珠答“老奴老眼昏花的,当真没瞧出有旁的来。” “哈”乾隆爷高兴地丢了笔,“老魏啊,去,吩咐膳房,朕今儿要用酒膳” 乾隆爷今年可都七十七了,魏珠都不放心,小心道,“皇上您这” 乾隆爷最懂养生,这几年除了千叟宴和过年时候的宗亲宴,寻常自己极少再动酒。 乾隆爷却是笑眯眯地眨眨眼,“叫你去你就去,今儿难得朕高兴。” 乾隆爷说着伸手拍了拍魏珠佝偻的肩膀,“老东西,你可不知道,朕今儿可算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儿啊” 乾隆爷这边放下心来,那边厢,五月二十一日,江南也传来了好消息。 阿桂亲上奏折,上奏因窦光鼐的举发而质讯之事。 首先,说盛住勒索下属之事,“阿桂面询该学政,系何人告知。该学政不能记忆姓名。是窦光鼐既欲于朕前见长,又恐得罪众人,实属进退无据。” 盛住勒索下属之事,查无实据,不能坐实。 130、雾散 其次,盛住上年进京携带大量银两之事,阿桂也已经查明,盛住是携带了三万九千余两的银子。但是这些银子并不是盛住自己贪赃而来,而是历年内务府都有将人参送到江南出售的旧例,盛住身为杭州织造,职分之内有管理此事的责任,故此盛住是将上一年的人参出售所得的银两携带入京。 这三万九千两,全都是人参卖出来的银两,盛住到京之日,立即赴内务府广储司,将这笔钱已经兑交,广储司记录在案。 由此,盛住携带银两之事,也是冤枉。 乾隆爷也因此动了怒,下谕旨呵斥窦光鼐道“窦光鼐因见所带银匣数多,遂疑为盛住私赀。若如此疑人,天下竟无一清廉之官矣尤为可笑” 第三,窦光鼐还因告发盛住,而直接将十五阿哥牵连进来,认定盛住是十五阿哥的舅哥,所以携带进京这么多的银两,必定内里是有进献给十五阿哥的物品。 乾隆爷又亲自驳斥“至盛住所称,进京时并无送给十五阿哥物件。阿哥亦从不许其帮助。” “阿哥等素常谨慎,宫中廪给亦优,本无需伊等帮助之处。盛住所言,自属可信。朕阅之深为嘉悦。” 一场因盛住而牵连到十五阿哥的乌云,在乾隆爷亲下的谕旨中,终于烟消云散。 整个撷芳殿中所都松了一口气去,太监和官女子们也去给十五阿哥道喜。 十五阿哥却避开了,只叫嫡福晋点额赏给他们就是。 十五阿哥独自坐在外书房里,摊开手心,静静凝眸,幽然含笑。 这件事不过半个月便查清,可见和琳虽然身为和珅的弟弟,却也并未从中作梗 如此顺利,是不是因为,曾经有个小女孩儿澄澈天真的祈祷,上达天听,便当真为他换得了上天的庇佑去 在他掌心,那一片黑色的蝶,无声伏着,仿佛周身还带着烟火的暖意。 十五阿哥静静含笑道,“你还这么小,就让你也跟着我担惊受怕了。是我不好” 门上忽然响,侧福晋骨朵儿抬步进来。 十五阿哥回神慢了些,便叫骨朵儿瞧出阿哥爷仿佛在藏什么。 十五阿哥将纸片镇在松花砚台下,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十五阿哥随即呵斥九思,“你又做什么吃的竟不通禀” 骨朵儿深吸一口气,“阿哥爷别恼,是我要给阿哥爷一个惊喜,这才叫他们捂了九思的嘴。” 十五阿哥蹙蹙眉,“你来做什么” 骨朵儿深深吸气,“我来做什么,自然是要给阿哥爷道谢的呀今儿是阿哥爷的大喜的日子,阿哥爷总算没受盛住的牵连这样大喜的日子,我又岂能不来陪伴阿哥爷,却叫阿哥爷独自在这外书房里不成” 骨朵儿今天有些不高兴,原本这事儿就是嫡福晋点额的兄长盛住惹出来的,结果阿哥爷叫赏给奴才们,却还叫点额去赏。 这摆明了,还是要替他们兄妹挽回脸面。 而嫡福晋缠棉病榻这么久了,便是要赏也自可以叫她这个侧福晋来赏啊,连这样的顺水人情,阿哥爷都还只给嫡福晋留着,半点都不肯匀给她 131、不豫 “不必了。”十五阿哥淡淡别开目光,“这有什么好欢喜的盛住原本无辜,不过一场误会;若要欢喜,岂非心下有私” 骨朵儿被哽住,深深吸口气,努力笑道,“阿哥爷,您放心,您说的话儿,我都明白。我啊,对外绝不露出半点欢喜去,就像这事儿没了结之前,我也半点忧色都没露出去一样。” “就算去舍卫城进香,我自然是去为阿哥爷祈福的,可是我也没叫外人看出来,只置办广育宫去了,只叫外人以为我是去求子的罢了。” “我只是只是此时此地只有阿哥爷与我两个人,我才说这个喜字罢了。” 听她特地提到舍卫城进香之事,十五阿哥静静抬眸。 终究,眼前也只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儿罢了,便是顶着皇子侧福晋的冠冕,终究年岁也还小。 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算难得。 他或许,也是太严厉了吧 十五阿哥便点点头,“嗯,福晋也说了,你虽进宫的日子短,不过这几个月来也言行举止都甚为得宜。难为你了。” 骨朵儿心内一起,又一伏。 阿哥爷夸奖她,她自然高兴,可是阿哥爷却还是将嫡福晋给摆在前头。 骨朵儿虽笑了,可是那笑却有些并不由衷,“我与阿哥爷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哪里敢说什么难为,自当一世相扶相伴。” 十五阿哥眼帘半垂,“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先回去吧。待我这几日忙完了,自去看你。” 完颜氏家世尊贵,是点额的母家都比不了的。皇阿玛给他指了家世尊贵,又年轻的侧福晋进来,十五阿哥明白,这是皇阿玛在帮衬他。 终究因为额娘是汉姓人的缘故,如今朝臣依旧有用这个来指摘他与十七。故此,皇阿玛尽管指给他们两个的格格,全都是汉姓人,但是嫡福晋却都是满洲勋贵世家的格格,用意便在此处。 他明白皇阿玛的心意,所以他明白,自己不可薄待完颜氏。 纵然心下对完颜氏并无悸动,他也会尊重她侧福晋的名分去。 骨朵儿只得撑起微笑,微微蹲身,“好。那阿哥爷读书别熬夜,早点安置。福晋此时身子不好,若阿哥爷有什么需要,只管叫人来知会我,就别再惊动福晋了。” 含笑走出外书房,一转身,骨朵儿面上的笑容已然尽数凋零。 “我倒不明白了,阿哥爷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嫡福晋的身子明摆着,从她进宫一年前已是坏了,阿哥爷早已不语福晋同房;而其余的几位使女,也全都是好几年的老人儿了,阿哥爷没理由放着她这样年轻的新人不宠,而宁愿自己独宿书房啊 “除非他是心里另外有人。” 骨朵儿霍地抬眸,望向整个内院,“那这院子里,还能有谁” 倒是星烛抿了抿嘴,凑近骨朵儿耳边,小声道,“这所儿里的新人,除了主子外,怕就是那两个了吧” 132、是谁 “那两个” 骨朵儿眸光一沉,“你是说,那两个奴才,敢勾着阿哥爷,抢我的恩宠” 骨朵儿明白,星烛说的就是侯佳氏和王佳氏。 骨朵儿的心下微微一颤,“我说怎么方才我刚进来的时候儿,阿哥爷急着忙着仿佛要藏什么似的。我还想呢,阿哥爷有什么怕被我瞧见的” “难不成就是她们两个私相授受,背着我给了阿哥爷东西阿哥爷好歹忌惮着她们两个是我屋里的,这才怕叫我给瞧见了去” 星烛使劲点头,“方才奴才也瞧见了。奴才也觉着,这里头必定有鬼” 骨朵儿银牙紧咬,“若果真如此,那她们两个就太自不量力了” 星烛冷哼了一声,“她们二人虽身份也是官女子,可是她们两个素日与奴才们一同当值,哪里有半点甘心伺候主子的意思呢瞧她们两个身娇肉贵的样子,倒是将自己当成个小主儿呢。” 星烛是骨朵儿陪嫁进来的两个家下女子之一,身份不过是完颜氏的家奴,自然比不得人家侯佳氏和王佳氏两个。 自当侯佳氏和王佳氏被拨过来与她们一同伺候,星烛和星燧两个自觉得万般的不顺眼去。更看不惯她们两个骨子里那种养尊处优去。 骨朵儿便是一笑,“也难怪,毕竟都是官宦之女,比不得那些家世普通的,从小在家里也都是当大小姐养着的,唯有挑差进宫了,才做伺候主子的差事。” “可是她们自己心底下自然是不愿意的,凭她们的身份,进了宫也没想将来再放出去,必定都安着伺候了阿哥爷,熬成皇子侍妾的心去呢。” 骨朵儿立在夜色里深深吸口气,“谁叫她们出身那样的家世呢,我倒也不怪她们。只是一宗,她们终归是奴才,怎么也不准抢到我的头里去” “我刚进宫,我还没得阿哥爷的情分呢,哪儿有她们蹬鼻子赛脸的规矩去若是懂规矩的,终究是我屋里人,我免不得将来举荐她们一二。” 骨朵儿用力拨着自己养得玉管似的指甲。 “话又说回来,便是抬举了她们,她们想当侍妾,也总得有点儿当侍妾的眼力,或者赶在我遇喜、月事,不方便伺候阿哥爷的时候儿,才轮到她们罢了更何况现如今我还没怎么着呢,哪儿轮到她们” 星烛也啐了一声,“可不她们两个刚进宫几天,还没站稳当,就先想飞上天了姑娘,你得给她们几分颜色瞧瞧” 骨朵儿的面色在幽夜里,几番转换,有惊有恼,有悲有恨。 最终,却都归结为一笑。 “她们虽然是我屋里人,可一来是官宦之女,二来又是嫡福晋指过来的,我进宫日子又短,若现在由我自己动手,倒显得我小气了。” “如今在咱们所儿里,还是嫡福晋当家,便是要惩治人,也得是嫡福晋动手才是。” 星烛忙问,“可是嫡福晋如今的样子,她怎么会整治那两个去” 骨朵儿轻笑垂眸,“那就设法拿到阿哥爷藏的那东西,然后送到嫡福晋跟前,叫嫡福晋也看看好了。” 133、同姓 五月二十八日,乾隆爷从圆明园起銮,赴木兰秋狝。 十五阿哥、十七阿哥等,自又如每年惯例,随驾出京。 骨朵儿等待的机会,这样快就来了。 撷芳殿里自清静了下来,因阿哥爷不在,那外书房也空了。看屋子的太监乐得偷懒。 况如今嫡福晋病着,这撷芳殿中所里里外外,还不是她这个侧福晋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圣驾出京,十公主和德雅,也得了自在去。 师傅和谙达们也乐得睁一眼闭眼,倒叫公主和皇子皇孙们都松快了不少。 七月间,趁着夏日到圆明园去避暑,正赶上圆明园里柳绿花红,水色潋滟,又颇多闲散时候,十公主便借要学着皇阿玛的样儿,找人联句的名义,将一众未成年的皇子和皇孙都给召进了宫来。 皇子皇孙进内廷,自要先递牌子。十公主和德雅两个翻翻已经递进来的红头牌,见绵偲还没到,这便笑着用胳膊肘捅捅德雅,“咱们叫廿廿到门口儿候着去吧” 德雅会意,便也笑,“也好。” 廿廿也不知为何,自管听命,到宫门口去迎候着。 她倒没想别的,总归今儿还有皇孙女等一众养在内廷的宗室女们也都要应邀前来,十公主这便自然要派个人在门口儿迎着。 官女子的身份不够,太监又不合适,那她这个当侍读的,便是现成的人选。 廿廿在宫门外,暂没等来绵偲,倒是先等来了丰绅宜绵。 原本就有旧时那一本子兄妹相称了的糊涂账,再者因丰绅宜绵是和琳的儿子,而廿廿又听说和琳这回赴江南奉旨查办盛住之事,并未从中作梗,倒让十五阿哥受的牵连极快就解了。 就因为这个,廿廿心下对和琳颇有些刮目相看。连带着,倒对丰绅宜绵这个干哥哥,多有了些情谊。 廿廿亲热迎上去,“谷子哥哥你来啦” 丰绅宜绵有小名“有谷”,廿廿便笑成“谷子哥哥”,总说有这干哥哥在,定然不会饿肚子的。 丰绅宜绵憨然地笑,“你是知我要来,特地在门口儿等我” 廿廿便笑,“怎么,谷子哥哥倒不欢喜我来等你” 丰绅宜绵听见自己心下暗叹一声。 终究他们两个都是出自钮祜禄氏,这便什么可能都没有了,这一辈子也只能以兄妹相称。 廿廿不知丰绅宜绵心下想什么呢,只是见他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倒叫她心下毛毛的。她这便故意朝丰绅宜绵背后瞧,“谷子哥哥是自己来的十额驸没回来呀” 丰绅宜绵知道廿廿是故意打岔,这便轻啐一声,伸手点在廿廿额头上,“你倒傻了,这才七月,十额驸自是要随驾在热河呢,哪儿有自己先回来的道理” 丰绅宜绵说罢,四处看看,故意绷起脸来,“你倒盼望着他仔细十公主听见了,回头误会了去。” 倒是廿廿自己无邪而笑,“谷子哥哥尽说傻话,咱们都是钮祜禄氏呢。同姓为婚,礼所禁也。” 丰绅宜绵叹口气,“又不是同宗同祖,只要你不计名分,不当嫡妻,便是同出自钮祜禄氏,倒也是无妨的。” 134、相煎 廿廿挑眸望丰绅宜绵,只觉脑子有些乱。 这是说什么呢 这样礼法所禁之事,又何苦要特地端出来讲说而且又要编排她跟十额驸做什么谁说公主的侍读,就一定也给公主当陪嫁,如股时的媵妾般同嫁过去了 廿廿便扯了个谎,笑道,“方才公主在里头还发脾气呢,说今儿好容易攒这个局,可是大家伙儿却都来得慢,倒好像公主相请,大家都请不动似的” “谷子哥哥你可来了好一会子了,还在这儿啰唣,仔细公主头一个先拿你发落了去。谁让你是十额驸家的呢,公主发落起来,倒不用见外” 丰绅宜绵这才赶紧抱拳,“好,那我先进去了。” 丰绅宜绵总算进去了,廿廿终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当事人当真听不懂么倒是我这个事外人都听懂了呢。” 冷不防,墙角处转出几个人来,盯着廿廿冷笑,慵懒地拍了拍掌。 廿廿的额角都跳起来疼。 还能是谁呢,今儿既然是便请皇子皇孙和皇孙女们,那她钮祜禄家的那几位高贵的侍读格格,自然也要同来。 说话的人,正是雅馨。 雅馨与廿廿年岁最为相近,这几年在宫里过来,越发出落得气质矜贵。如今隐隐然,连冷笑的样子,都有些像极了后宫里的主子们去。 雅馨侍奉的是六阿哥永瑢的五女,宫里都叫“五格格”的。因五格格是永瑢继福晋所出,而这位继福晋也是钮祜禄家的,是八房的格格,故此雅馨跟五格格有主仆的名分,可是内里却跟亲姐妹似的。 倒叫雅馨这几年在宫里也是十分自在,这便越发养成了矜贵的模样来。 “这位和家的哥儿,是说他倒想得了你去吧只要你肯不要名分,不当嫡妻,那就不用将你的名儿报官记档,那你们两个就算都是钮祜禄氏,就也无妨了。” 那几个都跟着乐了。 雅馨也是一脸的欢喜,走到廿廿面前来认真地说,“我倒觉着,这是件好事儿啊你想和家是个什么人家呢,如果你嫁过去,就算没有名分,至少也能解了你们房头的急,至少在和家田庄上多安排几个庄头,便也将你们六房的男丁们的差事有了着落不是” 六房男丁因没有世爵,也没有军功,所以极少出仕,连披甲的差事都少。能得个差事养家糊口,都能心满意足了去。 廿廿深吸口气,淡淡地笑,“我家再清贫,然则阿玛早早请师傅为我兄妹开蒙。我跟从师傅最先学到的,便是安贫乐道四字。” “况且我再清贫,便是你们再笑话我,我六房也是弘毅公六房的后人。我弘毅公家的女孩儿,都是皇后、贵妃、王爷福晋,谁会给人做小去” “还是说,对于雅馨你来说,你可以接受若清贫了,都可以忘了自己家的家声,甘愿给人做小去的” 雅馨一声冷笑,“我可是十六房的格格,你当我是你呢我们十六房,世爵、军功无数,怎会沦落到你这等地步去” 135、皇孙 廿廿垂眸,淡淡一笑,“姐姐说得对。不说皇子皇孙福晋,便是如今皇上的内廷主位里,便是两位钮祜禄氏,全都出自十六房。” 雅馨心下咯噔一声,紧盯着廿廿,“你竟是想说什么” 廿廿轻轻叹口气,“想当年,顺妃娘娘和诚嫔娘娘二位出自十六房的格格,能一同被选在内廷,彼此相伴,曾有多好” “只是诚嫔娘娘落水薨逝以来,顺妃娘娘怕也是失了左膀右臂一般我想,顺妃娘娘必定十分思念诚嫔娘娘。” “你你敢嘲讽诚嫔娘娘落水之事”雅馨恼了,上前就攥住廿廿的手。 诚嫔那不明不白的死,对于弘毅公家十六房来说,是不能言说的痛楚。 再多的尊贵,再多的煊赫,都无法掩盖这一场生死的不明不白。 廿廿原也不怕雅馨,只管高高扬起下颌,一双黑白如璃的眼,只管盯住雅馨,却半点都没有闪躲。 可是雅馨却自己松开了手,登时换了一张脸,向廿廿背后行礼。 廿廿情知有异,忙回头,却见是几个少年走了过来。 她都有些眼生,可是凭那服侍,便知道是几位绵字辈的皇孙阿哥来了。 廿廿便也急忙蹲礼下去。 那几位少年朝她们几个看过来,也有些愣神儿,显然也是眼生,一时倒不好招呼。 倒是其中个头最矮的小阿哥先认出雅馨来,拍手咯咯地笑,“我见过你,你是五姐姐身边的侍读格格。五姐姐叫我也喊你姐姐。” 雅馨第一个被皇孙阿哥们认出来,登时脸兴奋得有些红,也忘了行礼,先捉住那小孩子的手去,“绵庆阿哥,亏得你还认得我。想来我也是托了六福晋的福去。” 廿廿这才明白了,原来眼前这小孩儿是绵庆,是六阿哥永瑢与继福晋钮祜禄氏的儿子,是五格格的亲弟弟,今年八岁。 绵字辈的皇孙阿哥里头,按着序齿,绵庆下头就是绵宁了。可是绵宁还不到进学的年纪,故此这个时候儿绵庆是尚书房里年岁最小的皇孙阿哥。 从六福晋那算,绵庆跟雅馨是表亲,又有五格格这层关系,故此彼此倒也亲近。 “是六大爷家五妹妹身边儿的侍读格格”几位皇孙里年纪最长的绵懿便先出声招呼,“这样说来,难不成这几位都是弘毅公家的格格我到听说,弘毅公家选进来五个女孩儿,为公主、格格们的侍读,倒是罕见恩宠,当真热闹。” “正是。”雅馨为首,几个女孩儿径自越过了廿廿去,走到几位小阿哥跟前,重新行礼,“奴才们请皇孙阿哥们的安。” 绵懿自己已是成婚了的,这便只是客套笑笑;倒是他身旁绵縂、绵偲几个已经过了十岁,却尚未指婚的,定睛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几个女孩儿。 凭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门第,这几个女孩儿里将来必定有指给他们为福晋的。今儿既得了机会,索性先看几眼。 几个女孩儿心下何尝不也揣了这样的心思去,故此也都含羞带俏地悄然抬眸打量去。 唯有廿廿,心不在此,也乐得躲在几人后头去。 偏有少年忽然扬声问,“后面那位格格可是十姑姑的侍读格格” 136、小九 已是问到头上,廿廿躲闪不过,这便含笑抬头,“回小阿哥,正是奴才。” 眼前的几位小阿哥,原本就都是皇孙,当中更有几个是亲兄弟的,年岁又都相仿,廿廿一时也不敢分辨谁是谁。 这便凭着身量去猜测年岁。 绵庆最小;之前说话的那位理应最为年长,应该是绵懿阿哥。 那剩下的二位,便该是绵縂和绵偲了。 见她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面上打转,两人也对视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淘气,相视一笑。 还是那位问廿廿的皇孙阿哥含笑点头,“格格快请起克,咱们年岁相仿,此处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礼。” 廿廿轻咬菱唇,微微愣了愣,没有单独起身。 倒是绵懿听了笑,扬声道,“格格们都请起来吧。弘毅公是我大清第一功臣,弘毅公家又是咱们天家内亲,自当不必如此拘束。” 几个女孩儿这便都站起身来,纷纷言谢。 虽还都年纪小,但是毕竟也都过了十岁了,更何况绵懿已经成婚,倒不便这般面对面地耽搁太久,绵懿便领先,带了几个弟弟先进去了。 廿廿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进了门,绵懿便笑,扭头盯着方才与廿廿说话的那位皇孙,“小九,你方才可算失礼了哦好几位钮祜禄家的格格呢,你怎单叫那一位格格起克,嗯” 绵懿所称的“小九”,正是绵偲。 绵字辈皇孙大排行,绵偲在此时在世的皇孙中,行九,故此宫中也都称“绵九阿哥”,或者“小九阿哥”。 那么另外那位小阿哥,就是小八阿哥绵縂了。 这四位皇孙里,除了绵庆是六阿哥永瑢之子外,其余三位,绵懿、绵縂和绵偲,都是十一阿哥永瑆之子,乃是亲兄弟。 绵懿是打趣自家兄弟,自不必讳言,这便连绵縂都拍手而笑,“七哥,其实原是咱们错了。因为方才那一会子啊,咱们小九眼睛里,自然是只看得见那一位格格,却压根儿就没看见旁的女孩儿呀” 绵庆虽说小几岁,不过也八岁了,这便也都听得懂,先跳起来起哄。 绵偲更是脸红过耳,不过一双眼倒是晶晶而亮,只有羞涩,却并无尴尬去。 “实是因为那位格格年岁最小,在几位钮祜禄家的女孩儿里,个儿最娇小,又偏自己藏在最后,自叫人一眼就分辨出来。” “四年前给十姑姑选侍读的时候儿,都说那女孩儿实则年岁都是不够的,可是却偏中选了,还选为了十姑姑的侍读去,可见那女孩儿是颇有些过人之处的。” “我想,怕是自小就知书达理,即便年纪小,却反倒可能是开蒙最早的,这便多留意一眼罢了。” 绵懿、绵縂两个哪里肯就接受了,两人一同大笑,“哦真的只是这样么” 绵偲脸红更甚。忙再道“况且门外几个女孩儿都是宫内侍读,那便自然该以十姑姑的侍读身份为最高。不管她们自家房头怎么分,总归在宫里,她们都得按着侍读的身份来分。故此就算咱们要说话,也总归该先跟她说话不是” 137、失礼 “哦”绵懿和绵縂一同煞有介事地应和,“原来是这样哦” 绵偲叹口气,只得抿住一双薄唇,不再多说了,总归都由着兄弟们笑去了。 绵縂依旧笑个不停,“可是你难道没看见,人家那小格格可没光看你,他也盯着我看了半晌呢。说不定啊,她可未必对你有什么好印象去,却偏偏看着我有眼缘呢” 绵偲面上不由得微微一怔。 绵縂还没留神,继续笑道,“况且当时那么多个女孩儿呢,你只盯着那一个看,倒叫头里好几个女孩儿跟你说话,都跟对牛弹琴了似的。你没理会人家,叫人家都脸红去了,以后看你再见到人家,可怎么赔礼去” 绵偲惊得张嘴,“哦有么” 绵縂拍手,“我就说你压根儿看不见旁人吧就最头里那个,个儿也不高,同样娇小的,绵庆叫姐姐的那位,便与你说话来着。结果,你不搭理人家” “那位啊,可是顺妃玛母的亲侄女儿” 绵偲一皱眉,赶紧捉住绵庆道,“你回头万万替我说两句好话,我着实不是有心怠慢” 绵庆倒是笑,“九哥别慌。那是雅馨姐姐,是我五姐姐的侍读。她是钮祜禄家十六房的格格,身份贵重,性子也是极好的。” “我五姐姐说了,这位雅馨姐姐不愧是名门闺秀,平素为人处世,最是雍容大度,性子也是灵慧纤巧的。” “故此啊,九哥尽管放心,雅馨姐姐必定不会与九哥计较的。待得九哥下回见了,多说两句好话,这故事便也了了去。” 绵偲这才松一口气,“那便好。今儿,兄弟们说的对,今儿着实是我失礼了。” 还是绵懿先止了笑,上前来搂住两个弟弟,“好啦好啦,说说笑笑总归都是玩笑。不过你们的好日也快了,我自希望你们两个都得个好福晋去。” 绵懿搂着两个弟弟朝内走,绵縂依旧笑着,绵偲却边走边静静回头,又朝门外看了一眼去。 门外的女孩儿站成两帮,那几个女孩儿一处站着,旁边唯有一抹娇小身影茕茕而立。 夏风从宫墙之间吹过,拂起她的衣角,有翻卷着她的辫梢。 她却未有半点不自在,依旧静静凝立,秀丽如夏日莲花,凭水娉婷。 待得几位皇孙进内,跟十公主和德雅见了礼,十公主可算逮着了今儿的“主客”,这便一边一个拽住绵縂和绵偲,朝外伸着脖子望,“廿廿呢怎么你们都来了,她却不见了” 几位小阿哥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绵縂先绷不住,“哈”地就笑了出来。 十公主绷起脸来,“你个小八,你笑什么你” 绵縂使劲忍着,“十姑姑是找侍读学生呢吧我知道是哪个,方才在门口瞧见了。我去给十姑姑叫去。” 却是十公主手疾眼快,一把给拽住,“哎,我还有话跟你说。叫小九去” 绵懿便也没忍住,垂首笑了。 绵偲又红了脸,不过却未曾推辞,转身便又朝外来。 宫门外已经安静了下来,雅馨等几人已经入内了。唯有廿廿独个儿站着。 138、同病 听见脚步声响,廿廿忙转头过来。 见是绵偲,自然地笑笑行礼,“小九阿哥可有吩咐” 绵偲忙伸手在宫中虚扶住,“格格怎么又客气了方才我们不是已经都说了么,此时此处并无外人,不需立这些规矩。” 廿廿这才含笑站直了,与绵偲隔了两步,远远并肩站着。 绵偲歪头看廿廿,“你,怎自己个儿在门口站着” 廿廿含笑答“奴才奉公主的命,在门口儿迎候着阿哥和格格们啊。这是奴才的差事” 绵偲摇头,“现在就咱们两个,你连奴才二字也免了吧。我听着,倒不自在。” 难得皇孙阿哥这般平易近人,廿廿心下自也承情,这便清冽一笑,“嗻我知道啦” 虽然直接用了“我”,不过前头还是先守礼地用了个“嗻”去。 自是两全。 事儿虽小,却可见她心眼儿剔透,绵偲便更是笑,定定凝视她几眼。 “还有,我方才问的不是你的差事。我是说,嗯,你们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的后代,全是一家人,怎地,你却是自己一个人” 绵偲说得很委婉,语速也慢,一双黑眸凝着她的神色,十分体谅她的感受的。 廿廿这才听懂了,垂首缓缓轻笑,尽量轻描淡写说,“弘毅公后代人丁兴旺,小九阿哥必定知道,我们一门有十六个房头吧” 绵偲点点头。 廿廿抬眸,眼波却是坦白,“我出自六房,是最低微的一房。不管我们这一门世爵有多少,又怎样可以在各房之间跳动承袭,可是二百年来却从未由我们六房的人袭过爵。” “可是她们不同,她们各自的房头,甚至就是各自的阿玛,就是有爵位的。便如雅馨,顺妃娘娘就是她亲姑姑啊。” 绵偲深吸一口气,隐隐觉两肋作痛。 眼前的女孩儿,轻灵可爱,极力撑起满脸的平静。可是他却是最懂,她心下是要用多大的力气去藏起那种不甘和疼痛来。 他懂,就是因为他自己如今的处境,何尝不是如此 他本生阿玛虽说是十一皇子永瑆,可是他却是庶出。他刚生下来两个月,就被奉旨过继给了十二皇子永璂。 十二皇子永璂,继皇后辉发那拉氏之子。原本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却因为母亲的缘故,成为最不受待见的皇子。 便是死了,都还没有封爵。 便是死后这些年了,都没有个追封。 皇玛父他,是摆明了心里早已经没有了那个儿子了啊,一点点的念想都不想留了。 他被过继给这样的十二叔为承嗣子,可是承嗣承嗣,他能承袭来什么没有封爵,没有分府,没有皇上的眷顾什么都没有。 况且他出继之时,只有两个月大。两个月的婴孩儿,都还没看清自己的额娘,还来不及在额娘怀里说一句话、撒一回娇,就被送过去当了别人的儿子。 皇玛父对他这个孙儿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些怜惜 若是怜惜,便是出继,何尝不能等他再大几岁去就如七哥绵懿一般,六岁进学之后再过继也好啊。 139、生怜 十年过来,嗣母十二福晋与他相依为命,待他如己出。可是十二福晋本身就没什么家世,如今十二叔薨逝了,十二福晋就更成了后宫凄风苦雨中的无处荫蔽的一棵枯草。 强撑到今年,十二福晋也病了,眼见着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内心的孤苦无依,无人言说。 他都不敢想,若十二福晋也去了,那他所承袭的这一脉,将来又将会如何 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极力与叔伯、兄弟们亲近,平素但凡有了空闲,都往本生家里跑,一来是偷得一些亲情的热闹,二来也是担心哪天嗣母若不在了,他好歹还能寻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去。 可终究已经出继,名分上已经分了出去,故此本生家中上自父母、下至本生庶母,乃至家奴们,看着他的眼神儿、对待他的态度,都已经绝对不是对自家小主子的了。 他终究已经成了外人。 虽说兄弟们现在还好,因为年纪还小,七哥、八哥他们还记着他是亲兄弟;若等长大了,他们越发分清楚了房头支脉,那他就会成为皇孙里最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到时候,便是父子、兄弟、叔侄、祖孙也注定就都越来越生分了吧 虽然生在天家,可是这种骨肉相隔的痛楚,他也一样承受着。 他与眼前的女孩儿,本是同病相怜。 甚至,他还要羡慕她去。至少她还能跟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生活在一处。 而他呢,他可能很快就要在这世上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那你委屈么”他轻声问,像是问她,也像是扪心自问。 廿廿却又笑了,那笑容依旧明澈如璃,“不委屈。委屈什么呢她们有她们的尊贵,我亦有我的自傲。她们不想与我为伍,嫌我低微;我又何尝在乎与她们一处我还看不惯她们的自矜呢” 绵偲不由得长眉倏然高挑,“哦你难道不怕,不觉孤单,心下没有不平和气恼” 廿廿耸耸肩,“这世上人有千百种,各有各自的好。便是高门大户,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如我等蓬门草庐,也自有自己的天伦之乐。” “人都一样活在这世上,各有各的活法,谁又何必羡慕谁去;又更何苦用那些劳什子,惹得自己心里苦楚去” 廿廿将自己的辫梢向空中轻轻甩了开去,“自管各人过各人的就是,只管看着自己,尽力自己想法儿叫自己过得更舒坦就是。才不比着旁人,更懒得眼红生气” 绵偲心下如呼啦推开一扇窗。 长这么大,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开始,他没有一天不小心翼翼过来的。 没有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更没见过与他处境如此相像的孩子里头,能看得这么开的 这一刻,他不由得自惭形秽。亏他是个男丁,她却是个小女孩儿。 “说得好”他不由得鼓掌,心像是鼓起的风帆。 廿廿登时又红了面颊,“我这些话,实则在宫里太过不合时宜。亏小九阿哥如此抬举,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绵偲收回手,跨过几部来,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拉近。 他身量高,垂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我没抬举你,我是认真的,是真的觉着你说得好。” “你这样儿的话,我爱听,我倒希望以后常常有机会与你这样说话,听你说这样的话。” 140、金轿 140、 八月,乾隆爷万寿之月,热河传来消息,乾隆爷下旨“向来固伦、和硕公主,俱乘坐银顶轿。嗣后,固伦公主,著乘坐金顶轿;和硕公主,仍著乘坐银顶轿。” “十公主,著加恩亦乘坐金顶轿。” 十公主以庶出公主身份,名号本该为和硕公主,却能蒙恩乘坐金顶轿,乃是特恩。 十公主得了消息,自也是欢喜不已。 留在京中的皇孙女、宗室女们又免不得递牌子进宫来,替十公主庆贺一番。 德雅自也是替十公主高兴的,可是廿廿还是留意到,德雅人前欢笑,待得到了人少之处,眼角眉梢还是滑过一丝黯然去的。 廿廿将手里的事托付给安鸾,觑着德雅的背影,避开人群,跟向前去。 凉亭里,德雅独自坐着,手托香腮,定定出了神。 廿廿悄然走上去,从后头伸手蒙住了德雅的眼。 德雅微吓了一跳,却也一摸那手,就知道是谁了。 德雅拍了廿廿手背一记,“死丫头,你把我魂儿都吓飞了。” 廿廿笑着走过来,捉着德雅的手,“格格想谁呢想咱们姑爷吧” 德雅红了脸去,“再胡说,我当真要双罪并罚,要撕你的嘴去了” 两人相视而笑,廿廿盯着德雅的眼角眉梢不放。 德雅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瞒不过心细如发的廿廿去。 “你别多想,我没事。就是这天儿热,便有些困了,寻个地方打盹儿而已。” 廿廿挽住德雅的手肘,“便是格格不说,我心下也多少明白的。格格的额娘是九公主,十公主上头挨着最近的。” “十公主今儿之所以得了特恩,自然是因为如今皇上只有三公主和十公主这两位公主在世了” 三公主和敬本就是固伦公主,若叫十公主只乘银顶轿,倒可怜见儿的,这便给了特恩,一并乘坐金顶轿了。 “格格必定是因此而想念自己的额娘了。可是格格何等聪慧懂事,自不想叫旁人看出来,更不想影响了十公主的心情去,这便独自悄悄儿躲开来伤心了。是不是” 德雅低低垂下头去,喉咙若堵着棉絮,她只能攥紧手指,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叫自己哽咽出声来。 廿廿便也不说话了,只攥着德雅的手,等着德雅自己缓过来。 有半盏茶的工夫,德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努力笑了笑,“你个小蹄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廿廿这才道,“还不是因为我知道格格是个孝顺的女儿” 德雅吸了吸鼻子,“我想额娘自是有的,可是今儿却倒不止是为了额娘一人额娘去了,这些年我已经学着接受。况且郭罗玛法都将我接进宫来,将我与十姨儿一起养大,我只是外孙女儿,却能这样儿,已是旷古未有的恩典,额娘在天上看着,都可欣慰。我自己便也更没什么遗憾的。” “我只是,我只是现在倒悬心我阿玛自我额娘走了,我阿玛这几年来都郁郁不乐。如今也是病了,才三十岁的人,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141、惦念 因为德雅格格的缘故,廿廿倒是远远见过九额驸札兰泰两回。 德雅格格在内廷养育,九额驸想念女儿,这便也时常递牌子请旨进内廷来看望。 廿廿对九额驸所知不多,却远远瞧着九额驸身姿清瘦,倒不似传统满人男子那般强壮。 更何况,九额驸是平定西域的主帅兆惠的儿子呢,九额驸却未见从父祖辈承继来的悍勇。倒更像是一位文弱的书生公子。 廿廿因为年纪小,且阿玛官职低微,所以当年宫中之事了解不多,并不知道札兰泰的出众之处不在孔武有力,恰在头中智慧。 他没有承袭父兄战阵冲杀的勇猛,却承继了父亲的兵家智慧。也因此,在乾隆爷事实上废去继后辉发那拉氏,并且将继后母家从正黄旗拨回镶蓝旗之时,派十几岁小小年纪的札兰泰来管理继后母家所在佐领,牢牢看住他们去。 便也因为这样远远看过几眼的印象,廿廿也能隐隐感觉到九额驸身子的确是不大好。如今听德雅一说,便也不自觉跟着揪起心来。 德雅格格打小儿就没了额娘,若阿玛再 廿廿便再使劲忍着,眼圈儿也还是跟着红了。 她便忙起身来,先躲了开去,不敢叫德雅格格瞧见。 她躲在树影里,悄悄擦干自己的眼角。 “廿廿,你怎么了” 树影扶疏里,是绵偲疾步而来。 少年正是长身量的年岁,几乎每日里都不同,今日再见隐约已经有了芝兰玉树般的身姿。 不知是不是之前一直寻思着九额驸,廿廿忽然觉得,眼前少年皇孙的身姿也与九额驸札兰泰有几分相似,不似一般马上男儿的孔武,气质里倒更多一丝文雅;更因为本生是书画双绝的十一阿哥永瑆,故此绵偲更多一分骨子里的风流标致去。 廿廿的感觉倒是没错。 绵偲的本生庶母那是汉姓人,他身子里便有一半的汉人血脉,自是省得清秀儒雅。 二来他从小出继,长大懂事之后更是每日里小心翼翼,这便造就他谨慎宁静、多思善想的性子去。 廿廿忙使劲抹干了眼睛,行礼请安,“小九阿哥,我没事。” 进内廷来给十公主庆贺,绵偲进内就寻廿廿,却没瞧见。他心细,眼见着德雅格格也没在眼前,这便小心问了,朝这边特地寻了过来的。 却总没想到,看见她在树影里自己偷偷抹眼泪。 他便急了。 更何况此时她的眼圈儿和面颊都红着呢,如何可能是没事的 “你快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可是你那本家儿的格格今儿也进来道贺,又合起来欺负你去了” 他发了急,伸手攥住了她手肘去,加了力攥着。 廿廿吓了一跳,忙看了绵偲一眼,脸更红了,向后退开去。 “小九阿哥不是的没有,我还没见她们呢。” 绵偲定定凝着廿廿,“你若有事,好歹告诉我。我早说过,我懂你的心思。她们几个再联起手来,我好歹还能压伏她们几分。总归不叫你太吃亏去才是。” 142、珍贵 瞧见绵偲这般认真,廿廿倒笑了。 忍不住抬眸,认真看一眼绵偲。 “小九阿哥,您当真误会了,我真的真的不是因为她们” 尽管绵偲是误会了,可是这位皇孙竟如此护着她,仅凭见过这么几面,廿廿心下自是十分的感激和珍惜。 在这世上,捧高踩低才容易,如他这般对她,极是难得。 “我其实,是为了我们格格。” 廿廿简单说,是德雅格格想念阿玛了。 “格格是要强的性子,我总不好意思在小九阿哥跟前说格格的事儿还请小九阿哥宽宥。” 绵偲终松了一口气,凝着廿廿,不由得笑了。 “原是这个我倒白替你担一回心” 廿廿赶紧笑着轻巧行礼,“小九阿哥的心意,奴才照单全收了还不行” 绵偲也“噗”地笑出来,一双眼清亮潋滟,定定凝住廿廿那娇憨不自知的容颜,“你倒傻,为了德雅,你倒自己个儿跑到树丛里来偷着抹眼泪。任谁见了,都必定以为你是为了自己的心事伤心。” 廿廿吐了吐舌。 “小九阿哥说得对,我就是有点傻呀总归看见格格伤心,我便总无法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去。” 廿廿眸光轻转,想到德雅,不由得鼻尖儿又酸了去,“一来是格格待我极好,我也没什么能替格格做的去;” “二来,我是家中长女,家中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子,我已习惯了当姐姐,便总忘了格格比我年长,反倒从心眼儿里总将格格当成我的小妹般。” 这几年间,廿廿家在两年前和今年,又刚添了两个小妹。她便更自觉扛起身为长女,照顾弟妹的责任来。 便是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可是只比她大一岁,况且男孩儿心智成熟要晚些,倒成了她才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一般,连哥哥也要顾着。 如此一来,自觉不自觉的,她便总忘了在翊坤宫里她才是最小的,她反过来要疼惜和顾及每个身边的人去。 尤其德雅格格,从小没了娘的孩子,身份再尊贵,却也掩藏不掉那心底的伤。 还有,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身姿修长的少年。 是后来才一点点得知他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尽管是尊贵的皇孙,却也事实上依旧是一个堪怜的小孩儿呢。 也因为这样的心绪,倒叫在诸位皇孙之中,她对绵偲的感觉最特别。她愿意与他相处,愿意与他说话,也愿意尽她所能逗他一笑。 “不过,就算我傻,可是小九阿哥竟然也相信了,那就是小九阿哥也是傻了呢”她故意调皮地笑,冲他做了个鬼脸,“不过,就当小九阿哥的傻,比我还差一点点,还是我才是那个最傻的好了” 在家里每当跟弟弟、妹妹有小争执的时候,她这个当姐姐的都是这么让步的。小孩儿嘛,千万别较真儿,哄哄才是真的。 “噗”绵偲又被逗笑了,凝注着她,移不开目光。 他知道她又自觉不自觉地将她自己当成“小姐姐”了,是在用哄小孩儿的口吻与他说话。 可是他是下生两个月就出继的,便是这样被哄着,对于他来说也是陌生的,更是珍贵的。 143、慧黠 两个将要长大的孩子,青葱懵懂着,在这盛夏的树影里,相视而笑。 便如同这人间无数的旖旎,不声不响,已然开遍。 还是廿廿女孩儿家的矜持先回来了,她忙先垂下眼帘,错开目光去。 “对了小九阿哥,相请不如偶遇,我倒正有一宗事儿,还想请小九阿哥帮我个忙。” 她先前还那样亮晶晶地冲他笑,满眼的宽容,甚至是宠溺可是却还是退开去,绵偲心下正舍不得。 听她这样说,自是毫不犹豫地便冲口而出,“只要你说,甭管上天入地,我便什么都替你办去” 廿廿都被逗笑了,抬眸又看一眼他,“瞧小九阿哥你说的若当真是上天入地那么难的事儿,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叫小九阿哥你办去” “我既然说得出口的,自然是要不给小九阿哥添麻烦的、小九阿哥手到擒来的呀。” 绵偲心下倒不满意,“我不怕你添麻烦便是有麻烦,我自然有法子蹚平了去就是自管你说,快说呀” 廿廿莞尔道,“自是为了我们格格的事儿。” 廿廿左右看一眼,见树影外还有太监和官女子走动,她便先一本正经地说,“皇上木兰秋狝去了,九额驸也随驾而去。既然我们格格想念阿玛,我倒希望能有个人帮我去热河,跟九额驸求一封家书回来,也可叫我们格格心里舒坦些。” “此时已是八月了,眼见着皇上的万寿节记就到了。小九阿哥和一众皇孙,自也要离京赴热河贺寿的。所以我想求小九阿哥就替我们格格当这一回鱼雁呗” 绵偲无奈地哼一声,“我当是什么,原是这样一件小事,亏你还一本正经说成这样儿。” 廿廿的眼珠儿却朝后头瞄着,都用眼角的余光看人。 原本轻灵秀美的小女孩儿,这一刻便也现出一派狡黠来。 绵偲便也忍不住笑,知道她还有下文。尽管耐心等着,外头没有动静了,他才压低声音问,“你还安着什么心呢快说个难的,要不我都不管了” 廿廿见绵偲已是懂了她的心意,这才轻笑出声,“小九阿哥真尖我就说小九阿哥比我少傻那么一点儿,果然我就什么都瞒不过小九阿哥了” 绵偲心下如被春风柳条儿挠着,说不出的那么一点点痒痒,又有那么些说不尽的畅快。 他便笑啐,“呸,你个小妮子,还不快说” 廿廿不放心,怕隔墙有耳,这便冲他招招手,“附耳过来” 谁让他高呢,她若到他耳边去,难道还要翘脚,再手摁着他肩膀去 绵偲乖乖弯下了腰来,将耳朵凑在她小小一弯菱唇前。 “小九阿哥若去了热河,必定能见着我们格格的额驸。我便想着,这世上能叫我们格格开怀的人里,这位姑爷该能排在头名的。所以我想,这么着,这么这么着” 绵偲眼睛一亮,不由得借着这样的距离,悠然转眸,细细凝望着她去。 这一刻的她,轻灵秀美得如透明一般,可是那一抹裹着慧黠的笑却挂在嫣红弯翘的唇角,如一颗山樱桃。 心,忽然跳得好快。 144、跃跃 九月,热河传来消息,圣驾已经于十六日起銮回京。 留在京里的女眷们,自都难掩欢喜。 十五阿哥的侧福晋骨朵儿,除了欢喜之外,心里更多了一重跃跃之意去那东西,她已经拿到了。 只等给了嫡福晋看去,接着就等阿哥爷回来,正正经经活泼泼演一出好戏了 此时的撷芳殿中所里,还有一桩喜事。 沈格格的肚子月份大了,已近临盆。若能在阿哥爷回来,就诞下一个小阿哥来,那无论是皇上,还是阿哥爷,必定都是欢喜无比的。 只是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儿,就越是要格外小心才是。沈格格自己也是小心的人,如今几乎足不出户,更是早早儿叫星霜到福晋点额那去告了假,连早晚请安都不去了。 便是有人来看望,星霜等人也更是找足了借口,能推脱的都推脱了去。 总归,此时凡事稳妥为要。 所儿里其余人,刘佳氏、关佳氏等也都是所儿里的老人儿,跟沈佳氏相处的日子久,且她们二人一个为十五阿哥诞育过长子,一个诞育过长女,都是生养过的人,都明白沈佳氏此时这份心情,这便自然也躲得远远的,不落那个麻烦去。 嫡福晋点额就更是,沈佳氏伺候阿哥爷、怀上孩子,这本都是点额经营之内的,她自万事都随着沈佳氏去。素日里一切规矩都免了不说,还将所儿里一应吃穿用度都可着沈佳氏先使。 整个所儿里,也就一个侧福晋骨朵儿对沈佳氏颇有些调理见怪了去。 终究是骨朵儿一来自己年纪小,二来又是侧室福晋,沈佳氏终究只是官女子,故此骨朵儿还是觉着沈佳氏应该在她面前守规矩的。 譬如即便每日里不亲自到她眼前请安,好歹也得叫身边最得用的官女子去代为请安;就更不可以仗着有了孩子,就忘了尊卑有序去。 可是沈佳氏偏小心,又有点额护着,这便对骨朵儿的调理见怪颇有些不在意。骨朵儿便存了气去。 这日又是骨朵儿的家下女子星燧亲自来传,说阿哥爷快回来了,所儿里各房都得仔细洒扫归置了,务必焕然一新才好。 骨朵儿终究是侧室福晋,并非侍妾,况且骨朵儿年轻,也耐不住寂寞,总不能见天儿在房里圈着。况且点额自己病着,这便也将管家的事儿分几宗给骨朵儿去。 这洒扫归置的事儿,便由骨朵儿担了。 骨朵儿的吩咐,刘佳氏、关佳氏的房里自是毫无违拗,便连点额的正房里,含月也笑意盈盈地接受了,还笑说,“福晋都说,如今她躺着,这些事都顾不及了。亏得有侧福晋顾着,要不等阿哥爷回来,可真不知如何还有脸面去了。” 嫡福晋都这么说了,沈佳氏房里的迟慢便叫骨朵儿颇为不高兴。 星燧作为传话的人,嘴上便也有些不饶人起来。 “咱们自都是知道沈格格即将大喜了,身子沉。可是这是阿哥爷要回来了,沈格格尊贵,也总不能不迎候阿哥爷吧” “再说连嫡福晋都起身儿了,沈格格便是挪动个一二,现在也还没到一星半点儿都不行的时候不是” 145、芥蒂 这星燧是侧福晋骨朵儿陪嫁进来的家下女子,刚进宫来也是不知深浅,仗着侧福晋的身份,也就是对正房的人客气,对其余各房格格身边儿的女子统不放在眼里。 星霜进宫的日子可比星燧长多了,一个家下女子原本都是家奴,哪里比得上出身内三旗的官女子去这样敢在官女子面前颐指气使,这规矩也是乱个没边儿了。 若不是有侧福晋的缘故,这星燧上赶着叫她一声“姑姑”,她都懒得答应呢 故此星霜也存了气,这便敷衍笑道,“这些洒扫归置的差事,自有我们呢,你何苦又提我们主子更何况,还要在我跟前攀挂嫡福晋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迎候阿哥爷回京,只是那焕然一新的说法儿,我倒不懂了。这宫里都是几百年的了,阿哥爷素常也是用度都是节俭,又该怎么焕然一新去呢” 星燧气走了,星霜进了屋还忍不住跟星霓嘀咕,“焕然一新,那头是真想她这个新人进了门,就什么都换了她的主张去吧” 星霓也恨道,“一个刚进宫的小丫头,半点宫里的规矩都不懂。若是换成刚进宫的,落在咱们手里,我可好好儿教教她规矩去” 沈佳氏早在窗里将这些话听了个全,心下自不乐意,“如今我们都是老人儿,就她一个新的,她自是笃定了阿哥爷自该喜新厌旧,将我们这些老的都忘了,只对着她一个新的去。” 星霜赶紧走过来,扶住沈佳氏,“奴才嘴碎,嘀咕便嘀咕了,主子千万别动气。” 沈佳氏叹口气,“她这是看我不顺眼啊。” “她是新人,刚进宫来,自该与阿哥爷新婚燕尔。便是咱们所儿里该有人有了孩子,也该是她,不该是我。她这便自然对我存了气,恨我偏偏在她刚进门的时候儿,抢了她的风头去。” 星霜咬牙道,“抢就抢了。主子,你管她既然她认定了主子抢她风头,那主子偏抢到底算了” 星霜凝着沈佳氏的肚子,“如今阿哥爷只有小二阿哥一个阿哥,嫡福晋的身子还倒了,若是主子这回诞下小阿哥来,说不定阿哥爷一高兴,当真向皇上为主子请封侧福晋去” “那到时候儿,主子可也是侧福晋了。便是超拔的,比不上她皇上亲指的,但名份上没差儿就行了” 沈佳氏也激动得红了脸,却是用帕子去摔星霜,“你这丫头,怎又说这个我都说了,这总归不是我该想的事。到时候总归凡事都是皇上和阿哥爷做主,哪儿轮到我自己想去” 星霜和星霓两个都乐,冲沈佳氏的肚子拜拜,“说到底,还是咱们小阿哥说了算。” 星燧回去将话向骨朵儿回了,骨朵儿便也冷笑,“倒也难怪,如今仗着肚子大了,不显摆显摆,又要等什么时候去呢” 星燧跺脚道,“最烦这样儿的,早有孩子晚有孩子都不要紧,偏偏赶在姑娘你进门儿的时候儿这叫人瞧着算什么了去,倒好像姑娘新嫁进来却不得阿哥爷宠爱似的” 146、怀疑 146、 骨朵儿冷笑一声,“就知道宫里没一个省油的灯她们这些老人儿,都是前后脚进来伺候阿哥爷的,如今自是齐力对我。” “她们都仗着伺候阿哥爷的日子长,资历深,我总是皇上亲指的侧福晋,却也终究年纪小,又是刚进宫来,脚后跟儿还没站稳当,自是不敢动她们的皮毛去。” 星烛听出味道来,不由得抬眸望住骨朵儿,“姑娘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这里也有嫡福晋的鬼儿吧” 骨朵儿寒声笑起来,都笑得弯了腰,“你们才瞧出来么就算我年岁小,刚进宫来看不懂什么,如今在宫里也有半年了,何至于还看不懂去” “你们难道不知道,咱们这位嫡福晋是治家极严的么便是所儿里这几位格格,谁伺候阿哥爷,都是她说了算。” “都说阿哥爷在后院之事上的心思浅,是因为阿哥爷深深记着师傅朱珪教导的五则箴言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至诚,所以阿哥爷对后院诸人的情意都是淡淡的,极少主动去叫谁伺候,甚至对谁去伺候的都不在意。” “嫡福晋便抓了阿哥爷这个性子,将这事儿都抓到她手里来。终究她才是嫡妻,她在后院这事儿上自有治内之权。她想要抬举谁,便到阿哥爷跟前去说子嗣之事,然后顺水推舟将谁给叫到阿哥爷眼前儿。表面上巳尽她一个嫡福晋的贤妻之职,事实里何尝不是她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掐在她自己手掌心儿里,叫这十五阿哥的所儿里,没人能跟她分宠,更没人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去” 星烛也是目光一闪,“可是如今姑娘你进宫来了,地位跟那些侍妾自是不同的,她便要防着姑娘了” 骨朵儿冷笑,“我跟她两个,都是福晋,都是皇上亲指给阿哥爷的。便她进门早,是嫡福晋,可是她的母家终究比不上我。” “况且她的身子已是坏了,我却还年轻她不第一个防备着我,又要防备着谁去呢故此自打我被选中,还没进宫呢,她就处心积虑将那沈佳氏往阿哥爷跟前推。” “沈佳氏在她跟前俯首帖耳,抢尽了我的风头去,便是生下阿哥,也终究是个庶子。沈佳氏自己还是个奴才,她生的阿哥更威胁不到她生的嫡子小二阿哥去。故此她自然希望沈佳氏生,而不是我生啊” 星燧也啐了一声,“怪不得那沈佳氏敢公然不听姑娘的话去,原来她是有嫡福晋这个靠山” 骨朵儿冷笑一声,“终究是目光短浅之辈,怨不得到了阿哥爷跟前这么些年,却不得阿哥爷的待见,只能眼睁睁看人家刘佳氏生、关佳氏生,总没轮到她去” 星燧也道,“可不嘛如今嫡福晋的身子都什么样儿了。便是要找个靠山,也得找个牢固点儿的。若找个快要散架的了,她也不怕靠不稳当,连带着她自己也摔了” 三人都笑了,骨朵儿心下这才舒坦了点儿。 147、掐新 147、 “不过话又说回来,”骨朵儿眸光一闪,“我现如今啊,倒也不上这个当,不跟沈佳氏计较去” “终究她是老人儿,跟阿哥爷的情分深些;况且她这会子怀着孩子呢,若她的孩子有了三长两短,那自然满世界的人都怀疑我去。” “有人自然是希望如此的人家就是要丢沈佳氏这个小棋子儿,让我折在这事儿上去呢。我可不叫那人如意了去。” 骨朵儿将手上的念珠往桌上一丢,“她自矜就暂且由得她去,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以后有的是工夫,腾出手来收拾她去” “我眼前且先拿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开刀去老人儿根基深,我暂碰不得;可是那两个新人,我就不信我有什么碰不得的了” 次日,骨朵儿袖着那纸片儿,含笑来到正房,给嫡福晋点额请安,连带着将这所儿里归置齐整了的事儿报给点额。 “总归是姐姐当家,妹妹我刚进宫,凡事也不懂什么,只凭一腔子热血去安排了,却总怕有不妥不尽的,总归都还请姐姐做主,看还有什么该改的,该挪的。” 点额虚弱地笑,伸手捉过骨朵儿的手来,握在掌心里,“瞧你,这么年轻,却这么懂事又能干,当真是叫我打心眼儿里高兴。” “我啊,是个要强的性子,可是偏没有那个要的起强的身子骨儿来。从前我便是想找人商量、分担,可是她们几个终究是使女,身份不合适;如今终于有了妹妹你帮着我,我可终能自在些儿了。” 两人说些互相抬举的话,倒也其乐融融的。 骨朵儿这才缓缓地从袖口里将那纸片儿拿出来,“不过咱们这所儿里,心里记挂着阿哥爷的,可不仅仅是姐姐和我,自还有旁人呢。” 点额便笑,“妹妹终是年纪小,又吃味了不是她们都是阿哥使女,便如刘佳氏,伺候阿哥爷比我还早呢。这都是宫里的规矩,谁都不能改了去,妹妹千万放开些儿。” 骨朵儿便笑,“若是她们,我又何至于说给姐姐乱耳来她们都是皇上赏给阿哥爷的,名分已定,挂念阿哥爷是应当的。” 骨朵儿说着垂下头去,“我啊,就担心有那些心高气盛的,忘了自己的本分,见天儿得陇望蜀,巴望着飞上枝头呢” “哦”点额眸光也是微微一闪,“竟有这样的人” 骨朵儿便又是一声冷笑,“这事儿其实不稀奇,古往今来这样的女子可多了只是,这样的人竟然出在姐姐您教导之下的咱们所儿里,这便有些不应该了。若当真闹将起来,倒成了姐姐治下不严似的。” “阿哥爷是何等专心上进之人,若出了这样狐媚之人去,扰了阿哥爷的心,没的落个什么话柄儿出来,到时候岂不是又连累了咱们阿哥爷的清名去” 点额垂下眼帘,从骨朵儿的角度看不见点额的眼神。 “妹妹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可是拿住了妹妹不妨告诉我,是谁。” 148、气涌 148、 既然点额自己出声要了,骨朵儿自是乐不得地将袖口里藏的那片纸拿出来,摆在点额面前。 纸虽烧黑了边儿,可是那纸上的字迹却还是清清楚楚的。 “十五阿哥”点额轻轻念出声儿来,却是抬眸凝住骨朵儿,“这又怎么了” 瞧嫡福晋是这反应,骨朵儿便也笑笑。 她自然对这纸片儿的来历有更多的怀疑,毕竟那日她本人也去了舍卫城去。 可是彼时舍卫城里只有德雅和十公主的侍读,两个小女孩儿,说了也没意思。 况且她今儿的目的,是所儿里那两个新人啊。她只希望点额通过这纸片儿想到那两个人身上去。 故此,她也将舍卫城上香的事儿咽下去,只避重就轻道,“姐姐必定看得出来,这样娟秀的字迹,虽说笔画上颇有些筋骨,却也还是出自个女孩儿的手才是。” “整个宫里,能随随便便将咱们阿哥爷写在笔端的,名正言顺之人只有咱们所儿里的姐妹几个吧可是便是小妹进宫晚,却也有半年了,终究还不至于忍不得姐姐和那几位格格的笔迹。” 骨朵儿说着佯作无奈地摇摇头,“那我就奇了,怎么会除了咱们几个之外,还有女孩儿家的如此惦记咱们阿哥爷去” 点额倒笑了,轻轻摇摇头,“妹妹进宫晚,对宫里的掌故不大能接受,也自是有的。妹妹听姐姐一句,深宫寂寞,除了咱们这些名正言顺的人之外,就凭咱们阿哥爷,也是难免有人心下存些儿念想的去。” “便如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一般,这宫里不乏寂寞的官女子,日子难熬,便心中暗暗念想哪位皇子皇孙去这些事虽上不得台面,却也是千百年来的老例儿。” 点额捉过骨朵儿的手来,拍拍,“好妹妹,你便也不必计较了。终究那都是那些女子们自己的心思罢了,成不得真的,好不好” 骨朵儿“扑哧儿”一声,“姐姐真是好涵养,肯为那些人思量。可是小妹我倒是忍不住问一声姐姐,如果那女子的心思已经被咱们阿哥爷知道了呢” 点额便也是微微一怔。 骨朵儿得意地垂下眼帘去,“咱们阿哥爷不但知道了,而且将这纸片儿啊纸儿包纸儿裹地藏在外书房里,不让咱们瞧见。” “我上回去请安,碰巧撞上了,结果阿哥爷赶紧藏起来,仿佛怕我看见似的” 点额的面色果然有些变了。 骨朵儿继续乘胜道,“若是郎有情,妾有意,那这可就不是什么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了。我倒是担心会有人存了跟阿哥爷私定终身的心眼儿去,是越过姐姐和我去,去当宠冠六宫的杨贵妃呢” 点额想说话,却一口气息梗住,咳嗽了起来。 含月和望月都赶紧上前来给拍着,点额咳得额角都见了虚汗,已是说不出话来。 含月便赶忙道,“奴才斗胆回侧福晋,今儿还是请侧福晋先回吧,让福晋先稳当稳当。等明儿福晋好了,奴才自去给侧福晋请罪。” 149、借由 点额咳嗽成这样儿,骨朵儿自是没必要再留下,这便赶忙起身,上前也跟着扶住点额,伸手在点额后背拍着,迭声地自责,“都怪我不好我是着急了,结果惹得姐姐也跟着动了气。” 点额咳嗽着说不出话来,却向她摆摆手。骨朵儿便也顺势行礼告退而去。 确定骨朵儿已经走了,点额这才缓缓止了咳嗽。 望月赶忙叫外头人去蒸秋梨来,含月忍不住低声道,“主子这又是何苦管她说什么,主子尽管不当回事就是,何苦这就往心里去了” 点额喝了口茶,缓了缓,这才轻轻摇了摇头,“她说什么,我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我心下自然有数。” “她刚进门儿,心气儿最是盛的时候,看谁都不耐烦,都不心服,这便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眼的。她要闹,要斗,都由得她去,总归凡事阿哥爷心下有数就是。” “那主子您怎么还”含月心疼得眼圈儿都红了。 点额叹了口气,没说话,却是将那纸片儿拈过来,托在掌心里,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是可以不在乎骨朵儿,甚至这所儿里和后宫里的所有女人,可是她却不能不在乎阿哥爷的心啊。 若只是有人自己写下这字儿来,甭管怎么她都不至于在意;可若当真是骨朵儿所说的,阿哥爷是自己纸儿包纸儿裹给藏在外书房里,不叫她看见的,那她却不能不在乎了。 她说了声“累了”,叫含月和望月都先退出去,将暖阁的隔扇门阖上,她独个儿躺着。 等到外间都安静下来,她悄悄伸手,从她炕里的紫檀小炕衾里,抽开抽匣儿,拿出一个小锦盒来。 她缓缓打开,仔细看了看,眼神中又滑过一丝难言的怅惘去 点额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子,等醒来,已是到了掌灯时分。 她唤含月入内。 含月见她睡了这一觉之后,精神头好些了,这便也放心多了,含笑问,“主子可想吃点什么奴才这就吩咐饭房他坦那边预备去。” 点额却摇摇头,“方才侧福晋在我跟前说话的时候儿,我有些没听真亮。你替我回忆回忆,她的意思是不是说,阿哥爷是将那东西纸儿包纸儿裹藏在外书房里,叫她撞见了,没叫她看” 含月点头,“是,她是这么说的。” 定额唇角缓缓勾起,“这么说,她是自作主张去翻动阿哥爷的外书房了” 含月便也哼了声,“她胆子倒大她当阿哥爷是什么人,她翻动完了,就算小心地归回原位,凭阿哥爷的心细如发,岂能发现不了” 点额眸光幽然,“那就是另外一笔账了,到时候儿她自己跟阿哥爷算清楚就好。” 含月不由得止住了话儿,小心凝视点额,“主子的意思是” 点额轻轻叹口气,“我心里也一直存着个疑问。可是我虽然与阿哥爷是夫妻,却也不便时常到外书房去。阿哥爷又偏喜欢独个儿在外书房里呆着。” 点额自己还是有点犹豫,却最终也还是坚定下来,“不如借着她的由头,你们也替我到阿哥爷的外书房里去,找另外一件东西。” 150、意料 不多时含月已是安排好了人,回来回话儿。 “主子放心,说法儿都是现成的。反正是侧福晋吩咐的,为了迎接阿哥爷,咱们里里外外都得整饬一新。那外书房自然也不能例外,必定得有人奉了侧福晋的命,前去洒扫归置的。” “即便是来日阿哥爷回来觉察了,也自然有侧福晋翻动的缘由,这便自然都推到侧福晋头上去就是。” 点额面色潮红起来,既是紧张,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似的。 她凝着桌上的青花折枝纹八方烛台出神。那烛台有些大,便总显得摇曳其上的烛光细弱、幽怨。 “只一宗,你千万嘱咐他们记住了,若当真能找见那件东西,看准了确认就好,千万别动,也别拿回来给我看就还放在原地儿,就仿佛从来都没人发现过似的。” 含月点点头,“是,奴才记下了,这就去叮嘱他们去。” 含月出去办事了,点额又自己翻开了那张纸片儿去。 虽然只是一张小小纸片儿,除了几个字之外没旁的,可是这是宫里,宫里一切都有规制,便叫每一件物件儿都有来源,有去处。 宫里便连用纸,都是有规矩,有名目的。 故此就算骨朵儿藏起舍卫城的事儿没说,可是点额却也认出这纸张来 这是宫里写经专门用的纸,名曰“藏经纸”。 这是一种供奉用纸而非生活用纸,更是供奉在佛前的,故此造价和工艺更要超过宫中普通用纸去。 这种纸原料中有茧丝的成分,故此纤维匀细,纸表洁白,纸质坚韧,蜡磨光莹,尤以白色最为名贵。 这样的纸,便是在宫中,也并非任何人都能用得。必定得是出了皇上、皇子皇孙之外,也就唯有内廷主位,以及在内的福晋们能用得了。 这便将范围缩小了太多,只需寻思寻思有什么人能既拿到这种纸,又要写了十五阿哥,却又要烧了去此事便并非无迹可寻了。 若依点额自己的本意,是不愿意去寻的。她宁肯相信,这事绝不可能发生。 可是时光易老,时光易老啊。她也再不是当年的那个她。 如今她的身子坏了,血亏之身,都再亲近不得阿哥爷。所以她还哪里有自信能继续留住阿哥爷的心去啊 她不怕所儿里这几个人去伺候阿哥爷,甚至不怕她们有孩子,因为这些都威胁不到她。 可是她却舍不得放开阿哥爷的心,不能接受阿哥爷的心里再多了一个别人去啊 她宁肯,阿哥爷宠遍所儿里所有人,雨露均沾,也绝不是阿哥爷也瞒着她,悄悄儿地藏起来一个人去啊 夜深了,在宫门下钥之前,含月从外头急匆匆地回来。 进内来,便是不想直说,可是那神色却也藏不住了。 点额便是一声轻叹,“找见了,是么” 含月不敢说话,径直在点额面前跪下来。 点额却笑了,笑得眼圈儿里都是泪,“快起来,这又不是你的错儿” 点额摇摇头,苦笑道,“好歹找见了就好。也好叫我心里,落个明白。” 151、看破 圣驾回銮,十五阿哥带着十七阿哥,连同几个皇孙、额驸,在队伍前后随扈着。 十五阿哥的目光不时在绵偲身上滑过去。 少年清秀,端坐一匹白马上,当真是风姿如玉。 绵偲与德雅的小女婿儿琳沁多尔济并辔而行。一场行围,两个原本还彼此陌生的少年,此时却已经可以亲热得勾肩搭背。 十五阿哥的肩膀被猛地一撞,十五阿哥皱眉,转头望过去。 还用猜么,自然是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荒唐皇子,他十七弟啊。 “哥你看什么呢看绵偲么” 十七阿哥眼睛却贼,这便挤眉弄眼地使劲朝绵偲盯过去,“那小孩儿他怎么得罪哥你了哥你告诉我,你不方便教训他,我去” 因绵偲是十二阿哥永璂的嗣子,而十二阿哥曾经是乾隆爷诸皇子中唯一的嫡皇子;只是一切都自继后辉发那拉氏不废而废之后发生了改变,永璂的身份变得不清不楚,而十五阿哥因是皇贵妃长子,故此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去。 故此十五阿哥与绵偲虽为叔侄,却在这中间无形中横隔了一层去。 听弟弟又要胡来,十五阿哥皱眉连忙拦住,“别胡猜绵偲自幼懂事,何来得罪我之说” 十七阿哥却挑高了眉毛,使劲盯着十五阿哥的眼睛,“嗯可是我分明瞧出来哥你刚才的眼神是阴森森的啊” 要不是随扈圣驾呢,十五阿哥真想伸脚把自己亲弟弟给踹下马去。 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弟弟是聪明绝顶,还是混蛋透顶 十五阿哥终究不能真的将弟弟给踹下马去,便也只能扬起马鞭子抽在自己的马上,抢先一步上前去,避开弟弟,不叫弟弟看他的脸。 “那自然是你看错了。我是瞧着绵偲跟德雅的小女婿儿并辔而行的样子高兴。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十七阿哥举手挠挠后脑勺儿,又冲绵偲和琳沁多尔济那边看了看,倒也挑不出旁的来,只得作罢。 他又拍马追上来,“哥,对了,你说绵偲怎么跟德雅的小女婿儿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啦他们两个的情谊,又是打哪儿来的呀” 十五阿哥回头瞪一眼十七阿哥,“你今儿这跟扭股糖似的,黏着我不放,又是做什么说今年汗阿玛开恩,准你带着新娶的侧福晋武佳氏一起来热河,怎地,你不黏着她,反来黏着我了” 说到这个,十七阿哥就扁了嘴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汗阿玛忽然下了那么道口谕,非要他在牙青和武佳氏当间儿选一个,带着到热河去。 他本来还犹豫,还是舍不得牙青,可是汗阿玛就火了,非让他选武佳氏 武佳氏是好,他们两个人挺如胶似漆的,可是这来热河毕竟是来秋狝来了,只带着个侧福晋,终归不如带着牙青打猎那么带劲儿。 况且两口子见天儿在一起腻歪,便是情意再深,日子多了他也觉着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他便厚着脸皮乐,“哥,瞧你说的。我与她再好,也比不上咱们手足情深啊” 152、学舌 152、 十五阿哥一拨马缰,避开亲弟弟这火辣辣的情意。 “你少来,当我信你” 他信马由缰向前走了几步,忽地转头,二十七岁的男子,衣袂摇曳入风,面上难得涌起了一丝淘气,“能陪你一生一世的是夫妻,可未必是兄弟哟” 十七阿哥坏笑着策马赶上来,“哥,你学坏了师傅们可不是这么教的” 十五阿哥含笑耸肩,拍弟弟肩膀一记“唉,你想听我说那样的话,你也得有本事先当我的师傅去不是” 十七阿哥登时垮了脸,“哥,你该不是又要催我念书吧” 十五阿哥朗声而笑,纵马前去,不搭理这个搅屎棍儿弟弟了。 马蹄嘚嘚,鬓角流风,十五阿哥缓缓回忆起绵偲之事。 八月间,因乾隆爷的万寿降至,一众留在京中念书的皇孙、宗室也赶到热河贺寿。 绵偲来了便先来寻十五阿哥,找十五阿哥帮他引见琳沁多尔济。 绵偲的用意,原本是因为十五阿哥才是德雅的亲舅舅,这便由十五阿哥来引见琳沁多尔济最为合适。 十五阿哥便也好奇,先问绵偲为何刚到热河来,连皇上还未见,先急着见琳沁多尔济去。 绵偲在十五阿哥面前并不敢有半点隐瞒。 绵偲自己本就是十二阿哥永璂的嗣子,身份尴尬;再者但凡乾隆爷喜欢的皇孙,早在五月间离京的时候儿就已经一起带着走了。如绵偲这样被留在京中念书的,自都是不受重视的。 处境如此,绵偲在十五阿哥面前便也十分小心恭谨。他便实诚地说了,为了宽慰德雅,这便希望能与琳沁多尔济私下里计议一番。 十五阿哥听了也不由得挑眉,“你是为了德雅只是这话儿又是从何说起” 德雅与绵偲虽是表姐弟的关系,但是一向相处倒也并未有格外的亲近去,十五阿哥怎地也瞧不出来绵偲这般为德雅用心的来由去。 况且德雅一个女孩儿家幽微的心意,又其实绵偲能轻易觉察的 十五阿哥便缓缓道,“怕是德雅身边人嘱托于你的吧是德雅名下的官女子,还是她的嬷嬷” 见十五阿哥已然看出了端倪,绵偲便红了脸,垂首道,“十五叔洞察秋毫侄子不敢隐瞒,正如十五叔所说,是德雅姐姐跟前的人托付给侄子的。” 十五阿哥没急着问,淡淡一笑,反倒走开了去,嘬唇逗着梁下的鹦鹉说话。啁啾了好一会子,十五阿哥将手里的谷子都喂完了,才忽地偏首过来,“是谁这么有心我倒该赏她。” 绵偲面上又红了些,这才缓缓道,“是十姑姑的侍读学生,弘毅公家的格格。” 十五阿哥一动没动,伺候在畔的九思已是咳嗽了。 十五阿哥将鸟笼子摘下来,怼到他怀里去,“给它梳梳毛,一根一根地梳。” 九思认命,抱着鸟笼子赶紧走了。 十五阿哥却笑眯眯走过来,仔细打量着绵偲的眼睛,“她怎么会好模样儿地,求到你这儿来” 153、如故 十五阿哥的话自是有理。因这回从京里来热河的皇孙和宗室子弟好些个呢,又不是绵偲一人。 最起码还有绵縂、绵庆呢。 十五阿哥挪开目光,神态清闲得不行,“倒没听说,你什么时候儿跟小十的这位侍读学生结识了去。” 绵偲哪里知道这里头的情由,便只好笑着照实回答,“原本的确不认得,只是当初皇玛法给十姑姑挑侍读的事儿在宫里热闹过一阵子,侄子听说皇玛法给十姑姑最终定下的是弘毅公家的女孩儿,还偏是那些应选格格里年岁最小的,显见这位格格颇为出众,故此侄子耳朵里才留了这么个印迹。” “这回皇阿玛特恩赐十姑姑也跟三姑姑一样乘坐金顶轿,侄子一班留京的自都递牌子进内给十姑姑庆贺。侄子这才得缘见着了那位学生” 绵偲顿了顿,十一岁的少年尚不擅长掩藏神色,这便垂首克制不住地微笑,“我与她,倒是一见如故。” “哦”十五阿哥长眉陡扬,不由得霍地凝眸盯住绵偲来,“她对你,也是如此么” 绵偲唇角轻扬,少年的心事仿佛都随风飘扬起来,“侄子想,她对我必定也是如此的。故此这事她才只找我说,叫我帮她办了这件事去。” 十五阿哥忽然有些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又走到之前鸟笼的位置去。 只是此时梁上金钩已经空了,鸟笼是他亲手塞在九思怀里给带走的。 十五阿哥便立在那金钩之下深深吸气。 “是么,你们两个如此投缘,倒是难得。” 绵偲不知十五阿哥心绪,一径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这便又是轻柔而笑,“十五叔说的是,侄子也觉得十分珍重。” 那天事件的核心终究还是为了德雅,故此十五阿哥还是按下心绪,如绵偲所愿,亲自叫了琳沁多尔济来,叫两个少年结识了。 绵偲性子平和,琳沁多尔济是草原长大的孩子,性子豪爽,两个少年都是心思洁白之人,性子又是互补,又有德雅这个共同的话题,倒是不多时就熟络了。 绵偲便向十五阿哥告退,带了琳沁多尔济就走。 倒竟是不肯将他们的主意又或者说是廿廿的主意叫他知道 他自己也绷着,只当那是小孩儿们的心思,他一个大人又要揣测来做什么这便一直从八月忍到此时,生生忍了一个月去。 故此回銮的途中,眼看着绵偲跟琳沁多尔济并辔而行,两个少年面上都有些藏不住的兴奋神色,显见那心事已是完成了的,这便叫他忍不住多瞧几眼去。 嘿他竟然当真还猜不到他们想出了什么主意去,又或者说,他是猜不着那小丫头的心思去。 圣驾离京城近了,不日就将进京。 可是在阿哥爷回京来之前,先传到点额这儿来的,却是个不好的消息。 还是她哥哥盛住出了事。 这一场由窦光鼐举发的浙江亏空大案,虽说在皇上的主持之下,洗脱了盛住贪墨的冤枉,更将十五阿哥稳稳当当摘了出去。 可是盛住既然身为主管钱粮的浙江布政使,职司之内出了亏空,总要担责。 154、权衡 乾隆爷回京途中下旨“浙江前任藩司盛住,所属州县钱粮是其专责。伊在浙,较之福崧尤为最久,对粮库亏空之事亦复置若罔闻,姑容阘冗。” “是盛住亦不应仍任织造。伊等现交部严议,自系革任革职,难邀宽宥。福崧、盛住,先著革去翎顶,俱著来京候旨。” 浙江管钱粮的布政使,兼管杭州织造,这是何等的美差,这一番还是丢了。兼连顶戴都已革去 兄长回京之后又当如何,点额心下也自没底。 况且因为盛住此次险些连累到十五阿哥去,叫她在阿哥爷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虽然说,她可以借和珅等人有意构陷为由,在阿哥爷面前为兄长辩白但是,圣旨已下,兄长便是无罪,却也终究失职,皇上的圣意已经无法更改。 她阖上眼,想了又想。 又将那小心存放的纸片取出来,认真看了许久。 她明白,因为哥哥出事,她眼前就更不能再逆着阿哥爷的心思去,就更不能做那叫阿哥爷不喜欢的事去。 踌躇了一会子,她还是吩咐含月,“绵德阿哥的身子不好了,怕是要熬不过去我的身子也不自在,没法儿去绵德阿哥那边瞧瞧,去请侧福晋替我走这一趟。” “该备下的,你都从咱们这边儿备下,替侧福晋那份儿也出了。” 含月点点头。看着主子的神色,怕还有后话,这便没急着出去。 点额垂下头去,缓了缓,果然又道,“等侧福晋出门之后,你眼尖些,避开旁人眼目,单将侯佳氏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隔了好一会子,含月才悄悄儿带了侯佳氏过来。 含月先叫侯佳氏在外间候着,自进来回话“本是哀事,那位倒好一顿捯饬,奴才等了好一会子,这才得了空儿。” 点额倒是了然笑笑,“她是新进门儿的侧福晋,自一直想着能在各家内眷面前多亮亮相。只是宫里规矩严,便她是皇上亲指的侧福晋,但是这些抛头露面之事,若是我去,自没有她的。“ “如今她好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自然是希望能风风光光地露脸去。且都由得她去,绵德阿哥这样的时候儿,她越是整整齐齐地去,我倒越是安心了。” 含月便也乐了,“主子说的是。且叫她去风光吧,宫里的深浅,她且学着呢” 点额垂下眼帘,“这会子她没什么要紧叫侯佳氏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这个侯佳氏是不是个有福分的人,值不值得我抬举了她去。” 骨朵儿在绵德那边且盘桓了好一阵子,午后才回来。 回来换了衣裳,也来先给点额回话儿。 “我虽不经事,可瞧着绵德阿哥后宅那一院子的神色,我便也看明白了。姐姐,绵德阿哥怕是不好了。” “如今留着一口气,倒像是在拼了命等着皇上回来似的。许是盼着皇上看在他如此的面儿上,将亲王爵位再给回来吧。” 作为皇长孙,绵德从小就袭了追封大阿哥永璜的定亲王去,怎奈他自己一再犯错,三十七年九月降为多罗定郡王;乾隆四十一年,绵德因与官员往来而被削爵;乾隆四十二年二月封镇国公,乾隆四十九年正月复封为贝子。 虽说如今还能落个贝子的爵位,可终究距离亲王,还是远了。 155、收拾 点额也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绵大阿哥便不是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他儿子奕大阿哥争不是” “便是他这一生已然如此,难以翻盘,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总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亲王爵位过给了庶出二房绵恩阿哥那一脉去,累及自己的儿孙以嫡系大宗,却要屈居于庶流之下去啊” 乾隆四十一年,绵德被削爵之后,长房的定郡王爵位,便改由绵恩一脉来承袭。 “好好儿的长房长孙,又是皇子皇孙里第一个封亲王的,一娶的嫡福晋又是和敬固伦公主的大格格,二娶的嫡福晋是和硕和婉公主额驸的女儿绵大阿哥的身份何等尊贵,如今却落得如此地步。” 点额抬眸望了望骨朵儿,“在这宫里,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妹妹,你说,是不是” 骨朵儿听出点额的话里别有些味道,可是却一时难以会意,这便也只是敷衍笑笑,“姐姐说的是。绵大阿哥还是皇家血脉,尚且如此,咱们这些嫁进来的媳妇,就更得小心仔细了去。” 点额眼帘低垂,缓缓将装着那纸片的小盒儿又拿了出来,轻轻搁在骨朵儿面前。 “这事儿,我已经问清了。你屋里的使女侯佳氏,已经向我都说了。这的确是她的笔迹,无可更改。” 骨朵儿兴奋地“腾”地站了起来,“果然是她哈,姐姐虽在病中,却还是洞察秋毫,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骨朵儿如此兴奋,不仅仅是因为得偿所愿,更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会如此顺利她本意姿势要往侯佳氏和王佳氏那两个新人的身上去引的,可是她因为,那两个新人必定抵死不认。 所以她才不自己去问,而是交给点额。总归若有人认,便拿下的是新人;若没有人认,则也自是点额的权威不够罢了。 她乐得袖手旁观,自在看戏。 她还以为这事儿会一直闹到阿哥爷回来,到时候要在阿哥爷主持之下好好热闹一番呢。 不过若是嫡福晋认定了是侯佳氏写的,且侯佳氏自己也招供了,那她也同样满意啊 终归,在侯佳氏和王佳氏两个新人当中,她更看不惯侯佳氏 点额静静打量着骨朵儿那掩藏不住的兴奋,心底无波。 她缓缓道,“人已经查出来了,又是妹妹你屋里的人。此事,妹妹你想如何处置我总要问问你的意思。” 骨朵儿一声亮笑,“姐姐这般说,倒外道了。且不说我进宫的日子短,我屋里除了我陪嫁进来的两个家下女子之外,旁人全都是宫里人。那两个也是姐姐指给我的,才进我屋子几天啊,还算不得是我的人。” “况且姐姐才是咱们所儿里的女主子,咱们所儿里内内外外谁不都是听姐姐的呢故此姐姐发落就是,小妹半个字都没的。” 点额疲惫垂首,缓缓一笑,“既如此,那我就发落了啊” 骨朵儿兴奋地蹲了蹲身,“姐姐快快发落吧这样的小蹄子,越早收拾了干净,才越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去” 156、失算 点额抬眸默默看着骨朵儿,虽笑,却是摇头。 骨朵儿这才有些愣住,忙上前来握住点额的手,“姐姐这是何意难不成,姐姐的主张,倒与我想的不一样” 点额轻叹口气,“妹妹,咱们两个是汗阿玛亲指给阿哥爷的福晋,咱们是有在咱们所儿里的治内之权不假可是妹妹却别忘了,咱们所儿里真正的主子,唯有阿哥爷一人。” “咱们两个啊,甭管商量什么事,还是发落什么人,所有的主意却都不能违背了咱们阿哥爷的心意去妹妹,你说是不是” 骨朵儿脸上的笑却再也不似她的名儿一般等着含苞待放,而是,迅速地全都凋零了下去。 “姐姐究竟是何意思便说个明白吧” 点额伸手抓过骨朵儿的手来,拍了拍,“侯佳氏身为使女,私自怀了这样的心思,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是乱了规矩,不合适;可是妹妹也说了,阿哥爷却将这物件儿小心地珍藏起来,按着妹妹的原话说,那叫纸儿包纸儿裹的,都不想叫妹妹瞧见” 骨朵儿咬牙道,“没错” “唉”点额轻叹一声,“那阿哥爷的心思,妹妹你还看不明白么阿哥爷啊,并不拒绝侯佳氏这样做,阿哥爷的心里就也已经有了侯佳氏了。” “既然阿哥爷喜欢,那侯佳氏又是出自内务府世家,乃是官宦之女,身份合适;侯佳氏又相貌标致,也是个美人儿,性子也是活泼可爱我便忖着,这样的人若去伺候阿哥爷,倒也是合适的。” 骨朵儿霍地瞪住点额,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点额又轻叹口气,“妹妹,我的意思是,既然阿哥爷喜欢,那咱们唯有顺承阿哥爷的心意,将侯佳氏好好儿抬举起来,好好打扮了,开了脸,叫她来迎候阿哥爷回京才是。” “相信阿哥爷回京来,一见那侯佳氏迎候着,阿哥爷一定高兴。”点额说着环视周遭,“那侯佳氏的软玉温香,自比咱们只将这空屋子整饬一新,更叫阿哥爷高兴。” 点额说着握住骨朵儿的手轻笑,眼底全是暖意,“妹妹,你说是不是” 骨朵儿哪里想到一切变成这样 她猛然从点额掌心里抽回了手,倒退几步。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早听说姐姐治下极有规矩,侯佳氏一个使女,便敢如此媚上惑主,姐姐这回若如此纵着这侯佳氏去,那将来岂不是咱们所儿里每一个使女都敢存着这样的心去” “那咱们所儿里,还哪里有规矩了宫里旁人,还不都要看咱们的笑话” 点额宽容笑着看着骨朵儿大发脾气。 “好妹妹,你年岁小,又刚嫁进宫来,你对此事无法释怀,我都是明白的。你说的话也没错,咱们不能乱了宫里的规矩。”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不是也瞧出来了么,阿哥爷对这侯佳氏是上心的。爷们儿如此,那这规矩就没错。” “如果不是阿哥爷喜欢,只是侯佳氏如此一心不安分,那我必定立时将她撵了出去可是谁让阿哥爷喜欢呢,是不是” 157、大怒 九月二十一日,圣驾终于回到京中。却没直接回宫,而是先回到圆明园。 二十六日,方回到宫中。 十五阿哥卸了差事,回到撷芳殿中所来,点额强撑病体,率领后院内眷在门外相迎。 十五阿哥含笑上前亲自扶住点额,温言道,“你的精神头儿又好些。” 点额道“都是阿哥爷惦记,还有咱们的绵宁懂事,他小小年纪倒每日都替皇阿玛、阿哥爷和我抄经,供奉佛前。” 十五阿哥也是惊喜,“哦这孩子竟如此有心”他握住点额的手,“自都是你教导有方。” 点额含笑回望,伸手召唤,“绵宁,还不快过来给你阿玛请安” 十五阿哥笑着迎过去,伸手将绵宁抱起来,“好孩子” 见十五阿哥一径顾着与嫡福晋和小二阿哥说话,骨朵儿也是着急,迟迟等不来阿哥爷的关注,便主动出声,“妾身也个阿哥爷请安了。” 十五阿哥抱着绵宁,这才向骨朵儿的方向望了过去。 点额悠悠吸了口气,抬眸也望向那边去。只是她的目光掠过骨朵儿,落在骨朵儿身后的侯佳氏面上。 她向侯佳氏点头,鼓励地笑笑,侯佳氏这便也勇敢地向十五阿哥道“奴才,恭迎阿哥爷回宫。” 骨朵儿闻声面色便变了。 十五阿哥长眉也是倏然挑起。 众人回到所儿里,各安其位。 点额亲自伺候十五阿哥换下了大衣裳,换上燕居的便服。 十五阿哥这才和缓地问,“侧福晋屋里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点额却也不急,含笑道,“阿哥爷今儿回宫,沈妹妹的身子已是沉了,我便嘱咐她不必到门口迎候。” “如今她那边守月姥姥和大夫都已在外头值房当值,阿哥爷既回来了,怎不先去看看她去” 十五阿哥静静凝视点额,便也点头,“你说得对,我先过去看看她。” 十五阿哥的晚晌是留在沈佳氏那边用的,点额独自用饭,却也比往日多用了个栗子面儿的小饽饽。 待得十五阿哥用过晚晌回来,天色已是晚了。 两人在灯下对坐,点额这才含笑取出装着那纸片的小盒儿,在十五阿哥眼前打开了去。 盒盖乍开,十五阿哥上眼一瞥之下,便是一惊 外书房在前院,不是后院地界,寻常女眷不出二门,便是嫡福晋也极少涉足前院。那外书房,可以说是他个人的小天地。 五月间就随圣驾秋狝热河,这物件儿不宜随身带着,他也生怕车马颠簸、弓马骑射之间,将这轻薄的物件儿遗失了去。这便存放在外书房里,特地藏在多宝阁里稳妥的地方儿。 怎么可能竟然出现在点额的手里 十五阿哥不由得大怒,拍案而起,“福晋,你倒有治内的好手段。偌大后院,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都累不着福晋,倒叫福晋将这好手段都使到我那外书房去了” “你我夫妻十二年,始终相敬如宾、夫妻一体。但凡我有的,无不交你收着。可是唯有这个,是不准你擅动的我既存在外书房里,你如何来的胆子,竟然自己就拿出来了” 158、不知 十五阿哥无法再漠视自己心下的恐惧不,他的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小女孩儿啊 眼前的事,不是她的错,她还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懂。 是他的错,从一开始就是他招惹了她,是他将她生生裹挟进了他的漩涡 宫里的女人们都是什么样,他这些年看得还不够么倘若她因为他的疏忽而遭了算计,那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福晋,我不是要故意瞒你,我只是只是自己还尚未下定决心,是因为时机还不到所以我藏起来,我不想给任何人看见,我不想因此而搅乱了咱们几个的日子” 终究她还那样小啊,她还根本不到定下心意的时候儿;更何况,前有小十七,如今还有绵偲,更还有丰绅宜绵的那把锁 将来等她长大了,她的心意会落在谁的身上,这是连他都不能确认的。倘若他早早将心事泄露了,而她来日却对她无意,那他岂不是为难了她、甚或害了她去 他纵贵为皇子,却也从不想用自己的身份去强加了她,叫她为难了去 这些年来,他自认自己经历过太多的事,已然坚不可摧。可是在他心上,却依旧留着柔软的一角。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藏在那个角落里,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悄悄儿地守着那一角柔软,便是将来她与他无缘,可是当他自己一个人偷偷回想起来,那也会带给他一点甜蜜啊 可是怎么,他竟然就连这一角柔软都护不住了,竟然还是被她们给翻了出来,甚至还当面抖落在他面前 “福晋你到底想怎样你若因了此事而不高兴,尽管冲着我来;若我知道你因此而迁怒于旁人去,那咱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便也到头了” 点额惊得慌忙站起,虚软地咳嗽,眼角已是泪下。 含月和望月两个都噗通跪下,含月迭声道,“阿哥爷息怒福晋冤枉,福晋都是一心为阿哥爷着想啊” 十五阿哥紧闭双眼,轻轻摇头,“为了我着想福晋,我岂敢领你这份情意你若当真为我着想,便不该自作主张去翻检了我的外书房,擅自将这物件儿拿了到我眼前来” “阿哥爷”点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由望月扶着,跪倒在地,“阿哥爷真真儿冤枉了妾身去此物并非妾身取来,更不是妾身擅自去翻检了阿哥爷的外书房,还请阿哥爷明鉴” 点额气虚血亏,这一跪倒大哭,全身颤抖已然如风中枯叶。 十几年的夫妻,十五阿哥心下也是不忍,忙蹲下,亲自将点额搀起来,扶着她在炕上坐下。 “你先缓缓,有话慢慢说。也是我不好,先急了,累你如此。” 点额虚弱地靠在十五阿哥身上,泪如雨下,“不瞒阿哥爷,这物件儿实则是骨朵儿妹妹拿来的。妾身原本不知有这物件儿,更不知道这物件儿是她从哪儿拿来的。” “骨朵儿妹妹只是说要妾身替她做主妾身便是事后知道此物是从外书房来的,却也已经来不及挽回。唯有当面向阿哥爷说明了,向阿哥爷请罪便是。” 159、是她 “是她”十五阿哥手指倏然一紧,“她好大的胆子” 当日骨朵儿在外书房撞见这纸片儿的那一幕,倏然涌上十五阿哥心头。 实则他已经做了防备,待得骨朵儿走后,他已然将纸片儿从砚台下挪走,妥帖放入多宝阁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骨朵儿竟然有那么大的胆量擅自去翻动他的柜子 点额平静了些,怯怯抬眸望住十五阿哥,缓缓道,“只是,这不过是骨朵儿屋里的使女侯佳氏所写,是她一片思慕阿哥爷之心而已。” “妾身看她心念也诚,她又本就是咱们是所儿里的使女,她自身又是出自内务府世家,父祖更是官宦。妾身便想,那她便自是有资格伺候阿哥爷的,这便也没有什么不妥了。” “阿哥爷实则不必如此动怒才是。” 十五阿哥惊惊一怔。 一句话几乎冲口而出,却生生忍住,只定定望住点额。 点额缓缓垂首,极轻极浅地笑笑,将那纸片儿和另外一卷手抄经卷捧出来,并排放在十五阿哥眼前。 “阿哥爷您看,这经卷就是侯佳氏所手书与这纸片上的笔记,是不是一模一样” 十五阿哥还是没说话,只眸光锁紧了点额。 点额垂下眼帘,“妾身就是凭着这笔迹,认出是侯佳氏来的。这侯佳氏既然思慕阿哥爷,阿哥爷也肯垂怜,那妾身便也自作主张,将侯佳氏开了脸,正式迎候着阿哥爷” “阿哥爷便将她收了房,一旦名分定了,骨朵儿妹妹便是再不高兴,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阿哥爷,骨朵儿妹妹年纪小,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交待,咱们给了她便是,她便也自然安定了。阿哥爷说呢” 暮秋的日影幽幽,仿佛才在天上挂了不多时,便被屋檐拦了,再也照不进窗棂里来。 冬,注定说到就到了。 却还不到掌灯的时候,两人就在这样的幽暗里无声对望。 尽管这样近,却已经看不清了彼此的脸去。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三庚的声音传进来“回阿哥爷、福晋主子,绵大阿哥那边儿传来信儿,说绵大阿哥不好了。” 十五阿哥回眸盯了福晋点额一眼,便什么话都没再说,径直抬步而去。 只是那厚锦的门帘在十五阿哥离去之后,却如枝头的残叶一般飘摇不停 点额无声看着,静静叹了口气。 她知道,那是阿哥爷摔门而去。 十多年的夫妻,阿哥爷仁厚,对她始终敬重有加,从不肯说一句重话,更不在她面前摆皇子的威风。 今儿他纵然只是摔了门帘而去,却是这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点额垂首,一股气息逆着,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她顾不得咳嗽,转眸又望向炕衾 她知道她今儿这样做,触怒了阿哥爷。可是,她却只能这么做啊。 就如骨朵儿说的,在这天家,便是绵大阿哥是天家血脉呢,一步错却也会落得如此的田地;她呢,终究只是个儿媳妇,半点血缘都没有的。 不由她选。 三天后,皇长孙绵德溘然薨逝。 他纵熬到最后,含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乾隆爷秋狝回京来,却也没能等到乾隆爷的回心转意。 乾隆爷没有为他“冲喜”而复位亲王,他到死依旧只是个贝子。 便连他的儿子、乾隆爷十分在意的重孙奕纯,也依旧只能承袭贝子乾隆爷还说,原本奕纯应当降袭,准奕纯依旧还能承袭贝子,已是开恩。 那亲王的梦,已然远了,再也追不回来。 十五阿哥亲自陪着乾隆爷,又兼协助料理绵德后事,这便接连多日都没再回过家中来。 十五阿哥忙完了再回来时,已是十月冬日。 下雪了。 160、等你 明天上午会有大更哦 十五阿哥回到撷芳殿,尚未进门,一股从未有过的意兴阑珊,阻住了他的脚步。 天空中彤云密布,雪片子纷纷扬扬落下。 他在雪片子中轻轻闭上眼。 眼前是那一抹轻盈笑靥。 从五月离京秋狝去,这一晃,已是十月了。 已经有五个月长长的、五个月。 他知道他自己心下的念想为何,他知道他想见的人是谁可是,他还是止不住地迟疑。 她还那样小。 更要紧的是,他若此时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心,那他带给她的,可能更多是困惑,甚至是危险。 他挣扎一番,最终还是狠狠摁下心中的念头,抬步赶忙迈入中所大门去。 仿佛担心,若再慢一点,就要掉头往旁的方向去了。 这会子十月已是秋冬之日,有血虚之症的她便更怕冷,早早就用了炭;进了十月冬月之后,就更是躲在寝殿暖阁儿里,裹着棉被坐在炕头儿烤着,都不敢下炕了去。 听说十五阿哥回来,点额高兴得急忙吩咐含月给她更衣,她要下地亲自去迎阿哥爷。 十五阿哥赶忙直接进了暖阁去,拦住了点额,“你这又是何苦你的身子是小产伤的,我怎么能忘了你我之间不用拘礼,你好好养着才是要紧。” 点额一眨眼,已是双泪垂落,“妾身那日,那日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得阿哥爷不欢喜。妾身对不住阿哥爷。” 十五阿哥轻轻叹口气,已是和缓下来,“都过去了,便别再提了,你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经。” “这些日子我没回来,也是顾着汗阿玛和绵德的事,你也别多想。” 点额垂泪,用力点头,“阿哥爷这些日子没回来,便不止是妾身惦着阿哥爷,骨朵儿妹妹,还有沈佳氏她们,也全都每日里都来问阿哥爷的安。” “我身子左右已是这样了,倒也无妨。阿哥爷还是先去看看骨朵儿妹妹,还有沈佳氏她们吧” 十五阿哥淡淡垂眸,回答也是淡淡的,“嗯,我心里有数。” 却不急着起身,也不走。 点额小心打量着十五阿哥的神色,这便又缓缓道,“还有德雅,阿哥爷从回来,还没过去瞧瞧吧” 十五阿哥倏然抬眸,盯了点额一眼,缓缓道“七姐和九姐两个走得都早,她们两个一共才留下这么一个甥女儿去,我自是要比对其他晚辈都更偏疼些” 点额报以柔软的微笑,“自德雅进宫以来,阿哥爷一向是将咱们德雅格格给放在心尖儿上的。阿哥爷这一走就是五个月,心下必定也惦念德雅格格去。” “眼见着格格年岁大了,厘降在即,从此欢聚的日子必定少了。阿哥爷还是趁早儿过去看看,也好放心不是” 十五阿哥轻轻挑眉,“你是贤妻,凡事都替我想得周到。” 点额竭力地笑,睫毛尖儿上已是挂了泪意。 “阿哥爷千万别这么说我与阿哥爷相伴十余年,这些事自是我应该替阿哥爷想着的。” “我自问也不是心眼儿大的人,我的心里便也只能顾得上几个人去。除了阿哥爷之外,我便也还放心不下咱们的绵宁了。我真怕我这身子哪一天不中用了,咱们的孩子他” 十五阿哥双眉一攒,忙伸手捂住点额的嘴。 “别乱说。绵宁,汗阿玛赐名为宁,自是希望他平安。” 十五阿哥目光静静锁着点额“总之,你别胡思乱想才好。” 点额听着,轻轻微笑,赶紧摇头,“瞧阿哥爷说的,阿哥爷去看德雅格格,这心情我哪儿能不明白呀我又怎么会多想” 点额说着向外轻轻推了十五阿哥一把,“阿哥爷快去先看看德雅吧。待会子我自会叫侧福晋过来说话儿,我们说说笑笑,这日子就也自然好过了。” 十五阿哥却还是没有急着立即去,又多等了一个晚上,次日天晴了才往翊坤宫去。 一进翊坤宫宫门,十五阿哥便下意识左右回廊都望望。 翊坤宫门上的太监便赶紧回禀,“并非是公主主子、格格主子忘了规矩,不肯出门远迎,实在是两位主子不知道十五阿哥今儿会来。两位小主子啊,这会子没在宫里,是到花园子里赏雪去啦” 十五阿哥便直接奔御花园。 一进御花园,就听见里头笑声如银铃。 只见十公主、德雅,带着几个女孩儿、妇差,正在那互相丢雪球玩儿。 可是内里仿佛还是缺少了一个人。 伺候在畔的传话太监瞧见十五阿哥了,远远便跪倒请安。 “跟着公主、格格的人都出来了都在这儿呢”十五阿哥拢着袖口,状似不经意地问。 太监们忙道,“公主和格格身边伺候的,自然都跟来了。不过不全在这儿丢雪,还有几位姑姑和妈妈在绛雪轩那边煨着炭炉子,以备公主和格格待会儿玩儿累了,想喝口热的” 十五阿哥没等听完,转身就走。 他心下告诉自己,他之所以走得这么快,只是因为绛雪轩,对于他来说也有特别的意义。 绛雪轩里有海棠花,那海棠花与他额娘令懿皇贵妃当年所居永寿宫的是相同的。 可真不是为了旁的。 刚走进绛雪轩,就见几个妈妈里正围在海棠树下,扬脖朝树上看。而树冠里,正攀着个小小的身影。 然后那海棠树上就扑簌簌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来,如玉屑,似团棉,飘飘洒洒,遮蔽了视野去。 原本天上的雪已经停了,可是这海棠树上却独独又下着雪,倒应足了这“绛雪轩”之名去。 十五阿哥便也忍不住跟着妈妈里们一齐抬头看向树冠。 这一看才明白,原来是那手脚灵活的身影,在树枝上灵活地攀上爬下,衣袂和袖管拂到了树枝上的雪,这才扑簌簌地都落下来,又形成一重的落雪去。 几个妈妈里也都认真仰头看着,竟没留意十五阿哥已经到了身边。 几个妈妈里都喊,“狼格格你快下来吧那小祖宗跑了就跑了,大不了我们去跟德雅格格请罪就是,断不敢叫狼格格你这么冒险这天冷雪滑的,格格在上头若一脚猜空了,可叫咱们如何好意思去” 十五阿哥一时还没听懂,不知道妈妈里们说的是什么。 “我看你往哪儿跑” 可是旋即头顶就传来少女清甜的欢呼声,“逮着了,我逮着它了妈妈们,你们可放下心吧” 随着话音儿,十五阿哥拢目仔细瞧,视线穿过那些扑簌簌的落雪,终于在雪压的树枝之间找见了那抹灵动的身影。 她穿水绿色的棉袄子,正是冬日里最缺少的颜色,看上去那么地活泼、鲜亮。 她的怀里,抱着个黑毛的大松鼠 十五阿哥笑了,这才知道她去抓什么去了。 回京之后他才知道,绵偲将廿廿的意思告诉给琳沁多尔济,想叫琳沁多尔济设法哄德雅欢喜。结果两个少年商量来商量去,趁着行围的时候儿,琳沁多尔济索性亲自上树逮了只漂亮的大松鼠,给德雅带回京来了 德雅一收着,果然喜欢得很。 只是这大松鼠终究是山林子里野生的,进宫这些日子,显然是还没养熟呢,这便得了空,见了御花园里的树木,豁出去逃走了 树杈上,廿廿抱着松鼠,兴高采烈往下来。 这小活祖宗可是德雅格格的心爱之物,自从得了这小活祖宗之后,德雅格格的心境果然开敞多了。她可不能叫这小活祖宗逃了 原本松鼠是生活在树上的,她都不敢保证能不能抓得到它。可是老天可怜见儿,还真叫她给抓回来了,她心里可乐极了 可是一垂眸目光穿过雪色层叠的树杈去,却冷不防撞进一双子夜一般幽深的瞳眸里去 廿廿全无防备,一惊之下,忘了这树上有雪,容易上,却最难下,结果竟一脚踩空,从树杈上滑了下来 十五阿哥根本来不及多想,甚至都来不及想,身子已然自动向前,两臂用力向前伸 一个大松鼠抱着一个小松鼠,还带着柳絮一般的雪片子,一齐倾天而下,落了十五阿哥满头满脸兼满怀。 树上掉下来的雪片子太急又太大,叫十五阿哥一时都不能立即看清怀里的人儿。 只觉得她身子小小的,软软地抱作一团。 也不知道是她的发丝,还是她衣裳领口袖口里传出来的总之有一股幽香直盈入十五阿哥的鼻息。 许是视觉这会子受限,再加上精神上的震动,这会子便是眼睛和脑筋都是不灵光的。 唯有嗅觉异常清晰的缘故吧。 那或许是天成的少女香气,又或者是她衣裳熏了什么香,乃至她身上佩挂了什么香包去可是十五阿哥就是下意识只觉那是她少女的幽香。 因为这世间但凡熏香、香囊里的香,总归都是香料的气息。宫里什么香料是他没闻过的呢都不觉着稀奇了。 偏她这缕幽香新鲜轻盈,带着清透灵动的意态,清淡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嗅觉去。 随着雪片子洋洋洒洒下坠而去,他的视野里终于恢复了清澈。 他怀中的女孩儿,跟她怀中的松鼠,有着相似的神态都被吓着了。 就连那眼睛都仿佛变成了相同的,全都是睁得圆圆的,鼓鼓的,在冬日的艳阳之中闪闪的。像是新鲜出水的东珠,活泼而鲜亮,闪烁着叫人永远无法忘怀的华彩。 他全然忘了自己双臂因为巨震而产生的痛楚,只忍不住含笑望住她,学着她之前的口气说,“你又往哪儿跑我也把你给逮着了” 她愣住,登时满脸绯红。少女的娇羞无遮无拦地哗啦一下子全都泼洒在他眼前,就仿佛,这冬日寒雪里,海棠花提前盛开了一般。 这会子一众妈妈里才醒过神来,都拥过来惶急问,“狼格格你可有事老天保佑,多亏十五阿哥来了” 说着话,众人又赶紧给十五阿哥请蹲安,兼迭声求,“十五阿哥手臂可有事快放下格格来,奴才们这就去请太医来给十五阿哥查看。” 十五阿哥温煦而笑,向一众妈妈里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的手臂没事。她很轻盈,轻得就跟个松鼠差不多。” 十五阿哥说着仰头看树枝上零零星星还在飘落的雪,“我都没感觉到我接住的是个人,我还以为是这海棠树上的雪片子,飞了我满怀呢” 他轻松地说着话,却还始终没有松开手臂去。 廿廿惊吓过后,这会子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十五阿哥怀中没下来,这便又羞又急,慌忙地一手抱着松鼠,一手轻轻推着十五阿哥的心口,低声求道,“阿哥爷,放奴才下来吧” 十五阿哥也这会子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抱着她呢,方才就是抱着她跟妈妈里们说的话。 他也有些耳根发热起来,却也不知怎的,还是没有立即就松开手臂去,反倒凝着她那张羞红娇美如早开海棠般的小脸儿,含笑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嗯” 廿廿听罢,登时满面羞红,一双点漆似的妙眸,在这白雪天地的映衬下,黑得仿佛能一直镂刻进心底去。 “十五爷奴才,奴才求您,放,放奴才下来吧。” 十五阿哥自己也有些脸红起来。 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地上,伸手扶着她两臂,确定她站稳了,还要再柔声问一句,“腿脚可疼能站稳不身子上还有哪儿震动着了我这就传太医来,给你仔细查看清楚才好。” 廿廿更是羞得连脖颈都要红了。从十五阿哥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头颈低垂下去而露出的后颈来。 便连那儿,都红了啊。 “奴才多谢十五阿哥关怀奴才,奴才哪儿都没事。” 十五阿哥用力深吸口气,屏住不该有的心跳,含笑点头,“没事就好。却也不能大意了,回头还是叫太医给你瞧瞧。” 廿廿红着脸,悄然地想向后退,躲开十五阿哥一直还扶着她没放开的手去。 他之前是抱着她忘了放下,这会子是扶着她忘了松开。 十五阿哥虽说这会子有些乱,不过小女孩儿的情态还是没能瞒过他去。他意识到了,忙烫着手似的弹开了去。 她就着雪地,噗通跪倒,“奴才,谢十五阿哥的救命大恩” 廿廿的这话叫十五阿哥听得大笑,“这么说来,你可欠了我一条命去了” 廿廿红着脸拜倒,“奴才结草衔环,报阿哥爷的大恩。” 十五阿哥含笑伸手,将廿廿给拉起来,“傻丫头,满地的雪,你刚震动着,又往雪里跪去仔细凉着,回头再坐了病。” 廿廿臻首垂得更低,“奴才谢阿哥爷恩典。” 十五阿哥深吸口气,“就冲你这般替你家德雅格格着想的情谊,爷我今儿就应该护着你去。不必谢爷,爷今儿能救下你来,爷也高兴极了。” 冬日渐深,这一年便也过去了。 乾隆五十二年。 过年的时候儿,尚书房里放假,公主和格格们自也不用念书,一班侍读格格也都出宫回家去了。 过完了年,第一个要上学的早上起来,又是大雪如鹅毛。 即便是刚过完年,皇子皇孙们都要天不亮就起身进书房;公主格格们虽说不是男孩儿家,可是大清对子女的教育严格态度却是一样的。 十五阿哥踏着夜色步行向尚书房的方向去。九思在畔举着羊角明灯,一路紧紧跟随。 未明的天色依旧深深幽蓝,那羊角明灯泛着珠光白,远远看去,便如一颗颗夜明珠,引导着皇子龙孙们鱼贯朝书房去。 当走到乾清门前长街,十五阿哥不由得立住了脚步。 这道长街是宫中前朝与内廷的分界线,所有要往内廷走的人,都要在此处进门。 长街西边的隆宗门,是宫外人通往养心殿、军机处及西六宫的必经之处。 十五阿哥歪头,不期然望见一抹小小的身影。 这个时辰,皇子皇孙们进书房、军机大臣们进内上班,原都常见。偏那一抹小小的身影裹挟在一群大人中间儿,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十五阿哥告诉自己,他绝不是故意看向那处的。 这样的大雪鹅毛,那小小的人儿却头顶并不撑伞,更没有一顶小小的暖轿。 也是,这里是宫中,规矩森严。一个为公主格格侍读的小女孩儿,没品没级,在宫中只能徒步行走,甚至连一柄挡雪的伞都不敢撑开。 虽是天还没亮,可是皇子皇孙、军机大臣们,在这长街之上身影络绎不绝,见了他还都要停步请安。 他原本不想走过去,否则,不知又要被多少人明里暗里看着。 可是 天上的雪那样大啊,她又那么小,他都担心她头顶若再没有一把油纸伞遮着的话,她都会被雪给埋住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与几位兄弟、侄儿打过招呼,又与进内的军机大臣寒暄过后,还是抬步朝她那边走过去。 她那样小小的,明明在幽暗的夜色里言行都是谨慎的,却还是仿佛早早就感受到了他的到来。 她站定,忽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他,随即便又低垂下头去。 却没逃,就站在原地,娉婷而立。 也不知怎地,他一下就笑了。 这几天心下的不痛快,一下子就如同落在面上的雪片子,再冷,却也软软地融化了,成了一滩水儿。 他走过去轻哼一声,“这么大的雪,还这么早进宫来” 嘴上虽疏离又冷漠,却还是亲自撑开伞,遮在了她的头顶。 她是女孩儿啊,公主和格格们不用如皇子皇孙们一样早地开始念书,她本不用在这个时辰跟皇子皇孙的侍读们一起往里来的。 她给他行礼请安,端端正正的半蹲礼,“回十五阿哥,同样都是进宫伴读,阿哥们能做到的,奴才就也能做到。” “哼”十五阿哥唇角的笑意不觉扩大,“倒是有一把子志气。不过就是可惜还太小了,志气便也得跟着窝着。快些长大吧,志气就也能跟着一起长高了、变大了。” 廿廿鼓了腮帮,“奴才,奴才每日都有吃很多,已是在努力长大了” 他不由得失笑出声。她那样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此时却说吃很多,努力长大的话 依旧如此娇憨可爱,而她自己尚且不知吧 “走吧,我送你一程。”他引着她往内右门去,“总不能叫你一个小女孩儿自己顶着雪往里去。要不,十妹和德雅便也都要怪我了。” 此时提到十公主和德雅,自是最安全的。 廿廿又鼓了鼓小腮帮,蹲礼为谢,“奴才明白,奴才会再向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谢恩。” 十五阿哥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就又哼了一声,“我看,不必了” 她终究还是小啊,便是又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去,不过虚龄也还只有十二岁。这样的小姑娘,便是再心思空灵细腻,又怎比得上成年皇子的“老奸巨猾”去 她便有些愣着了,歪着头看他。 十五阿哥便又笑了,心下的愉快渐次升高,竟然那样轻易,就盖过了那一直埋着他心绪的烦乱去。 原来所谓“解语花”,并非指望着有花来“解语”,其实只要看到她,他自己心上的烦恼自己就去了,便不管她说什么,都能将他的烦恼给解开了去了。 不在巧言令色,只要是她就好。 这种心绪,从小看着皇阿玛与额涅之间的种种,他年少时未曾明白;又或者说,自己未曾遇见,故此从未参透。 他也是猝不及防,从未想到竟然在此时,对着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儿,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感触。 真是难道冥冥之中,就是因为她与额涅相似;又或者说,就仿佛是额涅派了她来,代替额涅,陪伴在他身边,是么 他歪头,再定定看她一眼,“快点长大,听见了没” 十五阿哥说这话的时候,廿廿正在走过内右门。 她虚龄才十二岁,对于她来说,宫内的门槛还有些高。 况且下雪,雪片子铺在高高的门槛上,迈过去便格外滑。 她正小心翼翼,却冷不防十五阿哥在头顶又说这么一句,她一个分神,险些被门槛给绊倒了。 多亏身边的他手疾眼快,一把将她给捞着,不怪她在宫中无礼,反倒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惶恐失措,抬头看一眼他,只见宫墙高耸,天色幽蓝,而他,满面含笑。 这个画面,她未来的一生,记了很久很久。 还有他说,“你啊,连这摔门槛,竟都一模一样。” 他的大手温暖而有力,拎着她,坚定地,却又小心着,并未掐疼了她去。 她心下跳得厉害,彼时的她以为是害怕,又或者是实在听不懂十五阿哥在说什么,才会那样的。 走进内长街,他一直将她送到长街开向翊坤宫的门口,站住,这才松开手去。 她这才意识到,他竟这般若扶若拎地,一路裹挟了她这样久。 这一瞬才又忽然明白,因为方才那样近,所以她几乎头顶被完全罩入了大伞之下,再没有雪片子落在她头上、身上。 而他身上汩汩的暖,如温暖的泉,融开了她周身的积雪去。 他面对着她站定,却并不急着叫去。 他只眯眼垂眸凝视着她,“那日看完你从树上掉下来,回去之后,我心里一直不乐呵。” “嗯”她一时没回过神来,不知道十五阿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他却不肯停下这个问题,接着又问她,“你知道,我是为何不乐呵么” 廿廿的心又跳得激烈起来。 这世上最难猜的是天子的心,接下来就是皇子们的心了吧她怎么有胆子自以为能猜得中这位十五阿哥的心思去呢 她便赶紧蹲礼,“奴才愚钝” 他却笑了,“你还愚钝我就没看见过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还有超得过你去的。” 廿廿便又怔住。 十五阿哥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的夸赞来得叫她毫无防备,她甚至不知从何说起,知道理应谢恩,可又不知该因何事而论。 她便只好惶恐地又要行礼。 他却笑了,又伸手捞住她去。 对,“捞住”,就是“捞住”。她真是太小了,在他面前,就像一片叶、一条鱼,而他就坐在水岸,只要他想,都不需要鱼钩,只需伸手这样一捞,她就无处遁形了。 “好了,别谢恩了,此处又没有旁人,哪儿来的那么多虚礼” 他的眼深浓如夜色,凑近了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有,不许怕我。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记住了没有” 她就像柔弱的小兔子,她这样看他,他就觉着自己变成了什么大怪兽。 尽管他知道自己未存善念,对她;可是他也不希望她怕他呀。 廿廿小心地垂下眼帘去。 她的睫毛好长,漆黑卷翘,偏有几点雪花淘气,飞身而来,扑落在其上。 她眼帘轻颤,那几点雪沫子就也跟着在上头蹦跳。 他的心跳得异样,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几点雪沫子给弹走。 他不知怎地,要极深极深地吸一大口气,才松开手去,“好了,快进去吧。” 她还是小啊,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此时的情形。他方才那样,又叫她害怕了吧况且天冷,她一张小脸儿已经白到快没有血色了呢。 他太急了,真是,怎可如此 怨只怨,额涅派她来得太早;而皇阿玛又冥冥之中与额涅太过心意相通,这便这样早就将她选入宫来。 旁的八旗女孩儿,最早也要十四岁入宫,而她,进宫之时还不满七周岁。 真是,对他来说,真是生生的煎熬。 他便又深吸一口气,垂首,凝眸于她。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皇子,这一刻尚且觉着煎熬,那她呢,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又该有多少的迷惘、惶恐和不安去 真是的,是他不该。 他便笑了,忽地伸手,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一记。 她又慌乱了一下,他便笑,解释道,“有雪” 对于小女孩儿来说,仿佛这个理由还是可以接受的,她便显然仿佛松了一口气,赶紧行礼,“奴才谢十五阿哥。” 他翘了翘脚尖儿,含笑道,“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呢能听得懂的,便记着,放在心里。我却不用你回我什么,只消你记着就好了。” “至于你听不懂的那些嗯,就忘了吧,只当我没说过,也省得扰着你心烦了去。” 她又有一点子慌,抬眸望他。 他便笑,“别担心,是我叫你忘了的。就算你忘了,我也不生你的气就是。” 他又换另外一只脚翘了翘脚尖,“反正,以后我还会再跟你说的。你忘了也不要紧,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呗” 或许是从未想到过这样一位年长的皇子,竟然也会在雪地里翘脚尖的孩子气;又或者,她是听他说不怪罪,这才心下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吧总之,她忍不住笑了。 梨涡轻绽。 晨光也随之亮起来了。 161、背后的真相总会大白(1更) 今天会一直更,争取从早更到晚,哈哈 许是借着过年的喜气儿,又或者还是因为今早上说过了那番话,抑或是之前终是向那个人儿伸出了手去的缘故。 不管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总之,他终究还是向前迈出了那一步去。 那最难的一步,是他跟自己的心在较劲。 总是觉着自己对她而言年岁太大了,总是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总担心是自己勉强了她,也更怕知道她其实是对他并无情意的 可是好像,当这一步霍地迈出去,他不管不顾了一回之后,他发现她仿佛也并非是他所担心的样子。 她是还小,她是还未必懂得这些男女情意,可是至少她并不嫌弃他 那就够了,就够了 一天的学上完,十五阿哥的心里都是满满地喜悦着。 他知道,他已然决定了。 尽管那小丫头年岁还小,尽管这中间还有侄儿绵偲,尽管他知道必定还会有人拦阻着。 他却也都知道,自己已经逃避不了心下的念想。 他要她。 要定了。 带着这样的笃定和欢喜,他便连回到撷芳殿中所去,面上也是盈着喜气儿的。 外人不知就里,好在眼巴前儿就摆着现成的理由去十一月十一,沈佳氏刚为十五阿哥诞下一个小格格来。 这位小格格在十五阿哥的女儿里排行第五。 虽说只是个格格,不是个阿哥,可是好歹这也是喜事。 十五阿哥还是按着惯例,先进点额的正房去看望点额。 寒冷冬日,点额的身子就更显得虚弱。便是暖阁地下烧着地龙,地面上还格外摆着个炭盆,点额却也还是要格外再多捧着个手炉去。 含月和望月等人都赶紧给十五阿哥请安,点额却叫她们都先出去。 十多年的夫妻,便是有五格格出生的喜事儿,可是点额还是从十五阿哥的神色之间看出些旁的来。 阿哥爷这回的欢喜,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 阿哥爷这样的模样儿,就连她都有许多日子没有见过了。 暖阁的隔扇门关严,暖阁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点额小心觑着十五阿哥的神色,“阿哥爷今儿遇见什么喜事了” 十五阿哥暂没说话,只伸手过来,在点额手背上拍了拍,“咱们同喜。” 点额一怔,一双眼小心翼翼再三望过十五阿哥的眼去。 “阿哥爷说的,可是咱们五格格的喜事儿” 十五阿哥轻笑,一脸的悠闲,又拍了拍点额的手去,“福晋这是怎了若是咱们五格格的喜事,两个月前早已欢喜过了,我又怎会这会子才又拿出来说” 点额尴尬地低下头去,赶紧道,“这不是咱们五格格刚过完百岁儿么” 十五阿哥缓缓收起了笑容,可是随即却还是在点额抬眸望过来的刹那,又是笑了,“我跟你说的,自然是你的心意。你说过的话,我没有不放在心上的。” “我说过的话”点额眼中还是迷惑。 十五阿哥眨眨眼,“就是去年,那侯佳氏的事儿啊。” 点额便是一震,“阿哥爷的意思是” 十五阿哥眼帘幽幽低垂,“去年你与我说那起子事儿的时候,我没应你。并非是我不明白你的心意,而是时机不对。一来沈佳氏临盆在即,二来绵大阿哥薨逝了,接下来这又是过年诸事繁杂,那件事便只得撂下了。” “福晋,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你终究还是为了咱们的子嗣着想。终究这几年虽然也陆陆续续有了几个孩子,但是却也唯有绵宁一个阿哥。” “我啊,原本还指望着沈佳氏这个孩子,想着若是个阿哥,那便也可放下心了。这内院里已经有你们几个,已是够了。” 十五阿哥缓缓抬眸,望住点额的眼。 “可是沈佳氏这回诞下的,终究又不是个阿哥。那或许就是那侯佳氏的造化到了,也是福晋你的心意合该不应白付” 十五阿哥点点收了笑,正色起来,“那侯佳氏,既然福晋你已经叫人给开了脸,左右来日不能再出宫的了。这便收了吧。” 点额满面的笑,缓缓抬眸,“阿哥爷终于点头了”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我的心意,福晋早就知道了;福晋的心意,我又岂有不明白的” “再说那侯佳氏生得明艳动人,又是世家之女,总没有叫她只当使女的。” 点额又笑,“她既对阿哥爷有心,阿哥爷果然也是早就心里喜欢了她的。” 十五阿哥点点头,手指头尖儿拈着扳指儿转了转,“没错。这几年难得再遇见个顺眼的,好在年轻,说不定将来是个宜子嗣的。” 过完了填仓日,宫里的年算是彻底过完了。二月,十五阿哥禀明了乾隆爷,这便将侯佳氏正式收房为侍妾。 乾隆爷也没多问,甚至并无意外的样子,顺顺当当准了。 后院里,所有人都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至少面上是如此的。 原本也是如此十五阿哥原本后院里的人,上自福晋点额、下至几位格格,全都是多年的老人儿,且都有过孩子,彼此谁也不嫉恨谁去;再加上点额管得严,阿哥爷也一碗水端平,这几年也没人翻起什么风浪来。 只要阿哥爷的心里没有偏爱,那众人的心便也都是跟着平静些儿的。 只是此时情形有变,后院里多了新人,偏还是年纪小的。 唯独侧福晋骨朵儿扛不住,人前人后地泄露了怨怼去。尤其是对着侯佳氏的时候儿。 虽说侯佳氏此时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使女,而成为了十五阿哥的侍妾,可是因为侯佳氏是侧福晋房里出来的人,便是收房了,也依旧还是随侧福晋住着,跟从侧福晋来修习内职。 如此,两人便依旧还是在一起,每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地,谁也躲不开谁去。 骨朵儿便一日没给过侯佳氏好脸色看,素日里的冷嘲热讽,甚至当面的责骂,都不刻意避着人去。 侯佳氏日日在人前都是忍气吞声,几乎要以泪洗面去。可是当着十五阿哥和福晋的面儿的时候,却对骨朵儿伺候得更为殷勤周到去。 唯有与她一同进宫、在她被收房之后拨给她使唤的王佳氏看得见,侯佳氏挂一脸泪痕走回自己的梢间的时候儿,关门的刹那,已是神色尽变,轻易抬手便擦干了泪痕去。 王佳氏轻叹一声,只问,“难为你竟都忍下来,竟是将性子都磨平了一般。我原本还替你揪着心,如今看起来,倒是我白担了心。我去给你端盆热水洗洗脸吧” 侯佳氏抬眸,望着王佳氏,已然破涕为笑。 她之前落泪有多委屈,此时的笑就有多灿烂。 “我的好姐姐,也累得你替我揪心去了。我就知道,在这宫里,就算谁不待见我,也总有姐姐陪着我。” 因侯佳氏与王佳氏二人是一起进宫的,侯佳氏此时便是身份上升了,可却没资格有陪嫁女子进宫来伺候,终究身边人依旧还都是官女子。她便唯有王佳氏一人可以倚仗。 正式收房那天,王佳氏自是要第一个改口称“格格”,自称“奴才”,可是却叫侯佳氏给一把抱住了。 侯佳氏怎么都不肯王佳氏这么改口,甚至她还亲自到嫡福晋点额和十五阿哥面前去求,请阿哥爷和福晋准王佳氏不必改口。 十五阿哥也说,难得她如此重情义,况且皇子使女平素也没什么机会走出所儿里去,只在后院这么叫着,倒也无妨,这便准了。 侯佳氏此举,倒也感动了众人,王佳氏当日也是落下泪来。从此伺候起侯佳氏来,更为用心了去。 此时屋内唯有她们两个,侯佳氏明艳的脸上,之前的柔弱委屈全都不见,一双眼凌厉如刃,菱角样的唇边挂着嘲弄的笑意。 “她骂什么便由得她去。总归她骂得越狠,阿哥爷便越是疼惜我;我越是委曲求全,阿哥爷便更是不进她的门儿了” 自从那纸片儿的事儿,阿哥爷就更是恼了侧福晋去,原本还能顾着新婚的颜面,偶尔去她房里坐坐;现如今,便干脆都不搭理她了。 甚而,如今阿哥爷倒是到侯佳氏这边儿常来常往,每一次都不可避免地从骨朵儿的门口经过。 侯佳氏知道,那侧福晋坐在窗内必定是咬碎了银牙去。可是侧福晋的怨气儿不敢向阿哥爷和嫡福晋撒,这便自然都要记在她头上来。 她心里早做好了准备从当初她被叫去嫡福晋面前,应下这个事儿起,她就已经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她有胆子应下这个事儿,那她就也没什么好怕的。侧福晋的那些责骂,在她眼里,不过是色厉内荏,她才不在乎。 “她痛快在嘴上,可是疼的却是在她的心上这便是最好的报应了,哪儿还值当我回嘴去” 王佳氏看了侯佳氏一眼,便也只道,“还是换盆凉水吧你好歹也刚哭过,倒仔细用热水再胖头肿脸了去” 侯佳氏妙眸一转,“不,就用热水。胖头肿脸便胖头肿脸,唯有这样儿,阿哥爷见了才会心疼,也才会更厌恶她去。” 王佳氏也怔住,定定望侯佳氏一眼,“你当真决定如此” 侯佳氏便笑了,“姐姐你快去就是。我难不成回头还要责怪你伺候不周去么” 王佳氏叹口气,“可是明儿她见了你那样儿,没准儿更不乐意,这便说不定又要怎么排揎你去了。” “便是有阿哥爷和福晋护着,可终究她是侧福晋,身份有别,你便总是难免明里暗里要吃些亏的。” 侯佳氏倒咯咯地乐,并不放在心上似的。“姐姐说得对,她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我不过是个辛者库的汉姓女身份上自比不了她,可是并不是说,我就没旁的法子去对付她了。” “嗯”王佳氏听得也是一愣,不知侯佳氏的话中之意。 王佳氏听不懂,侯佳氏倒也不意外,缓缓垂首,用指甲拨了拨自己腕上的手镯去。 她只含笑看着那手镯泛起的华丽珠光,也不多说,只在自己心眼儿里荡漾着。 总归此时撷芳殿中所这后院里,除了她跟骨朵儿之外,无论是福晋,还是从前那些格格,都是老人儿;她真正的敌人便只有侧福晋一个。 只要赢了侧福晋去,这后院里还有谁能与她的年轻貌美匹敌了去 侯佳氏想着便笑了,满眼也映着那手镯的珠光宝气来。 “姐姐忘了,我也是出自辛者库的汉姓女呢。我者身份跟侧福晋相比,当然是低得很不过这都是对旁人家说的。在十五阿哥的所儿里,我却反倒能因为这身份赢了她去” “她越高贵,我越卑微,我的胜面儿反倒越大” “姐姐难道不知道么,咱们阿哥爷的额娘令懿皇贵妃,母家在抬旗之前,也同样是出自辛者库,也是汉姓女。她不但诞下了咱们阿哥爷,更是成了咱们大清生封的皇贵妃,统领后宫” “只要看到我这个身份,阿哥爷就会想起令懿皇贵妃当年所受过的苦,他就反倒更会疼惜我呢。侧福晋越是仗恃身份高贵,越是因我的出身而贬低我,阿哥爷只会更厌恶她且叫她嘴上得意几天去罢了。” 灯影幽幽,看着这样的侯佳氏,王佳氏虽说还有话,却抿住了唇角,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便转身向外去,“那我去打水了。” 王佳氏出去了,屋里静了下来。 侯佳氏刚变了身份,按例名下是该有两名女子,不过福晋那边还没忙过来,这便只要王佳氏一个人伺候着。 她倒也不急。 她如何不明白,这撷芳殿中所里的女子,除了侧福晋陪嫁进来的两个家下女子之外,全都是福晋的人。 王佳氏的可贵之处,就是王佳氏还没来得及成为福晋的人,反倒是先跟她互相扶持。 所以这屋子里,她还不想早早儿就挤进来个福晋的耳目去,要不她连在自己屋子里说话也都不自在了。 福晋是个多厉害的人,从这次这事儿上她可领教到了。 更何况福晋此时身子是在病中。若福晋还是那个囫囵人儿,那手腕和本事,就更不敢想象了 侯佳氏转眸,看向自己书桌上摊开着,还没抄完的经卷。 她还得继续练字,福晋嘱咐过,绝不准荒废了。 必须要跟那纸片上的字,一模一样。 经卷之上,灯影轻摇,便叫她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她被叫进福晋屋里的情景。 那日,就在她面前,也摆着一幅摊开了的藏经纸。 藏经纸旁边,摆了一张烧黑了边儿的纸片儿。 那上头只有“十五阿哥”四个字。 福晋因身子弱,气势上反倒显得有些温柔。 福晋柔柔地望着她,柔柔地道,“都是蒙皇上圣恩,将侧福晋指给咱们阿哥爷,咱们所儿里需要给侧福晋两个官女子使唤,这才有你和王佳氏两个的选入。” “我倒没想到,内务府大臣办事如此得力,竟给咱们侧福晋选了两个这样好的官女子进来你们两个且不说都是出自内务府世家,阿玛都是有官职的,单就看你们两个的模样儿、身段、性情,哪一样不是百里挑一的” “便叫我说,只叫你们两个当使唤女子,我都觉着当真有些可惜了去。” 那一刻,侯佳氏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只是她尚且不知是何事,这便更加小心地望住福晋。 福晋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更可贵的是,你与王佳氏两个还都是家学渊源、识文断字的。这就更是那些粗使的女子比不上的。” 福晋说着看了看那纸片儿,“你会写字,王佳氏也会。我今日需要找个会写字的人。你看看,你能不能写得若你写不得,我便再叫王佳氏来试试吧。” 她便忙道,“福晋主子,奴才能写” 福晋便笑了,“好姑娘那你瞧瞧,你自己的笔迹可跟那纸片上的,一模一样” 她有点迷茫,猜不透福晋这是什么用意。 她只能抬眸,小心翼翼地看着福晋的眼睛,缓缓道,“奴才的笔迹虽与这个不一样,不过,若是奴才用心,到是能练出这个模样来。” 福晋含笑点头,“那你,愿不愿意去练练这笔字。而且从答应我之日起,从今往后永永远远都写这样的字呢” 她还是心头迷惘,一时没敢回答。 福晋也收了笑,盯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此时摆在你眼前的,是一篇字;却也是一份可能属于你的命数。你选了这字,你便也选了这命数的改变去。” “若是选了这字,你就不再只是侧福晋屋里的使女,你将会成为咱们阿哥爷的格格。将来若是生下小阿哥去,便是阿哥爷为你请封侧福晋也是有的。” “可你若是不选这字呢,倒也无妨,我也不难为你。只不过你从此只能照旧去当侧福晋房里的使唤女子,只能等着二十五岁了放出去罢了。你在这儿,便是其他的念想,都可收起来了。” 福晋说着看似悠闲地摆了摆衣袖,“你自放宽心,我并不会责怪你去。总归咱们所儿里会写字的使唤女子还多着。譬如王佳氏,便是现成的。” 她后来便还是选了写那字去。 福晋拉着她的手笑,“好姑娘,你是有福气的,你知道怎么选,那你的命数就也攥在你自己的手里了。” “王佳氏便没有你有福气。她的命数,便是被你早一步给攥住了,她自生生错过了去。” 她照着那纸片儿写了好几日的字,终于写得七、八分的模样了,福晋终于满意了的那日,福晋还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嘱咐,“你既选了这笔字,要了这个命数,那可就是一生一世的事儿。” “你从今往后,不光在我眼前,便是在阿哥爷跟前、在其他所有人面前,你写的都只能是这笔字。你若不答应,现在还反悔还来得及。可若是现在答应了我,以后却反悔了那我就只能认定,你并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惊得连忙跪倒,“福晋,奴才万万不敢” 她就是这样选定了那笔字,也选定了那样一份由福晋所给的命数。 其后福晋果然不食言,她真的被阿哥爷选中,收了房,摆脱了使唤女子的命运,成了堂堂正正的皇子侍妾。 虽然,福晋那日为何要与她说那番话;以及,那纸片上的字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写的,那后头又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她都暂时无从知晓。 却也没关系。 因为她知道,她现在要的先是身份的改变。 至于那些谜题,等她变成了半个主子之后,未来还长,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儿地去查个清楚。 终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乾隆五十四年。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在家里过完年的廿廿刚回宫,这便赶忙先到十公主跟前行礼去。 一来是拜年,二来皇上在正月里刚下旨,说“固伦十公主下嫁喜庆礼仪,著于今冬举行。所有一切应办事宜,著交各衙门查例具奏。” “格格先一步厘降,如今终于是公主的好日子到了”廿廿故意淘气地眨眼。 德雅格格在乾隆五十二年便厘降了。亲眼看女儿出嫁之后,九额驸札兰泰也于一年后故世。 廿廿替德雅格格难过,却也更为感念九额驸身为父亲的情深去九额驸的身子也早就不好了,可是他愣是挣扎着,看着女儿出嫁之后,这才倒下。 若是德雅格格晚一年厘降的话,那便赶上了为父亲穿孝,倒耽误了婚事去。 这也许就是九公主在天之灵有知,守护着丈夫,也守护着德雅格格。 十公主羞涩了下儿,却捉着廿廿的手道,“德雅厘降了,安鸾终究可卸了差事,今年这便要进宫挑选引见了” “我前儿特地查了八旗秀女的排单,第一篇儿就瞧见了她去” 廿廿含笑点头,“安姐姐实则三年前就该应选,只是她坚持要陪着德雅格格,这才耽误了三年呢。” 十公主上上下下盯着廿廿便笑,“那你今年,本也该参选了呀” 162、半路截住(2更) 女孩儿家从过了十岁,嫁人的事便时常挂在嘴上了。 十公主和德雅格格都是早就指婚了的,故此说起这些事儿来更是嘴溜。两位小主儿这几年也没少了用这个事儿来打趣廿廿和安鸾两个。 从前廿廿被说起这个,总是害羞。可是如今,年岁到了,虽则还是害羞,却不恼了。 廿廿含羞垂首,却不知怎地,忽然惆怅一叹,“公主,我不想嫁人。” 十公主吓了一跳,“啊你怎么不害羞了,却变成干脆不想嫁了哪儿有女孩家不嫁人的,难道你要当姑子去不成” 廿廿妙眸轻转,忙笑着自己给转开话题去,“奴才当然是因为还要陪着公主啊” “公主虽说今年就要行婚礼,可是皇上也说啦,公主的婚礼在冬天呢。可是八旗女子的挑选却是春天的事儿我哪儿能不陪公主了,先去应选去” 廿廿说着笑意盈盈走上来,抱住十公主的手臂,“奴才自然是要跟安姐姐学,怎么也得等公主厘降了之后再参选。总之今年必定不选,三年后再说不迟。” 十公主想想,倒也有理。 她的念头便转到安鸾身上去。 “你说,安鸾今年应选,自然应当选中的吧那她,又会被指给什么人呢” 十公主掰着指头数着,“安鸾是耽误了三年,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儿。与她年岁相当的皇子、皇孙都已经有嫡福晋了。” “那就只能配给近支宗室去了”十公主遗憾地叹口气,“又或者就得委屈她,去给哪个皇子皇孙当侧福晋去了,反正嫡福晋怕是没的了。” 廿廿想得有些出神,一时没说话。 “历来皇上指婚,都得年岁相当。”十公主便又叹口气,“所以说啊,女子挑选这事儿,不光要看自己的家世相貌,也要看缘分便如安鸾因晚了三年参选,原本怎么都能妥妥当个皇子皇孙嫡福晋的出身,此时却没有空缺了,倒委屈了去。” 廿廿还是没说话。 十公主便抓着廿廿的手乐,“你别担心,你不会的你命好,你眼前儿哈现成有与你同岁的绵偲,再不济也还有比你大一岁的绵縂呐” “我总归把人都给你预备好了,你可放心了吧” 廿廿这才红了脸不依了,“公主奴才好歹陪公主念书这几年,公主怎地就不念这几年的情分了,就非将我强塞给谁去不成” 十公主大笑,“哎呀莫非你心里还惦记着我十七哥” “可是我十七哥有了嫡福晋,也有了侧福晋啊一般而言,我汗阿玛不会给皇子指侧福晋;就算指了,也就指给一个,基本不会再指给第二个侧福晋了。” 廿廿倏地垂下头去,目光随即撞在了地面上。 “嗯,奴才明白。公主多虑了,奴才没想着这个。” 抚养十公主和德雅格格的容妃是去年薨逝的,德雅格格嘱咐过廿廿,叫廿廿替她在宫里给容妃拈香和添香油。 廿廿默默走在宫墙夹道中,二月春风乍暖还寒,从她鬓角滑过,像是小小的虫,牙尖嘴利地咬疼了她的耳朵尖儿。 她想着公主说的话。 皇上给皇子指婚,除指配嫡福晋一人之外,通常也只肯再指婚侧福晋一人,极少再指给第二个侧福晋的了。 便是各王府后来都有因为生子而请封的侧福晋,那也都是要等到指婚的侧福晋过世之后给的册封名分罢了,身份与皇上指婚的绝不能比的。 如今啊,就连皇上的幼子十七阿哥已经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实则,十五阿哥也已经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 公主说得明白,已经没有空缺了。 这世上凡事,都有“缘分”二字。早一步不成,晚一步就更不成了。 她挑眸望向湛湛青天。 春天了,再也没有雪了。 廿廿迷迷蒙蒙地走,冷不防前头站了个人都不知道,廿廿好悬直接一头撞上去。 还是那位老人家自己提前好几步就开始“哎哟”,这才叫廿廿及时停住了脚步 抬头看,却是御前的总管太监魏青奇。 这几年过来,魏珠也已经过了耄耋之年,已经不再当差,送出宫养老去了。 原乾清宫总管太监魏青奇调到御前伺候,接魏珠的班。 魏青奇也是资格老的太监了,从乾隆元年起就作为小太监去学画珐琅。如今也已是年过花甲之人,更是因为一手画珐琅的手艺而得了乾隆爷的看重,这便终有机会调到御前为总管太监。 廿廿一看险些撞了老人家,这便赶紧行礼致歉,“都是我不小心,我这儿给谙达您老人家赔罪了” 魏青奇便笑,“格格外道了,实则是格格想事儿出神,我先前老眼昏花没瞧出来,这便给横在道儿上了。” 廿廿不管怎么着,反正非给行了个礼去,倒哄得魏青奇老爷子哈哈大笑,赶忙上前扶着。 这些年心照不宣地,时常就有御前的太监这么“横不棱子”地出现在廿廿面前,还总赶在廿廿全无防备的时候儿,就冷不丁跟从天上掉下来、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都是神出鬼没,哪次都能给廿廿吓一跳。 经历过这几年之后,廿廿便也知道,这不是太监们故意跟她淘气,实则真正淘气的是那位。 太监们来,也都是无声地传那位的旨意,是要她鸟悄儿地去见他去。 在这宫里啊,真正淘气的老小孩儿,可不是这些位太监谙达,实则都是那位呢 廿廿行完了里就眨眨眼,“谙达,咱们朝那边走着” 魏青奇虽到御前的日子晚,可这两年也已经熟谙门道了,这便也眨眼笑,“对喽,格格请那边走着” 养心殿里,乾隆爷在小书房“三希堂”里见廿廿。 那么窄的小屋,多亏乾隆爷自己在炕上坐着,要不地上都转不开身儿。 若不是置身其间,绝想不到堂堂真龙天子自己最喜爱的书房,竟然是这么小一疙瘩。 不过小归小,却是天下第一的精致。随便抬头举目,每个投入眼帘的都是精致无比,甚至是天下至宝。 廿廿一进来就花了眼,不知道该看哪儿。 乾隆爷自己在那儿也鼓捣个小盒子。 那小盒子虽然不大,也就一尺多的见方,不过内里却又是柜门,又是抽匣的,愣是做成了个多宝阁的形制。 里头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个小玩意儿,廿廿踮脚偷偷瞄了一眼,瞧出里面都是籽玉未经打磨的玉块,还包着皮呢,适合做个印章之类的总之都是小小的、精致的,适合把玩的。 那老爷子就在那玩儿呢,边玩儿边盯着廿廿瞧。 脸上爷瞧不出是个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总归每次都叫廿廿心里有些打鼓。 廿廿行完了礼,老爷子才慢条斯理地指着那小盒儿,“这些啊,都是他们进的。” “哦。”廿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王公大臣们但凡逢年过节啊,又或者什么好日子啊,就总给皇上进献东西的。老爷子不说是谁进的,为什么进的,那她就也什么都猜不着,只能干巴巴应着罢了。 老爷子又玩儿了一会儿,这才又慢慢悠悠地问,“那你呢你给朕进点什么呀” 廿廿傻了。 这几年宫里妈妈里、女子们都私下里传,说皇上实在是年纪大了,反应有些迟缓了,眼力有些不济了,便仿佛这脑筋嘛,也有些糊涂了。 廿廿自是一向不信的。 只是老爷子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这是问什么哪 再说了,皇上又跟她个没钱的穷侍读学生,要的什么礼啊 “老爷子您,说的是啥是说,您老刚下旨说,十公主今年冬天行婚礼,所以奴才这当侍读学生的,得送份大礼” 廿廿能想到的理由,也就这一个了。 谁知乾隆爷撅了撅嘴,“你竟就知道这个啊你竟不知道明年就是我八十大寿了么” 廿廿真没留神这个,忙“噗通”就跪地下了,给乾隆爷磕头。 原本八旗世家的格格,便是见了皇上也不用当真磕头的,只以万福扶额的礼数,起肃代替就是。 可是廿廿这会儿是真诚的。 自古天子能活到八十的,那可是极为罕见了。大清更是独此一份儿。 这也算人瑞了,便什么礼能重的过磕头去 可是老爷子却还不满意,一个劲儿“哎哟”着叫道,“你给我起来我不稀罕你这个” 廿廿再度傻了。 那这怪脾气的老爷子,究竟要什么呀 廿廿只能跪着,不敢起来,讷讷道,“奴才自什么都听皇上的。奴才不敢妄自揣度圣意,还求皇上明白示下,总归皇上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办呗” 乾隆爷这才龙颜大悦,老而淘气的脸上呼啦堆起笑来。 他抓起炕桌上一份礼部的排单,挑出镶黄旗满洲的来,指了指,“那你写上名儿吧” 廿廿细看,便“啊”了一声。 因为那是八旗女子挑选,各旗都统衙门报上来的名单,最后由礼部给归拢一块儿,呈送御前的。 要是往那上写了名儿,那就意味着今年要参与挑选了啊 还有 163、女孩家的小心思(3更) 廿廿心下一时慌乱,捋不清个思绪去。 十公主的那些话便又都浮上来。 已经有了嫡福晋、侧福晋的,必定不能再指给了 如果当真被指婚,便也是只能指给年岁相当的绵縂、绵偲,又或者是其他那些近支宗室子弟去 廿廿急得又要叩头,“皇上容禀奴才,奴才是十公主的侍读,奴才总归要等到公主厘降之后” 乾隆爷却是老脸一沉,“可明年是朕的八十大寿你送礼,难道不是提前送,还有两年后再补的么” “还有,朕就这么一个八十大寿” 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小女孩儿拗不过皇上。 廿廿还是这么糊里糊涂就被记了名,等离开养心殿,自己个儿站在宫墙夹道里,被二月乍暖还寒的风那么一吹,她才一个寒颤,知道自己后悔都已经晚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翊坤宫去,二嬷嬷瞧见了,赶忙跟上来,进门将门关严了,低声问,“狼格格这是怎么了” 二嬷嬷上了年岁,心里颇有些忌惮鬼神的。 容妃跟宫里所有的主位娘娘都不一样,她是回部来的。虽说后来在宫里也跟着信佛,不过终归容妃是有她们自己的神的。 故此每回去给容妃拈香,便不仅仅是要去普通的佛堂,还要去乾隆爷专给容妃建的礼拜堂去。 那礼拜堂是圆顶的,四周墙壁都镌刻着回部的文字,里头当差的都是回部佐领派进来的回部长老总归在外人眼里还是有些特别的,一般人都不敢涉足。 廿廿每次去进香回来,二嬷嬷都担心廿廿会被吓着,更担心廿廿会将那头儿的古怪给带回翊坤宫里来,这便总愿意跟过来给拍拍打打、念叨念叨。 自安鸾出宫去后,廿廿在宫里也便唯有跟二嬷嬷能私底下说说心里话,她心里也是乱,这便抱住二嬷嬷,将头靠在二嬷嬷的肩上。 “二嬷我没想到,皇上叫将我的名儿竟然也上了今年女子挑选的排单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二嬷嬷一听就怔了,将廿廿一把推起来,上上下下地瞧,“你是说,是皇上吩咐的” 廿廿点头。 二嬷嬷并不知廿廿这些年在宫里时常有机会与皇上私下相处,二嬷嬷只以为是廿廿跟着十公主和德雅格格去给皇上请安过,这才叫皇上见着过的。 二嬷嬷便皱了眉,“我的好格格,你怎知道是皇上让的” 廿廿有些呛住,不敢直说是当面见了皇上,这便寻了由头道,“我、我阿玛不是在都统衙门当印房章京么,故此都统衙门将旗下足岁的女子登名造册的事儿,是我阿玛经管、用印的。” “我阿玛已是与我说了,原本我不在内的;可是后来就是接了圣意,说我的名儿也得登上所以就这么知道了。” 二嬷嬷这才点点头,“礼部也不至于要直接越权都统衙门管你一个人的事儿,那这么说起来,当真还就是皇上的圣意了。” 二嬷嬷又抬眸盯了廿廿两眼,有些欲言又止。 廿廿抱着二嬷嬷撒娇,“二嬷,您快说嘛” 二嬷嬷这才狠了狠心,“我的好格格,莫非是皇上看中了你,要纳你为贵人” 廿廿的名儿被补录进了排单,礼部行文给镶黄旗都统衙门,那排单上就不止多了廿廿一个人的名儿,连钮祜禄家另外几位侍读学生的名儿一并补录上去了。 这便叫外人看起来,是几位足岁了的格格一起被补录上去的。 原本因为几人在宫内侍读的缘故,便是已经足岁,应该参加挑选,却也都没录在这一届的排单里。无论是弘毅公家,还是都统衙门也都觉着,应当等她们所伺候的格格们成婚了,她们才能参加挑选。 明安接了从都统衙门传回来的消息,虽说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终究这几个女孩儿都已经及岁了。及岁了的,自然就是应该参选的。 反倒是给公主和格格选侍读,倒不是常年都有的。 明安将消息给各房都穿了下去,雅馨等几个这便都急忙计较起来。 她们计较的,自也是十公主所说的那番话若是留了牌子,将来能被指给谁家。 作为大清第一功臣,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嫁进的都是名门世家。 便是被选中了,赐婚宗室的,也比比皆是。 故此对于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来说,若只是指配给普通宗室子弟,即便有着皇家血脉,本人如若只是个闲散宗室之类的,那倒没什么意思去了。 若不能承袭世爵,又没有个差事的,即便是黄带子宗室,也有穷得叮当响的。便是皇上下旨恩赏给所有宗室子弟四品的顶戴,可那也只是个荣耀,没内里实在的。 如今京里更是不时套上大马车,将没有世爵的闲散宗室送回盛京去,那日子就更没什么意思了。 故此雅馨等人自都盯着那几位皇子皇孙去呢。 思来想去,也都跟十公主说的一样,她们都明白皇子们都是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的,已经没有什么念想的余地。 那么便剩下几位皇孙去了。 最好的,自然是指配给年岁相当的皇孙当嫡福晋啊 今年到了年岁的皇孙,便是绵縂、绵偲两位。 而这两位皇孙,虽都是十一阿哥的儿子,也都是庶出,庶母同样都是汉姓人可是因为绵偲的出继给十二阿哥,故此两人将来的命运已经有了不同。 虽说十二阿哥永璂因为继后的事儿不受皇上待见,死了也还是个光头阿哥,没有爵位,可是在满洲亲贵的心中,还是对十二阿哥永璂存着一丝念想的。 终究,十二阿哥曾经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嫡皇子,或许等将来皇上回心转意之后,免不得还是要追封十二阿哥一个亲王爵去的。 这个例子前头也有参照,就是大阿哥永璜。 皇上当年也曾痛斥永璜,褫夺了他承继大宝的资格,但是当永璜死后,皇上还是给追封了定亲王,并且叫当年还年幼的绵德直接就承袭了定亲王去。 故此,说不定,将来的绵偲也还会是个亲王。 而绵縂呢,没有出继,留在十一阿哥家里,因为是个庶子,将来便是有袭爵,也都必定是降好几个等的那种去。 雅馨心下已是有了计较,这便静静抬眸看一眼巧格,“虽说将来的事儿自有皇上的圣裁,由不得咱们自己计较去。不过现在不是还没入宫挑选呢么,咱们就姐妹几个私下里说说体己的话儿吧。” “咱们两个年岁最近,你倒是心里想着谁呢你便告诉我,我若知道了,自必定避开了你的念想去就是” 巧格装傻避开了雅馨的话茬儿去,待得回府,坐在马车上便跟自己的嬷嬷冷笑开了。 “她安的什么心,我也不至于看不明白。她想着的是绵九阿哥当日在十公主宫门口一见,她便主动与人家说话儿来着。” “她是十六房的,她姑母便是顺妃娘娘,此时十七阿哥的福晋也是她们家的,她是身份高贵从小儿我便什么都听她的,什么好的都让着她去,她心知肚明就也算了。又何苦非要跟我揣着明白说糊涂去” “你若直说,你惦记着那绵九阿哥,叫咱们都躲得远远的,那我心里还能当回事去。可是你偏反过来先问我,倒像是要先让着我似的,我心里反倒不服了” 格格是嬷嬷自小给奶大的,心里自是向着自家格格。 嬷嬷便也是笑了一声,“雅馨格格是身份高贵,可是总该说此一时彼一时吧去年正月,顺妃娘娘就被不明不白地降位,一直降为贵人;八月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有这样的姑母,原本自是好事儿;可是这事儿却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我倒瞧不出雅馨格格还有什么自矜自贵的去” 巧格也是叹了口气。 “可不是么前几年诚嫔娘娘刚那么溺水,死得不明不白;去年顺妃娘娘又出了这样的事我都担心今年我们参选,皇上必定看着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不顺眼,怕指配不给什么好人家去。倒叫我们的一辈子都被她们连累了去” “亏他们十六房还不自知,还当自己家是从前的高不可攀呢” 巧格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这才痛快了些。 眸光轻转,便也笑了,“我既不便当面顶撞她去,我自将她往别的道儿上引。今年要参选的,又不止咱们一家的女孩儿。” “咱们大清五大开国功臣,得配享的就咱们家和人家镶黄旗苏完瓜尔佳氏直义公家呢。德雅格格的侍读安鸾就是他们家的,今年也参选,按例咱们两家排在八大姓首两位,要挑都从咱们两家先挑,故此啊,可说不定雅馨的对手是人家呢” 嬷嬷便也笑了,“格格这宗办得巧,叫雅馨格格去防着外人吧,这便叫格格得了松快去。” 还有 164、堵着问清楚(4更) 当今年选秀的事儿正式定了日子,绵偲自是第一个就牵肠挂肚起来的。 他现在是十二阿哥永璂一房的儿子,可是永璂不在了,永璂的福晋两年前也死去了。 他现在有些无依无靠。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无依无靠地过下去,不能凡事都没有个人帮自己主张。他得为自己找个依靠。 身为皇孙,能依靠的人也就是皇玛父、叔叔们、兄弟们。 皇玛父那边儿,他不敢指望了。眼见着皇玛父对他的嗣父十二阿哥永璂已是厌弃到根儿了,所以才能在十二阿哥过世这么多年了,连个追封都没有。 前年他嗣母十二福晋薨逝,治丧的规制也是低到惨烈。 他自没胆量还到皇玛父面前去替自己求个人、一桩指婚来。 而皇子这一辈,他六伯父永瑢,本身就是出继的,此时又在病着,不宜打扰;八伯父永璇因腿疾,这些年在皇玛父面前也并不吃香; 而他本生父亲十一阿哥永瑆呢,虽说是亲生父子,可是他刚下生两个月就被过继了,从小倒是在十二阿哥的府里长大的,与自己的父亲本爷没那么亲。 况且他哥哥绵縂也是今年指婚,想来他本生阿玛便是要顾着,也总不能两个都顾;从中选一个,也得选依旧是他儿子的绵縂去。 其余,十七叔呢那么个性子,他也就不敢指望了。 至于几家兄弟,虽说绵恩是郡王,绵懿是贝勒只是终究辈分摆在那儿呢,好像也不好兄弟们替他去求婚。 思来想去,也唯一只有十五叔一个人选了。 十五叔因是皇贵妃长子,故此此时是嫡皇子,在皇玛父面前说话的地位足够;况且难得即便宫中传说令懿皇贵妃与他嗣祖母继后辉发那拉氏的不合传言,可是十五叔跟他嗣父十二阿哥的兄弟情谊倒是深厚。 十五叔也经常感念他嗣父十二阿哥,过陵园都要写诗纪念,而且他嗣父一生最大的成就那一本记录两千多句情话的册子,死后就留给了他十五叔。 这便有一种“托孤”的意思了,他去寻十五叔的话,这便也说得通。 况且十五叔的性子一向仁厚,对他们这些侄儿也都一碗水端平。 绵偲便定下了心思,这便奔着尚书房去找十五阿哥。 绵偲揣着小心,更藏不住兴奋地将自己的心思掏给了十五阿哥。 情窦初开的少年,说完了话,满脸的羞红。眼睛却是多人的亮,那黑白分明之间,闪动着的都是热烈的期盼,更有坚定。 绵偲以为十五叔会笑,或者还会说几句打趣他的话。 可是都没有。 十五阿哥反倒似乎愣怔了一会子,其后才缓缓抬眸望过来。 面上也是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十五叔”绵偲心下没底,索性撩袍跪倒,抱住了十五阿哥的手臂去,“侄子从小受十五叔眷顾,心内将十五叔看做生身父亲无异。侄子这些年不曾与十五叔求过什么,唯有这一事,还求十五叔成全” 见他如此,十五阿哥面上也是动容。 只是,绵偲却依旧没能等来十五叔的点头称许,反倒是十五叔有些黯然地道,“此事,终归要你皇玛父来圣裁。” 绵偲去了,此前还能维持一脸平静的十五阿哥终是忽地站起,难以遏制心慌意乱。 他自先去问礼部官员。 他也全没想到,十公主尚未下嫁,却在今年就将廿廿的名儿给登录上了 他本以为,这一届还赶不上,总得三年之后去。 若再多三年去,廿廿可以再长大些,便是将来要面对那些波诡云谲去,也总能更稳妥些。 他以为,若还有这三年,他也还来得及将自己的后院好好整顿一番。 可谁料想,他的“以为”竟然忽地就落了空去 如今虚岁已是三十岁的他,却竟然忽地慌得没了主张,倒跟绵偲一样似的,退化成了半大的毛头小子去。 他思前想后,还是知道目下能解决他心事的,只有两个人啊。 一个是他的汗阿玛; 而另一个,便是那个心思还未定下的人儿他甚至敢去猜汗阿玛的心思,却独独,不敢去猜那小小的人儿的心思啊。 因已然被记名,廿廿一面继续担着公主侍读的差事,一面却也要听着礼部那边的消息。 这日礼部传话,在京八旗女子要在正式引见之前,分旗带领由宫中,由内务府选派内管领下嬷嬷先查看身子。 廿廿这便跟公主告了假,赴内务府走一趟。 嬷嬷们看的是秀女们身上可有疮疤,细闻可有怪异体味。合乎规矩的才能登录到绿头牌上,等着正式的引见。 廿廿从内务府回内廷,还没到门口,就远远看见九思。 廿廿心下便咯噔一个翻涌,也说不出是惊还是喜来。 原本从内廷赴内务府,远远会经过南三所的方向,廿廿还曾抬头向那边看过。 只是自己也不知道看什么。 可是这会子却竟然就见大活人九思在前面候着,她反倒忐忑起来,十分想逃。 她左右看看,想遇见几个人,也好裹进人家背影里去,躲过九思的眼睛才好。 可惜从内务府往内廷来的道上,除了几个太监之外,就她一个女子。 况且九思眼尖,老远就看见了,这便迎上来,亲亲热热地喊,“狼格格,我知道格格今儿奔内务府去,我在这儿等了格格大半晌了” 廿廿只得叹了口气,认命。 靠墙根儿,有一排值房,原本是给太监值夜用的。 后来撤了那个岗,值房便空了下来,暂且荒废着。 宫里凡事都有规矩,因是给太监用的值房,故此房檐最矮,成年男子的话出入门口都得微微弓着身子。 十五阿哥走进来的时候,廿廿都担心门顶框会撞他脑门儿上。 塌房低矮,窗户也小,十五阿哥走进来,外头九思将门给带上,这屋子里就昏黑成了一团。 廿廿紧张得直想张嘴吸气。 只是自然不敢,便用力忍着。 十五阿哥走进来,看出她紧张,这便叹了口气,他自己现在炕沿儿上坐下了。 荒弃不用的屋子,连把椅子都没有。炕上也没有炕席,简直就是直接坐在灰土上。 他冲她伸手,“过来,坐下说话吧。” 她便更慌张,看了看炕上的土,再看看自己的衣裳。 不是她矫情,舍不得自己的衣裳,而是宫里规矩严,她一个侍读怎么能将自己造得满身尘土去呢 十五阿哥自瞧出来了,伸手将自己的袍子开禊展开一幅,自然地铺在炕沿上,形成一片小小的坐垫去。 他拍拍,“过来,坐这儿。” 皇子衣袍可以有四开禊,故此他这么着,不仅仅是一种亲昵,更是连带着他身为皇子的尊严去谁能随随便便坐在他那皇子衣袍的开禊上去 廿廿红了脸,哪儿敢上前。 十五阿哥心下又是那股子懊恼不已,这便有些恼了,径直伸手抓住她的小手给扯过去。 就这么给摁在那开禊上,与他几乎贴在一起。 “叫你坐着,你便坐着” 廿廿整个人便如被丢在了火力,架在了油锅上似的,浑身滚烫,脑子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他这才叹口气,也带着满意,歪头凝着身畔的小人儿。 在三十岁的他眼里,虚龄刚十四岁的她,真的是太小了。 小得不盈一握; 小得柔软而玲珑。 小得,他的心都要化在她身上了。 他便又忍不住地叹口气,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小心地与她保持一个距离。 “你,去知道今年要引见了” 廿廿小心拧着身子,尽可能地背对着他。 使劲点点头,“是奴才这就刚从内务府回来。” 他的心跳了跳,“验身子去了” 该死,他脑海里终究无法按捺地浮现起了对她的想象。 想象她被验看的那玲珑而小的身子,该是何样的柔软和精致 他的呼吸,陡然就急了。 原本廿廿知道,他是顺势这么一问,她也只需顺势那么一答就是。 可都赖他忽然的呼吸急促,倒叫她也跟着慌乱起来。 她也有一点说不清自己在慌乱什么,却总是认为,这话是不合适他们两人这么当面说起的。 她便低垂臻首,咬住了嘴唇,只点点头算是回话,却不肯出声。 可是她的小小执拗,却反倒勾起了他心下的念头。 他便忍不住心跳着,绷着脸又问,“验得可好” 廿廿真是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慌乱地转头看他。 这一看,满脸的羞红自也藏不住了。 十五阿哥也跟她一样,用力要紧嘴唇,一双眼却有些凶恶地上下看着她,“问你呢,怎么不回话验得好么,嗯” 廿廿下意识转头看门口。 天,此时此刻她真想什么规矩都不顾了,赶紧落荒而逃啊 “爷等你回话呢。”他却紧紧盯着她,“爷既然来等你,今儿想说的话便必定得说完了才放你走。你若不乖乖地,爷可不放了你去” 廿廿真是要哭了,只能使劲点头,深深垂下头去,“回,回十五爷,验、验得好。” 十五阿哥心又是一乱,呼吸又是一沉。 他极力克制着,沉声问,“嬷嬷们是告诉你,已长大了,可以嫁做人妇了,嗯” 165、近,芳泽(1更) 165、 被问这样的话儿,虽说是顺势问的,可是小女孩儿家还是会觉得羞涩又惭愧。 可是眼前这位爷,一向以宽仁著称的皇子,却对她不肯施加仁慈,非要捉着问个没完了 廿廿便恼了,霍地挑眸,“十五爷,此事不该十五爷问的” 十五阿哥便也怔了,凝着她好半晌,却是笑意渐次浮上唇角。 “哎哟,看来年岁见长,这小脾气也跟着见长了,嗯” 十五阿哥索性站起来,也走过来,就站在她眼前儿,鞋尖儿抵着鞋尖儿,居高临下垂首望着她。 “凭什么,我不该问,嗯” 廿廿垂下头去,小心地措辞。 “因为,这是内务府的差事,礼部的差事。总归不是十五爷您一个皇子的差事。” 她缓缓挑眸,清冽的眸子里漾起小小的桀骜,“奴才便是愚钝,好像也没听说皇上下旨命十五爷管礼部事,也没兼管内务府不是 大清虽然历来有在各部、内务府堂官之外,上头还有诸王分管的规矩,例如永瑢就管内务府,当年的庄亲王允禄掌礼部事可是这差事不是生为皇子皇孙就有的,得是皇上下旨给授权的。 如今十五阿哥真就没被皇上安排什么具体的分管部务的差事,所以真是管不着。 十五阿哥倒被廿廿给问得哑口无言,可是面上的笑意反倒更浓。 “嗯哼,这几年在宫里没白呆,倒是将宫里的规矩摸得清楚你那小手还不仅只摸着内廷的门道,这连前朝的事儿,也颇懂得些了” 他的语气虽是桀骜的,可是内心却是欣慰的。 他等着她长大,不仅仅是她的身子,更得是她的心啊。否则这宫廷里的惊涛骇浪,凭她年岁和阅历上的劣势,又该如何熬得过 廿廿避开十五阿哥话里的锋芒,只道,“奴才蒙皇上恩典,得以被选入宫来为公主侍读。奴才在宫里这一晃也伺候了七年了,占奴才如今一半的岁数去。” “既在宫里伺候,便必定得守着宫里的规矩,半步都不能行差踏错。这是公主教的,宫里的规矩也更是皇上他老人家定的故此奴才要学规矩,懂规矩,才能守规矩,这本身也是一种规矩,十五爷说不是么” 十五阿哥终是忍不住纵声大笑。 这一刻,他想伸手,轻抚她小小发顶。 这么轻灵秀美的人儿,原来发起脾气来也是一颗小刺儿球呢。 不过他好喜欢这样的她。温柔之外,不乏泼辣;有本事自保,更不会胆怯惧怕。 “嗯,瞧你这一堆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把爷都给绕懵了权且算你有理吧。” 廿廿偷偷松一口气,“那,奴才就不用回十五爷的话了,也不算坏了规矩,十五爷不会怪罪,对么” 十五阿哥眨眼认真想了想,却带着点儿无赖,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廿廿直想跳脚 “十五爷这是何意” 十五阿哥忍着笑,眯眼凝视她漾满怒意的双眸,“你说我不管内务府和礼部的差事,不假;可是我问你的身子,又不是为了公差。” “你我之间,此时此地,不涉公事。”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望住她的眼,“你难道敢忘了,我两年前如何嘱咐你的,嗯爷说了,叫你快快长大爷,等着呢。” “你今儿既验身子,你便可知道你是否已经长大,是否已经到了嫁人的时候儿。爷已经等了两年,难道今儿就不能等来你一句回音么,嗯” 廿廿的脸,便又通地红了。 两年前他说什么叫她快快长大,可是她那时候还来不及回味是什么意思啊 又或者说,当日还可有些半明不白的,可是此时再提起那旧事、那句话,她却该死地,懂了。 她慌乱无主,只得向后退了两步去。 怎奈这塌房又小又矮,她两步之间已是退到了墙角。 脊背抵着墙面去。 这失于打扫的房子里,便连墙面上也挂着灰土。她这一靠,墙面上的土面子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有些,甚至进了她脖领儿去 她小小惊呼,惹来十五阿哥的凝视。 他忽然指着她身边,“别动蛛蛛儿” 她吓得当真不敢动了,眼珠儿都不敢动,只能小心翼翼顺着睫毛的缝隙望过去 满是灰土的墙面上,最爱结蛛蛛网,果然就在她头顶左上角,就结了一个蛛网 虽说那吃灰土的蛛蛛儿不大,跟小蟢子差不多,可是她就是怕那些玩意儿呀 她只能求,“十五爷,救我” 十五阿哥笑了,她那不自知的娇俏模样,真是叫他的心都酥透了。 他一步便迈到她眼前来,却是带着点儿慵懒地道,“别动,听见了么你若动一点,它就受了惊吓,必定一根弦儿拉下来,也”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滑进她领口里去。 当年,就是自她的领口里,他第一次领略到了她那少女的清香。 此时此刻,春已来到,她的衣衫轻了不少。领口没有了风毛,就更将一茎藕段儿一般柔滑白皙的颈子都露了出来。 他心下,忽然便擂起了一盘大鼓。 轰轰轰、哐哐哐,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他努力深吸一口气,伸手向她的领口去。 女孩儿的矜持,叫廿廿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是脖领儿落的土面儿就得了机会,一径又滑落进去。 “别动”十五阿哥又沉声警告,“你再动,蛛蛛儿也要动了。” 廿廿紧张的脚趾头在鞋子里都勾起在一处,只能闭了眼,不敢再看眼前的十五阿哥。 他的眼睛里,有火。 闭着眼,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手。 尽管他的手还没挨上她呢,还在半空里,隔着半尺的距离,可是她就是能感觉到那种存在。 嶙峋地,叫人心跳地,横亘在那儿。 终究,随着他的一声闷哼,他的手终是落在了她颈上。 她的心咕咚一声,沉入深深的水里去一般。 可是随即,那水便咕嘟咕嘟冒起了水花儿,带着一种莫名的欢喜。 他虽摸着了她,可是,他的指尖儿却并未造次,带着一丝丝轻颤,却还是异样温暖地,只帮她拂去了领口的土屑。 并未做任何,令她担心的事。 可即便是这样,他指腹的纹理、指尖的温度,还是都烙印在了她的颈侧。 叫她心跳得乱成一团,都不敢呼吸,唯恐被他查知。 原本防备和紧张的小身子,忽然在他指尖之下平静,甚至顺从、柔软了下来。 天知道,十五阿哥自己这一刻又在如何与自己交战。 他也小心地屏住呼吸,动作细致,因为眼前的人儿对他而言,恁样的珍贵。 他将土面儿小心地一点点拂净了,然后再扬袖,将墙角那挂蜘蛛网挥散了开去。 那蛛蛛儿受了惊吓,赶紧坠一根弦,倏地沿着墙角跌落下去。 他本可以补上一脚,可是却也感谢方才它的存在,才叫他顺理成章地一近方泽。 他便笑着,纵了那小东西去。 心下想着,回头还要嘱咐九思,送些吃食来放在墙角,算是犒赏它去。 “好了。” 他先收回了手指,平顺了呼吸,含笑道。 廿廿还是先没敢睁眼,只小心翼翼转了转颈子。 果然没有新的土面儿再滑入脖领儿去,她这才松了口气,睁开眼来。 眼前,成熟的男子,含笑而立。之前的邪气儿已然化去大半,倒叫她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错了 他啊,他可是宫里人人称道的最是宽仁的皇子呢,怎么会欺负她一个小女孩儿去,是不是 见她终于睁开眼,他便笑,“之前还是个张牙舞爪的小狼女,怎会忽然就怕了个蛛蛛儿呢” 他冲她比划着,“它都没你指甲盖一半大。” 廿廿想起那蛛蛛儿,还是抖了抖,“可是它有爪” “原来你怕爪多的”他忍不住又笑,“怪不得你当年敢上树抓四只脚的松鼠,却怕这么大点儿的蛛蛛。” 廿廿尴尬地整理好自己,赶紧斜跨一步,从他眼前闪身开去。 “奴才回十五阿哥公主还等着奴才呢,阿哥爷要是没别的话了,奴才告退。” 十五阿哥无奈,还是伸手一把捞住了她的手臂。 “又想逃爷说了,你今儿不说明白了,爷不会放你走。” 他的眼神又灼热起来,紧紧盯着她,“快告诉爷,你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廿廿无处可逃,只好低声道,“内务府的嬷嬷说,奴才已经合适参与挑选。具体奴才不懂,可应该就是已经长大了的意思吧。” 十五阿哥便忍不住又是纵声一笑,“小东西我懂了。你啊,给爷好好儿地等着” “嗄”廿廿迷蒙抬头,“等着” 十五阿哥仿佛有万语千言,可是他却都没多说,只扬了扬手,“总之,你给爷等着” 廿廿心下毛毛的,这便赶紧行礼,“那奴才告退” 十五阿哥心下鼓起风帆来,却又忽地挡住门,堵住了她的去路。 “爷再问你一事你与绵偲,究竟是怎么回事,嗯你说实话,不准瞒着爷” 还有 166、老十五,没你的份儿(2更) 十五阿哥这一句,却戳在了廿廿的心窝子上。 先前虽也顶撞了他,不过那顶多是害羞恼的,跟眼前不一样。 眼前,她是被戳在心窝子上了 有一处,被他给戳疼了,闷闷地疼 她便拧开头,冷冷地不看十五阿哥,“这是奴才自己的私事,就更不敢劳动十五爷动问。” 十五阿哥也吃了一惊,心更是忍不住随之沉坠而下。 看她的反应,难不成她真的对绵偲 想来倒也合情合理,谁让年龄是她与绵偲之间最大的合契之处,却是拦开了他与她的,最大鸿沟 “便是你的私事,我话与你说到此处了,你也得让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些压抑不住,隐约动怒。 没想到那小妮子更是被惹恼了,忽地扬起脖子来瞪着他,“奴才不想说,总归这与十五阿哥无关” “你” 廿廿依旧一脸的无畏,“奴才出来办事,都是事先报了时辰的若到了时辰还不回去,公主会责怪的十五阿哥总不希望奴才当着公主的面儿,直说奴才是途中被十五阿哥截住了吧” 这小妮子唯有一事说对了。 十五阿哥不在乎她当不当着十公主说这些话,可是他在乎她 作为内廷伺候的侍读学生,出宫门来是有固定的时辰限制的,她若回去晚了,就算十公主不追究,可是从各宫门开始,她就得受各种盘问。 他便是为了这个,也得先放了她去。 她一出了门,就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般,呼啦啦地跑远了,从后头都能看见她的辫梢欢快地左右摇摆。 立在后面,看着她这样的背影,十五阿哥恼得直咬牙。 倒好像她当真不愿与他相处似的 他心下更是懊恼,浑不知这小妮子怎地就忽然不高兴了。 难道,当真,她是钟情于绵偲的 带着这种郁闷,十五阿哥到乾隆爷跟前,协助整理奏折的时候儿,还是沉着脸,有些走神的。 乾隆爷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没动声色。 老爷子只是看了儿子一眼,过一会儿又看一眼;隔着一炷香的时辰,再看一眼。 等桌上几乎所有的奏折都处理完了,可是眼见着儿子还没回过神来呢,乾隆爷便咳嗽一声,盘腿在炕上转过脸来,正对着地下站着的儿子。 “今儿这是走的什么神啊” 十五阿哥一震,忙撩袍跪倒请罪。 “儿子忖着纳玛三月里巡幸盘山之事,恐有疏失,这便走神了。还望纳玛恕罪。” 乾隆爷老态龙钟地半眯着眼,“嗯,那是件大事儿。盘山虽然不远,可是这一路过去,零碎儿也不少,是得你多费心都记着。朕现在可记不住那么多事儿喽。” 十五阿哥忙道,“汗阿玛天寿康颐,如今不过是给儿子们机会历练罢了。” 乾隆爷无声地笑了笑,“不过那是三月的事儿呢,不着急。现在才二月,二月里眼巴前儿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 十五阿哥心下自是一动,不过刻意顾左右而言他,“纳玛是惦记着谒陵之事” 按着惯例,每年过完了年,乾隆爷都是二月启程,恭谒东陵、西陵去。 可是今年乾隆爷竟然没去。 以天子敬天法祖的规矩,祭天、祭祖是最重大的仪式,也是天子最重要的责任,可是今年二月却都免了。 这在乾隆爷登基五十多年来的岁月里,极为罕见。 这自然是跟乾隆爷年岁大了、身子骨不禁折腾有关,乾隆爷也下过谕旨去,说自己年纪大了,以后有些祭祀会叫皇子代为行礼。 十五阿哥便是那当仁不让的,乾隆爷但凡自己去不了的、需要他亲自的祭礼,一般就都叫十五阿哥去了。 可是今年,乾隆爷竟然也没叫十五阿哥动弹,这整个二月,都消消停停地留在京里呢。 其实这是有点儿古怪的。 只是十五阿哥自己自然不方便问,更何况老爷子今年开春起,格外爱嚷嚷说他腰酸腿疼背抽筋儿的,这就是最好的理由老爷子动弹不了啊,而他这个当嫡皇子的,自然要在畔亲力亲为伺候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爷子二月不想动弹,可是三月这就又张罗着要上盘山了 就连十五阿哥自己也是,虽然二月被摁在京里,可是三月里早就安排了要去祭祀皇后陵。 三月都能动弹的事儿,就二月非动弹不了似的。 乾隆爷一听谒陵,这便又咳嗽开了,“哎哟,我这腿呀小十五啊,快过来,给我捏捏。” 十五阿哥还能怎么说,赶紧着过来单膝跪倒,将阿玛的腿给搁在希冀膝盖上,轻轻给捏着。 老爷子就乐了,“嗯,捏的好,捏的好,手劲儿不大不小” 天家父子,难得这关起门儿来的天伦之乐,十五阿哥便也笑了,趁着这个机会,缓缓道,“纳玛该不会是惦着今年二月里的八旗女子挑选吧” 原本是不合常理的,什么时候八旗女子挑选的重要性会超过谒陵去了 可是今年二月的事儿扒拉扒拉,好像当真还挑不出其他更要紧的、能拴住了老爷子,都改了五十多年的老规矩,不去谒陵去了。 乾隆爷一听儿子给说到这事儿上来了,故意防备地盯着儿子一眼,“你操心这事儿做什么你自己那所儿里,嫡福晋、侧福晋,可都凑全了。你不缺人,别告诉我,你还要到我眼前来要人啊” 十五阿哥心内咯噔一声,却也得赶紧辩白,“儿子岂敢” 乾隆爷傲然地高高扬着脖儿,“就昨儿个,还有王大臣们上疏,奏请朕再纳新妃呢” 十五阿哥心里又咯噔一声,抬眸望住自己阿玛。 乾隆爷顺手捋了捋胡子,“他们说的也有理,这几年,容妃走了,顺贵人也走了,再加上之前的诚嫔嫔妃位分上,真的没几个人了。” “如今愉妃的身子也一日一日不好,颖妃、婉嫔年纪也大了,妃位上也就剩下个惇妃,可是她偏是那么个性子,朕这后宫也不能托付给她。” “故此啊,王大臣们都建议朕,再选名门闺秀,至少也可填补妃位、嫔位的空缺。朕一琢磨,尤其这两年钮祜禄家连着走了两个,倒叫弘毅公家人心下不痛快” 十五阿哥惊得乱了节奏,好几下都没捏到点儿上。 乾隆爷静静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况且今年绵縂、绵偲几个,也都足岁,应当指婚了。” “绵德是朕的长孙,他却走到朕的头里去了。朕从前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你们兄弟,倒还罢了,如今竟是生生送走自己的孙子” 乾隆爷叹了口气,“许是因为绵德缘故,朕如今对这几个孙儿也更是疼惜。绵縂和绵偲虽不是嫡妻所出,可是好歹是我的孙子,我这便也想给他们两个好好儿地指门亲事去。” 十五阿哥的心就更一下子掉井里去了,捞都捞不起来了。 “老十五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失魂落魄的,啊难不成你今年也指望着朕再给你指个人进去” 乾隆爷老神在在地捻了捻掌中的念珠,“你若有这个心思呢,也别急。总归你嫡福晋、侧福晋都有了,八旗女子这一块儿你暂且不用想了。” “不过回头还有内务府使女引见的机会,朕到时候儿瞧瞧,看看有没有好的,指进你那所儿里给你当使女去就是。” 乾隆爷说着瞄着十五阿哥,“反正你那所儿里官女子一直没足数儿侯佳氏、王佳氏不是都叫你给收了房了么她们两个自己就是官女子,她们名下还都需要官女子服侍,这便这几年间都是缺着人呢。” “朕心里有数儿,到时候给你拨过去就是。” 乾隆爷说着垂眸细细看十五阿哥,“尤其是你那个侯佳氏,这两年可是担了被你独宠的名声去。如今也是临盆在即了吧这个节骨眼儿上,朕再给你指个人过去,岂不是要累得你惹她伤心去了不是” “你且等等吧。总归今年的八旗女子不成,你只可指望个官女子去了;又或者你可以再等三年后,或许朕再替你看着些儿。” 从养心殿出来,十五阿哥便有些失魂落魄。 他将九思给撵一边儿去,不准九思跟着他,他自己一个人迷迷瞪瞪地朝前走。 九思也不知道自家阿哥爷哪儿来这么一股子火去,他身为哈哈珠子太监,六岁上就伺候着阿哥爷,这十几年过来也没见阿哥爷这样过啊。 阿哥爷便也是有脾气的,平时发火不稀奇。 可是他却还是头一次见,阿哥爷这么失魂落魄的。 阿哥爷好像遇见什么事儿,是真真儿地伤到心底里去了。 九思小心翼翼贴着墙根儿走,一边走一边用脑壳撞宫墙。 他是想使劲儿想起来,当年令懿皇贵妃薨逝的时候儿,他家阿哥爷有没有这么失魂落魄过来着 好像,不一样。 那时候儿的阿哥爷是悲痛欲绝,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失母之恸;可是眼前的,却是阿哥爷使劲儿给郁在心底里了。 阿哥爷不想示人,便外人谁也看不见,摸不着。 还有 167、狼后(3更) 十五阿哥回到自己所儿里,窝进外书房,当时就起了咳嗽。 昏头涨脑地睡了一会子,等掌灯的时候干脆发起了烧来。 点额急得赶忙叫骨朵儿来请阿哥爷回后院养着。 可是十五阿哥却发了火,掀了桌子,撵骨朵儿出去,叫她连外书房的门槛都不准再进,只能在门外站着。 点额又叫王佳氏来请,依旧请不回去。 “这是怎么了呢”点额自己一下地就头重脚轻的,一步都迈不得,急得捉着帐钩直掉眼泪,“阿哥爷既身子不舒服,怎么也没得自己在外书房熬着的道理。” “咱们后院里好歹舒坦些,人手也便利。那外书房连个使女都没有,只有几个太监,他们终究粗手粗脚的” 点额说这话的时候儿,陪在一旁的是刘格格。 毕竟这会子侧福晋骨朵儿、新人王佳氏都去外书房求阿哥爷回内院了;新人侯佳氏又临盆在即。 忙且叫她们三个新人忙去,能坐下来说说话的自都是老人儿。 争也争过了,早已经分出胜负高低来,如今各自都有了年纪,不容易再有孩子的了,故此反倒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处说话儿。 刘格格静静垂眸,“依着阿哥爷的性子,寻常便是发脾气,也不至于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的。今儿非不回后院,宁肯在外书房里熬着” “我猜,怕就是阿哥爷恼了咱们后院里的谁,这气就是从那上起的,故此阿哥爷才怎么都不肯回内院来养着了。” 点额静静挑眸。 烛影一闪。 “依着你看,是谁” 刘格格忙含笑避开,“我只是这么一猜,做不得准的,福晋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格格抬眸望着点额,“终究,最懂阿哥爷心的,唯有福晋您。我们啊,就只得一猜罢了。” 当年还年少时,点额与刘格格也是存过心结的。 刘格格是点额嫁进来之前就先伺候十五阿哥的,算是十五阿哥的第一个侍妾。 十五阿哥的长子大阿哥,也是刘格格诞下的,倒是都抢在点额头里去了。 不过这些年过来,随着大阿哥夭折,点额自己生的二阿哥平安长大,两个人的年岁也大了,这便也都释怀了去。 只是刘格格小心地将“第一个女人”的身份掩盖下去,决不在点额面前提起。 况且眼前这事儿,刘格格哪儿会让自己成为出头鸟啊 她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傍身,她敢去猜谁去 那些得罪人的话,还是留给旁人去说罢。 见刘格格不肯说话,点额也只得叹了一口气。 “想想咱们几个老人儿,这些年伺候着阿哥过来,谁不是小心翼翼的这些年咱们也没见阿哥爷生这么大的气,那便自是跟咱们几个瓜葛不上的。” 点额说着又叹口气,“就剩她们三个年轻的妹妹。侯佳氏已是临盆在即,阿哥爷哄着捧着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生她的气呢” 点额的话,说到这儿便截住了。 却将一个人明晃晃地摆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刘格格回去之后,点额还是吩咐含月,“去她房里,叫她的家下女子送一套铺盖到外书房去给她。” “阿哥爷病了,自然需要人在畔伺候。我身子这样儿,有心无力,她是侧福晋,她该担着这个差事。” 含月去吩咐的事儿,旁人没看见,可是星烛和星燧两个抱着大包小裹地往外去,这便根本不可能藏住行迹。 便满后院的人都看见了。 侯佳氏捧着肚子立在窗边,清冷一笑,“她倒会找机会。阿哥爷病了,在外书房里需要人伺候,福晋身子那个样儿,我又这个样儿,自然是她跟头把式地去抢这个机会。” “她又是侧福晋,除了福晋之外,是她摆明了要的,别人又谁敢跟她争去” 还是她身边儿新进的官女子星锁道,“奴才瞧着,倒仿佛是福晋叫她到外书房去请阿哥爷回后院将养的。看这架势,若是她请不回来的话,她自己倒骑虎难下,不好意思回来了。” “她要这铺盖去,便是铁了一条心的意思;又或者也是福晋放下了话去,她请不回来阿哥爷的话,那她自己就也不要回来了。” 侯佳氏不由得眯眼,看着自己身边这女子。 “你倒伶俐,难为你才进宫两年,倒看得清楚。” 福晋有多厉害,即便在病中却还能使得出何样的手腕来,她是最清楚的。 可怜那侧福晋,怕是直到这会子还不明白呢。 那侧福晋还自以为家世高贵,而阿哥所里这位嫡福晋却已经是个病秧子,故此她嫁进来之后便是合情合理地接过大权的。 可是嫡福晋便是病着,又岂是容得旁人在自己枕边安眠的 这撷芳殿中所里啊,最当不得的,就是侧福晋。 十五阿哥病了的消息,十五阿哥所里人不敢向外头声张,可是三庚还是小心翼翼地告诉给了十七阿哥。 终究兄弟连心,十七阿哥说不定能帮着解开他们主子爷的心结去。 十七阿哥得了信儿,赶紧就过来了,瞄一眼在外间枯坐着的侧福晋,咧咧嘴算是打过招呼,这便直奔里间儿来了。 九思可算见着救星似的,赶紧说,“十七爷来了,快劝劝我们主子爷传太医吧。” 十五阿哥坚持不承认自己病了,所以谁提太医跟谁急。 一听是十七阿哥来了,十五阿哥干脆翻了个身,脸朝里,背向外,“你念你的书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十七阿哥便跟九思对了个眼神儿。 就凭他哥这腔调,那就不是没事儿,而是有了很大很大的事儿啊 十七阿哥冲九思努努嘴,示意叫他出去。 九思当然可乐意了 不过十七阿哥还是扯住了九思,低声吩咐,“里头这个,归我;外头那个,归你。” 九思朝外一张望,便也会意,冲十七阿哥眨眨眼,“嗻” 九思出去糊弄侧福晋骨朵儿去了,不多时就看见九思亲自抱着铺盖,将骨朵儿往偏殿里带。 外书房里安静下来了,十七阿哥这才笑呵呵地在炕边坐下,“哥我怎么招你了你连弟弟我都不想见了” 十五阿哥一想这事儿,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招我的地儿多了。我今儿如此,全是你害的” 十七阿哥这就更丈二的和尚了,“啊我害的” 十七阿哥说着连忙端起十五阿哥书案上用以整理仪容的镜子左右看看自己,“我什么时候儿变成千年道行的狐狸精,竟将我哥哥害成了这样” 十五恼得没辙,只得恨恨地啐一声,“狼狈为奸” 十七阿哥又翻了翻眼皮,“哥我说我是狐狸精,跟狼狈有什么关系啊哥你说错了,起来重说呗。” 十五阿哥病着呢,可是也被自己弟弟给气得斗志昂扬起来了。 必须得承认,尽管他的十七弟时常是在不经意之间,可是这世上却就没有人家搅合不了的局。 十五阿哥最后还是忍住了,不搭理弟弟。 可是人参娃娃十七阿哥却忽地自己一拍大腿,“哎狼狈为奸狼” 十五阿哥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儿了。 十七阿哥自己想着想着就乐了,“哥,你在说牙青么” 十五阿哥闭上眼。 狼的误会早解开了,他私下派人去内狗房都问过了。 开头那两年,都是他自己端着,不肯放下,这才让那误会还当真持续了好一会子。 当然更主要的是,那时候儿那小东西还小呢,想什么都嫌太太太早了。 别看十五阿哥不搭理,可是一提到牙青,十七阿哥就欢喜得手舞足蹈的了,“哥我跟你说,牙青现在可惨了,竟然被一头小母狗给拿伏住了” “你想它堂堂一头大公狼,更是内狗房、外狗房好几百条狗子的大头领,它竟然现在被一头小母狗给拿伏住了,你说可乐不可乐” “关键那小母狗吧,一来不凶猛,二来她还是个小不点儿呢。内狗房的太监都说,这小母狗还不到下崽子的年纪,可是这个傻牙青,就天天跟人家股后头,闻啊闻啊的别的母狗、母狼,它全不要了” 不行了十五阿哥觉着自己好像快要被弟弟给逼疯了。 他想乐。 还有点好奇这个故事了。 他使劲闷哼一声,“胡说八道什么呢” 十七阿哥认真地道,“是真的我还特地找内狗房的太监、拜唐阿,还有琳沁多尔济他们那帮蒙古小子问过。他们都说,这是有道理的。” “他们说,草原上的狼群吧,虽大多数都是以公狼为狼王,狼群里的母狼可以都算上是狼王的妻妾。但是吧,事实上有资格生小崽子的,却只有一头母的。也可以叫做狼后。” “一旦狼王迷上当中某一头小母狼,那她就是狼后了,那狼王就只跟她一个生小崽子别的母狼只能帮这个狼后带孩子,却谁也不敢近狼王的边儿。” “哦”十五阿哥脸朝里,也不由得微微挑眉,“可是你说,牙青看中的是个小母狗,而且还是个没成熟的那小母狗岂不是要受到原来狼后的攻击” “甚至,所有的母狼和母狗,不是都要一起攻击它去么” 明天见 168、听弟弟讲那过去的故事 十七阿哥认真地点头。 “会滴呀,会滴呀。有本事当得上狼后的,必定都是最凶狠,最有心机的,原来的那狼后必定会想尽了一切法子阻止那小母狗抢走她的位置。” “更何况旁边还一群野心勃勃的母狼和母狗呢。她们原本也想当狼后,奈何打不过原来的狼后,如今出现了那小母狗,老狼后的注意力都在那小母狗身上,这便自然漏出了空当来” 十五阿哥不由得缓缓坐了起来。 “那老狼后会先联合其他母狼和母狗,一起下口,将那小母狗置于死地。” “而如果在过程中,老狼后自己也受了伤的话,那一群母狼和母狗当中,便会有的趁机跳出来,也狠咬那老狼后一口去” 十七阿哥自信地点头,“凭弟弟我这些年在内狗房里的经验,我敢断言,一旦老狼后和小母狗打起来,最后的结果其实可能是狼后和小母狗两败俱伤。” “其余更有野心和能力的母狼或者母狗趁机取而代之,新的狼后就此诞生。” 十五阿哥垂下头去,目光定在缂丝坐褥上。 缂丝最重要的特征,就是“通经断纬”,叫人忍不住联想到,这么美的一幅织品,竟然也是要有取舍去,只能一方成就,一方牺牲。 他深吸一口气,抬眸望住弟弟,“那狼王呢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宫发生这样的一切” 十七阿哥乐了,“哥是问到点子上了我听琳沁多尔济那帮蒙古小子说啊,有的狼群里狼王就是坐视不管的,随便母狼们斗,反正他最后都是跟最强的那头母狼在一起,能保证后代最强壮,就够了。” “可是有的狼群里是不一样的,狼王显然是情有独钟,他会护着自己喜欢的那个母的,甚至不惜为了护着那个母的而跟自己别的侍妾咬成一团” “狼王就是狼王,一旦有他护着,那么那群母的就算不甘心,可是最后终究也不会太过分,至少能让那受宠的活下来。如果那个受宠的自己也足够强大的话,那她就能慢慢树立起自己的威望,即便将来不用依靠狼王的威严,她也能坐稳了狼后的宝座去。” “是么”十五阿哥听着,不由得幽幽露出微笑,“还是后面这个故事温暖。” “前面的那一个,狼王只是尽繁衍的天职,没有自己的情感;后头的这个狼王,才是有情有义的。” 十七阿哥说完了故事,盯着他哥乐,“嘿嘿,哥,你坐起来了,病好了一半儿了吧” 十五阿哥恼得咬牙,作势要伸腿踹他。 十七阿哥赶紧躲一边去,“哥你再躺会儿,我还有个故事要讲。” 十五阿哥伸手就抓枕边的如意,要砸他。 十七阿哥这才哈哈笑着告退而去。 皇子皇孙们都在撷芳殿住着,分住在不同的所儿里。 十七阿哥跟十五阿哥的所儿都挨着,本来可以出这个门,进那个门,可是他不。 他是出了中所,直接奔撷芳殿的大门走,显然是要出去。 都这个时辰了,他的跟班太监,那位圆滚滚的“丸子”忍不住抬头忘了望天,“爷,都这个时辰了,宫门马上就下钥了。您这是奔哪儿啊” 十七阿哥回眸一笑,“我去看我汗阿玛啊,我给我汗阿玛晨昏定省去啊。” 丸子也只能认命地跟在后头,从南三所往内廷去。 这一路还不短,十七阿哥边走边乐呵呵给丸子讲故事。 “你别不爱听啊,这本是我要给我哥讲的。他听不进去,我才给你讲的。我跟你说,你这叫捡漏儿,捡着的是皇阿哥的大漏儿” 丸子还能说什么,只能单腿下跪打了个千儿,“奴才谢主子恩赏。” 十七阿哥丢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儿,这便自顾自边走边讲开了。 “我给你说个名人哈,杜牧,你知道不就路人遥指杏花村的那个小李杜他啊当年从扬州调任湖州,正赶上龙舟竞渡,他竟然远远看见一个小女孩儿,才几岁大。” “他喜欢人家,这便奉上彩礼,定下十年之约,说等十年之后女孩儿长大了,他来迎娶她。” 丸子听了张了老大的嘴,心说人家小女孩儿那么大点儿,就 可是他又垂首看了看自己腰以下,便尴尬地咳嗽了声儿。 他是个太监,这些事儿早就注定与他绝缘了。他就也不张这个嘴了。 十七阿哥扭头看了丸子一眼,知道丸子心里想什么呢,他便耸耸肩,“女孩儿虽小,可是脾气秉性却是三岁看老的。就算长大了,相貌会改变,可是脾气秉性却是改不了的。” “所以啊,要是看一个女孩儿,喜欢的不是相貌,而是脾气秉性。那倒不拘什么时候儿,都是合情合理的。” 丸子直皱眉,“主子,您方才就是要给十五阿哥讲这个故事这故事跟十五阿哥养病,可是半点边儿都不挨着吧” 十七阿哥轻笑一声,却没顺着说。 半晌又道,“不过这个故事没来得及给我哥讲,倒也是好事儿。因为这个故事的结尾啊,是个伤心的结果。” “怎么说”丸子倒好奇。 十七阿哥轻叹一声,“杜牧后来多年漂泊,十四年后才又调回湖州,结果误了十年之约。那女孩儿已经嫁人了,他再找去的时候儿那女孩儿已经有了孩子,当了娘了。” 丸子也张了张嘴,“咳,一场白相思啊还白耽误了十多年去,您瞧这多不值当” 抬头已经到了养心殿,十七阿哥在唇边竖了竖手指,“嘘这故事你烂肚子里吧,甭再跟人说了。” 都这个时辰了,乾隆爷见老儿子笑呵呵的来,老爷子便抬手抚了抚后脖颈。 “你怎么还变成夜猫子了” 十七阿哥笑得哈哈的,“汗阿玛是想说见我准没好事儿呗这次真不是,儿子是来提喜事儿的。” 乾隆爷一瞪眼,“什么喜事儿啊” 十七阿哥跪着也不好好跪,磨磨蹭蹭地还是挨到乾隆爷腿边来了,索性伸手给抱住。 “阿玛不是要挑选女子了吗阿玛今年再赏给儿子个人呗” 169、皇阿玛您偏心眼儿! 乾隆爷便一挑眉毛,“赏你个人你给我边儿去,没你的事儿” 十七阿哥哪儿是那一句话就能撵走的儿子呢 他赖皮缠地缠紧了老阿玛的腿,“为什么没儿子的事儿啊阿玛挑选八旗女子,不就是为了给儿子、孙子、近支宗室的子弟们配婚用的么” 乾隆爷剜他一眼,“你已经有福晋了,连侧福晋都有了,没位儿了” 十七阿哥认真地跟他皇阿玛掰扯,“可是,儿子的嫡福晋和侧福晋,都还未有所出呢,汗阿玛便是看在儿子的子嗣之事上,也得给儿子破个例啊。” 十七阿哥成婚至今这都快十年了,好容易前年终于有了个孩子,却还是个女孩儿。生母也不是两位福晋,而是侍妾张佳氏。 所以人家十七阿哥这么说,也不算无理取闹。 乾隆爷盯着十七阿哥,便哼了一声,“哪里是你福晋和侧福晋不开怀实在是你这小子成天胡闹,心不在这事儿上” “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内狗房和鹰房里呆的时辰,比在你两个媳妇儿房里呆的时间还长呢” 十七阿哥都被他阿玛这话给说乐了。 倒也是,他跟自己的一群妻妾啊,关系都好着呢。可是呢,那种好法儿有时候不大是男女之情,倒更好像是小伙伴儿。他就喜欢她们陪着他玩儿,他却没顾上要生孩子 “你瞅瞅你,乐了吧心虚吧,是不是”乾隆爷叹口气,“你只要收心,子嗣必定是有的。你自己年轻,你两个媳妇儿也都还年轻,二十二三岁的人,急什么要再另外挑人去” 十七阿哥眼珠儿一转,却是垂下头去大叹一声,“二十二三岁已经老啦” 乾隆爷盯他一眼,回头就喊魏青奇,“你快把这个忤逆子给我丢出去二十二三的,他就嫌老了;他还故意在我这快八十的人跟前说” 十七阿哥不用等魏青奇过来,先趴地下就磕头,“汗阿玛误会儿子了,儿子真不是那个意思。儿子就想着说,二十二三的人跟今年要挑选入宫的十三四的比,还是老了快十岁啊” 乾隆爷又盯他一眼,“你可果然是个长不大的你你自己都二十四了,你还想找个十四的陪你过家家,是不是” 十七阿哥这回没否认,涎着脸点头认了。 乾隆爷还是摇头,“不成你都有了嫡福晋,又有了侧福晋,你没空儿了” 十七阿哥便一呲牙。 在这夜色灯影里,他冷不丁这么一呲牙,面相上很有点牙青的模样儿。 倒把乾隆爷给唬了一跳,挑眉毛瞪着他,“你想什么呢” 十七阿哥眼睛里翻着阴森,“要是她们哪个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呢那不就有空儿了么” 乾隆爷听不下去了,自己下地,奔着掸瓶就去了,抓过鸡毛掸子来就要揍十七阿哥。 “你个混蛋小子,你在我面前说什么混账话你看我今儿不打折了你的腿去” 魏青奇赶紧给御前几个太监使眼色,几人上前来拦的拦、隔的隔,魏青奇自己上前抓住十七阿哥的手臂就往下摁。 好在十七阿哥也不迟眼前亏,赶紧又跪倒磕头请罪。 乾隆爷拎着鸡毛掸子坐在炕沿儿上喘了半天,“你个混账的东西你今儿这是到我眼前来发的什么疯,啊” “我是惯着你,可是这些年也没见你这么胡说八道、胡搅蛮缠成今天这样的啊” 十七阿哥这才扭着小衣袖低头嘀咕,“我哥病了我去了,他也不理我,还说最恨我,都赖我我心里难受。” “可是我额涅不在了呀,颖妃额娘也年纪大了,我不知跟谁撒疯去,就只好来找我的亲阿玛您了” 叫他这么一搅合,乾隆爷的心也跟着拧着劲儿地疼了一把。 是啊,他额涅走的时候儿,他还小;更可怜的是二次出痘,中间又有反复,这便连他额涅的最后一面儿都没能见着 他也疼惜这个老儿子,所以这些年才什么都纵着他。 乾隆爷也是长叹一声,“自古无论是天家,还是普通黎庶之家,哪家的老儿子还不都是个混不吝罢,罢,只要你现在跟我说,再不胡闹着非要什么人了,我便也饶了你去。” 十七阿哥垮了脸,嘟着嘴,“纳玛您偏心眼儿凭什么就能给我哥自小养个小媳妇儿,就不能给儿子一个呀” “我是有嫡福晋和侧福晋了,可是我哥他也有嫡福晋和侧福晋了呀” 乾隆爷便是一惊,眯眼盯着他,“你说什么呢你又在我跟前这胡说八道,你是想找这顿鸡毛掸子炖肉,是不是” 十七阿哥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儿,也不跪着了,就着原地就伸腿坐在那。 “廿廿是乾隆四十一年十月初十的生,这生辰合该与我额涅有缘这样的女孩儿,阿玛您会一眼就记住,我哥也是一眼就记住,其实儿子也是一眼就记住呀” “当年给小十选侍读,阿玛一眼就挑中了她,除了她生得聪明灵秀之外,阿玛何尝不也是为了这份缘分要不,就算她是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可是钮祜禄一门里又不是她一个,况且她年纪还是最小的,本来都不该入选的” “阿玛就是因为念着我额涅,这才选中了她去。阿玛又又何尝没存着一份儿念想,等她长大了,就赐给我们兄弟去” 乾隆爷皱了皱眉,有点心疼当年给他吃下的那么些人参。 是吃多了,吃太多了。 “况且她还是我福晋的亲戚,而且我跟她从小就玩儿的好啊,我那狼还是她的呢阿玛就算要赏,也得把她赏给我,没搭理赏给我哥去啊“ “除非阿玛就是记着她比我哥小十六岁,也正好应了我额涅比阿玛您小十六岁的旧例去” “可是阿玛呀,我哥他也既有嫡福晋,又有侧福晋了,您不能再赏了这可是祖宗规矩,众兄弟里您也没给一遭连赏两个侧福晋的例啊就算破例,阿玛您也得可着我这个老儿子呀” 还有 170、求娶 “再说了,我反正一向没什么好名声,我不在乎再背这一宗恶名;可是我哥不行,我哥可放不下这个脸所以,阿玛,我的好阿玛,您就把廿廿赏给儿子我吧” 乾隆爷瞪着他,都说不出话来了。 也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问题。 魏青奇不能在一边儿干看着不出声儿啊,这便小心翼翼地上前劝十七阿哥,“十七爷您就别再说了。” 可是这位以混不吝著称的皇家幼子就又来了拧劲儿了,他冲魏青奇脖儿一横,“不行我非说除非我汗阿玛剪了我的舌头,摘了我的脑袋去要不,我就见天儿来说,非得跟我汗阿玛要来这个人不可” 魏青奇一个头两个大哟,这便想着是不是要偷偷儿派人去请颖妃来了。 不过魏青奇也知道,就算颖妃来了,这位十七爷也未必收敛。 颖妃一来宠着这位十七爷不说,再说颖妃自己也年纪大了,当真未必对十七爷有什么约束力去。 如果当真要找个什么人能压伏住十七阿哥的魏青奇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皇上。 宫里都知道,皇上纵着这位十七爷,唯有十五阿哥能管得了。 全天下,十七阿哥就怕十五阿哥一人儿。 许是老天可怜见儿的,魏青奇这随便瞭的一眼,竟被皇上给接着了。 而且,看懂了。 乾隆爷沉沉叹口气,“你个混蛋孩子,我算是管不了你了那个谁,魏青奇,去,去把你十五阿哥给我叫来” 乾隆爷又指着十七阿哥的鼻子,“我管不了你,自有你哥来管你他治你的法子多着,我就在一边儿看热闹,我就看你到时候怎么下的来台” 魏青奇这可算得了圣旨了,这便赶紧就要安排人去。 “魏谙达,您老给我站住”十七阿哥却回头就将人家袍子给拽住,“别去,别去” 乾隆爷这回可解恨了,坐在炕上掐着要乐,“该,你活该我看等你哥来了,你还有什么烟儿抽” 十七阿哥一脸的忧伤,“纳玛,我哥病了他都病了,您还忍心叫他来” 乾隆爷颇为狐疑地盯着十七阿哥,“真病啦可是不对劲儿啊,他从我这儿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回去这么几个时辰,说病就病了呢” 十七阿哥捻着自己袖头子,“不知道啊,反正病得挺严重的呢。一副五内俱焚的样儿,任凭他那侧福晋抱着铺盖卷儿在外头守着,我哥见都不见。” 乾隆爷捋了捋胡子,哼了一声,“魏青奇,你去你的,别听你十七阿哥的。他指不定又冒什么坏水儿呢” “你且亲自去看一眼,把这眼前的事儿也给你十五阿哥说了。他要是当真病了,起不来炕了,那就也别叫他了;他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呢,就让他来一趟。” 魏青奇这便赶紧“嗻”了一声,扭身就往外去。 殿内安静了下来,乾隆爷又瞪了十七阿哥一眼,回手从炕上拽下一张坐褥来扔地上去。 “你继续作,你作你的啊不过地上凉,你别给冰出尿儿来” 魏青奇快步直奔撷芳殿中所去,见了十五阿哥的面儿,半点不敢隐瞒,将今儿十七阿哥这一出都学给十五阿哥听了。 十五阿哥一个激灵,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病不病的,告一声“少待”,都没来得及叫九思,自己就去开衣柜拿衣裳换上了去。 接着便一路又跟着魏青奇急步奔向养心殿。 魏青奇在一旁瞧着,心下忍不住嘀咕“这十七爷又淘气,十五阿哥这儿哪里像病人,这精神头好着呐简直就像个披坚执锐即将上战场的大将军啊” 进了养心殿,十五阿哥还没等给乾隆爷请安,十七阿哥先嚷嚷开了,“哥我不背书,我脑仁儿疼” “哥我也不抄经,我手腕子酸” “哥,我上额涅香案前去跪着去行不行不过不能跪一宿,额涅看着会心疼的” 十五阿哥盯他一眼,先上前给乾隆爷跪礼请安。 乾隆爷指着十七阿哥,“你看看,你看看,这根本就是个泼皮无赖。” 十五阿哥缓缓抬眸,盯着弟弟,“不背书,成;不抄经,也成。额涅的香案前,你也不必去跪了,也省得扰了额涅在天上的清静。” 十七阿哥就乐了,“我就知道,阿玛和哥都最疼我” 十五阿哥却淡淡道,“你别着急哄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上头那三样儿忌惮的,我可以都不罚你。那就一宗以后内狗房里的牙青,不准你再动了。” “啊别介啊,哥”十七阿哥登时变了脸色。 十五阿哥幽幽道,“再说一句,就连内狗房也不必去了;还不服,外狗房也别去了” 十七阿哥“” 还有一筐一筐的话等着怼他哥呢,可惜被他哥一把掐到七寸上了,他就只能忍住没说,还抬起手来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闹人精可算闭上嘴给带下去了。 殿内,乾隆爷与十五阿哥父子幽幽对望。 “那小子说你病了”乾隆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十五阿哥深吸一口气,在阿玛面前撩袍跪倒,直直地跪在阿玛的面前。 “这是怎么了起克今晚上是小十七闹腾,没你的事儿,你不用凡事都替他请罪。” 十五阿哥却摇头,“不,儿子今晚不是为了小十七。” “这些年来,儿子是为了十七弟在阿玛面前跪倒请罪过,可是今晚,儿子是为了自己” 乾隆爷轻哼一声,“嗯,你说。” 十五阿哥紧闭双眼,“儿子也是来跟阿玛求一个人小十的侍读学生,钮祜禄氏祗念,儿子已经结识多年,一直在,等她长大。” “儿子这一体一身都是阿玛所赐,故此儿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跟阿玛求过什么。可是这次,儿子想跟阿玛求这个人情不知所起,可能是因为她与额涅的缘分;也或者是不经意之间,儿子就将她的一颦一笑记在了心底。” “总之,当儿子想到她今年参选,极有可能被指给别人,儿子便只觉心被掏空了一般。” 171、我病了,因为你 十五阿哥说着,已是红了眼去。 他俯伏在地,重重叩头。 “纳玛,儿子求纳玛成全” 乾隆爷幽幽地叹了口气,“老十五啊,你已经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这真的是没空儿了;” “且你跟小十七的情形还不一样,他的确是到此时还没有子嗣呢,可是你啊,已经是儿女双全了啊。” “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格外要这个女孩儿去,你知道这宫里宫外又该怎么笑话你去你这些年累积下的好名声,就不怕毁之一旦去” “再说,你所儿里的那些福晋、格格们,能接受她去她一个小女孩儿,年纪小,家里房头又低微,你叫她过去怎么立足啊,嗯” 十五阿哥深深垂首,认真听乾隆爷教诲。 “儿子自知这样做,不合规矩。甚至因为儿子年长,这些年在她面前,也曾一直自惭形秽,恐她受惊,怕她委屈,总觉得是自己委屈了她去,故此都不敢在她面前吐露情意。” “可是儿子知道,儿子想要她;纵然会因此坏了规矩,纵然要毁了自己这些年的声名,可是儿子还是知道自己想要她。” “若将那些身外浮名,与她相比较,儿子选她” 乾隆爷眯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灯影交错之间,他仿佛看见了当年某一段时光里的自己。 是啊,他自己曾经说过,眼前这个儿子,是所有儿子之中与他相貌最为肖似的,故此这个儿子不像他,还有哪个更像他呢 当年就为了九儿他的额娘令懿皇贵妃,出身辛者库,还是汉姓女,便多少人都拦在他面前。她的每一次晋位,都那样艰难;他为她一再打破祖宗规矩,每一次都背负着可能毁了自己一世名声的风险 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他将挡在九儿前面的所有事、所有人,包括他的两位皇后,一个一个扫除,只为了扶着她直上后宫之巅,履行他以她为妻的承诺啊。 儿眼前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无处不妥帖,便是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指摘他的错处去,都挑不出来。 这个儿子,几乎从未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儿去,从十岁起便已经是少年老成。可是今日,快三十岁了的儿子,竟然如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为了求得一个女孩儿,可以抛下他所有的身外浮名去。 他缓缓地笑了。 灯影幽暖,落满他两肩,笼罩着他周身。 他轻哼了声,“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人还没选呢,选完了再说吧。” 十五阿哥离了养心殿,失魂落魄,依旧如故。 已经在皇父面前那一跪,可是老爷子却还不吐口儿,叫他心下更加没底。 夜色中的紫禁城,有一种诡异的浓丽。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黑、红二色。 这样极致冲突的颜色,裹挟着他,走在自己矛盾冲荡的心事里。 九思终不放心,小心跟上来问,“主子还是请个太医来,给主子瞧瞧吧。” “太医”他陡然拔高了嗓音,宛若赌气的少年,“太医怎治得了我的病” 他的病,这一刻,唯有一人才能治得啊。 他便霍地疯狂了一般,猛然拐弯,径直就走到了翊坤宫前的长街去 谁让养心殿与翊坤宫,离得也这样近呢。 九思急得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自然知道主子不方便直接上前叫门,他是想替主子去叫开这扇门的啊可是门上都有当值的,他得编排个什么理由呢 终究都这个时辰了啊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仿佛上天可怜见儿,翊坤宫门忽然就开了。 依旧是那轻盈如燕的身影先蹦出来,接着一头犬儿也活蹦乱跳地跟出来。 十五阿哥便怔住。 隔着时光,这一幕是这样的熟悉。 只不过当年她小,那小犬儿就更小,甚至都爬不出高高的门槛,愣是卡在了门槛上头。 如今她长大了,已是少女;而那犬儿,已然英姿凛凛。 “喇珠,你要听谙达的话,管好你的狗群哦。记住,你不是狼后,你是女狼主“ “那一群公狗哦,没人是你的夫君,他们都是你的男妃你选中了谁,谁才是名义上临时的狼王,决定权都在你这儿哦” 她说着,还拍了拍喇珠的头顶,“武则天,你知道不知道” 十五阿哥好悬没呛着。 她这话,比他听的老十七那个故事还叫他悚动呢。 那内狗房的老太监含笑道,“格格放心,喇珠她厉害着呢。她现在不光管着自己的狗群,有时候儿牙青那边的母狗不听话,而牙青又暂时顾不过来的时候儿,她一嗓子,那些小母狗就都没有敢吱声的了” 廿廿这才笑了,满意地拍着喇珠的头,“这才是我的好喇珠。” 内狗房的老太监带着喇珠走了,廿廿独个儿在门口立了一会子。 她仿佛在犹豫,仿佛随时都会转身回去,却终究还是立在风里,向十五阿哥藏身的墙角望了过来。 九思先乐了,赶紧将十五阿哥往外推了一把。 十五阿哥还没等调整好呢,人已经被推出来了。 廿廿咬住嘴唇,还是走过来,守规矩行礼,“这么晚了,十五爷怎么来了十五爷要见公主主子么那奴才这就去通禀。” 十五阿哥又是恼,又是心动难忍。 他不说话,却一伸手,猛地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来。 几乎,入怀。 廿廿低低惊喘一声,手臂被他掐得有点疼,只能被动抬起眸子,高高仰视着他。 那个温文儒雅,在旁人口中尽是宽仁的皇子阿哥,此刻在黑的夜、红的宫墙衬托之下,像是来自地狱,像是鬼魅之王。 他的一双眼清亮,却都是火焰,吞噬着她。 “我病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嗓音有些干哑。 同样干涩的,还有他的唇。 她惊得一颤,“阿哥爷怎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生我的气,转身就跑了,我就病了” 廿廿慌乱不已,不敢看他的眼,目光只能盯在他的唇上。 172、阿哥爷惯爱使坏 即便是笼罩在夜色之中,她也能借着墙角石座宫灯里幽暗的光,看见他的唇干涩的纹理,甚至还起了皮。 还真是上火了呀。 不过上火究竟算不算得是病呢她还得好好儿想想。 因为,至少眼巴前儿看着,这皇子阿哥还是生龙活虎的,没成病猫呀。 况且这早春二月的,刚开春,原本就容易上火。别说他皇阿哥的嘴唇上见起皮,就连人家喇珠这两天还不爱吃肉肠子呢。 她刚就是因为这个才把喇珠给留下来,做了点儿小灶给它吃。 所以这要是往严格里来论,春天上火,不好意思说是病了吧 十五阿哥这个恼。 “我是真病了” 廿廿又抬头看了看他,“十五爷,您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病了的模样。” “可若是十五爷真的病了那十五爷赶紧回阿哥所歇着去,怎么还在这夜风里站着” 十五阿哥心下又怒又痒,却又不敢轻易造次,这便也只能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便依旧攥着她的手去。 “我是真病了,忍着病还来瞧你。你却狠心,不但不问问我,还要撵我。” 廿廿心下晃了晃,忍不住偏首看一眼九思。 九思刚刚听主子爷说那么句话,也十分想咳嗽。见人家狼格格的眼神儿递过来,便赶紧说,“病了,我们阿哥爷是真的病了。现在呃,头还是热的。” 他自家主子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么这要不是脑袋热,被冲昏了头,他家主子爷什么时候说得出这种话来呀 连他,都忍不住一颗小心灵跟着砰砰乱跳了呢 廿廿垂下头去,“阿哥也头热、上火,这该是跟春天躁分不开干系。阿哥爷怎不去找春天算账,却要来跟奴才说呢” 十五阿哥恼得呲了呲牙。 垂首凝望着她,“你倒会推了账去我说我的病与春天无涉,都是你给惹的就是你给惹的” “我不找你算账,还能找谁去我更凭什么去找春天啊” 廿廿也是无奈,“奴才怎么惹阿哥爷生病了阿哥爷惯会欺侮奴才。” 十五阿哥轻叹口气,弯了腰来,四目近在咫尺。 “是爷先惹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就跑了,爷就也生了自己的气。” “故此不是你直接惹了爷生气,可是爷这气却的确是因你而起,这病便也自然都与你有关了。” 廿廿忙躲开他的凝视,垂下头去,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十五爷说什么呢奴才怎么都听不懂啊” 十五阿哥又叹口气,“原本咱们两个在塌房里说得好好的。你忽然就恼了,非要跑。是爷哪句话说得你不顺耳了,抑或是你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对不对” 廿廿低下头,半晌不肯说话。 可是知道十五阿哥一直在等着她,她便咬咬嘴唇说,“十五爷,奴才没别的心思,就真的是出去的时辰太长,奴才怕公主等着呢,不敢耽误工夫。” “不是。”十五阿哥大手沿着她手臂挪动,这回干脆直接握住了她小小柔荑去。 “不是你虽说胆怯,因为你小,可是你其实不讨厌跟爷那样爷是坏,可爷年长,爷看得懂你的反应;你纵然害羞,可是你不讨厌。” 廿廿脸红过耳,想要向外挣开手去,可是被他攥得登紧,挣脱不开。 他的手大、暖、厚实,手指修长,将她的指头都紧紧地缠绕住。 指腹的粗粝,加重了两人之间的纠缠。 廿廿慌乱无措,只能使劲否认,“十五爷看错了,奴才不知道什么是阿哥爷口中的不讨厌奴才,也没有生阿哥爷的气。” “你个嘴硬的小母狼”十五阿哥恼了,忽地弓腰凑到她颊边来,“再嘴硬爷就给你亲软它” 成年男子的渴望和灼热,就这么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廿廿吓得不敢呼吸了。 十五阿哥自己强压住心内的澎湃,“知道害怕了,就别再跟爷嘴硬。告诉爷,你心里究竟在纠葛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 “既然是生爷的气,就别藏着,都发出来才好。” 廿廿还是不说话,拧开头去。 十四岁的她,在他面前实在是太过弱小,便是跟他说了、争了,他未必就懂;甚或,可能根本就不当回事呢 见她又不说话,十五阿哥缓了一口气,“那我先与你说说,我自己现在上的什么火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我刚从养心殿出来。我去皇上面前,求皇上将你赏给我去了” “啊”廿廿吓得惊叫,“十五爷怎么能这样” 十五阿哥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准说你不愿意爷说了要你,你敢不从,爷就强抢了你” 廿廿只能张口结舌在他掌心捂着之下,反正是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她一副小鸟儿受惊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将手放松了些儿,却还是凑在她耳边,以一种独占的霸道姿态柔声耳语,“爷等你,已经七年了。知道你小,怕惊吓了你,便没告诉你。” “只爷自己一个人藏着、担着,好容易等到这一天,你以为爷会让守了七年的人,飞走了么” 廿廿心下叹息一声,自己跟自己说,“阿哥爷,你这是将我当成煮熟的鸭子呀” 十五阿哥用另一只手,勾住她一只小指头,轻轻摇晃,“况且你也不是全然蒙在鼓里这几年,爷也没少了明里暗里地将爷的心意告诉你了。你要是还敢说不知道,那就是你装傻。” “小狼妮子,你一装傻,爷就想惩戒你去” 他的眼,忽地又着起火来,那么烫,又那么坏。 廿廿紧张得脚尖儿都勾着地去,一动不敢动。 他却看着她这个样儿,终是笑了,松开捂着她嘴的那只手,叫她自由呼吸。 可是他却将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抽回他自己面前,“叭”地亲了一下儿。 那声音又响又脆,在这夜色里的宫墙夹道里更是传出回声来。 她羞得只想扭身撞墙去 这个爷,他,他怎么能对她这么使坏呢 下午还有 173、遇见你,是天意注定 他却笑得更得意了,勾着她的小手指摇晃,“你看你自己,是害羞,不是恼怒。” “若是恼怒,那就是爷勉强你了,你不愿意可惜,你现在只是害羞,是羞怯那就是说,你心里也是有爷的。” 他忍不住将她又拽近了,轻轻伸手拥了拥她小小的肩膀。 却没造次,还是不算入怀而抱。 “爷的话已经与你说了,那你对爷的气,还不告诉爷么” “爷容得你生气,甚至你若当真气得有道理,爷都准你在没人的时候砸爷两拳,也能叫你解解气。” “总归你得先叫爷知道你为什么气才行,憋着岂不白气了,是不是” 夜风过耳,撩动鬓发。 小小绒绒的,轻挠着自己耳际、颈侧,那么痒,那么的难以克制。 廿廿的鼻尖儿酸了,眼眶莫名地发热。 他,他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他是皇子,他要用强,那她不意外;可是他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呢 他好像她阿玛啊。 她从小最依赖的人,其实是阿玛。额娘因是子爵家的小姐,脾气要盛些儿,反倒是阿玛最是平和。 她喜欢阿玛跟她那么平心静气地说话,她有什么心事也都愿意托付给阿玛。 他他怎么跟她另外一个阿玛似的呀 她垂下头,抽着鼻子,知道自己心上的塞儿,都被他给拔开了。 “奴才就是觉着觉着阿哥爷你欺负人阿哥爷已经有了福晋,侧福晋,还有了小二阿哥阿哥爷凭什么还要来欺负奴才呢” “阿哥爷还,还那么对奴才。奴才觉着,阿哥爷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阿哥爷那样儿的时候儿,奴才有点儿害怕” 十五阿哥登时笑得弯下了腰去。 他知道,自己也脸红了。 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还要担起对自己喜爱的小女孩儿去讲这些事儿的责任来。 可是他一笑,她就更慌了。 “十五爷求十五爷放了奴才回去吧” 他忍住笑,抬眸望着她小兔儿般的眼,两手更紧、更暖、更怒顶地攥紧她小小柔荑。 “这几年,你额娘又给你生了两个小妹妹,是不是” 廿廿点头,“二妹是我进宫两年之后出生的,三妹是三年前出生的。” 十五阿哥将她的小手包住。 她额娘这几年一直都在生育,她家中还清贫,雇不起那么多奶嬷嬷和保姆,故此她额娘都是亲力亲为,这便没顾上与她讲那些女孩儿家的体己话去。 况且她这几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休沐回家的机会也少;而在宫中,待嫁的公主和哥哥自然有嬷嬷们讲这些,却没有人专门给她这样侍读学生说这样的话去。 故此,她反倒是更为天真懵懂的。 他便笑,柔声道,“傻丫头,爷是喜欢你,才会对你那般。” “爷不是爱欺负人的人,可是爷对自己喜欢的人,却必定不会藏着掖着” 十五阿哥顿了顿,抬眸望住廿廿的眼睛,认真地。 “爷,的确是很爱欺负你。这不是爷使坏,是爷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地,喜欢你啊。” 廿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翊坤宫的。 反正是后头都传来宫门下钥的动静,值守的太监们提醒着,然后将钥匙哗啦哗啦地交给宫殿监总管们去,她却还立在木仪门后头发呆呢。 都怪腿,是软的; 更怪心,是乱的。 她明明还有些怨怼之处的,可是听了他那样说,看着他那样澄澈见底的眼睛,她却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她自己是五迷三道了。 从当年刚进宫,吃了他的甜碗子,就被他给甜了嘴去,对他再说不出违拗的话去; 再到后来从树上掉下来被他接住,她就又欠他一条命去了。 再后来,迷迷瞪瞪地听他说“等她长大”,她竟然也傻傻地没有拒绝这仿佛便注定了今后的命运去。 她的嘴、她的命、她的承诺,都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掌心儿,她还能往哪儿逃呢 还有这高高的宫墙她莫名其妙地被选进来,长长地在宫里生活了七年去,注定在这里遇见他,也仿佛注定,要更长长久久地留下去。 更何况,还在更久远之前,她更是先被那位老爷爷警告过,“不准说不想留下,因为但凡说不想留下的人,就都永永远远地留下了” 这话她后来才明白是个巨大的坑儿,可惜她当年没听懂;更可惜的是,等她知道那是个坑儿的时候儿,她也已经知道了那位老爷爷不是老太监,而是当朝天子呀。 虽然她恼起来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骂声“你们这群坏人”可是她却也已经明白,她的命数早已经冥冥之中由天注定了。 就像初见德雅格格的时候儿,德雅格格也惊异地上下打量她,“我郭罗玛母是九月初九的生辰,你是十月初十,真是好巧啊” 而她后来也听说,令懿皇贵妃比皇上小十六岁;而她,恰好比十五阿哥,也小十六岁。 她静静抬眸望向天空。 繁星如坠。 她终于轻启菱唇,笑了。 这就是天意,对不对 心结打开了,她边往回走,边回想十五阿哥临去之时那股子带着酸意的警告“爷只能当狼王,学不会当什么男妃” “你,小钮赫,小母狼便是再凶悍,也不准你去挑男妃去” “还有从今儿起,不准再见绵偲至少,不准私下里见了爷不是你的男妃,他更没资格” 她笑得捂住脸,在夜色里独自摇头。 这位爷啊,这些话亏他也偷听,还听进心里去了。 她是钮赫不假,可是,她可没想当武则天呢。 虽然她绝不愿当那些被宫墙埋葬的女子,她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她却没那样大的野心啊。 她不要这千里江山,她只要管得住这栖身其间的宫廷,只要不被阿哥所的烟波吞没,只要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掌心就好了。 二月底,春意已浓之际,终于迎来了八旗女子的宫选。 作为大清开国功臣之首的后裔,钮祜禄氏与苏皖瓜尔佳是两家的女儿站在所有待选女子的最前面。 廿廿与安鸾并肩而立,含笑手拉手,一起走入顺贞门。 一切又将是,新的开始。 174、备指阿哥 作为大清五大开国功臣中,得以配享太庙的头两家,且两家的旗份都是镶黄旗满洲,故此廿廿家和安鸾家的女孩儿,都毫无悬念被留牌子、记名儿。 只是这女子选看从来不是看一次就了结的,中间还要经过反复的再看,最后留下的一班女子,再被留宫住宿,教以宫规。 这些几乎已经被确定选中了的女子,却也依旧还不知道自己的前程落在爱新觉罗家哪位阿哥的名下。 在皇上正式下旨指配之前,谁都不知道自己会被配给谁。 不过好在跟她们这帮女子先经各旗都统衙门将姓名报给礼部,礼部统一汇总了再报给皇上的规矩一样,在挑选开始之前,宗人府也将适龄的皇子皇孙、近支宗室子弟的名字登记好了,汇总到了皇上跟前来,形成一份“备指阿哥”的排单。 两份名单都是确定的,双方也都能打听出来;只不过中间该怎么连线,只有皇上自己知道。 一班女孩儿在宫中住下,最大的心事便也都是暗中打听备指阿哥都有哪些,私下里猜测自己将来能被许给哪一位了。 夜色阑珊,廿廿与安鸾同屋住着,两人都睡不着,两人头抵头,望着窗纸上映的银白月辉,低声说着话儿。 “我怎么也没想到,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两位皇子,竟然也被列名在备指阿哥的排单里。”饶是安鸾,也有些儿难掩激动。 德雅格格厘降之后,安鸾出宫去了两年。这次回来,重见旧时的一草一木,也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虽说自己不是皇家人,可终究都自小在宫廷里长大,从乾隆四十七年到五十二年,安鸾也在宫里住了五年啊。 以她们十几岁的年纪,这五年已经是一半的人生去,这便心下早就自知不自知地将宫廷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一般。 廿廿自己心里有“鬼”,这便尽量轻描淡写说“那自然是因为那两位皇阿哥的子嗣不盛呗。十七阿哥现在唯有一个大格格,还没有小阿哥;” “十五阿哥呢,虽然已经有小二阿哥了,可是这几年再没有小阿哥。福晋的身子又不好” 安鸾倒是噗嗤儿笑了,“亏你说得这样一本正经,可是就算你不肯说,你当我就猜不到么十七阿哥啊,才不是为了什么子嗣呢,十七阿哥是为了你才来的” “至于十五阿哥,那自是陪绑来的,是十七阿哥为了掩藏他对你的心迹,这便也将他本生兄长给拉来了” 廿廿怔住,随即抱住了安鸾,“安姐姐你乱说,才不是那么回事” 若说有,那也是正好儿相反的啊 只因安鸾两年前已经出宫去了,故此这两年间的事儿,安鸾全都不知道,依旧还是记着小时候的故事,还以为是十七阿哥钟情于廿廿。 “安姐姐我与十七阿哥,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样。” 安鸾眨眨眼,“好啦好啦反正咱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个哑谜也再猜不了多久了,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再来印证你这些年的话去就是” 安鸾伸手过来胳肢廿廿,“若叫我印证了这些年你连我都瞒着的话,你看我要怎样好好地收拾你。” “不光我,还有十公主和格格,我们三个全都饶不了你去” 廿廿自知理亏,便也赶紧只管讨饶了去。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安鸾收了笑,却还是又叹口气,“可就算十七阿哥钟情于你,可是他毕竟已经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便是你嫁过去,也只能当第二侧福晋,身份上还是要低于嫡福晋和大侧福晋的,倒是委屈了。” “若这么说起来,倒不如指给皇孙和其他宗室子弟去。便是身份比不得两位皇阿哥,但是好歹过了门儿能当嫡福晋啊,不用屈居于任何人之下。” 廿廿怔了怔,没说话。 安鸾见廿廿失神,便也赶紧安慰道,“不过你终究是命好的,十七阿哥的后院里,倒没那么复杂。” “尤其十七阿哥的嫡福晋,就是你钮祜禄家的人啊,虽不是一个房头,但是好歹也要照应你的。” “至于十七阿哥的侧福晋呢,还是个汉姓人,家世门第终究跟你钮祜禄弘毅公家没法儿比。故此等你进门之后,你倒不会怎么委屈的。” 外头巴掌声响,是提醒各屋都不能再出声了。 廿廿和安鸾各自翻身睡去,可是廿廿却哪里睡得着。 安姐姐说得对,若当真只是十七阿哥的后院,那自然是简单了许多。 可是她将来注定要嫁入的,是十五阿哥的所儿里啊。 那后院里,且不说嫡福晋、侧福晋个个儿都是满洲世家,家世门第并不比她低,尤其那侧福晋完颜氏还是金代皇族后裔 再说十五阿哥的嫡福晋和侧福晋,个个儿都不是好相与的。她这些年在宫里冷眼旁观着,便是年岁小,也并非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因十公主尚未厘降,故此廿廿不能跟这些留牌子的女子似的,每日只跟着内务府的规矩走,她还得回翊坤宫陪伴十公主。 安鸾落了单,便也与其余留牌子的女孩儿白日里相处说话儿。 因安鸾家世高贵,且在宫里住过这些年,外头的女孩儿总要与她多亲近些儿,也好探知这宫里的消息。 这日,就连雅馨等几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也都聚拢过来,与安鸾见礼。 “安姐姐一向可好从前与安姐姐一同在宫中为侍读,这两年没见安姐姐,小妹也甚为想念。”雅馨笑意盈盈,端庄大方。 安鸾便也含笑回礼,“五格格尚未厘降,今儿雅馨妹妹你怎没去侍奉五格格倒难得空儿,叫咱们见面。” 安鸾知道这几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从小就欺负廿廿;但是毕竟两家世交深厚,且数次联姻,故此这些年彼此面上还也都过得去。 雅馨含笑凝视安鸾,“安姐姐三年前错过了那一届的挑选,今年留宫,自是这一批女孩儿里的长姐。” “原本小妹还担心,这一批备指阿哥里头,原本个个儿都比安姐姐年岁小了,倒不知安姐姐该许配何人。” 175、该是十五阿哥的人 安鸾微微眯了眯眼。 “雅馨妹妹别看人小,心却不小,如今倒来替我操心了。” “多谢你替我费心,不过,我倒不敢有劳雅馨妹妹你去。” 雅馨忙笑着赔礼,“安姐姐误会了,小妹没有旁的意思。小妹实则倒是来恭喜安姐姐的。” 安鸾幽幽抬眸。 “此话怎讲怎么我有喜事,我自己不知道,却是雅馨妹妹你先知道的” 安鸾语气并不客气,可是雅馨也不恼,面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意。 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作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最高贵的十六房的格格,她这几年在外人眼里越发宠辱不惊,气度娴雅。 “请恕小妹直言,如今内廷主位、各家在内行走的福晋里,倒没有姐姐的本家儿,有些宫内的消息,姐姐知道得迟些儿,自是有的。” “若姐姐还是当年在宫内侍读的话,想必也不会蒙在鼓里;可是姐姐偏巧儿两年前就出宫去了,这便断了消息来源罢了。” 安鸾便眯了眼,“这么说,雅馨妹妹是从宫里得到了了不得的消息了” 雅馨举袖轻轻按了按唇角,“外人乍见备指阿哥的排单上忽然多了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还都说古怪。可是小妹我一见,倒先替姐姐高兴了呢。” “小妹都这样说了,凭安姐姐的聪慧,难道还不明白么” 雅馨说得没错,安鸾如今吃亏就吃亏在她苏完瓜尔佳氏在后宫里没人,她自己又出宫两年了,对宫里的消息知道得不多。 安鸾便也惊得站了起来,“雅馨妹妹这是在暗示什么” 雅馨抬眸而笑,“圣意不敢猜,小妹说的也只是年岁相当这规矩。十五阿哥是所有备指阿哥排单里年岁最大的,而姐姐又是咱们这一班记名儿女子里的长姐” “总没有要为今年已经三十岁了的十五阿哥,再配一个十三岁小女孩儿的道理吧既然是要为十五阿哥的子嗣打算,皇上总归也希望指进去的人,年岁相当,身子也长成熟了,嫁进门去立即就可以怀上子嗣的。” “若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便是嫁进去也还得再调养几年身子,立时看不出子嗣来的,自然不合适安姐姐说,我说的有道理么” 安鸾便有些怔住。 她自己昨晚上还说过,两位皇子都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了,若是进门儿也只能当第二侧福晋,上头顶着两位呢,是有些委屈的。 没想到,今儿这事便被联系到了她的头上。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雅馨的话。可是,却又不得不说,雅馨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 毕竟她的年岁摆在这儿呢,总不可能再指给比她小好几岁的阿哥们去了。 “况且安姐姐是翊坤宫格格的侍读,而翊坤宫格格是九公主的大格格,乃是十五阿哥的亲外甥女儿翊坤宫格格与姐姐多年相伴,自是对姐姐的人品、学识,没少了在十五阿哥跟前美言。若此,十五阿哥心里早就有了姐姐,也说不定呢” 安鸾不由得皱眉。 雅馨含笑垂首,“怎么,看样子姐姐倒不高兴是因为姐姐想着,十五阿哥已经有了皇上亲赐的嫡福晋和侧福晋了,姐姐进门儿只能当二侧福晋凭姐姐的家世、人才,倒委屈了。” 安鸾抬眸盯了雅馨一眼。 雅馨笑笑,倒没什么自矜,“小妹明白安姐姐这样的顾虑,是因为咱们如今都在这个当口,人同此心。” “实则人人都会想,两位皇子阿哥年岁都大了,且内院里都有了皇上亲赐的嫡福晋和侧福晋,倒不如自己能配给皇孙,或者近支宗室来得痛快。至少,进门是能当嫡福晋的。” “可是姐姐怎么忘了,虽都是爱新觉罗家的龙子龙孙,可是地位却是不同的。” 雅馨缓缓走到安鸾身边来,贴近了,低声道,“毕竟,如今皇上已近耄耋之年,能承继大位的,唯有皇子啊。” 安鸾知道,自己的心“咯噔”一声。 已是太多年,苏皖瓜尔佳氏没有出过有分量的内廷主位,就更别说皇后、贵妃。 可是人家钮祜禄氏,皇后、贵妃、皇子福晋,实在是每一代里都有。 甚或就因为这个缘故,倒叫外头对于两家的先祖额亦都与费英东的地位问题,起了不少的流言蜚语去。 终究谁才是大清第一功臣原本两家可以并重,甚至费英东实际上还可以超过额亦都去一些毕竟额亦都只是猛将,而费英东是谋算之臣。 况且就连康熙爷都说过,费英东“功冠诸臣,为一代元勋”。 可是偏大清入关以来,苏完瓜尔佳氏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早就被额亦都的子孙压过。 此次安鸾入选,家族长辈也都自然极为期许。 安鸾何尝不明白,她肩上扛着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更有家族的声望,以及先祖费英东的英名。 这一切都容不得她退让。 安鸾眯眼盯住雅馨,“你说的这些可有依据” 雅馨便笑了,轻声道,“好歹我钮祜禄家在后宫里还有些人脉。不说老太后,也不说顺妃、诚嫔两位,至少目下六阿哥福晋、十七阿哥福晋还都是我们家人。” “况且小妹我自己也还在宫中侍读,又与五格格、绵庆阿哥私交甚密这些话便不是小妹刻意打听,可是只需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的,就也足够了。姐姐说,不是么” 安鸾愣怔了好一会子。 虽说十五阿哥年岁大了,可是目下谁不知道十五阿哥的身份太过特殊。 十五阿哥因是皇贵妃长子,故此是目下所有皇子之中唯一的嫡皇子。 皇贵妃是皇上的“二妻”,故此按着传统礼法,皇贵妃的地位毕竟要比皇后还要低一等去,故此皇贵妃的长子为嫡皇子、长女为固伦公主,而次子、次女则无此待遇。 所以就算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乃为同母所生,十五阿哥是嫡皇子,十七阿哥却不是的。 便是猜测皇上将来的传位便至今未曾公布天下,可是以皇子地位而论,十五阿哥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安鸾缓缓吐了一口气,指尖攥紧,终是微微一笑。 稍晚还有 176、无法忍耐那些无赖 “雅馨妹妹今儿本该到五格格跟前侍读,却特地为了我,赶在廿廿不在的时候儿到我跟前来说了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也是公爵之女,安鸾说话也从不客气。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雅馨,“我自忖着雅馨妹妹与我尚无情谊至此。雅馨妹妹是心有所图吧” 安鸾抬手按按发鬓,不叫碎发随风而散了出来。 “我这几年在宫里也不是白呆的,我自也知道你与廿廿之间的芥蒂。咱们从挑选初看,到如今,日子也不短了,你却偏赶在今儿廿廿不在的时候儿过来与我说话。” “我自然瞧着,你心里的所图,怕是与廿廿相关吧” 雅馨笑了,轻轻拍了拍掌。 “我就知道安姐姐与我一样,咱们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格格全都是心直口快的,心里没有那么些弯弯绕,想到什么便都直说了,倒不用互相猜疑。” “姐姐这样真好,小妹我听着,心里都觉爽快。” 安鸾眸色淡淡,“雅馨妹妹既如此说,我倒巴望着雅馨妹妹这回也能爽快一回,有话直说便是,便别叫我费力去猜。” “若叫我费力去猜的,我便没了耐性,反倒会怀疑这居心去” 雅馨又拍了拍掌,“安姐姐是这性子,小妹我又何尝不是既然安姐姐何等聪慧,实则已经瞧出来了。” 雅馨又凑近一步,伸手把着安鸾的手臂,“姐姐只管将我们家六房那位这几年中与绵偲阿哥的种种情形都告诉我便罢。” 安鸾退后一步,抽出手臂来,便也笑了,“原来你的心思还是在绵偲阿哥身上。” 雅馨耸了耸肩,“咱们这些留宫的,谁不紧着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谁也不希望自己将来指配的,只是个闲散宗室去不是” “况且绵偲阿哥的确与我年岁相当,我巴望他也是情理之中。安姐姐难道说不是么” 安鸾轻哼一声,“你与廿廿同岁,廿廿同样与绵偲阿哥年岁相当。” 雅馨点点头,“可是我们家六房的情形,安姐姐难道不知么就凭他们六房,是没资格出一个皇孙福晋的。” “想我弘毅公一门,男为朝廷建功立业,女为内廷主位诞育皇子皇孙唯有六房这一支,男无寸功,女无中选。他们没给我们这一门做过任何的贡献去,我们又凭什么要允许他们借着我们的名声往高爬去” “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可是他们六房不是的。他们连蛇都算不上,而应当是泥鳅、是蚯蚓我从不将他们当成是我的家人,他们六房的存在就是丢我先祖的脸的” 这样一个死皮赖脸沾光的破落户亲戚就也罢了,偏给十公主选侍读,皇上没选她们几房,却选了那破落户家的女孩儿 呵,凭什么啊 “安姐姐,咱们两家都是大家族,我们家这样的情形,我知道姐姐家里也是有的。安姐姐难道不烦这样的所谓亲戚么看着他们赖皮缠似的,如跗骨之蛆紧紧吸附着,安姐姐难道就容得他们不劳而获去” 安鸾也是叹了口气。 是的,大清入关两百年了,他们这样的名门望族哪家不繁衍出众多的宗支来 可是祖宗留下的世爵、家产就这么多,随着子孙繁衍、生齿日多,这便各家都面临着肉少狼多之势。 偏朝廷的规矩,在世爵承袭之事上,虽以嫡子大宗为优先,可是所有的承袭都是子弟带领引见,具体由皇上来定夺。 这些年便也没少了出现皇上将本来该由嫡系大宗承袭的爵位,偏给了其他房头的故事去。这便乱了次序了,原本的嫡系大宗因没了世爵而渐渐没落;而那些庶流小宗偏偏渐渐高涨、蒸蒸日上 不说别的,如今便连皇上所出的长房一脉,还不是将嫡长子绵德的亲王给了庶子绵恩去,倒叫绵德之子奕纯只能承袭个贝子去 这样的故事在安鸾家族也时有上演,安鸾作为嫡系大宗之女,自也生厌。 安鸾便叹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廿廿与我情同姐妹。我没的为了你,就舍了廿廿的。” 雅馨笑了,不出所料。 终究两个家族地位相当,她与安鸾的处境才更相似,两人的心思才更多的相同之处。 “我知道安姐姐是重情义之人,故此我自然也不能为难安姐姐。而我方才所说,并非是要安姐姐出卖我们六房那位去。我想知道的,不过是绵偲阿哥的所言所行罢了。“ “安姐姐只需给我讲绵偲阿哥就是,这并不违背安姐姐与我们家六房那位的情谊去。安姐姐说,不是么” 三月里,本是春意盎然,可是却因了这一场八旗女子挑选,给十五阿哥所儿里的后院也蒙上了一层阴云去。 身为宫里的女人,谁不对女子挑选这事儿心怀防备去呢总归都担心,三年一次,自己也要眼睁睁看着又有新人进来了。 只是十五阿哥的年岁毕竟已经过了要指婚的时候儿去,却内院里嫡福晋、侧福晋、格格都不缺了,便谁也没想到今年十五阿哥又要备指去。 偏此时皇上巡幸盘山行宫去了,而十五阿哥也奉旨前去祭陵。 这圣意,还有十五阿哥自己的心意,她们都没有机会问个明白,只能自己心里“炸庙儿”了。 “姐姐竟还高枕无忧姐姐难道不知道咱们阿哥爷今届竟然又备指了么”骨朵儿忍了几天,终是忍不住了,直接来问嫡福晋点额。 点额淡淡抬眸,“哦竟有这样的事妹妹若不说,我竟还不知。” 点额说着咳嗽了两声,“我这身子我只求菩萨,外头别有人来惹我就是了;我又岂有还自己出门去打听消息、招惹旁人的” 骨朵儿直想撇嘴,却也忍住了,“姐姐便是知道晚了,现在我也已经说与姐姐听了。事到如今,姐姐倒是快想法子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难道是阿哥爷厌了咱们这些人,又钟情了新人不成” 177、钟情的人?呵呵…… “钟情呵” 点额竟笑了,半垂眼帘下去,继而才缓缓抬眸,凝住骨朵儿,“怎么会呢咱们阿哥爷钟情之人,不是此时都已经在撷芳殿中所的后院里了么” 点额伸手拉过骨朵儿的手来,“阿哥爷如今最钟情的人,难道不是妹妹你么” 骨朵儿的脸红了又白。 “那这回又是怎么回事儿呢阿哥爷指婚的年岁早过了,便是需要新人,也只从官女子里指给就是了,怎地又跟八旗女子挑选合在一处了” 点额倒是打了个哈哈儿,“我瞧着,莫不是窦光鼐的绊子” 骨朵儿愣了愣,“窦光鼐与他何干” 点额耸耸肩,“窦光鼐举发浙江亏空大案,非要揪着我哥哥没完。为了引起皇上的重视,他还特地牵连到咱们阿哥爷去” “皇上一向公私分明,先叱责了窦光鼐随便攀挂的过失,将咱们阿哥爷摘了出来;不过皇上却又奖赏了他揭发出浙江亏空大案的功劳去故此窦光鼐已是调回京来任职了。” 点额眸光微挑,“说巧不巧,这个窦光鼐就是被皇上给安置在宗人府里了,担个府丞之职。” “历来挑选,规矩你也懂的,宗室阿哥这边总要宗人府先按着宗谱,将适龄的、又或者后院缺少子嗣的阿哥列名排单,呈递到皇上眼前的。这窦光鼐心下对咱们阿哥爷总有心结,这便故意将咱们阿哥爷也给列进去,祸乱一番咱们,也未必没有可能。” 骨朵儿有点吃惊,“窦光鼐在宗人府任职” 宗人府管的皇家自己的内务事,都是由爱新觉罗家的王爷贝勒来管,这冷不丁多出个窦光鼐来,叫骨朵儿也吃惊。 点额缓缓一笑,“这就是妹妹不知道了,皇上早改了规矩,除继续由王公贝勒担任宗令和左右宗正之外,宗人府还要设府丞,由汉大臣兼任。” 骨朵儿有点懵,“窦光鼐当真有本事影响今次咱们阿哥爷备指之事去这难道不是一向都由皇上圣裁么” 点额微微耸肩,“皇家这么多人,皇上日理万机,如何记得清那么多事去早年间,皇上就曾忘记过四阿哥永珹还有个女儿就是五阿哥的大格格薨逝之后,皇上命接进来给愉妃额娘和五阿哥福晋抚养的那位格格。” “皇上自然记得皇子公主,可是对于皇孙、皇孙女们,因人数甚众,又嫡庶有别,皇上就未必记得那么清楚了。更何况皇上现在已是耄耋之年了” “况此次咱们阿哥爷之所以备指,自然是因为子嗣之事。这些查宗谱,确定子嗣数目的事儿,自都是宗人府的差事,皇上自己可记不清楚。妹妹,你说呢” 点额这话,骨朵儿自不信服。她知道是点额在敷衍她。 便如她嫁进宫来这几年,点额对她说过的话,哪一句不是故意敷衍的 只是点额的话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倒叫她也无从反驳。 她便生了闷气,垂下头去,独自堵着。 点额静静望着她,便轻笑道,“我的好妹妹,实则就算阿哥爷这次备指了,我也当真顾不上呢。” “现在侯妹妹已经是要临盆了,我一心一意都扑在侯妹妹那儿,尚且担心顾及不周,还哪儿顾得上那些挑选之事呢” “总之一切都由皇上做主。皇上要指人进来,那咱们谁也拦阻不住,是不是与其想着那个,还不如咱们都多用份儿心,在阿哥爷没在京的时候儿,好好儿地看顾这侯妹妹稳稳当当诞下孩儿来。” 点额说着温暖地笑,“说不定啊,侯妹妹这回能诞下的是个小阿哥呢。” “她是你房里出来的人,如今依旧跟着你,那若生下小阿哥来,自少不得交给你抚养去。那妹妹自也是当了额娘了。” 骨朵儿听了这话,精神也是一振,忙起身含笑告退。 可是待得出了正房,面上的笑却都熄灭下去。 “是啊,我险些因为女子挑选的事儿,忘了侯佳氏这个贱人倘若叫她稳稳当当生下孩子来,又是个阿哥的话,她必定母以子贵,趁机爬到我头顶上去了” “至于她的孩子呵,呵,就算管我叫额娘,我也不稀罕终究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岂能跟我一条心我若要儿子,我还这么年轻,我自己会生,用不着去抢别人的” 沿着回廊走回自己的屋子。 三月春光已然浓丽,廊檐下却是暗影幽幽。 骨朵儿抬眸瞟了一眼侯佳氏的屋子,扭头对星烛道,“此时皇上和阿哥爷都不在京,福晋又是那么个病秧子。这么好的时机摆在眼前,要是叫她还能那么顺顺当当生下孩子来,就是你们太不济事了” 星烛和星燧对望一眼,都赶紧躬身道,“主子的意思是” 骨朵儿深深吸了口气,“惊吓吧。用药什么的,太落痕迹。唯有惊吓,才是防备不及、查无根由的。” 十五阿哥亲自护送乾隆爷赴温泉行宫驻跸,之后又到盘山行宫。 安顿好了乾隆爷,清明节,十五阿哥独自前去祭陵。 其余皇陵、端慧皇太子永琏园寝,自有派遣官员行礼,十五阿哥单独拜祭皇后陵。 因那皇后陵里,沉睡着他的生身母亲令懿皇贵妃。 十五阿哥絮絮向额娘讲述着弟弟小十七的事。 “小十七顽皮,在上书房里最不爱受师傅们管教,可是规矩所在,他这些年倒也没少了挨罚。他早就说,迟早报了这个仇去。” “额涅可知,这家伙还当真说话成了真去。前几日,因为他的话,竟是将尚书房所有的师傅都被惩戒了。挨罚的挨罚,打板子的打板子,这小子跑到我跟前来,竟是偷着乐了半个时辰去” 十五阿哥边说也是边摇头。 其实是师傅们自己有错在先,从上月三十到本月初六,尚书房里竟然没有一个师傅入值。结果被小十七给抓住了把柄,拿了内左门上的入值名单,到他汗阿玛跟前使眼神儿去了,被汗阿玛查知,这便大发雷霆。 乾隆爷当面问十七阿哥的话,又将军机大臣、尚书房总师傅刘墉一起叫来问话,结果坐实了师傅们的怠惰去。 还有 178、十七福晋赶在这个节骨眼儿…… “额涅知道,实则尚书房的师傅们,各自还有旁的兼差。有兼任部务,更有兼任军机大臣、大学士者,还有同事入值南书房的必定不可能每人每日都进尚书房当值。” “故此这样的事,从前汗阿玛并不深究。可这一次因为是小十七所当面禀告的,汗阿玛这才发了雷霆震怒,将所有师傅皆叱责、问罪了” 十五阿哥说着都忍不住叹口气,无奈地摇头笑笑。 “额涅,汗阿玛有多纵着小十七,您自都看见了吧虽他今年都二十四了,汗阿玛还依旧宠他宠得如个孩子般” 陵墓静静,却有早回的春燕啁啾飞过。 宛若,母亲曾经在耳边的絮语。 十五阿哥便笑了,顿了顿,方又缓缓道,“额涅,今日儿子来,实则还有一桩事禀报额涅。” 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额涅,儿子遇见了个小女孩儿” “今年,她已入选” “额涅,来日,儿子必定带她来,给额涅瞧” 三月二十二日,乾隆爷从盘山行宫回到圆明园。 当日忽然下旨“上驷院衙门,管理御马骡匹,俱系豫备朕巡幸之用,事务殷繁。和珅所管之事较多,恐照应未能周到”另外派员接替上驷院卿员缺,管理上驷院事。 因和珅是十公主的公爹,这消息自有人送到十公主跟前,廿廿便也听见了。 廿廿不由得怔了怔。 她想起十五阿哥的侍妾侯佳氏。 侯佳氏一家也都是在上驷院当差,她阿玛还是上驷院卿之一。 只是廿廿也没想到,原来上驷院还曾是和珅的地盘儿,由和珅兼管着。 乾隆爷回銮之后,便开始给今年已经选中的秀女们指配。 只是人选中之后,却并非一遭儿指配的,也是看乾隆爷决定了哪一对合适,这才下旨指配。 看着这一拨留宫居住的“记名秀女”一个一个地被指配了人家,廿廿自己心下倒是不着急的。 她明白,自己现在还是十公主的侍读,总得在十公主行完婚礼之后,才能指配了去。 而皇上早就下旨,十公主的厘降吉礼是在冬天,那她自然得至少等到年底去。 廿廿凡事淡然,安鸾却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廿廿,你倒不急你难道没听说,皇上竟然将十七阿哥从备指阿哥的排单里被勾掉去了么” 廿廿倒笑,“虽说我也不敢猜皇上的确切用意,不过我想这应该是与十七福晋终于有喜了有关。” 十七福晋的肚子也算争气,成婚九年,终于在三月里坐实了喜脉去。 最要紧就是赶在这个女子挑选的节骨眼儿上,皇上必定是想叫十七福晋安心养胎,这才将十七阿哥勾了去的。 因十七福晋也是钮祜禄家的格格,故此有喜的消息还没在宫里传开的时候儿,倒是钮祜禄家都先知道了。 廿廿也是比宫中其他人知道得都早些的。 安鸾便也点头,“不过,若是十七阿哥被勾掉了,你又要被指配给谁去早先咱们谁不是认定了你该是指给十七阿哥去的亏你还笑” 廿廿含笑摇头,“姐姐又瞎猜,我都说了,我跟十七阿哥根本就不是姐姐们所想的那样儿。” 安鸾眯眼凝视廿廿,不由得走过来坐下,捉过廿廿的手来,盯着廿廿的眼睛。 “你该不会当真是指望着绵偲阿哥呢吧” 廿廿怕被安鸾看出端倪来,这便淘气地歪头一笑,“绵偲阿哥不好么姐姐怎么忘了,十公主和格格也曾将我与绵偲阿哥往一起推来着” 安鸾却笑不出来,定定望着廿廿,“可是你从前从未当真过难不成我出宫走了这两年,你倒认真了去” 廿廿不明白安鸾为何如此严肃起来,忙扯开话茬儿,“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总归都是皇上指配,咱们谁都猜不准不是” “再说姐姐自己现在也还没定人家呢,我怎好意思还要姐姐替我操心呀” 廿廿并未往心里去的事儿,安鸾却是心事惴惴。 只因为皇上这忽然将十七阿哥从备指阿哥排单上勾去,便彻底打乱了她原本以为的模样。 安鸾心事沉重,那一直盯着的雅馨,便看出了端倪来。 这日又趁着廿廿去翊坤宫侍读的当儿,雅馨单与安鸾相见。 雅馨盯着安鸾的眼睛,“安姐姐这两天心事重重,又几番逃避与我目光相对我猜,该不会是我们家六房那位,果然在十七阿哥被勾掉之后,便要打绵偲阿哥的主意了去吧” 安鸾皱眉,“我说过,不会与你说廿廿。” 雅馨轻哼一声,“安姐姐既如此,便不用安姐姐说,我也瞧出来了” 雅馨愤愤而去,巧格追了好几步才撵上。 “这是怎么了” 雅馨猛然回身,冷笑道,“她本与十七阿哥交好,后来还将她那破狼都献给十七阿哥去了。她和她们家这么上赶着,咱们谁不认定了,她的心思是挂在十七阿哥那头儿的” “原本连咱们家明公爷都说,瞧着她跟十七阿哥好,便连十七福晋都有心抬举她,想将她要进十七阿哥所儿里去。” “十七福晋的心思也是明白着,她成婚九年未有所出,既然必定是要让别人生孩子的,还不如找个自家的来生只是也说不清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十七福晋就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有喜了” “她倒忘了她先前的心事,这便不打算将那丫头再要进十七阿哥的所儿里了现在好嘛,十七阿哥被从备指阿哥的排单里勾掉了,那丫头这便又打起绵偲阿哥的主意来” 雅馨攥紧了指尖,恼怒地地挥了挥,“她又想跟我争” 巧格也是皱眉,“她凭什么这么自不量力就凭当年选十公主侍读的时候儿,她拔了尖儿去” 雅馨冷笑,“破落户家的蹄子,倒长了一颗惯攀高枝儿的野心” 巧格也哼了一声,“如果没有野心的话,怎么会养了头野狼呢从小就仗着个野狼四处撒野,然后还借着野狼去攀附十七阿哥” 雅馨忽地眯了眯眼,“狼” 179、我要毁了她! 乾隆爷回京,四月里事务繁忙。 文有殿试,武有用兵安南平叛。 在此多事之时,前朝后宫倒也安宁,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儿逆龙鳞、捋虎须去。 五月端阳节时,廿廿陪十公主在圆明园福海上看龙舟,所有皇亲国戚也都齐集,廿廿还是遇见了绵偲去。 女眷皆在楼上看龙舟,一众皇子皇孙等男子皆在楼下。绵偲于众人之中独独仰头朝廿廿所立之处看过来。 廿廿看见了,十公主自也看见了。 若再由着绵偲如此去,廿廿真怕其余女眷若稍留神的,便也看见了。 廿廿便扯了扯十公主的袍袖,轻声道,“奴才请一会子时辰” 十公主便笑了,“我都瞧见了,你快去吧。要不再耽搁一会子的话,我担心那小子的脖子都要拧折了。” 十公主本就一力撮合廿廿与绵偲,自然是乐见其成。 廿廿远远冲绵偲递了个眼色,这便下楼,向人少的花丛里去。 绵偲会意,这便也悄然跟来。 廿廿小心,待得绵偲走进花丛,还向他背后左右看过没人,方敢说话。 “小九阿哥方才在楼下望过来,可有事要吩咐奴才我现在不仅是十公主跟前的侍读,还是已经记名留宫学规矩的女子,故此要守的规矩倒比从前还要多了些儿去。” “况今日是端阳,王公大臣都被请进园子里来看龙船。方才楼下人那么多,皇子皇孙、近支宗室,个个儿都看那海子上的龙船去偏小九阿哥不看龙船,还回头反向而望,这便从楼上看过去,倒比那海子上的龙船还醒目去了” 绵偲便是轻笑,他自听出来廿廿语气里小小的埋怨。 “廿廿,你自不必再害羞。最迟不过今年冬天,等我十姑姑厘降吉礼完了,我皇玛父便会为咱们指配。” “你说什么”廿廿吓了一跳,一双妙目圆睁了,瞪住绵偲。 绵偲倒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倒退两步,尴尬地笑,“你这是怎了定是我瞧错了吧,你怎么会不高兴似的” 廿廿皱眉,赶紧背过身去,“这事总归是皇上来定的,又岂容咱们自己安排了小九阿哥今儿这是怎了” 绵偲便笑,“此事自是我皇玛法圣裁,不过却也并非没办法从中求情去的我便告诉你吧,我早已经跟我十五叔求了,只要我十五叔代我向皇玛法求情,这事没的不成的。” 绵偲知道自己在皇上面前的斤两,可是他求的是廿廿,也算不得什么高不可攀的女孩儿去若是父祖身份贵重的,皇玛法可能会留着指给更看重的人去。可是廿廿虽说是出自名门,可是房头却是不高。 故此绵偲自信,这事儿没有理由不成的。 廿廿却一听就更急了,“小九阿哥你说谁十五阿哥” 绵偲含笑点头,“对,就是我十五叔。如今在我皇玛法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自然是我十五叔啊我求了他去,他也应下了,这事便没有不成的” 廿廿两耳朵边如被雷劈过一般,一阵一阵的耳鸣。 “他应下了” 绵偲想想,随即点头。 他十五叔也没明确说“不行”不是那就是十五叔默许了。 廿廿忽然觉着一有点儿肚子疼,这便忍不住抱着肚子就蹲下了。 “你怎了”绵偲忙也跟着蹲下,小心地问。 廿廿摇头。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总之有一点欲哭无泪。 绵偲怎放得下心,这便伸手捉住了廿廿的手臂去,“你真是急死我了。你快些告诉我,你可是哪里不舒坦还是,我的话叫你心里不得劲儿了” 廿廿使劲摇摇头,只得说,“我肚子疼。只是,肚子疼。” 绵偲哪里顾上许多,转身过去,“来,上来我背你找太医去” 廿廿哪儿敢,连忙往后退,“不用” 女孩儿的心思总比男孩子多了九曲十八弯,绵偲一时哪里想得过来,只是跟着着急,这便伸手过去,“那我给你揉揉” 花丛外,悄然跟随而来的雅馨早已气青了脸去。 绵偲阿哥说,为了那六房的丫头,已是求了十五阿哥代为在皇上跟前求情了 绵偲阿哥又那样关心那六房的丫头,言语之间竟然那般亲昵 “雅馨你怎,哭了”巧格盯着雅馨的眼睛。 雅馨举袖用力擦了一把脸。 “我才没哭我怎么会,因为她而哭” 雅馨攥紧拳头,疾步走去。 “我要毁了她毁了这自不量力的蹄子去” “怎么毁”巧格赶紧跟上来,小心地左右看着,低声问。 雅馨停住脚步,霍地回头,“我要让她也从中选的女子排单里被勾掉名儿去” 巧格张大了嘴。 “她已经是被选中了的秀女,只待皇上指配。这样的女子,已是经过了初看、复看、留宫学规矩,这便名义上已经是皇家的人了” “便是这个时候被勾了名儿,撂了牌子去,回到家去也不敢嫁人了甚或就算她自家还有熊心豹子胆,还想自行婚配,可是也没有人家敢娶这样的人了啊” 雅馨冷冷地笑,“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这样。我就是要让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我就是要毁了她的终身去” 巧格也吓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问,“可是,雅馨你想怎么办呢” “这是宫里,但凡有半点行差踏错,咱们可能会将咱们自己也给断送了。雅馨你可千万要小心。” 这几年本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多事之秋。诚嫔莫名其妙的死,顺妃莫名其妙的降位和死去,都给钮祜禄家蒙上了重重的阴影去。 雅馨深深吸气,“你说得对。我不但要毁了她,可是我也要小心地保全咱们自己,不叫外人猜到是咱们去” “我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去,先将咱们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廿廿不知道雅馨和巧格在花丛外头的咬牙切齿,她自己的肚子正经疼了好一会子才过了劲儿去。 她不准绵偲送她,她说她要去净房。 她像是赌了一口气,自己抱着肚子从花丛出来,有些昏头涨脑地往回跌跌撞撞地走。 “站住” 上午继续 180、爷本来要跟你发脾气的 180、 廿廿一惊,随即便背过身儿去了。 心下的惊,变成了一小咕嘟、一小咕嘟的泡泡,挨个儿都是细细小小的,宛若米珠子般大小。 攒在一起,一颗一颗细细小小地炸裂开。 这些小米珠子泡泡一个一个炸裂的工夫,正好是那位爷一步一步踩着点儿地走过来的节奏。 两不耽误。 然后一道身影便将她给盖住了。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他一张口,便廿廿心下那些所有的米珠子泡泡儿疏忽儿地都合在了一块儿,变成了一个超级大超级大的大泡泡。 然后咕嘟一声,一遭儿都炸裂开了。 她急忙收摄神色,不敢转头,便侧着身儿行了个礼,“奴才,请十五阿哥的安。” “呸。” 十五阿哥伸手扯住她手肘,将她给捞起来,顺势拉到他跟前。 险些就全都贴上了。 “爷的话都与你说那么明白了,你个小妮子,还跟爷端着。就不能见面说句好听的来什么阿哥、奴才的爷真想啐你一脸” 一向宽仁严肃的十五阿哥竟然说这样的话,廿廿都没绷住,京竟是当场就被逗乐了。 “阿哥爷是喷壶儿么” 她实在没忍住,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 仿佛也是因为心里那层窗户纸已经捅开了,她这会子与十五阿哥当面说话,倒自在了些儿去。 十五阿哥恼得咬牙,拎着她的小胳膊,将她的脸拉向他去,“你个小母狼你敢再说一回” 廿廿连忙摇头。 不说了,打死也不说了。 要不 她隐约知道,这位阿哥爷必定要拿捏这回的把柄,惩戒她去。 那惩戒她还承受不来。 盈盈秋水,少女情态,十五阿哥瞧出她的羞涩和胆怯。 这便哼了一声,松开手去,叫她自在地站稳了,只与他面对面说话儿。 “又两个月没见着了,你见了爷,心底下也不欢喜,嗯” 廿廿垂下头去。 她反正才不会告诉他,她方才心底下起泡泡儿了。 “看阿哥爷现在一切安好,那奴才心下自然放心。” “呸”十五阿哥忍不住咬牙又啐她一声儿,“你个小没良心的” 他伸手端起她下颌来,“两个月没见,爷在外头,心下十分惦着你。” 廿廿心下便温软了起来,低低垂首,咬着嘴唇,轻声道,“阿哥爷不该只惦着我一人儿。” 十五阿哥心下锣鼓大作。 “你说爷还该惦着谁去” 他将她的脸儿扳过来,叫她认真看着他去,“其实前头那次在塌房,你忽然跟爷不高兴了,爷心下便曾想到过只是女孩儿心,海底针,爷也不敢确认自己是否想对了。” “爷现在正正经经地问你你是不是心下想到我内院里的侯佳氏去了” 也是多亏汗阿玛,那日汗阿玛说这次选秀没他的份儿,便特地曾提到侯佳氏即将临盆去。 他将汗阿玛的话,与他自己个儿心下的那个预感合在一处,这便越发觉着这可能性大了。 廿廿悄然一喘。 却别开头去,顾左右而言他,“侯佳氏是谁奴才不认得啊。是阿哥爷后院里的格格么可是当年奴才去给小二阿哥庆生的时候儿,没见过什么侯佳格格呀。” 十五阿哥蹙眉。 她说的也有理。她当年去他内院的时候儿,还没有侯佳氏这个人。 而自打她给小二阿哥庆生那年去过几回之后,他便小心地将她隔绝在他的所儿之外,不叫她和她们有接触的机会。 为此,他还特地跟她放过狠话,警告过她,叫她离他的所儿里远点来着。 “你真的不知道” 廿廿天真无邪地歪头,“不知道呀。” 十五阿哥哼一声,伸手刮她鼻梁一记,“算了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现在都不要紧了。总归,你注定是我的人了。” “至于她的事,等爷得了空,慢慢儿告诉你。” 廿廿歪头,“奴才方才的意思呢,是说阿哥爷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呢。福晋身子弱,小二阿哥要念书,还有那几位小格格阿哥爷现在也是一大家子人啊,怎么能只惦着奴才一个呢” 十五阿哥微微一震,抬眸盯住她的眼睛。 她便也由得他盯着瞧,只管一双明眸迎着他,清澈见底。 十五阿哥心下跳得有些急,忍不住就想伸手拥住她。 “难为你年纪小,这话却是由衷说的。你怎么会如此懂事” 廿廿便笑了,轻轻垂下头去,又摇了摇头,“阿哥爷又忘了,我是家中长女。我有一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一个小五岁的弟弟,两个更小的妹妹额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们每个几乎都是我帮衬着拉拔大的。在我心里,他们又何尝不像我的孩子似的”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是,长姐比母。” 他想到了七姐,他同母的长姐,从小虽说他有额涅和庆贵妃额娘,可是他何尝不是跟着姐姐长大 廿廿轻叹一声,“阿哥爷的小二阿哥,以及三格格、四哥哥、五格格,倒是与我的弟弟和妹妹们都差不多是同岁呢” 十五阿哥这才轰地“老脸”一红,他伸手一把攥住她,“你个小妮子,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廿廿无声地大笑,眸光俏皮,绕着他打转。 总觉着这位爷呀,平素总是那般老成持重,她也替他累。 两人对着笑了好一阵,五月的阳光在两人眼底,粼粼闪闪地跳跃不停。 十五阿哥这才缓缓收了笑,瞪她一眼,“光被你牵着走了,爷都忘了该跟你发脾气的” “哦是吗”廿廿眸光轻转,两手拍了拍脸,将笑容给拍回去,“那奴才不乐了,阿哥爷请开始发脾气吧。” 瞧她将笑容硬给拍回去的小样儿,十五阿哥只能叹气。 “这也行还能给硬拍回去的” 十五阿哥又叹口气,“算了,你还是继续笑吧。爷更喜欢看你高兴的样子。” 廿廿马上扮可怜,“可是阿哥爷是要跟奴才发脾气的呀” 十五阿哥无奈,伸手揪她鼻尖一记,“算了,不发了,还不行” 下午还有 181、出事了 1、 廿廿心底便呼啦被五月薰风灌满。 她忍不住眯起眼来,感受那薰风的柔暖,吹拂眼睫。 轻吟道“薰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 十五阿哥立即会意,哼了一声道“薰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 这一刻,真真儿的是“熏风解愠”呀东南来的和煦春风,可吹散心头的烦恼于是他本来想发的脾气,这不是也发不出来了么 他无奈,又是心下灵犀涌动,便伸手掐了掐她小小面颊。 “饶了你这回。” 也是,想想自己几岁了,而她才几岁,便是想发脾气,也总觉得那么不好意思呢。 况且她灵动剔透如此,那些话既然出口难免伤人,索性不用说了,她自心下都明白。 他便捉住她,“你好好的,不许淘气。爷总不希望这当中会横生枝节去爷只想等着,冬天小十下嫁吉礼完成,你便可顺顺当当进我的门。” 他凝着她,“你记住了么” 端阳节后整一个月,闰五月初五日,圣驾起銮赴木兰秋狝。 十五阿哥、十七阿哥等一众皇子皇孙随驾。 南三所里,因为爷们儿都走了,便显得比宫里其他各处都更安静。 况且十五阿哥、十七阿哥相邻的两个所儿里,各自有侯佳氏和十七福晋都养着胎呢,两个所儿里的人就更是言行谨慎,唯恐惊动了去。 到了这个月份,侯佳氏的母亲也得以按着宫规,进内来陪伴侯佳氏。 十五福晋点额虽自己身子也不好,却强撑着下地,亲自给侯夫人打点行止。 “依着宫规,您老白日里可在所儿内陪伴侯妹妹,夫人只管在侯妹妹那偏殿的明间处坐着。平日吃饭、用茶,都由咱们所儿的饭房伺候着,一应的或有短了缺了的,您老不必叫侯妹妹烦心,尽管打发使唤女子来告诉我。” “宫规严谨,晚间您老是不能住在咱们所儿里的。我便叫人已经在所儿里南边的长房打扫出了三间来,有个独门独院儿,您老尽管去住着。我这边爷选了两个得力的小女孩儿和使唤太监给您用着,方便传话,也免得您老还来回跑腿儿了去。” 侯夫人感谢得只想下跪,都被含月和望月两个扶住了。 点额含笑道,“侯妹妹好福气,进宫以来凡事得体,阿哥爷喜欢,我也喜欢。若这次能生下一位小阿哥来,侯妹妹的福气更是在后头呢。” 点额对这侯夫人如此,便整个撷芳殿中所上下都对这位侯夫人尊敬有加。 “不过是个庶妾之母,看这谱儿摆得倒当自己是阿哥爷的正经丈母娘了呢” 因侯佳氏一直随骨朵儿居住,那侯夫人自也是每日里在骨朵儿所居的偏殿里进进出出。偏这闰五月已是往年的六月,天儿热了,不能不开窗户开门的,骨朵儿想看不见都不成。 偏侯夫人因顾着女儿的身子,每日里在骨朵儿眼前出出进进的,偶然也又在骨朵儿的奴才们面前不够小心的地方儿,便叫星烛和星燧几个没断了到骨朵儿跟前嘀咕的。 骨朵儿难免多心,总以为这侯夫人仗着女儿将要临盆,还有嫡福晋礼遇,这便不将她这个本主儿放在眼里了。 骨朵儿心下烦闷,便不爱在内院呆着,这便时常带着星烛和星燧,到外头来散散。 撷芳殿里,三座并排的阿哥所外,还有一个公共的长条形院子。 这个时节院子里摆满了花盆,鱼缸,骨朵儿倒更愿意去赏赏花,看看鱼。 这日碰巧儿了,正看见十七阿哥的所儿里大门一开,有内狗房的太监牵了一条大狗出来。 那狗可真凶,冷不丁看过去倒跟个野狼似的。 “哟,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十七福晋这会子可养着胎呢,怎地还带狗来” 内狗房的太监见是十五阿哥的侧福晋问,便笑着上前回话,“侧福晋不知道,这狗儿可是咱们十七阿哥的心尖子。十七阿哥随驾秋狝去了,临走的时候儿却也交待了家里人,得替他好好儿看顾着去。” “十七福晋知道十七阿哥的性子,也怕内狗房里吃得不够好,这便也三不五日地叫奴才带了它来,进内好好儿吃一顿肉,撒欢一会子,这才走。” 内狗房的太监牵着狗走了,骨朵儿便一拍手,猛地转头看向星烛和星燧去。 六月里,暑气更盛。 午间便是站着都能睡着。 这日廿廿为十公主收拾着书本,正控制不住倦意呢,冷不防二嬷嬷从外头进来,一把抓住了廿廿的手去。 “你还不知道吧,出事了” 廿廿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二嬷您说什么呢谁出事了” 二嬷小心看一眼廿廿,“就是咱们喇珠的阿玛。” 二嬷嬷没见过牙青,可是却是从小看着喇珠长大的。 “牙青” 廿廿心下狠狠一惊,手上的书本散落一地,她只顾着抓住二嬷嬷的手臂去,“二嬷,到底怎么了” 二嬷抱住廿廿,“我的好格格,你快去看看吧,我听外头的妈妈里们传说,是喇珠的阿玛咬了十五阿哥所儿里侯佳格格的额娘了” 廿廿惊得眼前一片发白,赶忙托二嬷嬷帮她向十公主请时辰,她跟翊坤宫的总管拿了腰牌,这便奔出内廷去,一直跑到撷芳殿去。 廿廿心乱如麻,这会子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上中所门上递腰牌,求见十五福晋。 因是翊坤宫的腰牌,门上的太监也隐约记得廿廿是十公主的侍读,这便也是客气,都忙殷勤地问,“格格这是做什么呢那咬人的狗,又跟格格有什么干系” 廿廿只得避重就轻道,“那狗,是我阿玛进献给十七阿哥的。” 门上的太监一听,便脸都绿了,“哎哟,原来是这样啊那这回格格和格格的阿玛可摊上麻烦了” 廿廿只问,“不知方才我那狗儿咬人的时候儿,几位谙达可都在” 几人都是点头,“我们都是门上的,自都当值。” 廿廿小心道,“我那狗儿咬了侯夫人之外,可曾惊动了侯格格去” 182、盯着她冷笑 “哎哟我的格格儿啊,你想啊,这狗儿要是只咬了侯夫人,哪儿至于闹这么大啊” “恕我说句实在话,侯格格家是辛者库出身,乃是皇家的家奴,便是被十七阿哥的狗儿给咬了,也得看在十七阿哥的面儿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去” 那门上的太监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现在闹这么大,自然还是因为惊动了侯格格当时侯格格就在侯夫人身边儿呢,那大狗儿扑过来的时候儿,侯格格是看得真真儿的呀” “而且侯格格都说,那大狗儿原本看着分明是照着她扑过来的,是侯夫人以身救女,这才挡住了侯格格,叫那大狗儿给咬啦” 廿廿两耳畔尖锐地叫了起来。 果然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她忙道,“谙达我求你帮我,我现在就要见十五福晋” 隔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是含月亲自出来领廿廿进去。 一边走,含月一边小心嘱咐廿廿,“侯格格受了惊动,这会子还心气儿不稳。又是听说了那狗儿是格格你阿玛进献的,这便难免迁怒到格格你身上。” “待会儿咱们从她偏殿前经过的时候儿,便是格格听见什么,也千万忍一忍,别回嘴。” 廿廿黯然点头,“人同此心,若是我额娘被咬了,我连跟人拼命的心都有。别说我不会回嘴,我还是应该当面向侯格格请罪的。” 含月这才欣慰地轻叹口气,“别看格格年岁小,却真是懂事。真是难为格格了” 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入内,含月还小心带着廿廿从西边儿走的,避开侯佳氏所居的东配殿南间,可还是被侯佳氏那边给瞧见了。 侯佳氏倒也没骂,却叫星锁和星链将窗扇都大敞四开了,她就站在窗内冷冷地盯着廿廿,满面的冷笑。 这比听她骂几声还叫人难受。 可是廿廿还是硬着头皮,远远地向侯佳氏行个礼。 侯佳氏此时终究是皇子庶妾,况还怀着孩子;还有将来总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总归要低头不见抬头见。 见廿廿行礼,那侯佳氏依旧没什么变动,依旧只是冷笑罢了。 廿廿接下来的路,便是每一步都如走在冷水里一般。 待得到点额面前行礼请安,点额都道,“这孩子,怎么脸色都发白了快过来,这边阳光好,过来暖暖。” 廿廿心头一暖,忙努力含笑道,“谢十五福晋的恩,奴才没事。” 点额伸手来握廿廿的手,“瞧你的样子,便是都听说了。我方才就是在极力压伏侯佳氏,嘱咐她不要闹,更不要为难你去。这才叫你在门上多等了一会子,你万万不要多心。” 廿廿这才明白,怪不得方才侯佳氏只是冷笑,却没敢骂出来,都是十五福晋在压伏着。 受人温暖,眼中便会有泪。 廿廿吸了吸鼻子,忙谢恩道,“多谢福晋体恤只是这确实是奴才于理有亏,奴才理应向侯格格请罪。” 点额叹口气,怜惜地拍着廿廿的手,“虽说这是你阿玛进献的狗儿,可它现如今的主子却早不是你家了听闻它在内狗房里已经养了七年了,便是有错也都是内狗房的太监们没看好的错儿” “宫里规矩严,难道不知道有内廷各位行走之时,这些内狗房的狗儿就不应该出来的么是他们怠惰了,忘了回避,这才酿成了大祸去。” 点额细细打量着廿廿的眉眼,“再说就算要怪主人,也自有十七阿哥呢。他只是如今不在京中,等他回来,我自第一个与他说明白去。总归,不该牵连到你来。” 十五福晋这样一番话,说得廿廿的泪珠儿终是忍不住落下。 “福晋如此,倒叫奴才无地自容可是不管什么情,还是什么理,终究侯夫人无辜,侯格格腹中的孩子更是无辜。” 点额便也叹了口气,“难为你懂事。你这样说,自是对的。侯佳氏不过是皇子使女,倒也罢了,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却是十五阿哥的血脉。” “我们阿哥爷啊,这几年一直都在盼着能再有个小阿哥。这回阿哥爷也说,真盼望侯佳氏生下的是个小阿哥呢” 廿廿便站起身来,“福晋,奴才想去看看侯夫人,然后向侯格格请罪。只要能让侯夫人和侯格格消气,奴才怎么都行。” “只求福晋开恩,帮奴才护住牙青千万别叫他们拿了牙青的命去” 再金贵的狗儿,若敢伤害皇孙,那也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呀 廿廿情愿自己去替,只要能护住牙青,让她干什么都行 因为这宫廷,原本与牙青无关。都是因为她,才让牙青也走入宫门来。 若牙青不来,自也不会遇上这滔天的祸事去了 点额低头沉吟,好一会子却还是摇了头。 “好廿廿,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个好姑娘,你诚心实意想要弥补,我也都看得清楚只是,你终究还小,你不知道侯佳氏这会子的身子有多要紧。” “她已经因为惊吓动了胎气去了,太医来过,嘱咐千万不能再动气了。这会子你过去请罪,便是好心好意,可是她难免还要再动一番气。” “那对她的身子,对她腹中的孩子,岂不是就更不好了” 廿廿这也才意识到,已是急得垂泪,“那奴才现在该怎么办还求福晋体恤” 点额叹口气,“现在啊,咱们也只能求佛菩萨保佑,让侯夫人和侯佳氏以及孩子,都稳稳当当地熬过来,谁也别落下点什么病根儿去。” “这会子皇上、我们阿哥爷、十七阿哥全都不在京里。这个时候咱们谁都没办法决定什么。我呢,自是想护着你,也护着阿哥爷的子嗣,我想将这一切都做得好好儿的,只是我的身子唉。” 廿廿也是垂泪,“是奴才的事扰了福晋的静养,是奴才该死” 点额忙捂住廿廿的嘴,“好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个什么性儿,这些年十公主岂有不知,我又岂是半点都没听说过的我们心下都知道,实则这与你无干。” “现在唯有静,只能等。廿廿你这时候也得千万忍住了,不能去,也一句话都不能说,啊。” 183、忍 183、 点额的身子弱,强撑着跟廿廿说了这么些,已是有些气喘了。 点额强忍着,举帕子咳嗽了两声。 廿廿心下,更是内疚。 点额缓了口气,徐徐道,“咱们终究是女子,身在这宫廷之中,行动也不方便,便是满心的情意,却也使不出什么来。” “可是你的心,我却也都明白我的好姑娘,依我看,不如,你从今日起,为侯夫人和侯佳氏肚子里的孩子抄经祈福吧” “心到佛知,只要你诚心诚意,说不定神佛也会帮你保佑他们。到时候等侯夫人康复了,侯佳氏的孩子也平安降生了,那侯佳氏的气自也慢慢儿地就消了去。” 廿廿忙点头,“福晋说的对,我今儿回去就开始抄经” 点额又有些虚弱,垂头去细细又想了一会子,才缓缓道,“还有一宗” 廿廿道,“还请十五福晋明白示下。” 点额捋着手上念珠的穗子,缓缓道,“我倒是与你说句实在的话,虽说是侯夫人被狗咬,可是终究最金贵的还是侯佳氏腹中的孩子这个孩子安,便一切都还有转圜,我还有几分把握替你护住那狗儿去。” “可若是侯佳氏腹中的孩子有事姑娘你明白的,那可是皇孙,你那狗儿是必定要活活打死的。” 廿廿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奴才明白” “故此为今之计,姑娘你所有的所有的心意,都得使在那孩子身上。除了常规的抄经,你若还有旁的更重的心意,不妨都使出来。” 廿廿一怔,“福晋的意思是” 点额缓缓道,“我倒是想起来,当年我的小二阿哥刚满月的时候儿,你来抱着他,那孩子那时候还小、不懂事,竟一把攥住了你领子里的长命锁去” “我那时候也年轻,不懂得世故,后来才听说,那长命锁可不能随便就拿走的,那是给小孩儿挡煞的” 廿廿心头一动,一把抹掉眼泪,“奴才懂了。奴才这就去庙里求个寄命的符来,将自己的命寄托给侯格格的孩子若侯格格的孩子当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就先用奴才的命来抵挡” 点额又叹了口气,“只是这个或许是有些重了。其中的利害取舍,终究要姑娘自己来定。” “我也累了,姑娘先回去吧。我小歇一会子,待会儿还得去看侯夫人。” 廿廿忙起身告退。 点额虚弱地笑,“好姑娘,你且去吧。我这边,自尽我的力替你周全着。你的歉意,我这几日会寻机会,委婉地转达给侯夫人和侯佳氏。” 廿廿洒泪谢恩而去。 点额歪在迎手枕上,半睡半醒了一会子,还是吩咐含月,她要去看看侯佳氏。 便是都在后院里住着,正房和东厢房也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可是点额还是走得有些疲惫。 侯佳氏也忙起身,亲自来迎接。 点额叹口气,推着侯佳氏的手,“你啊,真是不仔细。本就月份大了,今儿还受了那么大的惊动,若是换了我早就躺着都动不了了。偏你还能起身下地。” “快回去躺着,你这么走动,倒叫大家伙儿都跟着心下不安宁。” 侯佳氏咬了咬牙,“还不是方才听见那钮祜禄家的丫头来,我这才恨得实在躺不住了,要起来看看去” “亏福晋还一力压伏我,不叫我为难她我额娘都被咬成那样,我的肚子也受了惊动,我如何还能忍下这口气去” 点额坐下,点点头,“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去。人非草木,谁经历这样的事儿,心下能平静得下来呢” “可是我早告诉过你,这是宫里,凡事都是盘根错节,你得学会不看僧面看佛面。” 侯佳氏咬牙,“我知道,她不就是十公主的侍读么她从小陪着十公主一起长大,今年又将是十公主下嫁的吉期,如果我赶在这个时候儿跟十公主的侍读过不去,倒像是要故意给十公主找不痛快似的。” 点额叹口气,“不仅如此,她也终究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后人。她阿玛缘何有资格给十七阿哥进献那狗儿去自是因为十七福晋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她阿玛算是十七阿哥的内亲啊。” “咱们阿哥爷与十七阿哥一奶同胞,这些年阿哥爷心上最疼惜的其实都不是我的绵宁,反倒是十七阿哥” “那狗儿是十七阿哥养的,是十七阿哥福晋的内亲送的,你若捉着这个事儿没完,你岂不是要不给十七阿哥和十七福晋脸面去你若闹了,你说阿哥爷岂不是会伤心” 侯佳氏咬住嘴唇,虽心下不甘,却也知道福晋说的不错。 点额又道,“再说,你别忘了,现如今十七福晋也跟你一样儿,正怀着孩子呢。她是进宫九年了,才好容易有了孩子,现在这会子月份还小,一旦惊动就怕保不下来” “我也不怕与你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怀着孩子,是金贵;可是你不过是皇子使女,这孩子也不是咱们阿哥爷的头一个孩子了。” “可是十七福晋不行。十七福晋是皇子嫡福晋,这个孩子是她与十七阿哥的头一个孩子,是嫡子你若因为自己的孩子,去惹十七福晋的孩子出事那你也是有罪的。” 侯佳氏梗住,委屈和不甘令她喉头发紧,颈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却无法反驳。 点额便也缓了一口气,又柔声劝慰道,“我知道你心下有气,可是方才那位侍读格格也说了,要向你和侯夫人请罪。为了能叫你们消气,她什么都愿意” “是么”侯佳氏气极反笑,“那她怎么没来她们钮祜禄氏,本就是姓狼的,还不都是狼心狗肺” 点额摇头,“不是她不来,倒是我拦着了她。我知道你这会子是在气头上,她若来了,你一时忍不住气若是闯下了祸事,岂不倒不可收拾了去” 侯佳氏冷笑,“我看她是仗着自己出身名门,不屑来给我这个辛者库的汉姓女赔罪吧” 点额宽和笑笑,“又傻了。你是辛者库的汉姓女,难道皇额娘令懿皇贵妃就不是了么你这旗份不是卑微,在咱们所儿里,便注定你反倒理应高人一等去。” 184、想要高人一等? 184、 “高人一等去”侯佳氏笑得怆然,“奴才怎么敢想啊” 便是令懿皇贵妃,那也是因为令懿皇贵妃是皇上的后宫,后宫里的位分多,有机会一步一步往上去。 可是皇子的后宅里,嫡福晋和侧福晋必定是要出自八旗世家,且多为皇上亲赐;其余若包衣世家、内管领下的出身,便一辈子都只能侍妾。 当中就算有命好的,将来能凭借生子向朝廷请封侧福晋,那也几乎都要等嫡福晋过世之后。 女子出身门第的高低,在皇子的后宅里,等级因为位分少,反倒更加壁垒森严。 “如今咱们阿哥爷已经有了大侧福晋,这回阿哥爷又在备指之列,倘若皇上再亲赐一个二侧福晋进来” 侯佳氏摇头苦笑,“就算我这一胎能生下阿哥来,也没用了。” 总归倘若皇上已经亲赐了两个侧福晋进来,便几乎连请封侧福晋的路都给堵死了。 点额静静垂眸,“摆在你面前的局面的确是这样艰难,故此你这次才更要忍。你忍了,才可能有阿哥爷的怜惜,一切不可能反倒还都有可能;若你忍不了,那眼前这一关就都难过了。” 侯佳氏霍地抬眸,盯住了点额去。 “福晋,您说,我便是忍了,还能怎么样” 点额缓缓道,“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在藩邸时,事朕克尽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皇考嘉其端庄贵重,封为亲王侧妃。” 侯佳氏一怔,“福晋这是” 点额抬眸,“这是先帝爷册封敦肃皇贵妃,也就是年氏之时所说的话语。” “你且留意了么,先帝说得明白,年氏最初的身份为亲王侧妃,尚且不是侧福晋。” 侯佳氏心下也是一动,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可是年氏乃是正身旗人,又不是包衣,更不是辛者库的出身。” 点额淡淡一笑,“可是侧妃的身份,却也是贵重的。与侧福晋的差别,不过就是朝廷的册封罢了。若是关起门来,在自家内院,侧福晋跟侧妃倒没什么区别了。” 侯佳氏的心下轰然而热,紧紧望住了点额,“福晋的意思难道是,奴才还有机会得阿哥爷体恤,获封侧妃” 点额扬扬眉,“现在说侧妃,或许还早。毕竟咱们阿哥爷现在还没封爵,还不敢说亲王侧妃四字。” “不过呢,如今在阿哥爷的后院,我和骨朵儿是嫡妻,其余人是侍妾,这中间倒是还可以有侧室的。你为皇子侧室,来日等阿哥爷封爵,你自然就是王爷的侧妃了。” 点额说着轻轻按住侯佳氏的手,“或者更进一步讲倘若将来是咱们阿哥爷问鼎大宝。那你是侧室,起封便是嫔位,甚至妃位了。” 侯佳氏的心便腾地燃起一把火来,“当真福晋,奴才真的有这个福气” 点额笑着拍拍侯佳氏的手,“你这次怀着孩子受了惊吓,你额娘又因此而受伤这么大的委屈,若你忍住了,不吵不闹,不给阿哥爷添烦心,那么等阿哥爷回来,我再在阿哥爷面前替你美言,将你识大体、顾大局的事儿都与阿哥爷说了,你说阿哥爷还会吝惜一个侧室的身份么” 廿廿出了阿哥所,总管太监三庚早等在门外,亲自送廿廿出撷芳殿大门,低声提醒,“格格是十公主的侍读,如今出了事,格格快些回去向十公主求个情” “若十公主说话,别说侯夫人不敢再张嘴,便是我们所儿里那位格格也不敢再闹。” 三庚虽不是九思,平日不是紧紧跟在十五阿哥身边儿伺候的,可是三庚终究是伺候十五阿哥多年的人,心下也是多少明白的。 廿廿忙致谢,“多谢您指点。” 三庚可不敢接礼,赶忙闪身避开,只笑道,“格格若有什么吩咐,只需叫使唤太监来传话就是。” 廿廿离了撷芳殿,却没按着三庚的提醒,先奔回内廷去向十公主求助。 她拐了个弯儿,先奔内狗房去了。 她找到了内狗房的太监老韩头儿,细问牙青扑咬侯夫人的情形。 问罢了,她先去看牙青。 狗房里,牙青伏在地上,虽是一向的威风凛凛,可是它却伏在地上从这个姿势,廿廿就知道,牙青内心里也害怕了。 狼有极准的直觉,它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廿廿在进门之前,先使劲抹了抹眼睛,露出笑容,才走进去。 牙青老远就闻到廿廿的味道,兴奋地赶忙站了起来迎过来。 廿廿跟老韩太监说,“韩头儿,麻烦您,我想跟牙青单独说会儿话。” 老韩太监也叹口气,“好。今儿牙青也吓坏了格格今儿就好好儿再跟牙青说说话吧。” 老韩太监的话未说尽,廿廿明白,老韩头儿也是担心,若今儿不好好与牙青多说会儿话,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老韩太监出去,将门儿带严。 廿廿抱住牙青的头,轻轻拍着,“牙青别怕,我知道你今儿是冤枉的。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扑咬人,更不会去扑咬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去。” 牙青虽然是狼,可是从小却是在她家长大的。牙青熟悉人类的气味,虽然会比一般的狗要“生性”一些,但是它对人的敌意却不会像野生的狼那样强烈。 而且廿廿急得,当年牙青刚进她家门的时候儿,正是她额娘将要生她二弟和世泰的时候儿。 彼时因额娘大着肚子,家里人不是不担心牙青会伤到额娘,廿廿为了能留下牙青,在这一方面特别用心地去驯化它,让它知道绝不可以去碰大着肚子的额娘 那时候的牙青不但没有伤害到额娘和额娘肚子里的和世泰,甚至因为廿廿的训练,而自愿当起了她额娘的侍卫来。但凡有人要靠近她额娘,牙青都第一个嘶吼警告。 “还有那侯佳氏是站在窗口的。瞧着她盯着我眼神,便看不出她有什么大碍来。” “如果真是受了惊吓,她怎么会有那样的体力和精气神儿呢” 185、是有人在算计咱们! 185、 “牙青,是有人已经开始在算计咱们了。” 心思越发明白下来,廿廿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搂住牙青的头,拍拍它头顶,“不,不是算计咱们,是有人要算计我了。” “而你,好牙青,你是受了我的连累。有人要算计我,便要从你下手,给你扣上本与你无关的罪名去。” 廿廿深吸口气,用脑门儿与牙青的脑门儿顶了顶,“你放心,便是为了你,我也绝不叫他们得逞去” 廿廿出门,嘱咐老韩太监,“您老把松子儿牵过来吧” 松子儿就是那条小母狗。 实在是还小,不仅年岁小,个头儿也小,跟松子儿似的,故此十七阿哥才给取了这么个名儿。 老韩太监有些迟疑,“格格,你确定” 松子儿就是因为太小了,十七阿哥和老韩太监才都比较迟疑,一直没把它跟牙青放一块儿。 这也是为了保护松子儿着想。毕竟就算松子儿到了能生崽儿的时候了,可是它一旦跟牙青放在了一间狗房里,身上带了牙青的味儿,那它等回到母狗群里之后,就难免要收到其它母狗的群起攻之的。 如果松子儿没有自保的能力,那太早将它跟牙青放在一块儿,反倒可能害了它。 廿廿抬头望望天空,“韩头儿您去牵她过来吧。” 如果这次的事真的逃不过去了,那趁着牙青还好好儿地,便圆了牙青的心思去。 “这也是松子儿自己的命。逃是没有用的,想办法让自己成为狼后,甚或女狼主才行” 廿廿离了内狗房,一路往内廷回走,脑海里一边将老韩太监的话又再重过一遍。 彼时她问“十七阿哥现时不在京里,便是十七福晋时常替十七阿哥看顾着这牙青可是怎么这么巧,当不当、正不正的,偏赶上十五阿哥院内的侯格格陪着侯夫人在门外赏花,韩头儿你偏牵着牙青去了” “历来的规矩,韩头儿牵狗的时候儿,都得避开宫眷,唯恐吓着或者伤着人不是” 老韩太监道“来传话的太监只说是十七福晋的吩咐,那个时辰,那个地点奴才也见不着十七福晋的面儿,自没的问清楚。只管主子们吩咐了,奴才便遵命去办就是。” 廿廿忽地站住。 又扭身回了撷芳殿的方向,站在撷芳殿大宫门外看了半晌。 撷芳殿有一个共用的青琉璃大宫门一座,进了大宫门,里头是并排的三座院落,也就是三个所儿。 每个所儿都是里外三进的院子,院子最南侧都是青琉璃门一座。 三个所儿的琉璃门与撷芳殿的大宫门之间,便是一个共用的小广场。 此时小广场摆满了花盆、鱼缸。 撷芳殿周遭没有花园子,这摆满了花盆和鱼缸的小广场便如阿哥所共用的小花园儿。 故此十五阿哥所儿里的内眷出来赏花,正好遇见十七阿哥所儿里出来的牙青,便也顺理成章了。 廿廿深吸一口气,还是到十七阿哥所儿门前,递牌子求见十七福晋。 因好歹廿廿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跟十七福晋是本家儿,门上的倒也顺当很多,不多时内里便来了个嬷嬷,领着廿廿入内了。 那嬷嬷是十七福晋陪嫁进来的,也是钮祜禄家的老人儿,因此见了廿廿也是亲热,这便含笑道,“格格来得倒少,我好像还是头一回见格格呢。” 廿廿心下一动,“想来雅馨、巧格她们,倒是时常来看十七福晋吧” 那嬷嬷便笑,“那倒是的。尤其是雅馨格格,终究与我们福晋主子同出十六房,这便时常都来请安。” 廿廿心跳加速。 她竭力不动声色问,“倒不知,今日雅馨、巧格她们可曾来过” 嬷嬷笑吟吟道,“说来也巧了,格格们毕竟都是同门,这便心思也是一样的,雅馨格格和巧格儿格格今天才来过。” “那”廿廿一把扯住了嬷嬷的手臂,“今天门外牙青咬人,雅馨和巧格是否也在” 嬷嬷叹了口气,“在啊。那会子正好是雅馨格格和巧格两位格格来给福晋请安,福晋听说外头是中所的侯格格与侯夫人来赏花,福晋有心也出去跟那侯夫人见见。” “虽说那侯家是辛者库的家奴,可是咱们十七阿哥与十五阿哥手足情深,咱们福晋是当弟媳妇的,倒也愿意替咱们阿哥爷周全这个脸面。” “可是福晋终究怀着身子呢,这会子月份还小,就怕不稳当。雅馨格格和巧格格格这便都说,由她们代替福晋主子到那侯夫人跟前请个安就是了” 廿廿的心跳得狂烈起来,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一般。 “嬷嬷是说,今天出事的时候儿,是雅馨和巧格到侯夫人跟前去,替十七福晋问安的” “是啊” 廿廿笑起来,眼中却酸酸地含了泪。 她到十七福晋房门外,没进内,只行礼,“奴才听闻今儿牙青惹了祸,叫十七福晋也受了惊,奴才特来请十七福晋的安。” “只是奴才方才先去过内狗房,身上染了牙青的气味,不便入内,以免惊扰十七福晋。奴才便在门外行礼请安,惟愿十七福晋安好。” 十七福晋在内也是轻叹一声,“好妹妹,你的心意我领了。今儿的事也不是你的错,你且放宽心些。” 廿廿顺势告退,往外头去,却是十七阿哥的侧福晋武佳氏正巧遇见。 武佳氏便含笑道,“这位妹妹便是牙青的旧主,对不对我几乎每日里都听我们阿哥爷提到妹妹,倒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了呢。” 武佳氏回眸冲那引领的嬷嬷笑笑,“妈妈,我与这位格格神交久矣,就让我送送格格吧。” 嬷嬷含笑应允,“那便有劳侧福晋,奴才先回去复命了。” 武佳氏含笑把着廿廿的手往外走,待得转过卡子墙,武佳氏便收了笑容。 她正色凝着廿廿,“今儿的事,内有蹊跷只是今儿的来客都是福晋与妹妹同门的人,我不好说什么。总之,妹妹自己心下可有个数儿去” 廿廿心下温暖,赶忙行礼,“奴才求侧福晋,赶紧给十七阿哥修书唯有十七阿哥才能救牙青的性命” 明天见 186、还记得么 186、 “我已经写好了,只待与你说一声,这便立即发出去。” 武佳氏说着,颊边浮起淡淡的红。 廿廿心下一振,已是顾不得身份,忍不住攥住了武佳氏的手去,“侧福晋” 武佳氏眨眨眼,“我啊,心里唯有我们阿哥爷罢了。只要阿哥爷高兴的事儿,不用人嘱咐,我也愿意办;可若是对我们阿哥爷不好的事儿,便是有人用刀压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愿意。” “牙青是我们阿哥爷的心头宝,我好歹伺候阿哥爷这几年,也不至于不知道的。这会子阿哥爷既然不在京,嫡福晋又有了喜,那便自然该由我守着嫡福晋,守着牙青。” 廿廿在十七阿哥所儿的角门向武佳氏拜别,避过旁人的耳目去。 武佳氏含笑目送。 待得廿廿不见了踪影,武佳氏含笑转身回所儿里去。 身边家下女子巧芝笑盈盈道,“姑娘心底最宽和。那位侍读格格可是嫡福晋母家的,嫡福晋都没见帮衬着,倒是主子还是能帮就帮了。” 武佳氏淡淡地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家大业大,房头多,人也多。方才这位廿格格是嫡福晋母家人,可早上来的那两位格格也是嫡福晋母家人啊。” “你说,嫡福晋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帮哪边,又哪边不该帮呢” 巧芝便笑,“奴才懂了。不是嫡福晋不帮,是嫡福晋被难住了。” “奴才也想起来,都说先来的那两位格格的房头跟嫡福晋更近,倒是方才这位廿格格都出了五服了,是远房故此就算嫡福晋要帮,也得帮那二位去。” 武佳氏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嫡福晋也是夹在自家人当间儿,左右为难。不过万幸嫡福晋此时有了身子,这便自然可以一切都推开不管了去。” “可是若我也不管,那阿哥爷回来,可得气成什么样儿去况且嫡福晋有喜,阿哥爷这次没带我去热河,而是将我给留在京里,不就是要我照应着呢么。” 武佳氏说着,抬眸向左边儿中所的隔墙瞟了一眼,“况且,还有那边儿那位递过来的话儿她虽说年轻,看得倒是明白。” 巧芝也是点点头。 武佳氏轻叹口气,“快,将家书给阿哥爷送去吧。叫快马,务必两天送到。” 巧芝便也跟着叹口气,“便是送信,也还要跟上驷院要马,那就又是人家侯格格母家父兄的地界儿了。” 武佳氏点头,“所以,要谨慎些儿。” 廿廿回到翊坤宫,十公主没在,倒是绵偲来了。 因为十公主撮合的缘故,翊坤宫上下也都多少明白,故此见廿廿回来,都笑着赶紧给廿廿和绵偲创造单独相处的环境。 绵偲盯着廿廿看,“你哭了,眼睛竟是红肿的。” 廿廿极力躲闪开,勉力而笑,“没事啊,可能闹针眼吧” 绵偲便深吸口气,“你不必瞒我了,我都听说了。我虽然不住撷芳殿,可是毓庆宫与撷芳殿的距离也不远。头午的事,太监们都已经传开了。” 廿廿盯了绵偲一眼,便也不再否认,只深吸口气道,“我是哭过,着急的。可是现在已经好了,我心里有数了。” 绵偲忙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心里有什么数了你告诉我。看我有没有能帮得上你去的” 廿廿妙眸轻转,却又随即将目光转了开去。 “有。可是,我不想让你掺和进来。” 绵偲登时急了,“既然我能帮得上你,你为何不给我机会” 廿廿摇头,“因为此事原本与你无关,叫你掺和进来,对你也没什么好的。” “没什么好的”绵偲急得双目圆睁,“现下对我最不好的,是我眼睁睁看着你哭成这样,我却什么力气都使不上” 廿廿摇头,“宫里的事,自然各有职司。这件事也自有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呢,只需静等几日,他们从热河那边有了回应,一切都好说。” “我没的要将你编排进来,倒叫你在里头为难。” 绵偲闭了闭眼,“廿廿,你也是对我没信心。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所以纵然我是皇孙,可是你也不相信我能帮得上你。” 廿廿心下也是不得劲儿,忙柔声道,“你关心我,我自知道的。可是这件事是终究与你干系不着,我不想连累你去。” 绵偲手上加劲,紧紧攥住了廿廿的手腕去,“你若不说,那我就自己去使办法查我总归,是非要掺和这事儿不可了” “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只能自己闷头苍蝇似的去瞎查,到时候儿可能惹出的乱子更多了去” 廿廿抬眸静静望着绵偲。 “小九阿哥你对奴才好,奴才都知道。只是指婚之事,唯有皇上心下才明白,奴才不敢给小九阿哥任何承诺,也请小九阿哥别对奴才再存念想,行么” 绵偲一怔,随即便笑,“你都说了,一切都是我皇玛法说了算,那我说了没用,你说了也同样没用不是” “那咱们就都暂时撂下这个话,谁也都别再提。眼前只先管这件事,其余等我皇玛法回京之后,等圣意决断,好不好” 绵偲自己心下总归有底,他已经将自己这份心意托付给了十五叔去,而凭十五叔在皇玛法面前说话的分量,这件事没有理由不成的。 廿廿只得垂下头道,“好吧。” 绵偲笑了,开心地摇晃廿廿的手臂,“那你快告诉我吧,我现今能帮上你什么忙去” 廿廿深吸口气,“小九阿哥可还记得,当日见过我与我同门几位侍读格格,一起站在宫门前迎候阿哥们来着” 绵偲便笑了,“我怎么会不记得那日算是你我的初见。” 在一群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当间儿,她孑然而立,如风拂水莲,孤单却骄傲。 与她相比,那几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虽衣着光鲜,却一个一个的都面目黯淡。 廿廿轻垂臻首,“内里有一个跟我身量差不多大的,当时行礼请安就站在最前头的,还跟几位小阿哥们说话来着那个人,小九阿哥可还记得” 下午还有 187、问:狼有多少根毛 187、 从京师到热河,快马日夜飞奔,两天终于将十七阿哥侧福晋武佳氏的家书送到了十七阿哥的手里。 十七阿哥一看便将狠狠一拍桌子。 可是随即,他又坐下了。 拍桌子的手,变成两根手指轮转着敲打桌面,跟轮指弹琵琶似的。 丸子在旁斜着眼儿偷偷看他。 十七阿哥最后“嘿”了声,起身道,“走,找我哥去。” 五月下旬以来,黄河水暴涨。 天灾倒也罢了,偏在此时阿桂、毕沅等人上奏,说湖北按察使李天培命令漕船携带桅木,以致漕运迟延。 乾隆爷震怒,命查,结果李天培供述他于帮船洒带木植一千九百五十根。内有八百根,系福康安托他购办。 此事竟牵连到了福康安,乾隆爷动了气。下谕旨叱责“福康安为傅恒之子,自幼即供任使。豢养训诲,受恩有年。” “前岁平定台湾,生擒二丑。朕以其著有劳绩,恩锡优渥,乃竟有托办木植一事,实出意料之外此次交李天培购办桅木,亦当从重治罪。” 此事正是发生在福康安平定台湾等大功成就之时,而且内里颇有些蹊跷,十五阿哥正在派人密查此事,这些天的心思都放在这事儿上。 冷不防他的人参弟弟气鼓囊塞地来了。 十五阿哥不动声色问,“这又是怎了不是跟蒙古额驸们赛马射箭呢么,怎么,输了” 十七阿哥也不回应,只哐当一声坐下,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哥,我就问你,你说牙青多少根儿毛” “嗄”十五阿哥的脑筋都一时没转过来。 他这人参附身的弟弟,这又是说什么呢 不过他倒也不意外。谁让这弟弟打小儿就是这么天马行空的。 十五阿哥只哼一声,“一头狼身上的毛可多了,不比人的头发少。不过没谁有那闲工夫一根一根去数去再说,毛发每天都有新陈代谢,本来也数不清楚。” 十五阿哥说完,顿了顿,自己也笑了。 “不,我收回一句话。这世上兴许还是有个人有这闲工夫,愿意干正事儿去的。” 十七阿哥呲了呲牙,那面相跟牙青挺像的。 “反正,我出京的时候儿可都数好了,牙青有八万三千六百廿二根毛” 十五阿哥瞠目了。 不过十七阿哥就像没看着,兀自攥着拳头气哼哼地道,“等着的,等我回京,他们要是敢让牙青掉了一根毛,我就用他们脑袋抵” 十七阿哥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完,起来就气哼哼地又走了。 十五阿哥先前还是无奈地笑,可是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了。 他抬眸凝望窗外,森然叫九思。 “去,你立即亲自去问京里来人。问他们内狗房出了什么事,还是牙青出了什么事抑或是,撷芳殿出了什么事了。” 避暑山庄。 烟波致爽殿,乾隆爷在避暑山庄的寝宫。 十五阿哥急急而来。 乾隆爷处理完了手中的折子,这才不急不忙地转头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回京你怎么忽然要回京啊” 乾隆爷明年就八十了,十五阿哥将老父亲留在热河,自己回京去,自己心下也是颇为惭愧。 他叩首,“儿子不孝。只是儿子后院的侍妾侯佳氏临盆在即,儿子想请两天的时辰,回去看他一眼,立即飞马赶回来。” 乾隆爷便笑了,“侯佳氏侍妾呵呵一个你名下的使女,你倒用心。” 乾隆爷摆弄摆弄炕桌上的笔山,“这个侯佳氏,就是你这两年专宠的那个吧朕倒也隐约有些耳闻。” 若是换了往常,皇阿玛这么问,十五阿哥会汗颜得抬不起头来。 可是今日,他高高仰起头,目光直直与乾隆爷相对,毫无躲闪。 “汗阿玛说的是。侯佳氏乃为内务府镶黄旗下内管领的出身汉姓女,与额涅当年情形相似,儿子的确因此对侯佳氏心下颇多怜惜。” “况侯佳氏与王佳氏,皆为内务府官员之女,便是指进儿子所儿里为使女,儿子却也必定不能将她们只为驱驰的。” 乾隆爷哪儿有听不懂的,这便哼一声,“老十五,你也跟你弟弟学淘气了你这是,甩锅给朕呢,嗯” 十五阿哥静静垂首,“纳玛,京里传来消息,说侯佳氏这两天受了点儿惊吓儿子着实放心不下,总得回去看一眼,方能安心。” “哦是么”乾隆爷年岁大了,眼皮有点松,平日里一双长眸看着就跟眯着似的。 这会子这双眼睛更是真的眯起来,看过去就更看不见他老爷子真实的眼神了。 就更显得这位耄耋天子,天威难测。 “那你是该回去看看了朕明年八十大寿,今年容不得任何人给朕添乱子” 京师,内狗房。 内狗房的总管太监十分为难地望着廿廿,“哎哟,狼格格这真不成。” “虽说皇上没在京,留京的王公大臣也不好处置此事,都说得等皇上和阿哥们回来再定夺可是牙青它目下的确是戴罪之身,我现今怎么也是不敢放它再出这内狗房的大门儿。” “要不,一旦牙青是野性未敛,它出去再伤了人,可怎么办哟”那总管直向廿廿拱手,“别说您,就算是十七阿哥那所儿里若是来人的话,我也不能放啊。” 廿廿咬住嘴唇,抬眸看向牙青的狗房。 牙青在门中,哀哀地望着她。 可是它依旧保持了狼王的尊严,尽管眼神那样哀伤,却不肯叫出来。 廿廿的眼圈儿就红了,死死攥紧手指,恨自己没用。 “那若是我要带牙青出去呢” 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道宽和的嗓音。 廿廿一听便惊了,脊背挺得笔直。 有一点,不敢回过头去,怕是自己听错了。 还是那总管太监一见廿廿背后的来人,“噗通”就跪地上了,“哎哟,奴才请十五爷的安十五爷什么时候儿回京来啦” 廿廿还是有点不敢动,却觉着后脑勺上所有的头发丝儿都立起来了。 背后那声音笑,“刚回来。刚下马,就奔你这儿来了。” 明天见 188、谁说要赔罪 188、 那总管太监赶紧继续寒暄,“都是奴才这儿照顾不周,竟惊动了十五爷” 总管太监说着有点惊讶地瞟了廿廿一眼。 他也心下嘀咕一个侍读学生,就算名门出身,可是怎么当着皇阿哥的面儿还这么没规矩呢 这眼神儿,廿廿全数收到。 自己也知道不妥,这便赶忙深蹲下去,“奴才,请十五阿哥安。” 十五阿哥就好像才认出廿廿来似的,挑眉看了看她,“你怎么在这儿呢今儿不用念书么” 廿廿尴尬得直搓衣角。 人与人的维系,好像真的挺薄弱的,倘若板起脸来不认,那就当真跟从不曾存在过似的。 见她一时走神没回话,总管太监赶紧笑着代为回话,“回十五爷的话儿,这位姑娘是来看牙青的。” 总管太监还怕十五阿哥不知道内里缘故,还给解释一下儿,“牙青就是这位姑娘的阿玛进献给十七爷的这里也有故主的情谊。” “哦。” 十五阿哥应了声,便抬眸转头,四处打量,“不是来看牙青的么怎么没见牙青在这儿啊” 那总管太监脖子一软,赶紧回“回十五爷牙青不是闯祸了么,奴才这就不敢将牙青再往外放了。” 十五阿哥点点头,“牙青是你十七爷养的,你能相信你十七爷养出来的狗儿,会是乖乖听话不闯祸的么” 总管太监便也笑了,只是不敢接话就是了。 十五阿哥眸光滑过廿廿,便又道,“既是你十七爷养的狗儿,闯祸是一定的,那必定这几年也不是就这一宗。既然你往日都放了,今儿便也放就是。” “总归打狗还要看主人,便是狗儿惹了祸也自有你十七爷扛着,你甭担心,该放就放。” 廿廿都听得不好意思了,深深垂下头去。 那总管太监有点发愣,不过倒是也并非全然意外毕竟,谁叫十七爷就是那么个性儿呢。 皇上都纵着,坏了规矩从来就当老眼昏花了没看见,那他们这些当太监的,欠儿个什么劲儿呢 不过 总管太监还是苦着脸道,“十五爷那还不是因为牙青这回惹的祸有点大” 总管太监心里打鼓,不知道十五爷这次回来,是否已经知道他自己所儿里的事儿了。 “尤其,尤其是牙青这回惊吓的还是还是十五爷您的,的” 廿廿也忍不住悄然抬眸,极快地看了十五阿哥一眼。 十五阿哥依旧老神在在,“嗯,出人命了么” 总管太监摇头,“那倒没有还没有” 总管太监也是为难啊,他毕竟就是管理内狗房的,又不能往阿哥所去,他也不知道具体现场什么情况。 再说了,就算侯夫人和侯格格都没事儿,可是侯格格的肚子里不是还有一条更金贵的小性命呢么 他哪儿知道那肚皮里的小生命出没出什么问题呀。 “没出人命就行。”十五阿哥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喜怒,“该放就放吧。” 总管太监虽说心里也是有点不解毕竟,那是这位爷的侍妾和子嗣啊 不过皇子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敢不从命不是。 他赶紧一个千儿,“嗻,奴才这就去。请十五爷和姑娘少待。” 总管太监一边往里走,一边心下也是嘀咕也许就是因为十七爷的缘故 瞧十五爷的话,一口一个十七爷怎么怎么的,那就是十五爷还是纵着十七爷。 就算是他自己的侍妾和子嗣终究只是个使女,庶出的孩子,比不上十五爷和十七爷一奶同胞的手足情深吧。 总管太监知会了老韩头儿,老韩头儿将牙青给牵出来,见了十五阿哥都有点没脸见人了,老远跪地下就磕头请罪。 十五阿哥却偏头凝着廿廿,“叫韩头儿牵着” 廿廿想了想,坚定点头,“不用,我自己牵。” 十五阿哥点点头,“老韩你起克。此事与你无干。我便是要找人算账,自找你十七爷,抑或这位狼格格去,轮不到你。你安心回去吧。” 老韩头儿终于敢出大气儿,欢喜得一个劲儿磕头,却还是不忍心地看廿廿一眼。 廿廿也尴尬,不敢抬头,只咬紧嘴唇,攥住了牙青的脖绳儿。 离了内狗房,廿廿自己薅着牙青往前走,十五阿哥在后头隔着两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廿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也边走边道歉。 “不管怎样,是牙青惊动了侯格格和侯夫人。十五爷给我一点儿时间,等我查明白了,我会到侯格格和侯夫人面前赔罪。” 十五阿哥却轻哼一声,“你又糊涂了。” “嗄” 廿廿不明白什么意思,站住回身。 结果牙青太大,正往前使劲走呢,廿廿冷不丁停步就没能站住,叫牙青给拽得连着趔趄好几步。 十五阿哥忙抢步上前,拖住廿廿的手臂,将她给稳住。 十五阿哥的眼底,这会子才涌起一层促狭来,再不是之前那个看不出喜怒、捉摸不定的样儿了。 廿廿忙垂首,“十五爷方才说什么奴才愚钝,还请十五阿哥明白示下。” 十五阿哥呲了呲牙,有点儿像狼。 “我说你糊涂了”他还当真伸出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侯佳氏也好,她额娘也罢,都只是奴才。哪里有主子去跟奴才赔罪的道理” “你若心下不忍,到时候儿多宽待她们些儿也就是了,哪里有赔罪二字” “嗄”廿廿就又愣了,心说,怎么能这样。 “可可是侯格格是十五爷您的格格;还有侯格格肚子里的孩子”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且不说这件事背后的缘故还没查清,尚且不能这么早就断言;况且就算退一万步说,当真就只是牙青惊吓了她们母女去,也没的你赔罪一说。” 他的指尖儿从她额头自然、却又霸道地滑到她面颊上,轻轻抚了抚。 “你进我所儿里,自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是主子,是我迎娶的妻,你记住了。” 廿廿面颊上火辣辣地红起来。 是因为他的手。 他的指尖这回竟霸道地留在那儿不下去了,再不像从前只极快摸她一下就溜。 怎么着,这次是因为她理亏,他就放肆了是么 还有 189、心意若飞 189、 “可是谁说奴才就必定被指给十五阿哥了呢” 廿廿绷起脸来,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指尖儿去。 “奴才就算已经被挑中,到了最后一步留宫居住,学规矩,可是却也还说不定奴才会被指配给哪位阿哥呀” “总归此事唯有皇上的圣意决断,就算十五爷是皇上的内阿哥,可是十五爷可不是圣上本人,故此十五爷也不敢这么说嘴去吧” 瞧她一本正经的小样儿,十五阿哥反倒绷不住地笑。 “嗯,倒有威严。” 若不是他年长她十六岁,而是跟她同龄的,譬如说像绵縂、绵偲那么大的话,他都会叫她给唬住了。 小小的女孩儿,虽说自家房头低微,却骨子里天成这样的气势,从没有半点卑微胆怯去,这何尝不是他喜欢她的缘故之一 “可是我告诉你,就算现在我皇阿玛还没有正式给咱们指配呢,我也要定你了为了你,我不介意到我皇阿玛跟前去多求几次。我甚至,不怕豁出来去做更过分的事” 他眯眼凝视着她,“你,就安安心心等着,进我的家门。我不会放你指给旁人的” 就算那些“旁人”其实都是他至亲的侄儿、近亲。可是为了她,他也不介意与他们撕破了脸去。 廿廿的心跳了,脸儿便又红了。 可是她却不想叫他看出来。 “十五阿哥路途迢迢赶回来,自应回去看望侯格格和侯格格腹中的孩儿,奴才还有事,奴才先告退了。” 她又绷起脸来,年少的脸紧绷得像是一颗新鲜的豆子。 十五阿哥便又忍不住呲了呲牙,“你个小没良心的” 刚给她将牙青要出来,她就要撵他走了。 这是卸磨杀驴 不,为了让自己不是驴,他就将这个词儿咽下去了没说。 “你不叫着韩头儿跟着你,你自己牵着牙青在宫里走你又要做什么去”他眯眼盯着她。 廿廿却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不劳十五爷悬心。牙青从小是跟着我长大的,它不管在谁面前凶,它在我跟前就永远还是当年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崽儿。” 十五阿哥皱眉,“怎么那么会避重就轻呢” 他问她的重点在于“做什么去”,却不是担心她一个人牵不住牙青。 廿廿却不吱声了,半天才说,“总之,十五爷请先回去歇息吧,奴才自有主张。” 十五阿哥眯了眯眼,在她面前蹲下来,盯住她一双妙眸。 “你,心里有盘算了,是么” 廿廿想了想,还是承认了。 她重重点了点头,“对。” 十五阿哥不由得释然而笑,“就算爷不回来,你也已经心里大致有了轮廓;而且,已经准备动手去查了,是么” “是”廿廿虽然坚定,但还是悄然叹了口气,“可最终,还是要等皇上、十五爷和十七爷回京之后,才能将此事断清。” 她可以去查,但是她没本事做出决裁。终究还得等这几位爷回京之后做主。 “爷现在不就站在你眼前呢么”他忍住笑,绷着脸看她,“你不用等,现在就能断清楚。” 他抬手朝前路指了指,“走。你要做什么去,爷现在就随你去。你查的时候儿,爷就提前给你断清楚喽。” 廿廿心下一虚。 她去内狗房提牙青,这只是事情的一半儿;事情的另一半安排,都在绵偲那呢。 她现在就是牵着牙青要去花园子里见绵偲去。 这位爷跟着,可不方便。那不是给自己个儿找麻烦呢么 别说查事儿了,她自己的心就都得给先搅和乱了。 “不成。” 她心下有正事儿,便也忘了羞涩,挑眸盯着十五爷,“凡事都有时机,十五爷这会子来的时机不对。” “现在得是我自己去查,等查清楚了再劳十五爷裁断。十五爷回来早了,可是既然时机不对,那现在就也不能叫十五爷插手。” 十五阿哥恼得又伸手点她脑门子。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他骂了第二遍了。 廿廿像一颗新鲜的豆子似的紧绷着脸,唇角紧抿,“总归,来日奴才必定谢十五爷的恩。只是这会子,还是请十五爷先家去,叫奴才自己办事儿去。” 那么年轻而新鲜的豆子,这会子看起来,有点像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了。 这样的豆子就算硬吞下了,也没法儿消化。 十五阿哥便眼珠儿一转,慵懒起身,傲慢地点了点头,“好吧。反正爷这么纵夜驰马回来,也真累了。乐得睡个回笼觉去。” 人家说走就走了。 负手而去,衣袂翩然。 快三十岁的人了,任性起来,谁还不曾是个少年呢 廿廿望着他背影,直到那衣袂翩然的消失在了宫门拐弯处,廿廿才猛然觉察到,自己脸上竟然是挂了微笑的。 十五阿哥、十七阿哥啊,终究是一奶同胞。便是十五阿哥素日自律,可是骨子里何尝就没有十七阿哥的那种潇洒和恣意去 哪怕只是偶尔才能看见,可是看见一回,倒叫她忍不住乐好一会子去。 心里不知不觉就涌起蓬勃的底气来。 之前的担心,都不知不觉飞走了。 廿廿牵着牙青,脚步轻快地往御花园去。 待得长街里没有人的时候儿,牙青被圈了好些天,便想撒欢儿;廿廿也叫心底那股子底气给冲涌得,就也牵着牙青的脖绳儿,跟着它一起飞奔起来。 原本天都塌了,可是因为一人的归来,这长天又那般清澈高远起来。 真好。 可是,那位转身就走的爷,哪里当真会转身就走了呢 他穿过一道宫门,隔着一道红墙,就是另一条南北长街。 宫墙拢音,他便不需要极力侧耳,却也能听见她那边的动静。 那脚步跑起来的动静,扑腾扑腾,哪里藏得住呢 他便也笑了,一拢袍子的开褉,将那开禊一角掖进腰带里去,便也与她平行着,撒腿一起奔跑起来。 将满三十岁的人,上一次这样撒欢儿的狂奔,已是恍若隔世。 此时如若天上能在这紫禁城上空放飞一只纸鸢的话,那纸鸢便必定能看见,隔着一道红墙,两个人一头狼,脚步如飞,笑意流风。 下午加一更 190、我就知道是你! 190、 今儿心情好,长街里也如随了她的心意一般,没人 倒叫她得以恣意牵着牙青,这一顿的疯跑 停下来想想,也是,此时圣驾在热河呢,京里的王公大臣们都跟着走了,宫殿监、銮仪卫、侍卫们也都跟着走了,宫里的人自然少了。 这大六月里的,皇上不在,那些太监们乐得偷懒打瞌睡去,才不出来站规矩。 廿廿停下喘口气儿,捋一捋被风吹乱了的鬓发。 然后伸手去拍拍牙青的头。 “没事了他回来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隔墙有耳。 十五阿哥在红墙那边咬牙切齿地认真想了想,要不要借着这事儿叫牙青吃一点苦头呢 都因为它,可叫他生生吃了好几年的苦头呢 不过如今想起来,当年心底里有多不是滋味儿,眼前的这心下就有多甜。 已是到了御花园门口。 廿廿还是有点小小的紧张,深吸口气,敛了笑容。 又拍拍牙青的头。 这一次是鼓励,或者也是小小的期盼。 一切真相能不能查明白,待会儿就都要看牙青的表现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这一次,是“解铃还须系铃狼”。 廿廿冲牙青“嘘”了一声,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嚼子来,给牙青戴上。 牙青委屈地直呜咽。 廿廿轻叹一声,“我知道牙青不会随便咬人的这不是要惩罚牙青,是为了一会儿给你洗清冤屈用的。你乖啊,回头给你偷肉吃去” 廿廿躬着腰,紧紧拉着牙青的脖套,一人一狼鬼鬼祟祟地躲进花丛里去,蹲下。 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十五阿哥在后头,同样鬼鬼祟祟地跟着进来。只是他知道狼的鼻子和耳朵有多灵,他不敢造次,隔着相当地远。 幸好这会子牙青被廿廿紧紧控制着,牙青也预感到了前方有什么紧张的事儿即将发生似的,这便倒没发现后头的十五阿哥去。 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花丛那边终于传来些动静。 最先传入耳鼓的,是一个少女清甜的笑声。 一听那声音,牙青就紧张起来,身上的狼毛都扎撒了起来。 廿廿忙安抚牙青,示意它忍耐着。 十五阿哥拢目去瞧 走进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声音的主人,那位少女;而另外一个人,可不是绵偲是谁 一对少年男女,直如璧人一般,并肩而行,不是喁喁耳语。 少年温和,少女甜美。 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儿。 十五阿哥却不由得皱眉,远远去看廿廿藏身的方向。 他心里一阵嘀咕她这是干嘛来了难不成是带着狼来捉,啊就那个奸 哎哟,那如果真是的话,那岂不是她心里还是有绵偲的,这才看不得绵偲跟旁人在一处了 方才那还飞扬着的欢喜,这一下子就掉进冰窟窿眼儿里去了。 十五阿哥心下这个五味杂陈,甚至有一点后悔要跟来。 更甚者都有点后悔纵夜驰马,为她而归了 他这算什么了他 也难怪之前她推三阻四,怎么都不叫他跟着来 亏她还说要查什么查 女孩儿心,海底针,绵绵细细,难得一句真 那一对少年男女却仿佛并不知道这花园里已经另外埋伏了两个人、一头狼去,两人依旧相偕而行,笑语嫣然。 尤其那女孩儿,仿佛全副的心思都只放在绵偲的身上,眼睛看着他,身子半转了朝向他,脚尖儿都不自觉地扭向他。 他不管说什么,她都极专注地倾听,而每一句都能叫她那样灿然地笑出来。 不必猜,那已经是如此明白的情意。 那少女,是喜欢绵偲的。 便因此,叫十五阿哥极力地在记忆里去搜索一番这女孩儿的身影。许久,他终是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儿可不就是原为顺妃、又降位为顺贵人的亲侄女儿,后来给六哥家五格格当侍读的那个。 因为这女孩儿年岁、身量都与廿廿最为相近,故此倒叫十五阿哥留下了些印象去。 十五阿哥也有些意外这么说,这个女孩儿是心向着绵偲去的 那绵偲这孩子又算什么 此前到他面前去,那般言辞恳切地求他帮忙,想要廿廿;可是如今扭头就与钮祜禄家另外一个女孩儿私会若此 难道是因为,那女孩儿是弘毅公家大宗十六房的女孩儿,房头比廿廿家的六房高贵太多,故此绵偲才得陇望蜀去了 这一会子,十五阿哥倒先放下自己的立场,反倒替廿廿义愤填膺起来。 就在十五阿哥心下火起之时,雅馨和绵偲两个已是越走越近,眼见距离廿廿藏身的花丛不过一纵身的距离。 就在此时,从另外一侧走过来一个女子。 隔着距离看不清面目,只影绰绰能看清个大肚子。 那大肚子的女子走得甚急,却也仿佛走路不看路的似的,直接朝着雅馨和绵偲便走了过来。 廿廿深吸口气,松开了攥着牙青脖套的那只手去。 那大肚子的女子越走越快,眼见都要撞上雅馨去,雅馨惊得大声叫道,“这位,请你小心些” 雅馨话音未落,牙青便再按捺不住,一声嘶吼,凌空跃起,直扑雅馨 “啊” 雅馨吓得尖叫。却见绵偲说时迟那时快,伸手一把就将雅馨的嘴给捂住了,生生将雅馨的尖叫声给化解在了她自己的嘴里。 这一幕,别说将个雅馨给吓得都快“离核儿”了,饶是十五阿哥也惊得三魂七魄都上了天去 可是一切却也都在这样爆裂之后,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牙青嘴上有嚼子,就算扑到雅馨身上去,也只是吓着了雅馨,完全没咬着。 而旁边那“大肚子”的女子,终于抬起了头,却是平心静气地伸手将牙青给牵住了。 而牙青也都由得那位牵着。 此时廿廿才不慌不忙从花丛里站起来,拍拍掌,“雅馨,我就知道是你” 廿廿说着,一步一步朝雅馨走过去。 雅馨更是惊得都喘不过气来,伸手点指着廿廿,半晌才叫出来,“又是你,又是你纵你那畜生出来害人” 明天见,周末愉快 191、忍不住动粗 191、 廿廿恨得咬牙切齿,真想上去狠狠抽雅馨一个嘴巴 可这是宫里,宫禁森严。 她攥紧手指,看了看四周,忽地蹲下抓起一个土块来,照着雅馨的面门就丢了过去 雅馨纵伶牙俐齿,却也全无防败廿廿会动粗,结果完全没能躲开。 大土块在雅馨脸上碎裂开,无数小土渣儿、更有数不清的土面子糊了雅馨满脸,眼睛里和嘴里都是。 叫她想要尖叫,都叫不出声来。 十五阿哥都被吓了一跳,原本想奔出去,却还是立在花丛里忍不住先笑了。 小母狼,名不虚传。 雅馨狼狈不堪,一边揉眼睛,一边“噗噗”地猛吐嘴里的土,更是又气又羞,都流下眼泪来。 廿廿指着她叱骂“牙青虽然不是人,可是它却也分得清好人坏人它从小跟着人长大,无论是我家,还是十七阿哥,乃至内狗房的一班谙达们,没人不对它好。” “故此它对人的感情倒深,从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去。要不它也没福分在宫里安安稳稳呆了这七年去” “那天一听说它咬了侯夫人去,还惊动了侯格格,我就觉着这事儿不对劲儿。我就知道,必定是有人从中捣鬼” “后来知道,原来你当日也在跟前,我就知道是你了。亏你到这会子还敢冤赖牙青,还敢贼喊捉贼” 也多亏是雅馨在流眼泪,倒叫她迷了眼睛的土面子被冲出来了。 她又怒又恨,却先转头去看身边那个大肚子的女子。 一待看清那女子的面目,雅馨便惊呼一声,“侧福晋怎么是你” 那女子将缓缓将头巾收了,将袍子里的枕头也薅出来,一手挽着牙青的脖绳儿,静静而立。 正是十七阿哥的侧福晋武佳氏 雅馨有些咬牙切齿,“我怎么都没想到,竟是十七阿哥的侧福晋配合着那个死丫头演戏,来害我” “侧福晋难道忘了么,十七福晋可是我们十六房的人。侧福晋这么着,难道是想跟十七福晋对着干么” 雅馨说这样的话,连十五阿哥都皱了眉去。 可是武佳氏却并不意外,也不气恼,只静静看着雅馨,由着她红口白牙地说。 等雅馨说完了,武佳氏才淡淡抬手,抿了抿鬓发,“雅馨格格挑拨离间倒是把高手。你既提到福晋,那我倒也忍不住好奇,如果福晋知道了你拿她做筏子,这般在我面前搬弄是非,福晋心下又会怎么想。” “况且虽说嫡福晋与你是本家儿,可是俗话也说得好,出嫁从夫。嫡福晋现在已经是我们阿哥爷的嫡福晋,更是皇子福晋福晋如今已经不再是钮祜禄家人,福晋是天家的儿媳妇” “此时此刻,若论亲疏远近,我们福晋又如何会为了母家,就犯了天家的规矩去” 武佳氏说着,不掩轻蔑,瞟了雅馨一眼,“况且雅馨格格只是跟我们嫡福晋一个房头而已,充其量算是堂亲,又不是直系的至亲我相信我们福晋便是自家直系至亲的姐妹、侄女儿,都不会徇私;更何况只是堂亲了。” 雅馨恼得圆睁双眼。 可是她这会子也想起来人家武佳氏好歹是皇子的侧福晋,而她自己现在不过是待指秀女而已。 甚至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将来能如愿以偿指配给绵偲,那在十七阿哥面前也是矮一辈的。将来难免要在人家武佳氏面前行礼,叫一声“小婶子”。 雅馨脑子清醒了些,这便也紧咬牙关,忍住了回嘴。 “至于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武佳氏眉眼宁静,“牙青是我们阿哥爷的心头好,这些年牙青又是记在我们所儿里名下,故此若有人冤赖是牙青伤人,那其实首当其冲的倒不是廿格格,反倒是我们所儿里,是我们阿哥爷。” “况且这会子阿哥爷不在京里,随驾秋狝木兰去,家里的大事小情便自都由福晋做主;可是福晋这会子有了喜,自当由我为福晋分忧去。” “若是这会子牙青出事,嫡福晋受了惊扰,我却不能及时查明白真相的话雅馨格格你说,我们阿哥爷远在热河如何能安心来日回京,又怎么不会责怪我去” “所以我当然要来。便是廿格格不来查,这事儿我也要自己来查个清楚。” 武佳氏说着,又轻蔑地一笑。 “雅馨格格有本事,能将我们阿哥爷、我们福晋,乃至廿格格、十五阿哥所儿里的侯格格、侯夫人都一遭儿牵连进来。” “知道的,是雅馨格格从中出的主意;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是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两兄弟内讧起来这样流言若是起了,到时候儿的牵连可就大了。” 武佳氏目光陡然凌厉起来,盯住雅馨。 “连累了两位皇阿哥的清名,我就怕这事儿若闹大了,就连雅馨格格你都担待不起” “况我们福晋是什么样的人,你敢皆与她系出同门的身份却来害她的夫君,我们福晋是第一个要找你算账的” 雅馨惊得浑身轻颤,珠泪滚落。 她回眸,惊慌地望住绵偲。 绵偲先前还伸手攥着她手臂。 实则不是为了扶着她,而是担心她会回击廿廿。这会子有武佳氏出面镇住场面,绵偲便早就抽回了手去。 甚至还要退后三步,与雅馨拉远了距离去。 雅馨慌乱地冲绵偲摇头,哭得梨花带雨,“小九阿哥难道连你也信了么难道连你,也被那狠心的丫头给蒙蔽了么” “侧福晋,小九阿哥,我不知道那丫头跟你们二位都说了什么,叫你们二位对我竟然起了这样的成见。可是我要说,你们二位都被她骗了,真是错怪了我啊。” 雅馨含泪抬眼,恨恨地盯住廿廿,“她说是我,就是我了么我竟做了什么了她有什么证据,她又摁住我的手了么” “就算牙青可能无辜,可是谁能说不是她唆使的” “她自己也说得明白,牙青从小随她长大,受她训练。所以就算这几年牙青都跟着十七阿哥,可是她也在宫里,她也可以去内狗房看牙青啊” “说一千道一万,此事的罪魁祸首,还是她” 下午继续 192、试到你满意为止 192、 雅馨的口齿也是伶俐,惯会得理不饶人,这一番话说出来,绵偲都有些担心地转眸望向廿廿。 就连远处花丛中的十五阿哥,也悄然替廿廿捏一把汗。 廿廿终究还小,况且雅馨说得也对没有证据,也没摁住手,只有臆断,不足以定案。 廿廿倒笑了,抬起眸子来,眸光坚定。 “没摁住你手如果不是为了摁住你的手,我又为何要安排下这一场大戏,请小九阿哥引了你来;又求侧福晋帮忙,袍子里塞了枕头扮作有喜之人” 十五阿哥便也微微眯起眼来。 叫廿廿这一说,他也明白,武佳氏这样装扮,自是模拟侯佳氏的情状。 而牙青扑过来的刹那,正是雅馨冲着大肚子的女子疾声厉色之时也就是说,牙青是受到了雅馨声音的刺激;而牙青真正要扑咬的人,不是大肚子的女子,而是雅馨 可,牙青为何会如此 “你是看似什么都没做也正是因此,叫别人完全看不出牙青其实是在扑咬你。你也以此为借口为自己脱身,可是真可惜,你能骗过全天下的人,却还是骗不过我呢” “侧福晋,小九阿哥容禀,”廿廿向武佳氏和绵偲都是微微一礼,“我跟雅馨虽母家系出同门,可是因为不是一个房头,这便从小便结了梁子去。” “七年前,我弘毅公家大宗明公爷先在家族之中为侍读之事内选,彼时我就带了牙青同去” 七年前的记忆,如水波漫开。 “那时候牙青还小,还只是个小崽儿,却已经学会了为了保护我,冲她们嘶吼去。” “也是因为那次的事,雅馨格格和其他几位格格记恨了我,每次见面都是冷嘲热讽。牙青护我心切,只要她们说话难听,牙青便要咬她们去” “在宫里七年过来,牙青是长大了。可是狼的记忆最是超群,七年过来它依旧没忘了从小烙下的那些不痛快的记忆。它更是还记得雅馨等几人的嗓音、气味。” “于是那天在撷芳殿里,一切便都凑在了一起去。雅馨故意说要替十七福晋去给侯夫人请安彼时侯格格就在侯夫人身旁。” “雅馨那天正好来十七阿哥所儿里,知道牙青来了,她也知道牙青每次见了她,都要十分愤怒。她便故意走到侯夫人面前请安的时候儿,放大声量。” “牙青哪里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只能从声音和情态里判断,以为她是要伤害大着肚子的侯格格小时候儿记忆这便重来,牙青就冲她扑了过去” “可她当然聪明,她顺势躲开,将侯格格暴露出来,仿佛牙青是要扑咬侯格格似的。侯夫人爱女心切,这便主动迎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侯格格” 廿廿恨得咬牙切齿。 “是她故意激牙青发怒,明明牙青是在扑咬她,结果,反倒像是牙青是扑向侯格格而去,最后伤了侯夫人” “原来是这样”绵偲最先悚然挑眉,盯住雅馨,失望地摇头,“雅馨格格,你好缜密的安排” 雅馨登时双泪如珠,恨恨点指廿廿,“你胡说你,你血口喷人” “再说今天的一切,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谁知道你有没有事先训练好你那畜生,故意陷害于我” “总之,总之今天这一幕,我全是被动的反正,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证据,说出来也没人肯信的” 雅馨茫然四顾,“眼前唯有咱们四个人,外加你那一头畜生。可是侧福晋和小九阿哥都是配合你演戏的,那你便没有旁观的人证去这事即便闹到皇上跟前去,我也不认” 雅馨指着牙青,“除非你这头畜生能说人话,否则无论是侧福晋,还是小九阿哥的话,都帮不了你” 花丛里,十五阿哥轻叹一声。 他知道,他今儿终究还是来对了。 目下,已是到了他叫板出场的时候儿了。 他便咳嗽一声,缓缓从花丛里闪身而出。 “若是,我来当这个旁证呢” 在场几人全都惊呆,登时全都行礼下去。 武佳氏、绵偲和雅馨全然不知道本该远在热河的十五阿哥会忽然出现在花园子里;而廿廿就算知道十五阿哥回来了,可是没想到他还跟着来了啊 十五阿哥目光滑过那几人,最后在廿廿面上定住。 他竟然,还促狭地冲着她眨了眨眼 廿廿两颊如火烧灼,急忙垂下头去。 十五阿哥迈着方步,当真如名角登台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到几人面前。 他先含笑道,“小弟妹、绵偲,你们两个起克。” 武佳氏和绵偲都起身,十五阿哥含笑道,“是京里传消息,说侯佳氏受惊。算算她临盆的日子近了,我这才回来看看。” “刚到京,还没来得及叫你们知道。倒叫你们受惊吓了。” 武佳氏却拍着心口笑道,“十五哥回来了,我这边可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一切都自然还是要由十五哥来做主,弟媳可不敢再硬出头了。” 绵偲也说,“十五叔回来,侄儿自是得了主心骨了” 地上独独还深蹲着一个雅馨,十五阿哥没准她起身。 她心下惊慌,乱跳个不停。 终究,伤到的是十五阿哥的侍妾和子嗣。 十五阿哥安抚完了武佳氏和绵偲,这才眯眼睥睨地下的雅馨。 “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认,不打紧。” 廿廿霍地抬眸,盯住十五阿哥。 什么叫不打紧啊 十五阿哥像是知道她的神情,回眸向她一笑,“这一次你说十七阿哥的侧福晋、你绵九阿哥都是她安排好的,不足为凭;好,那咱们下回就换一拨人,完全换成从不相识、毫无所知的人,到时候儿咱们就看看,牙青会不会还会扑咬你去” “你一次不认,咱们就试验两次;两次不认,咱们就试验个十次八次都可以” 十五阿哥顿了顿,故意蹲下来,含笑凝着雅馨的眼睛。 “我想,牙青扑向你去,多少次它都不会嫌腻;而你呢,只要承受得住牙青一次一次的扑咬试验那咱们就一直试下去。” “端看牙青到底是扑咬大肚子的女子,还是你直到,试到你满意为止。何如” 明天见 193、在她脸上拧一把 193、 十五阿哥命人叫来内务府下内管领的福晋,将雅馨暂且带回去,关起来。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武佳氏自是谨守宫规,赶忙告退,回自己所儿里去了。 御花园里就上下廿廿、十五阿哥和绵偲三人。 还有一头牙青。 廿廿觉得尴尬,这便也赶忙道,“我得送牙青回内狗房去。要不韩头儿和总管谙达必定又要悬心了。” 绵偲忙道,“我陪你去。” 不知根底的绵偲还含笑向十五阿哥行礼谢恩,“多亏十五叔赶回来,替我们做主。要不廿廿和牙青当真要背着这冤屈几个月去。” 十五阿哥横了横两人,只问绵偲,“怎地,今天尚书房的师傅们又懈怠了不成” 秋狝前,刚由十七阿哥举发了尚书房的一干师傅们。这刚过去没几天,想那些师傅们也不敢再造次。 绵偲赶忙道,“十五叔多虑了,师傅们都谨安职分。” 十五阿哥点点头,“那你怎么出来了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念书。” 绵偲小心偷看了一眼廿廿。 “侄子今儿有些泻肚。这便坐不稳当,在尚书房里还时常出虚恭,侄子怕有辱圣贤斯文,故此今儿才跟师傅们请了一天的时辰去,将养着。” 廿廿当然明白,今儿是绵偲特地为了帮她,这才没去尚书房的。 廿廿便忙道,“十五爷要怪就怪奴才吧。一切都因奴才而起。” 十五阿哥听着这个,索性立时便恼了,厉声喝道“你还知道一切都因你而起就好” 十五阿哥嘴里这股子火气,绵偲听不懂,廿廿又岂有听不懂的 她自己心虚,便也不敢吱声了。 倒是绵偲一力地想护着她,这便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扯住廿廿的手臂,便向他自己个儿的背后里掩藏。 口中还道,“十五叔别听她的,今儿的事儿实则都与她无干。是侄子看不得她受冤枉,这才自作主张今儿告了假” 绵偲不说还好,绵偲一这么说,廿廿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十五阿哥面上怕都是绿的。 她赶忙悄悄儿扯了扯绵偲的衣袖管儿。 她是想说,“别说了,说啥都没用。” 可是从十五阿哥的角度看起来,倒好像是一对儿小儿女私底下拉拉扯扯 十五阿哥登时高喝一声,“绵偲,你还不回尚书房去,你是想让我罚你的师傅和谙达,还是你的哈哈珠子和太监” 绵偲一凛,抬眸望向十五阿哥。 他看见的自然是毫无余地的坚决。 绵偲黯然垂首,“嗻,侄子这就回去” 绵偲自己起身,却还伸手去拉廿廿。 “你拉她做什么”十五阿哥不自知,他的眉目已然都气得狰狞起来。 绵偲一看就吓得一个寒颤,连忙道,“回十五叔的话儿,侄子,侄子是想顺道先陪廿廿送牙青回内狗房去” 严格说起来,尚书房也在南边儿,内狗房也在南边儿,虽说不是一股道儿,倒也还说得通。 十五阿哥咬了咬牙,“廿廿这名儿也是你叫的” 绵偲又一怔。 也是,廿廿是昵称,不是她正经的闺名。 绵偲便小心道,“是祗念。” 十五阿哥向天翻了翻眼皮,“你回你的尚书房去吧。至于她和牙青,我叫内狗房来人带回去就是,不必再折腾了” 小胳膊儿哪儿拗得过大粗腿去,绵偲没法儿再说什么,只能是黯然地去了。 廿廿抬眸瞟着十五阿哥,“那,奴才也先行告退。” 十五阿哥伸手一把拎住廿廿。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刚给你平了这事儿,你便急着走” 廿廿眼珠儿清凌凌地转,“今儿实则我都安排好了,便是十五爷不回来,我也能拿到这证据去。” 十五阿哥恼得又是咬牙切齿,“行,我不否认你聪明伶俐。可是,你也答应过我,不再见绵偲” 廿廿忙道,“可是今儿却多亏绵偲阿哥帮忙啊” 自从出了这事儿,雅馨十分小心,不管是谁约见都不肯见。也唯有绵偲吧,才能将她单独给调出来,且叫她心下不怀疑的去。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可是爷回来了,还用得着他么” 廿廿垂下头,低声嘀咕道,“那,奴才也不知道十五爷会回来呀” 十五阿哥登时就又恼了,上前伸手一左一右拎住她的小胳膊儿,“爷就恼你这个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在爷心里是什么分量你遇见这样的糟心事儿,爷但凡知道,如何能不回来替你挡着” 廿廿傻了傻。 半晌才道,“十五爷不是为了侯格格和阿哥爷的子嗣,才回来的吗” 十五阿哥一把推开廿廿,气得背过身儿去直跺脚。 “你,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我怎么就遇上你这样儿的呢” 偏遇见太早,她太小,看不懂他的心思,便叫他一次一次的心意全都跟泼出去的水似的,连个水花都不起 廿廿虽说面上惶恐,可是心底终究还是甜滋滋起来。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懵懂无知啦,毕竟已经到了指婚的年岁去。 她明白他回来,必定有一部分是为了她。 可是她却不敢托大,只敢想是“一部分为了她”,当真不敢想,他全都是为了她啊。 毕竟,她终究还小,不能完全领会他心里的那个世界;更从来没有与他同过甘、共过苦。 若论情分,她知道她没法儿跟十五福晋她们相比。 可是眼前儿他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倒叫她一颗心都平稳地落了地儿。 她抬眸,悄然瞟着他背影,甜滋滋地说,“奴才,谢阿哥爷的恩。” 十五阿哥霍地转过身来,刚刚还气得要吐血,这会子一看她那一脸并不掩饰的甜笑模样儿 他就又木了,忘了自己刚才生什么气来着。 他只能忍不住地伸手向前,轻抚住她玲珑面颊。 “你,接受了” 廿廿含羞垂首,“嗯。奴才知道,阿哥爷是为了奴才回来的了。” 十五阿哥心底便“嘭”地一声窜起了一枚大烟火,呼啦啦一气儿冲上天,然后哗啦一声爆裂开大大的火花去。 “嘁,知道就好。” 他忍不住指尖儿使劲,在她面颊上拧了一把。 下午还有 194、可能又是下一个福晋 194、 廿廿还是跑了。 又羞又臊,又活泼泼地跑了去。 十五阿哥知道是他自己又没忍住,唐突了,将小女孩儿给吓着了。便也没拦着,只站在后头远远目送着。 傻笑。 他垂首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你啊,给我忍住喽。还不到时候儿” 虽说是自嘲,可是仰头看看天,心里计算计算越来越短的日子已是六月,距离冬天小十下嫁,也就还有半年他的心里就也跟着甜滋滋起来了。 像是个少年,跟她一样大小。就算明知道笑起来有点傻,可就是控制不住由着嘴角弯弯翘起来。 十五阿哥兴冲冲地回到撷芳殿中所。 内院里的女人们都惊了。 点额小心抬眸打量阿哥爷的神色竟然是如许的神清气爽,全然没有驰马的疲惫,更没有遇见糟心事儿的愠怒。 点额反倒忍不住皱了皱眉,低低垂下头去。 “阿哥爷自是放心不下侯佳氏和孩子,这便得了信儿便驰马而归侯佳氏不便前来迎接,妾身叫她好好歇着。那这厢,妾身倒要替侯佳氏谢过阿哥爷了。” 十五阿哥虽没当面否认,却也含笑道,“我又何尝只是为了她一个人回来的她出了事,我知道你必定是第一个劳神费心的。” “你身子本就弱,若是劳神太甚,自不利于将养。我这便回来,将这事儿从你肩上卸下来,倒叫你也安心了去。” 点额努力地笑,极力不让那笑显得太干涩。 “妾身谢阿哥爷的体恤。” 十五阿哥亲自扶着点额,一家人一起往里走,点额却轻轻推着十五阿哥,“阿哥爷去看看侯佳氏吧。她被惊吓得不轻,太医都说虽然她和孩子都保住了,但是情形却不怎么好” 十五阿哥微微皱眉,“哦” 十五阿哥急急奔着侯佳氏所居的东头儿去了,点额目光不疾不徐滑过骨朵儿的脸。 不意外,骨朵儿自又是恼得咬牙切齿的模样。 六月十二,侯佳氏在挣扎了一番之后,终于诞下了一个女孩儿去。 守月姥姥和大夫们使劲了浑身解数去,保住了侯佳氏母女平安。 可是侯佳氏还是大出血了。 女子分娩之时,又如血山之崩,再加上她因是之前受了惊吓去,出血的形势就更为凶险。 好在化险为夷,可是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面上的神色却都叫人无法安心。 十五阿哥仔细询问太医,太医小心道,“此时侯格格终究是方诞育下小格格来,来日还有机会将养。” “只是微臣也要提请十五爷,万万小心侯格格的身子。微臣瞧着如今的脉象,倒隐约觉着侯格格的身子情形与数年前福晋的脉象,颇有些相似之处。” 十五阿哥也不由得长眉紧皱,“竟会这样严重” 帘栊轻挑,点额咳嗽着走进来。 太医急忙告退而去,十五阿哥起身亲自扶住点额,“你又何必下地我问完了太医,自然知会你去。” 点额疲惫地闭了闭眼,“妾身方才走得慢,在外头便也隐约听见了太医的话语去怎地,侯佳氏这样年轻,还只是头一胎,怎地就伤了气血,倒要跟妾身一样的去了” 点额眼中浮起泪意。 “妾身的身子毁了,虽说心下不甘,可是好歹妾身已是三十岁的人;况且也已经为阿哥爷诞下过三个孩儿去了。便是以后难再为阿哥爷生儿育女,可是妾身心下倒也是欣慰的。” “可是侯佳氏,她还这么小啊况她侯家父兄都是在上驷院当差,便全家人的骑艺都甚为精湛。侯佳氏从小便是擅长鞍马的活泼格格,无论从这架势,还是脾气秉性倒是都与皇阿玛的淑嘉皇贵妃颇为相似” 点额说到这儿,疲惫地缓了口气,“可是这样儿明媚动人的女孩儿,却竟然第一胎就别说阿哥爷会心疼,就连妾身我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十五阿哥也是皱眉,“你说的有理,她原本擅长鞍马,我也以为她的身子根基会更好,却没想到” 点额垂下头去,“她原本的身子根基自然是好的,终究一切根由都是因为了那场惊吓这一吓,当真亏欠了侯佳氏母女去。” 十五阿哥心下微微一沉,“那终究是一场意外。” 点额笑了,“妾身明白,因是十七弟最宠爱的狗儿所致,故此妾身爷极力将此事压伏住,不叫侯佳氏母女闹去,更不准所儿里的奴才平日提起一个字来。” “可是阿哥爷想过没有,十七弟纵然是手足兄弟,可是侯佳氏好歹也是阿哥爷的侍妾。侯佳氏所出的小格格,也是阿哥爷的骨肉,是咱们的闺女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咱们总不能只顾着十七弟的宠爱之物,就不顾侯佳氏母女的人命去吧总归,一只狗儿,总抵不过人命。更何况侯佳氏诞下的,还是皇孙女。” 十五阿哥不做声,抬眸望住点额半晌。 点额心下叹息,轻声道,“或许就是因为妾身的身子不好,一听说侯佳氏也可能要步妾身的后尘妾身心下难受,更生起同病相怜之心。” 十五阿哥不由得收回本扶着点额的手去,缓缓坐直。 “那你说,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点额叹口气,轻声道,“侯佳氏是内务府镶黄旗下内管领的出身,倒是与皇额娘是相同的。想想内管领下的女儿,能出落得这样出众的,真真是要多少年才能得一个。” “侯佳氏原本人才标致,如今却想来皇额娘在天上瞧着,心下爷会怜惜。” 十五阿哥叹口气。 点额缓缓又道,“妾身觉着,既然侯佳氏和咱们的小格格还是受了惊吓的影响,那这惊吓一事,便不能就这么算了。” “阿哥爷彼时不在京中,家里一切是妾身担着,妾身便也该亲自到皇阿玛跟前去请罪是妾身没能照顾好皇孙女,也没能看顾好皇阿玛亲指给阿哥爷的使女去。” “此外”点额幽幽抬眸,“那狗儿终究不是人,妾身忖着,那狗儿后头自然还有应当追究的人去。这便该一并查得清清楚楚,也好给侯佳氏和咱们小格格一个交待。” 明天见 195、请封侧福晋 新一月开始啦。月票每满100张,加一更 “是要查清楚。”十五阿哥眯了眼,目光落在点额面上,有了些重量。 点额却摇头,“爷,其实是不可以查清楚。” 十五阿哥都哑然失笑,“福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方才是你说要查清楚,怎地此时又说不可查清楚了” 点额垂首,轻轻地咳。 “我的意思是,这个查清楚,是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心下要都明明白白。” “而不可查清楚,则是不能叫外人知道真相,不可叫外人跟咱们一样明明白白去。” 十五阿哥看了点额半晌,“你这话,我就更听不明白了。” 点额叹息,幽幽抬眸,伸手过来把住十五哥的手臂。 “阿哥爷想,一来牙青是十七弟的心头所好,在咬人之前又是去过十七弟的所儿里这事儿若是查得太细,就难免将十七弟一家都牵连进来。” “如今前朝后宫,多少人都等着阿哥爷和十七弟内讧起来。阿哥爷和十七弟为一奶同胞,他们拿捏不住阿哥爷的把柄,这便明里暗里多少回去打十七弟的主意了” “十七弟性子疏朗,言行直率,许多细节之处不够周密。可是一向有皇阿玛和阿哥爷护着,倒叫他们不敢直接指摘十七弟去。可是这回不一样,是十七弟的狗儿出了事,他们就可以借机生事。” 十五阿哥点头,“嗯。尤其这会子老十七的福晋好容易得了孩子,惊动不得。” 点额松了口气,“正是这个话儿。” 点额又抬眸望住十五阿哥,“还有除了十七弟一家之外,何尝没有廿廿啊。咱们这次要护住的,也有这位小格格。” “哦”十五阿哥眯眼望住点额,“此话怎讲” 点额垂下头去,“阿哥爷反倒来问我么” 点额说到这儿顿了顿,抬眸哀怨地瞟了一眼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不动声色,只静静迎着她的目光去。 点额无声一叹,垂下眼帘去,语中带着疲惫道“阿哥爷难道忘了,那狗儿却是廿廿的阿玛进献给十七弟的。这回狗儿惹祸,外人就算不敢指摘十七弟,可必定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扣到廿廿父女头上去。” “她们家虽是名门,却是庶流,本不受重视,这便一旦有人指摘,便连个靠山都没有。廿廿好歹在宫中侍读多年,当年绵宁下生,那姑娘也曾经抱过绵宁的。” “阿哥爷可还记得,绵宁那时候还曾经无意识中扯断过那姑娘脖子里的银锁片这么说,冥冥之中,咱们绵宁跟那姑娘还是有缘分的。” 点额目光温柔慈祥下来。 “便为了这一层缘分,我倒也愿意出一把力,护着那姑娘些儿。我这便忖着,就算为了那姑娘,咱们就也更不能将这事儿给查得太过明白了。” 听点额这么说,十五阿哥终于神色和缓了下来,“嗯”了一声。 点额便道,“好在这事儿是发生在撷芳殿里,外人就算知道,也知道得不全。只要咱们设法将这事儿给压下去,那就不会再有人追究到廿廿身上去。” 十五阿哥静静凝视点额,“那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压下去” 点额蹙了蹙眉,“自古以来,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苦主自己不闹,那官家也乐得不去管那麻烦” 点额幽幽抬眸,“为今之计,最方便的,自然是要按住侯佳氏一家的嘴。只要他们不说、不闹,那这事儿就不用查了。” “只要不查,就不会牵连出廿廿父女来。也免了有心之人诚心利用十七弟来败坏阿哥爷你的名声的企图去阿哥爷,你说呢” 十五阿哥冷笑一声,“这倒简单。侯佳氏是内院里的侍妾,福晋言语一声,我倒不信她还敢闹。” 点额却是疲惫地摇头,“阿哥爷又高看我了。虽说在内院里,我说话,她能听;可是阿哥爷怎么忘了,这回受伤的可是她的额娘。” “她虽说是辛者库的出身,可是她们家也是内务府世家,世代官宦。她阿玛如今更是上驷院卿,正三品的内务府职官啊。侯佳氏自己不说,怎么保得住她额娘不说,她阿玛不说去” 十五阿哥也是微微皱眉。 大清乃是马上得天下,马匹对于大清的重要不言而喻。故此但凡管理上驷院的内务府官员,也个个儿都必须是皇家信重之人。 作为天子近臣,此时又是在每天都要用到马匹的秋狝之时,只要侯佳氏的阿玛的嘴稍微开点小差,便是不小的麻烦。 十五阿哥垂眸,“福晋,看样子你心下已经有了主张。” 点额叹口气,“为了阿哥爷,为了十七弟,也为了廿廿咱们不能强硬压伏侯佳氏一家去,咱们得给恩典,叫他们心悦诚服地自愿闭上嘴不闹才好。” 十五阿哥便也点点头。 点额悄然深吸口气,“阿哥爷为侯佳氏请封侧福晋吧” “你说什么”十五阿哥都不由得一震,“请封侧福晋,一向都唯有生子的侍妾才可。侯佳氏诞下的只是格格” “再说,但凡请封的侧福晋,都要等嫡福晋”十五阿哥没说完。 点额苦笑,“我懂的,请封的侧福晋,总要等到嫡福晋已经不在人世了没关系,妾身为了阿哥爷,为了咱们家和十七弟一家,这点子不吉利算不了什么。” “再说,我这身子反正也已经这样儿了活死人罢了。若还能为阿哥爷积一点福,便也是赚了。” 点额幽幽抬眸,柔柔地笑,“请封侧福晋,总归发出请求的是咱们,肯不肯封是皇阿玛。咱们好歹为了叫侯佳氏一家欣慰,这请恩的折子还是该发的。” “他们也是内务府老人儿,自都明白宫里的规矩,就算皇上到时候不准,那至少他们是明白咱们的心意的那这初衷便也达到了不是” 十五阿哥倒笑了,“就在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叫我再去向皇阿玛请封一个侧福晋,啊” 他已经有了一个皇上亲赐的大侧福晋,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主动去请封一个侧福晋那等廿廿进门儿,还能是什么名分了去 下午还有 196、你别费这个心了! 196、 “阿哥爷说的是,这事儿出的,叫我也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一般,否则都没办法以人事来解释。” “谁能算得出,侯佳氏是赶在这会子遇喜、临盆;又有谁知道侯佳氏母女偏偏在那日出门去赏花” “唉,这或许就是命,是天数。” 点额也是摇头叹息,“可是谁让事儿就是这么巧,偏就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呢。咱们既然已经躲不开了,便只能千方百计亡羊补牢,叫这事儿的伤害程度降到最低不是” 十五阿哥腾地起身,“算了。福晋别费这份儿心了” 点额一惊,“阿哥爷这是,何意” 十五阿哥的脸已是绷了起来,“照你所说,侯佳氏一家若是想闹,就叫他们闹去” “我这就回热河,我这就当面将事情告诉侯佳氏她阿玛讨柱去。我倒要看看,那讨柱当着我的面,到底想要怎么闹” “不是闹么,那就当着我的面儿闹。这世上从不缺少爱作妖的人,有胆子就当着我的面儿作妖给我瞧” 点额心下狂跳,身子纵然虚弱,却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阿哥爷这样做,岂不是还是要将这事闹大到时候,这事儿便还是要彻查了” “阿哥爷若是当真牵连到十七弟一家,还有廿姑娘去,最后连累到阿哥爷您的声名,那这事又要如何收拾” 十五阿哥笑了,“如何收拾该如何就如何罢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这天下这样大,前朝后宫里每天几百起子的事,这件事跟那些事比起来,小到不起眼儿了” 十五阿哥微微情深,望住点额的眼睛,“我,今日,已是三十岁的皇子。而立之年,还有什么风浪没见过” “便因为这么一点子小事,便畏首畏尾,东瞻西顾福晋也忒小看我了” 没错,因为他有一半汉人血脉的缘故,这些年来,尤其是额娘薨逝之后的这十几年来,他言行都是谨慎,不给自己留下罗乱去;更要小心翼翼护着自己那言行孟浪惯了的弟弟去。 可是他言行谨慎,可绝不等于他怕事 更不是他没有法子去解决事儿 “天地这么大,宫廷却这样小;咱们的所儿里内院就更小了”十五阿哥眯眼凝视点额,“福晋,你难道是在这内院里的日子太久了,便连你自己的眼界和心眼儿,就也都跟着缩小了么” 点额一怔,身子微微一晃,眼中酸痛。 十五阿哥伸手拍拍点额的肩膀,“别思虑太重,放宽心些儿,好好地养着身子。等身子好了,别总在这阿哥所里圈着,挪去圆明园散散;又或者,等你能受得了车马之劳,我再带你去热河” 点额闭上眼,缓缓行礼,“好,妾身什么都听阿哥爷的。” “只是阿哥爷真的要容这件事闹开去十七弟一家自有十七弟呢,可是那廿姑娘呢,阿哥爷可想过” 十五阿哥反倒笑了,“福晋说得对,她家是庶流,没有世爵傍身,也没有靠山那我看索性不如将她要进咱们所儿里来。” “有我和福晋你护着,看谁还敢对她如何福晋,你说,怎么样” 点额登时脸色刷白,“阿哥爷,你说什么,你说你会将廿廿要进咱们所儿里来” 十五阿哥耸耸肩,“有何不可” “可是她还是个孩子”点额浑身颤抖起来,“她,她只比绵宁大六岁她,她还自幼就是十公主的侍读,若阿哥爷要了她去,这叫外人还不得说阿哥爷是从小就看上她了” 十五阿哥无声凝视着点额的眼。 半晌才缓缓道,“福晋,你是我的福晋,我现在已将我的心意告诉你了。我便也是将那个小丫头托付给你我不在京的日子,福晋万万替我将这个人看好。” “若是她因此事而出半点的差错,掉了一根寒毛去福晋,那你可就辜负我这一番托付了。” 点额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伸手向后,手指头抠进炕罩的雕花格子里去,紧紧扣住,这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形去。 她只能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吸气。 仿佛,被干涸在了岸上的鱼。 “阿哥爷当真想好了,非要彻查” 十五阿哥笃定地点头,“是要查清楚” 十五阿哥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次日一早便出京,回热河去了。 一句话,五个字,倒叫点额回味了好多天。 不怕阿哥爷长篇大论,最怕阿哥爷这么惜字如金,便叫那当中的每一个字都有了味道了,总得叫人不能不小心咀嚼。 十五阿哥就这么走了,侯佳氏那边刚生完孩子,心下就更没了数儿。 十五阿哥前脚走,侯佳氏就按捺不住,后脚就叫星锁给点额回话,说她要来给点额请安。 刚生完孩子的第二天,点额又如何能叫侯佳氏下地。 还是点额自己咳嗽气喘地下地,去了侯佳氏的东厢房。 侯佳氏一见点额来,就掉了眼泪,“我才生下孩子来阿哥爷就走了。是不是阿哥爷见生下的是个闺女,心下不痛快了” 所有的期盼都在孩子落地儿,看清了性别的那一刻,全数成了泡影去。 十月怀胎,一朝心碎。 点额便劝道,“你也别想这么多宫里多的是人,头一胎生的是闺女,后头接下来就会生男了。” 点额自己也是,头一胎生下的是小二格格,后头才有的绵宁。 只不过,小二格格虚龄四岁就夭折了。 “再说阿哥爷是随驾秋狝,中途能为了你这事儿特地回来一趟,已经是皇上和阿哥爷的恩典。” “别说你,就算当年咱们阿哥爷降生的时候儿,皇上都因为在热河要接见回归的土尔扈特等部使臣,都没回京来陪着。你在阿哥爷心里的分量,已然逾越了。” 侯佳氏这才颊边涌起了些儿红晕,心下好受了些。 “那我额娘和我受了惊吓的事儿,阿哥爷可叫查了” 197、别争眼前,争将来 197、 盼望了十个月,整个撷芳殿中所内院都隐隐说她可能怀的是个阿哥。 就连太医也影影绰绰地有这个意思。 结果她生下的是个闺女,侯佳氏正是一肚子暗火没地方撒,这便越想越恨受的那番惊吓。 就仿佛,若没有那番惊吓,说不定还能生下小阿哥似的。 侯佳氏这股火从孩子落地儿,看清了性别之后,就没消过。 如今但凡张口说话,都透着怨气去。 点额轻垂眼帘,只看着那小六格格侯佳氏所生之女,在十五阿哥的闺女之中,序齿第六。 只是前头由侍妾关佳氏所出的大格格、点额所出的二格格都已经夭折了。 “你这话儿我自然也是与阿哥爷说了。总归不能叫你额娘和你与咱们小六格格白受了惊吓去。” 点额静静抬眸,“阿哥爷也说了要查。只不过阿哥爷急着回热河,说完就走了。至于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查,又要怎么查这事儿阿哥爷却没给个明白的示下。” 点额静静抬眸,“可是我啊,现在也得给你透个话儿来,叫你心下有个预备” 侯佳氏心下咯噔一声,“福晋要我预备什么” 点额轻叹一声,“还用我说么” “这件事终究要牵扯到十七阿哥去,凭咱们阿哥爷与十七阿哥的手足情深啊,这件事终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呢,就也别闹了,也省得给阿哥爷添了烦心去。” 侯佳氏一怔,“福晋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点额摇了摇头,“也是你福薄,生下的是格格。若你生下的是阿哥,咱们阿哥爷兴许会是另外的态度。” “可是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了。孩子落地儿,你在阿哥爷心上的分量便也固定了,你若现在还要为了这事儿闹去,你难道不担心阿哥爷从此对你冷了心去” 点额说着抬手扶了扶额角,“想想这两年,你在咱们所儿里几乎是独宠。只有你一个人有了孩子,甚至都撵到侧福晋头里去了” “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眼前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又是三年一届的八旗女子挑选了。咱们阿哥爷就在备指之列,你也知道的,咱们所儿里马上就要来新人了。” “这宫里,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你本就刚生下格格,身子还得几个月才能调养好,近不得阿哥爷的身儿;若你这会子再不分轻重地闹将起来,给阿哥爷添了烦恼去” 点额静静抬眸。 眸光里是冷静,却也冷得如冰。 “你说,阿哥爷为什么不去宠新人,却还要对着你去” 侯佳氏惊得已是说不出话来,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唯有抓住点额的手。 “福晋,那奴才该怎么办求福晋主子教教奴才。” 点额便又是叹了口气,“其实你现在还年轻,你生得又是这样明艳美丽,而且你从小在马上长大,性子又是活泼飒爽,阿哥爷自然是喜欢的。” “就算你刚生下的是格格,可是你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只要你不失去阿哥爷的欢心,那以后自然还能生下阿哥来。” 点额说着拍了拍侯佳氏的手,“别争眼前,争将来。” 点额又叹口气,“我啊,这身子已经毁了,已是不能再伺候阿哥爷。总归将来都是看着你们罢了你们谁能帮阿哥爷开枝散叶,我自然跟着高兴。不管怎么能抬举你们,我便无不是乐意的。” 侯佳氏听得黯然闭上眼。 “可是福晋主子就算不能牵连到十七阿哥去,可是那丫头呢那丫头和她阿玛,总不能什么责任都不负吧” 点额反倒“噗嗤儿”笑了,“那位姑娘,就更别提了。我倒与你说宗笑话儿,虽暂且还不敢当真,但是你从中就听听阿哥爷的口气吧” 侯佳氏点头,“福晋主子请讲。” 点额无声叹息,“阿哥爷说,若当真非要借着这件事闹开,那他只有将那姑娘要进咱们所儿里来正巧儿那位姑娘本也是中选、待指的。” “阿哥爷说,总归将所有矛盾都纳入咱们自家门里就是了,没的叫外人知道去。” 侯佳氏一双眼惊得圆睁。 “什么,阿哥爷想要那丫头” 点额未置可否,只是耸了耸肩,“你要明白,她是八旗正身秀女,又是名门闺秀,若是进了咱们所儿,极有可能又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 侯佳氏自明白了。 她自己不过是“阿哥使女”,甚至因为是内管领的出身,乃是“皂衣旗”的,便在其他包衣佐领出身的侍妾面前,也是要矮三分的。 她便忍不住地笑,迭声冷笑。 “怨不得那么高高在上明明伤了我母女,可是进咱们门儿来,却看都不看我。” “原来已是将自己当成了主子,而把我当成了她的奴才去” 点额急得有点咳嗽,一边咳一边按住侯佳氏的手,“你万万不能这么说去。” “一来,那位姑娘年岁还小;二来,她又跟十七福晋是本家儿。” “三来呢,她是十公主的侍读。 “四来么”点额缓缓回眸看向含月,“她并非是你想象的冷硬之人,她实则对你十分抱歉,也托我向你表达歉意呢。” 含月上前呈上一卷经文来。 点额亲自接过来,放到侯佳氏手里,“你瞧,这可是她为你们母女抄的经。她心意极诚,每日都没辍笔过。” 侯佳氏垂眸看去,便是一眯眼。 九月十四日,圣驾自避暑山庄回銮。 九月二十日,圣驾回到圆明园。 二十六日,方从圆明园回到宫中。 这些天来,廿廿的心都是揪着的。 虽说牙青的事已经由十五阿哥从中捭阖,但是终究还不是皇上最后的圣裁决断。一天没完全定下来,她的心就一天还是乱的。 虽说她私下里这几年跟皇上也没少了见面,可是她现在心虚,也不敢主动去见皇上。她思来想去,还是偷偷借着武佳氏的过儿,想先见见十七阿哥。 她想见十七阿哥,实则十七阿哥何尝不是要见她呢。这便在圣驾回宫的当天,十七阿哥就上翊坤宫找她来了。 下午还有 198、听说你喜欢钮祜禄氏 198、 廿廿因是与十七阿哥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便说话全无保留,事无巨细都给十七阿哥讲了一遍。 除了,没将十五阿哥与她单独说的那些话什么的,告诉给十七阿哥。 十七阿哥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眼珠儿滴溜溜转着听廿廿的讲述。 廿廿本以为,他必定是想听牙青袭人的前后过程,廿廿也将她所知道的都详细讲给他听。 可是十七阿哥在听这一段的整个过程里,连一次叫停都没有,甚至连个问题都没有 更有甚者,他脸上连一点震惊、恼怒等表情都没有 就好像,这说的不是他心尖子上的牙青,而是别人的故事。 廿廿就有些不高兴了,心下难免以为十七阿哥不将牙青当回事去,那这次的事儿岂不就更指望不上十七阿哥了去 廿廿便住了嘴,冷冷瞪一眼十七阿哥,“十七阿哥这算什么嫌弃牙青给你闯祸了不是那算了,十七阿哥尽管将牙青还给我去,我带它家去” 十七阿哥这才言声儿,却依旧还不是问牙青,反倒是问那在廿廿看起来细枝末节的事儿“你是说,是绵偲把那个小钮祜禄氏给调虎离山出来的” 廿廿叹口气,“她叫雅馨,十七阿哥别钮祜禄氏、钮祜禄氏的叫。我也是钮祜禄氏,十七福晋也是钮祜禄氏,一听都混了” 十七阿哥骄矜地抱着膀子耸肩,“那我叫她雅馨,还跟牙青混了呢雅馨和牙青,在满文里是同一个词儿” 廿廿狐疑地瞟他一眼,“那十七阿哥怎么不问牙青的事,反倒要捉着问雅馨和绵偲阿哥” 绵偲阿哥虽然是十七阿哥的亲侄儿,可是好像没有当叔叔的这么拐弯抹角地关注自家侄儿的吧 廿廿心下一动,便是一跺脚,“原来十七阿哥不关心牙青,而是更关心人那十七阿哥是心里惦着绵偲阿哥,还是雅馨去” 廿廿一生气,也跟着小心眼儿了,这便嘟囔道,“难不成是因为雅馨时常到十七阿哥您的所儿里去请安,倒叫您给看进眼里去了。今年她又正好中选,所以十七阿哥实际上是想要雅馨的” 这么猜想也有道理啊,毕竟雅馨也是钮祜禄家的,也符合十七福晋先前的想法儿去。 十七阿哥听得也是张大了嘴巴,上下左右盯着廿廿好几眼,“我说你这个小脑袋瓜儿又是怎么长的” 两人竟是闹个不欢而散。 十七阿哥隔日就乐呵呵去找绵偲去了。 反正皇子皇孙们也都在尚书房念书,只因为年岁不同,分在不同的隔间里罢了。 绵偲所在的隔间就俩人儿绵偲和绵宁。 其实绵宁年岁小,这刚进学三年;而绵宁跟绵偲相差了六岁去呢,便是上学念书其实本不该在一起的。 绵偲上头有只大一岁的哥哥绵縂,绵宁上头有一个年纪更为相近的绵庆去,怎么也不该他们两个人在一处的。 可是一来绵宁勤奋好学,二来绵偲这二年多来一直在给他嗣母十二福晋穿孝,故此功课也落下不少,倒叫两个相差六岁的堂兄弟念书的进度基本上齐平了。 另外也还有十五阿哥有意安排的缘故。 终究十二阿哥永璂曾经的身份特殊,又总有人想要挑十二阿哥和十五阿哥两人的刺儿,故此十五阿哥反倒对绵偲这个侄儿格外照拂。 便连念书,十五阿哥都是将自己的嫡长子与绵偲搁在一块儿的。 十七阿哥到书房门口儿,冲绵宁慈祥一笑,然后就冲绵偲勾勾小手指。 倒是虚岁八岁的绵宁严肃地绷起了脸来,“现在是念书的时候儿,十七叔不能叫九哥出去要不,师傅和谙达都要问的。” 十七阿哥却得意道,“要是师傅和谙达闻起来,你就说你九哥是跟着十七叔我出去了。放心,准保儿没事儿” 现在十七阿哥牛啊,几个月前刚由他牵头儿将尚书房里所有师傅和谙达们都给惩治了,现在满尚书房的师傅和谙达们一见他都打怵。 本来他才是整个尚书房里最不服管的猢狲,结果大闹天宫之后,就更是他称老大了。 只要十五阿哥有差事,不用来念书的时候儿,他就更横踢马槽了去。 绵偲终究比绵宁年长几岁,心下隐约知道十七阿哥怕是来问他牙青的事儿,他自也没做迟疑,顺顺当当地跟了出来。 十七阿哥带绵偲转到门外夹道上去,两人蹲在红墙根儿底下,借着大门墩儿挡住门上的侍卫和太监,方便说话。 这个月份,宫墙夹道里的风颇有些凉意了,十七阿哥便将揣着袖儿,笑吟吟打量着绵偲。 “小九啊,你长大了,今年都该娶媳妇儿了。” 绵偲没想到十七叔开口说这个,便红了脸,“十七叔您怎也来打趣侄子” 十七阿哥耸耸肩,“你看你哥绵縂,你皇玛法今年春天就在中选的秀女里给指了媳妇儿,人家现在已经都成婚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十七阿哥自己说完也乐,赶忙改口,“啊,还没孩子。反正就是跟老婆两个热炕头了,说不定孩子也有了,在肚子里呢。” 绵偲满面通红,不过也一向都知道这位十七叔是什么性子,只管不说话就是了。 十七阿哥乐了一通绵縂,这才又缓缓道,“我也听说了,你都找你十五叔求情去了” 绵偲一怔,脸就更红了。 不过也不意外,终究十五叔和十七叔那是一奶同胞,十七叔又爱打听,这便知道了。 十七阿哥揣着袖儿,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捅了捅绵偲,“喂,我听说,你喜欢的是个那个钮祜禄氏,哈” 绵偲听得都是一怔,随即便笑,“十七叔冷不丁这么说,侄子都有些迷糊毕竟咱们后宫里,钮祜禄氏太多了。十七叔不如直接说她的小名儿” 十七阿哥却是使劲摆手,“哎别说别说你还好,未婚的阿哥;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我随口叫人家闺名,那成什么了。还不都以为,是我看上人家啦” 绵偲便也笑。 十七叔说得对啊,以前可不就连十姑姑都说笑,说十七叔看上廿廿了呢。 十七叔今儿故意这么不提本名,想来是要在他面前避嫌呗。 明天见 199、福格格 199、 绵偲便也乐了,心里因为十七叔这么避嫌,反倒是高兴的。 他想,十七叔特地在他面前这么避嫌,还不就是尊重他嘛,知道他心仪之人就是她啊。 “成,那就钮祜禄氏,咱们不提她闺名儿就是。” 十七阿哥眨眼而笑,“那就对喽。好歹这宫里的钮祜禄氏,都是镶黄旗弘毅公的后裔,都是一家子那便也都是我内亲,我冲着你十七婶婶,也自然都得照顾着。” 十七阿哥主动提及内亲之事,绵偲心下自是欢喜。 十七阿哥兴高采烈地说着,忽地停下来,歪头瞅着绵偲。 “既然我跟钮祜禄氏才是内亲,你喜欢的也是钮祜禄氏的话,那你怎么没来找我呀反倒去找你十五叔了呢他内院里又没有钮祜禄氏啊” 十七阿哥问得有理,这人情世故总分亲疏远近不是 “啊,这个嘛”绵偲纵然还是少年,这一刻也学会了老气横秋地打太极,“其实也还是因为十七叔跟钮祜禄氏的内亲啊,倒不想叫十七叔为难。” 实则绵偲当然是忌惮他十七叔这个性子啊。 别看他们一个是叔叔,一个是侄儿,可是绵偲自忖怕是自己的性子还比这位当叔叔的更沉稳些儿。 这么要紧的终身大事,他哪儿敢托付给这位办事不着调的十七叔去 只是这话,他是不敢当面直说就是,只能打太极。 “我不为难啊,我为什么难”可是十七阿哥还认真上了。 “你想啊,我自己的福晋是钮祜禄氏,我自然愿意咱们天家跟钮祜禄氏多多联姻。故此你喜欢钮祜禄氏这事儿,我是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绵偲只能傻傻地乐,“多谢十七叔。” 十七阿哥拍拍手站起来,“不行,你这事儿不能交给你十五叔,你得交给我办。” 绵偲心里咯噔一声,赶忙道,“可是侄儿却是早几个月前已经将此事拜托给十五叔了这中途变卦,侄子好像不敬十五叔了似的。” 十七阿哥一摇晃头,“不至于,你甭多想” “倒是你十五叔,他自己现在也是备指阿哥,他现在反倒不方便替你到你皇玛父面前儿去求情。你想啊,他自己还备指呢,他替你去求,这外人还不得以为是你十五叔自己想求个谁来,却拿你当幌子去” 绵偲皱眉,倒也还是缓缓点头。 十七阿哥用眼角余光瞟着绵偲,缓缓道,“再说了,你十五叔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么他是爱护你,可是他自己的本性却一向都是持重稳妥之人,平素不该说的话他都不说,不该办的事儿他是不办的” 绵偲眉心皱结更深。 十七叔说得有理,也怨不得他拜托十五叔几个月去了,便是说中间有秋狝隔着,这也都已经回来了。可是十五叔那边儿还是没给他一句准信儿呢。 这样看来,便也当真有可能是十五叔觉着这事儿不该说、不该做,这便还迟迟没在皇玛父面前替他说起。 绵偲便有些急了,“可是,若侄子现在想变卦,十五叔会不会不高兴” “有我呐”十七阿哥邪魅一笑,“这世上还有什么我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做的事儿去” “别说在你十五叔面前,就是在你皇玛父面前,甚至在天王老子面前,也没有你十七叔我不敢说的话、不敢办的事儿” 绵偲只能点头。 这一点,他十七叔还真不是吹的。 “所以呐,”十七阿哥笑眯眯地拍绵偲的肩膀,“这事儿只要你点头,其余就都不用你管啦。我去找你十五叔说去,叫他把这事儿交给我办。” “然后我就到你皇玛父面前去给你要人去总归我揽了这事儿,若是你皇玛父不答应,那我就住在养心殿不回来了必定替你办成这件事去” 绵偲的脸有些热了起来。 这位十七叔虽说是一位著名的混不吝,可是你不能不承认,有些事儿这天底下可能就他敢办、能办;而且只要是他办,准成。 绵偲深吸口气,压一压强烈跳动的心脏,小心道,“那,十七叔到十五叔跟前,怎么说” 十七阿哥耸耸肩,“还能怎么说,我媳妇儿就是钮祜禄氏,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了呗” “我就告诉他,等以后再遇见什么喜塔腊氏的秀女啊、完颜氏的秀女啊,跟他的福晋们本家儿的,再给他去办就是。” 绵偲心下激烈地跳动,终究撩袍跪倒,“这都是十七叔疼侄子此事若成了,侄子一辈子记着十七叔的恩德,一辈子听十七叔的差遣” 十七阿哥笑眯眯地一拍手,“得,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办去,你等着” 十七阿哥嘴上说着要去给绵偲办事儿去,可是他一扭身先去了内务府。 既没去十五阿哥所儿里,也没去养心殿。 他去看雅馨去了。 雅馨见了十七阿哥也是百感交集,自顾低头垂泪。 “她那个狗儿,啊不,现如今是十七爷的狗儿,小时候是跟我有误会,受了她的蛊惑,这才总是防备着我。” “可是那都是小时候的误会了啊。我那日只是去给侯夫人请安,我也不知道狗儿会因为防备我而扑过来啊。十七爷明鉴,我真是什么都没做啊。” 十七阿哥眸光里闪过一丝暗芒。 “我听说,他们内狗房里的奴才不守规矩,后来还真用牙青吓过你两回。可是别看你小小的、柔柔的,竟然没被吓怕。” 有了十五阿哥那话儿,内狗房里的太监因为这次险些跟着吃了挂烙儿,所以心里也挺恨的,这就按着十五阿哥说的,故意用牙青吓唬过雅馨两回。 可是这雅馨也着实了得,就算被吓着了,却也死咬牙关,就是不招,咬实了这只是误会,她什么都没做过。 雅馨悄然攥紧手指,“好歹奴才也是钮祜禄氏以狼为号的,又怎么会怕一只狗儿去” 十七阿哥点头,“好硬性的格格,不愧是我大清第一勇士的子孙” 十七阿哥说着拍拍手,“来啊,还不赶紧将福格格给放啦” 下午还有 200、平生就爱管闲事 200、 雅馨微微眯眼,垂首道,“奴才敢问十七阿哥,缘何这样称呼奴才” “实则,十七阿哥可以唤奴才为狼格格,又或者是钮格格。” 旗人称名不举姓,没有“钮祜禄格格”、“富察贵人”这么叫的。 况且“姓氏”二字,姓与氏原本就是要分开看的。”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许多“氏”只是封地之名,而不是祖先血缘留下来的那个姓。 与此同理,满人的某某氏,多是地名、水名等。譬如著名的佟佳氏,“佟佳”跟令懿皇贵妃的“魏佳氏”不同,不是汉姓转化而来,“佟佳”就是一条大河的名字。佟佳氏是以地为氏的满人世家的姓氏。 故此就更不合适以地名、河名来作为对人的称呼了。 但是女子不便公开称呼闺名,总要有名号来方便称呼,这便可以简单取姓氏之中一字。 “狼格格钮格格不用了,宫里已经有人用了,容易混。” 十七阿哥眯眼盯着雅馨呲牙,“你阿玛不是福昂么,那就叫你福格格就是了。” 又或者,以父亲名字中的第一个字来称呼。这个习惯与蒙古等草原民族都是相通。 “再说”十七阿哥耸耸肩,“你这事儿遇上我了,那你就是有福气的人。” 十七阿哥发话了,内务府人没人敢拦着。 况且现在也是六阿哥永瑢管着内务府呢,人家永瑢的继福晋也是钮祜禄氏,内务府好歹也得给几分情面去。 十七阿哥亲自带着雅馨离了内务府,给送到宫门口儿,“回去吧,好好儿歇两天。你五格格那边儿,我替你说去,你五格格必定不会计较这么两天。” 办完了这事儿,十七阿哥终于溜溜达达奔养心殿了。 这两天乾隆爷回宫祭太庙,兼乾清门听政,到了这会子也该忙完了。 忙完了国事,就该是爷俩儿促膝说家事儿了。 养心殿里,乾隆爷正好在用晚晌。 晚晌就是吃个自在,不用正膳那么劳什子的规矩,只管拣两样喜欢的小菜,用一张炕桌直接往炕上一摆就是了。 “来啦正好,陪我喝两口儿。” “不行”十七阿哥笑嘻嘻地上前抓过酒壶,“就这么点子酒,还是素酒,都不够儿子一人儿嘬两口的” “纳玛疼儿子,就都让给儿子吧。要不把儿子的酒瘾给勾上来,倒压不住了。” 乾隆爷哼了一声,便也都由得他去。 爷俩儿盘腿上开,隔着一张小炕桌,面对面地吃饭。 十七阿哥鼓鼓捣捣地就将话茬儿给提了。 乾隆爷听了,便将筷子给撂下了。 原本当老爷子的,是应该要摔筷子的,可是乾隆爷还是忍了,甚至自己将筷子稳稳当当摆齐了。 旗人饭桌上规矩可多,光是这筷子的规矩就好几条儿。这小十七淘气,小时候儿吃饭总掉筷子,没少了叫他额涅罚去。 当年令懿皇贵妃在世的时候儿,就这纠正小十七使筷子的事儿,就立了好些日子的规矩。 今儿乾隆爷自己都忍住了没摔筷子,还自己给捋齐,摆正了,老爷子冲十七阿哥扬了扬眉,“你呐,摆正道了没摆正道了再说话” 十七阿哥都这么大了,乾隆爷还这么看管着,是有道理的。因为就在乾隆爷话还没说完的当儿,人家十七阿哥就又把两根筷子插在饭碗上了 碗里有饭,隆起一个馒头形;上头再插两根筷子 乾隆爷一拍桌子,“你这混小子,你又乱来” 小孩儿不懂事,可若是一家老小一块儿吃饭的话,这让老人看了多不吉利呢 十七阿哥赶紧笑,却没急着将筷子拿下来,反倒顺势拜拜,“额涅,儿子是想着您呢。让您先动筷子,儿子才敢吃。” 乾隆爷原本是要拿如意敲儿子脑袋的,听了他这么说,便低垂眼帘,松开了如意去。 十七阿哥不急不忙抬起眼,“还有,汗阿玛,儿子刚刚说完了啊。没啥要说的了。” 乾隆爷心下已是硬气不起来,便只能叹一声气,“我说你这猴儿,你怎么什么都管人家绵偲的事儿,怎么也轮到你操心了” “他阿玛和额娘不是都死了嘛”十七阿哥义正辞严地,“那当然得我这当叔叔的替他经管咯。” 十七阿哥说的不是绵偲本生父母,而是绵偲的嗣父、嗣母,十二阿哥永璂夫妻两个。 十七阿哥又小心瞟乾隆爷一眼,缓缓道,“再说我哥对绵偲也好啊,我哥现在就绵宁一个儿子,还是嫡长子,我哥别人都没选,偏就选了绵偲一个与绵宁一处念书。” “还有,十二哥临终将他最宝贝的那本清话集子给了我哥这双重的情谊啊,我哥要是不对绵偲好,那可就成了恶名喽。” 十七阿哥厚着脸皮乐,“我得拍我哥的马屁去不是我哥照应的侄子,那我也替他照应着;我哥暂时顾不过来的,我替我哥想着那我哥就一定再舍不得罚我了。” “哦。”乾隆爷都不由得扶了扶额角,“算你小子还有个故动心眼儿。心眼儿多、坏主意” 一看阿玛神色平缓下去,十七阿哥知道这就是自己的话已经被阿玛接受了。 他就乐,又给自己加戏“再说啦,我媳妇儿也是钮祜禄氏。我除了是帮我自己的侄子,我也是帮我内侄女儿哪。” “我这叫两面叫好” 夜色渐浓,乾隆爷目送那动如脱兔的老儿子蹦蹦跶跶地走了,也是垂首无奈地笑。 收敛起形色,他唤魏青奇,“朕秋狝这一走几个月,也不知道你十公主念书念得如何。” 魏青奇立马会意,忙上跪倒说,“这么晚了,皇上自舍不得叫十公主亲自过来。再说十公主一听,还不得以为是皇上问她背书,倒叫十公主紧张不是” “依奴才愚见,倒不如老奴去请十公主的侍读学生过来,皇上一问便知。” 乾隆爷面无表情,只是嘴上轻描淡写地道,“嗯,就照你说的办吧。” 明天见 201、当朕的儿媳妇吧 201、 廿廿奉旨来到,乾隆爷淡淡道,“这都十月了,十月十五是你十公主的初定礼你十公主的婚礼从初定礼就要正式开始,年底之前成婚礼、回门礼自都办完了。” 乾隆爷拿十公主当引子,说完了之后眯眼盯着廿廿。 “那你呢你十公主厘降之后,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 “嗄”廿廿装傻,“奴才,奴才能有什么打算” 乾隆爷哼了一声,“你小前儿,就是人小鬼大;如今人渐渐长大了,就更要修魔道去了,嗯” 廿廿忙笑,“奴才哪儿敢皇上是真龙天子,那是真神,奴才什么魔敢到真神面前来嘚瑟来呀” 乾隆爷这才大笑,“那就给朕说实话,甭绕弯子” 廿廿点头,含笑道,“奴才给皇上贺喜。” “十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孩子了,等十公主的婚事办完,作为阿玛,皇上可松口气去了。” 乾隆爷哼了一声,抬眸凝着她,“你不是还比你十公主还小一岁去呢么” 廿廿先点头,却随即“扑哧儿”一笑,“皇上怎么将奴才跟十公主比去奴才可不胜惶恐。” 乾隆爷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 这小丫蛋儿哪里明白,此时她和十公主一个是闺女,一个是儿媳妇儿,对老爷子来说,那是手心手背啊。 虽说儿媳妇儿没有血缘关系,看着比闺女还远一层,可是这个儿媳妇儿却不仅仅只是个子妇,这可能是大清未来的女主人啊。 从这个层面来说,老爷子对这小丫蛋儿的期许,是要高过闺女去的。 廿廿也瞧出老爷子瞪她呢,她便只是笑,没惶恐,也不谢罪。 终究是认识这些年了,早年间刚知道他是皇上的时候儿,他神色稍有变化,她都吓的浑身打颤;可是这两年,随着她长大,她倒也不怕了。 她知道,老爷子不会真跟她生气。 “奴才方才有说话了吧”廿廿笑眯眯望着乾隆爷,“还请皇上明白示下,哪怕骂奴才一顿呢。您老可别憋着呀。” 乾隆爷呲了呲牙,“用你管你个小丫蛋儿,管得越来越宽了,连朕你也敢管” “奴才给皇上讲个故事呀”廿廿耐心地哄着老人家,就像哄着个任性的老小孩儿。 她阿玛是个孝子,当年为了供养双亲,都不惜做旗人最抹不开面儿去做的经商活儿。所以她阿玛对侍奉老人家方面极有心得,从小就教给她,对老人家“孝”和“顺”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哄”。 乾隆爷便哼一声,“讲呗谁堵上你嘴了不成” 廿廿莞尔。 这老爷子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是显然老爷子的心不仅仅在宫禁之内,他喜欢听那些市井巷陌里的故事。 可是显然这宫廷里,能给他讲这样故事的人不多。 从前倒是按摩处一位专门伺候乾隆爷梳头、刮脸的老太监,寻常当差的时候儿,会为了让乾隆爷放松,一边给伺候着一边讲那些故事。 可是老太监后来过世了,再换来的是一位年轻些的太监,一见皇上就紧张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就更不敢讲故事了。 廿廿有几回赶上了,便琢磨着给乾隆爷讲讲她所知道的那些故事。 好在老爷子也爱听,倒叫她越来越有信心了去。 廿廿便颔首微笑道,“皇上知道什么叫斜眼儿么” 乾隆爷哼了声,未置可否。 廿廿也不理会,自顾讲下去,“奴才给皇上今儿讲的故事啊,就是奴才在我们家田庄里遇见的一个斜眼儿庄户他姓刘,排行老三,人称外号斜眼儿刘三。” “皇上猜,他的眼睛是怎么斜的呀” 乾隆爷又哼了声,虽还是没搭茬儿,眼角却已经渗了些笑意出来。 廿廿就知道,实则老爷子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那她也得继续说完啊。 “话说那年斜眼儿刘三跟他孙女生了一回气,他又恨孙女不听话,却又舍不得打,这便自己坐在那生闷气,忍不住斜眼儿剜孙女两眼” “结果怎么着您猜,他那眼珠儿结果一下子卡在眼眶角儿这嘿儿,转不回去了就是这样,他从那以后就变成了个斜眼儿” 乾隆爷终是忍不住,啐了一声,“我眼珠儿好着呢,没卡住” 廿廿拍手大笑,“那您也别生闷气啦,您心里想什么,就跟奴才直说呗” 乾隆爷叹了口气,“这么说,你自己个心眼儿里,觉着是我孙女儿呗” 廿廿便也认真点头,“奴才当然不敢当皇上的孙女儿,可是奴才的意思是说,论辈分的话,奴才的年岁只能当孙女辈呀。” 乾隆爷终于幽幽抬起眼睛来。 那目光之幽深,倒叫廿廿都吓了一跳。 “这么说来,小丫蛋儿你当真是预备指给绵偲当福晋呢吧” 廿廿真吓了个趔趄,全没想到老爷子怎么忽然给转到这儿去了。 这么说起来这笔官司,老爷子是全都知道了呀。 廿廿心下叹气唉,也是,这是宫廷,皇上是老大,所有人都是皇上老大的奴才,便还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皇上去呢 廿廿跪倒,小心道,“指配之事,奴才自然全凭皇上做主。皇上圣裁之前,什么都是空谈,奴才自己便也都没当真了去。” 乾隆爷挑了挑眉,“听你的意思,你又好像心思并不在绵偲那” 廿廿垂下头,藏起神色来,“奴才与绵偲阿哥同岁,且绵偲阿哥一向对奴才多有照拂,奴才心下感激。” “哦”乾隆爷仰头来,眯了眯眼,“朕明白了,你心下只有感念。” 乾隆爷拍了拍手,“那你起来吧。” 廿廿小心地起身,乾隆爷凝视她的眼睛,“如果,朕从没将你当成孙女儿辈看呢朕要你长一辈儿,当朕的儿媳妇,如何” 从养心殿出来,廿廿还是腿肚子转筋的。 虽说这事儿她早有预备,毕竟十五阿哥已经剖白过心迹了;可是当真事儿砸到眼前来,她还是有点懵的。 再说,十公主的初定礼就在眼前,最迟最迟两个月内就完成所有的婚礼仪式了,那她未来的一生,便也就在这两个月里,将会决定。 她扪心自问我,真的已经准备好了么 下午还有 202、女人们将来的身份 202、 十月十五日,十公主初定礼,乾隆爷在圆明园的正大光明殿,赐皇子、王、公、大臣、额驸宴。 十一月,诸皇子分封。 乾隆爷下旨“今诸皇子年齿已长,允宜式遵成宪,锡授亲藩,用昭慈眷。” “皇六子永瑢,著晋封为质亲王。皇十一子永瑆,著封为成亲王。皇十五子颙琰著封为嘉亲王。皇十七子永璘,著封为贝勒。” 乾隆爷还特别吩咐“其皇十一子以下,俱著仍在内廷居住,暂缓分府。” 此时十一阿哥以下,只有十五阿哥、十七阿哥这兄弟俩了。也就是说,尽管十五阿哥、十七阿哥都已经早就成年了,且都有了家室,可是乾隆爷还叫他们留在宫里居住,让这两位儿子陪着他。 也由此,倒叫储君身份之事,几乎已经撩起了面纱来。 乾隆爷自己当年为皇子的时候,就是从未曾出宫分府,一直在宫内居住,直到最后承继皇位。 那么按着乾隆爷自己的老例儿,储君的人选便已经注定是在这两位继续留宫居住的皇子。 而以十七阿哥的性子,前朝后宫又谁敢相信十七阿哥会是储君呢 乾隆爷以这样的方式,虽然未曾公开宣告,却也已经事实上揭开了十五阿哥的储君身份。 一时之间,朝廷上下,中土藩国,皆为仰望。 十五阿哥的撷芳殿中所里,虽然表面上大家都不动声色,可是关起门来,所有人都喜不自胜。 后院的女人们,谁都没办法免俗,心下自都在衡量着自己将来的位分。 点额为嫡妃,将来的位分自然是中宫皇后,这个倒没什么可想的。 可是点额以下,从骨朵儿开始,这便都在心里算起了小九九儿来。 骨朵儿是皇子侧福晋、嘉亲王侧妃,原本与嫡福晋只差一步之遥,可是若将来十五阿哥登基,那她的位分可就不一定了。 身为侧妃,可以是皇贵妃;也可以如乾隆爷的侧福晋高佳氏一样,初封贵妃;甚至可能如乾隆爷的继后辉发那拉氏一样,初封只在妃位。 从皇贵妃到贵妃、妃位,这差别可就大了。 皇贵妃是二妻,长子、长女皆视为嫡出,为嫡皇子、固伦公主; 可若是贵妃、妃位,那便只是妾室,顶多算是“媵妾”之中的“媵”。地位高于妾,却终究不是妻。 还不如那些阿哥使女呢,身份倒都是明确的。但凡诞育了子嗣的,初封就会高一点,可能从嫔位开始起封;而没有子嗣的,就得从贵人、常在,乃至答应起封了。 虽说位分之间也有差别,好歹都还是庶妾,影响不到什么去。 骨朵儿为此心烦意乱,咬着小手绢儿,好几日心下不能开晴。 原本心知肚明自家阿哥爷便是储君,可是这快乐却转瞬就化为了烦恼,倒叫她怎么都乐呵不起来了。 一班后院女子去给点额请安加贺喜,众人不管各自心下如何,至少面上都是喜上眉梢的。 终究,这是阿哥爷的大喜。 这天下,哪有几个人能轮上这样的欢喜去 便连身子羸弱了好几年的点额,今儿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已是起了炕,坐在明间儿正座接受一众侍妾的行礼。 刘佳氏、沈佳氏等几位老人儿,更是带头先给点额行起参拜皇后的大礼来。 点额面上也是欢喜得涌满了红晕,却还是小心嘱咐,“这事儿就算咱们都心下有数,可终究还不到这么掀开的时候儿。在皇上正式宣告之前,咱们可不能再这么着了。” 刘佳氏和沈佳氏等人对视一眼,都是含笑道,“奴才们都明白。只是今儿刚得了这信儿,就当真是按捺不住。” “且叫奴才们孟浪这一回吧,过后自当谨言慎行,静待皇上正式下旨宣告去。” 点额便也含笑点头应允了,“好你们都这样说了,我便自也随你们孟浪一回就是。” 众人全都这样地喜笑颜开,偏骨朵儿在畔只能是强颜欢笑。 众人散去,侯佳氏留下来,亲自伺候点额卸去头上钿子。 侯佳氏天生明艳,便是生完了孩子,且身子受了些损伤,可是恢复得却也还是甚好。 至少眉眼之间,不减风姿。 点额从镜子里瞧着,心下也只能是叹息。 “咱们阿哥爷既然已经封了亲王,那咱们的身份也跟着改变了。福晋是否要先受封为亲王福晋去” 虽点额自成婚,身份就已经是皇子嫡福晋。可是因为皇子还没有封爵,而且皇子的封爵可能为亲王、郡王、贝勒好几种,所以皇子福晋的身份也是不同的。 此时十五阿哥已经为嘉亲王,那么点额便是亲王福晋,可以册封为“福晋”;而十七阿哥的福晋,因为十七阿哥的爵位为贝勒,而只能受册封为“夫人”。 甚至,所谓的“皇子福晋”都只是口头的称呼,便与民间口头称呼谁家的媳妇儿为“夫人”一样,是没有册封的。 此时不说旁人,便连八阿哥永璇的嫡福晋章佳氏,小名庆藻的,夫妻早已成婚多年,宫内宫外早叫了多少年的“八福晋”,都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为“福晋”。 而有没有朝廷正式的册封,便会直接影响到皇子内宅里女人们的身份去。 便是同为侧福晋,有朝廷册封的,那是天子亲赐的妻,二妻;而没有朝廷册封的,便是在内宅里享受侧福晋的待遇,却也依旧还是妾。 便如乾隆爷的两位侧福晋高佳氏和辉发那拉氏,乾隆初年起封之时,谕旨里都还是“庶妃高佳氏、庶妃那拉氏”,并不称“侧福晋”。 这就是因为乾隆爷一直住在宫里,没有出宫分府;而两年后乾隆爷就以宝亲王的身份继承大宝,所以二位侧福晋也还没有得到侧福晋的正式册封,故此谕旨里只能说“庶妃”。 而既然是“庶妃”,那将来能封什么位分,就没有祖宗规矩的保障,只能看自家主子爷心里的喜好了。 喜欢的,如高佳氏,使女超拔的“庶妃”,也可以初封贵妃,与皇后一样接受行礼;不喜欢的,如那拉氏,便是满洲名门出身,可因为是“庶妃”,初封只能是妃位而已。 明天见 203、指配:钮祜禄氏 203、 “嗯,那自然是要的。” 点额从镜子里瞟了侯佳氏一眼,没再多说旁的。 可是侯佳氏却也听明白了。 侯佳氏虽是辛者库的出身,是皂衣旗的,看似身份低微,可是他们家却也是世家了。 辛者库人,世世代代为皇家的家奴,难不准科举,只能为皇家做“家务事”。这样的人家儿却也因此,反倒对皇家秘辛更为了解。 在大清的历史上,可不是说你是皇子的嫡福晋,你将来就一定是大清的皇后。 有些嫡福晋只能得到一个“元妃”的称号,却要眼睁睁看着皇后的尊号给了后来的女人。 例如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元配为佟佳氏,努尔哈赤甚至曾入赘在佟家。可是后世追封,佟佳氏只为“太祖元妃”;而皇后则是孟古哲哲。 再如太宗皇帝皇太极,元配为钮祜禄氏,也正是额亦都的女儿,与廿廿同门。死后却也只得“元妃”称号,而皇后却是后来进门的哲哲和布木布泰。 甚至,就连“元妃”的称号,她都没能独自享有,皇太极还将元妃的称号给了死后的海兰珠 “元妃”二字,虽然占了一个“元”字,但是重点却永远在后面的“妃”字上。 再是元配,也终究永远是妃,不是后啊。 虽说这样的事情都是发生在大清入关之前,在大清入关之后,越发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过。 可是中原文化是“影响”,而太祖、太宗皇帝的做法却是“祖宗规矩”,个中轻重,自有分别。 所谓“祖宗规矩不可变”,便若是哪位皇上不顾中原文化的影响,而执意只遵循祖宗规矩呢那谁也挑不出个理来不是 故此侯佳氏听出来了,点额说的是“那自然是要的”,而不是“那是自然的”。 一个“要”字,便含着太多的主动之意,点明了争取之心,以及势在必得之意。 “既如此,那咱们侧福晋就算是皇上亲赐的皇子侧福晋,却也未必是名正言顺的亲王侧福晋喽”侯佳氏笑意盈盈,从镜子里看着点额。 点额挑了挑眉,轻垂眼帘,“按规矩来说,是的。如果没有朝廷的正式册封,那即便是皇上亲赐的皇子侧福晋,也未必就是亲王侧福晋。” 侯佳氏长出一口气,掩饰不住笑意,“如此说来,咱们阿哥爷封王,可是对侧福晋来说,却倒未必全是好事儿” 点额没有抬头,只淡淡道,“如果不计那个虚名,只关起门儿来的话,就算没有朝廷的册封,可是该是侧福晋就还是侧福晋,一应的吃穿用度都差不了的。” “可如果非要去争那个名分的话那倒真的就不一定了。一切都要看皇上和阿哥爷的心思。若是皇上和阿哥爷想给,便如慧贤皇贵妃一般,使女都能超拔了;可若是这二位主子不想给,那元配都只能是妃。” 侯佳氏深吸一口气,从镜子里盯着点额,“按说,生育过的,便是使女,也理应得超拔的” 点额缓缓抬头,“嗯。如刘佳氏,她诞育了大阿哥和三格格,儿女双全,又是长子生母,她便必定是个福分大的。初封的位分,甚至不会低于侧福晋。” “只可惜,你诞育的是个格格,我倒劝你,不必跟刘佳氏比。” 侯佳氏便笑了,“奴才心下自然明白。刘姐姐不仅诞育了大阿哥和三格格,刘姐姐毕竟还是阿哥爷身边儿的老人儿” 侯佳氏目光里闪过一丝精芒,直直盯住侯佳氏,“福晋早就教导奴才,便是要争,也跟新人争,没的跟老人儿们去争” “奴才不但不跟刘姐姐争,同样只产女的沈姐姐,奴才一样儿不争” 点额终于缓缓抬眸,定定看了侯佳氏一眼,“嗯,难为你将我说过的话,都记得如此牢靠。” 侯佳氏道,“从奴才进所儿,嫡福晋的每一句教导,甚至每一字,奴才都绝不敢忘,全都记得真真儿的。” “嫡福晋吩咐奴才练字,奴才起初也没想好要写什么字,既然奴才脑子里记得的全都是嫡福晋所教导的一字一句,故此” 侯佳氏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点额却倏然凝眸,目光疾闪。 侯佳氏抿嘴一笑,“奴才也就将福晋主子曾经对奴才吩咐的一字一句全都记下来了如今也累成了厚厚一本,奴才年节伏腊的,还都要焚香净手,捧出来再读一读的” 点额倒吸一口气。 缓缓垂下头去,点额缓缓道,“何止你都还记着,我自己何尝就曾忘了从前与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心下都是有数儿的。” “你放心就是,等时机到了,我那些话终究都会实现的。” 因这一番皇子亲藩,乾隆爷的诸位皇子,无论在世的,还是已经薨逝的,已经都有了爵位。 就连最能闹腾的幼子十七阿哥永璘,都得了贝勒去。 只除了一位,那就是曾经唯一的嫡皇子十二阿哥永璂。 乾隆爷就如同忘了他一般,生前什么都没封过;死后十多年了,在这样众位皇子都得封的时候儿,还是连个追封都没有。 绵偲心下的压抑和凄苦,可想而知。 乾隆爷颁下锡授亲藩的旨意之后,又为了明年的八旬庆典,皇子公主们皆要有使银子的地方儿,故此乾隆爷又赏给皇子、公主、皇孙们银两。 皇子们与十公主,各得五千两。 便是绵字辈的皇孙里,绵恩也独得五千两赏银;其余绵亿、绵惠、绵懿几位也都得了赏银二千两。 这几位皇孙得了赏银,自都是因为父亲或者嗣父已经不在,他们各自袭爵,支撑起了门户来,所以按着各自的袭爵得了赏银去。 而绵偲自己呢,明明也是承袭了十二阿哥永璂的门户,且今年已是到了成婚的年纪,可算成年皇上却如同压根儿忘了十二阿哥这一脉似的。 没有他嗣父的追封爵位,也没有他这个承嗣子的赏银。 皇上对十二这一房有多绝情,当真是几乎达到了再不想提起,宁愿从未出生过的地步去。 许是绵偲的绝望终究上达天听,感动了上天。三日后,终于传来谕旨,乾隆爷为绵偲指配 还有 204、天,怎么会这样啊 204、 女孩儿的闺名自是隐晦,圣旨里绝不会提及,礼部官员宣旨之中能听见的的唯有“钮祜禄氏”四字。 一听所指配之人为“钮祜禄氏”,绵偲的心登时欢喜的爆裂开去 绵偲跪接圣旨,还没等听完宣旨,便欢喜得要重重叩头下去。 倒是陪同礼部官员同来的如意在畔拦了一句,“绵偲阿哥不必急着叩谢,请先恭听完圣旨。” 绵偲不好意思,忙道,“是我的不是,光想着圣恩浩荡,便只想叩谢皇恩,倒忘了规矩去。” 如意笑笑,再没多说什么。 礼部官员继续宣旨。 “钮祜禄氏父福昂,祖父总督爱必达” 绵偲便惊住,顾不得规矩,扬声截住,“这位大人且慢大人怕是拿错了圣旨,念错了吧” “是不是这一拨指配的人数颇多,大人同时要宣旨数份;而出自钮祜禄氏的秀女,又有好几人,故此大人念混了” 礼部官员叹了口气,左手高高举起圣旨,右手倒是垂下,给绵偲打了个千儿。 “回绵偲阿哥的话儿,奴才哪儿有那么的胆子若这么大的差事,奴才这会子也敢给念错了,奴才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别说他只是个六部官员,便是亲王、皇子的,便只是在字眼儿上出个错儿,都是大罪,有的连王爵都丢了。 这事儿是错得起的么 绵偲心下,仿如五岳齐坍,轰然一声,便只剩下漫天的灰尘扬起,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已经没命了。 礼部官员不知情由,如意就算隐约知道却也只能无声叹息。 礼部官员宣旨完毕,如意还要在畔提醒一声儿,“绵偲阿哥,这会儿该叩谢圣恩了。绵偲阿哥,绵偲阿哥” 绵偲被唤醒,麻木地一个头叩了下去,却是重重落地。 额头鲜血流下,整个人也歪倒在了地上 苏醒之后的绵偲,只来得及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换过了衣裳,便急急奔向十一阿哥永瑆的所儿。 此时的成亲王永瑆,也尚未正式分府,依旧在宫中居住,倒也近便。 绵偲不顾门上的规矩,不等通报,便急忙往里闯。 他本生庶母李佳氏得了信儿,连忙先出来迎着,将绵偲给截进自己的屋里去。 知子莫若母,这几天宫里最大的事儿就是皇子封王之事,身为绵偲的本生庶母,李佳氏心下何尝不替自己儿子打算过 便是儿子已经过继,便是十二阿哥被追封了爵位,儿子承继了,也轮不到她本人如何;可是好歹,能看着儿子好,自己心下也是欢喜的。 可是她也没想到,到头来,一切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知道儿子心下必定委屈,这两天也是揪着心的。 今儿一见儿子这么失魂落魄地闯进来,她的心下是最难受的。 “哥儿啊,你别这么着便是这一回落下了十二阿哥去,可是十二阿哥毕竟是皇阿哥,又是前头继室皇后唯一的儿子了皇上不能叫十二房这么一直光头下去,啊。” “退一步说,就算皇上不肯封;可是皇上如今已是八十岁的人了,等将来你十五叔继位了,就凭你十五叔和十二阿哥的情谊,你十五叔也绝不会不给个追封的。” “再说了,现如今你不就是跟绵宁阿哥一处念书呢么绵字辈的阿哥这么多呢,可是你十五叔却单选了你陪着绵宁阿哥一处念书,这心意也是不言自明不是” 绵偲望着自己的本生庶母,终是忍不住,抱住李佳氏的脖颈,落下泪来。 “妈,您误会了。儿子不是为了爵位” 李佳氏也怔住,“哥儿那又是为了什么呀” 绵偲哽咽道,“皇玛父为儿子指配那个人,不是儿子想要的人” 绵偲虽是十二阿哥永璂的嗣子,但是因为永璂夫妻二人都已经过世,且绵偲生父永瑆也刚封亲王,故此皇上的旨意也早派人传旨给了永瑆来,李佳氏虽没分跟着一起接旨,永瑆后头倒也告诉她了。 她得知了,原本是满心欢喜的。 “我的哥儿啊,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浑话你可知道你的福晋是什么家世的她是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十六房,也就是他们家嫡系大宗一房的啊” “她阿玛虽如今官职还不高,可是她祖父是爱必达,宫内那位顺妃主子就是她亲姑姑啊” “这样的身份,别说在这一届里所有钮祜禄氏的女孩儿里是最尊贵的,便是在各家秀女里比较起来,也是在前头的啊” 这样的媳妇儿,李佳氏自己心下是早早儿就满意的,甚至与有荣焉。 绵偲却是落泪,“可是,儿子心上却已是另有心仪之人” 李佳氏闭了闭眼,“你这傻孩子,又说傻话,这事儿何尝会由阿哥们自己去求来的终究都是皇上做主。” 绵偲摇头,“儿子当然明白这个规矩,可是儿子都已经求过了十五叔和十七叔去若没有二位叔叔的允准,儿子便自也不敢再做这个梦去。” “可是儿子想,既然十五叔和十七叔都已经答应了,那么凭二位叔叔在皇玛父面前的分量,这事儿便该可指望的。” 李佳氏也是微微皱眉,“十七阿哥倒也罢了,你是说,十五阿哥也曾答应过你去” 封王之日起,十五阿哥的身份,她们这些住在宫里的人,如何心下还没有数儿呢 君无戏言,更何况是即将成为储君之人,自更是所有言行都极为谨慎才是。 见他妈迟疑,绵偲便道,“这会子儿子也知道不便直接到十五叔和十七叔跟前去问,可是此时儿子的嗣父、嗣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儿子能仰仗的,也唯有阿玛了。” “儿子这才回来,想求求阿玛阿玛好歹也刚封了亲王,阿玛在皇玛父跟前说句话,怕还是管用的” 李佳氏便是一惊,“我的哥儿啊,你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去。万万,使不得啊” 绵偲惊住,“为何只因为儿子已经出继了,阿玛就不认儿子了吗” 明天见亲们放假都没出去踏青呀 205、猜 测 205、 李佳氏也是难过得垂泪。 “哥儿啊,你这话倒也是没错的。终究你现在是十二房的儿子,不算是你阿玛的儿子了” “再者,你也要体谅你阿玛。你阿玛他自己现在的心下,也不是滋味。他与你的境遇又何尝不是如出一辙。” 绵偲一怔,赶忙抹一把眼睛。 “妈,这话儿又是怎么说” 李佳氏叹了口气,“如今众位皇子,未曾分府,依旧住在大内的,就剩下咱们家、十五阿哥家、十七阿哥家这三家了。” “因为这个缘故,你阿玛心下何尝没有过念想去” 从乾隆爷自己的老例儿,便注定储君一定是出在成年之后依旧不分府的皇子里。 六阿哥永瑢出继,乾隆二十四年分府; 四阿哥永珹也出继,乾隆二十八年分府; 八阿哥永璇是乾隆四十四年,也就是十年前便分府了。 大内留下的就是十一阿哥、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三人。 其中储君之位最大的悬念,自就是出在了十一阿哥永瑆和十五阿哥颙琰两人的身上。 况且两人的生母都是皇贵妃,也都陪葬在了帝陵里,这都符合立储的征兆去。 这样的悬念,从乾隆四十四年八阿哥永璇分府,到如今,已是维持了整整十年去了。 更何况在这十年间,在给先皇太后治丧、升祔太庙的重大仪式之中,永瑆的身份甚至看起来是高于十五阿哥颙琰的。 故此,这十年里,外间最大的猜想反倒是十一阿哥永瑆。 当然,只是外界从不知道,实则早在乾隆四十四年之前的六年,即乾隆三十八年,乾隆爷已经秘密定了十五阿哥为皇太子了。 十年啊,十一阿哥心下也不无念想整整十年去,乾隆爷忽然一道旨意,说“十一阿哥以下”暂缓分府,依旧在内廷居住,这便已经是将永瑆排除在外了。 即便永瑆原本与十五阿哥情分很深,当年在十五阿哥五岁的时候儿就将自己最喜欢的扇子送给十五阿哥,并因为扇柄上“兄镜泉”的字儿,惹得皇阿玛惩罚却也都并未影响兄弟情。 可是人之常情,永瑆心下的失落感自然也难以短时间抹去。 虽然现在内务府还没给十一阿哥永瑆选好王府官房,且王府选定之后还需要修葺改建,以及还要分田庄、内管领、当铺等,支出巨大,不是一年两年就能预备齐的,故此事实上分府还需要持续数年的时间,永瑆还能在内廷再住几年可是皇上的心思已经明摆着了。 “哥儿啊,你阿玛如今的心情,就如同给了个甜枣儿,却又被打了一巴掌一样。他为自己尚且没法儿争,你又如何方便再为一个已经出继了的你再去皇上跟前讨嫌啊” 绵偲双眸紧闭,心直沉入了谷底去。 他妈说得对,是他心急之下,孟浪了。 这是天家,便是父子、祖孙,彼此之间也隔着比天还大的规矩去,不仅仅是至亲骨肉便能跨越的鸿沟啊 雅馨得了圣旨,自是如愿得偿,欢喜不胜。 可是今年的情形,因为皇上冷不丁下旨让“十一阿哥以下”的皇子继续留在内廷居住,叫前朝后宫越发明白了将来储君的人选,而将其他所有事儿都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储君就是未来的皇上,就是大清未来的天,人人都得仰仗着。 雅馨垂眸轻声问巧格,“倒不知道皇上将谁指给十五阿哥去了” 巧格被指给了一个闲散宗室,正不乐意呢。 那闲散宗室,虽说也算近支,可因本人是庶出,袭爵捞不着,将来等二十岁参加考试,能不能合格而获得“考封”,也还不一定呢 要是得不到考封,只能以闲散宗室的身份,一个月就得朝廷那么三、四两的散碎银子,那就真的只能变卖祖产过日子了。 “谁知道呢爱指谁就指谁去总归,跟咱们两个是无关了”巧格说话便都是没好气儿的。 原本雅馨倒也不羡慕谁能指给十五阿哥去,毕竟十五阿哥内院里已经有了嫡福晋和侧福晋,另外生育过儿女的使女还有好几个呢;况且十五阿哥年岁也大了。 可是因为皇上这么道旨意,倒叫十五阿哥的身份一下子就叫人心知肚明了,故此即便是进了十五阿哥所儿,只能当二侧福晋的,那将来也是娘娘啊,倒叫人心下有些酸酸的。 便连她如愿以偿指给了绵偲的欢喜,都没那么叫她欣喜若狂去了。 “那如今,还没给指配的还有谁了”雅馨心下悄悄儿地盘算。 巧格却已经没有兴致了,“管它呢总归,你是如愿以偿,我是破罐子破摔,谁指给十五阿哥又与咱们有什么关联” 雅馨抬眸静静地看巧格一眼。 巧格没说错,就凭她将来的那个人家儿,十五阿哥当不当皇上,又是谁指给十五阿哥,当真对巧格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入宫见着未来的皇上和娘娘们。 可是雅馨她自己可不一样。 虽说绵偲这回在锡封亲藩这事儿上,是又落了个下风,可是绵偲毕竟是正经皇孙,又是皇上十二房的嗣子,雅馨相信绵偲该得的待遇是迟早会来的。 而且因为绵偲的身份,她将来还是要经常入宫拜见皇上和娘娘们。 那她就不能不从现在开始就更加关注十五阿哥那边儿了。 “我记着,苏完瓜尔佳氏的那个安鸾,还有咱们六房那位,还都没指配呢吧” 自打出了上回的事儿,安鸾就对雅馨更是避之则吉。 可是雅馨却有心,偏多次特地等着安鸾。这回在花园里走了个顶头碰,偏左右都是花丛,没有去路,唯有前后两条路。 都在宫里,总不能连面上的和气都不顾了。 安鸾叹口气,抬眸凝着雅馨,“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雅馨含笑竟向雅馨行大礼,“奴才是来给安主子道喜的。” 安鸾惊住,上下打量雅馨,“你这又是说的什么疯话去快起来,若叫人听见看见,你这岂不是在害我” 还有 206、出 宫 206、 “安姐姐也太过谨慎,更是过谦了。” 雅馨淡淡而笑,“就凭咱们两家,乃是大清最大的功臣,咱们两家得着的消息,总归会比旁人更快更准。安姐姐说,不是么” “小妹今儿既然敢在安姐姐面前这么说话,那小妹必定心里就是已经有了十分的稳妥的。” 雅馨含笑挑眉,瞟住安鸾去,“小妹相信,安姐姐势必也得了信儿,心下多少也已经有了主张了。” “小妹如今就是想说,安姐姐的名儿取得可真好,鸾者凤也,可不就是注定了进宫当娘娘的么。” 安鸾面上一红,深吸一口气,“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又要说上回那番话。总归这事儿都要皇上圣裁,我才不与你讲说了” 雅馨却也笑,“好将来啊,安姐姐以十五阿哥侧福晋的身份起封,最差也是妃位,小妹这声安主子可是叫定了。” 安鸾满面通红,不搭理雅馨,赶紧就想走。 雅馨却上前一把按住安鸾手臂,轻声道,“可是小妹倒要提醒安姐姐一句,我们家六房的那位啊,从小就是个有心眼儿的。” “姐姐别看她人小,可人家的心从来就没小过。人家看中的事,什么都能豁出去安姐姐可千万防备着些儿,别叫她给抢了先儿去。” 安鸾不想与雅馨再多说话,只管先走了。 雅馨看着安鸾的背影,缓缓而笑。 她们家的几个选中的女孩儿,都已经指配了,她支配给皇孙绵偲,又是皇家十二房的承嗣子,这已是算最好的了。 其余,都如巧格一般,要么是指给了闲散宗室当福晋,要不就只是给人家当侧福晋去了。 如今就剩下廿廿这头儿还没定下来。 雅馨总归不希望,这个破落户六房家的,再一次压过她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尊卑嫡庶都该有个章程。那六房从未给朝廷、给她们家族做过什么贡献去,要是还让那六房的压过她去,那还有没有王法了 日子越发到了年尾,就越发紧锣密鼓起来。 这般十月里十公主初定礼,十一月里皇子封王,这刚进十二月,乾隆爷就先去看了十公主府。 这便越发提醒着廿廿,十公主即将出宫就府,那她身为十公主侍读的使命,即将完成。 而一旦卸了那个差事,等在她前面的,就是十五阿哥所儿的那座绿琉璃大门。 她紧张,这一生从未有过的紧张。 额娘终是男爵之女,眼界比阿玛还要大些儿,十一月里她休沐回家的时候儿,额娘就曾攥着她的手说,“时机真好,真的。” 额娘的意思是,既然皇上和十五阿哥早就将这话儿过给了她去,但是皇上却一直都压着没正式公布,这反倒是好事儿。 “你瞧,若在十一月之前,皇上就已经将你指给十五阿哥了,那你是什么身份最高不过皇子侧福晋。” “可是若是在十一月,皇子封王之后呢,你若是这个时候儿被指过去,你自然而然就是亲王侧福晋了。” 廿廿静静听着,心下自也是感念皇上的洪恩,可是心里却也反倒是平静的。 无论是什么身份,等着她的也将并非是一条坦途。 等在她前头的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每一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每一件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看得清楚的。 今后的每一步,都需要她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脚下的路需要她自己一步一步地蹚出来。 十一月十七日,十公主成婚礼。 十一月二十七日,十公主回门礼。 至此,十公主的婚礼正式办完。 十二月初四日,乾隆爷驾临十公主府,顺便将廿廿也带出了宫廷。 身在宫中七年,终于可以暂别那处天地,重回家园。 出了宫,廿廿下车,特地来乾隆爷轿辇前谢恩拜别。 乾隆爷打开轿帘,端着架儿,轻哼着说,“家去玩儿去吧。这七年,也把你个小丫蛋儿给圈坏了。家去玩儿几天,乐呵乐呵。” 廿廿含笑垂首,“奴才谢主子的恩。” 乾隆爷又哼一声,“不过,也别跑疯了该收心,还得收心” 圣驾离去,廿廿立在十二月的东风里,静静含笑,可是眼角还是落下泪花儿来。 是风凉,吹的吧 她知道,从今儿起,这怕是自己这辈子最后的、自由的时光。 待得数月之后,她必须要重归宫廷。 到那时,她将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满眼天真、只为进宫侍读的小女孩儿。 她必须要成为另一个牙青,需要用自己的勇气,甚至偶尔不惜用自己的尖牙,去保护自己,去为自己争来一片安稳的天地。 “喂。” 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招呼,廿廿心下却是惊跳,急忙转过身去。 天上又落雪了。 开始是雪沫子,如玉屑似的,沙沙地往下掉;可是旋即,气温骤暖,那玉屑就聚拢成了雪片子。 越聚越大,宛如纯白的鹅毛,从空中翩然而降。 怎么那么像那年的那一场雪啊 而隔着这些鹅毛似的雪片子,立在对面的人,何尝不是当年的人 他手里牵着一头小狼。 “喇珠”廿廿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待得看见自己的喇珠,便忘了矜持,而是欢呼着扑了过去。 那人如狼般呲了呲牙,“就认得她当没看见我是怎的” 廿廿红了脸,抱着喇珠的头,抬眸向他笑,“爷怎来啦” 十五阿哥便笑了,满眼的心满意足。 小女孩儿的心思,细腻甚至幽微,需要极强的洞察力,才能破开那一层小小的茧壳儿。 她喊他“爷”啊 再不是从前的“十五阿哥”,或者“十五爷”,是剔除了那些疏离客套,最后最后仅剩的一声甜到了骨子里的“爷”啊。 他便哼一声,“从前进宫的时候儿,一路都是带着狼走过去的;这回好容易能出来自在几天,怎么能没带着狼呢” “牙青大了,性子凶,不给你带出来了;带着你的小笨蛋儿吧。” “没有它陪着你,就只显得你自己一个儿笨了。” 明天见 207、锋芒初绽 207、 便就在过年之时,恩旨传来,乾隆爷在庆贺自己即将到来的八十寿诞,举国同庆之时,也正式将廿廿指配给了十五阿哥。 弘毅公一家,在经历了诚嫔不明不白的死、顺妃莫名其妙降位为贵人,连折两位内廷主位的事儿之后,终于在乾隆五十五年的年初,便一并迎来两个好消息。 廿廿为皇子之妻; 雅馨为皇孙之妻。 以两位新人,换了两位旧人去,好歹可见皇上对于弘毅公家一门的重视,依旧未变。 尤其是年岁最小的廿廿,竟被指配给了年岁最大的十五阿哥去;且十五阿哥的身份如今越发特别起来,倒叫弘毅公满门对六房刮目相看了起来。 过年祭祖,往年大宗这边都是最后一个通知到六房;甚至有些年,都是忘了通知六房的。 可是今年,大宗公爷明安是亲自到六房来通知的。 不仅仅是头一份儿,而且是公爷亲自来。 六房在长达二百多年的寂寞之后,终于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煊赫和热闹。 这热闹别说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和额娘叶赫纳拉氏没见过,便连喇珠也给吓着了。一劲儿竖着耳朵,扬着脖儿要嚎叫。 廿廿亲自陪着喇珠,见状也只能叹息,“瞧你,小门小户劲儿的。白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这么点子风吹草动就叫你不安生了” “你若这么着,将来怎么当你的女狼主,怎么统率你的狼群去呢” 喇珠仿佛听懂了似的,果然平静了下来,安然伏在廿廿脚边。 只是依旧保持警惕,却不再慌乱了。 “嗯,这才好。” 廿廿是说喇珠,却又何尝不是在说给自己听啊。 就算想躲,可是过年合族祭祖却终究是躲不掉的。 廿廿早早便随父母,带着兄弟和妹妹,去了大宗明公府。 弘毅公一门所有人,就像是都刚刚想起六房还有廿廿这么个女孩儿似的,竟都齐齐上前行礼。 恭阿拉和叶赫纳拉氏也是担心廿廿会受不得这个,还想代为答谢,却没想到廿廿淡淡含笑,却是朝众人回礼。 已经被推到了这样的位置上来,她心下已然平静下来了。 况且这些年在宫里也不是白呆的。 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什么人物又能大得过皇上去 从前那个小门小户儿里长成的小女孩儿,见了自家这些富贵亲戚,曾经有的那层自惭形秽和怯怯,这会子早都因一双眼见惯了大风大浪而平静了。 “各位长辈、亲族,万万别这么着。我虽说被指给十五阿哥,可是这在咱们家又算什么大事儿去呢咱们家现成儿的皇子福晋,就有六福晋、十七福晋呢,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嫔主子、妃主子,乃至贵妃主子,皇后主子和黄太后老主子呢” “跟这些亲辈们比起来,我啊,就是个小豆芽儿,什么都不懂日后自免不得还要亲戚们帮衬着我,叫我可千万别在宫里出糗才是。” 廿廿平静地说,目光淡淡滑过躲在人丛里的雅馨和巧格去。 从前儿但凡合族相聚,雅馨和巧格几个,都是抢在前头的,就怕“风头”二字掉地下,便宜给别人了。 可是今儿,她们躲了。恨不能躲到墙根儿底下去,叫廿廿看不着才好呢。 可是廿廿哪儿能叫她们如意呢 廿廿含笑冲众人道,“咱们家人丁兴旺,房头多,辈分也多,我这一时也都认不全,更分不清是什么辈儿的,便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受各位的礼。” “这要是一不小心受的都是长辈的礼,回头我阿玛和额娘家去还得叫我跪祖宗。” 明安便笑,“千万别。咱们家里的辈分,怎比得上廿姑娘如今嘉亲王内眷的身份去这是主仆有别,是规矩。” 大家伙儿也都跟着凑趣地笑。 廿廿含笑点头,“不如这么着,各位亲族的辈分我暂且分不清,不过倒是有几位的,我是能分清的。” 廿廿说着一指雅馨的方向。 “雅馨被指给了绵九阿哥,是皇孙福晋,这便现在就能定下,她矮着我一辈” “不如就叫雅馨替咱们合族,给我行个礼就是了。” “我要的倒不是个人的事儿,而是咱们给十五阿哥,给天家的体面。明公,各位亲族,你们说,我这话合适不” 明安等人互相看了看,明安先笑起来,“合适,这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廿廿轻哼一声,转身到正座上,端端正正坐好。 明安自然亲自到人群后去找雅馨去。 雅馨恨得咬牙切齿,“我才不去” 倒是明安都道,“我的姑奶奶,你若不去,那就得叫你阿玛和你额娘替你去了再说天家的辈分明摆着呢,这本没错儿啊。” 终究,雅馨再心不甘情不愿的,也还是被明安连拉带拽地给请上前来。 雅馨先只是给请个蹲安。 廿廿便笑了,“若我没记错,今儿是过年,咱们是合族相聚来行年礼的。” “委屈雅馨你了,若是平日,别说用不着你给我请安,说不定我还要给你行个礼呢可是今儿不成,今儿你该行年礼” 旗人家规矩大,过年的时候儿行的年礼,那可是大礼。 雅馨恼得咬牙切齿,“你” 廿廿含笑道,“都是咱们本家儿,在自己家里怎么都好说。可是今年过了,从明年开始,咱们两个这礼就得在宫里行了。” “姑娘今儿不如好好试炼试炼,也免得来年在宫里的时候儿,也如今儿似的不会行礼,倒叫满宫里的人都笑话咱们家。” 廿廿抬眸看着那高高的门楣。 “咱们家可是弘毅公家,是大清第一功臣之家咱们家出去的女孩儿,竟然连个年礼都行不明白祖宗们在上,可会乐意了去” 过年合族行年礼,为的就是祭祖,就是感怀祖宗们。 廿廿这么说了,便众人都盯住雅馨去。 雅馨扛不住这么多沉重的目光,狠狠咬牙,终是在廿廿面前双膝跪倒 廿廿眯眼盯着雅馨,缓缓道,“姑娘今儿辛苦了。只不过,年礼可没的说只跪的。” 晚点还有被压在高速上了,555,大家久等了哈。 208、出 气 208、 “你还想怎么样” 雅馨不敢高声,只敢借着两人距离近,咬牙切齿地低吼。 她吼完,怕露痕迹,便忍着,轻快地扬声说,“我若是个阿哥,自然该给长辈叩头;可惜,我是个格格儿。” “咱们旗人看重女儿家,故此女孩儿家就没有磕头的。或者扶个搭儿头就是了,权代叩首了去。” “可是今儿不巧,我虽被指了婚,可终究还没行婚礼呢,故此我今儿还只梳着姑娘家的大辫子,可没上旗髻呢。” “既然没上旗髻,那扶搭儿头就也无从提起故此,当真对不住您了。循着祖宗规矩,我的礼便也只能到这儿了。” 廿廿淡淡而笑,却不叫起儿。 旗人规矩严,长辈没叫起儿的,那就不能起,就得继续跪着。 廿廿也不搭理雅馨方才那番话,只含笑抬眸望着明安,“公爷,我方才说了不少的话儿,有些嘴干。烦劳公爷,赏碗茶喝吧” 明安如何听不懂,便赶紧看了雅馨一眼。 廿廿这是点明了,“费口舌”了。 总归今儿弘毅公家里,刘福晋和十七福晋两位皇子福晋是不能回母家来的,单论在场的身份,女人家里最高的就是公爵夫人,没的超过廿廿去的了。 廿廿不吐口儿,不叫起儿,那除了雅馨继续跪着之外,一大家子便都得在一边儿陪着。 寒冬天儿啊,这老老小小的,自有受不住的。 反正廿廿也不急,也不说话,自管垂首喝茶。 端的就看那跪在地上的,膝盖受不受得住地下的寒气;兼之面上扛不扛得起合族老老少少的目光去 自古尊卑有度,不是谁要难为谁,而是这辈分就是这么论的,这尊卑便也是这么成就的 雅馨也没想到廿廿如此沉得住气。 从前这卑微的六房丫头,骨子里抹不去的那点子谦恭,如今已是全都没了 雅馨再咬牙切齿,再心不甘情不愿,终究无奈,还是行礼下去 纵然不是真的叩头在地,可是那扶额之礼,在旗人女子来说,已是等同于了叩首。 终于得了雅馨的大礼,廿廿终是不慌不忙放下茶碗,抬手往虚空里抬了抬,算是虚扶一把。 “生受了雅馨格格的。快起克” 雅馨因跪得久了,简直心如死灰,这便冷不丁都没能站起来。 膝盖里撑不住劲,两条小腿沉重得如灌了铅去。 幸好旁边几个使唤女子上前来给扶住,这才勉强没在众人面前跌尽了份儿去。 雅馨站起来望着廿廿,以唯有两人的距离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冷笑道,“亏你还当自己是多尊贵那十五阿哥的内院,又是那么好进的” “你便是皇上亲赐的,你进去之后,还不知道自己要排到多少人的后头去” 廿廿静静抬眸,“在咱们家里,我们六房又是排到多少位了最末一位,垫底的吧” “平这样的房头,我都能一步一步爬起来,走到今日的位置,受了你这位嫡系大宗的尊贵格格的大礼去那我还有什么忍不得、走不稳的” 行完了合族祭祖的大礼,廿廿随着父母一起家去。 与额娘依偎在一起,挤在一辆马车里,廿廿依恋地闭上眼睛去。 这样的机会,终究是扳着指头来算,每过一次便要少一次了。 叶赫纳拉氏如何不明白,这便也紧紧揽着闺女,轻声地问,“今儿瞧你那么故意磕碜雅馨竟是怎么个缘故呢” “难不成,你们两个在宫里的时候儿,曾经闹过什么意气去” 廿廿身为长女,休沐回家之时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宫里那些破事儿,她从不说出来让阿玛和额娘跟着担心。 她便只是笑,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咱们家房头矮,她又习惯了看不上咱们六房。可是终究以后的日子不一样了,我得在进宫之前,先叫她将规矩给立起来。” 叶赫纳拉氏轻叹一声,虽不细问,心下却也隐隐明白了闺女的心境去。 廿廿轻声地呢哝,“额涅,你知道咱们家,一共曾经得过多少道免死敕书么” 古来功臣都有免死金牌、丹书铁券,这规矩到了大清,便叫做“免死敕书”。但凡功臣,自己或者家族都可因为军功而免了死罪去。 廿廿家先祖额亦都又是大清第一功臣,而且不仅他一个功臣,额亦都的儿孙辈们又有诸多战功。 故此额亦都家的“免死敕书”怕是大清所有世家里最多的。 叶赫纳拉氏听了都挑眉,“那谁知道啊” 叶赫纳拉氏想了想,忽地也叹了口气,“终归,没咱们六房的份儿。” 六房二百多年来,没有一个人立过军功,便没给家族赚来任何的世职爵位,更别说免死敕书了。 廿廿轻叹一声,低声呢哝,“除了老祖自己挣来过免死敕书之外,三房始祖车尔格,获敕命,免死三次;八房始祖图尔格,获敕命,免死一次;” “十房伊尔登,获敕命,免死二次;十二房始祖额森,活免死一次;十三房超哈尔,免死一次” “这些还都是各房始祖所获得的,若再论他们子孙后代再得的那就数不清了。” 所以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子孙不管获多大的罪,也都没有明旨赐死的,就是因为这些父兄之功所挣来的免死敕书。 便是讷亲,当年乾隆爷痛恨至极,也只是将其祖父遏必隆的佩刀送给讷亲,叫讷亲自己明白道理,自己用祖父的刀来自尽。 其余诚嫔、顺妃,也只能不明不白地死。 至于雅馨的祖父爱必达,当年犯下重罪,发配西北,可是死后所有的内廷主位还是要派自己宫里的首领太监前去致祭 故此,雅馨那点子“罪”,根本就不可能明白地追究。 更何况说到底,雅馨的伎俩没能真正达到目的。 廿廿自己和牙青,都并未因此而受到实际的损伤去。不过是心里的一股子气。 可是即便不能公开追究,也没关系。 今儿这一闹,她心头那股子气,自也都散了。 廿廿回望紫禁城的方向,终是莞尔。 爷,谢了 明天给亲们月票答谢加更哈 209、人间四月 209、 到大宗公爵府去行完了岁礼,廿廿家里就开始忙碌开,为了廿廿的婚礼而准备。 乾隆五十五年,过完了年,绵偲先迎娶福晋,雅馨倒是先进宫的。 按着宫里的规矩,皇孙成婚,便要先从阿哥所儿里搬出来,移居长房。 长房位置在顺贞门外,北五所之北。 从位置上来说,倒是在内廷之外,倒也叫人省心。 皇子皇孙的婚礼,都是按着成规来办。绵偲的婚礼规格,是按着早一年成婚的绵縂阿哥的婚礼规格来办的。 赏赐给雅馨的,有嵌珊瑚和东珠七颗的金项圈一个、嵌两颗东珠的金耳坠功三对、金簪金镯各三、金钮银钮等一二百个; 此外表里绸缎八十匹、黄貂皮和沙狐皮百十张,以及棉花、饭房用的锅碗瓢盆等金银器具等 以及,赐给雅馨父亲的鞍马、朝服和帽子;赐给雅馨母亲的皮袍、金耳坠、金银等,俱照绵縂阿哥娶福晋,赏给绵縂福晋的例子来。 这些东西自相当不少了,可是看着赏单,雅馨还是有些黯然神伤。 外间,已经给雅馨挑好的两个陪嫁女子品蓝和映蓝悄悄看着,都小心地给对方使了个眼神儿。 但凡能从家奴里挑中了陪嫁进宫的,必定都是心眼儿灵活的。 两人走到外头,品蓝叹了口气,“姑娘心事倒重了。实则,东西都是一样儿的,不值当。” 品蓝以为自家姑娘不乐呵,是因为这聘礼赏单的规格,是按着绵縂阿哥娶福晋的缘故。 在得了赏单之后,姑娘先设法跟内务府官员问了其他几位皇孙阿哥娶福晋时候儿,给福晋家的赏单去。 终究绵縂不过是成亲王的一个庶子;而绵偲好歹是十二房的承嗣子,身份是不一样的。 皇上若说按着成例,也应该是按着绵懿阿哥的来。 毕竟绵懿阿哥也是出继承嗣的皇孙,才与绵偲的身份相当。 便如绵懿阿哥当初成婚的旧例,就没说按着绵惠、绵志的来,而是特地强调了,按着绵德、绵恩二位长房袭爵的阿哥的例子。只不过长房的二位阿哥袭的都是王爵,绵懿阿哥承嗣郡王,降袭为贝勒,故此要按着那二位阿哥的酌减而已。 这便终究还是强调了绵懿的一房承继子的身份。 虽说雅馨家里得到的这份聘礼恩赏,跟绵懿阿哥的福晋得到的都是一样的,金银簪钗、表里绸缎的数目都相同。 可是这些是“里子”,却撑不起“面子”。在皇上心里,绵偲还是跟数字绵縂一样的,而并非一房的承嗣子了。 映蓝却是摇了摇头,悄悄儿瞧了里头一眼,“姐姐,我倒不是那么想的。” 品蓝问,“那你倒说说看,” 映蓝轻轻咬了咬嘴唇,“依着过年时候儿行祭祖岁礼的事儿来看,我瞧着咱们家格格心里真正计较的,怕还是六房那位。” “同样都是今年要嫁入宫去的,六房那位的辈分、地位,乃至所得的,自又都在咱们格格之上了。” 帘子一挑,雅馨的乳母段妈妈走出来,瞟了两人一眼,“你们浑说什么呢” 两个女孩儿都赶忙行礼,“问妈妈好。” 段妈妈叹了口气,“你们也甭瞧着六房的那位好,她啊,进门之后可是排多少人后头去的侧福晋,是十五阿哥的小侧福晋呢。” “哪儿比得上咱们格格,进宫之后就是顶门立户的皇孙嫡福晋。便是姑爷跟前也早有两个使女,可那都算什么呢,得福晋身份的唯有咱们格格一个” 二月,乾隆爷起驾,谒陵、巡幸山东去。 皇十一子永瑆、十五子颙琰、十七子永璘随驾。 雅馨出阁入宫那日,廿廿自不必来送,可是她额娘还是要来的。回去与廿廿说起,雅馨乃是洒泪而别,并且幽怨地看过她一眼。 廿廿便笑了。 “她心下又不知要与谁看齐呢。若是非要将小九阿哥跟绵懿阿哥看齐去嗯哼,皇上可是刚下旨叫绵懿阿哥去守泰陵,那她是希望自家夫君也能带着她去守陵不成” “若她是这样想的,那赶明儿,我还要设法成全她一回。” 叶赫纳拉氏看闺女如此,便也松开了心,轻声而笑。 笑罢了,叶赫纳拉氏还是拉过闺女的手来,“今年是皇上八十大寿之年,你赶在这样一年嫁入宫去,自是好事。” “只是今年也有今年的不好,因为今年注定各种仪礼都多,十五阿哥怕是能留在所儿里,乃至留在京里的日子都有限” 廿廿含笑按住额娘的手,“额涅的意思我明白。我入宫之后,日子终归还是要自己琢磨的,阿哥爷不可能时时日日都守着我去,便是遇见什么事,更多的都是我自己拿主意。” “其实这事儿女儿早在八年前刚进宫侍读的时候儿,就已经开始了呀。旁人会忐忑,可是女儿却是有经验的。额涅别担心。” 叶赫纳拉氏拍拍女儿的手,“那好。雅馨已经入宫了,你的日子便也就在眼前。不必担心家里,只好好儿为你来日预备着吧。” 圣驾一走就是两个月,四月十五日,乾隆爷方回到圆明园来。 廿廿与十五阿哥的嘉礼吉期早已定下,人间四月,廿廿嫁了。 十五阿哥亲自出宫,赴廿廿母家,行纳采礼。 纳采当日,十五阿哥亲率内务府官员,带聘礼恩赏而来。 赏给廿廿的是金约领一,衔东珠七;大金簪五,衔珍珠各五;小金簪三,衔珍珠各一;金珥六,衔东珠各一;金钏四,金衣钮百,银衣钮二百。 制衣貂皮一百四十,制帽貂皮三,制衾褥狐皮二百五十,缘朝衣水濑皮七,采币表里一百端,棉三百斤。 此外又赐给廿廿父亲恭阿拉、母亲叶赫纳拉氏恩赏,以谢养育之恩。 赐父金十两,银七百两,狐皮朝衣一,熏貂帽一,金带佩饰靴袜具,马一,鞌辔具。 赐母衔珍珠金珥六,狐肷袍一,缘朝衣貂皮六,马一,鞌辔具。 林林总总,光彩夺目,摆满了廿廿家的堂屋。 下午还有 210、小绾同心缕 210、 廿廿家里,这屋子从前还是租来的,是真真正正的蓬门荜户,一家人唯以贫薄自甘罢了。 而今日,只看那堂屋之上,陈列的是皇家赏给廿廿的聘礼,另有冠服已经送入内。 堂屋门外阶上,则陈列皇家赏给恭阿拉与叶赫纳拉氏的冠、服,金银等项。 阶下,立着皇家赏赐的骏马。 全部披红挂彩,满目金碧辉煌。 从未敢想过,这样蓬门荜户里,有朝一日竟然也能有这般的煊赫之时。 更别说,这还是六房二百多年来的头一次。 别说恭阿拉与叶赫纳拉氏两口子,便连整个六房的亲戚们,这一刻眼中都不自觉涌满热泪去。 祖坟上冒青烟,这一日,是真的了。 他们六房的荣耀,从未敢奢望的梦想,这一日,由一个小女孩儿实现了去。 外头,恭阿拉与公爷明安,带着合族男子叩谢皇恩,摆桌设宴;后院,叶赫纳拉氏则带了女眷们,同样行礼,之后设宴。 皇上还赐了戏,可是恭阿拉家实在院子太小,怎么都摆不开。 还是明安主动担了起来,将宫中“内府”学生排好的戏先迎到他那边去,待得筵宴罢了,再一起去他那边看戏。 这边只单请了两对“外府”学生,不必扮上,只勾了脸,前院一对后院一对,各自为筵宴凑趣儿就是。 一时间前院后院全都是欢声笑语,笙箫弦歌,廿廿在闺房之中,心下也都是欢喜。 况且她面前,正摆着皇上亲赐的冠服。 且不说那些锦缎丝绸,就单是衣衫上刺绣所用的真金捻成的线,便已经足够耀出满屋子的华彩来; 况且那朝冠、领约之上镶嵌的东珠隐约间,层层宝气涟漪成云霓,笼罩周遭。 这冠服的级别,廿廿认得。 这是参照郡王嫡福晋的规制,但是比郡王嫡福晋还要高一些;那么换在亲王和皇子这儿,就是亲王或者皇子侧福晋的冠服了。 获得这样的冠服,廿廿便是以十五阿哥侧福晋的身份,嫁入宫廷。 有这冠服和纳采之礼的,这便是妻;即便是侧福晋,却也不是妾。 廿廿家里原本清贫,也没使得什么下人。便是后来她阿玛补授了官职,家里又因孩子多,便也只是外头雇了两个人进来帮忙。 他们家还没有自家的家奴的,就也谈不上什么家下女子去。 可是要嫁进宫去了,侧福晋名下可以有两个陪嫁的家下女子的,恭阿拉和叶赫纳拉氏这才忙着联系人牙子,要买人。 平白买来的就陪嫁进宫去,恭阿拉两口子自也都不放心。明安知道这规矩,也告诉恭阿拉,公爷府那边儿自有现成的,可着恭阿拉挑。 再者廿廿外祖父白明也是男爵,外家便也说他们家的也都有现成儿的。 廿廿便一边儿挑了一个。 廿廿知道十五福晋那边的规矩,侧福晋及以下,名下女子都要以“星”取名。 廿廿便给从明公府那边过来的钮祜禄家的女孩儿,取名星楣;给叶赫纳拉氏那边过来的女孩儿,取名星桂。 两个女孩儿毕竟都是世爵家长大的女孩儿,虽说年岁都还不大,可是都轻手利脚地帮廿廿穿戴起来。 还有周妈,已是红了眼,却强忍着,一起帮忙。 家下女子可以陪嫁,周妈也恨不能跟着,却没办法跟着进宫去。 侧福晋的衣裳,与嫡福晋是相同的;身份上的差别,是来自冠上的东珠数目。 嫡福晋冠顶等项,镶嵌东珠十颗;而侧福晋冠顶等项,镶嵌东珠九颗。 那嵌珠的冠自最是金贵,廿廿先穿了衣裳,最后才等着上冠。 便在此时,门上轻轻地敲响。 星楣和星桂两个还道,“先别进来,格格这儿正换衣裳呢。” 廿廿却没来由地,忽地微微一怔。 她抬眸,望一眼周妈去。 什么都没说,可是周妈妈却也会意,赶紧敛了声终究是从小亲如母女的情分,已然能够心领神会,绝非那两个新近来的小女孩儿比得了的。 周氏走到门口,小心挑开门帘,便果然是惊得就要深蹲行礼。 倒叫门口来人一把给扶住。 廿廿只向门口方向瞄了一眼,心下便已经有了数儿。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星楣和星桂两个虽心下不解,却也都守规矩,这便行礼告退了去。 周氏亲自给守着门儿,门帘挑处,那人影子悄然入内。 就宛如一笔青烟色,在地砖上的光影子里,潋滟闪过。 廿廿咬住嘴唇,故意不看过去,只看镜子里的自己。 不一刻,那镜子里立时便多了一个人、一张脸去。 两张脸挤在一处,并立在圆形的镜子里。 便如重圆。 “真好看。” 他目光灼热,定在镜中的她面上。 廿廿这才红了脸,却有些不依,转身去推他,“阿哥爷怎么来了阿哥爷这会子该在前院筵宴;要么,就也该回宫去了。” 她是侧福晋。皇家什么都是规矩,什么都要区分清楚,故此即便侧福晋也是妻,是“副福金”;可终究是二妻,毕竟要与嫡福晋有所区分。 故此侧福晋有择吉、纳采、婚宴之礼,却无迎娶礼、合卺礼。 盖迎娶、合卺乃与“结发”二字相连之故罢。 既然侧福晋无迎娶礼,那这会子就不是十五阿哥该来的时候儿。 十五阿哥却笑,“是我吃醉了酒,走错了路,不小心绕到这边来的,可不是特地来的。” 廿廿无奈而笑,“爷可要醒酒汤我这便叫他们预备去。” 十五阿哥深吸口气,坐在绣墩上,顺手便将廿廿捧起,掼在了膝上。 “醒酒汤爷如今对着你,什么样儿的醒酒汤能解了爷的熏醉去,嗯” 廿廿脸自大红,赶忙拧身去看向门口。 十五阿哥咬牙切齿地笑,“这回你可不用这么小心了终究,你已然名正言顺,是爷的人” 廿廿大羞,急忙闪躲,“可,可这还在我家呢那我就还没出阁爷可不准强逼了人去” 稍晚答谢加更 211、青梅小 211、 月票加更来啦 十五阿哥大笑着卸了方才那股子邪劲儿,眯眼促狭地凝着她。 他再心急,八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么一会子工夫么 况且,她还这样小,他自然舍不得吓着了她。 方才不过是逗着她罢了。 “嗯哼,既说自己还没出阁,那就是还没进我的门呢还没进门的小福晋,就要先管着爷了,嗯” 廿廿回味了一下,才想起来她方才的确跟他说什么“不准”来着。 廿廿双颊酡红,不自知地娇憨羞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提醒爷,还在我家呢” 十五阿哥只用双臂松松地拢住她。 当真,恍惚之间,这膝头上的小女孩儿,倒真仿佛小女儿一般。 虽有邪念,可是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地涌起怜惜,倒叫他自己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对她动邪念,还是好好儿地疼惜着。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额头与她额头抵在一处。 “好好好,爷都明了。爷不过是逗着你说话儿,倒不想你今儿太紧张了。” 廿廿深深垂下头去,“谢爷的情可是,我倒也不那么紧张。” “嗯”十五阿哥头顶着头,挑眸望她的眼,“为何不紧张是因为从小就是在宫里长大的么” 廿廿轻笑一声躲闪开,“因为我是狼啊” 十五阿哥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对对对,是头小母狼” 两人环抱着,唧唧哝哝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倒是周氏在外有些沉不住气,已是咳嗽两回了。 廿廿瞪了十五阿哥一眼,推开他,自己站起来,伸手扯扯衣襟。 真是的,衣裳都皱了。 转头问门外,“妈妈,可有事” 周氏这才进来,却不敢抬头,眼睛只看着地面,“回十五阿哥,格格,前院因找不见了十五阿哥,正派人四处问呢。” 廿廿“扑哧儿”地笑出声,伸手推一把十五阿哥,“还不快回去要不,所有人都得将我家给掀个底儿朝天去。” 十五阿哥小心瞟一眼周氏,却压低声,在廿廿手里捏了捏。 “爷其实不是来吓你的,爷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廿廿翘起小嘴儿来,佯作怒意,“爷都说了这么一大起子的话了,怎地还没说到点子上么” 十五阿哥只是笑,迅速抬眸又偷看周氏那边一眼去,趁着周氏还没干抬头,将廿廿拉入怀里来,伏在耳边,浓声呢喃道“四月芳林何悄悄。绿阴满地青梅小” 廿廿微微一震,眯眼迎上十五阿哥的眼睛。 四月 青梅小 廿廿心下霍地酸酸甜甜泛起,忍不住依偎在他耳边道,“我才不是爷的青梅呢” 十五阿哥大笑,忍不住将她又揽了揽。 “爷太老,骑不得青马;可是你,却是结结实实一枚小青梅” 他再将额头伸过来,在她额上抵了抵。 “爷的小青梅” 次日清早,刚过午夜,天还不亮,公爷明安就带族人,连同礼部官员、内务府官员,一同送廿廿入宫。 满人习俗,与蒙古相似,婚丧嫁娶的大事反倒都是在夜色之中进行。 廿廿还有些迷瞪,好在皇家的彩轿够大,她便在里头舒舒服服地打瞌睡。 只是耳边,都是十五阿哥临去那一声“青梅小”。 都怪望梅止渴的缘故,一想到“青梅小”,她嘴里就都是口水了,倒一下子醒了神儿,都不困了。 内管领下的福晋在郊外陪着,听见里头动静,便含笑在轿旁絮絮说着话儿。 “侧福晋不如再眯一会儿,要不这一整天支应下来,侧福晋难免要困。” 终究是才虚龄十四岁的女孩儿,这会子正是渴睡呢。 廿廿含笑道,“没事儿,我从小进宫侍读,倒是都习惯了在这个时辰就离家进宫去。已是不困了。” 内管领福晋含笑道,“那奴才就给侧福晋叨咕叨咕今儿的嘉礼安排” 内管领福晋便絮絮地将今天几时、何处行礼,几时、何处看戏等事都说了一遍去。 廿廿真是感谢自己在宫中多年,那些地方、那些人,她倒都不陌生了。 试想若是新进宫的女孩儿,便是听见这些,心下也已经惴惴的了。 按着规矩,皇子大婚,男子们多是在箭亭处筵宴、外学生赐戏;而女眷们则是在皇子住所里,由内学生演戏。 廿廿点头。 她自然是没法儿跟着十五阿哥到箭亭去了,便要从待会儿就要面对十五阿哥所儿里那一大家子的女人们去了。 彩轿由神武门入,外头的内管领福晋便是一声轻呼,“侧福晋,您快瞧” 廿廿掀开轿窗帘子往外看去 天依旧没亮,仿佛还在夜里。就在那一片深蓝色的天地之间,红墙与金瓦撑开一片辉煌。 就在那红墙金瓦映衬之下,漫天满地的幽蓝里,有一个人亲自手举玻璃罩子的明灯,含笑而立。 廿廿忽地就觉着,仿佛一切都值得了。 对未来的那么多不确定,还有曾经在宫廷这小小的世界里耗费了自己的八年的时光,便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愿意”。 宫门护军全都遥遥向廿廿的轿车跪倒。 出出入入宫里这么多次了,每一次她走进宫门来还要与护军们客套;而这一次归来,已是他们跪迎。 一股子自豪感,又是油然而生。 从此这座红墙至尊的宫廷里,她是还要跪几人;但是却是此外绝大多数的人,要反过来跪她了。 她笑,要不是新娘子要矜持,她真的要自己一把掀了轿帘子冲下去,跑向十五阿哥去。 十五阿哥已是含笑走来,一挑帘子已是坐进来。 “阿哥爷不是不能亲迎么您怎么来了” 十五阿哥却笑,“还是不亲迎的好,至少不用射轿门,反倒能稳稳当当坐上来。” 他伸手,攥住了她的小手去。 廿廿含羞垂首,“其实,阿哥爷连宫门口都不该来等的。” 他含笑,将她的小手举到唇边,“叭”地亲了个响的。 “不该来可是爷却已经等了你八年,哪里是今早上刚来等的” “你这句不该来,便说晚了,晚了八年去,爷可不当回事儿了。” 明天见 212、阿哥爷怎么带我来这儿? 212、 彩轿入宫,便也意味着廿廿这一生的命运在此做定。 这回再进宫,就再也离不开了。 廿廿原本想着,当自己的轿子入神武门的一刻,她都应当撩起轿帘来好好儿地铭记一下儿。 可是,都叫这位阿哥爷给闹的,竟都忘了。 等手上那火烧火燎的感觉好容易淡去些,外头已经禀告说,已经进了顺贞门了。 别说已经进了神武门,根本更是已经进了内廷的顺贞门去了。 什么感慨,或者还想有小小的惆怅,都没来得及做。 那她这一生,是不是便也应该将这些思绪全都摒弃了去 廿廿在轿里缓缓坐直。 既然已经来了,这一生,就都不会后悔。 彩轿再往里走,卸了马,换上銮仪卫的人来肩抬。 调换之际,廿廿才猛然响起来不对劲,回头轻轻砸了十五阿哥一下儿。 “阿哥爷也傻了么咱们怎么进顺贞门来了走错了,快倒出去” 顺贞门是通往内廷的北门,进了顺贞门就是进了内廷了。 内廷就是东西六宫所在,皇子皇孙们的居所可都在内廷之外。 她既嫁进宫来,那就应该去南三所撷芳殿那边,不应该进内廷来啊。 “没走错。”十五阿哥却淡淡一笑,只管将廿廿小手握紧,却也不肯多做解释。 廿廿不解,自己忍不住嘀咕,“难不成,阿哥爷现在就要带我去给娘娘们行礼” 皇子大婚,按例应当到皇后、本生妃母驾前行礼。 此时后宫早已无皇后,十五阿哥的本生额娘令懿皇贵妃、养母庆贵妃都已经不在了,可是宫中颖妃娘娘、婉嫔娘娘等对十五阿哥也有从小儿的抚养看顾之情,十五阿哥一向敬重; 此外此时后宫最高位分是妃位,诸妃之首的愉妃还是当年皇上潜龙邸的老人儿,自也当去行个礼。 “可是现在不会太早了么”廿廿偷偷伸小指头挑帘子望外头,天儿还没亮呢。 这会子就算娘娘们都起身儿了,却也可能都刚刚洗脸梳头,可还不到正襟危坐接受行礼的时候儿啊。 “要不是先去给皇上请安” 皇上倒是五十多年来如一日,早早地起来,这个时辰应该已经要去乾清宫恭读历代先帝所留下的圣训了。 十五阿哥依旧莫测高深,只攥着她的小手,看着她乐,却就是不肯吐口儿。 “要不阿哥爷是带我回翊坤宫看看”廿廿眼睛一亮,自觉这回八成是猜得有道理了。 好歹她自己个儿是从翊坤宫出来的,虽说容妃娘娘已经薨逝了,十公主也已经出嫁了,翊坤宫已经没有了旧人,就剩下空落落的房子。 可是对于她来说,也几乎可以说是在宫里的第二个娘家的感觉嘛。 就在这会儿,外头的内管领福晋禀报,“回十五爷,侧福晋,到了。” “我猜对了吧” 廿廿高兴,自己先兴冲冲出了彩轿。 先前还高兴呢,随后就发觉不对劲西六宫的形制,从外头冷不丁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区别,可是站到眼前才发觉,她来的根本就不是翊坤宫。 竟然,是储秀宫 其实两座宫挨着,翊坤宫在南,储秀宫在北。 可是储秀宫却是十五阿哥的本生额娘令懿皇贵妃的寝宫。 那十年里,令懿皇贵妃身为六宫之首,执掌后宫,领袖兰庭,令仪徽著。 以一个内管领下出身的汉姓女的身份,创造了大清后宫历史上的独一无二,令前朝后宫臣服。 因为令懿皇贵妃,廿廿从小也随德雅格格一起长大,故此心下对储秀宫也是心生景仰之情。 “阿哥爷,您怎么把我带到储秀宫来了”她心下忽然砰砰跳得极快,赶紧回头望向十五阿哥。 “走吧。”十五阿哥还是不明白解说,自顾拉了她的小手,将她带了进去。 迈入储秀门那高高的门槛之时,十五阿哥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许多年前,当额涅也还是个小女孩儿,还没有成为内廷主位之时,皇阿玛便曾也这般,握着额涅的手,迈过盛京老皇宫的正门的门槛。 盛京老皇宫的正门,就是大清的第一座大清门。 唯有天子之妻,才可名正言顺跨过大清门去。 在那么那么多年之前,在皇阿玛还不能确定额涅位分的时候,却已经在阿玛的自己的心里,给了额涅正妻的认定去。 他现在是皇子,他还不能去走那道大清门。 那么便在这儿,便在这一刻吧。 储秀门,额涅 他心下微颤,手指便紧了紧,将她的小手在掌心又攥了攥。 廿廿不知情由,只知经由这两手的相握,她的心也莫名地跟着颤了起来。 便收起所有的好奇,只定定侧眸望他。 就这么走着吧,便是前面是火盆,她也不怕。 “看路,仔细” 他却一笑,轻声提醒她。 廿廿猛地收回视线,这才看见木仪门内,果然摆了个火盆去 廿廿深吸口气,冲十五阿哥眨眨眼,“这会子才越发觉着咱们这旗鞋真管用” 今儿是成婚,她难得穿高底旗鞋。六寸高的鞋底,便如踩着高跷一般,迈过火盆去反倒容易了许多。 见她如此,非但没怕,反倒如此淘气,十五阿哥终是展颜而笑。 十五阿哥带廿廿入后殿,直进东进间。 储秀宫后殿,曾经为令懿皇贵妃的寝殿。 这里,就算是后来顺妃“遇喜”,也曾搬入储秀宫来却也未曾住进来。 因顺妃只是妃位,自不能住皇贵妃的后殿正寝。按位分,只在东西配殿。 故此储秀宫后殿这边,依旧留着令懿皇贵妃的诸多旧物。 廿廿进来眼睛就不够使了。 她从小在宫里长大,故此吸引她的不是皇家陈设的精美绝伦,而是这些还曾带着令懿皇贵妃遗泽的旧日风华。 她自顾着看南边炕上,左右各一的一对洋漆小格。 小小的多宝格上,设青绿双耳炉,花梨木的盖座上嵌玉;豆青色的菊花瓷碟一件;汝釉的瓷罐一件 廿廿不由得心下一动。 双耳炉是青绿色; 瓷碟是豆青色,菊花形; 汝釉又是天下著名的天青碧色 213、乖,爷给你个好东西 213、 廿廿捺不下心内的激动,忍不住上前扯了扯十五阿哥的袖口。 “爷那些都与皇贵妃额娘有关” 十五阿哥长眉轻挑,故意问,“哪儿看出来的啊” 廿廿扯着十五阿哥走到炕边儿。 “那碟子,是菊花形的。九九重阳,菊花又名九花,而皇贵妃额娘正是九月初九的生辰啊” “若是这菊花的纹样出在皇太后、老太妃们的宫里,那是祝寿之意;可是既然出现在皇贵妃额娘的寝殿里,便不是祝寿,而就是专为皇贵妃额娘的” 十五阿哥但笑不语,只垂眸看着小小的她眸光流转,清澈灵动的模样。 “而这菊花形的碟子又正是豆青色的;那双耳瓶是青绿的;汝釉的罐子又是天青碧色” 廿廿扬起头来,颊边微红,目光闪亮。 “皇贵妃额娘在上,请恕媳妇今日唐突了”她先向上拜拜,才又道,“我听说皇贵妃额娘的小名儿,是婉兮二字。” 因令懿皇贵妃父亲名清泰,母亲为杨氏,故此借“清扬婉兮”为名,正取父亲名中“清”字、母亲姓氏,又合诗中“有美一人,适我愿兮”的绝美,为珠联璧合之名。 十五阿哥点头,“正是。” 廿廿眼中柔软涟漪,“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阿哥爷,婉兮二字,蔓草青青” 廿廿深吸口气,可是鼻尖儿还是酸了,她回头凝望着洋漆泥金的小架上静静守在时光里的物件儿们。 “看着它们,我便只看见了两个词儿一个是九月初九,一个是蔓草青青。” “而它们,全都是、全都是,指指向一个人啊” 廿廿说完,一对泪珠儿“唰”就跌落了下来。 拦都拦不住。 十五阿哥心下巨震,伸手便将小小的她,紧紧地揉进了怀里去。 够了。 他带她来这儿,便为了她这番话,便是来对了。 “阿哥爷恕罪哎,我今儿是新娘子,我怎么能掉眼泪呢” 廿廿想用袖头子抹眼泪,可是又舍不得。 这衣裳的织锦料子可金贵着呢,不能洗,自然就更不能沾水啊。一沾水,这些丝线、金线就都糊了。 她啊,她这辈子,还就今儿头一次穿这么贵重的衣裳呢。 十五阿哥瞧她又想擦眼泪,又舍不得袖头子的模样儿,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想乐。 终究还是倾身向下,双手怜惜地捧住她双颊 一颗一颗,含了她的泪珠儿去。 还要无奈地说一声,“省了你的好衣裳去吧。” 廿廿这才破涕为笑,妙眸轻转,俏皮地道,“其实方才我是想揪着阿哥爷的袖头子擦来着反正,阿哥爷也不止这一件朝袍。” 十五阿哥哼,“爷这件儿,可是特为的今日而新做的你舍不得这好东西,爷自己也抠着呢” 廿廿笑,可是不知道怎地,眼窝子又有点儿浅。 许是之前心动过甚,这一会子还平复不下来,总觉着眼珠儿上又有一层雾,只要一眨眼,就又要圆溜溜儿地往下掉。 她又要强,怎么也不肯在自己成婚这日子里再掉眼泪了,这便使劲别开头,想要不让十五阿哥看见。 十五阿哥又如何看不见呢,便也只能叹口气,在坐炕上坐下,将她又给抱过来,裹上膝头。 “喏,爷给你个好玩意儿,别再掉珍珠儿了,成不成” 他完全是用哄着小女孩儿的语气。 他自己心下也是柔软地叹息虽说阿玛比额娘也是大了十六岁去,阿玛刚遇见额娘的时候儿,额娘也是这个年岁。 可是,额娘却是现在宫里当了几年的官女子。额娘正式伺候皇阿玛,进封为贵人的时候儿,都是几年后了。 可是膝上的这个小人儿呢,却还这样小,便直接成婚,成了他的妻啊。 真是难为她了。 也难为,他自己了。 “嗯爷给我什么啊” 小孩儿就是好哄,廿廿果然分了心,倒将那股子泪意给压下来了,好奇地盯着十五阿哥瞧。 十五阿哥轻哼而笑,扭身儿在炕衾小抽匣里翻找了一阵子。 廿廿却有点紧张,连忙说,“阿哥爷该不会是要给我皇贵妃额娘的遗物吧那可万万使不得” 十五阿哥便也笑了,“嗯,在宫里这几年没白呆,懂规矩。” 他终于找出了个玩意儿,悄然藏在掌心里。 “未禀明皇阿玛之前,我自不敢随便将额涅的东西给你;可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便是不先禀明皇阿玛,也是不打紧的。” 廿廿张大眼睛,“这儿还有阿哥爷的东西” 阿哥爷既然是成年皇子,又早就成家了,他自己个儿的东西早都该搬到撷芳殿去了,统交给嫡福晋点额收着才是。怎么这儿还能有 十五阿哥眨眨眼,“是我小时候儿的物件儿。从小就是额涅替我收着,额涅薨逝之后,我便也舍不得再取出来,依旧放在额涅这儿。” “就好像一切都在,从未更改。” 十五阿哥自己说到这儿,眼圈儿也红了。 他忙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然后在廿廿眼前,手腕翻转,将掌心儿摊开了 廿廿一看便是一声惊呼。 原来是个极小的玉件儿,是老玉的,上头已经有了沁色。 整个玉件儿小到不过拇指大小,不堪一握。 可是尽管小,一来是老玉,二来雕工精湛; 三来,更是那上头雕刻的纹样儿逗得廿廿眉开眼笑。 “这是什么呀一个马、一个猴儿” 是雕了一个马、一个猴儿的镶嵌连环结。 “这是我当年抓周时候儿,皇阿玛赏赐的物件儿。”十五阿哥含笑道。 “啊怪不得这么小”廿廿也是大乐,想象周岁的小孩儿可不就能抓住这么大小的东西,而且最爱抓手指头那样棒棒的形状了嘛 廿廿歪头嘀咕,“难道是马上封侯” 一个马,一个猴儿,在民间的吉祥话儿,就是“马上封侯”的意思。 “可是又不对啊。民间觉着马上封侯是好事儿,可是阿哥爷是皇子,皇子谁稀罕封侯啊” 明天见 214、内里的讲儿 214、 “要不然”廿廿妙目轻转,“皇上该不会是想让阿哥爷长成一只大马猴儿” 廿廿自己说完也“扑哧儿”笑了。 “那便是皇上送错人了。皇上不应该送这个给阿哥爷,该送给” 廿廿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只是笑。 十五阿哥自然是心知肚明,便也笑着哼了一声。 廿廿捧着小小的玉件儿,歪头看十五阿哥,“爷,这到底是个什么讲究” 十五阿哥却又笑。 莫名地,廿廿只觉阿哥爷好像害羞了呢 也不是脸红。凭阿哥爷的年岁和阅历,克制起神色来已然老道她是因为挨着近,就在他膝上,便能看见他眼睫毛尖儿的微微颤动。 就是那一丝颤动,还有他视线的一抹躲闪,叫她给发现了呢 “爷,你快说嘛” 廿廿心急,十四岁的小女孩儿,不自觉便使出了撒娇的本事来。 十五阿哥只觉那一声传来,便从耳朵根儿开始,浑身已是一阵酥麻。 他忍着,转头来看她。 “你只知若是大马猴儿,便是皇阿玛送错了人殊不知,这个意头甚至比大马猴儿还不着边儿” 自然,这话他也是不敢说的,当年唯有他额涅才敢说。 也都是那些母子相守,趁着窗外月色朦胧,额涅拢着他们姐弟几个说说笑笑的时候儿,才会说到这个话儿去。 每当那时,他瞧着额涅眼角眉梢轻盈流转的笑意,都会恍惚觉得,他不是皇子,父母双亲也不是天子与内廷主位而就是普通的民家,只有天伦之乐,而没有横亘在亲情之间的那么多规矩去。 回想起那样一幕,他的心便更是不由得放柔,眼神也更加柔软了下来。 他攥着她的小手,含笑道,“因为啊,我也是后来才听我姐姐偷偷儿告诉我说,这玉件儿的名称竟然叫做心猿意马连环结” “啊” 廿廿也绝没想到,一惊之下,接着就实在忍不住,爆笑出来。 她的天啊,她哪儿敢想到那么一位圣天子,赏赐给儿子抓周的玉件儿,竟然是这么个讲法儿 哪个当老子的,直接告诉周岁的儿子你从此心猿意马去吧 别说天子,这世上任何一个当爹的,都不会这样吧 这位老爷子啊,你别说,他还真是时时事事地都出人意表去,叫人绝对想不到 廿廿实在是忍俊不已,却也不敢笑得太过,使劲儿用两手堵着腮帮。 歪头,心下却是涌起莫名的感动,“皇上他,是希望阿哥爷这一生都过得自在,别太拘束自己吧” 皇家一向对皇子皇孙的教育极为重视,故此容易想到皇上对皇子们的期许是好好儿念书、经天纬地; 可是皇上却是对希望十五阿哥天真烂漫、自由自在能持着这样的心思,那他不仅仅是一位皇上,更是一个父亲。 唯有真正疼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儿子周岁的时候儿,一个这样的期许吧。 廿廿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想来,便越发明白十七阿哥怎么会生成这样一个性子。 而且原本那样严厉的皇上,却对十七阿哥这个老儿子做下的种种荒唐,全都视而不见,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来就没公开批评过一个字儿。 反观众皇子里,大阿哥、三阿哥,一个十三、一个十岁就受了那么大的叱责;此外四阿哥、八阿哥、十一阿哥,全都曾经因为祭祀行礼、偷送扇子等事儿,被皇上在谕旨里公开批评过 唯有十五阿哥、十七阿哥没有过。 十五阿哥自己凡事稳妥,倒也罢了;那真正大马猴儿转世的十七阿哥,那可真的只能说是皇上偏心眼儿已经偏到了宁肯认自己老、装聋作哑的地步去了。 十五阿哥笑了,将她的小手攥得更紧些,纵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一刻眼圈儿也又是泛红。 他今儿可真是的,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看着她个小女孩儿掉眼泪也就是了,可是他自己竟然也好几回莫名地被她牵动,好几回差点陪着她一起落泪。 可是谁让她的话,就是那么澄澈无碍地,直接流到了他心里去呢。 “我也与你一般想的” 他抬手轻轻帮她将鬓边发丝抿了抿,“可是我见了你,却也又对它生出些旁的体会来” “嗯”廿廿心下霍然而跳。 十五阿哥却又含笑避开了目光去,只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手。 “就放你这儿,你替我存着吧。” 廿廿便也不再深问,只垂首去,乖巧地将那小小玉件儿擦拭干净,以免老玉染了手上的汗渍或是脂粉去,之后才小心地放进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妥帖戴好。 外头,天色早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大亮。 十五阿哥含笑,轻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皇阿玛赏戏,辰时就开,若是肚饿了可坐不住。” 廿廿却含笑摇头,“看戏的时候儿,必定也有吃的。我到时候儿边看戏边嚼咕一口就是” 她说着,却瞧见十五阿哥促狭地盯着她去。 她便猛地住了嘴。 哎哟,忘了,自己今天是新娘子,哪儿有新娘子要边看戏边吃东西的,岂不是要叫人看了都笑话去 十五阿哥含笑点头,“还是现在垫补点儿。” 十五阿哥咳嗽一声,外头的内管领福晋忙含笑而入,四人各托大红的填漆盘子,燕尾排开,列在两人面前。 廿廿便红了脸,“爷,我是侧福晋,本无合卺礼。” 十五阿哥却笑,“你别拘束。爷说了,只叫你垫补点儿,免得待会儿开了戏,肚子饿。” “你年岁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儿,比不得我们这些人,多吃点儿才是正经。” 两位内管领福晋含笑捧托盘上前,十五阿哥亲自接过小瓷碗来,冲廿廿眨眨眼,“瞧,只是甜碗子,不是瓠瓜。” 廿廿看过去,果然是两小碗儿冰糖莲子。 廿廿便笑了。自己伸手去拿,却被十五阿哥拍开,“爷喂你。” 十五阿哥正襟危坐,左手小碗儿,右手小勺儿,舀起了冰糖莲子来。 还有 215、子孙饽饽 215、 阿哥爷亲自端碗执勺儿来喂,廿廿自赶忙儿凑唇来接。 十五阿哥勺儿都举到了半空,却忽地咳嗽了一声儿。 那几位内管领福晋,就如同训练好了似的,一齐捧着托盘,背过了身去。 廿廿纳闷儿,正忙着用眼睛看她们 冷不防,唇上一热,紧接着便是一抹清甜的滋味,流淌进了唇齿之间。 她一惊,好悬呛着。 十五阿哥却早已含笑退了开去,只冲她促狭地眨眼。 冰糖莲子顺着她唇齿就往喉咙间滑,她都险些呛着。 还是十五阿哥柔声提醒,“嚼。” 廿廿赶紧将莲子嚼了两下儿,囫囵吞枣地咽下,然后就滚烫着一张脸,又是羞涩,又是怨地盯着眼前的十五阿哥。 这儿还有人呢,他怎么能 再说,他是趁着她不防备。这算偷袭 十五阿哥却沉静自若,好整以暇地用小勺儿搅着碗儿里的冰糖莲子,却不急着舀起下一勺儿来,反倒是享受这样搅动起涟漪的营生似的。 “你生气啦生气也晚啦爷早想这样儿了,想了好些年。好容易名正言顺了,你还指望爷能放了你去是怎的” 廿廿傻了。 原来这位阿哥爷就就因为是记着当年他赏给她甜碗子吃,故此今儿才特意先安排这么一碗冰糖莲子的去 虽说她恼啊,可是阿哥爷好整以暇地暑期挡箭牌来啦名正言顺了嘛。 可是她还是恼得咬住嘴唇去。 她那年,才几岁啊阿哥爷竟然那么早就,就想这个去了 还有,还有她回想起那些甜碗子都是那些好吃的果儿,可是这个阿哥爷他想的是什么呀他,啊啊啊 她恼得凑过来,低声喊了一嘴,“登徒子” 十五阿哥无声大笑,却又极快地又在她嘴上偷了一个香去 这回,还没有冰糖莲子的,只是嘴对嘴 这次他还故意多停留了一下儿,含了她一下儿去。 她怔得浑身都僵住,他却笑,沙哑地道,“这才是爷想了好几年的甜碗子去。嗯,又甜,又软,又滑。” “不枉爷,等了这许多年。” 就这么着,廿廿都不知道那两个甜碗子是怎么被他左一口,右一口给喂完的。 她也更不敢计算,他左一下,右一下地,又将她给当成了多少回的甜碗子去 总归,看着那么两个小碗儿的甜碗子吃完,她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 十五阿哥却还意犹未尽,还用小勺儿在瓷碗底儿上刮了刮。 实在没什么可刮的了,他才不得不将小勺儿丢空碗里去,当啷一声,又咳嗽一声。 那几位内管领福晋这才又齐齐转过身来,都给他们两个行礼,口中说,“给十五爷、侧福晋道喜了。” 廿廿大羞。 道的什么喜啊,这架势,又不是她跟他“坐帐”呐 先前那两位负责甜碗子的福晋含笑上前将那空碗空勺儿接走了,接下来的那两位福晋则上前,这次捧上来的是饽饽。 做得可好看,圆圆团团、白白软软的,上头还用精巧的手艺,以雕花的方式,做出了绿的叶儿,红的花儿。瞧着怎么都是圆满喜庆。 廿廿有点不放心地抬眸瞟十五阿哥一眼。 经历了方才的甜碗子,她可有点儿担心便是这饽饽,都不是普通的饽饽,里边儿依旧还有陷阱 十五阿哥一看她那小眼神儿,便笑了,努力绷着说,“这回就是普通的饽饽,你且放下心去。” “都说了,怕你饿着,给你垫肚子的。” 廿廿偷偷看内管领福晋们,小声跟十五阿哥说,“吃生的,会跑肚,待会儿我就没法儿看戏了。” 真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哪她就算自己以前没成过亲,可也看过好几回别人成亲了啊 德雅格格、十公主她们厘降的时候儿,到合卺、“坐帐”之后,她瞧见她们两个都吃子孙饽饽啦 那就是故意调理人、要口彩的,什么“生”不“生”的,绝对不是真的为了吃的。 她才不要 她伸出小手指头捅十五阿哥一下儿,“爷真不能吃生的” 十五阿哥脸都绿了,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哎,你别乱说怎么就不信爷呢,爷真是给你垫肚子的。” 那几位内管领福晋憋着笑,都快憋不住了。 廿廿不好意思,这便不问了,乖乖拿过饽饽便咬了下去 她真是格外小心翼翼的,就怕不好吃,只想着浅尝辄止。 可是饽饽一入口,她就乐了。 熟的,而且又软又香,一入口就是浓浓的奶味儿 “奴才们给十五阿哥道喜,给侧福晋道喜” 廿廿愣住。 怎地,还是有讲儿,是吧 内管领福晋欢喜地道,“侧福晋咬了这饽饽,欢喜的眉眼带笑,这便是侧福晋来日,有满口福去” 原来是这个讲儿,倒不是那生的饽饽 廿廿可算放下了心,索性在几双眼睛的含笑注视下,大口大口地咬起饽饽来。 反正是“满口福”,福气统统来吧,她可不嫌多 吃到里头,廿廿才终于懂了十五阿哥的心意。 吃到里头,慢慢品味儿,她便分辨出来那饽饽里实则是加了枣儿、栗子、花生的。 只不过没给弄成半生不熟的馅儿,而是磨成了面儿,焙干香了,和面的时候儿掺进面里,做成了这又香又甜的大饽饽去。 可是里头该想融和进去的念想,早就这样不经意地达到了,叫她一大口一大口地全给吃肚子里去了。 她便红了脸,转头想看十五阿哥一眼,最后还是变成了瞪他一眼去。 真是,在这位爷跟前,她总是吃亏的。 虽说有些亏吃完之后,心里都是甜。 见好事已成,几位内管领福晋收拾了碗筷去,齐齐行礼,口中赞道“奴才们祝愿十五阿哥与侧福晋多福多寿多男子,永福永贵永康宁” 十五阿哥攥着廿廿的小手,含笑应了,“借你们几位全福人的吉言。你们侧福晋方得了你们的满口福,这辈子也必定与你们一样儿,得全福全寿。” 十五阿哥说罢含笑吩咐九思,“赏” 明天见 216、阿哥爷,求您 216、 廿廿也赶紧向星楣和星桂使眼色。 阿玛和额娘知道她今儿进宫起,几乎是每人、每事都得打赏,这便将家里的积蓄几乎都给她带上了。 就连皇上赏给阿玛和额娘的金银,他们二老也偷偷地都填进了她的妆奁里去 星楣和星桂赶紧往外掏荷包,却被十五阿哥给拦住。 “爷一并赏了,都是双份儿。” 廿廿心下自是甘甜了,可是她却还是从九思手里接过荷包来,将额外替她赏的那一份儿都塞回到十五阿哥的手里去。 “阿哥爷的心,我自领了。可是今儿,我得把这些都暂且还给阿哥爷去。” 十五阿哥也是有些不解地挑眉。 廿廿抬眸,眸光澄澈,“阿哥爷,从今儿起,我是阿哥爷的人了。我的一切都是阿哥爷赏的,我手里流出去的赏钱自然也是阿哥爷的,我拿阿哥爷的钱,不手软。” “可是就这一遭儿还不成。因为这一遭儿,是我嫁进宫来的头一拨儿叫赏。这是我家,是我阿玛和额娘的体面,我得顾全。” 十五阿哥偏首瞧着她,倒也笑了,“难得你有志气,你一家人都更是有骨气,我自当成全” 十五阿哥却还是将他手里那些荷包都放回廿廿手里去。 “只是这些,也都先放你那吧,你替爷存着,啊” 说笑之间,内学的总管太监来报,说宫里伺候的承应戏已经都预备好了,辰时准时开戏,请十五阿哥和侧福晋定下正座安排在哪儿去。 十五阿哥含笑道,“今儿宫里伺候的戏多,重华宫、储秀宫、还有南三所里都安排了承应戏,看你喜欢在哪儿看” 廿廿有些惊讶。 她终究是侧福晋,便是成婚赏戏,她原本也以为只是在所儿里一处罢了。 不敢想就连重华宫、养心殿、储秀宫里都有戏啊 十五阿哥已经自顾要过戏本子来,念给廿廿听“储秀宫承应双星永庆,重华宫承应万福骈臻,养心殿承应报喜和三代你喜欢哪一本” 廿廿忖了忖,缓缓道,“还请阿哥爷叫人回去通禀一声儿,请福晋赴养心殿看戏;所儿里,凡事拜托大侧福晋和刘格格两位照应。” “我知道,阿哥爷待会儿在箭亭子那边还有皇子皇孙宴,内廷这边恐分身不及,这边还请小二阿哥到重华宫那边看戏” 十五阿哥不由得挑眉。 廿廿避开十五阿哥的目光,缓缓道,“我今儿既然已经来了储秀宫,便也不必挪动了,就在储秀宫看戏吧。双星永庆这个名儿我一听着就喜欢阿哥爷,您说我这样想,成不成呢” 十五阿哥便笑了,轻轻拍拍廿廿的手,“只是福晋她身子弱,倒不知今儿能不能挪动。” 年年含笑垂首,“必定能的。福晋是最将阿哥爷摆在心尖上的,今儿是阿哥爷的好日子,福晋便是强撑,也必定会将凡事做得周全。” 十五阿哥点头,“好。那咱们先去给几位妃母请安,回来就开戏。也好叫他们预备戏台子。” 十五阿哥带着廿廿,挨个去见了愉妃、颖妃、惇妃、婉嫔。 愉妃虽说终于熬到了妃位之首,成为乾隆爷后宫中目下排名最高之人,只是她病着,看样子病病歪歪的也有数年了。便是见了两人去行礼,也只是勉强着,倒叫廿廿不忍心多停留。 颖妃是捉着廿廿的手,怎么看怎么都喜欢的。 “怎么都没想到,当年我们几个挑了你进来给十公主侍读,竟是误打误撞给老十五挑了个小媳妇儿去” 颖妃促狭地望着十五阿哥笑,“说到底这便是天作之合。你竟与令姐姐那般有缘,更是也比你阿哥爷小了十六岁去” 趁着十五阿哥不注意,颖妃还趴在廿廿耳边道,“我本以为,你要当我儿媳妇去的” 十七阿哥小时候由颖妃抚养,情同母子去。 惇妃见了廿廿,依旧还是端着,“你倒是有福,若不是当年进宫给十公主侍读,怕也没有今天。” 唯有婉嫔,本是嫔位,原本不该受礼的。 可是因为婉嫔是乾隆爷潜邸老人儿,且曾经抚养过七公主,情谊自不是位号所能限定。 婉嫔是亲自迎接到宫门去的,远远看见廿廿娉婷走来,婉嫔竟是红了眼圈儿。 “都是这个年岁,当年的皇贵妃也是在这个年岁上,与我相见的。这么冷不丁看过去啊,竟仿佛是几十年的时光又返回去了,我又见了当年的那位魏姑娘。” 临去之时,婉嫔拍着廿廿的手,“你还小,未来的路,你啊,千万要一步一步走稳当了。” 从内廷行礼回来,每一位娘娘都赏了金银首饰,这一圈儿廿廿就捧了一大包。 只是比这些金银更为珍贵的,自然是那句金玉良言。 储秀宫门口已经搭起彩子来,进去便可看戏了。 廿廿却忽然扯住了十五阿哥的衣袖,“今儿,阿哥爷都赏了一圈儿了,何时赏我呢” 廿廿将手里小包举高,“娘娘们都赏了这么些,这里却还没阿哥爷的呢。” 十五阿哥挑眉,却是忍不住地笑,“好,你说,你想要什么” 廿廿向十五阿哥招招手。 十五阿哥躬身来,廿廿踮起脚尖,附在十五阿哥耳边说“爷,咱们约法三章” 听完那三章,十五阿哥面上的笑容还在,却有点儿僵了。 廿廿垂下头去,“爷,求您了。” 十五阿哥虽说迟疑片刻,却也随即释然而笑,伸手握住廿廿的小手去,“虽说爷十分为难不过,既然你说了,那爷就依你” “况且你想得对,福晋如今身子不好,也都是为我生儿育女所致。我这心下对她,何尝没有愧疚与疼惜去” 十五阿哥垂眸深深凝视廿廿,“难为你年纪虽小,却如此识大体。” 廿廿含笑摇头,“爷今儿已经给了我这样大的风光去,以我二侧福晋的身份,以及家世房头的低微,本不该得。” “可是阿哥爷已经这样为我,我又还有什么忍耐不得的” 217、双星永庆 217、 十五阿哥领着廿廿回储秀宫,开戏。 按着规矩,十五阿哥先正座,用奶茶。 然后赏给今日陪同看戏所有人奶茶。 用奶茶毕,大戏正式开锣。 看完了一折,十五阿哥起身。廿廿便也会意,“阿哥爷该过去箭亭子那边了,皇子皇孙们都等着呢。” 箭亭子那边是外学和钱粮处的承应唱戏,自有不同于内学承应戏的热闹去。 十五阿哥捏捏廿廿的手,“方才他们来报,养心殿、重华宫和所儿里的戏也都开了,一切都好。福晋也已经去了养心殿,骨朵儿将所儿里也安排得井然有序,你可放心。” 廿廿含笑点头,“福晋、大侧福晋她们都是姐姐,她们自然比我更懂规矩,我才不担心呢。” “我倒担心待会儿阿哥爷过箭亭子那边去,免不得要被皇子皇孙们拉住吃酒阿哥爷,你千万多藏个心眼儿,可别吃醉了。” 十五阿哥却故意扁了嘴去,“爷倒想吃醉去若不吃醉,今晚一想到你方才的话儿,我还醒着做什么” 廿廿羞得赶忙四下偷看几眼,便烫手似的往外推着十五阿哥,“阿哥爷快去吧,别让皇子皇孙们等着急了” 宫中遇上皇子成婚这样的大喜事,演戏一般都是全天的戏。从早上辰时开戏,经过午间、午后,一直到未时、申时才散。 好在双星永庆是本热闹的戏,演的是皇上、皇子大婚礼成大喜之日,五福星主、四君仙与四散仙奉福、禄、寿三星君法旨,蹑云齐往神京叩贺。众神仙沿途见到云雾呈现“卿云献彩”的祥瑞景象,又遇木公金母亦到金銮庆贺,大家同行。又有男仙萧史、裴航、刘纲、文萧和女仙弄玉、云英、樊夫人、吴彩鸾奉木工金母之命,率仙家夫妇同赴神京,称贺伺候。筵席前,群仙叩贺齐唱,祝愿帝后夫妇“福全、禄绵、寿千”,且多子多孙。 人物众多,彩衣翩跹,且天上地下、翻卷腾云的,煞是好看。 廿廿虽说昨晚几乎就没睡过,可是好在年岁小,精神头儿足,加上这戏这么热闹,她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午间歇晌,等着午后继续开第二出。 廿廿就在储秀宫歇了,自然是不敢在后殿,而是寻了一间偏殿暂且歇息。 她因看戏看得高兴,便是脱了大衣裳躺着,却也睡不着。只眯着,叫星桂和星楣在旁边陪着。 这两个女孩儿终究是头一回进宫来,廿廿知道她们心下除了兴奋,必定还有惶恐。叫她们在她身边儿,才能安心。 况且这宫廷一旦走进来,就不知道哪儿绊住个坎儿、崴进个坑儿的,她也得小心现在开始,可能就要有人从她身边这两个家下女子开始算计起了。 从现在开始,当务之急,她得先将星桂和星楣两个教明白。 “格格您怎么不去养心殿呀您都跟着姑爷去内廷行过礼了,怎么还不去养心殿给皇上请安呢这岂不是乱了尊卑”星桂帮廿廿按着额角,轻声问。 廿廿轻阖眼帘,“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先去养心殿,给皇上请安可是我方才与阿哥爷说下,要请福晋去养心殿陪皇上看戏。又岂有嫡福晋去之前,我这个当二侧福晋的先去的道理。” 星桂道,“可格格今儿是新娘子啊办婚事的时候,难道不是新娘子才是最要紧的” 廿廿缓缓睁开了眼,定定望星桂一眼。 “就因为今儿是成婚礼,我是新娘子,我今天才更要如此做。” 星桂微微一震,随即连忙点头,“格格,奴才懂了。” 星楣在旁听着,幽幽道,“可是格格又为何要留在储秀宫里看戏实则奴才倒是暗暗捏了一把汗,格格不如回阿哥所儿里听戏才最稳妥。” “好星楣,你说的对。”廿廿赞了一声,“储秀宫曾经是皇贵妃额娘的寝宫,曾经十年之间乃是后宫之主的寝宫,我来的确不合适。” “更何况我还只是个皇子的二侧福晋,并非内廷主位,就更不该直接迈进这储秀宫里来。” 廿廿说到这儿也是悄然叹了口气。 “我自己原本也是打算进了宫之后自应直接回阿哥所去才是。只是没想到,轿车竟直接进了顺贞门,阿哥爷带我进了内廷来,倒叫我心里的打算全都给打乱了。” “可这是阿哥爷的一片心意,我也早有瞻仰皇贵妃额娘之心,来便来了,总归没有转身再出去的道理。” “可是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再当做没来过,这消息藏不住。索性,就留下看戏。” “既是婚礼赏戏,我来储秀宫看戏,这便来得顺理成章了。” 星楣听罢便也笑了,“格格办得明白况且就算储秀宫地位高崇,可是终究比不过养心殿去的,想来嫡福晋是被格格给请到养心殿去看戏,那嫡福晋心下便也释然了。” 星桂却皱眉,“嫡福晋会释然,可是想来那位大侧福晋怕是要不愿意的毕竟阿哥所里,比不上储秀宫这边儿。” 廿廿也是缓缓抬手,抚了抚额角。 “你们说得对。其实若不是重华宫赐戏,多是外头来的亲王君王、宗亲们,不便大侧福晋去,要不我倒是想请她去重华宫的。” “不过,既然已经安排不开了,并非我有意冒犯。她非要责怪,我便也只能擎着就是。” 同样的晌午时分,点额在养心殿陪着乾隆爷,以及进内请安的十公主一起看罢了头午的戏,当儿媳妇的不便在养心殿歇晌,她这便请了时辰往回走。 虽才四月,因这宫墙夹道里并无树木,这晌午的日头也开始有些火烧火燎了。 来接点额的望月走在轿子旁,低声道,“那边儿,已是传太医了。” 点额叹了口气,“伤了身子的人啊,这一年一年的熬下来,不过是勉强抻着一口气,舍不得罢了。” “熬到今日,已是难为了她。幸亏所儿里有大侧福晋张罗着。” 明天见 218、重聚养心殿 218、 望月听了笑笑。 “今儿二侧福晋就进门了,大侧福晋心下怎还没个数儿呢她若现在还不历事,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比下去么” 含月便也笑道,“可不。便是没有二侧福晋,却也还有两位庶福晋呢。虽说庶福晋的身份比不得侧福晋,可是毕竟一步之遥。” 从养心殿回撷芳殿,正是一路从西往东。 点额听着两个官女子说话儿,目光有意无意瞟向北边儿。 望月便含笑道,“说来也是巧了,方才过来接主子的时候儿,倒遇见几位内管领下的福晋。几位福晋见了奴才,都说叫奴才替她们向福晋主子请安呢。” 所谓内管领、辛者库就是皇家自己的“家奴”。这个家奴与包衣还有区别,大体上可以理解为包衣在家宅外的,是可以随主子冲锋陷阵的;内管领是家宅内的,是纯粹意义上的家奴。 皇子成婚之后,尤其是十五阿哥这样已经封了亲王的,名下有自己的内管领,就是专伺候他自己所儿里的,是他自己家里的家奴。 故此对于那几位内管领福晋来说,点额才是正头的女主,见了大福晋身边的女子,自都是最服帖的。 点额点点头,“她们那边儿伺候的可妥帖我今儿陪皇上和公主看戏,倒没顾上问她们去。” 望月便道,“主子放心吧,她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人儿,还都是全福之人,自会办事。” 望月说着忽地笑了,“她们说啊,二侧福晋终究还是天真烂漫,她们伺候子孙饽饽的时候儿,二侧福晋一径叫着不吃、不生的” 点额倏地挑眉。 “哦” 含月和望月对视一眼。 “这位二侧福晋终究年纪小,怕是不明白这内里的含义,乱嚷的吧” 点额却没说话,静静抬眼望一眼天空。 她倒没想到。 午后,第二出戏开唱之前,廿廿请储秀宫的总管太监派个传话的小太监拿她的牌子,去养心殿请皇上的示下,看她是否方便这个时候儿过去请安。 廿廿毕竟刚进宫来,还没有自己名下的使唤太监呢。两个女孩儿也不熟悉这宫里的方位,便唯有烦劳储秀宫的太监们。 不多时却是总管太监亲自去了养心殿,又亲自回来传话。总管含笑道,“皇上口谕,说正好儿十五阿哥嫡福晋也到了,就请侧福晋过去吧。” 廿廿含笑点头。 老爷子,就是明白她的心思。 廿廿又请总管太监去箭亭子那边瞧瞧十五阿哥那边怎么样了,还是否能也到养心殿行礼。 总管太监含笑道,“箭亭子不近,奴才这就一路跑过去,可是来回也得小半个时辰。侧福晋还得多等等。” 廿廿却摇头,“不,我不等十五阿哥了,我先去。谙达您帮我传个话儿就行,不用阿哥爷跟我一块儿过去。” 廿廿是自己步行去的养心殿。 好在储秀宫跟养心殿之间,就隔了个翊坤宫、永寿宫,倒是近便。 刚到养心门口,倒是十公主先迎了出来,上前一把抓住廿廿的手,“我怎么都没敢想,你竟成了我的小嫂子原本,我以为你要当我侄儿媳妇的” 廿廿含笑道,“可公主还是固伦公主,我只是皇子侧福晋,我是不是按着品级,还要给公主行礼呀” 固伦公主品级视同亲王;皇子侧福晋品级为世子嫡福晋只是如今世子、长子等爵位已经不再封了,便只能视同郡王嫡福晋。 十公主便笑,“我汗阿玛说了,自家人关起门来只行家礼,这便只有嫂子和小姑子,没有什么固伦公主、皇子侧福晋的劳什子了” 十公主说着还故意给廿廿蹲了一个,吓得廿廿赶忙给扶起来,“我可不敢” 七岁进宫,到如今,都是她给十公主行礼行惯了,这冷不丁反过来,她可扛不起。 两人说说笑笑着,叫晚一步走出来的点额看着,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自古以来,难相处的不仅仅是婆媳关系,何尝就没有嫂子跟小姑子的关系呢更何况旗人家从小就重视姑娘,姑娘回门那都是“姑奶奶”。 便是上桌吃饭,回门的姑奶奶可以跟老人一起上炕入席;儿媳妇却得在地上站着伺候着,等小姑子跟老人吃完了,才能轮到儿媳妇吃。 故此点额这当嫂子的,却也每每在十公主面前不能不退让一层。 可是眼前着廿廿与十公主却能亲热成这样,完全不像是嫂子与小姑子之间,倒像是从小的姐妹一般。 也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侍读的情分,便是天长日久的陪伴,连一般的血脉相连的姐妹、姑侄都比不上,更何况是外来的嫂子了。 “嫡福晋” 倒是廿廿先瞧见了点额,赶忙收了笑,端正了衣冠,上前来给点额行礼。 点额忙一把给拦住,“好姑娘,从打你小儿的时候相见,便莫名感觉与你就有缘分今儿你便是我亲妹妹,这都是咱们前世修来的,今生注定互相陪伴,可千万别多礼了。” 点额扶着廿廿起来,看着她笑,“本是得了通禀,就跟十公主一同出来迎你的。可是我身子弱,走几步就喘得不行,倒迎你来迟。妹妹万万恕罪则个。” 廿廿红了脸,忙道,“大福晋千万别这么说大福晋的身子,我这些年在宫里自也是明白的,若我知道大福晋要来迎我,我是万万要拦着大福晋的” 点额含笑道,“叫姐姐吧你叫我大福晋,可别忘了骨朵儿妹妹去,倒容易听混了。” 廿廿自乖巧改口,“福晋姐姐在上,小妹给福晋姐姐请安。” 点额又给扶住了手肘,“快别多礼了。走,汗阿玛等着呢。你这大礼还是留着给汗阿玛请安吧” 进养心殿后殿,见了乾隆爷,廿廿满脸的矜持和惶恐。 就仿佛,头一回这么近地见到乾隆爷去。 乾隆爷更是正襟危坐,一张脸沉得跟水儿似的,没半点笑模样,也没任何特别的神色去。 待得廿廿行完跪拜大礼,乾隆爷也只是淡淡道,“嗯,行了,起来吧。” 还有 219、病卒 219、 瞧见皇上对廿廿这么冷淡,点额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十公主反倒有些不落忍了。 “汗阿玛”十公主上前抱住乾隆爷的手臂,“廿廿可是女儿的侍读” 乾隆爷瞧了十公主一眼,“嗯,朕当然知道。怎么着,你是想说朕健忘了” 廿廿自己心下却反倒因此而更自在,连方才冷不丁见点额和十公主的拘谨都没了。 不多时十五阿哥也赶到了。 十五阿哥先给乾隆爷行跪安大礼,回头又先问点额的身子可吃得消。 “看了一个头午的戏,我原本还想着向汗阿玛求个情,午后就放了你去歇着吧” 点额含笑低声道,“今儿是阿哥爷的好日子,妾身一点儿都不累,倒比阿哥爷还高兴呢。” 当着点额和十公主的面儿,乾隆爷赏一对新人朝珠一盘,古玩五件;面簪三块,簪花八对,钿边一分,拴扮手巾一条。 其中朝珠一盘、古玩五件是赏给十五阿哥的;其余的面簪、簪花、钿边、拴扮手巾都是女人家的饰物,自是赏给廿廿的。 这些恩赏,全都是有定例的。十五阿哥和廿廿这么赏,其余皇子和福晋成婚也都这么赏,并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去。 十五阿哥和廿廿自是千恩万谢,点额也陪着含笑起身一并谢恩。 皇上赏完了,十公主早按捺不住,赶紧叫了使唤太监捧着礼盒进来。 “廿廿是我的侍读,如今又成了我的嫂子,说句实诚话,我都该给廿廿预备一份儿妆奁去才成故此我今儿啊,可是给廿廿攒了好些东西” 旁的金银不稀罕去,倒是十公主红着脸抽出一条念珠来,塞进廿廿的手里。 “十五阿哥咳咳,这个,我直到汗阿玛将廿廿指婚给你,我才忽然想明白这念珠儿的来龙去脉” “我当初只知道这念珠怕是你给廿廿的,可是我没当回事儿,我都不知道十五哥你跟廿廿竟有这样的缘分,故此我当初就给拿走了” “咳咳,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是太蠢了。我现在就还给廿廿,我这项还得给十五阿哥和廿廿你们两个赔个不是” 十公主说者无心,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赶忙攥住十公主的手,“公主都过去了,别再说了。” 廿廿边说,边抬眸望住十五阿哥。 倒是十五阿哥淡淡地笑了,伸手握了握廿廿的手腕,看她戴上那素刻的念珠。 “原来这念珠是在你那啊,小十,你个小淘气。我说我当年送出去的东西,怎么没见人家戴出来呢。” 十五阿哥说着走到点额身边来,与点额并肩而立,含笑凝视点额的眼睛。 “你们驳了我的面子不要紧,可是那念珠彼时可是福晋帮我选的。我是不知道你们小女孩儿家都喜欢什么,故此从五台山拿回来那些东西之后,便都交给福晋,叫福晋帮我选。” “小十,你可害廿廿被你大嫂子误会了去啊” 点额看着十五阿哥,便也缓缓地笑了,“可不嘛。我也想过,或许我也是年岁大了,挑的东西太老气了,倒叫廿廿不喜欢了。” 十公主赶紧说,“所以我说嘛,我今儿必须得把话说开了,给十五哥、两位嫂子都道歉呢” 倒是乾隆爷出了一会子神,忽地远远说,“朕这个老人家爱说些前尘往事,你们一帮小孩儿家家的还到我老人家面前来倚老卖老,嗯” “刚过去几年的事,还拿出来说个没完。小十,这是你的不对” 几人一听,都赶紧行礼请罪。 正说着话,魏青奇从外头走进来,神色略有些不对。 乾隆爷虽说见天儿的自称老眼昏花了,却还是一眼就叨着了。 乾隆爷哼了一声,“怎么着,有事儿要回” 魏青奇忙道,“不是皇上的事儿,而是” 他瞟了十五阿哥一眼。 乾隆爷点头,“嗯,说吧,趁着他们都在。” 魏青奇跪倒,“回皇上,回十五阿哥、十五福晋、侧福晋,方才十五阿哥所儿里送来信儿,说是,说是十五阿哥所儿里的关格格,不好了” 一听是这事,十五阿哥便一皱眉,上前拉了一把魏青奇的衣袖,示意魏青奇别在皇上面前说这事儿。 此时乾隆爷已是八十老人,这会子最忌讳在面前谈这些生老病死。 魏青奇自也明白规矩,扭开了身儿,压低了声音才说的,“太医说,怕是,留不住了。” 魏青奇口中的“关格格”,便是十五阿哥的侍妾关佳氏。 关佳氏与刘佳氏是最早被放到十五阿哥身边儿伺候的使女,都是在点额成婚之前的。 刘佳氏诞育了大阿哥,关佳氏则诞育了大格格。 大格格生于乾隆四十五年四月十一,结果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便夭折了,虚龄不过四岁。 关佳氏在大格格夭折之后,也是心力交瘁,伤了身子去。这些年都不能再伺候十五阿哥,便也再没能有孩子来冲淡失去大格格的伤痛。 点额先一个踉跄,幸亏廿廿出手扶住。 点额黯然垂下眼帘,“她是勉强支撑了这些年,可终究是熬不住了。” 她抬眸望十五阿哥,哀哀道,“看到她如此,我便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十五阿哥也攥紧点额的手,“你别胡思乱想。” 乾隆爷问,十五阿哥忙上前禀告,只说所儿里有事,需要先行告退。 乾隆爷便也没有深问,自放他们一家人先走。 小轿行在宫墙夹道里,廿廿亲自扶着点额。 点额拼力撑着不肯垂泪,却还是将廿廿的手攥得登紧,“她可千万要熬住,千万。我还欠她一个承诺,还没来记得实现啊。” 三人匆匆返回撷芳殿中所,可是却还是晚了。 所儿里红彩高悬,众人还都穿着喜庆的花衣,因了是阿哥爷和二侧福晋的好日子,没人敢出哀声。 可关佳氏房内的两个女子却终究都忍不住,已是都哭了出来。 点额刚到门口,便腿一软,已是坐在了地上。 她伸手扯住自己衣襟,拼力忍着,却终究忍不住,泪珠儿跌落下来。 嫡福晋这一落泪,便整个所儿里所有人都不再忍耐,跟着哭了出来。 明天见 220、冷静 220、 嫁入十五阿哥的所儿来,迎接着廿廿的不是欢天锣鼓,而是满院哭声。 这就是所谓的“悲喜交加”么 廿廿听着耳畔的哭声,松开手,自己静静地站起来。 “格格”星桂和星楣两个担心地上前扶住廿廿,悄声唤着。 廿廿拍拍她们两个的手,示意她没事。 她抬手,自己先扯掉了满头的珠翠,统交给星桂和星楣去。 继而转身,伸手将身畔柱子上缠绕的彩子也给扯了下来。 她一如此,倒叫整个所儿里一片鸦雀无声。 点额忙擦一把眼泪,上前挽住廿廿的手,“好妹妹,你本不必宫里的规矩,人咽气之后便不能继续留在内廷里,我这就叫人去知会宫殿监,他们会派人来将关佳氏挪到宫外静安庄暂安去的。” “今儿是你跟阿哥爷的好日子,不必受这个影响的。我说句实在话关佳氏只是阿哥使女,而你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她是奴才,你才是主子” 廿廿悄然抬眸,眸光扫过院内众人。 这院内,便如这整个天下,终究是“奴才”多,“主子”少。 不独关佳氏,这阿哥所里,除了福晋、大侧福晋和她之外,其余所有的女人都是“奴才”。 廿廿落泪摇头,“福晋,在我心里从未这样想过。” “关姐姐跟刘姐姐一样,是跟随在阿哥爷身边儿最久的人;且关姐姐为阿哥爷诞育了大格格这情分,叫我如何敢比” “叫一声关姐姐,我有与有荣焉;况且如今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只有姐妹相称。故此这喜事没的什么要紧,还是先送好关姐姐才是最要紧。” 廿廿说着冲点额微微一礼,“我想现在就为关姐姐换上素服去,还要跟福晋请一会子时辰。” 点额垂泪点头,“难得,你这样小的年岁,竟是这样通透懂事。” 点额转向众人,“你们大家都听见了小侧福晋是怎么说的便都依着小侧福晋的话,这便预备起来吧。” 随即,十五阿哥从外头进来,亲自引了内务府和宫殿监的人,进了关佳氏的屋子。 几位内管领下的妇差进内帮关佳氏做最后的装扮,只等夜色降临,再将关佳氏挪出宫去。 当院里便搭起他坦来,地上铺了棕毯和毛毡,众人随地而坐,一边烧着关佳氏生前的东西,算是为关佳氏送行、铺路、“烧饭”。 三位福晋本不必来为使女“烧饭”,可是廿廿坚持。 十五阿哥在关佳氏屋子里安排了一会子,走出来先看廿廿一眼。 廿廿已经换下了朝服,只穿素色、无花绣的衣裳。头上也卸掉了珠翠,只剩下素银的簪钗。 迎上十五阿哥的目光,廿廿眸光宁静,淡淡摇头。 “阿哥爷,别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十五阿哥走过来,还是忍不住握了廿廿的小手一下儿,“难为你。” 廿廿轻轻摇头,“爷,我已是这所儿里的人,便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家人。自家人与自家人,又哪里有什么难为” 点额虚弱得已经站不直,需要含月和望月两个人扶着,她走过来哀伤地望住十五阿哥,“阿哥爷,小侧福晋实在是太懂事,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今儿是阿哥爷与小侧福晋的洞房花烛夜还请阿哥爷带小侧福晋回去歇息才是正经。这边凡事都有我呢。” 十五阿哥微微皱眉,“你的身子” 点额极力地摇头,“不怕,还有大侧福晋,还有两位庶福晋呢。” 廿廿眼波未动,倒是星桂和星楣听了都是悚然一惊。 庶福晋 廿廿却平静如旧,淡淡道,“福晋,虽说今日才进咱们所儿里来,可是我好歹从小在宫里为十公主的侍读,故此所儿里的姐姐们我也多少是有耳闻的。” “我早听说过关姐姐的大名儿,本想着今日进所儿之后能跟众位姐姐多亲多近可是谁知,我与关姐姐终究缘悭一面,来晚了一步。” “我这心意无处寄托,便叫我能为关姐姐守这一晚,送关姐姐最后一程去,也不枉我对关姐姐仰慕这一回。” 廿廿说罢,已是洒泪。 点额也是一声长叹,“我也是为难,你这样懂事,我自是该答应你。” “可是,今晚上终究是你与阿哥爷的洞房花烛夜,我怎么敢叫你今晚便替关佳氏守着去自古宫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去。” 廿廿抬眸望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叹了口气,缓缓道,“福晋有所不知,今日头午小侧福晋已经与我说下,她进所儿来,要先侍奉福晋你一年” 点额也是惊住,怔怔望住十五阿哥,“什么” 十五阿哥点头,“她说,福晋你的身子是因为小产伤的,她早就心存敬重。她愿意进所儿来先侍奉你一年,等福晋身子好了,她再与我圆房不迟。” “还有你”十五阿哥抬眸望住骨朵儿,“你们二人同为汗阿玛亲赐的侧福晋,但是你进门在先,她也同样敬重你。” “因为你尚无所出,自是因为一心侍奉福晋。她愿意以你为先,替你的班来侍奉福晋这一年,她愿意等你的好消息。” 骨朵儿也是呆住。 十五阿哥垂眸,温柔望住点额,“我也觉得她说得有理。福晋,你的身子一直是我这些年来牵挂,你若不将养好起来,我也不忍;” “大侧福晋进门来,这几年也是用心侍奉于你,她也辛苦了。“ 十五阿哥抬眸,眸光静静落在廿廿面上。 “今日小侧福晋进门来,她是新人,又是年轻,便正该叫她多跟你和大侧福晋学习,多做些的时候儿。” “况且我也觉着,她毕竟年纪太小,不宜现在就生儿育女” 十五阿哥亲自伸手扶着点额的手肘,温言款款,“今晚的洞房花烛,原本就没有。这是她的心意,也是难得,咱们便由得她去吧。” 点额用力点头,已是双眼含泪,伸手拉过廿廿的手来,“唉,你啊你啊,你说你明明这么小,怎么就这么叫人心疼啊” “别说阿哥爷喜欢你,如今连我这颗心也都被你给紧紧攥住了去。” 还有 221、庆幸 221、 “哈我倒没想到,这个丫头还是个有些眼色的” 大侧福晋骨朵儿回了自己东配殿,便拍掌笑出声来。 “原本我还以为她一来,阿哥爷和福晋眼里便没有我了。没成想,她倒不敢与我争,自己提了这样的话儿出来” 星烛和星燧也替自家格格高兴。 星烛含笑道“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好在不是白呆的,她本来就比旁人更明白这宫里的水有多深。” 星燧说,“依我看,她也是得了上回侯夫人被咬那事儿的教训叫她明白,就算她嫁进咱们这个阿哥所里来了,可是等着她的却都是糟心破烂事儿,她必须得先学会夹起尾巴来做人。” 星燧冲骨朵儿挤了挤眼睛,“说到底,还是格格先给她上了这一课,上的好” “那些事,我早说了,不必再提了。”骨朵儿盯了星燧一眼。 星燧忙小心地朝门外看看,“主子放心,奴才只有关起门儿来的时候才敢说,在外头,乐得当袖手旁观的人去。” 这事儿终究没牵连到她,可见星烛和星燧两个在外头口风甚严,倒能放心。 骨朵儿这便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总算解脱了。” 终究福晋病着,她便是要做做样子,也得每天都得去福晋跟前侍疾。 这么一来,福晋倒钻了她不少空子去,将她给锁在身边儿,却叫那些侍妾去伺候阿哥爷 如今又有新人来了,福晋总不能将两个侧福晋都给圈在身边儿。 骨朵儿咬牙狠狠地想,只要叫她得了空,她就必定得抢先,先从阿哥爷那得了个孩子来。 还必须得是个小阿哥 如今她自己处境的尴尬,她都知道。她是个侧福晋,就算占了个“大”字儿,可是上头还有嫡福晋压着,下头的这个年轻,又是十公主的侍读倒显得她在当间儿,左右都不占优势。 唯有得了孩子,而且必定得是阿哥,她才能将自己的位置占稳当去。 她瞧了瞧炕上小格子里的镜子,抚了抚面颊。 想当初她刚进宫来的时候儿,也是那小侧福晋的年岁。如今看起来,那小侧福晋啊当真还是个孩子。 这般想来,倒叫她刚进门儿的时候并不受阿哥爷宠爱的遗憾,就这么散了。 太小了,真的,就是个眉眼还没齐整、还没放开身量的小女孩儿,阿哥爷怎么会喜欢呢 看看阿哥爷都能同意今晚没有洞房花烛,且还要一年不圆房,就知道阿哥爷也是怕跟这样小的女孩儿在一起的。 毕竟,阿哥爷的三格格就是乾隆四十六年出生的,比她们都小不了几岁去。阿哥爷跟这样小的福晋在一处,心内怕是有些罪恶感吧。 可是如今可好了,她再不是几年前的青涩模样。她如今又长了四岁去,已近二十岁的她,正是女孩儿家最美好的时候儿。 要天真有天真,要成熟也都瓜圆玉润了。 “今晚上阿哥爷没有洞房花烛,小侧福晋去给关格格守夜了;福晋呢,今儿忍着心酸在养心殿看了一天的戏,方才又那么大哭了一场,这身子必定也是囫囵不起来了。” 骨朵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盈盈一笑。 “走,咱们去给阿哥爷做点吃的,给阿哥爷送去。” 虽是四月,白天已经隐约有了夏天的味道,可夜晚起了风,还是有点凉的。 守夜的他坦里,因要烧东西,幸还有火盆在。 廿廿将自己几件素净的衣裳、全新没上过身儿的,也烧了给关佳氏去。 刘佳氏亲自陪着廿廿,帮廿廿经管着火烛。 “刘姐姐,今儿是咱们头一次见,倒累得刘姐姐看顾我” 刘佳氏轻叹一声,“小侧福晋千万别这么说。奴才方才听这小侧福晋说得最是有理,如今咱们已然都是一家人。” 廿廿按住刘佳氏的手,“既然是一家人,我跟刘姐姐之间,便没有那么些主子、奴才的称呼去。” 廿廿约略顿道,“方才听嫡福晋说起庶福晋。我想,若能封庶福晋的,头一个便该是刘姐姐。” 刘佳氏毕竟为十五阿哥诞下大阿哥。便是大阿哥没能留住,可是刘佳氏这份儿功劳却是谁都不能否认的。更何况,三格格也是刘佳氏所出的。 有儿有女,又是阿哥爷身边最早伺候的人,这身份便在所有侍妾里是首屈一指的。 刘佳氏有些尴尬,“庶福晋不过是所儿里自己的称法儿,奴才从来不当真的。庶福晋也依旧是阿哥爷的侍妾,奴才知道自己的本分,不敢称福晋二字。” 廿廿不依了,“刘姐姐都说了没有主子、奴才的说法儿” 刘佳氏自己的三格格只比廿廿小五岁,见廿廿这般撒起娇来,刘佳氏倒硬不下心了。 “好一切都依小侧福晋。” 廿廿这才展开眉眼,伸手与刘佳氏相握去。 “我知道,这所儿除了阿哥爷之外,就是刘姐姐你与关姐姐情谊最深。关姐姐去了,刘姐姐是最难过的。” 刘佳氏没说话,只是将自己预备好的东西,一件一件填入火盆里,化了给关佳氏带着路上用。 半晌,她才缓缓抬眸,“可是当年,我却也是与她斗得最狠,争宠争得最凶的。” “若说她这一辈子有最恨的人,我必定是其中一个。” 廿廿也有些大出意外,愣了愣,随即却是了然一笑。 “谁没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儿呢刘姐姐说的是当年,你和关姐姐两个被最先挑到阿哥爷跟前的时候儿吧” 按着宫里的规矩,每个皇子皇孙在大婚之前,身边儿都是先安排两个使女的。 差不多在皇子皇孙十三岁左右的年纪,而官女子们自己也都是这个年岁。 “那时候刘姐姐和关姐姐谁不都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自都希望阿哥爷的目光只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廿廿眸光平静,“别说刘姐姐,这天下哪个女子,那个时候会不争呢” 廿廿约略停顿,便也轻叹一声,“我自己也是啊。我自己现在这个年纪,也同样争强好胜,也怕输给别人呢。” 明天见 222、庶福晋 222、 刘佳氏也是同样的一愣,与廿廿方才对她的愣怔,其实是一样的。 稍后刘佳氏离去,星桂小心地与廿廿说“格格方才你怎么那么对她说话啊” 廿廿退回到棕毯上,手中捻着数珠。 “现在你们也该多少看明白了,那内院里的人多、心乱、水深。与她们比起来,咱们是新来的,一没有根基,二也不明这阿哥所里十年的故事。”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人多的地方心便难齐,便能找见缝隙去。” 星桂缓缓点头,“格格的意思是,先找到咱们能相信的人” 廿廿点头,“方才你听见了,倒是她先与我直言不讳我倒喜欢这样的。” “与这样的人说话,便得用诚心换诚心,她既然愿意主动剖白于我,我自然也得以坦诚回报。” 星桂想了想,却还是道,“可是那位却是阿哥所里的老人儿啊,总该会跟其他老人儿一条心才是。格格与她年岁相差这样大,她肯当真与格格开诚布公么” “况且格格之前没听见么,内院的人都管她叫庶福晋。庶福晋虽说还是侍妾,可是终究与侧福晋一步之遥。” 廿廿笑了,“我想说的也是这个。去年我出宫回家的时候儿,还没听说这阿哥所里有什么庶福晋;结果几个月后我回来,所儿里已经多了两位庶福晋” “你们也说了,庶福晋与侧福晋就是一步之遥。冷不丁多出来的庶福晋,用意便是明摆着的。” 廿廿拍拍星桂的手,“不过不管别人,刘佳氏得了庶福晋去,是她应得的。凭她最早伺候阿哥爷的资历,凭她诞育大阿哥和三格格的功劳,若她不晋庶福晋,别人就更没有资格了。” “所以她能晋位庶福晋,我倒心悦诚服,没有半点计较去。” “奴才隐约明白了”星桂回头看向他坦外,“奴才方才也看明白了,另外一位庶福晋,是那位年轻貌美的侯佳氏。” 廿廿笑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星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为何关格格没能晋为庶福晋呢既然刘佳氏为庶福晋,关佳氏是与她一同最早伺候阿哥爷的人;况且关佳氏也曾为阿哥爷诞育了大格格。” 星桂也是皱眉,“是啊。若说是因为格格比不上阿哥的缘故,可是那侯佳氏诞育的不也只是格格么” 廿廿按住星桂的手臂,眸光轻转,“侯佳氏唯一的特别,不是她年轻貌美终究这内院里的人,谁不曾年轻貌美过呢她的特别,在于她在恰当的时候儿,遇见了狗咬的事。” 星桂和星楣两个便是到廿廿身边儿来得晚,没赶上当初的事儿,可是进宫前廿廿与她们讲说最多的就是此事,倒叫她们二人对这事儿也是心下都有了数。 “所以格格的意思是” 廿廿点头,“两位庶福晋里,有人值得交往,有人却不能不小心防备。” “奴才懂了。”星桂越发谨慎起来。 过了子时,廿廿的成婚的第一日便也过完了。 趁着夜色,宫殿监派人将关佳氏的尸首挪了出去,送往宫外的静安庄去了。 十五阿哥亲自带领着,走过之时,目光远远飘向廿廿来。 廿廿静静而立,不便微笑,却也以宁静的眸子相对。 福晋带领众人,送到撷芳殿的琉璃大门口,洒泪而别。 忙了这一天,又熬了这大半宿去,刘佳氏回到自己的屋里也累得不愿动弹了去。 她的官女子星垣和星坞两个小心伺候着,服侍刘佳氏安歇。 星垣一边替刘佳氏通开头发,一边道,“奴才在旁瞧着,这位小侧福晋不愧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真是个识大体的。” “大喜的日子却遇见这样的顶头丧,换了旁人必定会不乐意了去。可是她自己亲手摘掉珠翠,换上素服,倒经由这一亮相,就叫整个所儿里的人全都刮目相看了。” 刘佳氏闭着眼也是点头,“今儿她的年岁最小,可是她偏是行事最大方得体的。与她比起来,大侧福晋既不懂事,又小家子气去。” 星垣垂下眼帘,“所以,主子的意思是,咱们倒要与小侧福晋多亲多近” 刘佳氏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福晋的身子,明摆着。所有皇阿哥里,唯有咱们阿哥爷被皇上亲赐了两位侧福晋去,就都是为将来做预备的。” “眼见着那大侧福晋怕是没这个福分我啊,倒是更看好这位小侧福晋。” 十五阿哥陪着关佳氏的棺椁,赴宫外静安庄去了。 点额亲自陪着廿廿去她的住处西偏殿的北间。 点额挽着廿廿的手,“自打汗阿玛将你指给咱们阿哥爷,我便悄悄儿向翊坤宫打听着你平素的喜好。这屋子除了是洞房的布置之外,其余都是按着你平素的喜欢来陈设的。” 廿廿含笑微微一屈膝,“多谢福晋体恤。” 除了漫天漫地的红,这屋子墙上、天棚所用的裱糊的墙纸底色、纹样,墙上悬挂的画屏、陈设的瓷器、烛台等,也全都是廿廿一向喜欢的素净之气。 可是即便素净,用料却都是考究的,便是看着最淡雅的那一幅兰草图案的插屏,兰草叶儿也都是水头极好的碧玉镶嵌而成的,盈盈欲滴,翠色灵动。 福晋是用了心的,廿廿心下并非不懂。 点额轻轻捏了捏廿廿的手,“其实我与你一样,当年刚嫁进宫来的时候儿,也是凡事都喜欢不张扬的才好。” “妹妹你知道的,我家里终究多年以前是包衣的出身,比不得大侧福晋和你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这一点上来说,我与你倒是心意相通的。” 廿廿却是摇头,“福晋过谦了。福晋母家也曾是我大清的舅舅家,太祖皇帝的生母便是喜塔腊氏所出,这身份又是谁家比得起的” 点额欣慰而笑,又握了握廿廿的手,“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可惜这前朝后宫,如你这般想的,却终究有数儿。” 她纵是嫡福晋,可下头两位侧福晋家世全都高于她去。 越是阿哥爷将来的身份昭然若揭,点额心下反倒越是忐忑不安。 还有 223、他还是来了 223、 廿廿躺下。 尽管累了一天,算得上心力交瘁,却又哪里睡得着呢。 她抬眸望着帐子顶。 这是一挂大红缎绣金双喜帐子。因缂丝的织法,让那双喜字全都浮凸立体,这么瞧着,就仿佛那一个一个的绣金双喜字就要从帐子顶上掉下来,金灿灿地落满她眼睛去。 耳边还是福晋方才与她讲说的那些话。 福晋说,这西配殿原本是刘佳氏与关佳氏分住,因她二人在内院的身份仅次于两位福晋去。 因为廿廿嫁进来,叫刘佳氏和关佳氏挪出了西配殿,搬进后罩房里去。 廿廿捋着帐钩上垂下的穗子想也兴许,早已卧病多年的关佳氏,便是这一挪动,竟病重了吧 “奴才倒听饭房的几个妇差嘀咕,说后罩房是乌云压顶,这才叫关格格不好了去。”星楣小声嘀咕。 之前给关佳氏“烧饭”的时候儿,她倒也看了一眼那后罩房去。 阿哥所的房顶,用的都是青色的琉璃瓦;可是后罩房是后添置的,顶上覆盖的都是黑色的琉璃瓦,怪不得饭房的人如此说。 “实则那是为了镇火。但凡书斋,都用黑色琉璃瓦,代表水。”廿廿静静道,“原本后罩房多用于库房或者书斋,故此才用这样的瓦片去。” “不过饭房的妇人,都是一辈子只会围着锅台转的,不知道倒也情有可原。” 星桂和星楣对视一眼,便也都点头。 廿廿嘱咐完了她们两个,自己何尝不是心下一声深沉叹息。 她自己扯下帐钩,将帐子阖了,闭眼睡觉。 天就快亮了,好歹合一合眼。 倒也挺有趣儿,每天都像跟打仗似的。永远不知明早睁开眼去,又要面对什么新鲜的花样儿。 好在,身在宫廷这些年,她倒早习惯了。 这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从未进过宫的,便是这一天的经历,已经够吓得半年之内不敢出门了。 她刚朦朦胧胧睡着,就隐约听见帐子外头窸窸窣窣地响。 她以为是星桂和星楣两个不知道怎么睡。 “不必替我守着,就在碧纱橱外头炕上歇了吧。” “外头炕上”帐子一挑,却是十五阿哥,“爷对外头炕上没兴趣。” 廿廿吓得险些直接坐起来,却被十五阿哥给按住。 廿廿咬牙,“阿哥爷不是说好了,今晚不能”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是说好了,可是旁人却不肯安生。我那外书房,外头的炕上也有人守着呢” “你若不收留我,那我就只能回去了。” 廿廿心下一颤,已是懂了。 她咬着散乱的发丝,悄然瞟十五阿哥,“庶福晋” 她第一个想的,是侯佳氏。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原来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儿。东配殿就在你窗户外头,你怎没看哪头没动静” 东配殿北屋住骨朵儿,南屋住的是侯佳氏。 廿廿便懂了,“是大侧福晋。” 十五阿哥哼一声,“是你说的呀,可着她占先。” 廿廿红了脸,用被子捂住脸去,“我那也是不得已,其实,言不由衷。” 十五阿哥微微一怔,终是释然而笑。 伸手刮她鼻梁,“爷还以为,你当真不在意呢这般才好,爷就爱听你说这话。” 十五阿哥说完一偏腿儿,便上了炕来。 大红帐子里,登时热了、闷了、燥了。 廿廿紧张得裹着被子还直哆嗦,“爷我,我没防备” 今儿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下海口来着,可是阿哥爷今晚还是来了,若是,若是这就有了孩子,那可怎么办 十五阿哥无奈地伸手,从被窝缝儿里抓住她小脚丫,在她脚心挠了挠,“孩子都是从这儿放进去的。你完了,你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啊”廿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也笑开,使劲摇头,“爷又唬我,爷唬不住的” 出嫁之前,额娘早在压箱底放了那些画儿去,委婉地讲说过了。 况且从小到大,家里屋外的那些猫儿狗儿“打架”的,她又不是没看见过。 更何况,进宫之前,还有教引嬷嬷们事先教过规矩,该怎么伺候阿哥爷,内务府岂有不教的。 十五阿哥便笑,“那你还怕什么去爷只碰碰你这脚心去,何尝就能叫你有孩子了” “嗯”廿廿这会子又羞又怯,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十五阿哥无奈,索性也不解说了,只是伸开怀抱,将廿廿给裹了进来,两人一起滚进被子里去。 “爷只是,抱着你眯一会子。不给你孩子,放下心吧。” 在这全然陌生的屋子里、帐子中,陷入有点陌生的怀抱,廿廿无辜地面对这一切,还是紧张地紧绷着身子,连脚趾头尖儿都是勾着的。 背后那人,那样大,那样热,那样真实而浮凸。 她还是有点怕怕的呀 她忍不住轻声说,“阿哥爷,你,你好像我阿玛呀” 故意扫兴,行不行 十五阿哥果然喷出了笑,在她后脖颈上,痒痒的。 “打你呀” 他真打她了,打得“啪”一声 跟天下所有的父亲打孩子,一样的打发,打在一样的地方。 只不过打完之后,他还用大大的掌心,替她揉了揉。 这一揉,他的手掌是颤的,她也整个人都没法儿呼吸了。 终究是他先克制住,将她抱紧了,在她发顶亲了亲。 “睡吧,小孩儿爷不急,反正你已经是爷的了。” 她还是屏息,脸热如炭。 他在她耳上亲了亲,轻轻吹了口气,“方才的滋味儿,记着。以后,爷再慢慢儿教你。不怕,啊” 他叫她不怕,可是她还是从灵魂深处,一直到脚趾头尖儿,全都跟着又颤成了一团。 一想起方才那滋味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地,颤成了个小面团儿。 十五阿哥先闭上了眼睛,又是平素端方成熟的模样。 “爷先睡了” 过了好一会子,廿廿偷偷睁眼看他。 他好像真的已经睡了呀。 呼吸均匀,眼帘低垂。 廿廿这才偷偷儿伸手,偷偷揪了他一根儿胡子去。 明天见 224、正式请安 224、 廿廿不知道十五阿哥是什么时候走的,因为她竟然睡“死”了。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身边已然空了。 可是她竟然心下并没有什么失落的。 相反,她心里却是满满登登的。 摊开掌心,她揪下来的那根胡子还在她掌心。 她就是因为攥着这根胡子,即便那位爷本尊已经走了,她却还能睡得黑甜黑甜的。 她轻轻咳嗽了声,知会星桂和星楣,她醒了。 星桂和星楣赶紧开隔扇门,进碧纱橱,撩起帐子,挂起帐钩来,都冲她笑。 廿廿轻啐一声,却还是红了脸,自顾回身抓了两个小荷包,塞进她们一人一个去。 “堵你们的嘴再笑,我便不给了” 星桂和星楣两个一个伺候她梳头,一个去打水来给她敷脸。 连续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她多少是有点胖头肿脸的,可好在年纪小,倒没什么要紧的去。 反倒一双眼,清澈明亮,流转生姿。 廿廿看见这样的自己,赶紧垂下眼帘去,抬手拍了拍脸颊,提醒自己待会儿见了人,可得将着眼波给收回去。 女子的眼睛,其实最难骗过人去。 “阿哥主子实则没睡多一会子,格格刚睡实,阿哥主子就起身儿了。奴才两个想上前去伺候,阿哥主子都将奴才们屏退了,还示意不叫奴才们出声,想是怕奴才两个笨手笨脚的,惊动了格格去”星桂一边替廿廿梳头,一边含笑说。 廿廿红了红脸,垂眸轻轻颔首。 阿哥爷是要早些走的,她心下也早有预备。终究这阿哥所里地方不大,福晋的正房,大侧福晋和侯佳氏的东厢房,与她这西厢房都是挨着的。 倘若阿哥爷不趁着夜深就离开,这会子早就各房都知道了。 廿廿轻叹了口气。 她只担心阿哥爷这一晚得没得歇息。这一天下来,最累的人,何尝不是他呢 简单收拾停当,早早去给嫡福晋请安。 原本昨天该见面行的大礼,叫关佳氏的丧事给冲了,倒没能正式行礼。 那今早,便该将大礼给补上去。 嫡福晋面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去。她身子本就病弱,这跟着熬了一天和大半宿去,显然更是精力不济。 饶是如此,她还是亲自下地,将廿廿给扶起来。 “在养心殿时,你已经行过大礼,我都给拦住了。这会子怎么又要如此客气从今儿起,你就是阿哥爷的小侧福晋,是阿哥爷这所里的第三位福晋,快别客气了。” 廿廿又去给骨朵儿行礼。 廿廿没错过,骨朵儿的脸上一脸的疲惫之外,又有许多掩饰不住的怨怼。 想来阿哥爷外书房那外间的炕上,并不好睡。 骨朵儿勉强起身,与廿廿行了个平礼,嘴上说,“咱们都是侧福晋,虽有先来后到,却没那么多规矩去。妹妹快别多礼了。” 几年过来,这年岁便也不是白长的,骨朵儿倒看着沉稳了些去。 廿廿一笑,便乖巧回座,稳当坐好。 见廿廿回座,便一众侍妾全都走过来给廿廿行礼,口称“奴才请侧福晋大安。” 廿廿赶忙站起来,“各位都是姐姐,进所儿伺候阿哥爷的日子都比我久太多。我还有太多要跟姐姐们讨教的,姐姐们千万别客气。” 嫡福晋羸弱地歪在迎手枕上,还特地给廿廿介绍,“为首的是两位庶福晋刘佳氏、侯佳氏。小侧福晋,想来你也都认得了。” “这二位啊,都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儿,蒙皇恩得超拔为庶福晋的。一来她们二位伺候阿哥爷的日子久,二来皆为阿哥爷开枝散叶,故此才得皇上的圣恩去。” 嫡福晋顿了顿,抬眸向廿廿虚弱地笑,“咱们阿哥爷已经封了亲王,按例,亲王可以请封侧福晋四位。虽说咱们阿哥爷还没分府,可是终究已经封了王爵,这该给咱们内院的,也得先给了。” “虽说侧福晋自不是朝廷封的,可是好歹先超拔两位庶福晋才是。” 廿廿含笑道,“嫡福晋说的是,咱们这一生的荣辱终究都是系于阿哥爷一身。阿哥爷既然封了亲王,那咱们内院里自然也该跟着与有荣焉。” 廿廿说着含笑走到刘佳氏和侯佳氏面前,“二位姐姐得封侧福晋,必定是迟早之事。到时候四位侧福晋里,我又是最小的,倒更要将二位姐姐今日给我的行的礼,都给二位姐姐加倍换回去才是” 刘佳氏倒是谦然而笑,冲廿廿屈了屈膝,“侧福晋真是折杀奴才,奴才不敢有此奢望。” 侯佳氏却满脸的冷意,只浅浅欠了欠身,“那就要借小侧福晋的吉言了。” 说着话,各房的谙达、嬷嬷、妈妈们陪着二阿哥、三格格、四格格、五格格,抱着六格格,都来给廿廿行礼。 廿廿忙含笑挨个都摸摸、抱抱,将自己预备好的文房四宝、玩意儿,作为见面礼儿,赏给他们去。 其中六格格还小,她便伸手过来抱着。 可是侯佳氏却站起身来,走过来不客气地给抱回去。 六格格便是侯佳氏所出。 侯佳氏瞟了廿廿一眼,“她这些天淌口水,没的脏了小侧福晋的衣裳。” 廿廿一笑,倒也没拦着。只伸手向小二阿哥。 小二阿哥从小与廿廿投缘,这便也走过来,亲亲热热与廿廿手拉手说话儿。 嫡福晋将话茬儿揽回去,“小侧福晋,你昨晚睡得可好” 廿廿回眸,走到嫡福晋身边含笑回话,“歪了一会子,眼前却晃动的依旧还都是关姐姐之事去,倒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睡着了。” “也是难为你,终究是刚换了地方,睡不着也是有的。” 嫡福晋又问刘佳氏,“你呢,你也是刚换了地方儿,睡得可好” 刘佳氏含笑道,“瞧福晋说的,就好像奴才也刚进门儿似的。奴才对咱们所儿里哪里不熟呢,挪动到哪儿都能睡得香甜。” 嫡福晋便也笑了,“可不是。” 廿廿却笑着冲嫡福晋行礼,“妾身倒有个不情之请,也不知道嫡福晋可否给妾身个恩典。” 嫡福晋道,“瞧你,又客套。有什么快说。” 还有 225、爷怎么又来了? 225、 廿廿望住刘佳氏微笑,“嫡福晋说过,那西厢房原本是刘姐姐所住,便是刘姐姐大量,可是我却如何不知道,多年的老地方儿挪动了,自有留恋的。” “况且我那西厢房的南边屋子倒也空着呢,那么大的空屋子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寂寞,便想着能不能叫刘姐姐挪回来,给我做个伴儿去” 刘佳氏都是一怔,赶忙摆手。 廿廿却笑,抬眸望向侯佳氏去,“况且侯庶福晋便在东厢房里,同大侧福晋一起住着,刘姐姐既然也是庶福晋,便也应该与侯庶福晋一样才是。” 廿廿说着,回眸向三格格笑,“我在家是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自小便喜欢有小女孩儿在身边笑着闹着。” “东厢房那边,自有侯庶福晋的六格格在大侧福晋膝下;那我这边,正好儿就也带着刘姐姐的三格格过来一起住着,倒也热闹。” 刘佳氏与侯佳氏相比,无论是资历,还是生育,自然都是刘佳氏占先。侯佳氏如今有的待遇,刘佳氏自更应该有。 嫡福晋便也笑了,“我原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只是因为你刚进门儿来,我倒是怕你不习惯,这才暂且没与你说。” “今儿既然你自己提出来了,我自没什么不答应的。” 嫡福晋便笑着对侯佳氏说,“还不快谢谢小侧福晋谢完了,这就挪回去吧。” “倒是咱们三格格,因年岁也大了,已是进学,故此倒不与刘佳氏一同住,而是挪到兆祥所了。”嫡福晋含笑对廿廿说,“不过也无妨,她终究是每天都要来给咱们请安的,这便依旧能在你膝下热闹着。” 廿廿也忙道,“进学自是要紧的是,妾身从前也是侍读学生啊。便是三格格不在,还有咱们四格格、五格格” 廿廿刻意忽略六格格去,目光淡淡从侯佳氏面上滑过,“几位格格我都喜欢得紧。” 一时倒也欢声笑语,将那些明的暗的嶙峋都化解了开去。 嫡福晋便也道,“今儿就到这儿吧,你们各自回去忙吧。” 嫡福晋唯独对廿廿说,“小侧福晋,你且再陪我留一会子。” 众人行礼散去,点额轻叹一声,“今日侯佳氏多有冲撞之处,你且担待她些儿吧。” 廿廿点头,“我知道,她怕是还因为牙青之事记恨我去。” 点额叹口气,“你可知,为何此次超拔庶福晋,没超拔关佳氏,倒超拔了侯佳氏去” 廿廿淘气眨眼,“那必定是因为侯佳氏容颜娇丽,我见了都觉眼前光芒耀眼。阿哥爷必定是摆在了心尖上,喜欢得紧了。” 点额也有些意外,便也笑笑,“你说的自是有理,侯佳氏的确娇艳美丽。” “可阿哥爷的性子,你也该知道,阿哥爷从不是因色生宠之人。” 廿廿耸耸肩,“既然不是因为相貌,那想必是侯佳氏德行极佳,堪为咱们所儿里所有人的表率。” 点额便又笑了,“好了,我说与你吧,也省得你再费心猜去。” 点额说着叹了口气,“实则,是为了安抚她。你是不知,她额娘侯夫人竟是疯了。” 廿廿这才吃了一惊,“疯了” 点额叹息道,“他们家也请了大夫,都说那侯夫人因是被狗咬,狗牙里的毒没能及时拔除,入了血这便疯了。” 廿廿很想笑。 “可是牙青没疯牙青既然没疯,被它咬了的人怎么就会疯去” 点额摇头,“我也不懂,此事终归也都只是听着外人传说。仿佛也有人说,便是狗没疯,可是那狗牙里究竟有毒,若是被咬的人还是个身子弱的,那便难免会抵抗不得。” “侯夫人终究年岁大了,这便疯了,也是说得通。” 点额伸手握了握廿廿的手,“我明白你心下必定难受。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侯夫人当日毕竟受了惊吓去,便不是因为狗牙里的毒呢,也可能因为惊吓着而疯了不是” 廿廿咬住嘴唇。 点额又叹口气,“侯佳氏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若要闹起来,这事儿终究要连累到你去。故此,这个庶福晋的名号给了她,实则乃是安抚。” “说到底,阿哥爷如此决定,实则还都是为了你啊旁人不明白侯佳氏这个名号从何而来,廿廿啊,你却一定要明白阿哥爷的苦心啊。” 廿廿却笑了,黯然道,“是阿哥爷这样与嫡福晋说的么那我倒不服。我还是觉着,阿哥爷还是心里头喜欢侯佳氏,拿我出来当幌子罢了。” 廿廿说着,眼帘低垂,“便是我没进门来前,头几年就听说阿哥爷宠爱侯佳氏,几乎到了独房专宠的地步去。” 点额凝住廿廿,“你这傻丫头,你怎宁肯相信阿哥爷是喜欢她的,却不是为了你” 廿廿黯然摇头,“谁让侯佳氏那般明艳美丽,我便是见了,都自惭形秽呢” 告退出来,星桂和星楣都跟着难过了。 “格格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连嫡福晋都说了,阿哥爷是为了格格才抬举那头儿的。” 廿廿立在廊檐下,悄然眨眼,“傻丫头,你们两个跟着难过什么去我是故意那么说。” 侯佳氏的态度明白着,既然侯夫人又“疯了”,那就注定她跟侯佳氏的疙瘩算是解不开了。 既然如此,那就谁都别得安生好了。 廿廿抬步进屋,却给吓了一跳,十五阿哥竟然在屋里坐着呢。 廿廿赶紧回头瞟了一眼,上前攥起小拳头,紧张地挥舞着,“阿哥爷你,你怎么又来了” 她不想叫别人知道他来过啊 十五阿哥挑眉,“我大白天的来,你怕什么啊” “再说了,你好歹是我刚进门儿的侧福晋,我昨儿忙着关佳氏的事,顾不上你;可是今儿都忙完了,我再不来看看你,我可成什么了” 廿廿一想也对,毕竟是大白天的 廿廿轻咬嘴唇,“那,阿哥爷想做点儿什么在我这儿吃饭么” 十五阿哥忍不住大笑,“你倒不贪从现在到午时吃晚饭,中间可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明天见 226、身体发肤 226、 廿廿便也笑了,“我就知道阿哥爷不是来吃饭的。这头晌好几个时辰呢,阿哥爷应该进书房,也应该去陪着皇上。”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伸手将廿廿拉到身边儿来。 不得不说,这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小女孩儿,就是让人省心。倒不像当初骨朵儿、侯佳氏她们刚进宫来时,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解释。 十五阿哥将廿廿圈在怀里,伸手点了点她额头。 “爷呢,第一是来看看你。爷昨晚走得早,不能整晚都陪着你,已是叫你委屈。爷心里也放不下,这便早早就来看看你。” “看完了你,爷就去尚书房了。” 廿廿吐吐舌,“爷这个时辰去,都已是去晚了,不怕师傅和谙达打手板儿么” 十五阿哥无奈地笑,“好歹昨儿才是爷的好日子,今早上便是睡到日上三竿去呢,顶多落个被人笑话,又哪里还有罚的” 廿廿便也红了脸去,“阿哥爷面皮惯厚的。” 十五阿哥大笑,抬眸瞧瞧,趁着星桂和星楣不注意,在廿廿嘴儿上啄了一个。 目光故意绕到后头,低声呢喃,“还疼么” 廿廿心下登时摇曳,垂首红着脸儿道,“还疼什么呢爷不是都给揉好了么” 十五阿哥登时心神一荡,手圈住廿廿,便用了劲儿去。 倒是廿廿低声求饶,“爷” 十五阿哥便笑了,故意凶狠道,“以后不许再这么跟爷说话,要不,爷可把持不住了” 廿廿天真抬眸,“我,方才说什么了” 十五阿哥莫名有点昏头涨脑的感觉,像是情窦初开一般。 “你跟我来”他突然起身,将廿廿拽进暖阁里。 刚进隔扇门,便又做那昨晚的事。 不过是打两巴掌,揉两下的动作,两人却都呼吸急促了,满身如焦炭一般。 窗户外头,是刘佳氏的人正在搬东西,身影幢幢的都印在窗纱上,叫人莫名地心焦。 还是廿廿先瘫软了下来,依偎进十五阿哥怀里,轻声讨饶,“阿哥爷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十五阿哥将廿廿裹进怀里,下巴颏抵着她的发顶,大口大口地吸气,“你你个小母狼,折腾死爷了” 幸好外头星楣隔着隔扇门轻声问,“格格,饭房来问,这会子是否可以传饭了。” 阿哥所的规制自要低于内廷,内廷皇上和娘娘们是膳房,用“传膳”二字;阿哥所里的则是“饭房”,说“用饭”、“传饭”的话儿。 廿廿赶紧从十五阿哥怀里挣扎出来,抬头看他,“阿哥爷用过早饭了没” 十五阿哥点头,“早上去给汗阿玛请安,已是陪着汗阿玛用了些。你先吃吧,别饿着。” 廿廿便也摇头,“我不饿。我先陪爷说话儿,等爷待会儿回尚书房了,我再吃也不迟。”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我来,是找你来给梳头的。” 十五阿哥说着就走到妆奁前坐下,将背上的辫子留给廿廿。 “过来” “嗄”廿廿有些意外,“阿哥爷没传按摩处的梳头太监来么又或者,我去叫九思” 她不是不会编辫子,可是她都是给自己编过,或者给自己哥哥、弟弟编过,还没伺候过成年男子啊。 况且待会儿阿哥爷要去尚书房呢,若是头发伺候得不好,松了散了的,一来不合规矩,二来怕还不得叫内里的皇阿哥们笑话去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爷就都交给你了,你大大方方来吧。” 廿廿一时也不明白十五阿哥的用意,这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先将辫子散开,再用篦子篦过,将发丝梳通顺了,这才又换了牛角的篦子,蘸着刨花水,将十五阿哥的头发边编边抿。 不多时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便成了形,两鬓边服帖光滑,没一丝毛茬儿。 廿廿整个过程里都是屏着呼吸的,生怕没将头发给抿紧了。 十五阿哥从镜子里含笑看着她紧绷绷的小脸儿,忍不住微笑。 “瞧,还说你梳得不好实则好极了,连按摩处的梳头太监都比不上。” 廿廿松了口气,还是道,“阿哥爷又说嘴我这哪儿比得上梳头太监们去” 十五阿哥霍地转过身来,灼灼她两只小手。 “本来那么灵巧的小女孩儿,这会子怎么变愚了梳头太监的手艺就算再好,可是你想想,爷的头发叫他们那双手穿来绕去的,能有什么意思” “如何比得上你,这双小手只要按在爷的头皮上,爷就从头到脚都舒坦了。那身子上的舒坦,心里的欢喜,如何是他能给爷的” 廿廿释然而笑,将手上剩下的一点儿刨花水也都小心翼翼给抹在了十五阿哥两鬓容易出毛茬儿处,再用抿子抿服帖了去。 “阿哥爷这么说,那我就放心啦。阿哥爷晃荡晃荡,看还有哪儿容易松不我再给阿哥爷抿抿。” 十五阿哥按住她不安的两只小手,“好,真的已经非常好。” 梳完了头,十五阿哥便去了,倒叫廿廿看着方才他坐过的地方,有些微微地晃神。 阿哥爷方才那是什么意思呢 桌上,还留着方才用过的篦子。那上头还留着两茎十五阿哥的发丝。 篦子不比梳子,齿儿更密,故此上头总难免会带下发丝来。 廿廿忙奔过去,小心地将那齿缝间的发丝给捋下来,左右瞧瞧,偷摸儿跑回自己炕上去,从炕衾的小抽匣儿里摸出一个小盒儿来。 那里头躺着她昨晚上揪下来的那根胡子。 有了这两根头发,廿廿便笑了,小心地将头发跟胡子一起放好。 她收好小盒儿,暗暗地乐了半天。 原本她想,便是有半根儿胡子也已经很好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她便想着,胡子跟头发其实一样儿,都是身体发肤嘛。 可是,眼前有了头发,自还是比胡子好的呀 廿廿开开心心用完早饭,刘佳氏那边也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 刘佳氏亲自带了三格格再过来行礼。 三格格只比廿廿小五岁,跟廿廿的二弟和世泰一样大。 227、防患 227、 廿廿自与这个年岁的孩子,相处颇有心得,可是待得听三格格脆生生喊她“侧福晋额娘”之时,她也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去。 她便握三格格的手,拉着到身边坐,“三格格在我跟前不必拘束,我只名份上是三格格的额娘,可是私下里三格格尽管找我来玩儿就是了” 廿廿说着冲刘佳氏含笑道,“三格格的身边儿有福晋和刘姐姐你教导着,自能学得好规矩;那就不缺我一个管教她的。我便不管教她,我只跟她玩儿吧” 刘佳氏闻言也是笑,“因上头大格格、二格格都不在了,三格格倒是咱们所儿里的长姐。便是这一宗,当真是与小侧福晋有缘的。” “如何为人长姐,如何看顾好兄弟姐妹,三格格自还要与小侧福晋多学些的。” 廿廿挽着三格格的手笑,“这个我倒当真有些心得。三格格,不必因为自己是长姐,便凡事都只让着他们去,这可不是当长姐最该做的;” “当长姐啊,你得先学会如何管住他们去” 三格格登时惊讶得睁大了眼。她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话儿。 因她终究是庶出,便是长姐,可是下头的小二阿哥、四格格却都是福晋的嫡出,她这当庶长女的,凡事多有顾忌。 她阿娘也总教她,凡事要忍让,千万不能跟弟弟妹妹争执起来。 “可是”她忍不住想问,却顾及阿娘在畔,这便欲言又止。 廿廿设身处地,一想便也明白了,廿廿轻轻含笑,“有些事,实则不该叫你们小孩子来扛。不如这样,若你以后遇见为难的事,你自可来问我。” “我啊,虽是你额娘,可是事实上不过只比你大五岁,便如你的姐姐一般。你们的心思,我自能明白,我到时候帮你出主意,可好” “又或者退一万步说,当真是你自己解决不了的,我还可以侧福晋的额娘的身份,帮你弹压他们去。你说,好么” “好”三格格的眼登时亮了。 保姆妈妈带了三格格回去上学了,刘佳氏叹息着说,“奴才瞧得出,从今往后啊,三格格必定有事没事都得往您这屋里钻倒是叨扰您了。” 廿廿含笑摇头,“只要刘姐姐别吃醋就好” 廿廿将星楣也派过去,陪着刘佳氏一起归置,等刘佳氏全都归置好了,安顿下来,天儿都擦黑了。 星楣回来也累得够呛,满哪找水喝。廿廿笑着叫星桂去伺候星楣一回,亲手给星楣沏茶。 星楣喝足了茶水,这才捧着茶碗看廿廿,“格格,可是刘庶福晋住进来,那往后阿哥爷要是想,想跟昨晚儿似的” 廿廿的脸一下红了。 什么隐秘的事儿,终究都瞒不过这两个小丫头去。 廿廿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说,南屋住了人,那阿哥爷若晚上想背着人过来,可该不方便了。是不是” 星楣使劲点头。 廿廿冲星楣做了个鬼脸,“我自然明白可是你们难道没想过么,南屋里有刘庶福晋住着,其实反倒叫阿哥爷来得更方便些了。” 星楣有些傻,倒是星桂想了想,便是拍手一笑。 “可不是咱们自己都这样想呢,那外头人必定就更这么想了,总觉得这回啊,就算是阿哥爷想来看咱们格格,也不方便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只要刘庶福晋肯与咱们格格一条心的话,那刘庶福晋与咱们一处住,便非但不会妨碍阿哥爷来看咱们格格,反倒刘庶福晋还能帮咱们守了秘密去呢” 星楣便一听也是乐了,“对呀” 廿廿在畔听着,静静微笑,“你们之前可曾听出嫡福晋的弦外之音来了她在我面前,已是前后两次提到过,这西厢房本是刘姐姐住的了。” 星桂和星楣对视一眼,仔细回想,便都是点头,“是啊。嫡福晋开始是担心格格你刚换地方儿,怕睡不好;接下来又特地也同样问过刘庶福晋一回。” 廿廿点头,“嫡福晋反复问过两回,我便猜想,嫡福晋是当真怕我们都睡不好的吧” 星桂眯了眯眼,“格格的意思是说” 廿廿笑了笑,“这内院里,不仅咱们这南屋之前空着,实则嫡福晋那边的西屋可空着呢。” “若我与刘姐姐两人当中有谁当真睡不好,那下次嫡福晋第三次问起来那说不定,就可以叫我搬去她那西屋住了。” “一来,如我所说,我要亲自侍奉她,那东西屋住着,就方便我尽心;二来,那西屋究竟是正房的西屋,地位高于所有厢房,若我搬过去住,想来大侧福晋又要第一个被气着了。” “三来么,刘姐姐难免要向嫡福晋感恩戴德,便也内院里人都知道为了给我腾屋子,倒叫伺候阿哥爷最早的刘姐姐挪动了去,叫她睡不好觉了” 星桂和星楣都是一惊。 廿廿也是轻叹口气,摇了摇头,“嫡福晋已经问了两回,若我还要真的等到嫡福晋问第三回去,那便真的要坐实了我欺侮刘姐姐的罪名去了。” “我便再是侧福晋,可刘姐姐毕竟是最早伺候阿哥爷的,况且还是大阿哥的生母” 星楣激动得都站了起来,“嫡福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本,我还当她是何等和善的主母去” 廿廿含笑按住星楣去。 “你且别急,我也只是一猜,兴许猜错了呢” 廿廿抬眸望窗外屋檐落下的影。 “我只是觉着,嫡福晋这话儿一问、再问,应当是别有深意。我也只是按着我的猜想,预先设了一道防备去。” “再说,我本也喜欢热闹,难得与刘姐姐投缘;再说这屋子本就是刘姐姐住的,她如今又是庶福晋,于情于理,我也应该请刘姐姐搬回来。” 廿廿说着,冲东厢房那边瞟一眼,“再说,既然侯佳氏都住得,凭什么刘姐姐就住不得如今要让刘姐姐与我一同住西厢房,却将东厢房南屋便宜给了她去,我还替刘姐姐抱屈呢。” 明天见 228、回门 228、 第九日,廿廿回门。 内务府早奉了乾隆爷的旨意,赏宴桌、饽饽桌,早于廿廿家中布置停当。 廿廿自家的经济情形也有好转。 自乾隆四十八年起,也就是廿廿进宫侍读的第二年,恭阿拉已经擢为镶黄旗满洲的副参领,为正四品。 从去年起,又特简特简皇帝对官吏的破格选用为镶黄旗满洲管理旧营房的营总去。差事多了,职衔高了,所得的俸禄便也宽裕了去。 故此廿廿家中也是倾其所有,陈设宴桌,等待廿廿和十五阿哥回门。 好在廿廿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宫里和家里两边走,回到家中,虽也鼻尖儿泛酸,却终究并未落泪,反倒含笑给阿玛、额娘二人见礼。 她如今已是皇子侧福晋,与父母已然身份有别,可是她坚持关起家门来,只行家礼。 十五阿哥被恭阿拉和廿廿的长兄宁武泰迎到外院去入宴,叶赫纳拉氏独捉起廿廿的手,有千言万语想问女儿。 廿廿都明白,只是含笑垂首,“额涅安心就是,皇上、阿哥爷和嫡福晋都待我好。内院其余人等,也都年长于我,我自都叫姐姐,以尊敬之心相待。” “而阿哥爷的孩子们,小二阿哥自不必说的,从小我与他便也颇有缘分;其余三格格她们,也都是乖巧懂事,都好相处。” 叶赫纳拉氏便也松一口气。 “其实我也没有想不到的,终究我家里从小也都见惯了这些看你今日如此神色,为娘倒也相信你有本事看顾好你自己。” “为娘啊,真真儿悬心的,终究还是十五阿哥。你必得叫为娘知晓,阿哥爷是当真对你好的” 廿廿红了脸,为了叫额娘放心,这才趴了耳朵去,将隐藏于心的、多年来与十五阿哥之间的那些故事,简略说给叶赫纳拉氏听。 叶赫纳拉氏听得也是惊住,“竟有这等事” 廿廿含笑点头,“额涅可敢放下心了吧” 叶赫纳拉氏欢喜得直到佛像前去拜。 “怨不得你成婚次日,皇上忽然给了恩典,特简你哥哥,挑了亲军去” 廿廿也还不知道这事儿,一听之下也是惊喜不已,“哥哥挑了亲军去太好了” 廿廿家所在的六房,原本因为没有军功、没有世爵,故此男丁能得了差事、获得朝廷钱粮的机会甚少。 她哥哥比她大一岁,今年刚好十五岁,正好是能选派差事的时候儿。原本阿玛和额娘还为此悬心,怕没有差事落到哥哥头上,没成想哥哥不但有了出身,而且还是亲军 叶赫纳拉氏也是欣慰含笑,“这样你哥哥好歹也能在宫里出入,不管将来前程如何,好歹还方便与你通些消息去。总不至于叫你阿玛和我远远在宫外,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叶赫纳拉氏说着,又要洒泪。 廿廿忙抱住母亲,“额涅,别介啊咱们家这不是一切都开始向好了么” 叶赫纳拉氏含笑点头,“廿廿,我们心下都明白,都是因为你,咱们家的景况才一步一步向好起来的。” 廿廿蹭进额娘怀里去,“额涅千万别这么说。许是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咱们六房来了吧” 廿廿两个妹妹也都上来,一左一右抱住姐姐,开心地叫,“我们也要像姐姐一样” 两个小妹子一个六岁,一个才四岁,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儿。 倒是叶赫纳拉氏欣慰地啐了一声,“你们两个小妮子,心倒是高这王妃啊,可是人人都做得的” “咱们家祖上,二百多年了也没出个王妃;如今好容易出了一位,你们便以为这王妃,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呀” 虽是回门,可是皇家规矩严,皇子与福晋午时就要返回宫中。 廿廿心里舍不得,可是面上还是含笑而别。 待得上了马车,她才没忍住,掉下泪珠儿来。 皇子按规矩都得骑马,十五阿哥便挑开车窗帘子看进来,变戏法儿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揪了根草来,递给她去。 他还故意用那草的绒毛扫着她面颊、眼角,“喏,别难过了。” 廿廿故意懊恼起来,“爷这算什么好歹,也揪朵儿野花儿才是,怎地就给我一根儿草” “我便是命如草芥,还是我相貌普通得宛若杂草去” 十五阿哥故意装傻,认真看着他手里那根草,“哦这不是花儿么是他们说,这叫狗尾巴花儿啊” 廿廿悲愤了。 “阿哥爷是天潢贵胄,果然是没见过这些野花野草的爷是给弄混了这个是像狗尾巴,不过它不开花,所以不叫狗尾巴花,它是狗尾巴草” 十五阿哥认真地愣了愣,将那草在指尖儿又转了一圈儿,“哦是狗尾巴草啊一字之差,不过一样很像狗尾巴嘛” 一向人品端方贵重的十五阿哥,这会子竟然一脸的坏笑,将那狗尾巴草又伸过来,在廿廿面颊上扫了扫,“只要是狗尾巴就行,正好配你这小母狼。来,别难受了,笑一个。” 廿廿真是无奈了,想认真地难受一个都做不到,那狗尾巴草又果然扫人痒痒,她便忍受不得,躲闪着,终是笑了。 看她笑,十五阿哥反倒玩儿上了瘾,将那狗尾巴草在她面上、脖子里扫个不停。 廿廿又不敢笑得太大声,车厢里又窄,没处躲闪,她只得低低求饶。 “阿哥爷别,别了我,我受不得了” 她本无心之语,十五阿哥的黑瞳却倏然收紧,唇角也紧抿了起来。 廿廿不知自己什么说错了,忙伸指头勾住十五阿哥的手指头,“爷怎了” 十五阿哥深吸一口气,将那根狗尾巴草莫名其妙地塞回他腰间的荷包里去,还拍了拍。 然后才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你啊,小母狼” 待得回到宫里,皇子下马,这才挤上她的小轿。 将她抱起来置于膝上,狠狠地抱住她,在她唇齿之内,肆虐了好一阵子。 廿廿被折腾得神智都散了。 十五阿哥怕她受不住,这才咬牙在她耳边呢哝,“快点长大,再快点儿。” 229、四全四喜 229、 回门礼之后,婚礼算是正式结束。 从此廿廿的家、廿廿的命运,来日尚远,但今日便都拴在撷芳殿中所的这座内院里了。 次日一早,点额带着总管太监三庚,引着两个小太监进来。 廿廿起身行礼,被点额按住。廿廿奉点额在炕上坐了,她自己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点额笑道,“这是四全和四喜。从今儿起,他们两个便是给你的使唤太监。你平素传话、差使,尽管叫他们两个去。” 廿廿抬眸望去,只见两个小太监年岁也都不大,面相上不会超过十六岁。 两个人的神情也不一样。四全稳当些,四喜则有些怯怯的。 从小见惯了太监,廿廿心下便也有了数儿。 四全怕是从小就进宫的,在宫里有几年了,故此便是到了哪儿,都不紧张;四喜怕是才进宫不久,又或者从前没跟过什么正经主子,这冷不丁分到了主子名下,还有些局促。 廿廿便笑了,起身向点额屈膝道,“原本有两个家下女子,也够使了。多谢嫡福晋还指了使唤太监过来。” 点额点头,“家下女子终究不便出门,内院里的事儿她们伺候周到就是;出门跑腿传话的,终究还得是太监才使得。” 点额伸手拉过廿廿的手来,“因你年纪小,我便没给你派年岁大的谙达来,怕你倒拘束了。” “这两个年岁小,与你和星楣、星桂两个年岁相当,平素说话办事倒也更自在些。” 廿廿含笑点头,“多谢姐姐。” 嫡福晋交待完了,又有些咳,这便带了三庚先走了。 留下四全和四喜两个,又重新正式给廿廿见礼。 廿廿笑道,“这会子嫡福晋和总管都没在,你们在我面前便不必这么拘着了。星楣、星桂,去给他们两个抓两个果子来,瞧他们两个拘束的,嗓子眼儿都紧了。” 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儿,廿廿这么一说,便也都笑起来。 廿廿叫他们咬着果子吃,问他们,“给我说说,你们各自都是哪儿人呀我听着四全好像有点山东腔,四喜的我却听不出来了。” 四全躬身道,“主子的耳朵真灵奴才就是山东人。小时候儿家里穷,逃荒出来没的活,家里就把奴才送进宫了。” 四喜却有点不愿意说,闷着半晌,只憋出一句,“奴才,奴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 “怎么说呢”星楣盯着他,“怎么还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的呢你这是糊弄主子呢” 四喜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主子,奴才不敢” 廿廿叹口气笑,“星楣你别吓他。” 四喜这才道,“奴才,奴才的爹娘早就死了,奴才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奴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儿人。” 廿廿叹口气。 但凡净了身进宫当太监的,谁还不是都有一把辛酸泪,说起来都是一身不愿意揭开的疤。 “你就别为难了。我原本也只是想更了解你们些儿,倒不是为的叫你们难受的。” “你说的我也都明白,怨不得我都听不出你的口音来,原来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不就跟着谁就学了哪儿的话去么。” 廿廿说着缓缓坐直。 “不管你们两个从前在外头跟过什么样的人,吃过什么样的苦,睡过什么样的屋檐从今儿起,你们的主子是我,你们的衣食住行就也都由我顾着。” “我保证让你们吃饱穿暖,不让你们受委屈;你们有什么困难,心里有什么憋屈,也都有我替你们出头。” “我要你们都能好好儿的,稳稳当当的。只要有我,就有你们。” 四全和四喜都听得愣住,渐渐的已是满面的肃然,两人不约而同跪倒在地,“奴才从今日起,便是主子的奴才,忠心不二” 有了自己屋里的星楣星桂、四全四喜,还有南屋刘佳氏的陪伴,廿廿在撷芳殿中所的日子,渐渐平稳了下来。 她总归年纪小,在众人面前嘴甜、勤快;她又早慧懂事,再者还是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对于宫中规矩深谙于心,凡事都不行差踏错。 总算,自保有余。 况且,就算十五阿哥并不从表面看起来有多宠爱于她,只是她终究还是新人,故此十五阿哥也三不五时到她房里来坐坐,陪她说说话儿。 廿廿虽不侍寝,可是十五阿哥每次离开都是笑容满面。 能得阿哥爷的欢笑,何尝不也是宠呢 只要有阿哥爷的宠,至少目下,在这阿哥所内院里,便也是一重保障。 廿廿如此的小心,也是因为五月马上就到了。 按着这些年皇上秋狝木兰的规矩,五月里阿哥爷就要随着皇上秋狝去了。 等阿哥爷走后,这内院里就成了女人们的天地,没有了阿哥爷的护持,一切就都要靠她自己了。 星楣有些不解,不由得悄声问,“格格是新媳妇,这次何不求阿哥爷,跟着阿哥爷一同去热河呢” “奴才听说,避暑山庄里也有阿哥所,若能跟着去了,不但那边凉快,躲了京师里的暑热;而且咱们也能避开了这些是非不是” 廿廿淡淡垂眸,“按理来说,是可以求着阿哥爷啊。大不了落得个恃宠生娇的名声去就是。” 星楣想了一下,便也明白了,“是哦这内院这么多人呢,必定人人心下都想着跟阿哥爷一同去的。可是谁都面上矜持着,不肯在阿哥爷面前主动去求。若格格主动去求了,她们必定有人说格格是仗着新人,这便恃宠生娇了。” 廿廿欣慰点头,“况且更要紧的是,嫡福晋病着。我这当侧福晋的,理应留下照料。” “是哦”星楣叹了口气,“不过这嫡福晋也真是缠磨人。她病着,便所有人都应该留下来陪着她;可是她是乾隆五十年小产伤的身子吧,这都五年多了,以后又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去。”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这样呢” 廿廿也怔了一下儿,忍不住想起额娘讲起祖母当年卧病在床的事。 明天见 230、久病 230、 廿廿祖母是乾隆三十七年过世的,是在廿廿出生之前,故此廿廿倒与这位本生祖母没能见着面儿。 那时候廿廿的额娘叶赫纳拉氏刚嫁过来没多久,还是个不满二十岁岁的姑娘。 旗人家,伺候婆婆是当儿媳妇的最大的差事。况且廿廿的祖母本是爱新觉罗氏,乃是宗室女,规矩就更大。 额娘说,那几年真是生生遭了几年的好罪去。 常年卧病在床的人,偏就更是离不开人,脾气变得不好,若身边伺候的人离开一会子,她便会以为没人管她了,便会发脾气,会生怨。 那怨怼若是对至亲骨肉还好些,也许有慢慢化解开的可能;而若是对着儿媳妇,或者是外人,这样毫无血脉相连的,就会越发加深去,甚至到后来,都会变成怨毒。 廿廿忍不住想,那么嫡福晋会不会也有类似如此的心境呢 因为自己病了,自己不能随时陪伴在阿哥爷的身边,便也更看不得旁人出现在阿哥爷的身边儿吧 嫡福晋是因小产伤了身子,坐下气血双亏的病根儿去,这是女人家最怕的病。 虽说还活着,可是这副身子却只落得个有气无力。 嫡福晋又偏是个性子要强的人,这般长久地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下便会多疑;而疑心重的人,终究慢慢儿地就会觉得所有人都可能与她为敌却也 廿廿轻叹口气,“不管怎么说,总归今年我刚进门儿,对嫡福晋该尽的心,我还是要尽。” 廿廿也没想到,刚到五月,阿哥爷和皇上还没离京秋狝去呢,却先出了事。 五月初一,皇六子、和硕质亲王永瑢薨逝了。 原本今年是皇上的八十大寿,正是普天同庆。质亲王却在此时薨逝,便又添一笔白发人送黑发人去的悲怆。 况质亲王永瑢多年总管内务府,皇上的万寿庆典正要他来总为经管,却竟这样地撒手而去了。 质亲王的继室福晋也是出自钮祜禄氏弘毅公门下,是八房的格格。 这便由廿廿代表嫡福晋,出宫赴质亲王府致祭。 十七福晋也是一定要去的,这便与廿廿同车。 待十七福晋和廿廿到质亲王府的时候儿,雅馨、巧格等几个钮祜禄氏的福晋也都到了。 廿廿虽说是侧福晋,且年岁最小,但是十五阿哥对于十七阿哥来说,是兄长; 另外以爵位来说,十五阿哥是亲王,十七阿哥只是贝勒,故此十七福晋也还是特地退后半步,以廿廿为先。 一瞧这样的架势,雅馨的脸色先变了变。 只是她是皇孙嫡福晋,位次在那明摆着,避无可避,终究被拱在队伍之前,曝露在廿廿眼前。 一众辈分小、品级低的福晋们都行礼,廿廿特地挽住十七福晋的手,叫两人并列着上前。 廿廿特地从雅馨面前掠过去,走到立在一旁迎候的质亲王福晋面前,两人行平礼。 廿廿先落下泪来,“我才入宫,十五爷还说着等忙过这阵子,还要带我去给兄长、嫂子们请安,怎知我竟没这个福分,没能见着六阿哥去。” 六福晋便也哽咽道,“谁说不是况且咱们本是内亲,可以想到来日咱们两家必定能多亲多近。可怎知” 廿廿抽出帕子,亲自为刘福晋拭泪。 “六嫂子别难受,便是六阿哥已经不在了,可是嫂子和侄儿、侄女们,我们阿哥爷必定用心代为照拂。六嫂这边府里但凡有任何事,只管去找我们阿哥爷。” “又或者有内宅里头需要的,嫂子也可以私下里来找我。我虽说只是侧福晋,内院里自然凡事有嫡福晋和大侧福晋做主,但是我好歹在畔提醒着些儿,还是能办到的。” 还是后头十七福晋将雅馨给扶了起来。 雅馨紧咬牙关,对自己陪嫁的女子低声冷笑,“他们家嫡福晋身子弱,不宜来这样的治丧之所,倒也罢了。怎地他们家那大侧福晋竟然也是如此好性儿的,竟允她来抛头露面” 廿廿随众人一同入质亲王府后宅行完了礼,落座吃茶时,星桂小心在廿廿耳边说,“方才奴才留意了那位绵九阿哥福晋她果然是与她身边女子嘀咕了半晌,面上颇有些不豫。” 廿廿点头,轻轻一笑,“我便是要激她,叫她按捺不住去。唯有她按捺不住了,我才能知道当初那事儿里,还有谁的手脚去。” “星桂,去叫四喜盯着绵九福晋去些儿,仔细听着她说过的话,见过的人。尤其,是她提到咱们所儿里的谁,必要四喜听真楚了。” 星桂一震,压低声问,“主子的意思是牙青那事,主子担心她跟咱们所儿里的人里合外应” “对。”廿廿静静垂眸,“侯夫人和侯佳氏怎么会那么巧出外赏花,就正巧撞上了牙青去呢” 星桂皱眉道,“难道不是侯庶福晋使苦肉计,借此事来自重,终究捞得了庶福晋的超拔去” 廿廿缓缓抬眸,“你说的有理,我也曾这样想过。侯佳氏一门都是上驷院的出身,擅长骑射,她便是女子,也颇有男儿气概。我相信她为了向上,会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可是”廿廿转眸,“她却不至于拿自己的额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去冒这个险去。” “她再有野心,便也该使在她自己的身上。虎毒不食子,我不信她会豁出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去。” 星桂点头,“所以,咱们所里应该另外有人就连侯庶福晋她自己,都有可能是被算计进去的。” 廿廿点头,“叫四喜办事小心些。雅馨也是个聪明人,别叫她给发觉了。” 星桂略有一点迟疑,“格格,奴才觉着好像四全的性子能更稳妥些,倒是四喜进宫的日子短,有些慌里慌张的,奴才倒是怕” 廿廿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就叫四喜去。” 雅馨行过了礼,不愿与廿廿共处一室,回头便去寻五格格。 她本就是质亲王五格格的侍读,五格格又是质亲王继室福晋钮祜禄氏所出,两人又是内亲。 亲上加亲,两人从小便能彼此说些心里话。 还有 231、此仇不报 231、 五月里,京里已经有些闷热了,雅馨和五格格两人避开众人,寻了花园一角僻静处说话儿。 “五妹妹你也节哀才是。便是质亲王去了,好在能承继王爵的,是你本生的弟弟绵庆阿哥。这会子便得想想,你的婚事可是要推迟了。” 绵庆虽说是质亲王的五阿哥,如今还未成年,但是因为他上头四位兄长,到此时已经全部亡故,他倒成了长子去。 况且他也是钮祜禄氏所出,乃是嫡子。 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正常来说,王爵必定是绵庆来承袭的。 从前雅馨是格格的侍读,自是一口一声喊“五格格”。如今她是绵偲的嫡福晋,便已是自在地改了口,唤五格格为“五妹妹”。 从原来的侍读学生,摇身一变为旧主儿的堂嫂,雅馨的心下这也才顺当了些。 “嗯,我知道。”五格格垂首拈着孝服上的穗子,“总得守孝二十七个月去之后。” 五格格在乾隆五十年已经指婚给蒙古敖汉部扎萨克郡王德钦。原本指婚之后就成婚在即,可是因为质亲王的薨逝,五格格的婚期便要向后推。 “不过,我倒也不着急。”五格格抬眸望着雅馨,“你说,成婚之后的日子,好么雅馨,你成婚之后,觉着日子过得可高兴去” 五格格是知道雅馨对绵偲的心意的,原本也为雅馨能如愿以偿指给绵偲而高兴。 只是,从这回雅馨来,她倒没从雅馨面上看出什么高兴来。 雅馨苦笑了一声,“也好,也不好,端的看你要跟什么比。” “还能跟什么比”五格格道,“自然是跟自己没出嫁的时候儿,在母家的时候儿比啊。” 雅馨想了想,“那倒是好的。虽说我从小在家也是锦衣玉食,倒不比如今差。可是小时候在母家,自然凡事都有阿玛和额娘做主,我什么都得听阿玛和额娘的。” “可是如今,我是绵九阿哥的嫡福晋,也就是天家十二房的女主子去,这身份自然是我家从前所比不了的。” “如今在我们自家长房里,凡事我能做主,家里的人都听我的,我倒觉着更自在些。” 绵偲成婚之后,因没有爵位,无法分府,故此依旧还住在宫里。 只是皇孙们成婚后,也不能住阿哥所,阿哥所是给皇子们住的;皇孙们成婚之后的住处,无论从名称上,还是位置上,也都要比皇子们的再低一个等级。 从名称上来说,皇孙们的住处便不能称“所”,而只能是“房”; 从位置上来说,未分府的皇孙们成婚之后都移居顺贞门外的长房去,比阿哥所更加远离宫禁之地。 绵偲所住的是顺贞门外东边儿的长房,故此都叫“东长房”。 五格格瞧着她,“可是你瞧着却不乐呵。那你又是还跟什么比呢” 雅馨便没说话,只定定看了看五格格。 五格格便也会意,叹了口气,“方才在大门外给两位皇叔的福晋行礼。你那神色,我也瞧见了。” “不光五妹妹你瞧见了,我想所有人几乎都瞧见了吧那就是她故意的,她就是想在所有人面前出我的丑” 雅馨咬牙冷笑,“一个破落户儿家的丫头,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五妹妹你必定也该看不惯她那小人得志的张狂样儿。” 五格格皱了皱眉,倒没搭茬儿。 “方才你也瞧见了,她是故意从我面前走过,不叫我起来的不瞒五妹妹,她这么着对我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过年的时候儿我们家合族行年礼,她就故意当着全族人的面儿,叫我给她下跪,还要行叩礼” “我上回看在祖宗的面儿上,不想叫合族为难,这才忍了她去。却没想到她今儿倒是得了脸,便忘乎所以,又来踩我” “等着吧,我必定连本带利都跟她算回来。此仇不报,我这张脸又往哪儿搁” 上回她是在自己母家合族人面前丢了脸去,今日就更是在皇家亲眷的面前再度丢脸去。 她这一张脸,里外两面儿都叫廿廿给丢干净了去。 五格格听得也惊得张了嘴去,“从前瞧着她,也是乖巧懂事的模样呀。怎地如今成了十五叔的侧福晋,便这样去了” 五格格虽从小也是在宫里养育,可都是在端则门外。端则门在翊坤宫左近,倒不在东西六宫,故此从小与廿廿真正相处的机会也不多,也只是面上相识罢了。 这便雅馨怎么说,她倒难免怎么信了。 雅馨左右瞄一眼,压低声音说,“这就是所谓小人得志的嘴脸再者说五妹妹怎么忘了,她打小儿是跟着什么人一起长起来的。” 五格格便也会意,赶忙用帕子掩住了嘴去,小心地左右看看。 廿廿是十公主的侍读,而十公主又是惇妃所出。 惇妃那性子,可是连官女子说打死都给打死的,平素身边女子、太监,说打即骂的事儿更是不胜枚举。 就算十公主从小就交给容妃抚养,没在惇妃身边儿,倒叫十公主的性子没有完全随惇妃去。 可是呢,毕竟亲生母女,总归一脉相连。 五格格浅浅抬眉,倒安慰雅馨去,“如果十五叔这位小侧福晋当真是那样的居心,那她在十五叔的所儿里便也注定了不会好过。” “十五婶子治家极严,这在宫里都是有名儿的。十五叔的所儿里被十五婶子治得铁桶似的,纵然十五叔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可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敢耍横使怪的。” “就连我额娘私下里都与我说过,倒佩服十五婶子的手段。十五叔也一向对这事儿看得淡,没有独宠,一碗水端平,故此这些年十五叔的所儿里是最安宁的,什么事儿都没出过。” “内宅平安,倒叫这些年十五叔从来没为家事操过心、劳过神。十五婶子的贤名,在宫眷里这便也都传了好些年。” 雅馨听着,微微挑眉。 五格格又道,“她一个侧福晋,又是小侧福晋,况年岁又这么小,必定被十五婶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明天见 232、不是嫡福晋 232、 雅馨叹了口气,“不过只可惜现在的十五福晋,不是过去的十五福晋了。” “听说是附近的身子是因为小产伤的,是五年前的事儿了。小产过后,气血双亏,她这五年来倒如个活死人一般,自顾已然不暇,膝下还有绵宁阿哥和四格格这一双儿女去,都怕看顾不过来这位十五福晋啊,已是没了当年的手腕儿和心气儿去了。” 雅馨看了五格格一眼,“这位嫡福晋,怕是指望不上。” 四喜回来,一五一十将听来的话,都回给廿廿。 廿廿倒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倒与嫡福晋无涉。” 她是真心高兴,她也不希望嫡福晋会是那个在背后算计她的人。 她这样想,是为了十五阿哥,是为了皇上,更是为了小二阿哥。 嫡福晋是阿哥爷的结发妻子,是皇上给阿哥爷选定的元配妻子,更是小二阿哥的生身母亲啊嫡福晋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虽说她也曾怀疑过,嫡福晋有可能因坏了身子,“久病床前”生了多疑的心病,是被病痛折磨得换了另外一个人去 幸好不是。 幸好是她防错了人。 四喜退下,星桂小心地问,“倒可惜绵九福晋没直接说出那个人来。” 廿廿淡淡一笑,“倒也无妨。总归满院子就这么几个人,顺着捋下来,便也有眉目了。” “顺着捋下来”星桂微微眯了眯眼,“格格的意思是,既然嫡福晋与此事无关,那么嫡福晋之下,就是大侧福晋喽” 廿廿垂首,吹开茶末子去。 “雅馨觉着嫡福晋的身子已经毁了,没什么指望的,那她能指望的,便也自然是大侧福晋了。” “我从小看着雅馨的性子,她是喜欢凡事由她来掌控,只叫旁人替她出力的。她从小挑的联手做事之人,都是这样。” “可是咱们嫡福晋的年岁大,凡事思量深远,阅历和手腕自然都在雅馨之上,雅馨也未必有那个攀附的胆量;可是大侧福晋不同。” “大侧福晋一来年岁与我们相近,二来大侧福晋的性子也更浅显些。这便符合雅馨一向挑人的习惯去。” 星桂想了想,“奴才虽没能从小在格格身边儿伺候,可是星楣好歹是明公府那边的家生子,她倒是更知道那位绵九福晋的性子些。” 星桂是廿廿外祖叶赫纳拉氏那边挑过来的,星楣才是钮祜禄氏这边挑来的。 “这些日子奴才私下里也小心跟星楣打听了打听绵九福晋小时候儿的事儿,听着星楣的讲述,倒正与格格的推断相符。” “这样看来的话,奴才也觉格格说得对,绵九福晋与大侧福晋联手的可能更大。” 廿廿从质亲王府回宫,先去给嫡福晋见礼。 进所儿的大门,正巧遇见大侧福晋。廿廿忙先上前见礼。 骨朵儿却白了廿廿一眼,冷笑道,“我倒不明白你了,好歹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人家办丧事,你倒忙不迭的去,也不怕不吉利” 大侧福晋的怨气从哪儿来,廿廿心下都清楚。 嫡福晋身子不好,不宜出宫挪动,就更不宜去参与那丧事去,那这便自然应该由大侧福晋代为出面才是。 可是嫡福晋却叫她去了,没让大侧福晋去。 宫里的规矩严,寻常抛头露面的机会都是嫡福晋专享的资格,侧福晋一般少有机会。故此侧福晋们都很在乎这样的机会,大侧福晋这便生了怨了。 不过廿廿心下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反正就算没有眼前这件事,大侧福晋对她的怨气儿也是半点都不会少的。 廿廿便淡淡一笑,“谁让小妹与六福晋倒是本家儿呢,嫡福晋必定是想着由小妹出面,便能内亲外亲两面周全。” 廿廿眸光流转,“姐姐别急,待得哪回也正巧碰上姐姐家内亲的事儿了,那嫡福晋自是叫姐姐出面的,小妹保准儿不争。” “你”骨朵儿气得直瞪眼睛。 完颜氏自然也是名门,更曾经是金代的皇室,故此完颜氏与皇家的结亲也不算少譬如骨朵儿的亲姑姑、亲姐姐分别是两代庄亲王永瑺、绵课的嫡福晋。 庄亲王也是八家世袭罔替的之一,地位崇高。 只是,完颜氏家与皇家联姻的次数,终究比不上大清第一功臣的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故此叫廿廿这么一说,骨朵儿倒给气了个倒仰。 可是骨朵儿却又不能驳,因为质亲王这事儿是丧事,她要驳了廿廿去,倒显得仿佛是她盼着她自己的姐夫早死似的。 廿廿含笑颔首,“姐姐若没旁的事了,那小妹便先去给嫡福晋回话儿了。” “小妹今儿是奉了嫡福晋的命,出宫代为办事,原本回来是应该先给嫡福晋回话儿的,没想到倒是被姐姐给截住说了这么长的一起子话去倒叫嫡福晋久等了。” 骨朵儿咬牙冷笑,“你少给我扣帽子我可没抢嫡福晋的风头去,只是我好歹是大侧福晋,你见了我自然应该先见礼请安的,这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廿廿点头,“安,请过了;礼数,小妹也都顾全了。那小妹现在可以走了吧” 廿廿转过回廊,星桂回眸看去,不出所料,大侧福晋还在那气得死死瞪着廿廿的背影。 星桂轻声道,“格格这是如法炮制,也特地激大侧福晋一回。” 廿廿点头,“如果当真是大侧福晋和雅馨两个联手,那今儿两个人都被我给气着了,不用多久她们就得互相通气儿了。” 虽说质亲王五月初一薨逝的,可是宫里的五月五端阳节该过还是得过。 次日便派下月银和端阳节赏来。 这还是廿廿头一回以皇子福晋的身份领月银和节赏,心下还是蛮兴奋的。 星楣将银子领回来,一边跟星桂记账,一边还是忍不住叹口气,“格格,侧福晋也是福晋,可是还是跟嫡福晋的待遇相差有点儿大啊。” 月银一项,皇子嫡福晋,五十两;侧室福晋,二十两。 端阳节赏,皇子嫡福晋三十两,侧福晋十两。 都不足一半去。 233、谁去热河(2更) 233、 廿廿含笑眨眨眼,“你们介意么我倒是不介意的。” 廿廿自己家,当初连房子都是赁来的;当年祖父因病赋闲在家,阿玛为了奉养双亲,连“丢祖宗脸”的小商贩都干过了,她从小在家里学到的,就是“安贫乐道”四个字。 月银二十两,端阳节赏十两,是都不足嫡福晋的一半。可是加在一起,三十两了呀,很大一笔钱了。 便是内廷的妃位娘娘们,年例银子不过三百两,算到每个月也就是三十两罢了。 她这个都快能跟妃位娘娘们比肩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况且这些银子就算比上不足,比下不是还有余呢么”廿廿俏皮道。 她是侧福晋,夹在嫡福晋和庶福晋、格格们当间儿。 庶福晋、侍妾们的正式身份都是阿哥使女,也就是官女子,月银一例十两,端阳节赏六两。 “况且我更在乎的是你们的月钱和节赏,跟嫡福晋名下的家下女子是一样儿的呀,你们没比她们少”廿廿欢喜得眼睛亮晶晶的。 福晋们的家下女子,包括庶福晋、格格们的使女,月钱和端阳节赏都是一样儿的,都是五钱银子。 星桂和星楣都只能叹口气,“奴才们替格格不平,格格倒奴才们高兴。说到底,终究是奴才们小器,比不得格格去” 廿廿轻笑道,“身在宫中,难免事事都爱跟别人比去。比得过了,便洋洋得意;比不过了,便黯然神伤这样下来,不消载去,心就颓了。” “这样的事,我早几年在宫里是亲眼看着的。我便时时提醒自己,别那样去。总归跟自己比,我母家什么景况,现在能得这么多银子,我便只有高兴的。” 星桂和星楣便也是相视一笑。 “格格说得对,我们两个从前在家的时候儿,一个月拿到手的月钱不过三百钱。如今在宫里,吃的用的都是从前主子们都比不上的;此外,月钱不算,还总有节赏、主子们各种恩赏的那自是天上的日子了去,哪儿还有不知足的” 廿廿因是头一回得了月银和节赏,这便高高兴兴去给嫡福晋致谢去。 嫡福晋房里,今儿倒热闹,大家伙儿都在,都是来谢月钱的。 点额便笑,“小侧福晋,你来得倒正好。姐妹们正商量着,阿哥爷不久就将离京,随驾秋狝去咱们倒是谁跟着去伺候阿哥爷” 廿廿坐下来,宁静含笑,“阿哥爷是每年都随皇上去秋狝的,故此咱们所儿里必定每年都有安排,多年下来已是沿袭成了规矩吧” “我进门晚,这些规矩都不了解,那我自然听嫡福晋和大侧福晋的安排,按着所儿里多年的规矩办。” 廿廿望了一眼身边的刘佳氏,含笑道,“今天这事儿,我是自管听,倒不合适掺言了。” “又或者,该叫刘姐姐去。刘姐姐一来是阿哥爷身边儿的老人儿,伺候得必定周全;二来三格格也大了,刘姐姐倒能舍得开手去。” 嫡福晋便笑,“小侧福晋,你倒最是懂事乖巧的性子实则今年,唯独应该你去。你是新妇,与阿哥爷还正当是新婚燕尔,别人谁能与你争去” 廿廿却含笑婉拒,“小妹多谢嫡福晋的厚爱。只是小妹进门当日就说过,小妹这一年是要侍奉嫡福晋的。故此嫡福晋不去,小妹便哪儿都不去。” “至于阿哥爷身边儿,自有这么多姐姐们呢,谁去都是妥帖的,必定都能将阿哥爷伺候得好。” 嫡福晋含笑摇头,“唉,你呀,你倒给我出了个难题。原本必定是你去的,就也不用再选旁人了;这回倒好,我又得推倒重来,又得从姐妹们当中重新挑选了。” 廿廿含笑眨眼,“姐姐们自是每一个儿都比我好,嫡福晋只需随便指一个人,就都比我合适去了。” 点额便叹息一声,问在座众人,“小侧福晋都这么说了,那姐妹们倒是说说,你们有没有自告奋勇,替我解了这个难题,陪着阿哥爷去热河,伺候阿哥爷的啊” 一听点额如此问,众人全都站了起来,向定额施礼,“妾身愿意留京,陪伴嫡福晋身旁。” 点额一拍手,“哎哟,你看看你们啊” 点额便也满意地叹息一声,“小侧福晋方才说的是啊,咱们所儿里不是没有好的,反倒是好的太多,个个儿都是好的呢,反倒更是难挑了。” 点额扶了扶额,“不如这样小侧福晋,你今年毕竟刚进门,又是侧福晋,今年这事便交给你去,也免得我头疼了。” 廿廿脸儿都红了,忙起身推辞,“今年是皇上的八十万寿,热河那边的庆典可多着。今年不比往年,今年给阿哥爷挑伺候的人去,便得格外仔细才行” “可是小妹毕竟刚刚进门儿,对于这些小妹还没能了解,小妹哪里敢扛这个责任去总归还是都请嫡福晋和大侧福晋做主才是。” 点额无奈地笑,“你瞧你,又推脱了不是” 点额抬眸看了看众人,“不如这样,我既不能叫你推脱,又不叫你为难,这便折中寻个法子这样,你来举荐人就是。至于合不合适,自有我和她们自己的意见呢。” 廿廿含笑垂眸,“小妹方才已是举荐了刘姐姐” 点额点头,“刘庶福晋是应当去的,便不是小侧福晋你举荐啊,这也是必定的” “刘庶福晋准了。只是阿哥爷一走好几个月呢,今年尤其事儿多,只有刘庶福晋一人,怕她辛劳。小侧福晋,你便再举荐一到二位去吧。” 星桂和星楣都捏了一把汗,立在廿廿椅子背儿后头有点心跳。 廿廿自己却都只是微笑,抬眸先看向大侧福晋,又看向侯佳氏去。 “小妹从小为宫内侍读学生,故此在应选之前,就早听说过,侯庶福晋堪称独宠。过去的三四年里,整个所儿里唯有侯庶福晋出了六格格,这便也正是印证了这说法儿呢。” 众人不由得都看向侯佳氏去。 下午加更 234、会错了意(3更) 月票加更 这样众目睽睽,仿佛已成众矢之的。 尤其是她身边,骨朵儿几乎一副要吃了她似的神色去。 侯佳氏紧咬银牙,抬眸向廿廿恨恨看过来,“小侧福晋这又是什么意思小侧福晋是说,想要举荐我与刘姐姐一同赴热河伺候阿哥爷么” 廿廿却是淡淡一笑,“哎呀,侯姐姐可是误会我的意思去了” 侯佳氏面上便又是一变色,“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廿廿耸耸肩,“我啊,原本是想举荐你来着。只是后来一想,不成啊” “为什么不成敢问小侧福晋,究竟是哪里不成”侯佳氏的心下何尝是不想去的可是这份心思却被廿廿这么高高提起,然后轻轻给放下了。 她知道,是被小侧福晋给戏耍了。可是她想去的心,却是掩饰不住的。 廿廿依旧满面含笑,“侯庶福晋怎么反倒来问我” 侯佳氏恼怒,“此话是小侧福晋你提起来的你不说,我怎么就懂了我又为何不能问你去” 廿廿哑然失笑,“侯庶福晋这是怎么了你难道忘了六格格去么六格格还没满周岁,正是离不开生母的时候儿,侯庶福晋是当娘的,我以为你自然舍不得离开尚且年幼的六格格去的。” “却没成想,侯庶福晋你当真都忘了六格格去,一时还要反过来问我” 廿廿叹口气,回眸与刘佳氏对视一笑,“我方才说到举荐刘姐姐去的时候儿,还特地提到三格格已是大了,刘姐姐能舍得开手了我便是还没当过娘,却也是每日看着嫡福晋和刘姐姐她们去,她们哪个是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的呢” 刘佳氏也是含笑点头,“小侧福晋说的正是。我便是三格格已经大了,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呢。六格格还没满周岁,侯妹妹自该是舍不得的。” 侯佳氏一口气梗住,咬牙切齿看着廿廿和刘佳氏。 廿廿看都不看她,只含笑望住骨朵儿。 “还有一宗侯庶福晋你是跟着大侧福晋住的,听说你从前就是大侧福晋屋里的人,故此你适不适合跟着阿哥爷去热河,总归是大侧福晋的意思为重。大侧福晋若举荐你,才算数;我自是没这个资格的。” 廿廿说着又轻轻拉了拉刘佳氏的手,“倒是刘姐姐随我一同住,我说句话举荐刘姐姐,好歹不算太逾矩了去。” 侯佳氏霍地扭头,瞥一眼骨朵儿。 廿廿不慌不忙地一笑,“若是大侧福晋举荐了侯庶福晋去,那六格格留下来,倒要大侧福晋多费一份儿心去照应着。” “与其如此舍近求远,倒不如不叫侯庶福晋去了,大侧福晋亲自跟去伺候阿哥爷就是,也省下了许多的周折去不是” 廿廿说罢,含笑起身,向点额道,“既然嫡福晋方才叫我出主意,那我就再请大侧福晋辛苦这一趟吧有了大侧福晋和刘姐姐两人在畔伺候,想来阿哥爷在热河便也能百事顺遂。” 点额微微抬眸,“大侧福晋,你自己怎么看啊” 廿廿竟会举荐她去,叫骨朵儿也实在是有些意外,不过眉眼之间已是难掩喜色去。 “回嫡福晋,既然小侧福晋都这么说了,倒叫我不好推辞去。” 骨朵儿抬眸扫过众人,“嫡福晋和众位姐妹放心,我必定尽心尽力伺候阿哥爷去。” 廿廿含笑,故意压低声音对骨朵儿眨眼道,“希望姐姐这一去,回来之后就有好消息了。” 众人散去,各怀心事。 廿廿与刘佳氏挽臂同行。 刘佳氏含笑道,“小侧福晋如此抬举我,我当真不知如何谢过小侧福晋去。” 廿廿轻轻摇头,“此时只有咱们姐妹二人,刘姐姐便也不必与小妹客套了。小妹其实何尝是抬举刘姐姐呢,小妹是给刘姐姐塞了个苦差去。” 骨朵儿是什么样的性子,若与刘佳氏一同赴热河陪伴阿哥爷,那骨朵儿必定使尽手腕去挤对刘佳氏,一心争宠的。到时候刘佳氏难免又要受不少的委屈去。 刘佳氏轻轻拍拍廿廿的手,“你别这么说。这个苦差,可是每一个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廿廿抬眸,两人相视而笑。 “格格”星桂轻轻捅了捅廿廿的手肘。 廿廿顺着看过去,正见沈佳氏和王佳氏两人从另一边回廊拐了过去,身影一闪,仿佛王佳氏回眸过来瞟了一眼,目光约有些凉意。 廿廿不由得望向刘佳氏。 进所儿才这几天,廿廿还来不及与每一个人都有交往。在十五阿哥所儿里原有的女人里,王佳氏的地位最低,她性子也有些静,倒叫廿廿几乎还没机会单独与她接触。 可是这样一个原本存在感最低的人,今儿为何忽然投来这样一抹清冷的目光去 刘佳氏也看见了,垂首想了想,轻叹口气,“王佳氏实则是与侯佳氏一同进所儿来的。原本都是使女,可是因为也都是内务府世家的女儿,父祖皆为官宦,故此两人先后被阿哥爷超拔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情分,王佳氏倒是与侯佳氏最好。寻常,侯佳氏若有什么心里话,也都与王佳氏去说。” 廿廿微微扬眸。 “这么说,是因为我今儿当着大家的面儿对侯佳氏那般,她倒看不惯了。” 刘佳氏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在宫里,谁都想有个依靠。王佳氏跟侯佳氏互相依靠,而小侧福晋你是后来人,与她又没有交情,她便难免宁肯掩耳盗铃,也要相信侯佳氏,而要怀疑你去了。” 廿廿点点头,“那便由得她。这世上,谁都没法儿让旁人都喜欢自己;就也拦不住旁人厌恶自己。” 回到西厢房门口,远远地十五阿哥正走进二门来。 刘佳氏含笑轻轻松开手去,退后一步,“那我先进去了,小侧福晋陪阿哥爷说话儿吧。” 进内坐下,十五阿哥便挑眸瞟着廿廿笑。 “怎地,听说你已经替爷选好了去热河的人了” 廿廿一怔,随即便笑了,“阿哥爷好快的消息。我这还是刚从福晋的房里出来呢,阿哥爷是从外头进来的,就已经都知道了呀” 明天见,周末愉快 235、谁家新燕儿 235、 廿廿故意瞟着十五阿哥问,“该不会是嫡福晋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儿,就先遣了人去回给阿哥爷,等阿哥爷拿了主意再传回来的吧” 十五阿哥哼一声,伸手抓过廿廿的小手来,在掌心便拍了一巴掌。 廿廿咯咯笑着,便不问了。 阿哥爷既然没承认是嫡福晋派人去回的,那阿哥爷就不是从嫡福晋那知道的。 既然阿哥爷不是从嫡福晋那知道,却事实上还是能这么快地知道,那就证明这撷芳殿中所啊,不管是外院还是内院,都还被阿哥爷攥在手里呢。 那她就放心了。 而这后院里的人,毕竟都是阿哥爷的妻妾、儿女,阿哥爷不想明白说,她也都明白。 所以这会子不问,心里明白就是了。 “那,阿哥爷对选好的人,可还满意” 十五阿哥又哼了一声,伸手将她抓过来,抱在膝上。 “你为什么不去今年是你刚进门儿,谁敢跟你争爷却没想到,倒是你自己不想去了” 十五阿哥眯眼盯住她的眼睛,“你为何不去,嗯想躲着爷,心里还是有点儿惧怕爷” 廿廿反倒故意点头,认真地、大幅度地,“嗯” 十五阿哥恼了,两手托住她面颊,张嘴就咬了她的小嘴儿一口,“再浑说” 廿廿吃痛,忙讨饶,“阿哥爷饶命” 十五阿哥叹了口气,略微松开她,伸手点着她的小脑袋瓜儿,“你的想法儿,爷也大抵能猜着。爷只是恼,这一走便要几个月看不着你去。爷若想你了,又该怎么办” 廿廿面颊缓缓升温,她垂首,轻声地说,“我已经是爷的人,爷还急什么呀便是爷这就要走几个月,可是几个月回来之后自能看见不是比过去好太多了么” 十五阿哥一听,便也叹了口气,回想起自己过去那几年的日子过得每次回来,还总得想个理由和借口,才能往翊坤宫去。 到了门外,又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看得见 说的也是,小人儿如今已是他院内的人,想见便随时能见着,甚至能这样亲昵地拥在了膝上。 可是 他有些牙根痒痒,在廿廿耳边低吼一声,“谁说你已是爷的人了爷何时,已是得了那好事儿去了” “爷又使坏”廿廿涨红了脸,一双眼亮晶晶地瞪他一眼。 十五阿哥咬住他自己的嘴唇,呢哝着说,“原本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他也对自己无奈,这时候儿的自己简直像个跟小孩儿讨糖吃的大老怪。 廿廿便笑,也咬着嘴唇想了想,霍地伸手,也学着他方才对她的样儿,两手托住他的面颊,主动到他嘴上啄了一下儿。 十五阿哥心下猛然一撞,惊喜地看她。 廿廿羞得深深垂下头去,“爷要走几个月去,我心下,何尝,何尝就不牵挂爷呢。” “可是我有我不去的道理,还请爷体谅。” 十五阿哥心潮澎湃,转头望一眼左右,不好意思这个时辰就关隔扇门、撂帘子,只得按捺着,只将她挪到炕梢角落里,能借墙角挡住外人视线的地方儿 挤住了她,辗转地去尝她的小嘴儿。 声声嘤咛,宛转低喃。 两只早莺争暖树,他家新燕啄春泥。 辗转相合,相濡以沫。 终究再耐不住,十五阿哥的眼神像极了逞凶时的牙青。 廿廿忙按住他的手,轻声祈求,“爷开窗户开门着呢。” 便是阿哥所儿,后院也不是那么大。各房妻妾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窗户对面就是大侧福晋和侯佳氏的东厢房,左边儿就是嫡福晋的正房,而她自己这西厢房的南屋里还有刘佳氏呢。 大白天的,阿哥爷就与她这样儿,若叫人知道了,必定说她狐媚惑主去。 这个时辰阿哥爷应该念书,或者处理正经事才是。 十五阿哥紧咬牙关,在她耳边宣告,“不管了,爷今儿晌午非要在你屋里歇晌不可你不准再撵爷要不,爷可急了” 旗人都有早起的习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身,故此晌午是必须要歇晌的。 无论是宫里,还是百姓家,都有这个规矩。 廿廿虽说一听阿哥爷这样说,就心底下打鼓,两条腿发软可是,她今儿不想婉拒了。 终是到端阳节了,且阿哥爷就要走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是她却原本还在新婚里呢,就要小别 “只是一宗”廿廿掰着手指头,“晚膳,阿哥爷还是过去陪嫡福晋吧。想来阿哥爷要走了,嫡福晋也还有好些话要说。” “这么贤惠”十五阿哥眼中的贪婪劲儿还没散利索呢,撩开廿廿散乱了的鬓发,凑近了闻她颈侧的幽香,“又往外撵爷。爷这么着过去,难保露馅儿。” 廿廿却摇头,“我才不是贤惠,我是紧张。” 廿廿往外推十五阿哥,“爷总得,叫我心下准备准备。” 十五阿哥只得要了盆冷水洗了把脸,这才放心地起身去正房了。 幸好过了端阳,算得是夏天了,凉水洗脸也不怕的。 十五阿哥出去,星桂和星楣两个才悄悄儿笑着走进来。 星楣小声儿说,“方才奴才两个都没敢进来。” 虽说开着窗户和门呢,可是她俩知道阿哥爷一来她们俩就得暂时躲个半拉时辰去才行。 廿廿红着脸掐星楣的嘴巴子,“你个蹄子你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家,你就什么都敢说。” 星楣和星桂对视而笑,“格格害羞了” 正房里,十五阿哥陪点额一同用膳,点额小心地看着十五阿哥,“小侧福晋选的这两个人,阿哥爷可还中意若阿哥爷还有什么要换的,我这便叫她们预备去。” 十五阿哥摇摇头,“不用,就她们两个吧。” 十五阿哥放下筷子,抬眸望住点额,“实则谁去都不要紧,总归我这几个月要忙。只要有人在身边经管个衣冠袍服的,比太监们细心些,也就够了。” 点额轻叹一声,“倒是今年怎么都该是小侧福晋跟去的,可是她却怎么都不肯”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她不去也好。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我又能指望她什么去” 236、一个月都没挺到 236、 “倒是福晋你,胆子可真大。”十五阿哥又伸筷子夹起一块五毒饼,盯着点额。 点额吃了一惊,忙问,“阿哥爷这说的是” 十五阿哥抬眸凝着点额,不急着说话,倒是等将嘴里的饽饽嚼完了咽下去,又喝了口清茶,这才不疾不徐道,“今年是汗阿玛八十万寿,热河的事必定要多,规矩又要比往年都严谨。” “今年这样的场合儿,你还真敢将给我挑人的担子交给那孩子去若她挑的人不合适了,我难道还要再将定好的人给剔出来,重新再挑人去不成” 十五阿哥伸手握了握点额的手,“内院的事,还是你做主,别交给她去。她少不更事,帮衬不上你什么去。” “若你疲乏,需要人分担,还有现成的大侧福晋和刘佳氏、侯佳氏她们呢。那两个庶福晋超拔出来,不就是为了替你分忧的么。” 点额尴尬地笑,“瞧阿哥爷说的,小侧福晋虽说年纪小,可她却是早慧、出众,要么当年也不会被汗阿玛千里挑一地选出来,给十妹妹侍读去了不是” “况且她在宫里多年,凡事经多见广,眼界自是刘佳氏、侯佳氏她们比不了的。再说她是汗阿玛亲赐给阿哥爷的侧福晋,身份尊贵,哪里是刘佳氏、侯佳氏这样没有正式名号的庶福晋所能比的呢” 十五阿哥却不认同,“她再早慧懂事,终究还是个孩子,这些家务事她没什么经验。” 阿哥爷既然如此坚持,定额便也只能含笑点头,“好,我记下了。” “只是终归不能叫她镇日只在屋子里闷着不是她年纪小,现在就闷着,倒容易给憋坏了。也叫小侧福晋有个事儿做,省得她憋闷。” 点额想了想,道“不如以后便叫小侧福晋多跟孩子们在一起玩儿吧小侧福晋在家是长女,咱们的孩子们年岁也都与她的弟弟、妹妹们相当,她管教起来倒也方便。 “至于家务事,等她再长两年,再交给她不迟。” 十五阿哥想象一下廿廿带着一群孩子玩儿,她名分是额娘,却实则为孩子头儿的图景他便也忍不住微笑。 “嗯,也好。” 用罢晚膳,又喝茶散了一会子,含月和望月两个便进来关窗子、挂帘子、放下帐子。 到了歇晌的时辰了。 十五阿哥站起身来,“你也累了,歇着吧。我到西头儿去歇。” “这说话儿就要起銮了,她是新进来的,还有些事儿我得嘱咐嘱咐她去。” 点额藏住心下的失落,含笑道,“那是自然的。小侧福晋原本应该陪着阿哥爷去的,可是她乖巧懂事,非要留下来陪我,我的心里已是十分过意不去” “阿哥爷还要代我多多安抚小侧福晋去。有些话,若是阿哥爷替我说,相信小侧福晋听完,心下会更快意些儿去。” 十五阿哥含笑握握点额的手,这便离去了。 点额坐在帐子里,远望阿哥爷脚步轻快而去的背影,不由得苦笑。 十五阿哥回到西厢房,廿廿已经先钻进帐子了。 装睡。 梢间里静静的,外头明媚的阳光被屋子里层层的纱帘、竹帘掩映得光影幽幽。 十五阿哥的心跳得反倒更急。 星桂和星楣行完礼,都没敢在外间守着,两人一扭身儿都出了板墙大门,到外头廊下去了。 十五阿哥边走,边解开腰带、衣袍。 待得到炕边坐下时,靴子已经卸得只剩下了一只。 他都要深吸一口气,紧张又兴奋得,像个初涉情事的毛头小子。 终是一把撩开帐子,他钻进来时,已然血脉俱张。 廿廿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面朝里睡着。 十五阿哥钻进被子,将她裹进怀里的一刹,廿廿险些要惊叫出来。 他那么滚烫。 “光小兔乱跳了,吃了什么没” 他还顾着小心翼翼,先伏在她耳边问话。 廿廿这才装作惊醒,红着脸道,“吃了。” “吃了什么”他的大手克制着,只先抓着她的手臂。 小小软软,不盈一握。 廿廿睡眼朦胧答,“啃了一个小枣儿的粽子。” 他便一喘,沙哑地道,“你倒先吃了粽子,怎不等爷爷还没吃呢” 廿廿红了脸,羞涩抬眸,“阿哥爷这说的什么冤枉人的话如今端阳时节,宫里哪儿不都是粽子。阿哥爷若想要,自然随处可得,非得给人家计较” 十五阿哥却眸光如炙,垂眸向下,看着她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子。 “有个小小的肉粽,爷竟到今日,还没得机会亲手打开过。” 廿廿会意,只能掩面大羞。 “爷咱们说好的。况且这会子是歇晌,爷可不能” 不是夜深人静,外头还有使女、太监、妈妈们当值、走动着呢。 十五阿哥尽力克制自己,让自己至少看起来平静、温柔,“爷也没想做别的,爷就是想拨开一个粽子。” 廿廿的心跳已是到了极限,说不出话来。 十五阿哥终究是大人了,心力更沉着些。 他尽量平静地伸手,拈住廿廿寝衣的带子。 寝衣不设纽扣,唯以薄带相绊着。轻轻一扯,便散了。 那蝉衣之下,却不穿红,反倒是一弧水绿的抹衣。 那抹衣,对角裁制,上角裁去,弯弯一泓;下角尖尖,直落脐窝而去 十五阿哥指尖轻颤。 心也更是跟着轻颤。 抱月飘烟一尺腰,麝脐龙髓怜娇娆。 秋罗拂水碎光动,露重花多香不销 廿廿累得昏睡,睡前咕哝,“说好一年,爷,你却连一个月都没挺到。” 粉红娇羞,娇憨满身,惹得十五阿哥险些再次狂恣去。 “含月,阿哥爷已经去了多久了” 点额本就觉轻,挨着枕头不久就醒。况这只是歇晌,时辰也不可过长。 含月瞧了一眼桌上的西洋座钟,“奴才瞧着,仿佛也就一两刻去。” 点额抬眸望向窗外。 玻璃金贵,尚不能满窗都挖明,唯有当间儿的窗户眼儿镶了两块。 “倒是那两个家下女子怎地在外头廊下伺候着” 含月一警,忙召唤门槛外头的粗使女子鹤儿过来,附耳嘱咐两句,叫鹤儿奔西边儿过去了。 237、小额娘 237、 含月叫鹤儿去办这差事,是有缘由的。 鹤儿跟刘佳氏屋里的使女鹊儿是一起进宫的,十分要好,平素但凡得了空儿,都爱往刘佳氏那边去,找鹊儿说话去。 鹤儿因是粗使女子,到廊下见了星楣和星桂便也先含笑打招呼,“二位姑娘好。” 星桂和星楣对视一眼,也赶紧含笑回应,“鹤儿姐姐好。” 鹤儿指指里头,“刘庶福晋可还歇着我这会子去寻鹊儿,可使得” 星楣道,“听着到没动静,八成是庶福晋还没起呢。” 星桂看星楣一眼,含笑用帕子掸了掸她们两个方才坐过的栏杆,“鹤儿姐姐若不嫌弃,不如过来跟我们一起坐一会子稍等一会儿,庶福晋那边便该有动静了,姐姐也别白来一趟,等一会子就好了。” 鹤儿倒讪讪一笑,“那倒不好了。我这人说话嗓门儿大,怕惊动了庶福晋去。我过会子再来就是。” 鹤儿转身走了。 星桂和星楣对视一眼,便都一笑。 等鹤儿没了影儿,星桂才低声道,“也差不多了咱们得去提醒格格一声儿,该叫阿哥爷起身儿了。” 鹤儿回去将话儿回给含月,含月回去跟点额禀报了。 “究竟咱们这内院才多大的地方呢,又是开窗户开门的时节,若是西头屋里有动静,窗外廊檐下必定听得见。” 望月闻言便道,“如果真有动静,想那星桂和星楣也绝不敢叫鹤儿过去一同坐着的。” “话又说回来,她们两个既然敢做主叫鹤儿过去坐,那窗内便应该是不妨事的。” 点额便也松了口气,“大晌午的,爷们儿歇了还是没歇,午后去了书房便都看得真真儿的。” “咱们阿哥爷一向谨慎,想来也不至如此造次。” 尚书房的惯例,午后是要练习骑马和射箭的,故此皇子皇孙们午间的歇晌都不敢含糊。若是没歇好,午后去了必定神情倦怠,一眼就能看出来,必定会落得个不将心思用在念书上的坏名声去。 况且,若晌午胡来了,午后哪儿来的精神头儿去骑马和射箭 含月和望月便也都点头。 点额终于浅浅地笑,“这会子我倒有些乏了。我再躺一会子吧。” 尚书房。 歇过赏的绵宁乐呵呵地走进书房,先给绵偲打招呼。 “九哥,怎地神情倦怠是晌午没歇好么” 他们两个单独一起念书,身边没旁人。 绵偲黯然垂眸,“你倒是近来十分乐呵。也不知你到底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绵宁眨眨眼,“五月了,皇玛法又要秋狝去了。听十七叔说,今年因是皇玛法的八十万寿,咱们便都能跟着一起去热河呢” 绵偲讶了讶,尴尬道,“皇玛法的万寿在八月呢,这才五月。” 每年皇上的万寿,他作为皇孙,还是十二房的嗣子,也是能过去祝寿的。不过都是到了八月间,才接着口谕,从京里赴热河。 他几乎没得过机会,五月就跟着一起启程的。 绵宁却不同。作为十五阿哥的嫡长子,绵宁从六岁起,便每次五月间就能跟着一起走了。 绵偲的神情,终是落进了绵宁的眼底。 绵宁如今虚龄九岁,已是能体会到绵偲的尴尬处境。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无心之过,他心下也颇为自责。 他便赶忙改口,“其实我更高兴的,是因为小额娘嫁进我们家来” 绵偲眯眼,“小额娘你说的是十五叔的小侧福晋” 每每提到廿廿,绵偲心下便是钝然一痛。 成婚那日,十七叔也来喝喜酒。他醉了,仗着酒劲捉着十七叔的手臂落泪问,“十七叔,为何就连您,也负了侄儿一场托付去”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廿廿竟然是要指给十五叔的。他才知道他竟然办了多大的一场荒唐事他竟去求十五叔帮他求情,成全他和廿廿去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一向对他关爱有加的十五叔,为何嘴上答应了,却迟迟不肯帮他。 可是十五叔倒也罢了,为何连十七叔也是如此 那日十七叔揽着他的肩膀头,苦笑着说,“小九啊,是你跟十七叔说,是钮祜禄氏啊” “钮祜禄氏的侍读学生,内里自然以你福晋的身份为贵,十七叔自然想给你最尊贵的啊” 他仗着酒劲可以落泪,可是他却明白,一旦酒醒了,他便连一个字都不能再随便抱怨出口。 他啊,虽然贵为皇孙,虽然是皇家十二房的承继之人,可是他连自己的命运都看顾不过来他又如何还敢抱怨去 他唯有接受。 一切的一切,不管他愿意与否,从出生以来就都不由得他自己选择。 只能咬着牙接受,还要努力笑出来,告诉旁人,“这是我得到的恩典”。 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来;才能,尽可能地活得好一点。 所以,事过这么久了,他知道他原本已经不应该再主动提起她来。 尤其是在十五叔的嫡长子绵宁面前。 可是苍天,他就是忍不住,就是执念一般,想着哪怕只是提到她,也能叫他的心下滑过一丝慰藉,勾起一点点回忆的甜。 绵宁含笑答,“是。就是小额娘。” 绵偲心下钝痛更深。 他闭上眼,用力地吸气,“那倒奇怪了,你为何高兴若此” 绵宁是十五福晋的儿子,原本心下该为自己的母亲有所不平才是;怎会还这样高兴 绵宁含笑道,“九哥有所不知,我自下生,倒与小额娘颇有缘分。我刚满月的时候儿,就扯下过小额娘的银锁片儿” “我从小就认得小额娘,可是我却没想到,有一天她竟成了我们家人,还是我的小额娘。” 绵偲怔了怔。 “原来就连你,都与她这样有缘。” 难道早就注定了,她是十五叔所儿里的人不成 可为何,他却这样后知后觉,迟钝到等自己心碎之后,才意识到这些去 绵宁含笑点头,“在我家里,除了我阿娘之外,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小额娘了。” 238、别上她们的当 238、 绵偲望着绵宁,心下唯有羡慕。 绵宁可以大大方方说“最喜欢”,可是他自己,却从今开始,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再错。 他小心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最喜欢她却是为何十五叔内院里,那么多位福晋和格格,自小不是都对你十分好么” 绵宁笑了,“九哥说得没错,额娘和姨娘们对我都好。可是她们对我的好,都是长辈的好;倒是我小额娘在我面前从不摆额娘的架子,倒似我的大姐姐一般,我在小额娘面前最是自在” 绵偲心下一宽。 “那旁人呢,是否也都与你一般,都是喜欢她的” 绵宁垂眸想了想,“相信那些不喜欢小额娘的,也都会慢慢儿的发现小额娘的好,会与我一样都喜欢小额娘的。” 绵偲霍地抬眸。 绵宁是委婉回避开了,可是他却也明白,在十五叔的所儿里,的确是有人不喜欢廿廿的。 是谁 圣驾定于五月初十起銮,秋狝热河。在五月初十前的这些天,十五阿哥每日晌午都到廿廿的西厢房来歇晌。 虽说来得频繁了些,旁人便是不愿意,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毕竟,阿哥爷与那小侧福晋还是新婚。新婚便逢小别,多亲昵些也自是有的。 况且阿哥爷每天晌午也都恪守着一贯歇晌的时辰去,不过两刻,便离去了。 便是在那两刻里,窗外人来人往的,也没谁听见有旁的动静且从未要过热水去。 “阿哥爷,您明儿别来了” 廿廿一脸娇红,羞涩依偎在十五阿哥怀中,憨态可掬。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就来你每日就只准爷这么浅尝辄止,爷便天天都被你吊着,舍不下、放不开,越尝越想尝。” 自那日拗不过阿哥爷,叫他得了逞去,廿廿虽初经人事,却也不肯放弃心里的坚持和防备就是不准阿哥爷来个酣畅淋漓的。 他可以挞伐,却不可以留下雨露。她这一年内,绝不可以结下珠胎去。 故此阿哥爷总不尽兴,一两刻的时辰里,每每刚到妙处,就被她躲了。 明明那般甜美的果儿,每次都只能尝一两口,便又高悬枝头去了,叫十五阿哥心下的火反倒越烧越旺。 所谓食髓知味,浅尝辄止之后,比没尝到的时候,反倒还要更火烧火燎去了。 廿廿睡眼迷蒙,含笑枕住十五阿哥的手臂。 “爷,人家累,真的好累” 十五阿哥心内便被微微一拧,伸臂过来将小小的她团住。 他明白,他走之后,她还要如没事儿人一般应对外头,要叫外头人都不知道她与他每日晌午已是亲昵如此。 他伸手帮她刮着眼眶,以免她拢起黑眼圈儿来。 幸亏她年岁小,恢复得快。加之明眸善睐,眼波灵动,倒叫人总忽略她眼角的疲惫去。 “爷知道你不容易都怪爷,叫你为难了去。” 廿廿笑了,将面颊贴住十五阿哥的心口。 “阿哥爷明知,却要故犯阿哥爷最坏了。” 十五阿哥忍不住轻笑,张口咬她小嘴儿一口。 “小母狼不是你吊着爷,爷会馋成这样儿,越吃越想吃么,嗯” 又是缱绻了一会子,星桂在外头轻咳一声。 廿廿便知道,是时辰到了。 方才还睡眼惺忪、双颊酡红的她,忙瞬间清醒,猛然坐起,手脚麻利地帮十五阿哥整理衣裳。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你歇着,我自己来。” 廿廿却推开十五阿哥的手,今日非要坚持替阿哥爷穿衣。 因为,明日就是初十,阿哥爷就要走了。 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那股子小小的执拗劲儿,却也泄露了她的不舍去。 十五阿哥心里蓦地酸了起来,便也松了手,定定只看着她在他两腋之间忙碌的小小发顶。 她都不敢抬头看他。 可是他却就是舍不得挪开目光,哪怕只是看着她那小小的发顶,也是好啊。 今儿这样穿衣,约略延宕了一会子工夫。廿廿着急,收拾停当之后已是气喘吁吁。 十五阿哥又不由得情动,将她圈住,又抱在怀里,在炕上多坐了一会子。 他解下腰上一个荷包,塞进廿廿手里去。 廿廿一时摸不出来里头是什么,仿佛是纸张似的。 “爷,这是什么” 十五阿哥含笑眨眼,“爷尚未分府,还是在内居住的皇子,故此按着宫里的规矩,爷的月银和端阳节赏,不单放,是跟嫡福晋放在一块儿的。故此嫡福晋的月银和节赏,才比你多了一倍还多去” “这并非是她得的多,而是爷要使银子的时候儿,得从她那份儿里出;而你得了的这份儿,就是你自己使的。” 廿廿一怔,随即红了脸去。 “爷这是说什么呢可是星桂和星楣那两个有口没心的小蹄子说了什么,叫爷心里当回事儿去了” 十五阿哥笑,摇摇头,“只是因为你这个月才头一回领月银和节赏,难免不明白这内里的规矩,倒误会了去。” “即便你是侧福晋,与嫡福晋身份要有所区分,你却也跟侍妾们不是一回事她们是妾,名号为格格,身份是官女子;而你,是福晋,是爷的三娶福晋,更是汗阿玛亲赐的,是嫡妻。” “你与嫡福晋所得的差别,也只在品级的不同按例,皇子嫡福晋约为亲王福晋,皇子侧福晋约为郡王福晋。品级之分罢了,都是正室。” 廿廿轻笑颔首,“爷,我明白。” “皇上曾下旨,禁民间男子与侧室合葬。可是皇陵里,所有皇贵妃都有资格与皇上同归帝陵这便是说,皇贵妃们不是皇上的侧室,乃是正室。” “皇贵妃们便是皇上的侧福晋,有福晋正式名号者,皆为嫡妻。” 廿廿说到的,便是乾隆爷于乾隆四十三年二月所下的一道谕旨,谕旨中说“如我满洲旧制,凡侧室虽生有子女,尚不得与本夫合葬,盖以名分所在,不可逾越。”而皇家一向都是皇贵妃与皇后一样,可以与皇帝们同葬。 便如乾隆爷自己,多位皇贵妃皆得以葬入帝陵,故此已是明确,得正式册封名号的皇贵妃侧福晋乃为正室,绝非侧室。 这便如当年盛京老皇宫时代,孝庄太后等五宫大福晋皆为正室的传统一样。 十五阿哥这才含笑点头,“爷这内院里,格格皆为汉姓人。她们难免会说些闲话,用汉人唯有一个正室的说法儿来叫你心烦你切不可往心里去。” 十五阿哥眨眼,淘气一笑,“别上当。” 明天见 239、呕吐 239、 “你更不可自降身份,将自己与她们做比去。” “尤其是那两个庶福晋。庶福晋的福晋二字,不过是内宅里口头的叫法儿,没有册封,不是正式名号,她们的身份依旧是官女子,乃是阿哥使女” 十五阿哥语气殷殷,眸光深深,倒叫廿廿忍不住笑。 十五阿哥叹口气,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啊,可记住了么” 他都有些嫌自己唠叨了。这一番话,简直如嘱咐小女儿一般。 廿廿含笑抱住十五阿哥的手,将面颊贴在他掌心里去。 “爷不必悬心,这些道理我其实早就明白的。要不我岂不是白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去” “是星桂和星楣她们两个心下不平,替我委屈去。她们终究是才进宫,从小又是在私家内院里长大的,心下便都只惦记着这些罢了。爷不必当回事,我回头慢慢儿教她们就是。” 十五阿哥便笑,“她们两个倒是好的,这些天她们两个在外头守着,差事倒是办得好。爷要赏她们,却不便由爷这边儿支银子,便给你吧,你替爷赏给了就是。” 廿廿不由得挑眉。 银子不对啊,那荷包里的手感捏起来,绝非银子啊。 廿廿想打开看,却被十五阿哥按住,“这点子,是爷的,都放你这儿。那两个小丫头以为的委屈,都在这儿找补吧,省得叫她们两个见天儿一见了爷,就两眼的哀怨去。” 廿廿的脸登时便又红了,赶忙推辞,“爷,真不用” 十五阿哥笑,“爷走了,这点子体己若是放在外书房里,爷又不放心。没得回头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又给偷摸了去。” “还是放在你这儿,你替爷收着,还不行么” 今日多缠磨了一会子,等十五阿哥走了,廿廿才打开荷包来看。 怨不得是摸起来如纸张一般的,那荷包里压根儿就不是银子,而是金叶子 次日就是皇上起銮之日,这一晚入夜时分,大侧福晋完颜氏那边才终于松了口气下来。 可算收拾完了。 骨朵儿这一次有志在必得之心,故此绝不只是收拾行装,她是跟大搬家一般。 但凡好看的衣裳、钗钿,她全都叫带上。 这一折腾,人家刘佳氏那边早好几日已然收拾停当,她却是到了最后这几个时辰,才算将箱子盖子扣严实,再不开锁了。 星锁和星链两个也累瘫了,两人都躲在一旁打瞌睡去。 骨朵儿一是开心,二是忙活得,肚子有些空,这便叫传话太监到饭房去要了点儿晚晌过来。 结果晚晌用过还没半个时辰,骨朵儿竟然翻江倒海地呕吐了起来。 她一这般,便将整个内院都惊动了。 点额扶着含月的手,亲自走过来看她。 侯佳氏是骨朵儿屋里的格格,便是半个使女一般,自得亲自伸手伺候着。侯佳氏有些不乐意,这便冷冷笑着说,“大侧福晋这般,该不会是害喜了吧” 侯佳氏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望住骨朵儿去。 骨朵儿自己也是一愣,随即却红了脸,眸子里璀璨了起来,“这,怎么会” 侯佳氏不慌不忙道,“这几日晚间,阿哥爷不是来看过大侧福晋好几回么” 侯佳氏说着瞟了廿廿一眼,“阿哥爷这是晌午去看小侧福晋,晚间就来看大侧福晋阿哥爷的心思,倒是都在两位侧福晋的身上了。” 廿廿先给骨朵儿道喜,“若当真是侯庶福晋吉言,那小妹先给姐姐道喜了。原本以为姐姐赴热河之后,回来会有喜信儿,却没想到姐姐还没启程,便先有喜信儿了。” 廿廿然后才轻瞥侯佳氏一眼,“侯庶福晋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分明是阿哥爷晌午去陪嫡福晋用晚膳,晚间陪大侧福晋一起用晚晌。一天这两顿饭,阿哥爷是分着跟嫡福晋和大侧福晋两位姐姐用的。” 骨朵儿那边却又“哇哇”地吐开了。 点额仔细瞧着骨朵儿,不由得皱眉,“这么吐也不是事儿,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若是有喜,咱们也要确定下来,立即报给阿哥爷才是。” 不多时太医那永泰被请来,在众人注视之下,给骨朵儿诊完了脉去。 骨朵儿急忙问太医,“那太医我可是当真有喜了” 那永泰讷讷,仿佛有些不想当众说。 倒是点额道,“那太医在阿哥所当值,已是多年。便都不是外人,请那太医说罢。” 那永泰忙起身行礼,“微臣以为,大侧福晋并非喜脉。” 那永泰随御药房的太监去开方子、抓药了,东厢房内一时静得只能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 骨朵儿定定盯着地下,仿佛那地砖缝儿里能开出花儿来。 还是点额先打破沉默,缓缓道,“大侧福晋这些日子预备着阿哥爷出行的行装,定是疲惫了。身子疲惫,脾胃便弱,这才呕吐了吧。” “大侧福晋你还是好好安歇着吧。从此时到明日起銮,中间还有几个时辰。赶紧歇息好了,才好不耽误明日的行程。” 众人各自回屋,点额叫住廿廿。 先吩咐使唤太监去给阿哥爷回话,将骨朵儿的情形回明。 窗内,骨朵儿又吐了,声音甚大。 点额皱眉,“我自是希望她这几个时辰养好了。可是终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听着她这动静,倒是担心她怕是几个时辰里没那么快康复。” 点额抬眸望着廿廿,“我这身子自是动弹不得,大侧福晋这会子又病了。小侧福晋,这回怕还是要你走这一趟。阿哥爷身边儿怎么也该带着个福晋才方便否则皇上万寿庆典之时,内眷的筵宴也颇多,总不能叫阿哥爷的侍妾抛头露面去。” 廿廿连忙摇头,“嫡福晋厚爱,小妹铭记五内。只是大侧福晋身子根基好,况且只是因劳累的缘故,歇息几个时辰,必定无碍了。” 外头,方才传话的太监匆匆跑回来,在点额面前打千儿跪倒,“回福晋主子,阿哥爷吩咐,既然大侧福晋病了,就别叫大侧福晋折腾这一趟了。” 240、换 人 240、 点额叹了口气,望过来,“你瞧,阿哥爷也如此说了。小侧福晋,你便赶紧进内收拾行装吧。” 那传话的太监却是一怔,抬眸望着点额,欲言又止。 廿廿瞧出来了,忙笑着道,“嫡福晋别急,阿哥爷仿佛还有话说。” 点额盯传话太监一眼,缓缓道,“阿哥爷还有什么吩咐” 传话太监赶紧垂下头去,小心答“阿哥爷说,大侧福晋既去不了,就叫大侧福晋屋里的侯庶福晋走这一趟就是了。” 廿廿在夜色里静静扬眉。 点额却是皱起眉来,看一眼廿廿,“可是这怎么妥当如小侧福晋你那日说的,六格格终究还小,叫侯庶福晋这会子跟去热河,一走就是几个月,别说侯庶福晋会想念孩子,便是六格格更会想念本生额娘啊。” “孩子若哭起来,上了火,这眼见着入夏了,可该怎么好。” 点额的目光又落向廿廿来,“小侧福晋,还是你去。我这就叫他们回了阿哥爷去。” 廿廿眸光悠然一转,“不如嫡福晋再召了姐妹们一起议议,瞧瞧侯庶福晋自己的意思,以及姐妹们的意见去。” 点额静静望住廿廿,轻叹一声,“你就是懂事。实则,此事咱们两个定,也就是了,没的要问她们的主意去。” 廿廿含笑道,“毕竟我进所儿晚,所儿里的都是我姐姐。” 点额无奈,回到正房,又召了众人一起来议。 廿廿总归咬紧牙关,就是不去。 廿廿反倒含笑对侯佳氏说,“阿哥爷果然是对侯庶福晋用情极深,阿哥爷说想让侯庶福晋去呢。” 点额叹口气,“是,阿哥爷方才是传回这个话儿来。” “我原本没急着说,总想着等咱们议完了,回过阿哥爷再说。”点额瞟一眼侯佳氏去,“总归六格格还小,想来侯庶福晋也舍不得离开孩子不是” 廿廿望住侯佳氏去。 侯佳氏仿佛也忍了忍,可终究还是没忍住,缓缓站起,向点额屈膝,“奴才谢嫡福晋体恤。只是,此时阿哥爷临行在即,身边需要人伺候。” “孩子要紧,可是奴才心里更以阿哥爷为重。况且此时六格格已经就快周岁了,已不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儿;况且身边还有这么多嬷嬷、妈妈的伺候着,更有嫡福晋照拂着,自一切都不妨事。” 点额垂下眼帘去。 “所以,侯庶福晋你的意思是” 侯佳氏屈膝道,“奴才愿随阿哥爷赴热河,伺候阿哥爷。” 天色已然不早了,侯佳氏自己都这么说了,况且先前还有十五阿哥的话儿,点额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便叫散,嘱咐侯佳氏回去赶紧收拾要紧的。 不要紧的,后头还有机会再给她送过去,总归别误了明日的行程才好。 廿廿与刘佳氏把臂同归,刘佳氏叹了口气,幽幽回眸望了一眼东厢房,“今晚上,东头儿怕是都睡不着了。” 廿廿含笑点头,“姐姐却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启程呢。” 次日,阿哥所众人都到撷芳殿大门口,送别各家阿哥。 十五阿哥临别时,倒是与点额说的话最多。最后才抬眸望了廿廿一眼,“大侧福晋的身子,要好生调理;小侧福晋么,索性她年轻,又懂内廷的规矩,便派给她个内廷的差事去。” 点额抬眸,“阿哥爷的意思是” 十五阿哥笑了笑,“是婉嫔额娘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得劲儿。昨儿汗阿玛与我提起,倒是有些不放心去。” “况六哥薨逝,正值五格格穿孝,故此身边儿倒缺个人陪伴着。” “我便想着,小侧福晋是在内廷长大的,凡事都熟,便叫她白日里去婉嫔额娘那边坐着去吧。” 婉嫔如今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偶尔不得劲儿,自是寻常事。点额便也含笑答应下,“阿哥爷放心,忙过这几天,我也去给婉嫔额娘请安。” 廿廿便也忙道,“阿哥爷放心,也请汗阿玛放心,我明儿起就去陪着婉嫔额娘去。” 廿廿说到做到,次日一大早便跟点额请时辰,要进内廷去。 既然是这事儿,点额自也不能拦着。 廿廿交待星桂和四全留在所儿里听差,只带着星楣和四喜两个,递牌子进了内廷去。 一壁走,星楣一壁好奇地打量。 “格格,咱们撷芳殿已经很好看了,可还是内廷更好看啊。” 廿廿笑一声,“宫里的规制在那摆着啊,内廷里是宫,自然比咱们所儿里更加高大轩敞,彩画和陈设更漂亮。” 星楣看四处无人,上前挽住廿廿的手道,“格格,咱们将来要是也能住进内廷来,那可好了” 廿廿笑,抬手拍星楣的脑门儿,“嘘,这话也是你随便敢说的切记,可别挡着别人的面胡乱说去。” 作为内眷的,想要住进内廷来,自唯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自家的阿哥爷将来继承大宝。 可是现在虽说阿哥爷的储君身份已经越发明朗,可是在皇上正式宣告天下之前,那就依旧还是“秘密建储”,谁也妄议不得。 只是这层秘密,刚进宫的星楣还不大懂,依旧有些蒙在鼓里去。 星楣赶紧揉揉脑门儿,“我的好格格,奴才这不是就跟格格说呢嘛,身边儿没别人儿” 廿廿这才笑着哼一声,“总归啊,在这宫里谨言慎行是没错的。” 前面已是到了婉嫔所居的延禧宫前。 星楣问,“昨儿奴才恍惚听见阿哥爷说起,什么质亲王薨逝啊,五格格不能来照顾什么的。格格,婉嫔娘娘跟质亲王的五格格,还有干系” 廿廿点头,“接进内抚养的皇孙女们,都由内廷主位照顾。便如四阿哥的次女是由愉妃娘娘和五阿哥福晋照顾一样,质亲王家的六格格是由婉嫔娘娘照拂着。” 通传进内,廿廿赶忙请安。 婉嫔含笑道,“我没事,倒累得你来。皇上他一年难得来看我一回,今年啊皇上起銮之前忽然来看我来了,非说觉着我清减了。” “我自己倒觉着没事儿啊。可是皇上既然都说我清减了,我一想,我可能还真有点儿不得劲了呢。” 明天见 241、毒虫 241、 廿廿微微挑眉,随即便也淡淡一笑。 “皇上是关怀婉嫔娘娘。况皇上秋狝一去多日,皇上也是放心不下婉嫔娘娘才是。” 婉嫔淡淡而笑,“皇上的心思啊,反正我是不去猜了。猜来猜去的,六十年一个甲子都过去了,我也还没猜明白。” 这个五月,廿廿每个白天都在延禧宫里陪着婉嫔度过。 或者侍弄侍弄药草,或者听婉嫔讲讲皇上当年下江南的故事,日子倒也好打发,并不觉得寂寞。 廿廿听德雅格格说起过,当年十五阿哥的母亲令懿皇贵妃病重之时,就是婉嫔和颖妃两人留在养心殿里,陪伴了令懿皇贵妃最后的时光。 此时令懿皇贵妃已经不在了,嫡福晋自己身子又不好,那便该由她来代十五阿哥,代令懿皇贵妃,将那份情谊回报给婉嫔娘娘呢。 只是每日晚间回到所儿里,也总能听星桂说,东屋里不得安生,大侧福晋骨朵儿或者摔了东西,或者责罚了侯佳氏名下的使女、太监和妈妈里去。 廿廿叹一口气,“也是殃及池鱼罢了。” 侯佳氏本就是骨朵儿房里的使女,如今侯佳氏还跟着骨朵儿住着,故此便是侯佳氏名下的使女和太监,还是当差的妈妈里们,说到根本上还是大侧福晋的奴才。 大侧福晋责罚自己屋里的奴才,便是连嫡福晋点额都不好拦着。 “只是,别委屈了六格格那小孩子去才好。” 同样的道理,侯佳氏所出的六格格,也是记在骨朵儿名下的孩子。六格格还小,自还是跟随生母居住,侯佳氏走了,六格格自还得跟着奶嬷嬷、保姆妈妈,一起在东厢房里住着。 星桂悄然叹了口气,“眼见着大侧福晋身子好起来,却是将侯庶福晋那边恨到骨头里了。这几日奴才小心听着那边的动静,仿佛是大侧福晋在指桑骂槐地直指就是侯庶福晋在她晚晌里动了手脚” 廿廿轻垂眼帘,取下耳钳上的珍珠耳坠,只剩三个金环的耳钳。 “也难怪她如此。她与侯佳氏争宠多年,这回又是侯佳氏取代了她去,她不怨才怪。” “她每次指桑骂槐,都吓得六格格大哭”星桂说着都觉不忍。 廿廿闭了闭眼,“嫡福晋没管管么” “嫡福晋自己身子也是弱,怕也是不想惹这个气,便每次只是遣人过来将六格格抱过去。等大侧福晋闹够了,再叫将六格格送回来。” 廿廿点头,“嫡福晋自己身子不好,身边还有她本生的四格格,的确是也顾不上六格格去。” 星桂叹口气,“格格,这回多亏你没跟着去热河。要不,大侧福晋这见天儿指桑骂槐的,便都是冲着格格了。格格就算身在热河,耳朵根子却天天儿都得是滚烫的。” 廿廿也是苦笑摇头。 星楣忽然想起来,拍了下巴掌说,“侥幸,真是侥幸” “怎么侥幸了”星桂忙问。 星楣凑过来,低声道,“多亏咱们格格遵了阿哥爷的吩咐,每日白日里要进内廷陪着婉嫔娘娘去。要不六格格还不得叫格格你来照顾着”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动。 星桂也轻呼一声,“可不是嫡福晋自己身子不好,身边又有四格格,自是顾不过来;大侧福晋虽是六格格的额娘,可是大侧福晋这么着,显见的是对六格格不好。” “那么排下来,自是要轮到格格你的差事去了” 廿廿点头,“嗯。况且嫡福晋早也传了阿哥爷的话儿下来,说我暂且不必管所儿里旁的事,单管着孩子们就好了。” “就是说”星楣又一拍手,“若将六格格托付给格格,格格还就责无旁贷了。” 廿廿叹口气道,“不过也未必。我刚进门的时候儿,想抱抱六格格,侯佳氏都赶紧上来拦着侯佳氏防我防备得极严,便是我想照顾六格格,她房里的人也未必肯呢。” “便是嫡福晋吩咐下来,她们也会阳奉阴违罢了。” 廿廿的话刚放到这儿,何曾想,六格格便出事了。 这日廿廿还在婉嫔的延禧宫中,陪着婉嫔说话儿。正说到五格格出嫁的事,延禧宫的太监便匆匆带了四全来,说所儿里有事,请廿廿回去议事。 廿廿原未想到别的,便以为是不是嫡福晋哪儿不舒服了,所儿里需要人拿主意。 婉嫔虽说叫廿廿赶紧回去,可还是亲自送到宫门口,捉着廿廿的手道,“这后宫里啊,人人都说寂寞,我却说他们都错了。唯有没在宫里呆过的人啊,才这么说;真正在宫里呆过的人,都该明白,这宫里啊才是这天底下最最热闹的地方。” “不怕没事做,只要你不想闲着,便天天都有事可做。” 廿廿心下便也是微微一震,忙向屈膝行礼,“婉嫔额娘请留步。媳妇好歹也是从小在宫内为侍读,不敢说经多见广,却也凡事都多少心里有数儿去。” 婉嫔这才笑着松手,任凭廿廿去了。 婉嫔遥遥望着,待得廿廿没了影儿,这才扶着官女子白果的手,叹息着走回寝殿去。 她边走边仿佛自言自语般,“你啊,你说过,你是经历了太多的是是非非,你才最不希望你的孩子的内院里再有人搬弄是非去。故此你选了性子严谨、善于治下的媳妇儿去” “只是可惜,你走得太早,太早了啊” 廿廿一路往回赶,一边急急问四全,“所儿里究竟是何事” 四全沉声答,“回主子,是六格格六格格今儿被嬷嬷、妈妈们带到花园玩儿去。格格贪玩儿,非要进花丛里去捉蝴蝶,结果被花丛里窜出来的一条毒虫给咬了” “什么”廿廿心下也是咯噔一声,腿一软。 一路急走,等到了撷芳殿大门前,廿廿伸手扯住四全。 “确定了,是在外头出的事” 四全看了廿廿一眼,急忙垂首,“回主子,是在花园子里出的事儿。” 廿廿深吸口气,抬手扶着星楣的手。 高高抬步,走上门阶去。 242、锁起来 242、 廿廿拾级而入。 此时的撷芳殿中所里,已经一片愁云惨雾。 当院里,所有侯佳氏房里的使女、嬷嬷、妈妈里,以及灯火、水上的妈妈们,全都在地上跪着。 其中专伺候六格格的嬷嬷和妈妈里,已经哭得不敢再出声来。 点额在廊檐下站着,身边含月和望月两个扶着。 因是五月端阳前后,宫里每到这个节气,各宫、殿、所、房,都要张挂五毒帘子、五毒吊屏。 便是帘子、吊瓶上绘画,或者雕刻、编织出五毒的纹样,既是尊敬,又是驱赶之意。 这些专为端午节气前后所用的帘子和吊瓶,从每年端午节前一日开始张挂,到六月初二方撤下,由内务府收贮。 此时已是五月底,距离六月初二已经这样近了,却没想到毒虫还是会出来害了人去。 点额站在廊下,就在那五毒帘子后头。 隔着五毒帘子,廿廿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脖颈以下,便是站立都是需要有人扶持的虚弱模样。 廿廿急忙沿着回廊走过去,颔首为礼,“嫡福晋,我回来了这是怎么说的” “你可回来了。”点额伸手握住廿廿,已是落下泪来,“我一得了信儿,已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廿廿忙上前接替了望月,与含月两个一起,亲自扶着点额去。 点额落泪道,“这五月间,就是五毒横行的时令,本就吩咐了各处,万万仔细着用艾草、菖蒲熏过,以免毒虫钻入。” “怎知咱们所儿里没事,六格格去花园子里玩儿,竟还是遇见了去” 含月道,“花园子里毕竟草木繁盛,那些土里、草窠儿里本就是毒虫栖生之地。奴才忖着,怕不是因圣驾离京去了,便是内务府里那些园户们偷懒,并未按着规矩,依时熏药捉虫” 廿廿只望着东厢房那边,“六格格她现下” 点额摇头,“太医来用过紫金锭了那孩子,已是” 廿廿心下一颤,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不由得悲从中来,泪珠儿便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与六格格这孩子缘分浅,原本还想抱抱,却被侯佳氏拦着,她便也再没机会亲近着。 可是好歹,那是一个幼小的生命。 “快报给皇上和阿哥爷吧。”廿廿含泪道,“还有留京办事的王大臣们,叫他们在内务府里也查问清楚,究竟那毒虫是忽然才有的,还是原本就有的。” 点额疲惫点头,“我已经都吩咐下去了。明儿,你替我进内廷,将此事禀报给留京的主位娘娘们去。” “我本该自己亲自去的,可是这事儿出了,我更是连走都走不得了。” 廿廿点头,又忍不住抬眸望向东厢房去,“那,小妹与大侧福晋同去吧这么大的事,想来嫡福晋不能去,好歹也要大侧福晋同去才好。” 点额目光静静落在廿廿面上。 “我已是叫大侧福晋关起门来,闭门思过。” 廿廿心下一颤,“嫡福晋的意思是” 点额摇摇头,“我今晚会给阿哥爷修书一封,将此事详细回给阿哥爷。咱们等阿哥爷的意思吧。” “在阿哥爷回信儿之前,这些事我也便不与你细说了。” 廿廿伸手过来,又捏了捏廿廿的手,“千万记住我的话,此事只由我和阿哥爷来料理即可。你啊,单独里千万别管,也别多说一个字。” 这一晚,廿廿如何还能睡得着呢。 她特地叫四喜去了一趟兆祥所,仔细嘱咐了三格格的嬷嬷和妈妈里,叫她们千万千万看好三格格。 此时刘佳氏不在京,刘佳氏临走前将三格格托付给她。 幸好三格格年岁大了,凡事自己也懂了轻重。哪儿像六格格那么小的孩子啊,周岁都还没满。便一应生死,都攥在别人的掌心儿里,半点自保的能力都还没有。 星桂和星楣也索性搬了毡垫过来,就铺在地下,一边给廿廿守夜,一边方便说话儿。 “嫡福晋下令叫大侧福晋闭门思过奴才也觉着,此事必定跟大侧福晋分不开干系去” “大侧福晋本就跟侯庶福晋争宠结怨,大侧福晋又恨侯庶福晋是从她房里出去夺了她恩宠的使女;况且这回侯庶福晋还抢着去热河服侍阿哥爷,将大侧福晋的如意算盘都给打乱了,大侧福晋必定要想法子好好儿报复侯庶福晋一把” 廿廿不出声,只闭着眼躺着。疲惫,却睡不着,甚至不想说话。 在宫里长大这几年,虽说也算深谙了宫里的故事,可是她身边儿的毕竟还顶多就是打打闹闹、小女孩儿们心下的计较。 又或者,只是惇妃打死官女子的故事;以及惇妃发起脾气来责罚翊坤宫人的事。 这样血淋淋、活生生的生与死,尤其是孩子的生死,尚且没在她眼前上演过。她此番经历,只觉心惊。 “玩蛇之人终究叫蛇咬,”星桂看了廿廿一眼,缓缓道,“这或许也是因果循环,报应在大侧福晋身上了。” 廿廿明白,星桂说这话是想让她宽心。 毕竟,上回牙青的事还没有最终水落石出,不过循着那日雅馨对质亲王家五格格说的话里,隐约推测怕是与骨朵儿有关。 这回骨朵儿终于“被蛇咬”,可是廿廿却高兴不起来。 她摇头,“可是这么一来,我先前的那些法子,必定都落空了。” 她是用激将法,激了雅馨,再激骨朵儿。倘若这两个人早就暗通款曲,那么其后一定会为了报复她而再度联络起来。 可是如今,骨朵儿因为六格格的事被嫡福晋下令锁起门来,断绝消息。 那这个法子的路子,便被掐断了。 “我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她”廿廿心下说不出的遗憾。 “格格何必迷惘奴才倒觉着,必定是她的”星楣绷紧了小脸儿,“在这所儿里,她最恨的人就是格格和侯佳氏。她便设计了,利用格格的牙青去咬侯庶福晋母女,这便是一箭双雕去” “除了她,咱们所儿里,还有谁会这么恨格格和侯庶福晋去” 明天见 243、竟笑了 243、 星楣的问,叫廿廿不由得怔忡。 恨若严格说起来,她跟十五阿哥所儿里的任何人,原本都是素不相识,那就也都该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才对的吧 竟是从何时起,因为何事,才叫这个“恨”字悄无声息地滋长出来,渐渐盘绕成了人的心防去 星桂缓缓道,“不管怎么说格格,多亏是阿哥爷安排得妥当。” “若不是阿哥爷吩咐下,叫格格去侍奉婉嫔娘娘,叫格格能白日里离开所儿里,留在内廷倒叫格格得以远离开这些是非去。” “对呀”星楣也道,“就像咱们那日里说起过的,若是格格没有侍奉婉嫔娘娘这个差事的话,那很有可能咱们格格还得分神去看顾六格格呢。” “而如若六格格恰好赶在咱们格格身边儿的时候出了事,那如今被锁起来的就不是大侧福晋,而是咱们格格了” 廿廿心下咯噔一声。 抬眸,正好星桂也是望过来。 星桂面色有些发白,缓缓道,“格格若不是正巧大侧福晋坏了肚子,不能跟着阿哥爷去热河伺候,那星楣说的,岂不是会变成真的” 廿廿也是说不出话来,唯有静静点头。 次日起来,廿廿发现自己眼圈儿下还是有了一团青乌。 星桂想给她上一点妆粉盖了,她却拦住,“不必了。” 带着这样的疲惫,廿廿按着嫡福晋的吩咐,进内廷面见留京的各位内廷主位,将六格格的事情禀报。 众妃之首的愉妃,身子不好,听见消息,便是叹息,神色也是有些木然。 颖妃和惇妃随驾去热河了,嫔位之上除了婉嫔之外,还有循嫔留京。 廿廿自每日都在婉嫔的延禧宫处,这便先告了一声,打算先去循嫔的钟粹宫。 循嫔年轻,且是满洲世家的格格,秋狝行围之时本应当跟着圣驾赴热河的。 怎奈,她却是个多病的身子。 这一年她肝郁之症的老毛病又犯了,只得留在京里养着。 如今宫里,倒是有两位内廷主位多年都受肝郁之症的折磨。一个是十公主的额娘惇妃,一位就是这位循嫔。 循嫔乃是乾隆四十一年选入的,选中之后、进宫之前,已先封了贵人;进宫前数日,再晋嫔位。 循嫔的家世也是好,父亲桂林、祖父鹤年两代皆为两广总督,封疆大吏。这样的家世,便连初封贵人都是委屈了,故此自是得封了嫔位去。 进宫就是嫔位的殊荣,在后宫里已经有些年难见了。 可是循嫔偏进宫没几年,便已得了这肝郁之症去。且这病还屡屡地复发,从乾隆四十七年、乾隆四十八年、乾隆五十年每隔一二年便要大发一次。 如今内廷里,嫔位以上的主位上两位最年轻的,惇妃和循嫔,竟是都得了肝郁之症去。 两人你病发之后,我病发。这暴脾气的病一旦发作,各自的宫里的太监、官女子们便都不得安生。 也更是闹得太医院里都兼顾不暇。累得如今年岁也大了的院使陈世官,都不得不亲自带着太医们,两头儿灭火。 廿廿虽说从小在宫里长大,可因是十公主的侍读,惇妃和循嫔两边儿是尽量不搭界,故此廿廿也没什么机会单独见循嫔。 因了这样的情形,婉嫔不放心,便叫她名下紫鸢出来,陪着廿廿一起过去。 一壁走,紫鸢一壁将循嫔有病的事儿,絮絮讲给廿廿听。 廿廿听罢也是叹了口气。 都是多愁多病的身子,廿廿便忍不住又想到自家的嫡福晋去。 有病的人,心便郁着,越拘越小了去吧 “多谢姑姑,我记下了。姑姑是婉嫔娘娘名下的女子,婉嫔娘娘和循嫔娘娘又都是在东六宫住着,我想循嫔娘娘位下的人怕是都认得姑姑。” “若叫姑姑陪我去,倒难免引起诸多误会,反倒给婉嫔娘娘添了麻烦。” 紫鸢也自明白,含笑道,“那奴才就送到这儿。还请小侧福晋和名下的姑娘,单独往前去吧。” 对于脾气暴的内廷主位,廿廿自也不陌生。毕竟从小就见识过惇妃太多次了。 她预备好了,也许循嫔说话是带着火气味儿的。 可是廿廿却没想到,在听了六格格意外脱故之后,循嫔却是竟然笑了的。 看见廿廿诧异看着她,她反倒凝着廿廿,笑意控制不住,反倒越发笑了开去。 还是她身边的官女子忙打圆场,说“循嫔主子方服了药,还有些不大稳当,小侧福晋切勿误会。” 廿廿心下有些不得劲儿,这便告退。 走出钟粹门,星楣问,“格格说,循嫔娘娘方才是笑什么” 廿廿摇头,“或许,她当真发现了此事之中的可笑之处吧。而咱们,终究没有她在宫里的日子长,便没看透罢了。” 回到延禧宫,廿廿将方才给循嫔回话的事,说与婉嫔。 婉嫔想了想,便也叹了口气,“她年轻,也是个心高气盛的,却进宫之年就不是个好时机,便这些年心气儿都被磋磨了,到如今落下了这个病根儿去。” 婉嫔的话未说透,廿廿便垂首自己细细捋一回。 循嫔是乾隆四十一年进宫的。 那一年,廿廿刚出生;同时也是十五阿哥的母亲令懿皇贵妃薨逝方一年的时候儿。 而那一年,也正是惇妃、顺妃两人双双误报遇喜之年。 那一年,正是后宫失主、各路年轻的主位拼尽全力争宠,希望以遇喜来博得皇上欢心,以晋尊位的时候儿。 惇妃和顺妃争到后来,两人谁都没真的留下孩子来不说;还在那么个夹缝儿里,正好选进宫来一位门第高贵、又年轻的女孩儿来。 尚未入宫,便封为嫔,叫那二位都惊出一身冷汗来。 从那往后,皇上的心仿佛都挪在了这位更年轻的嫔位身上,将惇妃和顺妃两个齐齐冷落了。倒叫二人之后再连假传遇喜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时过经年来,当年虚担了盛宠名声的循嫔,自己却从未生下过一儿半女来。 如今进宫也已经十多年了,年纪渐大;而皇上又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子嗣之事便更都化为了泡影。 244、名 号 244、 出身高贵,进宫便扛了盛宠的名声,却其实从无所出,皇上还年岁大了对于一个后宫女子来说,这些加在一起,便是最悲惨的那种境遇了。 也难怪循嫔娘娘落下肝郁之症来。 廿廿想罢,心下也是无声叹息。 “可是她偏笑了,笑得倒叫我心底发慌了去。” 婉嫔轻叹一声,点点头,“悲到深处,哭是哭不出来的。” 廿廿妙眸轻转,“我倒怎觉着,她的笑声里却仿佛暗暗带了一股子嘲讽去许是我年纪小,心眼儿便也小了吧” 婉嫔却摇头,“未必。她带了嘲讽,怕也是有的。” 婉嫔抬眸静静望着廿廿,“她嘲讽的不是你,是老十五。她是笑,老十五的内院里,终于也出了这样的事。” “她心内的怨怼,实则是冲着令懿皇贵妃去的她进宫的时候儿,令懿皇贵妃已经薨逝,她难免以为她年轻又盛宠,自是能在皇上心里占上那个位置去的。” “怎奈,即便令懿皇贵妃已经薨逝了,皇上却宁愿将他那颗心空着,却也不肯再将任何人放进去了。任凭你如何年轻,如何貌美,如何用尽心思。” 廿廿的心便狠狠一震。 婉嫔轻叹一声,“好孩子,你还小,未来还有许多事,你终究会慢慢都明白的。” 廿廿离去时,握着婉嫔的手说,“婉嫔娘娘,媳妇知道质亲王家的五格格养育在宫里,平素是婉嫔娘娘照应着的。” “质亲王治丧那日,我家嫡福晋身子不便,质亲王的继福晋也是我家同门,故此便是我去的。我那日也与质亲王福晋说过,若他们孤儿寡母的有什么需要的,需要十五阿哥帮忙的,到时候尽管来找我。” 婉嫔微微扬眉,便也会意。 婉嫔笑,轻轻拍拍廿廿的手,“五格格啊,是皇孙女,从小接进宫来在端则门外养育。我是担了抚养的名儿,可是那孩子却并不在内廷,故此我与那孩子的情分,终究是怎么都比不上小七和老十五去。” “不过呢,我好歹有些话能说给她去。你且放心,你这话儿我自会过给她去。” 廿廿一笑而拜,“如此,媳妇就多谢婉嫔额娘成全。” 隔了这几日,热河方面终于传回了十五阿哥的家书来。 十五阿哥这会子不便回来,便叫嫡福晋继续关着大侧福晋,等他回来处置。 倒叫廿廿惊讶的是,侯佳氏竟然没有回来。 廿廿总以为,身为人母的,六格格又是她第一个孩子,她惊闻噩耗之后,怎么都该赶回来才是。 可终究,侯佳氏许是也按着她曾经说的,她说她更以阿哥爷为重。 “格格原本还替侯庶福晋难受,眼前瞧着,格格倒白用了这个心了。”星桂幽幽道。 廿廿轻叹一声,“罢了。或许,那终归是人家的事。我与她就算同一屋檐下,也终究成不了一家人。” 热河,避暑山庄。 侯佳氏也哭得胖头肿脸,一双眼睛下乌青了多日去。 刘佳氏自过来陪着,从早开解到晚。 可是侯佳氏却未见半点好转,便是每逢阿哥爷回来,她也是这样满面憔悴地去迎候。 十五阿哥看了也只能叹息,多安慰几句。 甚而,就算内廷赐宴,她与刘佳氏进内领宴,也是这样憔悴地去,丝毫不掩丧女之痛。 便连她自己的娘家嫂子见了,都过来小心提醒她,“咱们都知道六格格没了,你心下难受只是今年是皇上的八十万寿,老年人眼前是最不爱看见你这样神情的。” “别说旁人,便是质亲王薨了,那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可是为了皇上今年的八十万寿,质亲王的丧事也是简了又简去。” 侯佳氏便是含泪道,“强颜欢笑,我也会的。嫂子放心,到了人前,我面上必定是笑着的。” 她嫂子皱眉,“可是你这神情” 侯佳氏摇了摇头,“唯有如此,才能叫他们都不会忘了,我刚失去我的孩子” 侯佳氏举袖抹了把眼睛,眼望重檐宫阙,眸子里闪过一丝细碎的坚定,“今年是皇上八十万寿,几位皇子才封的王,可是皇子的福晋们却还没册封呢。” “唯有他们都不忘了我的丧女之痛,他们才会在册封名号的时候儿,不能不想起我来。” 她嫂子这才一震,隐约明白了自家姑奶奶的用意去。 按例,亲王可得朝廷册封名号的侧福晋四位,此时十五阿哥唯有皇子侧福晋两位,那么下面便是两位庶福晋了。 若是庶福晋被册封亲王侧福晋,也是循序渐进、顺理成章之事。 她又抹了一把眼睛,袖子下已是缓缓得意地一笑。 “这世上总归有失,才有得。就凭咱们家的身份,内管领下人若无这些付出,我终究要多久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又凭什么还敢想,来日的地位去” 廿廿跟婉嫔告了几天的假,陪着嫡福晋将六格格的后事料理完。 这日再进延禧宫,婉嫔便道,“那孩子的孝还在身,今年总得八月前才能脱孝,赶到热河去给皇上贺寿。” 廿廿心下微动,知道婉嫔这是将她那天托付的话儿,已是转给五格格去了。 “不瞒你说,那孩子心下这阵子也是十分不得劲儿的。她一面是为阿玛薨逝难受,一面又对自己的未来,颇为忐忑。” 廿廿顺着话儿道,“可不。五格格早已指婚,原本婚礼在即;却正赶上质亲王薨逝,倒将她的婚期延后了去。” 婉嫔静静看着廿廿,“那孩子是质亲王嫡出的格格,可是当年指婚的时候儿,质亲王还是质郡王。” 廿廿登时心领神会,一切正如她原本所想。 六阿哥永瑢是出继给慎郡王允禧,故此初封时是降袭为贝勒;乾隆三十七年,晋封质郡王的。 作为郡王的承嗣子,原本永瑢的爵位到郡王这儿已是到头了;只是一来因为永瑢是皇子,二来今年永瑢便病重,皇上便在给众位皇子封爵之时,又给永瑢晋了质亲王。 而五格格指婚,获封名号之时,六阿哥还是郡王。故此郡王的嫡出女儿,只能封到郡王格格,亦即县主。 245、以其人之道 245、 宗室女的品级,将决定了女孩儿一辈子的生活和命运。 妆奁、府邸、俸禄、仪制都有不同之外,更会给自己的额驸带来不同的爵位。 五格格得名号之时,父亲尚是郡王,故此她只能是郡王格格。即便去年她父亲已经晋封为亲王,她的名号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因为康熙三十六年已经定下规矩宗室王公之女封爵之后,如果其父爵位发生升降,其受封女儿的爵位不随之升降。 也就是说,五格格明明是亲王的嫡女,可未来的名号和爵位却依旧只能是郡王格格。 五格格为此心下颇为难受。 若不是阿玛薨逝了,说不定阿玛还能在这皇上八十万寿的大喜之年,替她跟皇玛父求个恩典去。可是如今,阿玛已经薨逝了;能继承爵位的弟弟年岁还小,还不懂在皇玛父跟前替她开这个口。 廿廿便笑了,轻轻点头,“多谢婉嫔额娘告知此事。” 离了延禧宫,星楣忙不迭地问,“格格方才又是何意啊难不成,格格是想帮五格格去” 廿廿含笑抬眸,“六福晋也是咱们钮祜禄家人,这么算起来,咱们跟五格格都是内亲。若能帮的,为何不帮呢” 星楣咬紧嘴唇去。 她是公爷明安给廿廿选的家下女子,心里自然是向着弘毅公家人的,可是进宫之后,她也知道了五格格曾经是雅馨的靠山,小时候儿倒叫自家主子吃了不少亏去。 “格格帮她作甚要她去找小九福晋就是了” 廿廿垂眸静静一笑,“绵偲心下自己还未有爵位,雅馨若能帮,自然是要先帮自己的夫君,如何还顾得上五格格去” “那格格就不管她们算了叫她们从小使坏,欺负格格” 廿廿含笑拍了拍星楣的手去,“还好,五格格只是雅馨的靠山罢了,倒不曾主动对我做过什么去。曾经的一念之仁,也是她的造化了。” “可是格格,为何要帮她去难道只因为六福晋是格格的本家儿” 廿廿想了想,冲星楣眨了眨眼,“你忘了,如今大侧福晋被锁着,与外头通不了消息。那雅馨当初是怎么想的,来日又想做什么,我便没办法从大侧福晋这儿得着。” “那把锁头,锁住了大侧福晋,锁住的何尝没有我呢我若不甘心被锁住,便得另寻它法。” 星楣一怔,随即眼睛一亮,“所以,主子要来寻那五格格绵九福晋这些年有什么话都不背着五格格,故此只要格格与五格格好起来,那绵九福晋的事,格格便不难清楚了” 廿廿抬起眸子,望天上流云。 “当年她们就是用了相同的法子,离间了我跟安姐姐去,从安姐姐嘴里得了我的信儿去。” “我与安姐姐多年的情分,因为她们而散了去。我便也要以其人之道一回。” 刚到七月,还没进八月,京内京外便已经热闹了起来。 尽管皇上此时不在京,可是皇上的八十万寿乃是普天同庆,故此宫里、圆明园里,还是都开始各处张挂彩子,高搭戏台。 七月十五中元节,因圣驾不在京中,故此没在圆明园福海放灯。留在宫里的主位、福晋、格格等位,便都到西苑的海子里去放灯。 中元节不同其他节令,便是穿孝的质亲王家的家眷也都可来参与。 廿廿终于见到了五格格。 廿廿帮着五格格将灯船放下水去,丝毫没有皇子侧福晋的架子。 五格格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两人之间如今已是差着辈分,便赶忙道,“小婶子便别忙了,这叫侄女如何好意思。” 廿廿淡淡一笑,“我并非特地为你做什么,不过是这些年在宫里,时常陪着德雅在中元节时,这么放河灯,故此手熟罢了。” “质亲王新近薨逝,可是五格格你毕竟才头一遭经历这些事,心中便是悲痛万分,手却是生的。我既能帮衬得上你,自也愿替你十五叔,为质亲王尽这一份心去。” 五格格定定看廿廿一眼,便再说不出话来,只是跟在廿廿身边,学着廿廿的样子整理灯船,继而当灯船流走之时,默默祝祷。 这样的夜晚,更多寄托的只是哀思。廿廿只是默默陪伴、帮衬,待得放完了灯,这便先走一步。 倒是五格格追上来,在夜色笼罩下给廿廿行礼告别。 “小婶子请代侄女给十五叔问安。侄女此时热孝在身,不便去热河和所儿里给十五叔请安,故此还请小婶子代劳。” 廿廿含笑点头,“我与五格格从小也是一起长大的,便只论这一层情谊,便不用五格格嘱咐,我也自然在你十五叔跟前替你都周全了去的。” 这样的中元之夜,原本天上人间交相辉映。 天上月圆,人间灯影闪烁,却也偏就是因为如此,反倒叫没有灯光的地方显得格外幽暗了起来。 廿廿扶着星桂的手往回走,冷不丁前面花丛里闪出一个人影来,倒将她们给惊了一跳。 前导的四全更是恼了,扬手就要打去,“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若是惊吓了我们小侧福晋,我不要了你的狗命去” 原本以为这么弓着腰鬼鬼祟祟走路的,必定是西苑里的小太监。 待得那人被四全拎着走到灯光下来,微微扬起脸来,廿廿才惊呼一声,“四全,快撒手” 四全惊了一下,只是也不认得那人,只能按着廿廿的吩咐行礼请罪。 廿廿走上前去,惊讶地笑,“大哥,真的是你” 来人满身的书卷气,却生得高大。故此之前在花丛之处藏身,才不得不躬着腰去。 竟是当朝权臣和珅的侄儿、和琳之子丰绅宜绵。 廿廿跟丰绅宜绵倒有几年没见过了。 按着宫里的规矩,男孩十岁以上便不宜出入内廷;况且丰绅宜绵只是外臣之子,从小能跟着进宫来,一来是父亲的军功,二来就是为了陪着十额驸罢了。 待得十额驸与公主成婚之后,便也不带丰绅宜绵再进内廷来了。 丰绅宜绵尴尬地挠挠脑门儿,“也是听他们说你来了,我也想着咱们好几年没见了,这才寻过来,看能不能远远瞧你一眼。嘿” 246、丢失的银锁 246、 冷不防撞见丰绅宜绵,廿廿倒也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也只能望着丰绅宜绵,傻傻地乐。 从前初识,还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她被人调侃之下,为了不惹十公主不快,便无奈之下拉住他的手臂,叫他“大哥”。 只因,他们都是钮祜禄氏。 原本她只是随便捉的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成想他却认了真。也正巧她的银锁片儿被绵宁给扯掉,她空着脖子,叫他看见,便送了一块新的玉锁片给她。 他说那是信物,兄妹结交的信物。 彼时她小,不过实岁刚过五岁的小孩儿,只道是寻常信物,便信手接了,甚至也挂到脖子里去了。 可是后来都因十公主和德雅格格笑话,她才知道他送锁片是不合适的。男孩儿家送给女孩儿家锁片,世俗眼光里,实则是锁定了一份儿来日的期盼去。 她才有点心慌。可是已经挂进脖子里有些日子去的玉锁片,又如何还好意思再扯下来还给人家去 只能尴尬地嘴硬,说“怎么可能”,强调说他们都是钮祜禄氏,若往上几百年细细扒拉,还算是同族之人呢。大清律可严着,同宗同族可绝对不可婚的 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便都笑她,说别说早已经出了五服,怕是连十五服都早就出了,不在大清律的禁止里。 她便更尴尬了,脖子里的玉锁片变成了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若摘了,公主和格格必定笑她心虚了;若是不摘,夏天的衣裳是没有领子的,偶尔不小心露出来,丰绅宜绵每次见了都会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笑她便又不自在起来了。 最不自在的还在后头 后来,后来随着她年岁渐长,与十五阿哥见面的机会日多,十五阿哥越来越有意无意与她有过碰触之后,竟发现了她脖子里的玉锁片去 她也只能辩白说,自己的锁片没了,又不能没有锁片来挡煞。 结果后来,十五阿哥竟然将她的银锁片还给她了。 尽管,那锁片儿后来在看戏的时候,不小心给弄丢了。她回去找过,可是没有找见。 当时人多手杂的,也不知道被谁给捡去了。而在场的又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家的内眷,那一片小小的银锁应当也没人会放在眼里才是,她便也不好意思挨家去问。 这便成了一桩悬案去。 因着这样一层故事,她如今见了丰绅宜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大哥,咱们如今当真是同族的兄妹了。便不必从十公主那边论,咱们见面倒也是方便的。”廿廿只能含笑道。 原本和珅家与弘毅公家不在一个旗份,和珅家是红旗的,弘毅公家是黄旗,故此早就不攀亲了。 只是后来也巧,皇上将十公主指配给了丰绅殷德。在指婚之前,也不知是皇上有意,还是和珅自己使力攀附,总归有人大费周章地详查了和珅家谱系与弘毅公家谱系,结果终于找到了两家共同的远祖去。 和珅的八世祖,正好儿是额亦都的亲伯父。 这般查出同宗同祖的根基来了。弘毅公家公爷明安倒是乐见其成的,毕竟现在和珅、和珅兄弟两个位高权重,和珅儿子又是十额驸;和珅自己也更是心愿得偿。 结果两家便一拍即合而连了宗,将和珅家算作是弘毅公家族的堂房去了。 既如此,廿廿跟丰绅宜绵便自然又成了同族的兄妹去。便是私下见面、送玉锁片,也没什么闲话去了。 听廿廿提到连宗之事,丰绅宜绵却并不快活。他尴尬地笑,“我自家便有两位妹妹。廿廿,我并不缺妹妹。我缺的是” 廿廿忙轻喝,“大哥今晚没与嫂子同来么嫂子这会子可是在放河灯,不如引给我见见。” 廿廿的这一声轻喝,才将丰绅宜绵的神思给拉了回来,又是现实之中来。 他笑了,苦笑。 他在说什么啊,他眼前的女孩儿,依旧那般明眸晶璨、笑靥轻转,可是她却已经是十五阿哥的小侧福晋,再不是他肖想得起的人。 “小侧福晋恕罪,奴才方才实在唐突了。”丰绅宜绵昂藏的身子忽然一矮,已是单腿打千儿,跪倒在了廿廿的面前。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大哥快请起吧。如今无论是从十公主那边论,还是从咱们家谱系上论,咱们都已是实实在在的亲戚。大哥不必如此拘礼。” 听廿廿如此说,四全忙殷勤上前搀扶丰绅宜绵。 “绵哥儿快快请起,绵哥儿既是我们小侧福晋主子的兄长,倒是舅爷了。” 丰绅宜绵忙拱手,“哎哟,如何敢当您这般客气。” 丰绅宜绵说着便赶紧掏了荷包,塞进四全手里。 这是正常的见面礼儿,廿廿便也转开眼,只当没看见罢了。 四全回头看了廿廿一眼,见年年如此,便也弓腰客气地谢过,拿着了。 “哥哥哥哥你往哪边去了”正说着话儿,花丛那边传来少女克制的轻呼声。 丰绅宜绵忙应声,“大妹,我在这。” 廿廿扬眉。 丰绅宜绵忙过去拖了大妹的手过来,一起给廿廿请安,“这是我家大妹。今日额娘身子不得劲儿,不便进内来,便叫大妹代替。” 廿廿便笑了,伸手道,“快来,叫姐姐看看。” 她是丰绅宜绵名义上的妹子,这位却是亲妹,那她们两个倒自然也是姐妹了呢。 廿廿平素见不到自己的两个妹妹,这会子见了这么一位名义上和家谱上都称得上的妹妹,心下倒也喜欢。 虽然是和珅的侄女,但是和琳终究与和珅不同,和琳的性子更为谨慎妥帖,故此一双儿女也毫无骄矜之色。 那大妞忙上前行礼,“奴才给小侧福晋请安。” 廿廿便笑,“我一见妹妹便喜欢,倒不知妹妹小字是怎么叫” 大妞忙道,“回小侧福晋的话儿,奴才小字宜安。” 廿廿便一拍掌,“好字苍颉说,宜者,得其所也;女在家下,自便为安” 宜安红了脸,望着廿廿的一双眼却是亮晶晶的。 247、嘉亲王侧妃 247、 廿廿回眸看星桂,意思是叫赏。 只是星桂猝不及防,一时手里也没带着打赏的荷包,这便冲廿廿为难。 廿廿一笑,心下随之一动,便又转回头来,握着宜安的手说“我今儿来的匆忙,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大哥和妹子你。我竟没带着合宜的见面礼,倒叫妹妹见笑一回。” “待得回去,我给妹妹补上。” 各自散了回去,廿廿从妆奁箱子最底下寻出丰绅宜绵当年送的那片玉锁来,交给星桂去,“明儿叫人将这个送去和琳府上,送给宜安吧。” 因听宜安说,家里还有个小妹,小字宜年的,廿廿便也又寻了一套手镯给预备上。 安排完了,廿廿可算松了一口气。 这件玉锁的故事,终究可以圆过去了。 七月二十,热河传回信儿来,说是皇上七月二十四日就要从避暑山庄起銮回京了 竟这样早,往年总要到九月去。 廿廿也是惊喜,心下忍不住砰砰地跳。 嫡福晋唇角也是泛起喜色,缓缓道,“今年看来皇阿玛是并未木兰行围,只是在避暑山庄赐宴前来入觐的蒙古各部、回部各部。正经的万寿大典,还是要回京里来办。” 点额说着抬眸望了望窗外,“都去瞧瞧,外头是不是还有给六格格办事残余的东西,赶紧都打扫干净了,别摆在眼前了。” “再去知会内务府一声,别的宫里、殿里、所儿里该挂的彩子,咱们已是迟了,该赶紧张挂起来了。” 因为六格格的夭折,撷芳殿中所之前便没有如宫里其他宫苑一般张挂彩子。 跟皇上的八十万寿比起来,皇家其他人的丧事便都要让位。无论是质亲王的薨逝,还是六格格的夭折,那哀戚便都要收起来,一点儿都不准露出来。 便是质亲王府,以及撷芳殿中所,也都得被喜气儿代替了才是。 圣驾说回来就回来了,七月二十四日从避暑山庄起銮,七月二十九日已经回到圆明园。 八月初一日,皇上便要赐宴王、贝勒、贝子、公、大臣;蒙古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回部郡王、伯克,安南国王及陪臣,朝鲜、缅甸、南掌等国使臣;金川土司台湾生番等。 嫡福晋那边也知会下来,命廿廿预备着,随她一起离宫赴圆明园领宴。 礼部和内务府那边早送来信儿,说皇上已经下旨,因万寿大庆,要穿蟒袍花衣。从八月初一开始穿,八月二十三换下。 廿廿的蟒袍花衣还是成婚那天穿过,如今又捧出来,星桂和星楣两个看了便都觉珍惜。 “这是福晋的冠服,唯有朝廷正式赏给名号的,才能再赏给冠服去。便如咱们所儿里的庶福晋,却是没有的。” “既然没有冠服,便如皇上万寿赐宴这样的场合,她们连衣裳都没有,自然没的资格与宴了。” 这冠服的金贵,有时候儿甚至比名号本身还要难得。 便如前明时候儿,万历十年议准凡亲郡王妃病故而未有子者,许奏请选继,止请敕封为继妃,不给册命冠服。 若元配题封之后,未及遣官行礼病故者,亲王继妃准给册命冠服,仍遣官册封。郡王继妃止给册命,不遣官册封,不给冠服。 就更不用说前明时候王爷们的“次妃”了。 前明时候儿,亲王之妾、其子已袭封亲王,而嫡妃不存者,准封次妃,但不得滥请继妃封号。 故此大清的侧福晋,从一开始就与前明时候王爷的“次妃”不是一回事。明代王爷“次妃”依旧是妾超拔而来;而大清的侧福晋,从一开始就有册封和冠服,故此为二妻,体现的依旧是关外民族多妻制的传统。 故此说,两位庶福晋的地位大抵相当于前明时候王爷的次妃;抑或只是不能请封次妃,以管理家事、抚育子女为责任的“内助”称号者。 廿廿便也点点头,伸手爱惜地抚过这一身冠服去。 实则所儿里有册封和冠服者,还有一个大侧福晋骨朵儿。只是今年纵然皇上八十万寿,骨朵儿却也不能再自由出门去了。 廿廿随着点额到达圆明园。 福园门外有阿哥所,点额与廿廿便先到阿哥所下车。 还没等马车停稳,外头含月便低声通禀了一声,“主子” 声音不对。 点额挑开窗帘向外看去,廿廿随着瞥了一眼,两人便都是微微一怔。 车下、阿哥所门口,正立着一人。 竟也穿着花衣。 廿廿只是心下一晃,倒是点额仿佛有些没站稳,身形一个摇晃。 廿廿忙扶住了,轻声道,“嫡福晋慢些。” 两人下车来,那立在车下的人早走上来,仪态万方地行礼,“妾身请嫡福晋、侧福晋大安。” 不是侯佳氏,又是谁呢 侯佳氏随着十五阿哥去了热河,圣驾回京直接回圆明园,尚未回宫,侯佳氏便也跟随着在圆明园的阿哥所住下了。 廿廿目光从侯佳氏身上扫过。 花衣是花衣,可是那花衣外罩吉服褂上的绣文是不一样的。 点额是皇子嫡福晋,身上的吉服褂用四团龙缎,绣文便是五爪正龙四团,前后两肩各一。 廿廿身上的吉服褂,绣文也是四团五爪龙,只是在肩上的两团为行龙,稍微与点额区分开。 而眼前侯佳氏身上的,前后以及肩上的绣文,不是四爪蟒,更不是五爪龙,而是正正经经的“花儿”啊。 八团花儿,团数多,当真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 廿廿便笑了,真心冲着侯佳氏微笑。 所谓锦上添花者,便是如此了。 三人入内,进了门才看见刘佳氏在门内迎候着。 刘佳氏身上依旧是常服,并没有这石青色为底的花衣去,故此不便抛头露面,只在内宅为侍妾的意思。 刘佳氏与侯佳氏同为皇子庶福晋,且刘佳氏资历更老,且曾经产子,身份原本应该在侯佳氏之上。 可是侯佳氏穿着花衣,刘佳氏却没有。这不独廿廿发现了,点额又何尝看不见去 点额冲刘佳氏点头,“你也辛苦了。快起克,咱们进了门内,便省了这些劳什子的规矩去吧。” 248、嘉亲王侧妃(2) 248、 “一别两月,刘姐姐安好” 廿廿也放下侧福晋的身份去,主动上前握住刘佳氏的手问候,“刘姐姐,叫我好生想念。三格格在宫里一切都好,兆祥所的嬷嬷和妈妈们都得力,刘姐姐尽管放心。” 她们三人边说话边往前走,倒都有意无意之间,不约而同地将侯佳氏给落在后头。 不过侯佳氏也是坚强的人,便是独自落单,也依旧高高扬起下颌,踩着与花衣相配的高底宫鞋,走得稳稳当当。 四人进内说话,点额和廿廿自都先问候阿哥爷。 刘佳氏道,“因今年是大庆,质亲王又薨逝了,从前质亲王担着的那些差事便都落到咱们阿哥爷的身上。阿哥爷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夜晚闲下来还要在皇上跟前伺候,这便宿在皇上寝殿旁的偏殿里,许多日才能回咱们所儿里来看一眼。” “看一眼之后,便又走了。这两个月来,阿哥爷倒是忙得清减了不少。都是奴才两个侍奉不周,还要嫡福晋和侧福晋治罪。” 点额回眸来与廿廿对视一眼,两人便都笑了。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点额佯作埋怨,“阿哥爷这是尽孝,怎么忙碌都是应该的,怎么清减也都是高兴的,怎能说是你们伺候不周去了” 说了一会子话,时辰便也差不多了,宫殿监派人来知会了待会儿入内领宴的时辰和领走排班。 “请嘉亲王嫡妃居前,嘉亲王侧妃分左右随后。” 点额和廿廿便都赶紧起身,各自再去整束冠服一番。 “说到嘉亲王侧妃,那便是我与两位庶福晋了吧”廿廿面上只是微笑,回眸看两人一眼。 侧妃不是正式名号,没有朝廷册封,侧福晋才是。但是在正式的官方行文里,因宫中一切旨意原本都是满文先行拟就,然后再转译成汉文,在满文与汉文互相转译的时候,时常遇到没有合适的对应词汇,便也偶有将“侧妃”与“侧福晋”混用了的。 有时候会将侧福晋也称为“侧妃”;又或者是还没有经朝廷正式册封的侧福晋,因还没有册命,故此也只能以“侧妃”称呼。 也有将庶福晋等地位较高的侍妾,笼统称为“侧妃”的,但是她们与侧福晋在册封之前的“侧妃”,终是两回事。 可是廿廿这会子没急着廓清。 刘佳氏亲自在畔伺候着,廿廿便含笑推了一把,“刘姐姐还不换衣裳看,侯庶福晋都穿戴好了,刘姐姐再不收拾,怕误了时辰。” 刘佳氏黯然一笑,“侧福晋又说笑了,奴才只是阿哥使女,如何敢称王爷侧妃去这花衣是朝廷赏赐,奴才哪里有。” “如此说来,两位庶福晋,却只晋了一位侧妃”廿廿便惊讶地睁大眼睛,回问点额,“嫡福晋何时为侯庶福晋请授花衣的我倒后知后觉了,竟不知道。” 点额盯了侯佳氏一眼,缓缓笑笑,“哪里是我想来,怕是阿哥爷请授的吧。” 廿廿扬眸盯着侯佳氏,“那便恭喜侯庶福晋了啊不,现今侯庶福晋连花衣都有了,我想我该提前叫一声侯姐姐了才是。” “侯姐姐当真是独得阿哥爷的心去。别说咱们所儿里,侯姐姐都是独有的特例;便是所有阿哥所儿里,仿佛这也是头一回吧侯姐姐真是叫我心下都忍不住不是味儿,当真酸得紧呢” 侯佳氏也没防备着廿廿竟然能说出这样抬高她的话来,她即便在嫡福晋面前想忍着,可是眼角眉梢终究还是带了一缕得意出来。 “侧福晋这么说话儿,倒叫妾身不好意思了。终究咱们是阿哥爷的内眷,这一体一身俱是阿哥爷给的。” “阿哥爷不给的,咱们强求也求不来;阿哥爷非要给的,咱们便也不敢推辞了去不是” 廿廿含笑点头,“侯姐姐说的对,正是如此。我进所儿晚,今儿却得了侯姐姐这样一句教诲,叫我今后必定受用不尽去。” 收拾停当了,点额默默先走出门去,上轿。 廿廿跟在后头,夹在点额和侯佳氏中间儿,走向自己的小轿。 刘佳氏懂规矩,先亲自扶着点额上轿,这便又走过来扶着廿廿的手肘去。 廿廿终究是个小女孩儿呢,叫三十多岁的刘佳氏这么搀扶着,实在是不好意思。她便红着脸捏一捏刘佳氏的手,“刘姐姐别急刘姐姐才是阿哥爷身边儿第一个人,刘姐姐又是咱们家大阿哥的生母,便是福晋之下自应当是刘姐姐去。” 刘佳氏含笑点点头,“我都不介意,任凭她去吧。终归我年纪大了,所谓花无百日红,比不上她年轻貌美去。” “倒是你,”刘佳氏关切地看廿廿的眼睛,“别被她气着。” 廿廿含笑摇头,“怎么会呢,她都不知道她这么着,实则已是帮了我多大的忙去。” 上轿落下轿帘,廿廿含笑端直坐稳。 小轿缓缓向园子里去,星楣终是忍不住,在廿廿轿窗旁嘀咕,“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穿了花衣,就敢自称妾身,连奴才都不叫了” “她忘了她是内务府下辛者库的出身,便是父兄再为官宦,她们家也世代都是皇家的皂衣家奴” 廿廿却是平心静气,低声嘱咐,“好了且记住了,从此避她锋芒。便是她和她屋里人起刺儿炸毛地挑衅你们去,你们也暂且忍上一忍。” “好歹等皇上的万寿过完,咱们所儿里那一桩公案了结了之后再说。” 皇上万寿,同乐园既是大戏台子,又可赐宴。 皇上与皇子皇孙、王宫大臣们在楼下就坐,拆了正楼和左右厢楼的门扇,空场看戏。 女眷们在楼上,以颖妃为首,分位次在正楼和左右厢楼赐座。 边筵宴,边看戏,热闹无比。 皇子里,因六阿哥质亲王刚刚薨逝,而八阿哥仪郡王永璇又因腿脚有疾,一向不爱抛头露面;故此还是以十一阿哥家为首。 十一阿哥家后头,便是十五阿哥家。 249、群封侧福晋 249、 只是点额坚持要请前头几位薨逝的皇子的遗孀们先行,她带着廿廿、侯佳氏退到一众皇子遗孀的后头去。 对这一点,廿廿心下也是宾服。 在自家所儿内,治下极严;在对外却是谦让有度,与阿哥爷同进退。这样的嫡福晋,的确是阿哥爷的良助。 嫡福晋能稳稳当当在后宫这么多年,能得皇上的青眼、阿哥爷的信重,自也有她过人之处。 廿廿再转眸去瞧十一阿哥成亲王永瑆家的内眷去。 她在猜,哪一位是绵偲的额娘。 她只知道绵偲是十一阿哥的庶出阿哥,庶母为李佳氏,可是她从没见过李佳氏是什么容貌去。 十一福晋富察氏两年前身故了,十一阿哥如今倒是未曾选继。可是他府里的人却也不少,单只庶福晋,十一阿哥府里就有刘佳氏、瓜尔佳氏、他他拉氏、李佳氏等几位;此外还有侍妾李氏、伊氏等。 近年来十一阿哥颇有些荒唐的传闻传出来,廿廿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也听说过。 除了吝啬,占用十一福晋的妆奁之外,听说十一阿哥在这妻妾之事上也有些问题都说他府里,连有名号带没有名号的,总共有十八人之多。 虽说这个场合,侍妾们是没资格进内领宴的;可是既然嫡福晋已经不在了,那十一阿哥府里总归还是要有人代为出面的。 而眼前的事实是,十一阿哥府里不但来了人,而且还来了好几位。几位十一阿哥的内眷倒不分前后,几乎齐齐并肩地走着,倒是一时难猜谁是谁去。 那既然嫡福晋不在了,十一阿哥又暂且没有续娶,那么眼前的就都应该是十一阿哥的庶福晋才是。 可是庶福晋就是庶福晋,是侍妾啊,纵然有子,也不能这么抛头露面才对可是十一阿哥怎么都叫来了,而且来了这么多位去 廿廿忍不住好奇,偏首一眼看过去,她们身上的冠服便叫廿廿心下小小吃了一惊。 她们身上的冠服,都与廿廿身上的是类似的,显见品级相似。 点额回眸正好瞧见,便笑着轻声道,“看样子,成亲王是将几位庶福晋都请封为侧福晋了。” “也是的,今年是皇阿玛八十大寿,原本就该普天同庆,成亲王借此机会便为内眷请了恩封吧。” “况且成亲王也封了亲王,按例可封四位侧福晋,那几位庶福晋便也理当进一进位分的。” 点额回眸看着后头的侯佳氏又笑笑,按了按廿廿的手,“这便与咱们阿哥爷为侯佳氏请授,道理是一样的。廿廿你看,成亲王这一请封就是四位,成亲王之下就是咱们阿哥爷,若咱们阿哥爷若一位都不请封,倒不好看了不是” “廿廿,这都是宫里惯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廿廿含笑点头,“怎么会呢,姐姐不必担心。侯姐姐是早我几年进所儿伺候阿哥爷的,又为阿哥爷诞育了六格格;而六格格今年唉,若能用位分给侯姐姐一个安慰,那便也是应该的。” “而且我还觉着阿哥爷只请封一位,是请封少了呢阿哥爷原本应当连刘姐姐一并请封了呀。这样咱们所儿里才四位侧福晋都满了去,大家也好齐心协力帮着嫡福晋顾好咱们内宅呢。” 点额想了想,“我猜,阿哥爷是还想留着一个侧福晋的位分,给将来能生子的妹妹们吧终究如今咱们所儿里只有绵宁一个阿哥,咱们阿哥爷盼子心切,若谁还能诞下小阿哥来,阿哥爷必定是要给请封的。” 说着话儿,一时楼上楼下几百号人给皇上、内廷主位们行礼请安罢,这才纷纷落座,稳当下来。 廿廿悄然起身,与嫡福晋请时辰,“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也来了,方才招手叫我。这会子稳当下来,我先过去给她们二位问个好。” 点额含笑答应,“也替我问候。” 廿廿离座,走到拐角回廊僻静处,单叫了四喜过来派差。 “成亲王家,绵縂阿哥的生母也是刘佳氏。我听着倒觉亲切,便想起咱们所儿里的刘姐姐,还有十七阿哥所儿里的刘佳氏去。咱们所儿里的刘姐姐与十七阿哥的刘佳氏恰是姐妹,我便忖着,会不会绵縂阿哥的额娘,怕是也是出自内务府同一个刘佳氏的家门儿去” 四喜忙躬身,“奴才这就去打听打听。” “廿廿”背后传来欢喜的呼声。 廿廿回头,正是德雅格格扑了过来。 两人抱在一起,眼角都闪起了泪花儿。 还是德雅格格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哎呀,我现在该叫小舅妈了怎么整的,这一转头,你都变成我长辈啦” 廿廿红了脸去,“德雅格格” 德雅大笑,“我在科尔沁草原上听见你被指婚给我十五舅舅的时候儿,我都傻啦不过傻过之后啊,我回头再重新想想咱们小时候的事儿,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我说从前为什么我十五舅舅对你总是有点儿特别,每次来说是来看我十姨儿和我的吧,却总是眼睛朝你瞟当年你小啊,我怎么都没敢往这事儿上想。现在想起来,哎呀我的天啊,该不会是那时候我十五舅舅就喜欢上你了吧” 德雅格格成婚之后,虽说京里有格格府,可也每年夏天都跟着额驸回科尔沁草原避暑。 这几年不见,德雅格格有些晒黑了,可是性子却也因为草原的辽阔而变得爽朗了许多。 便连嗓门儿,也跟着变赫亮了呢。 廿廿高兴之余,也赶紧竖起手指来低声提醒,“格格嘘” 德雅便也笑了,“干嘛呀你如今已经是我小舅妈了,那就是名正言顺,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还怕谁听见是怎的” 廿廿含笑垂首,半天缓缓道,“我是有点儿担心呢。” 德雅微微挑眉,随即便也会意。 她叹口气,冲侯佳氏那边努了努嘴,“我也瞧见了。我还特地打听了她是谁,后来她们都说,她也是内务府镶黄旗下内管领下人,汉姓女,与我郭罗玛母当年的出身是一样的。” “便因为这个身份,也因为她生得标致,这几年来颇有专宠的意思。如今更是凭辛者库下人,能得了亲王侧妃的称号去,当真是一步登天了。” 250、你是不是担心了 250、 廿廿笑笑,没说话。 德雅担心地抓住廿廿的手,“你是不是受委屈了你别难过,我十五舅舅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我十五舅舅这些年来,心思根本就不在内院上,他没见过格外喜欢谁,他的心思都在国事上。” “他内院里那些人,都是我郭罗玛法指给他的,是为了他的子嗣。他从未自己跟我郭罗玛法求过任何一个人去” 廿廿这才笑了,轻轻扯了扯德雅的手去,“格格好啦。我没委屈,我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哥爷对我好,我心里都明白。只是阿哥爷终究不能见天儿都围着我转,他有更要紧的事。故此我必须得学会自保的法子。” “在这后宫里,盛宠从来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专宠那是会招来杀身大祸的。” “我啊,才不要担了那个名声去,更不要担那个惊,受那个怕去。” 廿廿妙眸轻转,莞尔一笑。 “况且,所谓宠妾,自古以来能将盛宠二字冠上的,都是侍妾。哪里有嫡妻福晋要用宠字的那便乱了。” 德雅听了便也抿嘴笑,“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从小都是如此,你明明是咱们里年岁最小的,可你偏偏总是最明白事理的,反过来还要如长姐一般看顾我们去。” 廿廿眨眼,“我那是生就劳碌命。格格却是自小就有人关心爱护着,这才是好命。” 德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我倒愿意用我的好命,换来我额娘和阿玛多陪些年。” 廿廿知道德雅格格又触动了心事,便赶忙岔开话题去,“科尔沁草原好玩儿么格格在草原上,可高兴” 德雅这才欢喜了,“科尔沁草原不但是草原,还有林子,还有山地,还有那么多透明的海子我额驸不是长子,不用管旗,不用承继扎萨克,更不用将来承继哲盟盟长之位,故此倒不用拘束,只陪着我散心便罢。” “我们每年等京里天热了就回草原去,然后在那边赴热河给我郭罗玛法贺寿;待得九月草原上下雪了,我们就回京里来那日子,倒比从小在宫里自在了许多。” “那我就放心了”廿廿开心地伸手拥住德雅。 “奴才请十五阿哥侧福晋、德雅格格的安。”回廊下,是御前太监如意行礼。 两人忙都回礼。 如意对德雅说,“皇上说,半晌没见格格了,叫奴才来寻格格” 如意嘴上是对德雅说话,眼睛却往廿廿这儿瞟。 廿廿便含笑道,“不知我跟着德雅格格去给皇上请个安,是否合适” 从前廿廿是侍读学生的时候儿,见皇上反倒是方便的。终究是十公主的侍读,皇上偶尔叫廿廿去问十公主的功课,顺理成章。 可是等廿廿成了皇上的儿媳妇,却是不方便时常单独相见的。 从成婚那日给皇上行完礼,这一晃又是三个多月没见过皇上了,廿廿心下何尝不想念。 德雅便也笑了,抓着廿廿的手,故意大了点声音道,“小舅妈,我郭罗玛法传我去。可我与你的话还没说完,你便陪我走这一趟吧” “好嘛,小舅妈,你就陪我嘛”德雅都不惜撒娇。 廿廿含笑,却是紧紧攥住了德雅的手去。 不愧是九公主的孩子,不枉皇上和十五阿哥从小看顾到大;更不负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去。 偏殿里,乾隆爷斜倚在迎手枕上,仿如小寐。 终是八十岁的老人家了,再精神矍铄,却也要注意养着精神。 如意走进去,小声回话,“皇上,德雅格格和十五阿哥侧福晋来了。” 乾隆爷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叭嗒叭嗒嘴坐直了。 乾隆爷先跟德雅格格说了会子话,问的是她与她婆家内眷一路同车回京,路上一切可好。 乾隆爷又将自己手边的几碟子吃食指给德雅,“这几样儿是南边儿来的厨役,进宫承应的。都是江南的口味,新鲜,你婆母她们多未尝过。你便带去赏给她们去吧。” 德雅会意,含笑起身告退。 殿内就剩下乾隆爷和廿廿两个人。 乾隆爷看着廿廿,轻哼了一声,“小丫蛋儿,又长大了哈” 廿廿打量打量自己,也是笑道,“宫里的饭好吃,奴才天天儿吃宫里这些好吃的饭,长得就快了。” 廿廿这话自是顺着方才乾隆爷说那些吃食的话茬儿来的。 乾隆爷便也哼了一声,“这才三个月不见,都见长个儿了,衣裳都有点儿短了。” “你们这些小孩儿啊,啧啧,就是费布。” 廿廿“扑哧儿”就笑出来,“奴才的额娘从小也这么抱怨呢,况且若是儿子还罢了,偏姑娘都是破出门的水儿、赔钱的货,可给娘家费那么些布干嘛” 满人都是重女,所以也都是厚嫁,嫁一趟女儿,嫁妆可是一大笔开销,甚至比给儿子娶媳妇儿还要费钱,便都玩笑说是“赔钱的货”。 乾隆爷叹了口气,“成了,你额娘现下可以放心了。你如今不费你娘家的布,你可以到婆家来费布了” 廿廿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出来。 可不是她故意的,是这位老爷子每回见面都说这样的话,叫她实在是没办法顾着君臣之仪。 乾隆爷眯眼凝视着她,“嗯,不错,如今还能这么大声朗笑出来。” 廿廿听出皇上的弦外之音来了,心下也是微微一颤,却依旧含笑道,“自然能。尤其是来给皇上回话儿,奴才每次回去都能心境开朗好些日子。” 乾隆爷忽地啐了一声,“白嫁进来了现在还一句一声的皇上、奴才的,真没趣儿” 廿廿面颊大热,一双眼有一点不好意思地偷偷瞅着乾隆爷。 乾隆爷便是没看她,却也知道她干嘛呢,便哼了一声,“古来媳妇儿进门,都得改口。改口还有改口的赏钱呢” “你倒好,看着挺精挺灵的一个小丫蛋儿,这时候却傻了” 251、改口 251、 廿廿张了张嘴。 乾隆爷静静垂下眼帘,“原本啊,是该你婆母在的时候儿,由你跟她改口。那赏钱也应该是她给你” “可是呢,谁让你个小丫蛋儿生得太晚,竟没能赶上你婆母啊。那我这个当公爹的,也唯有勉为其难,浪费我自己个儿的内帑私银去啦” 老爷子是用打趣的口吻说话,可是廿廿如何捕捉不到他那眼角眉梢一缕抹都抹不掉的哀伤去。 廿廿便再不多想,“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了。 “汗、汗阿玛媳妇儿给汗阿玛,给在天上的阿娘请大安了” 廿廿是正正经经行的六肃三跪三叩的大礼去。 乾隆爷便也受了,含笑道,“行,朕替你婆母受了。回头自有赏你的。” 廿廿重新站起,回到乾隆爷炕边伺候着说话儿。 乾隆爷幽幽抬眸,“丫蛋儿啊,委屈么” 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又是从天子口中问出来的。 廿廿也不敢怠慢,没急着打,垂首静静地想了一回。 便不说远的,只说眼前的侯佳氏吧。 侯佳氏在她刚嫁进门的时候儿,授了庶福晋;又在皇上八十万寿的机会,有了嘉亲王侧妃的称呼 这些事,自然不是阿哥爷能自己做主的,阿哥爷必定事先要请皇上的示下的。也就是说,皇上必定是知情的。 否则,绝不可能有那一身花衣。 侯佳氏身上那一身花衣,虽然绣文不是五爪龙,也不是四爪蟒,而是八团花儿。 可这八团花儿也是有品级的,大约与镇国公夫人相同。 便只是镇国公夫人,位在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之下,可是毕竟也是宗室爵位的品级,那冠服也是非朝廷恩赐,绝不敢穿的。 侯佳氏既然穿了,便说明皇上已是默许了给侯佳氏相当于镇国公夫人的品级去。 廿廿想,除了侯佳氏这几次三番的抢在她头里的晋授,旁人倒没什么了。 廿廿便含笑轻声道,“原本并非没有委屈,可是方才,这一声汗阿玛叫出口,又得以给皇贵妃额娘行礼,那媳妇儿就什么都散了。” 乾隆爷笑了,点了点头。 唯有皇子之妻,才有资格在他面前叫一声“皇阿玛”。自称一声“媳妇”。其余无论称呼上是什么庶福晋,还是侧妃的,终究身份依旧是官女子,不配。 廿廿笑眯眯地又道,“况且侯姐姐既是内务府镶黄旗下内管领的出身,她阿玛又是上驷院卿,故此从她身上便叫媳妇儿想起令懿皇贵妃额娘、淑嘉皇贵妃额娘两位的影子来。” “汗阿玛方才说了,媳妇儿生的晚,没赶上在婆母们面前尽孝,如今能在侯姐姐身上看到两位婆母当年的影子去媳妇儿不觉委屈,倒觉庆幸了呢。” 乾隆爷又笑了,轻哼一声,抬手点点廿廿,“嗯,你个小丫蛋儿啊,果然是个蛋儿” 乾隆爷笑罢,挥挥手,“时辰差不多了,回去看戏吧。朕也歇够了,回去继续热闹去” 廿廿恭请圣驾先行,她还特地在偏殿处盘桓了一阵子,才离去。 星桂扶着廿廿,以使得廿廿踩着高高的旗鞋沿着顺山坡建的回廊走得稳当。 “格格,奴才方才在门外候着,隐约听皇上问格格的事。格格怎还在皇上面前,替那侯佳氏说好话” “奴才虽然不知道那二位皇贵妃是什么样的人,可是那二位终究是皇贵妃啊,格格拿侯庶福晋与她们二位做比,当真是太抬举她了去” 廿廿轻笑,“傻丫头,你难道忘了么,如今阿哥们依旧住在内廷,便所儿里所有的妻妾,都是皇上亲赐的。侯佳氏再不好,那也是皇上挑中了,赐给阿哥爷的。” “或许在咱们眼里,那侯佳氏纵有千万般的不是,可是她却当真是曾经入过皇上的眼的。唯有皇上看中了,才能留牌子记名儿,赏给阿哥爷不是” “所以,在皇上面前说侯佳氏的不是,便是一时痛快了嘴去,可是归根结底岂不是也在打皇上的脸他已是八十岁的老人家了,都是老小孩儿的性子,最怕人说他这不好那不好去;更何况,他还是耄耋天子啊。” 星桂这才张大了嘴,“天啊,对啊” 廿廿含笑点头,“我忖着,当初皇上挑中侯佳氏赏给阿哥爷,八成就是因为她身上同时有令懿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两个人的影子。” “那二位能被皇上从内务府下的高丽包衣和汉姓辛者库,一步一步扶上皇贵妃的高位,最后都能与皇上同陵而眠便足以证明,皇上对这二位的感情之深啊。” “侯佳氏年轻貌美、性子爽利,又兼有那二位的影子去,皇上如何能不欣赏呢而欣赏之后,皇上才会赐给他最重视的咱们阿哥爷啊。” “故此不论是侯佳氏自己如何有心眼儿,如何善于利用六格格夭折之事;也不论是否是阿哥爷还是嫡福晋有意抬举她终究这一切都还要归结到皇上这儿来的。若皇上不准,她便什么都不是,哪儿来的那些个称呼,尤其是她身上的这一身花衣呢” “既然就连皇上都欣赏她,有心抬举她去,那这些便都是顺理成章的事。皇上这些年又待我极好,可我若非要在皇上面前说委屈那岂不是叫皇上为难了去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啊” 星桂低声惊呼,“我的天原来这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缘故去” “若不是格格与我说破了,叫奴才自己想的话,奴才可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奴才若是格格在宫里的处境,怕是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去” 廿廿笑着拧了她一把,“浑说什么呢这个八月可是皇上万寿的大喜日子,你可别乱说那个字去。” “再者,我好歹比你们在宫里多呆了几年,若这点子都参不透,那当真是白呆了。” 星桂含笑侧眸凝望廿廿的侧脸。 “所以,格格是当真不将侯庶福晋的事儿放在心上,而并非是在奴才们面前强颜欢笑” 252、我还觉得不够呢 252、 廿廿淡淡而笑。 “原本大侧福晋犯了事,我还正犯愁;何曾想紧接着侯庶福晋就穿了花衣,成了咱们王爷的侧妃去我可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高兴什么呢”冷不防,粗大的廊柱后头忽然传来沉声问话。 廿廿和星桂都吓了一跳。 随即却也相视一笑。 原来不是隔墙有耳,而是正主儿寻来了呢。 身影转过,十五阿哥负手而立,面上带着矜持,眼里还有三分矜傲,定定盯着廿廿。 星桂忙上前叩安,随即便告退,躲了开去。 廿廿也上前行礼,却还没等屈膝下去,已经被十五阿哥拎住了手肘,拖到他面前,对着嘴儿使劲儿亲了下去。 廿廿被他裹得腿发软,气息早就没了。 十五阿哥却还不知足,再用力裹,生生要将她吞吃入腹了一般。 廿廿小手轻抓他衣裳,像是小猫儿求饶。 他才“叭”地一声给松开,却是又搂着她,在她颈侧吞噬了好一会子去。 “小母狼,爷想死你了。” 廿廿含笑垂首,手指头绕着十五阿哥腰带上的荷包穗子玩儿,“爷不是刚从热河回来么热河可不缺少什么豺狼虎豹的” 十五阿哥长眉缓缓挑起,唇角微扬。 “嗯,热河是不缺豺狼虎豹,”他伸手将荷包穗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他抢过去绕着玩儿去,“可惜今年汗阿玛没去行围,爷便也只伺候汗阿玛驻跸避暑山庄,没工夫去见那些豺狼虎豹啊。” 廿廿垂首,悄然而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怨不得阿哥爷如此呢。” “阿哥爷也不必遗憾,总归每年都能去秋狝,便是今年没能行围,明年总能去的。阿哥爷总归每年都有的是豺狼虎豹可看” 十五阿哥含笑却咬牙,伸手在她腰侧拧了一把,“你个小母狼,爷都说了就是想你,这回你可听清楚了” 廿廿咯咯轻笑,就势伏进十五阿哥的怀里,伸手轻抚十五阿哥的面颊。 “我也想爷了。” 最朴素的话,此时却胜过千言万语。十五阿哥情动,将小人儿揉进怀里去,嘴对了嘴儿,再绵绵密密地亲进去。 那两只大手也开始不安分,从她小腰两侧开始放肆。 廿廿喘息着忙回手摁住了去,低低地求,“阿哥爷这是外头,总有人来人往。” 十五阿哥深深吸口气,“谁说不是呢都是你个小母狼,叫一向端正持重的爷,这会子只想跟你做野下之合了” 廿廿笑,娇羞地主动去亲亲十五阿哥的嘴。 “阿哥爷稳当稳当。” 十五阿哥只能迭声轻哼,只顾将她抱得更紧些,为了分神,才缓缓问,“方才,汗阿玛见你了我在下头远远瞧着你跟德雅往这边儿来,不放心,这才跟过来。” 廿廿红着脸点头,“没事汗阿玛就是叫我来改口。说我如今已是他老人家的儿媳妇,若还皇上、奴才地叫,便生分了。” 十五阿哥这才放心地笑了,“你可越发明白了吧,汗阿玛是喜欢你的。否则这么多皇子皇孙的侧福晋,汗阿玛都是不见的。” 廿廿心下悄悄地动,抬眸望十五阿哥,“那咱们家侯侧妃呢汗阿玛见过没” 十五阿哥自不意外。 反倒还要意外这小妮儿竟然忍到了这么会子才提到侯佳氏去。 他含笑“嗯”了一声,“所有女子挑选,不管是外八旗的闺秀选看,还是内三旗的使女挑选,按例汗阿玛都是要亲自看的。” “在选看之前,礼部和内务府更是早早将各旗待选女子的排单都呈给汗阿玛过目。故此就在选看之前,汗阿玛也是知道这一届女子里头都有谁家的孩子,父亲是谁,祖父是谁,都是什么旗份,都担过什么官职。” 廿廿垂首,“哦,那就不奇怪了。” 十五阿哥盯着廿廿,“你,不愿意啦” 廿廿轻轻摇头,“爷,将心比心,她终究刚失去孩子。六格格终究也还是爷的孩子,是皇上的孙女啊,什么能比得上这个孩子金贵去呢” “这样金贵的皇孙女没了,哪里是一个称号、一身花衣就足够补偿的呢可是这些终究能叫她心里好受些,也是皇上和阿哥爷对她的安慰,我便觉着实在是应该的啊。” 十五阿哥眸中一亮,“你方才,也是这么与汗阿玛说的,是不是” 廿廿含笑点头,“阿哥爷与皇上父子一心,我难道还敢在皇上与阿哥爷面前,说不通的两番话去” 十五阿哥大笑,又将廿廿给圈紧了,“太好了,我可放心了。” 廿廿贴在他心口上,指甲尖儿挠着他心口出的正龙绣文,撅了撅嘴道,“阿哥爷还要为我悬心么我又岂是那般不懂事,什么都叫阿哥爷悬心的去” “若我是那样儿的,皇上他老人家又为何选了我赐给阿哥爷去” 廿廿心下说所儿里已经有一个大侧福晋了,还不够么 如果她再是那样的性子,那阿哥爷的所儿里就得乱成一锅粥,那又哪里是皇上想要看见的 “而且,方才汗阿玛叫我改口的时候儿,还说要赏我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有什么那些有用的、没用的去。” 廿廿娇憨抬眸,高高仰视十五阿哥的眼睛,“我跟汗阿玛要了样儿恩典去,阿哥爷不怪我就好。” 十五阿哥又是挑眉,“哦你还趁机主动跟汗阿玛要了恩典去你好大的胆子呀你” 他刮她鼻尖儿,“快告诉爷,你要什么恩典了” 廿廿笑着拉下十五阿哥耳朵,悄悄儿地说了。 因乾隆爷依旧驻跸圆明园,十五阿哥自在园子里陪伴皇上。便叫侯佳氏、刘佳氏随点额和廿廿一起先行回宫。 廿廿自先拉了刘佳氏上自己的车,侯佳氏无奈只得跟着点额上了嫡福晋的车去。 夜色笼罩,车头的两把羊角明灯白光莹莹。 刘佳氏叹了口气,“之前当着侯佳氏的面,我也不好明说不瞒小侧福晋,在热河这两个月,从得了六格格脱故的信儿之后,侯佳氏便每日都去求见阿哥爷,日日以泪洗面。” 253、撵去后罩房 253、 廿廿含笑垂首,握了握刘佳氏的手,“而刘姐姐也说了,阿哥爷平素都是在陪着皇上,并没有太多时辰回阿哥爷所来。那就是说,她闹,要求见阿哥爷,便也是闹到皇上那边去了。” 刘佳氏叹了口气,“因为今年是皇上的八十万寿,她那样闹总归不是个事儿,我便也尽我的本分,竭尽所能劝阻她。” “可是她便也因此而恨毒了我,她说我自己有了三格格,就不管她没了六格格去她还说,我是巴不得她从此没了孩子去。” 廿廿点头,年纪虽小却是满心的了然,“叫刘姐姐受苦了。阿哥爷彼时顾不过来,难免没能及时帮刘姐姐分忧去,那我就替阿哥爷给刘姐姐道个歉。” “等忙完了皇上的万寿,回头我会将这话儿缓缓递给阿哥爷去,必定叫阿哥爷心下都明白刘姐姐在这事儿上提他背了多少的委屈去。” “小侧福晋,千万别”刘佳氏尴尬地红了脸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从不奢望阿哥爷会知道。” 廿廿却笑,“原本,姐姐才是阿哥爷身边儿最早的人,我说这话,姐姐千万别觉得我托大才好啊” 两人相拥而笑。 回到宫里,刚到撷芳殿琉璃大门前,侯佳氏便变了色。 廿廿与刘佳氏挽着手缓缓从后头走上来,廿廿目光落在侯佳氏面上。 廿廿知道,侯佳氏是看见了撷芳殿琉璃大门前高高搭起的彩棚,还有他们的中所门前挂满的彩子。 刚遭遇失女之痛的人,自是希望全世界都与她一同悲痛吧。 便是在皇上的万寿大庆,便是普天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她旁的都能接受,却终究受不了自己家门口也是这样的喜气盈门。 都是在这一刻,廿廿也忍不住轻叹一声。 她其实是更希望看见一个流泪、悲伤的额娘,而不是那个穿着花衣,满面得意的新贵啊。 侯佳氏立在门口呆呆地不走,廿廿直接越过她,走到点额身边,悄声问,“姐姐,侯侧妃回去后,依旧回东厢房么” 东厢房北屋里关着骨朵儿,尚还来不及请皇上和阿哥爷的示下;而东厢房的南屋里,则还留着六格格夭折的怆痛去。 点额想了想,“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廿廿缓缓道,“刘姐姐先前曾在后罩房住过,那边曾经拾掇出来,按着刘姐姐的身份陈设过的。不如叫侯侧妃先挪到那边去住几个晚上,等皇上和阿哥爷回宫,对大侧福晋和六格格之事有了明白的示下,再让侯侧妃挪回来也不迟。” 点额定定看廿廿一眼,便也点头,“也好。” 含月扶着点额先进门去了,廿廿抬眸望点额的背影。 此时侯佳氏既然已经担了侧妃的称号,那能给侯佳氏住的地方,除了廿廿和刘佳氏所居的西厢房之外,也就只剩下点额的正房西屋了。 可是显然,点额不想将西屋给侯佳氏住。 这就是嫡福晋对于侯佳氏态度的折射了。 看来侯佳氏自己为自己争取来一身花衣,嫡福晋也是意外,也是并不赞成呢。 廿廿缓缓转身望住侯佳氏,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侯佳氏果然一见廿廿的表情就被激怒了,上前盯住廿廿,“你又是什么意思你想在嫡福晋面前搬弄是非,撵我去后罩房” 后罩房虽都是咱们所儿里的住处,可是后罩房在营造起初的用意是库房,又或者给家中的女儿、女仆们使用的,故此级别毕竟低于一进院和二进院的正房和厢房去。 以阿哥爷的身份却必定不会去的。 廿廿叹了口气,“穿了花衣的王爷侧妃,刚刚回到所儿里来,应该是带着衣锦还乡的意思吧可是回来却就要住进后罩房里去,侯侧妃,可真是委屈了。” “你是故意的”侯佳氏一双眼生得很媚,眼角微微上扬。 这样的眼妩媚起来,会十分动人;可若是发起怒火来,却容易叫人想起狐狸。 廿廿年纪小,个头儿比侯佳氏小点儿,可是廿廿却含笑挑眸,天成一份气度去。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连你都看出来了,嫡福晋又如何看不出来” “可是方才你也瞧见了,嫡福晋却没拦着,反倒顺顺当当地同意了呢。” 廿廿笑着上前,按住侯佳氏的手臂,“侯姐姐是聪明,可是咱们所儿里,谁是傻子呢侯姐姐自以为赐授了王爷侧妃,便只是针对我来的么“ “真不好意思,侯姐姐不单成功地惹恼了我,一不小心还会在咱们所而立犯了众怒,从你穿着花衣踏进这道门槛的时候儿,就已经是四面楚歌了呢。” 侯佳氏咬牙冷笑,还想反驳。可惜廿廿已经不给她机会,转身亲亲热热挽住刘佳氏的手臂,先进门去了。 八月十二日,乾隆爷从圆明园回宫。 卤簿全设,皇子皇孙前后亲为导引。 八月十三乾隆爷八十万寿当日,皇子皇孙依次彩衣而舞,上前祝酒。 这便是都学着当年乾隆爷给皇太后彩衣娱亲的规矩。 宫里宫外一片欢腾,撷芳殿中所里,东厢房的北屋,却像是被遗忘了的角落。 这日一众内眷都出门看戏去了,廿廿正好要来月事,肚腹疼痛,这便提早回了所儿里来。 这内院里难得如今日这般安静、空旷。 廿廿便忍不住转眸,望向那东厢房的北屋去。 那窗内,忽然传来沙哑的呼唤声,“你,你过来” 廿廿左右看一眼,忙盯星桂和星楣一眼。她们两个赶紧带了四喜和几个小太监四散开,望着风去。 廿廿走到东厢房北屋的窗边,手指拢着袖口,“姐姐叫我有事姐姐怎忘了,嫡福晋可已下令,不准姐姐与外头交谈。” 窗内,被关了三个月去的骨朵儿,已是有些神形都涣散了,嗓子更是干哑。 即便不能跟外头说话,嗓子却也坏了。 从来真正能伤到人的,不是外因,都是自己心内的火呢。 骨朵儿隔着窗纸咬牙道,“我问你,阿哥爷他、他说过什么没有他说没说过,他信侯佳氏那蹄子的话么” 254、她说无辜 254、 廿廿摇头,“此事阿哥爷怎么会与我说呢阿哥爷该跟嫡福晋说,或者跟侯侧妃单独说。” “总归这事儿,也与我无关不是我便也不该随意打听” 骨朵儿紧咬牙关,隔着窗户纸盯着外头那朦胧的身影。 她的窗子还没有满镶玻璃,只中间儿一块窗户眼儿上是玻璃。偏小侧福晋那蹄子故意就不站在玻璃前边儿,而是躲在窗户纸边上。 叫她根本无从去知道她面上的神色 骨朵儿紧咬牙关,“我与你说,我是冤枉的天知道那毒虫是从哪儿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烦她,我是不待见那孩子可是我还不至于要趁着她不在,就害了她的孩子去她的孩子没那么金贵,又不是个阿哥,我要那条小命做什么” “况且,咱们整个所儿里,谁不知道我跟她闹得最僵去。她那孩子但凡出半点事儿,我便必定择不开去。我躲都躲不及,我还给我自己去找那罗乱么” 廿廿也同意,“大侧福晋说得没错,自从六格格脱故,咱们所儿里所儿外,甚至整个后宫,连带着皇上,都自然而然相信了就是大侧福晋呢。” 骨朵儿咬牙切齿,“他们难道都相信了她就连皇上和阿哥爷也” 廿廿叹口气,“要么她八月初一回宫来的那天,怎么穿了花衣,又称侧妃呢这花衣和称呼的分量,大侧福晋原本该比我明白。” 骨朵儿沙哑地冷笑起来,那声音像是掠过夜空的寒鸦。 “她是想跟你我平起平坐” 廿廿叹口气,“我终究比她进所儿晚,又欠了她额娘侯夫人一个情面,那我便只能忍着了。” 窗内,忽地无声。 廿廿挑挑眉,“大侧福晋的话说完了,是么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星楣恨得咬了咬牙,“她都到这步田地了,嘴还咬得紧,竟还是不肯吐口儿” 廿廿也不意外,“她原本都已经被扣上一个毒害六格格的帽子去,她若再承认了是她安排侯夫人被牙青咬了的事那她岂不是给自己找死呢么” “只有一罪,终究好过双罪并罚。” 星楣冷笑道,“更可笑的是,她还跟格格您说她无辜她想干什么呀,还想把您当枪使,去给她在皇上和阿哥爷面前喊冤不成” 廿廿指尖撑住眉梢,淡淡而笑,“我并非一定不肯。只是,要看她用什么来跟我换。” “我想要什么,她心里应该有数儿;而在这后院里,她以为还有谁肯为她出这个头么” “格格,难不成你真的肯为她”星楣有些着急起来。 廿廿静静垂首,“我说了,一切都看得失轻重。” “可是格格忘了她曾经对你”星楣咬紧嘴唇。 廿廿歪头看了一会子地砖上的日影清浅。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在这后宫里,就更是如此。” 廿廿肚子疼,便在炕上趴着,迷迷糊糊也睡不着。 四喜鸟悄儿地进来,守着规矩,太监不宜进福晋们的卧房,只在隔扇门外头说话儿。 星楣倒是啐他,“主子歇晌呢,你这会子窜进来做什么便是有话儿,先告诉我们吧,我们进内给你回去。” 四喜却不吱声。 星楣便恼了,“嘿,你既本是个闷嘴的葫芦,就别进来回话啊。既进来了,又怎么还绷着不说话了” 廿廿心下一动,便叫星桂撩起帐子来。 她裹了件大衣裳,端正坐起来,“星楣,叫四喜进来回话。” 果然,四喜进来回的,正是初一那天廿廿叫他打听的十一阿哥家那位新封的侧福晋刘佳氏的事。 四喜先请罪,“奴才笨,进宫的日子又短,在宫里没熟人,更没根基,故此想打听十一阿哥所儿里的事颇为费劲。直叫主子等了这么些天,是奴才不中用。” 廿廿便笑了,将手边一个新橙扔给他去。 “我叫你办事,又没限定你时辰。反正这事儿我又不是急着要用,只是叫你打听着就是了,你慌什么去” “再说,你的来历和根底,你到我跟前那天,我不就知道了么所以我哪儿指望你一天半日就能问明白去” “话又说回来,若你当真能一天半日就问明白去,我啊,倒要治你的罪呢” 四喜一时没听懂,只傻傻看着廿廿。 廿廿莞尔轻笑,“别傻了,先回话。” 四喜忙道,“回主子,主子当真说对了,十一阿哥的这位侧福晋刘佳氏,当真是跟咱们所儿里的刘庶福晋、十七阿哥所儿里的刘格格是同门的出身” “那位侧福晋啊,从前是十一阿哥名下的官女子,小名儿叫瑞云” 廿廿便笑,“去,这个也是你说得的。” 四喜赶忙请罪,“奴才不敢了。” 廿廿抬眸望星桂,“刘姐姐小名儿里,倒是也有个云字呢。” 星桂含笑道,“正是。刘庶福晋闺名叫锦云。” 四喜便也笑嘻嘻道,“不仅名儿像,命运更是相似。那位侧福晋在三十五年的时候儿,给十一阿哥诞下二格格;四十年的时候儿,又诞下三阿哥去绵縂阿哥” 廿廿也是笑,“哎哟,倒是跟刘姐姐的确相似,都是儿女双全。” “而且,既然她曾诞下二格格,便足以证明她也是最早到十一阿哥身边儿伺候的人。在二格格之后,时隔八年还能诞下绵縂阿哥来,也可见她的得宠。” 四喜道,“正是如此。故此十一阿哥嫡福晋薨逝之后,这位刘侧福晋在一众侧福晋的排位里,倒是最高的。” 廿廿微微眯了眯眼,“那位二格格既是三十五年出生的,那如今已是厘降快十年去了。你可打听了,二格格许配给何人了” 四喜含笑道,“奴才复命晚,奴才自不敢怠慢,便能打听的都多打听了些二格格许配给敖汉博尔济吉特氏固山贝子吹济扎尔之子固山贝子德威多尔济。” 廿廿微微扬眉,“哦也是许配给敖汉部了那倒是跟质亲王家五格格的婆家是一家儿的。” 255、婆母 255、 廿廿指尖儿在掌心里画了画,“二格格厘降时,皇上赐的名号是什么” 四喜当真还没给问住,立即答,“是县主格格。” 廿廿也有些意外,“哦皇子使女所出的格格,竟封了县主格格去” 按例,郡王家的嫡女,才能封县主。 而这位十一阿哥家二格格出嫁的时候儿,十一阿哥还没封爵呢,只是皇子;更何况她还是庶出啊。 廿廿随即垂首,便也笑了,“原来症结在这儿。” 便也怨不得质亲王家五格格心下难受了。同为皇子之女,同是嫁到敖汉部去,质亲王家五格格还是嫡出的格格呢,却也封了个县主。 倒是跟十一阿哥家的庶女,是相同的品级去了。 偏五格格的额驸是敖汉部的郡王,二格格的额驸是固山贝子,郡王比固山贝子高了两级去。 这样将来到了婆家去,心下难免不得劲儿,倒好像皇家更看重这位庶出的皇孙女去,却不在乎嫡出的皇孙女了似的。 廿廿眼帘轻垂,“这样说来,这位刘瑞云当真是有子有女,又有宠。” “此时十一阿哥福晋已然薨逝,十一阿哥所儿里没有嫡福晋,在几位侧福晋里,怕就是这位刘侧福晋排位最高。” 星桂也是点头。 廿廿忽地冲四喜眨了眨眼,“你的差事办得好,可是若我还是贪心,想多知道另外一个人去呢。你是否还能答得上来” 四喜忙道,“但凭主子问就是。奴才若知道的,现下便回给主子;若奴才不知道的,奴才回头再设法打听去就是。” “只要主子不嫌奴才办事慢就是” 廿廿含笑点头,“这出了一位格格、一位阿哥的,便已是得宠如此。那,出了两位阿哥的呢” 廿廿没直接说是谁,星桂也是愣了愣,倒是四喜想了片刻便明白了,“主子问的,可是李佳氏” 廿廿含笑点头,“李佳氏出了绵偲阿哥,还出了绵恪阿哥不是” 四喜想了想,“依奴才看着,这位侧福晋虽说出了两位阿哥,但是却好像不是那么得宠的” 廿廿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四喜终于交了差事,开开心心出去了。 星桂小心瞧着廿廿,“格格这是” 廿廿眨眨眼,“绵偲阿哥出继给十二阿哥,可是十二福晋也已经薨逝了。那便这位李佳氏,依旧还是绵九福晋的婆婆啊。” 八月二十,乾隆爷的八十万寿庆典告一段落。二十一日起,王公大臣们也正式脱了花衣,恢复寻常时候穿的素色暗纹衣裳。 九思回来传话儿,说阿哥爷二十一日晚上就可回所儿里来了。 东厢房里锁着的大侧福晋骨朵儿终于慌了神去。 阿哥爷回来,便意味着可以腾出手来问她的事。 可是她尽管嘴硬,坚持六格格的夭折与她无关;可是凭阿哥爷对侯佳氏的宠,况且侯佳氏随着阿哥爷赴热河,一走就是几个月,她也不知道侯佳氏都会在阿哥爷面前嘀咕什么去。 若不是阿哥爷相信了侯佳氏的话,阿哥爷为何会叫继续锁着她呢 她犹豫了多日,还是趁着星桂从她窗前走过的机会,从窗子里扔出一个纸团儿来。 星桂忙捡起来塞进袖口里,却是借着打水的当儿,与骨朵儿的使女星燧低声说“只是怕那纸团儿惹事,倒连累了我们主子,我这才给捡起来的。我却不是非要给我们主子看的,还请你转告大侧福晋。” 星燧跟着骨朵儿熬了三个月去,从前的心气儿都快被磨平了,见星桂如此说,竟是一把抱住了星桂去,“我的好姑娘,我替我们主子求求你万万请小侧福晋看看。” “这事儿总归也是小侧福晋想知道的,小侧福晋那日说过之后,必定也是在等着我们主子的信儿呢。好姑娘,你就将这信儿转给小侧福晋就好。” 星桂依旧淡淡的,拂开星燧的手说,“我们主子倒没等什么信儿,怕是大侧福晋想多了。我们主子那日说得明白,这些事总归与我们主子无关,我们主子懒得掺和。” “不过这纸团儿我既然捡了,也好歹不能给大侧福晋扔回去不是今天姐姐你又这么言辞恳切地说了,我倒不好意思拂了姐姐你的面子去。” “不如这样,我且寻个机会,试着将这东西往我们主子面前递一递。不过,我们主子是否肯看,更是否肯信,我却是做不得准的。” “还请姐姐回去与大侧福晋说下,一别指望,二呢更未必就有回信儿了。” 星燧也自是千恩万谢的。 回到西厢,星桂将这事儿与廿廿说了,将纸团儿掏出来给廿廿。 廿廿看罢,微微眯了眯眼。 骨朵儿在纸团里写“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便是安排了、算计了,也只是冲着侯佳氏去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狗儿是你的,我只以为是十七阿哥的” “我也是后来,那事儿发了之后才知道,那狗儿竟然是你们家进献给十七阿哥的我也没想到,这事儿倒将你给装进去了。” 廿廿将纸团儿抹平,折叠好了,交给星桂,“收好了。我回头还得与她细问。” 星桂有些吃惊,“格格您是接受了她的说辞不成” 廿廿想想,“是还有疑点,我也不会就这么简单便全都相信了她去。” “只是”廿廿眯了眯眼,“只是她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再说我当日还没指婚,她又怎么会未卜先知,竟能提前设计了来害我呢” 星桂悄然看一眼外间正在做针线活的星楣,压低声音说,“可是格格别忘了,那绵九阿哥的福晋却是处心积虑要害格格和牙青的。难道不是绵九阿哥的福晋与大侧福晋合谋的” 廿廿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怀疑过。不过眼下我还拿不到雅馨那边儿的实情,故此这会子还不好就认定了是大侧福晋去。” “所以格格还是决定要帮大侧福晋了” 廿廿点点头,“她是大侧福晋,排位在我前头。有她在,我又捉着她的把柄,总归比没了她更好。” 256、阿哥爷频频回头 256、 “可是大侧福晋此时的处境,仿佛已是罪名坐实了的。格格又如何帮她去” 廿廿点点头。 毒虫又不会说话,况且捉到之后已是弄死了,无法作证它究竟是不是大侧福晋派出来的。 这道理就跟当初牙青咬了侯夫人一样,利用的就是这些东西的不能口吐人言,便任凭人类去信口雌黄了。 “这自是困境,不过转个角度去看,又何尝不是便利去”廿廿妙眸轻转,却是慧黠轻笑。 星桂迷惑了,“格格,这是怎么的呢” 廿廿轻叹一声,“也许是我此前经历过牙青那一回事,这次反倒有了些经验,心能安定下来些,不似头一回那么慌张了。” 次日,是乾隆爷万寿庆典的结束之日。 嫡福晋点额带着侯佳氏进内廷给乾隆爷谢恩,廿廿只推托来了月事,肚子疼得不敢动,这便没去。 整个内院和外院的人都在为阿哥爷回来给洒扫预备着。 廿廿觑着机会,悄然走进东厢房,立在板墙外与骨朵儿说话。 这会子南屋里没有侯佳氏住着,当真是方便多了。 “可是阿哥爷他,他肯相信我也是无辜的么”骨朵儿自己心下却还是没底的。 廿廿轻轻一笑,“如果我不是看准了阿哥爷兴许还是肯相信你的,那我就也绝对不会答应帮你。在这后宫里,咱们女人能做的事,是顺水推舟,可不是逆龙鳞。” 骨朵儿有些兴奋起来,“你从哪儿看出来阿哥爷还是有些相信我的你快告诉我” 廿廿含笑垂首,“宫里关押人犯的地方多了。便是侯佳氏如今盛宠,我都能将她撵到后罩房去;怎地,若大侧福晋你当真有事,阿哥爷却又为何不叫人将你给挪到后罩房去,或者找间空的库房、柴房的给你锁了” “你便是被禁足,也依旧还是在自己的东厢房北屋里。这屋子可是内院里除了嫡福晋的正房之外,地位最高的屋子啊。” 骨朵儿心下倏然一亮,“真的” 廿廿望着那板墙上大漆干燥隐约起的纹路,缓缓道,“我今儿来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先安心的。可我依旧不是给你许诺,终究阿哥爷那边,尤其是皇上那边的心思,不是咱们能猜得明白的。” 廿廿将话说完,并不久留,立即转身出了东厢房,回到自己的屋子。 星桂又小心地在廊檐四周看了看,这才回来。 “可是格格,若你当真帮了大侧福晋去,岂不是要与侯庶福晋、甚至是嫡福晋公然做对了去” 廿廿也是幽幽一叹,“我跟侯佳氏的结,总归已经解不开了,我还在乎多这一桩去么” “至于嫡福晋”廿廿捏了捏眉心,“我现在的确还是不好拿捏她对大侧福晋的心思去。不过我总归觉着,侧福晋之位上多一个人,总归比只剩我一个人要好。” “为了这个,这点子风险便也值得去冒。” “只是”星桂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倘若格格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那总归要提前做些预防去。” 廿廿点头,“我明白。若这件事当真会触怒了嫡福晋,我便得想些法子自保才好。” 晌午时分,嫡福晋带着侯佳氏,终于迎候了十五阿哥一同回来。 同时回来的,还有小二阿哥绵宁。 这一场乾隆爷的万寿庆典,所有的皇子皇孙都跟着一起忙碌了这么久去。 众人说说笑笑一路往回走,廿廿跟在十五阿哥与嫡福晋后头,只絮絮地与绵宁说话儿。 廿廿问绵宁在皇上跟前献舞祝寿,以及骑射竞技的事,全都是热闹的事,一向性子宁静的绵宁也忍不住说起来眉飞色舞。 这样旷古的盛典,终究都是要十年才得一回,而乾隆爷上一回的七旬万寿时,绵宁还没出生。这一回倒是绵宁头一回赶上,自是欢快不已,一壁走一壁兴奋地讲给廿廿听。 他们两个虽说相差六岁,却还都是小孩儿。况绵宁是男孩子,身量上已经不比廿廿矮,两人肩并肩地走,倒格外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甚至,比廿廿和十五阿哥在一起走,更和谐些。 毕竟廿廿是小了十五阿哥整整十六岁,而她与绵宁之间的年纪差距不过六岁,还不足与十五阿哥年纪差距的一半。 十五阿哥在前面与点额一起走着,却恨不能后脑勺上也长了一双眼睛。 原本还是矜持着,只在回廊转弯处才顺着转弯的当儿,自自然然地看后头一眼。 待得到了后来,十五阿哥都已经控制不住,主动地回头去看他们两个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去问。 他每次回头,都只看见那小人儿或埋头、或歪头,专心致志地与绵宁说话,竟连一个眼神儿都没回给他过。 廿廿这才含笑抬眸,“我是问小二阿哥在皇上面前跳舞贺寿的事儿呢咱们小二阿哥平素端正稳重,我还没见过他跳舞什么样儿。” “况如今一种皇孙里,咱们小二阿哥还是最小的一个,故此皇上必定先饮了小二阿哥的祝酒去才是” 十七福晋去年年底为十七阿哥终于诞下了长子,可惜尚未满月就夭折了。这便还是绵宁在一众皇孙里是最小的一个。 点额听罢便也笑了,“小二啊,他是平素不苟言笑的性子,跟咱们阿哥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不过呢,只要是在皇上跟前的事儿,甭管什么,便是这些他平素并不经常做的事儿,他却也都极为上心,要做就做到最好去。” 廿廿含笑道,“小二阿哥的性子,自是一半来自阿哥爷,一半来自嫡福晋。我瞧着咱们阿哥爷好像没那么会跳舞;那小二阿哥这跳舞的本事,必定是从嫡福晋这儿来的” “如今虽说嫡福晋身子尚在将养,不过咱们小二阿哥跳的舞里,也已经跳出了嫡福晋的那一半心意来呢” 定额不由红了眼圈儿,欣慰地笑,“小侧福晋就是这般善体人意你说的是啊,身为额娘的,宁愿自己羸弱病榻,若能换得自己的孩子活泼康健去,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去呢” 稍晚加更 257、吃饱了再办事 加更来了 257、 前面已经到了东西厢房前。 点额含笑对十五阿哥道,“阿哥爷从秋狝热河,到回宫来忙碌汗阿玛八旬万寿之事,这前前后后也都已经三个月了。” “妾身还好,便是心下思念阿哥爷,终究是老夫老妻。可是小侧福晋不一样,她年轻,又是新婚,心下必定思念阿哥爷思念得紧” 点额笑着促狭地看廿廿一眼,伸手推了十五阿哥一把,“阿哥爷便还是老规矩,到小侧福晋屋里歇晌吧。我啊,头午忙碌了这一会子也累了,便不伺候阿哥爷了。” 点额伸手拉住绵宁,“况我与小二还有好些话想说,阿哥爷便给我们母子点儿时辰吧。” 廿廿面上羞涩,却也不拒绝。 她只是坏坏地回眸,故意扫侯佳氏一眼。 总归阿哥爷是什么身份,正房睡得,厢房睡得,却是总不能去睡后罩房的。 将侯佳氏给撵到后罩房去住,形式上的意思就相当于皇上的嫔妃被摘下了绿头牌去一般。 侯佳氏瞧见了,自是满眼的怨恨。 廿廿随十五阿哥回到了她的西厢房去,关了板墙上的门,十五阿哥便哼了一声将廿廿给拢进怀里来,“方才故意跟绵宁说话,却不搭理爷,嗯” 廿廿笑起来,“哪儿有故意分明是阿哥爷与嫡福晋并肩而行,我在后头够也够不着,便只得与小二阿哥说话了。” 十五阿哥咬牙道,“爷虽是与嫡福晋并肩而行,可是一颗心还不是吊在你身上” 廿廿含羞而笑,“那既然阿哥爷的心吊在我身上又何必在乎那么一会子” “我便是与小二阿哥说着话儿,那一段路又哪里长了”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儿,“你这小嘴儿,总有的可说,倒叫爷都急得顾不上跟你斗嘴去。” 廿廿扬眸,“爷急什么” 十五阿哥又是咬牙,故意在她耳边粗喘一记,“你说爷急什么” 幔帐落下,十五阿哥急得都等不及廿廿卸下衣袍。 只将那袍子下摆撩开了,便急吼吼起来。 正房里,含月又到窗边朝右手边看了一眼。 “今儿,时辰倒是仿佛有些长。” 点额垂下眼帘,“刚回来,贪嘴些也是有的。不过不是才报了月事么,算算日子。” 含月应声去捧了记事的簿子出来,里头记录的都是内院里女人们的月事日子。 含月翻了,心下细细算了算,“回主子,应当还在期内。” 点额点点头,“那倒无妨,就让阿哥爷多盘桓会子去吧。难得她乖巧懂事。” 廿廿红着脸,用帕子盖住了眼睛去。 “阿哥爷忒凶人家月事才走,阿哥爷就” 十五阿哥疲惫又满足地笑,搂着她小小的身子,“是你坏谁让你赶在爷回来的时候儿来月事明知道爷都憋坏了” 廿廿掐十五阿哥一把,“爷还能不能讲理了这月事的日子,哪儿是我能自己决定的” 十五阿哥笑起来,“爷也加了小心,不是没碰坏了你么再说,你也说了,不是刚走了么。” 廿廿盈盈若泪,搂着十五阿哥道,“那阿哥爷也不能这么凶我长这么大,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儿。阿哥爷真的是,吓坏我了。” 十五阿哥心下满满的联系,忙捧着面颊起来,细细密密亲了好一会子。 “爷给揉揉,不疼了啊” 当晚,十五阿哥在正房里,召大家一起问大侧福晋的事儿。 廿廿去得迟了一步,远远瞧着十五阿哥就像一头吃饱了的老虎,往常的犀利化作了一点子慵懒。便是坐着都没如往常一般的正襟危坐,而是斜歪在迎手枕上。 廿廿上前行礼,点额便笑,“小侧福晋,你今儿倒来晚了。” 廿廿红了脸去,也不敢瞟十五阿哥,便含混应了声,这便坐下。 幸好大家这会子的注意力都在大侧福晋和六格格夭折的事儿上。 “人都来齐了,”点额先收了笑,轻轻叹了口气,“侯佳氏,你先说说吧。” 侯佳氏听罢,眼泪便已经落了下来,起身上前,便在十五阿哥炕边跪倒,“阿哥爷您一定要为咱们的六格格做主啊。她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还那么小。” “她还在妾身肚子里的时候儿,就受了惊吓去;好容易妾身拼了命地将她给生下来,还自庆幸是阿哥爷的福气托着,叫她终于能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儿,可是哪成想,还不满一周岁,她就,她就” 侯佳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晕厥。 使女们无令不便上前,还是王佳氏起身,蹲下来扶住了侯佳氏去。 侯佳氏感激地看了王佳氏一眼,落泪继续道,“妾身随阿哥爷赴热河,想来那时候大侧福晋便因为这个而记恨了妾身吧” “原本嫡福晋、小侧福晋也都曾经与妾身说过,六格格还没满周岁,怕妾身惦记着孩子,舍不得离去。可是妾身坚持说,阿哥爷比孩子更要紧,在大侧福晋病了、小侧福晋又要照顾嫡福晋,阿哥爷身边少人伺候之时,妾身还是毅然决然抛下孩子,随阿哥爷而去。” “妾身是想着,六格格懂事,等妾身从热河回来,六格格就能听懂话了,到时候儿妾身与她说明白,她必定也能明白妾身的心” “可是何曾想,何曾想啊,妾身回来却再也看不见六格格了,再也看不见咱们的孩子了啊” 侯佳氏说到后来,已是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十五阿哥的眼圈儿也红了,“将完颜氏带上来回话” 廿廿静静转眸看向门口。 骨朵儿被两个妈妈里押进来,两个妈妈里的动作,是要将骨朵儿在大门口就给按跪下的。可是骨朵儿偏偏不肯,狠狠一震肩膀,冲她们两人喝道,“大胆奴才你们给我滚开” 便因为这一声,廿廿心下倒对骨朵儿又多了一分赞赏去。 不愧是完颜阿骨打的子孙,血脉里有金代皇室的尊贵,更有一把子硬骨气。 明天见,亲们五一节快乐 258、如果你被推到悬崖边儿上 258、 见骨朵儿进来竟是这样一般模样,侯佳氏登时受不了了。 她指着骨朵儿,大哭道,“大侧福晋果然是铁石心肠害了我的六格格,大侧福晋竟是半点悔过之心都没有么” 骨朵儿盯着侯佳氏冷笑,“你的孩子死了,你是该伤心。可是也没的你伤心就可以撒失心疯,就可以冤赖旁人的” “你孩子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留下照顾你的孩子,你怎反倒咬我来” 点额不由得皱眉。 是她下令将骨朵儿给锁进她自己的房里,骨朵儿刚放出来就矢口否认,这又何尝不是在否定她呢 点额缓缓道,“大侧福晋,你先别急着喝骂她去。她终究刚失了孩子,那孩子也是记在你的名儿下,叫了你快一年的额娘去,这么说没就没了,你难道就不难过么” “她现在是难过得失心疯了一般,可是若你怜惜那孩子,这会子便也不该与她这样说话不是你若心里有气,尽管来与阿哥爷和我说。将你锁起来,是阿哥爷与我的意思” 点额自从乾隆五十年小产之后,因气血双虚,已经五年多没有说过这样重的话了。这话一出口,便连骨朵儿都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悄然转眸看向廿廿去。 廿廿淡淡垂眸,避开了骨朵儿的神色去,只是平静地端起椅旁茶几上的盖碗,缓缓地喝了口茶。 她什么都没说,可是骨朵儿却因之平静了下来。 骨朵儿扬眸走上前给十五阿哥和嫡福晋请安,“阿哥爷和嫡福晋只说暂锁着我,等阿哥爷回来了再查清楚。却从未定了我的罪去,更从未直指我为毒害六格格的凶手不是” “阿哥爷和嫡福晋尚且如此,我倒要问问侯佳氏又是哪儿来的胆子,敢在阿哥爷和嫡福晋面前就这么直接定了我的罪名” “难不成侯佳氏的意思是,她没了格格,可是身份反倒因此尊贵了起来,甚至都凌驾到阿哥爷和嫡福晋之上去了不成” 十五阿哥没说话,视线从在场所有人面上打了个转,有意无意在廿廿喝茶的时候儿停了那么一停。 点额见阿哥爷不肯说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大侧福晋,你既说自己无辜,可总归这样空口无凭不成。” “现在当着阿哥爷的面儿,你倒说说,你用什么来反驳” 骨朵儿也是咬牙,迎上嫡福晋的眼睛,“嫡福晋既说到空口无凭四字,那我也要当着阿哥爷的面儿反问嫡福晋一声,侯佳氏认定了是我害了六格格,证据又是何在” “方才她是哭得可怜,可是再可怜,再失心疯,再几欲昏厥,却也都不能就当做了证据,而让阿哥爷和嫡福晋忘了,她那些全都是空口无凭啊” 十五阿哥就在这会子,忽然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不过那动作不明显,看上去可能只是垂首之间,有没有赞许之意极难分辨。 点额缓了口气,“大侧福晋,那我问你一句六格格出事那日的早饭,你可曾将一碗鲜鱼汤赏给六格格去那鱼汤是以刚捞上来的活鱼熬就,里面你特地嘱咐了不加葱姜蒜等任何荤腥,甚至连佐料、甚至盐都不放。” “只是鲜鱼加水煮出来的汤” 点额偏首看十五阿哥一眼,“五月本就是五毒横行的时节,六格格要去花园子里玩儿,那些草木繁盛之地难免有毒虫爬过。” “而毒虫最爱吃的食物之一,就是鲜鱼。若是普通的鱼汤,里头加了葱姜蒜,又或者是八角桂皮胡椒之类味重的佐料,毒虫便也不至于趋近” “可是咱们人啊,要喝鱼汤,却也没有几人受得了什么佐料都不放吧故此,大侧福晋,难道不是你故意给六格格赏了这样一碗鲜鱼汤,叫小小的六格格染了满身的咸鱼腥味,继而招来了毒虫么” 廿廿心下也是一动。 原来还有这样一回事,那骨朵儿的确是有嫌疑的。 骨朵儿倒也不慌,冷笑道,“嫡福晋原来是因为这个可是嫡福晋可曾忘了,六格格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幼童谁不知道幼童不宜吃重油、重盐,便是重味的佐料也不宜放入,以免叫小孩子上了火去。” “那些日子,侯佳氏不在京,偏六格格那孩子还留在我屋里,便是每顿饭都是与我一起吃的。我再怎么看不上侯佳氏,可我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饿着。” “她还没将奶全都断了,我便想着饭房一向都是给奶嬷嬷们熬鱼汤下奶的,那鱼汤同样什么佐料都不放我忖着,鱼汤八成是对小孩子的胃口,且对她身子有好处,我这才特地吩咐饭房预备了给她喝的” “鲜鱼是听说能招来蛇虫啃咬,可是却也未必是所有的鱼都能招来蛇虫吧否则咱们的饭房,皇上的膳房,乃至那些鱼塘里,岂不是都要变成蛇虫之窝,活生生的成了虿盆去” 骨朵儿的话掷地有声,十五阿哥终于抬起眼帘来,将目光盯在她面上。 点额深深叹口气,“大侧福晋我以为,等阿哥爷回来了,在阿哥爷面前,你好歹还有一丝悔悟之心,肯与阿哥爷说出实话” 骨朵儿瞪住点额,“我说的,便都是实话嫡福晋只凭一碗鱼汤,便能认定是我毒杀了六格格,嫡福晋这难道就不是草菅人命了么” “六格格是阿哥爷的骨肉,夭折了自然可怜;那我呢,我难道不是皇上亲赐给阿哥爷的侧福晋,我若是这么就被冤枉死了,就不可怜了么” 点额纵然虚弱,这一刻也神色凝重,眸光里有了重量。 “看来这些日子叫大侧福晋闭门思过,还当真没错,大侧福晋的头脑比之五月间冷静、缜密了许多,便连口才也长进了” “完全不像是,被禁足了三个月的人啊” 骨朵儿笑起来,“嫡福晋,若是你被推到悬崖边儿上,只需一个趔趄就将落下深渊、万劫不复,那你也会如此的” “我若到这个时候还不冷静下来自保,那我就只会比六格格,死得还要更冤” 259、你们说的都不算 259、 骨朵儿嫁进宫来四年,虽也一直都是桀骜难驯,可是这次却还是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十五阿哥的面儿,这般正面顶撞嫡福晋。 点额本就身子虚弱,这会子说话耗了气去,已是脸色苍白,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阿哥爷事实俱在,大侧福晋她,却还是不肯认。我怎么都没想到,叫她禁足三个月,她竟半点悔过之心都没起。” 点额身子倾斜,倚靠在迎手枕上,自然伸手过去给十五阿哥,仿佛想从十五阿哥那里汲取一点力量。 “所以目下能为大侧福晋定罪的证据,”却正巧十五阿哥霍地坐直,手臂恰在点额伸出手去的前一刹那错了开去,“只有那一碗鱼汤,是么” 点额黯然垂下眼帘,将手悄然收回,疲惫地点头,“阿哥爷,是毒虫伤人毒虫并不会口吐人言,且在咬伤六格格之后,当场就被打死了。” “内务府也曾将当日管着园子花草的园户们都拘禁起来审问,可是几审下来,却并未发现疑点毕竟五月间就是蛇虫复苏、肆意横行的季节。” “而人气旺盛的宫苑里,正常而言是蛇虫避之不及的,可是除非有特殊的理由譬如说,蛇虫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它们有的刚从蛰伏里醒来,是最需要新鲜食物的时候。” “而咱们六格格刚刚周岁,单单是这样新鲜的幼童味道,已经足以吸引饥饿的毒虫;而如果再加上新鲜的鱼腥味,蛇虫是根本抗拒不了的” 点额说几句便要停下来疲惫地喘一会子,“故此,阿哥爷,大侧福晋早不给六格格赏下鱼汤,晚不给六格格赏下鱼汤,偏偏是那天早上这样的巧合,便不该只是巧合,足以证明是大侧福晋有心为之” “阿哥爷若再要旁的证据,毒虫已死,园户也再找不到旁的疑点,那么一切的疑点便都只归结在大侧福晋的那一碗鱼汤上” 十五阿哥好像有些为难,摇了摇头,“真的就再没旁的证据了么只是这一样儿” 点额疲惫地点头,“是,就这一样。” 十五阿哥叹口气,“唉,虽说这当中的确有些嫌疑,可是若以这样一个孤证就认定是大侧福晋仿佛的确有些武断了。” 点额一惊,忙道,“阿哥爷六格格还那样小人死不能复生” 就在此时,外头的奏事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 一般情况下,太监都是最有眼色,奏事太监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不敢在这时候非往里头跑。 总管太监三庚也跟着一起进来,给十五阿哥递眼色。 十五阿哥便抬手叫停,不叫点额再说下去,只问那奏事太监,“何事” 那奏事太监忙道,“回主子,是传旨太监到了” 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震,点额停了嘴,便连侯佳氏也不敢再哭。 十五阿哥连忙起身,重肃衣冠,带领众人一起迎出去,到前门外亲自接旨。 是如意来给传的旨,而且如意是跟随着十五阿哥一直从前院走到后院来的。 一众女眷便也都明白,皇上这旨意是针对后院的。 众人不知是吉是凶,只各自谨肃,按着名分跪好。 骨朵儿最是紧张到脸色苍白,她伸手迅速扯了廿廿衣袖一记,求救地看着廿廿。 廿廿向她点点头,并不多话,只是一同跪倒接旨。 如意高高而立,扬声道,“传皇上口谕,十五阿哥已封嘉亲王,按例嘉亲王内眷也该封赠封嘉亲王正妃喜塔腊氏为嘉亲王嫡福晋;” “封嘉亲王侧室完颜氏、钮祜禄氏为嘉亲王侧福晋;” “赠嘉亲王官女子刘佳氏、嘉亲王大侧福晋名下家下女子侯佳氏,为嘉亲王庶妃其余官女子、家下女子皆号格格。钦此。” 如意传完了口谕,这便重新一掸袖子,在十五阿哥和一众内眷面前跪倒,重新按着他自己的身份见礼。 十五阿哥连忙亲自搀扶,叫三庚去取了银子,赏了五两给如意。 一众内眷则都惊呆住,半晌不知该如何。 倒是廿廿先含笑向骨朵儿一礼,“小妹恭贺大侧福晋受封之喜。” 骨朵儿则又惊又喜,竟是双手捂住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宫里,这是大清的天下,谁说的都不算,除了皇上皇上说正式封她为嘉亲王的大侧福晋了,那就是说皇上不认为她有罪,她可以活下来了,她没事了 廿廿淡淡转眸,瞟过一旁同样傻了的侯佳氏去。 侯佳氏虽说正式得了名分为嘉亲王庶福晋,可是这名号只是“赠”,也即是说没有正式的名号,没有正式的品级,也没有册封礼。 更难堪一点的,其实是皇上口谕里对侯佳氏身份的界定她是大侧福晋名下的家下女子。 尽管母家为内务府世家,尽管父亲是上驷院卿,可是她的身份却依旧还是内管领下。也就是说,她都还不是十五阿哥的官女子,她只是家奴,是家下女子。 十五阿哥亲自去送如意出门,点额也尴尬地站了有一会子,才叹口气转头望一眼骨朵儿,“大侧福晋,恭喜你正式得封。” 她回头,吩咐三庚,“将大侧福晋住处的人,都撤了去吧。” 点额说完便转身走回她的正房去,背影瞧着,那般的沉重。 见点额都如此,其余沈佳氏等人便也都只得上前,给骨朵儿行礼道喜,又给廿廿道喜。 廿廿含笑道,“今儿是大侧福晋的好日子,也是众位姐姐们的好日子。今晚我做东,不如咱们去给大侧福晋热闹热闹” 侯佳氏自是不肯去的,甚至不顾了体面,当场便冲地面啐了一口去。 其余沈佳氏和王佳氏也有些尴尬,却终究都是推辞了。 骨朵儿恼得咬牙,廿廿却伸手按住她的手去。 “今晚我陪姐姐好好吃一杯。” 刘佳氏依旧立在原地,也是缓缓而笑,“若两位侧福晋不嫌弃,便也加上奴才一个吧。” “好呀” 廿廿上前拉住刘佳氏的手,走回来,另一只手拉住了骨朵儿。 明天见 260、百毒不侵 260、 夜色幽蓝。 东厢房北屋里,撤掉了看守的人,大红板墙上的锁头也去了,纵然已经是八月末的深秋,可是骨朵儿还是命星锁和星燧两个,将所有的窗户门儿全都大敞四开了,任凭秋夜的风自由流动。 她深深吸一口气,“三个月,我终于能够痛快地喘口气儿” 畅快大笑,可是同时,她的眼角却还是急急跌下一串泪来。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全都溶在了这一串泪里。 廿廿起身敬酒,“姐姐请满饮此杯。此处无声胜有声,都在酒里。” 骨朵儿接过酒杯,本想一饮而尽,却冷不丁闻到那味儿,便给呛得往后缩了缩,挑眸扫向廿廿。 廿廿大笑,与刘佳氏对了个眼神儿。 廿廿和刘佳氏准备的不是普通的酒,而是雄黄酒。 廿廿举杯含笑道,“早端午,晚中秋,这春日端午的酒,迟在中秋八月才吃姐姐,虽说晚了这三个月去,可是这迟来的雄黄,却依旧可保姐姐从今日起,百毒不侵。” 骨朵儿一声哽咽,已是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头,再不犹豫,一仰头,将杯中的雄黄酒一饮而下。 喝罢,更是将酒盅“啪”地摔碎在地上。 看瓷沫子飞溅,骨朵儿含着泪,终于扬声大笑。 “痛快,痛快” 借着酒意好好地宣泄了一回,渐渐冷静下来,骨朵儿指尖儿撑着眉毛,含一点醉意凝住廿廿,“你说,怎么就那么巧,竟是皇上那会子传了口谕下来,正式封了我去。” “究竟是谁,在皇上面前替我求了情呢小侧福晋,难道,是你么” 廿廿便笑了,剥了个新煮好的栗子,甜滋滋地吃着,“怎么可能是我啊我是皇子的侧福晋,平素哪儿有机会单独见皇上去” “姐姐还得谢咱们阿哥爷,必定是阿哥爷在皇上跟前替你求情了呗。” 骨朵儿想了想,便也点头。 “是啊如果不是阿哥爷,又还能是谁呢” 她吸一口气,却随即又是珠泪滑下,“我原本还以为,阿哥爷也不管了我曾经,还怨怼过阿哥爷的。” “他从我进门开始,就只宠侯佳氏那个蹄子,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每次进我屋里都是勉强我以为他嫌弃我,我以为他恨不得看我早死却没想到,最关键的节骨眼儿上,还是阿哥爷救了我。” 廿廿轻叹口气,伸手握住骨朵儿的手,“怎么会呢阿哥爷是仁厚之人,咱们后院之人都是他的家人啊。除非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否则十五阿哥都怎么会忍心弃之不顾去” “阿哥爷宠侯佳氏,或许也是因为侯佳氏自己的确有过人之处。她生得美丽,母家又是上驷院当差的出身,她便是最擅长骑马的。她容貌的美丽,加上她在马上的风姿,都是吸引阿哥爷的本钱。” 廿廿微微顿了顿,眸光静静一转,“可是姐姐这会子回头再看,她如今过得可好她可曾得到了她想要的阿哥爷所谓给她的那些宠爱,究竟给她带来了什么” 骨朵儿便也是微微一震,“是啊,她为了争宠,先是额娘被咬了,染了疯狗病;接着闺女也被毒虫咬死了这世上,还有人比她更惨么” 廿廿也是叹了口气,“姐姐,所以说侯佳氏这样的宠,姐姐还要艳羡么” 骨朵儿忽地大笑,两手用力拍着桌子,“是我傻,我太傻了我真是这些年被眼前的得失给气糊涂了,竟得了鸟蒙眼去” 廿廿欣慰垂首,“除了阿哥爷之外,姐姐也别忘了另外一个人去呀。” 骨朵儿有些发愣,“谁” 廿廿眨眨眼,“皇上啊” 刘佳氏便也笑了,“可不是不管阿哥爷如何在皇上面前为大侧福晋求情,也终归是要皇上肯施恩才行。况且六格格是皇孙女,六格格没了,皇上心下如何能不怜悯呢。若说得狠了,便是皇上不治罪,却也可能因为这个事儿而不封大侧福晋去啊。” “便是拖延两年,等这事儿查清楚了再封也不迟可是皇上偏就没有,就在这个节骨眼儿赐封呢” 骨朵儿有些哽咽,“对,你们说得对。” 廿廿柔声道,“况且他们总是强调说,侯佳氏是皇上亲赐给阿哥爷的;可是姐姐怎么忘了,姐姐更是皇上亲自挑中了,赐给阿哥爷的呢” “一个内管领下的女孩儿,进了阿哥爷的所儿里来便只是家下女子;可是姐姐却是八旗名门闺秀,乃是皇上为阿哥爷亲自选中的二娶福晋呢” “姐姐是阿哥爷亲行纳采礼的福晋,身份之尊贵又如何是侯佳氏一个家奴比得起的况且皇上最妙的是,口谕中都强调了侯佳氏乃是姐姐名下的家下女子啊” “皇上这话才是侯佳氏最受不了的吧便是给了她庶妃的称号,可是她依旧还是姐姐房里出去的人,一辈子永永远远都抹不去曾经是姐姐名下家下女子的身份去,姐姐这心底下还不痛快些去” 骨朵儿兴奋得红了双颊,“那我,那我应该怎么谢皇上的恩典” 廿廿眸光盈盈,“姐姐何不给皇上写一篇温清之文去一来尽子妇的孝道,二来谢过皇上赐封的恩典,三来又是补上给皇上的贺寿之心毕竟皇上万寿庆典之时,姐姐因在禁足,倒缺了礼数去不是” “温清之文”骨朵儿愣了愣,“是什么意思” 廿廿含笑道,“礼记中说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所谓温清便是冬使被暖,夏让室凉。故此温情之文,便是对父母尽心侍奉之意。” 骨朵儿茅塞顿开,“好,自然是好只是,皇上是何等风雅严谨之人,我的文章么” 骨朵儿一把攥住廿廿的手,“你从小就是十公主的侍读,在宫里跟着最好的师傅学了这么多年,你必定明白皇上他喜欢什么样的文章我的好妹妹,你帮帮我,可好” 261、盛 宠 261、 次日一早,骨朵儿的谢恩便递上去了,十五阿哥过目之后,直接送内奏事处,等着又奏事处太监进呈给皇上。 因是两位侧福晋一同赐封的,骨朵儿的谢恩折子就得跟廿廿的一起递上去。 廿廿的折子,十五阿哥打开看了一眼,便是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随即便阖上搁在了一边去。 这两份谢恩的折子在内奏事处里等了一个头午,等乾隆爷头午召见完军机大臣,办完了正事,这才呈到乾隆爷面前去的。 原本一个头午,十五阿哥都是陪在乾隆爷身边儿,一起见的大臣。可是见这两份谢恩折子送进来,十五阿哥便避嫌告退了。 乾隆爷也不拦着,只是在十五阿哥踏出门槛,还没彻底走出外头抱厦的时候儿,乾隆爷不紧不慢地轻啐了一声。 “竟胡扯,这分明是那小丫蛋儿的手笔” “好嘛,她自己的,倒是只写了两趟儿,这小纸条儿还没两根小指头宽呢。” 十五阿哥在外头也听见了,不由得垂首含笑。 是啊,他早上就瞧见了。她帮着骨朵儿洋洋洒洒写了那么长一篇,可是她自己的,一共就两趟儿。 她将所有的风头都留给了骨朵儿,她自己甘愿做骨朵儿的陪衬。 “十五爷”魏青奇从后头追上来,撵上十五阿哥,“皇上叫奴才跟十五爷问问小侧福晋的身量儿。” 十五阿哥挑了挑眉,“哦” 魏青奇便笑,“皇上说,贺寿的时候儿皇上瞧见小侧福晋又长高了。皇上说,小侧福晋这些年都是在宫里长大,衣裳都是跟着公主、格格一起做的。” “现如今公主和格格都厘降了,宫里不用再给那两位主子量衣裳,这便也缺了小侧福晋的鄂身量去” 十五阿哥挑了挑眉,“这么说,汗阿玛是要给她做衣裳” 魏青奇也是忍俊不已,“上回小侧福晋说,自己长大了穿衣裳费布,母家都说要养不起了。皇上便说,如今小侧福晋已是十五爷的三娶福晋,这衣裳自然是宫里给出,就不用再费人家娘家的布了” 十五阿哥便也笑了,自不推辞,抓过纸笔来唰唰便写下来。 魏青奇将那会子那张纸拿回去,送到乾隆爷面前,乾隆爷看了看,便也笑了。 又递给身旁已经等候的内务府下内管领管针线活计的福晋去,“你瞧瞧,可对数儿” 那管针线活计的内管领福晋接过来,看了看便笑了,“这数儿不但十分准成,而且不亚于量体裁衣呢。” 如意好悬笑喷出来。 乾隆爷瞪一眼过去,如意只好咬着舌头忍住了。 乾隆爷放心地点了点头,“去裁衣裳吧,赶着点儿,别回头人家衣裳又短了,倒要说朕说话不算数。” 九月初三日,乾隆爷传谕旨“阿拉善王旺沁班巴尔福晋格格,系朕孙女。今在京溘逝。其灵榇现须由内地回伊游牧,恐道路辽远,所有人夫等项,雇觅维艰,不无拮据。著传谕沿途各督抚,于灵榇经过时,一切人夫,酌量官为雇备,前抵游牧,毋令途次迟滞,以示体恤。” 这位旺沁班巴尔,乃是阿拉善盟和硕特旗的札萨克旗主亲王,亲地位重要,曾前后两次尚乾隆爷的皇孙女去。 他尚的第一位皇孙女,便是五阿哥永琪的女儿;永琪这位格格在乾隆四十四年封县君,厘降;结果一年后就薨逝了。 乾隆爷加恩赏银五百两,差散秩大臣同绵亿阿哥之谙达致祭。 在五阿哥的格格薨逝之后,乾隆爷因“旺沁班巴尔年少即随行效力,尤属可嘉,殊可造就,朕甚喜爱”,又将四阿哥永珹的次女指配给他。 因都是同一位额驸,故此永珹的次女在乾隆四十六年前后接进宫来学规矩的时候儿,也是交给愉妃和永琪的福晋来抚养的。 这样连着赐给两位皇孙女的联姻,本是特恩,却不成想十年间这两位皇孙女格格竟然先后都亡故了。 旺沁班巴尔固然悲伤,可是更为悲伤的就是愉妃和永琪的福晋了。 接连抚养的两个格格,嫁给同一个人,却都早早薨逝。 消息传来,本就病歪歪的愉妃,病情又加重了。 消息传来,廿廿跟着唏嘘之外,倒又到骨朵儿屋里去,与骨朵儿说,“瞧,我当日的话可没说错,这回四阿哥家二格格治丧之事,便该叫姐姐出面了。” 四阿哥家这位二格格,乃是四阿哥侧福晋所出。 尽管生母是侧福晋,二格格出嫁时也是封了县主四阿哥是郡王,郡王嫡室所出的格格,才能封县主。 侧福晋所出的长子和长女跟嫡福晋所出的一样,都是嫡子嫡女。 而二格格这位生母侧福晋,乃是完颜氏。 骨朵儿也是完颜氏,这次便于情于理都叫骨朵儿去出面才最合适。 “上回质亲王薨逝,我都与姐姐说了,我之所以能出面,都是因为六福晋乃是我钮祜禄家人,偏姐姐还不肯相信这回好了,终是该姐姐出面了,我看姐姐这回又该怎么说去。” 哪儿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呢,骨朵儿当真是哑口无言,只能红着脸一劲儿给廿廿道歉,“我错了,我跟妹妹你赔不是还不行” 廿廿便也释然而笑,伸手挽住骨朵儿的手。 “当日我与姐姐之间百般误会,那般剑拔弩张,我心底下可真是不得劲儿。如今冰释前嫌,再回想从前,倒终究只是一笑而过了。” 骨朵儿叹一声,“我当初那么防备你,还不是因为你比我年轻,又比我聪明,我怕你进门之后,阿哥爷就更忘了我了。” “说到底,我还不是嫉妒你么你若不好,我犯得着嫉妒你么” 廿廿大笑,“这么说来,那我还应该谢谢姐姐当初嫉妒之谊啊” 骨朵儿又羞又恼,伸手要来掐廿廿,“叫你说嘴去,我是说不过你了,不过我非要掐掐你的嘴巴子上是什么肉生成的” 廿廿含笑抱住骨朵儿的手去,“我的好姐姐,实则四阿哥这位完颜氏的侧福晋可是盛宠,甚至都几乎可说是专房之宠啊” “她不但为四阿哥出了县主二格格,还有一位待嫁的三格格,而且四阿哥前面四个儿子,全都是这位侧福晋所出啊” 明天见 262、同喜 262、 八旗完颜氏虽然支系众多,单只京旗里就有五十九支,且分布各旗,但是因蒙古灭金之后的屠戮之重,使得完颜氏在元代之后存留下来的后裔,族源相对集中。 故此大清朝廷已然认定,八旗完颜氏皆为金代女真皇族。 也就是说尽管完颜氏支系众多,也广泛分布在内务和外八旗,可是他们却都是同根同祖,皆为亲族。 因完颜氏为金代皇室,大清也同为女真,故此爱新觉罗氏视完颜氏为“同姓”。祭祀祖陵之时,完颜氏有资格陪祭。 乾隆爷曾亲自祭祀金太祖之陵,并特地八旗氏族通谱中,将完颜氏的排位列于第一原为第二十八卷第十六姓。 故此完颜氏虽后裔的官职算不得高,可是完颜氏代表着最尊贵的血统,代表着大清的“追根溯源”,完颜氏在八旗中共有二十一个世管佐领,这便使得完颜氏的女孩儿都有许配皇子为妻的资格。 乾隆爷选骨朵儿给十五阿哥为侧福晋,正是有此深意在不是总有人说十五阿哥是一半的汉人血统么,那么乾隆爷就给十五阿哥许配女真最古老、最尊贵的血统之家的侧福晋去。 这会子廿廿说到四阿哥的侧福晋完颜氏,虽不似庄亲王家上下两代庄亲王福晋一个是骨朵儿亲姑姑,一个是骨朵儿亲姐姐那般亲近,可是这位四阿哥的侧福晋却也一样是骨朵儿同族。 所以廿廿这般说起四阿哥完颜氏侧福晋的盛宠来,骨朵儿面子上也是甚为有光的。 她先是欣慰地笑,“可不是么,几乎四阿哥年少、年轻之时,所有的孩子都是我那位族姐所出,这不是专房独宠,又是什么了呢。” “况四阿哥的嫡福晋,还是和硕和婉公主的额驸的女儿呢,身份尊贵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四阿哥还是独宠我这位族姐,就更显难能可贵。” 廿廿点头,“而且四阿哥薨逝之后,承继四阿哥爵位,封贝勒的绵惠阿哥,也是这位侧福晋所出。” 这般说着,骨朵儿自己倒是黯然神伤,“同为皇子的侧福晋,我那位族姐如此深得阿哥爷的眷顾,可是我自己却” 廿廿拍拍骨朵儿的手,“姐姐还年轻,急什么眼前先想着如何去安慰安慰那位侧福晋吧。” 九月初九日,十五阿哥生母令懿皇贵妃冥寿之日。 乾隆爷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暖阁里的小佛堂里,在袅袅香烟之中,静静微笑。 他拿着骨朵儿那封谢恩的折子,冲着天上展了展,“你瞅瞅,这丫蛋儿啊,有才气吧” “还有啊,她刚嫁进来这么几个月啊,爷和小十五又好几个月不在京,原本那对她实在是太大太大的考验去,可是那小丫蛋儿却自己个儿啊,稳稳当当地走过来了” “而且爷瞧着,嗯,走得还挺好;愣是将自己那条窄胡同儿啊,给走得宽了、活了眼瞧着她如今早已经不是孤立无援了” “更是难得,她懂事又能看得见大局,不介意为人做嫁去,进退得宜。这么小的年纪,刚嫁进小十五的所儿里去,已经有本事自己站稳了脚跟。” 乾隆爷独自静静地笑了一会子,眉宇之间却又拢上淡淡的忧色,“只是,她还太小啊,爷也还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今后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去。” “爷过完八十大寿,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要将大清的江山稳稳当当地交到小十五的手里啊。小十五他将来自还要面对狂风暴雨去,爷便不容得他的后院再生是非。” “爷是看中那个小丫蛋儿,相信她有本事能将那内院给稳定下来。可是,她终究还是太小啊。” “可是爷却年岁大了,况且隔着君臣之礼、公爹和儿媳妇的礼数,爷又不便时常见她。爷也怕顾不住她。” “九儿啊,你啊,你得在天上啊,替爷盯着点儿那丫蛋儿去,啊” 九月的最后一日,乾隆爷下旨,以六阿哥永瑢之子绵庆,袭爵。 六阿哥永瑢为和硕质亲王,但是亲王爵并非世袭罔替,故此绵庆降袭为郡王。 也在同日,乾隆爷又晋了绵庆阿哥同母姐姐五格格为郡主 六福晋钮祜禄氏虽在五个月前失去了丈夫,却在同一日得到了儿、女的双双喜讯,自也是喜极泪下。 绵庆袭爵,本是情理之中,算不得惊喜。只是早一日袭爵便早一日能享郡王的俸禄,叫钮祜禄氏也能放下心去。 反倒是女儿五格格竟然能从县主进封为了郡主,乃是她意外之喜。 祖宗规矩说得明白,皇家女儿的爵位初封是什么就是什么,不随着父亲的爵位升降而改变,故此在六阿哥还是郡王时,便因郡王嫡出女儿封了县主,本来是没机会再进封的了,可是这次竟然却得了这个殊恩去。 六福晋自是没想旁的,只是抱着女儿喜极而泣,说都是皇上的恩典。 倒是五格格更明白些,流着泪缓缓道,“阿娘,其实女儿觉着,这后头是有十五叔和十五叔家的小婶子的帮衬。” 六福晋闻言便是一怔,“这话儿,又是从何说起啊” 六天后,十月初六,就是十五阿哥生辰。 六福晋是六阿哥的未亡人,丧事刚过去五个月,不宜进宫祝贺。可是六福晋还是早早儿就备了厚礼,叫绵庆和五格格递牌子进宫,给十五阿哥贺寿来。 按着规矩,乾隆爷赏了十五阿哥银两、宴桌,又赐了庆生大戏,一时间不仅仅是撷芳殿中所,便连漱芳斋戏台等处,全都一片热闹。 五格格和绵庆姐弟两个,因都刚封了爵位,只是因为六阿哥刚办完丧事,便是宗亲们想去道贺都不太合适。 这回小姐弟进宫之后,自都又得了一众宗亲们的道贺去,他们俩的喜事儿倒是与十五阿哥的生辰之喜给汇总在一处办了似的。 十五阿哥也乐意这样,特别将一台小戏都赏给他们姐弟俩去,专挑适合他们看的,且专只招待皇孙和皇孙女这一辈人去。 263、新衣裳 263、 一团喜气里,五格格面上虽说笑着,可是心下却还是有些怔忡。 “你怎了”坐在她身旁的雅馨转头望过来。 雅馨是她的侍读,终究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意态便是能瞒过旁人,却很难瞒过雅馨。 况现在雅馨已是皇孙嫡福晋,成了五格格的堂嫂,五格格反倒言行之间都要敬重着些儿,就更是躲不开雅馨的打量去。 五格格努力笑了笑,摆出现成的理由搪塞,“终究我阿玛刚薨逝五个月去,我这会子就在这一团喜气里,总觉心下不得劲儿,都是有碍了孝道去。” 雅馨便也点了点头,“也是,若不是八月间就是皇上的万寿,原本你应该穿满二十七个月的孝去。” 热闹里,如意忽然来到撷芳殿中所。 大家以为皇上又要给寿星十五阿哥什么赏赐,却只见如意与十五阿哥耳语几句,竟是直进了内院来。 这便是内院的女人们有关了。 点额忙带着一众女眷出外相迎。 如意冲着廿廿含笑道,“小侧福晋,接赏吧。” 廿廿也是一怔,连忙跪倒。 点额等人众目睽睽,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如意含笑道,“今儿是十五爷的好日子,皇上早早儿给十五爷派下了恩赏来,结果内务府启奏,说小侧福晋的生辰恩赏是不是干脆一并派下来。” “皇上有些意外,问过内务府,内务府这才禀告了皇上,说小侧福晋的生辰是在十月初十日,只跟十五爷相隔四天,故此内务府便想着,两份儿恩赏不如一并发下来,也好凑个双喜。” 有嫡福晋在,廿廿自己也不吱声。 可是如意的话,尤其是转述皇上的话,那边不能掉地上没人接着。 点额缓了缓,终是含笑道,“是啊,我倒也忘了呢,竟这样巧。” 如意笑笑点头,“今年更巧的是,皇上刚刚赐封十五爷两位侧福晋为嘉亲王侧福晋皇上说,册封礼也快到了,那便将亲王侧福晋的吉服先赏下吧,叫小侧福晋生辰之日能穿着新的花衣,热热闹闹地过了生辰。” 皇子福晋们的名号,从下旨赐封,到正式行册封礼,这中间也还要有几个月的准备去。 单就冠服,那就是好大的一笔银子,且总要工匠们精工细作出来才能正式行册封礼。 廿廿也没想到自己的吉服竟这么快先赶制出来了,急忙叩首谢恩之余,心下却也浮现出那日她与皇上的对话来。 皇上说她长高了,衣裳都有点儿短了。 她自己倒没太留意,可是十四岁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尽管嫁进宫来才几个月,可是经皇上那天的提醒,她回来之后也发现行婚礼的时候儿的那一身吉服袍,好像是短了那么一寸去。 吉服下头配的是高底旗鞋,故此袍子底缘短了那么一寸去,便十分明显,行走之间都要露出脚踝来了,是不好看。 她也没想到,皇上说给她做衣裳,真的就做了;而且还是这套最贵、最隆重的。 如意替皇上接完了谢恩礼,忙笑着道,“皇上说,小侧福晋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费布。故此今年除了恩赏银之外,还再多加赏给表里二十端,说给小侧福晋多裁几身衣裳。” 果然是这个廿廿垂着头,好悬没“扑哧儿”笑出来。 就连骨朵儿都说,“嗯,我瞧着小侧福晋的衣裳,是个个儿都见短了呢,再不做两身儿的,倒失了咱们阿哥爷的体面去了。” 刘佳氏为首,众人倒是都笑了。 她们自己多是当了额娘的人,身边都有正在长大的格格,这会子见廿廿如此,倒也勾动了一分慈念去。 如意将表里布料交给星桂和星楣去,点额便也笑道,“既然汗阿玛赏给了新衣裳,今儿便不是小侧福晋自的生辰,却也是阿哥爷的好日子。小侧福晋不如今儿就换上去吧,倒叫我们也瞧瞧这新衣裳。” 廿廿进内换上衣裳,对镜一照,方觉不妥。 她身上这身吉服袍,跟婚礼之时所穿的略有差别那会子穿的,大抵是郡王嫡福晋的绣文,而眼前这一身儿,竟跟点额的几无二致 原来的那套花衣,级别的微妙差别在团龙绣文上。点额作为亲王嫡福晋,花衣上团龙绣文里的龙,全都是五爪龙,且是正龙;廿廿之前那一身,在肩上的绣文不是正龙,是行龙。 而如今,无论是身前,还是肩上,竟也全都变成了正龙去 点额等众人还在外头等着看呢,廿廿进退维谷。 “主子爷”门外一声请安,却是十五阿哥挑了帘子走进来。 廿廿倒松了口气,却故意娇嗔道,“阿哥爷怎么总在人家换衣裳的时候进来,且招呼都不打一个的” 十五阿哥大笑,走过来,两手揽住她小蛮腰,“你想说什么,嗯说爷是有意唐突佳人” 廿廿噘嘴,“我是阿哥爷的侧福晋,我哪儿敢说阿哥爷唐突去” 十五阿哥轻笑,伸手刮廿廿鼻尖儿一记,“爷啊,是进来瞧瞧你这新衣裳合不合身儿。” 廿廿便也顺势转了个圈儿,“倒是都刚刚好。” 十五阿哥满意地抱起手臂来,右手还撑住下巴。 廿廿瞧着不对劲儿,不由停下来,眯眼盯着十五阿哥去,“阿哥爷怎么这副神情” 十五阿哥忍不住,这才笑着揭穿老底,“因为这尺寸,原是爷给他们的” 廿廿惊了,“怎是爷给她们的难不成,当日成婚时,他们做完衣裳之后不存档么“ 十五阿哥耸耸肩,“又傻了。你现在正是每天都长个儿呢,她们那档都是去年的了,敢说合身儿么” 廿廿转念一想,随即就红了脸。 这阿哥爷啊,他是怎么知道她身上各处尺寸的,他自己不明白么亏他还好意思张扬出去 见她粉面染红,十五阿哥不由情动,走过来,躬了腰,就着她的身量,凑过嘴儿去亲她。 她怕皱了衣裳,也不敢躲闪,只能如小小的人偶似的,乖乖站直了,任凭他唇齿逗弄去。 十五阿哥心下渐急,沙哑地道,“这衣裳,今晚儿爷给你脱。” 明天见 264、阿哥爷的贺礼 264、 阿哥爷这话说的 从字面上听起来,好像也没毛病。终究这吉服也不是见天儿都能穿的,穿上了总得脱;况且吉服袍的用料全都金贵,皱了脏了一点儿都舍不得,那晚上安歇的时候儿谁还能拿它当寝衣去不是 可是她又如何敢不明白,阿哥爷这话里,就没安着好心眼儿去。 廿廿忙推了十五阿哥一把,又羞又恼,“阿哥爷今儿的好日子,还不管着嘴去。” 十五阿哥不由得眯起眼来,“爷今儿,就非不管着自己的嘴了。小坏蛋,你等着。” 廿廿使劲儿清嗓子,朝窗外看看,“阿哥爷别闹嫡福晋她们,还都在外头等着呢。”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要不然,爷这会子还有工夫与你磨嘴皮子去” 廿廿只得使劲瞪他,“阿哥爷,这衣裳,你看我怎么出的去门啊。” 十五阿哥看过来,便也会意了。 他却倒是平静得很,“你如今是汗阿玛赐封的侧福晋,不日即将正式行册封礼,你的吉服按着例,本来就可以与嫡福晋相同啊。大不了是吉服冠上东珠,少用一颗罢了。” “况且咱们家还在内廷居住,并未分府,故此你们的一切衣食住行都还是汗阿玛赏给的,不比那些出宫分府的王府规矩严谨。总归是汗阿玛给什么,便什么就是规矩,没人敢指摘去。” 因十五阿哥是嘉亲王,又是皇子,且依旧还在内廷居住,并未分府,所以他本人和内眷的冠服规制,还可以比其他并非皇子身份的亲王们、甚至其余已经分府了的皇子们还要高一些,譬如福晋们都可穿前后两肩皆为五爪正龙的吉服。 譬如同样是皇子,且已经封了亲王的六阿哥永瑢家、十一阿哥永瑆家,因为他们都已经按着皇上的旨意分府,故此他们的嫡福晋吉服上肩头的绣文只能用行龙了。 这便是倘若点额和廿廿与这两家皇子亲王的嫡福晋、侧福晋走在一处,虽两家都是亲王家,可是点额和廿廿的冠服却是要比那两家还要高一等的。 所以廿廿身为侧福晋,却是满身的五爪正龙,且比其他亲王家的嫡福晋规制还高呢却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总归皇上愿意这么赏给,谁不愿意都只能是干气猴儿。 话又说回来,虽说祖宗规矩不可变,可是祖宗们那时候儿艰难创业,规矩还没定这么详尽、完备呢。大清的多数规矩,无论是会典还是宫中则例,几乎都是由乾隆爷给完善起来的。 所以十五阿哥说得没错,乾隆爷自己的话就是规矩,有谁敢说不合规矩去 “你啊,就安安心心地穿好了衣裳出门儿去,看谁还敢说什么” 廿廿便也笑了,眸光盈盈,“好。” 总归这会子阿哥爷和皇上都在呢,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廿廿拍拍身上,放心道,“那我现在就出去啦啊” 十五阿哥却笑,眨眨眼,“先别急,爷还有个生辰贺礼先给你。” 廿廿哑然失笑,伸手拢住十五阿哥的手肘去,“阿哥爷,您过混了不是今儿是您的生辰,该是我给您送礼;怎地反过来,倒要您给我赏去”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儿,“你没瞧见么,汗阿玛都先给并一块儿了,那爷这个当儿子的,自是凡事都跟着汗阿玛的步点儿来走。” 廿廿便也无奈,“好吧只是,既然今儿给并一块儿了,还求爷万万跟嫡福晋和内务府说一声,初十日便不必给我单过生辰了。” “能每年都与阿哥爷并在一块儿过生辰,既能给内务府省下一份花销;更要紧的是,这也正合我的心愿呢” 十五阿哥也是伸手过来握住她的小手去。 “爷这心下,何尝不也是如此难得这样巧,咱们俩的生辰竟然挨得这么近去。便是咱们不想一起过,都说不过去呢,难不成还要再虚耗一份儿花销去不成,嗯” 十五阿哥说着,不着痕迹地牵着廿廿的小手往门口走。 廿廿知道阿哥爷必定是将给她的生辰礼给藏在门外头了,她只能猜,会是什么呢能放在门口外的,要么就是个大家伙,要么就是个不宜带进门来的活物儿 廿廿最终定下,猜想阿哥爷八成是给她送个动物。 毕竟她从小就养牙青,这些年在宫里也是呵护着喇珠长大;再说宫里的鹰犬处一向养的活物儿就不少,从老虎、大象,到海东青、孔雀、鹦哥儿,再到狗儿猫儿的,应有尽有,阿哥爷便是不管给她寻来什么,都有地方去养着,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结果十五阿哥冷不丁一掀帘子,廿廿却忍不住尖叫起来。 尖叫罢,她忙跳出门槛去,却是使劲赔罪。 她啊,不算全都猜错,的确门外是个活物儿,不过不是带翅膀的,或者四条腿儿的,而是咳咳,一个大活人 “妈妈,怎么是你来了”廿廿扑上去就抱住门外那人,又是高兴,又是想要掉眼泪。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奶嬷嬷周氏。 因她兄长宁武泰只比她大一岁,她下生的时候儿,她兄长还没断奶呢;况且男孩儿家原本更金贵些,她便有些不够吃,多亏有周氏一路陪她长大。 情分上,倒是第二个娘亲去。 周氏也哽咽着,却是记着宫里的规矩森严,赶紧给廿廿跪倒,行叩拜大礼,“奴才,奴才给王爷福晋请大安了” 廿廿忙亲自蹲下,一边儿膝盖也是点地,双手扶着周氏起来。 她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患得患失的,赶忙回头看十五阿哥,“妈妈,您怎么来了妈妈,您,您既进来,好歹,好歹陪我住一个晚上吧” 周氏不是内务府下的,甚至都不是旗人,只是普通民人。廿廿家本来就拮据,也请不起在旗的那些奶嬷嬷。 故此这样的民人怎么可能进得来宫里啊原本这样的人,便是能在顺贞门外看一眼,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更何况这样进了宫里来,到她眼前来瞧她 265、嫡福晋的心意 265、 便是因为她生辰快到了,阿哥爷想法儿叫她高兴,可是,可是终究说不定也只能这么见一面、行个礼,就得叫周氏出宫去了。 若如此,便是今日能相见,可是这相见却也终究太短暂了啊。 周氏瞧出格格红了眼圈儿,强忍难过的模样,周氏便攥住廿廿的手,含笑低语道,“格格十五阿哥早在格格儿成婚之时,已是开始着手给奴才家里入旗了。” “如今,奴才家也已经入了内管领,就是十五阿哥和格格所儿里的人了。奴才家男人和儿子都因此得了差事,有了米粮这真真儿是奴才一辈子都不敢想的造化。” “奴才更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进宫,再能伺候格格的福气去”周氏说到这儿,眼圈儿都红了。 彼时廿廿嫁入宫来,由星桂和星楣陪嫁。明明周氏才是陪在廿廿身边最久的人,可是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新挑来的小丫头陪着格格去,她那时便一个劲儿地掉泪,只不过到了廿廿的面前,便赶紧都抹去了。 其实廿廿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她自然也是舍不得周氏,不仅仅是两人如母女一般的情分,也更有心里的倚仗之意。 彼时的星桂和星楣终究是刚到身边儿的,廿廿都还不知道这两个小女孩儿入了宫之后,是否能适应的好;是否能归心,是否会得力。 换言之,如果换成是周氏陪她进宫来,她心下能稳妥更多。 可是她又何尝不明白,那只能是一个愿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故此她便也从未在周氏面前流露过半点,以免更叫周氏难过。 可是当这一切原本不可能的,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当真惊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只是入旗的手续也是繁琐,十五阿哥在还没办成之前还一直瞒着格格去。奴才也是今儿才明白,阿哥爷是将这事儿故意留到十月,赶到格格生辰的时候儿才揭开,就是要给格格一个惊喜呐” 廿廿回头看向十五阿哥去,“阿哥爷给周妈妈入旗了那是不是说,周妈妈以后也能留在宫里了” 十五阿哥面上倒是淡淡的,仿佛压根儿就没办什么要紧的事儿去。 听见廿廿问,他也只是优哉游哉地耸了耸肩,“都入旗了,还是入的爷名儿下的内管领,自可进所儿里来承应当差。” 十五阿哥凝着廿廿的眼睛,“过几天就是咱们成婚之后,你第一个生辰,爷也没什么好的能送你的,爷忖着,就送这个礼吧。你别嫌薄就行。” “多谢阿哥爷”廿廿欢叫着跳过去,两手抱住十五阿哥,“这才是我最想要的贺礼,比什么都珍贵爷还敢说薄了” 十五阿哥这才笑了,“喜欢就好” 他说着也抬眸,目光越过廿廿的脑瓜儿顶,向周氏温煦地点点头,“她自己年岁小,偏她身边儿的女孩儿年纪也一样小。日后凡事还要你多顾着,人情世故的多教教她们去才好。” 周氏急忙深深蹲礼,“这是奴才的本分,请主子爷放心。” 十五阿哥点点头,伸手扯住廿廿的手,“走吧,别叫人家在外头等急了。” 廿廿乖乖地跟着十五阿哥往外走,心里转过十五阿哥方才说过的字眼儿“人家”。 什么时候儿起,窗外他的妻妾内眷们,却变成了“人家”去了难道不该说“咱们家”么 她自己想着,心下又何尝不明白,便也垂首莞尔轻笑。 走到外头,眼尖的已经先瞧见了廿廿这一身新衣裳上绣文的不同。深谙宫里规矩的一众女子们,不由得眼神中都涌出别样的况味来。 尤其是侯佳氏,眼睛里几乎要刺出刀子来一般。 十五阿哥先走到点额面前道,“她试个新衣裳,这个忸怩不安去。这个不合适,那个不恰当的,换到一半儿都不想穿了,非说不对劲儿。” “多亏我进去,将她给止住了,没叫她解下来。这可是汗阿玛赐的,汗阿玛觉着合适的,那这天下就没人该觉着不合适;她要是敢不穿,那就是辜负了汗阿玛的圣意,更犯了欺君之罪去。” 点额静静地望着廿廿身上那纯金捻线织就的斑斓堂皇,顺着十五阿哥的话垂首浅浅而笑,“阿哥爷说的是,既然是汗阿玛赏下的,那便是圣意,便是皇恩,岂敢辜负呢” 十五阿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总归我得将她交给你去,你替我盯着她,叫她可不准将这衣裳给藏起来,再不穿了。要不回头汗阿玛问起来,我都不知该怎么回话儿。” 点额笑容静静,“好,阿哥爷自管放心。” 廿廿便也赶紧上前给点额看这衣裳,满面的赧然。 点额倒是宽慰廿廿,“这衣裳真是好看,你穿起来就更是显得娇艳美丽。” 点额抬眸望向廿廿屋子门口,周氏立在门槛边儿上,敛眉垂首。 点额便道,“实则你进门儿来,除了你陪嫁的家下女子、分给你的使唤太监之外,还该有一两个妈妈里的。” “小女孩儿们终究手脚轻浮,还是妈妈里们稳重踏实。只是啊,我这边给你挑了好几回,竟都没遇见好的。我便也与阿哥爷说,若是你陪嫁进来的时候儿,也能带个妈妈进来,那就好了。” 廿廿心下微微一转,便赶忙行礼,“原来这都是嫡福晋的大恩多亏嫡福晋与阿哥爷说了这事儿,阿哥爷才当成事儿来办了。若不是嫡福晋帮我求了这个恩去,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跟阿哥爷说” 点额笑道,“傻妹妹,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的话。” “你好啊,何尝不是阿哥爷和我都跟着一起好呢终究,你是咱们十五阿哥所儿里的侧福晋不是” 廿廿转头又到骨朵儿面前。 骨朵儿是不掩眼里的羡慕的。 廿廿便含笑道,“姐姐别急,姐姐的亲王侧福晋冠服必定也快到了。” “之所以我的先做好了,还不是因为我个头小,织布、刺绣、缝纫的工夫也都简单些;而姐姐个子高,绣工便更要精致,这便先将我这件做好了,姐姐的回头就到。” 266、恨不得她死 266、 点额听见了,便也走过来,含笑望着骨朵儿。 “小侧福晋说得对,大侧福晋的冠服必定也在路上了。你们两个毕竟一同赐封,册封礼便也该在一起的,那冠服便也前后差不了几天去。” 经历了六格格的事儿,骨朵儿对点额就更淡。点额说话儿的时候,骨朵儿几乎是一直冷笑着的。 点额便只偏首看廿廿,“只是咱们小侧福晋生的好,生辰跟咱们阿哥爷是一块儿的,皇上和内务府这便记着一起给送过来了。大侧福晋你再安心等几日就是,没必要多心。” 点额走去,骨朵儿便一口啐在地下。 “听她说的是什么”她拉着廿廿的手,“我现下与你是什么情分,轮得到她来说这些” “就凭咱们俩现在的情分,我哪儿会有半点多心去,偏叫她这么一说,叫人听起来倒好像我真的小心眼儿,真的要连这个都跟你争了似的” 廿廿含笑摇头,“总归我是没这么想的,姐姐尽管放心。至于旁人呢她们爱听成什么就听成什么去吧,总归咱们又不是神祗,哪儿能左右得旁人的心思去” 骨朵儿叹口气,“我就是烦她一副什么都想管,什么都得是她说了算的样儿都病病歪歪成这样了,就消消停停自己躺着养病不行么” 廿廿含笑垂首道,“姐姐她终是嫡福晋,是咱们这内院里的女主人。她经管上下、调配左右,已是她这么多年来做惯了的事,也是她分内之事啊。” 骨朵儿咬了咬牙,“总之,她管旁人去,随她的便。我就是不想再叫她管着我了” 廿廿静静收起笑容来,缓缓道,“姐姐这话与我说便说了,可是姐姐万万别将这话叫旁人听见去终究姐姐是大侧福晋,嫡福晋之下就是姐姐,姐姐这样一番话便难免叫人误会了是姐姐想要及早揽权。” 骨朵儿哼了一声,在廿廿耳边道,“我倒是真的恨不得她早死等她死了,这内院就是咱们姐妹俩的天下到时候儿,便是另一番天地” 说着话儿,五格格和绵庆从撷芳斋戏台回来,向十五阿哥谢恩来了。 廿廿借故避开,星桂小声道,“格格您说,倘若有一天嫡福晋不在了,家事由大侧福晋接手那这内院里,当真会是另外一番气象去么” 廿廿也怔忡了一下,含笑摇了摇头,“这些假设的东西,咱们还是不去想了吧。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婶子”背后传来怯怯的呼唤。 廿廿回头看去,正是五格格立在廊檐下。 廿廿忙招手,“格格过来说话儿。” 五格格走到近处,小心地左右看看,“方才,是九嫂子坐在我身边儿陪我看了整日的戏,倒叫我想过来找小婶子说话,都没能得了方便去。” 廿廿只笑,并不说什么。 五格格有些担忧地看着廿廿的眼睛,“小婶子心下必定骂我忘恩负义了去吧就算旁人不知道我这郡主是怎么封的,可是侄女心下却是明白的” 廿廿含笑摇头,“格格不必想太多。格格本是质亲王嫡女,封郡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便是有人帮忙,也都是你十五叔顾念骨肉亲情格格记着你十五叔就是。” 五格格眼中有些卷起泪花儿来,“小婶子小婶子和九嫂子都是我额娘家的内亲,对于侄女儿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廿廿点头,伸手按住五格格的手去,“好了,格格。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今儿说这番话的意思我也明白。那咱们就不说这些了,只说你的婚事,好么” 廿廿从来都知道,想从五格格嘴里知道雅馨的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五格格毕竟跟雅馨从小一起长大,雅馨又同是钮祜禄家内亲,他们十六房和六福晋所出的八房,又原本就更是同气连枝些儿,故此五格格为难是正常的。 况且,雅馨又是什么样的人呢从五格格方才的话里,廿廿便也能听出来,雅馨也是敏感防范的人,一整天看住了五格格去,必定也是有用意的。 说罢了五格格婚事的筹备,廿廿又问到质亲王府里用度可有不周。 因六阿哥永瑢是出继的,他的王府里便不仅要养着自己的妻妾儿女,还要养着前头慎靖郡王允禧留下的老福晋们,府中开销一向庞大,永瑢刚出继之时便时常捉襟见肘。 如今六阿哥不在了,承继爵位的绵庆虚龄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儿。 这个年岁的小孩儿就算承继了爵位,怕也只能食半俸,那就更不够支出了。 更何况,五格格即将出嫁。按着旗人家里都厚嫁女儿的传统,这置备妆奁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这担子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扛,的确是有些沉重了。 五格格便也难过了,“虽说还有皇玛法和内务府大臣们,可是终究我们府里的事还得叫绵庆扛着。可是他才这么小,我这当姐姐的都于心不忍。” 廿廿缓缓道,“我呢,倒有一个想法儿,不知你和六嫂子是怎么看绵庆阿哥本就与我们家小二阿哥年纪最为相近,我便忖着,不如叫绵庆阿哥挪过来,跟我们小二阿哥一处念书。” “小二阿哥原本只与绵偲阿哥两个一处念书,一来冷清,二来两人年岁相差还有些大了。绵偲阿哥都成婚了,小二阿哥还是个小孩儿,两人倒越发有些说不到一块儿去了” 廿廿这一番话看似在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五格格还是眼睛一亮。 她并非不明白,通过这样的方式,实则是将她家与十五阿哥家拉得更近。那么无论是她自己的婚事,还是绵庆将来有什么困难,十五阿哥都不会坐视不管。 她阿玛虽说是皇子,却已经出继,已然是别人的儿子。这一辈还可,以后宗支必定会渐渐远了。若能此时与十五叔一家更靠近些,对她家今日和将来都必定更有裨益去。 五格格便用力点头,“自是好的,还求小婶子从中成全” 267、什么都愿意 267、 京师的十月,已是冬日。 天儿黑的早,便是宫内张灯结彩,给十五阿哥的庆生戏还没唱完;那边厢十七阿哥又做东,宴请一众皇子皇孙和近支宗室。 这一场热闹,仿佛一整个晚上都完不了。 女眷们自不便跟着造次,便按着往日的时辰进内,准备脱了大衣裳歇息。 周氏亲自伺候廿廿,便含笑提醒,“主子爷不是吩咐过,这衣裳,呃等着他来” 廿廿登时红了脸,“妈妈” 周氏便笑,“我的好格格,若是星楣和星桂两位姑娘倒还罢了,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去” 廿廿便也只能叹了口气,“妈妈刚进宫来不知道我跟阿哥爷有一年之约,这一年里阿哥爷夜晚不宿在我这儿。我要伺候嫡福晋一年去再说。” 原本不想叫家里知道这些,怕家里人跟着揪心。可既然周氏已经进宫来,这便是瞒不住的。 周氏登时红了眼圈儿去,“我的好格格,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廿廿摇摇头,“妈妈别难过,我自有我的主张。” 周氏终究是年岁大,经多见广的,便也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北头儿,“大福晋她,治家治得严” 廿廿便点了头,含笑道,“况且我还小呢。也不想太早就有了孩子去。” 周氏便也叹了口气,“这原本倒也是常见之事。民间啊,若是嫡妻在,嫡妻还能生育的,那便不能纳妾;也唯有嫡妻已经不在,又或者不能生育的,才能纳妾啊。” “最要命的实则是后面儿的这种,嫡妻还在,却已不能生育,要眼睁睁看着男人纳妾,她心里自是难受她便会拼了命将内院的大权都把在自己手里。” “侍妾们伺候爷们儿是行,只是准不准生孩子,就一切都在嫡妻的掌握里了。为了这事闹出人命来的,可不少。” 廿廿依偎着周氏,缓缓点头,“妈妈说得对。这样的事,民间都不少,更何况宫里。” 周氏叹一口气,“我说大侧福晋正是年轻呢,身板儿也壮,怎么就还膝下空着” “我的格格,你便是想着要避一避嫡福晋,也是好的。终究你还小,这身子板儿啊最好还是再养两年去。” 两人正互相安慰着,不料想门帘子一挑,竟是十五阿哥进来了。 别说刚进宫过头一个晚上的周氏,就连廿廿都吓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十五阿哥身上带着寒气,没急着进暖阁,现在外头次间里凑着熏炉烤了烤手,边烤手边歪头瞧着隔扇门里傻了的廿廿乐。 也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氏含着笑,带着星桂和星楣两个将被褥摊开,铺好,再将龙凤双钩的帐子垂下,这才熄灭了灯,唯独留床头一盏琉璃罩子垂流苏的明灯,便退了出去。 十五阿哥含笑坐在榻上,廿廿则红着脸、咬着唇,还在地上站着。 自然,身上的吉服袍还穿着呢。 十五阿哥眯眼凝视着廿廿,意态悠然,“周妈妈当真是会办事的,这盏灯留得真是好。” 廿廿登时更是臊得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了。 周氏是她乳母,从小当娘亲般敬重着呢,哪曾开过这样的玩笑去这冷不丁听阿哥爷说这话儿去,倒仿佛这个周氏不再是从前那位周妈妈了。 “阿哥爷这是浑说什么”廿廿又羞又恼,“阿哥爷要是再说这些浑话去,我这便叫周妈妈出宫,家去” 十五阿哥大笑,伸手将她拉过来,硬摁在臂弯里,“好了是爷口无遮拦,唐突你的妈妈去。你心里自是将她当成额娘一般的敬着,我是不该说这样的嘴去。” 廿廿撅起嘴来,“阿哥爷知道就好” 十五阿哥赶紧给自己找补,“可是阿哥爷也没什么错的呀。你看,都说灯下观美人,若没有了灯,爷怎么看清你去” “再说,周妈妈是你的妈妈,可是年岁上其实跟爷差不多,爷心下便自然没有你心里那层顾虑去爷这才说冒了话,你可原谅则个” 廿廿垂首莞尔,“好吧。” 她扬手抱住十五阿哥颈子,“阿哥爷今儿将周妈妈叫进宫来陪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阿哥爷去我这些年在宫里,也早听德雅格格她们说过,阿哥爷最不爱做徇私之事;还有阿哥爷也一向为八旗人口日繁、赡养日重之事烦恼。” “故此若是依着阿哥爷的本性,原本绝不会召民人入旗,更因私而带进宫来的事儿可是阿哥爷却为了我而破了这个例,我知道这对阿哥爷来说有多难得。” 廿廿将面颊贴在十五阿哥心口上,“爷若是为难,便只是叫周妈妈来看看我,我便已经知足了。若有人因此而指摘阿哥爷去,阿哥爷尽管叫周妈妈家去吧,爷不用顾虑我,我全都明白爷的心意。” 十五阿哥笑了,满足地轻哼一声,将廿廿搂紧。 “无妨,你也不用担心。这事儿我也早就与嫡福晋说下了,她也主动与我建议,说你年纪小,身边儿缺个成熟稳重的。” “既如此,这内院里便没人再敢议论什么去。倘若有,你尽管告诉爷,或者告诉嫡福晋去。这事儿既是她都在爷面前提议的,她便不能坐视不管。” 廿廿扬眉,“爷竟然是让嫡福晋主动建议的爷是怎么做到的” 十五阿哥轻哼而笑,“那又有什么难不过是挑给你的妈妈里,我看一个不满意,看一个又否一个,拖来拖去总得需要个人了呗。” 廿廿垂首,两手捂住脸,忍不住笑开。 十五阿哥垂眸看着她跟偷着糖吃似的小模样儿,忍不住伸手来,揽了她小腰。 另一手,已在她袍子的纽扣上。 廿廿呼吸便是微微一梗。 若是往日,她只管羞了,或者躲回帐子里去,或者先跑去将灯给灭了才好。 可是今晚,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顺着十五阿哥的手劲儿站直了去。 勇敢地打开身子,迎上他的目光。 今儿是他的生辰,今晚,她愿为他做所有的事。 268、此处不留爷 268、 夜色如纱,灯火幽红。 廿廿敞开身子,立在地下,勇敢地抬眸迎视着十五阿哥。 任凭他,一颗一颗解开了她身上这一身珠翠流金的衣袍的金纽子去 当那一身代表着皇家身份,代表着地位的衣裳褪去,她便只剩下原原本本的她。 没有任何外物的修饰与限定,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最彻彻底底的她。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十五阿哥眼神变浓,眸子里漾起毫不掩饰的赞美之意来。 这般纯净无暇的小人儿,才是天赐的瑰宝。 相拥入账,白玉雕琢般的身上,被他留下各样儿的颜色。 粉红、酡红,甚至还有微微的青黛 他心疼却又恶恶地满足,她清灵着一双妙眸,泫然而又勇敢。 只是终究还是捉着被角,小心地问,“今晚,阿哥爷怎么竟来了这岂不是要违反了我与嫡福晋所做的承诺去” 十五阿哥伸手轻抚他小福晋那酡红的小脸颊,觑着她一双拧得出水儿来的眸子,轻哼一声道,“倒是你嫡福晋,推着我来的。” “嗄”廿廿也是意外,“阿哥爷这是又用了什么法子去” 年年心想,嫡福晋对周妈妈的事儿是主动提;这回竟又主动推阿哥爷来她这儿,难不成是阿哥爷又使了相似的法子去。 十五阿哥却笑了,冲她眨眨眼,“才没有呢,今儿是你嫡福晋自己个儿跟我说的。说是今儿是我生辰,她却又不敢留我,这便叫我陪你来。” 廿廿妙眸轻转,便也明白了。 廿廿笑着蒙住脸,伸出脚丫儿去蹬着十五阿哥,“我今晚上也不留爷爷去刘姐姐那边歇着吧。” “嗯”十五阿哥长眉陡扬,“你个小丫蛋儿,刚得了甜儿去,将爷一顿好累,你现在就撵爷下炕” 他抱住枕头耍赖躺下来,“爷不走。爷没劲儿了,挺不起腰,下不去炕” 廿廿笑得花枝乱颤,都说不出话来,只管在衾被里滚动着,鲜活可爱。 十五阿哥瞧着这样的她,便伸手又给抱住,“再说,爷哪儿舍得走啊” 廿廿含笑点头,依偎进十五阿哥怀里,“我是想着,嫡福晋敬我一尺,我便该还嫡福晋一丈去今晚阿哥爷来也来过了,我便不能整晚都留着阿哥爷去。” 廿廿抬手轻抚十五阿哥下巴,“总归,阿哥爷今儿想做的,不是也都做完了么” 十五阿哥又缠磨了好一会子,却也终究还是听了廿廿的话,起来去了刘佳氏的南屋去安歇了。 十五阿哥走后,周氏进来陪着廿廿。 “格格,刘庶福晋可会帮格格守口如瓶” 廿廿点头,“妈妈安心,刘姐姐会替我遮掩的。” 周氏要坐在脚踏上替廿廿守夜。 原本今晚是周氏进宫的头一个晚上,周氏应该好好歇歇才是,可是周氏坚持从第一个晚上起就要为廿廿守夜。 廿廿明白,这是周妈妈想念她了,更是她们两个这些年宛若母女般的情分。 廿廿便伸手将周氏扯上炕来,“天儿凉了,妈妈腿受过凉,别在地下坐着了。炕上暖和,妈妈坐着与我说话就是。” 周氏原不好意思,毕竟那是卧榻,更是阿哥爷刚刚离去。 倒是廿廿大方,劝慰道,“妈妈原是民人,不在旗,在我家这些年从不肯上炕,我自是由着妈妈去。” “可是妈妈知道,旗人家的习俗就是如此,炕不仅仅是卧榻,更是坐处,平常吃饭也都是一大家子一起盘腿坐在炕上吃;这炕便不仅仅是卧榻,更是家中团坐之处。” “别说您是妈妈,便是家里来了客人,若是赶在秋冬寒冷的时候儿,也都不管是不是第一回见面,统统都邀请了进门便上炕里坐的,因为炕上暖和。” 周氏便也含笑点头,“可不是嘛,老爷家从前家境还清寒的时候儿,地上都是不设座椅的,大家伙儿全都上炕去坐,倒省下一笔置办座椅、茶几、椅袱的钱去。” 廿廿又道,“从前妈妈是民人,如今妈妈已经在旗了,那便凡事更得按着旗下的习俗来了。这会子我拽妈妈上炕来,妈妈还不好意思么” 叫廿廿这一番话说的,周氏便也不好意思了,只管片腿儿坐到炕沿上,却仍旧不敢脱鞋往里去就是。 廿廿明白,这是周妈妈守着身份的规矩,这便也不再勉强,只将头伸过来,斜倚在周氏的身上。 仿佛依稀间,又是年幼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周氏时常一边纳鞋底,一边将针尖儿往廿廿的头发缝儿里画一画,借着廿廿的头发让那针尖儿更光滑些,才更容易下针。 廿廿问周氏为何都用她的头发,周氏笑说,“大人的头皮油都浊了,还是我们格格的满身都是清香,针尖儿都跟着是好闻的。” 便总是这样,听着周氏天南海北地讲那些市井之间的故事,还有精怪的传说。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总能叫她听得津津有味儿。 有多少回,就是这么听着听着,便睡着了去。 “格格为何十五阿哥好容易来了,你却有大半夜的将他推到南屋去了呢既然是嫡福晋叫阿哥爷来的”周氏忍不住轻轻问。 廿廿便笑了,轻叹一声道,“嫡福晋自己的身子坏了,已经不便再留阿哥爷过夜。而今晚又是阿哥爷生辰之夜,必定是该有人陪着的。” “按理,若是嫡福晋不能伺候阿哥爷,那便该是大侧福晋故此嫡福晋才抢先提了,叫阿哥爷来我这边儿吧。” 周氏便也是微微一震,“嫡福晋这是抬举格格,打压大侧福晋去” 廿廿轻叹口气,“总归我现在还小,便是伺候了阿哥爷,也未必就能坐下孩子去;可是大侧福晋不一样,她已经进宫数年,身子和年纪都已经到了,只要多得了几次伺候阿哥爷的机会,那么坐下珠胎便是迟早的事。” 周氏叹口气,“奴才明白了格格和大侧福晋两位比起来,嫡福晋现下是更不想让大侧福晋有孩子的。” 稍晚还有 269、你争不过她的 269、 廿廿有些困了,却还是爱娇地伸手抱住周氏,才肯翻了个身,跌入梦乡去。 梦境迷蒙里,她越发地不后悔救下骨朵儿去。 此时的种种便利,都还是多亏还有大侧福晋在啊。 正房里,沈佳氏又坐了好一会子才走。 含月亲自送了沈佳氏去,回来与望月对了个眼神儿,两人都是耸了耸肩。 沈佳氏今晚的来意,坐了这么久才肯走,便不用明说,她们两个当奴才的也全都明白。 沈佳氏以为,今晚既然是阿哥爷生辰,必定是需要有人陪伴的。那嫡福晋既然不会抬举两位侧福晋,以及两位庶福晋,便只该抬举自己人。 沈佳氏以为,自己才是嫡福晋的自己人,嫡福晋必定是该叫她去的。 先前沈佳氏进来坐着,嫡福晋还没明说,直到都到了熄灯的时分,沈佳氏还不肯走,嫡福晋才无奈地苦笑道,“今儿是阿哥爷的生辰,也是小侧福晋的好日子。你没瞧见么,她的生辰与阿哥爷是可并在一处的,就连皇上都将给她赏的衣裳和表里赶在今儿送来,那今晚上啊,便总该成全阿哥爷和她才是。” “不瞒你说,阿哥爷早早儿就已经去了小侧福晋那屋了你今晚便别争了,听我的,我这日总劝着阿哥爷去你屋里就是。” 一席话说得沈佳氏是又羞又愧,已是要红了眼圈儿去。 “奴才,奴才当然不敢奢望旁的。只是,嫡福晋明鉴,阿哥爷的确已是太久没去看过我了。” 嫡福晋便也叹了口气,在幽暗的灯影里摇了摇头。 “这世上原本就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更何况是这原本就争奇斗艳的宫里呢都闻新人笑,谁闻旧人哭不是咱们阿哥爷一个儿如此,而是这天下的男人,不过都是这个样儿罢了。” “再说你也得体谅阿哥爷去。今年啊,怎么着终究都是小侧福晋刚进门儿。那可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名门闺秀,身份又岂是你能比的呢” “况且她进门儿这才几个月啊,况且中间儿还隔着几个月的秋狝去,阿哥爷正是新鲜得舍不得的时候。“ “再说她还小,而咱们都这个年纪了,阿哥爷怎么可能不贪这个新鲜你跟谁争,便是跟咱们同样儿的去争也就罢了,你可千万不能跟小侧福晋去争你怎么争啊,你争不过的。” 沈佳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却反倒更委屈,这便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可是好歹,奴才,奴才还有五格格啊阿哥爷便是贪新鲜,不待见奴才,可是阿哥爷好歹也该去瞧瞧五格格不是五格格已是好些天都说想念阿玛了” 点额这才缓缓地微笑道,“嗯,不错,你还记着你膝下是有格格的人” “故此我才劝你,别急,你还有五格格呢,你怕什么只要有五格格在,阿哥爷便总有一瓣儿的心在你那,便是今天不去,总有明天;便是这个月不去,还有下个月。” 点额垂首,伸出长长的指甲来,劈了劈枕头四角儿垂下的穗子。 秋香色的,是皇子和福晋所用的颜色,也是秋天的颜色。莫名地,与她总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契合。 “阿哥如今就只有三位格格了。刘庶福晋的三格格、我的四格格之下,就是你的五格格。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刘佳氏虽是官女子出身,可是毕竟是阿哥爷身边第一个伺候的,且是长子之母,如今更是得了庶福晋的称号去;此外就是嫡福晋了。 沈佳氏倒是在所有的侍妾里,如今唯一还有孩子的。 而沈佳氏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她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福晋的抬举,轮的上她有孩子去么 灯光暗,点额眸子里就更暗。她幽幽地凝视着沈佳氏,“如今若论年轻,便是不跟几位福晋比,却也还有王佳氏呢。王佳氏阿玛是文举人,天生气质如兰,又年轻,原本正是阿哥爷所喜欢的那一口儿。可是阿哥爷却还都没尝你已经有了五格格,你还急什么呢” 沈佳氏微微一震,连忙站起,便深深蹲礼,“奴才不敢方才,是奴才不懂事奴才知道,嫡福晋必定心下全都有数儿,什么时候轮的着奴才伺候阿哥爷,嫡福晋自会安排,绝不会叫奴才委屈的。” 点额这才宽慰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阿哥爷的性子你也知道,原本在咱们身上的心思就淡,就更不能着急。你且放心,就这几日,我便劝阿哥爷去看你。” “我也累了,你也且回去歇着吧。” 沈佳氏沿着回廊,寂寂地走。 天上的月亮就要圆了,可是偏还就差了那么一点火候儿,叫人等得有些心焦。 她转过转角的时候儿,不着痕迹地回眸朝正房看了一眼去。 今晚月色如此清亮,清清楚楚照着正房门口那两个丫头。 她知道,她们两个必定在嚼她的舌头。 什么主子就会教出来什么样的奴才,又或者不用主子教,奴才自己就会见样儿学样儿。 从那两个丫头对她的态度,她就知道嫡福晋心里其实从来就没把她当回事儿的。 从前她刚进所儿的时候儿,还小,就跟现在的小侧福晋一样,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那时候儿嫡福晋自己的身子还没坏,故此也正是与刘佳氏、关佳氏争宠争得最凶的时候儿。 嫡福晋虽说是正妻,可是因为刘佳氏和关佳氏是在嫡福晋大婚进门儿之前就伺候阿哥爷的,与阿哥爷的情分倒更在前头。 刘佳氏赶在嫡福晋前头生下了大阿哥;关佳氏同样赶在嫡福晋前头,诞下了大格格。 而且关佳氏是与嫡福晋同月临盆,大格格只比嫡福晋的二格格早降生半个月。 以嫡福晋的性子,便是那会子就已经坐下了怨怼去。况嫡福晋头一胎竟然只是个格格,嫡福晋心下如何能安定,这便使尽了心思去独占阿哥爷的心去。 便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进所儿里伺候,被嫡福晋看中,被送进了阿哥爷的房中 270、心里就是憋气 270、 她知道她自己什么都是嫡福晋给的,可她也更明白自己的身份说到底不过就是嫡福晋捏在手里的一枚棋子。 在嫡福晋用得上她的时候,会抬举她,叫她去伺候阿哥爷;可是在嫡福晋用不着她的时候儿,就把她丢在一边儿,像是忘了她似的。 在刘佳氏的大阿哥、关佳氏的大格格相继夭折,而福晋自己终于生下了小二阿哥之后,阿哥爷最早的三位妻妾之间的争宠也终于告一段落。 刘佳氏还算顽强,大阿哥没了之后还有机会生下三格格,可是关佳氏便没那么幸运,大格格没了之后,关佳氏自己也心灰意冷,坏了身子,再伺候不得阿哥爷了。 福晋大获全胜,便暂且用不到她了。她唯有去求,偶尔福晋开恩,倒也叫她伺候阿哥爷那么一回两回的。 她知道这一方面是福晋却不过颜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阿玛好歹是内务府大臣,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儿。 可是那好几年间,她却也始终都没有孩子。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不会是因为她自己身子的缘故才坐不上孩子,是福晋不准。 还是在大侧福晋嫁进来,又多了侯佳氏、王佳氏两个新人之后,福晋才重又感受到了威胁,这才终于准她有了孩子而且就赶在大侧福晋入门的当年,抢先诞下了五格格来。 直到如今,那大侧福晋只要见了她,还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她明白自己在福晋心中的分量,她也知道得凡事都顺服福晋,可是一个女人,一辈子一共能有几年的好时光呢 她四年前眼见着大侧福晋、侯佳氏、王佳氏几个,已经觉着自己容颜渐老了;而如今,面对着小侧福晋,她就更觉自己不仅仅是老,而且都快要朽了。 在这么年轻、身份却又尊贵的小侧福晋面前,阿哥爷还有什么理由选她呢 她只是遗憾,她只是憋了一口气去凭什么她就不能在她年纪最好的时光里,好好儿地多享受几次阿哥爷的宠爱,然后多生下来几个孩子去啊 尤其是,如果她也能有一个阿哥,该有多好 她今晚何尝不是带着这样的怨怼来求福晋的,她想嫡福晋心下也该都明白,她如果再不争的话,青春眼见着连个尾巴都没了,那她这辈子就再没什么希望了。 可是嫡福晋却只告诉她,她争不过的。 她立在廊下,忍不住幽远抬眸,盯住西厢房北屋的窗子。 乾隆五十六年,新春伊始。 因着过年,皇孙、皇孙女儿们也终于都放了假,有几天不用念书去了。 绵偲虽然是过继给了皇上的十二房为承嗣子,但是因为十二阿哥永璂夫妻都已经不在了,他自己过得冷清,这便逢年过节依旧还回生父十一阿哥永瑆这边来过年。 这还是雅馨嫁给绵偲之后,第一回随着绵偲回十一阿哥这边来过年,她自己格外当回事儿。 十一阿哥虽已经由乾隆爷下旨,必定分府,只是此时王府还未选好,故此十一阿哥此时依旧还在宫里居住。 只不过,乾隆爷是下旨“十一阿哥以下,依旧留在内廷居住”,故此十一阿哥的住所是在内廷最北边儿、处于边缘地带的千婴门外的乾东五所处。 实则绵偲所住的东长房,跟十一阿哥家住的乾东五所离得很近,中间就隔着内廷的一道大墙,可是雅馨却还是没来过。 终究那一道大墙,就是隔开了内廷内外去,想要进乾东五所,必定要走顺贞门,而顺贞门因是通往内廷的大门,故此门禁严格,便是雅馨这样的皇孙福晋,若无传召,也不得擅自入内的。 故此雅馨进所儿的时候儿,虽说紧张,可还是好奇地忍不住四处打量。 乾东五所虽说现在还住着十一阿哥一家,但是因为在乾隆三十年前后,这里已经陆续作为如意馆、四执库、敬事房等使用,故此倒像是太监们跟皇子们住一趟房了,出出入入的倒有些碍眼了去。 雅馨悄声问绵偲,“听说当年十五叔大婚的时候儿,也在这边住过” 绵偲淡淡点头,“嗯。当年皇玛法下旨,叫将三所、四所的装修挪到头所和二所去,并将头所和二所修缮见新,给十五叔大婚居住。” 雅馨这便松了口气,含笑垂下头去,“如此说来,堂堂十五叔,当年成婚的时候儿,也这般跟太监们住一趟房,一起出出进进的啊。” 绵偲的心神都不在雅馨这儿,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只听了个字面意思,故此只是淡淡应道,“故此皇阿玛只叫十五叔在此居住不到一年,几个月后就搬到撷芳殿去了。” 走到头所门口,雅馨不由得皱眉,“该不会是现下,阿玛卡和额莫克就住在十五阿哥当年成婚的所儿里” 绵偲扭头看了她一眼,“的确是的。只不过十五叔成婚用的是头所和二所两座,如今阿玛住的是头所一座。二所原本是八叔家分府之前住过的。” 雅馨颇有些悻悻。 绵偲却终于留意到了她的神情去,这便眯眼盯住她,“你又为何这般要计较十五叔的事难道,你心下还是与廿廿过不去” 雅馨便是尖声一笑,“廿廿那也是你叫的” 绵偲自知失言,皱眉之下,连忙改口,“是十五叔家的小婶子。我小时叫惯了,顺嘴说的罢了,你没的这般尖声尖嗓的” “再说,十五叔大婚之时,你们还都没出生呢,这里又与你们何干你愿意陪我来拜年请安,那你就好好儿的,甭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若是不愿意来,你现在就家去歇着就是,我自己进门行礼去” 雅馨紧咬嘴唇,委屈得满眼含泪,却也只能生生忍住。 绵偲生母李佳氏得了信儿,知道儿子、媳妇要进来拜年,故此早遣了妈妈杜氏出来迎着。杜氏在门口远远瞧见自家哥儿和奶奶之间的情状,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还是新婚呢,怎就如此啊” 还有 271、不愿意 271、 雅馨终还是忍下了一口气,随绵偲进内拜年。 此时十五阿哥嫡福晋,九爷傅恒的女儿已经故去,府中没有嫡福晋,自由册封的侧福晋中举一人为内助,与十一阿哥一同受礼。 十一阿哥选的是刘佳氏刘瑞云。 虽说刘瑞云是皇子下官女子的出身,可是她所出的二格格,嫁蒙古敖汉部固山贝子去,二格格却是封的县主按着彼时十一阿哥尚未封爵的情形,这二格格的待遇倒是比照嫡女去了。 由此也可见刘瑞云在十一阿哥心中,乃至整个十一阿哥所儿里的分量。 雅馨给十一阿哥和刘侧福晋行完礼后,才得以跟着绵偲去了李佳氏的屋子,关起门来正是给自己的庶母行礼请安。 这中间的时差里,妈妈杜氏已经将在门口儿所见的那一幕讲给了李佳氏去。 李佳氏如今也是因生子而封了侧福晋,可是她的情形还与人家刘瑞云不同李佳氏自己是生了两个儿子,可是当中幼子已经夭折,长子绵偲还出继给了十二阿哥家,故此她在自己本家儿里是没有儿子的。 便连将来等她百年之后,祭祀自己的都不是自己的儿子,只能是福晋所出的绵懃;而自己的儿子,因是人家十二房的承嗣子,只能去祭祀十二阿哥两口子。 故此她现在就算有了侧福晋的名分,可是她的心反倒是空的,比不得刘佳氏的气定神闲去。 也因此,她心下对绵偲的在乎反倒更深、更重了去。 原本儿子娶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千金,她还是十分高兴的;却不成想,小两口倒是闹意气的。 她听完杜氏的话,愣了一会子,低头喃喃道,“这竟是为什么呢我的四哥儿他是皇孙啊,身份何等尊贵,那小媳妇怎么还耍上了呢” 杜氏看了李佳氏一眼,嘴唇嗫嚅,却终究没敢说出来。 李佳氏叹了口气,其实她自己心下何尝不明白呢。 自己的儿子虽然是皇孙,虽然是十二房的承嗣子,可是因为皇上从来就不待见十二阿哥啊,故此别的皇子家封王,十二阿哥到现在还什么爵位都没有。 故此到了皇孙这一辈,人家绵庆还没足岁呢,就能早早袭爵,成了贝勒;可是她的四哥儿,都成婚了,还光着头呢。 她这个当娘的,心下都着急得要上火了;那当媳妇儿的,心下还指不定怎么不愿意呢。 说着话儿,外头来禀报,说“四哥儿和四奶奶来请安了”。 李佳氏只得收起心下的不妥帖,一副笑脸扬起,等着儿子和媳妇的礼。 行完了礼,母子三人坐下来拉家常。 李佳氏缓缓道,“我记得,雅馨你仿佛从小是六阿哥家五格格的侍读学生你们两个一起长大不说,还是内亲不是” 雅馨也没想到婆婆会说到这个,便道,“阿娘说的对。” 李佳氏静静垂眸,“如此说来,六阿哥家的五格格也好,绵庆贝勒也罢,必定都将你当成是亲姐姐一般的吧” 说到这事儿,雅馨倒是有信心的,她便自负一笑,“那是自然。从小到大,五格格和绵庆阿哥从未将我当外人,但凡我说什么,他们姐弟两个倒是都肯听的。” 李佳氏点了点头,“我想也应如此” 李佳氏说到这儿,忽地就戛然停住了,倒叫雅馨心下有些不得劲儿。 雅馨小心看一眼绵偲。 李佳氏如今虽说不是雅馨的正头婆婆,可终究是绵偲的生母,血浓于水,故此绵偲一向十分孝顺。 雅馨是真的喜欢绵偲的,只不过这中间总是隔了一个廿廿去。尤其,就在指婚之前,还发生过绵偲帮廿廿设计她的事儿去,这便叫她即便是如愿以偿嫁给了绵偲,两人中间还总是有些磕磕绊绊去。 尤其,她总是希望绵偲对她好,将上次设计她的事儿补偿回来。她不是不愿意原谅绵偲,终究是自己喜欢的人,更是要一生依靠着的夫君可是她的性子,却也非要等绵偲主动道歉、服软才肯罢休。 这便使得两人成婚以来,总难做到琴瑟和鸣。 可是终究,她还是在乎他的啊。她总不希望,她跟他之间磕磕绊绊之下,却还要得罪这本生的婆婆去。 她便小心问,“阿娘若是有什么,尽管与媳妇说。” 李佳氏笑了笑,“就因为六阿哥家五格格和绵庆阿哥与你的这情分,我便忖着他们到咱们家来的时候儿,好歹与我能更近面些儿可谁知,我倒想错了,他们每回来啊,倒是与刘姐姐更亲近,真真儿是相谈甚欢。” “与我,不过是全个礼数,过来请个安罢了,坐都不坐,就走了。” 雅馨便也是一怔,她也没想到。 “阿娘心下别当回事儿,这必定不是阿娘所想的模样等回头媳妇儿见了五格格,必定问明白了去。” 李佳氏抬眸看了儿子一眼,缓缓笑道,“这原也没什么,都是晚辈儿,我这当长辈的自不至于计较。只是,如今听说绵庆阿哥也跟咱们家四哥儿,还有十五阿哥家的二哥儿一起念书。” “这每日里朝夕相处的,又都是自家堂兄弟,我便总希望他们都好不是若是中间隔了什么,或者是闹了什么意气,也该早早儿理顺了去才是。” 雅馨心下就又咯噔一声,赶忙点头,“阿娘说得对,便是为了哥儿的前程,媳妇也必定设法问明白了去。” 李佳氏静静抬眸望着雅馨,“雅馨啊,如今你是哥儿的福晋,是他的原配嫡妻。他的前程,何尝不是你自己的前程你须得跟他齐心合力去才是,你说呢” 雅馨惊得连忙站起,“阿娘说的是。” 李佳氏眸光静静转开,“他若有计算不到的,你得帮她计算着;总没的你反倒替她招麻烦的道理去不是” “今儿当着你的面,我也不怕说句直话都指望着你跟六阿哥家五格格的那份情谊呢,结果没想到你却一问三不知,还要回头再跟人家五格格去问去若当真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至于要这个样儿么” 272、 原本大过年的,雅馨怎么都没想到还在李佳氏面前吃了一顿排头去。 回到自己所住的长房,她呆呆坐着,好半晌都没缓过神儿来。 她心下嘀咕这又是怎么一头事儿去 绵偲没陪着回来,留在十一阿哥所儿里跟一众兄弟吃酒。 过年是该吃酒,可是品蓝和映蓝她们却也都能看明白,分明是哥儿跟奶奶堵了气了。 品蓝小心地劝解雅馨,“终究是奶一回上门过年,老福晋是当婆婆的,这便在奶奶面前摆一摆当婆婆的姿态罢了。奶奶不必往心里去。” 旗人家都重孝道,尤其是婆媳之间的规矩,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后,婆婆们都要在儿媳妇面前狠狠立一立规矩,打一顿杀威棒的。 雅馨轻哼了声,“要给我立规矩,可也总得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哥儿虽说是她养的,可终究如今哥儿已是十二房的承嗣子。我若不认她,她便也没资格去立这个规矩去。” “不过好在,老王爷仁厚,给她请封了侧福晋。若还是从前的王府侍妾,我倒可以不放在心上去。” “不过事儿怕是也就出在她被封了侧福晋了。既然封了侧福晋,从原来的奴才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她这样超拔的如今最想的就是能在各家王府之间都得到承认去,这便最为在意其他王家对她的态度。” “如今六阿哥虽说不在了,但是五格格新封郡主,绵庆阿哥未足岁而袭爵。十月里皇上原本说,未足岁袭爵的,只给一半禄米;可是到了绵庆阿哥这儿,却给了特恩,说绵庆虽未及岁,但每日进内读书,不特与凡未及岁之王贝勒有别。即较之常朝之王贝勒,差事尤勤。著加恩赏给全俸。” “如今五格格和绵庆阿哥正在风头上,既然来家请安,却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心下自是计较的。” 而今日雅馨去行礼,情势明摆着,在十一阿哥心里,刘瑞云显然排在李佳氏前头。 若说以生子而请封侧福晋,刘瑞云是诞育绵縂阿哥和二格格,李佳氏却是生了两个阿哥,按说排在前头都是有道理的。 雅馨说到这儿忽地停了下,“难道五格格也是觉着刘侧福晋为大,我这位婆婆为小,故此才更与刘福晋亲近的” 她自己也开始越发地觉得不对劲儿。 “可是不对啊,即便是为了这排位、名分上的事儿,她好歹也得顾着与我的情分,去给我这位婆婆多说几句话才是。况且绵庆阿哥也跟咱们哥儿在一处念书呢,这便是两头儿的情分啊。” 雅馨眯眼想了良久,缓缓抬眸望住品蓝和映蓝,“你们说我难道是近来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了” “你们帮我想想,从去年成婚到如今,我与她见的几次面里,我可有言语上,或者旁的什么地方儿叫她不乐意的去” 品蓝和映蓝对视一眼,都觉着不好吱声儿。 两个女子自己的名儿里都有“蓝”字,便是从自己这名儿里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了雅馨本义是“青”,主子是一个凡事都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啊。 雅馨瞧出两个家下女子这神色,便皱了皱眉,“你们两个与我还有什么不当说的她今儿在我面前演了那一回欲言又止,你们两个可别也见样学样儿,倒都来吞吞吐吐了。” 品蓝和映蓝无奈,便都尽量委婉道,“终究五格格是皇孙女,又是六阿哥嫡女,身份自然贵重。奶奶年幼进宫,为五格格侍读,彼时自然还不到指婚的年岁去,故此就连五格格怕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奶奶成了她的嫂子去。” “而如今,奶奶已然名正言顺为咱们哥儿的嫡妻,那就自然是五格格的嫂子了可是五格格终究从小儿说话办事的惯了的,冷不丁在奶奶跟前还转不过来不是” 雅馨便眯了眼来,“你们是说,从前她习惯了将我看成是奴才;如今我反倒当了她的嫂子,寻常见面还要她先与我招呼一声,这便叫她心里不顺当了” 品蓝和映蓝哪儿敢应声。 雅馨自己却反倒笑了起来,“那倒也是的我啊,心里自然都有数儿” 她笑了一阵子,缓缓眯起眼来,“倒是他们姐弟两个最近风头这么盛,竟是个什么缘故呢一个原本只封县主的,晋了郡主;一个原本该食半俸的,特恩给了全俸去” “这当中,该不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去吧” 正月十五时,乾隆爷在圆明园同乐园大戏台赏戏,皇子皇孙们的家眷同聚,雅馨终于见了五格格,当面便问了缘故。 五格格倒一点儿都没意外,只静静一笑,“其实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我倒没想到嫂子你竟这样郑重其事问出来。这又算什么呢,值当嫂子动问一回” 雅馨皱皱眉,“虽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终归我婆母问起,我便总得给回个话儿去不是” 五格格的态度叫她心下有些不得劲儿,这不是五格格一向与她说话的态度。 这一回,倒像是有些避重就轻,甚或是,故意搪塞了。 “这回你好歹给我个明白话儿,我这话总不能拖到过完年了再去回,否则倒像是我这个当儿媳妇儿的,拿自己的婆婆不当回事儿了呢。” 五格格轻笑一声,“瞧你那神情,怎么,倒与婆母不睦” “不过嫂子与婆母之间的关系,总归是嫂子家的家里事,怎么偏要捉着我来一处做筏子去若我掺和了,倒好像嫂子和婶子之间的事儿,是与我有干系了似的。” 五格格这些日子来,何尝看不明白,雅馨与绵偲之间并未琴瑟和鸣;再加上雅馨那性子,原本也不大将李佳氏这位虽生养、却不承嗣的婆婆放在眼里去。 雅馨面上露出些不豫之色来,“今儿这是怎么了何尝还是曾经那快言快语的你我问你什么,你只管告诉我就是;若不愿意告诉我,便也直说,何必要绕这样大的弯子来” 273、你这样的媳妇 273、 晚上看灯的时候儿,雅馨主动扶着李佳氏,沿着圆明园里的灯街道一路缓缓朝前走着。 夜空中月朗星稀,不时窜起大朵的烟火,是“山高水长”的火戏已经开始了。 这样好的气氛,适合婆媳缓和关系。 雅馨便含笑道,“回阿娘,质亲王家五格格的事儿,媳妇儿已经问明白了。” “阿娘怎么忘了,刘额娘所出的二格格不是嫁到蒙古敖汉部去了么五格格的夫家也是蒙古敖汉部呢。终究那是蒙古,五格格就算不必常年都到游牧地居住,但是一年去个二三月也是难免的。” “山高皇帝远,若是举目无亲的,难免孤寂,这便指望着将来还要咱们家二格格多照应着些儿,她这才时常来咱们家,去给刘额娘请安呢。” 李佳氏眯了眯眼,“哦只是因为这个么” 雅馨含笑道,“就是因为这个。若不是这个,还能有什么呢是阿娘多心了” “人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不是可是这其实跟媳妇与五格格的情谊无关,阿娘尽可放下心去。” 雅馨已经尽量委婉了,可是她心里觉着委屈,这便总得说回来。 婆婆里外里地暗示她与五格格的情谊经不起推敲,可是她自己却是信心十足。 再说了,五格格现在跟二格格的额娘走动,是五格格为了人家自己个儿的将来打算;而她与五格格的情谊,代表的是小时候儿的,这根本是两回事,互相哪儿有什么影响啊。 李佳氏听出来了,侧首看她一眼,“若你这么说,我便要问问你,那尚书房里,又是怎么回事啊” 雅馨又被问得一怔,“尚书房尚书房发生什么事了” 李佳氏哼了一声,“自家爷们儿的事儿,你个当媳妇儿的却不知道,倒要拐哥大弯儿来到我这儿才知道” 雅馨心下打鼓,连忙行礼谢罪,“是媳妇的不周,还望阿娘提点。” 李佳氏哼了一声,“那位庆哥儿啊,这不是也进内跟着绵偲和十五阿哥家的宁哥儿一处念书了么原本从那绵宁阿哥进学开始,就是跟咱们四哥儿在一处,两人虽相差几岁,可是相处得却好。” “逢年过节的,那绵宁阿哥也懂事儿,还总跟了四哥儿一道儿,过来给我问个安。” 李佳氏说到这儿顿了顿,雅馨却也明白,李佳氏是说她那时候还没被封侧福晋呢,身份依旧是奴才,可是人家十五阿哥的嫡长子绵宁阿哥还是来给见礼,那真是天大的脸面。 “可是自从这位庆哥儿进了书房,跟宁哥儿和咱们四哥儿一起念书之后,不知怎地,就出了幺蛾子了。也不知道是庆哥儿有意还是无意的,就是一力地讨好那宁哥儿,排挤了咱们四哥儿去” 雅馨也惊呆了。 “媳妇从未听四哥儿提起啊怎么会这样” 雅馨心下也是涌起苦涩。从成婚到现在,绵偲哪里是这一宗事儿没跟她提起,绵偲是干脆从未将心门向她打开过啊。 两人成婚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块儿,可是她却觉着距离他更远了去。 李佳氏眸光一凉,“四哥儿从没与你说过那你是不是也从不曾关心过哥儿每日在书房里的情形,又或者说你心下对哥儿就丝毫不在意了” 雅馨如重石压顶,赶忙又是行礼请罪,“媳妇怎敢。想来,既然四哥儿从未提起过,便也或许情形没那么严重吧” “媳妇从小也算是看着绵庆阿哥长大的,绵庆阿哥性子随和,不是那拉帮结派、欺负人的人呢。尚书房里的情形,或许不是像传说的那样” “还说不是”李佳氏一甩袖子,将雅馨给甩开,“那是跟着四哥儿的几个哈哈珠子说的,他们见天儿伺候在四哥儿身边,还能有错” 雅馨不由得回头瞟了伺候在后头的品蓝一眼。 绵偲的哈哈珠子,有事儿都不先回给她这个当福晋的,倒绕了一个大弯子去回给这位并非正头的婆婆去了 那到底是那几个哈哈珠子自己奉承这位老太太,还是这位老太太的手伸得太长了呢 原本雅馨以为,十二阿哥和福晋两口子都已经身故了,那这十二房里她自己就是当家奶奶,上无婆婆管束着,自可自由自在。 如今看这情势,却是这位并非正头的婆婆,一旦封了侧福晋,身份上不同了,这便也想伸手过来管她十二房的家务事了 若是自己的正头婆婆,倒也罢了,她这个当儿媳妇的是得熬些年去;可是眼前这位婆婆却是十一房的侧福晋,凭什么伸手过来管十二房的事 便是来日她跟绵偲祭祀的,也只是人家十二福晋,她没义务要伺候这位隔着房头儿的婆婆去 雅馨心里存了气,只是面上竭力忍着,“哈哈珠子就是哈哈珠子,一来年岁小,二来不过是当奴才的,说话哪儿有个把门儿的不过是主子愿意听什么,他们便顺嘴说什么罢了。” 李佳氏听着便是一眯眼。 她自己也是官女子的出身,便也曾经是皇家的奴才呐 “至于阿娘担心绵庆阿哥跟绵宁阿哥两个要好,将咱们四哥儿给隔开的事儿,我忖着也不外乎是年纪的缘故终究绵庆阿哥和绵宁阿哥两个都还是小孩儿,且年岁相近,两个人想的事儿,办的事儿都差不多。” “倒是咱们四哥儿毕竟成年了,如今又是成了家的人了,跟他们两个小孩儿在一起便有些话题没法儿往一起说。这便显得仿佛是隔开了似的,实则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老不必放在心上。” 李佳氏笑了,满眼的凉意。 “原来无论是五格格来家格外与刘侧福晋亲近,还是绵庆阿哥刻意排挤咱们四哥儿,在你眼里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了解内里的缘故,也不在乎这事儿可能带来的后果” “你这样的媳妇儿,我倒想知道,你究竟能不能伺候好爷们儿,究竟能不能与咱们四哥儿一辈子同甘共苦去” 还有 274、女孩儿香叶 274、 李佳氏拂袖而去。 册封了侧福晋之后,她也已经是堂堂的亲王侧福晋,便雅馨这个儿媳妇再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大宗十六房的格格,也隔着君臣的本分,她也不必再放在眼里。 “她倒是有一宗说对了,”李佳氏由着妈妈里杜氏扶着往回走,“咱们四哥儿如今在尚书房里的处境是与成婚了有关便是咱们四哥儿当真不该娶这么个自以为身份高贵、凡事自以为是的媳妇儿去” 所谓听话听音儿,皇上在十月里给绵庆全俸的旨意里便特地提到“绵庆每日进内读书,即较之常朝之王贝勒、差事尤勤”,故此皇上才“著加恩赏给全俸”。 皇上的旨意里,给绵庆加恩的缘故就特特正是他在书房念书的表现好 可见,绵庆在书房里排挤她的四哥儿,这事儿非但没被师傅和谙达们禀告给皇上,反倒那些人还在皇上跟前儿尽说绵庆的好话去了 一个小小的绵庆,父王已经薨逝了,他自己个儿年纪又小,一班师傅和谙达们犯得着这么讨好么说到底,师傅和谙达们真正要讨好儿的,怕还是小小的绵宁阿哥其实还是要讨好绵宁阿哥的阿玛,如今越发有储君地位的十五阿哥啊 便是尚书房的情形都是如此了,但凡跟十五阿哥好的,越发越顺风顺水;可是若是跟十五阿哥家不好的,便越发落魄了下去。 只是李佳氏不解,自己的四哥儿原本不也是十五阿哥最疼惜的侄儿么便是因为这疼惜,故此十五阿哥才不顾四哥儿跟那绵宁阿哥差了好几岁,也要归拢到一处念书来。 可以说,这些年绵偲能稳稳当当走过来,在待遇上没吃什么亏去,还不都是多亏十五阿哥在后头给兜着 那怎么忽然之间十五阿哥家就改了主意去,添了绵庆阿哥进绵宁阿哥的书房,却将她的四哥儿给排挤了 话又说回来,她这个儿媳妇雅馨,跟十五阿哥家的小侧福晋也是本家儿,那也是内亲啊,不是应该彼此帮衬一把么 怎么到头来,三家都有钮祜禄家女孩儿当福晋的皇孙在一处,非但没有同气连枝,反倒还分出亲疏远近来了 李佳氏百思不得其解,杜氏便也跟着叹口气,“咱们四哥儿,再怎么着,也是正经的皇孙啊。便是现在还没封爵呢,那也是迟早的事;只要十二阿哥将来能得个追封,那爵位就是咱们四哥儿的。” 李佳氏哼了一声,“我算看明白了,她啊是打心眼儿里嫌弃咱们四哥儿了。也是,她们一家嫁出来的格格,如今是六阿哥嫡福晋、十七阿哥嫡福晋,便是那个房头最低的也是十五阿哥的侧福晋。一个个儿的,都是亲王福晋、贝勒福晋,就她,连个正经的册封名号都没有。” 杜氏便也是跟着难受道,“咱们四哥儿啊从小儿就没跟福晋您在一块儿,才两个月大就过继给了十二阿哥家。可是十二阿哥早亡,咱们四哥儿算是从小就没了父亲的,又没有您这位亲娘在一处” “不几年,连十二福晋都没了,咱们四哥儿还没成年,就这么孤零零的。好容易到了成婚的年纪,有了媳妇儿却还是这样的。” 李佳氏哪儿听得了这个,一双泪珠儿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那孩子,从还是两个月大,就在这世间孤零零的啊 李佳氏紧紧闭上眼,用力点头,“不能这么着,不能这么着” 她忽地回眸。 漫天火树银花里,跟在后头的小女孩儿腼腆而秀美。 李佳氏笑了,伸手召唤,“香叶,你过来。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雅馨惹了一肚子气回去,手撑着额角,半晌那还是突突地跳着。 “我倒不明白,我今儿难道说错了什么去她想要五格格的话儿,我问了,我转给她的,原本就是五格格自己的说辞啊” “她却不肯信,那她自己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去或者她担心,五格格更看得起那位刘侧福晋,却看不起她她如今自己册封了亲王侧福晋,便心气儿也是高了,可是她也不想想,五格格终究是亲王嫡女,便是看不上你们几个请封的侧福晋,又有什么奇怪” “至于咱们四哥儿在书房里”雅馨揉了揉额角,“那不过就是两个小孩儿,咱们四哥儿每日里就如哄着两个小孩儿一般,能有什么去怎地就被她当成是两个小孩儿联手要欺负咱们四哥儿了似的” “况且,话又说回来,五格格看不起她,又或者是绵庆阿哥欺负咱们四哥儿,这也都与他们母子两个的身份低微有关又凭什么要赖到我头上来” “说不定若不是我与五格格和绵庆阿哥的情谊,她和咱们四哥儿的处境就更糟了呢” “禀主子,阿哥爷回来了”外头映蓝进来回话儿,眼神里却有些闪避。 雅馨便一眯眼,“怎么了难不成咱们阿哥爷吃酒吃醉了” 映蓝摇头,却不肯说话。 雅馨恼得一拍桌子,“你倒是说话呀” 映蓝深吸一口气,“阿哥爷回来,后头还跟了一顶小轿。” 雅馨宛若头顶一盆冷水泼下,“小轿什么小轿” 映蓝不敢说下去了,赶忙跪下,“主子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雅馨顾不上穿戴齐整,散着头发就直接冲到了大门外。 绵偲已经下马,正走到小轿前。 小轿落下,绵偲伸手向帘内,迎出一个羞怯娉婷的女孩儿来。 “阿哥爷”雅馨惊得两耳如被雷劈一般地轰鸣,“这是怎么回事” 绵偲淡淡抬眸看了雅馨一眼,却是与那女孩儿柔声细语,“那就是福晋。去,先给福晋见个礼。” 小小的女孩儿虽说羞怯,却是勇敢地走上前来。 雅馨自己却莫名地怕了,猛然向后倒退几步去,“先不用给我见礼阿哥爷你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绵偲走上来,立在那女孩儿身边,满面的温柔。 “她叫香叶,是额娘赏给我的人。” 加更完毕,明天见。 275、哭给谁看 275、 雅馨一个踉跄,指着香叶质问“阿哥爷,这算什么啊” 绵偲淡淡地立在夜风里,“原本,各家爷们儿在成婚之前,屋里头是该早就有两个人伺候的。这两个人,都是额娘们亲挑好了,赏下来的。” “只是我年幼出继,从小在额娘嗣母十二阿哥永璂的福晋跟前长大;彼时额娘自己的处境也是冷清,手下人都不够使,这便没合适的赏给我。” 从前十二福晋指婚给十二阿哥永璂的时候儿,原本家里应该陪嫁八名家下女子,可是这位福晋因为母家清贫,只带来一位蒙古女子,结果在成婚之前就已经死去了;只得由宫里、婆家方面给凑全了八名官女子的。 故此十二福晋手边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再赏给绵偲去;况且她那些都是官女子,不是她家下女子,她也没这个权利赏给别人去。 “况且从前我阿娘身份也不合适,又隔着房头,便是有心想给我赏两个人过来,又要想着额娘这边的感受,故此总没成行如今额娘已经不在了,我阿娘又已经册封了侧福晋,便补齐了当年那份儿心意去。” 绵偲清冷抬眸,“原本补齐心意,应该是赏两个去。阿娘说,终究咱们两个现在还算新婚,总得顾着你的感受,这便先赏一个过来。” 雅馨嘴里发苦,寒声冷笑,“这还顾着我的感受阿哥爷,难道咱们现在缺人使唤么,还要从那边赏人过来” 绵偲倒不说话。 香叶怯生生地看看绵偲,又看看雅馨,见着不好冷场,这便小心翼翼地道,“回奶奶,老福晋说,咱们四哥儿从小身边儿就清苦,少人说话儿。老福晋说希望四哥儿身边能多些人,便也热闹些” “奴才过来,就只是当个传话使唤的就是,还请奶奶不要介怀” 雅馨咬牙切齿,心里一股气无处发泄,冲下门阶来,照着香叶的面颊,便狠狠一个大嘴巴扇了下去,“我跟阿哥爷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还一句一声什么希望阿哥爷身边多些人多一个还不够,还想要多几个 香叶柔弱,一巴掌便倒在地上,唇角淌下血色来。 “你这是干什么”绵偲一把将雅馨的手腕举到半空,“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是打她的脸,还是想打我,抑或是阿娘” 雅馨痛哭失声,“阿哥爷,我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如此对我,婆母她竟然也如此对我我竟有哪里错了,竟惹得你如此绝情” 可是不论雅馨如何,绵偲还是带了香叶去了。 绵偲临走扔下一句话,“她今儿新来,还没住处。她今晚先与我宿在外书房。明儿个,还得烦劳你给安排出一间房来。” 雅馨咬牙忍着,回到自己房里,便将炕桌都掀了,她伏在炕上放声大哭。 外头奉命出宫去雅馨母家赏下节礼的首领太监夏多田回来,便也没敢直接进内通禀,而是被品蓝和映蓝给拦在檐下,敛眉垂首等着。 276、想要问个明白 276、 一直到了该下钥、熄灯的时辰,太监们都得退到长房大门外的值房去,不能再留在院里,这话便是不能不回的了。 夏三田这才央了品蓝和映蓝两个。 “若只是回来复命倒也罢了,便是今晚不给主子回话儿,明儿我进来请罪就是。可是我这回来还带了老福晋的话儿回来,这便不敢耽误,还求两位姑娘帮忙。” 品蓝和映蓝一听夏三田是带着雅馨额娘的话儿回来的,这便也不敢怠慢,两人互看了一眼,还是映蓝走进门内去回话。 听额娘有话儿,雅馨这才止住了哭泣。 嫁进宫来为皇孙嫡福晋,这本都是家里面上有光的事儿,她决不能叫家里人知道她在这大正月十五的,遇见了什么事儿去。 雅馨抹掉眼泪,端正坐直,“叫他进来吧。” 夏三田随着品蓝一起进来,是绝不敢抬头看雅馨一眼的。 主子落泪,当奴才的没看见,就可当做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额娘有什么话儿,你快说吧。” 原是今日正月十五,皇家在圆明园里赐宴、赏戏、放烟火。可是因为六阿哥今年新薨,六福晋作为未亡人便也不便入园子来过节,她这便干脆请旨回了自己娘家去。 六福晋是八房所出的格格。 因八房始祖图尔格是额亦都的嫡子,承继额亦都世职,成为镶白旗的都统,甚至收娶了额亦都所娶的皇四女四公主跟额亦都相差34岁,故此十六房的遏必隆既是图尔格的弟弟,又是宛若儿子一般。图尔格死后,图尔格的世职、功劳,便也都由十六房的遏必隆来承继。 所以八房跟十六房既是额亦都后代中地位最高的两个房头,又是有着天然亲情的关系,一向是同气连枝。 从前雅馨看不上廿廿,八房所出的巧格就是最帮衬着雅馨的,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今年这个正月十五便怪了,出自八房的六福晋回到娘家,一改从前对六房看都不看一眼的过往,竟主动去给廿廿的额娘叶赫纳拉氏请安,还一径筵宴、看戏的时候,都是拉着叶赫纳拉氏的手去。 若说是因为如今廿廿也是皇子的侧福晋,与六福晋已成妯娌的缘故,可是六福晋好歹是亲王嫡福晋,这便总有些纡尊降贵了的味道去。 况且从前八房一向都不将六房放在眼里呢。 雅馨的额娘叫夏三田嘱咐雅馨,“如今瞧着全家人的情形,竟是都捧着他们家。瞧着六王爷福晋的模样儿,这内里怕更还是别有缘故。” “为娘记着你从小就跟那六房的丫头有过结,她还曾摆过威风,当众罚你跪过为娘知道,你心下必定依旧无法开释了去。只是看着如今的情形,为娘倒要劝你,且忍一时吧。” 雅馨一巴掌拍在桌上,“好,好” 她婆婆如此,她娘家妈又如此人人都告诉她,那个六房的卑微丫头,就因为嫁了十五阿哥,这便一步登天了 从此以后,规矩要全都改了,那卑微的丫头自可趾高气扬,而她都要捧着那丫头、哄着那丫头去了 趁着过年,和琳的女儿、丰绅宜绵的妹子宜安也借着陪同十公主进宫过年的机会,来给廿廿请安。 毕竟是被廿廿认下了做妹子,且又年纪相仿,廿廿也是真心喜欢宜安。 尽管是大过年的,廿廿却也察觉宜安神色之间仿佛有些不乐呵。 廿廿寻了单独相处的机会,轻声问,“妹妹可遇见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宜安比廿廿还小三岁,这会子拢着少女的轻愁,轻叹一声道,“奴才阿玛常年办差在外,去年才调回京来,好容易今年一家团圆过个年,可是阿玛却将奴才哥哥给打了。” 廿廿也是皱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宜安秀眉紧锁,“奴才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从去年起,竟然也学会了胡闹阿玛不在家,伯父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儿;下头又有小厮撺掇,他、他竟跟着到南城去逛那花街柳巷了” “连奴才阿玛都听说,他不但是去过了,而且还逛出了些名声出来。倒叫南城那边许多人都知道是和珅的侄子、和琳的儿子、十额驸的堂兄了” “阿玛怒其不争,直说这么闹下去,倒又还有哪家的闺秀愿意许配给他的” 廿廿心下颇有些不忍,不过还是含笑安慰宜安,“你哥哥是和珅的侄儿、和琳的儿子、十额驸的堂兄这是给他惹了恶名了;可是你放心,就冲着他这身份,必定有的是名门闺秀都愿意嫁给你哥哥去。” “你哥哥啊,不会娶不上媳妇儿。他甚至还得为难,那么多想嫁给他的,他得选哪一个才好呢” 廿廿这么说,倒叫宜安忍不住“扑哧儿”一声笑了。 可是这件事儿过了,宜安的眼角眉梢还是挂了些轻翳。 廿廿柔声问,“你还不放心” 宜安摇头,“奴才阿玛因常年在外,奴才一家倒都是伯父照应着。可是今年伯父过年便不乐呵,连带着奴才也有些乐呵不起来。” 廿廿心下微微一个涟漪,不急着问,反倒去亲手剥了个果子拿给宜安吃。 然后才不慌不忙道,“怎么会呢你伯父如今恩赏三等伯,赏穿四开禊袍、系黄带这便是皇上都将你伯父看成是自家人了。” “也正因皇上如此信重你伯父,才会将十公主厘降给十额驸去啊。如今咱们亲如一家,你伯父何事不是春风得意,怎么会不乐呵去” 宜安终究还小,又是深宅闺秀,这便也只能猜,“或许是因为皇上刚下旨,让王杰当尚书房总师傅,让刘墉当左都御史吧。” “不瞒姐姐,我听说王杰和刘墉,都是朝中与伯父为难之人。伯父顶厌恨他们两个去,可是大过年的,皇上却给他们两个这么要紧的差事去。” 廿廿便笑道,“咳,他们大人的事,咱们可不明白。总归他们都是谁呢,我都认不得的。” “倒是咱们两家,都是钮祜禄氏,又连了宗的。咱们从骨血上就是一家人。” “再说了,到了咱们这一辈上,你哥哥也是我哥哥,你是我妹妹;十公主是我从小伺候的主子那咱们就更是亲上加亲。 “我心里只管向着咱们自家人去就是。” 宜安离开的时候儿,廿廿格外备了两份儿礼,叫宜安带回去给和珅、和琳。 “二位便也是我自家的长辈,只是咱们两家毕竟刚连宗,我倒没机会去见过。这便是我一份儿小小的心意。” 廿廿说着悄然眨眼,凑近宜安耳畔道,“不瞒你说,我后来才听说啊,我当年之所以能被挑到十公主身边为侍读,还有和珅大人的举荐之功。” “想来必定是和珅大人早就知道咱们两家是同宗之谊,又知道我家原本清寒,没个人帮衬,这便悄悄儿拉了我一把。我一直没机会谢他,这回务必请妹妹替我转达这一份儿心意去。” 宜安欢欢喜喜离去,星桂进来,欲言又止。 廿廿轻哼一声,“她又递牌子进来了” 星桂点头,“是。仿佛赌上气了一般,格格越不见她,她越非要坚持求见。” 廿廿含笑,“也罢。叫四喜去传话,我在内狗房见她。” “她若肯去,我便见她;她若不肯去,只管将牌子摔回去就是” 正房里,点额瞧着精奇嬷嬷萨克达氏在归拢正月里递牌子请见的底档。 萨克达氏原本是十五阿哥乳母,因从小感情深厚,故此待得十五阿哥成亲之后,点额便主张将十五阿哥的几位乳母、保姆都请回宫来,进他们所儿里管事。 其中这位萨克达氏更是当了精奇嬷嬷,总揽内院婆子、妈妈里们等的诸事。 递牌子进十五阿哥所儿里的人,先在前院大门上记一回;特别要进内院的,自还要在二门这边记一回。因宫里门禁自然要严格,故此这底档都是萨克达氏亲手经管的。 谁来了,来了多久,几时走的。进来带了什么、出去的时候又带了什么,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准一丝差池。 点额随便瞟了萨克达氏那边一眼,有一搭无一搭地道,“怎么那么多个钮祜禄氏啊妈妈该不会是记重了吧。” 萨克达氏忙笑道,“福晋瞧得真,当真是有好几个钮祜禄氏呢。说起来钮祜禄氏真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便是宫里在内行走的福晋们,就有多少位呢” “奴才记档的时候儿,也是谨慎了又谨慎去,生怕给写重了。福晋放心,这几宗都不是一个人的。” 萨克达氏指着今儿的几位,“这位钮祜禄氏是和珅大人家的,这一位是绵偲阿哥的福晋。都是小侧福晋娘家的同门,都是来给小侧福晋请安的。” 点额又瞟了一眼,“哟,这怎么还有见了的、没见的” 萨克达氏也是不解,“可说呢况且绵九福晋递牌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小侧福晋竟都是不肯见呢。” 明天见 277、小小的心眼儿里 277、 宜安回到家,将廿廿赏下的谢礼奉给和珅与和琳兄弟二人去。 和珅颇有些意外。 “咱们与十五阿哥这些年明里暗里已经结了仇,她既是十五阿哥的小侧福晋,按说便没有还给我送礼的理儿。” 和琳点点头,“若是十五阿哥所儿里旁人来给兄长送礼,的确叫人意外。不过既然是这位小侧福晋么,倒还是说得过去。” “毕竟她是公主的侍读,如今公主是咱们家的儿媳妇,便是从公主这儿论,她来给兄长送一份儿礼也是应当的。” “况且她也是钮祜禄氏,”和琳想起自家儿子说起的那一段结拜兄妹的事,他此时也觉好笑,“如今咱们跟弘毅公家连了宗,这便是正经亲戚了。她家是六房的,在自家房檐下站不直,与咱们格外走得近些,也是情理之中。” 宜安也说,“姐姐尤其说,当年她之所以能成为公主的侍读,都多亏伯父从中帮忙,她是感此大恩” 和珅挑眉回想,便也不由得一笑,“这么说起来,倒也是的这事儿她若不提,我都忘了。” 虽说当年和珅倒不是为了帮这个小女孩儿彼时谁能想到她能有这样的造化,被皇上亲指给十五阿哥当小侧福晋呢。 她彼时其实更是为了讨好惇妃,兼之那时候他想与弘毅公家连宗之事也还正在筹划着,这便也有讨好弘毅公家明安的意思。 这样的无心插柳,和珅也没想到这位小侧福晋到如今还真都记着。 和珅便也有些高兴,“这位小侧福晋,比咱们家公主还小着一岁”他说着,目光瞟过和琳去。 和琳便也会意,虽未说话,却也是点了点头。 他们两兄弟不但与十五阿哥交了恶,上一回和琳下江南去查盛住携带大量银两之事,这便挑明了也已经与十五阿哥福晋点额兄妹同样交了恶去。 情势已然如此,若能得一个十五阿哥所儿里人、更是枕边人的沟通消息,那自然是天大的好处。 而这位小侧福晋,既是和珅“自家人”,又是公主侍读,还与丰绅宜绵有兄妹情谊;而且她年纪还小,且家里房头矮明摆着有故意与和珅兄弟亲近之意。 和珅便笑道,“宜安啊,好孩子,你从此便时常进宫去给这位小侧福晋请安吧,就说是替咱们家公主去的。” “小侧福晋若有什么需要的,你也尽管听明白了,回来告诉我。” 二月初一,十五阿哥封乾隆爷的命,前去祭祀关帝庙。 初五日,皇子皇孙皆跟从乾隆爷,赴文华殿升座,开经筵听讲。 经筵礼成后,乾隆爷又在文渊阁赐茶、文华殿东庑的本仁殿赐宴。 十五阿哥带着绵宁听讲、领宴归来,神清气爽之外,又颇有些微醺之意。 不是饮酒醉,乃是听圣人言也。 十五阿哥来看廿廿,廿廿便含笑问,“今儿既是皇子皇孙们都跟着在经筵听讲,便也算是尚书房总师傅王杰大人的第一次正式大差事吧” 十五阿哥挑眉,斜眼儿瞟廿廿一眼,“连王杰大人,你也知道啦” 廿廿咯咯地笑,“那可是当年的状元公,更是陕西第一位状元呢,我好歹也给公主侍读那些年,怎么能不知道呢” 提到当年王杰被乾隆爷钦点状元的事,十五阿哥却是怔忡了片刻。 他想起了赵翼。 当年那个状元,本是赵翼的;乾隆爷却将赵翼的状元给了王杰,将赵翼摆在了第三去。 廿廿瞧出十五阿哥有事儿,忙问,“爷想什么呢” 十五阿哥含笑摇头,“忽然想看鬼狐的故事。” 赵翼曾经书呆子之气,在木兰秋狝的时候儿,将树林里的圆丘当成孤坟,正经地给拜过被当年的令懿皇贵妃给撞见过,笑他是书呆子,拜狐祟。 赵翼辞官之后,便以“狐说先生”为名,写过许多的话本子,令懿皇贵妃在宫中时常品读,还讲给十五阿哥他们兄弟姊妹去。 如今回想,已然隔世。 廿廿见十五阿哥忽然出神,想了想,便道,“那找纪晓岚大人就是。” 十五阿哥笑笑,却不说话。 赵翼与纪晓岚都写鬼狐,他却因从小就看赵翼的,倒不爱看纪晓岚的去。 廿廿瞧出十五阿哥眉宇之间淡淡的惆怅,便赶忙依偎过来,抱住十五阿哥的脖颈,“爷竟是何事,爷也不说与我听听” 十五阿哥约略犹豫,还是叫九思去外书房取了几册话本子回来。 廿廿翻看,便笑了,“这又是哪位妙人儿,竟能写出这样的故事来” 十五阿哥倒先卖个关子,“难道不是纪晓岚么” 廿廿便笑了,“不,不是纪晓岚的。纪晓岚自有大才,故此他的鬼狐故事里便时常能看出这位纪大人在抖机灵。” “可是眼前的这本不是,这位狐说先生不但算不得激灵,甚至有点儿拙。” 十五阿哥终于大笑,“你看得准” 当年赵翼被他额娘捉弄过后,哪儿还敢在他额娘眼前抖机灵,写出来的故事都迂拙可爱。 “这狐说先生是谁呀”廿廿前后左右地翻,想窥破这人真实身份。 十五阿哥轻轻叹了口气,“赵翼。便是王杰师傅当年那一届殿试真正的状元。” 廿廿惊住,“那他如今,在何处为官” 十五阿哥摇头,“他已辞官不做。” “这样的大才,岂不可惜” 十五阿哥又叹一声,“他是以避世之心,行入世之责。不说远的,便是四年前福康安的台湾一战,出谋划策之人就是赵翼。” “大捷之后,李侍尧等要为赵翼请功,可是赵翼坚辞,不肯再入朝为官” 廿廿心下也是一颤,“他原本就是朝中官员啊,既然心系天下,为何就不肯为官了” 十五阿哥努力一笑,“他说,知音已逝。他更愿寄情文墨,书写过往。将那些曾经的事,全都付诸笔端,记下来。” 不知怎地,廿廿虽不是事中人,却还是心下跟着有些难过,便投入十五阿哥怀里。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好了,说件高兴的事儿汪承霈为顺天府尹。” 晚上还有 278、恩人 278、 “真的”廿廿欢喜得在十五阿哥面颊上亲了个响的 说来都是早有宿命一般的缘分。 汪承霈乃是廿廿一家的恩人。廿廿家贫,她阿玛恭阿拉年少之时便曾负担为商贩走卒,以养双亲。廿廿家自己置办不起宅子,是租的房子,房子的主人就是汪承霈。 汪承霈不仅将房屋租赁给恭阿拉家,因喜欢恭阿拉性子的直率,还时常在恭阿拉银钱上捉襟见肘之时,频频周济。 而这位汪承霈又不是别人,正是汪由敦的儿子。 乾隆十五年秋,赵翼在顺天乡试中一举克捷,中乾隆庚午科北榜举人,又考中明通榜。那一届的主考官,正是汪由敦。故此赵翼视汪由敦为恩师,两人师生相称。 因汪由敦的器重,乾隆十五年年冬起,赵翼在结束国朝宫史的编写之后,又被聘入汪氏幕署。汪氏家中富于藏书,加以汪由敦本人深于文学,又极爱赵才。积以日月,赵翼的诗文修养不觉大进。在此期间,赵翼先后考取礼部教习、内阁中书。 乾隆二十三年,汪由敦身故之后,赵翼为报答老师恩情,想为汪承霈向朝廷争取恩荫。所谓“封妻荫子”,恩荫乃是大臣子弟得到官职的一种方式。 汪由敦虽有荫子的资格,但是汪由敦共有三子,唯长子蒙恩荫官职,却是早早病殁;其余二子均为监生,屡试未第。所以,汪由敦一死,其子嗣中便再也没有登仕籍之人了。汪承霈无法通过这一途径获得官职。 因九爷傅恒与赵翼之情谊,傅恒从赵翼那儿听说汪家之事。与众人的冷潮热讽相反,傅恒于第二天面见乾隆爷时,为汪家二子请荫。 九爷傅恒因知晓乾隆爷极爱汪由敦书法,故此在乾隆爷面前为汪承霈美言,说汪承霈“书法似其父”。乾隆爷被打动,命将从前赏给汪由敦长子的荫官赐给汪承霈。于是汪家二子。一个得了户部主事的头衔,一个得了举人的功名。 汪承霈就是由此正式步入朝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顺天府府尹的位子上来。 说来一切仿佛都有前缘注定,九爷傅恒和赵翼倾力相助过的人,当自己有了官职和财富之后,于不经意之间周济了清贫的恭阿拉一家,给了一个他自己彼时都绝对不会预见到的小女孩儿一个安稳的童年。 那个小女孩儿,出生在十月十日,与令懿皇贵妃的九月九日,仿佛冥冥辉映。 而这个小女孩儿,在长成之后,成为了九爷和赵翼最为挂念的令懿皇贵妃之子十五阿哥的小福晋 十五阿哥得了香的,心下自是美。 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瞧把你高兴的。其实原本没有什么,汪承霈原本就是署理通政使,也是三品大员了;顺天府府尹,不过依旧是正三品而已。” 廿廿吐了吐舌,“爷这么说,我自己心里却是有数儿的” 顺天府便是京师坐在地,虽名头上只是个“府尹”,可是京师本地的地方官,其重要的意义又哪里低于任何一个督抚大员去呢 故此顺天府的衙门是跟九门提督府、御史台是一个级别的。而它的行政长官,也跟其他地方知府不同。一般的地方知府都是四品官员,而顺天府尹却是正三品的官阶,跟按察使、大理寺卿属同一级别。 不仅如此,在一些待遇上,顺天府尹比正三品还高。通常情况下,正三品衙门使用的都是铜印,而顺天府却是可以使用银印。这是总督、巡抚才能使用的印章。可见身份的不同。 而且,一般来说,清朝的时候,地方、中央之间还会隔着总督、巡抚这样的官员,这些地方官员一般要接受他们管辖。但顺天府却不是这样的。顺天府尹跟直隶总督就不是隶属管辖的关系。对于顺天府尹来说,如果他们是他们辖区内的事情,除了重要大事,他们必须与直隶总督商议,或者提交六部和皇帝外,绝大部分事情,顺天府尹都有独立处理的权力。如果以管辖范围划分的话,京师城垣内的事务,直隶总督不得关系。而城垣外的事务,由顺天府尹跟直隶总督共同管辖。 顺天府尹有专折上奏的权力,并且可以直接上殿跟皇上见面交谈。 这样的“府尹”,虽然名为“府尹”,却必定都是皇上信重之人,办事能力之外还要有极高的声名和威望才行。 自家恩公能有今天的地位,廿廿知道,阿玛一定又要请恩公喝一场好酒,两人相对大醉一场去了 听廿廿将顺天府尹的特殊娓娓道来,十五阿哥也是忍不住眉梢挂了轻笑去。 “小丫头知道的还不少。” 廿廿菱唇含笑,却是静静抬眸,一双妙眸黑白分明。 “若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明白的话,又如何能当得十五爷的福晋去呢” 十五阿哥倏然挑眉。 廿廿却是含笑垂眸,避开了十五阿哥的目光去,“总归阿哥爷所想,便是我所想;阿哥爷所忌,自是我所忌。” 廿廿知道,随着皇上过完了八十大寿去,伺候的朝堂风云便将更加变幻莫测。 便如就在皇上授汪承霈为顺天府尹的同一道谕旨里,还授和琳为内阁学士、礼部侍郎。 和琳原本只是吏科给事中,属都察院,品秩不过正五品;而从这一道谕旨开始,和琳也将一步一步地走入朝堂的核心中来了。 这一晚十五阿哥在廿廿房里多留了一会子,却也没有整晚留下来。 在熄灯之前,十五阿哥出来,进了东厢房,宿在了骨朵儿的屋子里。 点额静静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就是快,已是二月了。再过两个月,小侧福晋进门儿就满了周年。 一年之约,就要满了。 有了香叶后,绵偲与雅馨的感情更为寡淡了下来。 雅馨实在恼恨不过,这便也顾不得危险,还是应了廿廿,到内狗房相见。 廿廿故意晚到了半个时辰,雅馨虽然等得头顶冒火,却也还是忍耐下来,没有离开。 明天见 279、狼家的女孩儿 279、 一位皇子侧福晋、一位皇孙福晋,都赶在一块儿来内狗房看“玩意儿”,内狗房的总管太监老韩早早就清了场,遣开闲杂人等。 故此等廿廿到的时候儿,内狗房里狗比人多,清静的很。 总管太监带一班小太监忙上前给廿廿行礼,廿廿高高抬眸,只望着雅馨去。 一年之间,廿廿的身量逐渐放开,这么望过去,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钮祜禄家年岁最小的女孩儿。隐约之间,已经渐有气势高瓴之态。 “今儿倒巧,九哥儿福晋原也来了。怎么忘了规矩,还不上前行礼啊怎么着,难道还等着我去给你请安不成”廿廿一张口,就是毫不客气。 雅馨恨得咬牙,却当着几位太监的面儿,无奈,只得上前请安。 廿廿含笑受了,点了点头,“我瞧出九哥儿福晋有些不情愿来了,瞧好端端的蹲礼叫你行的,肩都晃了,腰也是松的,倒可惜了从小你额娘对你教授的那么严格。” 雅馨抬眸冷笑,“倒是小婶子打小儿学的并不好,我也没想到小婶子今儿反倒回过头来挑我的毛病。” 廿廿淡淡而笑,“果然皮肉可毁,牙齿不腐。九哥儿福晋这辈子怕就指望这副铁齿钢牙了。” 廿廿说着径直从雅馨身畔走过去,擦身而过的刹那,廿廿才用手上香珠儿的穗子扫过雅馨肩头一记,“起来吧。这会子若叫你跪着回话儿,我便看不见你那副好牙口儿,倒可惜了。” 看两位在内行走的福晋主子今儿都不好惹,总管太监赶紧叫那几个小太监都退了出去。 廿廿看一眼周氏,周氏忙含笑跟了上去,一起在门外值房里说话儿。 院子里只有总管太监,以及专职照看牙青的韩头儿两个伺候着。 廿廿点点头,“韩头儿,散开吧。” 雅馨两耳嗡地一声,“你要干什么” 韩头儿的正头主子是十七阿哥,平素都不用听总管太监的,这会子自然只听廿廿的。 韩头儿可不管雅馨叫唤什么,走过去就将狗房的门都给打开了。 韩头儿打开的还不止是牙青一间房,连喇珠,还有牙青这几年间后来那些孩子的房门,全都给打开了 一头狼,带着一群半狼,呼啸而出。 一双双三角眼里满含恨意,眨眼间就将雅馨给围在了当中。 牙青没在战团内,而是立在廿廿身边,仿佛等着廿廿的命令。 可是喇珠就没那么文静了,以她为首,一群半狼上前不断凑上鼻子去闻雅馨那可不是普通狗儿示好的那种闻法儿,而是一种刺探,你永远无法预料到什么时候它们直接就一口咬了下去 这样的场景,雅馨实则曾经体会过当年廿廿就是让牙青这么对付她去过。 还有,她后来被十五阿哥给看起来,也叫牙青给吓唬过 不过彼时,还只有牙青一头罢了,可是眼前她是被几十只似狗似狼的家伙给团团围住 便是她当年还能紧咬牙关不肯屈服,可是这一刻,她终究还是终于扛不住,霍地蹲下,双眼紧闭,两手捂住耳朵,尖叫了出来。 品蓝和映蓝两个,虽说想护着主子,可是却也不敢靠前,只能在狼群外头惊慌失措地喊。 星桂上前扯住映蓝去,沉声道,“你若安安静静地,它们便不会搭理你。你若再叫,便是你自己惹火上身” 星楣也是拉住了品蓝去。 廿廿静静看着,缓缓道,“说,当初你是跟我们所儿里的谁联手” 雅馨一震,死死地闭住眼,“没有就算你问我一百遍,一万遍,我也还是告诉你,没有” 还没等廿廿说话,喇珠先一声怒吼,种着雅馨就扑了上去。 喇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小笨笨,如今的她已是狗群中一个子群的女狼主。雅馨的嗓音是女子,故此反倒是喇珠先不肯宽恕了。 “喇珠”廿廿也怕喇珠不分轻重,以为是有另外一头小母狼与她争夺女狼主的地位,这便再当真下死口。 喇珠鼻孔出气,终究还是松了半嘴,只将雅馨的发髻给咬烂。 雅馨一头发丝散落下来,钗散环坠,吓得盯住喇珠,半晌哭都哭不出来了。 “还不肯说么”廿廿缓步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雅馨,“这宫里每年都有被蛇虫猛兽咬死的例子。这要开春儿了,它们都躁动,一时不服个管教的,也真是再正常不过。” 雅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也不用吓唬我要真是这儿的狗咬死了我,那至少这头畜生它得给我陪葬” 廿廿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喇珠的头,将喇珠带开。 如果为了一个雅馨,叫喇珠受了伤害,倒不值得。 万物有灵,在她心里,雅馨这条命,比不上喇珠一条命。 “雅馨,你倒是个有骨气的,不愧是咱们狼家的女孩儿。就冲这一点,我倒是有点欣赏你了。” 换做是另外一个女孩儿,叫廿廿几次三番地这么吓唬,怕是早将肚子里的都掏干净了。 廿廿缓缓抬了抬手,牙青一声低吼,众狼归巢。 韩头儿挨个儿将狗房的门重又锁好了,雅馨这才狼狈地缓缓站起来。 品蓝和映蓝赶紧奔过去,一左一右扶住自己家主子。 “不过雅馨,你也要明白。你一日不说,我便一日都不会放过你去。从前是牙青一个儿来对付你,如今是牙青的孩子们一起对付你;你再继续拖下去,子可生孙,孙又可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你越往后拖,到时候对付你的就越多。” 雅馨又是一声哽咽。 方才她已经被吓破胆了,一想以后可能被更多的狼和狗围攻她是真的怕了。 “咱们狼家的女孩儿,究竟一个人能抵抗住多少头狼呢我也挺好奇的。”廿廿黠然轻笑,“雅馨,我就指望着你来给我这个答案了。继续努力,下次抵抗更多头狼,争取下次连哭都不哭。” “你好狠毒”雅馨浑身冷颤,忍不住指着廿廿喝骂,“如果只有这些畜生倒还罢了,你还使毒计挑拨我跟我们家阿哥爷” 280、这就是命 280、 “狠毒”廿廿轻轻眯眼,浅浅而笑,“雅馨,原来你也会用这样的字眼儿来评价他人啊。” 廿廿抬步走到雅馨面前,向雅馨伸出手去。 雅馨一惊,赶忙后退。 廿廿笑了,“瞧你,刚刚那么多狼和狗儿你都不怕,怎么现在就我一个人走上来,你倒怕了去我不过想帮你将发髻重新盘起来,要不这么披头散发地回去,就更不是人家的对手了不是” 雅馨登时红了眼睛,“你,你欺人太甚” 廿廿收回手去,转而抬手轻轻掠了掠自己鬓角去。 “欺人太甚雅馨,你怎么忘了,咱们都是狼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心慈手软、沽名钓誉的狼当狼咬住了对手的喉咙,还有撒口的道理么” “当年你设计牙青,咬伤了侯夫人,惊动了侯佳氏的胎你一箭数雕,不但要我牙青的命,你更让我从嫁进十五阿哥的所儿里就面临着侯佳氏解不开的怨恨你就是想让我家宅不宁,日日不安。” “那你说,我怎么舍得让雅馨你独个儿,院子安安静静呢” “雅馨,听说你不是很得意上无婆母管束,下午侍妾争宠,绵偲内院里所有的一切都由得你一个人掌控么我想你必定是嫌冷清了,不热闹,看着你自己那么一个人儿清清静静的,我都于心不忍不是。” 廿廿高高抬头,眸光微凉,“你我都是狼家的女孩儿,骨子里都是狼的性子。便如当年只有牙青一个儿对付你,如今便是牙青几十个孩子一起对付你的道理一样儿;雅馨,你曾经给予我的,我也必定十倍回报给你” “就像狼群里的规矩一样,你,要不就有本事咬回来,先咬断了我的喉咙去,让我再没机会与你算账要不你就从今天给我记住了去,不论是你曾经对我做的,还是你不甘心、以后还想怎么报复我的,我都会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十倍地都还给你去” “除非你就乖乖跪下,从此臣服于我。否则,你这一辈子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你,你你竟然敢这样与我说话”雅馨惊呆住。 从前的廿廿,尽管性子里有些倔强,可是她终究是卑微的六房所出,便是再倔强,关键时刻也还能忍气吞声,在她面前低下头去。 可是今天,这个长大了的女孩儿,怎么不再是从前的性子了 “你,你还能仗着什么你不过是仗着十五阿哥娶了你” 雅馨想,她跟廿廿最大的区别,便是从同年指婚,却嫁给了皇家不同辈分的两位阿哥的时候儿开始的吧 因为辈分的区别,因为爵位的高低,廿廿便反一头压上来,渐渐变得不驯起来。 廿廿轻笑,走近雅馨面前,缓缓道,“这就是命。” “从出生到七岁以前,我的命不如你。你所仗恃的不也只是你的命好,便在我面前颐指气使,自命高贵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到了我的命压过你的时候儿了雅馨,从今往后轮到你在我面前学着忍气吞声,好好儿把你那高贵的脑袋给我低下去” 雅馨露出犬齿,当真如狼一般。 可是面对强敌,这一刻她却也无计可施。 廿廿缓缓转身,抬步而去,“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雅馨,从你设计我牙青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你会有今天。” “昨天和今天,一切都已经注定,来不及更改。可是幸好还有明天明天的路怎么走,看你自己。不管你怎么选,我都跟你玩儿得起。” 廿廿说完,高高抬腿,傲然步出内狗房。 周氏迎上来,亲自扶住廿廿的手。 “格格今日是将咱们六房这些年的怨气都出尽了”周氏心下也觉痛快。 三月清明,乾隆爷派十五阿哥去祭陵;乾隆爷自己也去盘山行宫、温泉行宫驻跸。 这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每年开春儿总有各种不得劲儿,这便要借温泉松泛、疗养之意。 无论是当年的孝庄文皇后,还是康熙爷,乃至乾隆爷的母亲孝圣宪皇后,都是在年岁大了之后,才在记档里频繁地、清楚地记下盘山、温泉之行。 乾隆爷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向前朝后宫、乃至天下传达一个消息朕年纪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以乾隆爷一生之要强,晚年肯以这样的方式委婉示弱,已然是在给储君铺路。 好在盘山不远,乾隆爷每次去,最多十天半月就将回銮。 这日大家齐聚,点额便笑着对廿廿说,“去年叫你陪阿哥爷去热河,你怎么都不肯,说要让着姐姐们。那今年这回去盘山,道儿不远,时日也不长,倒是无妨。这回便是你去吧” 廿廿静静含笑,依旧婉拒,“此次阿哥爷乃是祭陵而去,之后又是陪着皇上在盘山和温泉行宫疗养,这都是阿哥爷尽孝去了,小妹唯恐自己年纪小,不懂规矩,倒坏了阿哥爷庄重沉肃之心去。” 点额便笑,“你啊,我知道你的心意” 点额喝一口茶,抬眸望着众人笑,“事到如今,我也该让你们都知道了小侧福晋年纪虽小,却是最懂事的一个。她去年进门儿,便与我立下诺言去,先为我侍疾一年。这一年里,不伺候阿哥爷。” 众人有已经知道了的,却也有刚刚知道的。不过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这一刻都是一脸的惊讶和怜惜。 “可是小侧福晋,如今已是三月,距离你的话儿,就剩下一个月罢了。”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姐妹们今日也都懂了,谁不心疼你如此懂事去这便已是足够了,不差这一个月去,便是你去吧。” 点额说着含笑抬眸看一眼骨朵儿,“大侧福晋,你说呢” 骨朵儿一声亮笑,“福晋你何必问我真是奇了,福晋何时开始有事也要问我了我可真是当不起” “不过呢,若是福晋当真是转了性子,那就请福晋从此开始凡事都问问我的意见,而不是只在这样的事儿上才肯问我。” 亲们明天请一天假,不更,周一见母亲节快乐 281、一起去 2、 对于骨朵儿的桀骜态度,点额倒也不意外。 点额只是望着骨朵儿,宽容地笑,“妹妹别急,你是咱们阿哥爷的大侧福晋,在咱们这个所儿里,我之下就是你了。” “我的身子又不好,自然是巴望不得将这家里的事儿都交付给你去。就算你不想管,可是你身在大侧福晋的身份上,都容不得你不管;更何况你想管,那我自是一万个乐意去了。” 骨朵儿便是冷笑,“嫡福晋要是真想让我管,便交给我些旁的事儿倒也是了,不用只在这事儿上才问我的意见。” 点额含笑点头,“好啊,我明儿就叫含月将咱们家里的账册底档捧过去给你,让你自己挑,看你想管哪一摊儿。” “至于今儿这事儿我为何要特地问问你的意见么倒是妹妹你多心了,实则我原本是想让你也陪着阿哥爷去的。” 骨朵儿微微一眯眼。 点额却是笑着收回了目光,面上的笑意和变得更加温柔,“去年原本该是你陪着阿哥爷去热河的,结果叫那么档子事儿给耽误了,倒没能让你去成。” “后来还闹出了六格格的误会,反倒叫你又被禁足了百日去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实则我心里又何尝不是也不得劲儿啊。” “故此这回阿哥爷去谒陵,是今年过完年来阿哥爷第一次出门儿,我便自然第一个也想到你去,想着或许该叫你也跟着去。” “只是一来这次阿哥爷去的时日短,终究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比不得去热河一去就是几个月,我便担心你嫌这次补偿不了去年那一回我想着或许你还是愿意再等两三个月,等今年再陪阿哥爷去热河吧。” “终究你怎么想的,我也不好臆测,这便总得问问你去不是” 骨朵儿的目光迅速在廿廿面上滑了一下儿,“可是,嫡福晋不是说,叫小侧福晋去么” 点额含笑点头,“没错。可是这也不耽误大侧福晋你也一道儿去不是毕竟此次阿哥爷是去谒陵,阿哥爷给皇后额娘行礼,也要给皇贵妃额娘行礼,你们二位都是侧福晋,这便也方便分头陪阿哥爷行礼不是” 廿廿垂下眼帘。 她知道,骨朵儿是被刺中了。骨朵儿想去。 廿廿一笑莞尔,“回嫡福晋,小妹进门晚,自然是一切都以骨朵儿姐姐为先。这次还是骨朵儿姐姐去,小妹在家里照旧侍奉嫡福晋就是。” 点额含笑望过来,“就说你一向最懂事,姐妹里最是谦恭礼让,不争不抢。” 廿廿忙道,“嫡福晋谬赞了,小妹真是不敢当。小妹年纪小,其实不懂事的地方还多着。而这一次也并非有意谦让,实在是小妹自己的诺言尚未履行,终究还不到一年之约。” 点额缓缓垂首,“难得两位侧福晋都这样明理懂事,一个想为我分担家务事,一个这般谦恭礼让,叫我心里真是欣慰太多。” “不如这样,还是两位侧福晋一同陪阿哥爷去吧。最要紧的,正好两位妹妹也好分头在皇后额娘和皇贵妃额娘灵前行礼不是” 傍晚的时候儿,十五阿哥过来用晚晌。 灯火摇红,就像窗外渐渐涌动起来的初春之意。 十五阿哥瞟着廿廿,“还撅着嘴哪怎么,叫你陪爷去谒陵,就那么不乐意啊。” 廿廿心下默念了几句,俏皮道,“是谁在爷面前嚼舌根子,说我不乐意的” 十五阿哥挑眉,“这么说,是乐意去” 廿廿叹口气,转过十五阿哥饭桌儿这边来,将头轻轻搁在十五阿哥肩上,“我只是觉着,这回骨朵儿姐姐去就行了。阿哥爷这回就走这么几天,一个人跟着也就够了,何必大费周章还要两个人跟着去” 十五阿哥眯眼盯着她的眼睛,“不想惹麻烦” 廿廿想了想,在自家阿哥爷面前还是点头认了,“什么都瞒不过爷的眼睛。” 十五阿哥便也笑了,握住廿廿的手,轻轻攥了攥。 “不过也无妨,去就去吧。”他伸手撩起廿廿的额发,“再说你们两个人现如今不是也相处得甚为融洽么” 廿廿摇头,“平时我们两个怎么融洽都好,可是若是单独都随阿哥爷出行那就又不好了。” 十五阿哥会意,便也轻轻地笑,“爷明白。不过爷也是希望你去的。” 十五阿哥摇摇廿廿的手,“跟我去见见额涅吧。我早想带你去给额涅看看,正好儿赶在清明,不好么” 廿廿心下一软,便钻进了十五阿哥的怀里去,“好。我也想去给额涅磕头呢。” 次日十五阿哥带着骨朵儿和廿廿一同启程。 骨朵儿和年年分坐两辆马车。廿廿带了周氏和星楣两个同行,留星桂在家看家。 骨朵儿的马车在前,廿廿的马车随后。随着车轮碌碌,车帘子时而晃荡起来,露出缝隙,看得见前头的车去。 周氏轻叹一声,“今早上本是嫡福晋说好了让含月去给大侧福晋送账册底档的时候儿,嫡福晋还说让大侧福晋自己挑,想管家里的哪一摊事儿。” “这本是大侧福晋抓权的好机会,可是大侧福晋还是放弃了。在大侧福晋的心里,果然是主子爷的宠爱更要紧。” 廿廿笑笑点头,“是啊,大侧福晋虽说比我年长几岁,可如今也还不满二十岁。年轻的心里,最在乎的当然还是情爱。” 周氏望着廿廿,“大侧福晋还是想要孩子。也对,有了孩子才有倚仗。” 廿廿撒个娇,“妈妈我还小。现在说这些,总归还是早了些儿。” 周氏便也只好叹口气,“可是要让格格你眼睁睁看着大侧福晋争宠、得孩子去,也真是难为你了。” 廿廿幽幽抬眸,“所以,有时候儿我也能体谅嫡福晋的心情。她自己身子坏了,不能再伺候阿哥爷,不能再怀胎,却要眼睁睁看着家里一个个新人进来,得宠,有孩子,她心下自是怨怼的。” “而恨,便都是怨得久了,积结而生的啊。” 282、阿哥爷却不想 282、 “只是” 廿廿沉沉叹了口气,“怨恨别人容易,可是怨恨却也可以反噬自身。若怨恨排解得不当,实则最后还是会伤人伤己啊。” 周氏拍拍廿廿的手,“嫡福晋特地这次叫格格与大侧福晋一起陪主子爷出来,就是想叫格格跟大侧福晋又争起来,从前的情谊便又失和了去。” “难为格格这会子还能体谅嫡福晋去。” 廿廿缓缓而笑,“见人学样儿,前车覆而后车鉴,我便是能理解嫡福晋的心思,可是我却终究不想成为她那最终伤己、自苦的模样去啊。” “所以格格的意思是”周氏定定望住廿廿的眼睛。 廿廿轻垂眼帘,“从我当日帮了大侧福晋起,我的心意就已是定下来了。我跟大侧福晋之间不争。” “若想争,还不容易么不独眼前的大侧福晋,便是家里那位侯佳氏便必定已经恨得乌眼儿青似的了。我将她撵到后罩房去这么久,她早在想主意如何翻盘,兼之报复我去呢。” 周氏一警,“那这回趁着格格你出门在外,那侯佳氏在家里不会想什么坏主意吧” 廿廿阖上眼帘,“家里有星桂。星桂虽年岁小,办事却是妥帖,谅侯佳氏也未必找得到什么机会去。” 周氏这才松一口气,瞟了车外一眼,轻声道,“怪不得格格是带了星楣出门,却将星桂留在家里。” 十五阿哥带着骨朵儿和廿廿到达隆福寺行宫。 到达之时,已是日暮西斜。车马劳顿,首先想着的便是安歇之事。 立在暮色灯影里,骨朵儿偏首望廿廿,“你打算,住哪儿” 十五阿哥住“翠微山房”,挨着翠微山房最近的是“翠微室”。 廿廿含笑指了指山坡上露出的一角飞檐,“我听说那边山景极佳,我住那边翼然亭。” 翼然亭距离翠微山房最远,处于边缘地带了。 骨朵儿有些意外,不由得挑眉,“你何必住那么远” 廿廿便笑,“要不,我陪姐姐一同住翠微室” 骨朵儿面上果然尴尬。 廿廿轻叹一声,上前握了握骨朵儿的手,也用不着说话,自便带了周氏和星楣上山去了。 刚安顿下来,十五阿哥却上来了。 廿廿虽说有些惊讶,却也不意外,上前只管伸手抱住十五阿哥,将面颊贴在他怀里,却不必说话。 十五阿哥轻声叹,看一眼周遭,“嗯,倒有眼光,山景是好。翼然亭,亭若飞翼,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叫十五阿哥这么一说,倒将廿廿给说得笑了。 “爷这张嘴,惯会哄人” 十五阿哥倒是高高挑起了眉,“哦还惯会我的天,你可知道,这可是爷长这么大以来,咱们家里头一回有人这么评价爷呢。” 十五阿哥坐下,将廿廿拢到膝头来,“旁人啊,都还说爷笨嘴拙腮,不会说这些话去呢。” 廿廿莞尔,唇边梨涡悄悄一现。 “那她们就都是被阿哥爷给蒙骗过了”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抬起她小小下颌,对着她的眼睛,“是爷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 “你可明白,男人哄女人开心,原本是极难的事。爷心里还要顾着旁的那么多事,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去。” 廿廿听懂了,含笑柔软了下来,软软伏在十五阿哥的臂弯里。 “阿哥爷也不用特地费心哄我开心我啊,没那么难哄的。” 她是当长女的,从小就是她哄着哥哥、弟弟,哄着两个妹妹,哄着公主,哄着格格,甚至哄着皇上那位老爷爷 她习惯了哄着别人,却反倒不习惯被别人哄呢。 十五阿哥心下却反倒涌满了疼惜,“恰好爷也没有那么擅长哄人,那就正好只哄你一个吧” 两人相视而笑,都是伸手,紧紧抱住对方。 十五阿哥情动不已,垂首来深深地亲她。 她这么小,却这么乖巧懂事;他跟她相差着十六岁,可是她却总是能与他的心贴得这么近。 周氏和星楣早就避了出去,将隔扇门关严。 十五阿哥将廿廿揉到怀里,抱着她到栏杆上,面对苍茫夜色。 这翼然亭,清风浩荡,只需展开双臂,就能飞升。 不知是不是这么回事,所以十五阿哥刚一来廿廿便极快就飞了。 她哽咽不已,柔小的身子剧烈振颤。 十五阿哥更是神魂颠荡不已,一再嘶哑低吼,终是再忍不住,不肯再如在家里那般小心,而是彻底地,放肆了三两回去。 夜色深浓,廿廿累成柔软一团,伏在十五阿哥掌心下迷醉着。 十五阿哥亲自替她推拿,一来舒缓肌肉的酸痛,二来用宫里的秘法将他方才的放肆给驱离出去。 廿廿却还是不放心,悄声问,“不如我要一碗药汤吧” 她知道,宫里的这项秘法一向是推拿手法配着药汤,两者兼效,方可确保无虞。 十五阿哥却是轻笑,“不用,爷多给你揉一会儿就是” 只是他的掌心那样热,掌纹粗粝。 廿廿渐渐融化成水一般,终究抱住他手臂,软软祈求,“爷我受不住了。” 十五阿哥得逞,凑在她耳边呢喃,“那爷就再来一回。完后正好一并除了,可好” 不过趁着熄灯之前的一两个时辰,十五阿哥便叫她飞了这么多回。待得十五阿哥如她所愿离去时,廿廿已经累得睁不开眼。 便是要了热水来泡着,身上各处依旧仿佛留着他的指印。 廿廿轻叹一声。 有些满足,又有小小的惆怅。 “格格,主子爷他”周氏从外进来,欲言又止。 廿廿努力笑了下儿,“嗯,我知道阿哥爷去大侧福晋那边了。我请他去的。” 周氏却摇头,“可是奴才却是瞧见阿哥爷直接回翠微山房去了,压根儿就没往翠微室那边拐。阿哥爷回到翠微山房,那边就熄灯下钥了。” “啊”廿廿也是激灵一下,便睁开眼了,那股迷糊劲儿都散了。 周氏便笑,轻声说,“主子爷的心,还是在格格这儿便是格格不争,阿哥爷却也不想去别人那呢。” 283、别拜 283、 次日谒陵行礼。 廿廿没睡多久,过了子时便早早起身,沐浴更衣,先到行宫旁的隆福寺焚香,持斋戒。 佛寺里香烛高燃,灯火幽然,廿廿侧眸悄然看骨朵儿。 一个晚上,骨朵儿神色之间竟憔悴不少去。 以骨朵儿的年纪,本还不至于如此,廿廿明白,骨朵儿这般怕也是因为心下的疲惫啊。 廿廿心下也是隐有不忍,焚香完毕之后,便轻声问候,“姐姐,一切可好” 骨朵儿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翠微山房的方向。 “你说翠微室与翠微山房挨得那么近,阿哥爷怎么都不来看我一眼” 廿廿垂下头去,“我想许是今天早早便要谒陵。阿哥爷对额娘们又孝心,这便昨晚早早就开始斋戒了吧” 既然斋戒,便不宜近女眷。 只是他昨晚儿对她却不仅近了,而且还近得颇有些过分了。 廿廿不由抬眸望向高天,心下嘀咕,“皇贵妃额娘您万勿见怪。” 十五阿哥坚持不骑马,也不乘轿,从神门开始便一路步行。 廿廿和骨朵儿便也都在后头步行相随。 神道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廿廿与骨朵儿都走得额角见汗,却还不到终点。 骨朵儿忽地歪头道,“待会儿行礼你是想拜哪位” 因此时帝陵中沉睡着一位皇后,几位皇贵妃,这便在行礼之时要有所区分。 廿廿含笑道,“姐姐怎么还要问这个姐姐进门在先,乃是皇上亲赐给阿哥爷的大侧福晋,我自然事事以姐姐为先。” 骨朵儿却叹了口气,“可是我何尝不明白,你是我的恩人,我便不该忘了你的恩情去,若你想选,那我自然要让你先选去。” 廿廿故意绷起脸来点头,“好,那我先选” 骨朵儿面上微微一僵,“你选吧,我既说了,自然由得你就是。” 廿廿心下忍住一声轻叹,含笑道,“那我选姐姐不拜的那一个。” 骨朵儿便也“扑哧儿”乐了,伸手拧了廿廿一下儿,“烦人” 廿廿含笑眨眨眼,“姐姐乐了,真好。” 虽说孝贤皇后与令懿皇贵妃位分有别,可是一位是嫡母,一位是生母,亲疏却终究有远近。 所以这看似好选的,实则不好选。 骨朵儿也迟疑了好一会子。原本若是按着位次,她自然是应该去拜孝贤皇后的,可是 她转眸看了沉肃衣冠的十五阿哥。 她最终深吸一口气道,“我拜皇贵妃额娘。” 廿廿轻轻咬了咬唇,却也随即道,“只是若我去拜皇后额娘,岂不是我不分先后,倒辱没了姐姐似的” 骨朵儿摇头,“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怎么会那么说你再说咱们两个本来都是阿哥爷的侧福晋,名号是一样儿的,倒也不用分得那么仔细。” 廿廿便也不再纠结,“好。” 行礼,十五阿哥不由回眸,看了看两个人的位置。 只是一切拜位已经设好,十五阿哥便也没有说什么,居前行礼。 礼成,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带人开始撤掉拜褥等,十五阿哥这才转头向廿廿走过来,用眼睛问她。 廿廿深吸口气,“爷,皇贵妃额娘在天上必定能听见我的心意。” 廿廿说着还是走到令懿皇贵妃的灵位前,没有正式行礼,却拿出自己贴身的帕子来,将那神主牌位仔仔细细擦拭了一回。 十五阿哥这才松了口气,走上来轻轻握住廿廿的手,“额涅必定知道了。” 廿廿将手绢儿并未收回,而是交给守陵的太监,“这回阿哥爷奉旨来谒陵,遗憾不能去妃园寝,还请谙达拿着我这条手绢儿,替我们阿哥爷和我,将庆贵妃额娘的神主牌位也擦拭一番,以尽阿哥爷孝心。” 庆贵妃陆语琴从小担负抚养十五阿哥之责,十五阿哥与庆贵妃母子情谊也极为深厚。只是十五阿哥身份所限,已经不能去拜妃园寝,而庆贵妃是葬在妃园寝中,无法接受十五阿哥的行礼。 廿廿明白,十五阿哥心中必定也是有着小小的怅然的。 十五阿哥伸手握住了廿廿的手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廿廿眨眼而笑,“阿哥爷别嫌弃我一条手绢儿伺候两位额娘就好也是我来得匆忙,就带了一块手绢儿来。” 十五阿哥却哼了一声。 他如何不明白,她这话是说给那守陵的太监说。实则,她内里是别有深意的。 用同一条手绢儿来伺候令懿皇贵妃和庆贵妃两位额娘,一来是说二位当年的姐妹情深;二来,也是在十五阿哥心中,两位都是额涅,情谊同样深厚。 这一趟路途不远,日子便也不长。 三月十六日,乾隆爷从盘山行宫回到京里,廿廿便也随着圣驾一同回到了京城。 乾隆爷回圆明园驻跸,十五阿哥留在圆明园里侍奉乾隆爷。 因点额身子不好,她还依旧留在宫里。廿廿便与骨朵儿一起回宫去。 因是两位侧福晋一同归来,撷芳殿中所除嫡福晋点额之外,其余一众女眷、阿哥格格都出来迎接。 自是以刘佳氏和侯佳氏为首。 廿廿自与刘佳氏先握住手来,倒是侯佳氏行礼却也是冷笑,“小侧福晋好高的心气儿,祭陵行礼的时候儿便早早抢先拜了正位。原来小侧福晋非但未将大侧福晋放在眼里,便是对嫡福晋也有取而代之的心吧” 廿廿不由得皱眉。 回头一想,消息传得这样快,倒也不奇怪。终究侯佳氏的母家都是在内务府当差,父兄又都是上驷院的职官皇上皇子出行自然要用马匹,上驷院官员都要随行,这自然是消息都绑在跑得最快的马腿上了。 廿廿轻叹一声,却是静静含笑道,“真可惜,侯庶福晋这次没能随行呢。若侯庶福晋也去了,那我便将正位让给你,由你去拜。” “谁让你没去呢便只能这般马后炮,真没意思。” 廿廿在外没多寒暄,急急往内去。 周氏忙跟上来,“格格这是” 廿廿叹口气,“方才她那么说,我自是不放在心上。可我想知道,这样的话儿是否也过到嫡福晋那儿去而嫡福晋她,是否也这样觉着了。” 还有 284、 周氏也是皱眉,“大侧福晋都是给格格惹了桩麻烦来。” 走到回廊拐角,廿廿站下,握了握周氏的手。 “妈妈这话,我明白,只是以后不必再说了。” 周氏叹口气,“格格让着她去,倒不知回宫之后,倘若嫡福晋刁难,她又是否肯替格格出头,向嫡福晋说明白去” 廿廿轻轻摇头,“原本我与她同去已是有多少人等着我跟她吵翻,闹起来呢。故此我那不是让着她,我只是不想叫那些等着看戏的人如意罢了。” “而如今回来,咱们若又要因为眼前的事而抱怨她,或者指望她替咱们出头的话那咱们岂不是再度中人家的下怀去了” 周氏也是微微一凛,“如此说来,眼前这事儿何尝没有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的意思去” 廿廿欣慰含笑,握了握周氏的手去。 “宫中险恶,好容易叫妈妈进宫来团聚,却何成想倒要叫妈妈每日过这样的日子去。” 周氏原本最是心软善良之人,不然家里也不能找周氏来给她当奶嬷嬷。可是宫里不比家里,人多、利益纷争多,这些便都是周氏从未经历过的。 周氏便红了眼圈儿,反倒捂紧了廿廿的小手,心疼地道“格格,你这些年在宫里竟是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廿廿却笑着摇头,“宫里也有宫里的好,妈妈,这样的世道人心,不拘宫内宫外。便是宫外民间,何尝就没有人心的险恶去呢” 周氏抹了把眼睛,“可是我还是高兴,我能进宫来陪着格格。这要是我在宫外,只听说格格处境如此,我却半点都帮不上忙,那我才真的要急死了。” 廿廿伸臂抱住了周氏,两人在廊下静静相拥了一会子。 廿廿这才笑着起身,“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妈妈,我现在去见嫡福晋,烦劳你老人家先回咱们屋去,看看星桂那边可有事。” 一院子的内眷都在门外迎接了,偏没见着星桂出来。 廿廿跟着含月,等骨朵儿过来,两人一起去正房给点额请安。 廿廿瞧着骨朵儿的脸色有些不对。 廿廿忙问“姐姐,这是怎了” 骨朵儿恨恨咬了咬牙,“那个蹄子又搬回来了” “谁”廿廿下意识问出口,可是随即心下却也已经有了答案,“侯佳氏” 骨朵儿冷笑道,“不是她,还有谁” 骨朵儿抬眸冷冷看一眼这眼前的正房,“我说这回怎么这么主动叫我陪着阿哥爷去,原来是正好趁着我不在,将那个蹄子又给我塞了回来等我回来,木已成舟,什么都来不及了”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 怪不得之前在大门外,侯佳氏那么放肆。 她同时也是庆幸,她早早儿就将刘佳氏要来了她屋里,先将她的南屋给占上,叫别人再打不得主意。 “姐姐别急,”廿廿伸手握住骨朵儿的手腕,“凡事从长计议,姐姐总归不能刚回来,就一脸的怒气。回头若这样去给嫡福晋请安,便又不知要惹出多少的闲话来。” 含月进去通禀,一会子便出来行礼道,“叫两位侧福晋主子久等了。嫡福晋请二位主子进去呢。” 廿廿微微退后半步,随着骨朵儿一起走进门去。 点额亲自站起,远远迎着,含笑道,“两位妹妹回来了。叫二位妹妹陪着阿哥爷走这一回,辛苦二位妹妹了。” 骨朵儿总是按捺不住,瞧着点额这样的笑脸便冷笑道,“我们两个是辛苦,嫡福晋是心苦吧” 廿廿皱眉,想拦着,骨朵儿却已经冲口而出,已是来不及了。 廿廿赶忙道,“小妹与大侧福晋姐姐都随阿哥爷在外,却要烦劳嫡福晋在家独自撑着家务。嫡福晋身子本就正在将养中,却要独自管着家里的大事小情,想来嫡福晋必定费心劳神。” 廿廿委婉地将“心苦”二字替骨朵儿给化解开去。 点额便也笑了,冲廿廿柔婉地点点头,“好妹妹,难为你这么替我们两个当姐姐的周全去。快都坐下吧,一路舟车劳顿的,便别站着说话儿了。咱们姐妹之间,又何苦那么些虚礼去。” 点额说完,就伸手,由着含月搀扶着坐下去。廿廿趁机忙在身后扯了骨朵儿一下。 骨朵儿和廿廿两人在椅子上坐下,点额先问的都是祭陵行礼的事。点额还掉了几滴眼泪,哀然道,“我这身子就是不争气,这已有好几年没去给额娘们行礼了是我不孝。” 廿廿静静垂眸,从袖口里拿出几张小纸条儿来。 虽说是纸条儿,却都是藏经纸写的,折叠得板板正正,不敢有丝毫马虎。 “嫡福晋最是有福,当年还曾见过皇贵妃额娘的我猜,嫡福晋当年何尝不正是皇贵妃额娘亲自给阿哥爷挑的” 点额也没想到廿廿说到这个,不由得面颊有些微红,“那倒是的。” 点额说到这儿,又是悲从中来,泪珠儿再度滴了下来,“我虽说是见过额涅的,可是却没能在额涅跟前侍奉多少日子,额涅便唉。” 廿廿缓缓道,“其实,嫡福晋本人就是皇贵妃额娘赏给阿哥爷的心意,只要有嫡福晋在阿哥爷身边陪伴着,皇贵妃额娘就是放心的。故此就算嫡福晋不能到陵前行礼,皇贵妃额娘心下却也是都明白的。” 廿廿起身,亲自将那几张小纸条送到点额面前。 点额展开一眼,便也是惊讶。 因为上头的笔迹,正是绵宁的。 廿廿含笑道,“小妹知道嫡福晋不能亲自到陵前行礼,心下必定是遗憾的。故此小妹自作主张,提前叫咱们二哥儿给每位额娘都写了四句奠诗,小妹是带着这些诗行礼的。” 点额的眼倏然地亮,“难为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意” 廿廿低眉垂首道,“小妹在皇后额娘神位前行礼,心中默念的也是替嫡福晋给婆母请安;骨朵儿姐姐在皇贵妃额娘神位前行礼,也是先替嫡福晋行了礼去。” “这次谒陵,尽管嫡福晋没能亲去,可是骨朵儿姐姐和小妹却是代嫡福晋将该行的礼全都行了呢。” 285、被小龙给盘了 285、 好歹算是从面儿上暂且圆了过去。 两人告退出来,走到回廊下,廿廿左右看一眼,轻声道,“姐姐方才又是何必” 自从上次被禁足的事儿解开了之后,骨朵儿对嫡福晋颇为忌惮了一阵子,几个月都忍过来了,可是方才又发作开了。 骨朵儿狠狠撕着手里的帕子,“还不是被侯佳氏那个贱人给闹的我刚一回来,她就已经搬回来了,一想到从此之后又要跟她一个屋檐下住着,我心里就恼火” 骨朵儿跟侯佳氏之间的心结,几乎是一个死结,廿廿也只能再劝说几句,便也罢了。 回到自己屋里,星桂赶紧来给廿廿请安。 廿廿抓住星桂的手,上下左右看着,“你没事就好方才在门外没瞧见你,我的心倒一直都悬着。” 星桂笑道,“格格走了,将这个家交给我去,我自是要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就怕有疏漏。便是格格回来了,因屋里没旁人,我便也不敢离开。” “只想着总归格格进屋来我一样能给格格请安,格格也不会怪我迎接来迟不是” 廿廿心下一宽,便含笑点头,“你做得好。” 转眼就是四月,廿廿嫁进来已是满了周年。 一年前的诺言也已经期满,就在整周年那晚,十五阿哥正式来廿廿的屋里留宿。 为此点额也是郑重以待,还亲自送了她嫁妆里的双喜百子缎褥、鸳鸯戏水枕袱过来。 嫡福晋如此表示,后院众人便也都送了礼来。 骨朵儿送的是凤衔明珠的帐钩,其余刘佳氏、沈佳氏等人送的一例都是香包,挂着在帐子里添香、驱虫、压帐的。 旁人都是一团喜气,也就侯佳氏有些不合时宜地说了句,“又快到五月了,五毒将生。小侧福晋多挂些香包,以免有不长眼的爬到小侧福晋的帐子里来。” 刘佳氏望了侯佳氏一眼,含笑道,“可也巧了,今儿正是阿哥爷正式来小侧福晋屋里留宿之时,侯庶福晋偏赶在今儿这么说,倒叫我忽然一下子想到了阿哥爷呢。” “说什么呢”正好十五阿哥一挑帘子走进来。 刘佳氏便不好意思地满面通红,却也还是打趣道,“我是说阿哥爷是条小龙,正好是要爬进小侧福晋的帐子了不是” 众人便都忍不住大笑,点额也笑着摇头,指着刘佳氏说,“你呀,亏你想得出来。” 这一笑,倒将侯佳氏话里的锋芒都给化解掉了,反倒还添了一室的喜气盈盈。 这一晚,十五阿哥因再无顾忌,便比在隆福寺行宫那晚还要放肆些。 每一次畅快罢了,都不肯退,反倒继续留在那儿,故意惹廿廿又羞又急地求,“阿哥爷不成了。” 好容易退了,却又不肯再帮廿廿推拿。廿廿只得去抱他的手,引着他的手再向她那儿去,帮她推拿 结果,他总是不好好推拿,倒变成了又一次的惹火。 这一晚几次三番,这般哄了又骗,累得廿廿最后都没劲儿了,也顾不上再推拿还是不了。 看他的小侧福晋已经困得在他怀里撒着撒着娇,都能闭上眼睛睡着去了,十五阿哥终是笑开。 三十岁的他,正是身子最成熟,渴望最热烈,也是技巧最为娴熟之时偏她幼小,青涩而娇软的一切,叫他心疼,不忍用力;却又上瘾,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便只能将她拥得更紧些,如对小女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儿。 这一晚,两人终于可以并枕而眠。 一想到这个,十五阿哥就欢喜得连入睡之时,唇角都是轻翘着的。 次日起来,廿廿便觉腰酸腿疼。 尤其是腰,真是跟要折了似的。 “幸好”皇次孙绵恩阿哥的母亲薨逝,绵恩阿哥要穿孝。虽说绵恩是侄儿,可是年岁却比十五阿哥还大十三岁呢。况且他母亲也是十五阿哥的嫂子,十五阿哥便去帮忙了。 倒叫廿廿能清闲下几晚来。 可是她又不好意思与人说,一想起昨晚上阿哥爷那么个样儿,她便红着脸自己硬扛下来。 就算在自己屋里人面前,她也都笔管溜直地,不肯叫她们看出来,否则又要惹她们都笑话了。 只是她还没忘了,早晨起来便早早叫星桂她们备了热水来,里头加了棉花籽,她再好好地坐一回浴。 棉花籽入药,可治胃寒腰痛、腰膝无力,正对她此时的症状。 而且棉花籽亦可杀精,可做昨晚之后的防备之用。 棉花籽这功用能瞒得过星桂和星楣,却还瞒不过周氏去。因棉花籽相对易得,民间妇人便也用这个法子的去。 周氏这便悄然问廿廿,“格格还想再等等” 廿廿悄然点头,“再等等。” 廿廿这般留意调理,可是这腰上的疼却还未好,反倒有些变了样儿。 头一天是里头骨肉酸痛的那种的疼法,没过两天,反倒成了皮外的火烧火燎加刺痒起来。而且皮外,开始起些小疙瘩出来,疙瘩里面慢慢地有些水儿样的。 廿廿先前尚未声张,还是周氏伺候廿廿洗浴时发现了异样,拼着叫廿廿含羞,也掌灯过来往她腰际细看。 也多亏周氏见多识广,看罢便是惊呼起来,“我怎么瞧着,格格这腰上是起了蛇盘疮去” 廿廿还是头一回听说,先儿倒是乐了,“蛇盘疮还真有这种病” 她是想起侯佳氏那日说的那话儿,怎地,难不成自家阿哥爷还真变成了小龙,盘了她那一晚上,便在她腰上都留下痕迹了去 周氏可笑不出来,眼圈儿却红了,“傻格格,你还乐这蛇盘疮若是在腰上盘了一圈儿,两边一扣头儿,那就是要死人的啊” 廿廿这才一惊,心下已是知道不对劲。 她忙拉住周氏,“妈妈,先别声张” 她脑筋急速转动,已是想到必定是身子挨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了。 可是这几日收的礼太多,整个后院所有人都送了,而且还都是用在帐子里的,冷不丁一想,便每样儿东西都有可能,人人都可能包藏祸心。 还有 286、叫她闭嘴 286、 细细想来,虽说她从外才回来,可是因为有星桂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便是她回来,星桂都不肯离开半步,就是为了避免旁人有可乘之机去。 那这东西就必定不是早早埋伏在屋里,而是她回来之后才混进来的。 而她回来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跟阿哥爷正式合房那一天,后院里诸人都来送的礼。 因那是礼,没有不收的理由;且都是铺盖、帐挂,故此都在床帐周遭这不大的地方儿里。无论是嫡福晋送的大褥和枕袱,还是其余众人送的香包,全都有可能啊 可是如果这样排查下去,那她就得与整个后院为敌了 她“刚刚”与阿哥爷正式合房,就要惊天动地将整个后院盘查一遍,那这个时机她找的还真是“好”呢,正好可以成为整个后院的公敌 若是那样,将来的处境之毒,比她腰上这蛇盘疮就还要更为致命去了 可是周氏却哪里冷静得下来,“格格,不成,再拖下去,这疮要是扣了头儿,就没得救了我得去回给阿哥爷才行” 廿廿深吸口气,“妈妈阿哥爷在定王府,绵恩阿哥在穿孝” 可是廿廿忽地就松了手,将周氏的手推向外,“好,妈妈去吧。别叫四全和四喜他们两个去,妈妈亲自跑这一趟” 对她来说还有更要紧的,她与阿哥爷是两人齐在帐中,她若碰了不干净的东西,那阿哥爷是不是也有可能 那也唯有叫阿哥爷赶紧回来,才能叫太医们查清楚,别叫阿哥爷身上也带了这重隐患去 阿哥爷的命,系着这大清江山的国祚,比她的更金贵。 不出半个时辰,十五阿哥便策马飞奔而归。 下马只将马缰扔给九思,脚不沾地一路直奔进来。 这么一惊动,点额那边也得了动静,十五阿哥进来,点额随后便也跟着进来了。 廿廿知道已是瞒不住,便也平静地面对即将来的这一番风浪去。 十五阿哥奔过来,廿廿却不敢伸手握住他的手。 她不知这样的病,会不会经由接触再过给阿哥爷去。 十五阿哥却不管,径直坐下,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小手,将她带到身边来。 “爷”廿廿吓得声儿都变了。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爷这些日子何尝断了贴你的身子若是爷该也得这病,那便早已经上了身了。” 十五阿哥这话叫廿廿猛然松了口气。 她抬眸,小心问,“爷的腰上无妨” 十五阿哥郑重点头,“你放心调养你的身子,爷没事。” 说着话,点额亲自引了太医那永泰进来。点额走得有些急,还没进门先咳嗽起来,扶着门框指着暖阁里,“那太医,你不必管我,快去看看阿哥爷和小侧福晋” 廿廿见状,轻轻推了十五阿哥一把,“爷去扶嫡福晋一把,我自叫那太医看诊就是。” 十五阿哥望住廿廿的眼睛,廿廿点头。 十五阿哥这才起身,走过去扶住点额,“叫他们去请太医就是,你又何必亲自去快坐下来歇着。” 点额虚弱地摇头,“一听是小侧福晋出了这事,我便都恨不得是出在自己身上。反正我这身子已是不中用了,便是多生一桩病又有何妨还是叫小侧福晋健健康康地,多为阿哥爷开枝散叶才是。” 两人的声音远远近近地飘进来,廿廿垂下眼帘,乖乖地配合那永泰诊脉。 少顷,后院诸人也都闻讯赶来。 骨朵儿是真有些着急了的,急着与周氏说,“我小前儿倒是听说用烧热了的针刺了,放出毒血来是能见效的。你们便替她刺了看看” 侯佳氏却凉凉地道,“依我看,还是该到龙王庙里去拜拜了好端端地生蛇盘疮,我看是小侧福晋得罪过小龙,手里指不定还有冤死的蛇命呢” 侯佳氏的六格格是死在蛇口,这一年来侯佳氏就没断了嚷嚷这些,这会子又说这个话,便连星楣都不干了。 “侯庶福晋这是什么意思,侯庶福晋什么时候看见我们家主子杀过蛇了” 侯佳氏盯着星楣冷笑,“去年御花园里,那条咬了我六格格的蛇,不是就被斩死了么我看那蛇倒是无辜,口不能吐人言,便无法揪出那背后的恶人去,反倒被恶人倒打一耙给灭了口了” “幸好天道有轮回,蛇便是死了,也能阴魂不散,一年之后再回来找人讨命来” 星楣终究是当奴才的,便是顶撞了,可终究没有侯佳氏的嘴大,这会子已是气哭了。 骨朵儿都看不过去,冷笑着道,“怎么着,去年冤赖是我害你的六格格;见抓不到什么把柄,今年反倒冤赖到小侧福晋身上了” “我就奇怪了,你那六格格究竟有几条命啊,怎么连害命的仇人还能出来好几个” “你们闹什么”十五阿哥听见外头乱,沉着脸走出来。 骨朵儿冷笑一声道,“回阿哥爷,侯佳氏是说小侧福晋得了这蛇盘疮是报应,是去年害了六格格的那条蛇回来跟小侧福晋索命” “她这般口出谰言,妾身可听不得,正在教训她。没曾想,还惊动了阿哥爷。” 十五阿哥便眯了眼去,静静盯了侯佳氏半晌。 十五阿哥转身走回去,到门口时略停,侧眸瞟骨朵儿一眼,“她是你房里的使女超拔的,无论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出身都是不变的。你依旧是她本主儿,你自教训得。” “至于那些怪力乱神的话从现在起,我不想再听见了” 骨朵儿一笑,向十五阿哥颔首为礼。 十五阿哥说完挑帘子进内,骨朵儿便一个大嘴巴子甩到侯佳氏脸上。 “大胆奴才,冤赖小侧福晋的话,也是你配说的我和小侧福晋都是你的主子,你这样以下犯上,我岂容得你去” “从现在起,我要是再听见你说一声儿什么蛇盘疮跟你那破蛇有什么报应的话,我便生生撕烂了你的嘴去” 十五阿哥进内,端然坐下。 点额不放心,忙问,“外头她们是怎么了” 明天见 287、卸权 287、 十五阿哥约略思忖了一下儿,随即伸手过来按着点额的手,徐缓地笑,“也没什么。你也知道的,小猴子她心直口快,说话总是有些有口无心。” 点额便一皱眉,随即笑着用手里的帕子甩了十五阿哥一下儿,“阿哥爷仔细,方才可说了什么呢” 十五阿哥倒怔住,有些没想明白。 点额便笑,“阿哥爷私下里叫侯佳氏小猴子” 十五阿哥恍然大悟,忙举袖掩口,“唉,我真是,一时着急,怎么好” 他又将点额的手攥紧了些儿,“你别笑我。你也知道,她最是灵巧可爱,有时候儿私下里相处,我这便也骂她两句,叫她小猴子。” 点额便也叹了口气道,“她是阿哥爷的庶福晋,阿哥爷私下里怎么叫她都是没错儿的。只是她现在好歹也是有称号的人了,阿哥爷一不小心将这话儿泄露出去,叫奴才们听见了,没的私下里乱嚼舌头去。” 十五阿哥掩着口,小心道,“我必得以后留神就是。” 定额眸光低回,“阿哥爷方才说到哪儿了都怪我,方才打了个岔,倒忘了阿哥爷说的正事。” 十五阿哥也赶忙转回正题来,“是说方才侯佳氏口无遮拦,说了错话。外头骨朵儿管教得好。” 点额便也“哦”了一声,叹口气,“大侧福晋与侯佳氏,都是直率的脾气,阿哥爷勿怪。” 十五阿哥笑笑,“我倒是瞧着,骨朵儿如今管教得颇有章法。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儿年纪小,跟小侧福晋这么大,也是少不更事,帮衬不上你什么去。” “可是这几年过来,她长大了,也经历过不少事儿,这便越发端庄沉稳去了。方才咱们都在里屋,外头乱,她自自然然地就管了起来,十分担当。” 点额微微一怔,不过随即便也很快含笑垂首,“所以阿哥爷的意思是” 十五阿哥拍了拍点额的手,“如今你身子需要将养,不可劳累,更不可动气;而这病又是发在小侧福晋身上,刘佳氏她们也没资格管。” “不如,这回的事,就放给骨朵儿去办。你啊,就好好儿养着你的身子吧。” 点额含笑点头,“多谢阿哥爷体恤。” 十五阿哥召进众人来,将这话儿说了。 “这事交给你全权去查。若有你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的,你也不必来烦你嫡福晋。你嫡福晋身子弱,受不得惊吓,你尽管来找我就是。” 众人都看向骨朵儿,骨朵儿自是欣然领命,“阿哥爷放心,我这回便是掘地三尺,也会将小侧福晋这事儿给查个水落石出” 点额身子弱,阿哥爷说完了话,便先告退回自己的正房去了。 回去就躺下,昏沉沉地想要睡下。 含月和望月都知道主子心下不宁静,还是含月进来轻声劝解,“主子不如别睡了。带着气睡下的话,倒郁住了。” 点额拥着被,眯眼摇了摇头。 “小猴子小猴子身形灵敏,攀挂灵活她原本就是马术极佳,果然是如此呢,阿哥爷的喜爱,已是溢于言表。” 含月轻叹口气,“可是再身形敏捷的人,身子也是不如从前了。主子何必在意” 点额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望向窗外。 众人从西厢房一齐出来,骨朵儿如众星捧月。 有了阿哥爷的加持,果然是不一样的。 点额闭了闭眼,“她长大了,又是大侧福晋,我当然知道是时候将家务分给她一些。可是还没等我提,阿哥爷倒是先开口了,反倒显得我小气了似的。” “她去年才经了六格格那事,被禁足锁了三个月去。今年阿哥爷就叫她去查眼前这事,倒成了替她洗白。她必定不单查眼前这事,还会利用眼前这便利,将去年的事一并翻出来。” 含月轻哼一声,“主子且叫她管去此时这样一件事,又岂是好管的更何况去年的事,已然过了那么久了。我倒怕她管不好不说,反倒管得更乱了” 点额还是摇摇头,“不,我在意的不是阿哥爷叫她管事。我在意的,终是阿哥爷的态度。” “此事阿哥爷忽然就不让我管了,难道是不信任我又或者阿哥爷认为是我动的手脚” 点额高高仰起头,便也又沉沉叹了口气,“也是,他们那晚用的大褥和枕袱都是我送的,可不就是我嫌疑最大了去么。” 骨朵儿雷厉风行,先带人将廿廿床帐上压帐的香包都给卸下来,统交给她名下内管领的两个婆子,拆开,将内里的香料都翻检出来,一样一样分拣好,然后请太医和御药房太监来辨认。 廿廿叫星桂跟着送过去,星桂回来说,那两个婆子都用布裹了手和鼻子去,倒是仔细。 廿廿悄声嘱咐星桂,“叫听差苏拉出宫采买之时,设法知会宜安,叫她进宫来请安。” “格格这是”星桂小心问。 廿廿道,“二月间,皇上下旨,命十额驸丰绅殷德管理御茶膳房” 星桂随即会意,“格格是想查近来的饮食” 星桂领命去了,又值太医那永泰进内请脉。 廿廿只问,“那太医,您是咱们阿哥爷所儿里多年当值的太医,阿哥爷信重您,我便也希望您有话直说。” 那永泰赶忙行礼,“奴才岂敢隐瞒。” 廿廿含笑问,“太医口称奴才,名儿里又是有个那字儿,难不成太医其实是那拉氏” 因“奴才”二字本是满语里的卑称,与“臣”对应。所以汉大臣都是自称“臣”,在旗的才自称“奴才”。 那永泰便笑了,“小侧福晋明鉴。” 廿廿轻叹一声,“我额娘是叶赫纳拉氏,这样说来,那太医倒与我是内亲。” 那永泰一怔,“噗通”跪倒,“奴才岂敢” 廿廿轻笑,“瞧你这那拉氏乃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姓儿,哪里由得你或者我说什么敢不敢的呀。既都是那拉氏,那便都是亲啊。” 还有 288、以毒攻毒 288、 一时间,廿廿细问那永泰家族谱,又与自己外祖家的比对了一番。 廿廿小心地嘱咐星桂都记下来,然后抱歉地笑,“因是外祖家,我便也没什么机会翻看外祖家的家谱去,因此一时便也说不上来那么详细去。” 廿廿特地唤星桂来说,“这个女孩儿便是外祖家替我挑了,陪我进宫的。她叫星桂。” “外祖家的故事我虽知道的不多,可她是外祖家里家生家养的,她父母兄嫂更都是外祖家里管事的,她倒比我知道更多。回头那太医便与她详细说说就是。” 星桂便也含笑上前施礼,“星桂见过那太医。” 那永泰赶忙深深一揖,“岂敢受姑娘的礼去” 少顷那永泰请完了脉,廿廿便望住那永泰,“那太医,我这病究竟情形如何,又是否有什么好用的法子还希望太医直言不讳。” 廿廿自己不了解这蛇盘疮,不过却被周妈妈给哭得有点儿乱了分寸。毕竟那说起来一旦腰上缠满一圈儿就要死人的说法,还是太可怕了啊。 那永泰忙道,“这一点小侧福晋尽管放心。蛇盘疮虽形状可怕,却只要治疗得当,不足以致命。” 廿廿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可是那永泰神色之间却没有任何的放松。 廿廿情知有异,便谨慎地问,“那太医有话请讲。” 那永泰皱眉道,“虽说不会害命,但是这病症便如外形一般,十分缠人。一旦发作,以后还可能再次发作,甚至多次发作。” 廿廿便是一怔,缓缓抬眸望向窗外天空。 天空高远,碧色澄净。 “我懂了,带着这样的病,便是怎么都不能伺候阿哥爷的了。” 女子的腰,该是何等私隐之处。若此处带着那样的水疱,哪里还有男人有半点的兴致去。 而且还有可能从此多番发作呵呵,想来便是叫人兴致大减了去啊。 原来那害她的人,不是要她的命,是要她从此被阿哥爷嫌弃了,难以再近阿哥爷的身 她,不能让那些人如意。 这病不但要痊愈,而且要越快越好。 “那太医,那这病可有什么速效的法子” 那永泰颇有些为难。 廿廿缓缓轻笑,“太医说吧,其中轻重,我自己心下会权衡清楚。” 那永泰又犹豫了一会子,这才道,“治疗蛇盘疮,倒是有一种极为有效的药物名为雷公藤。” “用这雷公藤治疗,不但见效奇佳,而且药物不需格外炮制,只需将茎叶在石臼中捣烂,外敷即可;或者若想更快,便兼煎水内服,内外齐用” 廿廿挑眸望住那永泰,“那太医的顾虑又是什么” 那永泰叹口气,“是药三分毒,所谓以毒攻毒,这雷公藤既能解蛇盘疮的毒,那它自己本身便也是毒物。” “而且,大毒。”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也就是说,得了蛇盘疮,我未必会丢了性命;反倒是为了治疗这蛇盘疮而使用雷公藤的话,反倒可能丧了命去” 那永泰却是摇头,“虽说雷公藤可能会致人死命,但是有奴才在,可确保小侧福晋性命无碍。” 廿廿蹙眉,“那太医的担心是” 那永泰想了想,还是道,“那雷公藤,有碍生养。” 廿廿忍不住笑起来,鼻尖儿凉凉地酸。 她懂了,懂了。 这疮症便是不致命,却会叫她不能伺候阿哥爷;便是这世上有特效的方子来治病,病能快速治好,却会影响生养总归瞄准的都是她这个肚子罢了 她已经与阿哥爷正式合房,这已是改变不了的,便有人防患未然,将宝押在了她的肚子上,以绝后患 星桂亲自送那永泰出去,因要去抓药,这便叫上四喜,特地陪着那永泰走了很远一段路,从撷芳殿中所到御药房去。 盘桓了好一会子,星桂才回来。 “回格格,格格的法子奏效了。那太医因为这一份内亲的情谊,对奴才的确更近面了些儿,说话便也不似从前那般防备。” 廿廿点头,“那太医是咱们阿哥所儿里多年当值的太医,这所儿里这些年的故事,便没有他不知道的。咱们与他走得近,才能不至于吃太大的亏去。” 廿廿疲惫抬眸,“说起来,这法子我还是跟和珅学的。和珅跟我母家便是祖上有渊源,却已经出了八九服去,可是他都能连上宗来,倒成了堂房亲戚去。” 星桂爷道,“老太爷可是男爵,那太医家若能跟老太爷家攀上亲,他自然是乐不得的他便不是为了他自己,也得为了他子孙去,故此格格这一下儿可是叫他归心了。” 星桂说的老太爷,便是廿廿的外祖父白明。 廿廿叹口气,“这个后院里,所有人都是树大根深,只有咱们是新来的这个院子里的人,从太监、女子、妈妈里,全都不是咱们自己的人。出了事,他们没有一个是我敢放心的。” 廿廿伸手握住星桂,“我只有你们星桂,倒要叫你帮我支应那太医,辛苦你。” 星桂也红了眼圈儿,“在这宫里,奴才们便是跟格格相依为命。唯有格格好,才有奴才们的好。若是格格叫人给算计了,那奴才们或许连死都没有葬身之地” “故此奴才们哪里只是在听命于格格奴才们也更是为了自己,是在自保。” 廿廿也是含泪点头,“好星桂。那太医是多年的太医,宫中多年的历练,造就了他的城府;而你还只是个小女孩儿,平素说话办事多多留意才好。” 星桂倒是先抹了一把眼睛去,“格格放心。既是有城府的太医,便自然隐约也能知道格格的分量,故此他对奴才十分客气。” 廿廿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屏退了门槛外的人,星桂小声与廿廿说,“那太医说,这病是分人的。病根儿不在外头,实则是在各人的身子里头。也就是说同样的东西,有人挨着了就会发这病;有人挨着了,却半点都没事。” 廿廿皱眉,“这么说,这动了手脚的人,必定对我从前衣食住行,凡此种种,打听甚详才行。” 289、不信邪 289、 次日十五阿哥从尚书房散学回来,进所儿里先将骨朵儿叫到外书房,问她查办的进度。 骨朵儿叫着帕子幽幽道,“奉阿哥爷的话儿,这后院里所有官女子送给小侧福晋的香包,我都亲自盯着内管领的妇人给拆了,香药打散、分拣开,请太医和御药房的太监们来查过了。” “那些香药,都没错儿。全都是常见的香药,没一样儿是有毒、害人的。” 十五阿哥便哼了一声。 他自然不奇怪。 宫里用药的规矩,各关口都卡得极严。太医只管看诊、开方子,却碰不到药材;所有药材都在御药房,由太监们管着。 太医和御药房的太监分开两头儿,便也既能互相合作,又能互相监督。 而所有进贡药材的,要么是内管领下世世代代都做这个差事的,要不就是内务府多年下的苏拉和合作多年的商号。这当中每一个环节,都是用全家的脑袋做押担保的,没人敢出半点纰漏。 所以敢从用药这儿直接拿毒药害人的,那其实是这人自己脑子有病,要将自己全家的性命都搭上。 “你只查了香包么”十五阿哥淡淡抬眸,望住骨朵儿去。 骨朵儿便亮声一笑,“妾身自然还想去查旁的只是,那总归还需要阿哥爷另外一句话儿才行。终究嫡福晋的身份在妾身之上,可不是咱们后院里这些官女子。若没有阿哥爷的话儿,妾身若查了,回头嫡福晋再记恨我去,那妾身倒里外不是人儿了。”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我说了,这事儿全权交给你查去。不管是谁,你尽管查就是” 十五阿哥回头看一眼总管太监三庚,“我不用给你话儿了,我给你个人。” “三庚,从明儿起,大侧福晋但凡要查什么,你都亲自跟着去。若有人推三阻四,你就传我的话儿,说是我说的,全权交给大侧福晋彻查,任何人不得拦阻。” 三庚忙上前领命,“嗻”了一声。 骨朵儿面上终是浮起笑意,放下心来。 她一高兴,免不得秋波流转,一双眼、一颗心都掉在十五阿哥这儿了。 十五阿哥却正巧垂眸喝茶,没接着这一波眼神。 十五阿哥的这一碗茶喝得慢,仿若一边喝茶一边在沉思。 半晌十五阿哥才缓缓道,“香包里的香药既然都没有问题,那你接下来又要查什么” 骨朵儿无声叹了口气,“香药查完了,接下来要查那些绸缎。” “香包又不仅只是内里的想要,香包还有外头的锦缎套子,套子上配搭的穗子这些看似无害,实则每一样儿都能吸水、吸味儿、沾染病气。若是有人动了心眼儿,将那些绸缎事先泡过药汤子,或者沾染过病气,那就成了绝佳的害人利器,又能掩人耳目,不惹人注意。” “说得好。”十五阿哥难得这般赞许。 骨朵儿受了鼓舞,不由得道,“既如此,你嫡福晋送的大褥和枕袱,因为用料最多,总难免嫌疑最大。妾身不得不将那大褥和枕袱都拆了,将里头的棉花也都掏出来,甚至连那锦缎上的丝线都的从绣花里给拆出来这样一来,那东西难免毁了、碎了,倒可惜了嫡福晋给阿哥爷和小侧福晋的一番心意去。” 十五阿哥点头,“事出非常,查证要紧,你嫡福晋不会这么小心眼儿。” 骨朵儿这才傲然一笑,“阿哥爷这话儿,三总管必定也听真楚了。” 三庚自明白,上前赶紧行礼道,“奴才听真楚了。明儿起,大侧福晋奉阿哥爷的话儿去查证,若有人质疑,奴才自将阿哥爷这会子的话儿传了。” 十五阿哥又道,“明儿起,咱们所儿里所有人名下的针线妇人,全都停了手里的活计,拨给你去听差。” 骨朵儿却拒绝,“别介阿哥爷的心意,妾身领了。可是各人名下的针线妇人,自然心里都只有自己的主子,到时候倒未必齐心。” “只管用妾身自己名下的针线妇人就是了。虽说人手没那么多,但是好在这活儿也不是急着忙着就能办得出来的。总得心细如发,更得齐心协力的,才能查得出来。” 十五阿哥便也点头,“旁人的倒也罢了,可是小侧福晋名下的针线妇人,你倒可以用。” 骨朵儿想想也对,这便应了,“就照阿哥爷的话儿,明儿一早我便早卯,将她们都聚拢在一块儿派差。” 两人说完了话儿,十五阿哥是与骨朵儿并肩走进垂花门,进内院来。 行走台阶之间,十五阿哥还伸手扶了骨朵儿一把。 骨朵儿高兴不已,抬眸之间,又是波光流转。 十五阿哥点点头,“你先回去安排明日的事,我先去看看小侧福晋。回头去瞧你。” 十五阿哥含笑立在廊檐下,目送骨朵儿回了东厢房,这才转身进了西厢房。 廿廿不叫他进屋,只让他在外间,隔着碧纱橱与她说话。 可惜,十五阿哥可不信邪,直接推开碧纱橱便走进内间来。 廿廿惊得直叫,“爷,人家生着病呢”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那晚上爷也是在这帐子里滚的,可什么事儿都没有,怎如今还非要隔着个碧纱橱去了那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廿廿没忍住,“噗”地就笑了出来,“爷,你什么时候儿也变这样儿了” 外人眼里的十五阿哥,温文儒雅,宽容大量,谁能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呀 十五阿哥又“呸”了一声,径直走过来,撩开帐子,将她给拎进怀里,抱住。 “爷今儿,就想骂娘爷被惹恼了” 叫阿哥爷这两句粗话一骂,廿廿也不知怎地,心里那股子憋屈,竟然神奇地找到了个出口,缓缓地排遣开了。 她只小心推着十五阿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这才是宫里啊,几千年来,何曾一日不如此” “爷不用生气,我自己更不意外。要不,我当真白白七岁就进宫了这些宫里的故事,我便是从前没经过,可是听也都听过了。” 290、索性查个痛快 290、 廿廿这样说,十五阿哥心下反倒更是心疼。 如今越发明白,眼前这个小小的她啊,就是汗阿玛早早就选定了,在宫里小心栽培着,为了给他预备的。 可是也更因为如此,才让她实岁才五岁的时候儿就开始经历这些宫里的事,便比旁人更加叫他疼惜。 “今儿午后陪汗阿玛批折子,汗阿玛还问起你,问你好不好,这几天怎么都没写二指宽的小纸条儿请安去。” 廿廿莞尔,心下却有些酸。 贵为天子的那位老人家,八十一岁了,便越发返璞归真,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可以有全天下所有臣民的请安折子,却还格外惦记着她那二指宽的小纸条儿也许就是因为,这是来自家人的,比起臣子们的请安折子,更能叫老人家心底宽慰吧。 “阿哥爷千万别告诉老爷子就说我这两天手懒,阿哥爷自会罚我过些日子多写几张去。” 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那些腌臜的事儿便没必要再叫老爷子过耳。 况且这是自家阿哥爷的家务事,说出去也叫自家阿哥爷面上无光不是。 十五阿哥攥着廿廿的手,“你别急,这两日大侧福晋查得颇有章法,爷从旁盯着。” 廿廿点头,“爷也放心吧。那太医说了,这病虽看着瘆人,实则没有性命之虞。况且我心里倒平静,该吃就吃,该乐就乐,这病便也必定好得快。” 次日晌午,骨朵儿打着呵欠来瞧廿廿。 星楣忍不住瞪了骨朵儿一眼,叫廿廿用眼神给止住了。 骨朵儿困倦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拆了一头午的丝线,我都亲自上手了。那些香包倒也罢了,终究不过巴掌大的裁片儿;都是嫡福晋那大褥和枕袱,我的乖乖,那么大一张不说,织布、绣花还经纬缠扭,又是缂丝又是打疙瘩的,拆起来这个费劲” “这活儿真累眼睛,我现在都要睁不开眼了。” 廿廿忙在炕上行了个礼,“为了我的事儿,辛苦姐姐了。” 骨朵儿摆摆手,“别说什么辛苦,这不仅是你自己的事儿,这也是我的事儿” 骨朵儿说到这儿,眼睛里渐渐放出光芒来,瞌睡也散了开去,“总算让我得了机会,好好儿查一查咱们高贵的嫡福晋” “你且放心,这回我一定将嫡福晋送你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儿掰开了、揉碎了的去查,一根丝线、一团棉花,我都不会放弃。” 廿廿垂下眼帘来,“姐姐怀疑是嫡福晋” “不是她,还能有谁”骨朵儿冷笑道,“你刚跟阿哥爷圆房,就出了这么一回事。而且你这病发的,必定都是从贴身儿的东西上来的。那些香包虽说也在帐内,可是终究不挨身儿,唯有那大褥和枕头才是贴身的。” “她自己年岁大了,且身子已经坏了,不能再有孩子。所以她怕咱们两个有了孩子去。” 廿廿静静地盯着锦褥上的花纹看了许久。 “既然要查,姐姐索性将去年的事儿,也一并查了吧。” 骨朵儿的眼睛便又一亮,“你不介意终究是眼前你这事儿最为要紧,我若借机去查我去年的事儿,岂不是要怠慢你去了” 廿廿轻轻一哂,“姐姐难道不觉着,咱们这两件事,怕是前后都关联的么” 骨朵儿便也是眯眼,“也是谁让咱们两个都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且又都是年轻的。比这一院子的人都年轻,且除了嫡福晋之外,咱们比所有人的身份都高” 廿廿冲骨朵儿笃定地点头,“姐姐尽管去查,姐姐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绝不会有半句埋怨。” 骨朵儿又打着呵欠走了。 星桂去送,星楣倒是忍不住轻啐了一声儿,“一朝权在手,她倒是紧赶慢赶着先自矜起来” “她借着得了阿哥爷的信重,这便又是勾着阿哥爷去陪她;今儿还打着呵欠进咱们屋子,一边儿这是跟格格你邀功,二来就怕别人不知道这两天阿哥爷在她房里宿得最多” “说白了,如今她还不是借着格格这事儿,得了机会去么格格的苦难,倒成了她往上爬的梯子去” 廿廿无奈地笑,望着周氏笑,“妈妈瞧,我小时候儿发脾气的时候儿,是不是也这样儿” 周氏明白廿廿的意思,便也道,“咱们星楣跟格格年岁相仿,这模样儿果然是一式一样的。” 星楣登时红了脸去,这才收敛了些儿,赶忙给廿廿赔礼,“奴才是着急了,这便有些放肆了。” 廿廿含笑道,“你说的都有理,只是这世上便是有理的事,也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 “你也瞧出来了,她如今办事是要借着我这个事儿,更要仰仗阿哥爷的威严。她在咱们后院里当大侧福晋也有好几年了,还不都是被嫡福晋压得死死的,并无权威去” “这回咱们还指望着她办事,若想她能办事顺利,那她就不能少了阿哥爷的扶持去阿哥爷这时候儿多去她房里,才让她腰杆儿能挺得更直,办事便能更顺当不是” 星楣也是张了张嘴,脸便更红了去。 “至于去年的事别说大侧福晋想要查个明白,实则我又如何不想知道呢既然大侧福晋心里有这个念想,我索性便成全了去,既是成人之美,也是叫自己心下明白一回,何乐不为” 廿廿静静垂眸,“总归别忘了我曾说过的话我反倒是要感谢我前面儿有大侧福晋的。” 宜安得了信儿进内来请安。 按着廿廿的嘱咐,她旋即出宫。 这晚是星桂上夜,夜深人静,星桂不由得问,“既是十额驸管着御膳房,格格若想知道御膳房的动静,何苦不直接从十公主那边去打探消息。却要转了个大弯儿,从宜安格格这边儿去想法子去了” 廿廿静静地笑,“你猜猜。” 星桂蹙眉垂首,仔细想想,“是因为宜安格格年纪小,又是好性儿,格格从宜安格格那说话、派差便更容易些儿” 明天见 291、天赐良机 291、 因和琳多年来,时常都是派外差,京中家里都多靠兄长和珅关照。 宜安便是从小跟随和珅长大,凡是遇事也习惯向伯父讨教。 况且这回是廿廿托她找十额驸丰绅殷德办事,她便出了宫就冲和珅府里来。 宜安说明来意,和珅派人去公主府将丰绅殷德请过来说话儿,等待的过程中,和珅也小心地将事情问了个清楚。 听罢十五阿哥后院里的这件事,和珅也是长眉微微一挑。 便是人到中年,和珅依旧清癯儒雅,风姿卓然。颇有乾隆爷年轻时候的几分影子。 尤其是这一挑眉,已然八成似足了乾隆爷平素的神情去。 这些年来,身为天子近臣,他潜心研读乾隆爷脾气秉性。日子久了,便潜移默化地将自己都修成了乾隆爷的一个影子去。 一个,比乾隆爷年轻了三十九岁的影子。 这样,每当乾隆爷处理国务累了,在那午后的光雾里,从小山一样的奏折里抬起头来时,朦胧之中,看见了他,就仿佛穿过时光,重见当年的乾隆爷自己似的。 人老了,最眷恋的就是自己的当年的时光,便因此,他更得乾隆爷一份恩宠去。 可是却也因此,他与十五阿哥心下芥蒂渐深。 他自己是外臣,便是再用心模仿乾隆爷,却也终究只有皮,没有骨;比不得十五阿哥这位皇子,从小就是乾隆爷亲口说最为肖似他的人。 若他恰好与十五阿哥一同伺候在圣驾身旁,他与皇上那一点皮毛上的相似,便会被十五阿哥这种骨血里的相似给冲击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而反过来说,十五阿哥作为皇子,又何尝不是时时处处都在向皇上学。儿子学老子,天经地义;这种天经地义里便也有着排他的意蕴在。故此以十五阿哥的敏锐,早早发现他也在模仿皇上之时,十五阿哥还在年少之时,便对他只剩冷眼。 说来说去啊,他跟十五阿哥这些年的心结,原本没有具体说从哪一件事上起的。真正的缘由,终归是聪明人之间的心战他的动机和用意,被十五阿哥早早一眼看破;而他自己同样看出来,十五阿哥已经窥破他了。 聪明人之间,其实最怕的也就是这种彼此的了然,对对方心内最深动机的那种洞察。 一旦彼此看得明明白白,那便连窗户纸都没有了,注定根本无法相处。 假装都装不出来。 既然他已经注定与这位皇阿哥互不买账,那他这几年就一直在等十五阿哥出错。 十五阿哥终究比他年轻了十岁去,对于在朝堂上早早已经根深蒂固的他来说,十五阿哥就还是个面上无毛的孩子。 可是偏是这个孩子,比他年轻了十岁的孩子,即便是当年还是一个少年,即便没有了生母和养母的护持,可是这个孩子却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早熟和谨慎,叫人寻不到漏洞去。 当然,更要紧的是有皇上不错眼珠儿的盯着 倒叫他寻了多年十五阿哥的漏洞没寻到,反倒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十五阿哥一天天长大成人,变得越来越沉稳老练便越难寻到错处去了。 越到这样,他心底便越发惊惶。 他太怕,有朝一日就是这位皇子登基继位。 而自从皇上正式下旨,叫“十一阿哥以下”继续留在内廷居住之后,这个储位的悬念便已经越发不是悬念了。 他便更急着想再做最后一搏去。 所以他近几年还是频频在十五阿哥周边打主意既然寻不着十五阿哥自身的错处,可是十五阿哥总有内眷,便更有内亲。他自己谨慎,不等于那些女人和内亲同样谨慎。 果然,十五阿哥的大舅哥盛住被他抓住了把柄。 只是可惜,这件事终究还是被皇上给摁了下去。皇上派他的死敌阿桂去江南亲为审问,便是同时也叫他弟弟和琳去了,可是彼时和琳才是什么品级,不过五品而已;而阿桂是领班军机大臣,当朝首揆 从这人员的选配,他便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其余皇子,从四阿哥、八阿哥,再到十一阿哥,一点小事儿,比如什么上书房去偷懒了,又或者祭祀的时候逃班了,都会被皇上毫不留情面地公开下旨呵斥;而这位十五阿哥,甚至于那位以荒唐著称的十七阿哥,不管闹出什么事儿来,皇上非但从未公开下旨呵斥,甚至还要反倒下旨来替他们捂着、摁着。 他心下便更明白,也更惊惶。 因盛住的事儿,他几乎已经与十五阿哥公开撕破脸了。十五阿哥不会不将这笔账算在他和弟弟和琳头上的。所以紧接着那件事,才会发生御史弹劾他的家人自拥重资之事 他知道,十五阿哥已经开始对他反击了。两人之间的正面碰撞,将来终有一日,在所难免。 不过好在皇上还是器重他的,所以皇上赐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甚至是一道免死金牌那就是十公主。 全天下都知道十公主是皇上最小的一个女儿,皇上爱若珍宝。既然给了他们家,就等同于告诉他放下心来。 可是他却从不是那麻痹自得之人,便是有了十公主这道免死金牌,他也还是不敢就此收手,不敢放弃自卫。 因为皇上看似宠爱十公主和他儿子丰绅殷德,可是皇上的宠也无非就是给点吃喝,多给自己几两银子,可是却没有给过这一对年轻人任何特殊的安身立命的东西去。 譬如他儿子丰绅殷德,便是御前行走,兼管个御膳房这又算什么差事呢,是能表示皇上的信任,可是却也只是“内权”,对外并无任何的倚仗去。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又一个机会的到来。 他希望,上天能赐给他一个“奇迹”。一个能让他最后一搏,寻到机会绝了十五阿哥继位的可能。 唯有如此,他才能有一个可以放心的未来。 如今皇上都八十一岁了,留给他最后一搏布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上天仿佛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终于赐下一个绝佳的机缘来。 稍晚还有 292、不必查了 292、 这个天赐良机,就应验在十五阿哥这位小侧福晋的身上。 又或者说,十五阿哥迎娶的这位小侧福晋,就是上天赐给他和珅的天赐良机 说来一切都有预兆,一切都仿佛是上天计算好了,冥冥之中注定的。 首先他自己是钮祜禄氏,且在他多年的苦心经营之下,又在皇上的支持之下,终于得以在族谱中往上寻了十代、八代的,终于找到了有一位先祖是人家额亦都的伯父,这便奏请连宗,皇上还给准了。 当然皇上准了这个,也有皇上自己的先例当年皇上登基之后,才将老太后的母家跟额亦都家连了宗,合了族,视为堂房。 老太后的阿玛是额亦都的兄弟辈,而他自己的那位先祖是额亦都的伯父辈,宗支远近差不多,皇上自不能否定老太后母家丹阐,这便也恩准了他家与弘毅公家连宗。 这便叫他与那位小侧福晋,名正言顺地成了同族之亲。 其次是这位小侧福晋怎么就那么巧,偏是弘毅公家房头最矮的六房的格格,一向不被其余房头待见,故此当年应选侍读学生的时候儿,他阴差阳错地那么帮了点忙。 这位小侧福晋终究是家里清寒,又因为他自己的身份举足轻重,于是那小姑娘还真往心里去了,记了他的恩去。 其三,这小姑娘还真被选为十公主的侍读去了,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竟然放着那么多家世更高贵的女孩儿们去,独独选了她。 而十公主,则成了他的儿媳妇。那小姑娘作为十公主的侍读,心里自然与他们这边是亲近的。 如此,一切就这么水到渠成地凑在了一起。 他与那小侧福晋同族为亲,而那小侧福晋又是年岁小、没靠山。 宫里的福晋们,谁不指望着自己母家的帮衬去小侧福晋自家是指望不上,弘毅公家那些高贵的房头也不敢指望所以这便与他主动攀交起来。 所以,才有那小侧福晋认了他侄女儿宜安为妹妹的事儿吧。 要不,宜安跟那小侧福晋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更没有认作妹子的理由。 人家小侧福晋的好儿已经递了过来,他只需伸手,就已经一切在握了。 这不是天赐良机,又是什么呢 他心内已经心花怒放,只是面上却冷静如常。 越是在天赐良机到来的时候儿,他越得沉得住气。 一撩帘子,十额驸丰绅殷德来了。 和珅暂时收起思绪,只听丰绅殷德与宜安说话儿。 宜安还小,语气里满是急迫。 冷不丁听十五阿哥后院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而且还是出在那位小侧福晋身上的,丰绅殷德自难免爱屋及乌,这便也当场就急了,“这不明摆着就是有人害她嘛” 宜安也道,“小侧福晋已经没了主意,她先想到的自是饮食。这才托小妹来跟哥哥求助,请哥哥好好儿查查御茶膳房去。” 御茶膳房不仅仅是御膳房,还有御茶房、肉房等,总管大内吃喝饮食之事,这正是丰绅殷德的正管。 可是丰绅殷德一听这个,便有些皱眉头,“既是我的正管,我自是能查得出来。只是” 丰绅殷德小心地瞥和珅一眼,当着阿玛的面儿,他没敢直接露怯。 和珅却只当没听着,自顾垂眸欣赏着臣僚送来的一套鼻烟壶。 这套鼻烟壶用料都是金贵,但凡玉、玛瑙、水晶、琉璃,不一而足。 宜安却急了,赶紧问,“哥哥可是什么呀” 丰绅殷德小心地上前一步,将宜安往落地花罩外头扯一把,压低声音道,“说来容易,可是你可知道那膳房、茶房、肉房的底单账册得有多少还有承应肉、菜、果、饽饽等的内管领,又有多少” “至于负责采办的拜唐阿、苏拉们,乃至太监们,以及外头雇的厨役等林林总总,真是大内最难查清楚的一笔账。” “况且你哥哥我才接手这差事两个月,眼前的账册还没看完呢” 落地花罩内,和珅听着便也是悄然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儿子会这么说。 儿子啊,终究是从出生,就是锦衣玉食,没他与弟弟和琳当年的艰苦岁月。 若是他自己当年,得了皇上的指派去办差的话,别说单只御茶膳房的账册,便是要将内务府各库的经年账册都查了,他也会不眠不休、不顾一切地去办完的。 他如今的皇宠,是他一件差事、一件差事,拼了命赚来的。 唯有他得用,唯有他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才有皇上越来越重的恩宠。他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来自祖荫,全都是他自己胼手砥足,自己挣来的啊。 他的儿子,如今贵为固伦额驸,花团锦簇、锦衣玉食都有了,唯独缺了他当年的那股子拼劲儿。 或许也正因此,他才有些看不到儿子的未来。 和珅叹口气,“进来说话。有什么不懂、不明的,趁着你老子我还没忘了内务府那本账,现在就先都问清楚了” 和珅自己从乾隆四十一年起被任命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一,这些年对内务府的账目全都记在脑子里。 这便也都没白记,今日也算好歹为儿子所用。 一听阿玛还是听见了他的话,丰绅殷德有些尴尬,赶紧躬了腰,小心翼翼进内。 “阿玛,儿子刚到御茶膳房履职,尚且不得头绪,还请阿玛指点。” 和珅静静抬眸,“御茶膳房办的是什么差事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这差事是皇上信重之地,却也同样是万丈悬崖啊。稍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况且御茶膳房又不是你一个人经管着,上头还有内务府大臣,还有管府的王爷们;便是下头,那么多太监呢,哪个不是难缠的小鬼儿。” 丰绅殷德有些额角汗下,“儿子也正是寻思这个。” 和珅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用查,事儿不会是出在御茶膳房。” “阿玛,您这是”丰绅殷德抬眸,不解地望向父亲。 明天见 293、毒在人心里 293、 和珅道,“就因为御茶膳房差事的特殊紧要,所以内里每个人都有人具保才能入内当差。每个人身上都系着若干个保人的脑袋,再加上保人全家的脑袋,没人敢胡来。” 和珅瞟了丰绅殷德,“这都是十五阿哥自己后院里起的火罢了。” 和珅招手唤宜安,“明日你便再递牌子进宫,给小侧福晋请安。你明儿就说” 次日宜安进内的时候儿,十五阿哥所儿当值的太医那永泰,已经会同太医院的其他两位太医,并御药房的太监,将骨朵儿给拆出来的各种香药、棉花、布料、丝绦全都查验完毕。 都没有查出有毒来。 廿廿倒不意外,只叫星桂赏了那永泰。 那永泰哪里敢接,一径谢罪道,“并未能查出异样来。无功不受禄,奴才万万不敢。” 廿廿淡淡而笑,“既如此,那太医便帮我做一件事吧。眼前这个荷包,就是谢那太医这件事儿的。” 那永泰忙道,“还请小侧福晋示下。” 廿廿抬手掠了掠眉脚。 “那太医上回说的那雷公藤,我觉着甚好。” 那永泰面色也是一变,“只是那雷公藤有损生养,小侧福晋万万三思” 廿廿含笑点头,“那太医只管说,是我自己执意非要用那雷公藤,以求速效。” 那永泰在宫中多年,耳朵自不是白给的。他微微一怔,随即便也会意,小心求证道,“奴才斗胆,敢问小侧福晋的意思,可是只对外说” 廿廿含笑垂首,只瞟星桂。 星桂便也笑着上前,只管将荷包塞给那永泰便是。 那永泰走,星楣便带着宜安进来。 宜安自己有些愁眉苦脸,倒没想到瞧见廿廿满面的微笑去。 宜安到了床榻前,就先跪下了,“小妹辜负姐姐” 星楣赶紧端了椅子过来,廿廿亲自伸手在半空里虚扶着,“我身上带着病气,怕过给你去,星楣啊,赶紧帮我扶起宜安来。” 宜安坐下,已是急得垂泪,“昨儿我出宫去,已经将姐姐的意思转达给了丰绅殷德哥哥。丰绅殷德哥哥自是心下也向着姐姐的,这便一口答应下来。” “只是丰绅殷德哥哥却也不敢隐瞒实情,他叫小妹禀告姐姐,说他终究刚刚接手御茶膳房,那御茶膳房里又是多少年盘根错节的老地方儿,这便是查起来,怕也不容易。” 廿廿含笑点头,“我明白。别说御茶膳房那边不好查,便是刚刚太医院和御药房那边儿也都刚给我回了信儿,都说他们那头儿都查不到什么。” “御茶膳房跟太医院这边,道理是相似的。况且太医和御药房太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人儿,而十额驸毕竟刚刚接手。” 宜安看了左右一眼。 廿廿点点头,看着星楣道,“不瞒妹妹,星楣是我们家大宗公爷那边儿替我选的人,乃是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家生子,不是外人。” “妹妹有什么,便也说吧,不妨事的。” 宜安点头,小心道,“昨儿恰巧,伯父也在府中。听说小侧福晋姐姐病了,伯父也十分挂怀。伯父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家也是姐姐的母家亲族。姐姐有事,便是咱们一族都要挂心。” 廿廿欣慰一笑,“替我向和珅大人致谢。” 宜安又道,“额驸哥哥虽说刚接手管理御茶膳房一事,可是我伯父却身在总管内务府大臣任上多年,深谙内务府各部的事务。故此伯父一听便道,御茶膳房不必查了。” “伯父说,姐姐的事,当出在内院。怕是这内院里有人要算计姐姐去。” 廿廿微微挑眉,可是随即却忧心垂首,“唉,就连和珅大人都这样说,那我可该怎么办才好只可惜我阿玛和哥哥都是在宫外当差,我在内里,怎么都见不到。” “姐姐别急”宜安忙道,“姐姐的母家,又何止姐姐本生的父兄去便是我们家,伯父、我阿玛,连同公主、额驸哥哥,还不都是姐姐的家人” 单凭这句话,廿廿心下倒是感动的。 只是宜安会这样想,丰绅宜绵会这样想,便是十公主、十额驸也会念着旧情,可是廿廿心下却也明白,和珅本心里想的,却根本不是什么亲族之情。 廿廿垂下眼帘,“能得和珅大人这句话,我心下自是安慰可是,可是,这事又哪里是好查的,这院子里的人又有哪个是好动的” “就凭十额驸的身份,尚且担心御膳房里盘根错节。我嫁进来得晚,这内院里的人,又何尝不是个个儿全都盘根错节去” 宜安又凑前些,轻声道,“我伯父说,只要姐姐想查,那这件事就交给我伯父好了。姐姐不用担心,姐姐只管等着消息就好。” 当检查棉花、布料的结果出来之后,十五阿哥再急招骨朵儿到外书房说话儿。 骨朵儿倒没见慌乱和沮丧,“那布料查验也是极严格。所有的绣花、缂丝处都拆开了,不放过任何一根隐藏的丝线之外;又将所有的丝线分开煮水。只要里头浸过药汤子的,必定都能给煮出来,到时候太医就好分辨了。” “就算这些东西都没查出有毒来,依旧不能说明咱们内院就没人想害小侧福晋去。” 骨朵儿幽幽抬眸,“毒若不在香药、布料里,那就在人心里。” “只是人心难探,还需要些时日,一点一点问出来就是。” 十五阿哥眯眼凝视着骨朵儿,缓缓点头,“不愧是完颜阿骨打的子孙,你虽年轻,可是越是遇事越是冷静,听你的主张,也是越来越有章法了。” 骨朵儿轻笑一声,“当年妾身的祖先,好歹也是创建了大金国;如今咱们所儿里这小小的后院,就这么几个人,妾身倘若还摆弄不明白,那妾身当真无颜去见祖宗了。” 十五阿哥点点头,“你打算接下来怎么查” 骨朵儿眸子里闪过一丝幽深,“毒既然在人心里,那自然接下来是要查人了咱们院里各房的人,不拘使女、太监、妈妈、嬷嬷们,都得查。” 294、各自小心 294、 骨朵儿年轻的眼里,转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去。 “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总会有一个招的” 十五阿哥不动声色,却挑眸看了看桌上的宪书去,心里核计了一下儿。 “你估计,要查多久” 骨朵儿耸耸肩,“这世上最难衡量的,何尝不是人心阿哥爷见问,妾身也想给阿哥爷个准信儿。可是这人心里的毒,妾身也不敢作准,究竟需要多少时日才能问个明明白白。” 十五阿哥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十五阿哥端起茶杯,只垂眸喝茶。 这便是无声的知会,是骨朵儿该主动告退了。 骨朵儿缓缓起身,却是嫣然而笑,“今晚用两只鸽子剔骨,并乌鸡一起炖汤,给阿哥爷滋补滋补” 十五阿哥想想,“今晚我问绵宁的功课,改日吧。” 骨朵儿出了外书房,带着星烛,缓缓往内院走着。 心不知怎地就沉了下去,有些寂寥。 她抬头看天上的月。 高天孤冷,寂月幽然。碧海青天,怎么都温不暖一颗人心。 “你说,阿哥爷今儿原本好好儿地说着话,怎地忽然就没了兴致是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是我做了什么事又惹他不高兴” 清寂的月光在骨朵儿衣袖洒下薄薄的轻霜去,在这四月的人间春色里。 星烛垂首回想,“奴才想着,格格自没一句说错的。如今格格查的事儿,也是为的小侧福晋,更是主子爷发话叫格格去查的,想来自然也都没错儿。” “奴才只能想着阿哥爷最后尾儿问的是格格要多久能查完想来,说不定是主子爷着急,恨不能格格早些给查个水落石出吧。” 骨朵儿便也点点头,“你倒跟我看的,是一处。” 骨朵儿便也松了口气,“阿哥爷心急,我也明白。一来他总要给小侧福晋一个交待;二来如今这个时候儿,皇上年岁大了,咱们阿哥爷的身份越发特殊,便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都在明里暗里盯着咱们这边儿呢,阿哥爷不容有失。” “若拖得久了,阿哥爷是担心夜长梦多。” 星烛便道,“那,格格咱们便快些查吧。总归内院里的人就这么多,挨个过一遍审就是。实在不行的,就叫慎刑司用刑,想来就也招了。” 骨朵儿轻哼一声,“刑是必定得用的。只是咱们这院子里,人心都盘根错节这么久了,这么多人却都如同长着一张嘴似的倒不容易撬开。” 骨朵儿眯眼回眸,在回廊的暗影里幽幽看了星烛一眼。 “好容易得来的机会,我又岂能只为小侧福晋这一桩事我总归,要将那些拦路的、旧日里曾与我作梗的,趁机一网打尽才是” 廿廿屋里,星楣小心地翻检着宜安带来的药材。 宜安进内问安,因廿廿病着,和珅何等精明,便叫宜安带进来的全都是各类名贵道地药材。 “格格,当真用和大人送进来的药,不用太医开的方子了么” 星楣说的是雷公藤。 在廿廿授意之下,那永泰正式开了雷公藤的药方子,而御药房太监也已经按着方子给抓好了药送过来。 廿廿点头,“嗯。” 周氏亲自用了药罐子,挑开了廊下上夜用的炭炉子,亲手去煎。不从所儿里公用茶房那边走。 宜安带进来的药,是应了十公主与和珅的名儿,这是以母家内亲的名义,便不走十五阿哥所儿里公账,更不用入御药房去,仅留在廿廿自己手里给自己用。外人便想知道,却也无从知道。 廿廿望着窗外,轻轻一笑,“那雷公藤也不会糟践了,将来必定有用得着的时候儿。” 次日早上起来,骨朵儿便开始查各房的人。 她先从侯佳氏屋里人下手了。 骨朵儿对外说,因侯佳氏是她房里出来的官女子,那侯佳氏连同侯佳氏屋里的使女、妈妈,都是她自己名下的。 这便查人都先是从骨朵儿自己房里查起,以示公允。 骨朵儿这般解释一番,可是后院里的女人们哪一个会意外呢骨朵儿与侯佳氏的仇怨,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了。 骨朵儿将侯佳氏屋里的两个使女、一个管打洗脸水和灯火的妈妈,并一个原本伺候六格格的精奇嬷嬷一并关了,一个一个审问她们近日谁见了家人,又有谁家里有害病的没有。 侯佳氏挂不住脸,屋里人被关到晌午,她便先冲到点额正房里去哭。 “大侧福晋要审,自应先从我审起。大侧福晋既要关我屋里的人,自应当先将我也关了去啊没的将她们都拿走了,却将我孤零零一个留在屋里的道理。” “求福晋开恩,将我也一并锁了吧。奴才有错,便是主子的耻辱,我便宁愿死,也不甘心叫大侧福晋这么杀鸡儆猴给人看去” 点额叫侯佳氏吵得头晕,跟含月要了勒子,将额角勒上,这才勉强道,“你这又是何苦总归这内远离的人,全都是要问的。别说你,就算我这屋里的几个人,我这也等不及要自己绑了,送出去先给大侧福晋问呢。” “她敢”侯佳氏杏腮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已经凌厉起来,“她真的忘了自己是谁便她是大侧福晋,可她怎么敢连嫡福晋房里的人也敢审” 点额苦笑摇头,“你怎忘了,这是阿哥爷的话儿。” “便是阿哥爷的话儿,”侯佳氏冷笑道,“她便也只该来嫡福晋面前问一声,走一个过场就算。怎地她还敢真的审了不成” 点额没说话,幽幽抬眸望住侯佳氏。 半晌才缓缓道,“去年为了咱们六格格,我将她禁足百日。她心下自恨恼了去,只道我偏袒于你,为了你而为难她去她这次得了阿哥爷的话儿,自然会将这事儿找补回来,我倒也不怪她。” “倒是你如今是庶福晋了,凡事便比不得从前去。你便更要谨言慎行才是,别叫大侧福晋倒从去年的事里找到你什么茬儿去。到时候,我便是想帮你,却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明天见晚安 295、惊喜到不敢相信 295、 刚进五月,宫内竟发生内库银两失窃案。 后经查明,内库银两失窃乃是守库的护军监守自盗。 此事因发生在大内,且兼管内库管理的都是宗室王公,牵涉便大。 这件事一发生,便引来朝野哗然。倒将十五阿哥内院里的这点子水花儿给盖过去了。 睿亲王淳颖趁机上奏,乾隆爷也因此事定下“宗室王公兼职实降例”。 负责管理内库,兼职护军统领的几位宗室王公,如崇尚、斌宁、扎郎阿等,均在他们各自兼管职任内,各降一级调用。 此外,与此项管理有责任的一众王公,如管理步军统领的皇次孙绵恩,以及景熠、德勒格楞贵、喀木齐布、富锐台斐英阿、阿尔萨朗等,均著各降二级留任。 乾隆爷登基五十多年来,对宗室王公兼职之事,都一向宽容,并不实降。却在老爷子八十多岁的时候儿,忽然加强对宗室王公的约束,事儿虽看似不大,却隐隐然别有所指。 和珅从宫里下班回府,眉心难解。 夫人冯氏亲自伺候和珅褪下大衣裳,换了燕居常服,小心问,“老爷今儿可遇见了什么事儿去” 和珅望一眼冯氏,不想给冯氏增添烦恼,便避重就轻道,“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儿。只是想着绵恩阿哥,莫名替人家犯了些愁罢了。” 冯氏便笑,“老爷这是怎么了,怎地忽然生起这般情致来了” 和珅笑笑,“绵恩阿哥的母亲刚薨逝,他本人正在守丧,皇上却还是罚了他去倒有些可怜他了。” 冯氏垂首。 终究是英廉的孙女儿,因父亲早逝,她从小在祖父身边儿长大,祖父几乎将她当成个男孩儿般来教育。故此她虽是个弱质女流,可是前朝后宫之事,她却都知之甚多。 “绵恩阿哥守孝,听闻他步兵统领的差事,是交给十一阿哥的舅舅金简。” 和珅心下悄悄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冯氏的手。 “什么事都瞒不过夫人你。” 冯氏身子弱,和珅本舍不得叫她与他一同担忧。 冯氏眸光轻转,“如今朝野上下的猜测里,十一阿哥、绵恩阿哥,都同十五阿哥有几乎相当的承统可能。” 因此时的皇阿哥里,虽八阿哥才是事实上的皇长子,但是因为八阿哥永璇腿上有疾,故此早早就退出了承统的竞争去。于是十一阿哥已是皇长子的身份。 而在绵德削爵、薨逝之后,绵恩则是皇上的长房长孙。 所谓立嗣,不是立嫡,就是立长,十五阿哥是嫡子,十一阿哥是长子,绵恩是长孙,三人的承统希望伯仲之间。 “此消彼长,皇上在绵恩阿哥守孝期间,尚且将绵恩阿哥降级,这对绵恩阿哥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好消息;可是金简大人却是十一阿哥的母舅,那此事便对十一阿哥是个好消息。” 冯氏深知丈夫心底的恐惧和盼望。 “故此,老爷心下只管随着皇上的意思,重新调整便是。” 和珅点头,“绵恩阿哥被削弱,正是时候叫十五阿哥那头儿也削弱了。” 和珅这才将廿廿的事儿缓缓对冯氏讲了。 冯氏微微皱眉,“老爷的意思是,想趁机扳倒十五福晋去” 和珅轻哼一声,“所谓夫妻同体,唯有是十五阿哥的福晋出了事,才能真正撼动十五阿哥去。” “况且十五福晋母家当年也是包衣的出身,有了这个口实,宗室王公们正可趁机而起。况且十五阿哥此时唯有一个子嗣,便是这位十五福晋所出。这样额娘生下这样的儿子,又怎堪大用” “凭皇上当年继皇后与十二阿哥的态度上,便可知皇上绝不会选一个额娘不中用的子嗣去而十五阿哥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以此论,为大清江山计,皇上又怎么能放心将江山交给十五阿哥去” 冯氏缓缓点头,“可不是。回想当年康熙爷将大位传给先帝,何尝没有就是先选中了咱们皇上去,因孙而传位给子的。” 和珅便也笑了。 冯氏微微垂眸,“只是妾身听说,十五福晋这个人十分周全谨慎,况且她身居内廷,老爷怕是难直接从她身上找到漏洞去。” “老爷不如还是抓住十五福晋的兄弟们去十五福晋的几个兄弟,盛住、孟住等,均属糊涂,若不是有这么个姐妹嫁皇子为嫡福晋,他们两个焉能还有今日。” 和珅含笑点头,“盛住最是糊涂贪财。当年我不过小施计策,他便中计。朝野上下便都将他贪财之事,与十五阿哥关联到一处去了。” “若不是皇上一力护着,甚至公开下旨将盛住之事与十五阿哥摘开,那咱们今日就不用再担心十五阿哥了。” 冯氏含笑抬眸,“盛住当年那事之后,被皇上撵去伊犁效力。那一路上,可是自备资斧。前年七月才奉旨回京,想来在伊犁的三年,已是将家资折腾得差不多了。” “此番回京之后,免不得又要重新置办些家业” 和珅细眸轻眯。 “他如今是热河总管” 冯氏轻轻吸一口气,“皇上秋狝在即。” 深谙内务府事务的两人,说到此处已是心领神会,便是相视一笑。 又是一年端午节。 每年端午皇上都在圆明园里赏戏,看龙船,兼射粽子,热闹非凡。 十五阿哥所儿里,所有轻手利脚的便都搬到圆明园去了。 十五阿哥在圆明园所住的所儿是福园门内的西北所。 只是点额身子不好,按说廿廿也是病着,便也应该跟着一并留在宫里将养。 十五阿哥不放心,外头刘佳氏带着大家一起收拾,十五阿哥先来看廿廿。 却一挑帘子,就愣着了。 廿廿竟是在地下站着呢,满面笑意盈盈,哪里还能瞧得出病容来 十五阿哥忙上前,一把将廿廿拥入怀里,“快告诉爷,这是怎么了” 廿廿便笑,“兴许是端午节,宫里各处都挂五毒屏风,熏艾,这便病气都不敢存着,跟着一并跑了呗” 稍晚还有 296、叫她们心里疼 296、 十五阿哥双手捧住廿廿的面颊,不敢置信地看着廿廿,“你的意思是,病已然好了,是么” 廿廿没说话,只冲星桂和周氏几个眨眨眼。 她们都笑,转出碧纱橱去,将碧纱橱带严。 廿廿在十五阿哥面前,缓缓解开了衣衫 五月的阳光明媚轻艳,落在廿廿柔软的小腰上。那里是还留有些余迹,但是之前那如长蛇一般狂肆缠卷的水疱已然都不见了 十五阿哥欢喜得不顾一切,抱着廿廿的小腰,便躬身去,“吧”地一口亲在廿廿的小腰上。 倒是惹得廿廿惊慌地直叫,“还没好利索呢,爷的嘴都不要了么” 十五阿哥将小小的她揉在怀里,轻声叹道,“爷宁肯自己嘴上替你长了那东西去,也总好过要眼睁睁看着你自己受苦。” 廿廿眼窝微潮,轻声道,“我才不要呢我便是病了又有什么的,正好偷懒多躺着歇息两天就是。可是爷怎么行呢爷若这么病倒了,皇上跟前,还有前朝后宫里那么多事,又该谁来担呢” 十五阿哥抱着廿廿坐在他膝上,爱惜地摸着她的小腰,凑近了日光去,仔细地查验。 “告诉爷,究竟是怎么好的是哪一味药起了效,还是那永泰用了他独有的什么好法子去” 廿廿含笑眨眼,“爷便放轻松些儿吧我心下是有些心得,可是我终究不懂医,也不懂药,便是隐约有些心得,却眼下还未必一时就能说得清楚。” “爷且由着我再看几天去,等确定当真是全都能好起来,我回头再细细研究那些法子和药材去,瞧瞧究竟是怎么搭配着才给治好的。” 廿廿用春葱儿似的小手指戳着十五阿哥的心口,“总归,这都是那永泰的功劳,阿哥爷尽管赏那永泰去就是了。” 十五阿哥自是欣然应允,“既是他看好了你,那爷怎么赏他都不为过” 当晚,十五阿哥便留宿在了廿廿的房里。 这一举动,叫整个后院都惊了。 廿廿便不用出门,也能想象到外头众人的震惊去。她只管曲尽温柔,小心伺候十五阿哥。 只是终究还是仔细,不肯褪尽了小衣去,好歹叫两人的腰中间隔着一层垫布去。 只是这一处终究关键,若不得亲近,十五阿哥便总使不得劲儿去。 终究,还是十五阿哥换了个花样儿,干脆将廿廿小小的身子举了起来,置于膝上 这一晚,廿廿房内的红烛摇曳良久,怎么都不肯熄灭了去。 直到红烛融尽,刚化为水,迤逦流淌 这一晚,便也多少人的心底,也如血红流淌了去。 待得都是筋疲力竭,十五阿哥轻咬廿廿小嘴儿,满足地闷哼,“从前总是推着爷、撵着爷,今晚上怎么这么纵着爷去了” 廿廿抬眸静静望一眼那红烛摇曳的窗纱,缓缓笑道,“是我好容易病好了,高兴;也更是想爷想得紧了,还不成么” 十五阿哥大笑,将廿廿抱紧。是没劲儿了,更要顾着她大病初愈的身子;只是那股子渴望还没散,便故意多咬了她几口去。 他的小母狼他今晚,只管当一头大公狼。 次日天不亮,十五阿哥要早早起身。只是他的手臂还枕在廿廿头下。 他极尽小心地,先将被子堆在他手臂边儿上,与他手臂同样的高度去,然后这才将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儿往外抽。 他的小侧福晋,两颊如桃,睡容娇憨。 既有女子的妩媚,又更有小女孩儿的天真无邪惹得十五阿哥再度情动,好悬不想起身,误了时辰。 十五阿哥走,廿廿便也还是醒了。 她咬着被角轻笑,知道自己昨晚上有多孟浪。 还没好利索呢,就敢主动勾着阿哥爷 也真的是,想阿哥爷想得紧了呢是不是,她虽说年纪还小,可是终究叫阿哥爷给挑教得,食髓知味了呢 星桂忍着笑,进来伺候。 星桂终究自己也是小女孩儿,昨晚在外间炕上守夜,只听着板墙撞了整晚,倒叫她跟自己怎么着了似的,倒比廿廿还不好意思呢。 廿廿瞧见星桂的神情,也红了脸,伸手拧了星桂一下儿,“还笑” 星桂赶忙闪开,先去收拾那化成一滩水儿了的蜡烛,交给灯火妈妈去,两人都是相视一笑。 “小蹄子,你还乐”廿廿已是绷不住了。 星桂便转移话题,指着依旧挂着蜡油子的烛台道,“昨晚那般,格格可想好了今日又要面对外头那些人去” 说到此处,廿廿不由得收起了笑,轻轻咬了咬嘴唇。 “虽说这病好了,可是那些天里遭的罪,担的心,我总归不能自己一个白白受了。” “我那病既然是拜她们所赐,我既好了,便也总该回报一二昨晚的心疼,便奉送给她们吧” 星桂便也是微微眯起眼来,“对,格格疼在身上的,便该叫她们疼在心里” 廿廿深深吸口气,“起身儿吧。大端午的,咱们正好儿应着景儿,好好儿去祛毒灭虫。” 女眷们的车,内务府和上驷院都预备好了,各房都将自己要带到圆明园的家什放好。 正要起身,却见廿廿由周氏扶着,从内院走了出来。 众人都是惊住。 点额在畔亲自打点着十五阿哥的用度,见了廿廿,倒是最淡定的。点额只是抿嘴含笑,“恭喜你。昨晚上阿哥爷留在你那屋里,我便猜到你好转了。” 廿廿向点额微微一礼,“小妹养病期间,一切多亏嫡福晋照拂。” 骨朵儿也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廿廿,“你,你这是怎么好的怎么这么快啊” 廿廿含笑道,“自然是那太医的医术卓绝。只是我不懂医,也不懂药,那太医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我倒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了。” 骨朵儿便笑了一声,“也是。再说他们当太医的,哪个不是家学渊源那便都藏着祖传的秘方,不肯告诉人呢” 与骨朵儿说着话,廿廿借机目光滑过众人去。 除了点额的从容如故,侯佳氏等人更多的都是一脸震惊。 却还有另外一个人,竟也平静如常。 明天见 297、与龙有关的日子 297、 这个人便是王佳氏。 廿廿嫁入十五阿哥所儿里以来,王佳氏是与廿廿最为疏离的一个。 除了平素在嫡福晋房里请安碰面,她上前给廿廿行礼请安之外,素常私下里毫无交往。 上了马车,就连星楣都忍不住说,“那位王格格素常倒是跟侯庶福晋最好,依奴才看,说不定她才是给侯庶福晋出谋划策的。” 星桂也道,“凭侯庶福晋的性子,倒不像那般缜密之人。说是有勇无谋也不为过。” “而这位王格格看似娴静恬淡,可是她却是文举人的女儿,可见脑袋不是白给的,必定是有心眼儿之人。” “可是在所儿里,她并不得主子爷的宠爱,她与嫡福晋也是淡淡的,她若想在后院生存下去必定要有所依靠显然,她怕是要倚仗侯庶福晋的。” “若要倚仗人活下来,那必定要有用,而她能为侯庶福晋所用的,怕就是心眼儿和脑力。” 廿廿静静抬眸,“你们的意思是,她是侯佳氏的军师。也即是说,侯佳氏这几年所行之事,都是她在背后替侯佳氏筹划” 星楣和星桂都是点头,“怕就是的。” 廿廿也是垂下头去,“这个王佳氏,我真的有可能轻忽她了。” 这世上看似最为平和宁静的人,只有两个可能。要不真的就是性子恬淡,与世无争;要不,就是深藏不露,实际上才最是难惹之人。 圆明园福海上,见到廿廿来,一众宗亲福晋也都惊讶了。 十公主带着宜安先走过来,拉着廿廿的手上上下下地看,“我的天,你竟真的好了那病不是十分凶险,你怎这样快就好了竟是用了什么妙方” 廿廿含笑看了宜安一眼,低声道,“太医有个偏方,只是那方子有些凶险,故此我倒不敢往外说去。” 十公主左右瞧瞧,“你我是谁,你还怕告诉我不成” 廿廿便笑,凑上十公主耳边,瞧瞧说,“雷公藤。” 十公主也不知雷公藤是什么东西,只是听了名字便道,“雷公名字听起来就好厉害果然这么电闪霹雳的就将你给治好了,倒不枉了这个名儿去” 五格格带着绵庆也走过来问安,替廿廿欢喜之余,也是知道了雷公藤这名儿去。 不多时,海子上龙船划了起来;殿前也开始射粽子,人群里都热闹起来。 廿廿远远瞧见了雅馨。 廿廿便轻轻推了五格格一把,“雅馨来了,瞧她东瞧西望的,怕不是找你呢” 五格格叹了口气,“我却躲着她呢,不爱听她如怨妇一般,倒苦水给我听。” 廿廿静静侧眸,“怎么了” 五格格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小九哥哥的本生额娘,赏给小九哥哥一个侍妾去。如今已是有喜了。” 廿廿也是挑眉,“这么快” 五格格点头,“正是。听绵庆说,小九哥哥与那侍妾如胶似漆,还有好几回出外行围的时候儿,将那侍妾穿戴了男子的装束,偷偷带着一起去呢。” 廿廿挑眸,远远看向雅馨。 正好,雅馨也向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凌空相撞,雅馨面上便不由得扭曲了些儿去。 廿廿自在地收回目光,只与五格格说话儿去。 那边厢,海子上,几位皇孙阿哥都上了船,与船工们一起划船。 他们都以各自念书的书房为队伍,暗暗较量起来。 绵庆和绵宁虽说最小,可是好在有绵偲奋力帮衬,倒也没落到最后去。 龙船划到对岸,兄弟三个都累瘫了,索性就躺在船上说话。 绵偲不经意地问绵庆,“方才瞧见你和你姐姐在岛上跟人说话。只是隔着远,福晋们穿着又差不多,我倒没瞧出来是谁。” 绵庆笑呵呵道,“是跟十五叔家的小婶子说话啊。” 绵偲故作一怔,抬眸看一眼绵宁,“十五叔家的小婶子,不是病了么怎么来看龙船了这海子上风大,若是受了风可怎么好” 绵宁也是一脸的懵懂,“我小额娘病了,我也着急,可是我回家每次要给小额娘去问安,我阿娘总拦着,说我还小,受不得那病气。故此我自从小额娘病了至今,还没得见小额娘去,我也不知道小额娘是怎么好的。” 绵庆便高兴了,一拍巴掌,一脸的卖关子模样,“我倒是知道的方才小婶子跟我姐姐说话的时候儿,我偷偷听见了。不过小婶子可说了,这是密不告人的,我若是告诉九哥和十一弟,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绵偲一把便捉住了绵庆的手臂去,“你快说” 绵庆眨眨眼,“我听见那个名儿叫雷公藤很厉害的名字,对不对”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越是嘱咐人家不要透露给外人的话,反倒越可能传得快。 廿廿在圆明园里看了一场龙船,又听了一出戏,便皇室宗亲里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廿廿许是躺得久了,这冷不丁今儿出来走动得有些多,便有些犯困。 她寻了由头走出来,到外头来散散。 不期然,便瞧见不远处太监如意笑呵呵地望着她。 幽静的跨院儿里,门口由御前侍卫守着,这便是宣示着圣驾在此,闲人勿近。 廿廿进内却不敢进里间的门槛,只在隔扇门外头行礼。 八十一岁的乾隆爷,终是倦了,便是瞧见廿廿来,也懒得起身儿,就在炕上歪着说话儿。 “来了也不进来,是嫌陪我这老头子说话儿没意思啦” 廿廿忙道,“瞧您说的,守着您说话儿,就是守着个藏书楼,就是守着四库全书听多久都不带腻歪的,还能没意思去” 乾隆爷“噗”地乐了,“你这马屁啊,没拍响朕这一辈子收辑了多少书,你就单只知道四库全书” 廿廿便也笑了,赶紧请罪,“奴才哪儿敢拍您的马屁呀,您是真龙天子啊,要拍也得是拍”廿廿不敢说了,还是淘气地眨眼,“不过话又说回来,奴才还真不知道龙的那部位在哪儿。况且还覆着龙鳞呢,拍了也扎手不是” 稍晚还有 298、该治谁的罪 298、 乾隆爷被逗得哈哈大笑,用手里的如意指着廿廿,“你啊,你个小丫蛋儿” 乾隆爷这一乐,困倦便散了,从炕上坐起来,冲隔扇门外招手,“还不进来说话儿你那点子病气,且传不到朕身上来” 廿廿一想也对,皇上执掌江山都快一个甲子了,什么风浪没遇见过。 就这么一点子看似严重,实则压根儿就伤不得人命去的病气,怎么能传到老爷子身上呢 再说“蛇盘疮、蛇盘疮”,再凶险也只是蛇,蛇见了真龙还有不投降的么 廿廿这才迈进门槛里去。外头如意笑眯眯地将隔扇门给关上了。 里间就是乾隆爷和廿廿两个说话儿。 乾隆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廿廿,“嗯,气色不错。” 廿廿却正正经经地给行大礼,“媳妇谢汗阿玛的恩典。” 乾隆爷哼了一声,“不是用雷公藤医好的么你那么有狠劲儿,什么都豁出去了,什么药都敢吃,还来谢朕做什么” 廿廿红了脸,“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媳妇这病,是汗阿玛赏的药给医好的。” 乾隆爷这才和缓了,又哼了声,“你说什么呢,朕可什么都不知道。” 廿廿撅了撅嘴,“我们家阿哥爷每回从您这儿回去,都给带些您赏给奴才的克食。那些饽饽啊、汤水啊的,哪个里头都苦了吧唧的,媳妇儿还能猜不出来那是药啊” 因是皇上赏的克食,别说阿哥所里别人都不敢动,便是十五阿哥自己都不敢打开盖儿擅自看,这便轻轻松松瞒过所有人的眼目去。 乾隆爷嘴角轻轻挑动了下儿,没承认,可是也没否认。不过老爷子面上依旧还是一派天子的矜持。 “说到底,这病不是吃药能医好的。这病啊,是从你自己身子里头发出来的,同样的东西对别人都不能起病,只对某些身子里有这样根基的人才能勾出病来。所以想要治病,也得从自己心气儿里头来。” “你若自己心宽气平,该吃吃、该睡睡,再配合点儿滋补的药,这病气也就慢慢儿压下去了;可若是你自己心焦气躁,那就算寻来仙方,也是金石无力。” “故此你这病啊,还是你自己个儿扛过来的,跟谁的药都没有干系。就算不吃药,只要你的心够宽,这病也一样儿能好。” “真的到重病的时候儿啊,丫蛋儿,没人能帮你,你也不能指望任何人,你只能自己好起来。只有你自己先好起来,这病才能是真的全都好了,才能一点儿病根儿都不给你留下。” 廿廿忙道,“媳妇记住了。” 乾隆爷盯着廿廿,因年岁大而眼角微微下垂的眸子里,这才放松下来,闪出一丝赞许来,“你啊,胆儿大,心也宽。更何况你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小丫头,就更是难得” “若是换了旁人,单想着报复,急着想寻仇,那这病就没个好儿” 望着眼前的丫蛋儿,乾隆爷心下便总是忍不住去追想当年的那抹同样娇小的倩影去 当年的九儿,也是进宫便遭人算计,只是那时候儿九儿有他这个天子,以及小九那个正宫皇后最疼爱的亲弟弟一起护持着。 而眼前的丫蛋儿,年纪比当年的九儿还更小;且这丫蛋儿嫁进的是阿哥所,是所有女人们都挤在一个院套里,彼此透过窗户就能看得见,没遮没挡的。 便是老十五护着她,可是老十五自己现在还只是个皇子,在这宫禁里行事还要重重顾忌的掣肘。比不上他自己当年早就是天子,凡事自可一言九鼎,生杀予夺。 还有九儿的母家,虽说身份低微些,但是好歹都在内务府当差,里外里还能有些接触;而这小丫蛋儿呢,虽说是出自名门,可是自家的父母兄弟,全都是外差,谁都见不着。 便是后宫里从不缺少钮祜禄氏,皇子皇孙福晋里有的是可都不是一个房头。所谓远亲都不如近邻,别说有的不帮衬,甚至还要伸脚踩。 这小丫蛋儿啊,在宫里除了他和老十五,便没有个倚仗。身边所有人,都得是她自己个儿一点一点培养起来。这样的培养人心,对于她这样年岁的小女孩儿来说,殊为不易。 故此可说啊,这小丫蛋儿的处境,比当年的九儿还要更艰难些。 廿廿静静听着,努力回味乾隆爷话里每一个字的滋味儿。 听乾隆爷说完,她便也娇俏而笑,“其实,汗阿玛谬赞了。媳妇儿也没那么心宽气和,媳妇也使劲怨恨了那坑害媳妇的人去” 乾隆爷静静抬眸,目光虽然宁静,却是带着重量地落过来。 廿廿咬了咬嘴唇,“媳妇可是狼家的女孩儿,汗阿玛可曾见过狼家的人引颈受戮,有仇不报了” 乾隆爷微微点点头,“所以呢” 君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廿廿被这么问,心下也紧张,“所以所以媳妇儿就在佛前骂她一天骂三遍儿,还跺脚、划圈圈儿、吐吐沫地骂” 乾隆爷原本一脸严肃呢,可听着廿廿这么说,还有她活灵活现的再现,乾隆爷都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指着廿廿,“你啊,你啊,还真是个小辣椒儿” 廿廿说完也叹了口气,“媳妇就痛快嘴了,反正已是都告诉上天了,还有”廿廿小心瞟乾隆爷一眼,“还有,媳妇也禀告给婆母了。媳妇自等着上天和婆母替媳妇做主就是。” 乾隆爷不由得动容,“好丫蛋儿” 乾隆爷目光不由得飘过书案去。 那厚厚一叠刚送进来的奏折里,最上面一封是从热河来的。 乃是请求他今年暂缓秋狝,甚至取消秋狝的。 理由是,今年“查阅十数围,麋鹿迹少,不堪行围。” 也就是说今年的围场里没有多少猎物,不足以行围。 乾隆爷派人查下去,接到匿名揭帖,说是有人私自放人进围场捕猎;以及有人私自纵人砍伐树林,致使野兽远遁,无兽可猎。 乾隆爷微微犹豫,却还是将这事儿与廿廿讲了。 “丫蛋儿,你说,这事儿,朕该治谁的罪” 廿廿心下一跳。 那自然是要先治热河总管的罪啊。 明天见 299、退一步 299、 廿廿拜别乾隆爷,回到“万方安和”继续看戏。 宜安从十公主身边过来,坐在廿廿身边。 “姐姐,伯父那边已经开始替姐姐查。伯父说,要查就要先从内务府里查。姐姐家中那几位格格都是出自内务府世家,尤其还有好几位的父亲本就都是内务府大臣,位高权重,行事方便。” 廿廿微微眯起眼,“你说得对,我们家里的确好几位格格的阿玛,都是内务府大臣呢。” 侯佳氏阿玛讨柱是上驷院卿,也授内务府大臣衔。 沈佳氏的阿玛永和同样是内务府大臣衔。 宜安秀眉轻蹙,“伯父说,内廷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承应,便如御膳房、太医院等都在内务府辖下。虽说十额驸等人是以外官来兼管,可是事实上内里办事掌权的,都还是内务府的官员。” “若是那几位格格想要利用花园子里的园户,抑或是膳房的吃食、太医院的药材来害人,的确是便利许多。故此伯父说便该从这几位格格身上先查起来的。” 廿廿想了想,便也点头,“有劳和大人。” 宜安说完了话儿,还是略有怔忡。 廿廿便笑,“这是怎么了” 宜安轻声道,“还有一句话,伯父说只是私下与我说,倒未必当讲。” “嗯,你讲就是。”廿廿捉住宜安的小手,“咱们这不也是私下么” 宜安嫣然而笑,“伯父说,实则姐姐家里,有疑点的还不止是几位格格倒是还有位福晋,母家跟内务府也曾经树大根深,而且阿玛也曾经当过总管内务府大臣的” 廿廿手上一紧,捏了捏宜安,“此话可说不得。” 宜安垂首道,“伯父说,明白姐姐如今的为难。可是若姐姐想要查的话,伯父自然为姐姐撑腰。只要姐姐点头,一切都交给伯父就是。” “姐姐暂且不敢惹的人,伯父替姐姐惹了。只要那位因此获罪,何尝又不是姐姐出头之时” 廿廿明白,此时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深宫女子多难抗拒的引惑。 只要她点头,和珅便有本事将嫡福晋母家全都拉下水来。便如方才皇上所说,盛住已经惹了麻烦,被和珅抓到了把柄 和珅已经开始动手了。 所以她都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点点头,和珅就能毁了嫡福晋去。 若嫡福晋没了,凭骨朵儿的性子,那十五阿哥这内院,就是她的。 若以深宫女子彼此相斗的路数来说,她此时只管点头就是。 廿廿垂眸想了想,偏首看宜安一眼,“请和大人先查着吧。” 宜安终究还小,便是传话,这小女孩儿自己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 瞧着这样的宜安背影,廿廿才可稍微放心些。 许是上天均衡,和珅狡猾入骨,偏和珅的儿子、侄儿侄女还是憨直可爱。 廿廿终究大病刚好,午后便先告退回福园门外西北所去。 一路从“万方安和”往福园门走,廿廿心情好,索性自己走着。 树荫花影,扶疏摇曳;日光点点,跳跃如萤虫。 星桂一边小心扶着廿廿,一边轻声道,“依着宜安格格所说,侯格格、沈格格,抑或再加上嫡福晋格格心下,更怀疑哪一位” 廿廿眯了眯眼,却因今儿心情好,反倒咯咯一笑,满眼淘气,“我倒是现在知道该不怀疑谁王佳氏虽也是包衣世家,可她阿玛是文举人,便与这事儿的瓜葛淡了。” 按着宫里的规矩,皇子所儿里的女眷,全都是包衣世家的出身。父兄几乎都在内务府里担着差事,若要查,便人人都有疑点。 这道理便跟之前她收到的那些香包等礼物,若要查,便是人人都要查的道理一样就算查清楚了,便也将一院子的人都给得罪尽了。 这回要查各位的母家,便不止是得罪一院子的人,而是将那一院子人的母家也都给开罪了。 这是损人一千,自断八百的路数。 便是能查出害自己的人来,却也会因此将自己好容易一点点培植起来的根系,全都挖干净了。 原来便也是因为这样,阿哥爷才不准她自己去查啊。 “格格”星楣叹口气,“亏格格这会子还能乐出来。格格也不想想,那人若这次不给揪出来,以后还指不定想怎么害格格去” 廿廿翘起脚来,在地上一斑一点的光影里,追逐着跳了起来。 “她已经得逞了啊。她既得偿所愿,又何苦再生一计去”廿廿眨眼而笑。 便是她的蛇盘疮好了,可是她却已经“用了”雷公藤去。那人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又何苦再费周折况且此时阿哥爷那边查得正严,那人又何必要冒险再设计害她去 星桂和星楣对视一眼,都苦笑一声,“倒也是的。” 廿廿站住,抬手向天空,将那光影截住在掌心里。 看上去,就像掌上落了一片以光为翼的蝶。 “此事,从今儿起,在咱们房里到此为止。你们也闭口不言,无论谁在你们面前故意提起,你们也再半个字都不提就是。” “便是有些非答不可的场合,便也都说,我的病反正好了,既然也查不出什么来,便说不定只是我那些日子劳累了,自己病倒的,便不再追究了。” “格格”星楣有些不甘,“你就这么放过那人去” 星桂倒是没说话,只静静凝着廿廿。 廿廿轻叹一声,将手收回,“自然要查,只是查到的叫我自己心下明白就是,却不是用来张扬,更不可因此授人以柄。” 当晚等骨朵儿也看完了戏回来,廿廿特意过去,与骨朵儿说明了她自己的想法儿。 骨朵儿便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就此收手,就不查了” 廿廿点头,“姐姐已经替我查了那么多,那些香包、布料、棉花一样一样地拆开细查,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细致,姐姐已然为我用心良多,小妹心下都有数儿。” “既然都这般查了,却还没查到什么,我便想着,不如就查到此处吧。” 稍晚还有 300、不甘心 300、 骨朵儿眸光有些冷淡。 “可是,此事又不是你叫我查的,而是阿哥爷命我查的。阿哥爷既没说不查了,那我还不能收手。” 廿廿垂首道,“此事终究因我的病而起,那我去跟阿哥爷说就是。” “我看不必”骨朵儿声音一寒,“我这人办事,从不喜欢半途而废” “各房的人,我关的关、审的审,丢进慎刑司里用刑的也有好几个你叫我就这么收手,这岂不是要让我自己打自己的脸去” “我不会罢手,我既然查了,就要查到底,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廿廿皱眉,伸手来想握骨朵儿的手。 骨朵儿却微微一侧身,避开了。 廿廿便已经明白骨朵儿的心思,只是尽力说,“姐姐终究关起门来,咱们还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有时做事,暂时的退让不是畏惧别人,是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况且,咱们这院子里的人,不管是谁,都是阿哥爷的内眷。对于外人来说,查出来的是谁都不要紧,反正都是阿哥爷的短处。” 廿廿的话已然说得够明白,可是骨朵儿却依旧清冷而笑,“那是你没被她们给关起来过那一百日的禁足,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骨朵儿上下打量着廿廿,“你倒好性儿,被人设计,得了这样一场凶险的病去,却好了疮疤就忘了疼,肯这么就得过且过了” 廿廿忍不住皱眉,“姐姐说得都有理,我心下何尝就甘心了只是凡事都不可莽撞,暂且退一步,不是忍让,而是需要再冷静下来,等待合适的时机。” 骨朵儿别开头去,“我进宫五年,今年才得了这么一个时机。我可不想再等五年,等下一个时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你等得起,恕我就不奉陪了。” 话到此处,已经无话可说。廿廿只好起身告别。 廿廿走出屋子,骨朵儿还在后头叮嘱,“你切不可到阿哥爷面前说什么不必查了的话否则,就是要与我掰了的” 回到自己屋子,星楣也是气得半天顺不过气儿来。 “她是忘了当初是谁帮她的了吧竟然,竟然跟格格这么说话掰了就掰了,格格还怕她不成倒是她啊,若没有了格格帮衬,她下回再遭算计,看还有谁帮她” 廿廿倒是平静如常。 “她本来是想趁着这件事,将她去年那件事也查出来的。若现在就收手,那我眼前的事还没查明白,就更别说去年她那件事了。她不甘心。” “也是,她好容易得了这次彻查的权柄去,若这次机会就这么放下了,她当真是就更没法查清楚去年的事了。”星桂也道。 “可是格格,她既这样说,格格又将如何自处”周氏也问。 廿廿垂下头去,细细思量片刻。 “明儿一早,我去给嫡福晋请个安。”廿廿静静抬眸。 正房里,点额正为盛住从热河送来的家书而烦心不已。 皇上秋狝在即,可是围场里却数围都没有麋鹿的踪影,这怎么行呢 鹿的意义,是围场里其他的兽类所不能比拟的。历年秋狝大典,帝王们都要制作鹿角椅,作为武功的象征。若不能捕获鹿,尤其是不能捕获头角巨大的公鹿,那皇上今年的鹿角椅又要如何制作 含月在畔自是劝解,“便是没有鹿,却也未必是大事。终究皇上已经八十一岁了,便是驻跸热河,也未必会再亲赴行围。” “而如果皇上不亲自行围,便也不必制作鹿角椅不是” 点额叹口气,“话是这样说,可是此事隐患所在,却还不在一把鹿角椅” “皇上秋狝行围,不仅仅是一场狩猎,更是演习八旗士兵,乃是重行祖宗规矩,以示不忘满洲旧俗,更不敢忘祖宗马上得天下的功绩若行围不成,这便会说成是忘了祖宗规矩去” “偏此时是我哥哥为热河总管,若皇上不能行围,这事便必定又要连累阿哥爷阿哥爷本就有一半的汉人血脉,自然又要有宗室王公说,阿哥爷不敬祖宗,不配承继大清江山了” 如今皇上年岁越大,众家皇子越是谨言慎行,凡事小心。 这个时候的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改变了朝堂的格局,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去。 点额越想越是头疼,“我绝不信我哥哥刚从西北回京,就敢闹出这样的事来。热河的树木盗伐、私猎鹿只,早已有之,只不过这个时候非要闹出来,将罪名扣在我哥哥头上” “那这些人便不是冲着我哥哥来的,他们是要冲着我来,是要冲着咱们阿哥爷来” 点额说得激动,眼前有些发白。 “我只恨我这身子不中用。若是早几年,我必定亲自替阿哥爷筹划去可如今,我却只能干着急,非但帮不上阿哥爷,倒叫我哥哥连累了阿哥爷去” 含月也似愤慨,“他们就瞄上舅爷了,这么几次三番,总要从舅爷身上找麻烦” 点额闭上眼,“谁让,他是我的哥哥呢” 望月从外头进来,轻声禀报,“小侧福晋来了。” 点额赶紧收摄心神,坐直了,看着廿廿入内。 廿廿请安,点额忙也伸手,握住廿廿的手,“瞧着你气色越发好,我也高兴。” 廿廿含笑道,“可说呢,原本那病看着那般凶险,就连妈妈们都说扣头儿了是要没了性命的结果,一共也没闹几天,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倒累得阿哥爷、嫡福晋,以及全家人替我白担了一回心,倒叫我都不好意思。” 点额便笑,“也是,我也是听说这病最是难缠,都是你命里福气大,竟就这么快好了。” 点额抬眸望住廿廿的眼睛,“我倒好奇,你竟是如何好的” 廿廿含笑道,“小妹哪里懂得那些,总归是太医开什么方子,我便按着方子吃药罢了。” “回头想想,一来是太医妙手回春,二来是全家人的关心帮我跟上天求来了护佑,三来也是进五月,宫里各处烧艾驱虫,这便将病气给打灭了吧。” 不甘心 301、 亲们,红袖这边网站在做调整,发出章节可能要审核吧。所以可能我们后台发出章节,要晚一点才能前台同步哈。包括留言啥的,好像现在也受调整影响,不能同步亲们别急,收到更新的消息之后,等一会儿就能出来了。辛苦大家啦 点额点头微笑,“如此说来,倒好似如虚惊一场。” 廿廿忙道,“嫡福晋当真说到小妹心里去了,小妹也是觉着此事真真儿只是虚惊一场。倒因为之前闹出那么大动静来,小妹心下颇为不好意思呢。” “哦”点额挑眸望过来,“此话怎讲” 廿廿满脸羞赧道,“起初也都是听人传说这样的病极为难医,还能害命。小妹年纪小,没经历过这个,这便慌了神儿。偏小妹从小身子还是个硬朗的,寻常不闹小病小灾的,故此心急之下这便以为是有人存心要害小妹去” “直到那太医给小妹诊治,说这种病的病根儿实则是在小妹自己身子里头。便是挨着同样的东西,小妹因自己的体质问题,会害这个病;可是其他没有这个病根儿的人,就是好好儿的。” 廿廿抬眸,“便如阿哥爷,那晚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点额点点头。 廿廿再道,“那太医也嘱咐小妹,叫小妹仔细回想自己小时候儿挨着没挨着过什么厉害的病气,便是当时自己没有跟着发病的,这病气却也可能进到小妹身子里头,隐藏起来。尤其是跟这创疹相关的” “小妹仔细回想,倒是想起一桩旧事。嫡福晋也知道,小妹家里兄弟姐妹多,一双兄弟、一对妹妹,年纪也都与小妹相仿。小妹是长女,从小便帮额娘照顾兄弟和妹妹,故此他们小时候出痘的时候儿,小妹也都在近旁。” 点额轻呼一声,“你倒胆儿大那出痘,又岂是儿戏的” 廿廿含笑道,“小妹一来小时候已经出过痘了,心下未免侥幸;二来也是小妹家中人手本就不够用,几个弟弟、妹妹又都是挨着出生的,额娘实在照顾不过来” 点额怜惜地叹息一声,“可怜见儿的,更难得你这么懂事。” 廿廿言归正传,“我便想着,说不定便就是照顾弟弟和妹妹的时候儿,这病气便进了我身子里。但是好在我那会儿还算强壮,这便没发作出来,潜藏了这些年去,这回赶在我随着阿哥爷去谒陵,路上颇有些劳累;” “再加上去谒陵的时候儿是二三月间,天气本就乍暖还寒。行宫还多建在山上,我这便受了风去,叫那病气得了空子,这便发作开来了。” 点额双眉轻挑,“是啊,你说的有理这些身上起的疙瘩,要么就是毒气,要么就是受风你这是外风内毒一齐发作开了,可不就来势汹汹,看着吓人” 廿廿不好意思,抬手轻抚面颊,“等小妹听了太医的话,仔细回想明白之后,这才知道自己怕是任性犯了错,错怪了人去。” “也幸好咱们家里虽然查问,却还没查问出谁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本就没人害我,又怎么能查得出人来呢” 廿廿说着起身给点额行大礼,“是小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心急犯下大错,倒连累全家人为我担心,更是险些错怪了家里人去。” “这阵子家里的乱,都是小妹的过错,还请嫡福晋责罚。” 点额轻笑出声来,指着廿廿,“哎,你呀,你呀。” 不过却也向含月递了个眼色,叫含月上前将廿廿给扶起来。 点额含笑道,“虽说这些日子家里是为了你的事儿担了不少的心,可是你那病来得急,民间对那病传说得也吓人,你心下慌乱,担心是有人算计你,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并非你有意为之。” “再说,你年纪小,终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乱了方寸也是有的。别说你,便连咱们家这么多人,还不都是跟着乱了阵脚去,个个儿也都以为是有人加害你呢我们这个年岁的尚且如此,你就更是没什么好指摘的。” 点额伸手拉住廿廿的手,“这事儿啊,最要紧的不是查不查得出人来,而是你的身子好了才是最重要的。今儿既然你的病都好了,那旁的就都不要紧了。” 廿廿含笑垂首,“嫡福晋说的对。小妹心下也是这样想,故此待得这病被太医确认是好了的,小妹便赶紧来先跟嫡福晋告罪小妹都不敢去跟阿哥爷说” 点额又是大笑,“可不,阿哥爷这阵子可为了这事儿担了不少的心,带着大侧福晋两个,恨不能将咱们所儿都给翻个底朝天呢。” 廿廿怯怯抬眸,“小妹怕阿哥爷不高兴,还求嫡福晋代我向阿哥爷求求情。” 点额又是忍俊不已,拍拍廿廿的手背,“好,你既不敢说,等阿哥爷回来,我替你说了就是。” “倒是有一宗,”点额盯着廿廿的眼睛。 廿廿忙道,“还请嫡福晋明示。” 点额缓缓道,“为了你的事,大侧福晋也颇为用心,这不她将咱们后院各房里的人都挨个儿去问。她终究也是年轻,便难免心急,这便也很是关了几个、打过几个,还有几个送到慎刑司去用了刑” 廿廿垂首,指尖儿绞紧了帕子去。 点额叹口气,“我知道你心下也是不忍。既然这都是误会一场,那他们就全都是无辜的。” “咱们呢,就也不能好端端叫他们受了一回惊吓去,总该有所安抚。” 点额微顿,静静打量廿廿。 “我忖着,这事儿便没有人比你去才更妥当小侧福晋啊,你说呢” 廿廿垂首半晌,便也道,“一切都听嫡福晋的。” 点额点头,“好,我这就安排。慎刑司那边,我叫三庚去领人回来。那院里的人,就得你去了。” 午后,歇晌过,三庚已经将人都陆续给领了回来。 廿廿用冷水洗了把脸,穿了素色的衣裳,卸掉簪环,带了星桂和周氏出门。 刚走到门口,天上光影便一黯。 骨朵儿迎门堵着,盯着廿廿冷笑,“看来你宁肯是要跟我掰了” 廿廿无声叹息,抬眸迎上骨朵儿的眼睛,“姐姐,我明白你还要查去年那件事。我支持你,只是我自己这事儿,我坚持应该到此为止,我不想再闹下去。” “去年的事,姐姐若想查,自然还有机会。只要姐姐这次肯就此罢手,我发誓,来日得了机会,一定会帮姐姐将去年的事查明白了。” 302、 “不必了用不着你假慈悲”骨朵儿拂袖而去。 目送骨朵儿愤愤而去的背影,周氏轻叹口气,“她想明白她自己去年的委屈,咱们都能体谅,可是她总不该拿格格你去做筏子。” “如今格格的病好了,若还要揪着此事不放,那便是格格在为自己树敌,要与整个后院的人做对了格格能屈能伸,她却因为不能再拿格格的事儿为她所用,她便不愿意了。” “也是,她是借着格格的事儿去得罪人,便是得罪了人,那些人也只最恨格格你去,其次才是恨她,她倒将格格给推到头里了。” 廿廿静静垂眸,“她查,我倒是不反对。可是她将各房的人或者关,或者审,甚或用刑的这便过头了。” “查可以,分怎么查,若是暗查,我便由得她去。可是她非要如此,这手段我便不能苟同了。” 星桂也道,“奴才瞧着,她分明有意借着给格格查的机会,给她自己报私仇。但凡去年她被关着的时候儿,对她曾经不敬的人,她这次全都借机给整治了。” “查到后来,她已经不是在帮格格查,她是借机给她自己泄私愤了格格再不阻止她,她非得将这些人都得罪尽了,回头反倒将这笔账都记在格格头上了。” 廿廿轻叹一声,“如她所愿,我没去阿哥爷面前直接说。且给她留一线情面吧,虽说她不稀罕,可是我能帮她的便也到此了。” 过完端午,皇上秋狝的事儿便提上日程来。 乾隆爷下旨,著怡亲王、仪郡王、大学士公阿桂、协办大学士尚书孙士毅、留京办事。 其余各位皇子、亲王等,均随驾赴热河。 点额按例安排这次跟随十五阿哥赴热河的人,这一次廿廿当仁不让,第一回主动请求要去。 点额便笑道,“小侧福晋进门儿一年来,这当中多少次我都叫她跟着阿哥爷去,她偏不去。这回终是长大了,便转了心思,想跟着阿哥爷去了。” 在座女人们都会意而笑小侧福晋这不是刚跟阿哥爷圆房嘛,结果圆房当晚就害了病,后头又耽误这么些日子。 这回好容易病好了,自是要扭股糖似的黏着阿哥爷去,亦步亦趋跟着,舍不得分开呢。 初涉情滋味啊,哪个女子当年不也是怀着相同的心思去呢 廿廿环视众人,便也红了脸,赶紧起身道,“嫡福晋惯会取笑妾身妾身还不是,还不是这些日子病中躺着,有些闷了么这便想着跟着阿哥爷去热河,也好散散去。” 点额含笑点头,“好。既然是你头一回自己情愿去,又是你大病初愈,我还岂有拦着的道理” “实则啊,便是你这次不主动开口,我也依旧还要像此前那些词一样,第一个先提议叫你去呢倒是没想到,你啊终是长大了,这回竟还抢在我前头去,主动要去了。” 点额说着,目光扫过骨朵儿去。 骨朵儿跟廿廿结了气去,在之前大家都在笑廿廿的时候儿,唯独她一个人绷着脸,面色不善。 点额便道,“大侧福晋呢这一回,大侧福晋可想如祭陵之时一样,与小侧福晋一同去热河啊” 廿廿也幽幽抬眸,静静看骨朵儿一眼去。 骨朵儿一声冷笑,“两位侧福晋,既然她去了,我总不好再去的了。” “嫡福晋身子不好,家里自然要留着一个侧福晋帮衬的。原本去年她口口声声地说年纪小,要给嫡福晋侍疾来着,没想到言犹在耳,人家已经自己第一个抢先儿着要跟去了。” 刘佳氏笑笑道,“大侧福晋是忘了,小侧福晋去年那话,是以一年为期。如今一年之期已过。” 骨朵儿盯着刘佳氏,“我什么时候问过你么,怎地我与嫡福晋好端端说着话儿,却要你来抢了话茬儿去” 刘佳氏一惊,急忙站起身来,“还请大侧福晋息怒,是妾身不对。” 骨朵儿却不肯饶人,冷笑着道,“还妾身什么时候儿宫里的官女子,也都敢自称妾身了”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庶福晋的称号给闹的。可是你也别忘了,什么庶福晋都只是咱们自己关起门儿来叫的罢了,朝廷可不认,也没有你的册封和名号去你的身份,依旧还是官女子在主子面前,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连点额都听不下去,皱眉道,“大侧福晋,你何苦如此” “给刘庶福晋称号,也是阿哥爷的意思;再说咱们现在不就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难道你我姐妹都成了对着外人不成” 众人有些不欢而散,廿廿挽着刘佳氏的手臂一起往回走。 廊檐下还挂着五毒挂帘,难得的这帘子倒将东西厢房原本大敞四开的视野,多了一层清幽和阻碍。 借着挂帘的幽影,廿廿柔声劝慰刘佳氏,“刘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佳氏叹了口气,“大侧福晋说的,也没错。我啊从来心里就没将这个庶福晋的称呼放在心里去。” 廿廿捏捏刘佳氏的手,“姐姐今天是替我说话,才惹得这一场不快。” 刘佳氏笑笑,“怎么,小侧福晋又要与我分你我去了不成” 廿廿抱住刘佳氏的手臂撒娇,“不分,才不分呢” 点额的正房里安静下来,点额缓缓而笑。 含月伺候点额换上舒服的衣裳,扶着点额走回碧纱橱里去,便也含笑道,“两位侧福晋刚好了没几日,这便又掰了。” 点额抬眸望望窗外,“终究还都是年轻气盛,都想着别人替自己办事,总归不愿意给人家做嫁衣的。” “大侧福晋是摆明了,利用小侧福晋这一场病来揽权、弄权,算自己的那笔账;小侧福晋又岂肯受人利用的” “若说心眼儿,小侧福晋虽说比大侧福晋小了好几岁,可终究是在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倒比大侧福晋心眼儿更多些。若论斗心眼儿,大侧福晋不是小侧福晋的对手。” 含月轻哼一声,“大侧福晋不肯随主子爷去热河,还不是放不下她那点子权。她还想趁着主子爷不在京的时候儿,在宫里再折腾一番去呢。” 明天见 303 五月二十一日,圣驾自圆明园起銮,赴热河。 廿廿与刘佳氏、王佳氏一起随十五阿哥同行。 此次廿廿随行,是情理之中;刘佳氏随行,也不算新鲜。 倒是这位王佳氏,身份抬了之后数年都没什么动静,今年竟也能与十五阿哥一同出巡了。 “自然是有人抬举。”星桂和星楣两个守在窗口往外望着。 星楣哼了一声,“想来抬举她的便是侯庶福晋。谁不知道内院里就她们两个要好,嫡福晋自是犯不着抬举她的,也自然只有侯庶福晋了。” “再说你没看见这回侯庶福晋自己都没吵吵着要跟来么这便必定是她自己个儿决定将这个机会让给王格格去的。要不啊,每回阿哥爷出巡,侯庶福晋不是第一个蹦着高高儿非要跟出来” 星楣今儿特别话多,是因为高兴的。 从前每次廿廿出门儿,她和星桂两个便只能带出来一个,总得留一个在家看家守门的。因星桂性子沉稳,故此廿廿倒是时常都是将星桂留在家里,而带着星楣出门。 而这一回,廿廿竟没留人看家,将她们两个都给带出来了。星楣有了伴儿,自是高兴不已。 “瞧把这丫头给高兴的,”周氏陪着廿廿,瞧两个小女孩儿说话儿,倒也有趣儿。 廿廿含笑点头,“都还是小孩儿心性,这回是咱们头一回去热河,我自己一想起来都兴奋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就更别说她们了。” 周氏含笑点头,“可不,便是我这个老婆子,也是好奇得很呢。” “说什么呢” 车窗上当当响,廿廿忙撩开窗帘,正是她家阿哥爷骑马过来,歪头瞧着她。 廿廿吐了吐舌,“阿哥爷怎么知道我们说话儿呢难不成,阿哥爷是在外头偷听” 十五阿哥皱了皱鼻子,“爷还用偷听想也知道,除了周妈妈之外,你们几个都是小丫头,凑在一处还能不叽叽喳喳了去” 星桂和星楣便都笑了,从另外那边车窗挪过来,给十五阿哥请安。 十五阿哥凝着廿廿的眼睛,单只问她,“高兴么,嗯” 廿廿撅了撅嘴儿,“那爷呢,爷高兴么” 廿廿的小眼神儿有意无意地往后头王佳氏的车上飘了飘,十五阿哥便是挑眉,用马鞭把儿在廿廿脑门儿上轻轻磕了一记,“是不想好好儿坐车了,想出来骑马,嗯” 廿廿轻哼一声,“骑就骑,谁还不会怎的” 满洲格格,谁不会骑马的 况从小公主、格格们上学,也跟阿哥们一样儿,午后的课程主要是学习骑马和射箭。她给公主当侍读的,谙达都是御前侍卫,最差都是武举人,她要是正格骑上马去,倒不比阿哥们差 十五阿哥满意大笑,环顾左右,趁人不注意,伸手捏了捏廿廿的面颊,“你等着,爷有的是机会叫你骑马去到时候儿,你可别哭着要下来” 廿廿面颊被他掐出了红印儿,可是她一双眼却是清亮,“才不会” 这样一幕,也不期然落入了跟在廿廿马车后头的王佳氏的眼底。 廿廿是福晋,刘佳氏和王佳氏都是官女子,故此两辆马车在后头并排跟着。王佳氏的车窗,这便恰好在视线上错出一个夹角来,能叫她即便不用故意,只需抬眸,就能瞧得见这样一幕去。 王佳氏自己倒是依旧淡淡的,却是王佳氏的使女星瀑看着有些不平,“虽说年纪小,可是好歹是福晋,这般还在行程路上,就这么公然跟主子也挑笑,也当真没有半点端庄的样子去了。” 星瀑回眸道,“若论端庄,那自是谁都比不上格格您去。” 星瀑这本是安慰,王佳氏听了却也只能无声苦笑罢了。 端庄是个好词儿,可是那是在外人眼前端庄才是好的;若是在自家阿哥爷面前,端庄便不是“庄”,而只剩下“端着”了。 所以阿哥爷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没多看过她几眼,她不意外,却反倒安之若素。 “你们别这么说了。她原本就不喜欢我,你们还偏要这样调理见怪的话,那我跟她就更没法儿一个屋檐下相处了。” “这回出外,就她一个是福晋,是内主子,咱们都是奴才。若是开罪了她去,自没咱们的好果子吃去。”王佳氏淡淡道。 星瀑咬咬牙,“格格难道还怕她不成” 王佳氏眸光依旧清淡,“我当然怕她,我怎么不怕她是福晋,更是皇上亲赐给阿哥爷的,人家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若不怕她的话,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去” 星瀑都说不出话来了,望着自家主子,半晌才道,“格格怕她作甚格格怎不学学侯庶福晋,格格看侯庶福晋何时畏惧过她了如今侯庶福晋已是庶福晋,几乎已经可以与她分庭抗礼去了。” 王佳氏轻轻垂下眼帘去,“侯庶福晋是侯庶福晋,我是我。我们两个不同的性子,便是不同的造化。我学不来侯庶福晋,你们也别这么指望。” “如果你们觉着跟着我委屈,没有出头之日,你们也自管早些直说,等我回京,大不了求求侯庶福晋,叫你们跟着她去就是,也算称了你们的心意去。” 星瀑张口结舌。 还是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星泓赶紧赔笑道,“格格这是说哪儿去了我们两个都是格格的奴才,这便必定是要一辈子跟着格格的,哪儿有择枝别栖的道理去” 王佳氏却依旧不热络,摇摇头,“你们也甭说什么一辈子。你们都是官女子,二十五岁足岁之后必定要放出去的,这也没剩下几年了。” “在这后宫里,就没有什么一辈子。你们跟我的情分,也不过就这么几年而已。我不敢耽误你们一辈子,你们也切不可将一辈子挂在嘴上,都浪费在我身上去了。” 星泓和星瀑对视一眼,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佳氏说完这些硬话,也不找补,尽管抬眸透过车窗再望向廿廿那边去。 她知道,廿廿是故意的。 稍晚还有 304 抵达热河避暑山庄,刘佳氏倒也罢了,头一次来的廿廿和王佳氏都好奇地四处打量。 只是王佳氏的性子本就端庄少言,便是好奇,也只能从眼神儿里去细打量才能发现;倒是廿廿按捺不住,满脸的兴奋,走起路来都有些手舞足蹈些儿的。 两人一相比,倒显得廿廿有些小家子气了似的。 “格格我瞧着,好像王格格屋里的星瀑在偷着乐呢。”星楣眼尖,一眼就给叨着了,“格格且等我,瞧奴才过去好好儿整治整治那蹄子去” 星楣一步还没迈出去,倒叫廿廿一把给拽住了。 “算了没的叫她们说咱们刚出京,就在她们面前摆福晋的威风去。”廿廿也静静地瞥王佳氏一眼,王佳氏那踩着旗鞋一路端庄的步法,倒是廿廿的确有点儿仰望的。 廿廿便道,“就当她是那眼高于顶的林黛玉,我啊就是那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便罢。又能怎样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花了眼就是花了眼,没的还要装作心无波澜的去。” 避暑山庄占地虽大,只是大部分地方儿都是以园子为主,留给宫苑的地方儿却小,比宫里和圆明园都小了不少去。 阿哥所就跟着更小,就两进的院子,后院就一个正房,连个厢房都没有。 正房自然是要给廿廿住,刘佳氏和王佳氏便只能住在穿堂的左右间里。 星楣道,“格格不如将刘庶福晋请过来同住,就叫她一个住在穿堂去,叫她好好儿被那过堂风给吹吹,看她还美不” 廿廿凝立回望,瞧了瞧穿堂处那幽幽的光影。 “算了。若这么着,倒像是我先挑刺儿排揎她似的。” 这院子虽不大,但是妙在整体风格与整个避暑山庄一样,都是不大,却精巧秀丽,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廿廿的后院里虽然没有东西厢房,但是窗前却是堆着一座小小的假山。又瘦又透,引人遐思无穷。想象着,若是白月清夜,那月光洒下来,必定能从假山上的圆洞漏下来,在地上又筛出一个月亮来。 这便是天地同辉,双月齐明,必定好看。 这样的窗前佳景,自然比从前左右厢房,里头再住着人舒服多了。 “呲着小白牙,乐什么呢” 帘子一挑,十五阿哥走进来,袖手在畔,凝着廿廿的侧影乐。 廿廿赶紧回神,指着十五阿哥,“爷你从哪边过来的” 十五阿哥指指前面的穿堂,“就从那啊。我不从穿堂来,难道我还直接从墙里转过来不成” 十五阿哥走过来,从后面将廿廿拥入怀里,“我说你这窗户不是正对着前面的穿堂么你怎么没看见我啊,还问” 十五阿哥伸手捏廿廿的小鼻尖儿,“那还用说么,毕竟是方才走神儿了。连爷都没瞧见,显见心里想的并不是爷赶紧招供,方才是想什么出神呢” 廿廿红了脸,指着窗外的假山说,“爷净冤赖人爷说我这窗户正对着前面穿堂,实则哪里是啊,根本是窗户外面是这么个石头堆子,生生将视线都给隔绝了,什么都看不见啊” 十五阿哥轻哼,“那汗阿玛养心殿窗前还有个抱厦,那么高的板壁墙挡着,可是你瞧汗阿玛何时看不见外面去了”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动,“是啊,皇上不但能看见窗外,更能看得见这整个天下” 十五阿哥欣慰,伸手握住廿廿的小手,“汗阿玛都告诉我了。” “嗯”廿廿歪头看他,“皇上告诉爷什么啦” “盛住。”十五阿哥眯眼凝视廿廿,“汗阿玛将盛住的事告诉你,你当晚回来之后,就说你害病的事儿不查了。” “小母狼,委屈你了。你是狼,却要你生生忍住张嘴要人,反倒要变成个猫儿去” 廿廿心底轰然一热,面颊便红了。 她垂下首去,掰着十五阿哥的手指头玩儿,“爷别多想,其实真的就是因为那天正好也是病好了,我既出门见人,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再深究下去了。” “便不是皇上说了咱们大舅爷的事儿,我也已经那么决定了。” 廿廿高高抬眸,望住十五阿哥的眼睛,“我知道,阿哥爷明白我的心,阿哥爷更不想叫我受委屈。故此就算我早就放了话说不查了,甚至为此禀明给嫡福晋去,请嫡福晋代为跟阿哥爷求情。” “可是阿哥爷却始终没收回成命,没叫大侧福晋停止彻查” 十五阿哥深吸一口气,在炕上一坐,“嗯。爷想着,你不查了,是为了爷,也是为了嫡福晋;可是爷不能就这么算了。” “叫大侧福晋继续去查,至少能震慑内院,敲山震虎,叫她们以后谁再想动歪心眼儿的,这回也得个警告去。” 廿廿点头,依偎进十五阿哥怀中去,“家里有大侧福晋坚持彻查,却也有嫡福晋从上把关,想来应该不会有错的。” 廿廿仰头,“倒是皇上他对舅爷的事儿如何说了” 十五阿哥微微勾起唇角,“汗阿玛叫和珅和金简一起去查。” 廿廿先是一怔,随即眼珠儿一转,便也笑了。 和珅和金简都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一个是与十五阿哥不对付的,一个又是十一阿哥的亲娘舅,他们二位去查,反倒更要避嫌。 廿廿舒一口气,“皇上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护着阿哥爷,护着这位大舅爷啊。” 歇息了几日,天空布起雨云来。 今年开春以来,京畿又是遭遇旱情。这终于得了雨情去,倒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去。 乾隆爷兴致颇高,叫在烟雨楼赏戏。 戏自是次要的,真正想要好好儿放开心怀欣赏的,是那烟雨蒙蒙。 天从人愿,当众人抵达烟雨楼落座罢,天空黛云翻卷,随即雨珠断线而下。 烟雨楼飞檐上,挂起一幅天赐的珠帘来。 廿廿不由得低声念乾隆爷写给烟雨楼的诗句“最宜雨态烟容处,无碍天高地广文。” 廿廿自己是满洲格格,家里阿玛和哥哥又都是武职,念罢了诗便不由得挑眸去看了一眼王佳氏。 王佳氏的阿玛是文举人呢,她乃是出自书香世家。 305 廿廿果然见得王佳氏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廿廿歪头去对周氏轻声说,“她真是对我不屑一顾呢。” 周氏也是皱眉,“读书人,骨子里也是过于清高了。” 廿廿眸光轻转,“她不仅是书香世家的出身,又是汉姓人。她的诗书造诣自然是我比不及的。” 一种微妙的感觉也就在这一刻,击中了廿廿去。 王佳氏对她的态度,虽说不是亲近,可是却也好像是跟骨朵儿、侯佳氏是有所不同的。 骨朵儿和侯佳氏一见面就是明摆着的一个“争”字。 而王佳氏呢,尽管也隐约似有敌意,但是王佳氏对她的好像不是那个“争”字,甚至算不得“防”,而是个叫她都有些尴尬的“不屑”二字。 此等冷艳清高,实则在后宫之中也算独树一帜。 廿廿又想了想,其实这样的可能也会得皇上或者阿哥爷们的青眼吧,总归是在环肥燕瘦里别具一格的。 廿廿困在烟雨空蒙里,出了一会子神,倒是远远又瞧见如意冲她努嘴。 她赶紧嘱咐一声,只带了周氏起身离席。 避暑山庄烟雨楼坐落在青莲岛上。岛形状似青莲一朵,故此得名。 出了烟雨楼,绕过围墙,避开众人视线。青莲岛另外一隅,堆石成山,山中洞穴迂回。 从外头看,全然看不出山中有洞。 廿廿走进洞中,便也是笑了,“仙家天地阔,壶中日月长。媳妇拜见壶中仙” 乾隆爷开怀大笑,“你看朕这园子,怎么样儿” 廿廿自是心悦诚服,“圆明园是融汇天下所长,避暑山庄则又多了几分野趣。媳妇最佩服的是,汗阿玛园子虽多,然则各具特色,每一处都别具匠心。” 乾隆爷笑了,哼一声,“你们家不趁园子吧撷芳殿里也没有园子” 廿廿咬了咬嘴唇,“哦” 家里住的房子,在她嫁给十五阿哥之前都还是租人家汪承霈的;后来阿玛因擢升,哥哥也成年,当了亲军,家里的景况这才一点点好起来,总算买了一座自家的房子。 可是紧接着就是她被指婚了,家里简直是倾其所有为她置办嫁妆,总担心她进宫之后,因嫁妆寒酸,倒叫其他人看不起去。 故此家里好容易攒下点儿钱,也想辟一个园子的,结果只能作罢,将那笔钱都挪出来给她办了嫁妆。 这么说起来,她其实亏欠自己母家一个园子呢。 “不过,就在这儿,媳妇住的那屋子窗户外头,也有这么一个太湖石堆的假山。 乾隆爷轻哼一声,“丫蛋儿,你喜欢园子么” 廿廿挑了挑眉。心说今天老爷子传召她来,这是要从哪儿说起啊 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谁知道竟然只顾着说园子了。 看她没说话,乾隆爷便自得地晃了晃脑袋,哼了一声道“不过也不用问,我瞧着你刚刚说的一套一套儿的,自然是喜欢的。” 廿廿无奈了,“汗阿玛是跟媳妇显摆您趁园子而且还是趁很多很多园子么” 乾隆爷拍着椅子扶手朗声大笑,“你好大的胆子啊你,心里怎么想,嘴上还真敢说出来了啊” 306 廿廿垂首,轻轻噘嘴,“媳妇儿家里的景况,皇上自是清楚的,就更甭说撷芳殿里了皇上还要故意与媳妇儿说不趁园子的事儿,那皇上还不是故意往媳妇疼的地方儿扎” 乾隆爷又是大笑,抬眸瞧着魏青奇,“你瞧瞧,你瞧瞧,人儿不大,自己个儿心眼儿小就算了,这还将朕也给拖下水来。朕是犯的着跟你显摆的人么” 廿廿一想,脸便也红了。 天子富有天下,园子再好看,也不过只是个“壶中天地”,哪里比得上江山锦绣 廿廿赶紧行礼谢罪。 乾隆爷哼了一声,叫她起来,“要说壶中天地啊,这避暑山庄是个大壶,这大壶里头还能套着不少小壶。你说你住的那院子窗外也有一座小假山,那还算不得是小壶。” 乾隆爷说着,伸手往外边西南的方向一指,“譬如说,朕小时候儿住过的万壑松风。那也是一处小园子,虽说就涵盖在这大园子里头,可是它也别有情调,别成一格。” 廿廿听着只能点头,还不能立时猜透这位老头子的意思去。 乾隆爷眼帘轻垂,“你家不趁园子,可见你也不会侍弄园子了。” 廿廿心下微微一跳,心说老爷子这是叫我去给他收拾“万壑松风”去 廿廿便忙道,“瞧您说的,媳妇家便是不趁园子,可也不等于媳妇就不会侍弄园子啊媳妇从小在宫里为公主侍读,每年也都跟着公主下圆明园居住那媳妇便是自家没有园子,可是却也这些年两眼睛都看满了园子去,故此侍弄园子什么的,媳妇多少还是有些主意的。” 乾隆爷倒是正儿八经地“嗯”了一声,依旧还指着南头儿说,“成,那边有个园子,空了有些日子了,朕也不舍得它就那么荒了。” “现在就交给你,你去,给朕好好收拾出来。需要什么人、什么料,尽管开列出来,朕跟内务府给你要”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廿廿从假山绕出来,脑袋还是有点儿懵的。 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给自己揽了个收拾园子的差事 而皇上,怎么就忽然要给她这么一个差事去 这都哪跟哪啊 廿廿出来,外头已经有内务府的大臣躬身候着了。 那内务府大臣上前请跪安,廿廿一看赶忙亲自上前去扶。 不是别人,正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十一阿哥的母舅金简。 廿廿有些不好意思,“金大人公务繁忙,我就是收拾个园子,岂敢有劳金大人” 廿廿以为这差事也就是打扫归置呗,还能复杂到哪儿去呢 倒是金简含笑却不直说,只是请廿廿往南边去。 可是已经到了“万壑松风”,金简却不叫落轿,也不引廿廿往里去,而是依旧还往南走。 廿廿虽说第一次来避暑山庄,但是好歹身边有刘佳氏,也是提前做了预备,大体了解这大园子里各处的方位。 “万壑松风”再往南去,就是松鹤斋了。 而松鹤斋,是从前老太后的寝宫。 “松鹤斋”得名,也是希望老太后松鹤延年的意思。 乾隆四十二年老太后崩逝之后,松鹤斋便也有十多年不用了。乾隆爷将老太后生前用过的陈设、物件儿,依旧原样留存着。 那处几乎成为了一个禁地,一不小心就会触动皇上的思母之情,自然应该是能绕多远就绕多远啊,怎么还能往那边凑呢 金简但笑不语,不但坚持带着廿廿过去了,而且亲自掏出内务府保管的钥匙,给打开了那大门去 廿廿的小轿在松鹤斋门前落轿,廿廿才傻了,左顾右盼问,“皇上叫我收拾的园子,竟然是这个” 金简也不直接回答,只说,“皇上旨意,只叫奴才带着这个园子的钥匙来。” 廿廿两手紧张地攥紧,“皇上他之前指着的方向,说到的园子,分明都是万壑松风啊。” 可是转念再一想,她就知道自己其实是自己给想当然了。 因为从方位上来看,万壑松风正好就在松鹤斋的北边。松鹤斋最内进的“畅远楼”后头,就是万壑松风了。 故此乾隆爷在烟雨楼那边往西南方向这么随便一划拉,说是万壑松风也对,说是松鹤斋,那也没毛病啊。 廿廿头有点疼,“金大人怎么收拾啊” 金简道,“松鹤斋已经有十数年不曾用,虽然热河总管始终在派人收拾着,但是小侧福晋也知道,若房子没有了人居住,便总难免倾颓。” “十多年过来,松鹤斋已经有多处倾颓,更不用说彩画失色故此既然皇上时隔多年终于要重新启用松鹤斋,皇上又是托付给小侧福晋,那奴才忖着,怕就是准小侧福晋破旧立新来的。” 廿廿彻底傻了,“这园子该不会是要我来主持修葺、乃至重建的吧” 金简耸耸肩,“奴才估摸着,皇上就是这个意思。” 廿廿都要哭了。 她家真不趁园子,她真不知道怎么去造一个园子出来啊更何况这是避暑山庄,而这松鹤斋更是曾经那位老太后的寝宫啊 这要是有一星半点的差池,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救自己了。 廿廿抬眸无声地望着烟雨楼的方向,心下直哀叫“老爷子,您这是想干嘛呀您该不会是哪儿看着我不顺眼,想要捏我一个错处整治我的去吧” 这一日年年只敢看了松鹤斋,大门儿都没敢进,就赶紧坐轿回阿哥所了。 进内就先跑到窗前,托着腮帮,一边使劲想,一边心里绝望着。 幸好窗外还有个假山,就算她不想,却也还是难免触景生情,忍不住开始想如何置办一个园子去。 是个园子必定得有个假山,假山要么是园子的中心,要么就是迎着门口儿,总之是一个园子布景的灵魂之一。 而假山得选太湖石,讲究个瘦、皱、漏、透 廿廿想着想着,冷不丁拍自己一巴掌。 这还真想担这个差事是怎的这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 好在今儿临别之时,金简含笑道,“奴才忖着,皇上必定不是为了为难小侧福晋。故此这个差事必定是不着急的,小侧福晋尽管慢慢想来就是。” 晚上十五阿哥回来,冷不丁看见廿廿正将脑袋钻进窗外那假山的孔洞里,两脚悬空晃荡着呢。 十五阿哥吓得赶紧奔过来,将她小脚丫给擎住。 “这是做什么也不怕将脑袋给卡住了” 十五阿哥有些后怕,便也忍不住抬手去打她去,还当真用了劲儿,“啪”地一声。 十五阿哥将廿廿的小脑袋从假山孔洞里给小心地拉出来,捉着她的小手进了屋去,“快说说,那是干什么呢” 廿廿吐了吐舌,先卖个关子,“爷东边儿那松鹤斋,您去过没”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那是皇玛母的寝宫,我当然去过。当年皇玛母还在世之时,每年秋狝,皇阿玛总要率领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在卷阿胜境为皇玛母侍膳。” 十五阿哥说着,神思忽然有些飘远,“当年,额涅也曾侍奉皇玛母,一起在松鹤斋里驻跸过。” 廿廿心中这才猛然一动,“皇贵妃额娘,也曾住在里面过” 十五阿哥静静点头,“是啊,当年皇玛母对额涅总有挑剔之处,可是额涅却还坚持尽子妇之孝,坚持陪皇玛母一同居住,以便就近侍奉。” 廿廿轻轻闭上眼。 眼前,仿佛是那红墙金瓦之间,一个女子隐忍却又坚韧、大气的身影。 廿廿忽地一拍手,“我好像懂了” 十五阿哥都被吓了一跳,“你明白什么了” 廿廿想了想,却忽地一笑莞尔,“不告诉爷,爷也不许问了” 十五阿哥都是瞠目,“瞧把你个小母狼给嚣张的什么事,还连爷都敢瞒着,还不准问的了” 廿廿噘嘴,“反正就不告诉爷。爷就别问了就是” 十五阿哥也噘嘴了。 相差十六岁的一对老夫少妻,面对面坐在炕沿上,相对噘嘴。 像是两个大孩子。 倒是廿廿自己先绷不住,“噗”地一声笑开。 却也知道自己理亏,这便主动投入他怀中,软语温存,“爷来日我必定叫爷知道的。我若今儿就说了,就没意思了。” 更要辜负了那位老爷子的一片心啊。 这一晚,为了补偿十五阿哥“受伤”的小心脏,廿廿自是主动伺候了好几回,终是叫十五阿哥顺过气儿来,搂着她轻哼,“以后总这样儿,爷就不问了。” 廿廿知道阿哥爷这话,就是个坑儿。他要是哪天只要想起来这个事儿,那她就也只能这么伺候了 可是她却笑,高高仰起头来,像是一头控制着猎物的小母狼。 “随爷怎么着,我才不怕” 况且她也欢喜着呢。 又哪里只是她伺候阿哥爷阿哥爷也讨得她无限的欢喜去了啊 次日十五阿哥走了,廿廿从十五阿哥书房里搬来一大摞的书去看。 只是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头疼了。 这些营造法式、木经之类的,真的很难懂啊。 明天见 307 廿廿捧了书,寻刘佳氏参详,可是刘佳氏却也只能抱歉地笑,“小侧福晋好歹还身为十公主侍读,在翰林们的指导下念过好几年的书去。我只是个官女子,只凭从小在家认几个字罢了,哪儿能看得懂这些去” 廿廿终是捧着书,不能不瞧一眼穿堂对面王佳氏的屋子去。 这日晚膳,十五阿哥照例要伺候乾隆爷,没回来,家里就三个女人一起吃饭。 廿廿便请了刘佳氏和王佳氏过来一起吃饭。 只是廿廿是福晋,王佳氏和刘佳氏都是官女子,哪儿敢坐下来吃饭,倒是一边一个站着,给廿廿斟茶布菜的。 还是廿廿叫星桂关了门儿,用这个形式来告诉两人,这是“关起门来”的自家人,又一手扯着一个,这算都给摁着坐下了。 只是这两位连杌子都不敢坐实,只坐了一半儿罢了,整个身子都是欠着的,随时就能站起来。 廿廿只能轻叹一声,“两位姐姐都是汉姓人。不能不说,汉姓女儿比我们满洲家的女孩儿更为知书达理。” 满洲女孩儿都是姑奶奶,从小倒不会规矩太严。 刘佳氏与廿廿相处得久了,已是能窥知廿廿的心事,她这便含笑道,“达理二字呢,小妾是到了年岁,好歹还敢当;不过小侧福晋所说的这知书二字,小妾倒是怎么都不敢当了。” 刘佳氏抬眸望王佳氏,“想来王家妹妹却是足以当的,毕竟王家妹妹的阿玛可是咱们内务府包衣佐领里难得的文举人呢。” 廿廿便也顺势外头瞧王佳氏,“王姐姐素常都看什么书” 王佳氏有些尴尬,还是不大适应廿廿忽然这么对她。 她低低垂首道,“我们汉姓人,自古以来都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故此奴才也不敢说正经看过什么书,不过是家里父兄看什么,奴才寻了机会拿过来也看几眼罢了。” 廿廿点点头,却是先宕开一笔,道“我都管姐姐叫姐姐了,姐姐还一口一个奴才的,倒叫我白叫了不是” 刘佳氏也笑着打圆场,“我从前啊也是在小侧福晋跟前这么守着规矩的,可是小侧福晋当真不是那样端着的主子,咱们在她面前若还这般,倒辜负了小侧福晋一片心意去。” 王佳氏淡淡垂眸,“刘庶福晋与小侧福晋私交甚笃,又岂是奴才能比的况且刘庶福晋如今本就得了庶福晋的称号去,与奴才的身份又自不同。” “刘庶福晋尽管按着自己的习惯与小侧福晋称呼去就是,只是奴才却要守着本分,还请小侧福晋、刘庶福晋不必为难。” 刘佳氏也是无奈,抬眸看一眼廿廿。 廿廿心下轻笑一声,明白这是王佳氏并不想与她拉近关系,依旧宁肯守着从前那不远不近的距离去。 廿廿冲刘佳氏点了点头。 刘佳氏已经做了她能做的,这心意,廿廿领了。 廿廿便也坐直,眸光放淡,“王格格既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强。今儿既然咱们一同出门来,你又谨守奴才的本分那,我交代的事儿,王格格想必不至于推辞。” 308 、 廿廿边说,边留心观察着王佳氏的神色。 廿廿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王佳氏是真的极轻、极轻地松了口气去。 “但凭小侧福晋吩咐。” 廿廿心下不无冷笑,这般被人直截了当拒绝的滋味儿,其实并不大好。 廿廿收摄心神,抬眸看了一眼星楣。 星楣会意,将一套备好的营造法式、木经等搁在王佳氏面前。 王佳氏一看,便是霍地挑眉,瞟了廿廿一眼。 廿廿垂眸淡淡道,“王格格看过这几本书吧” 王佳氏忙道,“回小侧福晋,这样的书,奴才如何能看过奴才辜负小侧福晋期望了” 廿廿真是忍不住冷笑,“王格格,方才我已经如了你的意去,你若还这么着,那就是你不坦率。亏你还说什么奴才,原来心里压根儿就不是那么想的” 王佳氏脸腾地就红了。 廿廿也不客气,“这书,若当真是没看过的,只会全然懵懂,反倒要接过来先上手去翻一翻。” “可是你呢,只瞟了一眼,便立时露出惊异之色。那就是说,你分明是知道这几本书里都写什么的而如果没看过的话,怎么就知道里面写什么了” 王佳氏嘴角嗫嚅,想要分辩。 廿廿却还是冷然而笑,“王格格想说什么想说你是从字面知道这几本书的内容,还是早就耳闻过” “咱们心下都明白,这几本书根本就是女子闺阁之中能看的书,就更别说什么耳闻过了。而你既然一看便知,唯有是真正看过的。” 王佳氏闭了闭眼,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心下也自激灵灵地惊跳眼前这小侧福晋,实岁还不满十五岁,分明年岁上还是个小女孩儿,可是一旦冷下来,却竟然这般的不怒自威。 就算出自名门,可是她们自家的房头矮,原本以为这小女孩儿内心也是虚弱的,孰料竟然是这般的坚定果决。 这样的小侧福晋,在宫里的时候儿,倒是未曾得见。 廿廿淡淡举杯,喝了口茶,“王格格有话便说,只要不是我刚刚猜到的那几句。若因这几本书而起的话,王格格只管说就是。” 王佳氏只得垂首道,“奴才只是不解,小侧福晋为何要让奴才看这几本书去” 廿廿缓了一下儿,用茶碗盖儿拨了拨茶沫子,“是我母家好容易买了个宅子,这几年缓了口气儿,想建个园子了。这便央我给定夺个样儿。” 王佳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廿廿母家的景况,十五阿哥的后院里大家伙儿也多少都是清楚的。 廿廿悄然松口气儿,悠然道“王格格替我看看,帮我圈几个好模样儿的,合适用在园子里头的。一切都要雅致之外,却不用太花哨,一切力求朴拙才好。” 用罢晚膳,刘佳氏和王佳氏相偕告退而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星桂一边收拾,一边轻声道,“格格已经主动向她示好,她倒清傲,竟是不肯接受。” 廿廿垂首喝茶,轻轻侧了侧头,“她是聪明的。自知我既提了这个事儿,她又避不开,这便逼我公事公办,硬派给她差事。” “她便显得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依旧可以撇清,并未与我走近了去。” 星桂轻哼一声,“她这是向谁表忠心呢如今远在热河,这边人手里也未必有那边的人,她又这样是何苦” 廿廿听星桂这么说,不由得眯了眯眼。 “你说得好,倒提醒我了。这回原本出门在外,各人手下带的人手都有限,我倒没仔细瞧着去。” “可是她今儿既这样,我倒忽然觉着就是这么几个人里,也有人家的眼线呢。” 星桂面上也是一肃。 廿廿点点头,“你们素常小心看着些儿,瞧哪个是可疑的。” 其实就这么几个跟出来的奴才,不论是使女,还是婆子,倒是容易防范。 真正叫廿廿有些无奈的,终究还是王佳氏自己的态度去。 这个人聪明、清冷,虽不似骨朵儿和侯佳氏那么明面儿里来斗,却仍是一个绝不可小觑的对手。 若王佳氏当真与她为敌,她还需多加几分小心才是。 好在这个王佳氏果然是聪明的,虽说她与廿廿不肯走近,可是廿廿交给的差事,她却还是做得极为上心。 不出几日,便已经圈出了几个好的,交给了廿廿来。 廿廿随即请人知会了金简,这便朝松鹤斋去。 踏入松鹤斋大门,廿廿也是叹一口气。 曾经再庄严富丽的皇太后行宫,终究因为主人已逝,雕梁画栋已然晦暗了下去。 廿廿轻叹口气,信步从园子一进一进地往里走。 这松鹤斋共为八进的院子,相比撷芳殿中所的三进院子,实在是大了太多去。 其中第二进院子里的正殿便是松鹤斋,松鹤斋后有后殿名“绥成殿”。 从绥成殿再往里看,金简上前介绍,说那第三进院子里的乐寿堂,就是当年皇太后老人家的寝宫。 廿廿前后望了望,这绥成殿便是在正殿松鹤斋与皇太后寝宫的正当间儿。 廿廿点头,“就这儿吧。” 她将那几本书打开,找到王佳氏圈的那几个式样,指给金简看,“这绥成殿改成这个样儿,金大人看是否可行” 金简看罢却是有些惊讶,“这式样好则好已,可是却与这松鹤斋里的殿阁不大搭调啊。” 廿廿明白金简说什么呢。 当年皇上给老太后建行宫,那当然是极尽富丽奢华的,老太后也喜欢这个调调。 可是廿廿觉着好的这个式样,却是朴拙有余,华丽几乎没有的,这便自然与整个松鹤斋的风格有些前后衔接不上。 廿廿也有些举棋不定,毕竟这是老太后的寝宫,当年可是皇上费尽了心思给修的,让她这么说改就给改了,且风格还前后不搭这风险的确是有点儿大。 廿廿用脚尖碾了碾地面,心下再将皇上的心思猜测一回。 皇太后的行宫,在整个避暑山庄里,规制虽然按理是要低于皇上的行宫,但是整个豪华程度和精致的程度,实则比起皇上的行宫来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样重要的园子,皇上却忽然交给她来归置 她心下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去。 她便横下一条心,“无妨,金大人就请按着我的想法儿去筹备去就是。” 金简不便多问,只得从命。毕竟皇上早有过口谕,叫他一切都配合这位十五阿哥的小侧福晋,不是要上房揭瓦的大事儿都不用跟皇上请旨。 金简回去会同内务府大臣们,连同样式雷家,细细研究。 廿廿这边也跟着王佳氏将此前的想法儿反复斟酌了,增删添改的。 时日在这些筹划里悄无声息地走过,虽还没正式开始改建,但是整个松鹤斋内外八进园子的考察、重新测量等基本的准备已然就绪。 七月间,廿廿听得内务府的职官私下交谈说起,热河总管盛住又给皇上上了奏本,说“热河园内及外庙续添看守兵丁,共三百六十三名。每名每月除给钱粮一两外,又赏地六十亩。近年食物昂贵,所得不敷赡养,情愿将地亩退交。” “再热河看仓兵丁,每月只给银一两,并无地亩,生计更艰。均请每月各加给钱粮一两。又千总十名、副千总十七名,亦愿将赏地退出,并请一体增给钱粮。” 廿廿听罢,心下也是计算了一回。 盛住这一个奏本,里头涉及的人数就是好几百人。好几百人增加钱粮,这便都不是个小数目。 廿廿也是叹口气,“这位舅爷在这样的风头浪尖儿上还提这样的奏本,当真是不怕叫和珅再揪住小辫子去。几百人的钱粮,约略笔头歪一歪,那就是个口实去。” 星桂也道,“这位大舅爷啊,迟早给咱们嫡福晋惹下祸事去” 廿廿扶额,“他是嫡福晋的兄长,便是惹祸也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儿。只是,他却会牵连到咱们阿哥爷了。” 从几年前皇上处置盛住的事儿上,廿廿便觉着皇上不是不知道盛住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为了嫡福晋,更为了十五阿哥,皇上借当朝首揆阿桂的嘴,将盛住给大事化小了去。 廿廿心下盘算了几日,待得再见金简,说起松鹤斋修葺园子需要备料的事儿,廿廿便道,“我们家的大舅爷正好儿是热河总管。这热河地界,围场里林子地广,我便也早就嘱咐了大舅爷,提前帮我备些好木料下来。” 金简怔了怔,随即便也垂下头去,“奴才记下了。” 七月间,蒙古各部王公、扎萨克等已陆续赶到避暑山庄。 偏在这时候,乾隆爷下旨处置了几位蒙古王公。 其一,喀喇沁贝子丹巴多尔济。 这位丹巴多尔济便曾是三阿哥永璋的长女绵锦的额驸,从小与绵锦、七公主、七额驸一起长大,情谊甚笃。 怎奈绵锦早逝。 乾隆爷又将弘昼第四子、辅国公永琨之女指婚给丹巴多尔济。 第二个被惩处的,就是乾隆爷的亲外孙、固伦和敬公主的儿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 309、长姐比母 乾隆爷下旨给军机大臣,及内务府大臣“今将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交诺穆亲带同回京。伊至家时,近随公主居住。跟随人等,不许入内见面。惟派太监二名,听其役使。” 乾隆爷将和敬公主这个儿子,交给和敬公主,禁足居住,不准同外头往来,几近圈禁。 这二位都是蒙古王公,一个是额驸,另外一个是皇上的嫡亲外孙,偏在皇上万寿所在的八月里被乾隆爷这般下严旨惩戒,自叫蒙古诸王人人自危。 十五阿哥这日回来,用晚晌的时候儿便走了两回神。 廿廿想到,怕是跟这回事有关,这便小心地问,“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名分上乃是爷的外甥。爷可是悬心他了” 和敬公主的额驸,被乾隆爷削去过达尔罕亲王爵,高墙圈禁过;如今这个外孙又要形同圈禁这叫廿廿都是有些意外的。 几位公主里,乾隆爷对九公主所出的德雅格格那样好,还要说是外孙女儿呢;可是这位固伦公主的儿子,皇上却不肯半点开恩。 同样都是当外祖父的,却是两种态度,宛若两个人了一般。 十五阿哥没说什么,只是抬眼看了廿廿一眼。 廿廿心下便是一晃,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十五阿哥说起德雅格格的时候儿,那是满眼的温柔,哪里是这样清清寡寡的。 廿廿便赶忙道,“爷是替额驸丹巴多尔济悬心了” 十五阿哥瞧着廿廿那小心的样子,便也轻叹一声,捏了她的小手,揽了过来。 也是难为她了,凭她的年岁,自是不知道他小时候的故事。 为何他并不在意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这个外甥,甚至不那么在乎和敬公主这个姐姐那都是一个太久远的故事了,他已然多少年不再提起。 凭她,就更无从知晓。 亏她还肯这样小心翼翼地去猜他的心事,这便是想要为他分忧。 她这么小,本应无忧无虑才是。 “人人都知我额涅、庆贵妃额娘,却甚少有人知道,我从小其实是跟着七姐长大的。七姐是长姐,从小便如小额娘一般照拂着我们姐弟几个。” “彼时还没有小十七,我倒是几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又是唯一的阿哥,长姐便不错眼珠儿似的守着我,寻常我在淘气,她却就在一步之外看着我” 当年令懿皇贵妃的长子永璐早年夭折,七公主身为长女,目睹了额娘的痛不欲生,这便待得十五阿哥生下来后,她便用尽了心力,代替额娘去守着这个弟弟去。 “额涅、庆贵妃额娘总归还有自己的事,或者随汗阿玛秋狝热河,或者东巡泰山,更有南巡而去。一走,都是几个月。留在京里,真正看顾我的人,是七姐。” 廿廿心下也是一恸,用力点头,“我也是长女我也明白那种身为长姐的心情。” “虽然说身份是姐姐,可是自己心里却是将弟弟和妹妹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那种关切和疼爱,都不亚于额娘。” 310、难以忘记你 310 廿廿耐心听着,神思回溯,想象着十五阿哥所描述的那幅画面。 长姐比母,一个长姐对于一个弟弟来说具有何样的意义,也许旁人未必会了解得透彻,可是对于廿廿来说,却是体会最为深切的。 十五阿哥收回思绪,轻叹了一声,“七姐年少时便早慧懂事,一心都在我们几个身上。七姐自己唯有一个知心的伙伴,便是三哥的长女绵锦。” “绵锦与七姐同岁,连出痘都是跟七姐一起出的,故此从小便也被接进宫来养育。待得到了进学的年岁,便与七姐一处念书。” 绵锦因是庶出,生母乃是使女瓜尔佳氏,故此绵锦的身份原本只够在端则门外养育,可是因为七公主的缘故,也可在内廷养育。 “绵锦与七姐的情分,倒隐约有你当年与十妹和德雅的模样儿。” 廿廿便也明白了,静静点头,却不随便出声打断十五阿哥去。 十五阿哥的思绪又沉浸回了往事,静静地微笑,“七姐刚下生就指婚了,那时候七姐夫也才两岁七姐夫自小就被接进宫来养育,与七姐一同长大,两小无猜。” “七姐夫是蒙古人,乃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丹巴多尔济是喀喇沁部,祖上乃是成吉思汗的忠臣,故此丹巴多尔济也被选为备指额驸,来京念书,便是与七姐夫在一处的。” “他们两个人也相处得极好,情谊与七姐和绵锦的如出一辙。彼时几个小孩儿时常在一起玩儿,七姐和七姐夫便也撺掇着叫绵锦与丹巴多尔济相识了,这便又凑成了一对姻缘去” 彼时十五阿哥最小,自然还不懂什么情分呀、姻缘呀的,只是他也喜欢看着两对少年璧人如影随形在身边 只是,世事难料,七姐和绵锦都离世得早。 这一晃,这世上就只剩下七姐夫和丹巴多尔济了。 虽说汗阿玛在绵锦薨逝之后又给丹巴多尔济指婚,再将五叔弘昼的孙女儿指给丹巴多尔济去可是终究,情谊已经不同从前了。 廿廿悄然伸手握住十五阿哥的手。 “爷顾惜额驸丹巴多尔济,其实就是舍不下当年与七公主、绵锦格格的情谊去吧斯人已逝,独留在世上的人自是堪怜,爷便想着替绵锦格格看顾着额驸去,希望他能好好的。” 廿廿隐约也听说,丹巴多尔济之所以受罚,是因为他私自在喀喇沁地方上开挖煤矿,完全不搭理署理扎萨克的约束。 他自己是固山贝子,乃是喀喇沁左旗的第九位世袭扎萨克,这便完全不将署理的扎萨克放在眼里,任意行事。 结果那位署理的扎萨克实在没办法向朝廷交待,竟至于自裁。乾隆爷这才盛怒,命阿桂、福长安去审。 按说乾隆爷肯在蒙古王爷朝觐齐集的八月里来惩治丹巴多尔济,自是觉着丹巴多尔济罪大恶极了。可是没两日乾隆爷便心软了,还是将丹巴多尔济给放了,叫他回家跟他额娘一起居住去。 只是下旨呵斥他额娘,说他额娘“溺爱不教所致”。 廿廿此时心下也是微微一动,悄声道,“是爷在皇上跟前,替额驸丹巴多尔济求情了吧”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只是,他脾气直,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他。” 廿廿点点头,静静垂首,摆了摆衣袖。 “丹巴多尔济如今随他母亲居住,爷便是想去看他,却也不大方便。不如,我替爷去看看这位额驸” 十五阿哥微微一怔,“你去” 廿廿点头,“爷担心的是他脾气直,这般被皇上下旨严加看管了,难免犯了脾气。一旦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冲动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这会子皇上又在气头儿上,那这位额驸可就保不住了啊” 十五阿哥用力点头,“我担心的,正是如此” 廿廿按按十五阿哥的手,“反正我呢,是个小女孩儿,想来这位额驸脾气再坏,也不好意思跟我太发脾气不是爷叫我权且去试一试,说不定有机会劝他放下脾气去呢” “可是,你从未见过他。便是我们当年的情谊,你终究年纪小,没能赶上” 廿廿笑了,“可是我是跟德雅格格一起长大的呀。再说,我只凭是十五阿哥小侧福晋的身份,就够了。” “阿哥爷你是七公主和绵锦格格从小看着长大的,绵锦格格便是阿哥爷的侄女儿,但是从年岁上来说,何尝不是如七公主一样的大姐姐只要说到阿哥爷,额驸爷的心自然就软了。” 十五阿哥的眼圈儿有些红。 廿廿便抬手捧了捧十五阿哥的面颊,“爷自放心,就这么定下吧。” 十五阿哥无奈地笑,“你个小人儿,倒替我拿了主意了。” 廿廿轻哼一声,“阿哥爷不准么我还以为我是阿哥爷的侧福晋,将来要帮阿哥爷拿主意的事儿还多了,阿哥爷要是不想准,那便现在就截住吧” 十五阿哥但笑不语,只是伸手在她腰侧又爱又恼地狠拧了一把。 事不宜迟,廿廿次日便赴丹巴多尔济府邸。 只是不便叫人知道是十五阿哥有意回护,故此廿廿只扮成了小太监,提着书箱而去。就说是十五阿哥送书给丹巴多尔济,叫丹巴多尔济关门安静读书。 因是带着十五阿哥所儿里的腰牌,便是丹巴多尔济被内务府派人看着,门上的人也顺顺当当叫了廿廿进去。 廿廿进内见了丹巴多尔济,昂首而立,自不行礼。 丹巴多尔济瞟着这小太监,倒是乐了,“我说你好大的胆子。就算是十五阿哥身边儿的人,也不至于见了我还这么趾高气扬的吧” 丹巴多尔济是额驸,元妻是皇孙女县君,继妻是辅国公之女宗女;他自己的祖母也是郡主这几位的陪嫁人里都有太监的。故此他家里早就有太监供使唤。 他自己又是从小在宫里长大,别人对太监客气,他却不当回事。 廿廿便笑,“只怕额驸还要先给我见礼才行。” “嘿”丹巴多尔济的暴脾气都来了,“我说你小子,这真是胆儿大的没边儿了十五阿哥可一向都不是纵着奴才的人,你少打着十五阿哥的幌子,到我跟前来招摇撞骗” “你可仔细着,等我哪天见了你家主子,只需一句话,你这小子命都没了” 廿廿也不着急,只转眸凝着丹巴多尔济,“为何呢额驸缘何如此有自信,就凭额驸一句话,我们主子爷就能随便要了一条人命去额驸爷与我们主子爷很熟么” 丹巴多尔济咂咂嘴,“那是你个哈哈珠子不知道而已我跟你们主子何止是熟” 廿廿便笑了,这位额驸爷承认了这层关系就好。 廿廿这才道,“既然额驸爷与我们主子爷情深义厚,那我们主子爷想捎给额驸爷两句话,额驸爷是否肯听” 约莫半个时辰后,廿廿告辞离开,上了牛车,眼圈儿却是红的。 她因是扮作太监,自不好意思坐马车,只坐牛车。这老牛慢悠悠地摇晃着,便将她的眼泪都快给摇晃出来了。 周氏等在车上,见廿廿如此,赶忙问,“格格这是怎么了可是那位额驸爷不知格格的身份,这便给了格格委屈” 廿廿叹口气,摇摇头。 “妈妈知道么,这位额驸爷原本都给关进慎刑司去了,可是后来皇上给放回家去居住,可是为的什么” 周氏摇头,“格格说说。” 廿廿叹口气,“皇上是说,这位额驸爷还没有后呢,这才施恩放出。” 周氏也是一怔,“这位额驸爷,不是早早已经成婚,而且被指婚了两次” 廿廿点头,“绵锦格格薨逝了,可是皇上旋即又为他指婚了一位宗室女啊。可是他却就是还没有” 周氏也是有些惊讶。在她一个平民百姓眼里,这些王公权贵们,自然都是妻妾满堂,故此这子嗣必定是不缺的。 “难不成这位额驸爷虽是做事有些鲁莽,可是他却是个长情之人” 廿廿使劲地想要笑,用以控制眼泪,“不止是他,还有七额驸他们年纪一样大,七公主跟绵锦格格又是同岁;当七公主和绵锦格格都过世之后,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位额驸爷,还有七额驸,竟然都不肯有子嗣” 周氏也呆住半晌,“这二位额驸,都是如此身份贵重之人,只要他们想,他们身边多少的女人没有去可是他们都宁肯这些年没有子嗣,这便都是忘不了七公主和绵锦格格啊。” 廿廿红着眼圈儿,嘿地一声笑。 “此前我只是听着阿哥爷讲七公主和绵锦格格的情分,心下颇为感动;可是这会子我才更深切地明白,他们这几位当年的情谊,竟然是有多深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这世上,从未断绝过这样的故事。 甚至是在本应妻妾成群的王孙公子们的身上。 廿廿歪头看着周氏,“所以,纵然妻妾成群,也总有情有独钟,妈妈你说是不是“ 311、少年心事 311、 八月十一日,距离乾隆爷的万寿只剩下两天的时间。 这一日乾隆爷颇有兴致,在宫门外看皇子皇孙、王公大臣们射箭。 承袭质郡王的绵庆,虚龄方十三岁,五箭射中三箭。乾隆爷欢喜,命赐赐黄褂、三眼花翎。 更为难得的是皇元孙玄孙载锡,虚龄刚八岁,也是射中三箭。乾隆爷更是十分精细,赐黄褂、双眼花翎。 乾隆爷欢喜之下,当场做诗命诸幼皇孙皇元孙来山庄随围遂观其射诗,以志其喜。 乾隆爷回忆自己当年随圣祖康熙爷来避暑山庄,方十二岁,曾经五箭皆中康熙爷也是大喜,褒奖十二岁的他,也曾赐下黄马褂来。 乾隆爷说他当年已然十二岁,而如今皇元孙才八岁,就能射中三箭,这便实在是上天护佑,祖宗家法得以流传。 一时间避暑山庄大宫门外掌声雷动,欢声如雷,两个小孩儿成了绝对的主角儿,享受着天子的褒奖、臣子们的颂扬。 就连宜安都拍红了巴掌。 十公主都无奈地笑,对廿廿说,“瞧这傻丫头,就跟她自己得了黄马褂和花翎似的。” 廿廿也逗宜安,“行围之时,女孩儿也可上马,你好好儿演习一场,说不定皇上也同样能赏给你去。” 宜安红了脸,忸怩道,“姐姐又打趣我哪里有女孩儿家穿黄马褂、戴花翎的去” “怎么没有”廿廿笑,“内廷主位、皇子皇孙福晋们上马行围,都这么穿戴。” 宜安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眼睛还朝着那两位意气风发的小阿哥瞧着。 廿廿静静垂眸,“那就让皇上赏给你一个更好的去。一个比黄马褂和花翎更好的恩赏。” 只是宜安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位阿哥身上,周遭又是人声鼎沸,倒没听见廿廿的话。 廿廿也不计较,自管自己静静微笑罢了。 “当年绵恩也是八岁上,射箭三中,得了汗阿玛赏赐的黄马褂去。咱们子侄这一辈,真是个个儿都了不得。”十五阿哥从乾隆爷身边儿回来,凑过来伏在廿廿耳边,也是开心地道。 廿廿半边膀子都要酥了,赶紧瞟他一眼,往远了挪挪。 这么多人呢 十五阿哥却是故意坏笑,“你是爷的侧福晋,名正言顺,怕什么。” 廿廿皱了皱鼻子,冷不丁往十五阿哥背后一指,“咱们家二哥儿在呢” 十五阿哥再爱逗她,可是也要在儿子面前庄重起来,这便赶紧咳嗽了一声站直了。 回头 绵宁是在他背后那个方向呢,可是隔着能有好几丈的距离呢。 十五阿哥这才知道上当,无奈地瞪着廿廿。 廿廿忍俊,却还是发现了有点不对劲儿,忙轻声问,“爷,二哥儿他,怎地了” 十五阿哥轻叹口气,“你一看便知。” 廿廿下意识回头看一眼欢声雷动的射箭处,心下恍然大悟。 绵庆只比绵宁大三岁,今儿得了皇上的黄马褂和三眼花翎去;就更别说人家元孙载锡,是绵宁的孙子辈儿,刚八岁,今儿也得了赏赐去。 偏绵庆和载锡两个当间儿夹着的绵宁,射箭没中,也没能得着奖赏。无论是跟兄弟比,还是跟孙子辈的比,竟然都落了下风去,这便心里正难受呢。 廿廿也只能悄然叹口气,看着满面笑容的十五阿哥。 二哥儿是阿哥爷的独子啊,又是嫡长子,自家阿哥爷心底下怎么能不希望绵宁也得了这风光去虽说阿哥爷能放下私心,同样为旁人家的孩子而高兴,可是阿哥爷心底下也必定有一个角落里在藏着遗憾呢。 十五阿哥看她的模样儿,这便扬扬眉,“想什么呢一副不肯苟同的神色。” 廿廿忙抬手抚一把脸。 她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小啊,有时候便是自己觉着已经能很好地藏住神色,可是在年长的人眼里,依旧是少不更事啊。 廿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儿,“我是想着,绵恩阿哥可比爷大着十好几岁呢。亏爷还提什么人家绵恩阿哥八岁时候的事儿,倒像爷曾经亲眼见着似的绵恩阿哥八岁的时候儿,还没有爷呢吧” 十五阿哥也被廿廿逗得大笑,有些尴尬,却也不得不点头,“就算爷比他小,爷也是他叔,他也是爷的侄儿” 说说笑笑,再抬眼,远处的绵宁已经不见了。 廿廿起身,嘱咐刘佳氏照顾十五阿哥,她借口更衣,这便离席,朝着绵宁消失的方向寻了过去。 凉棚幽影里,十五阿哥静静回眸,望着廿廿的背影,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 远离人群,已是到了松鹤斋所在的东宫区。 这地方儿因曾经是皇太后的寝宫,闲杂人等便都绕着走;且因已经闲置了多年,故此如今就更是人迹罕至了。 这一片静寂,与大宫门外的热闹,恍若被时光隔开,分成了两个世界。 “嘭,嘭”空旷的东宫区里传来隐约的撞击声。 廿廿冲星桂“嘘”了一声,循声而去。 树林里,是绵宁正在用那张素弓砸着树干。少年的失意和迷茫,浮漾在眼前。 廿廿心下悄然轻叹。 她虽然从辈分上是绵宁的额娘,可是年纪上不过比绵宁大六岁。绵宁此时的心境,她也是能明白的。 廿廿没急着过去,先垂首沉思了一会子,这才含笑道,“那张弓若砸折了,也好,就正好不用再比试射箭,过完了万寿节便也不用跟着圣驾去上围了。” 绵宁一怔,转身看过来,已是尴尬得红了脸。 忙扔了那素弓,上前拍开箭袖,给廿廿打千儿请安,“儿子请侧福晋额娘的安。” 廿廿却不叫他起来,只盯着被他扔在地上的弓,“去捡起来。不然的话,你没资格给我请这个安我眼睁睁看着你丢了弓,我能得安才怪。” 绵宁面红过耳,因廿廿没让他起来,他便索性膝行着过去将那张素弓给捡了回来。 双手高高举起,高过头顶。 廿廿轻叹口气,“这张素弓,无漆无饰不像是你的风格,倒像是你阿玛的。” 312、比试 312、 叫廿廿这一说,绵宁眼圈儿都红了。 虚龄才十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儿上已经是个少年,可是心里却还柔软得像个稚童。 男孩儿在心智上,总是比女孩儿晚熟些,廿廿是深有体会的。 廿廿自己的哥哥宁武泰,比她还大一岁呢,可是却自小却凡事都要她照顾。她有时候儿浑然不觉宁武泰是兄长,倒总是跟弟弟一起看的。 而眼前的绵宁,却因为是十五阿哥的独子,肩上要承担的压力便比她哥哥宁武泰大了太多了。 明明是小孩儿,还不能表现出小孩儿的样子来,咬牙强撑着,不肯叫外人看出自己的虚弱来这些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儿来说,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廿廿便叹口气,软下语气来,上前亲手将绵宁给扶起来了。 却没接过那张弓,依旧任由绵宁自己拿着。 “这玩意儿得你自己擎着,别给我。我知道这玩意儿沉,我可扛不起来。” “可是你呢,就算觉着它沉,就算擎起来真是费劲可是你也得擎着啊。谁让你是你阿玛唯一的阿哥,你不擎着,你又想交给谁去” “这世上总有一种沉重叫责无旁贷,所以你啊没的退路,便是觉着再沉重,你也得咬紧牙关把它给擎起来。” 廿廿伸手托住绵宁的手肘,给他帮一把力,“我们当长辈的,只能帮你到胳膊肘儿这儿;可是你最终用劲儿擎起来它,靠的是手腕儿,那得靠你自己使劲儿。” 绵宁终究是何等聪慧的孩子,已然全都听懂了廿廿的话,两臂便一叫力,将那张素弓高高地、稳稳当当地托起来。 只是之前一直忍着的泪珠儿,也终是在这素弓擎起的刹那,倏然坠地。 廿廿点头,“好孩子,你绝不会辜负你阿玛的期望。” 廿廿说着松了手,背过头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幸好你还没长成,便容得你跌一双泪珠儿吧。” “不过,只准一双儿哦,趁着我没瞧见旁的呢,赶紧给擦干净喽。” 绵宁又是微微一怔,这便赶紧将素弓交到一只手里,空出另外一只手来,以袖拭泪。 天上有太阳,地上便有影子。廿廿虽未回头,可是看着地上的影子,却也看见那孩子虽说腾出一只手来,可是便是用单手,也依旧将那张素弓稳稳当当地依旧擎在头上。 廿廿悄然叹口气,是高兴的,释然的。 绵宁真是个好孩子。 那影子已经不再拭泪,重新恢复成双手高擎了,廿廿这才转身回去。 “叫阿哥们射箭闹的,我现在都有些手痒痒了。二哥儿你快起来,陪我也射几箭。” 廿廿伸手,“你阿玛这张弓,也借我使使。不过你可得替我保密,别告诉你阿玛去。这张弓是他独独留给你的,便是我也不该乱碰。” 绵宁又红了脸去,这回已经不是之前的羞窘,而是不好意思了,“额娘怎可如此见外这是阿玛赏给儿子的,额娘如何碰不得” 廿廿点头,“好,那咱们两个就比试一回。” 绵宁有些惊讶。 廿廿便哼了一声,“怎么着,看不上我的本事么我虽是你额娘,可是从小也跟着你十姑姑在宫里学骑射呀。” “咱们满洲格格,谁不是从小就会骑马射箭的我啊,可不比你差。” “再说,我好歹可是咱们大清第一勇士额亦都的后代,祖宗的血都还在我身子里流淌呢。没人说女孩儿家,就端不起这张弓,射不出几支箭了。” 廿廿说着指着方才绵宁砸弓的那棵树,“就拿它当靶子了。你瞧这儿有个疤瘌眼儿,就用这个眼儿当靶心,看咱们谁射中的多” 绵宁还有些犹豫,廿廿却是当仁不让,抓过绵宁手里的弓,这便拉弓射箭。 五支箭射完,倒也中了三支。 廿廿满意地拍手而笑,“绵庆阿哥和载锡阿哥都是射中三支箭得了恩赏的,还好,我这个当长辈的,还没输给他们去。” 廿廿回头,将素弓递回给绵宁去。 廿廿看得出,绵宁极为的犹豫。 男孩子,看似坚强,实则却是脆弱。刚刚已经输过了,此时还在余痛之中,这便不敢轻易再重启比试。 廿廿虽说理解,却不肯放过他。 “去啊,该你了。” 绵宁还是有些迟疑。 廿廿便哼一声,“我是你小额娘,我叫你去射箭,你要是还不去,便是不孝” 大清以孝治天下,这“不孝”二字可是太为沉重。 绵宁忙跪倒,“儿子不敢儿子知错了,这便改过。” 廿廿抬头允准,注视着绵宁走到射箭位,抬眼瞄准,搭弓射箭 “嗖”; 接下来又是“嗖” 只有雕翎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却没有笃实地射中树干的声音。 廿廿心下也是悄然叹口气。 这孩子心下还是虚的,这便手还是软的。 这一轮下来,结果绵宁只最后才勉强算是射中了一支箭。少年的脸上已经成了紫红色,尴尬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似的。 “回小额娘儿子,儿子认输。” 廿廿却亮声一笑,“这把不算,咱们再来” “小额娘”绵宁祈求地看过来,“儿子,手腕已经酸了。” 廿廿轻啐一声儿,“那可由不得你我方才又没真心跟你比,我是跟我自己比呢你是个小孩儿,我是你额娘,我跟你比算什么了呢,胜之不武。” “我啊,就跟我自己比。我方才刚射中了三箭,这可不是我满意的结果。不行,我要再来。” 廿廿嘟着嘴一指绵宁,“谁让你是当儿子的呢,这便得陪小额娘再比过” 绵宁无奈,只得听从。 第二轮开射,结果廿廿还不如第一轮了,只射中了二支箭;倒是绵宁,许是心情渐渐平复,反倒比之前那轮好了一点,多射中了一支箭。 这便二人打平,都是射中二支箭。 廿廿便跺脚急道,“不行,咱们再来” 就这样,两人在小树林里来来回回比试了好几轮。 廿廿的成绩十分稳定,每一轮都是五中二三,基本没有超过四中的。 倒是绵宁,终究是男孩儿家,慢慢地将尴尬和窘迫抛开了去,反倒是越来越稳,最后一轮则是五射全中 313、射鹿 313、 廿廿累得一股坐在地上,揉着肩膀头儿,“好了,就比试到这儿,我射不动了。” 绵宁是心中一口恶气都散出去了,额角见汗,可是一双黑瞳却是因为高兴而灼灼地闪亮。 廿廿含笑外头睇着他,“我输了,你赢了。” 绵宁一怔,赶紧单腿跪倒,“儿子不敢当输赢岂能只看一轮儿子只是这一轮稍稍好些罢了,而小额娘是从第一轮就远胜儿子的。” 廿廿笑起来,也不急着说话,只冲着绵宁赞许地点头。 绵宁也是聪慧,立时便懂了廿廿的意思。 十岁的少年,黑瞳灼亮,可是却面红过耳。 不知该用何样的言语来表达,只能行双腿跪礼,端正放下素弓,向廿廿叩首。 廿廿这才赶紧给拦住,轻叹一声说,“今儿在大宫门前比试射箭,终究是在皇上和文武大臣面前,这便只能比试一轮,没法儿一轮一轮地来呢。” “人的手呢,有的热的快,有的热的慢些。手热的快的,能马上就找到状态,所以第一轮就能发挥的好,先声夺人。” “可是谁说,这样的人就一定能持久,能笑到最后去这射箭啊,跟人这一辈子一样,都是一场时间久远的比赛,可不是一轮就能定下胜负、生死去的。” 廿廿伸手握了握绵宁的手腕,“孩子你呢,性子沉稳安静,正如你皇玛父给你赐的名宁。所以你是手热得慢些的,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你就不如他们,你只不过是第一轮还在找感觉,只是没发挥好罢了。” “可是人生这么长,哪里只是一轮射箭能相比的你便是暂时屈居人后,只要你不气馁,找得着适合自己的那个步点儿,不被别人所左右,那你就一定能按部就班射中到自己想要的那个靶心去” 绵宁已是悄然垂泪,猛然举袖抹一把脸,用力道,“儿子多谢小额娘教诲儿子明白了” 圣驾在避暑山庄里过完八月十五,乾隆爷在八月十六日从避暑山庄起驾,入围场行围。 从八月十九日开始,连日行围。 八十一岁的乾隆爷依旧威风不减当年,依旧亲自上马,率领王公大臣们行围。 耄耋天子尚且如此,皇子皇孙们无不奋勇争先。每一日所获都不少。 只是所有人都在等着鹿。 木兰围场,“木兰”便为哨鹿之意。 鹿,有“逐鹿天下”之意,大清历代皇帝都要在秋狝之后制做鹿角椅,故此鹿一向是行围猎物之中的主角。 若没有大鹿的出现,便是黄羊、兔子,甚或老虎、黑熊再多,也不能替代。 况且今年盛住作为热河总管,已经被人举发,说滥伐大木,造成水草凋敝,大鹿远走。管围的内务府官员查勘几次,都说今年大鹿尤其少。 当行围正式开始,前两日都不见大鹿。这便所有人的心下都有些揪着。 尤其是十五阿哥一家。 终究盛住是舅爷,若盛住有罪,必定要牵连到十五阿哥。 况且皇上这一生武功众多,是以秋狝必定要以鹿角椅来记功;而如今皇上八十一岁了,到了这个年岁,围场里却连鹿都没有了,自会联想到天子垂老去,甚不吉利。 这样的隐忧气氛持续了两天,就在八月二十二,甲子日这一天被绵宁给打破 八月二十二日,在木兰围场七十二围的“威逊格尔围”,年仅十岁的绵宁,搭弓射箭,不但射中,而且射中的是一头大鹿 时隔十天,绵宁这是一洗之前的懊恼,而且反超其上 若依射箭而论,射中固定的靶子其实是最简单的,反倒是射中活物为难;而行围之时,射箭之人自己还要骑在马上,这便自己与猎物都是运动的,其难度便是陡增十倍去。 更何况,绵宁射中的是鹿啊 乾隆爷大喜之下,同样赏给绵宁黄马褂,赏戴双眼花翎。 乾隆爷并且也再赋诗一首御制威逊格尔行围志事诗。诗曰“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敬听。老我策骢尚武服,幼孙中鹿赐花翎。是宜志事成七律,所喜争先早二龄。家法永遵绵奕叶,承天恩贶慎仪刑。” 绵宁穿上黄马褂,欢喜得在皇上跟前谢恩回来,第一个就冲到廿廿跟前来跪谢。 都将他阿玛给暂时抛到后头去了。 十五阿哥也是纳闷儿地主动跟了过来,看绵宁与廿廿相视而笑的模样,也是欢喜地叹口气,“怎么着,你们母子两个都有了秘密,倒要将我也给排在外头去了” 廿廿怕绵宁提到那日的比试会不好意思,这便大包大揽下来,俏皮地歪头盯着十五阿哥,“就怕十几岁小孩儿的童言稚语,让年过而立的阿哥爷不屑一听呢” 十五阿哥便是大笑,上前赞赏地拍拍绵宁的肩,另一只手却掐了廿廿的脸蛋儿去。 廿廿笑着冲绵宁眨眼,“也不瞧瞧,咱们家二哥儿用的是什么弓啊。这才当真是该出手时,如有天助呢。” 绵宁会意,也赶紧起身,向十五阿哥重新跪拜,“都是阿玛所赐神弓给儿子添力,儿子谢阿玛的大恩” 三人都是欢喜,相视而笑。 绵宁红着脸,小心瞟了十五阿哥一眼道“儿子无能,只得皇玛法赏赐双眼花翎。” 廿廿心下也是轻叹一声儿。绵宁这是介意十天前,皇上赏给绵庆的是三眼花翎;赏给元孙载锡的才是双眼花翎。 绵宁跟绵庆才是一辈的,载锡那是孙子辈了。绵宁是觉着自己只得双眼花翎,比不上绵庆去,心下不得劲儿了。 谁让绵宁是十五阿哥的独子呢,十岁的孩子心下将自己逼得很紧,总归希望不给阿玛丢脸去。 廿廿看一眼十五阿哥,这便含笑起身,走到绵宁面前,“我倒是记着,十天前皇上写的那首诗,是一首诗里提到了绵庆阿哥、载锡阿哥两个人去;而今日,皇上写诗,却是特为你一个人呀。” 绵宁一振,眸光里重又有了光彩去。 “况且,绵庆阿哥虽说是你同辈儿,可是他现在已经承袭王爵,乃是质郡王了。我的哥儿,你好像现在还是个光头阿哥哟。” 314 桦皮殿 314、 绵宁微微一震,眼中已是重又黑白明澈,已是豁然开朗。 廿廿含笑道,“宗藩之中,恩赏花翎原本就是惯例。郡王赏戴三眼花翎,那是应当应分,并非殊恩;倒是我的哥儿你啊,身为亲王之子,尚无封爵,已是能赏戴双眼花翎,才是难得。” 廿廿抬眸望向窗外,“哥儿,要我说,什么黄马褂、花翎的,都没什么金贵的。真正金贵的,是你射中的是鹿啊” “还有一宗,哥儿可不能光想着花翎上是有几个眼儿,却忘了细细领会皇上诗中的深意去。若哥儿肯听我的,那哥儿最珍惜的便不是黄马褂、花翎这些身外之物,而应该是皇上的心意才是。” 绵宁便是一警,急忙垂首仔细回想皇玛父的诗中意。 “小额娘说的是所喜争先早二龄一句,是不是皇玛法是说他当年十二岁随着圣祖爷爷来木兰行围,曾在永安湃围场射熊;而儿子今年十岁,比皇玛法年幼了两岁去。” 廿廿回眸瞥十五阿哥一眼。 诗中的奥妙,廿廿想着或许阿哥爷更想亲自讲给哥儿听,毕竟这是一种父子之间的传承,需要心领神会。 可是廿廿瞧着十五阿哥却半点没有走过来揽走话茬儿的意思,反倒一双眼笑眯眯的睇着她,满是宽纵与认可。 廿廿明白,这是阿哥爷退让了,将这个机会给了她去。 绵宁是嫡福晋的独子,以她的身份,若能与绵宁相处得好,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廿廿感激地冲十五阿哥眨眨眼,这便含笑道,“哥儿见着这句了,说得真对。” “可是哥儿却也别漏了前面儿那句去啊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敬听。” 绵宁略有些迟疑。 廿廿笑道,“哥儿射中鹿的这道围,名为威逊格尔围。哥儿可明白这名儿的来历” 绵宁便是点头,“这是蒙古话。威逊是桦树皮之意,格尔乃室憩居宜之意。威逊格尔四字合在一处,便是桦皮室。” “以此为名,乃是因为当年圣祖爷为孝庄文皇后于此,在林木清幽处建筑的行宫。且以桦树皮建造休息之地,乃是我祖宗遗法,圣祖爷爷以桦皮为行宫,亦是不忘祖宗创业根基之意。” 廿廿满意地轻叹一声,“所以啊,你能在此地射鹿,其意义便是非比寻常又哪里只是宫门外的一场比试所能相提并论的” “有你这样的孙儿,皇上是可以安心向圣祖爷,向孝庄文皇后,向天上的列祖列宗告慰的子孙不忘家法,代代流传。” 当年的康熙爷,曾经的乾隆爷,如今的绵宁皇上在诗文里是在做这样一脉相承的比拟啊。 绵宁喉头一梗,一股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激动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唯有双腿跪地,向着皇上行宫的方向叩首,也向十五阿哥和廿廿行礼。 廿廿欣慰回眸,撞见十五阿哥满眼的温柔。 这晚,漫天星火。 “若不是你只比绵宁年长六岁去,爷都要忍不住说,你才更像是绵宁的本生额娘去了。” 廿廿忙抬手盖住十五阿哥的嘴去。 “爷又乱说天生母子,谁能代替。” 十五阿哥却是轻轻摇头,“虽说天生母子不能代替,却也有养母情分不亚于天生母子的。你忘了,庆贵妃额娘对我,便宛如又一位亲生额娘一般。” 廿廿认真点头,可是却随即也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我终究只比二哥儿大六岁,所以怎么都办不成额娘的事儿,倒更像是个姐姐罢了。” 十五阿哥半醉眯眼,“虽说你小,扮不来额娘的模样,可是你却当真将这孩子教得极好你呀,倒是天生当额娘的本事,年幼看来,已可母仪天下。” 廿廿更慌神儿了,连忙将另一只手也给堵在十五阿哥嘴上。 怎么一向谨慎的人,嘴上把门儿的都给撤了去 可是十五阿哥反倒将她小手给扯下来,紧紧攥在手里,贴在心口,“今晚爷就是想将这些说给你听去。” “只因爷这几日看你对绵宁的种种,心下便唯有这样一番感慨,若不说给你听,爷自己心下都憋得慌。” 廿廿心下如何能不敢动,含笑点头,小手掌心儿将十五阿哥的心口摁了摁。 随即却还是眼波流转,“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啦爷尽管说,我却都不留存了呢” 十五阿哥欣慰,捉住廿廿的小手又摇晃了摇晃。 “你啊,明明这样小,却总是最懂帮我分忧。” 反倒是那些年长了的女子们,不知是不是岁月磨尽了心上的灵光去,原本澄澈透明的心,渐渐蒙满了俗世的尘埃,晦暗得叫他都要看不清去了。 偶然定神回眸,都会忍不住问问自己眼前这人,还是曾经那个眼清如水的女孩儿么 眼前这个人,是否还是当年他曾倾心以对,笃定要厮守终身的那个人啊 不,他不是怪她。 他是怪自己。 或许当年,就是自己错了,认错了人去。 幸好岁月流转,能再让他遇见一个眼波清澈的女孩儿去。如今拥她在怀,他心上的那片阴云终可薄了、散了。 九月,廿廿在随圣驾回京途中,接到了好消息。 之前被禁止出入的两位蒙古王公皇外孙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额驸丹巴多尔济终于得到了乾隆爷的宽赦。 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的父亲、和敬公主的额驸,原本是亲王,只是没有世袭罔替,所以乾隆四十年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承袭爵位的时候儿是郡王。 这一回因罪被削去郡王,乾隆爷施恩,赏给公爵衔。 丹巴多尔济原为固山贝子,同样是革去贝子,赏给公爵衔。 315、你可回来了 315、 同样都是革去王爵,赏给公爵,和敬公主之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与额驸丹巴多尔济的情形又有所不同。 丹巴多尔济是从贝子降到公爵,一步而已;倒是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从郡王降到公爵,是连降数级了去。 并且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原本曾经在乾隆四十九年给子孙赚了个郡王的世袭罔替,本可以叫他的子子孙孙们都以郡王承袭,不用降袭,可是这次也一并被革去。 他的父亲、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曾经将好好儿的世袭罔替的达尔罕亲王给丢了,到了儿子这儿,便连郡王的世袭罔替也给丢了。 从此他们这一个宗支,后代承袭也只能是逐代降袭了。 综合算起来,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可比丹巴多尔济赔大了去。 因此一事,他额娘和敬公主也是一病不起。 虽然并不知病是真假,可惜八十一岁的老天子却还是并未因此而对这外孙手下留情。 廿廿听完消息,垂首静静莞尔。 十五阿哥骑马走过来,从车窗歪头看着廿廿,“他是个倔脾气,汗阿玛这回这般震怒,便也是因为他不肯服软。” 廿廿心下也是轻叹一声。 丹巴多尔济此次的罪名是在喀喇沁地界上,容许民人投资开挖煤矿。 可是丹巴多尔济本人就是喀喇沁左旗的扎萨克,也就是旗主子,若按着从前的老例儿,他就是喀喇沁左旗这片土地上的王。别说只是开挖个煤矿,便是干什么不行呢 只是如今要接受朝廷治辖,凡事总要先报请朝廷。而他就犯了牛脾气,不肯受旗里的署理扎萨克规劝,闹得那位署理扎萨克只得自裁了 煤矿事小,你外藩扎萨克不服朝廷辖制,这个罪就大了。 再说皇上待他不薄。从小就接进宫里养育不说,还先后指婚给了两位皇孙女去,可是他还是这般犯牛脾气,颇有忘恩负义之嫌,乾隆爷怎不发怒。 两个男人,都是极为要强之人,这便顶上牛了。 此时最好的办法,只是在等谁先服个软,让对方心里那个坎儿过去就结了。 十五阿哥歪头看着廿廿,静静微笑。 尽管她不肯说,他却都已经知道了。那日廿廿去看望了丹巴多尔济之后,次日丹巴多尔济就服了软,向汗阿玛递了请罪折子。 要不他汗阿玛也不会这么快就赦免了丹巴多尔济去,还赏给了公爵,并且继续叫乾清门行走。这便依旧还是御前的红人儿。 廿廿知道十五阿哥看着她笑,她也有些儿不好意思,偏首过去瞪了十五阿哥一眼,“终究还是丹巴多尔济的身份贵重呗。他是喀喇沁左旗的王爷,而咱们所行走的这片围场的地界,当年就是喀喇沁、敖汉、翁牛特等部敬献给朝廷的。” “汗阿玛行走在这片喀喇沁的献地之上,自然要回望丹巴多尔济父祖们对朝廷的忠诚,这便心一软,就赦免他了。” 十五阿哥听罢便也只是笑。 九月二十日,圣驾回到圆明园。 回京路上,朝廷接获奏报,廓尔喀滋扰西边。 乾隆爷年事已高,十五阿哥便先带着廿廿等回宫议事。 因战事紧急,十五阿哥都来不及回所儿里看一眼,将廿廿她们送到门口,便急急转身去了。 廿廿怕十五阿哥着急,表面不能露出焦急来,待得目送十五阿哥而去,这才叹了口气。 “此时朝廷能领兵克敌的帅才,唯有福康安。只是今年是福康安母亲七十寿辰,皇上刚下旨叫福康安回京为母祝寿但愿西边的战事,没那么紧张。” “是啊”刘佳氏陪着廿廿叹气。 倒是王佳氏,远远地看了廿廿一眼。 所儿里得了动静,不多时,侯佳氏带着几位小格格,并一众太监、婆子迎了出来。 廿廿是小侧福晋,按例嫡福晋和大侧福晋自然是不用出门相迎的。 廿廿冲侯佳氏点点头,“有劳侯庶福晋出门相迎,真叫我有些不敢当呢。” 侯佳氏尽管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拘着宫里的规矩,上前给廿廿行礼请安。 刘佳氏也赶忙主动与侯佳氏拉手行了个平礼,王佳氏跟着也给侯佳氏行礼问安。 这一会儿的工夫,廿廿目光又在侯佳氏身后扫过一眼。 有一点不对劲儿。 嫡福晋和骨朵儿身份在她之上,自不必出门相迎,但是家里还有沈佳氏呢。 沈佳氏虽说是阿哥爷身边的老人儿,资历是比廿廿深厚,但是终究身份有别,廿廿是福晋,沈佳氏只是官女子。故此沈佳氏是必须得出门相迎的。 可是此时此刻,侯佳氏只有自己一个人出来。侯佳氏的后头并不见沈佳氏。 廿廿心下一沉,赶忙去看几位格格。 三格格、四格格都来了,偏不见沈佳氏所出的五格格。 廿廿蹙眉,也顾不上王佳氏她们那边正在问安说话,这便抬步就往里走。 侯佳氏不由得轻嗤一声,“越发的了不得了” 走入回廊,廿廿朝着嫡福晋的正房去。 星桂小碎步跟上来,低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廿廿深吸一口气,“许是我想多了。不过,只觉今儿门外的人少了些,有点儿冷清。” 星桂这便会意,“对啊,沈格格怎没来” 院子终究不大,说着话便已到了正房前,廿廿极快地回眸,瞥向东厢房去。 凭骨朵儿的性子,这会子纵然端着不肯出来,可是却也必定会在窗子里往外看的。 可是东厢房,却有些静了。 正房的含月、望月等人都赶紧给廿廿行礼请安,望月进内去通禀。 廿廿笑着对含月说,“我这一走,心下颇为想念。我今儿回来,给大家伙儿都带了些玩意儿。这会子正好儿给嫡福晋请安,不如请姑娘到各房都去知会一声儿,请大家都过来相见叙话吧。” 含月面上露出微微尴尬之色。 幸好望月已经由内出来了,向廿廿回话儿,“嫡福晋请小侧福晋进内呢。” 廿廿迈入门槛,急急往里走。 点额在明间炕边站起身来,伸手向着廿廿,却是哽咽道,“妹妹,你可回来了。” 316、恨极 廿廿心下一跳,却也因之而落回实地去。 这世上的凡事,不管是好是坏,只要已经发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都要好过只能提心吊胆着胡思乱想。 廿廿忙上前扶住点额去,“嫡福晋这是怎么了” 点额攥住廿廿的手,已是泪如雨下,“妹妹,家里出事了。” “竟是怎么了” 廿廿先扶着点额坐下,用自己的帕子替点额拭泪,“嫡福晋不管有什么事,慢慢说就是。阿哥爷回来了,皇上更回来了,不管出了什么事,自然都有二位主子替咱们做主。” “倒是嫡福晋你自己身子还需要将养,不能这么伤心动气,更不能这么掉眼泪啊。” 点额有了廿廿拭泪,终于缓缓平静下来些儿。 她倚着迎手枕,叹息着摇头,“咱们都劝大侧福晋,不必查了。那终究病的是你,你自己对你自己的身子最清楚,你都说没事了,不是被人所害,可是她非要没完没了。” “你走了,阿哥爷也走了,这个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病秧子,也节制不住她。她查得越发厉害,谁都不放过。查来查去,倒也叫咱们家里人都明白了,她查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那场病,她查的是她自己个儿去年的那件事。” “她是认定了,去年的事另有蹊跷,是有旁人害她。故此她分明是打着你的名头,来为她自己办事。” 廿廿深深吸气。 她先发现异样的,是沈佳氏和五格格的失踪;嫡福晋的话,却是从骨朵儿来说起。 骨朵儿会这么办,她不意外,她也早看出来了。故此这次离京,她才一改惯例,将星桂、星楣都给带走了。 她就是怕她不在京的时候儿,骨朵儿将对她的怨气撒在星桂和星楣两个身上。 当人心有怨气的时候儿,便看着谁都是面目可憎的吧。 点额哽咽了一会儿,抬眸静静看廿廿一眼。 “她查得仔细,老天长眼,还真的叫她发现了些儿蛛丝马迹去当然这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当初她并不肯向我泄露半个字去。直到那日她冲到沈佳氏的房里,与沈佳氏吵起来,闹到有些不可开交,我不得不去过问,这才知道,大侧福晋是查到了沈佳氏的头上去了。” “竟是这样”廿廿也是一震。 点额也是点头,“妹妹,你也是不肯相信的,是不是我当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终究啊沈佳氏已经是阿哥爷身边儿多少年的老人儿了。若说咱们女人家,有些爱拈酸吃醋的,那也毕竟都是年纪小的时候儿,心眼儿放不开才办的事儿。” “可是沈佳氏她都什么年岁了,她若要争宠,她也犯不上要这会子才闹起来,而且还是要跟大侧福晋争宠终究福晋就是福晋,官女子就是官女子,身份有别,哪里有官女子跟福晋争宠的道理” “再说,沈佳氏自己好歹已经有了五格格,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依靠;倒是咱们大侧福晋尚无所出。若是有人想要争的话,也是大侧福晋心下羡慕沈佳氏才是,不是又怎么会颠倒过来,成了沈佳氏来算计大侧福晋” 廿廿心下也是砰砰直跳。 骨朵儿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本不意外,可是她只是也猜错了人去。 她本以为,骨朵儿那个要去拼命的人,是侯佳氏。 单辟出一个沈佳氏掺和进来,廿廿虽然并非全然意外,却也还是有些预估不足。 廿廿这便点头,“嫡福晋说的是。况且若是沈姐姐要与大侧福晋争宠的话,沈姐姐为何不直接冲着大侧福晋来,反倒是加害了侯姐姐的六格格去” 廿廿沉重地闭了闭眼,“小妹愚钝,此时心惊肉跳,脑筋已是缠在一起,一团乱绪,怎么都理不清了。” 点额安慰地拍拍廿廿的手,“是啊,我彼时何尝不是如此便是我比你年长些岁数,可是这些年我这身子也不济,血虚眩晕,脑力也是跟不上的。” “我问了大侧福晋,看她为何那般指责,可是大侧福晋所能强调的,也只是沈佳氏的阿玛是内务府大臣,当日花园子里负责侍弄花草的园户,都是听从沈佳氏的阿玛吩咐的。” “沈佳氏听罢,自然不依,反驳说内务府大臣这样多,花园子里的园户又是要分多少拨儿的。再说她阿玛本也不是管园户的,便就同在内务府当差,也不能就这样瓜田李下之嫌就给扣了罪名去。” “沈佳氏的话,我听着也有道理,这便追问大侧福晋,可还有旁的证据。大侧福晋只又提出一个人证来,便是咱们五格格的嬷嬷来” “可是沈佳氏也说了,五格格的嬷嬷分明是被大侧福晋给丢进慎刑司,活活儿给打成了个血人儿去那嬷嬷是五格格从小的奶口,情谊深厚,叫大侧福晋这一关、一用刑,五格格都给吓坏了,多少天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儿。” 廿廿也闭上眼,心下一片灰烬。 女人啊,太想自己有孩子,用孩子来固宠,却都将别人的孩子视作了草芥。别说没有半点疼惜,甚至还要如这般反过来借题发挥,将那孩子吓坏了才觉着自己心下舒坦。 可是对于阿哥爷来说呢,对于皇上来说呢,对于大清江山来说呢这些孩子,哪一个不是皇家子孙,不是金枝玉叶 “那后来呢”廿廿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点额深深垂首,苦叹着摇头,“那日我原本是想着息事宁人。虽说大侧福晋的推断也有那么几分道理,终究沈佳氏的阿玛的确是有内务府大臣衔;可是毕竟大侧福晋除了屈打成招之外,并无旁的真凭实据啊。” “可是,也许是我的处置方式叫大侧福晋失望了吧。那日我的劝解非但没能叫大侧福晋暂时平息下怒火来,再回去找真凭实据;她反倒是那日怨恨到了极点去。” 点额说着,虚弱得都有些睁不开眼了,勉强捉着廿廿的手,“八月十三,汗阿玛的万寿大喜,留京的额娘们都到园子里去赏戏。” “我动不得,不曾去,便叫她们几个去了。谁知她们两个这一去,便都没再能回来。” 317、双亡 廿廿愣愣听着,“两个都不曾回来还请嫡福晋明示,小妹怎么竟都听不懂了呢” 点额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当日如何不是也如你一般,如遭雷轰,怎么都不敢相信。” 点额闭上眼睛,“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在下圆明园居住期间,趁着我不在那边,大侧福晋自己可以做主,这便又去找沈佳氏的麻烦。” “沈佳氏也是个不让份儿的,自不肯忍辱;兼之她原本又恨大侧福晋刑问了五格格的嬷嬷,惊吓着了五格格去,故此她便与大侧福晋争执起来。” 说到这些事儿,点额神情里都是倦怠。 她摇头道,“沈佳氏还好,终是汉姓人,可是咱们大侧福晋终究是咱们满洲格格,一言不合,这便干脆动起手来。” “偏园子里海子众多,两人居处旁都临着水,结果两人厮打着,竟是一同落了水去” 廿廿只觉喉咙被一直无形的手给掐着,上不来气儿,也说不出话来。 点额黯然垂泪,低低哽咽,“偏还是发生在皇上万寿节当日,我又不在园子里。便是她们两个身边儿的女子、太监知道都是救不得了,却也都顾忌着阿哥爷的声望,故此不敢声张。只悄悄儿从圆明园送信儿回宫来。” “可是圆明园跟宫里的距离又不短,等人送信儿回来,都是深夜了。宫禁落锁,他们也不敢直说,待得第二天宫门开了才得进来等我知道,便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这身子偏不济事,一听这消息,我自己先躺倒了。还是多亏侯佳氏在家,她立时赶过去,帮我将她们两个的后事料理了。” “便是对外,等阿哥爷回来,我也只敢说一声儿是她们两个临水散心的时候儿,不小心失足落水,决不能叫外人知道内里的缘由。” “终究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如今皇上年岁大了,已是到了咱们阿哥爷前程最为要紧的时候儿妹妹,咱们切切不能叫外人知道一星半点儿去,你说对不对” 廿廿轻轻闭上眼,心底虽乱,却也终究还是发狠地点了点头。 点额这才松一口气去,“可是我敢瞒着外头,瞒着皇上,却也终究不愿瞒着你。我盼着你回来,你回来我好歹还能有个人去说说这个话儿这后院里,终究除了你之外,我是都不敢相信第二个人去了。” 廿廿缓缓垂眸,“嫡福晋忘了,还有侯佳氏呢大侧福晋和沈佳氏两位姐姐的后事,不是姐姐叫她去处理的么。那边一切情形,她都亲眼见到了。” 点额便也是一声哽咽,“谁说不是我自是也不想叫她知道的只是,彼时家里已经没有旁人,我更恨我这身子不济事,便也唯有侯佳氏一人能用了。” 点额抬眸,含泪凝视廿廿,“只要侯佳氏懂事,守口如瓶,那咱们就不用担心她啊,终究也是咱们阿哥爷的庶福晋啊,所谓同气连枝、休戚与共,这个道理我相信她是明白的。” 刚回京的头三日里,十五阿哥会同留京办事的王大臣们,将出巡期间内送到京城的所有没来得及送到行宫去的廓尔喀之事的战报梳理了一遍。 待得十五阿哥回到所儿里来,已是三日后。 廿廿知道,嫡福晋便是将对她说的最后的那几句话禀告给了十五阿哥听。 虽说这一下子阿哥爷便失去了一妻一妾,可是此时廓尔喀战事紧急,十五阿哥纵然也亲自赴宫外的静安庄殡宫去致奠,但是十五阿哥却也着实无法分心细究。 这几天内,但凡嫡福晋要与阿哥爷说这事儿的场合,廿廿全都避开了。 廿廿甚至这几天都没有主动去见十五阿哥。 若是见了阿哥爷,她又要说什么呢 这几日周氏瞧出廿廿有些上火来,这便也是叹息,“说到底,还是大侧福晋和沈格格都不在阿哥爷心上。若当真是心上的人,阿哥爷不至于如此。” 廿廿转眸望向窗外,“又何尝不是阿哥爷与嫡福晋夫妻情深,阿哥爷更情愿相信嫡福晋的话,为了维护嫡福晋的威望便也不肯用一个字儿来质疑。” 倒是星桂轻轻提醒道,“主子爷看似维护的是嫡福晋的威望,可是追根究底,主子爷何尝维护的不是皇上的威望终究,嫡福晋是皇上亲赐给主子爷的啊。” 星楣却有些不同意,“那,大侧福晋不也是皇上亲赐给主子爷的怎地主子爷就能容得大侧福晋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去” 廿廿回眸望一眼星桂,便也是悄然叹一口气道,“且不说嫡福晋乃是一娶福晋,为阿哥爷元配;再说,她还是咱们二哥儿的本生额娘。” “此外,大侧福晋与嫡福晋所差的,还有一宗当年为阿哥爷选中嫡福晋的,除了皇上之外,还有令懿皇贵妃、皇太后啊。” 廿廿说完这话,自己心下也是一警,忙道,“况且你们这话也都不对,拿大侧福晋与嫡福晋比什么呢此事发生前后,嫡福晋全都不在跟前,你们便也不准这么将嫡福晋往里对比的话了。” 廿廿眼波低垂,“若这话还是止不住,便是要拿人与大侧福晋比对,你们从此也只准用我来比对,不准再攀挂嫡福晋去了。” 这阿哥所的后院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说错一个字都是杀身之祸。 周氏、星楣、星桂三人也都是一震,急忙都起身向廿廿行礼。 “奴才记下了,还请格格放心。” 待得这事儿平息下来,廿廿才带着周氏,赴兆祥所看望了五格格去。 便是这一行,廿廿还是事先请了嫡福晋的示下的。 从此后,阿哥爷的后院里,只剩下嫡福晋和她两位福晋。 实则兆祥所原本共有四所,原本在宁寿宫北边儿,从前也为皇子皇孙、公主格格们的居所。当年五阿哥永琪便是赐居兆祥所,而且死在里头的。 只是如今皇上内禅在即,重修宁寿宫,故此兆祥所也挪了地方儿,又往北去,放在神武门内的一个院子里了。 这般,撷芳殿在宫里东南,兆祥所在东北,从南往北去,几乎要纵贯整个内廷的东区,路途不近。 可是廿廿却没叫备轿,倒想自己走走。 318、遇见 318、 十月的京师,已经落了雪。 一片一片,洁白无瑕;却又轻若无骨,落下来就化了。 就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 可是这些化了的还是好的,总归好过落在地上,被践踏得粉身碎骨,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去。 “格格,天儿冷,仔细着凉。” 周氏轻叹口气,伸手过来帮廿廿将大毛的披风领子又立了立,将风帽遮得严实些。 廿廿笑一声,口中的热气呵出去,变成一道轻烟。 不会着凉的,因为这天儿啊,都不是最冷的。 最冷的,在心里,哪里是轻飘飘的雪片子,而早就凝冻成了冰疙瘩去。 “格格还替大侧福晋和沈格格难受呢” 廿廿静了静,却是摇头,“说到底,她们自己何尝不是自己先授人以柄” 便如骨朵儿,她已是几次三番提醒骨朵儿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否则便是自己树敌可是骨朵儿就是不肯,就是非要借机生事,就是非要在自己明明羽翼未丰的时候还要弄权自重 这是宫里,不是不能斗,不是不该查,只是首先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若分量还不够,那便是时机还没到。便该卧薪尝胆、暗中等待,又怎么能不自量力,弄权自重,公然先挑起战局去 那到头来,不过是将自己的几斤几两都暴露出来罢了。 “空城计”不是那么好唱,这世上仅仅有一个诸葛孔明而已你想要唱,你先将自己跟诸葛孔明比一比,看自己能不能成为第二个诸葛孔明再说 周氏也是深深叹息,“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就凭大侧福晋那性子啊,走到这一步上都是迟早的事。” “原本去年她就已经是这个命数了,可是她幸运,还能碰见格格帮她周全着可惜她却不知道惜福,不过一年之间,就忘了自己的疼,反倒与格格撕破了脸去。” “终究还是她福薄,这一生的福薄,不过这么一年的光景罢了。” 廿廿轻轻摇头,“我也有失算的地方儿。便如这个沈佳氏,我也从前疏漏了。如今她冷不丁出了事,我竟也无从瞧出内里的究竟来。” “还有大侧福晋认定去年的事是她所为,目下看起来也是这般的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一则,沈佳氏的父亲是内务府大臣衔,有条件指使花园子里的园户去; 二则,沈佳氏是老人儿,眼看着自己青春渐老,便是好容易得了个格格,可是却一向在阿哥爷心里没什么地位。心急之下,自是什么事儿都可能做得出来。 三来,沈佳氏得了五格格的时候儿,正是大侧福晋嫁进来的那一年。沈佳氏等于是赶在大侧福晋成婚的当年,诞下格格,抢尽了大侧福晋的风头去,甚至给了大侧福晋羞辱去两人的心结,这么明晃晃地摆着。 四来,沈佳氏诞育五格格,侯佳氏诞育六格格,两人都只有一个女儿;且侯佳氏比沈佳氏年轻,更为得宠。且原本都是使女的出身,侯佳氏生生后来居上,这便有了理由让沈佳氏心下生怨,借机一石二鸟,既害了六格格,又拖大侧福晋下水去。 故此大侧福晋认准了是沈佳氏,怎么都是顺理成章。便是证据少些,骨朵儿也会就此认定了的。 这样,大侧福晋与沈佳氏的疙瘩便解不开了。争吵与厮打,甚至是共赴黄泉全都是迟早发生的事。便不是今年此时,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周氏叹口气,“奴才进宫晚,虽说是对沈格格的印象没那么深,不过奴才却也瞧出来,沈格格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她便是不像侯佳氏那么对格格当面不敬,却也时常在转身的时候儿,满眼的冷意” “她心下也不知为何偏对格格有些怨气儿去。想来就是看格格年轻,又得阿哥爷的心。她自己渐渐人老珠黄,眼看着为自己和五格格也熬不到什么去,这便没来由地将怨气儿都扣在格格这儿。” 脚下的路再长,都比不过心里这条长长的路。 前方就到了兆祥所,廿廿点点头,“妈妈,先替我知会门上吧。” 周氏上前说话儿,廿廿自在地转头向西边儿长街望去。 此时迁址之后的兆祥所在东北角儿上,这便与当年十五阿哥成婚时所居的乾东五所很近了。当年阿哥爷是如何迎娶嫡福晋的,廿廿自是没赶上,可是她这一刻也不由得睹物而思。 天地之间,洋洋洒洒,玉屑织雾。 在那茫茫之间,有一对璧人相扶相携而来。 廿廿原本没看清是谁,只是从服饰隐约瞧出是皇家人。 长街笔直,避是避不开了,廿廿便也含笑转身迎着。 雪珠子一链一链地披散开去,却先是传来一个女子的轻轻惊呼之声,“奴才斗胆请问前面那位,可是十五爷家的小福晋主子” 随着女子的声音,她身旁的男子身形便是一窒,在原地停了一步。 只是已经走到了此处,避无可避,便也只有继续走上前来。 廿廿心里已经隐约有了数儿,自管从容轻笑,“是我。那边是谁” 终于,近了,又近了。 那女子肚腹高隆,在身畔男子小心翼翼的扶持下,笑意嫣然。 正是绵偲与侍妾香叶。 原来是迁址过的兆祥所,不仅与乾东五所离得近,这便与绵偲所居的东北长房距离也不远了。 绵偲略微有些尴尬,又兼扶着香叶,这便没有立即上前请安。 倒是香叶不顾雪天路滑,撑着肚子赶紧抢步上前。大雪地里,竟然是双膝跪倒,请双腿跪安。 “奴才请十五阿哥侧福晋主子的大安” 廿廿以为自己眼花,在还没看清眼前女孩儿的相貌之前,却先看见一对晶莹的珠泪从女孩儿颊边快速滑下。 廿廿赶忙上前,亲自伸手扶起女孩儿来。 这一跪一扶之间,倒是绵偲的手也在香叶手肘之间,便与廿廿的手不经意地彼此交错滑过 绵偲便又是重重一震,神色之间已经有些失措。 还是廿廿依旧冷静,含笑道,“姑娘快起来。我倒还不知姑娘名姓,都不好意思受你的礼。” 319、开枝散叶 “她叫香叶” 绵偲抢先答,“她是,我额娘她” 廿廿早已从质亲王家五格格那知道了这事儿,况且眼前绵偲说得着实有些艰涩,她便也心下不忍,便只淡淡含笑道,“我听你十五叔说起了,是你额娘怜你从小孤苦,身边儿自该多个伴儿去。” 廿廿握着香叶的手,左看右看,“好姑娘,名儿也好。合该是给你们阿哥爷开枝散叶的,当真是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绵偲心头却是一梗。 廿廿这话,是化用了莲;可是他却如何能忘得了,当年十公主宫门外的长街里,左右来风,那个刚刚受了自家姐妹联手孤立的小小女孩儿,倔强而坚强地亭亭玉立着,那才是水中清荷的模样儿啊。 “回小婶子的话儿,”他像是堵了气的孩子,急着将话茬儿给拉回来,不愿廿廿与香叶多说话,只想自己与廿廿多说几句去似的。 廿廿便也抬眸瞧他。 他窘了,不过幸好这漫天飞雪,扑簌簌地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眼底的窘迫去。 他垂首急急道,“今儿下雪,她难得身子稳当些,便说想出来赏雪。侄子这才陪她出来散散,倒不成想遇见了小婶子。” “是侄子不孝,侄子原本该先去给十五叔和身子们请安才是,不该是今日这般偶遇了,才能上前给小婶子行礼” 绵偲语气中的凄苦和寂寥,如这漫天的雪片子一样,扑簌簌直落下来,覆盖了人眼去。 廿廿忍住轻叹,只含笑道,“都是一家子的骨肉,说这些便是外道了。“ “再说你原本能时常见着你十五叔,你更在上书房里与绵宁一班念书只要你们叔侄、兄弟之间相处和睦,这便已是足够。至于女眷之间,年节伏腊也常常欢聚,共座一处拉拉家常也就是了。” 香叶听着,露出满眼的渴望来,不由得小声说,“不知,等来日孩子落了地儿之后,奴才是否也能有幸,时常去给小婶子请安” “这样便也全了我们阿哥爷的心愿去” 廿廿毫不犹豫便答,“好啊” 绵偲却紧张道,“这怎使得” 香叶面色微微一白,急忙道,“是奴才说错话了是福晋、奶奶们共座欢聚,奴才是官女子,如何有资格。” 廿廿深吸口气,便也安慰道,“你家奶奶想来也不该是这样小气之人” 廿廿这么说,心里自是腹诽的雅馨当然是这样的小气之人。 只是奶奶便怎么着,也还是都哥儿们说了才算数。只要绵偲压服得住,再加上香叶若能一举得男的话,那这香叶就自然是有地位的。 便是将来请封侧福晋都是有的,又岂止是出来共座欢聚这么简单呢 “小九阿哥,你说呢”廿廿扬眸凝着绵偲。 纷纷扬扬的玉屑,如密密匝匝的珠帘,将对面而立的两个人,都隔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廿廿只能看见绵偲低低垂下头去,点了点头,“小婶子说的对。” 周氏从兆祥所门上回来,见了绵偲,也赶紧上前请安。 廿廿含笑道,“我还有事,小九阿哥便也陪香叶姑娘继续赏雪吧。” “只是这会子香叶姑娘怀着身子,这般天冷路滑,小九阿哥用心照料才是。” 周氏扶着廿廿走上门阶,兆祥所里的太监、嬷嬷们早都跪了一大片。 廿廿站在阶上,约略回眸。 只见绵偲扶着香叶,两人依旧立在雪中,未曾离去。 廿廿心下也是涌起说不出的淡淡惆怅,轻叹一声,先抬步进门去了。 随着大门关严,隔断了门内门外的两个世界去。 周氏因进宫晚,对廿廿与绵偲年少时候儿的情谊倒不大了解。 只是周氏也是知道雅馨对廿廿刻薄之处的。 周氏不由得轻声道,“十六房的雅馨格格如今便是外头那位皇孙阿哥的嫡福晋吧按说他们跟格格与主子爷本是亲上加亲的,如今那位哥儿又跟咱们二哥儿一处念书若能多亲多近,自是多好的事。” “可惜奴才瞧着,都是外头那位姑娘更愿意主动跟格格亲近,原比雅馨姑娘那一家子的骨肉还更上赶着了。” 廿廿也是轻叹一声,“他们是十二阿哥家的嗣子,如今十二阿哥、十二福晋都不在了,原本咱们家阿哥爷也是希望咱们家能与他们十二阿哥家多亲多近的” “只是可惜,这世上的凡事并非都从人愿罢了。” 周氏也叹口气,“说来也是叫人纳闷儿,雅馨姑娘与格格你本是同岁,又是同一年参加的挑选。原本她是十六房嫡系大宗的,房头最高,可是皇上却挑了格格你指配给咱们主子爷,倒将她指给了最不受待见的皇孙去了” 周氏纳闷儿才是正常的,因为廿廿从未对外人说过她与皇上的情分去。 除了皇上和她之外,刨除御前那些伺候的太监,也就是自家阿哥爷隐约查知,十七阿哥多少知道点儿其余人,便是最近亲的妈妈周氏,廿廿也都是守口如瓶。 所以在外人眼里,终究是怎么都参详不透皇上这般指配的玄奥去。 廿廿便也淡淡道,“兴许是皇上记着公主的情分,因我曾给公主侍读,这便将我指给了咱们家阿哥爷吧。” 周氏便也点了点头,“奴才瞧着,门外那位姑娘倒是个聪明的。她怕是也知道雅馨格格跟格格你打小儿的不睦来,这便挺着大肚子主动前来示好” “想来这位姑娘跟雅馨格格在她们自家内院里,斗得也凶。只是这位姑娘终究身份低微,故此她才想着要投靠着格格些儿” 廿廿点头,“妈妈说的没错,这个姑娘别看生得楚楚可怜,不过的确是个聪明的。”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聪明的,也不会被绵偲的额娘李佳氏侧福晋给选中了,放在绵偲屋里头了。 不过聪明就好,与聪明人办事总是容易些儿的。 “于生养这事儿上,妈妈终归有经验。我估摸着,过了这个冬天,来年开春,香叶就该临盆了。那从明儿起,我便给妈妈派个差事,您老隔三差五的,往这边来看看香叶姑娘来。” 320、养女 说着话儿,兆祥所的总管太监和大精奇嬷嬷已是引着廿廿和周氏到了自家五格格的房门前。 因是一家姐妹,故此五格格与刘佳氏所出的三格格、嫡福晋所出的四格格一处住着。 只是因为嫡庶有别,故此进门左右两边,四格格单住;三格格和五格格一起住,分南北炕。 三格格是大姐,自是住南边炕;五格格是小妹,住北边儿炕。 此时已是冬日,便是屋子里熏了炕、烧了地龙,明间里也笼着炭盆,可是北炕还是比南炕冷朔风从北窗户来,寒意敲打着窗棂,总是窗户纸厚厚地蒙着,却也被寒意穿透了,肆意地奔袭进来。 五格格瑟缩在炕上,拢着毛褥子,一张小脸儿瘦成枯弱,一双眼孤苦无神。 才六岁的孩子,失了额娘,自如天塌地陷一般。 廿廿上前,伸开手臂,“五妞儿” 五格格微微一怔,便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廿廿的怀里,嚎啕大哭,“额娘” 一个六岁的女孩儿,不仅没了额娘,连从小带她长大的奶口嬷嬷也没了,心中的凄苦可想而知。 原本因为沈佳氏的缘故,廿廿嫁进来之后,这个五格格与她也不算亲近;可是这一刻,那孩子却是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她,软软的身子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依偎着她。 廿廿心底,被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情愫击中。 她伸手帮五格格拭泪,“五妞不哭,还有额娘,额娘在。” 便是因为这样一声额娘,而不是“小额娘”,廿廿回了撷芳殿去,便去求十五阿哥和嫡福晋。 “五格格生在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我是十月十,她是十一月十一,阿哥爷和嫡福晋瞧,这便是注定与我有缘的。我便想着,阿哥爷和嫡福晋可否给妾身一个恩典,就将五格格交给我,叫我抚养了吧” “哦你想抚养五妞儿” 当着嫡福晋的面儿,十五阿哥没急着作答,反倒是先回眸去瞧嫡福晋,嘴上还是对着廿廿说话儿“怨不得你今儿下着雪,还要去兆祥所看五妞儿,原来你心下已经有了这个决定。” 廿廿心下一动,便也不好意思地赶紧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哥爷去。” 点额倒是并不意外的样子,只是迎着十五阿哥的目光,淡淡一笑。 “我倒觉着,此事小侧福晋实则都不用问我,甚至也不用问阿哥爷的意思小侧福晋本就是福晋,咱们家这些孩子也全都是小侧福晋的孩子啊。” “再说,此时沈佳氏已经不在了,五妞儿也还小,自然也该有额娘看顾着。” 点额说着,亲热地伸出手去握住廿廿的手,将廿廿拉到她身边儿,肩膀挨着肩膀坐着,“我身边有咱们四妞,刘佳氏身边儿也有三妞,那五妞自然就该由小侧福晋你抚养着。” “这是理所当然,更是名正言顺,又何必你还如此正式地来回过阿哥爷和我呢” 廿廿便自欢喜道,“这么说,阿哥爷和嫡福晋这便是答应了” 廿廿说着便赶忙欢喜地起身行礼,“妾身谢过阿哥爷和嫡福晋” 点额含笑摇头,“瞧你,又说这些客套的话” “你说得对,便冲着五妞儿生在十一月十一,这便当真是与你有缘的,将五妞儿托付给你去,阿哥爷和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她的去” “只是一宗”点额冲廿廿眨眨眼,“你只比她大十岁呀,虽说辈分上是额娘,可是终究十岁可不够诞育孩儿的,若叫你去抚养这么大的孩子去,会不会倒辛苦你去了” 廿廿红着脸赶紧道,“实则兆祥所里还有那么多嬷嬷呢,咱们家里也还有嫡福晋和九姐姐你们教着我,我也不过时常过去看顾一眼,问问寒暖罢了,倒不用我亲自做什么去。” 点额便是含笑点头,歪头对十五阿哥说,“那妾身就做了这个主了” 十五阿哥轻哼而笑,“这是家里事,大福晋看着办就好。” 十五阿哥说完,便自起身,“我还有事,你们说话儿吧。” 点额笑了笑,伸手推了廿廿一把,“替我去送送阿哥爷这屋外头雪寒风冷,我连门儿都不敢出了。” 廿廿领命尾随着十五阿哥出来,一直送到垂花门口。 十五阿哥左右看看,借着雪雾簌簌,伸手捏捏廿廿的手。 “宫里的屋子都有规制,以东为尊。如今骨朵儿不在了,东边儿屋子空出来,按说得叫你挪过去。” “可是我也怕你忌讳,这便给挡了。我现下要先问问你的心思,你是想挪到东头儿去,还是想继续住着自己的屋子” 廿廿便也赶紧点头,“爷说的对大侧福晋那边的屋子,我还是不去了。我在西头儿住的挺好的,就不必挪动了吧。” 廿廿冲十五阿哥眨眨眼,小声说,“况且我觉着,便是这撷芳殿里,咱们也住不多久了。到时候要挪动就一起都挪动了,何苦现在还要折腾一回” 十五阿哥会意,长眉高挑,却也是轻笑一声,伸手刮了廿廿鼻子一记。 窗外的雪,下得格外急了。 点额在屋内缓缓解下额上的勒子。 “含月啊,你方才听见阿哥爷叫我什么来着” “嗯”含月愣了一下儿,努力回想一回,才微微皱了皱眉,“奴才隐约听着,主子爷喊的好像是大福晋。” 点额笑了,笑得苦涩,“是,我听着也是这么个音儿。” 含月忙道,“怕是主子爷顺嘴叫混了吧兴许主子爷是想说大侧福晋来着。” 点额却是摇摇头,“阿哥爷又怎么会是粗心说错话的人阿哥爷但凡说什么,必定都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既然说了,便是定了。” 含月走过来蹲在点额膝边,“主子也别多想。当年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还在关东老皇宫的时候儿,未定后宫位分之时,还不是正宫依旧称作大福晋的” 点额叹口气,“这话倒是没错,我的身份没改。” “改的,只是小侧福晋的身份罢了阿哥爷对她的称呼里,已是将那个侧字给撤了啊。” 大宝贝、小宝贝们都节日快乐哟明天见 321、亦敌亦友 廓尔喀与唐古特在雪域的战事愈演愈烈。 九月间,廓尔喀竟围攻扎什伦布寺,虽被朝廷官兵击退,但是廓尔喀贼匪撤退之中焚烧百姓存谷,造成不小的伤亡。 十一月间,朝廷终于还是决定,派福康安带领巴图鲁、侍卫、章京等带兵进剿。 此时朝廷用兵,福康安军功最隆、大战所胜最多。 主将福康安被授予将军,副将海兰察、奎林授予参赞。 乾隆爷恨恼廓尔喀的不敬,限令福康安速胜,要求他从京师四十日内赶到藏中。 为此战事,京中冬至节的行礼都止了,八十一岁的乾隆爷只遥望着西南的捷报。 自从九月回京以来,因这廓尔喀的战事,十五阿哥全副心力都放在辅佐乾隆爷,为皇父分忧那边,多日不曾回家来。 便是好些天回家一趟,都是来去匆匆,很多时候就是换换衣裳,慰问点额和廿廿两句就走了。 廿廿抚养了五格格,虽不是在身边儿住着,但是每日里叫人去问着,这便心下也多了一份牵挂,倒也不觉得寂寞了。 冰寒冬日,廿廿一副关起门窗来不理外事的模样,可是廿廿却也知道,福康安在临出师之前,还是设法见了十五阿哥。 有些陈年往事不该提起,所以廿廿只隐约觉着自家阿哥爷跟福康安之间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两个人,仿佛颇有些芥蒂,彼此不买账; 可是当福康安每次离京赴任,尤其是要带兵去打仗的时候儿,都会在离京之前,见一回十五阿哥。 两人之间的这种感觉有一点点像十五阿哥与和珅之间的不睦;却又不是一回事。 十五阿哥与和珅,是积怨日深;而十五阿哥与福康安,则又仿佛似敌似友。 廿廿也曾想过,或许是因为福康安的弟弟福长安 福长安显然与和珅一派,福长安又年轻,时常随侍皇上左右,与十五阿哥几乎是朝夕相对十五阿哥看不惯福长安,故此才迁怒给福康安 可回头一想又不对劲,福长安与福康安虽是亲兄弟,却不是一母所生。 福长安为庶出,自幼便与福康安不睦。 后来福康安屡次三番被和珅算计,身为亲弟,福长安不但不帮,甚至反过来还跟和珅站在一起。 既然他们两兄弟只剩下血缘关系,实则并不手足相连,那十五阿哥便也没有必要为了福长安而心下与福康安结怨才是。 廿廿终究年纪小,进宫晚,一时无法参透这二位爷们儿之前缘何如此。却也不好问,也不知道该向谁去问,这便也小心地裹在心里,慢慢儿地去体会罢了。 虽说阿哥爷匆匆来去,并未详说福康安究竟与他说过什么,可是廿廿私下里倒也能大概猜着一点儿。 今年是福康安母亲七十大寿,若不是廓尔喀与唐古特起了战事,朝廷需要福康安去速剿,那么福康安原本此时应该是留在京里替母做寿的。 福康安必定是临走将替母做寿之事拜托给了十五阿哥。 尽管儿子不在家,若得皇子道贺,尤其是如今身份越发贵重的十五阿哥的道贺,想来老福晋心下也能宽怀。 还有一宗廿廿想,福康安何尝不是为了提防着和珅去。 这些年福康安在外带兵打仗,和珅在背后捅刀子的事儿没少发生过。 而朝中能与和珅抗衡者,阿桂虽位高权重,然则终究年纪大了;其余王杰等人,终究地位不够,或者为汉大臣。 福康安如何不明白,他真正能信得过、能帮他看守住后方的,唯有十五阿哥一人而已。 廿廿心底下这个谜题,还是在福康安带兵出师走了之后,在过年的时候儿见着了在乾清门行走的丹巴多尔济的时候儿,才解开的。 过年前后,廿廿多有机会到皇上跟前行礼,这便遇见了乾清门行走的丹巴多尔济。 丹巴多尔济见着廿廿,倒是有些意外,寻了机会私下里道,“没想到,你到皇上跟前来竟然这么频” 不是御前的人,是怎么都不会知道廿廿与乾隆爷的情谊的。从前丹巴多尔济在自己游牧地上是管旗的扎萨克,不到皇上跟前来伺候;这回被革了扎萨克,命乾清门行走,这才反倒成了天子近卫,这便也是刚看着廿廿的来往。 廿廿含笑眨眨眼,“额驸虽说被革了王爵,不过却换来到圣上跟前来执卫依我看,倒是明降暗升了呢。” 丹巴多尔济手把着腰带,抬头看一眼这九重宫阙,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我也这样想。我从小就是在宫里长大,这么着倒像是回家了呢。” 廿廿的眼圈儿便又是一潮。 对于一位蒙古王爷来说,原本草原才该是家。可是眼前这位额驸这么说,便可见他舍不下年少时候儿的记忆。 而在那段记忆里有他的原配之妻,当年与七公主一起长大的绵锦格格啊。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散了,越来越少了。”丹巴多尔济,堂堂的蒙古汉子,这一刻眼角也是有泪。 他也极力克制着,“嘿”了一声,“麒麟保刚回京,还说要一起好好喝一场,结果还没等见面,就又带兵走了。” 廿廿微微一怔,“麒麟保” 转念一想,刚刚带兵走的人,自是福康安。 “额驸说的是嘉勇公富康安么” 丹巴多尔济叹息一声,“七额驸、九额驸、我、麒麟保四人乃是同岁,从小都一起在宫里长大。要说起你家阿哥爷啊,那会子还只是个跟在我们几个股后头瞎跑的小孩儿” 丹巴多尔济的语气里满是感喟,廿廿听来却不由得莞尔。 丹巴多尔济又叹息一声,“七公主是长姐,你们家阿哥爷从小儿就跟扭股糖似的黏着七公主,走哪儿跟哪儿。七公主也是最为疼爱你们家阿哥爷,到哪儿都要带着他去我们自是都哄着你家阿哥爷玩儿,也就麒麟保一个不愿意。” “他从小到大啊,最初有那么点子带兵打仗的计谋,全都用在防你们家阿哥爷身上了。” 322、亏欠 “嗄”廿廿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嘉勇公如此对我们家阿哥爷,这是所为何来啊” 福康安便再是孝贤皇后内侄,重臣傅恒之子,可终究是臣子的儿子,是奴才。 一个大臣之子怎么敢对一个皇子耍花招啊这得要多大的胆儿,更得需要多费解的一个原因去 丹巴多尔济便笑了,却莫测高深地半天不肯说话。 廿廿都急了,“额驸爷既然都说到这个话茬儿了,怎能就不说了” 丹巴多尔济收起笑谑,正色望住廿廿。 眼前的女孩儿虽年岁还小,可却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当日到他府里与他说的那番话,他便还要跟皇上堵着气,怎么都不肯服软。 那到最后,皇上必定还得将他关回慎刑司去,甚至送交刑部都有可能。 哪儿有后来短短时日就赏给公爵,且还能回乾清门行走的待遇来。 况且还有皇上待他从小的那情分去呢,岂不是都要断干净了。 故此心里这话,他不能对旁人说,但是对她却还是肯说的。 当然更要紧的是,她还是十五阿哥的侧福晋啊。而十五阿哥是七公主最最牵挂的人啊。 丹巴多尔济深吸一口气,还是红着眼圈儿道,“麒麟保上头两个哥哥都是额驸。” 廿廿点头。 福康安长兄福灵安为多罗额驸,次兄福隆安为和硕额驸。 这么想来,廿廿便也是微微一眯眼,“如此说来,嘉勇公原本也可以被指为额驸啊” 说到这儿,廿廿心下便是一动,“嘉勇公比七公主年长两岁,年岁倒是相当” 丹巴多尔济心下也不由得暗暗赞叹,十五阿哥的这位侧福晋,虽说年纪小,却当真是水晶做的心窍一般。 “只是七公主早已指婚。” 廿廿张大了嘴去,“难道,难道” 廿廿都不敢明说了。 丹巴多尔济叹息一声,点点头,“年少情愫,猝不及防。麒麟保是忠勇公之子,孝贤皇后内侄、舒妃主子外甥,原本身份显赫,却终究怎么都比不得七额驸去” 廿廿点头,“而我们家阿哥爷从小与七公主感情深厚,因之也与七额驸情同手足,所以我们家阿哥爷怕是要拦着嘉勇公的” 丹巴多尔济用力点头,“正是如此。故此麒麟保也将他那天生的兵不厌诈的本事,从小都用来防备你们家阿哥爷了。因为只要有你们家阿哥爷在场,他便连跟七公主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十五阿哥从小聪慧,对麒麟保堪称严防死守。” “偏七公主又最心疼你们家阿哥爷,你们家阿哥爷要拽着七公主走,七公主便走了多少回将麒麟保一个儿留在原地,伤心老半天。” “哎哟”廿廿都忍不住捂着脸蹲地下了。 这故事她能想象到,也被感动到了;却也更被伤到了。 如今七公主早已不在,偏这人世间留下自家阿哥爷跟嘉勇公两个,依旧这么别别扭扭地活着。 因为此事,廿廿便也格外关注和珅那边的动静。 不管福康安自己是不是也的确有徇私枉法的事儿,但是现在他毕竟是带兵在外,为国靖边。这样的时候儿,若有人在主将背后捅刀子,这就不单是个人恩怨,而是置国土边疆的安危于不顾去。 为此,廿廿越发频频召宜安入内。 理由倒是现成儿的,如今五格格归了廿廿抚养,便召宜安入内陪伴五格格玩耍。 五格格失去了亲娘,正是难受的时候儿,需要有朋友来排遣。这个理由便是谁都不忍心拒绝的。 况且宜安如今的身份也方便,谁让她除了是十五阿哥侧福晋的义妹之外,更是和珅的侄女儿、十公主的小姑子呢。 宜安这身份,都原比廿廿召自己的妹子进宫更方便,没有人敢多做阻拦。 因与时常相聚,便不是廿廿自己还要问之前那一场病的事,宜安这姑娘自己的心思却重,便也自己还惦记着她伯父答应要帮廿廿查的事儿。 她这般时常在和珅面前提及,和珅不知廿廿的本意实则是要透过宜安来盯着他,他反倒以为廿廿这般频繁地叫宜安进宫去,是真的想要他履行当日的承诺去了。 便在年下,大家都筹备过年的热闹里,这日宜安进宫时神色便有些不对。 廿廿瞧出来了,这便叫星桂等人都出去,单独问宜安的话。 宜安小心看廿廿一眼,“奴才伯父说,姐姐从此在宫里,倒要防备身边人。” “身边人”廿廿忙问,“和珅大人难道没说,是我身边哪个人么” “你瞧我身边这么多人呢,太监、女子、妈妈、听差苏拉、内管领、针线妇人林林总总怎么也要百十多人去。我又要从中防着谁才对” 宜安小脸儿有些苍白,“都不是。” 廿廿捉住宜安的小手来,“都不是你的意思,难不成是说,我要防备的人不是太监、女子、妈妈、听差苏拉他们都是奴才,我要防备的人不是奴才,对不对” 宜安使劲点了点头,“伯父并未详说,只是这样告诉奴才。” 廿廿面上惊呆了半晌,可是心下却只是漠然地平静下来。 和珅想走的,果然是这个路数。 廿廿缓缓道,“和珅大人说的有理,叫他这么一说,我当真觉着我们所儿里人人都是可疑的。多谢和珅大人这般帮我。妹妹,待你回去,替我给和珅大人行个礼吧。” 宜安这才展颜而笑,“伯父自然不敢受姐姐的礼,那我就以姐姐的妹子的身份来行礼,替姐姐周全了这份儿心意去” 宜安说完了心里惦记的事儿,面上一片粲然,眼底更是澄澈的。 廿廿心下倒有些不落忍。 为了盯着和珅,她这还是利用了宜安去。总该想法子报答这女孩儿去,要不这辈子都心下有愧。 “小额娘,儿子回来了,来给小额娘请安”外头忽然传来绵宁清亮的嗓音。 廿廿便笑,也不急着叫进来,只是问,“可曾先去给你阿玛和嫡福晋额娘请安过了若还没去,就赶紧去,我这儿给你预备了好嚼咕,你晚一会子过来也没人跟你抢。” 323、姐姐 323、 绵宁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自从热河回来,心里记了小额娘的恩,这便每日里都要特地从皇孙们的所儿里跑回来,给廿廿请安。 况且廿廿只比他大了六岁,从不用额娘的规矩拘着他,倒叫说什么、做什么、甚至吃点儿零嘴儿什么的都自在,故此绵宁好多回干脆是回来就直接往廿廿房里跑,倒没先去给十五阿哥和嫡福晋请安呢。 绵宁在外头便笑,“儿子从外头跑进来,总归得先经过小额娘的门口儿,这才能往额娘的门口去,故此儿子先跑进来跟小额娘打声招呼,这便朝正房去了。” 廿廿也笑,对宜安眨眨眼道,“咱们家二哥儿这哪里是急着打招呼呢,这是想着我屋里什么好嚼咕呢吧” 一时三人隔着帘子说笑罢,绵宁去正房给点额请安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回来,已是换了燕居的衣裳,更随便些儿。 绵宁挑帘子进来,正瞧见宜安。 因宜安在廿廿这儿也算常来常往的,故此绵宁也认得她。 绵宁一见宜安在,脸上的笑约略有些凝滞,身子也向一旁避了避。 宜安上前行礼,绵宁都是侧着身的。 绵宁如此,廿廿也都明白。 一来是绵宁的性子谨慎宁静,寻常不大爱与生人说话;再者绵宁虽说还小,不过也都快十岁了,宜安又已是小小少女,这般男孩儿女孩儿家已经知道害羞避嫌。 当然更重要的是,绵宁作为十五阿哥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来也一点点看懂了十五阿哥与和珅的心结去。 绵宁如今与十公主和十额驸都不亲近,更何况宜安是和珅的侄女儿呢。 廿廿心下叹口气,便只说,“二哥儿来,我想听听二哥儿今儿在书房里可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如今这天寒地冻的,我们都被关在家里闷得很。就等着二哥儿的故事解闷儿呢” 绵宁与绵偲、绵庆一班,绵偲终究是大人了,如今更是快要当阿玛了,绵偲的好些事儿绵宁不大明白了,故此绵宁说到的倒更多都是绵庆。 绵庆比绵宁大三岁,小小少年便承袭了郡王,且被乾隆爷加恩赏给全俸小小少年,已然是少年王爷,身上的故事便总比旁人多些。 廿廿暗中侧眸,只见宜安一双眼都是亮的,专注凝神听着绵宁的讲述。 乾隆五十七年,过年之时,廿廿随十五阿哥赴圆明园领宴、赏戏。 席间,廿廿远远瞧着庄亲王绵课的福晋完颜氏。 目光是一件神奇的物件儿,似乎轻飘飘没有重量,可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境之下,目光却是分量十足,直压心臆。 中途廿廿起身离席。 圆明园天地通畅,地方儿比宫里大,也各处都是园子,不似宫中那般压抑。 廿廿寻了一处轩亭,入内坐下,捧了手炉,叫四喜从随身手提着的小炭炉子里,挑开了火,烧水烹茶。 星桂悄声问,“格格,那位能来么” 廿廿静静垂眸,“该来的人,一定会来的。” 待得茶香满溢,外头雪地里果然传来簌簌的声响。 还有人缓缓道,“天儿有些冷了,瞧这儿有处轩亭,倒还避风。走,咱们进去歇一会儿脚吧。” 随即门上有人便静静一响,正是庄亲王福晋走进来。 廿廿忙起身,先含笑招呼,“可是庄亲王福晋不想在此地偶遇福晋,快请进来坐。” 庄亲王福晋虽是骨朵儿的姐姐,但是因为绵课是绵字辈的,比十五阿哥矮了一辈,廿廿倒是庄亲王福晋的长辈去了。 绵课福晋也乍然地惊呼了一声,“没想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呢,原来竟是十五阿哥小侧福晋晚辈给婶子请安了。” 廿廿赶紧道,“福晋万勿如此。我年纪还小,又因了大侧福晋的情分,我便怎么都不敢当的。咱们这又是在私底下,这便各论各叫吧。” 廿廿先道,“我倒想先管福晋叫一声姐姐。” 两人会心一笑,彼此见礼,拉着手落座。 星桂和四喜伺候好了茶水,便都退出。 这位庄亲王福晋不是旁人,正是骨朵儿的亲姐姐。 庄亲王家两代福晋都是骨朵儿家人,上一代庄亲王永瑺的福晋是骨朵儿的亲姑姑,而这一代庄亲王绵课的嫡福晋是骨朵儿的亲姐姐。 轩外雪落无声,轩内的茶香水汽也都氤氲进了人的眼底去。 庄亲王福晋以帕子拭泪,“我那小妹从小自是娇生惯养,如何能想到她竟有一日还是死在了这性子上去。” 廿廿静静垂眸。听庄亲王福晋这话茬儿,显然是自家嫡福晋已经将骨朵儿死因递过了话儿去。 身为亲王侧福晋,与亲王的侍妾厮打起来,两人双双落水这实在不是一件光彩之事。 况且是两人厮打落水,双双殒命的,不存在是有人设计陷害其中一人的可能;况厮打之时那么多人看见了,人证颇多。 这样的事,别说点额这边不想张扬了,完颜氏那边厢同样不想张扬。 终究都只能对外说,是骨朵儿与沈佳氏两人在水边戏水,双双不慎滑入水中而死,刻意略去两人积怨和厮打一节罢了。 廿廿陪着庄亲王福晋掉了一会子眼泪,继而才缓缓道,“不瞒福晋,大侧福晋当日便是为了我害的那一场病才要追查的。” “我那会子跟着阿哥爷到热河去伺候,待得回来才知道大侧福晋之事我这心里便颇为额堵得慌。我一场病、大侧福晋一条命,这件事既然牵涉重大,我便不能全都丢下不管了。” 廿廿顿了顿,抬眸向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好在我钮祜禄氏,前朝后宫里还颇有几个人去。这些日子来悄然查了,倒是有亲戚提醒我,要我防备着身边儿的人去。” 庄亲王福晋便是一警,抬眸凝注廿廿,“小侧福晋家人说的,这是” 廿廿叹口气,摆了摆袖子,“我母家人啊,支系太多,给我递这话儿的人呢,倒是极远的一房亲戚了。偏我家房头也是矮,人家便是帮我查了,还要端着,并不肯与我说的清楚。” 324、牵制 324、 说完了话,廿廿请庄亲王福晋先走。 两人分开,不同时离去,以避人耳目。 庄亲王福晋走时,不知是不是映衬了雪光,那一张脸上满是苍白。 “格格您说庄亲王福晋会追查下去么”星桂一边收拾茶具,一边问。 廿廿轻叹一声,“总归,大侧福晋是完颜氏,她究竟死得明白还是不明白,端的只看完颜氏他们自己心下能不能揣得住。” “终究,大侧福晋的死,唯有她母家人才会真的在乎。便是要报仇,也得是她母家人来替她报仇。而咱们,终究只能当一个旁观之人罢了。” 当初,若骨朵儿肯听她的,便也不至于丧了命去。 那如今,便也自然轮不到她来给骨朵儿雪恨去。 终究,将此事疑点转告骨朵儿母家人罢了。至于骨朵儿母家人要不要报这个仇,那就是完颜氏是自己的家事了。 骨朵儿的父兄虽说官职不高,但是她们家里毕竟有两位庄亲王福晋呢。这都是近派宗支的亲王福晋,又有自己的王府和职官,若想办事,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办完了此事,回到同乐园去,她便含笑对宜安说,“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就是沈佳氏,被我们家大侧福晋给抓住了。” “不过现在她们二位都已经不在了,宜安你也帮我转告和珅大人,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帮我费心查了。” 宜安便是一怔,“姐姐可是我听着,怎么好像不是什么沈佳氏到好像是,是” 廿廿急忙捏了捏宜安的手,“宫里已经查清楚了,断不会有错的。” 过完了元宵,乾隆爷下旨,让宜安的阿玛和琳,以兵部侍郎兼正蓝旗汉军副都统。 廿廿便也送了份儿礼过去,也挂了十五阿哥的名儿。 宜安又亲自代父进宫来谢恩,廿廿含笑道,“你阿玛官职上的升迁,对你自是极好的。” 送走了宜安,廿廿难得地出了后院,赴前院十五阿哥的外书房去,将和琳拜谢的事儿回给了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正忙着廓尔喀战事,便是回到自己家里,也还是手不释卷。 正月初二日,福康安一路顶风冒雪、兼许多艰难之地不便驰马,便干脆徒步行进,终于抵达了藏中。 大战正式开始。 见是廿廿来,十五阿哥才难得地放下了战报,伸手将她裹进怀里来,置于膝上。 “怎么忽然来了有话就叫他们来告诉爷呗,爷去找你就是。” 廿廿却轻轻摇头,“阿哥爷回后院去,在那院子里该说的是家事” 十五阿哥会意,含笑挑眉,“这么说,你这会子来,是找爷说公事喽” 廿廿红了红脸,“反正,不是家事。” 十五阿哥伸手捏捏她面颊,“说吧,爷洗耳恭听。” 廿廿含笑垂眸,“谢谢阿哥爷准我给和琳送礼,阿哥爷还挂了自己的名儿。” 十五阿哥含笑挑眉,“哦这怎么不是家事了和珅兄弟两个,如今跟你母家连了宗,这便是你家的堂房了。你又认下了宜安当妹子,那你给和琳送礼,便怎么都是家事了。” 廿廿轻轻一笑,“亏阿哥爷将我跟他们当成一家人,可我心里却不肯认的。我啊,便是肯认宜安当妹子,可没说要将和珅、和琳两个当成我什么人去。” 十五阿哥便也笑了。 她的心思,他何尝不明白。 因和珅已经奉旨与她母家连了宗,故此她与宜安本已然是名正言顺的同门姐妹,根本用不着再特地强调一回“认的妹子”。 可是反过来说,既然她一再强调是“认的妹子”,便是说和珅这一家,有些人是她可以认下的亲戚,而有些人,她永远是要保持着泾渭分明的不同立场去的。 她这些委婉不言的心意,就是在告诉他,让他安心的。 她这样小,做事便已经周全若此,他又怎么能不成全她去呢 别说送礼挂个名儿,便是宜安时常进宫来请安,家里后院颇有些议论的,结果到了他眼前,也全都被他一笑置之罢了。 因为他信她,故此任凭什么议论和流言的,他自听听就散了,半个字都不往心里去的。 “和琳以侍郎兼副都统,朝廷如此厚恩,想来和琳必定更会兢兢业业。”廿廿瞟着十五阿哥,菱唇轻扬。 十五阿哥便也扬了扬眉,“不能不说,尽管和珅奸猾,和琳虽说是以他一奶同胞的弟弟,可品性上还是要好一些的。” 廿廿便也点头道,“和琳身负朝廷厚恩,自当想要回报朝廷。此时朝廷正在西边儿用兵,若这时候有人在主将后头捅刀子,自是为害朝廷想来,和琳也必定知道该怎么办吧。” 这天下,和珅可能不会听任何人的劝阻,只除了一个人便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弟弟。 十五阿哥眯眼凝视着怀中的小女孩儿,难为她,竟然看得这样明白。 廿廿便垂首,掰着十五阿哥的手指头道,“既如此,我倒觉着朝廷给和琳的恩典还不够厚,不如再赏给他一个绝大的恩典去,叫他的命运都与朝廷维系在一处去,从此更明白,何时该以朝廷为重。” 十五阿哥微微一怔,“你是说” 廿廿含笑道,“今年质亲王家的五格格孝期已满,理当厘降了;我便忖着,绵庆阿哥也已经足了十三岁,孝期也过了,正该指婚了呢。” “那若叫他们兄妹两个同一年成亲,那正是双喜临门,也正好将质亲王薨逝的哀伤一扫而去了呢,岂不是好事” 十五阿哥长眉高挑,“你是说” 廿廿笑笑,“当日在热河,绵庆阿哥得了汗阿玛赏黄马褂、三眼花翎之时,阿哥爷是没见着啊,宜安那一双眼珠子都快掉到绵庆阿哥的身上喽” 廿廿抬眸,静静凝视十五阿哥。 “我只是觉着,无论从公还是从私来说,这总归都是一件好事十公主嫁和珅之子,若和琳之女也能嫁皇孙,他们家与咱们牵绊便更深。” “便是有人一时脑子里有些什么胡思乱想,也不至于狠心到不顾着儿女子孙了不是” 325、心眼儿渐宽 325、 过完了年,二月里挑选八旗女子,宜安被选中记名。 乾隆爷又长一岁,这些事自都交给十五阿哥去。 十五阿哥会同礼部、户部的官员,以及管部的王大臣一起,几经复看,将宜安的名儿,写在另外以为候选的女孩儿当中,呈给乾隆爷,以备质郡王绵庆阿哥的指配人选。 乾隆爷看罢排单,指着宜安的名儿咂咂嘴,“和琳家的丫头,嗯,和琳的身份倒是低了点儿。” 和琳虽说是和珅的弟弟,可是毕竟身份与和珅不同。和珅是长子,从小就承继了家族的世职,是嫡系大宗的身份,故此从世职选官学生,再选侍卫,两步就到了天子身边。 和琳没有世职可以承继,从官学生出身之后,多年也就是在各部当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直到六年前才因为被派到江南去审盛住的案子,才署理了盛住调回京之后留下的杭州织造之职。 去年,才授为侍郎。 小小侍郎的闺女选为皇孙、郡王的嫡福晋,的确约略低了些儿,宜安的身份便有些比不上排单上其他的女孩儿。 十五阿哥自不意外,便是笑笑道,“不管和琳官职为何,甚或都不用管和珅如今的身份只消看这女孩儿的绿头牌上,那赫然所写的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门,那这女孩儿自什么都够了。” 乾隆爷哼了一声,便也笑了。 老爷子自己就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格格的儿子,眼前的儿子也有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媳妇儿,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去 十五阿哥适时道,“况汗阿玛半月前下旨令和琳以侍郎兼副都统,便还没有世职呢,可是这官职倒也够了。” 乾隆爷凝着儿子,眼角含笑,可是脸上却绷住了,“嗯哼,是啊,倒是赶巧儿了,凑在一块儿了。” 春天来的时候儿,乾隆爷亲自下旨,将宜安指给质郡王绵庆阿哥为嫡福晋。 和珅一家无不上下欢悦。 以和珅的身份,如何不知道此时乾隆爷年事已高,诸多杂务早已交给十五阿哥去办,故此他的侄女儿宜安得了这样大的荣耀去,如何不是十五阿哥在背后给的脸面去。 这日同进宫当值,和珅特地到十五阿哥面前谢过。 十五阿哥倒只是含笑道,“想当年,子娶公主、女嫁皇子的殊荣,只在舅舅忠勇公傅恒身上;宜安虽说不是和大人亲女,可是这多年宜安都由和大人抚养,情分与亲女无异” “今时今日,和大人已与舅舅忠勇公地位相当。真是可喜可贺。” 原本两人心下颇有芥蒂,可是这回十五阿哥竟然如此主动给了高帽,倒叫和珅心花怒放。 他只道十五阿哥一来年轻,二来越发明白他在朝中的树大根深,这便主动示好来了。 和珅便也投桃报李,含笑道,“奴才又岂非是十五阿哥的内亲便是没有小侄女的指婚,奴才也早就是十五阿哥侧福晋的本家儿啊” 十五阿哥也是仰头而笑,“是啊,如此说来咱们就更是亲上加亲了。” 两人分头而去,和珅吩咐家人,“小心伺候着十五阿哥家的侧福晋。但凡那位有什么吩咐的,不管什么事,你们都要谨慎去办。” 至此,和珅越发明白,若想与十五阿哥的关系有所缓和,为自己的将来预备两条路的话,那他唯一的指望就在十五阿哥家这位年轻的侧福晋身上了。 “终究说到底十一阿哥早早儿毁了自己的名声,越发难指望;” “而那位绵偲阿哥可惜了既是十一阿哥之子,又是十二阿哥嗣子,这么好的身份,本轻而易举可赢得宗室的支持可惜皇上对这个孩子打压太狠,是越发的难以指望了” 和珅不愿接受十五阿哥问鼎大宝,可是事到如今,他却也不能不越发地预感到,十五阿哥承继大宝的趋势,是他难以阻挡的了。 也唯有赶紧改弦更张,尽全力亡羊补牢吧。 幸好,上天还赏赐给他、那位十五阿哥家小侧福晋这么一张牌。 如果没有这个小侧福晋,那他跟十五阿哥之间,是怎么都不可能调和的了。 事到如今,他自只能将所有的宝,全都押在这位小侧福晋的身上去。 阳春三月,香叶为绵偲诞下长女。 福康安率领大军,也抵达了边界。 乾隆爷先后赏给福康安军费二万两。并且将当年因受和珅兄弟设计,而令福康安罚公爵俸禄十年,至今还没罚完的六千两银子给宽免了。 乾隆爷又下旨,给福康安提高称号去。 原本福康安出征之时,所授的称号为“将军”。只是“将军”是一个相对普遍的称号,如各地驻防都有将军,不能体现出福康安此次受命之重。故此乾隆爷改福康安的“将军”为“大将军”。 “大将军”者,当年康熙爷十四阿哥胤禵为“抚远大将军”,后由年羹尧接替“抚远大将军”。 能得“大将军”名号者,都是为国靖边、震慑西陲的统帅。 至此,福康安在前方勇往直前,后头也无后顾之忧。 这些消息一件一件传回家来,廿廿松下一口气来,笑容渐多。 去年那一年经历的种种,终于可以舒一口气去了。 瞧着廿廿高兴,周氏、星桂她们也自然都跟着高兴。 “这么忖着,便将心眼儿不只放在这个小院子里,那心眼儿便也跟着放宽了,心下便舒坦了。” 周氏含笑道,“可是格格说的这话儿,古来宫里又有几个人能办到的且先不说女人们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还有更要紧的古往今来,哪家帝王不防备着外戚,故此都不准后宫女人干政不是” “故此,后宫的女人啊,谁敢把心眼儿往院门外头放呢” 廿廿静静听着,便也认真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是幸运的。 年幼进宫,便有皇上的提点;如今自家阿哥爷也能与她心气儿相通,明白她要办的是什么,非但不多心拦阻,反倒都帮她成全了去。 否则,凭她还不满十六岁,如何能办得到去 326、孤单 326、 这一年的春天,京师又如往年春天一样,干旱少雨。 每到三四月间,祈雨便成了朝廷的大事。 乾隆爷除亲自雩祭行礼之外,又亲赴觉山寺、龙神祠祈雨。可是乾隆爷终究年事已高,便将更多的祭神之礼都交给了十五阿哥去办。 祭关帝爷、祭黑龙潭、祭孔、祭祀风神庙十五阿哥在这个春天里马不停蹄,香火绕身。 只是今年的雨水却是迟迟都不肯下;而在外,乾隆爷所盼望的福康安带兵靖边的捷报,也迟迟未来。 两重的心焦,令八十二岁的乾隆爷颇有些疲惫。 这日前朝又传来消息,说有御史弹劾领班军机大臣阿桂。 “怎么回事” 十五阿哥不在家,这消息传来,廿廿自要小心问清楚。 “回主子,”四喜眼明耳活,便是回话的时候儿,一双眼珠子都如同滚在油上的黑豆子,叽里咕噜地乱转,“因京师久不下透雨,皇上心急如焚,这便未免担心是上天有所怪罪。” “御史上疏,请求将今年刑部议决之犯,暂停行刑,以求上天庇佑。皇上准了,已是下旨颁行。可是在皇上斋戒祈雨期间,刑部还照样将刑部处决犯人的奏本呈进军机大臣们,竟然没一个人提醒拦着” “故此有人弹劾阿桂大人,说他是领班军机大臣,却获罪上天,有碍皇上祭天祈雨的诚心”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以天为由,果然是个好借口。” “阿桂大人军功卓著,况此时又是西边用兵之时,便是有人以上天为口实弹劾,想来也不会有大碍。” 即便如此,廿廿却也是眯了眯眼,“可是即便阿桂大人不会获罪,可是他年老迷糊的事,却会被凸显出来。此时朝廷正在用兵之际,又上天不肯降雨,军机处领班大臣是这样一位老臣,的确会让人觉着耽误事儿。” 说到这儿廿廿都不由得深深倒吸口气,“那设计之人,不是想要阿桂大人的命,是想要阿桂大人这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 廿廿说到的是前朝大事,更是军机处里的关节,周氏和星楣便听得有些发愣,插不上话。 星桂便是能附和两句,却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四喜也是。终究是小太监,便是眼明耳活,可是若想让他来一起参详这样的事,的确是难为了他去。 廿廿轻轻阖上眼。 这一刻,在这阿哥爷的所儿里,她觉着好孤单。 这孤单,在她为了自保而在一众女人中争斗的时候儿,未曾有过。 这孤单,她并非是为了自己。可是后院的这些女人里,她究竟能与谁讲说这些去 她想到了刘佳氏,可是刘佳氏终究是这阿哥所内院里多年二门不出的侍妾便是颇为细致缜密,然则眼界却被这后院给封锁住了。 廿廿的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个人的影子来。 次日,廿廿便到点额房中,请求召集全家女眷为祈雨抄经。 “皇上和阿哥爷都在为此苦恼,天下苍生更是仰首期盼。咱们当女人的,虽说不便出门拈香分忧,但是好歹也能在家里尽一份心意。不知嫡福晋意下如何” 点额含笑点头,“侧福晋想的就是周全。” 点额亲自吩咐下去,叫各房都事先熏香沐浴,隔日开始正式抄经。 得了这个方便,廿廿终于走进了王佳氏的屋子。 作为整个后院里地位最低微的侍妾,王佳氏住在后罩房里。原本刘佳氏、侯佳氏等人也在后罩房里住过,故此采光好的都没轮到王佳氏。 本是春天里,可是王佳氏的屋子一进来便是阴沉沉的。 王佳氏看廿廿来,态度上依旧是淡淡的,“奴才已经得了嫡福晋的吩咐,已然熏香沐浴罢,但凭侧福晋吩咐。” 廿廿将选好的经书,隔好了卷本,分派给她去。 说完了这些,廿廿并不急着走,抬眸望着王佳氏,“从热河回来,我与姐姐倒又有小一年了未曾好好说过话儿。” 王佳氏淡淡垂眸,“奴才不懂说话,倒怕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侧福晋去。” 廿廿轻哼一声,“姐姐还是如此疏离。也罢,那我也只好只管再摆一摆侧福晋的架子我有话问你,我问你什么,你便怎么答就是了。” 若这样保持距离的方式,能让王佳氏觉着自在,那廿廿自己倒也无妨。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王佳氏更在乎的还是侯佳氏,那她也不勉强。 王佳氏显然悄然松了口气,行礼道,“侧福晋请问就是。” 廿廿便将有人弹劾阿桂的事说了。 “王格格,我便问你,此事你怎么看” 王佳氏显然一震,忙避嫌道,“这样的前朝大事,又是军机处的事,奴才如何得知既不得知,奴才便不敢置喙。” 廿廿摇头,“读书人为何读书说是学程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图的是功名;可我觉着这样说,狭隘了。” “读书人念书,又何尝不是为了学成经天纬地之能,造福百姓苍生去故此这天下的事,读书人便该了解。古来圣贤书,哪个不是教读书人治国理家的所以就算外人不知道的朝堂之事,读书人却必须该明白。” “而你阿玛本就是文举人,举人乃是科举功名有了功名的人,学了这些年的圣贤书,有了经天纬地之才可是此时你却对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如此,乃是自私小我了,为了保全你自己,将你阿玛这些年读过的书;将你家书香门第这些年的家风家教,全都自毁成一文不值。” “我倒想知道,若是你的阿玛、你的祖上听见你这样的话,看见你这样为了自保的瑟缩模样,心下又要做如何想” 王佳氏被廿廿说的,一张柔婉清丽的脸上,瞬间一红一白。 廿廿静静垂眸,“我问你这些,不是为了我一己私利。你若以为我要利用你做什么,这段担心你自可放下。” 王佳氏轻轻闭了闭眼,在廿廿面前深深行礼下去,“奴才知错了” 327、书香风骨 327、 见王佳氏如此,可见依旧还是有书香风骨。 廿廿便亲自起身离座,走下去亲自扶起王佳氏来。 “我方才的话说的有些重了,更累及王姐姐家伯父和先祖,实是该打。还望王姐姐见谅,待得来日王姐姐给祖上拈香之时,一定要叫着我,我要给姐姐家先祖行礼去。” 王佳氏眸光一晃,赶忙摇头,“侧福晋方才所说的话,并无不妥。侧福晋说得对,家父自已身背举人的功名,便责无旁贷,否则当真是白读圣贤书了去。” “奴才方才果然有辱家声。” 廿廿便笑了,挽住王佳氏的手臂,“也都是怪我。我方才得了这个消息,心下只觉不妙。可是我又不知该找谁参详去。” “姐姐原本说得对,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后院里我一时间竟除了姐姐之外,想不到第二个人去。” 王佳氏静静垂首,“还要烦劳侧福晋将方才那番话再与奴才细细讲说一番,奴才也不敢妄言,唯有听得仔细了,才敢揣度一番去。” 廿廿便向四喜点了点头。 四喜将那番话又细细与王佳氏回了一遍。 王佳氏听得极仔细,廿廿从旁瞧着,在整个倾听的过程里,王佳氏连眨眼都不曾一眨。 待得四喜说完,王佳氏还是没急着说话,只是拢着袖口,倒是先转身走开,立到窗边去凝视窗外好一会子。 星楣着急地看一眼廿廿。 廿廿轻轻摇头,示意不必打扰王佳氏,容她细想。 半晌,王佳氏才终于转过身来,抬眸看一眼廿廿,“阿桂大人年纪大了,这是前朝后宫人所共知的事。故此阿桂大人致仕隐退,本是早晚之事。” 廿廿点头,却又摇头,“阿桂大人虽说上了年岁,不过才古稀之年。想皇上用人,朝中九十高龄的亦不罕见皇上八十二岁,尚且每天亲自问政。” “况阿桂大人多年行伍,身子骨儿原本就比一般官员更加硬朗。” 王佳氏赞许点头,“侧福晋说得对故此,自然有人便急了。想想阿桂大人身子骨儿健朗,若当真要等到阿桂大人到九十高龄才肯隐退的话,那还得等二十年。” 廿廿悄然深吸一口气。 王佳氏果然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此时在军机处,阿桂为领班军机大臣,和珅排位第二。 而且因为军机处有阿桂在,便有人围拢在阿桂身边,敢公然与和珅做对。故此和珅想要的又何止是一个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他要的是阿桂一倒,那些敢与他做对的人,比如王杰,便失去了倚仗。 那整个军机处,便是他和珅只手遮天了。 可是王佳氏却小心地避开了廿廿的眼睛,微微侧首道,“既然要想逼迫阿桂大人让位,自要抓阿桂大人把柄;可是阿桂大人乃是功勋之臣,若用普通伎俩,反倒会引起公愤。” “故此奴才倒觉着,此人捉的是阿桂大人年老之弊,既让人感慨廉颇老矣,又只能归因于天寿,不暴露那人自己的用心去,不会给他自己引来公愤此人,当真是聪明绝顶。” 廿廿轻轻一笑。 王佳氏故意一个字都不露那个人的名字,廿廿明白王佳氏顾忌什么呢如今在外人看来,和珅是廿廿的母家同门;况且宜安常来常往的,如今又已经被选为了质郡王绵庆阿哥的嫡福晋。 再加上还有十公主与廿廿的情分去,这便怎么都看着廿廿与和珅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廿廿便走上前,轻轻拉住王佳氏的手,索性将话挑开,“实则,王姐姐敢当着我的面儿,将话说到这般,已然是胆大包天。” 廿廿故意眸光冷了冷,“别说我今儿没警告你,便凭你今儿这话,我便也要算计你去,捂了你的嘴,甚至灭了你的口去。” 王佳氏面色微微一白。 然则,王佳氏却也随即眸光清亮,定定凝住廿廿。 “侧福晋若当真会如此,那侧福晋又怎会当面告诉奴才侧福晋这般说了,奴才反倒心里有底了。” 廿廿乐了,静静点头,“可是你刚才这番话,却还没尽说到我心里关注的那个点子上终究,我真正牵心挂肚的,还是咱们阿哥爷。” “我更想知道,若是那人这回的算计成功,阿桂大人受了折损去的话那咱们阿哥爷,可会受到什么连带去” 王佳氏深深吸口气,向着廿廿,郑重点头。 “侧福晋可曾留意,引起此事的御史,是哪一位” 廿廿便眯眼道,“曹锡龄。” 王佳氏静静垂首,“侧福晋年纪比奴才小几岁奴才倒不做准,奴才曾经听说的人和故事,彼时尚且年幼的侧福晋曾经听说过否” 廿廿心下又是一喜。 这王佳氏,果然与她所思所想,都朝一个方向来了。 “王姐姐想说的人,是御史曹锡宝吧” 曹锡宝与曹锡龄,名字一字之差,其实是两个地方儿的人,年岁也不同。 曹锡宝是江南上海人,乾隆二十二年的进士;曹锡龄是山西汾阳人,乾隆四十年的进士。两人相差二十多岁。 只是因为乾隆爷高寿,故此二人便得以在同朝为官。 而且说来巧了,两人都任御史;也因都是进士出身,故此都在四库全书的编纂中行走。 便因为这些巧合,两人私交极好。 故此在曹锡龄为自家山西汾阳曹氏辑录志传之时,还特地请曹锡宝撰文。 御史曹锡宝,便正是当年弹劾和珅家奴刘全奢靡僭越的那位诤臣。 就连乾隆爷也明白曹锡宝真正要弹劾的人,并非一个小小家奴刘全,乃是冲着和珅去。 只是可惜,曹锡宝自己一时不慎,将准备弹劾和珅之事事先透露给了同乡吴省下钦,致使消息提前泄露,和珅先一步得了信儿,命刘全将僭越的房宅全部销毁,灭掉罪证。 当乾隆爷遂派王大臣与都察院一起问曹锡宝的时候,曹锡宝毫无防备之下,便所有的弹劾都没有了证据。和珅因此逃脱,曹锡宝也因此被谴。 328、自己请罪去 328、 虽说曹锡宝当年没能成功弹劾和珅,可是事后乾隆爷也因此下旨免去了和珅的崇文门监督一职。 和珅扶摇直上这些年来,敢公然弹劾他的御史,不过曹锡宝一人。 那件事前后,朝野都曾传言,说曹锡宝的背后有王公重臣的身影去,否则一个小小御史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说“王公”,便是十五阿哥;说“重臣”,则自然是阿桂。 只因那件事,就是发生在乾隆五十一年。 乾隆五十一年,窦光鼐举发盛住,指盛住在江南有贪墨之事,且将银两财物送给十五阿哥。 乾隆爷先派和琳去,后又命阿桂亲自前去审问。 阿桂查出盛住并无贪墨之事,乾隆爷也亲下圣旨说十五阿哥与盛住之事绝无瓜葛,更从未收过盛住的财物去可是却还是有人私下议论,说阿桂是有意包庇盛住,讨好十五阿哥。 而这传言自然也是有鼻子有眼儿,看似有根有据因为举发盛住的窦光鼐,就在那一年也参奏了阿桂的义子黄枚,致使黄枚贪墨大案被翻开,黄枚被处斩。 阿桂因黄枚一案而受连坐。只是因阿桂的功勋,才不予追究。 况且当年曹锡宝能入京为四库全书行走上任用,也都是阿桂的保奏,故此仿佛看起来曹锡宝能为了阿桂的知遇之恩,不惜一身安危去参劾和珅,倒是也有道理的。 而曹锡宝本身的御史官职,又让人联想到了朝中以刘墉、纪昀为首的御史一派人来刘墉和纪昀的身份和地位,自无法与和珅相比。但是两人也多不肯与和珅为伍,显示了文官的清高之态。 朝廷最为忌讳大臣党争,当年这件事几乎将大臣的派系全都掀开来,影响将极为深远。 是乾隆爷适时下旨,以曹锡宝弹劾无据将此事压了下去。 虽说在乾隆爷的护持下,十五阿哥和阿桂都涉险过关。但是十五阿哥和阿桂的声名却受到了不小的伤及去。 故此在盛住所牵连的江南贪墨案之后,紧接着就发生了御史曹锡宝参劾和珅家奴刘全之事故此,朝野上下都相信就是十五阿哥和阿桂两人在背后支持曹锡宝参劾和珅。 因为六年前曹锡宝参劾和珅的事儿,将十五阿哥、阿桂与和珅之间的矛盾都掀了出来,曾经闹得沸沸扬扬。故此尽管已经过了六年去,可是当年的余波依旧未平。 而又因为曹锡龄曹锡宝的关系,便总能因曹锡龄而联想到曹锡宝去。 那今年的事,便总与六年前的事首位相连到一处去了。 曹锡龄这回因祈雨而上疏暂停死刑,却竟然将阿桂给牵连了进来隐隐约约之间,这便颇有些十五阿哥和阿桂一派人窝里斗,自己打自己脸的意味去了。 那从中得益又得意的,自然是和珅。 如今阿桂老矣,况且有功勋在身,想来自然无碍;可是若因此事又牵连到十五阿哥来那才是廿廿所最不想看见的。 见廿廿直接说到了曹锡宝,王佳氏也是微微一怔。 毕竟眼前的这位侧福晋年岁还小。乾隆五十一年的时候儿,她还刚刚十岁罢了。 “奴才倒没想到,侧福晋当年那么小,竟然也知道得这么清清楚楚。” 廿廿也是轻叹一声。 若不是自幼进宫,若不是从小就在这样的漩涡里长大,她当真是不可能知晓呢。 “如此说来,王姐姐也是觉着曹锡龄已经不是曹锡龄,到叫人一下子给误当成了曹锡宝去不是” 王佳氏点点头。不是认错两个人,而是会将旧事重提,再度将盛住贪墨之事直指十五阿哥,再惹出风波来。 盛住在热河的那档子事儿,还没了结呢。若今年再揪出来说,那十五阿哥就又陷入困境去了。 而今年的阿桂,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阿桂。老人家年岁更大,今年他自己这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都有可能保不住,又如何还能再助十五阿哥一臂之力去 眼看着皇上要内禅归政的日子一天天迫近,十五阿哥如何能容得半点闪失去 王佳氏用力点头,“侧福晋此事干系非小。又偏赶在今年干旱少雨,皇上忧心如焚之时。” “倘若有人别有用心,说是上天示警,对来日储君不满皇上如今年事又已经高了,倘若稍有迟疑,咱们阿哥爷便是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 “侧福晋早早设法才好。” 廿廿心底也是惊雷滚动,点点头,“多谢王姐姐帮我参详。” 她自己就是想到了这些,可是又怕自己一个人想错了,这便需要有个旁人的意见来听听。 既然王佳氏都如是说,她就更相信自己的担心是有理由的了。 回到了自己房里,廿廿沉思良久,当夜色初降之时,廿廿霍地起身,吩咐,“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周氏和星桂几人都惊得脸色有些发白。 周氏小声说,“奴才几个多嘴,说格格能议论前朝之事格格千万别忘心里去,格格也千万别贸然行事啊” 自家格格能将心眼儿放宽,不仅仅关心后院里这点子女人之间的小事,这是好事;可是也不等于格格就能跑到皇上面前去,当面跟皇上议论朝政国务啊 廿廿点头,握了握周氏的手,“妈妈放心,我心下有分寸。” 廿廿寻了个现成的由头愉妃病重了,几家皇子福晋们轮班进内侍疾。廿廿借此跟嫡福晋请了时辰。 廿廿进内,便直向养心殿去。 乾隆爷正用晚晌,瞧见廿廿进来,便也道,“来的倒巧。正有几个榆钱儿饽饽,赏你一个嚼咕” 正是春天,榆钱儿的清香沁人心脾。可是廿廿捧着榆钱儿饽饽,哪里有心情往嘴里送呢 廿廿索性噗通就跪在地上了,“奴才回皇上,奴才不是来领克食的,奴才是来跟皇上请罪的” 乾隆爷依旧用着他的晚晌,一小口一小口极其珍惜地咬着那榆钱儿饽饽,“嗯,说说吧,你是来请什么罪的你都干了什么呀” 329、包庇之罪 329、 廿廿怯生生道,“奴才有负皇上所托,在热河重置东宫园子的时候儿,谋私利,犯下欺君大罪” “啊”乾隆爷都给吓了一跳,一双自七十岁以后就时常眯缝成一小条儿的眼睛都睁圆了。手里的榆钱儿饽饽也放下了,“还犯了欺君之罪了啊小丫蛋儿,你挺厉害呀赶紧说说,是怎么欺君的” 乾隆爷说着瞟了魏青奇一眼,叹口气道,“她去年在热河的事儿,这都一年了,朕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她这欺君欺得也挺了不得啊” 一听皇上这语气,魏青奇便也跟着笑了,躬身道,“嘉亲王侧福晋主子必是说笑了。” 廿廿心下暖意涌动,知道这是老爷子先都已经给她敞开一扇门儿去了。 可是廿廿却不敢松懈,咬着嘴唇道,“多谢魏总管帮我美言可是皇上,奴才是真的欺君了。” “去年拾掇避暑山庄东宫园子的时候儿,不是得用木料嘛,我便自作主张与金简大人说下,所需用的木料就从前热河总管盛住那儿出” 乾隆爷微微挑了挑眉。 廿廿一横心,便也扯开了说去,“奴才是,是包庇了奴才家的舅爷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乾隆爷静静垂下眼帘去,“可是朕倒也想不明白了,盛住他又不是你哥哥,你包庇他做什么” 廿廿红了脸去,“若是奴才自家的哥哥,奴才岂能包庇他若奴才自家哥哥敢办错事,奴才先上去踹他两脚才是” 廿廿说这话的时候儿,腮帮气得鼓鼓的,两腮酡红,娇憨自现。 乾隆爷哈哈大笑,“看出来了,你从小儿在家虽说上头有个哥哥,可是这个哥哥也是被你拿伏住的” 廿廿赶忙道,“奴才圣前失仪了” 乾隆爷倒笑着摇头,“咱们满人家的姑奶奶,就该有这般气势” 廿廿这才松了口气,轻垂臻首,用指甲紧张地掐着袖口儿的滚边儿道,“皇上说的是,舅爷不是奴才的亲兄长;可是舅爷却是阿哥爷的舅爷呀。“ “舅爷若有了闪失,便不是舅爷自家的事,必定要牵连到阿哥爷去。奴才虽然年纪小,可是乾隆五十一年的时候儿,也还是听说过舅爷那会子在江南引起误会去,还是皇上亲自下旨,言明阿哥爷从未收用过舅爷的物件儿去” 廿廿小心地将眼前的事儿,与乾隆五十一年时盛住给十五阿哥惹来的那桩罗乱往一起拉。 乾隆爷便微微眯了眯眼,侧首朝廿廿盯了一眼。 那一眼里,便有万千精芒。 “嗯,继续说。” 虽说与皇上有这些年的情分,可是廿廿也还是紧张的,终究都说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啊。 “故此奴才想,舅爷千万不能再有旁的闪失了。自然,奴才绝不是说舅爷这回就一定有闪失了,可是去年的时候儿围场里的确是出了鹿只减少的事儿,这便联系到林木盗伐的缘故来,而舅爷又那么巧恰好时任热河总管,这便总瓜田李下,难辞其咎去。” “奴才相信舅爷必定不会做糊涂事,只是舅爷因为身份特殊,便是他自己再是小心,却终究防备不住旁边总有人等着看他出错,甚至设计叫他出错啊。故此既然已经出了那样的事,便总归该设法亡羊补牢才是。” 廿廿紧张地用指甲尖儿又抠了抠滚边儿上的绣花。 那绣花上的丝线,都快被她的指甲给抠起毛了。 “故此奴才便觉着,奉旨拾掇避暑山庄东宫园子的差事,恰好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拾掇园子就得修葺房屋栋梁,栋梁就得用上好的木材避暑山庄用的木材,自然就是从围场里就近采伐才最好。” “于是奴才就,就自作主张与金简大人吩咐下去。奴才还假传圣旨唬弄了金简大人,说这都是皇上准的,就不用金简大人再回皇上了” 乾隆爷冷不丁“啪”地一拍桌子。 廿廿吓得一个激灵。 乾隆爷仿佛气得不轻,喘了半天的气,气哼哼道,“你个丫蛋儿,你还真是翅膀硬了,你胆子都跟着大了你这么大的主张,你一个人就敢决断了;你连金简这样的总管内务府大臣、还是淑嘉皇贵妃的兄弟,这样的人你都敢支使和摆布了” 廿廿吓得不敢说话了,只好一根一根亲自卸掉钗环,趴地下请罪。 乾隆爷哼了一声,“朕就知道盛住这个人不稳妥去年十月,咱们刚从热河回到京里,朕已经将盛住撵到广东去了” “叫他远远地离开京里,别在朕眼前晃荡,叫朕也眼不见心不烦” 廿廿在心下画了个魂儿,心说皇上只是将盛住给撵出京了,倒并未治罪,这是皇上已经饶了盛住了吧 “至于你”乾隆爷指着廿廿,手指头好像都气哆嗦了,“你个小丫蛋儿,你胆子真是大,你啊你” 眼前着乾隆爷好像要治罪,可是末了乾隆爷只是一甩袖子,“你就霍霍朕的好东西那榆钱儿饽饽都凉了,硬邦邦的还怎么吃” “你赶紧着也走吧,别在朕这眼前儿跪着,也叫朕眼不见心不烦” 嗯廿廿有点儿愣。 不过皇上都这么说了,她要是还继续跪这儿不走,好像也不大合适。 她琢磨琢磨,还是两只手将那榆钱儿饽饽给捧稳当了,行礼告退。 乾隆爷却怒吼一声,“这些榆钱儿饽饽都凉了,你就糟践朕的东西罚你都带回去,便是硬了不好吃了,你也一块儿一块儿地自己给吃干净喽,不准白扔了” 廿廿只好走了,带着一小笸箩榆钱儿饽饽。 她边走边咬手里的那块儿饽饽,心里想,莫非吃光这些饽饽,就是皇上给她治的罪吧 不过这些饽饽呢,可没像皇上说的那么不堪,这又不是大冬天的,哪儿就那么容易冷了、硬了、吃不得了 现在咬着吃,还挺软和,挺好吃的。 外头星桂见她出来,赶紧奔上来,紧张地问,“主子可一切都好” 廿廿想着怎么答,却一转念之间,忽地心下敞阔,旋即莞尔一笑。 330、这老爷子的手腕儿,服气 330、 “格格这是怎了”星桂忙问。 廿廿咬着榆钱儿饽饽,“吃吃”一笑,“我想到个事儿,又是赶巧儿了。” “什么呀,格格”星桂上前挽住廿廿的手臂。 廿廿眨眨眼,“方才皇上说,去年十月圣驾回到京里之后,皇上就将咱们家大舅爷给调到粤海关上去当监督了粤海关,那是在广东呀。” 廿廿妙眸轻转,望向天际去,“福康安,正是两广总督。” 不管自家阿哥爷与福康安之间终究还有多少因为小时候儿留下的心结去,不过不能不承认,便在对和珅的态度上,阿哥爷与福康安倒是立场相同的。 阿哥爷和福康安都中过和珅的圈套,而自家阿哥爷所中的圈套都不是阿哥爷自己的事儿,都是出在盛住这位大舅爷身上。 故此若想要将盛住摆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儿的话,那这个地方不是京师,不是热河行宫,却反倒是福康安为总督的两广地界儿上 不能不说,皇上这当真是匪夷所思的一着妙棋当然,若皇上果然是有意为之的话。 不过呢,廿廿心下也明白,那位天子老爷子,他办的什么事儿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这么说来,此次福康安带兵出征,自家阿哥爷在后头帮福康安稳定着后方,这便是办得十分正确的了 这便不但是为了帮着福康安,让他能在前方放心地为国靖边;同时何尝不是也能借福康安的名头,暂时将盛住那边给稳当住了 这一番阿哥爷不仅仅是在帮福康安,又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呢 更何况,福康安是为国靖边这大清的江山,又何尝不是阿哥爷的 廿廿想着便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我说怎么我跟阿哥爷说起,要将宜安指给绵庆的事儿,阿哥爷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呢” “原来呀,这些事情里头的进退利弊,阿哥爷实则早我多少日子就看明白了我倒是误打误撞,这会子才清楚了去。” 也是赶巧儿了,她母家能跟和珅连宗,成了这误打误撞的亲戚去,才叫阿哥爷帮宜安变得顺理成章来要是没有她跟和珅家这门糊涂亲戚的账,阿哥爷冷不丁帮了宜安,这还有点儿不好解释了呢。 廿廿立在长街里静静微笑。 她越发明白,这条路自己将来该怎么走她必须得成为阿哥爷与和珅之间的一个纽带去。 这纽带不是为了两人和好两人是不可能和好的;但是她可以利用自己,帮阿哥爷迷惑了和珅去。 既然已经养虎为患,那就得设法叫老虎打个盹儿,放松了警惕去。 这事儿阿哥爷自己办不到,因为和珅绝不可能放松对阿哥爷的警惕去;可是她能啊。 血缘亲族的屏障,她自己的年轻,以及她家本家儿房头的低微这一切都会在和珅眼里成为不会怀疑的缘故去。 廿廿便高兴地一拍手,“既然咱们大舅爷目下已经稳稳当当地在广东,那这回便是御史曹锡龄闹出的这档子事儿,也不至于有人再将咱们大舅爷的陈年旧事给揪出来了,否则就是给福康安添乱,就是给朝廷用兵添乱。” 这事儿在福康安带兵平叛台湾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一回,若再发生,都不用和珅怎么辩解,朝野上下也会都认定了是和珅一而再地弃朝廷利益于不顾。 那他可就成了千夫所指,留下一个巨大的把柄给储君和这个天下去了。 再说,朝廷刚给了他侄女儿这样一个巨大的恩典,他若还要不肯安定,他那样个精明的人,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那咱们阿哥爷就能稳稳当当了” 廿廿说罢也只能叹口气,回头望向皇上的寝宫 那位老爷子的手腕,她真的服气。 不过两日,便传来了旨意。 乾隆爷先叱责了御史曹锡龄去“如果朕躬或有缺失,或内外大臣中有党援贪黩、及壅蔽下情之事,以致上干天和,恒旸示儆,该御史原应具疏入告,朕必褒其谠直。” 乾隆爷的意思是,如果他觉着今春天不降雨,是因为上天觉着天子有失德之处,又或者大臣有党争、贪墨渎职之事,曹锡龄身为御史,本应该直言不讳。那么天子必定嘉奖于他。 乾隆爷话锋一转,批评道“现在纪纲振饬,并无前项情事。该御史徒敷衍虚词,以冀朕嘉其进言,或邀恩赏,甚无谓也原摺掷还,并著传旨申饬。” 可是曹锡龄你身为御史,如今却不肯向天子直言进谏,只拿天不下雨来说事儿,全都是虚言,并无实据,那便只成了邀宠之言罢了。 廿廿尤其仔细听了乾隆爷旨意中后一半的话。 字面上看似乾隆爷否认有大臣党争、贪墨,实则这样的字眼公然出现在谕旨里,却反倒是将这样的可能摆在了桌面上。 如今军机处以阿桂、和珅各自为首的两派,已然水火不容;军机处外,一班进士翰林出身的御史们,虎视眈眈朝廷党争,一触即发。 所以身为御史的,在并无充足的证据之前,如果只是借旱情来“揭竿而起”,那可做不到实效,甚至还要重蹈当年曹锡宝弹劾和珅不成,自己被革职的下场去。 故此皇上是在叱责曹锡龄,可是又何尝不是在保护他 皇上只是将曹锡龄原折掷回,并未治罪,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这一道圣旨之中,只是将曹锡龄的奏折可能会引发的胡乱猜测、甚至将早年间十五阿哥与阿桂携手与和珅斗法的事儿重又翻出来的可能;但是皇上却未提到如何处置阿桂。 廿廿的心,便未免还是提着,不能放下。 又隔了几日,乾隆爷不顾八十多岁的高龄,亲自又赴多处寺院祈雨。 回宫后才又针对此事下了道谕旨。 谕旨中说“此事阿桂未免因年老重听,不能领会,遂相沿旧例办理。” 乾隆爷给阿桂已经定了调子,不过是“年老重听,不能领会”而已。 331、只为给你这稳稳江山 亲们端午安康,百毒不侵 只是身为领班军机大臣,阿桂哪怕便只是单纯“年老重听”,也已经是很糟糕的名声。 毕竟他是领班军机大臣,若年老重听,势必会影响国事朝政。 再者阿桂本为武将,年老重听也会影响到阿桂的威望,叫人觉着廉颇老矣,不能胜任。 偏乾隆爷在谕旨里接着下来一句话“朕一时忽略,当引以为咎。” 乾隆爷直接将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若此,若再有人想指责阿桂年老,便又何尝不是在说皇上年老终究乾隆爷还比阿桂年长了六岁去呢。 廿廿回味一番,心下只觉百感交集,鼻尖儿不由得有点酸。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是天不降雨,京畿左近大旱,皇上心急如焚,八十二岁的老人家还要车马劳顿,到各处去拈香叩拜的这样的时候儿,身为天子者原本最怕被捉住疏忽之处。 可是这位老爷子,却为了稳稳当当保下阿桂,保下盛住,保下自己选定的儿子来不惜在这个时候将责任引到自己身上来,宁肯背负了这次大旱的罪责,宁肯被上天所谴 一个天子最最不能在此时承担的责任,他老人家以八十二岁的高龄,竟一个人全都扛了 “嘁”廿廿眼珠儿轻转,“这老爷子,真是叫人多少辈子都撵不上的。” 跟老爷子为十五阿哥所做相比,她便是委屈那么一点子,又算什么呀 虽则,她太知道如今嫡福晋的软肋在哪里。就如和珅他们紧抓住盛住不放一样,她也可以这回袖手旁观,甚至顺水推舟皇上禅让在即,这会子只要盛住的罪责被坐实了,那嫡福晋就倒了。 可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包庇”盛住,将这件事抹了去。 而且她还是故意将这话说给金简十一阿哥的亲舅舅去。以此试探金简、乃至十一阿哥的心思去。倘若十一阿哥还有心与十五阿哥争位,那金简必定会利用此事。 她做好了预备,倘若金简和十一阿哥当真发难,她自将盛住的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罢了。 可是事到眼前,却都比预想的好了太多。 明摆着金简和十一阿哥并未借此发难,那就是说不管外界如何猜测,可是十一阿哥自己的心却是摆得稳稳当当的他并未想要与十五阿哥在这最后的几年里最后一拼。 而盛住那边,也都被皇上安排得稳稳当当了去。 当然,一切归根结底,还是皇上他老人家一手安排得好。 十一阿哥之所以心这么稳当,都是老爷子先前已经叫十一阿哥分府,明明白白地将皇上的心意都告诉给这位十一爷了。 若十一阿哥再争,那就不是跟十五阿哥争,而是在违拗这位天子老爷子的圣意了。 以这位老爷子这些年里对其他几位儿子、孙子,乃至妻妾、外孙的手腕来看,若是十一阿哥这时候敢动,老爷子自舍得下狠手去 十一阿哥这些年过来,显然也是了解自己的阿玛,他稳当了,那十五阿哥未来这几年便也都稳当了。 自家兄弟子侄没有挑刺儿的,就只剩下大臣里头那几个生出了逆鳞来的。 腾出手来,只顾着这一头儿,也就是了。 332、你们斗 332、 一直到闰四月,依旧未得透雨。 乾隆爷焦急不已,派出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五阿哥三位皇子,分赴三坛行礼祈雨。 然则三位皇子都已行礼毕,天公依旧不肯作美。 已值青黄不接之时,乾隆爷急火攻心。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便是极力克制冷静,可也还是忍不住一再降旨,向上天自省自察,恐有过失。 “自古政治之失,无如女谒、宦寺、权臣、外戚诸大端。”乾隆爷追溯古往今来,帝王宫廷之失,无非是后宫干政、太监误国、大臣专权、外戚乱政等几宗。 可是“现在宫中妃嫔四五人,皆已年老,且不能备位。至于女乐,自即位以来,即不用。其余给使女子,合之皇子皇孙等乳妪使婢,统计不满二百人为从来宫闱所未有。” 便是傅恒、福康安这二位外戚的受重用,也是因为他们父子为朝廷平定金川、台湾等大战为主帅,“并非因傅恒、福康安,为孝贤皇后之弟侄,特加恩宠。” “即明瑞、奎林、明亮,皆皇后之侄,俱以躬列戎行,为国家宣力。” 乾隆爷特地向天表明,他重用傅恒、福康安,乃至奎林、明亮等人,都是因为他们本人有军功在先,根本就不是因为孝贤皇后。 如果没有军功的,便是孝贤皇后亲生女儿的女婿、外孙又如何呢,乾隆爷一样治重罪、褫王爵,圈禁、革职,毫不留情。 乾隆爷向天倾诉了自己在位五十多年来,每一日无不殚精竭虑之后,还特地于御门听政,上达天听之后,命皇子们赴北郊大祭、斋居。 若此之时,十五阿哥别说没工夫回家来;便是回家也因为心急如焚,外加斋戒,而绝不近女眷去。 从过完年到闰四月,这一转眼就是三个月去。这天下久旱盼甘霖,实则阿哥所儿里的女眷们,谁心下不也同样如此呢 “我们几个倒都无所谓了,终究都是老人儿。倒是苦了侧福晋你。”便连早晚请安之时,点额也颇为心疼地劝慰廿廿,“你终究跟阿哥爷还是新婚,又才圆房没几日可怜见儿的。” 廿廿含笑静静听着,抬眸之间,正瞥见侯佳氏盯来的目光。 若说年轻,侯佳氏和王佳氏现在也同样还是年轻的。 廿廿含笑道,“嫡福晋说笑了。妾身好歹从小就在宫里给十公主侍读,咱们阿哥爷的性子,妾身从小也听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说了不少。妾身自是知道阿哥爷是念旧情的人,才不分什么新的老的。” “况且阿哥爷一心都在念书上进上,于子嗣之事倒是淡些儿。况且咱们家已经有了二哥儿,又急什么” 点额听见廿廿这么说,自是爱听的。 廿廿伸手抚着五格格的头发,怜爱地说,“况且妾身如今身边儿有咱们五妞儿为伴,刚当娘的手忙脚乱还没散呢,便是一心都想着五妞儿吃的好不好、睡的安不安稳、念书可肯上进已是每日里心无旁骛了去。” “便是阿哥爷这会子忙着正经事;退一万步说,就算当真是阿哥爷暂且忘了我去呢,我心下却也都安之若素,倒没什么的。” 点额轻轻叹口气,“你的好性儿,那倒真是你的造化了。” 众人出门。 侯佳氏依旧艳丽高傲,与王佳氏并肩走着,回眸瞟一眼廿廿的背影,便是冷笑一声道“她用了雷公藤去,这辈子怕是与子嗣已然无缘了,她不心如止水,又能怎样呢就算阿哥爷还偶尔去她屋里,她也只是个干打鸣儿、下不来蛋的” “她倒也不傻,赶紧趁着沈佳氏短命,她将五格格给要过去抚养了。虽说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但是好歹还能嘴上额娘、闺女地叫着,好歹也能过过嘴瘾。” 叫侯佳氏这话说的,王佳氏都不由得微微皱眉。 侯佳氏倒不以为忤,干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是文雅的人儿,我这话可不入你的耳了,可是我话糙理不糙,这理儿便是这么明摆着呢。” 王佳氏摇摇头,“我可没挑你的理,你可别往我头上安名头。好歹你现在是庶福晋,我算是什么呢,不过是个当使女的我可不敢对你有半点说辞去的。” 侯佳氏举手笑得捂住嘴去,“瞧瞧,还说不是不愿意了你要是真拿我当庶福晋,你眼前都不敢跟我说这话去才对。” 王佳氏叹口气,“我就是这个脾气,别说是你,哪怕就是嫡福晋跟前呢,若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一样这么说去。” 侯佳氏轻啐了一声,“得了,知道你那是书生傲骨。就因为你这么点子不同,便是阿哥爷和嫡福晋,乃至满院子的人都格外高看你一眼。” “便你的身份是使女,可咱们所儿里上上下下谁敢给你排头去” 侯佳氏心下也明白,便是皇上挑中了王佳氏赏赐给十五阿哥来,又何尝不也是因为王佳氏身上这一段念书念出来的傲骨去呢 王佳氏这才缓了口气,“总归我只是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去罢了。你们争你们的,谁都别拉扯我。” “瞧你”侯佳氏无奈地笑着,伸手扯住王佳氏去,“我昨儿还到嫡福晋跟前回话,说我住的东厢房自打大侧福晋没了之后,这也空了快一年了。” “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没的叫你还跟一帮婆子使女的一起在后罩房里住着,我说叫你也挪过来,与我一处住着呢。” 王佳氏非但没高兴,反倒还双眼圆睁,“你去嫡福晋跟前回这话,你怎事先不与我说下你怎知道我就愿意去前院住” “再说,你这话又叫嫡福晋怎么想她还不得以为是我自己耐熬不住了,想搬到前头去的” 侯佳氏盯着王佳氏,上下打量,半晌才“嗤”了一声,“你这是作甚我难道不是为你好你倒好像要咬人似的” 王佳氏叹口气,轻轻闭上眼,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搬过去。” “再说,那东厢房又是咱们该住的地儿两侧厢房,自是以东为贵,如今那侧福晋还住在西厢房里,倒容得咱们住东厢房去” 侯佳氏哼了一声,“我本就住在东厢房里啊,瞧你说的,倒像我是刚搬过去似的。” 王佳氏摇头,“我说的不是你那南屋,我说的是北屋啊” 王佳氏不由得停顿一下,一双眼紧盯着侯佳氏去,“难不成你倒敢住到北屋去” 侯佳氏便笑了,“我有什么不敢便是死过人的屋子又如何,这紫禁城里那座宫殿里没死过人那座宫殿又因为曾经死过人而封了,再不叫人住进去了” “古往今来多少年了,不都是这么死人挪出去,活人住进来么终究是阴气都不过阳气的。” 侯佳氏说着,一双眼却是有些泛起了冷意,瞪着王佳氏,“怎地,你觉着我不敢住进那死过人的屋子是怎的” 王佳氏忍住一声叹息,转开了头去,“我是说,那北屋曾经是大侧福晋住的,地位尚且高过西头儿侧福晋的屋子去。就凭咱们的身份,若住进去,可不是僭越了。” 侯佳氏这才松快下来,轻哼一声道,“还有嫡福晋呢,用不着咱们去操心。只要嫡福晋说咱们能住,那就算西头儿不乐意,也得忍着。” “终究这个家里,还是嫡福晋做主。她便再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却也终究有个先来后到,只是二妻不是” 王佳氏又叹口气,“你想挪进北屋去住,自然由得你自己去;只是你别拉扯我。我啊,还想继续在我的后院里住着,我可不想挪你那东厢房去。” 王佳氏说完微微行了个礼,先走了。 侯佳氏气得瞪着王佳氏的背影看了半晌,忍不住啐了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这些年要不是我,她早没动静了这后院里那个婆子、丫头的是好惹的,还不拿伏死她去” 星锁劝道,“主子又何苦与她置气去她在这所儿里去,不过是个摆设儿,无宠无子的,只凭着年华老去罢了。主子就当她是个活死人得了” 侯佳氏深深吸口气,“要不是看她从不争宠,我好歹还能与她说两句话去;不然,我才懒得理她” 墙角处,方才疾步而去的王佳氏,实则正立在墙边,静静地都听见了。 她抬眸望了望天空。 “我倒不意外,我知道她一向都是这么看我的。” 在这十五阿哥所儿里,从她与侯佳氏一同被挑进来,又是跟大侧福晋前后脚进的门,她便明白她自己在不同人的眼中,不过是功用不同的棋子罢了。 在嫡福晋眼里,她跟侯佳氏两个,一个文静一个艳丽,两个一同便是遏制大侧福晋的好棋子; 而在侯佳氏的眼里,侯佳氏最初与她走得近,又何尝没有防备她的意思去侯佳氏也是怕她争宠,故此才要探知她的底细。 可惜她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去,也不想跟任何人争斗。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她自己,稳稳当当地活下来罢了。 333、侧福晋的挑唆 333、 自闰四月二十九至五月初一日,上天终于感怀开恩,保定、顺天府、京师、热河等地,普降甘霖。 赶在端阳节之前,终于天降喜雨,乾隆爷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能稍微放下来些儿。 五月初三日,乾隆爷起驾往圆明园去,端午节的节庆终能叫人放轻松些儿了去。 皇上驾临圆明园,各家皇子亲王家便也都跟着忙碌起来,一起收拾着挪过去。 十五阿哥所儿里这边又是老例儿,点额不便挪动,自得叫廿廿带着一帮孩子一起挪过去。 得了消息,整个后院里就热闹了起来。 终究是要挪过去过节、射粽子、赛龙船的人多,留下来的人少。 准备着要下园子里去住的都欢欢喜喜,而不得不留下来的人,心下总是难免寂寞。 点额立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一片欢腾。 几乎所有后院里的女人们,带什么、不带什么,都要自己亲自,或者叫贴身的女子过去请一下廿廿的示下。 就更别说要跟过去的孩子们的嬷嬷们了,简直是流水价的不停来往穿梭。 点额原本也只是看着外头热闹着,冷不防一抬头,正瞧见绵宁从外头进来,却是直接奔西厢房去了。不仅脚步这般欢腾着毫不迟疑,就连眼神儿都没向她这正房这边儿偏一眼过来。 点额不由得皱眉,“绵宁这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含月和望月对视一眼,知道不好再隐瞒,这便小心回“自打去年从热河回来,咱们二哥儿倒时常往西头儿跑。” 她们不知道,绵宁去年在热河是得了廿廿的宽慰,才射得了大鹿,得了皇上恩赏的黄马褂和双眼花翎,并且独得皇上一首御制诗去的。 因为此事涉及到绵宁小小少年的一片自尊之心,故此廿廿从未对外人提起过两人曾在树林里的那番比试、说的那番话去。 点额便是皱眉,“绵宁从前从未对旁人这样亲热过。” 绵宁是嫡长子,从小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故此对除了点额之外的侍妾们一律敬而远之。便是后来骨朵儿嫁进来,身份是额娘,不同于那些侍妾们,可是两人的性子却也不相投,故此绵宁一样并不亲近。 倒是廿廿从小就因那银锁片与绵宁有了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两人倒是难得地从小就要好。 点额想到这儿不由得皱了皱眉,“是我错了。当年我就不该留她那个银锁片儿。” 彼时的她又何曾能想到,那小小的银锁片儿竟然后来能惹出这么多事儿来。倘若当年能预见到,她必定早早就烫了手似的撇开了去。 侯佳氏从院子里走过,一抬头正瞧见窗内的点额。 侯佳氏又何尝不是聪明的,这便索性抬步走进来,轻笑一声道,“咱们家的侧福晋就是聪明伶俐,要不也不会从小儿就选进来给十公主侍读了。” “你想说什么”点额扭头盯侯佳氏一眼。 侯佳氏叹口气道,“去年木兰行围,妾身阿玛和兄长伺候御马,就跟在皇上和阿哥爷身边儿。他们都说,去年那一场行围,咱们二哥儿可立了大功。” “去年那一场行围啊,好悬没有鹿可打,偏巧儿咱们二哥射中了一头大鹿皇上欢喜得什么似的,那一会子便是所有皇子皇孙加一块儿,都没有咱们家二哥儿风光。” 点额自是自豪,却依旧紧盯着侯佳氏不肯放松。 “那又跟咱们家侧福晋什么干系去” 侯佳氏叹口气,“妾身是说,当时侧福晋可就随驾在热河呢,她自是比咱们还早就知道咱们家二哥儿得了皇上的眷顾了。她这么聪明的人,一向最擅捧高踩低的,她自必定主动去跟二哥儿示好。” “毕竟人家当年跟咱们二哥儿也算有旧日的情分,比如还送出了自己的银锁片儿,替二哥儿挡了煞呢二哥儿又是仁厚的性子,这便必定被说动了,对她的感情这便渐深了去。” 点额心下微沉。 侯佳氏这番话,倒是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只是点额又怎么会在侯佳氏面前表现出来呢,从侯佳氏视角看过去,点额分明面上毫无波动。 侯佳氏这便轻笑一声,“前些日子和琳家那丫头频繁进进出出的,每次那丫头一来,只要咱们二哥儿回家来请安,侧福晋必定将二哥儿叫过去,与那丫头一处说话儿。” “光是我都瞧见好几回了。我还以为侧福晋是想撮合和琳家那丫头跟咱们二哥儿呢可是她也不想想,咱们阿哥爷如何肯娶和家的女孩儿进来” 点额眯了眯眼,却是淡淡笑了一声,“你想多了吧,宜安那丫头比绵宁大三岁呢。况且此时已是被皇上指配给质郡王绵庆阿哥了。” 侯佳氏便也点点头,“皇上如今都什么年岁了,便是给绵庆阿哥选福晋,皇上也不能跟当年似的还要亲自去看了自然都是咱们家阿哥爷带着礼部、户部那些人一起看的。” “圈定了几个,才呈给皇上圣裁的,实则都是已经暗中选定的了。” 侯佳氏眸光一转,用眼角余光瞟着点额,“嫡福晋难道没想想,咱们家阿哥爷原本那么讨厌和珅兄弟两个,又怎么会将和琳那丫头选为绵庆阿哥嫡福晋的咱们阿哥才没有理由抬举他们家的丫头去。” “除非阿哥爷是想断了二哥儿的念想去。”侯佳氏眸光里涟漪点点,绕住点额去,“自然,二哥儿这念想绝不是他自己的,是叫侧福晋给挑唆出来的” 侯佳氏走了,点额坐回炕边儿,便有些咳嗽了起来。 望月忙去给倒茶,含月小心劝着,“主子侯庶福晋的话,您不必全往心里去。” 点额点点头,“她安的什么心,我又如何不知道如今大侧福晋没了,她的心就又活了。要不那东厢房的北屋,别人都嫌忌讳,她怎么急着吼着的偏要挪过去呢。” “她既然动了这个心,唯有得到我的支持。那她这会子自是恨不得我与小侧福晋之间生了龃龉,这便为了压服小侧福晋,也得抬举她去。” 334 、 “她的算盘一向打得甚为精明。” 点额眯了眯眼。她虽说一眼就能看明白侯佳氏的路数,可是,她却也有些无奈。 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起初对侯佳氏的安排,便有些话是不希望侯佳氏说出去的,她自己便也有了把柄在侯佳氏手里。这几年过来,侯佳氏反倒敢用来要挟她了。 造成这样局面,她自然不想。只是可惜当初一起进所儿的两个新人,侯佳氏和王佳氏原本可以双璧生辉、互相制衡的,可是那王佳氏的性子却太过冷清,叫她指望不上。 这才造成了侯佳氏的一家独大。 “她是有她的打算。但是我瞧着,她的话说得也不完全不对。” 质郡王绵庆阿哥都已经指婚了,那接下来就到了绵宁了。 绵宁十一岁了,虽说还有两年才到指婚的年岁,可是终究年纪渐大,隐约已是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儿。 那这时候儿,他遇见什么样的小女孩儿,心下便自会留下烙印。那侧福晋将宜安那丫头频频往绵宁跟前儿带她心下便不能不防了。 宜安那丫头,不仅仅是和琳的女儿,也更是个钮祜禄氏啊 那和珅一家虽说跟自家阿哥爷、以及她哥哥盛住有仇,却根本是侧福晋的母家同门啊 点额想到这儿,终究不由得眉头蹙紧,“这么说来,她兴许是安了想给绵宁娶个钮祜禄家女孩儿的心去” 这便不得不防了。 终究现如今,家里就绵宁这么一个嫡长子,侧福晋自己用了雷公藤,将来的子嗣之事怕是已经无望故此聪明如她,便说不定当真是要想尽法子笼络住绵宁去呢 那便是要与她抢儿子了 点额不由得一拍桌子。 如今,她身子坏了,已经不能再生儿育女,也不能再伺候阿哥爷她在这世上,就剩下绵宁了啊。 谁来跟她抢绵宁,那就是要她的命啊 外头四格格进来,也是高高兴兴要收拾着往圆明园去。点额伸手一把拉过四格格来,盯着四格格的眼睛 初四日,家里这边已经收拾停当,都将家什往车上装呢。 廿廿惦记着五格格,叫四全去兆祥所瞧瞧,那孩子怎么还没过来。 四全急忙忙去了,不多时回来,面上有些尴尬。 廿廿情知有事,忙低声问,“那孩子怎么了” 四全尴尬地道,“奴才也不知道五格格是怎么了。总归奴才去传话的时候儿,五格格对奴才带搭不理的主子叫问的话,五格格也不应声儿。” 廿廿握住周氏的手,“妈妈在这儿先看着装车,我带星桂去一趟兆祥所。” 周氏急道,“哎哟,这都要到时辰了,格格这会子过去,若误了时辰” 廿廿点头,“误了便误了,叫她们先走。” 兆祥所,三位十五阿哥家的格格住在一座偏殿里,四格格单住,三格格和五格格一起住。 廿廿进来的时候儿,倒是三格格先迎出来的。 三格格是姐姐,是刘佳氏所出,更懂事些,上前给廿廿行礼请安,也使眼神儿,暗示给廿廿,是五格格不高兴了。 廿廿点头,“三妞儿,你额涅在南头儿等你呢。你先跟你额涅去,五妞儿这有我呢。” 三格格走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廿廿看着屋里炕上趴着的五格格,心下幽幽叹了口气。 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便总有些儿隔着,那孩子有些话不肯与她尽说,而她也有些十分的小心翼翼去若是亲生的母女,便不必这样儿了。 廿廿走过去在炕沿坐下,伸手轻抚五格格的额发,“五妞这是怎么了额娘来了,五妞有什么话,便与额娘说说。” 五格格却不肯动。 从一开始就知道廿廿来了,可是她却也一直趴着,头都不肯抬起。 廿廿又道,“五妞啊,咱们是要到圆明园玩儿去呢。过端阳节了,圆明园里射粽子、赛龙船、分香珠锭子药,可热闹了。” “她们的车都到时辰走了,你要是再不走,咱们误了时辰,就出不去宫门啦宫门开放总有时辰,时辰误了,宫门就关了。” 五格格还是执拗,就是不肯抬头。 廿廿又想了想,心下一动,“五妞是大孩子了,五妞儿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咱们该干什么去。可是五妞儿不肯动,莫非是五妞儿本就不想去圆明园住” 五格格这才微微一动。 廿廿忍住一声叹息,“五妞儿如果不想去,那额娘就陪着五妞,额娘也不去了。可是五妞儿得先告诉额娘一声儿,你是为何不想去啊” 五格格这才冷不丁一抬头,两颊的泪痕,却配着满眼的冷意。 “端午了,蛇虫遍地,我才不要出去,我怕被蛇咬”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沈佳氏的死因,廿廿因从热河回来得晚,不知道五格格已经知道多少了。廿廿只是自己在五格格面前从不提起沈佳氏的死因来。 毕竟如今在外人眼里看来,沈佳氏之死就是因为沈佳氏安排了毒虫,咬了六格格,从而嫁祸给了骨朵儿去。 对于一个还小的孩子来说,若听说额娘是这样的,她会受不了的。 可是此时听五格格这么一说,廿廿便知道,她去年终究还是回来晚了五格格怕是早已经听说了那一切去。 所以这孩子怕端阳,怕毒虫,怕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上到圆明园那样人多的地方去。 她是怕,有人在她面前在提起沈佳氏的罪恶和死亡吧。 “是啊,五妞儿说得对,额娘也怕呢”廿廿伸手将五妞儿抱进怀里,轻轻抚着她肩膀,“那咱们就留在宫里,哪儿也不去了啊。额娘也留下来陪着你。” 廿廿吩咐星桂,“去回嫡福晋,就说我不去园子了。” 端阳节的圆明园是可以不去,可是接下来就又到了木兰秋狝的日子。 点额不能去热河,廿廿便是不能不去的。 五月初十日,廿廿随圣驾离开的那天,还是抱着五格格掉了眼泪。 便不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可是她对五格格的心却半点都不少。 五格格这回没哭,只茫然地盯着远方,任凭廿廿的泪珠儿打湿了她的衣领去。 明天请一天假周一见 335、挑开了明说(1) 335、 五格格如此,叫廿廿一路上颇有些不安心。 周氏便也劝慰廿廿,“终究不是格格亲生的,这便终究隔着一层呢。论说抱养孩子,便是咱们老百姓也都讲说个养小不养大,就是说啊收养孩子,总归是年纪越小越好的。最好是那还在月子里,没睁开眼儿的,那抱过来从小养大,就跟自己亲生的没啥区别。” “要是半截腰儿抱养的孩子吧,那孩子若已经有了几岁,自己有心眼儿了,她知道你不是她亲生的,那就终究要隔着一层去了。” “咱们五格格呢,虽说年纪也不大,但是终究今年都虚岁七岁了。又是个格格,七岁大的女孩儿家,早已经有自己的心眼儿了” 廿廿也叹口气。 她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儿呢,周妈妈说的这个道理她如何不懂呢。当年五格格这个年岁,她都进宫来侍读了,这宫里明里暗里的东西,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什么不懂了呢 廿廿却也还是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小孩儿再自己有心眼儿,可是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五妞儿总是该明白的。可是就怕她这个年岁终究有些事儿是半明不明的,会有人故意在那孩子面前来挑唆什么。 星楣道,“格格说得对,我就觉着怕是东头儿那位” 骨朵儿不在了,如今“东头儿那位”就是指侯佳氏了。 “她自己生的格格没了,她未必不惦心五格格去。结果如今五格格随了格格您去,她必定看不过眼去。” “又或者说,她自己的闺女没了,她便也恨不得旁人的闺女也都没了去” 廿廿没说话,垂眸看着门帘儿缝儿里透进来的阳光,随着车身的摇晃,一明又一黯。 不几日到了热河,廿廿这才得了消息,乾隆爷将和琳派去雪域,给福康安当运粮官儿去了。 廿廿听了便不由得“扑哧儿”笑出声来。 老爷子这招,用得可真俊 如今朝中大臣,军功以福康安为第一,朝中敢给福康安背后捅刀子的就是和珅一人,而捅刀子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军需粮饷方面掣肘毕竟那是雪域啊,什么粮草物资的都运送极为艰难,便是晚了些日子,人人都只觉正常。 那老爷子就派和珅的亲弟弟和琳去,看你和珅怎么好意思在自己亲弟弟的差事上设置障碍去一旦福康安前方有需要而不逮的,那就是你和琳的罪过了 老爷子真是恩威并济,前头刚把和琳的闺女选了当绵庆阿哥的嫡福晋,后头就让和琳去办这个差事了 谁说那老爷子年纪大了,事事都受和珅蒙蔽 若是和珅当真能左右老爷子的心思,那和珅绝不会叫自己亲弟弟去办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更何况这个差事彻底堵死了他想掣肘福康安的心思去 廿廿心下高兴,是真想找个人说说。 只是这会子阿哥爷没回来呢,刘佳氏留京协助嫡福晋顾着家里。与她一起来热河的,是侯佳氏和王佳氏两人。 廿廿自是最先想到王佳氏去几次相处下来,廿廿对王佳氏的见识和眼界还是颇为欣赏的。 可是,廿廿却还是停住了。 只因,这一回有侯佳氏同来。 廿廿只得作罢,只带了星桂和四喜,赴松鹤斋去。 一年前皇上老爷子叫她拿主意修葺松鹤斋,时隔一年,她得过去瞧瞧。 走到松鹤斋,隐约听见宫墙内已经乒乒乓乓有了东宫的动静。廿廿想着既然有工人在劳作,她倒不便到眼前儿去。 这便就近寻了一个小山坡,坡上有凉亭,到上头一观就是。 倒不曾想,山上亭中已经先有了人来。 上头人也早看见了廿廿,亭中人是先下来迎接廿廿。 不是旁人,正是十七福晋。 都是同门亲族,实则十七福晋的辈分比廿廿高着好几辈儿呢,年纪也长了廿廿十岁去。只是如今同为皇家儿媳,廿廿倒是嫂子。 十七福晋便亲亲热热上前挽住廿廿,喊“小嫂子”。 廿廿自不好意思,便道,“十七福晋怎么来这儿了” 十七福晋静静看廿廿一眼,咬了咬嘴唇,“我是特地来等小嫂子的。” “这话怎么说”廿廿拉着十七福晋坐下。 十七福晋叹口气,“咱们两家的阿哥爷乃是一奶同胞,咱们两个又是一家人咱们两家本是亲上加亲的骨肉血亲,可是我倒怎么觉着,小嫂子对我却愈加生分了呢” 廿廿也是没想到今儿十七福晋将这事儿挑开了明说,面上颇有些尴尬,不过随即倒也平静下来。 挑开了说,自反倒是好的,说明十七福晋是想与她重修旧好的。 廿廿先寻了个由头,“瞧你说的,我怎么会与你生分去也都是忖着你们家恒哥儿还小,正是你撒不开手的时候儿。” 十七福晋与十七阿哥的长子绵恒今年三岁了,正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儿,就算还不会上房揭瓦呢,不过当真是一时半刻都不敢离开眼珠儿去。 有十七阿哥这么个阿玛,谁还敢指望绵恒阿哥是个省心的主儿 十七福晋倒也笑了,“小嫂子说的是,绵恒那孩子当真是半点儿都不叫我省心。” 廿廿自是神往,“那才是福分呢。” 十七福晋叹口气,“小嫂子也不必瞒我,就算有孩子绊脚,可我也还是瞧得出,你是与我生分的。” 十七福晋仔细瞧着廿廿,“难道是你还记恨当初我没照看好牙青,倒叫它伤了你们家侯庶福晋母女的事儿去” 廿廿心下也是叹口气。 她与十七福晋的确是有些小小的隔阂的,这是来自十七福晋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十六房嫡系大宗有关系十七福晋与雅馨才是实在亲戚。 再加上上回那事,里头就有雅馨的算计,廿廿不希望再出类似的事,故此对十七福晋不敢不隔着点儿距离去。 还有一层,上回那事儿偏是人家十七阿哥的侧福晋武佳氏帮了大忙去。 谁家嫡福晋和侧福晋之间的那点子事儿不是明摆着呢,故此廿廿感念着武佳氏,这便也与十七福晋约略保持着距离些儿。 336、挑开了明说(2) 336、 还有一宗自是当年十七阿哥那笔糊涂账,倒叫宫里不少人以为她曾经与十七阿哥之间有什么。 如今自家阿哥倒是不提这茬儿了,可是当初十七福晋却并非没有这个意思的。不过幸好后来十七福晋自己终于开了怀,能生养了,这茬便掠过去再也不提了。 况且十七福晋自己这几年也有事,前头是好些年不开怀,没有孩子;结果乾隆五十四年好容易得了一个阿哥去,结果才落地十几天就夭折了去,幸亏紧接着又诞下孩儿来。 只是凡事不得不防,这样嫂子和小叔子的“故事”,总有瓜田李下之嫌,自古最容易被人说道。故此廿廿便与十七阿哥能避则避,这便与十七阿哥所儿里的内眷也保持了距离去。 今儿既然躲不开,叫十七福晋当面问起来了,廿廿不便说旁的,便叹口气,“叫你见笑。实则,也是我自己小心眼儿,想不开。从小跟雅馨闹意气,你又跟她同为十六房的,我心下便总有些儿结了去。” 十七福晋便也笑了。 在她眼里,廿廿终究还是个小姑娘。 “我猜小嫂子怕也多是因为这个。实则小嫂子当真不必介怀,我与雅馨虽说同是十六房的,可是那都是从小儿母家的事,如今咱们都是嫁人随人的,如今谁比得过咱们两家的阿哥爷骨肉相亲去” 这几年过来,十七福晋也是亲眼看着质亲王一家与廿廿越走越近的。 质亲王家的继福晋,就是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八房的格格,雅馨又是从小给质亲王家五格格当侍读的。可是偏如今质亲王福晋和五格格都与廿廿走得这样近,如何能叫十七福晋心下不触动去 还有雅馨,好端端的家里忽然出了个得宠的侍妾,还抢在头里诞下了绵偲的大格格去 都是宫里行走的福晋,人人心下都不是白给的。十七福晋心下已有隐约的觉察去。 她自己家里本就有个得宠的侧福晋武佳氏,绵恒上头的大格格还是另外一个侍妾张佳氏所出,她左思右想,越发明白自己应该走这一步,主动与廿廿挑开心结去。 廿廿含笑点头,“你说得对,都是我不懂事,年纪小便心眼儿也有点小。” 十七福晋伸手一把捉住廿廿的手来,“小嫂子你别担心,雅馨尽管交给我我便是办不明白别的,我至少能替小嫂子看住了雅馨去,叫她再别胡来” 十六房本就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十七福晋何尝不担心这个雅馨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十六房已经出过顺妃和诚嫔两位死得不明不白的内廷主位了,十六房不能再不识时务,要不下一代的承袭,谁说皇上不会将爵位转给其他房头去呢 廿廿便也眼睛一亮,“当真” 不能不说,雅馨也是廿廿的肘腋之患。终究是一家人,终究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这几年雅馨给她添不少的麻烦去,她自也希望有个人帮自己盯紧了雅馨去。 “我既然说了,自必定能办到”十七福晋满眼的真诚。 廿廿笑了,“那自是再好不过。” 廿廿反握住十七福晋的手道,“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本都是自家亲人,咱们这几个在宫里的,自然应当同气连枝,彼此照应去。总好过被外人钻了空子去,那对咱们家又有什么好去不是” 廿廿因得了和琳、十七福晋这两宗事儿,这几日格外的高兴。 只是没有合适的人来讲说,这便一直憋着,直等到十五阿哥忙完了回来。 因皇上年纪大了,十五阿哥总要事无巨细凡事安排好了才能放心回来,故此回来已是时辰晚了。 十五阿哥怕廿廿一路上也是累了因见她一路上都有些恹恹的,不知是她心内悬着五格格的事儿,还以为是她累了呢他这便只想着过来看她一眼就走,倒不想吵她。 结果一撩开帐子,还没等借着月光看清佳人,反倒只听“咯咯”一声,随即温香软玉已经主动扑满了怀抱来。 十五阿哥惊讶,搂住柔腻的身子,便笑,“怎么还没睡故意想吓唬爷是怎的” 廿廿搂住十五阿哥的颈子,轻轻地甜笑。那笑声就像夜里的小虫儿,跟她的人一样,仿佛能一直钻到你心眼儿里去。 “那,爷可吓一跳了没” 十五阿哥“跳了。” 廿廿噘嘴,“爷最坏了,当着我的面儿还说嘴去” “哪儿说嘴了”十五阿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最喜欢跟他的小福晋斗嘴了,便不管这一百天里多少繁杂的事儿,这一刻也都能尽抛开了去了。 “爷还敢说没说嘴” 十五阿哥无声地笑开,不敢出声,可是那无声的笑却在夜色里潋滟开去,波光粼粼。 在这热河啊,许是没了京里的拘束,她骨子里的那小母狼的性子可以尽情释放出来。 他欢喜她如此,他也更为她的自在而替她欢喜。 好容易重新掰开,廿廿双颊酡红地凝着帐子顶儿,一双妙眸还如星子一般闪烁着。 不累。 还兴奋着呢。 十五阿哥叹口气,捏捏她小脸蛋儿,“爷现在就担心,哪一日收拾不了你了,可怎么办” 廿廿微微一怔,随即会意,已是羞得钻进他怀里去,用小拳头锤他,“爷浑说什么呢我今儿不过是因为旁的事儿高兴罢了,瞧爷这坏人给想哪儿去了” 十五阿哥轻笑,拢过她来亲着发顶,“高兴什么呢,嗯” 337、累的 337、 后院女人们的那些心计,廿廿不愿说出来叫自家阿哥爷扰心,这便只拣着和琳的事儿来说。 廿廿对了对手指头,“呃是听说汗阿玛派和琳去给嘉勇公当运粮官儿了,我觉着汗阿玛这个法子用得可真妙。这便天下太平,相信嘉勇公必定不日就将奏凯班师” 十五阿哥便哼了一声儿,唇角轻挑,缓缓地将乾隆爷的旨意背诵给廿廿听“和琳未到之前,每换乌拉一次,待至十日半月不等。以致军火等项,沿途停积。自和琳到彼,实心整顿,大有起色。” 廿廿静静听着,微微点头,“一方面是和琳着实能干,不过这也跟和琳是和珅的胞弟分不开干系。” 沿途各地官员、寺僧们皆知道和珅地位,故此都不愿得罪和琳,也是情理之中。 十五阿哥静静看着廿廿,又续道“和琳,著加恩赏给都统衔,并著加赏御用大小荷包、玉搬指,以示优眷。” 廿廿点点头,“既然和琳所办军需一事要紧,故此皇上多赏圣恩,抬高他的威望,也是方便他办事。这不仅仅是私恩,也是为了前方大军一切军需输送顺利。” 十五阿哥轻轻握紧廿廿的小手,在如此浮漾幽静的夜色里,眯眼凝视着她。 她长大了,眼界更开,思虑更全。 如今与她言说朝堂之事,十有七八她都能看得明白,且与他灵犀相通。 以她如今的年岁和从小的家境,实在是难为她了。便是有从小进宫的着意培养,可更要她自己天生一副兰心蕙质。 十五阿哥心下燠暖,便又接着道“至和琳此次前往西臧,系朕特简,和珅未经先行奏恳。” “朕之用和琳,初不过因其人尚细心,遇事奋勉,是以派往。实不料其如此能事,朕深庆得人,国家得一好大臣。大功更可易就也” 廿廿听了便清甜一笑,“自然不是和珅自己奏请的凭和珅与嘉勇公福康安的过结,和珅恨不得嘉勇公前方的军火和军需供应不及呢,他哪儿会叫自己亲弟弟讨这个苦差事去” 廿廿说到这儿,忽然心下一动,眯眼凝住十五阿哥。 “但凡皇上用人,尤其是这样要紧的差事,必定要经人奏请保举才是。可既然不是和珅自己奏请的,而其他人也得看着和珅的颜色行事,自也不会出来趟这个浑水。” “那,又是谁向皇上奏请保举的和琳呢” 十五阿哥终是笑了,却仿佛倦意上涌,微微眯眼,只勾着唇角却不说话,仿佛要睡了。 廿廿也不点破,只轻笑着,伸手抱住了自家的阿哥爷去。 这世上当爷们儿的,快意恩仇最是简单,反倒是韬光养晦、甚至卧薪尝胆,才是最难为。 可是自家阿哥爷在表面的隐忍之下,却从未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且更厉害的是阿哥爷所有的反击,都不仅仅是削弱和珅的势力去,也更是顾全大局,有利于朝堂与天下。 从六月起,福康安方面开始不断传来捷报。 这一年春天起令乾隆爷忧心不已的雨水之事,山东等地也终于有了降雨。 这一年从年头儿开始揪着心的事儿,开始一件一件渐趋平稳。 就在这时候儿,廿廿才猛然察觉,自己的月事竟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这事儿,廿廿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她毕竟年纪还小,此时实岁还不满十六岁呢,月事的日子本就不固定,有时候早些,有时候迟些,甚至偶尔贪凉劳累什么的,也有过一个月不来的时候儿。 再者这是从京里来了热河,本就换了水土;加之这两个月来也陪着阿哥爷悬心朝堂之事,又兼她自己是满家格格,这便也上马跟着骑射,劳累了也是有的。 而且这是在热河,不比在京里的时候儿,月事什么的都要报到嫡福晋那去,嫡福晋那有底档记得清楚;她自己在热河,有时候儿就也懒得记了。 故此这便疏忽了,等她想起来,才发现延期的日子已经不短了。 她心下便有些慌乱了,忙屏退了众人,只偷偷说给周氏。 周氏也是紧张得心都砰砰直跳,“格格终是发觉了么实则我早就留意着,只是格格没有旁的不得劲儿,我便也没说。终究格格还小,我不敢作准。” 廿廿一把攥住了周氏的手,另一手就按住了嗓子眼儿去。 猛然呼啸而至的欢喜,还有同样迅猛的慌乱,同时攫住了她的身心去。 “妈妈,我该怎么办先请太医来,还是先告诉阿哥爷” 只是可惜,那永泰没在身边儿,留在京里继续在撷芳殿当值呢。 这边儿跟到热河来伺候的太医,并不是自家常用的太医,故此廿廿心下也不大托底。 周氏想了想,“太医不牢靠。依我看,还是应该先跟主子爷说。” 廿廿垂下头去,不好意思咬咬嘴唇,“我就是怕,若不是呢,岂不是叫阿哥爷空欢喜一场去” 周氏也是跟着又是想笑,又是紧张的,“格格说的也是想来主子爷心下必定早就盼着格格的喜信儿呢。如果与主子爷说了,主子爷必定欢喜上天了;可若不是呢,倒当真叫主子爷也跟着闪了一下子去。” 廿廿垂下眸子,静静想了想,随即便也眨眼一笑,“我有主意了。” 因已近乾隆爷万寿节,乾隆爷赐宴王公大臣、蒙古王公额驸开始频密起来。 而在避暑山庄里,乾隆爷最常用的赐宴之地就是“卷阿胜境”。 当年老太后还在的时候儿,乾隆爷都是亲自奉着老太后去卷阿胜境侍宴的,故此便是如今老太后已经不在了,乾隆爷从正宫那边儿往东来,还是习惯先到松鹤斋这边儿坐一坐。 就仿佛,老太后还在似的。 廿廿既参与了松鹤斋的修葺之事,这日便在松鹤斋候着。 乾隆爷见了,便难得地睁圆了眼睛,仔细瞧了瞧廿廿,“丫蛋儿,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呢” 廿廿便厚着脸皮笑,“媳妇累的忙活松鹤斋,给内务府出主意,可耗心费神了。” 338、有喜 338、 乾隆爷便也扬眉,“哟,瞧瞧,娇贵的哟” “不过叫你帮着给出出主意,还没叫你亲自露胳膊挽袖子跟着干活儿呢,这就累着了啊” 廿廿厚着脸皮继续笑,“可是费神呀。汗阿玛交待的差事,媳妇可不敢出了半点差池去,故此白天夜里的想,想的头发都掉了。” 乾隆爷无奈地笑,啐了一声道,“既都是心知肚明的,还来埋怨朕你费心劳神又不是给朕费呢” 廿廿心下一跳,便也乐了,只是故意装傻,“媳妇愚钝,不明天意了。” 乾隆爷又啐她一声儿,也不搭理她了。 亏她上回因盛住的事儿来请罪,还曾经故意一声一声地提着“东宫、东宫”的,这会子又不懂了。 乾隆爷便又问了问松鹤斋修葺之事,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廿廿的面色,这便伸手去在廿廿手腕上搭了一把。 廿廿面上屏神静气,实则心里早惊跳成一团去。 紧张啊,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就连,洞房花烛那天都没这样紧张啊 乾隆爷搭了一把,旋即松开,猛然抬头看廿廿。 廿廿涎着脸笑道,“汗阿玛这回相信媳妇儿是真费心劳神,不是虚说了吧” 乾隆爷却是冷不丁一声怒吼,“怎么还站着赶紧给朕坐下” 廿廿吓了一跳,险些直接就坐炕边儿地下的脚踏上了。 乾隆爷伸手出来,一把拎住廿廿的小胳膊,吩咐魏青奇,“叫陈世官来” 见皇上如此,廿廿心下已是有了数儿。 她就忍不住了,泪珠儿开始噼里啪啦地掉。 乾隆爷一见也有些紧张,老爷子顾不得什么,没穿鞋就下地来,蹲在旁边瞅着她,“丫蛋儿啊,这是怎么了哪儿疼啊” 廿廿喉头都被惊喜给堵满了,哪儿还说得出话来只是噙着眼泪,使劲摇头。 陈世官老太医被请来,一看这架势也给吓一跳,赶紧给乾隆爷请安。 乾隆爷啐一声,“朕躬安是她,你赶紧来给她瞧瞧” 皇上都蹲着呢,陈世官就也蹲着给廿廿搭脉 一搭之下,两个老头子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审慎去。 还是乾隆爷先回过神来,一时说不出话来,干脆抓起炕边儿地下的靴子,照着如意就丢过去,“宣,宣人来” 老爷子话没说明白,也没说要宣谁来。幸好如意从小就是乾隆爷身边的哈哈珠子太监,这会子也是脑筋灵活,愣了一下儿就旋即转身跑出去,不大会儿就带了十五阿哥来。 乾隆爷蹲了半天,有些累了,就着炕沿儿就坐在脚踏上,喘着气指着廿廿,跟十五阿哥道,“你媳妇儿她,有了,有喜了” 十五阿哥整个人都木了,直着眼儿便奔过来,一把抱住廿廿。 只有手臂箍着那么紧,已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廿廿自己倒先冷静下来,噙着泪花安慰着乾隆爷和自家阿哥爷,“还、还早着呢” 这不是刚坐下胎去么,又不是要生了,这二位爷就这么着呀 乾隆爷冷静下来一会儿,这便吩咐,“老十五,你现在就赶紧先回去,叫他们拾掇东西,挪地方儿” 避暑山庄比不得京里,皇上的正宫都小,更何况阿哥所了,女眷们都是挤着住,连穿堂殿都住人了。 这便怎么都不利于廿廿养着身子。 十五阿哥忙听命,只是等着乾隆爷的下文要挪去哪儿呢 乾隆爷这才又促狭地瞟了廿廿一眼,“亏有些人啊,刚刚还在埋怨朕呢。殊不知自己使的心劲儿,根本都是给自己用的” “松鹤斋刚修葺了,虽说还没都翻新完,但是绥成殿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便叫那小丫蛋儿挪进绥成殿去吧” 廿廿虽说早已心下有谱儿,可是她是猜到老爷子要翻新松鹤斋,是为了来日等十五阿哥明立为太子之后用的,可是却没想到竟然提前到眼前儿来,因为她自己有喜就搬进去了 廿廿忙道,“汗阿玛,其实媳妇儿没那么娇弱。” 她故意垂首小声道,“您老人家方才还说媳妇儿太娇了呢” “呸”乾隆爷个老小孩儿样儿的,啐她一声,已是满面的笑意,“此一时,彼一时方才说的是干活儿,现在说的是你的身子” 十五阿哥陪廿廿回阿哥所去拾掇东西,两人一路上几乎都是抱在一起走的。 是十五阿哥小心她,唯恐她走路不稳当。 廿廿自是不好意思,更不想显得恃宠生娇。 十五阿哥盯着她乐,“听汗阿玛的意思,你是早就知道那松鹤斋是给咱们用的了” 廿廿眨眼而笑,“是汗阿玛去年叫我给那边儿修葺出个主意,我就想了,宫里要修园子的话,怎么都轮不着我来给出主意不是思来想去,也就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那园子修来是给阿哥爷您用的。” “况且那松鹤斋就在正宫东边儿,应了东宫的说法儿;且松鹤斋原本是皇太后老人家的寝宫,地方儿、规制、陈设都与正宫相似,这便越觉着汗阿玛是那么个意思” 要不是认准了这个,廿廿也不敢将盛住的木材往这事儿里头搅合。 就是猜到了皇上的心意,这松鹤斋重修就是给十五阿哥住的,那自家修葺房子叫自家舅爷去预备点儿木材,这便怎么都是说得过去的。 十五阿哥也不由得无奈地笑,“汗阿玛倒瞒得紧,这事儿连我都不知道。若是汗阿玛叫我早知道,我倒不敢挪过去。那毕竟是皇玛母的寝宫” 廿廿轻轻握住十五阿哥的手,“那儿不仅是皇太后的寝宫,当年皇贵妃额涅不也是住在里面,陪着皇太后老人家么” 十五阿哥眸光一转,已然隐约有泪。 “你说得对,故此汗阿玛才会叫你诺进来养着身子他是想让额涅看见咱们的孩子,护着咱们的孩子。” 廿廿先不想声张,只是回到阿哥所便拾掇东西搬出去,同院里住着的侯佳氏和王佳氏不可能看不见。 侯佳氏捉着窗棂往外看,不由得眯紧了眼睛去,“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搬出去” 339、起疑 339、 侯佳氏如此紧张,自有她的道理。 自从诞下六格格之后,她的身子就不好。太医诊治,说她生养孩子的时候儿亏损了血气,如今也落得个血气不足之症。 跟嫡福晋是相同的病根儿。 如今她的六格格已经没了好几年去,可是她生养六格格落下的这个病竟然还没能养过来。 只是她自己倒没大放在心上。终究她年轻,便是因为生养而亏损了些血气,她相信仗着年轻,用不了几年就能补养回来。 况且她母家几代都是在上驷院当差,她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身子骨儿的根基也自是嫡福晋比不了的。 故此她相信,便是嫡福晋落下了那病,如今病恹恹跟个活死人似的;她却也不会成为嫡福晋那个样儿的。 再说嫡福晋是连着生养了好几个,后来还曾小产而引发大出血,这才血气亏损得厉害了;她不一样儿,她只生过一个而已嘛。 可是她对自己个儿的身子自信归自信,可是她却摸不准阿哥爷的心。 当年她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儿,阿哥爷对她的疼惜,这两年却怎么都找不见了。 有时候儿她都忍不住恍惚,当年那段美好的回忆,是不是她给记错了 这几年,阿哥爷几乎都不怎么进她的房。便是她怎么闹腾,阿哥爷虽说面儿上宽容,可是却都再不与她亲近。 她想再要个孩子,尤其是想要个阿哥啊,可是自家主子爷这般疏离着,她自己个儿也生不出孩子来不是 而如今,整个后院里除了老人儿,就剩下那王佳氏和侧福晋这两个年轻的了。 王佳氏她是放心的,这几年密密地观察下来,王佳氏倒仿佛果然是对阿哥爷没什么心思的,阿哥爷对她也没见半点儿宠的意思。 如今便唯有这个年纪小,又身份尊贵的侧福晋,是她心头大患。 无论年岁、家世,还是如今的身份地位,她终究都不是那侧福晋的对手。倘若那侧福晋当真开了怀儿,开始生养了去那就没她的份儿了。 看她一副百爪挠心的样儿,王佳氏倒是淡淡的,只往外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来。 “她挪出去又有什么奇怪的你没瞧见么,他们是出门儿往东去。若我没猜错,她怕是要跟着阿哥爷挪到松鹤斋那边儿去。” “她原去年就接了皇上派下的差事,叫她来出主意拾掇松鹤斋那边呢。如今一年过去,那边儿已经有了大框儿,她挪过去也是情理之中。” 侯佳氏便是挑眉,“哦皇上叫她拾掇松鹤斋还是去年的事儿” 侯佳氏不由得走近两步,紧盯着王佳氏的眼睛,“她这事儿,我没听别人说起过啊。她便是嫡福晋那边儿也没告诉吧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佳氏心防悄然被攥紧了一下儿。 只是她素来性子清淡,在谁面前都一样儿,故此面上并未有什么波动去。 她只是轻哼了一声,“我知道,那是因为她为此事来求过我她一个小女孩儿,又是个满人世家的格格,你让她打小儿骑马射箭、耍姑奶奶的脾气还差不多;叫她拾掇园子,她就不懂了。” “去年那时候儿就是我跟着刘庶福晋和她一起来的,她自先去问刘庶福晋,可是刘庶福晋也帮不上她。她自来求我。” “我好歹家里也存着不少书,随便说出一二来,便叫她受用不尽去了。” 王佳氏骨子里天生的清傲模样儿,自是侯佳氏所熟悉的;而人一旦清傲起来,语气里自然要先存几分对旁人的轻蔑了去。 王佳氏说这话,那轻蔑自是朝着廿廿的;便是这轻蔑,倒叫侯佳氏放松了下来。 侯佳氏便笑,“你说的这个倒也是的。况且她就算母家门第高,可是她们自己家房头却是个小门小户。别说宫里这园子她不懂,便是普通民宅家的园子,她们家都不趁。” “听说啊,连从前住的房子都是跟人家赁来的罢了” 王佳氏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一半儿了,悄然松了口气,没说话,便也只跟着哼了声儿算作回答。 只是侯佳氏又哪儿是那么容易就什么疑点都打灭了的 她眯眼盯着王佳氏,“可是你难道没问问她,为何好端端地皇上叫她去拾掇那松鹤斋” 王佳氏便又轻描淡写地哼了声儿,“那叫谁去呢我跟刘庶福晋终究都是官女子,连这门儿都不方便出去的,哪儿有身份去办那差事她好歹是福晋,又是皇上亲赐的。” “再说,听说那边原本是令懿皇贵妃当年住过的院子。皇上叫她去拾掇,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侯佳氏便也点了点头,“也是嫡福晋那身子受不了舟车劳顿,这些年便都没到热河来。倒叫她得了机会,独撑门户去。” 王佳氏便又不吱声儿了,总归这些年一贯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是她的天性,是书香世家的家教,却也更何尝不是她在宫中自保的盾牌。 侯佳氏又想了一会子。 她也自是聪明的,虽说王佳氏的回答算得上是滴水不漏,她也相信自己这些年对王佳氏观察的结果。 只是她还是隐约觉着这事儿内里仿佛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侯佳氏霍地回眸,“既然是去年的事儿了,怎地你回京之后,竟半点风声也不肯透给我去我本以为,咱们两个自应当是相依为命的,你知道的总该叫我也知道才对。” 王佳氏皱了皱眉,缓缓道,“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她回去连嫡福晋都没告诉。由此便知,她自是要极力遮掩着的。” “她自己都不愿意叫人知道,偏我怎么就那么欠儿了,还非要惹她不快,四处给她传扬出去不成” “她终究是福晋,又是皇上亲赐的,如今连和珅都是她的内亲我一个官女子,我得罪她做什么我是不想活了,还是想叫自己每日里过得不痛快去” 侯佳氏轻笑一声,“我没说叫你四处传扬去我是说啊,你告诉我一个,总归是应当的。” 侯佳氏仔仔细细打量王佳氏,“该不会,她是心里转向她了吧” 340、特殊 340、 面对侯佳氏这样的步步紧逼,王佳氏却半点未曾慌乱。 她依旧是清冷疏离的她,对着侯佳氏依旧一声冷漠的轻嗤。 “应当我怎么就应当了呢你如今是庶福晋了不假,可我是你屋里的星锁,还是星链了我便再是官女子,我也好歹还不是你的奴才吧” “在这宫里,人人都要自保。我为了自保,不想得罪她,我就非得巴巴儿地跑到你那儿奉承去了自打那侧福晋进门以来,你与她之间的事儿,我何尝没看在眼里去,我倒要掺和进你们两人之间的那摊子浑水了不成” 侯佳氏的质问原本颇有些危险,不过却叫王佳氏这独有的冷鼻子冷脸还真给打回来了,倒叫侯佳氏都不好发作开来。 侯佳氏只好赔了笑,上前拦住王佳氏的手臂去,“瞧你,这是说什么呢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哪儿敢将你当成星锁和星链她们看了” 王佳氏却不给情面,依旧冷笑,“你若是那么看我,原也是没错的。起初你刚得阿哥爷宠幸,开了脸当格格的时候儿,我不正好还是你屋里的官女子么” “就如你曾经是人家大侧福晋屋里的官女子,大侧福晋便总将你看成她的奴才一样;你的心下未免对我也如是想,总觉着我如今了,依旧也还是你的奴才” 王佳氏的脾气闹开,虽不至于如刀锋般割断喉咙,却也是雪雾冷霜,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侯佳氏眯眼凝视王佳氏。 这是她们两人之间都不愿意明白掀开的一段公案当年是侯佳氏先得了抬举,伺候了十五阿哥,成为了十五阿哥的新宠。 王佳氏便自然成了侯佳氏房里的使女,贴身伺候侯佳氏。 两人的身份关系骤变,侯佳氏便免不得有些张狂,故意支使刁难了王佳氏几回。 原本以为一个书香门第走出来的女孩子,虽说有些清高,但是也无计可施,终究会忍了。谁料想,这王佳氏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招数出来,当晚一晚没回来,第二天一早,就开脸儿也成了格格了。 侯佳氏多少次想当面问个明白,可是王佳氏绝口不肯提,那侯佳氏就也认定了是王佳氏自己爬上了十五阿哥的卧榻去,以主动邀宠的方式改变了身份去。 “算了,”侯佳氏自己也觉着这时候还提这个,有些儿没意思,“我要与你说的终究是那侧福晋的事儿,你又何苦捣腾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去。” 也算王佳氏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便是主动邀宠了那一回,开脸儿变了身份之后,就消停了,从未再主动去邀宠,也不跟院子里任何人争宠。 故此侯佳氏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主动跟王佳氏重修旧好了去。 好容易修复了的关系,这会子再撕扯开,便没意思了。终究她这会子希冀的是,王佳氏还能为她所用,帮她出主意,一起来对付那一天天眼见着长大了的侧福晋去。 侯佳氏说着走上前,主动示好,“好姐姐,方才算我说错话了,你便原谅则个吧。” 王佳氏便也叹了口气,减少就收罢了。 “这话既都是你提起的,你都说算了,我又何必还要计较个没完” 侯佳氏便笑了,“我就知道,你才是咱们后院里最宽厚大量的,你一向不屑与我们见识的哦” 王佳氏坐回去,“这些话便也不必说了。我知道我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身份,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们个个儿都是福晋,是主子和半个主子,我自当好我的奴才便也是了。” 侯佳氏赶忙挨过来,一起并肩坐下,便也顾不上看窗外廿廿那边搬东西了。 “我啊,方才绝不是冲着你,我是心下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王佳氏瞟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对劲儿你说说。” 侯佳氏皱眉头,“这一晃,咱们阿哥爷可是三年没再有过孩子了。我怎么觉着,看她这个架势,兴许是有了呢” 王佳氏怔忡片刻,随即便也轻嗤,“怎么会呢谁不知道她上回起了蛇盘疮之后,好得那么快,是用了虎狼药的雷公藤去那东西大毒,虽伤子嗣,要不她怎么这么年轻却好模样儿地认养了五格格去呢” 侯佳氏便也皱眉头,“你说的也对。那雷公藤是大毒,便是有希望能将毒排出去,也得需要些年月,断不是这样儿才一年就能排干净的。” 王佳氏叹口气,“我倒说你是想多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侯佳氏被损得没辙,只能干笑,“好好好,算我庸人自扰。” 到了八月,按着往年的惯例,随驾而来的王公大臣们便都等着过完八月十三的皇上万寿之后,便要从避暑山庄起銮赴围场行围去了。 各家都在做预备,廿廿也提前替十五哥和绵宁预备着。 另外她还要想法子,如何能瞒过侯佳氏去。 她有了身子,还在最不稳当的初期,这便怎么都不能骑马的。故此行围,她不能跟着去。 可是若不跟着去,便得有个理由身为女子不是理由,因为所有满人的格格从小也跟男孩子一样,是必须要学骑马射箭的。 皇家行围,历来内廷主位、公主、福晋们都是跟着上马的。 正忖着此事,冷不丁四喜从外头奔进来,嚷嚷着,“主子不必归置了,皇上有旨意传下,今年不行围了” 廿廿便是一怔,“怎么回事” 皇上到热河来,乃至在热河修建行宫,为的都是秋狝大典。故此若不行围的话,还来热河干嘛来了 便是蒙古和西域年班觐见也可以挪到京里去,不一定非得都在避暑山庄啊。 四喜笑眯眯回话,“皇上旨意说蒙古王公等奏,今岁值有闰月,哨内已降霜雪,且过哨鹿之时,请暂停进哨。” 今年因有个闰月,故此此时的节气是往后推了一个月,现在是八月,却已经是往年九月的时候了。 廿廿却耸耸肩,“又不是头一年遇见闰月,往年都照常行围,今年怎么就特殊了” 341、变傻 341、 “侧福晋天生七窍通灵之人,难得此时也傻上一回。”帘子外头忽然有人轻哂。 廿廿已是听出来人是谁,还没等说话,帘子一挑,是王佳氏走进来。 廿廿故意轻斥星桂和星楣两个,“瞧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将她也当成咱们自己人,来了都不事先通禀一声儿,就叫她如同闯城门似的一径往里走了” 星楣忙笑着答话,“可不是格格自己个儿说过这话么要不,奴才们哪儿敢呢” “偏是格格这会子给忘了,倒排揎起奴才们来了,倒叫奴才们在王格格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一时众人便都笑了,王佳氏按下心下的悸动,依旧冷鼻子冷脸地轻啐一声道,“瞧瞧,侧福晋最近这是真傻了,皇上的旨意看不懂不说,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带不承认的了。” 王佳氏说着话儿,盯了周氏一眼,伸手过去搭着周氏的手,踩着脚踏在炕沿儿坐下。 “我从前倒是听说,这越是聪明的女子啊,这一辈子里却更要糊涂在几个时候儿我这话儿,便是星楣和星桂两位姑娘年岁小,未必知道,可是周妈妈相信却是明白的吧” 周氏便是面色微微一变,赶紧抬眸看廿廿一眼。 廿廿与星桂和星楣两个对了个眼神儿。其实也都听懂了。 廿廿先是含笑装傻反正也傻了不是 “我哪儿傻了倒要听王姐姐解说解说。” 王佳氏轻哼一声,“这会子你又精明起来了,反倒来推我犯傻我才不” 廿廿知道瞒不住王佳氏了,这便也索性一笑,伸手捉住了王佳氏的手去,搁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王佳氏不由动容。 “侧福晋,你,你” 廿廿含笑点头,“要不说王姐姐才是最聪明的呢,一说就准。” 王佳氏轻轻叹了口气。 在十五阿哥的后院里,她前后见过沈佳氏、王佳氏有喜,但是却从未有人如眼前这位侧福晋一样,肯将她的手直接放在肚子上。 动作虽简单,却流露出多大的信任啊 王佳氏便深深吸一口气,“你别说我聪明,我担不起,也更不是实情侧福晋,我倒要提醒你一声儿,不独我先前怀疑,实则那位也早就起疑了。” 廿廿知道王佳氏说的是侯佳氏。 廿廿垂下眼帘,“我知道,终究是瞒不住的。” 便是现在还没显怀,可是等回京之后,肚子必定大起来。那阿哥所的后院就那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各房窗户都彼此能看见,还往哪儿藏啊 王佳氏便也叹口气,“这是你的好日子,却又何尝不是你的苦日子总归你趁着这几日还得空,好好儿预备预备吧。” 廿廿轻阖双眼。 王佳氏说得对,经历这些年宫廷生活,真正的重大考验这才来了。 “多谢姐姐提醒我。”廿廿豁然睁开眼,偏头看向王佳氏。 虽说心下也是忧虑,可是既然想明白了,廿廿的心便也沉静下来。 终究事已经到了眼前,只有面对。 “既然王姐姐将话说到这儿,我倒要先问王姐姐一声王姐姐如何待我” 王佳氏眯眼迎着廿廿的目光,“侧福晋若是担心我也心有盘算,那我今儿就白来了。” 廿廿摇头,“我自相信王姐姐绝不会盘算我肚里的孩子。我从进门起,防备过谁,却也没有当真防备过王姐姐。在我心里始终知道,王姐姐是与她们不同的。” “我想的是,王姐姐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在这深宫里,就算有皇上和阿哥爷的呵护,但是他们两位终究有更要紧的天下大事要忙碌,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儿。 在女人的世界里,她需要帮手,她不能继续孤单一个人下去。 况且正如王佳氏所说,她如今身子的状况真的会叫她脑子变慢、变笨。这样的情形之下,若只是单打独斗,情势就对自己更加不利。 此时此刻,王佳氏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廿廿已经伸过了手去,可是王佳氏却还是没有接。 王佳氏垂首想了想,却是缓缓道,“侧福晋抬举我了。我能帮到侧福晋什么去呢我有能力办到的,不过是我自己不给侧福晋添麻烦就是。” “姐姐太过自谦了。”廿廿握住了王佳氏的手去,“姐姐一来饱读诗书,二来聪慧冷静;三来,姐姐更是后院里最了解侯佳氏之人哪怕姐姐能帮我多看一眼侯佳氏,如今日这般将她的动静提醒我一声儿,便也是帮了我莫大的忙去。” 王佳氏还是有些犹豫。 廿廿道,“姐姐的顾虑,我也都明白。姐姐若帮我,便是要弃了侯佳氏去,这在侯佳氏眼里必定是背叛。凭她的性子,她必定不会与姐姐善罢甘休。” 在这深宫内苑里,王佳氏无宠、无子,也没有太得力的母家亲人帮衬,故此王佳氏需要自保。这些廿廿都明白。 “我只是与姐姐说下若姐姐肯帮我,那我自是与姐姐休戚与共。从此后,倘若有人敢对姐姐不利,我必定挡在姐姐前头。” 王佳氏霍地抬眸,静静看了廿廿半晌。 “距离回京还有些时候,侧福晋还有工夫细细预备。至于侧福晋今天说的话,也容我回去再想想。” “也请侧福晋先听一句说在前头的丑话我这个人呢一向不喜欢掺和进旁人的恩怨里去,故此今儿侧福晋说的话,我大半终究还是要拒绝的。” 王佳氏说完这便起身告辞,“我得回去了。说是来给侧福晋请安,那便也不方便耽搁太久。侧福晋好好养着吧,我改日再来请安。” “这人,真是冰做的人儿吧怎么是这么难焐热的”王佳氏走后,星楣都不由得嘀咕。 廿廿却是心下反倒越发笃定,“她许是多少有些儿待价而沽的意味,可是也反因为她如此,我倒更觉着她值得。” 星桂想了想也道,“就像诸葛孔明还非要让刘皇叔三顾茅庐呢其实心里早就向着了,可是就要故意这样考验考验刘皇叔的诚心。” 342 、 廿廿含笑点头,赞许地望星桂一眼。 “你说得对,倘若她当真对我无心,那她今儿就不必来,更不必说下这一番话去她虽说不愿轻易为了我而背叛侯佳氏,可是她今儿来提醒我,其实何尝不也是已经背弃了侯佳氏去” 星楣便也点头,“可是奴才就是着急呢,她要是答应就赶紧答应啊” 廿廿摇摇头,“这些年她与侯佳氏相处下来,侯佳氏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利益,必定也给过她诸多的好处去她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才会这样难以取舍。” “既如此,我便也更觉她人品贵重,才更想与她好去。” 星楣皱眉道,“格格,那咱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廿廿摇头,“以不变应万变,咱们静静等着就是。凭侯佳氏的性子,她既然已经起疑,那她终究会亲手将王佳氏一点点儿推到我的身边来的。” 过完八月十五,原本是乾隆爷的万寿节与中秋节连着,都是喜气盈盈的,可是十六这日十五阿哥回来,却是有些闷闷不乐。 只是廿廿怀着身子,十五阿哥在廿廿面前也极力克制着,依旧含笑陪着廿廿用晚晌,还讲了半天的笑话。 可是廿廿又如何瞧不出阿哥爷心事重重来 廿廿一时猜不透十五阿哥心下的沉重所为何来。毕竟福康安那边刚传来捷报,捕剿廓尔喀之战,大捷已然在望。况再加上皇上万寿和中秋节两件喜事,阿哥爷又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了 廿廿不好问旁人,这便悄悄儿找了绵宁来。 男孩儿一过了十岁,个头儿便是蹭蹭地长,廿廿总觉绵宁每次来好像都又长个儿了。 如今再不是廿廿当年抱在怀里的小小婴孩儿,已然是青葱少年,眉眼张开,隐隐然已经有俊朗精干之色。 绵宁悄悄儿禀告廿廿,“皇玛法的万寿节和中秋节,结果七姑父都没来热河觐见。在接到七姑父的寿礼和请安折子,却没等到七姑父的人来,皇玛法发了大火,将桌上的砚台都给砸了。” “过完了中秋,皇阿玛今儿一早上就下了旨,说将从前给七姑父每年五百石的米给裁了。后来还是顾念他家在京的人口多,这便还给留了点儿,变成每年春秋两季,各赏给米一百石”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绵宁所说的“七姑父”便是七公主的额驸喀尔喀部忠勇亲王、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 那是一桩七公主下生两个月,就指婚给了这位小女婿。小女婿两岁就被乾隆爷接进内廷来养育,故此两个小孩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 原本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只可惜七公主早逝,两人连一个孩子都没能留下。 只是即便七公主早逝,乾隆爷也依旧将七额驸如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在七额驸所上的折子里,一向也都是称呼乾隆爷为“汗阿玛”而不是“皇上”。 这样从小就在内廷抚养长大,与皇上情同父子的额驸,怎地就忽然好端端地不回京来,赶上皇上大寿,还有八月十五这样的节日,都不来见见的 廿廿转眸望向窗外。 如今皇上已是八十二岁的老人家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大寿是过一年少一年。这一年的没赶上,下一个还有没有都不好说 况且还有八月十五,所谓月圆人圆,乃是天下人都重视的团圆节啊。 一位渴盼女婿回家的老人家形象,已是宛然就在眼前。老人家的愤怒,老人家的裁减赏米,都是一位老小孩儿最经典的反应 若不是在乎,若不是想念,若不是担心再晚一步都恐怕有一天看不见了一位堂堂天子何至于如此去 廿廿想到这儿,心下也有些泛酸了。 况且这位固伦额驸、喀尔喀亲王,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这宫里相当于他从小长大的家一样他走那么远,岂有不想家的道理 廿廿想了半晌,心下微微一动,伸手拉过绵宁来,小声问,“你可听见什么动静,说七额驸在喀尔喀那边又有孩子没” 这些年相处下来,廿廿可知道乾隆爷可是位“小心眼儿”、“护短”的老人家。 当初那般心头宝贝的七公主许给了拉旺多尔济去,便是已经薨逝了,可是老人家或许也怕额驸忘了自己的女儿去吧 而一个男人,能够忘记妻子的最大的缘故,就是身边又有了新人,有了孩子去。 绵宁皱了皱眉,“儿子倒是不知。” 廿廿又抓过绵宁来低声嘱咐,“我想见见丹巴多尔济。他现在御前行走,你若见了他,帮我递个话儿去。” 八月二十五日,圣驾自避暑山庄起銮回京。 丹巴多尔济身为御前侍卫,在路上倒方便相见。 月底的夜空无月,唯有星子如碎碎的芝麻,叫人心乱。 丹巴多尔济听罢,不由得凄然一笑,抬眸望向无月的天际,“侧福晋说得对,他自小是在京长大,这宫里啊就如同他的家一样。” “可是侧福晋难道没想过,如今,他便是回来,又能如何” 廿廿一怔,随即心下便是一颤。 丹巴多尔济凄然笑道,“十七年了,七公主已然走了十七年。他便是回来,看见皇上和十五阿哥,看见皇家的人,那眉眼之间何尝没藏着七公主的音容笑貌去” “便是这宫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哪一样不让他再想到七公主去他回来做什么,只为徒惹一场伤心,觉察到他们两个已经天人永隔十七年那么久了么” 廿廿想说话,可是喉咙却被什么给堵住。深吸一口气,却是眼角泪珠儿滑下。 是啊,尤其是在皇上的万寿节、中秋节,这本是人间最重视“团圆”的节日,可是七额驸便是回来,又向哪里去寻那伊人的芳踪 身为蒙古亲王,七额驸从小在京长大,如何不知道不奉旨觐见是多大的过错可是他宁肯错,宁肯受罚也不肯来。 因为那些惩罚,都比不上他长途奔来,却只能看见一座空了的京城、宫苑的伤心啊 343、两年前不能说的话 343、 九月初一,圣驾回到了京师,驻跸圆明园。 往年随驾出巡,廿廿都是并不停留,当日便返回宫里给嫡福晋请安。 可是这一回,廿廿却也不急,倒跟着皇上和十五阿哥在圆明园住下歇歇脚。 只是先派了四全回去送信儿兼请安,她自己三天后才回宫去。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廿廿知道,这消息她终究是瞒不住的。 嫡福晋这些年在宫里,虽说身子弱,可是早已手眼通天。 虽不敢说嫡福晋的眼线敢伸进皇上的内廷去,可是至少在阿哥所、内务府、御膳房、御药房等处早已培植了多年,如今早已树大根深了。 这样说嫡福晋,不是否定,反倒是肯定。 因为身在宫里的女人们啊,尤其是十五阿哥这样身份特殊的,身为他们的福晋,这些事便都是女人们本该必修的功课。 否则,又该如何帮衬着自己的男人,护着自己的孩子们在宫廷这样的世界里平安度日去呢 在这一点上,廿廿要做的不仅仅是要防备,也更要跟着嫡福晋去学。 回到撷芳殿中所,却见中所大门洞开,点额竟然亲自率领家中人在门口儿迎着。 廿廿便也在一箭之地之外连忙落轿,特地步行过去,远远便行礼。 点额虽说迎出来,却也还是保持着嫡福晋的尊严,并未主动走上前来,只是在门口向廿廿伸手,等着廿廿自己走上前来,两人拉手行礼。 “怎么敢叫嫡福晋接出来嫡福晋当真是折杀小妹了。”廿廿忙道。 点额却是轻轻摇头,“都是自家人,快四个月没见,便什么规矩都比不得想念要紧。” 侯佳氏、王佳氏也上前行礼。 侯佳氏当着点额的面儿,真是不客气,嗤了一声道,“我倒记着早些儿回来,偏咱们侧福晋不着急,非要在圆明园里耽搁了这好几日去。” “也不知道是咱们侧福晋身娇肉贵呢,还是身子当真有什么不自在的;又或者说” 侯佳氏说着,特地抬眸瞟了点额一眼,“又或者说,是侧福晋故意耽搁在圆明园里不想回来呢” 廿廿静静听着,挑眸淡淡看过侯佳氏一眼。 意外么完全不。 她早知道,侯佳氏永远是与她做对的急先锋,便还不用等嫡福晋发难,侯佳氏便也当真跟个猴儿似的自己着急跳上台来,按捺不住的。 “瞧侯姐姐说的,这般行云流水的,倒叫我想叉个话儿都叉不进去呢。” 周氏和星桂等人便都跟着笑了。 廿廿只看向点额,“侯姐姐就是这张嘴生得灵巧,什么有的没的叫她这么一说,都跟真实儿似的。” 星桂一个忍俊不住,“扑哧儿”就笑出声儿来。 点额便也顺势浅浅勾了勾唇。 廿廿深吸口气,眸光轻转,“偏她比我年长,在嫡福晋跟前伺候的日子也久,当着嫡福晋的面儿,我倒不好指斥她什么去。” “只是我倒想提醒侯姐姐一句,这怎么着也是在大门口儿呢。侯姐姐对我这个当侧福晋的有什么不满意的,且忍一忍,进门去再说不成么” “没的叫外人都以为咱们家乱了规矩,一个庶福晋便是年长些儿、进门早些儿,便敢对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如此当面抢白了。” 点额身为十五阿哥嫡福晋,亲掌着所儿里的家规去,听廿廿这般一说,便也皱了皱眉。 “侯佳氏,侧福晋说的有理。不管你有什么话,都等进去再说;况且侧福晋乃是皇上亲赐给阿哥爷的,身份尊贵,怎容得你以下犯上去” 侯佳氏暂且忍下,紧咬嘴唇跟着点额和廿廿进了门。 几人走过回廊,侯佳氏这才又道,“若说以下犯上,妾身冒犯侧福晋是有错儿;可是侧福晋既已回京,却不立即回宫来给嫡福晋请安,这难道不是不将嫡福晋放在眼里,就不是以下犯上了么” 廿廿叹了口气,“侯姐姐这话儿该去问阿哥爷,或者干脆直接去问皇上” “好了”点额伸手握住廿廿,“不说这个了。天儿也凉了,就别都站在风地儿下,赶快回房暖和着。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也不迟。” 这晚廿廿自与刘佳氏相守着,一起用晚晌,说家常。 刘佳氏不比旁人,廿廿自是想将自己有喜的事儿主动告诉给刘佳氏。 正在忖着怎么开口时,倒见刘佳氏眸光有些儿微微闪动。 廿廿便笑,“刘姐姐对着我,还有什么话儿不好说么” 刘佳氏这便轻叹一声,“你走了,家里倒也冷清下来,安静得从早到晚都没个人说话儿。我自将一颗心都放在三格格那去罢了。” 廿廿听着也是苦笑。 可不是么,她走了,连带着侯佳氏和王佳氏两个年轻的也走了,家里就剩下嫡福晋对着刘佳氏一个,两个人便是争,早年也都争过了。如今两人年岁都长,各自都不易再有孩子,便反倒安静下来。 不过想来,既然这次随驾去热河,是安排她们三个年轻的一起去,这边也是将家里能惹起热闹的人都给派走了这般想来,那必定是有人希望她们三个在热河,能好好儿地热闹一场吧 真是可惜,这回她们三个在热河行宫里,根本就没能住到一起去,这么安安静静地就回来了,倒辜负人家一番期望了呢。 见廿廿没出声,可是刘佳氏却也看得清廿廿眼中的波光流转。 刘佳氏便也是轻叹一声,“眼见着侧福晋进门儿也两年了。这两年里,侧福晋年岁长了,便也越见冷静沉着。” 廿廿回神,听了便笑,“刘姐姐这是做什么天儿还没大冷,刘姐姐就先替我备好这样一顶厚厚的帽子去啦” 刘佳氏便也大笑。 半晌缓缓收了笑,刘佳氏抬眸凝视着廿廿,“我是想说,两年前侧福晋年纪还小,跟我自己的孩子似的,便有些话我一再咽下去,没忍心说出来。” “可是如今不同了,两年前我不忍说的话,如今倒是想提一提了。” 廿廿便眯了眼,也正色起来,“刘姐姐请说吧。” 344 、 刘佳氏开口之前,还是深深地又看了廿廿一眼去。 “侧福晋这一走,我知道侧福晋心下最放心不下的,是五格格。” 因为五格格五月间忽然的情绪转变,廿廿走的时候还特地将五格格托付给刘佳氏代为照料。 虽然不是亲生,然而却终究也是自己正式抚养的第一个孩子。 虽说母女两个相处的日子还不长,可是廿廿却也十分珍重这段情谊。 廿廿便忙问,“难道是五妞又有事” 刘佳氏下意识回眸向窗外、门口又看一眼。 廿廿向周氏点点头。 周氏便含笑道,“二位主子吃饭说话儿,奴才站在这儿也拘束得慌。二位主子开个恩,容主子到门口跟那帮孩子们说说话儿,也松快松快。” “若二位主子有吩咐,只管喊一声,奴才立时便进来伺候。” 刘佳氏承情,连忙向外道,“快给周妈妈热一个锅子去,从我的份例里取了羊肉来,叫周妈妈也能喝一口暖和的。” 周氏出去了,廿廿道,“有周妈妈在外头守着,刘姐姐尽管放心说话儿。” 刘佳氏这才叹了口气,“五格格那会子忽然转了性子,我心下便忖着,这里头必定有事儿。只是五格格住兆祥所,跟咱们隔着远,咱们自己一时半刻也是瞧不出端倪来。” “也幸好我的三妞也在兆祥所里跟五格格一处住着,这便近水楼台,寻常倒也能瞧出些意味来” 廿廿的心便是微微一提,紧紧凝住刘佳氏去。 刘佳氏点点头道,“三妞说,三姐妹一处住着,可是身份还是有别。终究人家四格格才是嫡福晋的亲生,乃是咱们家阿哥爷的嫡女。故此四格格是单住,五格格跟我们三妞是两个一起住。” “四格格身份尊贵,寻常自也比旁的格格多些矜持去。故此五格格从前倒不大敢跟四格格亲近,倒是什么事儿都依靠着我们三妞去” 廿廿点头,“三格格极有长姐风范。” 刘佳氏叹口气道,“长姐又能如何呢,终究是庶出的,每日倒都要主动去跟四格格打招呼的。” 廿廿点头,静待下文。 刘佳氏眸光幽幽一转,“可是这些日子来,三妞发现五格格倒是变得胆儿大起来,时常单独一个儿去四格格那屋里,再不是从前总要央着我们三妞陪着一起才敢去的模样儿。” “而且五格格便是跟四格格相处也自在了许多,小姐妹两个时常单独撇开了我们三妞,私下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体己的话儿去。” 廿廿心下呼啦一声。 刘佳氏给自己留一步退路,笑着道,“兴许也是五格格长大了,这便勇敢了;或许也是四格格放下了矜持,更珍视姐妹情谊了吧。” 廿廿轻笑一声握住了刘佳氏的手去,“姐姐的话,我听懂了。” 刘佳氏静静抬眸,“也是我小心眼儿了,不愿意叫我的三妞被她们两个冷落。” 廿廿摇头,“咱们家就三个格格,她们姐仨儿一起住着;姐姐又一向与我好,跟我一起住着这便在旁人眼里,自是将姐姐与三格格看成是与我一脉的。” “她们忌讳我,这便连累了三格格去。三格格被姐妹冷落,不是因为姐姐,都是因为我。” 刘佳氏眼圈儿微红,反握住了廿廿的手去,“侧福晋千万别这样说。” 廿廿道,“这不是我的客套之词,我明白,姐姐要说出今儿这一番话来,实则是担了多大的风险这风险不仅仅是因姐姐自己,更是为了三格格。” “咱们家就三位格格一处住着,倘若我知道了是四格格从中与五妞说过什么话去,那自明摆着是三格格传出的风声况且她们又已经认定了三格格跟姐姐是与我一脉的。” 这便是刘佳氏与三格格母女在“站队”了。刘佳氏和三格格母女既然选了廿廿,便是要背弃另外那头儿,那必定要被视为背叛,从此要成为敌人的去。 以这几年这后院里发生的事儿来论,刘佳氏和三格格岂不是将娘俩的性命都捧到手上来了 廿廿也红了眼睛,“实则,姐姐此时说这番话,还是早了。姐姐难道不怕我的火候还不到,护不住你们,尤其是三格格去么” 刘佳氏想了想,诚恳地点头,“说实话,我是犹豫过的。这番话两年前,我绝不敢说;今日的确还是有些儿早了。” “可是如今大侧福晋和沈佳氏都不在了,我便忍不住再想起当年的关佳氏来故此我觉着,或许是时候说了。” 廿廿缓缓收紧指尖,将刘佳氏的手攥紧。 继而,缓缓放在了她自己的肚子上。 刘佳氏能以母女性命托付,她自然要以同等的信任回报。 刘佳氏不由得睁圆了眼去,“难道是,难道说是” 廿廿含笑点头。 次日一早去给点额请安。 廿廿当着众人的面儿,自己主动将此事禀告给了点额去。 廿廿眸光从侯佳氏面上轻蔑掠过去,“都是因为这个事儿,故此我这一路上才有些虚弱,回到圆明园后本有心当晚就回来给嫡福晋请安,可是偏身子熬不住了。” “偏叫此事竟不知怎么得罪了侯姐姐去,叫侯姐姐回来当着嫡福晋的面儿这般排揎我去” 侯佳氏的面上,当真是红白青紫,各色交相辉映去。 点额欢喜得亲自站起来扶住廿廿去,也瞪侯佳氏一眼,“她可真不懂事可侧福晋便也饶她一回,她是当真不知缘故;倘若她早知道了,必定不会如此。” “想她当年也是诞育过六格格的。她刚有喜的时候儿,咱们家阿哥爷,还有这上上下下谁不将她当个宝儿似的捧着去她便自然也明白妹妹你如今的情形去。” 侯佳氏指尖发冷,冷笑道,“侧福晋好手腕儿,亏咱们在热河相处几个月,侧福晋竟能瞒得滴水不漏去” 廿廿抬眸静静一笑,“瞧侯姐姐说的,就好像我已经生养过了多少个似的。我便是此时还不满十六岁去,我哪儿就知道自己有喜了” 345、推挡 345、 “我既自己都不知道,又如何能事先就禀报给侯姐姐你知晓呢“ 侯佳氏自听出廿廿话中的嘲讽来,她扫过点额一眼去,便是寒声一笑,“侧福晋不必说什么禀报,我自知可受不起” “侧福晋真是聪明,自进门起便时时将年轻挂在嘴上,便是惹了什么事出来都能搬出年轻不懂事来招架。这回又是如此,可是我倒要请问侧福晋你一句,你是昨儿才知道有喜的么” “便是知道的晚,可是在热河却也早就知道了吧此时回想,当日侧福晋从阿哥所挪到松鹤斋去住,何尝不就是因为已然知道有喜了呢” 点额闻声也是微微一怔。 侯佳氏便更得意,“这般想来,侧福晋知道有喜的信儿,怎么都有一个月去了吧别说我跟王佳氏就近在身旁,侧福晋但凡想叫我们知道,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就嫡福晋留在京里,可是热河与京里两地之间,一匹快马三两日就也到了,何尝需要一个月这么久” 廿廿轻垂眼帘,暂且先避过侯佳氏的锋芒去。 侯佳氏便更加得意,“侧福晋有喜,这本是好事儿,说出来无论是我跟王佳氏,还是嫡福晋,自然都要替你欢喜的。可是怎地侧福晋却根本不想叫我们知道,反倒要藏着掖着了” “那我便也忍不住好奇一下儿,侧福晋为何要如此呢”侯佳氏仿佛还真的认真思忖了一下儿,继而猛地一拍巴掌,转身走到点额身边儿去,“哎呀我知道了,侧福晋是怕嫡福晋和妾身们动了心眼儿,要害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的天啊,侧福晋防备我倒也罢了,怎么侧福晋连嫡福晋都要防备着难道侧福晋生下来的孩子,不是阿哥爷和嫡福晋的孩子了么亏嫡福晋从侧福晋进门儿起,就对嫡福晋那般掏心掏肺地护着” 这一刻廿廿都忍不住想给侯佳氏叫个“好儿”。 侯佳氏就像戏台子上威风八面的名角儿,这家伙当真是气场全开,说的话字字到肉。 点额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廿廿去。 廿廿不急,等着侯佳氏将肚子里的话全都说完,这才缓缓抬头,只静静凝视嫡福晋点额。 “侯佳氏的话,小妹并不放在心上。小妹虽说年轻,倒也还分得清轻重。从小在家承训,七岁入宫跟着公主一起学规矩,故此小妹这些年自也明白什么人的话该在意,什么人的话不过当成耳旁风罢了。” “小妹只想问嫡福晋姐姐一句嫡福晋姐姐是否听信了侯佳氏的挑拨去,嫡福晋姐姐是否也不信小妹了” 点额闭了闭眼,仿佛有些为难,暂且不说话,只是抓住念珠来默念了会子经文。 廿廿也不急,就静静等着。 半晌点额才睁开眼,叹口气道,“你们两个同去热河,这是刚回来。我啊隔着远,终究没长那么一双能看千里的眼睛去,故此也不好评判你们二人在热河的经历去。” “不过这会子只有侯佳氏说话,侧福晋你一直还没说正题。这件事儿啊,总归该听你们两个人都说说,我才能心里有个数儿不是” 廿廿心下无声笑笑。 嫡福晋身子弱,又是在宫禁生存多年,惯会打的一手好太极。 廿廿便也轻叹一声,“有些话在侯佳氏面前,小妹不想讲,也没有必要讲。总归这宫里的规矩,还轮不到侯佳氏来跟小妹要一声交待。” “小妹有些不愿意告诉别人的话,就等着回京来跟嫡福晋姐姐说这好容易回了京,小妹憋了一肚子的话,可算有个能托付的人了。” 点额点头,伸手过来拉住廿廿的手,“你此时终究怀着身子,这便是最要紧的。此时你千万莫动气,不管侯佳氏说什么,我总归都先听你的就是。” 侯佳氏气得嘴角轻挑。 廿廿垂下眸子去,幽幽叹了一声,“嫡福晋可还记得,小妹去年害过那一场病去” 点额点头,“那怎么能忘呢你还说那么凶险的病在你身上结果几天就好了,乃是用了雷公藤的缘故。我当日还曾埋怨你,怎么敢用那样的虎狼药去啊。” 廿廿点头,“故此姐姐您说,就算我的月事迟了一回,可是因为我原本年轻,月事的日子就不准,再加上用过雷公藤的缘故,我怎么敢往有喜那去想” 点额想想,便也点头,“这倒是的。” 侯佳氏恼恨地赶紧补上一句,“这话侧福晋就不必说了我问你的是在你知道之后,都挪去松鹤斋养着了的那一个月” 廿廿垂下头,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这侯佳氏也太心急,我的话总要一句一句地说,还没等说呢,她先追着抢着的。” “再说了,此时是我跟姐姐回话儿呢,哪儿定的规矩轮得到她一个官女子出来抢话了” 点额便也皱眉,抬眼盯了侯佳氏一眼,“你且先消停地听着。侧福晋的话还没说完,你且听完再问不迟。” 廿廿垂着头,听罢这句话,眸光只幽幽轻转,向刘佳氏那边看了一眼去。 刘佳氏眼中的无奈,已是说明了太多。 廿廿便又缓缓道,“就是这雷公藤的缘故,先是叫小妹绝未往有喜那边去想;后又是,还是因为它的缘故,倒叫小妹这一胎十分的不稳当。” 点额便也是一惊,“这话儿是怎么说” 廿廿叹口气,眼圈儿一红,“都是因为这雷公藤在身子里的余毒未清,便是侥幸有了喜,可是这胎自坐得也不稳当。” “这样的情形下,小妹又怎么敢刚一得了信儿,就传扬得天下皆知去尤其嫡福晋姐姐一向最为关照小妹,小妹又如何敢在一切还未稳当下来的时候,就派人回来禀告姐姐倘若这一胎,小妹就没能带住几天,难道不是又叫嫡福晋空欢喜一场,随即又要陪小妹伤心了” “嫡福晋的身子本就病着,病根儿也在这生养之事上,小妹又如何忍心叫姐姐再陪小妹心痛一场去” 346、断舍 346、 “怎么” 点额满面惊讶,小心地捉住廿廿的手去,上上瞧着,“你的意思莫非是你的胎气并不稳当” 廿廿红了眼圈儿垂首,沉沉叹一口气,“正是如此。毕竟我此前用过雷公藤去” “那可万万要小心休养。”点额抬眸又瞪一眼侯佳氏,“我今儿将话说下,从现在起,咱们所儿里凡事都要以侧福晋休养为主。你们若谁再在侧福晋面前说些冒犯的话,叫侧福晋动了胎气的话,不用我治你,你且看阿哥爷和皇上如何饶你去” 点额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亲自送廿廿出门。 众人各自散去,点额独留下侯佳氏站规矩,以示惩戒。 侯佳氏站了半个时辰,以示站得四肢麻木、头昏眼花。 点额这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下不得劲儿都还是年轻的,谁不希望得了孩子的是自己去” “可是不得劲儿归不得劲儿,你也总该小心些儿才是。你没听见侧福晋自己都说么,她的胎坐得甚不稳当这会子偏你还不小心,倘若你今儿那一番话说出去,她顺势说一声肚子疼,你看阿哥爷又要如何对你去” 侯佳氏冷笑,“这般说来,她如今还成了说不得、碰不得的” “就是这句话”点额缓缓点头,“她现在怀着孩子,又是她与阿哥爷的第一个孩子,金贵着呢此时的她,就是说不得、碰不得,否则若有半点差池,你就从此伤了阿哥爷的心去了” “便是为了自保,你从今儿起都要能离她有多远,就离多远。否则就算不是你碰她,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去,那便人人都会说是你动的手脚” 侯佳氏眯眼凝视着点额,“如此说来,嫡福晋还当真相信了她的话了她说用了雷公藤,嫡福晋真的相信她就用了雷公藤了” 点额抬眸看一眼侯佳氏,缓缓笑了。 浅浅垂首,静静摆了摆衣袖。 “原来你也发现了。所谓谎言,终究不攻自破。” 听点额这么一说,侯佳氏便放下心了。 侯佳氏冷笑道,“她若当真用了雷公藤,怎么可能有喜更别说,这才一年的光景就有喜了” “这般看来,去年她根本就是在故意蒙骗嫡福晋” 点额不着痕迹地耸了耸肩去,“不过她就是一口咬定用了雷公藤啊你没听见,她方才还依旧搬出雷公藤来,说她的胎坐得不稳当么” “她这便是警告咱们,叫咱们都离她远点儿。倘若咱们敢靠近她,她随时搬出胎气不稳当的说辞来,给咱们扣上帽子去。” 侯佳氏恨得紧咬银牙。 点额瞟着她,“我倒无妨,谅她也不敢在阿哥爷面前搬弄我的是非去。可是你却不同没瞧见她今儿对你便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去” “你便要格外小心些儿,仔细她抓了话柄儿去先整治了你去;又或者,趁机在阿哥爷面前说你的不是,阿哥爷自难免听她的话,从此疏远了你去了。” 侯佳氏深吸一口气,双眼定定凝住点额。 “嫡福晋打算怎么办难道她如此对嫡福晋不敬,嫡福晋竟然忍得” 点额叹了口气道,“忍不得,又能如何我如今这样,身子不好,年岁也大了。这些争斗的事儿,都已与我无缘。” “我终究是嫡福晋,儿女双全,我自能忍得。” 点额眸光扬起,凝住侯佳氏,“我倒是劝你,便是再难忍,你也忍下这一回。” 从嫡福晋那边散了,廿廿回房用过早饭,算着时辰,约莫该是兆祥所那边散学的时候儿,她这才约了刘佳氏,一起往兆祥所来。 好歹是担了一场抚养的情分去,可是三个多月未见,五格格对廿廿的态度却依旧如同廿廿离开那日一般,礼数周全,却是说不出来的一股子疏离,乃至冷淡。 廿廿耐着心哄着五格格,将从热河带回来的小皮袍子、皮帽子拿给五格格。 这样新鲜式样的新衣裳,通常小女孩儿都无法抗拒,可是五格格虽说面上笑着,可是廿廿如何看不出来,这孩子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廿廿看了一眼左右。 刘佳氏先会意,自己先说要先出去给三格格试试新衣裳去,这便也将四格格给带出去了。 屋里没有旁人,只有周氏陪着。 廿廿坐下来,将五格格拢过来,“五妞儿这些日子来,心下必定是有些不痛快了,是不是五妞乖,跟额涅说说,看额涅有没有法子将五妞心里的不痛快给赶跑了” 五格格怯生生抬眸看了一眼廿廿,却还是极快地垂下眼帘去,只说,“侧福晋额娘过虑了,女儿没事的。” 廿廿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一路与刘佳氏挽着手臂走着,刘佳氏也絮絮地劝说,“虽说五格格年岁还小,可也终究都七岁了。七岁的阿哥们还是什么事儿都不懂呢,可是七岁的格格却已是长了不少的心眼儿去了。” 廿廿自己也是苦笑,“刘姐姐说得对。我自己何尝不是七岁那年就进宫了,时时事事都学着自保去” 刘佳氏道,“侧福晋虽说对咱们五格格掏心掏肺,可是终究不是亲生。况且五格格这会子也是大了,自己有了心眼儿,又有外人挑唆着,这便不容易归心了。” 廿廿轻轻闭上眼睛,仰天而望。 “我只是想知道,那孩子究竟是听了什么话去,叫她对我那般的冷淡若当真只是因为并非亲生,她没办法儿拿我当亲娘一样看待,那我倒不挑理;怕只是怕,那孩子心下是存了旁的故事。” 刘佳氏也是皱眉,“侧福晋的担心,我也觉着十分有理。况此时侧福晋还有喜了,这便自该凡事都小心。依我看,侧福晋倒不如” 刘佳氏说到这儿,刻意顿住,并未直说。 廿廿却也听懂了,静静回眸,“是啊,那孩子既与我不亲,我此时身子渐沉,又已经无暇旁顾或许,另外给五格格寻个抚养的额娘,才是真正对那孩子好。” 347、抢人 4000字一起发了 347、 几日后,趁着阿哥爷难得有空回家来,廿廿便当着十五阿哥和点额、以及后院一众女眷的面儿,将这个话说了。 “终究我如今怀着身子,又是头一胎,向来并无经验。我这便生怕倒疏忽了咱们五妞儿去,叫五妞儿委屈了。我便想着这会子不如跟阿哥爷和嫡福晋求个示下,看是不是将五妞儿交给旁的姐妹照顾,才对五妞儿更好些” 十五阿哥点点头,却依旧照例先瞧瞧点额,“这是后院的事福晋的意思呢” 点额便笑了,“终是咱们侧福晋懂事,虽说年纪最小,可是办事一向都是最妥当的。” “这回侧福晋有喜,我都担心她自己照顾自己尚且不暇,这便再分心抚养五妞儿,我倒担心她累着。难得她这回主动提及此事,要不我这心下也是放心不下她的身子去呢” 十五阿哥便点点头,“依福晋的意思,五妞交给谁抚养才是妥当” 点额便抬眸望向在座的几人。 十五阿哥一向是后院里人最少的,如今在骨朵儿和沈佳氏也都不在了之后,这么放眼望去,便更觉冷清了。 偌大的棋盘之上,若没有了可供摆布的棋子,倒叫下棋的人和观棋的人都有些索然少味了呢。 点额叹口气,“如今我、刘佳氏身边儿好歹还都有格格。我们两个之外,现下侧福晋又已经有喜。” “再往下,那就是侯佳氏和王佳氏了侯佳氏先前曾经诞育过六格格,有养育女孩儿的经验;她如今身份又已是庶福晋,故此我忖着还是该将妞交给侯佳氏抚养吧。” 点额说着又叹口气,“况且六格格走得早,她直到如今还没能从那丧女之痛里恢复过来。若能得五妞在旁为伴,便也对她是莫大的安慰不是” “侯佳氏自己没了格格,五妞又没了本生的额娘,她们两人若能相守在一起,必定能比旁人更加明白失而复得的道理。相信这对她们两个来说,都是最为妥当的。” 十五阿哥想想,便也点点头。 只是,尚未出声允准。 他的目光恍若无意,从廿廿面上滑过。 廿廿正垂眸细想。 后院里就这么几个人了,身份又是明摆着,故此将五格格托付给侯佳氏,一点儿都不意外。 实则无论是刘佳氏也好,还是星桂她们也罢,也都曾劝她就答应了吧。 没的还要为了此事去忤逆嫡福晋、得罪侯佳氏去。 刘佳氏曾说“侯庶福晋失了六格格,五格格失了本生额娘,这两个人没的都是不明不白的,那若是剩下的两个人偏成了母女,倒说不定反倒能更方便将当年这两桩公案给搅和清楚去。” 廿廿明白,刘佳氏她们建议的意思是,倘若沈佳氏的死并非只是骨朵儿一人的所为,那么侯佳氏若天天对着五格格去,想来她心里会有愧、心虚,那便有可能炸出侯佳氏心里的鬼来。 即便是侯佳氏城府深,未必就能那么快露出马脚来。可是若能旁观着侯佳氏与五格格两个互相制约着,倒对廿廿来说没什么坏处;甚至反而还能渔翁得利去。 只是 廿廿还是站起身来,朝十五阿哥和嫡福晋微微躬身,“妾身倒有个不情之请。” 十五阿哥点头道,“嗯,你说。” “终究五妞儿原本在你名儿下抚养着。下一步给她如何安排,我跟福晋都该听你的。” 廿廿心下有了底,这便缓缓道,“妾身是忖着,就因为侯姐姐曾经丧女之痛,如今还没走出来。若是现在将五妞儿托付给侯姐姐去,难免叫侯姐姐又想起六格格来,倒勾起她的难过来。” “有些心上的伤啊,好容易愈合了些儿,渐渐开始落疤;可若这时候一不小心给扯开了,那疼便兴许会加倍了去我倒不忍心因为我的缘故,叫侯姐姐劳累又心酸了去。” 并不等点额说话,十五阿哥立即道,“嗯,有理。” 点额不由得缓缓侧眸望了望十五阿哥,便是有话想说,也在唇边生生咽了回去。 “小福晋说说,你觉着五妞儿托付给谁更合适”十五阿哥满脸的温煦,眼睛里都是鼓励。 廿廿便笑了,霍地回头,伸手向王佳氏去,“妾身觉着,不如将五妞儿托付给王姐姐吧” 后院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了,既然不托付给侯佳氏,那也就剩下王佳氏一个人了。 从道理上来说是没有意外,可是众人心下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因为王佳氏的性子,再加上王佳氏与侯佳氏多年的同气连枝,便怎么都没想到叫廿廿用个五格格的事儿,在她们两个人当中来了个二选一。 点额倒是先笑了笑,只是索性继续不说话罢了。 “交给我”王佳氏面上并未见喜色,倒有些发白似的,站起身来盯住廿廿去,“多谢侧福晋抬举,可是奴才却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倒担心怠慢了五格格去。” 王佳氏的脾气,廿廿也领教好几回了。故此王佳氏这会子会说什么话,廿廿实则都不奇怪。 廿廿依旧满面俏皮的微笑,直凝着王佳氏去,“若说生养的经验,王姐姐说没有,我又何尝就有过那我之前将五格格抚养的,难道不好么” “女子这一辈子活在世上,实则母性是天生的,便是没生养过也是无妨说句笑话儿,我在我母家是当长姐的,我的弟弟和妹妹哪个是我生的了可是我也一样如同笑额娘一般从小拉扯他们长大,情谊倒不输给我额娘去。” “更何况王姐姐比我还年长几岁,”廿廿眸光落在王佳氏面上静静流转,“我都能办好的事儿,王姐姐必定能办得更好” 王佳氏面颊有些微红,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廿廿便也旋即转身只对十五阿哥和点额说,“更要紧的是,王姐姐乃是书香世家出身的格格,若论琴棋书画这些才情、学识,咱们后院里除了嫡福晋之外,王姐姐当为第二。” “这样的脾气秉性的,自然是抚养格格的最佳人选。阿哥爷、嫡福晋,你们说呢” 十五阿哥这会子又不急着说话了,只转眸含笑望住点额,“福晋的意思呢” 点额只能忍住一声叹息,含笑道,“我就说,咱们侧福晋别看年纪小,一向做事最是稳妥。阿哥爷,依我看啊,我也觉着侧福晋这个安排倒也没什么不妥的。” 十五阿哥含笑点头,“嗯,那就这么办吧。” 十五阿哥说完了话儿,站起身来,“还有事。后院的事儿,你们看着安排就好。” 阿哥爷都走了,众人便也都散了。 廿廿怀着身子,走路小心,最后一个才不慌不忙出了嫡福晋的正房。 正如所料,刚一出门,就见王佳氏鼓着腮帮站在廊檐下正等着她。 王佳氏一向性子清淡,便如眼前这样嘟着嘴的模样儿真是罕见,看着倒觉有趣儿。 廿廿便笑了,上前一把挽住王佳氏的手臂去。 王佳氏有些慌乱,急忙甩脱了,“你这是故意坑害我原本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也答应了容我空儿叫我思虑明白,可是你今日怎地竟然要唱这一出” 廿廿轻笑,“是,我就是非要在姐姐这儿,强扭个瓜了。” “便是明知道不甜,可是我就是太想要这个瓜,所以不甜就不甜吧,管她什么酸的、苦的、涩的,我也就强扭了,还非好好儿地吞下肚去不可” 王佳氏颊边红晕更甚,又是恼又是无奈,只得原地闭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罢了。 廿廿轻叹一声,上前柔声道,“我知道,是我叫王姐姐为难了。因为今天这事儿,侯佳氏必定不肯与姐姐善罢甘休去;便是姐姐还没决定,我却也将姐姐强拉到我这边儿来了。” “姐姐可以骂我自私自利,不顾姐姐死活去;可是以姐姐聪慧,姐姐何曾就没想过,姐姐今后的日子又要如何过去” “姐姐的性子高洁,自是不肯与我们这些俗人一样,为了阿哥爷的宠爱,各自绞尽脑汁去争去夺;可是在这宫里,姐姐若始终没有个孩子来傍身,那姐姐难道甘心身份永远是在咱们这后院里垫底的” “不说旁人,姐姐就看侯佳氏吧。她是内管领下人,身份还比不得姐姐的包衣佐领出身,那她凭什么如今已是庶福晋了还不是因为她曾诞育下六格格去” “故此,在这宫里啊,孩子便是咱们的安身立命所在。便是暂且没有本生的,若能抚养格格去,将来也一样可凭此晋位。” 王佳氏叹一口气,“我倒不在意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廿廿听罢便笑,“姐姐这么说,便俗了。我又何曾说过姐姐在乎这些去我只是看不惯明珠蒙尘如同姐姐这样的人儿,凭什么偏要委屈于人之下,倒叫侯佳氏那样儿的见天儿颐指气使的去” “凭姐姐,侯佳氏有的,姐姐只应当更好。姐姐凭什么曾经在她房里当使女,姐姐又凭什么如今还要被她使唤去姐姐自己不争不抢,我却看不惯,非要替姐姐铺一条路出来。” 王佳氏一皱眉,忍不住啐道,“呸,你说的倒好听。你当我是那么容易哄的么” 廿廿也不生气,反倒更是笑,“是是是,都是我俗。我啊,就是个在这宫廷烟火气里打滚儿的柴火丫头;姐姐才是那冰肌玉骨,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 王佳氏叹口气,“不与你说了你说来说去,总归一直就是在绕圈儿套我” 廿廿伸手扯住王佳氏的手。 “姐姐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只觉着将五格格托付给姐姐,我心下才能是最放心的侯佳氏是什么人,姐姐比我更清楚,我只怕五格格跟了她去,那孩子便会被教坏了去” 王佳氏这才脚步微微一停,缓缓回眸看过来。 “你不是为了你自己打算,而是为了那孩子” 廿廿认真点头,“我若是为了我自己打算,那我索性将那孩子交给侯佳氏去才好。总归那孩子最近与我开始生分,我若恼她,索性看她不好了去” 王佳氏这才轻叹口气,走回来立在廿廿面前,“连我啊,都觉着你傻。那孩子显已是与你分了心眼儿去,亏你还要为了她逆着嫡福晋,又再开罪侯佳氏去。” 廿廿深吸一口气,眼圈儿有点红。 “那孩子与我分了心眼儿,我忖着这也与我分不开干系,必定也是我自己哪儿先没做好毕竟,我是大人,她是个刚没了娘的小孩儿啊。” “故此我怎么舍得生她的气,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不好去不管怎么着,好歹我与她也曾母女一场,我便总归希望她能在我身边儿好好地走,下一步能走得比在我身边儿还更好去。” 见廿廿眼圈儿红了,王佳氏便也又叹口气。 “算了,算我服你了。方才阿哥爷和嫡福晋还都说,你现在可金贵着,谁都别叫你生气才是若我还不答应,你这便窝气上火的,若是伤了胎气,那我可就惹下杀身大祸去了。” “我这人胆儿小,更不想连累家人,那我只得顺着你去了。” 廿廿终是破涕为笑,抓住王佳氏的手,高兴地使劲摇晃,“太好了,王姐姐终于吐口儿了” 王佳氏上下打量着廿廿,“不管怎么着,倒果然是要当娘的人了,这颗心啊便果真是柔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份儿心是可贵的。” 廿廿欣慰眨眼,将眼中泪花儿眨去。 “我总归是赚了。不光安顿好了五妞儿,我更赚了王姐姐啊。在这后宫里,在咱们阿哥所这个后院里,我啊,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便是你们再说我变傻了,我这会子也不用再怕了,因为我身边有了王姐姐这么聪明的人啊那我就可着劲儿随便傻了去吧,我现在才觉着我真是傻人有傻福呢” 王佳氏又无奈地叹气,“我就知道你还是打的这个算盘那我现在说反悔,可还来得及” 廿廿赶紧撒手,转头就跑,“晚啦” 竟高兴地忘了她自己个儿如今是个什么身子了似的。 王佳氏也只能无奈地笑罢了。 348、都不是白给的 4000字一起发 安顿完了五格格的事儿,这边厢廿廿有喜的消息便也现在皇室宗亲内部传扬开了。 尽管廿廿自己并不想张扬,可是这消息它也是长了腿儿一般。 待得各家王爷福晋都送礼进来,周氏便也含笑道,“总归是好事,越多人知道,便也越是喜庆不是” 廿廿吩咐星桂,“叫四全和四喜去挨家回礼,每家都回一对大荷包、两对小荷包,外加咱们从热河带回来的皮子。” “此外,也叫他们两个挨家去递个话儿,就说我这是头一胎,我年岁还小,总怕这一胎怀得不稳当,这便不敢见客,还请各家宗亲见谅。” 星桂便微微会意,小声道,“格格是担心来客太多,人多手杂的便不稳当” 廿廿点头,“各王府虽说都是宗亲,可有看不惯我的,也有记恨咱们王爷的,故此小心些儿总归是好的,别因这事儿出了差错,倒给王爷添了乱才是。” 别家福晋廿廿是可以不见,但是十七福晋她却是不能不见的。 结果十七福晋一进来,便瞧着廿廿的肚子乐。 廿廿便轻哼道,“你这般笑得诡异,倒叫我心下画魂儿你笑的莫非还有旁的事儿去” 十七福晋便也轻叹一声,“要不说你跟雅馨啊,还当真是有一段缘分。只不过这缘分起初险些成了孽缘了。” 廿廿便眯了眯眼。 十七福晋的话,客观说起来倒是没错的。她们两个既然生于同门,又是同一年的生人,这便在皇上给公主和格格们挑选侍读的时候儿一并入选,在八旗女子选秀的时候儿自然也在一块儿。 此外,更有她们两个与绵偲的相遇去。 还有,雅馨的满话名儿跟牙青又是相同 只可惜这样的缘分没能叫她俩交好,反倒从一开始就结了仇去。 廿廿错开眼神儿,“你用这话当开场白,倒叫我心里画魂儿了去。难不成,雅馨如今也与我一样儿,有了喜了” 十七福晋便笑着拍手,“我的天,要么你处处都压过雅馨一头去呢你可当真是水晶剔透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廿廿静静抬眸,“果然什么时候的事” 此次在热河,廿廿远远地也见过绵偲两回。绵偲都是与绵庆和绵宁在一处,好几次想借着绵庆和绵宁,到她跟前来请安,都叫她给避过去了。 听绵宁说,绵偲此番去热河是带着香叶去的,没带雅馨去。 廿廿倒没想到,雅馨此番没去,竟然是因为有喜了。 十七福晋含笑道,“算算日子,倒是比你早两三个月去。” 廿廿便缓缓抬眸,“哦那她瞒得倒紧,咱们是半点动静都没听见。” 十七福晋抿嘴笑道,“也不是她故意要瞒着你,不是正巧儿你随驾去热河了么,她那边儿是你们走了之后才知道的。” 廿廿静静抬眸盯住十七福晋,“我说的不是这个。总归女子有喜,早一个月知道,晚一个月知道,本不是什么大事。终究大家伙儿都是头一胎,刚开始半点都不懂,也是有的。” 廿廿点到即止,目光只凝注十七福晋。 十七福晋便笑了。她总归比廿廿还大十岁呢,这点子女人家的心眼儿,她自然明白。 她便点头道,“当初我与你说的话,我可没忘。我说过要从此帮你盯着雅馨去,我可当真言出必行。” 廿廿歪头,凝视十七福晋。 十七福晋便笑着哼了一声儿,“要不你以为,她这回怎么就有了喜了呢” 廿廿静静垂下眼帘,“你这话我倒听不懂了。她有喜,又与你我何干呢” 十七福晋便也叹了口气,“小嫂子又开始与我揣着明白说糊涂了不是那绵九阿哥身边儿明摆着有个侍妾,而且抢先有了孩子,这个人偏还是绵九阿哥的本生恩娘赏下来的你当雅馨心下能不惊慌” “况且绵九阿哥的这位额娘,如今也册封了成亲王的侧福晋,身份也与从前不同了。老人赏下来的人,便是官女子,可是雅馨这当嫡福晋的也不敢怎么着,甚至明面儿上还要让三分,要不然就是不孝。” 廿廿听着,只淡淡垂眸,唇角轻轻勾了勾。 十七福晋瞄着廿廿。 十七福晋虽说不知道廿廿在这事儿中间起过什么作用,可是只是瞧着雅馨家里那为难的处境,这便猜着怕是跟廿廿脱不开干系去。 十七福晋便叹口气,“叫她家里这点子事儿闹着,她自己就也知道她自己可不是四头八臂的强大无敌去。该服软的地方儿,得学会服软,要不然最终总归成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叫自己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了去。” 廿廿缓缓抬眸,“所以,她怎么做了呢” 十七福晋苦笑道,“她其实心里也都明白了,只是差一步台阶而已。故此我去了,与她说了些该说的话,她也就寻着了台阶,就势就下来了。” “她自己去找了绵九阿哥,说了些夫妻之间的体己的话儿我总归不好问他们小夫妻之间的话,不过显见着那番话是管用的,绵九阿哥对她便也好起来了。” 十七福晋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荷包来,“这不,她自己怀着身子,这便去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因你也是有喜了,她便一式一样地求了两个,这个托我来呈给你,求你收着。” 廿廿接过来,静静抬眸,“去年我得了病的时候儿,也曾有人说,怕是香包上有蹊跷;故此啊我现如今是什么佩挂的都轻易不敢收尤其是她给的,你说说,我敢收么” 十七福晋深吸一口气,凝着廿廿的眼睛,使劲点头,“收,小嫂子你尽管放心地收我给她作保,若这个物件儿有半点的不对劲,小嫂子只管问我的罪就是” 十七福晋走后,周氏倒是将这护身符给拿开,“十七福晋自是好心,可是那雅馨格格的性子咱们是从小看到大的。这物件儿,格格不用也罢,只管搁到一边儿去” 廿廿淡淡勾了勾唇,“该用还是要用的。” “格格” 周氏从小儿陪着廿廿经历过那些回雅馨的挑衅,如何能放得下心去,“格格难道还真打算原谅了雅馨格格不成” 廿廿静静垂下眼帘,“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我跟她好歹也是本家儿,她又是出自十六房的嫡系大宗,我若与她永远为敌,那自是叫外人看着笑话儿。” “再说十七福晋本就是十六房的,我若因雅馨而跟十六房永远这么隔着,十七福晋夹在当间儿自是为难。别家倒也算了,可是十七阿哥跟咱们阿哥爷的手足情深,我如何能这么梗着去” 廿廿抬眸望向窗外。天儿凉了,秋空高悬,寒鸟寻巢。 “从前进宫之前,我与她都还是小孩儿,家里就是整个世界。我与她之间是隔着房头,她是十六房,我是六房,不同的房头便仿佛是两个不同的阵营。” “可是如今,我们两个都在宫里。那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就应该是一个整体,我与她便都是一家人。不管我跟她私下里还有什么心结,可是当有事的时候儿自还应一致对外去才行。” 周氏想了想,随即倒笑,“叫格格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绵偲阿哥、绵庆阿哥和咱们二哥儿在一起念书啊,倒是绵偲阿哥、绵庆阿哥都已经娶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呢” 廿廿心下一暖,抬眸望住周氏,握住周氏的手,“妈妈懂我的心。” 没过两日,香叶递牌子进来,要来给廿廿请安、庆贺。 廿廿虽说不意外,却也还是有些意外,“她终究是官女子,怎可单独抛头露面” 星桂拿了牌子便笑,“原来是她家福晋遣她来的。” “哦”廿廿也扬扬眉,“原来雅馨不但与小九阿哥夫妻修好,便与香叶也修复关系了呢。” 香叶来,是以绵偲阿哥所儿里官女子,奉命来给送贺礼的名义进来的。故此到了廿廿面前来,便要行大礼。 廿廿忙叫星桂给扶着,含笑道,“便是姑娘自己谨守官女子的本分,我又哪儿能当真装作不知道姑娘身份的若叫你这般行大礼,回头小九阿哥必定要心疼了。快起克,来,到我身边儿坐。” 香叶红了脸,便是谢座,也只是欠着身儿半坐着,不敢坐实。 “上回一见,奴才心里便时时记挂着想来给侧福晋请安。这一晃,竟是过了小一年去,才得与侧福晋相见。” 廿廿想起那次在雪中的相遇。 廿廿微笑道,“彼时,姑娘还大着肚子;如今小格格已是半岁了吧” 香叶红了脸,“正是。这会子已是要咬人了。偏是个格格,倒像个小狼似的” 廿廿挑眉。 香叶红了脸,赶忙道,“虽说是奴才生养的格格,可却是皇家血脉,奴才哪里敢这么说。” “这话,原是绵九阿哥说的。” 廿廿淡淡笑笑,“原也没错,你家奶奶也是钮祜禄氏,她原是小格格的嫡母,小格格虽说小,终究耳濡目染的,这便跟着学了几分去,这话自也是没错儿的。” 香叶静静抬眸,“奴才刚诞下格格的时候儿,旁人还有替奴才遗憾的,说要是个阿哥该多好。可是奴才心下却是十分欢喜的,比诞下阿哥来还更欢喜。” 廿廿垂眸轻捻手珠的穗子,“嗯这话是怎么说的” 香叶左右看一眼,深吸口气道,“在侧福晋面前,奴才不想隐瞒。” 廿廿点头,“嗯,你说。” 香叶鼓足了勇气,“不瞒侧福晋,当日老福晋之所以挑中了奴才赏给绵九阿哥据说,据说” 廿廿眉头一皱,“香叶姑娘老福晋的心思,不是咱们两个在这儿妄断的才是。” “依着我想来,老福晋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你聪明灵秀,温柔贤惠,能伺候好你家绵九阿哥这才是最要紧的,旁的不过都是猜测而已。” 香叶一凛,赶忙深深蹲礼,“是,奴才失言了。” 廿廿缓下语气来,亲拉着香叶的手说了好些话儿,又恩赏了不少东西,这才叫星桂送香叶出门。 星桂回来,也忍不住瞟着廿廿,“这位香叶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廿廿皱了皱眉,抬眸看了看周氏。那一场大雪里的相遇,是周氏陪在身边儿来着。 “说起来,也算时机不对,阴差阳错了去。我上回在兆祥所外,正巧遇见绵九阿哥陪着大肚子的她在外赏雪。她那次便说,想来给我请安。” 周氏点点头,“实则这位姑娘的心思,也是明摆着的。她怕是也早知道她们家奶奶与咱们格格打小儿的不睦,她自以为主动攀附咱们格格来,那将来她在她家里,就更有把握能跟她家奶奶分庭抗礼了。” “毕竟她本身就是绵九阿哥额娘的身边儿人,如果再有咱们格格的帮衬,她自然就如虎添翼了去。” 廿廿静静垂眸,“故此我才迟迟没给她机会来见我。结果她没等到来见我的机会,倒先等来了雅馨有喜的消息,她这心下便慌乱了。” 星桂大体理清楚了,便也皱眉道,“她便是再心下慌乱,也不能到格格面前来乱说吧她自以为她像谁呢如今以格格的身份,她忽然说这个,合适么” “如果这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可不还得给格格惹来一场风波去” 廿廿叹口气,“她何尝不明白可是她还是说了,这便是她故意的。” 星桂柳眉高挑,“格格是说,她是故意来要挟的”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一场年少时候儿的相遇,我对绵偲阿哥原本什么都没有。可是好歹绵偲阿哥曾帮过我,便这些年也多少有些走动。” “这香叶是绵偲阿哥枕边人,又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谁知道她是否从绵偲阿哥那里发现了些什么,又或者说是她自以为有些什么去了不管怎样,她若有心以此要挟,免不得当真会惹起一场风波来。” 349、动手 349、 周氏也道,“如此说来,我也越发觉着她上回在格格面前儿的形状,颇有些故意近面,且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是在暗示格格,她是知道格格与绵偲阿哥曾经的情谊的。” “说不定,她说什么想要赏雪出来,才邂逅格格的,都未必是实话说不定,就是她听说格格朝兆祥所去了,她才寻了要赏雪的由头,故意出来遇见。” 廿廿捻着念珠的穗子,没说话。 星桂便道,“既然这位香叶姑娘颇是个隐患,格格也要提早想办法才是。” 廿廿静静想了想,“倒还不急,先瞧瞧看。” 终究这个香叶也不是全无用处,她至少目下还是能牵制雅馨的人。 这姑娘看着柔弱,可是这回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个有心眼儿的。要不绵偲的本生额娘李佳氏也不会选了这个丫头送到绵偲阿哥身边儿来。 现如今虽说十七福晋作保,说一定能看得住雅馨去,可是凭这些年的相处,廿廿心下对雅馨却还不托底。 况且如今雅馨也是有喜在身,月份比廿廿还大几个月,故此廿廿这会子还瞧不出来雅馨能办出什么实际的事儿来叫她放心去。 故此这会子手里多握一枚棋子,用香叶来制衡着雅馨,倒也是可用的招法。 暂且按下香叶这头儿,廿廿只专心应付自家后院里的人。 头一个,自然是侯佳氏。 嫡福晋原本想将五格格交给侯佳氏抚养,被廿廿给拦住了;王佳氏原本是侯佳氏的左膀右臂,被廿廿给抢了。 侯佳氏这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人,况又看着廿廿怀着身子生气,这便必定不会叫廿廿安生养胎的。 如今廿廿的月份还小,还在不稳当的时候儿,太医嘱咐过,怎么都得到显怀了之后才能稳当。这会子最怕受惊、动气。 而那侯佳氏又是最擅长办这样事儿的。 每日里到嫡福晋房中的晨昏定省,就是侯佳氏的舞台,她没有一次不寻了各种由头,凡事都与廿廿向左、顶牛的。 偏嫡福晋又是个佛菩萨性子的人,便是护着廿廿,也呵斥侯佳氏去,可是总归那呵斥里总是一贯的温和,竟震慑不住侯佳氏去。 好几回,倒连嫡福晋都被气得咳嗽起来,却也无计可施。 每每廿廿回到房里,周氏等人都小心劝着廿廿别动气。 星楣好几次都要掉眼泪,直说,“格格快报与阿哥爷去,叫阿哥爷好好惩治惩治她才是” 廿廿虽说不高兴,却倒没什么。 “说到底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女人们凑在一起便每日里都免不得的。我今儿与阿哥爷说了,明儿又遇见了;那我今儿说了、明儿也说了,那后天呢,还说不说呢” “爷们儿啊本就都厌烦这些麻烦事儿,我要是天天都用这些去烦着阿哥爷去,那就是我跟阿哥爷承认,我连这点子处置鸡毛蒜皮的本事都没有了。” 廿廿暂且不将侯佳氏的挑衅放在心上,侯佳氏除了嘴上能与廿廿争执去,旁的倒也不敢。 可是受到波及的,却还有王佳氏那边。 王佳氏终究身份比侯佳氏低,又曾经是侯佳氏房里的使女,这便是记在侯佳氏名下的。侯佳氏干脆寻了由头打进王佳氏房里去。 后院里闹腾起来,嫡福晋身子弱,廿廿又养着身子,便是刘佳氏过去劝解。 结果不多时刘佳氏回来,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廿廿叫了刘佳氏过来细问,刘佳氏叹口气道,“侯佳氏身边儿的星锁、星链原本是跟王佳氏一并在侯佳氏名下当官女子的,身份平齐。如今王佳氏开脸当了格格,那两个倒早就看不过眼。” “这回正好顺着侯佳氏的意思,干脆就上了手了。只不过她们也都是贼性的,自然不往王佳氏明面儿上打,只冲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去使力。” 廿廿腾地站起身,“我去瞧瞧” “你别去”刘佳氏伸手将廿廿给扯住,“侯佳氏这般对王佳氏,就是要做给你看的。你还当真到眼前去眼睁睁看着了,那岂不正如了她的意去” “况且就算你是侧福晋,可是王佳氏终究是侯佳氏房里抬举出来的人,侯佳氏管教她,便是管教她自己房里的人这事儿总不好你去干涉的。” “那我就由得她如此”廿廿何尝不明白,侯佳氏这么恨王佳氏,实则是恨她将王佳氏给抢走了。 刘佳氏叹口气,“她又如何是傻的她既然今儿发作开,必定是寻得了十足的由头去。那她管教自己房里抬举的人,这便是事出有因、师出有名。” “况且她手下那两个动手也是有准儿的,她们既然没打坏了、打伤了,这便还不至于由上位之人出面制止啊。” 刘佳氏顿了顿,小心道,“况且你就再是侧福晋,可是好歹头上还有嫡福晋呢。嫡福晋还没说什么,你若抢先出面,那倒成了你的不是了” 廿廿霍地转眸看向正房那边去。 那边厢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动静都没有。 廿廿深吸口气,还是毅然转身出门。不能朝后罩房去,她就先到正房去求见嫡福晋。 是望月在门口挡驾,小声道,“福晋主子方服了药,这会子好容易迷迷糊糊睡一会子,奴才们实在是不敢去惊动。” 廿廿在门口反复走了两回,见望月还是一点儿进去通禀的意思都没有,廿廿心下一动,抬手扶住廊柱,另一只手按住肚子,惊呼一声,“哎哟” 星桂望着望月冷笑一声,“侧福晋急得动了胎气。姐姐还不去通禀嫡福晋一声儿,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侧福晋伤了身子么” 望月盯了星桂一眼,十分不愿意地转身入内了。 少顷,里头终于有了动静,望月出来伸手扶住廿廿的手肘,“福晋主子请侧福晋主子快进内呢。” 点额才坐起,一脸的病容和倦容。 她一边吃着药,一边听廿廿将原委说完。 “嫡福晋总不能由着后院这样闹。”廿廿压不住心内的急切。 点额听完,将空了的药碗交给含月,轻叹一声,握住廿廿的手。 “再过几个月,妹妹的月份再大些,妹妹的额娘老福晋就要进宫来了,到时候儿我也能给老人家当面请个安了。” 廿廿心急如焚,“姐姐怎这会子说这个” 点额缓缓道,“妹妹从小在家里,看着老福晋身为当家主母,是如何管着家的” 廿廿心下一动,皱眉道,“我家里清寒,额娘又是接连诞育我们兄弟姐妹几人,故此我阿玛并无纳妾去。” 点额点点头,“那就难怪妹妹会急着来找我。不瞒妹妹,后院的事我听说了。我也叫他们小心瞧着去,可曾摔坏了东西、打坏了人去;又或者王佳氏和她的使女,可曾来我房前求救了。” “若是都没有,那我便是当家主母,这事我却也不能管。” 廿廿心下一沉。 点额叹一口气,“妹妹年纪小,还没管过这些家事,心下不理解,自是有的。等妹妹再长大些,来日能分担这家里事,妹妹便会明白了。” “便如皇上和阿哥爷,以他们的睿智洞察,许多事岂是他们二位看不透的、管不了的可是皇上和阿哥爷却也有的管,有的不管;有的看见了却也就当没看见” “这个道理放回咱们自家事情来,那要的就是家里的规矩。王佳氏是侯佳氏房里抬举出来的人,若王佳氏有不端之处,侯佳氏出面管教,且并未出格儿,那就是合乎规矩的,我便是当家主母也不该干涉。” “这些规矩立出来是做什么用的,自然是为了管束人的。咱们这些当主子的,若都要随意改变规矩,不服从规矩,那以后还怎么依靠规矩去管束奴才们去了” 廿廿闭上眼,“可是,如今王佳氏已是阿哥爷的格格,不再是侯佳氏房里的使女。” 点额静静凝视廿廿,“可尊卑有序的规矩是变不了的。王佳氏既是侯佳氏房里的使女抬举出来的,那她就得一辈子都受侯佳氏管教。除非有朝一日她得了晋位,超越到侯佳氏头里去了。” 廿廿霍地抬眸凝住点额。 点额轻轻叹息一声,“侯佳氏如今是庶福晋,又曾经诞育格格。王佳氏若想超越到侯佳氏头里去,除非她能为咱们阿哥爷诞育下小阿哥来。” 廿廿失望而出,走出点额房门的时候儿,正见侯佳氏从后院回来。 两人一个阶上、一个阶下,四目相对。 侯佳氏冷笑一声,“侧福晋去见嫡福晋,该不是告我的状吧怎么,侧福晋已经告完状了那我现在是不是该自卸簪钗,等着嫡福晋发落我了” 廿廿淡淡一笑,绝不肯露出恼意来。 她若是恼了,那侯佳氏只会更加得意。 “你这是说什么呢你是否要自卸簪钗,是否要等着嫡福晋发落说到底,你该问的是嫡福晋,可不是我啊。” “再说,你今日对王姐姐如此,看似你趾高气扬、气焰熏天去,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你自己堵死了你与王姐姐之间的那条路去” “经今天一事,王姐姐与你这几年的情分,那些曾经同过的甘、共过的苦,便可全都一笔勾销了你亲自打没了王姐姐与你的情分,你是彻彻底底将王姐姐送到我身边儿来。” 廿廿说着轻勾菱唇,居高临下,轻蔑一笑,“我倒该感谢你呢。” 廿廿说罢,扶着星桂的手,缓缓走下台阶,眼角轻蔑滑过侯佳氏去。含着笑,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走回自己房里去。 回到自己房里,廿廿才伸手一把扶住门框。 便是明白,有人就是要故意让她动气,伤她的胎气去。 虽说一直在提醒自己别动气,可终究还是心痛了,动了气去。 “妈妈,您代我去亲自看看王姐姐。她身上可否有伤,又是伤在哪儿了,星桂她们年纪小,不方便查看;您务必亲自查看了,别叫她瞒着。” “您瞧仔细了之后,您回来将咱们自己小库房里的好药材拿过去给她用。” 周氏忙答应,“哎,我这就去。” 周氏还是不放心廿廿,赶忙说,“格格,你万万别往心里去啊。” 星桂和星楣赶紧扶着廿廿躺下歇着。 不多时周氏回来,赶紧说,“王格格说这会子不好直接过来给格格您请安,要不就早过来以叫您放心了。” “她便是不方便过来,却也嘱咐我回话儿,请您千万别担心她。王格格说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今日这事儿也不意外,静静忍过来就是了。” 廿廿捉住周氏的手,“她身上可有伤” 只要有伤,她便豁出去闹到阿哥爷面前去 周氏叹口气,“怎么会有伤呢侯佳氏就是内务府世家的出身,从小这些内务府里整人的手段,怕是都知道的。那星锁和星链,便是动手,也都用枕头、被子的隔着,便是用了劲,都绝不留下痕迹的。” 廿廿手上使劲,竟硬生生将念珠上穗子的丝线都给扯断了。 “好。便是侯佳氏我暂且动不了她,星锁、星链这两个小蹄子,我也自饶不了她们两个去” “这深宫里的女人,若想作恶,必得蓄有羽翼去。我便是先动不了她,我也先掰折了她一对翅膀去” “没了身边得力的人,我看她日后再想作恶,又要如何去” 这日十五阿哥从前朝回来,众人都齐聚到正房去,一起陪着十五阿哥说话儿。 绵宁便也跟着一起回来,给众位额娘们请安。 众人都围绕着十五阿哥和绵宁说话儿,廿廿倒自顾捉着绵宁带回来的邸报翻看着解闷儿。 邸报上抄录的都是明发的朝廷大事、皇上谕旨等。熟习这些,也都是尚书房里阿哥们的必修功课。 廿廿看见当中一条便笑了,举起帕子掩住了口儿。 “小福晋,你自己偷着乐什么呢”十五阿哥扬声来问。 虽说被众人环绕,可是十五阿哥的视线却没离开过廿廿这边儿。她便是微微一笑,他也都瞧见了。 350、折其羽翼 350、 廿廿赶忙要起身。 十五阿哥便从点额身边站起,走过来按住廿廿肩头,“你怀着身子,坐着说话儿就是。” 十五阿哥这般居高临下也不方便,他索性自己拉过一把椅子来,就挨着廿廿坐了。 原本这正房里的中心在嫡福晋正座那边,此时因为阿哥爷挪过来,便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十五阿哥含笑凝着廿廿,“方才要说什么便这么说吧。” 若是搁在两年前廿廿刚嫁进来的时候儿,阿哥爷当众这般,廿廿心下还会有些惶恐。 可是如今,这两年里经历过这么多事,此时她倒已是平静面对了。 望着阿哥爷,廿廿嫣然而笑,将手中的邸报举了,凑过头来指给十五阿哥看,“爷瞧,我瞧着汗阿玛这宗旨意倒是有趣儿。” 十五阿哥看过去,便已了然。 原是江西按察使上奏,说江西省的饶州、赣州两个郡,许多大户人家的家中蓄养婢女,许多婢女年纪大了都不能嫁人。这位体察民情的江西按察使便奏请朝廷,以二十五岁为限,叫超过二十五岁的婢女也可婚配。 乾隆爷因此下旨命当地官员严查,若还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便要严明禁止。 此外乾隆爷还特别提到,江西有溺女之风,即重男轻女的缘故,生下的一旦是女孩儿,当即溺毙。乾隆爷也将此事与婢女不得婚配之事放在一块儿,令官员据实查办,严行禁止。 “这对女孩子来说,真是天恩。”廿廿眸光流转,“否则生为女子,岂不成了罪过似的” 十五阿哥点头,“此实为恶习,朝廷屡经饬禁。便是婢女,身份低微,可是也生而为人,岂可因为是婢女就被剥夺婚配的权利去” 廿廿静静点头,“这位江西按察使所提出的二十五岁的上限,想来是借鉴了宫里的惯例。汗阿玛对民间婢女尚且如此体恤,那宫中就更应当如此。” “大清历代皇上都体恤下情,故此宫中使令女子,无论是官女子,还是使女,统上限二十五岁之前,便要交给其父母兄弟带出,自行婚嫁,不耽误青春年华去。” 十五阿哥静静凝视着廿廿的一双眸子。 只见里头黠光流转,十五阿哥敢打赌,这小妮子心下又动起心眼儿来了。 他便含笑点头,“这历来都是宫里的规矩,自然没错。” 廿廿眸光轻转,一个儿一个儿地在眼前伺候的各房的官女子、使女们面上滑过 “可是我怎么瞧着,好像咱们家院子里却有不少位姑娘的年岁,都已经超了,还没放出去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只因所有人中,只有廿廿的年岁最小,此时才十六岁。而她陪嫁进来的两个家下女子星桂和星楣自是都与她年岁相仿,此时也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距离二十五岁的上限还远着呢。 可是其余诸人,便是年岁与廿廿最相近的侯佳氏和王佳氏两个,如今都已经二十岁了。而她们两人因本身都是官女子的出身,故此是没资格从自己母家带进陪嫁女子来的,现在身边儿伺候的使女,全都是宫里的老人儿。 既然是宫里的老人儿,且当初嫡福晋将人指给她们使的时候,那女子便首先必定是老成持重的那这几个女子有的已是足岁;有的虽说还差了几年去,可是也都已经超过二十岁去了。 廿廿指着这邸报,眼波清凌凌滑过众人去,“宫里的规矩,女子放出去的年纪,二十五岁乃是上限。并非说所有人都非要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婚嫁。” 皇上在谕旨里说得明白,女子二十而嫁,著诸礼经。虽婢女属在卑贱,亦应及时配偶官女子的身份,自是要高于民间婢女去的,所以就更不用等到二十五岁,而是应当按照礼经,过了二十岁的,就该放了出去,听其婚嫁才是。” 这般算起来,那从嫡福晋身边儿的掌事儿女子含月和望月开始,往下一直到侯佳氏、王佳氏身边的女子们,统都该全放出去了 刘佳氏、王佳氏两个性子清淡的人倒没怎么激动,只是抬头望着自己的使女,含笑点头。 可是侯佳氏却做不到如此洒脱和淡定去。她只抬眸,恨恨地盯住廿廿。 只是阿哥爷在场,便轮不到她说话。 她只能回眸,定定凝视住点额去。 此前点额一直是静静听着,到此时此事也已经直接触及到了她的利益去。 点额便是轻笑一声,抬起眸子来,视线定在廿廿面上,“侧福晋说的是汗阿玛的谕旨,那便是字字在理、句句圭臬。” “只是宫里女子的身份却并不都是官女子。侧福晋怎么忘了,你我二人,还有当初的大侧福晋,身边儿的女子都是从自己母家陪嫁进宫来的,不足数儿的才由内务府里挑官女子来补足。” “这些家下女子,身份与官女子不同,这便不能一例都照宫里官女子的规矩行事。便是到了二十五岁上,只要她们自己还愿意留下,那倒也不打紧。” 廿廿含笑点头,“嫡福晋说得对。咱们这后院里,除了嫡福晋、大侧福晋和我身边儿的陪嫁女子之外,其余各房的使女才都是官女子出身。” “那咱们就先不论家下女子,先将足岁了的官女子按着汗阿玛的旨意,渐次放出去了才好。” 廿廿抬眸,先含笑看着刘佳氏,“刘姐姐身边儿的官女子,如今年岁也都过了三十岁,已是过了最好的婚嫁时候儿。这便倒不急了。” “反倒是如侯姐姐身边儿正当妙龄、最宜婚嫁的官女子,先放了出去才是要紧。” 廿廿说着,眸光含笑绕着十五阿哥打转,“阿哥爷说呢” 她索性直接问阿哥爷的意思,跳过嫡福晋去。便是嫡福晋还有什么话儿,也自留着罢了。 十五阿哥歪头,从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里,轻轻瞪了廿廿一眼。 就知道这是小妮子这是又要整事儿呢。 不过谁让人家聪明呀,这话说的不早不晚,就耐心等着有了这么一个事儿、得了这么一道谕旨去。用皇上的谕旨来说事儿,谁还能说个不字去 十五阿哥便轻哼一声,“宫里使令女子一向是足岁放出的规矩。虽说这些年来,也有不少因为实在是主子得用、本人又自愿留在宫里的,由本主儿向皇上请了恩典,这便也留下来一直用着。” “可是眼巴前儿,汗阿玛正下了这样一道旨意。虽说这旨意说的不是宫里的事儿,而是民间的事儿。可是咱们宫里自应当为天下表率,民间婢女尚且如此,咱们宫里便只该更惇化施仁才是。” 阿哥爷都如此说了,点额为首,众人全都起身行礼,齐齐道,“是” 十五阿哥望住点额,“福晋身边和刘佳氏身边的人,都已年过三十。福晋且挨个儿细细问了,不仅她们本人,还要问问她们家人,看她们是否愿意这就放出去;还是想自愿再留几年。” “这几个人因都是多年伺候,我在这儿便也开个特例,准她们自己来定出宫的日子;其余侯佳氏、王佳氏房里,足了二十岁、又没什么离不开的要紧差事的,这便都列了排单给内务府,陆续安排日子都放出去吧。” 十五阿哥的视线定在点额面上,“总归宫里这么多人,不怕没有人使唤。女子之外,还有这么多妈妈、婆子、太监的,足够使令。” “便是里屋需要轻手利脚的小女孩儿,一时若有不足的,福晋直接知会内务府和咱们自己的内管领下,叫他们再挑小女孩儿进来就是。” 十五阿哥将话已经说到此处,已是定论。点额便含笑点头应下,“是,我从明儿起便陆续安排这些,阿哥爷放心就是。” 十五阿哥含笑点头,伸手握住廿廿的手,“你想说的,可说完了” “若是说完了,你这身子也不宜久坐劳神。那便散了吧,你也回去好生躺着。” 廿廿含羞点头。 十五阿哥自顾握着廿廿的手起身,“小福晋怀着孩子,辛苦。我去陪陪她。你们若还有事便议事;若没什么要紧的了,这便也散了,各自回去勤修内职吧。” 点额带头起身恭送。 走到外头廊下,十五阿哥将廿廿往怀里带了带,“屋里头热,别叫这外头的风给盗着。” 廿廿依偎在十五阿哥怀里,抬头不好意思道,“爷,可怪我多事” 她家的阿哥爷是个什么人,她可心下最是清楚。别看这位爷一向都只是笑眯眯地听着人说话,极少急着去表露他自己的心臆去,可是廿廿却知道,自己这点子小九九,根本就瞒不了阿哥爷的眼去。 方才阿哥爷那眼神儿,分明是早已洞察一切,将她的小心眼儿都给攥在手掌心儿了的模样。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伸手在她小鼻梁上刮了一记。 “也就看你还没显怀,这便且容得你再折腾几回去。等过几日身子沉了,可不准你再这般劳心耗神,你给爷老实儿地在房里养着去。” 廿廿垂首含笑,她听真楚了,她家阿哥爷嘴上说的是“以后不准”了,可是在“不准”前边儿,说的可是“再折腾几回” 廿廿便伸出小手指来,轻轻勾了勾十五阿哥的手指头,“谢谢爷” 十五阿哥心满意足地笑,跟着廿廿按着十六岁小孩儿的法子勾了勾手指头,可面儿上却还是不肯丢了三十岁男子的矜傲去,“谢什么谢,爷难道纵容你去了不成爷才没有,你少给爷挖坑儿。” 廿廿扑哧儿笑出来,“没有没有,爷这是想哪儿去了” 十五阿哥成熟淡定地哼了一声,“爷不过是觉着,这天下从来都是是非随人起,人多的地方儿才是非多。你如今有了身子,自该静养,便是非越少越好。” “便为了这个缘故,那这后院里的人啊,便裁汰裁汰也是应当的。” 廿廿嘟了嘟嘴,“可是方才我瞧着嫡福晋好像有些儿不高兴了。这会子反省,我好像当真是做了不合适的事儿毕竟嫡福晋才是当家主母,这家里的事儿,嫡福晋还没说呢,是不该由我先起头儿的。” 十五阿哥负手而立,歪头居高临下睨着廿廿。 看她认认真真地说完,他才“呸”了一声儿。 “现在才知道我看,是方才明知故为才是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想那么做,那这会子还马后炮作甚” “那爷没不高兴”廿廿笑起来,娇俏地瞟着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又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拍了一记响的,“爷若觉着不合适,又岂容你到这会子方才就拦住你了。” “爷既然当时都没拦着,你这会子又到爷面前来后悔什么呢,嗯” 十五阿哥伸臂将廿廿给圈进怀里来,挤到廊檐角落里,恨恨咬她的小嘴儿,“你这个狡猾的小母狼。” 有喜以来,前三个月自是什么都不敢乱来的。这三个月阿哥爷也小心翼翼地躲着她,便是来看她,都一副谦谦君子的风范,只说话、用饭,或者再说些书啊、字啊的,两人之间可相敬如宾了。 可是叫阿哥爷这一口咬下来,别说阿哥爷自己先喘了粗气去,廿廿这心里也有一股子小伙儿给一下子就挑开了,勾起来了。 廿廿轻轻嘤咛着,索性主动回应了去。 辗转进退之间,十五阿哥的大手已是要捏疼了她去,“你还这么惹爷,嗯若当真将爷的火给惹大了,爷就怕你没胆子受了。” 廿廿勇敢抬头,一双眸子仿若生出的丝儿、线儿,缠着、绕着、卷着、裹着阿哥爷去。 “谁说,我没胆子受了” 算算月份,好像可以小心些儿着,无妨了。 十五阿哥眼睛骤然地放亮。 廿廿低低地笑,“亏爷还说我像小母狼爷真该照照镜子去,看谁更像狼。” 十五阿哥嘶哑低吼,“爷非狠狠儿咬你一顿不可” 十五阿哥几乎是拥着廿廿,两人身影一起没入西厢房门里去了。 正房里,点额立在窗边,满眼满脸的黯然。 年少夫妻,可真好啊 虽说阿哥爷已然年过而立,可是跟那十六岁的小侧福晋在一处,分明也又做回了少年一般。那么的火急火燎,那般的,柔情蜜意。 明天见 351、不可不狠心 351、 既然是阿哥爷发的话,嫡福晋没有不认真去安排交办的。 后院的官女子,先将侯佳氏和王佳氏房里的两名官女子列了名,知会给内务府。 要放老人儿,便要再选新人,这些总归都要内务府去办的。 这事儿既然最初是由廿廿提起的,嫡福晋也就此事时常与廿廿通气。 “正如侧福晋你说的,侯佳氏和王佳氏屋里一共的四个官女子,都够二十岁了,自都该放出去了。只是这几个老人儿,在宫内使役多年,若是一下子都放出去,倒是舍手。” “况内务府便是留心替咱们挑好的进来,可总归都还年纪小,刚进来至少一二年都教不出规矩来故此我忖着,这中间儿便该留个余份儿,将她们几个分了两批放出去。今年内先放出去一个,剩下一个老的,也好带带新人。” “侧福晋,你说呢” 嫡福晋主动这般来打商量,廿廿虽说心下自是不乐意,可是面上便也笑笑,“此事小妹只是提个建议,总归皇上颁下旨意,咱们所儿里要是不遵旨执行,免不得又是把柄。” “至于具体该如何办,那自然是都听嫡福晋的。阿哥爷信重嫡福晋,家里人人无不心下宾服,此事嫡福晋便必定能办得妥妥当当,叫阿哥爷称心去。” 出了正房,星楣有些不甘心道,“嫡福晋这分明是还要从中设置阻碍。先放出去一个,那后边儿那个究竟还要多久才能放一年,还是三年五载” 廿廿唇角轻勾,“你说得对,这第一个能限着日子放出去,那第二个就不好说了。终究内务府事务繁杂,放人再挑人,这便是两重的差事;况且挑进来的人可意不可意,还是两说。” “这般延宕下来,便是挑进来的新人都足够细细教出来,等老人儿全都放出去的时候,新人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星楣扼腕,“说的就是啊嫡福晋就是嫡福晋,这一招使出来,倒叫咱们想让侯佳氏掰断双翅的希望落空了。” 廿廿侧眸,“先别气馁。不至于全都落空,也就算是落空一半吧。” “与嫡福晋过招,以我现时的阅历和本事,我可不敢期冀全胜;若能得一半的胜算,我已然心满意足了。故此眼下的情形,倒没什么意外的,反倒是我早已做好了预备的。” 廿廿转头静静凝视东厢房,“就算不能叫她掰断双翅,可至少也叫她先断一臂,孤掌难鸣。” “她如此,自能消停几个月。等我的孩子落了地儿,养好了身子,回过手来再掐断她另外一臂就是了。” 此时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这几个月的家宅后院能安稳些,以利自己安心养胎。 在这宫里,永远不要寄望能有完完全全安安静静的日子;能这般暂得的安宁,就已经很不错了。 廿廿虽说不能改变侯佳氏身边两个人只能先放出去一个人的做法,但是廿廿却在星锁和星链两个里头先掐住了星锁,坚持要求先将星锁放出去。 星锁是侯佳氏身边儿掌事的,比那星链更难缠些。既然只能放一个,那就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将星锁给掐灭了去。 侯佳氏自然也不甘如此,叫嚷着也要将王佳氏房里掌事儿的星泓先给放出去。 星锁跟星泓,两人地位对等,便是廿廿也不能拦着。 星锁和星泓离开那日,自都是洒了泪。两人都是不愿意走,最后离开的时候儿,都有些撕心裂肺了去。 其余嫡福晋房里的含月、望月等人,虽说这回没一起走,可是前头的路却是已经定了的,叫廿廿闹了这一回,便注定是迟早都要走的。 这几个三十岁左右的,此时便也生起同病相怜来,一起跟着哭成了泪人儿。 这样的场合,廿廿便不掺和了。她只留在房里安心养着身子罢了。 星桂在门口儿悄悄望着,回来小声道,“她们个个儿都往咱们屋里瞅。” 廿廿轻哼一声,“主奴离别,从此隔着宫墙,再想相见便是难的,故此这么哭一场,自是人之常情。” “这事儿是我提起的,我看见这样的情景,我心下自然也是难受可是倘若这般故意瞄着我这边儿,故意要给我看,那就不必了。” 周氏守着一托盘的小荷包,也叹道,“格格原本都预备好了这些,里头宫花、布料、散碎银子都有偏她们如此,格格自不必费这份儿心去了。” 廿廿点头,“索性狠心些儿,由得她们记恨去,反正这个好儿我是买不来了。” 廿廿抬眸看一眼窗棂,“放下棉帘子来,挡的结结实实的,也省得她们再以为我还站在窗边儿上偷看,也省了这一头心去吧。” 星桂和星楣答应一声儿,便招呼着四全和四喜过来放棉帘子。 外头的侯佳氏看了,也是咬着银牙冷笑,“她可真够狠心的原本瞧着两年前刚进门儿来的时候儿,还有那么点儿心慈手软;如今两年过来,越发狠心手黑了” 含月在畔,静静转眸,“终究是名门闺秀,这样的心机和手段又如何是庶福晋和奴才这样内务府出身的能奈何得了的” 侯佳氏一声冷笑,“亏你还是嫡福晋身边儿掌事儿的女子,竟也这样说她算是什么名门闺秀便是还有功臣额亦都的一线血脉,可是都隔了多少代了” “就凭她们家那房头,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她阿玛还要丢祖宗的脸外出当小贩呢这样的家境,算得什么名门闺秀” 含月淡淡笑笑,“庶福晋父兄都在内务府为官,庶福晋母家乃为内务府世家庶福晋如今又为亲王庶福晋,又曾为主子爷诞育过格格故此这话庶福晋说得,奴才是万万不敢说的。” 含月说罢,行礼告退,躲开了去。 侯佳氏轻哼一声,“跟她主子一个样儿,遇事儿先躲了。在人前永远维持一副菩萨面孔,当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她们内里是什么心肠” “主子小声儿点儿”哭红了眼睛的星链小声道,“主子现下与侧福晋已然撕破了脸,便怎么都不能再得罪嫡福晋去了。” 侯佳氏黯然垂眸。 星链说的有理,如今她在这后院里,没了闺女,没了阿哥爷的宠爱,此番又没了王佳氏的帮衬、星锁的得力正是人单势孤的局面。 若再得罪了嫡福晋,那她当真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侯佳氏纵然再不甘心,却也无奈。她深吸一口气,霍地回头,却正撞上王佳氏若有所思望过来的目光。 在王佳氏面前,侯佳氏便又高高扬起下颌来,傲慢地轻哼一声儿。 她身边儿最得力的女子,是被侧福晋给设计走了;可是那背叛她、投靠了侧福晋去的王佳氏,却也还不是同样的下场 她一肚子的怨怒,正好儿找到了人来宣泄。她便冷笑一声走过去,“便是跟了新主儿,怎么也没见她帮衬你一把去” “她设计整我,怎么着我都不意外,终究我与她早已势成水火;可是你呢,你不是刚投靠她去么对新投诚来的人,好歹也该多给几天甜头吃,可是怎么这刚开头儿,她就对你不屑一顾啊” 王佳氏不动声色,甚至也不看侯佳氏,只是静静撇开视线,望向别处去。 “你不用在我眼前再装这清高孤傲的样子。”侯佳氏嗤了一声,“若当真是冰清玉洁的人物,你不投靠我,你也应当不投靠别人去。便是逼急了,也该铰了头发当姑子去,或者干脆一头撞死,犯得着继续活在这浊世间么” 王佳氏终是听不得,回眸盯着侯佳氏。 “我既生在内务府旗下,这辈子的命数就不是能逃得了的。你难道不明白,这样的命数之下,咱们的性命都不是自己的说什么当姑子,又是撞死的,自己倒是一了百了,可是却会连累阖家全族去” “这样的话,也亏得你这样内务府世家的格格说得出口你是可以不识大体,我却不能不顾着家人。故此咱们两个当中,想故作清高的可不是我,倒是能将那番话都不假思索就往外说的你才是” 侯佳氏虽也是牙尖嘴利,可是当真要说理的时候儿,却往往不是知书达理的王佳氏的对手。 侯佳氏恼了,扬手便要打。 王佳氏一声冷笑,“从前我是你房里抬举出去的人,你怎么打我,我都忍;可是如今,咱们两个之间的情分已是尽了。如你所说,我已是投靠了新主去。” “你现在打我,便别怪我不客气。从前我不到嫡福晋面前去告你,可是从今儿起,我便豁出去了怎么都要闹起来的” “若当真闹起来,我素日里的矜持便也顾不得了。总归什么有的没的、陈年烂谷子的事儿,我便都会忍不住说出来终究闹个鱼死网破罢了,我首告本主儿,便是该死,你以为你就能独活” 侯佳氏唇角抽抖,可是此时局面的被动,叫她这手用了好几回劲,终究还是没有莽撞地落下来。 那支要扇巴掌的手,终究变成了指向王佳氏的一根指头。 “你你给我等着瞧你以为你投靠了新主儿,你就长本事了我告诉你,胆敢背叛我的人,我决不轻饶” 侯佳氏气冲冲地先回了东厢房去。 王佳氏黯然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子,这才忖了忖,没回后院后罩房去,还是转身走向了廿廿的西厢房来。 廿廿捉着王佳氏的手,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叫王佳氏抱着。 “瞧你,大冷天儿的何苦在那风口里说那么些话去” 王佳氏凝着廿廿,“你倒狠心,用这主意撵了她身边儿的人去,自是好手段。可是你却也连累了我,将我身边的人也给撵了出去” “她尚且还能闹得,还能拿我撒气;可是我呢,我现在她们眼里,已是成了个笑柄” 廿廿静静听着,听罢垂首含笑。 “姐姐别急,到听我问姐姐一句话。” 王佳氏眯眼道,“你说。” 廿廿静静抬眸,“姐姐难道真的愿意留着星泓和星瀑两个在身边儿守着” 王佳氏微微一震,这便也暂且没出声。 王佳氏自己就是官女子的出身,原本也是侯佳氏房里的使令女子。故此开脸当了十五阿哥的侍妾之后,身边儿的女子便都是嫡福晋和侯佳氏指派的。 她没有资格带陪嫁的女子,也没有资格自己去跟内务府挑选女子,总归内务府送来什么就是什么,嫡福晋和侯佳氏指给谁就是谁。 虽说几年下来,在她自己的用心之下,星泓和星瀑两个与她也积攒下了不浅的情谊去,可是终究这两个人都是旁人指派来的。 廿廿伸手过来握住王佳氏的手,“我那般处心积虑,想要将王姐姐你拉到我身边来,我又岂能凡事不为王姐姐着想去” “这回既然是我开头儿要往外放女子去,我既然瞄准的就是侯佳氏,又如何想不到那侯佳氏必定也要拉着姐姐做筏子,叫姐姐也受了连带去” “我早想到了,可还是坚持这么做了,就是因为我确信这么做表面上是叫姐姐也跟着受了委屈,可是实则却也是趁机帮姐姐肃清身边儿人去,重新换血,叫姐姐从此也能脱胎换骨,换一番天地去。” 王佳氏便叹息了一声,抬眸望住廿廿,也终是反握住了廿廿来。 “我又岂是那不明理的人我隐约能想到你的用意,只是事到眼前,看着星泓临走哭的那副模样,我这心下也是难受。” “况且,我与她也有数年的情谊去;我自忖,倒也赢得她的信任去了。这般好容易拉过来的心、培养起来的人,就这么走了、散了,我心下是真的难受。” 廿廿点头,“姐姐的心情我自都明白。可这是宫里,人脉交织、心思纵横,有时候一念之仁都可能是万重杀机去有时候狠心不是无情,却反倒是对你、对星泓都好。” 352、分宠 352、 廿廿这话,倒叫王佳氏又静静思量了一回。 侧福晋说这样办是对她好,这道理她已是认了;可是侧福晋却也还特地说,这样办同样也是为了星泓好。 她又是何等聪慧,静静回想一回倒也明白了。 想她是后来才开脸抬举成为阿哥爷侍妾的,她身边儿的人都是嫡福晋和侯佳氏指过来的,那按着女人们的心眼儿和惯例,能到她身边儿来伺候的自然都是嫡福晋和侯佳氏额外派了任务的。 说明白了,那就是安在她身边儿的眼线。但凡她有个风吹草动的,那二位都得早早儿就知道。故此星泓和星瀑两个人,纵然是她这几年着意去用心了的,却也至少在起初刚来的时候就难以免俗。 既然如此,星泓又何尝不是被夹在她和旧主当间儿 而她越是用心对她们,她们夹在当间儿反倒更加为难。 她明白了便这么放了她们去,何尝不是放她们解脱了去 王佳氏定定抬眸,眸光里已是一片澄明。 “亏我出自书香门第,跟随父祖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亏我还比你年长着好几岁亏我这些年来眼高过顶,将这后院里、甚至后宫里的女子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竟自大如此。” 廿廿便笑了,捉着王佳氏的手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这世上,永远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况且,这事儿上我能冷静些儿,也是因为我能置身事外因我身边儿的女子都是陪嫁来的家下女子,且年纪还小,故此这回这事儿波及不到我自己去;倘若我自己也要卷在其中,只会比姐姐更加心乱如麻去了。” “话又说回来,姐姐腹中诗书、书香家传的本事,就更是我不敢企及的。便如热河行宫里那园子的布置,那就是我头顶上永远翻不过的大山去;可是姐姐呢,不过看了几眼图影,这便轻轻巧巧已然丘壑于心,叫我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去。” 叫廿廿这般开导,王佳氏便也解开愁眉,转而微笑了。 “瞧你说的,我这会子倒想挖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廿廿便笑,拉着王佳氏的手摇晃,“姐姐别急,我回头就催着内务府给你挑女子,到时候儿可着姐姐自己挑了合眼缘的人到身边儿来使唤。未来还长,姐姐想栽培什么样儿的,都来得及。” 王佳氏去了廿廿的西厢房,侯佳氏也扭头就跟着进了嫡福晋的正房去。 “王佳氏进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她们两个如今当真是姐妹情深啊”侯佳氏立在窗口盯着外头,恨得撕扯着手里的帕子。 点额倒是淡淡的,只是坐在炕边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绣一副靴掖。 因绵宁的身量也放开了,从这靴掖的尺寸上,倒一时不好分辨她究竟是绣给十五阿哥的,还是绣给绵宁的。 “王佳氏本是你屋里的人,你们两个这些年都好好儿的,怎地你倒没看住人,如今反倒要来追悔莫及了” 侯佳氏冷笑一声,“嫡福晋言重了,不过是个扶不上台面的蹄子,我何至于就要追悔莫及了去” “我就是那蹄子竟然敢背弃我不管古往今来,还是放在谁身上,我不信有人会不恨逃兵、叛将” 点额淡淡点了点头,“倒是有理不愧是内务府大臣、上驷院卿讨柱的女儿,瞧你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是虎虎生风,倒颇有女将的威风。” 侯佳氏嗤然而笑,“还当真叫嫡福晋说着了,这就是天下太平之时,用不着咱们女人上马打仗;要不,我才不圈在这四圈儿的墙里呢” 点额这才放下针线,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这四圈儿的高墙怎么了你当这地方儿就小,就没有你这女将军韬略的用武之地了实则这四圈儿的墙里啊,反倒是短兵相接、刀尖见红之处,你有韬略的本事,自应当更好好儿用在这个沙场之上。” 侯佳氏便眯起了眼。 点额将针线放好,顺势抬眸望了望窗外,“王佳氏背叛你而去,虽是她不好,可也有你莽撞的缘故。人家用王佳氏这枚棋子,处心积虑来挑你的火气,你偏中招,那便是人家的法子使得对路。” “再者,热河这一去几个月,亏你还每日与王佳氏住在对门儿,倒是人家才是远的,可是几个月过来,王佳氏的心倒贴到人家那处去了难道不是你这几个月间,有疏漏之处,不曾留神了” “从你和王佳氏进咱们这个院子以来,这几年我从旁瞧着,你对王佳氏的态度是有些不妥的。她虽说家世普通,但是好歹是文举人的女儿,最是心高气傲,看不上舞枪弄棒的你偏与她硬着来,便是强压了牛头喝水,可是她的心却就没真正服气过不是” 侯佳氏咬了咬牙,“过去的事儿,现在再说也没意思。嫡福晋倒是给我个示下,难道现如今咱们就要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越走越近,咱们自己只有生气的份儿去” 点额瞟了侯佳氏一眼,没着急说话,反倒一笑。 侯佳氏心下越发没底,“福晋主子你倒是给我句明白的话儿啊” 点额叹了口气,“谁说她们两个越走越近,就是她们俩的好事儿了又有谁说,咱们看着她们两个越走越近,咱们就只有生气的份儿了” “嗄”侯佳氏有点傻了,“嫡福晋这说的是” 点额幽幽垂眸,“我倒要问你一句你不爱听的你觉着你以内管领下的出身,母家身份本比不上人家王佳氏包衣佐领的出身,可是你怎地反倒后来居上,还将她变成了你的奴才去的” 侯佳氏最不爱听这个,不由得有些变色,“嫡福晋这又想说什么” 点额摇摇头,“瞧你,又急了。我何尝是指斥你的出身去了我是要你静下心来,仔细摆一摆你与王佳氏之间的这些高低利弊。” 侯佳氏别开眼去,“我不会忘了,我能有今天,都是嫡福晋的抬举。” 点额又叹一声,“你当我是在你面前居功来了,要你说这些” 侯佳氏蹙眉,“那嫡福晋要我说什么去” 点额抬手扶了扶额,“我要你想明白,你有今日之地位,都是因为你曾经得了阿哥爷的宠爱,并且曾经诞育下了六格格去” 侯佳氏点点头,“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个又与她们有何关联” “难道嫡福晋是想告诉我,现在那侧福晋得了阿哥爷的宠爱,有了阿哥爷的孩子,所以我就应该识时务,不能再得罪她了,还得眼睁睁看着她想干什么去就干什么,想怎么拿捏我就怎么拿捏我去” 点额眸光清淡,“你想偏了。我叫你去想想王佳氏的心绪,你想到侧福晋那去就不必了。” “王佳氏的心绪”侯佳氏眯眼望住点额,不掩迷惘。 点额轻哼一声,“王佳氏是个聪明人,她这些年在你身边儿,如何看不懂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超过她去的你别忘了,当年她为了不再当你的奴才,可是自己设法得了阿哥爷的宠幸去,方开了脸儿,有了如今的地位。” 侯佳氏眉头紧皱,“我最恨她的,何尝不是这个要不是我当年怀着六格格,没法儿伺候阿哥爷去,怎么会被她钻了空子去” 点额听到这儿,便含笑不语,只凝着侯佳氏去。 侯佳氏也是猛然一顿,望着点额的神色,双眼渐渐睁大。 点额知道侯佳氏懂了,这便点了点头。 侯佳氏兴奋得“砰”地站起身来,“对啊现在那侧福晋也正怀着孩子呢那现在王佳氏与她走得近,就凭王佳氏那狐媚的性子,保不准还要故技重施,拿侧福晋当梯子,向阿哥爷献媚去” 点额静静勾了勾唇角,“便是王佳氏自己不这样办,侧福晋自己却也可能会这样办的。” 侯佳氏霍地转身,盯住点额去,“嫡福晋怎么这么说侧福晋难道愿意分宠侧福晋难道不恨王佳氏这样趁着别人有身子而借机邀宠的去” 点额眸光放远,“恨啊可是有时候儿却不得不暂时忍下,为了自己眼前的利益,不但不能露出怨恨来,甚至反倒还要上前推一把,主动抬举那人一下儿。” 侯佳氏不由得哑然失笑,“嫡福晋的意思是说,那侧福晋这时候儿反倒会主动分宠给王佳氏” 点额看侯佳氏一眼,“她现在有了身子,明摆着不便再伺候阿哥爷去。那她难道要眼睁睁瞧着你去争宠” “以她的心眼儿,她自然宁肯主动分宠给王佳氏,也不会给你呀” 侯佳氏一声冷笑,“谁稀罕她施舍再说了,阿哥爷又不是她一个人儿的,我自己争来的,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点额轻笑,“可以想见,未来几个月的情势便是你与王佳氏去争。你难道还没有把握胜过王佳氏去么” “她当年趁着你怀着六格格,借着你去得了阿哥爷的宠幸,你这几年都耿耿于怀。那现在好了,机会来了,是你整顿旗鼓,好好儿去打败她、报了当年之仇的时候儿了。” 侯佳氏眸子倏然闪亮。 侯佳氏兴冲冲地告退而去,背影瞧着都是自信满满、风风火火。 含月替点额送了侯佳氏出门,回来便也轻哂,“想必侯庶福晋这一会去,必定着力梳妆打扮一番。” 点额却反倒更显疲惫,侧躺在长枕上,恹恹地垂下眼帘。 “她本就生得艳丽,阿哥爷当年就被她的姿容所迷;如今她又是二十岁的好时候儿,相貌和身子都比前两年更为成熟,自有一番与侧福晋的年幼不同的滋味。” “况且她此番带着复仇之心,更是巴望着想再接再厉谋得一个侧福晋的名分去她便自会更明艳坚定,不顾一切。这样的人上了沙场,便会无往而不利。” 含月也笑道,“王格格早年就不是侯庶福晋的对手,那如今就更比不上了。” 点额说罢,却不见笑容,反倒说,“含月啊,我困了,扶我躺下。” 含月赶紧过来,将条枕摆好,扶着点额躺下。 只是点额却也一时睡不着,只定定看着帐子顶。 含月便道,“直到今儿,奴才方明白主子这一番安排。奴才说要不之前侯庶福晋在后罩房里责打王格格,主子却不管,放着叫王格格与侯庶福晋离心离德,终究投靠了侧福晋去呢。” 点额轻哼一声,“有人需要羽翼,一直在着意拉拢;有人便也只看见王佳氏是个好帮手,以为人家自此羽翼丰满。” “其实她们都忘了,王佳氏自己也是个女人啊,也是在这后宫里挣扎着想要出头的人啊。故此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王佳氏不仅仅是羽翼,也是最大的敌人。” 点额翻了个身,闭上眼,竭力睡着。 这几个月的事儿安排完了,叫她们折腾去吧,她可以暂且放下心来,睡个好觉了。 身为皇子嫡福晋,尤其是已经越发隐约暗定储君身份的自家阿哥的嫡福晋,她合该是女主的命。 她不仅要管好这个后院,将来更要管好整个后宫,乃至这个天下。 那这些左冲右突的,上窜下跳的,她就得一个一个给捋顺了、摁平了,叫她们一个一个儿的彼此都平均着,谁也不能冒尖儿、谁也不准独宠去。 老话儿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或者是俗语说“枪打出头鸟”,便都是这个道理。 唯有一碗水端平,叫她们全都一个样儿,那这个后院,乃至整个后宫,才是风平浪静,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的。 随着侯佳氏和王佳氏身边儿的两个女子放出宫去,内务府又送进来新人,由着侯佳氏和王佳氏各自给自己挑了一个合眼缘的。 侯佳氏挑的,取名儿叫“星镞”,箭镞的“镞”;王佳氏挑的,取名儿叫“星澄”。 给人取名儿,除非如满人从前在关外的老传统似的,为了好养活随便取个物品的名儿了之外;但凡用心思取的,都能体现出心思来。 便听完这两个女子的名儿,廿廿和侯佳氏各自都是会心一笑罢了。 周末愉快,明天见 353、看心 353、 “从前听侯庶福晋房里使女的名儿,星锁、星链的,奴才听来心下就是一个感觉她是恨不能将主子爷五花大绑,给捆在她身边儿啊”星楣都忍不住笑道。 星桂便也道“侯庶福晋母家不愧是马背上的出身,便是身边儿使女的名儿听起来都这么孔武有力、虎虎生风。” “这回走了老人儿,进了新人,起名的路数虽变了变,不过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如今这个所谓星镞,箭镞的镞,便是箭尖儿,是攻击人、杀伤敌人的利器。” “从前的锁头和铁链,都是捆着绑着的工具,是用来防守的,她这回便是转守为攻了”星桂望着廿廿笑,“格格,她这算是在下战书、向格格宣战么” 廿廿耸了耸肩,“嗯她给新来的女孩儿取名叫星镞,她便是希望能有一支利箭刺穿我吧” 星楣便啐了一声,“瞧她还煞有介事劲儿的难道说她这几年在格格面前还不够折腾么又不是都韬光养晦了,她这次还特地宣战个什么劲儿,就好像谁不知道她满肚子的不怀好意似的” 周氏终究不像廿廿三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满心的冲劲儿,一听说有人要进攻,反倒一股子备战的兴奋;以周氏的年岁,不愿意折腾,更愿意守成、平稳。 听着廿廿和星楣、星桂几个说话,周氏的眉不由得紧锁着。 廿廿都明白,向星楣和星桂两个递个眼色。 星楣便忙道,“还是咱们王格格取的名儿叫人喜欢。星澄,澄澈的澄,那就是王格格说她自己这会子心下已然澄澈如水,全都透明见底去了。” 星桂也道,“星澄,这话音儿听起来何尝不近似心诚去便是王格格委婉地说与咱们格格,她此时已然一片诚心如水、澄澈无波去。” 周氏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若是这样儿,那就自然是好了。” 廿廿伸手握住周氏的手去,“妈妈别担心。这会子妈妈只管想着,再过几个月该如何帮我带孩子就是了。” 说到这个,周氏终是笑了,“我旁的帮衬不上格格去,若是论如何带孩子,格格自可放心都交给我。” 廿廿含笑点头,“我都是妈妈从小带大的,这天下我便是信不着谁,还能信不过妈妈去不成” 经历过这一番更换女子的心战过后,撷芳殿中所的后院里难得地迎来了几个月平静的时光。 廿廿终可放心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肚子大了,脚脖子、腿肚子的也跟着有些发肿,廿廿便也懒得再分神管旁的事,只管安心静养自己的身子就是。 反正时节又已经进了隆冬,不宜时常出门,自守着红泥小火炉,与阿哥爷围炉夜话罢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质亲王永瑢家的郡主五格格成婚,正式厘降给了蒙古敖汉不扎萨克郡王德钦去。 质亲王不在了,绵庆阿哥又还小,一切事物都是十五阿哥率领礼部和内务府一起帮着操持的。廿廿虽说身子沉了,却也叫十七福晋一起帮衬着,一应大事小情都由廿廿出主意,交给十七福晋去跑腿儿,教给如今已是绵庆福晋的宜安如何安排。 十二月十一日,质亲王家的郡主五格格婚成;紧接下来就又是过年了。 过年时,李朝、暹罗、安南、廓尔喀等国使臣入觐。因廓尔喀之战的功成,钦奉颁发御制十全记。立碑于圣祖康熙爷御碑旁,并在雪域布达拉山前同立一碑亭。 至此,廓尔喀之战大功告成。乾隆爷高兴,廿廿也高兴因为七额驸、亲王拉旺多尔济也终于从漠北草原进京入觐。在乾隆爷赐宴之时,以右翼蒙古之首,至御座前赐酒成礼。 一直忙过了过年,到了乾隆五十八年的二月,十五阿哥一家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 只是二月一到,按着每年的惯例,又到了清明祭陵之时。 此时乾隆爷年岁大了,自是又要由十五阿哥代为谒陵。 点额和廿廿主持着,为十五阿哥收拾行装。便又到了讨论派谁去随十五阿哥出门儿,一路伺候的去。 大家在嫡福晋的正房坐下来,还没等开口,便谁都能瞧出来侯佳氏一脸的志在必得去。 点额笑笑道,“如今家里就咱们五个人,我跟侧福晋又都不便出门儿,就剩下你们三个。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谁想去” 侯佳氏立时道,“嫡福晋身子需要将养,侧福晋要养胎,刘姐姐自是要照顾三格格”侯佳氏说着瞟了王佳氏一眼,“至于王佳氏,如今不是也抚养五格格呢么,哪儿能不尽心呢” “说到底,如今家里不过就是我一个闲人罢了。自然是我去。” 廿廿倒没说话,只先转眸望向嫡福晋去。 点额想了想,挑眸望向廿廿来,“侯庶福晋说的倒是有理,如今家里轻手利脚、说走就走的,也就是她一个。” 廿廿点点头,并未反对。 可是点额却没答应侯佳氏,反倒是凝着廿廿,缓缓道,“只是侯庶福晋的身子也不大好,前儿那太医请了脉,还嘱咐说侯庶福晋的血气不足之症,还需用当归羊肉汤来代茶饮。” “这刚过完年,看似要开春儿,可是皇陵山地最是风凉,侯庶福晋这会子若跟着出行,一旦外感风寒,倒不好了。” “嫡福晋”侯佳氏砰地站起来。 点额缓缓抬眸,眸光定在廿廿面上,“我看,这次还是让王佳氏随阿哥爷出行,一路伺候吧。” 侯佳氏霍地转身,盯住王佳氏。 王佳氏也微微一怔,起身来,悄然抬眸望住廿廿。 廿廿静静垂首,“家里的事,自然全凭嫡福晋吩咐。” 夜晚十五阿哥回家来,循例先去看望嫡福晋。 点额便将白日里的事,先禀明了十五阿哥。 “此时我与侧福晋的身子都不宜随阿哥爷出行,侯佳氏又是气血两亏;刘佳氏呢,她虽说最是妥帖,只是今年眼看着咱们家三妞也十三岁了,倒是到了指配的年岁去” “这般想来,刘佳氏母女在一处相守的日子便也不多了,我自己也是有格格的人,心下便舍不得再叫刘佳氏出宫去” 十五阿哥便也点了点头,“是啊,这一晃,咱们的孩子也都这样大了。不仅三妞,便是咱们绵宁,也快要到指婚的年岁去了。” 一说到绵宁将要指婚的事儿,点额也是怔住。 当娘的,当冷不丁有一天想到自己的孩子都要到了成婚的年纪时,都有这样的一刻恍惚吧 仿佛有一点点不敢置信,当年那个在自己怀抱里嗷嗷待哺的小小婴孩儿,这一眨眼之间已经长大成人,要独立门户去了。 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凡事都要依靠她才能生存下来的孩子,而是一个独立的、凡事都有自己主意的男子汉巴图鲁了。 “福晋”十五阿哥偏首,轻呼。 点额这才回神,尴尬笑笑,“阿哥爷见谅,我听见绵宁之事,竟走神了。” 十五阿哥含笑点点头,“我都明白。我心下何尝与你不是相同的感慨去” 点额深吸口气,“说回方才的事儿去既然我与侧福晋、刘佳氏、侯佳氏都不便随阿哥爷出行,故此我忖着还是王佳氏随阿哥爷出行更为合适。” “虽说王佳氏这会子抚养五妞,可是一来五妞也长大了,并不用王佳氏每日都在身边儿守着;二来阿哥爷这一去终究是为了清明谒陵,本是最需要端正谨肃的场合儿,王佳氏知书达理,随阿哥爷去倒是最合适的。” 十五阿哥静静听罢,便也点头,“福晋安排得一向妥当,便这样办吧。” 点额笑笑,“好,那我这便嘱咐王佳氏预备着。” 十五阿哥点点头,捏了捏点额的手,“孩子们都长大了,再过不了三二年便都要成亲了。福晋,你说不舍得叫刘佳氏与三妞分别,实则我心下对你也是如此想的。” “未来这三二年,福晋多在孩子们身上用用心吧。” 十五阿哥说完,拍拍嫡福晋的手,“你歇着吧,我去看看小福晋。” 目送十五阿哥的背影,点额在袖口里攥了攥手指。 “你们说,阿哥爷方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含月和望月对视了一眼,含月小心道,“那自是主子爷疼惜主子和二哥儿、四格格,主子爷是想着二哥儿和四格格都长大了,这便想叫主子和二哥儿、四格格多盘桓盘桓” 点额叹了口气,“实则我自己心下何尝不是那样想的便不是阿哥爷说,我也自会那般做。只是这会子阿哥爷非要这么说出来,我这心下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儿。” 含月上前来扶着点额,“主子歇下吧,便别多想了。主子爷一向爱重主子,必定不会有旁的用意的。” 十五阿哥带王佳氏走了,撷芳殿中所安静了两天。 这日是十七阿哥的侧福晋武佳氏过来给二位嫂子请安,廿廿便瞧着武佳氏的神色有些变化。 廿廿便笑,“十七福晋也又有喜了,我知道你心下不得劲儿。可是你终究还年轻,来日自少不得你的好日子。” 年前给质亲王家五格格婚事忙碌的时候儿,廿廿自己身子不方便,可是因为五格格与绵庆、宜安,再加上质亲王家继福晋又是钮祜禄氏自家人的缘故,廿廿不能不顾着。 这便都叫十七福晋内外联络着,结果十七福晋也累病了。 原本以为十七福晋就是累着了,结果太医来看,竟然发现十七福晋又有喜了。 十七福晋前头曾经夭折过一个阿哥,刚落地儿没几天就殁了,她伤了身子也伤了心,本以为不会再有了,结果这忙碌里竟发现又有了,自是小心得不得了。 武佳氏原本与廿廿私交极好,当年又曾帮过廿廿;只是十七福晋终究跟廿廿是母家的本家儿,故此在十七福晋主动跟廿廿修好之后,武佳氏倒不好再与廿廿走得太近,小心地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去。 虽说从血缘来说,廿廿是跟十七福晋是一家人,可是从心境上来说,廿廿反倒跟武佳氏是相似的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给阿哥爷当侧福晋的;廿廿自家房头低,武佳氏是汉军旗的出身,故此是有些同病相怜的。 两家的情形也有点相似,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两位都是十分爱重嫡福晋,却都是对侧福晋更为钟情,故此廿廿就更能明白武佳氏的处境和为难去。 就凭十七阿哥与武佳氏的那个腻乎劲儿,武佳氏竟然进门儿好几年都没有喜信儿,廿廿从旁冷眼旁观着,并非想不明白这当中的奥妙。 这世上的嫡福晋们,对于得宠的侧福晋,防范的法子实则又有什么不同呢 只是十七福晋好歹是她钮祜禄氏自家人,便是房头不亲,可是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安慰武佳氏;若能有帮得上忙的,悄悄儿帮衬一二就是。 武佳氏叫廿廿给说的满面通红,连忙摆手,“谁说我是因为这个了我们家嫡福晋有了喜,那自是我们全家的欢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会想别的去” 廿廿忙道,“我都明白的。我只是觉着你今儿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儿,这便胡思乱想,一时想不到什么,随便拉扯到这事儿上来了。我既说错了,武姐姐你好歹原谅则个。” 武佳氏这才笑了,“瞧你,你这会子大着肚子,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只有疼惜你的份儿,谁还能与你计较什么去,说什么原不原谅的” 两个人这才都释然而笑。 廿廿摇晃武佳氏的手,“好姐姐,你竟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不如说给我听听呀” 武佳氏看了廿廿一眼,又犹豫了一会子才道,“我不告诉你,原不是要瞒着你,只是一来你还怀着孩子,此时自是万万惊动不得的。” “二来么,这也是你钮祜禄氏家的事儿,若你与我们家嫡福晋讲说,倒还罢了;我终究是个外人。” 廿廿便一眯眼,“又是哪个钮祜禄氏出事了” 354、送到眼前的机会 354、 武佳氏欲言又止。 武佳氏本是稳妥的人,这般便不是拿乔,而是当真是有些不好说。 廿廿深吸口气,“武姐姐只管说就是,我已然做好预备了。” 武佳氏便叹一口气,“这事儿从明面儿看起来,还不是你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事儿只是我却担心,这事儿终究还是你们钮祜禄弘毅公家的事。” 武佳氏小心地握住廿廿的手,这才道,“是绵偲阿哥的孩子没了。”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绵偲的孩子没了难道是雅馨小产了” 虽说这些年斗到现在,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是雅馨的孩子没了,廿廿心下并无欢喜,反倒是一片同病相怜。 终究是本家儿,也终究是前后脚怀的孩子,凡事自都是心有戚戚。 “不是”武佳氏小心地望着廿廿的眼睛,“是绵偲阿哥的长女没了。” “香叶的孩子”廿廿心下便跟着又是轰然一声,“什么时候儿的事儿” “刚刚” 廿廿深深闭上眼,“雅馨的临盆之期就在下个月。却就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香叶的孩子却没了。” 武佳氏点头,神色之间满是谨慎,“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个理儿。” 廿廿看了武佳氏一眼,从武佳氏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疑虑去。 武佳氏不同别个,她是当年帮着廿廿整治过雅馨的人。对于雅馨的狠、雅馨的手段,都是结结实实亲眼所见、亲身领教过的。 廿廿明白,武佳氏必定是与她一样,乍然听说香叶的孩子没了,而且就没在雅馨的孩子临盆前一个月,心下蹦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那是雅馨动的手脚 故此,虽说没了的是香叶的孩子,却有可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出的事。 凭雅馨的性子、雅馨的手段,她自然是恨毒了香叶和香叶所出的大格格去,故此这事儿当真有可能是她办的。 只是 廿廿还是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可是终究她下个月就要临盆,在这时候儿她能还设计着这些,做这样的事儿么” “倘若当真是她做的,她这岂不是在给自己的孩子折寿” 武佳氏便也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是,绵偲阿哥的长女没的时机太巧,倒叫人一时想不到旁的缘故去了。” 廿廿垂首不语。 一来自是替绵偲难过。虽说嫡出的孩子马上就要降生,可是那个女孩儿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 一个人这一生,第一个孩子总归意义不同。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个孩子都将是父母心中最为独特的一个。 她想起七公主,想起七公主都薨逝这些年了,皇上还因为七额驸不肯来过中秋而发的那顿火 廿廿也更想起香叶这个人来。 彼时那漫天飞雪之中,那还大着肚子的女子,由绵偲扶着,寻了由头也要到她面前来行礼。想法设法想要与她相识。 只是香叶这姑娘的心思,却一直被廿廿给刻意搁置了,未曾远、未曾近。 却怎知,还没等她拿定主意如何对这人,她的孩子、那个彼时还曾经在她肚子里鼓鼓溜溜的孩子却已经夭折了。 廿廿自己此时也怀着孩子,这便心下终是生起一段歉疚。 若是早些准那香叶来走动,她说不定也还能瞧瞧那孩子。那终究是绵偲的第一个孩子啊,想必一定会有绵偲的眉眼影子。 廿廿鼻尖儿微酸,垂首叹了口气,“唉,竟是缘浅。那孩子没满周岁呢吧原本我还忖着,等那孩子周岁了,还要赏份儿心意过去。” 武佳氏将要紧的话说完,这便将话往回拉一拉。 毕竟雅馨还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倒是这个香叶身份低微,与廿廿八竿子都打不着去。 “说起来,你们钮祜禄弘毅公家的格格,个个儿都是有福的。你瞧如今你有了孩子,雅馨也有了孩子,连我们家嫡福晋也有了孩子。倒是你们三位年轻的钮祜禄氏福晋,竟是一起得了这子孙的福气来的。” 廿廿握握武佳氏的手,“武姐姐是最明白我与雅馨心结的人,武姐姐今儿特地来告诉我这样的消息,自是为了我着想。我心下都明白。” 武佳氏这便一笑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嫡福晋身子沉了,我得回去伺候着。” 三月十二日,雅馨为绵偲阿哥诞下了一个小阿哥。 这是绵偲阿哥的长子,更是嫡长子。 嫡长子的意义重大,嫡长子的降生倒能将长女夭折的痛楚给盖过去些儿。 “这会子啊,绵偲阿哥那边长房里,雅馨格格跟那位香叶姑娘的境遇,便又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里了。”周氏都忍不住叹息。 三月好春光,廿廿也亲自动手将新鲜的树叶、树枝摆在花瓶里,给房内整天一片新鲜的味道。 听着周氏这般说,廿廿也出了一会子神。 半晌才道,“绵偲阿哥长女还没满周岁,还不到种痘的年岁,故此这会子夭折,太医们都说是先天不足,从娘胎里带了病来的。” “可是若从谁人会从中得益来看,那雅馨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如今她在天上,俯看那香叶溺在地狱里,想来也正是她那样性子的人最想要的吧” 周氏只能点头,“谁说不是呢若不是那雅馨格格动的手脚,还能是谁” “格格别费这心。”星桂走过来接过廿廿手里的花瓶,“总归格格这会子只管着将自己的身子将养好才是正经。绵偲阿哥家里的事儿,自有绵偲阿哥自己做主呢。” 廿廿便笑,“也是。我这会子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这会子就连皇上也不在京。皇上去盘山了,十五阿哥谒陵回来,便也在盘山行宫陪着皇上。 廿廿只管送了礼过去给雅馨。 次日,一大早门上的太监就进来传话,说是绵偲阿哥家里有人来谢赏。 门帘挑起,竟然是香叶来。 廿廿也略有些意外,只是转念一想,倒也不算惊讶了。 香叶进内来,先是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口中说“我们家主子哥儿不便进内来谢恩,自等十五阿哥回来,我们家哥儿自与十五阿哥谢恩来。” “嫡福晋此时下不了地,便叫奴才担了谢恩的差事,各所儿各府都去。” 廿廿点头。此时绵偲家还没侧福晋,这般出来走动谢恩,也自是只有香叶来。 廿廿叫星桂扶起香叶来,叫在炕边儿摆了椅子,赏香叶坐下。 廿廿自道,“难为你了。” 香叶自己的孩子刚没了一个月,便要看着嫡福晋雅馨生下嫡长子来;而她不仅面上要欢喜着,还要出来替绵偲和雅馨四处来谢恩这心下的难过,不是谁都能扛的起来的。 香叶忍着不肯叹息,却终究还是红了眼圈儿,“奴才在别家面前是万万不敢的,也唯有在您面前儿才敢分神这么一下儿去。” 廿廿便也安慰,“你还年轻,就凭绵偲阿哥对你的情分,你以后自然也还会再有孩子的你且节哀顺变。” 香叶静静抬眸,没说自己的事儿,却是盯着廿廿的眼睛,“奴才此时,只替您祈祷着,叫您的孩子平平安安。” 身边儿的周氏和星桂等人都不由得皱眉。星楣险些冲口而出。 廿廿用目光示意她们,叫她们暂且忍下吧。 这会子计较这个,又是何必呢 倒是香叶自己也察觉这话说得不对劲儿,直接起身,“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了奴才只是斗胆觉着,奴才在自家的处境,与您在撷芳殿的处境颇有些相似。” “故此奴才这才希望侧福晋的孩子,千万别遭遇奴才的孩子所遇到的一切” 香叶说了这样一番话,也不便多留,不多时便告退而去。 廿廿眯眼望着窗外,“你们听着,她方才是不是在暗示我,她的孩子没了,就是与雅馨分不开干系去” 星桂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点点头。 廿廿静静垂眸,“这便是无论是外人看来,还是他们自家人认为的,自都将雅馨当成了凶手。” 星桂幽幽道,“若格格没忘了当年的仇,这会子倒是个送到眼前的机会。” “是啊。”廿廿手里一丝一丝地拨下柳叶儿来,“她那个人也是个嘴硬之人,便是被牙青它们一起吓着,也死不肯认。” “终究那回是没出人命,又缺少旁证,叫她侥幸一直脱逃至今可是若拿捏住她残害宗室格格,这个罪名便也大了。” 星桂眯眼望住廿廿,“格格可想这会子动手” 廿廿却“扑哧儿”一声笑了,摇了摇头,“连咱们自己都觉着,这是个好时机,我应该动手了。那么外人想必也都这样想,这样等着呢吧” 星桂几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廿廿便撒手放了柳枝去,由得它又落回花瓶里去挨着了清水,自去生长了。 “虽然我与雅馨是有些解不开的疙瘩,虽然眼前也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可是,前有我答应十七福晋在先,而这会子十七福晋也正养着胎气,不能惊动;” “二来,现在便是什么报仇的良机,我也都不觉着它比我的孩子更要紧。便是这机会难得,那我的孩子还更难得呢。我没的非要这会子去绸缪那点子事儿去。” “总归以后机会还多着我与雅馨总归也斗了这些年了,还在乎这一点子工夫么” 星桂扑哧儿一声便笑了,“格格就是格格,果然眼界看得开这若是放在奴才们这样小鼻子小眼儿的人身上,好容易得来的机会便舍不得放了,非得以为这两件事儿自己都有本事给两全了呢” 廿廿便也笑,“我自没有你这本事,我啊,可两全不了。” 一场担心散去,星楣也道,“自有那知根知底的,怕是还盼着格格与雅馨格格闹起来呢。这回可好了,格格什么都甭理,安安心心将咱们家小主子养下来才是正经” 得了这个准信儿,星楣当晚终是设法将将这个信儿央求四喜给带出去,传给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当家公爷明安去。 明安也终得松了口气儿。 自打二月传出绵偲阿哥长女格格夭折的消息,明安与十六房的几位爵爷谁不但心这事儿与雅馨脱不开干系呢 那绵偲阿哥虽说不受皇上重视,绵偲阿哥的长女更是庶出,可终究是皇家血脉。倘若当真查到雅馨那去,那钮祜禄家自都要受到牵连去。 “至于绵偲阿哥那个侍妾,终究是身份低微,闹腾不起什么水花儿来;我啊,原本自是最担心咱们家六房这位,她若是因记了雅馨的仇,趁机闹将起来,那可糟了” 明安当着十六房的几位叔伯子侄,将心里的话剖白开。 那几人也都约略有些意外,“瞧着她当年叫雅馨当众跪拜的决绝样儿,还以为她真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挑起事端来。倒没想到她年纪虽小,这一回倒识大体,护住了咱们家去。” 四月乾隆爷回圆明园,定雪域金瓶掣签之例,以此安定雪域,断绝蒙古诸王公设法以自己子弟为转世呼毕勒罕的恶俗。 在这样的国之大计面前,连廿廿都觉,后宫女人们的心眼儿都放在那些小事上,当真是可惜了。 雅馨这件事,廿廿便更笃定不再论及。 也唯有心下暗暗替绵偲阿哥难过一会子罢了。 倒是绵宁来请安的时候儿,提起绵偲情形,说虽有些伤心委顿,可一切还都好,这才叫廿廿放下心些。 五月,廿廿的身子越发沉了,只是还没出现临盆前的一干征兆。 廿廿自己忖着,怕也是因为年轻,身子原比想象中强壮。 故此在乾隆爷按例五月秋狝木兰而去的行程,十五阿哥自然要随驾离开,也并未太过担心和难受。 倒是十五阿哥十分放心不下。一再地与那永泰等几位太医询问廿廿临盆之期,只说待得临盆之期到来之前,他便是身在热河,也一定会日夜驰马,飞奔回来守在廿廿身边来。 廿廿含笑点头,却也只道,“汗阿玛年纪大了,身边凡事都依赖阿哥爷爷也不必太过牵挂我这边儿,总归我这边儿人手多着呢。” 355、分开居住 355、 此番十五阿哥随驾赴热河,点额提议侯佳氏和王佳氏两人随行。 廿廿原不意外,只是心下倒担心王佳氏去。 凭王佳氏的性子,单独与侯佳氏相处,自难免吃亏些。 廿廿便忖着,还是想叫刘佳氏随着一同去。 廿廿在回给嫡福晋之前,先私下里与刘佳氏商量。可是这一次刘佳氏倒急了,“你这会子还叫我去热河你马上就要临盆,身边儿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儿我若这会子走了,你这边又该如何” 廿廿身边儿原本人也不少,可是刘佳氏话中的所指,廿廿心下也自然明白。 如今后院里就五个女人了,侯佳氏和王佳氏随驾赴热河伺候,若刘佳氏也走了,那在家里,就剩下廿廿与嫡福晋直接面对。 又偏是要赶在临盆的节骨眼儿上。 廿廿自是感动,握住刘佳氏的手,“姐姐对我的心意,我都心领了。姐姐不用担心,终究是在宫里,还有这么多人呢,自不缺人手来用。” “况且姐姐听我一句实话,此番王姐姐随阿哥爷去热河,就凭那侯佳氏的性子,原本已经恨毒了王姐姐去,倘若叫她们两个单独在一处,那侯佳氏什么事做不出来” “况且此番在热河,她母家本就都是上驷院、内务府的人,自能帮衬得上她去;可是王姐姐的阿玛只是文举人,在热河她便是孤立无援。”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到了热河,到处都是弓马骑射的地方儿,若是侯佳氏发起狠来,王佳氏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甚或,若要摔个骨断筋折,甚或伤了根基去呢这后宫里,原从不缺少这样的事儿。 王佳氏原本也算与侯佳氏好好儿的,若不是现在王佳氏与她一条心了去,侯佳氏也不会恨王佳氏至此。故此她不光要保全自己和孩子,也更不能叫王佳氏因为她而受到半点伤害去。 “此时此际,刘姐姐,我唯一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了” 刘佳氏见廿廿话已至此,便也只好轻叹一声,“好吧。只是你自己在家里,万万小心。” 刘佳氏说着左右看过一眼,压低声音说,“这话我本不敢乱说,可是此时你已经到了关键的月份,我便得提醒你一声儿你当我的大哥儿又是怎么没的” 廿廿心下咯噔一声。 刘佳氏说的大哥儿,便是十五阿哥的长子。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九降生,转年三月初六就没了,在世上停留不过三个月。 那个孩子不仅是十五阿哥的长子,更是十五阿哥的第一个孩子,在十五阿哥生命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可是偏是这样一个孩子,却仅在世上活了三个月去。 “刘姐姐”廿廿伸手握住刘佳氏的手,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刘佳氏极力地笑,摇头道,“当年我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对生养之事全无经验故此,孩子没了,我也不敢全怪旁人。我首先自责,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如今回想当年种种,虽有疑点,却已经无从追查。我只盼着我当年遇见的事,到侧福晋你这儿,便万万都别遇见了。” 圣驾走了,京里和宫里也热了起来。 廿廿身边儿除早添了守月姥姥、守月大夫之外,她额娘叶赫纳拉氏也进宫来陪伴。 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原本都是皇上和十五阿哥亲为挑选的人,自是能放心;廿廿私下里也早问过那永泰,那永泰也说是妥帖之人。 撷芳殿外,宫殿监也加了值房。宫殿监派了位总管过来,率领遇喜处的太监们当值。这宫殿监的人自都是皇上亲自选来的。 此外更因有了自己额娘的加持她额娘乃是男爵之女,又是叶赫纳拉氏这样满洲大姓儿家的格格,自是见过世面,有眼界。 有了这么些能放心的人在身边儿,廿廿这心便也松快下来些。 往年点额身子不自在,便是热也留在宫里,倒少挪去圆明园避暑。 可是今年,点额倒是主动挪去圆明园了。 点额既然去了圆明园,自家三位格格便也跟着一起下圆明园居住。 点额也没叫三位格格再如宫中一般单独居住,而是与她一块儿,图个天伦之乐。 这日暑热,点额睡不着,便闲坐在当院里天棚下,含笑看着三位格格欻拉嘎哈。 三格格年长,最是心灵手巧,赢的最多;四格格是嫡福晋嫡出的格格,虽说年龄上跟三格格比,吃亏了一点儿,不过高明在眼睛观察得仔细,总能挑准得分最多的花样儿去抓,这便也没落后三格格多少。 终究还是五格格年纪小,手也小,一时看不出怎么抓得分最多,手也抓不过来那么多,这便远远被落在后面。 可是她身份最低微,便是小妹妹,可也不敢撒娇耍赖,只能咬着牙忍着委屈,勉力坚持。 瞧着五格格都快要哭了的模样儿,点额抬眼瞟一眼含月。 含月便笑,洗了果子盛了盘,端过来给三位格格吃。 不经意地,含月伸手捅了捅四格格。 吃罢果子,三个女孩儿再玩儿,四格格便明显落了下风。 三格格一来年纪大,二来也是心思聪慧,瞧着四格格的模样,心下也是有了数儿。 三格格接下来便也跟着越玩儿越不好,倒叫原本落后的五格格后来居上,最终竟是赢了 五格格激动得都忍不住小小欢呼起来,点额便笑,“今儿难得看你们姐妹三个玩儿的高兴,为娘有赏。” 点额叫含月去拿来一柄蚕丝透明双面绣的团扇去。那扇子上两面,一面儿绣着淘气的猫儿,一面绣着摇头摆尾的金鱼。 因那绣工的技法高超,用的丝线又掺了孔雀羽,那绣的猫儿和金鱼便都是浮凸玲珑的。故此当那扇子摇晃起来,因为丝线折射光线的缘故,便仿佛猫儿活了,伸了爪儿要去勾那金鱼一般。 当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三个女孩儿自都喜欢,三双眼睛都看直了。 点额笑着将那扇子给了五格格,“这是独赏给你的。” 点额说着瞟一眼自己的四格格,抿嘴笑道,“不瞒你说,这扇子你四姐早跟我央了多日,我都没给她。今儿这是你自己赢的,你快拿去,倒要每日里都用着,叫你四姐眼馋一会去” 四格格登时嘤咛一声,“哎呀,额娘我才是你亲生的呀,没您这么偏着小五去的” 五格格已是红了脸,一双眼里满是欢喜的光彩,可是却还是怯生生地直看四格格,两颊兴奋又紧张地通红。 点额瞧着,大笑伸开双臂,将三个女孩儿都给揽在怀里,“你们都是我亲生的。我才是你们的额娘啊,生不生不要紧,你们全都是我的孩子,在我这儿全都一视同仁。” 三个女孩儿玩儿累了,被自己的嬷嬷各自带去歇着了。点额也终于乏了,睡意袭来,心满意足地进内躺下。 含月给点额打着扇子,轻声道,“十一阿哥家的四侧福晋来串门子主子可要奴才们寻个由头去推了” 点额挑眉想了想,“四侧福晋” 十一福晋薨逝之后,十一阿哥家好家伙一块儿请封了好几位侧福晋,这般说起来,连点额都要仔细想想,不然都分不清楚。 “就是绵偲阿哥的本生额娘李佳氏。”含月及时给解释。 点额便笑了一声,“原来竟然排在侧福晋的最末一位,连并未生子的瓜尔佳氏都没能比上。” 按例,亲王除了皇上亲赐的侧福晋之外,只能在嫡福晋薨逝之后,向朝廷请封侧福晋。 朝廷给予冠服、册封,有正式名号的亲王侧福晋,一共只能有四位。 此时十一阿哥有侧福晋刘佳氏、瓜尔佳氏、他他拉氏、李佳氏。 其中李佳氏被排在最后一位。 “幸好她还有绵偲阿哥这么一位长大成了人的儿子也怨不得如今她总想插手绵偲阿哥家里的事。”点额轻笑道。 点额歇了一觉,午后起来便请李佳氏过来说话儿。 虽说李佳氏是绵偲的本生额娘,是十一阿哥的侧福晋,与点额算是妯娌的关系,可是两人却一共也没见过几面。 自都是因为李佳氏在十一福晋薨逝之前,身份不过是十一阿哥的侍妾,乃是官女子。那时候便自然不够资格与十五阿哥嫡福晋成为妯娌,甚至连抛头露面的机会都不曾有。 两人见面,这便约略有些尴尬和陌生。尤其是李佳氏,颇为有些拘手拘脚,局促不安。 虽说都得了个“侧”字,都是朝廷册封的侧福晋,但是如李佳氏这般由皇子请封的侧福晋,与廿廿这般由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实则实际上的身份轻重还是不一样的。 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是二妻,若嫡福晋不在了,皇上亲赐的侧福晋那便是名正言顺的继任者;而请封的侧福晋,是妾室扶起来的,因为生育,且自己的孩子都袭了爵位,因此而给个名分罢了。这样的侧福晋是要到嫡福晋薨逝之后才能得这个“侧”字,是永远都成不了正室的。 故此李佳氏见了点额,心下也还是忐忑的,生怕点额是瞧不起她,不愿意与她平起平坐着说话儿的。 毕竟人家点额是皇子嫡福晋,是皇上亲选的。更何况,人家十五阿哥现在已经俨然什么地位了啊 还是点额先含笑道,“嫂子从前来我们这边儿走动不多。咱们两家住的也近,以后嫂子便时常来我们这边坐坐。” 李佳氏这才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赶紧上前殷勤道,“只要十五福晋不嫌弃,那是应当的、应当的。” 她也不想想,即便这会子十一阿哥还在内廷居住,可是皇上老早就下旨叫十一阿哥分府了。这会子之所以还没搬出去,亦不过是王府改建是个大工程,尚未办完罢了。 等到十一阿哥分府搬了出去,她与十五阿哥家便要隔着这高高的宫墙,哪里还能方便走动了呢 点额心下自是明镜儿似的,不过看着李佳氏这般殷勤主动的模样儿,自也受用。 “嫂子快请坐。别说我们家阿哥爷与十一兄乃是至亲手足,我们家阿哥爷从小就得十一兄的照拂;便是如今,绵偲阿哥与我们家绵宁一个班上念书,咱们的情分便是里外两层的。咱们自该多亲多近。” 从前在乾隆爷下旨叫十一阿哥也分府之前,十一阿哥和十五阿哥是前朝后宫,乃至藩属各国都认定的皇位的竞争对手,故此两家女眷们心下是有些微妙的。 而如今,随着乾隆爷那道旨意一下,这隔阂便也无影无踪了。 李佳氏瞟着点额道,“可不是。我们家阿哥爷虽说与十五阿哥不是一奶同胞,比不上十五阿哥与十七阿哥的亲近;而十七福晋与您家侧福晋还是母家的本家儿可是咱们两家的阿哥爷从小就是感情深厚,这却是实打实的。” 点额眉头微微一动,却叫她给克制住了。她只含笑道,“想当年,十一兄还因为送给我们家阿哥爷那把扇子上郑重其事刻了兄镜泉,而叫皇上给呵斥了。” “说起来啊,这都是我们家阿哥爷当年五岁不懂事儿给闹的”要不是当年五岁的十五阿哥拎着那扇子头儿到乾隆爷面前晃悠,叫乾隆爷一眼看见了“兄镜泉”三个字儿,十一阿哥也不至于当年受那顿呵责去。 “就凭这个,我们家阿哥爷可欠着十一兄一份儿情去呢。”点额忍俊不已,便跟着李佳氏也笑了,这倒放松下来不少。 点额抬眸凝视李佳氏,“我瞧着,嫂子倒仿佛有些心事的模样” 李佳氏这便叹息一声,“说来也巧,您家侧福晋在宫里即将临盆;而我们家那儿媳妇则是刚满月不久,也留在宫里养着。” “我啊倒是带了我们家哥儿房里头那苦命的丫头来圆明园散散心。” 点额静静抬眸,“嫂子说的可是绵偲阿哥名下官女子、大格格的那位本生额娘” 356、菩萨一样的人物 356、 李佳氏叹了口气,吸一吸鼻子,已是落下泪来,“我们母子真是命苦” 绵偲命苦,这已是后宫心下皆知的事儿。 好好儿的皇孙,过继给谁不好,偏偏过继给了最不受皇上待见的十二阿哥。 偏十二阿哥两口子还都死得早,抛下个绵偲在成年之前已是失怙。不得不已经过继给别人家当儿子的身份,还得回头找自己生父十一阿哥来庇护。 那十二阿哥从好端端的嫡皇子,活生生沦落到死后这么多年还连个追封都没有,这也便连带着绵偲已经成婚生子,却也还是个光头阿哥。 再回头看看人家啊绵庆阿哥,小小年纪已然是郡王。 可是十一阿哥自己的前路尚不明朗,且十一阿哥儿子也多,这便也从未将绵偲太放在心上过况且,毕竟已经是过继了的孩子了去。 还有一层,因为外界都觉着十一阿哥和十五阿哥两人才是皇位的最大竞争对手,偏那十二阿哥永璂当年的身份曾经是唯一的嫡皇子,而十一阿哥的儿子成了十二阿哥的承嗣子,这便叫人觉着好像十一阿哥、十二阿哥两方的砝码都集中在了十一阿哥这一方。 便好像是如今皇上的十一房、十二房,一同与十五阿哥相对抗似的。 故此这绵偲的处境随着他长大、成婚之后,就越发尴尬了去。 毕竟这些年来,十五阿哥还因为记着当年与十二阿哥的兄弟情谊,而一直看顾、周济着绵偲来着。 便连绵偲念书,都被十五阿哥特地安排跟绵宁一个班,就是担心师傅、谙达们有的可能会轻视绵偲这孩子。 绵偲小时候还好,如今长大成人,处于这样一个被当做与十五阿哥对抗的角色,叔侄之间心下难免会暗生芥蒂。 李佳氏是亲眼看着自己儿子与十五阿哥这二三年间的走动越来越少,她心下当真是急得要火上房去。 便是外头人不明白,如今宫里的人谁还看不明白十五阿哥今时今日的地位去 倘若将来的那一天到来,自己这个儿子岂不要更惨了去 她自忖着,既然儿子和媳妇那边都不懂得自己来十五阿哥这边儿走动,那她这个当娘的便是要豁出老脸去,也得代替儿子来走动。 否则,自己的儿子就没有未来。 而她这个当娘的,如今和将来的一切,都还得指望这个唯一长大成了人的儿子呢。她便没的选,便是要豁出这张老脸来,她也得过来走动。 趁着自家王爷还没正式分府出宫,此时还能依旧住在内廷,跟十五阿哥一家比邻而居,方便走动之时。 李佳氏的意思,点额自是都明白,她伸手按了按李佳氏的手,“嫂子的心情,我都明白。毕竟咱们绵偲阿哥刚下生四个月就被过继如今十二兄、十二嫂子都不在了,可不就得是嫂子这个本生的额娘多替绵偲阿哥看顾着么。” “可是嫂子也不必太悲观,殊不知绵偲阿哥也是福泽深厚上有皇上高寿,亲为护佑;下头除了十一兄之外,还有我们家阿哥爷” “我们家阿哥爷啊,当真是将绵偲阿哥当成我们家自己的孩子来看顾着呢。” 李佳氏抽着鼻子点头,“就是正因为如此,我这心下才格外地感谢十五阿哥,感谢十五福晋你我才越是不希望我们家绵偲跟十五阿哥这边儿生出什么误会来。” 点额便是倏然挑眉,“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呢绵偲阿哥怎么可能会跟我们家这边儿生出什么误会嫂子难道是担心绵偲阿哥和我们家绵宁小哥俩儿,在书房的时候儿闹了什么意气出来不成”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李佳氏赶忙否认。 绵宁如今是十五阿哥唯一的儿子,更是眼前这位十五福晋的命根子,她哪儿会蠢笨到跑十五福晋面前来说绵宁的不是来 点额这才含笑垂首,“那嫂子说的是谁呀” “咱们妯娌相处,嫂子又比我年长,嫂子在我面前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还请嫂子直言就是。” 李佳氏长叹一声,“都是绵偲的媳妇儿。虽说我那儿媳妇跟您家的侧福晋是同门所出,可是我倒听说,她们两个从小儿就有些不对付,这便结了不少的芥蒂去。” “现如今两人都嫁入宫来,原本应该亲上加亲,可是我眼瞧着绵偲阿哥倒少过来请安,我便担心是因为这个缘故” 点额“啊”了一声,“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么嫂子怕是多心了,不至于吧” “终究都是本家儿,在宫里互相陪伴、互相扶持还来不及,怎么会倒因为这点子小意气而影响了自家爷们儿的亲情去呢” 李佳氏叹口气,抬起头来,“终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个个儿都是人精儿。她们心里所想的,倒是咱们想不透的了。” “我也不怕叫十五福晋你笑话,绵偲阿哥身边儿的香叶,本是我身边的丫头。我因见我们家哥儿孤单,成婚之后又迟迟没有孩子,我这便将我身边儿最得用的丫头给了我们家哥儿去。” “那姑娘也争气,伺候了哥儿之后,不久便诞下了那大格儿去可是啊,那香叶母女在家中,却叫我那儿媳妇给治得死死的。” 李佳氏说着又抹眼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那儿媳妇看不惯香叶和那孩子,还是她看不惯我也或许是我心疼我们哥儿,给了人去伺候哥儿,终究叫她心下不得劲儿,这便也跟着连我一起记恨了吧。” 李佳氏走后,点额回味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由得勾唇而笑。 “成亲王家,这也是一本糊涂账。” 李佳氏虽说如今被册封为了侧福晋,可是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十二阿哥家,而她自己的夫家,大大小小、有名分没名分的女眷,可有十七八个呢。这数字别说远远超过十五阿哥所儿里,便连皇上的后宫一时都比不上。 在这么多人里,李佳氏便是生了儿子、得了侧福晋的名分,可也上了年纪,已然不再受重视。 排在李佳氏前头的瓜尔佳氏,没有儿子也能封侧福晋;还有皇上亲指给成亲王的侧福晋他他拉氏,更是年轻貌美,个个儿都能将李佳氏给压得死死的。 李佳氏在自家没有出头的余地,只能一门心思管着儿子的家里。 可偏这位儿媳妇还是个名门闺秀,一来隔着房头,自然不肯服气;二来又当真未必看得起这位婆婆;况且这中间还夹着个香叶母女心结只会越结越深。 含月皱了皱眉,“她那话都是绕着圈子说的。主子听着,她究竟是个什么来意” 点额笑了一声,“自古婆媳,便难有不成冤家的。绵偲阿哥那媳妇门第又高贵,自然不肯给她当俯首帖耳的儿媳妇去。你想啊,她心下还能希望什么去” 含月不由得挑眉,“她难不成恨不得儿媳妇死了,再换一个去” 点额轻笑,“怎么不能要不然,她又为何给了她儿子一个女子去,抢先生下了孩子” 含月不由得啐了声,“这些当侧做小的,真是个个儿心肠歹毒都想着要将正室害了,她们自己好能登堂入室,扶正坐直的” “这位李侧福晋她自己这辈子都当不成嫡福晋,她便相连自己儿子的正室都给换了,然后扶正个小的去” 点额笑了。 苦笑。 她不敢说出口,可是她心下却何尝不觉着这是“门风”。 如今皇上、十五阿哥、十七阿哥,这父子三个,哪个不是都对自己身边儿的一位侧福晋情有独钟,而都将自己的嫡福晋给晾着了 当年与自家阿哥爷成婚的时候儿,她以为自己必定是不同的,自己会成为叫阿哥爷真正又敬又爱的嫡福晋,绝不会有其他人得了机会再来占领阿哥爷的心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算不中自己的身子就这么不中用了,算不中刚刚三十岁就已经没办法再有孩子;算不中,阿哥爷竟然会多年之前,就喜欢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 点额摇头叹了口气,“她们是当侧做小的,我却不是。她带着当侧做小的心思,却来找我说这些话,连我都是有些儿意外的。” “她若是来找咱们侧福晋,想要跟咱们侧福晋联手倒还罢了。” 含月也眯了眯眼,“主子说的是啊她怎么到您面前来啰唣这个” 点额和含月哪里知道,这样的话茬儿,香叶早到廿廿面前嚼过舌头;只是可惜,廿廿将这送上门的机会轻轻丢掉了。 点额垂首静静想了一会子,“可是她来,自然是有所图。她若不是想来算计我这样当嫡福晋的,那说不定倒是” 点额霍地抬头,“不管怎么说,她那儿媳妇也是个钮祜禄氏啊。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不管内里各房头之间怎么争斗,可是在外人眼里那终究是一家子。” “若是两个钮祜禄家的皇子皇孙福晋,自己窝里斗起来”点额不由得莞尔,“那这宫里可热闹了。她们两个便不分谁胜谁负,统统都是德行有亏,倒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 宫里。 因嫡福晋挪去圆明园住,撷芳殿中所里只剩下廿廿这一房人。这还是廿廿自成婚以来,第一回独自掌着这座院子。 廿廿的额娘叶赫纳拉氏好容易能进宫来,便对廿廿在宫中的生活情形,事无巨细,都想了解得清清楚楚才可安心。 廿廿想来额娘必定是要问周氏和星楣、星桂两个的话儿。 尤其是星桂毕竟星桂是她外祖家挑来给她用的人,是额娘母家的家生子,说话这便更贴心些。 廿廿便早早吩咐了几个人,尤其是星桂,千万别叫她额娘悬心了。 叶赫纳拉氏问了一圈儿,没问出什么根底的来。可是叶赫纳拉氏终究是男爵之女,从小也是在宅门里长大的,故此对于宅门里这些故事,她也是生了一双明眼去。 虽说嫡福晋没在家,这后院里仿佛是廿廿一个人做主,见她来了,一应太监、官女子和使女、妇差等全都恭敬有礼。 可是若细心留意,转头之间,廊檐屋角里,她便是总能看见些或清冷、或观望的目光去。 她小心留了神,回到屋里便捉了星桂来问,“我知道廿廿她必定在我进宫来之前就嘱咐了你们,叫你们什么都不与我说去。可是宫里是个什么天地,我心里自是有数儿的,便是不用你们讲说,我又何尝是自己想不到的” 星桂明白这是福晋心疼格格,此乃母女天性,她自是乐意看的。 星桂便笑,“福晋说的是。” 叶赫纳拉氏福晋垂下头来,“我也不问你别的,我单问你一宗叫你从旁瞧着,你们嫡福晋对廿廿,可是个什么样儿的态度” 廿廿好歹是名门闺秀,是这阿哥所里的侧福晋。除了嫡福晋之外,旁人哪里有胆子指派那么多人从旁观望着去若是拿住,尽可一顿廷杖打了撵出去了 星桂忖了忖,小心翼翼道,“我们嫡福晋平素是个菩萨似的人物,不独对格格,便是对所有人都是慈祥面相、柔软心肠。便是每每与格格说话,都是要拉着格格的手,珍惜疼爱的不得了一般。” “哦”叶赫纳拉氏便是挑眉,“怨不得她这回竟主动挪出宫去,自请到圆明园里去住着。” “一个身子多年不好的人,这回勉强自己车马劳顿的,这便是摆明了避嫌就是不想一旦廿廿这边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与她牵连上瓜葛去了。” 星桂也笑了笑,“可不。如今这院子里就格格一个主子,不管出什么事,都只是咱们自己的祸福罢了。” 叶赫纳拉氏笑了,“这位嫡福晋,果然了不得。菩萨一般的人物,没有缺点,叫人只能仰望,不敢有半点指摘。” “若果然如此,那倒也是廿廿和孩子的福气了。” 叶赫纳拉氏福晋也希望自己是多心了,这世上说不定也当真有菩萨一样的嫡福晋,真的有肯与侧福晋情同姐妹的去。 357、七格格 357、 叶赫纳拉氏是过来人,便更是明白,这世上的嫡福晋与侧福晋之争,就跟婆媳关系似的,难以调和,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难以免俗。 终究,侧福晋谁喜欢头上有个带“嫡”字儿的人压着;而嫡福晋呢,谁又喜欢家里还另外有带“福晋”字样儿的,且同样是朝廷册封的贵重的 这便侧福晋总希望掀翻了嫡福晋去;而嫡福晋们则都希望能将嫡福晋压成妾室,死死控制在自己手掌心儿里。 毕竟这嫡福晋与侧福晋之争,不同于传统的妻妾之争。 妻妾之争,隔着嫡庶的身份,当妻的是主子,当妾的是奴仆、是财产;可是旗俗下的嫡福晋和侧福晋都是福晋,都是妻。 虽说大清入主中原之后,历朝历代的皇上们也曾经将满洲旧俗使劲儿与中原汉地习俗融和,可是终究还是有所区别的朝廷册封的侧福晋、尤其是皇上亲赐而非超拔的侧福晋,地位就是二妻,算是中原民俗里的平妻,而绝非妾。 故此嫡福晋与侧福晋之间的争斗,就比妻妾之争要更势均力敌,更互不相让。 女人之间的这样战争,不好说是谁对谁错。终究是两者之间各有心眼儿,不斗才是罕见,反倒斗才是正常的。 也许世间女子,都难以免俗吧。 就算是清贫人家,丈夫不纳妾的,当妻子的还可以跟婆婆斗,跟妯娌斗,甚至跟邻居斗呢 只是,既然都难以免俗,斗便斗,却要看怎么个斗法儿。 如果只是单纯的争宠、吃醋、挤对,那又有什么打紧。只要斗的代价,不是无辜的人命,尤其不要是孩子们的性命。 故此叶赫纳拉氏早也能想到廿廿在宫里免不得与人斗,往常她虽记挂,却也不至于太担心;可是此时此刻却是自家女儿即将临盆的节骨眼儿,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若是这会子还有人动心眼儿,那她可容不得 叶赫纳拉氏扭头回屋,约略计议,这便叫人请外头当值的宫殿监太监过来说话儿。 此时外头当值的宫殿监太监,不是撷芳殿中所里的太监,乃是宫殿监奉了皇上的旨意派过来,就为了备着皇子福晋临盆诸事的。 故此这部分太监是听命于皇上,不必听命于十五阿哥自家几位主子的。 叶赫纳拉氏福晋虽说是廿廿的额娘,但是女人的身份是来自于丈夫。在太监这群老油条的眼里,恭阿拉的官职自不算高;况且廿廿家房头低微,这事儿是瞒不过这些太监们的。 当值的总管太监便没那么殷勤,迟迟没动地方。 倒是一边儿跟着一同办这个差事的御前太监曹进喜听见了,却一皱眉。 他虽说是御前太监,可是终究御前太监也是归宫殿监统辖的,他自是不便当面说什么,这便含笑道,“大爷您忙,我正好儿闲着,不如我进内去见见那老福晋,看看她有什么事儿。” 总管虽说是宫殿监的总管,可人家曹进喜是御前伺候的,他自客气,含笑道,“那就劳动曹爷走这一趟吧若是有事儿,曹爷回来只管告诉我,我交代下去办就是。” 曹进喜含笑点头,“那是自然的。” 曹进喜出了值房,后头他的小徒弟三宝便也跟着一起出来,颠颠儿地问,“总管爷爷都不上心,师父怎么这么上心呐” 三宝是个哈哈珠子,才十二岁,对宫里的故事知道得还少。 曹进喜“嘿”了声儿,“你知道主子为何派我来一起当值么” 三宝想了想,“我听如意仿佛说了那么个音儿,说是因为师父你名儿叫得好,里头有个喜字儿,适合这时候儿来陪着十五阿哥家的这位侧福晋。” 曹进喜便“嘿嘿”了两声儿,“话是那么说可你小子仔细想想,但凡能在御前伺候的,哪个名儿不喜庆” 三宝仔细一想,便也点头,“可不是” 曹进喜淡淡一笑。 三宝小,不知道的事儿多了;那宫殿监的总管,虽说在宫里已经熬成人精儿了,可也终究不是御前的人,所以自然也是不知道这位十五阿哥家的侧福晋与皇上之间的情谊 不然的话,便是这位那拉氏福晋身份是算不得高,但是却绝对不敢这么怠慢的。 曹进喜进内,赶忙儿殷勤给叶赫纳拉氏请安,“奴才给福晋请安了。” 吓得叶赫纳拉氏赶忙躲老远,“曹爷这么着,我可不敢当了。” 御前的太监,那可只是皇上的奴才,她哪儿敢受这位认主儿啊。 曹进喜便笑,“奴才是皇上的奴才,那就是十五阿哥和侧福晋的奴才。您老是侧福晋的额娘,奴才如此也是应当的。” 叶赫纳拉氏还是摆手,“曹爷万万不能这样儿曹爷如此自谦,倒叫我都不好意思张口说话儿了。” 曹进喜这才笑道,“那还是福晋吩咐办事要紧。小的便自称小的吧,以请福晋自在些儿。” 叶赫纳拉氏这才笑着放下了心。 她这心不是为自己放的,是为了自己闺女放的。 眼前这个人三十岁上下,又是御前太监。这个年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皇上叫他过来当值,且他对她如此恭敬,从中便可窥测到皇上心下对廿廿的态度去。 叶赫纳拉氏心下便更有底,轻轻咳嗽一声道,“我有件事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终究这是宫里,而我是个外妇” 曹进喜含笑道,“您说。不管什么事儿,总归都自有道理。” 叶赫纳拉氏背过手去,将右手上的镯子褪了,悄悄儿握在左手里,掖进袖口去。 叶赫纳拉氏一边藏东西,一边瞟了星桂一眼。 星桂一怔,随即便也会意,这赶紧心下掂对一番,这才小心翼翼道,“不瞒曹爷,是老福晋的镯子没了。” “哦”曹进喜不由得面上也是一变色,“怎么没的几时的事老福晋可还记着是在哪儿没的” 叶赫纳拉氏委委屈屈地伸出空了的右手腕,“喏,不好意思叫您瞧瞧,我这手腕上还有印儿呢。要是早就没了,这印儿就也没了。” 星桂便也点头,“老福晋这手镯就是这三两天丢的。” “哟”曹进喜眉头攒紧,目光不由得在叶赫纳拉氏和星桂面上打转,“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叶赫纳拉氏垂首道,“我是才进宫,又是头一回,这一进来呀,眼睛都不够使的,脑袋都是懵的。只觉这宫里的屋子,一个跟一个儿的都长得差不多,我这几天里到过哪儿,我都分不清哪儿是哪儿,反正每回都觉着迷路了似的” “故此这这手镯究竟我摘下来放哪儿了,我一着急就也都记不清楚了这是宫里,我自不敢张扬,生怕委屈了哪位去。” “我也不敢跟侧福晋说呀,她这两天儿都开始肚子疼了” 曹进喜刚刚有些迟疑,这会子却是明白,“对,那是自然不能与侧福晋说的,这若是惊动着了可了不得” 叶赫纳拉氏点头,“故此我才只好想找宫殿监的爷们儿来说说。” 叶赫纳拉氏叹了口气,“按说,那手镯原也不值什么,实则丢了就是丢了我也忖着,不如就不说了。只不过那手镯是当年我们家老爷送给我的,虽不值钱,可也是个念想不是” 曹进喜缓缓点头,“查,那得查” 叶赫纳拉氏忙道,“曹爷便是查,我也不希望大张旗鼓。总归这是宫里,再说我们家侧福晋也惊动不得这便要查,也是悄悄儿打量着就是。将镯子寻回来就好,旁的万万一概不论。” 曹进喜小心打量着叶赫纳拉氏的神情,“老福晋的意思是” 叶赫纳拉氏微微抬眸,面上不掩微微的傲然,“我倒瞧着这几天院子里颇有几个贼眉鼠眼的,或者是趴着墙角,又或者在我行走之时冷眼打量。我忖着,这事儿怕便不外是跟这几个人有关。” “曹爷若要是查,便查这几个人罢了。也不用当面得罪了,只请曹爷敲山震虎,从旁警告着就是了。我相信宫里的人都懂规矩、有眼色,说不定叫曹爷这么一吓唬,心底下明白已是败露了,一害怕便偷偷儿给我送回来也就结了。” 曹进喜也是有些挑眉,却也随即含笑道,“老福晋既这般宽仁,那便是那人的福气了。不然若是叫小的给拿住,关进慎刑司去,轻的是撵出宫去,牵连着自家老子、兄弟都跟着完了;若是重的,打死都是有的。” 叶赫纳拉氏叹息一声,“若是那样儿,我自是不想的。只请曹爷帮我点点那人两句,叫她将东西给我拿回来,也就完了。” 廿廿这些日子正练习呼吸吐纳呢。 兴许是年轻,便是临盆的日子已然就在眼前,可是她倒是神清气爽,这精气神儿并没太受身子的拖累。 她从窗户瞧见曹进喜这么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儿。 随后见是她额娘和星桂出来,廿廿便抬眸瞟一眼周氏,“妈妈,请我额娘过来说话儿。” 当面过招,没说几句话,叶赫纳拉氏就招架不住了。 想要瞒廿廿,那是瞒不住的。 叶赫纳拉氏只好抬手捂住脸,“我们家的小姑奶奶就是厉害,我这当额娘的都不好使哎哟,让我自己生出来的小姑奶奶当面戳我的面皮,我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星桂和周氏便都忍不住乐了。 周氏道,“那是福晋的福气大,咱们格格早慧,四岁就开蒙跟着大哥儿进学,五岁就已然学着管家了,倒叫福晋撒开了手脚去。” 廿廿五岁的时候儿,叶赫纳拉氏又诞育下他们家的二哥儿、廿廿的弟弟来。他们家本就清贫,没那么多婆子媳妇的,叶赫纳拉氏自己没法儿张罗着管家,五岁的廿廿就自动自发地开始管家了。 满人家也有“姑奶奶”管家的传统,所以竟然也叫五岁的廿廿将家里给管得有模有样儿的。 叶赫纳拉氏不好意思道,“可不,从她五岁那年开始,我就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我们家这位小姑奶奶才是当家人,亏我还以为我如今还能在她面前瞒住什么去” 廿廿含笑捉住额娘的手去,却与周氏和星桂说,“你们瞧,我额娘自是这天下第一等福分之人。这福分未必应在我这儿,却是早就应在我阿玛那了。” “你们瞧着,我额娘这会子撒娇起来,可不是如我一般的年纪了去,哪儿还像个额娘啊这啊,便都是被我阿玛给宠出来的” 这话倒是一点儿都不假。恭阿拉家境清贫,叶赫纳拉氏却是男爵之女,嫁过来从生活条件上是有些委屈的。故此恭阿拉给不了物质的,这便用尽了心力,将自己的情爱都给了叶赫纳拉氏一人。 十年间,两口子生育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都是叶赫纳拉氏一人所出。平均下来,一年多一个儿,竟是叫叶赫纳拉氏这十年来都没“得闲儿”去。 廿廿小时候不懂这些,如今长大成人,便更能明白这意义所在去。 叶赫纳拉氏红透了脸,“呀你个小妮子,你连额娘也调侃上啦” 一时间满堂的笑声,倒将之前的不快暂且抛却了去。 叶赫纳拉氏的法子用的也是巧,只叫曹进喜来敲山震虎,却不叫当真拿住了、坐实了,更不存在什么用刑之类,这便以最小的代价,叫那些个明里暗里的眼线一时间都不敢再张狂了去。 家院里安静下来,叫廿廿最后这一个过得平静、安稳。 六月二十六日,廿廿没经历过什么大的疼痛,便顺利诞下一女。 虽说是女儿,可是在十五阿哥的女儿之中排行恰好也是第七,是为七格格。 当年令懿皇贵妃与乾隆爷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女儿,便是七公主。 冥冥之中的缘分,再一次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延续下来。 故此廿廿抱住自己的女儿的时候儿,半点没有没能一举生男的遗憾,她反倒是欢喜地落泪。 想起,从前曾经因七公主和七额驸的故事而感动到鼻酸这心情便也被天上的令懿皇贵妃和七公主知晓了吧这便赐给她一个七格格呢。 358、生女的余波 358、 在廿廿阵痛之时,远在热河的十五阿哥得了信儿,日夜兼程疾驰而归。 当抱着小小的七格格在怀里,他也是落了泪。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闺女是他跟廿廿的第一个孩子,另外何尝不是因为想到七姐的缘故去。 长姐比母,他从小几乎是七姐带大的,姐弟两个的情分便更是深厚。 陪了廿廿三天,十五阿哥还得回热河去。 临走的时候儿,十五阿哥抱着七格格亲了又亲,倒叫廿廿都不好意思,“她现在满脸都是褶儿,还没怎么洗濯呢,阿哥爷这么亲” 十五阿哥便笑,搂过廿廿来亲了一口,“好,那就亲她额娘,叫她额娘先都替她受了。” 坐月子的人,屋子里一大群人呢,廿廿红了脸,赶紧推着十五阿哥去。 叶赫纳拉氏、太医那永泰、守月姥姥等人自然就都笑着垂下头去,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自己就充个活摆设儿罢了。 十五阿哥也不以为忤,冲廿廿眨眼道,“咱们的七七是我的血脉,便是还有什么血污,那也都是咱们两个的,嫌弃什么” 廿廿张了张嘴,没忽略掉十五阿哥话里的那个“七七”。 十五阿哥知道她明白,这便含笑点头,“你的小名廿廿是叠音字;七姐小时候的小名儿叫小七便管咱们的七妞叫七七吧。” “七七”廿廿抱着女儿,开心而笑,“七七,以后你就是额涅的小七七喽” 十五阿哥含笑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物件儿,搁进了廿廿手里,“给咱们的七妞戴吧。” 廿廿接过来打开,锦盒开处,银光乍现。 廿廿原本一脸的笑,陡然僵住。 那锦盒内,躺着的竟然是她当年的那块银锁片 廿廿随即先吩咐周氏陪她额娘叶赫纳拉氏歇着去。 廿廿总不好意思叫额娘知道,原来她那样小的时候儿已经入了十五阿哥的眼去,十五阿哥那么早就将她一个小女孩儿的银锁片所代表的一生给占为己有了去。 叶赫纳拉氏便也含笑起身向十五阿哥行礼告退,自以为是女儿跟女婿还有体己的话没说完,还有这样亲亲腻腻的小举动没做完,留着她在这儿的确是叫小两口不好意思。 叶赫纳拉氏走了,太医又是何等的有眼色,这便也跟着告退而去。 等房内的闲杂人等都退去了,廿廿才紧紧盯着十五阿哥的眼睛。 “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十五阿哥分明还给她了呀,只是后来她在看戏的时候儿人多手杂的,就又丢了。她原本担心是被外人拾去,可是此时这银锁片竟然就在十五阿哥手里。 难不成,是这银锁片兜兜转转的,却竟然原来还是银锁片还是回到了十五阿哥的手里不成 十五阿哥看她神色有异,也不惊讶,反倒点头眯眼而笑,“当年,你被我骗过啦。”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廿廿一把攥住十五阿哥的手臂。 十五阿哥淘气道,“当年,我既不舍得叫你拿了这银锁片儿给绵宁去用;再者我也小气了,总不希望借由这银锁片儿,倒叫你跟绵宁那孩子加深了缘分去。” 十五阿哥凝视廿廿的眼睛,“你这辈子的缘分,注定是与我的才对。故此我跟福晋提了,说这锁片儿不适合给绵宁用,叫福晋摘下来。” “我嘴上是说要还给你去,可是那时候我又哪里能舍得呢这件儿东西算得我拿到的你第一个物件儿,便如信物一般,怎么珍重都不为过,哪儿就能还给你了去” “可是我既然在福晋面前说下那话,我就总得有个物件儿来交付啊,我这就叫他们在外头寻了个银楼,按着你这锁片儿的样儿,又给打了一个新的” 廿廿的面颊登时着了火一般,“所以,爷还给我的是个新造的,根本不是我原来那件儿” 十五阿哥含笑点头,“自不是你原来那个。” 十五阿哥逗着七格格,“现在咱们七妞脖子上戴着的,才是。” 十五阿哥走了,留下廿廿凝着七格格脖子上的银锁片儿,良久回不了神。 星桂悄然问,“格格竟是怎了” 廿廿便将当年银锁片的事儿讲说一遍。 星桂倒笑,“那格格出什么神呢这便说明,格格的银锁片儿兜兜转转,冥冥中注定就是属于咱们主子爷的呗” 廿廿蹙了蹙眉,“若是那样,我当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可是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当日丢的那个新做的银锁片儿,究竟是被谁捡去了” 她没好意思告诉十五阿哥,当年那个新做的银锁片儿叫她给丢了,毕竟那也是十五阿哥的一片心意。 只是瞧着阿哥爷的意思,那新做的银锁片儿必定不在阿哥爷的手里。 那当年那银锁片儿究竟哪儿去了 这当年的悬案,今儿算是得了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偏偏却也并不是缠绕她最久的那个疑问的答案。 星桂也小心忖了忖,“不管哪儿去了,想来也都没什么打紧吧奴才忖着,宫里终究最多的是女子和太监们,兴许就是谁瞧着那好歹是块银子,这便捡起来也私下匿下了,所以才这些年没有动静。” 廿廿点头,“这样的可能性最大。若果当真是这样儿,我倒也能放下这份儿心了。” 十五阿哥从京里回热河,途中还是经过圆明园,去看了嫡福晋。 嫡福晋见了阿哥爷也是先道喜,“侧福晋最是乖巧懂事,已然是立时叫人来禀告了我。咱们家又多了位七格格,这又是六月底出生的,自是叫人想起七姐来。” 点额说着举袖点了点泪,“咱们家侧福晋就是有福气之人,这便一再地应验了,真是叫我心下也欢喜得不得了。”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握住点额的手,“七妞也同样是咱们的孩子跟绵宁和四妞一样。” 点额眼中水光微漾,却是含笑道,“妾身倒觉着不一样呢。七格格叫人自然想到了七姐去,故此妾身倒要更疼她一些儿去,总要超过四妞去呢。” 十五阿哥扬眉,伸臂将点额拥入怀中,“福晋你果然贤惠若此。” 原本,廿廿临盆在即,可是十五阿哥却要随驾赴热河,心下何尝没有担心过廿廿母女的安危去 毕竟这后宫里,抓着这样的节骨眼儿,使用各种心计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汗阿玛特地挑了曹进喜过来当值,他心下就也明白了。他临走之前,私下里也是叮嘱曹进喜多长一双眼睛、一双耳朵,紧紧听着点儿内院的动静。 可是事实证明,或许他都是错了。 廿廿的临盆乃为万事顺遂,不仅仅是临盆那一刻,还有最后的那一个月里,家里平平静静,半点幺蛾子都没出。 嫡福晋为了能让廿廿安心静养,主动挪出宫里,下圆明园居住了点额拖着病体,已然多年都没离开过宫里,可是今年,她是为了廿廿母女而豁出去了。 嫡福晋这样的心意,叫十五阿哥如何能不承情 况且多年夫妻,看着嫡福晋这样不顾自己的身子,十五阿哥心下也是浮起愧疚。 许久未曾相拥的夫妻,静静相伴。点额想看起来平静,却怎么都做不到,终究是忍不住躲在十五阿哥怀里静静掉泪。 这一刻,阿哥爷还是她的,还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是不是 十五阿哥临走的时候儿,揽着点额的肩头含笑对她道,“我自会照看好咱们的绵宁,你且放心。” “还有一宗事儿,叫你放心汗阿玛在热河下旨,叫大哥调补淮关监督了。” 点额一怔,随即已是欢喜得眼中含泪。 盛住前头因为热河的事儿,被皇上远远派去两广;两广地界虽然重要,可是终究天高皇帝远。 前些日子皇上忽然下旨,说叫盛住回京来陛见。点额的心便是揪着的,还以为是叫盛住回京来问罪;这时候儿忽然得了这个消息,叫盛住不必回京,直接往淮关去了,点额这一刻吊着的心终于能放下。 如今盛住能从两广调回江南腹地来,那自然是好事儿,从中可以窥知,皇上已经宽宥了他去,否则这么要紧的差事便不能叫他去。 “此番调动,竟是如何的缘故”点额还是小心问。 十五阿哥含笑点点头,“是热河有些庙宇宫苑需要修缮,汗阿玛扒了扒拉内务府这些人,觉着两淮盐政巴宁阿熟悉此种事务,这便叫巴宁阿回京来。” “巴宁阿的两淮盐政,就近叫淮关原监督董椿调补了;董椿的淮关监督便空出去缺来汗阿玛说,大哥去接替,合适。” 点额便张了张嘴,“巴宁阿惇妃额娘的那位兄长” 十五阿哥静静点头,“是。” 点额又道,“汗阿玛是让惇妃的兄长,去接热河的差事” 十五阿哥欣慰含笑,捏了捏点额的手,“正是。” 点额猛地笑出声儿来,用力点头,“我懂了爷,待得你回到热河去,万万替我在汗阿玛面前磕头谢恩。” 点额如何不明白,此事是乾隆爷降恩,为了她而抬举她兄长;此外,也自有阿哥爷在皇上面前的巧为回护。内中细节她虽不易猜测,但是如何不明白这都是阿哥爷对她和她母家的情分呢。 十五阿哥眨眼含笑,“你放心就好。” 热河。 侯佳氏三人也自得了京里的信儿。 侯佳氏听了倒一块石头坠了地,当晚便非要张罗着请刘佳氏和王佳氏一起来吃席。 刘佳氏和王佳氏没有一个愿意来,可是终究都怕侯佳氏上门去闹,这便强忍了过来一并坐。 侯佳氏先举了酒盅,“咱们这头一杯啊,得是贺一贺寿咱们家侧福晋一举生女,这回得了个格格去” 刘佳氏和王佳氏对视一眼,自都明白侯佳氏这是高兴廿廿只生了个闺女,却不是阿哥。 刘佳氏虽也捏起酒盅来,却没喝酒,只是淡淡一笑道,“是应当庆贺。况你我也都是生育过格格的人,最是知道女儿贴心的道理。” 王佳氏适时扑哧儿一声笑了。 侯佳氏登时脸色一僵,瞪着王佳氏喝问,“你笑什么” 王佳氏静静抬眸,“不是你说咱们该庆贺么怎么,庆贺的时候儿竟不准笑,难道还要哭不成又或者是如你这样,与我吹胡子瞪眼睛的” “你”侯佳氏一拍桌子,“大胆奴才,你敢与我这么说话” 王佳氏淡淡摇了摇头,“你总是想不起来,我早已经不再是你房里的使女。其实你便是有个庶福晋的称呼,那又不是名号,不过是虚的罢了。” “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不再是官女子,而当真成了阿哥爷的福晋不成” 侯佳氏恼得扬手便要拿酒盅砸王佳氏。 刘佳氏忙起身拉住侯佳氏,“现下阿哥爷不在,你若是要闹起来,便得要报到皇上那你确定你想要叫皇上知道了你打人,而且是打的阿哥爷名下的格格不成” 侯佳氏紧咬牙关,不情不愿地盯了王佳氏半晌,还是不得不将酒杯放下了。 皇上那是太遥不可及的天威难测啊。 刘佳氏扶着侯佳氏坐下,便也扭头悄然冲王佳氏眨了眨眼。 刘佳氏自己也坐下后,轻叹一声道,“实则,咱们诞育了格格,自都是天大的喜事儿去。先不说旁人,说我自己,我的大哥儿不在了之后,多亏有我的三格格陪伴着,才能叫我熬过来,没至于要追着我们大哥儿去。” 侯佳氏横了横,也没说话。 刘佳氏却是握了侯佳氏的手,颇为推心置腹地道,“便如侯妹妹你,何尝不是因为诞育了咱们五格格,才得了如今庶福晋的称呼去” “格格啊虽说是不如哥儿,可是哪个格格不是皇家血脉,那可是贵重着呢” 侯佳氏咬牙切齿,狠劲甩开刘佳氏的手去,“谁与你们说这些了谁有要听你们跟我啰唣这些” 王佳氏冲刘佳氏一笑莞尔,“说到底,侧福晋终究是不同的。有人生了格格,好歹可得个称呼;可是侧福晋已经是侧福晋了,那是皇上亲赐的,天恩最大,倒用不着因为生儿育女而再得什么去。” “侧福晋尽可以生男生女,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了。” 359、身子见好 359、 侯佳氏的如意算盘打得满满当当,本以为可以在刘佳氏和王佳氏面前,好好儿嘲讽一下儿侧福晋头胎只生下女儿的“失意”去,却没想到反倒被刘佳氏和王佳氏给联手嘲讽了。 酒席散去,她自己躺下生闷气。 这两个的性子平素看着是个软柿子,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儿,一向都不是她的对手。可是今儿竟一起硬气起来,是叫她失算了。 只是刘佳氏和王佳氏这样做,她虽说生气,还不算意外。 毕竟刘佳氏和王佳氏已经摆明了是侧福晋的人了。她们两个不肯听她的那些话,联手起来反抗,况且这是在热河,阿哥爷和嫡福晋都不在跟前儿,她们两个自是觉着能反了天了。 真正叫她有些纳闷儿的,倒是那位活菩萨嫡福晋的反应。 听说京里一切都好,顺顺当当,一丁点儿的风波都没有。 这有点儿不像嫡福晋一向办事的风格了啊。 嫡福晋对侧福晋的恨,别人不知道,却是瞒不过她的。她本以为,这回侧福晋蒙骗了嫡福晋,说她自己用了雷公藤却还是有了孩子,嫡福晋必定不会容忍才对。 侯佳氏眯眼望住镜子,“嫡福晋竟然容得她的孩子就这么顺顺当当生下来了不对劲啊。” 主子有话,这话便自然不能“吧嗒”落在地上。 星链如今没了星锁,有些孤掌难鸣,凡事便更加小心。她左右看看,见没旁人,这才上前接起话茬儿,“想来嫡福晋也是不怕什么吧。毕竟嫡福晋已经有了二哥儿和四格格,儿女双全,便不管侧福晋能生下什么来,总归不会超过她去。” “二哥儿是主子爷的嫡长子,如今又即将成人,这便是稳稳当当的,谁都动摇不了的。即便侧福晋生下的是个哥儿来,这终究还差着十多岁,未来几年小孩儿的三灾六难的还不少,自是影响不得二哥儿去。” 侯佳氏叹了口气。 “话是那么说。就如同当年那十二阿哥永璂似的,本是谁都动摇不得的皇上嫡长子,比咱们家阿哥爷也大了好几岁去都以为这是铁杆儿的庄稼,谁都动摇不了的根基,可是到头来熬成什么了呢” “自己那一辈子就也算了,下辈子还连累了那绵偲阿哥去,如今都成婚了,还是个什么爵位都没有。” 星链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儿了。 从前,这些陪主子说话的事儿,主要都是星锁来的;如今星锁走了,她自己也忌惮着自己的前程,这便平素倒是个闷嘴的葫芦了。 侯佳氏看星链又沉默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陷入了一种悲凉的境地。从前有话儿想说,或者有星锁接着;或者有些不方便跟奴才说的话,还有个王佳氏作陪。 可是如今,她想要找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 她此前找刘佳氏和王佳氏说话儿,是有想要踩一脚侧福晋的意思;可是却其实何尝不是除了她们两个,她也没有旁的说话人了不是 这后宫里啊,本就寂寞。倘若没有阿哥爷的宠爱,也没有孩子的陪伴再没有个能倾心结交的姐妹的话,那这深宫里的日子,是真的难熬啊。 她从前以为她不怕,因为她从前一向对自己的年轻美貌极有信心,她知道阿哥爷一定会被她迷住,她一定会受阿哥爷的宠爱。 刚开始,一切还当真按着她所希望的去发展的。只是,好日子不过一二年,这么快一切便都烟消云散去了。 如今再眼看着自己的年华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荒废下来,一问太医,太医就说她的身子气血双亏还没将养过来,她就越发陷入无边的绝望里去。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八月底,乾隆爷圣驾从避暑山庄回京,驻跸圆明园。 此时点额依旧还住在圆明园中,并未回宫。因此也得以随一众皇子福晋,一同觐见乾隆爷。 乾隆爷见了点额也是含笑道,“十五媳妇倒是个稀罕客儿,朕有些年没在园子里见过了。今儿冷不丁瞧见,朕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呢。” 能到皇上跟前行礼的,都是皇子的嫡福晋。此时几位皇子嫡福晋,除了出继的皇子之外,还健在的便是以仪郡王八阿哥永璇的嫡福晋章佳氏庆藻为首。 章佳氏便含笑道,“汗阿玛说的是,从前十五弟妹总在宫里养着身子,倒是有些年没来园子里住了。今年她能过来住,与我们妯娌的难得相聚,可见她身子向好了,这可是最大的好消息。” 乾隆爷老态龙钟地点点头,“哦身子终是见好了那是好消息,真是好啊。” 皇上终于回京,十五阿哥哪儿能在圆明园里呆得住,这便急急地想要回宫去看廿廿和孩子。 点额自是跟随而归。 路上十五阿哥含笑问点额,“这一晃,七妞也有两个月了。福晋瞧着,那孩子眉眼可长开了些儿不曾我上回见她的时候儿啊,她还是那么小一团,红红的、皱皱的,尚且看不清眉眼之间更像谁呢” 嫡福晋笑了笑,垂下头去道,“妾身虽说能挪到园子里住着,可是这身子终究也还是不像样。这便没能折腾着时常回宫去瞧瞧。” “倒是大满月那天,侧福晋懂事,亲自抱了孩子过来给我看。阿哥爷想啊,七格格大满月的时候儿是七月,正是盛夏酷暑,小孩子折腾过来一趟,背后都起痱子了。” “我瞧着也心疼,这便叫侧福晋再别带着孩子折腾过来了。故此,我倒是也有一个月没见过那孩子去了。” 十五阿哥微微挑眉,只淡淡“哦”了一声儿。 点额忙道,“只是咱们家四妞却是当姐姐的情深,三不五时便将自己的好嚼咕,交待了人送回宫去,说要给七妹妹尝尝。” “我倒笑她,她竟忘了七格格才两个月的小孩儿,哪里长牙了呢。她也倒是不以为忤,还与我说,就算七妹妹不能吃着,那便给小额娘吃呗,便叫小额娘替七妹妹尝了,也是一样。” 十五阿哥这才展眉为笑,点点头,“姐妹情深,真是好孩子。” 回到宫里,廿廿率领家中人在撷芳殿门外迎候着。 十五阿哥克制着,上前只抱住七格格,对廿廿淡淡含笑道,“你辛苦了。” 廿廿柔声道,“这是多欢喜的事儿呢,妾身哪里有辛苦去” 十五阿哥趁着抱孩子的当儿,手从孩子襁褓下伸过去,捏了捏廿廿的手。 廿廿甜甜一笑,赶紧抽开手,上前去给嫡福晋行礼。 嫡福晋也捉住了廿廿的手,左右地看着,“嗯,这两个月已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整个人儿啊,瞧着丰腴长大了不少。” 廿廿也笑,“从前还敢仗着年纪小,凡事都求着阿哥爷和嫡福晋多担待;从今往后却是再也不好意思了。” 刘佳氏和王佳氏也都急着上前来看七格格,倒是侯佳氏有些不情不愿地,只是上前给廿廿行了个礼,并不凑向七格格去。 星楣有些看不过眼,廿廿倒是由衷地笑,“她啊,离我孩子越远越好。我不在乎她的虚礼,倒要感谢她这么避而远之的态度呢。” 一家人说说笑笑,一同回了所儿里去。十五阿哥自是不能先丢下点额不管,他先陪着点额回正房,帮着点额打点完。 倒是刘佳氏和王佳氏先顾不得回自己屋子,都聚拢到廿廿这边儿来逗着七格格玩儿。 刘佳氏和王佳氏一边逗着孩子,一边便也絮絮地将今年英吉利使臣到避暑山庄入觐的盛况讲给廿廿。 “他们带来了不少稀奇的好玩意儿,好些座巨大的钟表,光是安装就要好些日子。西洋人啊,就是擅长做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宫里的西洋钟表自都是好玩儿,人人都喜欢那精巧自动的玩意儿,故此便是刘佳氏素性清淡的,这会子说起大型的西洋钟表来,眼睛里也是闪着光儿的。 倒是廿廿静静垂下头去,缓缓道,“我倒是记着,皇上曾经在谕旨里说过英吉利在西洋诸国中,较为强悍。且闻其向在海洋,有劫掠西洋各国商船之事。是以附近西洋一带夷人,畏其恣横。” “这样的人,不远万里来天朝,究竟是何居心当真是心向教化、诚心朝觐,还是别有所图” 刘佳氏一怔,倒是王佳氏先反应过来。 “侧福晋说的是,皇上也是心有防范。英吉利使臣进贡颇多,看似心思颇为诚恳,他们向朝廷请求能留人在京中居住,可是却被皇上给否决了。” “皇上并命大臣巡抚官防,随时留心。” 廿廿这才点头,“难为皇上耄耋之年,尚且如此眼清目明。” “聊什么呢”十五阿哥一撩帘子从外头进来。 刘佳氏和王佳氏相视一笑,便都起身行礼告退。 倒是廿廿红了脸道,“二位姐姐都刚回来,这才说几句话呀,多坐一会子呗。” 刘佳氏便笑道,“我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别呛着了咱们七格格。当我们回去盥洗、换过了衣裳,再来看咱们七格格不迟。” 刘佳氏就在廿廿的西厢房里南屋住着,自不必出大门儿;唯有王佳氏独个儿走了出来。 正房里,嫡福晋有意无意地向外瞟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是换了旁的女子,独个儿出来的场合,面上身上总会多少泄露出些情绪。 或者失意,或者落寞,或者羡慕。 可是王佳氏却平静如一,什么都瞧不出来。 从二月间王佳氏就随阿哥爷出外谒陵,后来又跟着去了热河一转眼这都八月底了,王佳氏那显然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含月会意,便也摇头道,“她瞧着原本也是个有心计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趁着侯庶福晋怀着身子,抢了阿哥爷的宠幸,开脸儿当了格格。” “按说这样的人,办过了一次那样的事,既然得了甜头,那便日后总归会再办的。可是眼前儿既然有了机会,她竟然撒手放了,真是叫人意外。” 点额眯了眯眼,“说到底,或许是因为终究是不同的人吧。咱们侧福晋跟侯佳氏相比,别看年纪小,可是那些年在宫里不是白呆的,驭人御心之术,不是侯佳氏能比得上的。” 含月点点头,“倒是侯庶福晋当真是白精明了一场。奴才瞧着,她回来的时候儿是一脸的怨气,绝非在热河又得主子爷宠幸的样儿。” 若是得了阿哥爷的宠幸,她回来必定是趾高气扬,至少也是心满意足的,不该是挂着一张怨妇的面孔才对。 点额便轻叹一声,“这两个年轻的,看来是都不中用了。” 这两个年轻的,当年可是发挥了巨大作用的,那大侧福晋骨朵儿可说是活活毁在她们两个的手里。 可是现如今,两个人一个已经失去了孩子,更失去了阿哥爷的宠爱;而另一个,则是背叛了,归顺到了另外一边的阵营里。 点额静静盯着地面发呆。 难道是又应该挑新人的时候儿了么 九月,正逢重阳,也正是令懿皇贵妃的冥诞之日。 说来叫人欣慰,廿廿在六月底为十五阿哥诞下七格格,而十七福晋也在几天之后的七月初二日,为十七阿哥又诞下一个小哥儿来。 两个孩子就隔几天儿,重阳之时便都正可以抱出来给令懿皇贵妃图影上香、行礼了。 毕竟这一年还添了绵偲和雅馨的孩子去,廿廿便也顺势问了一嘴雅馨那边儿的情形。 因着香叶的缘故,廿廿倒是留意与绵偲和雅馨那边儿隔着远些儿。便是给雅馨的孩子赏下东西去,她也都要就着十七福晋那边的人去,不单独叫自己身边儿的人去。 十七福晋叹了口气,“那孩子从三月下生,倒是三灾六难的没断过。便是雅馨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如今终于半岁了,好歹算是稳当下来些儿。” 廿廿便是一眯眼,“哦那孩子一直不大稳当么” 360、阿哥爷别走 360、 十七福晋蹙了蹙眉,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咱们这些当额娘的,总会为了护着孩子而多想几层去。” 廿廿点头,“孩子刚下生,最是柔弱的时候儿,便是有些三灾六难的,也是在所难免。可是总要防着这当中是有人暗下手脚。” 十七福晋叹口气,“可不。她心下十分防备着那香叶去。” 廿廿垂首静静听着。 她自己心下自是还想到李佳氏去,只是一来这话不好跟十七福晋说,二来廿廿也是相信那李佳氏是孩子的亲祖母,必定不会舍得做出对孙儿不利的事来。 故此说到归齐,倘若那孩子受到的惊动里有人动手脚的话,的确是香叶的嫌疑最大。 “可是那香叶啊还偏叫绵偲阿哥的额娘给叫走了,跟着去了热河。这便雅馨的心下有万千的怀疑,这会子也不好再确认是不是香叶去。” 廿廿也是蹙眉,“是啊,人都不在京里,那她所有的怀疑就也只能是怀疑。” 不管怎么说,廿廿倒也觉着那李佳氏和香叶,至少这事儿上办得是颇为聪明的。 就跟自家的嫡福晋似的,若想要避嫌,最好的法子就是远远躲了开去。这便不管有什么,都不好跟人家联系上去了。 这事儿总归还是一桩没头的官司,况且雅馨的孩子终究没事儿,两人也说不到尽头去。 倒是十七福晋缓缓一笑道,“对了,倒有件事儿你兴许想听。” “嗯”廿廿抬眸,“什么事” 十七福晋道,“我听雅馨说,当初跟你一起给公主和格格们当侍读,还有位瓜尔佳氏” 廿廿点头,“有啊。是当年世居苏完的瓜尔佳氏,信勇公费英东家的女儿,小字安鸾。” 当年廿廿被指婚给十五阿哥,安鸾又年长三岁,却迟迟没有动静。 后来听说安鸾出宫回家后就病倒了,这一病便又是好几年没有了动静。 这么算起来,安鸾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十七福晋含笑道,“她被指给十一阿哥了。” “啊”廿廿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阿哥是乾隆十七年的生人,便比安鸾大了二十多岁去。 十七福晋玩味道,“绵偲阿哥好歹是十一阿哥的儿子,他们家里的事儿,雅馨知道的多些。我这还是从雅馨那听说的。” “据说皇上早就将这个瓜尔佳氏指给十一阿哥了,就跟你同一年。只是这位瓜尔佳氏一直病着,这便迟迟都不能成婚。如今病也好了,可以迎亲了。皇上已经亲赐为十一阿哥的侧福晋。” 廿廿秀眉轻蹙,“为什么是侧福晋十一阿哥嫡福晋已经不在了,既然嫡福晋空着,凭安姐姐家的门第,便该是继室福晋才是。” 十七福晋耸耸肩,“我也是听说,应该是皇上为了大将军福康安的缘故。” 十一阿哥永瑆的嫡福晋,乃为福康安的姐姐。 “终究今年福康安刚平定廓尔喀,原本应该凯旋回京;况且今年又是他额娘七十大寿,正可以双喜临门。” “可是据说西南那边还是不稳定,皇上便没让福康安回京,中途直接再返回两广去震慑。可是就因为这么一耽误,福康安的额娘竟在大寿之年身故了” “福康安既有大功,皇上却没让福康安进京为额娘祝寿,更都没让见最后一面;便连进京穿孝,都来不及见家人一面,穿满了孝还得赶回去这样的情形之下,皇上便也不忍心立时再给十一阿哥指给一位继室福晋吧” 廿廿蹙眉,“可是,成亲王家不是已经有了四位侧福晋么已然足额,并未有缺去。” 十七福晋笑起来,“这也才是雅馨特特将此事讲给我听的缘故成亲王家不是有位侧福晋是瓜尔佳氏么只是她并无所出,故此宗人府已然上奏,废了她的名号去了。” 廿廿也是吃惊,“这便是近乎李代桃僵的法子,废了一位瓜尔佳氏,再代以另外一位瓜尔佳氏” 十七福晋点头,“反正宗人府也有合适的理由,终究原来那位瓜尔佳氏既不是皇上亲赐,又未曾诞育阿哥,原本就该没资格的。” “听说是十一阿哥有意包庇,倒将个庶妾所生的、已然夭折的孩子,放在瓜尔佳氏名下去,骗过了宗人府去” 事已成了定局,廿廿便也只得叹息一声,“好歹,我与她倒是都成了皇子的侧福晋,想来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 “以后我便又该叫她一声嫂子了。” 这日十五阿哥率领全家,在家中为令懿皇贵妃行完家祭之礼。 家祭必定要分食福猪之肉,点额作为主母,亲自在饭房煮肉。 这是旗人家每家主妇都必须要承当的祭祀之事,便是正宫皇后也是要在坤宁宫做这样的事务。故此这事儿做起来自有一种神圣的况味去。 十五阿哥原本还怜惜点额,怕点额劳累,点额往年好歹准大侧福晋骨朵儿、刘佳氏等人帮衬着一起忙碌。 今年,点额却坚持独自来做此事。 十五阿哥不由得担心,“你的身子,可撑得住” 点额便笑,“妾身要跟爷娇嗔一回了爷难道没发现,妾身今年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去” 十五阿哥不由得挑眉。 不过回首想想,倒也有理,“也是,不然你怎么会挪到圆明园去居住车马颠簸的,你今年倒气色见好。” 点额便也扑哧儿笑了,“亏阿哥爷还是我的夫君便连汗阿玛,在八月回銮之时都发现了,倒是爷竟然发现得这样晚。” 点额抬手轻轻点了点十五阿哥的心口,“阿哥爷这是一颗心都放在侧福晋和咱们七格格那儿了要不,阿哥爷怎么会如此后知后觉去” 十五阿哥略微有些赧然,忙道,“明儿我要详问太医。还有,便是你自觉身子好了些,却也万万不可逞强,一旦累着,怕反倒是要加倍的将养了。” 点额摇头轻笑,“我自己个儿的身子,我自己个儿心下还能没数儿么阿哥爷尽管放心就好,我又哪里是逞强好胜的人去必定十分稳妥了,我才敢做这样一步决定的。” 嫡福晋既都如此说,十五阿哥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含笑点头,“好。一切都依嫡福晋,只是万万稳妥行事才好。” 廿廿等人都亲眼看见点额亲自主持这次家祭。 许是因为这仪式近神近祖,叫人仿佛能接受神明与祖先的护佑;也或许是那煮肉的热气儿给腾着,点额的面上现出多年未曾见的红晕,远远看去已是颇有丰盈之色。 就像一株缺了几年水的花儿,一旦重又浇了水,便重新茂盛起来的样子。 虽说这茂盛是在外壳儿上,可是好歹看起来欣欣向荣了些儿。 廿廿便与刘佳氏和王佳氏淡淡笑道,“倒不知道嫡福晋用了什么方子,想来这方子倒是刻意也给侯佳氏用用的。毕竟侯佳氏也是因为诞育五格格而落下了气血双亏的病根儿,这便与嫡福晋是一样儿的。” 王佳氏轻轻一笑,“更何况侯佳氏比嫡福晋更年轻,病症也更轻,想来这方子必定管用。” 刘佳氏也道,“如今这院子里就是咱们五个人,咱们三个时常一处说话儿,侯庶福晋倒是时常去陪着嫡福晋说话儿侯庶福晋既与嫡福晋那般要好,想来嫡福晋必定有福同享,定会将那方子给侯庶福晋也用用的。” 行礼罢,众人都回去歇息。 十五阿哥按着往日的例子,也起身要走,点额却悄然伸手,拉住了十五阿哥的手。 十五阿哥便是一愣,回眸望向嫡福晋。 点额含羞垂首,宛如当年新嫁之时,“阿哥爷妾身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 十五阿哥缓缓而笑,“福晋,身子好了自是好消息,只是福晋今日主持家祭,已是劳累。” 十五阿哥重又坐下,拍拍点额的手,“福晋,你我夫妻多年,未来还有一辈子,自是来日方长。你万万不可着急。” 点额眼圈儿一红,尴尬得几乎落泪。 十五阿哥忍住一声叹息,含笑道,“不如我这会子不走,再陪福晋说一会子话。等福晋罚了,想睡了,我再走就是。” 点额轻轻阖上眼帘。 她都已然如此,阿哥爷他也还是想走啊 十五阿哥缓缓道,“倒是有件事,我原还忖着是否要与你说。既然你身子向好了,我想,说说倒也是无妨的。” 点额霍地抬头,“阿哥爷要说什么,竟要如此犹豫的难不成,又是我哥哥、弟弟又怎么了” 这也是点额最大的头疼,自家兄弟五六个,偏个个儿都是让她不省心的。尤其是为首的哥哥盛住、三弟孟住,两人见天儿的轮着班儿地出事儿,真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叫点额不省心。 十五阿哥沉吟了一下儿,“倒不是大哥他们是庆林。” “庆林”点额陡然一惊,“庆林他怎么了” 庆林是点额的侄儿、盛住的儿子。因这层关系,便也从小跟在绵宁身边儿,在上书房给绵宁当哈哈珠子。 “可是那孩子不懂事,在上书房里犯了什么规矩去”点额紧张的指头尖儿都有点发凉。 上书房那是什么地方儿,全都是皇子皇孙、以及蒙古王公们送进京来备指额驸的那班台吉们,庆林便是她的内侄儿,可是若在上书房里惹了那些天潢贵胄去,这也是泼天的祸事了。 再加上她兄长盛住本就今天一个小错,明天一个大错的,上回在热河的事儿皇上还没追究,这若是庆林又出事儿,难保皇上心烦之下,非但不保,反倒父子俩一并惩治了呢 十五阿哥轻叹口气,从袖口里拿出一方小小绣品来,比手绢儿还小些。 点额不明其意,接过来细看,上头的绣工虽说用心,但是还有些青涩,显然是小女孩儿的手笔。 “阿哥爷,这是” 十五阿哥叹一声,“是庆林给绵宁的。叫绵庆他们几个给发现了,抢了下来,笑话绵宁去的。” “庆林给绵宁的这东西哪来的” 事关侄儿不说,更牵连到唯一的儿子,点额已是双耳轰鸣,“莫非是家里哪个小蹄子的,庆林那孩子不懂事,竟带进宫里来” 十五阿哥静静凝视点额,半晌才缓缓说,“若当真是哪个婢女的,倒还好说” “那是谁的”点额面上的那点子好容易养回来的红晕,已是尽数消失了去。 十五阿哥静静垂眸,“是你侄女的。” 点额一个踉跄,跌坐下来。 她不敢说话,她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 她的绵宁长大了,今年十二岁,明年便可以指婚了。故此她不用猜也知道,这前朝后宫里多少人都在偷偷地觊觎着这桩婚事。 自家阿哥爷明里暗里已经叫人揣摩出是储君,那绵宁是阿哥爷唯一的孩子,将来的地位还不是明摆着故此绵宁的福晋,将来何尝不是大清皇后去 这个地位谁都想要,实则点额自己何尝不想 自家又现成的有侄女儿,侄女儿的年岁与绵宁也相当,她自己也动过这样的心思啊。 只是,就因为哥哥这几年来大事小情的不断,皇上和阿哥爷这便就算捂着、摁着,可是终究皇上和阿哥爷自己心下是有数儿的。 故此她也不敢在阿哥爷面前提,更不敢到皇上跟前去说这事儿去。 她这边自己还没打定主意,想来倒是哥哥和嫂子那边儿着急动心眼儿了。他们夫妇不敢到她这儿来直接了当地说,倒先利用庆林给绵宁当哈哈珠子的机会,这便开始暗通款曲了 点额安静了会子,这便起身给十五阿哥行礼谢罪,“是丢人妾身家里人,不知好歹,竟给阿哥爷丢人,给绵宁丢人了” 十五阿哥缓缓叹了口气,“咱们自家人,这些话怎么说都好,只是若传到外人耳朵里,这便成了你哥哥的处心积虑去了。” “况且此事若是到我这儿就终了,那也无妨;只是可惜,这事儿最开始闹开,倒是我都不知道的。” 361、 十五阿哥这么说,点额心下便是咯噔一下。 她联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件事来。 彼时五月,皇上忽然在热河传回京来一道旨意,莫名训斥了尚书房的总谙达去,说总谙达不能约束谙达,这便换了人去。 所谓“总谙达”,是相对“总师傅”说的。师傅教文,谙达教武,总谙达就是所有谙达们的为首者。 因尚书房的重要,故此里来能担任总师傅、总谙达的都是重臣。 皇上将原来的总谙达撤换,用当朝首揆阿桂来兼任总谙达。 皇上冷不丁传回这么一道旨意来,又没有在旨意中明说究竟是因为什么;况且彼时十五阿哥和绵宁都随驾在热河,并未留在京中,故此点额倒也没有多想。 只以为或许是因为京里的尚书房里,不知道哪个皇子皇孙惹了乱子,叫谙达们不敢节制了,这才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可是这会子叫自家阿哥爷这话一点,点额便不自觉跟那道旨意给联系到一块儿。 点额声音都颤抖了,忙捉住十五阿哥的手臂,“难道说五月那会子汗阿玛下旨换了总谙达,叫阿桂来接任,竟是与咱们绵宁,以及这刺绣的手绢儿有关”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点额心下却得了答案去,黯然松开手,垂下头去。 这样将宫外的东西随便传进宫来,已是大罪;更何况是给将成年、未成年的皇孙阿哥带这些女孩儿家的玩意儿,岂不就是教唆阿哥们不学好了去 这是叫尚书房里给查出来了,皇上不能直接惩处阿哥和哈哈珠子,以免外界猜测;故此这便问了原来的总谙达一个节制不利的罪责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来,点额心下便还有那么点子强撑出来的兴致,这会子也便都被打散了。 见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眼中的光彩也已散去,十五阿哥这便也轻叹一声,拍了拍点额的肩,“咱们的孩子,眼看着就都大了。此时绵宁的干系尤其重大,福晋啊,你若是身子好了,便多在孩子们的事儿上多用用心吧。” 十五阿哥说完,终是转身而去。 十五阿哥走了,这件事儿却变成了块大石头,在点额心上压了好些天。 按说,便是自家哥哥有这个想法儿,想将她侄女儿许配给绵宁,这倒也没什么不对。 都说“姑舅亲,辈辈亲”,民间这样的姑舅联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便是在皇家,这样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 不说远的,便说当年四公主就是嫁给了国舅傅恒的儿子;而国舅傅恒的女儿,不也是嫁给十一阿哥为嫡福晋么 傅恒是皇上元妻嫡后孝贤皇后的兄弟,那她自己也是十五阿哥的元妻嫡福晋啊,那自己的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这本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瞧着阿哥爷那么不乐意,再回想皇上竟然为此下旨撤换总谙达便说明阿哥爷和皇上竟然是都没有这个意思的。 那他们是因为什么不赞成应当不是自己哥哥身份的问题,要说起来,便也只是这一对皇家父子是看不上她哥哥才是啊。 点额自己心下堵得慌,却也使劲儿地笑笑,开解自己,“也是,人家傅恒舅舅是什么人呢,是忠勇公,是平定金川的大功臣;可是我的哥哥,呵呵,呵” 看见点额自己坐在那儿盯着镜子笑,含月和望月都不放心,赶紧上前来陪着。 点额笑够了,抬手抓起抿子来在鬓角上抿了几抿。 “可是阿哥爷却别忘了,我哥哥当年在江南,也是替他去办事的。” 盛住最早在江宁织造任上被弹劾,实则还不是去查那王亶望了么 贪官王亶望的小妾,在王亶望倒了之后失踪了,最后竟然出现在了和珅府里,成了和珅的妾室。 这当中,是可以做许多的文章的。 故此当年盛住被皇上派去江南任江宁织造,专查王亶望,就是想借此从王亶望嘴里掏出与和珅的牵连来,最好还有经济上的罪证。 也正因此,和珅一派才对盛住严防死守,最后抓了机会也给盛住扣了顶帽子去,说盛住从江南带回大笔银两,就是要献给十五阿哥的 十五阿哥回头就将和珅的家人僭越之事给捅了出来。 哪一次,阿哥爷跟和珅好悬要公开撕破脸去。 那一年的事,内里实际上是阿哥爷与和珅斗法,可是因为有皇上压着,故此最终的责任却都落在了她哥哥盛住的身上。 她哥哥在当年那件事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她哥哥也是一心一意为阿哥爷着想的。 可是这才过去几年,看阿哥爷的样子,他仿佛忘了她哥哥替他卖的力,眼巴前儿却只盯着他哥哥那一点子不肖来。 阿哥爷这算什么呢她是不敢说“忘恩负义”,却也何尝就没有一点子“薄情寡恩”去了吧 点额越想越是想笑。 她的几个哥哥,阿哥爷这几年一个一个儿的都有点看不惯;可是阿哥爷怎么没想想,在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她这几个兄弟才肯实心实意地替阿哥爷卖力啊 那侧福晋,阿哥爷是喜欢了,可是那侧福晋才几岁,她最大的哥哥也才比她只大一岁而已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嘴上还无毛呢,阿哥爷能指望得上侧福晋的母家帮他做什么去 别说侧福晋是什么名门闺秀,是什么钮祜禄氏弘毅公额亦都的后代,那是人家十六房,不是侧福晋家那个破落户的六房 若从母家房头来说,阿哥爷这个侧福晋,还没有十七福晋这个弟妹来得实在。 便说当年那场女子引见,也还有如今是绵偲福晋的那个十六房大宗家的女孩儿 阿哥爷要想要这门亲,阿哥爷还不如当年要的是绵偲的福晋去 可是她又何尝不明白,阿哥爷娶了侧福晋,不是因为她母家,也不图她父母兄弟得用。倘若阿哥爷要的是那些,阿哥爷娶进门儿来的,便不该是眼前这位 故此,便也唯有那一个原因吧 乾隆五十九年。 过年的时候儿,七格格终于半岁,硬挺儿些了,也叫廿廿心下放心不少。 正月十五在园子里看灯和火戏的时候儿,廿廿终于见了安鸾。 此时的安鸾,已是十一阿哥的侧福晋,廿廿该喊一声嫂子。 只是远远见着,安鸾非但没等着廿廿走近,反倒先一步转了身,与雅馨手挽了手,脚步姗姗地走了开去。 廿廿倒是站在原地,苦笑了一会子。 从前一起在宫里当侍读的时候儿,安鸾与雅馨的几次暗通款曲,还是带着迫不得已的味道;如今终于已然不用藏着掖着,安鸾这是明摆着弃她而去,而跟雅馨好了。 也是,她曾经最大的对手,就是雅馨啊。 可是园子里就这么大,各人都是皇子皇孙的福晋,怎么都要凑在一处领宴。 偏十五阿哥上头就是十一阿哥,故此两家的桌子就是挨着坐的。 廿廿便先含笑招呼,“安姐姐可是不认得我了咱们好几年没见,我是长大了几岁,这便身量和相貌都已经变了,安姐姐说是不是” 安鸾静静含笑,耐心听完,却是清冷地回眸,“十五阿哥家的侧福晋,还是叫我嫂子吧。什么姐姐、妹妹的,都只是从前不懂事的时候浑叫一气的罢了。” “如今都已有了夫家,便自该按着已婚妇人的规矩来叫着;更何况咱们都是皇家的儿媳妇呢,这规矩自当更加严谨才是。” 廿廿垂首笑笑。 作为大清开国两大功臣,当年二人的先祖费英东和额亦都,也是一个有谋、一个有勇。 她与安鸾两个,实则看起来更为聪慧冷静的,永远都是安鸾;三岁的年纪差距,叫她在安鸾跟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好,既然安姐姐这样说,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廿廿霍地抬头,硬起心来,“嫂子好。” 安鸾这才淡淡一笑,回了一声儿“弟妹好。” 星桂和星楣都不知道当年安鸾跟廿廿之间的过结,都瞧出不对劲,却不知就里。 趁着廿廿起身出外更衣,星桂和星楣都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儿。 安鸾轻叹口气,“她比我大三岁,又是费英东的后裔,故此足岁应选,是必定要被选中的。那一年的挑选里,备指阿哥里有十五阿哥。” “故此便许多人都猜测,说她才是要指给咱们家阿哥爷的结果后来皇上旨意下来,却是我成了咱们家阿哥爷的侧福晋去。” 这当中,自然有当年雅馨的搅合,倒叫安鸾信以为真了。 终究那几年廿廿都还太小,谁敢相信那么小的女孩儿竟然跟个相差十六岁的皇子,早就已经悄悄儿的两心相属了呢。 星桂和星楣两个听明白了,便也都叹一口气,“那她现在同样也是十一阿哥的侧福晋了呀,想来也算心愿得偿,何苦还记恨格格去” 廿廿笑笑垂首,未曾正面回答。 终究安鸾是费英东的后代啊,那是大清数一数二的大功臣之家,便是旁人看不懂的,他们家人是早就能看明白的。 虽说都是皇子,可是现在十一阿哥的身份,又要怎么跟十五阿哥比呀 尤其将来,两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更是注定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去了。 兴许在安鸾的心底,认定了是她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荣光去毕竟安鸾的名字里就明明晃晃地有一个“鸾”字啊。 “算了,她愿意记恨就记恨去吧,反正她是十一阿哥家的,咱们又不是跟十一阿哥那头儿的人见天儿碰面儿。”星楣轻啐了声。 廿廿便也点头,“这内里的缘故你们知道就也罢了,没的向外说去。” 星桂和星楣两个都行礼称是。 从圆明园过完元宵节回宫,刘佳氏过来说话儿,唇角便是抿着笑的。 廿廿情知有缘故,便捉着刘佳氏的手问,“这个年过得,倒叫刘姐姐得了好事儿去不是” 刘佳氏笑笑摇头,“唉,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去,亏你说嘴我啊,不过是过年了,也能跟我家姐姐妹妹聚一聚,说说话儿罢了。” 刘佳氏作为内务府世家,家里的女孩儿倒是有好几个都被挑了进宫,为皇子皇孙的侍妾。 她亲妹子如今就在十七阿哥家里,她还有个堂姐便是十一阿哥的另外一位侧福晋。 她们这几个姐妹,虽说都是从家下女子出身的,不过在各自家里也都算得宠。 尤其是十一阿哥家的侧福晋刘佳氏,不但因为生子而请封了侧福晋,而且因为伺候阿哥爷伺候得早,排位在几位侧福晋里面也是拔得头筹的。 廿廿便笑,“可是十一阿哥家里有故事了” 十五阿哥所儿跟十七阿哥所儿里挨着,况且廿廿跟十七福晋、侧福晋武佳氏都要好,这若是十七阿哥家里有什么动静,廿廿早知道了。想来故事必定是出在十一阿哥家里才是。 刘佳氏含笑点头,“侧福晋真是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您去。” “正是十一阿哥家。如今嫡福晋不在了,四位侧福晋里头,两位老人儿,凭生子而超拔的侧福晋;两位年轻的,皇上亲赐的侧福晋。” “如今两个老人儿是出身低,但是有儿子;两个年轻的呢,家世都好,但是都无所出故此这四位之间的故事啊,还得讲说好一气去。” 廿廿便也会意,“四位侧福晋,名号相同,这便自然想以自己为主。” 刘佳氏点点头,“尤其是这位新进门儿的安福晋,风头正盛,很是不将旁人看在眼里。” “她偏跟十一阿哥家的四奶奶又有私交,这便叫十一阿哥家里那几位很是有些画魂儿。” “十一阿哥家的四奶奶”,说的就是雅馨,因绵偲本来是十一阿哥的四子,故此在十一阿哥家里还会这么叫。 廿廿挑了挑眉,“既然她跟雅馨好,那么对李佳氏来说便也是个好消息呀这样一来,李佳氏还不得靠近她去” 刘佳氏淡淡而笑,“好玩儿便好玩儿在这儿呢李佳氏明摆着倒对这位新福晋颇有些敬而远之。” 362 一黑一白 362、 廿廿挑了挑眉,虽说有些儿惊讶,却也不意外。 这便明摆着,李佳氏是不待见雅馨,故此便连雅馨交好的人,都不肯当回事。 更何况这位交好之人,更是进了十一阿哥府,跟李佳氏自己一样儿成了十一阿哥的侧福晋。 关键这位新来的侧福晋,家世门第高贵、自己又年轻,还是皇上亲赐的,这一来便是要当嫡福晋的架势。 廿廿便也只是叹口气,“自古婆媳难相处,这位李佳氏侧福晋不喜欢绵偲媳妇,倒也是情有可原吧。” 刘佳氏点头,“只是,看样子十一阿哥家里,这又将是好一顿热闹。” 廿廿含笑,“可不。这么多位侧福晋,偏偏嫡福晋的位子还空着,还不人人都眼红了去。” 刘佳氏却是摇头,“倒是我姐姐看得开。便是生下阿哥,可是使女超拔的就是使女超拔的,永远不可能成为继室福晋;倒是皇上亲赐的,才可能是继室福晋。名号虽说暂时相同,身份却终究是不一样的。” 廿廿点头,“难为那位大姐姐看得开,也怨不得十一福晋薨逝之后,十一阿哥家里都是以那位大姐姐为尊,凡事都是那位大姐姐操持着呢。” 刘佳氏便也叹了口气,“这回是不用了。从前是他他拉氏侧福晋年岁还小,是跟侧福晋您同一年被皇上指给十一阿哥的;如今他他拉氏侧福晋长大了,这位安侧福晋也嫁进来了,我姐姐终得放手。” 廿廿想了想,伸手握了握刘佳氏的手,“绵縂阿哥比我还大一岁。如今也是成家立业了,也有了孩子。那位大姐姐便替儿子张罗着,这一天也得够忙的。” 刘佳氏听罢便也释然而笑,“可不是。如今自己都是年纪大了,哪里还有那些跟年轻的争宠的心去只管将一颗心全放在儿孙身上罢了。” “她们说谁呢” 窗外廊下,侯佳氏有意无意走过,听了一耳朵去,回头冷笑着问星链。 星链不敢答话,只是摇头作罢。 侯佳氏却笑了,“走,咱们去给嫡福晋请安去。” 侯佳氏到了正房,便将这话儿讲给了点额去,侯佳氏笑着举袖掩住口,“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这是又在嚼谁的舌头。” 点额的面色便是一变。 那么巧,阿哥爷日前也与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去。 点额不动声色,静静抬眸,“这是谁说的咱们家侧福晋,还是刘佳氏” 侯佳氏想了想。 她自然听出来最后这一句话本是刘佳氏的嗓音,可是她偏耸了耸肩,“自然是她们两个都说了。” “哦”点额抬眸望向天空,静静一笑。 侧福晋有阿哥爷护着,可是一个小小的刘佳氏她难道还动弹不得么 一到开春儿,一年的开始,便又是宫里挑新人的时候儿了。 今年虽说不是八旗女子挑选之年,可是廿廿挑官女子、指额驸,同样还是挺热闹的。 刘佳氏的三格格,今年满了十三周岁,正是要到指婚的时候儿了。 点额今年身子既然好多了,这便以嫡母身份,格外操心起三格格的这事儿。她早早儿跟礼部和理藩院要了今年备指额驸的排单去,细细地端详。 眼看着明年过完就是皇上的传位大典了,如今这十五福晋要什么,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便是最终皇孙女们指配还是要皇上定夺,可是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十五阿哥两口子这会子跟皇上求个恩典,那还不是小事情 点额这般关心三格格的指配,刘佳氏心下颇有些紧张。 “这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今年怎么好模样儿地将这事儿抓起来管了往年她病病歪歪的,家里的事儿都懒得管,今年这是怎么了呢” 廿廿也只能安慰,“毕竟咱们三格格如今是家里的长女,是咱们家第一位要嫁出去的女儿,嫡福晋是当嫡母的,亲自操持着也是情有可原。” 连那日阿哥爷回来,看点额这般亲力亲为,都含笑说,“福晋身子好容易有了起色,还是静养着才是,没的又累着了。” 点额却是淡淡地笑,“这都是妾身应当做的。况且三妞过后,还有四妞、五妞她们,妾身也总该从这回学着点儿经验才是。要不这三二年间,孩子们一个个地大了起来,操持婚事的时候儿妾身却赤手空拳着,那可怎么好呢。” 点额还向十五阿哥道,“阿哥爷不是也嘱咐妾身,多在孩子们的事儿上用用心么,妾身怎敢不遵阿哥爷的意思” 点额用这样的话来堵十五阿哥的嘴,十五阿哥倒也无话可说。 说到底,点额都是嫡福晋、嫡母,她亲自操持这样的事,于情于理于法,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儿来。 刘佳氏却坐下来犯愁,“话是这么说只是,只是,我已经没了大哥儿,我现在就剩下一个三格格了。若是三格格来日嫁得不好,那我岂不白生养了一场,倒对不起那孩子去了。” 廿廿忙握住刘佳氏的手,“如今我也有了格格,姐姐的担心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可是姐姐想啊,此事终究并非嫡福晋一个人做主,还有阿哥爷,还有皇上呢。” 刘佳氏勉力而笑,“也是。就当我是白担心这一场,我的三格格来日终究还能嫁个好人家儿吧。” 这日十五阿哥回来,只进内先看点额一眼,然后到廿廿这边儿抱了抱七格格,这便说有公事在身,今晚宿在外书房了。 廿廿将孩子交给周氏,伸手扯住十五阿哥的衣袖,“爷遇见什么事儿了” 乾隆爷归政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天下江山这副重担即将压在十五阿哥肩上,这些日子廿廿亲眼见着自家阿哥爷日渐繁忙,有时候儿连坐下来多说句话的闲空儿都没有。 她倒不担心被冷落,总归有孩子陪着呢,日子也不冷清。 她是着急自己不能帮阿哥爷分忧,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哥爷独自扛着肩上的重压。 所谓夫妻者,自当相伴一生、同甘共苦才是,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十五阿哥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儿,还是道,“福康安以四川总督身份,被汗阿玛特简为钦差大臣,赴吉林查办官参局亏空大案。” 廿廿点头,过年的时候儿她也听说了,吉林的官参局亏空高达十三万八千八百多两,皇上已是震怒。 吉林因为乃是满洲祖地之一,故此吉林将军和盛京将军一样,很多任都是由宗室来担任,故此查办吉林的案子,非重臣不敢为之。 福康安一来是朝廷重臣,此时刚平定完廓尔喀,获乾隆爷四字公爵,加封“忠锐嘉勇公”,从此与兆惠、明瑞、阿桂一起,成为四大“四字公爵家”。 用这样的重臣来办吉林的案子,便是宗室,亦要尊重。 还有一层,福康安在乾隆四十二年曾经当过吉林将军,对于吉林的人参事务有经验。 此外,此时任吉林将军的宗室恒秀,跟福康安还沾亲福康安的亲姑姑、孝贤纯皇后的妹妹,嫁给了宗室萨喇善,为萨喇善的二娶继妻;而这个宗室恒秀就是福康安这位姑父萨喇善的儿子。 尽管,恒秀是庶出,不是福康安姑姑的亲生儿子,但是宗族关系若此,两人还是姑表兄弟。 综合上述三个缘由,乾隆爷才特地将福康安从四川调回来,赴吉林来查这个巨大亏空的案子。 按说,凭以上三点缘由,福康安办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有回响。况且他是武将,在这事儿上拿出沙场上的手起刀落、干净利落来,这也是皇上他老人家所期望的。 可是福康安却辜负了乾隆爷的期望,人到吉林去,只暂时将恒秀请旨革职,其余迟迟查不出个动静来。 十五阿哥叹了口气,“汗阿玛已经传下谕旨,申饬福康安瞻徇亲谊、包庇罪臣“ “汗阿玛说本应治以应得之罪,因念其办理廓尔喀一事,不辞艰险,著有劳绩。是以姑从宽宥。” 廿廿听罢也是皱眉,悄声道,“此事莫非有和珅的影子” 十五阿哥轻哼一声,“恒秀与福康安是何关系,和珅自然清清楚楚。这么大一笔亏空摆在眼前,这就是个大坑,福康安去办此案,岂有和珅不从中伸手的道理” “便连汗阿玛也看得出来,谕旨里还特地说,福康安审办此案,种种瞻徇,岂能于朕前调停混过若朕必欲彻底根究,无难再派和珅前往覆审” 廿廿便也是点头,“汗阿玛老人家看得清楚,若福康安出事,汗阿玛自然是要派和珅前往复审。和珅一旦权柄在手,自是会尽力往福康安身上栽赃。” 此事便又是旧事重演。和珅因忌惮福康安的功绩,便故意每每在福康安立下大功后,非特地赶在就在大功刚成之时,就联络党羽,给福康安扣上一个罪名去。 乾隆五十一年,福康安带兵平定台省,大功一件。可是紧接着,和珅便暗命大臣弹劾福州将军恒瑞,说福州将军恒瑞观望不前、延误军机。 这个恒瑞就是吉林将军恒秀的兄弟,乃是福康安姑姑的亲生儿子。 乾隆爷因恒瑞事问福康安,结果福康安的奏疏内只字未提恒瑞延误军机,反倒屡屡提到恒瑞有功乾隆爷大怒,责问福康安瞻徇之罪。 第二回,乾隆五十四年,福康安以两广总督带兵平定安南之扰,也是前脚刚立功,后脚和琳就参奏福康安用官船运私家木料之事,结果被乾隆爷下旨罚三年的总督养廉银,以及十年的公俸去,成为福康安一生中一个不小的污点。 如今又是,福康安平廓尔喀的功劳刚定,后脚马上又有人参劾福康安瞻徇亲戚,徇私枉法。 廿廿心下转了几个圈儿,伸手轻轻握住十五阿哥的手问,“爷是担心和珅党羽越发嚣张爷还是替福康安担心” 这一回,十五阿哥却没着急说话,只是定定看了廿廿一眼。 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动。 此时不同往日,此时的阿哥爷即将接位,他现在心中所想、所有的立场,都在未来的庙堂之高,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皇子和亲王的视角了。 朝堂之上,身为君王者无不令大臣之间彼此制衡。 和珅渐渐坐大,原本能与和珅分庭抗礼的是阿桂。只是阿桂如今也年近八十,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反倒是和珅正是年富力强。 那么阿桂之下,能以军功震慑群臣的,便唯有福康安一人。 在自家阿哥爷即将接位的重大时刻,福康安与和珅,无疑成了摆在阿哥爷面前棋盘上最重要的两枚棋子。 一黑一白。 如何调度,如何捭阖,都关系着未来朝堂的稳定,甚至,是大清江山的稳定。 这情势,在古往今来的新君面前不断重演着。 便如雍正爷当年登基时,面前有鄂尔泰和张廷玉两大党争;那么一年多以后摆在自家阿哥爷面前的,怕就是和珅与福康安各自为首的两派大臣。 廿廿缓缓道,“福康安与和珅二人,一个带兵征伐在外,一个辅政于内。两人各自都有功过。” 十五阿哥定定看廿廿一眼,然后轻拍了拍廿廿的手,“这些事我竟不自觉与你说了,倒叫你心下跟着我一起负累去了。好了,爷说说心下便也松快了不少;你也别再多想。” “这些劳心之事,爷不该在你这个年纪就说给你听。你且再自在几年,等你过了二十岁,长大了,爷再与你说。” 廿廿听罢便也笑了,“瞧爷说的我现在都当额娘了,还没长大” 十五阿哥揽过廿廿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就当一回额娘,便拿出来说嘴爷其实那般没用的,嗯” 这句话说的,叫廿廿的脸腾地就红了。 孩子过了六个月,她的身子也已经都尽干净了。原本因着过年,便又偷了几天的闲儿去 可是显然,阿哥爷纵然国务繁忙,却还是没忘了掐算这个日子呀。 363、小孩儿们 363 十五阿哥在廿廿这儿腻歪了好一会子,因外头还有人等着要商量吉林亏空之事,这便暂且离去。 临走时还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廿廿的下颌尖儿,“今晚,晚些儿睡。” 廿廿明白,这是阿哥爷叫她等他回来。 她如今因为带着孩子,白日里时常也是筋疲力竭的,夜晚间只要天一黑,极容易就睡过去了。 廿廿含羞垂首,眸光却勇敢地高高抬起,绕着十五阿哥打了几个转儿,然后才含笑点头应下。 十五阿哥走后,星桂悄悄儿问,“格格,可是该请宜安格格过来说说话儿了” 廿廿便笑了,却怔忡了一刻,随即摇头,“不,这回不用了。” 星桂也是一怔,“是因为宜安格格已经是郡王福晋,这会子倒不方便进内说话儿了么” 廿廿摇摇头,“这回的事儿,不仅仅是和珅有错儿。” 从前时常请宜安来说话儿,是要借廿廿自己与和珅勉强沾上点儿的母家亲缘,以及十公主的这个桥儿,借以笼络和珅家。以此来探听和珅那边的动静,倒也能帮福康安防范些儿。 可是这一回 阿哥爷的话,虽说表面上听起来还是不满和珅在福康安后头使小动作。可是内里,却也已然隐隐另有变化。 和珅对福康安这样做,已是再三再四,自然不能不再加以节制。 而朝中又有诸如阿桂、王杰等反对和珅的人,群起替福康安辩护。故此和珅这样一来,势必引起朝中两派大臣的互相攻讦,不利朝堂稳定。 自古以来,大臣的党争都是巨大的祸患。 这事儿若是搁在前两年,无论是廿廿还是十五阿哥,在情感上偏向福康安总会多一些。可是这件事放到阿哥爷即将接位的节骨眼儿来看,却是和珅有错儿,福康安何尝就没错儿了 星桂不解地看着廿廿,又不敢问。 廿廿轻叹一声,拉过星桂的手腕来,悄声解说,“大臣弹劾福康安瞻徇,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当年在宫里第一次听见这话儿的时候儿,我自是立时认定福康安是冤枉的,是和珅之流故意栽赃陷害。” 星桂点头。 廿廿又道,“当第二次听说我又是不信,甚至还嗤之以鼻。” “这第二次就是福康安带兵平定台省那一次。大臣弹劾恒瑞按兵不前、贻误战机可是恒瑞是福康安的亲姑表兄弟呢,比恒秀这庶出的兄弟还更近一层。试想彼时是福康安带兵在前,她又怎么会按兵不动” “若当真这样的表兄弟会袖手旁观,那想来福康安心下对这表兄弟的情分就也该断了,又何苦反过来还要为恒瑞遮掩,甚至反而屡屡请功的” “福康安是帅才,又如何会办这样的傻事去” 星桂用心想着,再次缓缓点头。 “可是时隔数年,福康安又在大功一件之后,被人弹劾瞻徇了” 廿廿静静抬眸看了星桂一眼,“事又再一再二,待得再三,我便是不愿意相信,却也还是相信了。” 星桂惊得一震,“这回连格格也觉着他当真是包庇他这个姑表兄弟了” 廿廿没急着说话,只静静抬眸望向窗外。 冬天已去,纵然是北地,也已隐约春来。 这样的一年又一年倏忽而去,岁月在不同人的心上,画下的又是相同还是不同的印迹 “我至今还是宁愿相信他这次的事,并非是主观刻意,依旧还是有和珅一派利用机会故意指摘的缘故。” “可是我也不得不觉着,福康安这些年随着战功越积越厚,自己也开始渐渐地麻痹了,忘了身为人臣应该时时自省,甚至有些开始狂妄自大,不将小错放在眼里了。” 前几次,皇上都是因为他刚立新功,便不管和珅他们弹劾他什么,都只是传旨申饬一番之后,并不确实施惩。 一次,又一次,福康安心下便也有了底。反正有功于江山社稷,这点子小错儿算不得什么。 这次又是,皇上在谕旨里不得不再度提及,他刚刚在廓尔喀立下的战功。 四字公爵啊,本朝唯有四家公爵才有,这样的大功臣,更是被皇上树立起来的特例,皇上便是维持自己的颜面,也必定会网开一面。 故此福康安才会越来越不拘小节。不仅现在,便是前几年在战场上,也不时传来他奢靡、狂妄、骄横等弹劾之语。 一个大臣连续被人弹劾如此,不能说没有他自己的原因。 功臣渐渐坐大,便会走上一条危险的路去。 自古帝王都最忌讳“功高盖主”,身为人臣却忘了自己是臣子,反倒时时不将君王放在眼里了,这是为人臣的大忌。 如果说和珅此时已成阿哥爷心头之患;若福康安继续这么下去,成为朝堂上另外一派的为首之人,那福康安的前路又与和珅何异 便如当年张廷玉,自律到何等地步,都终究难逃党争之罪;福康安更没有张廷玉的自律与一把文人傲骨去,那便只怕更是漏洞百出,随时就被人攥住把柄了。 七格格睡醒了,不知道梦到什么了,醒来便哭。 小小的婴孩儿却不肯大声嚎哭,只是细碎地抽泣着。 倒更符合格格的身份。 奶嬷嬷李氏赶忙给抱起来,含笑道,“咱们七格格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位文静的淑女。” 廿廿便也笑,伸手抱过孩子来,柔声地劝慰。 她自己的七格格在怀,廿廿便也不由得又回想起当年的七公主来。 她的心便跟着软了。 七公主的故事里,除了有七额驸的痴情,也同样还藏着福康安的深情去。 七公主在天上,除了希望十五阿哥能帮她看顾好七额驸之外,怕也有福康安的这一层情分去吧 廿廿便闭了闭眼,轻声吩咐星桂道,“待会儿若是见了咱们二哥儿回来,你叫他过来站站,就说七格格想哥哥了。” 傍晚二阿哥绵宁从尚书房散学回来,先进嫡福晋房里请安,便是不用星桂在门口儿等着,绵宁也还是自己跑进了廿廿的房里来,逗着七格格玩儿。 廿廿便问,“睿亲王家的几位哥儿,可都跟你一处上学” 绵宁含笑道,“睿亲王家如今有兄弟四个都在上学。小额娘问的是哪一个” 廿廿想了想,“他们兄弟四个里头,谁跟你最好” 绵宁道“那就是他们家老二禧恩。禧恩比儿子小两岁,平素总在一起骑马射箭。” 廿廿点头,“禧恩是睿亲王家哪位福晋出的” 绵宁道,“是睿亲王家格格李佳氏所出。” “哦”廿廿倒有一点点儿失望。 廿廿问睿亲王家的事,就是因为睿亲王的嫡福晋正是傅恒的女儿、福康安的姐妹。 福康安此时父母皆不在了,姐姐也不在了,那自家的这位姑奶奶便也能约束他一二去。 绵宁静静凝视廿廿,“小额娘别失望。小额娘想要做什么呢,儿子去帮小额娘办了就是” 廿廿含笑道,“我是想知道,睿亲王家在尚书房念书这四位哥儿里,有哪位是嫡福晋富察氏所出” 绵宁虽不知小额娘为什么问这个,便也含笑道,“老大宝恩、老四端恩是嫡出;中间儿的老二和老三,分别是两位格格的庶出。” 廿廿细问之下才知道,睿亲王家的老大宝恩已经十七岁了,不宜往内廷里来;老四端恩虚龄六岁,是刚刚儿才进尚书房念书。 廿廿沉吟了一下儿。虽说端恩年纪小了点儿,但是好歹是富察氏嫡福晋的亲生儿子,倒方便传话儿。 廿廿便叫绵宁设法带端恩进来玩儿。 总归先看看这孩子是否早慧吧,若不行,再想旁的法子去。 也该着老天帮忙,倒叫廿廿从绵宁嘴里得知,原来睿亲王淳颖还有一位新娶的侧福晋,也是钮祜禄氏 廿廿便忖着,即便端恩太小,不便传话,或许来日可以辗转请诸位睿亲王家的侧福晋进内一叙。 不想这个虚龄才六岁,刚刚到上学的年纪的小孩儿,倒给了廿廿一个惊喜去。 这个孩子聪明伶俐不说,相貌生得也好。 廿廿知道当年九爷傅恒就曾经是一枚玉雕般的美男子,这端恩是傅恒的外孙子,都说男孩儿像母,这便隐约颇有几分当年九爷傅恒的风采去了。 廿廿将话儿挑了简单的教给端恩,叫端恩回家晨昏定省的时候儿,对他额娘说去。 结果小孩儿只将话听过一遍,便一个字儿不落地在廿廿面前背诵了出来,并且奶声奶气地说,“您放心,我回家后,一定趁着独个儿与额娘在一处的时候儿,说给额娘听去。” “哎哟,”廿廿喜欢的哟,赶紧将端恩拉过来,亲手给剥了个果子去,“端哥儿,你怎么知道要这么着呀” 端恩左右看了一眼,静静地说,“因为这事儿是有关我舅父。舅父与额娘的事儿,自是额娘母家的私事,便不必叫家里旁的人听见。” 等端恩走了,廿廿还喜欢得直嘀咕,“真可惜这哥儿也是宗室贵胄,要不我将来非将七妞嫁给个这样的阿哥去不行” 都是周氏笑道,“虽说咱们七格格还小,又都是皇家自家血脉,必定没有这一说了;可是格格怎么忘了,格格自家还有两位妹妹呢” 廿廿便也是微微一震,自此倒留了个心眼儿去了。 不管怎么样,这兜兜转转的,她也总归不希望福康安出事。 一来他是大功臣,于国有功;二来他更是七公主两小无猜的玩伴,还曾经是她婆母令懿皇贵妃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听说就连福康安的小名儿“麒麟保”都是婆母令懿皇贵妃给取的。 虽说自家阿哥爷从小就因为七公主的缘故,很是不喜欢麒麟保,但是廿廿却当知道福康安给他唯一长大承认的儿子取名“德麟”的时候儿,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去。 福康安还是没忘了自己小名“麒麟保”的故事,那便是还没忘了令懿皇贵妃和七公主的情分去啊。 这便为了婆母和七公主的情分,以及福康安的功劳上,她还是愿意委婉地提醒一下福康安的,也算替婆母和七公主,尽自己最后一份心意吧。 夜晚十五阿哥回来,因时辰早已经晚了,这便没进嫡福晋的正房,而是直接步入了廿廿的西厢房来。 廿廿看了一天的孩子,说不困是假的,这便也还是歪在炕上,手肘撑着条枕,也还是昏昏欲睡了。 十五阿哥进来,看见的是灯烛高燃之下,一个俏生生的人儿这般睡倒的模样儿。 十五阿哥含笑凑过来,现在香腮上偷了一记,趁着她醒转,便顺势伸臂将她报了个满怀。 “要不要爷找两根棍儿给撑着啊” 十五阿哥用手撑着廿廿的眼皮,真是既心疼,又忍不住乐。 究竟还是个小人儿呢,便是当了额娘,也还只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这个年纪就叫她里里外外承担这么多去,当真叫他心下也是不忍。 十五阿哥伸臂将她抱起来,搁在膝上,对嘴儿亲了一个。 “咱们七妞也大了,你尽可交给嬷嬷们去,没的非要自己每日里不错眼珠儿地亲自看着,倒叫自己都耗尽了精神去。” “嬷嬷们都是可靠之人,你尽可放心。” 廿廿笑了。 只是,却不肯说话。 终究是第一个孩子啊,便是每日里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都感觉看不够;都感觉尚且放心不下,唯恐有什么闪失去呢。 若是离了眼睛,那就更放心不下了。 十五阿哥看她不说话,心下却又何尝不明白。他只得攥着她的小手,按在心口,“你放心,她们不敢如今你进门也有几年了,爷对你的情分,她们自都慢慢能看出来了。” “若有谁敢将心思动到咱们七妞的身上,那便也是自绝于爷了不管是谁,都别怪爷跟她恩断情绝去” 廿廿的眼睛不觉模糊了。 阿哥爷的话,她明白,也相信。 阿哥爷的话,她相信嫡福晋也更能明白。 要不嫡福晋怎么会拖着病体,好些年都不去圆明园了,今年还特地不顾车马劳顿,挪过去避嫌了呢 364、只进她的房 364、 自打侧福晋生下七格格,身子干净了之后,能伺候阿哥爷了,这十五阿哥是见天儿都只往侧福晋的房里去,旁人的房门都不进了。 点额自是悲伤。 好容易好起来的身子,年岁也还正当盛年,原本自然还应该有许多年的夫妻恩爱去可是,当她那般直白地与阿哥爷表示了之后,阿哥爷却反倒再不进她的屋子了。 可是她终究是嫡福晋,便是悲伤,也都只狠狠压抑在心底里,不肯流露出一分一毫来,不愿叫外人知道。 她明白,以她的身份,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她的尴尬去,却不会有人是同情她,反倒都会借机嘲笑她去。 她们会说“原来嫡福晋也有这样一天”。 不行,她便是暂时失去了阿哥爷的恩爱,她却也不能失去身为嫡福晋的脸面和威严去 在家里,她永远是女主人永远高高在上,掌握着她们的生死,却绝对不可以给她们反嘲她的机会去 点额沉得住气,侯佳氏却沉不住气了。 几乎每日早晚请安,侯佳氏都要在点额面前嘀咕一回。 “真是稀奇了,咱们所儿里什么时候也兴起专房独宠了妾身记着,阿哥爷一向不是这个性子,他的念想儿一向都是在家里一碗水端平。“ 侯佳氏眼珠儿轻转,凝住侯佳氏,“嫡福晋您也不是这个性子啊” “可是如今,这规矩怎么就改了呢究竟是侧福晋那头儿手腕儿太了得,还是嫡福晋您近来疏于管教,抑或是阿哥爷转了性子了” 侯佳氏这话说的,点额也觉有些不中听。 但是点额却也不能否认,侯佳氏说的是那么回事儿。 尤其叫点额颇有些放不下的,是侯佳氏最后那句话 阿哥爷难道也转了性子了么 见点额迟迟不说话,侯佳氏心下越发着急。 如今她没了王佳氏帮她出谋划策,也没了星锁的帮衬,她现下只能将所有的宝都押在嫡福晋这儿。 那钮祜禄氏已经是侧福晋,还曾经是十公主的侍读,目下能压得住侧福晋的,唯有嫡福晋了呀 侯佳氏便绞着袖口儿盯着点额乐,“去年她生下七格格的时候儿,妾身是远在热河,当真是有心无力啊。” “妾身只是没想到,嫡福晋您竟然也为了她而挪窝儿,倒是给她倒了地方儿去妾身在热河听着,心下都觉悲哀是替嫡福晋您悲哀啊。” “您是皇上恩赐的堂堂嫡福晋,却给侧福晋倒地方儿,您当真是容得她鸠占鹊巢,从此心下便更多了些痴心妄想去了么” 嫡福晋这样的人,竟然去年能避嫌至此,还能容得那侧福晋稳稳当当生下孩子来,当真是叫侯佳氏百思不得其解去 难道说是嫡福晋年纪渐渐大了,心也颓了么 侯佳氏说的时候不注意,眼里也将这一点子轻蔑给流露了出来,点额何等的心细如发,不用盯着打量,就已然看了出来。 点额缓缓抬起头来,“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什么叫鸠占鹊巢,什么是我给她腾地方儿你心下着急,我都明白,可也没的你到我眼前来这么放肆的” 侯佳氏一惊,也赶忙起身请罪,“嫡福晋宽恕,是妾身眼见着阿哥爷都要专房独宠了,坏了嫡福晋立下这么多年的家规去,妾身心下都跟着着急” 点额点点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坐下吧。” 侯佳氏重又坐下,态度已经恭谨了许多。 “福晋妾身与她的恩怨,福晋您是知道的最清楚的。妾身与她争,不仅仅是要争阿哥爷的宠幸,争的也是那一口气” “可是妾身终究是这个身份,比不得她侧福晋的地位,比不得她家世尊贵;如今她有了七格格,而妾身的六格格却已经不在了” “妾身屡屡中她圈套,如今被她削去左膀右臂;又不知道她在阿哥爷面前嘀咕了我什么坏话去,叫阿哥爷也不来我的屋子了妾身现在真是处境艰难,不该怎么办才好。” 侯佳氏抬眸,眸子里已经是明晃晃的泪花儿。 她也是个要强的人,不管怎么着都极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模样来。 “妾身如今一切都唯有仰仗嫡福晋。倘若嫡福晋再退让了,那妾身就更看不见希望了福晋,妾身求您,您得给妾身当个主心骨儿,不能容得她这样嚣张啊” 点额蹙眉,只是还是依旧迟迟不肯说话。 侯佳氏叹息着垂下头去,“每当夜半无梦,妾身孤单一人醒转来,看着天上的那凄苦的残月妾身便总是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的旧事。” “妾身想,那侧福晋为何要时时处处针对妾身去呢妾身辗转反侧,心下倒是生起个了悟来” 听见侯佳氏提及当年事,点额便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你了悟什么了” 侯佳氏叹了口气,“说不定,就是因为侧福晋发现了是妾身替她抄了那些经去。” 点额一抬手,险些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厉声道“那么久的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 面对嫡福晋的怒气,侯佳氏反倒平静下来了。 她垂首淡淡一笑,“妾身想,当年嫡福晋那般安排,是为阿哥爷好,又何尝不是为了她好这事儿原也不该怕她知道” 侯佳氏抬眸,视线在点额面上兜了个转,“妾身是该怕,毕竟妾身当了她的替身;可是福晋不该怕呀,福晋是为了我们大家都好,福晋又何苦要堵妾身的嘴,都不叫妾身说呢” 点额心下突突激跳,眼前有些发白。 她强自镇定,闭上眼睛半晌。 “你说得对,我当年那么做,本就是为了阿哥爷,为了你,也为了她。终究她还那么小,一旦此事传扬开来,那便会成为阿哥爷的一大污点去” “倘若叫和珅之流知道了,他们必定借此诋毁阿哥爷。那时候阿哥爷的地位还不稳固,经不起风吹草动,更禁不起那么大的丑事去。” “只是,此事我从未想要向任何人表什么功去,我也自然不想叫人知道了去。” 点额睁开眼,目光冷冷锁住侯佳氏。 “况且我也是为了你难道你想叫人知道,你当年得宠是怎么来的你难道叫家里人都知道,阿哥爷曾经那几年那般专宠你,根本不是因为你的貌美标志,而是一场阴差阳错去” “侯佳氏,你现在没了六格格,你如果连当年这点子资本也失去了,那你在咱们家里,还剩下什么了去我提醒你,下次再张开嘴说话的时候儿,掂量掂量分量,分得清楚轻重缓急,才有将来,明白么” 侯佳氏也忙起身听着。 她自然明白,不是到了要拼个鱼死网破的那一天,她这话便决不能往外说去。 只要她还要仰仗嫡福晋一天,她就只能将这话在嫡福晋面前叨咕叨咕而已。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只是心急之下,慌不择言了。” 点额吼完了,缓两口气,点点头,“既然咱们的话已是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叫你安安心家里的规矩没变,阿哥爷和我的性子也都不会变” “你问我去年的事,我倒说你小气了。她便是诞下孩子,又是个什么亏你还在热河当着人家刘佳氏、王佳氏的面儿去笑话她只生了个格格那你心下就该明白才是,她只生下了个格格,对你对我、对咱们全家人,又有什么影响去” “既然这样,咱们谁又犯得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自己惹火烧身去她的心机你也该明白,便是咱们不做什么,她说不定还要利用机会,寻个由头都栽赃在咱们身上呢” “我不挪到园子里去避嫌,难道留在宫里,看着她额娘进宫,她们母女合着心眼儿地算计我去么我不在乎她生个格格,我也不给她们机会,我索性累一点儿,挪出去也给我自己图个清静罢了。” “就这么一点子简单的心思,到了你眼里,就成了我给她挪窝儿,容得她鸠占鹊巢去了你的心眼儿也未免太小了” 侯佳氏听罢,不由得急急挑眉。 “这么说起来,嫡福晋是早就知道她怀的是个格格故此嫡福晋才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 嫡福晋哼了声儿,“从她的胎像稳定下来,男脉还是女脉就已经坐定了。想要知道,又有什么难的” “她既然怀的是个丫头,我要是还要做什么去,我岂不是傻了” 侯佳氏便也尴尬地直搓手,“啊,原来是这样只要嫡福晋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一家独大、不做约束,那妾身就放心了。” 点额冷冷瞪她一眼,“是你没用我叫你陪着阿哥爷去热河,好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你怎么就一点儿恩宠都挣不来” “趁着她怀着孩子,不能伺候阿哥爷,凭你的相貌标致,你本应该分走她的宠去可是你倒好,什么肚子出去的,还什么肚子回来,你倒要让我还怎么抬举你” 侯佳氏哑口无言,低低垂头,恨得咬牙,“妾身虽说能陪阿哥爷去热河,可是妾身跟前儿不是还有两个么便是刘佳氏年纪大了,可是那王佳氏正是蹬鼻子上脸的时候儿” 点额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你够了那王佳氏我也不是没试探过她,叫她单独陪阿哥爷去谒陵,可是你没瞧见,回来之后还是清清静静的,竟是什么都没发生么” 侯佳氏不甘地冷笑,“那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说阿哥爷还当真从此情有独钟了去” 点额忍不住笑了起来,“情有独钟你说阿哥爷对她情有独钟够了” “说到根底,不过一来是她年轻,二来就是她的好心机罢了你别忘了,那王佳氏原本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不是也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点额疲惫地闭上眼睛,“终究,都是咱们轻敌了。以为她年纪小,便是嫁进来也是人单势孤,扑腾不起来什么浪花儿。” “可是你瞧瞧,这才几年啊,她现在就是要宠爱有宠爱,要孩子有孩子,要助力有助力了我倒无所谓,倒是你啊,你以后的路怕是要被她给堵得死死的,就更不好走了。” 三月,乾隆爷巡幸天津。 四公主和硕和嘉公主的儿子、也是傅恒的嫡孙、福康安的侄儿丰绅济伦,因差使懒惰,不胜护军统领之任,被革去护军统领之职。 同时吉林的人参大案尘埃落定,福康安的那位姑表兄弟恒秀被判斩监侯,秋后处斩。 这件事前后连在一起,对福康安来说,不可谓不是一场打击。 消息传回来,廿廿倒也悄然松了口气。 此时皇上出手约束福康安,以皇上现在的年纪,背后自然是有自家阿哥爷的促成。 这对福康安来说虽然是一盆冷水,可是从长远来看,却无论是对朝廷,对自家阿哥,乃至对福康安自己,都是利大于弊。 只是受此案牵累,八阿哥嫡福晋庆藻的兄长、名臣尹继善之子庆桂也跟着受了罚,著降一级。 端午时候儿,在园子里见着八阿哥福晋,廿廿倒陪着八福晋庆藻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去。 庆藻比廿廿大了三十岁去,年岁上都快要隔着两辈儿了,见廿廿这样小的年纪,尚且这般懂事,便含笑拍着廿廿的手道,“我的好弟妹,你的心意我领了,你想与我什么,我也都明白。” “我们家与十五弟的情分,是从小儿一起来的。我们家的王格格也是皇贵妃额娘宫里赏出来的便是我自己当年,也曾无数次在额娘跟前儿承训。这情意不会改变的,你且放心就是。” 廿廿含笑道,“我们家阿哥爷从小是庆贵妃额娘抚养长大,我生得晚,跟皇贵妃额娘、贵妃额娘都缘悭一面。皇贵妃额娘还好说,终究如今宫里旧影如故;倒是庆贵妃额娘的母家远在江南,倒叫我颇为好奇。” “嫂子家老爷乃是四督江南,我还想听嫂子讲讲江南的故事呢” 365、婆家 365、 庆藻便笑了,“江南自古以来都是朝廷银、粮的来源,那里的故事啊也多着。你想听庆贵妃额娘的事儿,那自是容易。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一处盘桓着,到时候儿我就怕你听腻了呢。” 八福晋说完了话儿,又有别家福晋来请,八福晋遂含笑告辞而去。 周氏轻叹一声,“也怪可怜见儿的,几家皇子的嫡福晋里头,也就这位八福晋没有自己的孩子。” 廿廿点点头,“如今八阿哥家的几位哥儿都是王姑姑所生,来日八福晋年纪大了,若想有靠,自然要指望这几位哥儿。” “王姑姑是皇贵妃额娘宫里的官女子,心自然向着咱们阿哥爷这儿。故此八福晋心下自也是向着咱们阿哥爷的。” “况且同为皇子,十一阿哥、咱们阿哥都是亲王,八阿哥只封了郡王。八福晋何等聪明之人,心下自然也明白自家王爷的爵位是要靠谁来封的。” 周氏听着也是含笑点头,“自然十七阿哥只是个贝勒,这个倒是最低了。可是究竟十七阿哥跟咱们家主子爷是一奶同胞,爵位自然是迟早之事,也不用急。” 廿廿点头,“江南那么远,如今皇上年纪大了,又不能再下江南巡幸。故此那江南的事,总得有心腹之人留意着才行。” “咱们家大舅爷从前在江宁当织造,如今倒两广去转了个圈儿,这便又回到淮关了,便依旧还是在江南皇上和咱们阿哥爷倚重大舅爷,为的也就在这事儿上。” 周氏听出些儿眉目来了,小心地看着廿廿。 廿廿便也毅然点头,“我这也是未雨绸缪。嫡福晋心思深沉,我极难抓住什么把柄去;那我就找大舅爷的把柄” “我只想攥了把柄,能抵着嫡福晋的软肋,便也叫嫡福晋不敢动我孩子的主意去。” 这些日子离开,阿哥爷几乎就长在她房里了,任凭她劝也不走。 她明白,这是阿哥爷的情深义重,却也会因此惹来后院其他女人的妒恨了去。 她从前就算中了几次算计,但是好在有惊无险;可是如今她却没那个胆子了因为她有了孩子。孩子那么小,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她就不能再冒半点的风险。 “在热河,我好歹也算帮过大舅爷。那现在,也该是我用用大舅爷的时候儿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希望我这一份绸缪,永永远远都用不上。” 五月初十日,从二月以来,乾隆爷和皇子们轮番祈求上苍三个月之久的甘霖,终于倾天而降。京师于初十日,得雨三寸有余,叫乾隆爷老爷子终于心下安慰不少。 带着这样的安慰,乾隆爷五月下旬按期秋狝木兰而去。 这一年的秋狝木兰,究竟要不要随阿哥爷而去,成了廿廿最大的一次犹豫。 七格格虽说长大了些儿,可终究还不满周岁儿,她若去了,委实是放心不下。 可是嫡福晋那边却坚持要她去。 嫡福晋含笑道,“侧福晋如今身子也养好了,正是伺候阿哥爷最得力的好时候儿。我去不得,侧福晋去年也去不得,可是今年便怎么都该去得了。” 见廿廿为难,刘佳氏含笑道,“侧福晋可去吧,可叫妾身能留在京里歇歇妾身这二年没少伺候着阿哥爷出巡,这把身子骨儿都快晃荡零碎了。” 刘佳氏说着静静看了嫡福晋一眼,“况且三格格足岁了,嫡福晋正张罗着给三格格选个好人家儿我这当本生额娘的,也想多与三格格盘桓盘桓。” 廿廿伸手握住了刘佳氏的手去。 她明白,刘佳氏这是替她解围,也要帮她看顾着七格格。 可是以刘佳氏的性子,这些年自己吃的哑巴亏尚且不少,若留刘佳氏自己在京面对嫡福晋,她心下又如何忍心。 王佳氏瞧着,便也含笑道,“刘姐姐的话儿,倒是也正说中了我的心意。我是汉姓人,家里父兄从小就是捧着书苦读的,倒不大擅长弓马。秋狝热河,对于嫡福晋和侧福晋来说,自然是热闹的高兴事儿,可是对于妾身来说,倒只能傻傻当个看客。” “不如这回就叫我也留在京里,陪着刘姐姐,一并侍奉嫡福晋,照看小格格们吧。” 刘佳氏会意,向着王佳氏点头而笑,“王妹妹这也是放心不下五格格。去年在热河的时候儿啊,王妹妹当真是每天都要念叨五格格好几回;甚至于,好几次早上醒来都是肿了眼睛,竟是晚上睡梦里梦见了五格格,想得都掉了眼泪来” 廿廿便也笑了,“我将五格格托付给王姐姐,当真是托付对人了呢。” 倒是侯佳氏在旁听着冷笑,“说的就跟真事儿一样,也不怕在嫡福晋面前,风大闪了舌头。” 侯佳氏看都不看廿廿三人,只对嫡福晋道,“去年妾身也在热河,怎么就没见过什么某人肿了眼睛、又是念叨过五格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庶福晋听戏文听多了,将那戏台上的戏码给搬到眼巴前儿来,安在人家身上了。” 侯佳氏说着“啧啧”有声,目光兜着王佳氏,轻蔑地转了一圈儿,“还是说,刘庶福晋也觉着人家天生像个戏子,方便这么安排的” 饶是好脾气的刘佳氏,这一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廿廿静静一笑,“方才说到要去热河,王姐姐是汉姓人,又是书香之家的闺秀,不大擅长骑马;可是侯姐姐却不同。” “侯姐姐虽说也是汉姓人,可是马上的功夫了得。我这回倒盼着到时候儿好好看一场马戏去” 廿廿说着瞟侯佳氏一眼,忽地掩嘴而笑,“哎呀呀,我忽然想起来侯姐姐是姓侯的侯姐姐到时候儿往马背上一坐,便不用展示骑技,自身便就是一句吉祥话儿呢” 王佳氏立时便“扑哧儿”笑了,“侧福晋说的,难道是大马猴儿么” 廿廿朗笑出生,“王姐姐的意思对了就是马上封侯呢。” “你”侯佳氏气得腾地站起,指着王佳氏,“你、你们敢耍戏我” 廿廿收了笑,静静抬眸,“侯姐姐可别乱说,你本就姓猴,若再说什么耍戏的,知道的是你自己提起来的;若不知道的,怕是又要冤赖我们说耍猴儿戏去了” 刘佳氏不失时机,轻轻含笑道,“还真别说,沐猴而冠的猴戏啊,我小时候倒当真是爱看得紧。” 侯佳氏一个人哪里是三个人的对手去,点额先前还只静静听着,这会子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好了侯佳氏的姓氏来自她家祖先,叫你们这样说,岂不是对她家列祖列宗不敬” “玩笑归玩笑,总该有度。” 廿廿率刘佳氏、王佳氏赶忙起身,行礼称是。 廿廿也接着道,“虽说小妹还犹豫着放不开七格格,但是还是谨遵嫡福晋的教诲,我便随阿哥爷去吧” 说笑说完了,正经事儿还是顾及嫡福晋颜面去的。 只是各自散去之时,三人到了门外,还是拉着手再笑一回罢了。 廿廿和侯佳氏两人,一起随着十五阿哥去热河伺候。 刘佳氏和王佳氏留下来,小心翼翼地看顾着自家这三位格格。 好在三格格已是大姑娘,反过来还能帮衬着二位额娘照看两个妹妹。 只是五格格却有些儿跟三格格不亲,反倒宁肯跟四格格多在一块儿。 三格格倒也不在意,只管哄着七格格玩儿罢了。 终究到了这个岁数,即将出嫁,未来的时光都是在夫家的。便是自家姐妹不亲,那便也没必要强求了。 刘佳氏看着自己女儿心下如此宽亮,倒也十分欣慰。 刘佳氏便自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七格格这儿,倒不亚于廿廿似的,当真也是不错眼珠儿地每日里照看着七格格去。 这日嫡福晋点额召刘佳氏去,刘佳氏一进屋,点额便是满面的喜色,“好消息来了咱们家三格格的婆家,已然是选定了。” 刘佳氏心下紧张得乱跳,又不敢太过显露出来,只能竭力克制着,含笑问点额,“嫡福晋挑中的是哪家儿” 点额含笑垂眸,“自然是个好人家儿科尔沁左翼后旗的扎萨克郡王索特纳木多布济。那孩子十一年前就袭了郡王爵了,又是管旗扎萨克,地位高崇自毋庸讳言。” “这自比得咱们皇家多少公主、格格下嫁的时候儿,额驸多只是公品级的,要高太多去了。” 科尔沁部是大清皇家的“母家”、“舅家”,孝庄皇后等都是来自科尔沁部。科尔沁属内扎萨克,科尔沁部的地位在内扎萨克四十九旗里地位最高。 “况且科尔沁的封地离京最近,就挨着奉天。历代皇上出关拜谒祖陵,都要从他们家的封地上走,自是荣宠不断。” “别说咱们三格格就算厘降了,将来也是要在京建格格府邸;便是偶尔也跟着姑爷回游牧地去,这又才多远呢,拍马的工夫就到了。你要是想见,随时都能见着。” 刘佳氏虽说是汉姓人,这一层倒是也知道的,她不由得欣慰地点了点头去。 “还有一层,这位姑爷所掌的科尔沁左翼后旗呀,上头就是哲盟。如今的哲盟盟长是谁,你难道忘了那是咱们德雅格格的公爹。” “三格格嫁过去,咱们德雅格格必定会跟她公爹传过话儿去,日后对科尔沁左翼后旗的旗务多加照拂也就是了。” 刘佳氏也是微微展眉。 点额见刘佳氏神色稍缓,便也笑道,“怎么,你还担心我不费心给咱们三格格挑最好的人家儿去三妞儿可是咱们家的长女,是第一个要嫁人的闺女,咱们家的面子里子可都在咱们三妞这一场婚事上呢,我岂有叫咱们家三妞吃亏的去 刘佳氏面颊有些发热,叫嫡福晋这么一说,她当真是有些儿面颊发热。 至少听起来,嫡福晋这安排,是极好的。 刘佳氏便赶忙起身,向嫡福晋行礼道谢。 点额倒掩嘴笑了,“瞧你啊,怎么还跟我客套上了如今咱们家的老人儿,就剩下咱们两个了。便是她们年轻的再聪明伶俐,终究比不上咱们多年互相陪伴的情分去。” “我心里岂有不时时处处记挂你和三妞的道理亏你还与我外道,这又客套起来了” 刘佳氏不好意思地道,“倒不知道,现如今只是嫡福晋挑好了人,还是这信儿已经是阿哥爷和皇上已然恩准的了” 点额轻笑一声,“每年备指额驸就那么几个,可是近支宗室里却是多少格格们呢。既然遇见好的,我还不赶紧先摁住了我自是看好了人,就立时派人赴热河回给阿哥爷,请阿哥爷奏明皇上了。” “若是还没准信儿,我自是不能提前告诉你,否则叫你空欢喜了一场可怎么好故此啊,我既然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了,那就是皇上和阿哥爷从热河都已经递回了话儿来这事儿没跑了。” “一切就等皇上从热河回来,便可正式下旨指配了。” 刘佳氏走了,含月送到门外,回来便抿嘴笑道,“虽说还是有些忐忑,但是奴才瞧着,终究更多是高兴的。” 点额轻哼一声,“怎么会不高兴终究嫁过去就是个现成儿的郡王,还是管旗的扎萨克,里子面子都有了。质亲王家五格格,那还是嫡女呢,也不过就只是配个郡王罢了;” “更何况质亲王家五格格的夫家,虽说是扎萨克郡王,可那是敖汉部,又跟科尔沁部怎么比啊” 含月忍不住笑,“主子这一回可叫她闪了一回腰去。原本指不定侧福晋在她面前得说多少不好听的话儿去,她心下说不定还会因为三格格的婚事而埋怨主子。可是这回倒好,她自己回去可得好好儿愧疚一回去。” 点额轻哼一声,“我自是抬举她。至于她自己抬举不抬举她自己,就看她自己怎么想了。总归,来日无论是她自己的位分,还是她那三格格的前程,都要看我的。侧福晋可帮不上她什么去。” 366、所谓宠妃 366、 含月含笑道,“奴才瞧着,主子这是在用三格格的婚事,设法将刘庶福晋重新拉回来” 点额轻哼了一声,“终究是相处多少年的老人儿了她是最早到阿哥爷身边伺候的,阿哥爷对她的旧情分还是有的。” “这些年她也算驯顺,如今又到了这个年岁,该斗的都斗过了,该争的也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如今最后的一桩心愿,就在三格格事儿上。” “在这最关键的事儿上,我拉拔她了,她但凡有半点儿良心,心底下也该知道怎么选。” 含月想想,便也点头道,“这次主子竟然如此抬举了三格格去,别说刘庶福晋大出意料,想来侧福晋也会没想到吧她早先说出去的话,自是闪了舌头去。” “反过来说,主子这么抬举刘庶福晋和三格格,侧福晋总不至于猜不到主子的用意去那就即便刘庶福晋不会立时倒戈过来,那侧福晋怕也是要从此开始防备了刘庶福晋了去。” “这样一来,便用这样一桩婚事,主子就轻而易举将她们两个的心给拆开了。侧福晋的左膀右臂,这便失了一边。” 点额轻哂一声,“她自以为聪明,能拆了别人的左膀右臂去,我难道就不能拆她的” “她的拆法儿,是明摆着得罪人;而我的拆法儿,不但不得罪人,反倒还要她们感恩戴德呢” 含月兴奋道,“这才是主子的高明呢主子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格局,岂是她一个破落户儿家的小丫头能比得上的” 六月初二日,圣驾才到热河。 此时天降大雨,对于旱情严重的这一年来说,这场大雨虽说叫道路艰难,可是却是天降喜雨。 高兴之下,尽管下着大雨,八十四岁的乾隆爷亲自赴热河文庙和永佑寺行礼。 廿廿等一众女眷先行回避暑山庄。 刚安顿下来,廿廿还张罗着叫太监们去预备热水,想等十五阿哥回来,好叫十五阿哥好好沐浴一番,以祛大雨寒意。 可是左等阿哥爷不回来,右等阿哥爷也不回来,眼见天色都擦黑了,十五阿哥竟然还没动静。 廿廿心下有些悬起来了,这便叫了四喜出去打听。 四喜出去打听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儿身上的衣裳都被雨水给浇透了。 便是六月,承德山城温度还是略低,况又是在雨里,四喜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廿廿便更不放心,忙捉住他问,“这是怎么了” “回主子,是,是出事儿了皇上去各庙里拈香行礼的时候儿,河东安远庙的琉璃瓦忽然滑落,砸坏了下头两层的屋檐去,皇上大为震怒。主子爷正陪着皇上,查问此事呢。” “怎么回事”廿廿心下也是惊跳。 承德的各座大庙,都不是普通的佛寺,朝廷斥重金修建,并且高僧住持,实则都是为了安远怀柔蒙古各部。 这座安远庙乃是皇上为达什达瓦部所修建的大庙,仿造当年该部在伊犁时的祖庙所建。安远庙内绘绿度母,乃是所有度母的主尊,意义非凡。 达什达瓦部曾是准噶尔部的一大部落,当年在朝廷平叛准噶尔的时候,毅然率部从伊犁内附,有功于社稷,故此一向受朝廷重视。 安远庙在乾隆二十九年前后落成后,成为厄鲁特各部到热河入觐之时的礼佛、聚会之地。每每厄鲁特各部王公云集,周围也汇集了商贾,热闹非凡。 连皇上每次到热河去,都要到安远庙去看看。 这样重要的一座庙宇,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又正好就发生在皇上前去瞻礼之时,况且皇上还因大雨而开怀着呢,这叫一个扫兴怪不得叫皇上震怒。 因为事关热河的工程之事,叫廿廿不由得多加了个小心,这便悄声问,“你可听见些关于此事的动静去这工程是谁负责的差事” 四喜道,“好像是惇妃主子的兄长,叫巴宁阿的” 廿廿心里一动,“哦是他” 十五阿哥深夜才回来,也顾不上泡热水,只简单换了衣裳,喝了一碗姜汤驱寒。 廿廿忙叫添了个汤婆子过来,放在十五阿哥手里,“我知道阿哥爷身子强健,好歹焐焐手吧。” 十五阿哥唇角轻勾,抬眼瞟廿廿,“越来越知道心疼人儿了,嗯” 廿廿噘嘴,“瞧爷歪的,就好像我这些年都不知道心疼爷、今年才反梢似的。” 十五阿哥大笑,将汤婆子扔一边去,将廿廿给搂过来,摁在怀里,“要什么汤婆子,你又热乎又软和,才最合适” 廿廿不由得笑,想起八福晋庆藻与她讲的江南习俗,便道,“都说江南人夏日里为了避暑气,要抱着竹夫人睡;怎地十五爷偏反其道而行之” 十五阿哥大笑,将廿廿揽过来,凑在耳际呢哝,“闻道床头惟竹几,夫人应不解卿卿。” 这是苏轼的诗句,也是大师手笔,可是这会子叫十五阿哥这般贴耳呢哝来,倒横生颇多旖旎情致去。 廿廿嘤咛一声,推十五阿哥一把,“十五爷又使坏” 十五阿哥又是大笑,却不肯松开她,索性凝住她耳珠。 小小一颗,因在燕居之时不需要戴着耳钳,便将耳钳都摘下来,只剩下每边三只小小金钩还悬在耳上。 耳珠凝白如脂,金钩颤颤摇曳,直来的活色生香。 十五阿哥心痒不已,直接咬了,轻轻含着,“你这小母狼,又冤赖爷。这明明是你先提起的,怎就都栽在爷头上” “况且你个小妮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物儿虽说应名儿叫竹夫人,可是那样一根,分明乃是男子之物” 廿廿一听就傻了,“啊” 她又没去过江南,她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啥样,不过是听八嫂子提起来,这便望文生义而已。 十五阿哥看着小小的人儿发傻的模样,心动不已。 她自小懂事聪慧,极少会在人前露出这样发傻的模样儿。不过也惟因如此,才更显得她发傻的时候,极致的娇憨可爱。 十五阿哥哪里还顾得什么,只管两臂用力,将她裹入床帐,叫她真真儿体会一回男子抱着夫人在怀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儿 一场大汗淋漓,倒将十五阿哥被雨浇的寒气都给驱尽了。 十五阿哥搂着廿廿,咬耳朵道,“还是这样好使,是从内里往外,从根儿上,全都热透了” 廿廿大羞,不依地团起小拳头,噼里啪啦地砸他。 十五阿哥又是笑,“哎哟哎哟,这比被雨点子砸的还疼呢。完了,刚刚算是白驱寒了,这又被砸了,还得再驱一回” 精疲力竭之后,廿廿窝在十五阿哥怀里昏昏渴睡。 可是心下却是莫名澄明着的。 人的身子和心,是连在一处的。心事便是能遮掩,可是却会透过身子的反应给流露出来方才阿哥爷实在是兴奋,完全不像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再回想之前得知的那事儿,皇上震怒,阿哥爷跟着一起处理,倘若也是跟皇上一样震惊的话,那阿哥爷方才的兴致绝不会那么高。 廿廿便倏地睁开了眼。 难道 廿廿兴奋地回头望住十五阿哥,“爷,我听说庙塌了” 十五阿哥无奈地笑,“瞧你这用词儿。” 廿廿腻着十五阿哥磨蹭,“爷,说说呗,怎么回事儿啊” 十五阿哥悠然扬眉,“就是去年,安远庙因已然修建三十年了,需要大修一回。问到内务府官员有何人擅长工程之事,便有人举荐了巴宁阿。” “汗阿玛将巴宁阿从两淮盐政的任上调回来,叫他来主持安远庙等的重修工程,结果巴宁阿却并不亲自到现场查看,结果工程便出了纰漏。偏在今日两溜琉璃瓦滑下来,将大殿屋檐砸坏。” 廿廿使劲点头,“热河的工程,真的是个大坑啊” 盛住好悬没崴在里头,她自己先前也管着松鹤斋那边的修葺来着,现在回想都是后怕若非皇上派的是金简这样的经验老到、又是淑嘉皇贵妃兄弟的身份的人来帮衬,那她自己都不知道得出多少纰漏来。 十五阿哥也是眸光变凉,“同样是嫔妃的兄弟,有人数十年勤谨小心;有人却贪婪狂妄,狐假虎威” 廿廿明白,前者是如金简、如当年的忠勇公傅恒;而后者,是说惇妃这兄长巴宁阿,却又何尝不是说自家嫡福晋的兄长盛住去呢 热河工程的大坑,没将盛住给崴在里头,那都是有阿哥爷和皇上给兜着;要不然,岂能还有盛住的今日。 廿廿缓缓道,“爷说,汗阿玛会给巴宁阿治什么样的罪惇妃娘娘必定会去向皇上哭求吧还有十公主皇上会不会念在惇妃娘娘和十公主的面上,再给巴宁阿些宽宥去。” 十五阿哥缓缓勾起唇角,“他翻不了身了人能容,天已不容。” 次日,从大内便抄出谕旨来,乾隆爷下旨,痛骂巴宁阿。 原来当事情发生之后,乾隆爷当面问巴宁阿,巴宁阿还在狡辩,说“奴才受恩深重,不论大小各工,皆系亲身不时督查,方得工归实用,帑不虚糜”。 乾隆爷斥道“伊面奏之言,皆属虚饰全不足信” 乾隆爷怒极之余,又道“或冥冥之中,另有别项昧良害理之事,是以佛天不佑,令其败露。不然,何以京城、热河、此等高大殿座,不一而足,从未有瓦片脱落之事是其既已昧良欺伪,则前在扬州,必有营私黩货之事” 乾隆爷是说,京城、热河等地这样高大的殿宇多了,怎么就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那必定是巴宁阿还有别的罪愆,连上天都都看不过眼,要在这一事上一起都给他抖搂出来 因巴宁阿前为两淮盐政,这是一个最容易产生贪墨的官职,故此乾隆爷断定他在江南必定有事,这便命江苏巡抚密密彻查。 “务将巴宁阿在两淮任内有何贪黩败检情节,据实查奏。不可因同系内务府之人,稍涉葭莩,代为徇隐。”乾隆爷还警告江苏巡抚,不得有任何瞻徇包庇,否则“恐奇丰额不能当此重咎”。 至此廿廿才终于明白昨儿个阿哥爷说巴宁阿“再也翻不了身”了,所从何来。 身在两淮盐政那样天下数一数二的肥缺上,本朝已经折了多少位大臣去故此这个巴宁阿也必定不干净只要一项罪名坐实,又兼之有天降其罪的异象,这巴宁阿纵然再是惇妃的兄长、十公主的母舅,也没得救了。 廿廿看完邸报,垂首细思半晌。想着想着,终不免梨涡含笑。 星桂小心在畔瞧着,见自家格格先是神色谨肃,后来却笑了,这便心下不稳妥,上前小声询问,“格格您,没事儿吧” 廿廿含笑抬眸。 星桂和星楣两个自都是廿廿的心腹,只是两人的性情终究有别。相处下来,星桂更为沉稳、严谨,星楣却心直口快了些。 故此,许多要紧的话儿,她倒是放心交代给星桂的。 廿廿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去年因为大舅爷调任的事儿,就是从这巴宁阿的调任上起的,故此我去年倒留心了一回此事去。” 巴宁阿原任两淮盐政,他被皇上调回京来办工程的差事,便叫原来的淮关监督董椿来办两淮盐政;而董椿原来的淮关监督空缺,叫原本在粤海关办差的盛住来补。 这前后有个连带的关系。 “我因留意,便觉此事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寻常皇上是将巴宁阿调回来办事,办就办了,皇上还给他叠加恩擢,先给侍郎衔,又升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后来干脆还赏给了花翎和黄马褂” “这一系列的恩赏,自比两淮盐政那边的油水更吸引人,想来这巴宁阿毫无戒备就赶紧从江南回来了” “他自己妹子惇妃娘娘本就是宠妃,他外甥女儿十公主更号称是皇上的心头肉,故此他自己又得了皇上这样多的恩赏,自是骄傲生满,赴热河办差后,便狂妄自大,连差事都不好好办了。” 367、儆猴 367、 星桂渐渐听出味道来了,便也忍不住眸光一闪,“这个巴宁阿,既然在两淮盐政的差事上,没曝出贪墨之事来,那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江苏巡抚等官员忌惮他是惇妃娘娘的兄长,这便不敢上奏参劾;” “可是同时何尝不是巴宁阿此人也是素性狡诈、凡事谨慎之人毕竟正如格格所说,本朝折在两淮盐政上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他既然到了这个差事上,便不会不小心翼翼,必定会设法给自己打扫干净、留下后路去。” “若想要这样的人罪行败露,便得先叫他放松警惕,那皇上这些加官进爵、赏戴花翎和赏穿黄马褂之时,可不正是有这样的效果么” 廿廿含笑点头,欣慰地捏捏星桂的手。 进宫数年,星桂终于一点点成熟了起来,越发可以倚重。 “你说的对,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皇上的法子果然奏效,他这不是已然狂妄到连奉旨修葺安远庙,都敢不亲自到场,还敢在皇上面前扯谎了” “一来这是欺君大罪,二来他那也是亵渎神明;三来么”廿廿忍不住抿嘴笑,“那么巧,就偏赶在皇上刚到热河,前去安远庙拈香时,叫这瓦片掉下来,将他的罪行都掀开”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天意,若直到这会子还嗅不到人为的味道,那就当真不用在这宫廷里活着了。 星桂含笑点头,“皇上圣明” 廿廿垂首而笑。她不便说,可是心里却是有数儿的皇上圣明,自家阿哥爷又哪里是白给的 自家阿哥爷啊,看似温和平静,可是该到杀伐决断之时,从不手软 这才是君王该有的模样,对这天下臣民宽容仁慈,可是对敢于越雷池之人,从不吝施以雷霆手段。恩威并济,赏罚分明。 瞧着自家格格这么笑眯眯的模样儿,星桂知道格格是想好事儿呢,只是她一时不敢去乱猜,这便岔开话茬儿道,“都说惇妃娘娘得宠,可是瞧皇上对她兄长的这手段,可是半点儿都没有怜惜惇妃娘娘的意思啊。” 廿廿小时候儿领教过惇妃的脾气,这便也是含笑道,“说她是宠妃,她就是咯。不过真宠与假宠,又什么时候该宠、什么时候不该宠,总归都是皇上一个人说了算。” “这东西可从不是外人能参透的” 便如惇妃这两回过整寿,皇上非但没给按着宠妃的级别格外赏点儿什么,反倒只是按着普通年份过千秋的例子来赏给的,根本都如忘了是十年一遇的整寿似的。 便在去年,皇上将巴宁阿调任回京的时候儿,在一道谕旨里的话,此时想来也是意味深长。 皇上彼时说,“巴宁阿身为嫔妃兄弟,暂时监管税关还可以;但是若是时间长了,终究不大合适”。这话如今回头想来,又何尝不是在点一点那位恃宠生娇的惇妃娘娘呢 想来,这些年巴宁阿在两淮盐政任上,绝对不会少了孝敬自己的妃位妹子吧 如今皇上退位禅让在即,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宠妃”的兄长给狠狠惩治了,那惇妃这一生担着的“宠妃”的名号,最终的最终,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终究成了空啊。 仿佛是受了巴宁阿的牵连,两广总督查出粤海关去年一共短收了银两二十四万余两。两广总督奏请由原粤海关监督盛住等人来赔补。 乾隆爷便也批复宽免二十二万两;但是其余二万两,由盛住等人赔补。 皇上这是免大头儿、罚小头儿。可尽管罚的是小头儿,这二万两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廿廿得了信儿,未免怔忡了片刻。 “咱们家大舅爷如今已经从粤海关调任至了淮关任监督,与巴宁阿、董椿牵连到一处去。皇上此举何尝不是磕打大舅爷,警告他在淮关上务必手脚干净。否则巴宁阿今日之下场,又岂非他明日归宿去” 星桂也道,“想来咱们家嫡福晋也总该比那位骄横的惇妃娘娘更明智些儿去吧惇妃娘娘从不知道节制兄弟,反倒还要从兄弟那里拿银子使可能他觉着,税关的关银都进内务府,这便是皇家内帑;她自己是妃位主子,就是用自己的银子。” “可是咱们嫡福晋必定应该会提点大舅爷的毕竟咱们家嫡福晋性子如此,再者大舅爷这几年里大大小小的也受了皇上不少的磕打了,难道还不知道长记性去么” 廿廿也是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尽管她心下知道,若要防备嫡福晋,她应该去抓盛住的把柄;可是此时当惇妃的兄长的这件案子抖搂开,她心下未免没有一点犹豫倘若盛住出事,势必又要牵连到阿哥爷身上来。 现下一切的关键都在嫡福晋身上。 但愿她能约束她的兄弟,也但愿嫡福晋不要做任何算计她孩子的事否则真要闹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天,那也并非她想看到的。 巴宁阿之事,愈演愈烈。 六月二十三日,怒气未消的乾隆爷,派定亲王、皇孙绵恩,以及福康安的弟弟福长安,一同带兵前去查抄巴宁阿家产。 官员已经到了抄家这一步,的确已经再难有起复的机会了。 江南也陆续传来巴宁阿的罪证。 巴宁阿在两淮盐政任上,收商人为门生,还置办婢女,调任临行之时又收受商人的盘缠路费之外,更有一宗,因巴宁阿是惇妃的兄长,他们家本是汉姓汪,巴宁阿竟然因此而与一位姓汪的总商连了宗 惇妃家既然已经入了旗,旗人与民人便已不同,他竟然还能按着汉姓来连宗倒叫惇妃母家几代的经营好悬都给崴了进去。 对此,巴宁阿宁肯承认收受盘缠、置办婢女等事,却是绝对不肯承认连宗一节。 乾隆爷也是下了狠心,传旨给办事大臣,要那总商自己承认;只要总商肯招认,也可不治那总商的罪去。 有了乾隆爷这样一道旨意,那总商还哪里敢不承认。 原来那总商姓汪,祖籍徽州;惇妃母家祖籍也是徽州,这便连了宗。 总商已经招认,巴宁阿连宗之罪坐实。惇妃母家入旗多年的经营,到此算是都翻了盘子。 整个过程里,终究还是有人顾念着巴宁阿乃是惇妃的兄长,有所回护。乾隆爷发了大脾气,在给总督书麟的御笔朱批中,直接用了“杀才汝岂真聋聩也”的严厉措辞;也对继任的两淮盐政董椿的朱批中大骂“太不知耻,无良心” 乾隆爷如此大骂,终令江南一众官员明白,皇上绝不肯为惇妃和十公主之故,对这个巴宁阿再有半点回护。 此事就连和珅都亲自参与督办,查实巴宁阿买妾、收受银三万两等罪证已经坐实。 七月,乾隆爷命怡亲王永琅、仪郡王永璇、军机领班大臣阿桂、总管内务府大臣金简等人,会审巴宁阿。巴宁阿自知再无抵赖,痛哭叩首招认。 巴宁阿认罪,江南一串官员都受牵连。从慧贤皇贵妃的堂侄、闽浙总督书麟,再到江苏巡抚奇丰额,再到继任的两淮盐政董椿全部革职查办。 此事也算创下一个先例,来日若再有大臣胆敢为了嫔妃的兄弟,而瞻徇包庇,不肯参劾,便连自己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 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廿廿特地赴令懿皇贵妃曾经居住过的避暑山庄松鹤斋里的寝殿,静静地点燃一炷香,看那香烟袅袅升天而去。 巴宁阿之事自与令懿皇贵妃无关,故此廿廿只点燃一炷香罢了。 至于上香的缘故,终是为了皇上对这位皇贵妃额娘的深情皇贵妃额娘晚年,尤其是薨逝之后,惇妃担了“宠妃”二字这么多年。更有甚者将十公主出生之日与令懿皇贵妃薨逝的日子前后挨近,而编造皇上不顾皇贵妃,只顾着新生的爱女,云云 到今日,皇上对惇妃的心意明白若此。 但凡有半点呵护,也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而自家嫡福晋,还有那位大舅爷,若能从此事中有半点警醒,亦是她喜塔腊家的福分了。 从六月到了避暑山庄来,倒叫巴宁阿这事搅扰了一个月去。 这一个月来,廿廿竟然得了一个月的安静。 原本侯佳氏跟着一起来,廿廿心下已是做好准备,由着那侯佳氏挑刺儿闹来。 两个人这还是头一回单独对面。廿廿还挺好奇,想看看侯佳氏如何放马过来。 可是却没想到,侯佳氏这一个月都没怎么见着人影儿。 等巴宁阿这事儿放下,廿廿问了才知道,原来人家侯佳氏练习骑马射箭去了 廿廿听罢也忍不住垂眸含笑,“看来她是想在皇上入围之后,好好儿地在各家内眷面前展示一番。也是,她们家好歹是上驷院的出身,若是连骑马都不如人,那倒说不过去了。” 星楣摩拳擦掌,“格格,你不练练” 廿廿却静静摇了摇头。 她是满洲格格,又是巴图鲁额亦都的后裔,她当然从小就会骑马射箭;况且七岁进宫为十公主侍读后,宫里更是有最好的武举人当谙达来指导她们。 可是她的心却不在这儿。 廿廿静静抬眸,“武安天下,文治江山咱们宫里从不缺少会弓马骑射的福晋,却缺少的是能帮爷们儿用心的人。” “那马上的风头我便由得她去了,不跟她抢。” 可惜,皇上却随即传下旨意来,说年岁大了,今年还是不进围场了。等来年传位大典之后,再亲自进围。不过也不亲自行围了,只是坐在黄幔大城中,看嗣皇帝和大臣们行围就是。 侯佳氏的一场盘算又落空了。 旨意传完那日,廿廿倒是含笑安慰她,“急什么,艺多不压身,这一身俊功夫,等来日皇上传位大典之后,自然有的是机会给你演绎去。” 侯佳氏冷笑,“说得好听就像到时候儿你就能顺顺当当叫我随阿哥爷入围,不从中作梗似的” 廿廿一笑莞尔,“那你不会设法讨好我么未来这两年,你好好侍奉我,说不定我能被你诚心打动,到时候儿就不为难你,给你这份风光去” “你想得倒美”侯佳氏冷笑着高高扬起头来,恨恨盯着廿廿。 廿廿轻轻摇头,“你宁折不弯,看似倒是有一把傲骨;可是身在这后宫之中,怎可不学会委曲求全委曲,并非委屈,为的是大局周全,不是什么受不得的冤屈去。” 侯佳氏哼了一声,“你自学你的,用不着来教我我便是要委曲求全,我也不会在你面前你害了我额娘,又害了我的孩子在娘胎里就受了惊吓去,我与你的仇恨已是不共戴天” 廿廿点点头,“罢了,那就算我没说。” “只是我也要提醒你,冤有头债有主,找对了冤家,才能真正为你额娘和六格格报仇;若是找错了,便是你再宁折不弯的,却也终究不能叫她们两位欢喜了去。” 侯佳氏眯起眼来,“直到今日,你还想抵赖” 廿廿笑起来,“你瞧着就凭咱们俩这不惜当面撕破脸的劲儿,那咱们两个就早已是势同水火,我有必要还要在你眼前抵赖么” “若当真是我做的,我自会在你面前得意洋洋地认了,看着你伤心去。” 侯佳氏眯眼盯着廿廿半晌,“那你,你觉着,是谁做的” 廿廿走近两步,凝着侯佳氏的眼睛,“你额娘就算是被牙青咬过那么一口去,可是狂犬咬伤并非立时无医。皇上早年主持编纂的医宗金鉴里头,就有现成的方子急急用犬嘴砂酒壶一个,内盛干酒,烫极热,去酒,以酒壶嘴对咬处,如拔火罐,将吸尽恶血为度。” “等结痂未落自破,再以艾柱灸之,则永不再发这方子如此详尽,可见已是各家太医们早已行之有效的法子。你额娘就是在宫里被咬伤的,咱们撷芳殿门外就是太医院,太医们自然都是最快赶来,急急救治。” “按说,足可以治好,怎地反倒落下病根儿去了” 368、接踵之囍 368、 侯佳氏面色一变。 “你究竟想说什么” 廿廿笑了笑,垂下眸子去,只看着自己右边衣纽子上的压襟。 银片琳琅,宛如玉蝶。 “我想说的是什么,相信你心下也是明白的。听说你额娘终究还是得了狂犬症,可是明明来得及医好的,也完全可以医好的,怎么就偏偏还是病了呢” “所谓医道、人心,你说,你额娘这病究竟是我牙青嘴里得的,还是人心上得的” 侯佳氏喉咙处,两块软骨倏然绷紧,高高耸立起来。 廿廿轻笑,“不过想想也是,当日我的牙青虽说咬了人,可若是既没咬死,也没咬出什么严重的伤病来的话,又怎么足以治我的罪,拦得住我嫁进咱们家阿哥爷所儿里的脚步呢” 侯佳氏紧紧盯着廿廿,极力地想笑,“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明明是你养的那畜生伤人,怎么又跟你嫁进来、嫁不进来的生了瓜葛去” “再说,那一年你才多大,距离你那一届女子挑选还有三年呢就凭你那年岁,谁会想到你将来嫁谁,又有谁要防备你嫁不嫁进咱们家阿哥爷的所儿里来” 廿廿耐心听着,幽幽点头,“你说的有理。只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与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可能会嫁进来,可是这世上终究是有人知道的。” “故此,有人早早便要设局,趁着我还小,看起来还好对付的当儿,就先将我给死死地拦在门外;” “甚至,给我扣一桩重罪,叫我连参加挑选的机会都失去;更甚者还可能连累到我的家人,叫我们一家人获罪下狱去才好” 侯佳氏死死盯着廿廿,深深喘了好几口气,却是冷笑,“你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 廿廿点点头,走得更近,凝着她的眼睛,“我是想说,那件事当中,你和我其实都是受害者。你额娘明明能治好的伤口,却倒拖延了成了病去;那人是用你额娘的性命,来当做挡住我的武器。” “而你性子直,作为女儿又必定护着额娘,所以你会对我恨之入骨而你也会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成为时时刻刻可能扎向我的匕首。” “你瞧见了,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咱们两个这几年间,的确是如那人设计的一路走来咱们闹得越欢,你我各自都讨不到什么便宜去,只是会叫背后那人越发得意罢了。” 侯佳氏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她也死死盯着廿廿的眼睛。 “你,你是在说谁” 廿廿摇摇头,“你若信我,那我的房门时时敞开着,我自欢迎你时常来与我说说话儿;可是你若不信我,那我现在就算告诉你了,又有什么意思” 廿廿说罢,松了手,径自转身,走回自己的下处去。 星桂赶紧跟上来,担心地小声问,“格格怎还欢迎她来咱们这边儿说话她那样的人,躲得越远才越好吧” 廿廿静静抬眸,望向这山城辽远的天,“在咱们所儿里,每个人能看见的都只是这一角的天空,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部分的秘密。要想知道所有的事,拼合成真相的全貌,便唯有将每一个人都拉过来,掏出她们心里的话去才行。” “是冒险,可是这冒险值得,也必须得走这一步。” 八月十三,乾隆爷万寿大典。 廿廿等有册封的福晋们,也都穿吉服入内行庆贺礼。 女眷皆坐内殿,嫔妃主位们分列左右居中而坐,皇子皇孙福晋等坐在嫔妃后面。 廿廿远远看一眼惇妃。 果然,惇妃形容憔悴,目光迷离。显是因他兄长抄家之事,已然受了重重的打击。 只可惜这会子嫡福晋没在,要不,叫嫡福晋瞧上一眼,兴许也会在心下留下一个大大的烙印去。 桌子上原本摆着饽饽、果桌、冷食等,不多时,御膳房侍膳太监们开始鱼贯而至,将热菜一道一道传了上来。 内里不知道有什么菜的味儿稍微有些特别,廿廿闻见了便有些不得劲儿。 她强忍下来,等皇子皇孙们在御座前舞蹈祝酒之后,廿廿着实再忍不了,赶紧叫星桂与一旁监督着的司礼的太监和礼部官员打了声招呼,她这便悄然离席。 乾隆爷笑眯眯地欣赏着儿孙们舞蹈祝寿,五代同堂的欢乐、十全天子的成就,足以叫他眼前只见锦绣。 可是,他还是微微眯眼向着廿廿坐席的这边儿瞟了一眼。 御前伺候的太监都是何等人物呢,随驾伺候的曹进喜赶忙儿上前问,“皇上有何示下” 乾隆爷收回目光,不动声色,远远看起来只是吩咐御前太监半点小事儿似的,“你去瞧瞧,你十五阿哥家的侧福晋的座儿,怎地空了是今儿没来么朕恍惚儿着之前好像看见她跟着排班行礼来着啊。” 曹进喜赶忙回了一声,“嗻,奴才这就去瞧去。” 廿廿出了大殿,奔进树丛,就扳住一处石头沿儿,干呕了出来。 星桂惶急地赶紧替廿廿拍着后背,“格格这是吃了什么不对付么” 廿廿摇头。 她之前闻见不得劲儿的味儿,就没动筷子,只咬了两口温性的饽饽,不可能吃坏了肠胃的。 “哟”后头脚步声杂沓奔过来,“侧福晋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是十五阿哥的哈哈珠子太监九思。 十五阿哥跟一众皇子和皇孙在御座前祝酒呢,走不开,他远远瞧见廿廿离席,便使眼色叫九思跟上来。 廿廿扶着栏杆坐下来,摇摇头,“我没事,你们都别担心。” 曹进喜其实也早来了,只是不便上前,就在树丛外头瞧着。他暗自想了想,这便还是忍不住现身。 “奴才,养心殿太监曹进喜,给十五爷侧福晋主子请安。” 廿廿认得他。 曹进喜是御前太监,但起初品级不高,捞不着在皇上跟前伺候,故此廿廿当年去的时候儿倒不算认得。 不过去年廿廿诞育七格格的时候儿,就是这个曹进喜奉了皇上的命来当值。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曹进喜算不得皇上跟前的近侍,故此皇上派他来给廿廿当值,倒也不会引起旁人过多的侧目去。 虽说太监不便进内,但是好歹曹进喜也因偶尔进内给廿廿传话、或者又奉廿廿的差使之类的,两厢见过几回。 廿廿因曹进喜是御前的人,自然要高看一眼;更因为她额娘临出宫的时候儿也告诉过廿廿,这个曹进喜帮过忙,故此廿廿对曹进喜自是更为礼遇。 廿廿先招呼了一声,“曹谙达你也好。” 曹进喜吓得噗通就跪下了,“哎哟,哎呦,奴才叩谢侧福晋主子抬举可是奴才万万不敢当啊。” 廿廿含笑道,“谙达放心,我只是私下里这么叫着。眼前这两个也都不是外人,听见了也无妨。” “若是在外人面前,我必定不会这么叫,断不会给谙达惹来麻烦。” 大清吸取前明宦官专权的教训,自入主中原以来,对太监的管束便极其严厉;尤其是乾隆爷,更是规定太监在宫内见了主位必须要跪倒行礼,哪怕只是小小的贵人,或者是皇子皇孙的内眷,都概莫能外。 故此太监哪里当得起皇子侧福晋这一声“谙达”去一旦叫外人知道了,告到宫殿监,或者报到皇上跟前,那就是大罪一桩。 曹进喜不敢答应,依旧只跪着。 廿廿含笑亲自上前,伸手想要扶起曹进喜来,曹进喜却忙喊,“侧福晋主子万万不可为奴才躬身,奴才还请侧福晋主子万万爱惜身子。” “嗯”廿廿不由得挑眉,“谙达这话儿” 曹进喜便笑了,“奴才回侧福晋主子,不满侧福晋主子,奴才叫进喜,这名儿就是从最开始入宫的差事起的。奴才最初最初是遇喜处的太监” 遇喜处太监,专门伺候内廷主位们生产过程里的杂事儿,比如埋胎衣等等。 “故此奴才虽说没当过大夫,可是奴才在那差事上好歹积累了点儿经验。方才奴才听见侧福晋主子仿佛干呕了,侧福晋主子又说之前在大殿内的事儿,奴才这便忖着,侧福晋主子怕是又有喜了。” “你说什么”廿廿也是惊呆了,“曹谙达,你说的可当真” 星桂和九思也都乐得,登时脸上就开出一朵花儿来了,九思赶紧转身,“奴才这就回给主子爷去” “先不忙,”曹进喜含笑道,“奴才终究不是太医,只能是凭着经验来看。兴许也有十之一二的可能给瞧错了呢奴才还是先跟侧福晋主子求个宽恕,若是回头太医说不是,求侧福晋主子万万留着奴才的一条命去。” 曹进喜回头对九思道,“还是等太医确定之后,再回禀十五爷不迟。” 曹进喜虽说给自己留余地,可是廿廿这会子回头一想,却也已经含笑了。 她终究已经不是前年那个头一回有喜的小女孩儿,已经生育过一回了,对这事儿上好歹有些经验了。 她自己的月事已经迟来了,亏她都以为是之前为巴宁阿那事儿费思量闹的这还说巴宁阿一案已经尘埃落定了,她这个月的月事总该能如期来了,没想到却中了这桩喜事儿去。 “那,奴才这就去请太医”九思乐得已经跟没头儿苍蝇似的,这就又要往太医院值房那边冲。 廿廿含笑叫住,“去吧。只是,慢些儿,留神脚下。” “还有,总归再平静平静再去,面上先别显露出来。” 九思跟了十五阿哥这么久了,就算狂喜,这点子收摄神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便赶紧平心敛气,“侧福晋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把差事办明白。” 有九思去,廿廿就不用额外再交代需要寻一个妥帖的太医的事儿了。 晌午的时候,廿廿的喜事便已经作准了。 九思也是妥帖,按着太医院的规矩,竟是先后请了三位太医过来,三位太医都说虽然月份还小,喜脉不定,但是廿廿着实是并无其他的病症,那这状态便应该是有喜了。 廿廿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上轻颤,泪珠儿已是滚落了下来。 太好了,竟然是这般连接着来的,这是她的福气。 九思和曹进喜分头回去禀告十五阿哥和皇上,廿廿自己也小心地赶紧在榻上躺下,将腿儿都垫起来。 不多一会子,十五阿哥还穿着一身花衣呢,就疾奔了进来。 进来已是一把就抱住了廿廿,“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上天真是厚待我,叫我心愿这样快就又成真” 廿廿红着脸轻啐一声,“阿哥爷从开春儿以来,这么爱使坏,我便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这几个月来,阿哥爷除非是不进内宅,只要进了就只进她的房。她要是还没动静的话,那才奇了呢。 十五阿哥笑得都咳嗽起来,刮着她鼻尖儿说,“你个小母狼,你说什么呢,嗯什么叫开春儿了、爷使坏” 廿廿一想,便也跟着大笑。 她原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客观上来说,的确是她的身子到过年前后才彻底干净了,能伺候阿哥爷的呀;可是两厢这么掺和到一起来说,的确有点儿别的意思了。 廿廿想了想,便伏在十五阿哥耳边道,“爷说我是小母狼,那爷就是个大猫儿” 开春儿了,猫儿狗儿的才爱“打架”。 十五阿哥笑得更欢,却还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叹息一声道,“咱们的孩子,自然阿哥或者格格都好。不过咱们已经有了七妞儿,我就觉着这回必定是个阿哥。” 廿廿也是含笑点头,“我也重男轻女的人,不过倘若这回是个阿哥,有子有女才是好。” 不多时,御前总管魏青奇亲自来了。 进内跪倒请安之后,魏青奇笑着道,“皇上说了,十五爷家的侧福晋怎么就那么会生养呢这两回,坐胎日子竟都是在皇上万寿这个八月前后。皇上说,这就是给皇上最好的寿礼了。” 369、这回不管用了 369、 八月底,圣驾从热河回到京城,乾隆爷依旧驻跸圆明园。 廿廿惦念七格格,这便也顾不上自己的身子,还是没在圆明园停留,当晚便回到了宫里。 这一回,便连嫡福晋点额也是亲自迎出来。 十五阿哥握着廿廿的手,一直走到嫡福晋面前,含笑道,“想必你也早得了信儿了,我便将她交给福晋你。” 十五阿哥深深凝视嫡福晋,“这两年,无论是朝廷,还是咱们自己家里,大事都多。我自有照顾不及的时候儿我便将她两人的安危全拜托给福晋去。” “福晋一向识大体,是我最能放心之人;赶巧儿今年福晋的身子也有大好的征兆,这便让我更不用担心福晋因此受累想来这也是上天庇佑,该着福晋在这会子帮上我的大忙。” 明年年底,就是最为重要的传位大典。可以想见,从明年的年头起,十五阿哥各种大事便要接踵而至。 更何况,还要预防着一旦乾隆爷公开“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储君名字,朝廷外藩难免还要有人质疑反对的一番 这些事都是需要十五阿哥集中全部的心力去面对的,后院种种,他难以两全。 点额便含笑点头,“瞧阿哥爷说的,倒跟我客气起来了。难道这些年过来,咱们家里哪位姐妹生养,就算不是个个儿都有侧福晋在这样的福分,能得阿哥爷亲口的嘱托,妾身难道就不管了呀” “妾身啊,不管病着还是不病着,总归都拼尽了心力,叫咱们家的这些个孩子,个个儿都平安落生了不是、” 廿廿静静看着嫡福晋,这样一副菩萨般慈祥温柔的容颜。 对,嫡福晋说的不错,这些年十五阿哥的孩子们,就算有年幼时候夭折的,但是却至少是临盆的时候儿,都是平平安安落地儿的,并未有后宫中那般,不少孩子能来到娘胎里,却没机会降生到这个世界,就胎死腹中了。 从这一点上,倒叫人觉着嫡福晋的确是个难得心善的主母了。 不廿廿想到这儿,自己却打了个结。 十五阿哥后院里这些女人们,其他人的孩子的确都是平安落地儿了,却要除了嫡福晋自己乾隆五十年的时候儿,嫡福晋不就小产过一回么 嫡福晋如今这病根儿,便也是那次大出血才落下的。 想到此处,不管怎样,倒也都是惹人唏嘘。廿廿便还是上前主动给点额行礼,“小妹一切都仰仗姐姐了。” 点额忙亲手扶起廿廿来,“瞧你说的,既然叫我姐姐,还这般客套了去” 点额说着还嗔怪地瞟了一眼十五阿哥,“咱们姐妹相处着,有什么话儿不能说呢,倒叫阿哥爷特地还要说这么一句,倒显得咱们姐妹生分了似的。” 十五阿哥朗声而笑,“有福晋在,我一切自管放心。” 点额陪着十五阿哥,亲自送廿廿回房,都说不能扰着廿廿,这便都赶紧各自散去。 回到正房,点额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子。 知道是不该有的念想,可是也总归还是忍不住念想一回。 阿哥爷走了这么久,一晃三个多月去,按说好歹刚回来也该过来陪陪她。 不知不觉之间,她对于阿哥爷来说,就是个管家的,阿哥爷尽可专心顾着前边儿,而将家里的事都交给她;可是两人之间却越来越少了夫妻之间的那些浓情蜜意。 她也想过原因。 是时光易老么老年夫妻,如今终究是中年相对。再青春美丽的容颜,都已经随着时光老去。可是照照镜子,她终究也还是三十多岁的盛年啊,便是不比少女时候的娇羞,可是此时也自有一番风韵在,不至于那般人老珠黄。 又或者,是因为她身子上的病么她前几年是不方便伺候阿哥爷,可是今年已经是向好了,她也已经与阿哥爷明白说了啊 她看了一会子,还是收回了视线,转身默默走回榻边。 不管她怎么想,怎么不解,阿哥爷都从未给过她明白的回答;阿哥爷也更没有来 如今眼看着侧福晋的七格格刚周岁儿,紧接着这又接着有喜了。都是当女人的,她心下姿势羡慕。 这样的好日子,她也曾经有过啊。 她的二格格、绵宁、四格格,包括后来没的那个孩子,也都是挨着脚儿地前后来的啊。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幸福的几年时光,只可惜,如今都只剩下回忆了。 自家主子不高兴,便是能瞒过外人去,却必定是瞒不过身边儿贴身伺候的人去的。 含月便忍不住问嫡福晋名下的首领太监九意,“你上回问的那位张太医,人既可靠,你这回怎不早些儿去问问那位太医的信儿,也好叫福晋主子安心些儿” 含月所说,便是上回早早儿给了点额信儿,叫点额知道了廿廿怀的是位格格的那位太医。 太医院的规矩,虽说各宫各所都有当值的太医,但是重要的看诊,都不准一个太医独个儿拿主意。譬如重病,比如遇喜等事,三位太医之外,时常还要太医院的官员一并跟着,以免出错。 此外,还得有御药房的太监呢。御药房的太监便不是亲自把脉、开方子,但因为是多年当御药房的差事,对于医药也自是精通的。 因廿廿的着意交往,尤其是廿廿的额娘就是叶赫那拉氏,跟那永泰是一个老姓儿的,故此嫡福晋和她房里的人都担心这个那永泰怕是不能用了,这便早早儿就也设法结交旁的太医去。 十五阿哥的嫡福晋将来会是什么身份,这些当太医的,久在宫中侍奉,岂能半点儿都觉察不出来的况且点额母家数代都在内务府为官,嫡福晋的长兄盛住还曾加过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衔,故此太医院里自然还有人愿意归附过来的。 九意便含笑道,“姑娘放心,我这就预备去的。只是主子还没示下,咱们当奴才的还不敢贸然行事不是” 含月皱了皱眉,“我觉着,你还是赶紧就去吧。” 她抬眼看了点额一眼,“不知怎么着,方才见主子爷那般跟福晋主子说话儿,我心下便担心,若再迟一步,便是太医院的人都不敢乱说了。” 毕竟这后宫里故事千百年来流传的,太医院永远是脱不开干系。如果阿哥爷这回都对福晋主子这么说话了,焉知阿哥爷转身还不警告太医院去 便是三个太医会诊,外加几个御药房的太监,能将责任给分散了;可是终归一共才这么五六个人儿不是 倘若阿哥爷这回下了狠心,便是五六个人又这样,终究是能问个遍的。 九意一想,脊梁沟也是有些发凉,这便赶忙还是转身去了。 太医院离撷芳殿也近,九意是嫡福晋名下的太监,嫡福晋如今又是个病秧子,这便在太医院常来常往,谁见了他来都不觉着好奇,还都打招呼。 九意没心思跟人攀谈,这便打了个哈哈儿,直接找太医张肇基。 这回九意将心思委婉地与张肇基说了之后,张肇基却是一皱眉,“意大爷想问的事儿,按说下官自然该给意大爷一个稳当的回话儿。只是呢,意大爷来得不巧。” 九意心下咯噔一声,“张太医这话儿是怎么说的难道说,是我来晚了是上头有人早发了话,要太医们噤声闭嘴了不成” 张肇基一笑,“怎么会我是说,意大爷来早了,哪儿是来晚了啊” 九意便眯起眼来打量张肇基,“这又是怎么说张太医好歹给我个明白话儿吧” 张肇基连忙抱了抱拳,“意大爷怎么忘了,是贵府的侧福晋如今的月份还小啊。” “所谓喜脉,通常是滑脉,即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胎息之脉,左疾为男,右疾为女。如是以脉辩人。男女脉同,唯尺各异,阳弱阴盛,左主司官,右主司府;左大顺男,右大顺女。” “这是何意呢,这便是气血充盈之状,皆因女子遇喜,腹中胎儿需要供养,故此母体心跳和血流都加快的缘故。所以这脉象,便总要腹中胎儿有了一定的月龄,母体的心跳和血流加快的状态才能明显;如若太小,实难摸得出来。” 九意听着便也皱了眉头,“那要多久才能摸得出来” 张肇基想了想,“最少也要四十五天。” 九意便笑了,“笑话侧福晋这胎,应是早过了四十五天去你也没算算,从热河回到京里来,这一路上还要好几天呢” 张肇基摇头,“况且这回,下官也没奉命去给侧福晋会诊啊。没摸着的脉,下官哪儿敢随便说呢” 九意没辙,回来说与含月。 含月便一闭眼,“你瞧,我方才怎么说来着你不是去早了,你终究还是去晚了是有人早就给了太医院知会,叫他们不敢再往外传话了。” “你不信,便是再换过一位太医去,怕到时候他们都会如此与你说,总归一个口径罢了。” 九意也是皱眉,“这可怎么好” 含月想了想,“却也无妨。终究女人家生养这回事,并非都只能从太医嘴里那一条道儿得来消息。太医们终归还都是男人呢,便是专家里手,可终究他们自己谁也没生养过不是” “倒是但凡自己生养过的女人啊,对这事儿都有些经验的,有时候一打眼儿,便能看出个子午卯酉来。” 这宫里不说嬷嬷、妇差们,便是嫡福晋主子自己个儿也是经历过好几回的了。便是太医不肯多嘴,但是这撷芳殿中所的后院里,自然有眼尖的。 所差的,不过是要多等几个月,总得等到侧福晋的肚子大起来,各种症状特征明显起来,才好下结论。 这便不方便未雨绸缪,一旦肚子大起来之后,许多事便来不及提前应对了。 十月的时候儿,乾隆爷的后宫又进行了一次大封。 婉嫔、循嫔,著晋封为妃; 贵人林氏著封为恭嫔,陈氏著封为芳嫔; 常在锡林觉罗氏、柏氏,著封为贵人。 后宫人人心中也都明白,这一次后宫大封,怕也是乾隆爷在位期间的最后一次大封了。以后在后宫的主位再有晋封的,便都是新帝的事了。 因可能是最后一次大封,原本各主位都有希冀,能得一次普遍的晋升。 尤其是此时贵妃位分早已空悬多年,而颖妃和惇妃也身在妃位多年,若得普升,那自然是该进位贵妃的。 颖妃倒也罢了,虽说进宫的年岁久,可是前头终究还有婉嫔比着呢,颖妃心气儿一直就平稳;况且她也知道自己从无所出,故此也没那么高的指望去。 倒是惇妃终究是年轻些、心气儿高些,又因着十公主的缘故,总觉着自己应该还有机会再进一步去。 终究这后宫里,位分晋升总以生育为重;那颖妃没生养过,自该落后她一头去。 可是终究是白盼了一场。 身边的奴才,加之十公主也都劝,说这怕还是她兄长巴宁阿的案子拖累的。 惇妃抽抽噎噎对十公主道,“我跟那十五阿哥,算是仇仇的了。那孩子打小儿一见了我就横了横了的,我算是指望不上他去。” “可是他那侧福晋,好歹不也是你身边儿的奴才么你倒是时常在她面前提提我,叫他十五阿哥别忘了,他们俩能有今天,还不是当年咱们娘儿俩抬举的那丫头” 至今惇妃依旧笃定地认为,当年就凭廿廿的身份,能被选中给十公主侍读,还都是她卖亲家和珅的面子,抬举了那丫头的缘故。否则,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大宗的格格雅馨,还是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的格格安鸾,谁不比廿廿那破落户家的丫头尊贵、更有资格给十公主侍读来 十公主不由得皱眉,“额涅她今日又不同往日了。从前她是我的奴才,如今已然是我嫂子了。” 惇妃定定盯着十公主,“你嫂子你嫂子现在还另有其人呢有那十五家的嫡福晋活着,便没她出头之日去” 370、罚跪 370、 额娘心里的凄苦,十公主也都明白。 汗阿玛之前那般嘁吃咔嚓就把她舅舅给收拾了,最后落得个抄家、还跟民人连宗,将汪氏一家在内务府的根基都给败坏完了 关键是,汗阿玛好像一点儿都不顾虑她额涅和她去。 小时候的受宠皇女,如今便是厘降,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公爹婆婆来请安都要下跪可是这种高高在上却终究不意味着婚后的幸福。 别说她不知道,她早清楚额驸额驸丰绅殷德如今更宁愿跟他自己房里头的侍妾在一起 额驸家自然不敢怠慢她,但是这种敬而远之却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呀。 冷落和岁月也让一个娇宠的公主一夕长大。她现在越发明白,她所拥有的一切,不是她天生带来的,而都是那个掌权的人赏给你的。 一切端乎都看那个人的喜恶,当他高兴的时候,他可以给你这个天下最多的赏赐;可是一旦他不高兴的时候,你才会明白,你所得到的那些赏赐,其实全都是一场空,换不来任何有实际用处的保障去。 而摆在眼前的,就是汗阿玛即将的退位。那她的未来,就要掌握在另外一个人的手里。 额娘再能闹,她终究是内廷主位,是皇上的嫔妃;可她是公主,一旦长大出嫁,就是外人了。 故此她如今越发地明白,额娘能闹,她却不能。 “额涅又何苦说这些去”十公主幽幽叹了口气,“我十五哥哥家中的大嫂子,的确是掌管着他家内权的,可是那大嫂子又何曾对你我母女多假过半点辞色去” “倒还是廿廿这小嫂子,好歹全宫里人都知道她是从我身边儿出身的,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她都永远被外人看做是应该要感谢咱们的。故此她总归与咱们还有这样一段旧情,她不能弃之不顾。” “若依着额涅方才那么一说,难不成是要我舍了与廿廿之间好歹七八年的情分,反倒去凑合着去找那从来对咱们母女都不假辞色的去” 惇妃也叫十公主这一句反问,给问得没词儿了。 十公主说的没错,那十五福晋早年倒是的确跟十五阿哥在对她这件事儿上,是一条心的。那十五福晋别看跟颖妃、婉妃的走得都近,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十公主见额娘不说话了,叹息了一声垂头道,“况且廿廿早年还管丰绅宜绵叫过哥哥,也认下过宜安当妹子去总归我这头儿,不管从我自己这儿论,还是从丰绅宜绵兄妹两个那边论,都没理由跟廿廿不好去。” 饶是道理明摆着,惇妃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可是那丫头,何尝不是打小儿就桀骜她不服我,你当我看不出来” 十公主伸手按住惇妃的手,“额涅眼前的情势明摆着,便因为舅舅,汗阿玛也不可能给您晋位。您便暂且舍了眼前儿,咱们图后福,不成么” 十公主撂下这话就出宫去了,留下惇妃自己一个人儿心下还嘀咕半晌。 终究廿廿是在十公主跟前长大的,而打小儿伺候十公主的人,也都是她的人。十公主出嫁,除了两个嬷嬷、两个使唤太监跟着陪嫁出去了,其余人还是又回到她手底下来。 故此,想要抓廿廿一点子把柄,在她这儿却是不难的。 譬如说,廿廿打小儿跟十七阿哥、跟绵偲阿哥的那些故事啊 不过她思来想去,还是也明白,眼下不是打出这些牌的时候儿。 等将来吧,将来倘若她的命运真的要落到那十五阿哥手里头,她再利用这些牌,为自己挣一个晚年去。 乾隆六十年,乾隆爷在位的最后一年。时隔一个甲子,那么漫长的六十年时光,可是该来却还是来了。 廿廿的月份渐大,身子也开始沉了。 七格格这边儿虽说有嬷嬷们照应着,可是终究廿廿也有两边顾及不上的时候儿。 更要紧的是,今年七格格就两岁了,已是到了该种痘的时候儿。此时廿廿怀着身子,自不便挨近照顾。 这日一家人聚在一处,点额说起此事。刘佳氏和王佳氏便都自告奋勇,两人合着将七格格接过去照顾。 看刘佳氏和王佳氏这么争着抢着的模样儿,侯佳氏坐在一旁尽管冷笑,“你们两个用得着这么着急么,就好像谁要跟你们抢似的。” “你们两个且放下心吧,我可没那个心思。” 廿廿静静抬眸,望了侯佳氏一眼。 可是侯佳氏仿佛是不知道,自古垂下眼帘去,没有半点的回应。 既然这次侯佳氏都这么“乖巧”了,那十五阿哥和嫡福晋自都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一来刘佳氏资历最老,二来王佳氏学识最丰富;三来她们两个如今身边儿也都抚养着格格,经验也都是有的。 便如刘佳氏自己也说,“有三格格和五格格两个姐姐陪着,想来咱们七格格也能更高兴不是” 此时的七格格已是一岁多大了,正是最爱跟脚、最爱跟着姐姐们一处热闹的时候儿,听了刘佳氏这么说,七格格自己倒先愿意了,她坐在炕沿儿上高高举手,“纳玛、大娘,女儿答应了” 十五阿哥和嫡福晋都笑,十五阿哥走过来将七格格给抱起来,“什么你就答应了,嗯纳玛还没说呢,你就自己个儿先做主啦可真是,养大的女儿不中留了,是不是” 大家便都笑。 廿廿含笑道,“都说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们这位倒好,才这么大点儿,还是个格格,就已经这么早就争着抢着先忘了娘去了。” 点额面上笑着,却不由得盯了廿廿一眼去。 众人散去,点额不由得盯着窗外,“她方才,说谁呢” 满十五阿哥所儿里,如今就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她的绵宁。 偏绵宁今年已是到了该指婚的年岁。 点额越想着,倒是越忍不住笑,“娶了媳妇忘了娘呵,她倒指望着我的绵宁忘了我她自己没能生出阿哥来,她就等着看我们母子的笑话儿呢” 含月和望月对视一眼,都没太敢说话。 点额瞧见了,眯眼道,“又有什么事” 含月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今年挑选的八旗秀女已是入宫了。二哥儿跟前的嬷嬷来回话儿说,二哥儿也难免有些好奇,这便也偷偷儿去御花园那头瞄过几眼。” 点额皱皱眉,却没说话。 这也是人之常情,便是她的儿子,也终究会好奇自己将来能伴一生的人是什么模样。 点额半晌才轻描淡写道,“去了便去了,我这当额娘的,难道还会因为这个怪他不成亏你们两个还跟做贼似的,小心成那个模样儿去。” 含月跟望月又交换了个眼神儿,面上有些为难。 点额心下便陡然一震。 这两个女子都是她陪嫁的家下女子,从小心意相通,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犯不着在她面前如此吞吞吐吐的。 点额便厉声问,“到底又怎么了难道绵宁却闹出什么不该有的事儿来” 虽说女子挑选,这里头应该是有绵宁的媳妇儿;可是选哪个,终究是皇上做主,还轮不到哥儿们自己来挑。 这里头挑中的女孩儿,将来不仅仅要配给适龄的皇孙,还可能被指给皇子们,甚至是近支的亲王们,有些来日是嫂子、弟妹,甚至是婶子、侄媳妇。 这若是绵宁少年心性儿起来,看中了其中哪个,动了真情去;可偏偏若是天意弄人,偏叫皇上指给了旁人去倘若此时绵宁不懂事,闹出什么来,那倒是大事了 含月看主子急了,这便赶紧说,“主子别着急,咱们二哥儿不至于那么没有分寸的” “二哥儿他只是,只是” 点额一拍桌子,“只是什么呀” 含月皱着眉、垂下头小心道,“二哥儿他倒去打听,今年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可有格格进内参与挑选了。” “什么”点额两耳便“嗡”了一声。 “绵宁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啊”点额一把抓住含月的手腕,几乎是吼的出来。 “这么多家的女孩儿,他好端端的干嘛要问他们家的便他们家是功臣,是勋贵,是世家中的世家可是咱们大清,还少了功臣之家么他何至于要单单问他们家的” 她自己的内侄女儿,她尚且不得机会带到儿子眼前儿;儿子怎么就奔着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去了 这宫里,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还少么不说远的,皇子这一辈里,自家的侧福晋、十七阿哥家的嫡福晋、六阿哥家的继福晋,已经全都是她们家的人了啊 皇孙辈儿里,绵偲阿哥嫡福晋、绵庆阿哥嫡福晋,已然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了便是亲上加亲,已是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够么 够了,够了,她已经陷入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重围了;她绝对不想自己儿子身边儿再出什么钮祜禄氏来 她绝不想,来日有一天,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汇成一个汪洋大海,将她一个儿给单独围起来,让她成为大海中的孤岛去 到时候,自然又会有人提起她母家曾为包衣,说她出身比不上侧福晋去的话来 “去,去叫绵宁来”点额声嘶力竭,眼前一片发黑。 当晚,撷芳殿中所的气氛便有些不对劲儿。 廿廿不理外头事,却也察觉出来异常。 星楣从外头回来,小声儿说,“听说是嫡福晋罚二哥儿跪佛堂了。就在嫡福晋自己正房东暖阁里的小佛堂跪着呢。” “什么”廿廿也吓了一跳,“这话儿是怎么说的二哥儿刚刚来请安,不是还一切都好好儿的” 绵宁是嫡福晋的心头肉,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啊。别说跪佛堂,这些年嫡福晋连一句严厉的话都没对二哥儿说过。 也是二哥儿自己懂事,性子严谨,言行都有度,没什么好罚的。 方才绵宁来请安的时候儿,还是按着老习惯,总是先进她的门儿,才奔着嫡福晋的正房去。 廿廿也都说了好几回了,倒是那孩子自己坚持说,反正从大门进来,是先到廿廿门口儿,然后才是正房呢,没的还走回头路的道理。 绵宁还说,“儿子到小额娘面前来,只是请个安,总归回头还是要在额娘那边多盘桓一会子的,这便先到小额娘跟前来也更便利些。” 就方才那会子工夫,绵宁还说有说有笑的,少年眉眼飞扬,一副遇着开心事儿的模样。怎地就这么一会子的当儿,竟然在嫡福晋那边儿被罚跪了 绵宁那孩子,虽不是廿廿的亲生,可是从小就有缘,偏那孩子也是重情义,与她格外亲近,这便一听说那孩子受罚,廿廿心下也是难受的。 星楣小声道,“就连含月、望月她们两个都在门口跪着求嫡福晋呢,可是嫡福晋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狠,就是不准二哥儿起来。这便正房一屋子的人,都陪着一起跪着求情呢。” 周氏也“哎哟”一声,“那是嫡福晋房里的事儿,这院子里除了格格您,别人自然是都不敢去求的。那这会子岂不是所有人又盯着咱们去了” 廿廿明白。 虽说她这会子怀着身子,有理由凡事不理。可是绵宁身份特殊,他不是“凡事”,他是自家阿哥爷的独苗。 这会子绵宁被罚,她这个当小额娘的岂能不管 可是这会子过去求情,又岂不是要当面顶撞嫡福晋去 廿廿想了想,赶紧吩咐,“叫四喜去,赶紧找着阿哥爷不管阿哥爷这会子忙什么呢,叫四喜就算头上顶着刀子,就算要挨板子,也得设法将信儿给阿哥爷送过去。” 星楣赶紧答应一声,“奴才这就去安排他。” 周氏小声道,“格格,这会子阿哥爷怕是在御前呢,总得叫个稳妥的去才好。四喜那孩子还是有些过于活泼了,莫不如叫四全去,岂不更好些” 廿廿摇头,“就因为阿哥爷可能在御前呢,太监不准随便惊动,弄不好是要先挨板子的这挨打的差事,还是叫四喜去吧。” 371、暗火 371、 十五阿哥的了信儿,叫四喜先回来,十五阿哥特地延宕了一会子才回来。 总归十五阿哥心下有数儿,是嫡福晋在罚她自己的亲生骨肉,那是她的命根子,便是她气急了,也不至于出太大的事儿去。 待得十五阿哥回来,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实则点额自己心下,何尝不是也松了一口气下来呢 绵宁现在是她所有的希望,她自然舍不得惩罚儿子。况且儿子明面儿上来说,也算不得犯了什么大错她心里只是容不下,自己儿子的心越来越倒向了侧福晋那边。 他是自己十月怀胎、十几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啊,心里怎么能有那么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空挂着“额娘”名头的人去 她是赌这口气,可是能解开她这口气的人,却未必是儿子。 她也是女人啊,她也希望最后来解开她心里这个疙瘩的人,是阿哥爷。 哪怕阿哥爷不用特地做什么,只是听见她发脾气了,这便赶紧赶回来;就坐下来陪她说说话,劝劝她,哄哄她,叫她心里能安稳些,那就什么都够了。 说到底,她那么在意家里这位侧福晋,并不是因为她是钮祜禄氏,还不是因为阿哥爷对那侧福晋有些过于好了 她怕失去阿哥爷的心,她怕在阿哥爷的心中,她这个嫡福晋终究要失去那个最重要的位置,输给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去。 半世相伴,若竟然比不上这么个小丫头几年的情分,那她这半世,岂不是全都白白托付了 阿哥爷若是急急忙忙地来了,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绵宁,便至少也能说明阿哥爷依旧还将她们娘儿俩放在心尖上去。 故此阿哥爷进来的时候儿,她心下原本已是狂喜,想要站起来迎出去,却终究还是站住了,重新板起脸来坐下,甚至伸手撑住额头去。 “主子爷可来了”门外,含月先给了知会。 十五阿哥挑帘子走进来看见的情形是,点额已经气得面色发白,便是坐着,身子也是软软的,随时都将要晕倒似的。 十五阿哥赶忙抢步上前来,伸手扶住了点额去。 “福晋,这是怎么了” 点额仿佛刚刚醒过神来,虚虚地靠着十五阿哥,却是冲含月她们发了脾气,“谁叫你们请阿哥爷来的我与你们说过多少回,阿哥爷事务繁忙,尤其是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尤其是我房里的事,统统都不准去打扰阿哥爷办正事去” 十五阿哥扬了扬眉,松开手臂,站直,偏了头去瞟着含月。 仿佛,他倒想听听含月怎么来回答。 含月赶忙道,“主子说的话,奴才们自都谨记在心。今儿主子责罚了二哥儿,奴才们纵然心急如焚,却也不敢造次,绝不敢违拗主子的吩咐。” “故此奴才们宁肯在门外陪着二哥儿一起跪着,也不敢擅自主张去请主子爷回来” 点额探口气,“那还成。记住我平素交代你们的话,在咱们家,阿哥爷是天,没有人、没有事比阿哥爷更要紧。” 十五阿哥听到这里缓缓一笑,却没接点额的话,只道,“我先去瞧瞧绵宁。他在东边儿小佛堂跪着,必定也听见我来了。” 十五阿哥说完,抬步就出去了。 点额愣愣望着空了的门口,眸光一转,盯住含月。 含月忙道,“真的不是奴才们去的” 点额吸了口气,眯了眯眼,“这么说,该是侧福晋那头儿去的人。” 东暖阁小佛堂,绵宁跪得笔直。 这笔直的身姿,是守规矩的皇子,显示出对规矩的尊重;可是又何尝不是一个青葱少年,骨子里那一把子渐渐长大的执拗呢 便是生身母亲,也终究在这个年纪的他心中,并非凡事都是对的;也不能任何事都替他拿定主意。 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爱恨痴嗔;他更有一双懂得观察的眼睛,他更相信自己心下的觉察。 故此跪了便跪了,这跪是对额娘的尊重,却并不等于他真的觉着自己错了。 况且这跪也是跪在佛前,他相信他的心意,便是额娘不懂,可是神佛在上,必定都能明白的。 这一跪,神佛无语,可是他却也觉着他的心下是痛快些的神佛必定有灵,倒比之前与额娘那般争辩来得更舒畅些。 十五阿哥走进来,看见儿子这样的跪姿侧影,心下也悄然一叹。 上书房的师傅、大臣们都赞他一声“仁厚”,这仁厚怕便是因为他性子的宽和才来的。 而宽和的性子,是来自父母双薪的教养,是来自有时生活环境的塑造;身为男孩儿,更可能直接体现着母亲的性情。 所以他从小就是个性子平和的人,很少能有为了某件事偏执己见、不肯放松的时候儿去。 他自己,更从来就没有过此时儿子身上所透露出来的这一股子桀骜之气去。 即便是身在少年,性子最是容易心浮气躁的那几年,他也从不曾如此过。 眼见着儿子身上的这股子气儿,他自己心下也是有些自责的。孩子如此,首先是为人父母的没有做好。 他轻声唤,“小二,阿玛来了。来,先给佛菩萨磕个头,告个罪,便起来吧。” 见阿玛来,绵宁心下的一股子委屈轰然冲了起来,漫过嗓子眼儿,直迫进眼睛里去。 他使劲克制着,深吸口气,却转头用力盯着十五阿哥,“阿玛,可是儿子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又要向佛菩萨告个什么罪才是” 十五阿哥赶忙两步上前,亲手捂住绵宁的嘴去。 他自己也向佛像失礼,“小儿口无遮拦,佛菩萨勿怪。” 十五阿哥凝望儿子,“不管怎么着,你今儿惹了你额娘不高兴,这便是孝行有亏。告个罪,总归不是错;况且你已然在佛菩萨面前跪了这么久,若无诚心,你又跪者何来” 绵宁咬了咬牙,终还是在拜垫上,冲着佛像磕了头。 十五阿哥托着绵宁起来,父子俩走到外间说话。 十五阿哥没急着说话,先瞧着儿子,待得绵宁平静下来,这才宽和地问“与阿玛说说,你今儿这是究竟做了什么,惹了你额娘如此不高兴” 绵宁轻咬牙冠,不肯抬头,“额娘她,没告诉阿玛么” 十五阿哥叹了口气,“你额娘处,我自然稍后会去问个明白。只是绵宁啊,你如今也已经长大,都到了该指婚的年岁。阿玛想,你从小便言行自律,凡事必定也有自己的主张。” “故此,今天这事儿,阿玛倒是想先听听你自己的缘由。你做的若有道理,阿玛替你去跟你额娘求情,叫她过了今天这个结去;若是你当真做得有错,阿玛再设法劝解你额娘就是。” 阿玛的宽容平和,反倒激出了绵宁心下少年的委屈来。 绵宁有些红了眼,极力克制着,“回阿玛,从二月起,今届八旗秀女陆续进京。她们的车从神武门进,那处距离御花园也近,儿子跟着兄弟侄子们便都好奇,在神武门出入之时打量了几眼去。” 十五阿哥一听便也乐了,“原来是这个。” 谁都从少年的时候儿走过来的,这辈子第一次娶亲,谁能不对自己将来的福晋好奇 况且,即便不是看哪个能成为自己的福晋,以少年心性儿来说,乍听说有这么多女子进宫来,想偷看一眼,也自都是人之常情。 十五阿哥乐归乐,却也跟着绷起脸来,“虽说是人之常情,可你怎么都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皇子之身,竟然跑到神武门去看应选女子,那又成什么体统了也难怪你额娘今儿发了这么大火气,狠下心来叫你到佛前来罚跪。” 两父子正将话儿往开了说,门帘一挑,点额却跟着走了进来。 “亏阿哥爷还乐,倒叫他更不知悔改了”点额一张脸满是愠怒,进来坐下,还对着儿子怒目而视,“便是人之常情,那也是宫外平民百姓家的人之常情;这是宫里,宫禁森严不说,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 “他自己胡闹倒也罢了,若因此叫有心人传了开去,岂不要给阿哥爷添乱终究他是阿哥爷唯一的子嗣,那他自己的一言一行又哪里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 “今儿的事,我不是为了他个人的事儿罚他,是为了他有可能连累到阿哥爷清誉而罚他” “自古皇家子孙,都最忌讳因男女情事、贪恋痴嗔耽误大事,便因唐明皇那般人物,却也终究因为偏宠一个杨贵妃而误国,终究断送大唐锦绣江山的故事,如何不警醒后人啊” 十五阿哥原本含笑听着,到了后头这句话,已然是抿起唇角,挑起眸子盯了点额一眼。 “福晋言重了吧绵宁还是个孩子,他不过好奇去神武门看了那么一眼,何至于就到你说的地步去” “再说,我大清祖宗规矩严明,历代皇上哪个不是天不亮就早起批阅奏章我大清的皇子皇孙,哪个不是天不亮就已经进书房攻读哪里有从此不早朝的君王去” 原本绵宁满心的委屈,这会子眼睁睁看着阿玛和额娘在他面前争执起来。 他懂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连忙撩袍跪倒,“都是孩儿不孝,惹阿玛和额娘悬心。儿子甘愿继续到佛前罚跪,连跪三晚只求阿玛和额娘,万万不要再因儿子今日这糊涂事而再添烦恼。” 点额扭开头去,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憋屈地掉了眼泪。 十五阿哥心头烦躁,扬声道,“绵宁你站着,不许跪便是你今儿有些荒唐,却也没什么大错,至于闹到如此么好好儿的家里,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好么,非要如此摔盘子摔碗、鸡飞狗跳的才觉着热闹” 十五阿哥说完,自己起身走过去拎起绵宁来,“既没旁的事,不如回书房念书去” 还是绵宁回头望着额娘,再冲十五阿哥哀求,“阿玛今日是儿子惹了额娘不快,就求阿玛再赏给儿子一会子工夫,容儿子再劝劝额娘。今日的功课,儿子熬夜也必定都赶回来” “随你”十五阿哥长叹一声,抬步便走了出去。 十五阿哥走出门去,后头隐隐传来福晋的哭声。 十五阿哥直觉心头更是烦乱,不由得问总管三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庚左右看一眼,低声回,“奴才之前不在近前儿,况且福晋主子房里的事,若不得福晋主子的吩咐,奴才也不敢细问。” 十五阿哥点点头,“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三庚这才缓缓道,“奴才听着那个意思,仿佛是说二哥儿到神武门去瞧待选八旗秀女进宫二哥儿好奇,还问了问礼部押车的人,问今届秀女里有没有钮祜禄氏,在哪辆车里” 十五阿哥不由得也是双眉高扬,“哦” 三庚不敢造次,这便将说出口的话极力往回拉,“奴才忖着,历年挑选八旗秀女的规矩,都因为弘毅公和信勇公的赫赫功绩,叫这两家的格格们永远都是排在为首两席的。” “故此进神武门,必定是这两家的格格先进,正好叫二哥儿给赶上了。偏这两家还都是大家族,两家进来待选的格格必定也都是多位,故此二哥儿才特地问一句,也好分得清楚吧。” 十五阿哥也点了点头,“说的十分有理。” 不过他却盯着三庚道,“叫你手底下的人都管住了嘴,这话决不能在这时候儿传到你小福晋主子的耳朵里去,叫她跟着着急上火去。“ “否则,我为你是问” 三庚也是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跪倒,“嗻主子放心,奴才除非是脑袋不想要了,才敢在这时候儿去惊动小福晋主子去” 十五阿哥走回廿廿屋里来,进门之前已经是将怒意压住,重又挂了笑脸进来。 “惊动你了吧已是没事了。” 廿廿含笑道,“我就知道,阿哥爷一回来,家里必定又风平浪静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2、不能说出口的 372、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走过来捏了捏廿廿的鼻尖儿,“你若不知会我去,那家里这会子就还惊涛骇浪呢。” 廿廿含笑道,“嫡福晋盛怒,罚的又是咱们家二哥儿,我便总是不好过去说什么去我便想着,终究还是阿哥爷回来,方才使得。” 十五阿哥轻抚廿廿肚腹,“你现如今养着身子要紧,便不管谁闹腾起来了,也不该叫你去担忧去。你叫人去告诉我,这是好的,就应该这么办。” 廿廿轻叹一声,“我起先担心的,是爷在汗阿玛跟前呢,若是叫人知道是我叫人去知会阿哥爷的,难免不被外人以为,是我这个当侧福晋的,逮着机会到御前去说嫡福晋和二哥儿的不是” 十五阿哥伸手握住廿廿的手,“我明白,只是你不用担心。汗阿玛心下自然有数,我心里更是明白,便不管谁会胡乱说嘴去,总归动摇不得什么去。” 廿廿这才歪头含笑问,“那咱们二哥儿,今儿这是因为什么呀” 十五阿哥轻叹一声,“他不过跟着尚书房一班子侄跑到神武门看秀女去了,其实也看不见什么,顶多就是看见马车、骡车罢了,一闪而过的事儿。” 廿廿这才笑了,“想来今天这事儿必定是尚书房里别家阿哥撺掇的,咱们家二哥儿一向可不是那么个孟浪的性儿,他是被那帮子兄弟、子侄给簇拥过去的罢了。” 十五阿哥也是点头,“何尝不是如此那孩子自小沉稳,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断然不会这么办。” 廿廿含笑道,“尚书房里别家阿哥们,也都不是坏心眼儿,都是年少心性儿,都知道咱们家二哥儿今年到了该指婚的年岁,这便都起哄罢了。” 十五阿哥便也笑,“是啊,谁不曾年少过,谁不曾在这样的时候儿也曾好奇、憧憬过呢” 十五阿哥说着有些出神,眼睛定定望着窗外,有一会子。 廿廿轻轻捏了捏十五阿哥的手,“爷当年也偷看过嫡福晋吧” 十五阿哥闻言回神,叹息一声,握住廿廿的手,“您虽然来得晚,可是幸好,我终究还是等到了你。” 十五阿哥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廿廿心下何尝听不懂她红了脸颊,依偎过来轻声道,“所以,我心下实则倒也感激嫡福晋也算是嫡福晋给了我走到阿哥爷身边儿的机会。” 十五阿哥悲凉一笑,点点头,“也许,是我和她两个人,都变了。” 十五阿哥拂袖而去,点额叫绵宁也先退下,她自己寂寂地坐在佛堂里,只觉心也枯槁。 含月看着不忍,轻声安慰道,“主子怕还是过虑了。二哥儿不过是好奇,这才问过一句罢了,未必就真的是喜欢钮祜禄氏的姑娘。” “况且,这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族人那么多呢,他们各房之间也不那么和睦,这也都是主子这些年亲眼能瞧得见的故此,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二哥儿的嫡福晋当真是钮祜禄氏,可也未必就跟侧福晋一条心去了。” “终究,二哥儿是主子您亲出的阿哥,这母子连心,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点额摇头,再要头。 她的疲惫都坠在眼睑上,仿佛那一双眼睑足有千钧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不你们不明白我担心的,何止是那一点。” 含月在点额膝边蹲下来,“主子奴才们陪着主子一起进宫来,这些年伺候着主子,就是要给主子分忧的。主子心下既然有忧愁,为何不能与奴才们说说呢” 点额伸手握住含月的手,“亏你们一口一声的奴才自称着,可是这些年来,我自己心下何尝不是早已经将你们当成了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姐妹们来看待。” 含月红了眼圈儿,“那主子就把心里的担忧都交代给奴才们吧。” 点额长叹一声,良久才缓缓道,“或许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注定,又或者是那会子就是阿哥爷惹下的祸根,偏叫当年还那么小的侧福晋,就早早儿跟咱们家结下了孽缘去。” “绵宁落生那一年,她才七岁,还是跟着十公主和德雅格格来的咱们所儿里,我其时怎么可能想到要防备那么小的一个丫头去不然,我也绝不会让她接近绵宁,更不能准她抱着绵宁去啊” “终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绵宁还是一把拽住了她脖子里的银锁片儿。那物件儿,不同于旁的,那物件儿是长生、挡煞所用,便都跟命数连在一起的。她的锁片儿曾经也挂在绵宁脖子上过,这就将他们两个的命数给绕在一起去了” “许是就因为了那物件儿,终究注定她竟然嫁进来给阿哥爷当侧福晋也注定了绵宁竟然跟她那么好绵宁的性子,我最是明白,绵宁不是腻乎长辈的那种孩子,绵宁独立、冷静,甚至有那么一点子淡淡的凉薄” “故此绵宁这些年从未跟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姨娘亲近过,便是刘佳氏,还是当年的关佳氏也都不行可是他偏偏,就跟侧福晋好得像一家子亲人似的。” 含月叹了口气,“主子说得对,许是就因为那银锁片的缘故吧这也是命数的使然,倒不是二哥儿自己怎么主动与她好的。” 点额终于疲惫地缓缓睁开了眼,垂眸凝着含月。 “你还是没听明白啊你想想,咱们家虽然住在宫里,可是为什么阿哥所与内廷之间还有那么严的界限去咱们家阿哥爷虽然每天都去御前伺候,可是你看他何曾随随便便就去给哪位额娘请安了” “除了颖妃额娘、婉妃额娘两位早已年事已高的娘娘之外,你看他何曾在没有请旨之前,就擅作主张了” 含月皱了皱眉,“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有些庶母年纪也小,有的不仅跟阿哥爷们年纪相当,甚至有的比阿哥爷们年岁还小。” “况且咱们旗人从前在关外,还有收继婚的传统,成年的嫡子可以收继庶母、寡嫂,以保证家族财产和势力不被分割。故此” 点额轻轻闭了闭眼,“就是如此啊,就是如此啊” 含月心下这才猛地一个寒颤。 她明白嫡福晋主子这是在担心什么 终究,侧福晋虽说是二阿哥的小额娘,可是终究侧福晋只比二阿哥大了六岁而已有时候瞧着他们两个在一处说话的时候儿,倒不觉着是一对母子,反倒就像两个小孩儿 早年还无所谓,终究那时候二哥儿还小;可是如今二哥儿已然渐渐成年。尤其这二年,身高窜了起来,倒比侧福晋还高一点儿去了。 而少年情怀,情种所起那,那那,二阿哥既然特别期待再见着个钮祜禄弘毅公家的女孩儿,那会不会其实全都因侧福晋而起 也或许二哥儿自己都不明白这种移情的道理,可是嫡福晋这当额娘的却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倘若当真是这个缘故,也难怪嫡福晋主子会担惊如此了 倘若是真的,那当真是塌天的大祸啊 四喜今儿闯了御前,虽说是有主子吩咐,可还是时候被宫殿监叫去了,好一会子才回来。 四全知道,宫殿监是叫四喜去“讲规矩”了。 不过瞧着四喜回来,头尾俱全的,虽说脸色略微有些发白,不过还是活灵活现的一个人,四全便也先上前给了他一拳,“看样子你就没事儿。你小子真幸运,我小前儿可瞧见别家的,便是奉了本主儿的命去御前传话,可是因为是无旨传召,硬闯去的,结果被打得那叫一个惨。” “听说从宫殿监出来,直接就是拖出去的。替主子卖了命,就真的半条命都没了。” 四喜努力笑笑,“那都是托主子的福。也不问问咱们家阿哥爷是什么身份便是宫殿监的那些位大爷,也不敢太为难我。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不是么”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子,四全收起了笑容,探口气,“虽说咱们自然都是主子爷的奴才,可咱们终究还是跟着分了房的。咱们的本主儿,当然是侧福晋主子。” “我倒羡慕你,这二年我瞧着侧福晋主子倒是时常派你的差事,倒是总叫我闲着了。主子宠你,你比我有造化。” 四喜小心地搓着手,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便嘿嘿地乐,“我说哥哥,你甭逗我了。主子派我这样的差事,是送我去扔半条命的,还是主子宠我” “我瞧着,分明是主子不舍得你去涉这样的险才是。况且家里头的事儿,主子房里的大事小情,哪个不叫你管着我也就是个跑腿儿的,主子一向不拿稳重的差事派给我去这分明是主子宠你去不是” 四全无声地笑了,咧着嘴笑了半晌,抬手拍了拍四喜的肩膀。 “兄弟,你啊,倒还真是个天真无邪的性子。我与你说啊,有时候儿主子派给危险的差事,甚至是这样得送半条命去的差事,才反倒是咱们的造化,是主子的信任“ “因为啊,一旦你办过这样的差事去,位主子送过半条命去了,那你才会完全成为主子能信得过的人,主子才会真真正正将你当成自己人看待啊。” 这话四喜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便笑笑,“嗯,我自己品品去。只是,我这回没能送出半条命去,我便也得为以后想想那我以后还得真送出去半条命,才能真正得了主子的信任吧” 次日十五阿哥早早到御前,一进宫门就觉气氛不对。 在门上伺候的太监曹进喜忙借机赶紧上前行礼,借着行礼请安的当儿,悄悄儿给十五阿哥递话儿,“回十五爷,是京察之事。” 所谓“京察”,是吏部考核在京官员的一种制度,三年一届。 十五阿哥点了点头。 刚过完年的时候,吏部开列在京各部院三品以上大臣,及各省督抚,请旨甄别具题。 这些单独开列的大臣,乃都是当朝重臣、封疆大吏,吏部都不敢擅为评断,都要请旨,由皇上来亲为定夺。 此事,十五阿哥自己也在严密地注视着。 因今年已经是乾隆爷在位的最后一年,这乾隆爷最后一年的京察,对大臣们的影响尤其深远。这甚至会影响到十五阿哥将来继位之后,对于朝堂上的人员任用。 还有一点,如今已是乾隆六十年,父皇在位一个甲子,所有的重臣都早已羽翼丰满、朝廷上下习气已成。 十五阿哥不是不知道,在和珅等羽翼已丰的一班大臣眼里,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在他们眼里,只有他汗阿玛。 况且汗阿玛高寿,便到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依旧精神矍铄,他们难免以为汗阿玛便是活到期颐之年也是可以期待的。 故此现如今能够约束这帮羽翼已丰的老臣的,唯有汗阿玛。他也想知道,在汗阿玛在位的最后一年,会对这些大臣,持什么样的态度。 倘若汗阿玛还是如同过去这些年,对这些股肱大臣依旧施恩宽纵,那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就更大了。 “十五爷,皇上等着您呐。”是魏青奇出来,亲自宣召十五阿哥进殿。 十五阿哥脚步静静,入内,给乾隆爷请安。 乾隆爷从奏折堆成的小山里抬起头来,眯眼看了十五阿哥一眼,“昨儿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可要紧” 十五阿哥忙答,“倒无甚大事,纳玛千万别为了儿子的家事担忧。” 乾隆爷眯了眯眼,“经筵的时候儿,皇子皇孙们给师傅行跪礼,我瞧着绵宁那膝盖好像有点儿不敢打弯儿怎么着了,是你,还是你那福晋罚他的跪了” 十五阿哥心下只能悄然叹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汗阿玛去。 十五阿哥便只好照实说了。 乾隆爷闻言却反倒笑了,“我当什么事儿,不过是个小孩儿家的心思罢了。嗯,我从前还觉着绵宁的性子过于少年老成了,从小儿就规规矩矩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过于严肃了些。” “如今难得他也有点子少年的淘气了,我倒觉着喜欢。要不然,整天板着个脸,活着多没劲” 某苏这两天颈椎有点不舒服,职业病,昨天实在是头疼,写不出稿子来。让亲们久等了哈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3、求恩 373、 老爷子眯起眼来,手指头顺着袖口儿捋了一遍,想了一会子,继而缓缓一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嗯,是挺好。” 十五阿哥便也笑了。 可不是好嘛,要是不好,汗阿玛能给六哥、小十七还有他本人,以及绵偲、绵庆等几个侄儿也全都选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姑娘么 尽管,汗阿玛自己对当年的顺妃、诚嫔这两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倒是有点儿不那么待见。 不过也难怪,因为那二位娘娘是遇见珠玉在前,汗阿玛的心早已然放不在旁人身上的缘故。 乾隆爷没管儿子笑什么呢,自顾龙钟老态地哼哼着说,“朕倒想起来了,今年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还真有几个不错的女孩儿足岁了来应选。有一个,还是十七他媳妇儿的亲侄女儿。” “她比绵宁大一岁,既年岁相当,又能让着绵宁去,我瞧着倒不错。” 十五阿哥霍地抬头。 乾隆爷笑眯眯地点头,“你儿媳妇,又是你弟媳妇的亲侄女儿,这才是亲上加亲呐” 十五阿哥黑瞳悠然一转,便也是含笑点头,“既然是十七弟妹的亲侄女儿,若汗阿玛看着好,那自是没的挑。” 乾隆爷点点头,“绵宁虽说今年已是到了年岁,不过也不忙。他的婚事啊,再往后拖两年也好。” 乾隆爷这话说出来,旁人听不出内里的用意,十五阿哥却是明白的。 因为明年就是传位大典,绵宁此时是他唯一的儿子,身份和地位陡然就将不同。汗阿玛是想将给儿子指婚的大欢喜留给他去。 毕竟,这一桩指婚可能是册立大清未来的皇后。 十五阿哥含笑点头,“那岂不是要错过十七弟妹家的好女孩儿了” 毕竟那女孩儿比绵宁还大着一岁,今年已经是十五岁了,年华耽误不起。 乾隆爷哼了一声,“那急什么,暂且不指配,也不耽误先记下名儿来。留了牌子,叫她在家里再陪陪双亲,想来她自己个儿也是愿意的。” 十五阿哥这才含笑应了。 他心下明白,暂且记名而不指配,这一宗内里还有个关窍那就是在天子正式指婚之前,便是连嫡福晋都不用告诉的。 乾隆爷说罢了这一宗,便不肯定多说了,直接瞟一眼如意。 如意何等明白,扭头出去就上礼部传话去了,先将这姑娘留下牌子来就是。 乾隆爷摁下了这一头儿,这才叹了口气,将吏部送上来的京察奏折递给十五阿哥看。 十五阿哥不好说旁的,自然道“这几位军机大臣、大学士,全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是汗阿玛可信重之人。他们的差事都办得好,于国有功,自可议叙。” “议叙”是对官员考察成绩优异,交吏部核议,奏请给予加级、记录等奖励。 十五阿哥答得自然中规中矩,因为这些年来乾隆爷对这些股肱大臣也多是给予这样的待遇。 也因为这些大臣都是父皇亲自挑选、栽培、信重之人,故此即便新君继位,对他们也绝对要以礼相待这不仅仅是对老臣的尊重,其实更是对太上皇的尊重。 甚至,即便是新君心中对老臣有所不满,也要忍耐。 而且那个忍耐,不是一年半载,甚至可能要三年五载,甚至如乾隆爷一般,忍前朝老臣十年去。 “差事办得好谁说的”乾隆爷却忽然哼了一声,冷冷道。 十五阿哥心下一震,倏然抬眸。 乾隆爷却仿佛没看见,自顾耷拉着老眼,继续哼哼着说,“阿桂、和珅、王杰、福长安、董诰在军机处行走,有的近日书谕不能称旨,有的缮写事件率多错误。” 这便将五位在京的军机大臣,都一遭儿给了个“否”。 乾隆爷还没完,继续道“其余各部院大臣,亦并无出力奋勉,且有曾经获罪,是朕加恩宽宥之人。这些人原本有罪,如何还能议叙” 乾隆爷这便又将六部各位三品以上大员,也如对待军机大臣们一样,一遭儿又给了个“否”去。 十五阿哥心潮澎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有俯首静聆。 乾隆爷又道“况届三年京察一次,大臣中有勤奋供职者予以甄叙,原系朕格外施恩。而各大臣等勤慎称职,那原本是他们的本分,就算没有议叙,他们也该守着本分,自当勤力。” “若每次都是照前甄叙,叫他们都视为泛常,不但不足以示奖励,亦非三载考绩之道。” 乾隆爷微微一顿,静静转眸,凝视着俯伏在地的儿子。 “此次,所有在京军机大臣、三品以上官员,全都不必议叙。” 十五阿哥轻轻垂眸,只觉眼底潮润。 所有在京大员,多年受汗阿玛优待,个个儿养尊处优已久,可以想见,这冷不丁被汗阿玛这样一道旨意砸下去,必定个个儿惊出一身冷汗。 从前多年养尊处优积攒下来的懈怠与傲慢,必定会因此而有所收敛。 这对于明年传位大典,自然是个极好的开头。 况且若是汗阿玛今年不给他们议叙,而明年传位大典之后,身为新君,自然要宽待天下,这样再重给这些大臣们议叙,他们心下自然感激。 汗阿玛这般的先抑后扬,然后却将“扬”的机会留给了新君,这一番用心,当真良苦。 十五阿哥唯有重重叩首,“儿子谢汗阿玛大恩。” 乾隆爷倒笑了,“你这傻小子,你谢什么恩啊朕又不是给你议叙,你能得着什么去” 十五阿哥抬眸静静凝视皇父。 老爷子已经以江山托付,他还要旁的什么去 二月开春这一场热热闹闹的八旗秀女挑选,选完了,却也安安静静地消停了。 皇上并未为绵宁指婚 点额倒也是明白的,“皇上这是想等明年传位大典之后,由咱们家阿哥爷亲自给绵宁指婚。” 她自然是高兴的,她的绵宁自然也值得如此谁让绵宁此时是阿哥爷唯一的子嗣呢谁想抢,也抢不走不是 现如今,唯一的一个悬念,也就只剩下侧福晋肚子里这个。 只要侧福晋这一胎生下的还是个格格,那她的绵宁的地位,便无人能够动摇。 绵宁这边儿没正式指婚,三格格因为比绵宁还年长一岁,今年已是十五岁虚龄,已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故此乾隆爷还是先给三格格指配了。 消息传来,各家宗亲都来道贺。 刘佳氏虽说早已经从嫡福晋那得了知会,可是这会子见宗亲们如此隆重,心下自也是快意的。 只可惜,刘佳氏即便有了个庶福晋的称呼,可终究还是官女子出身,直到此时依旧没有正式的名分,不便抛头露面。 这便即使是刘佳氏自己本生的格格的喜事儿,她却也只能留在自己的房内,眼睁睁看着宾客们都到嫡福晋那边去道喜。 内宅后院里热闹,可都是女眷,十五阿哥回来也不便露面,便直接钻到廿廿这边来了。 廿廿大着肚子,来客们也不敢打扰,这倒成了个难得的躲清静的所在。 廿廿瞟着十五阿哥,“咱们家大阿哥、三格格都是刘姐姐所生,大阿哥自是长子,三格格又是事实上的长女,如今依然指配,应当是咱们家办的第一个孩子的婚礼,爷可给刘姐姐送份儿什么好礼去” 十五阿哥微微眯眼,瞟着廿廿眼中那流光溢彩去,“你心下必定是有主张了,是不是小母狼” 廿廿轻叹一声,“方才爷进我门儿的时候儿,难道就没往刘姐姐那边望一眼去亏刘姐姐到阿哥爷身边儿伺候最早,还给阿哥爷诞育下大阿哥和三格格去” “大阿哥自是阿哥爷长子,三格格又是如今事实上的长女刘姐姐当真劳苦功高。可是爷也不瞧瞧,今儿这样的好日子,刘姐姐却只能憋在房里,连个出门接受道贺的机会都没有。” 廿廿撅起嘴盯着十五阿哥,“爷真绝情亏刘姐姐将这些年的青春,都给了爷。” 十五阿哥腾地红了脸,伸手刮廿廿鼻尖儿一记,“你又糗爷” 廿廿继续“哼”,“虽说刘姐姐是内务府下包衣的出身,可是刘姐姐母家也是内务府的世家啊。刘姐姐的姐妹,如今在成亲王府也是得了册封的侧福晋;在十七阿哥那边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格格。” “这样的母家,好歹也是有脸面的。可是爷竟然叫刘姐姐连个抛头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句句在理,叫十五阿哥颇有些如坐针毡。 他心下也知道有些愧对刘佳氏,可是这些年来,他一是心思并不在内宅,二来这些事也都交给嫡福晋来管着,嫡福晋不在他面前提,那别人也就不敢提,他倒也慢慢地就疏忽了。 此时叫廿廿这“小针儿”给一下一下地扎着,他真是有点无地自容了好歹他一向都有宽仁之名啊,怎可如此薄待资格最老的侍妾去。 十五阿哥咳嗽一声,伸手包住廿廿的小手,“爷来日,必定不亏待她去。” 待得明年传位大典,后院众人都可赐封主位,他必定不会忘了刘佳氏就是。 廿廿却还是撅着小嘴儿,“可是刘姐姐如今却只剩下三格格一个孩子了,孩子的指婚可只有这一日,再没下回了。” 十五阿哥没词儿了,心下也是被愧疚揪得有点难受。 廿廿挺着大肚子,忽地在炕上跪起来,“爷,我想在今儿这个特别的日子,替刘姐姐跟爷求个恩典请爷替刘姐姐向汗阿玛求个册封吧” 唯有得了册封,官女子出身的刘佳氏才能名正言顺地抛头露面;便是今日已经来不及,好歹也要在三格格正式厘降那日,能名正言顺地亲自送闺女出阁啊。 十五阿哥心下悸动。 她从不为自己求,此时她挺着大肚子,若是为自己求、为她母家求,她求什么他能不舍得给她可是她这一刻,却只是为了刘佳氏而求。 十五阿哥毅然点头,“好,我这就去求见汗阿玛。” 廿廿开心地一把抱住了十五阿哥的颈子,主动“叭”地在他腮上亲了一个响的。 “我就知道,我们家爷是最重情重义的” 十五阿哥无奈地又是笑,又是按捺着,捏过她下巴颏儿来,在她唇上咬了一记,“现在还不老实惹爷起了火,你可没本事灭去” 廿廿咯咯笑着,叫阿哥爷浅尝辄止,便赶忙多闪开了。 她歪着头问,“爷可会怪我多嘴终究我相信爷自己心里有数儿,必定不会薄待刘姐姐的才是。” 十五阿哥摇头,拍了拍她的小手,“说实话,爷不是三头六臂,有时候儿顾着外头,就顾不上家里。家里是需要有人替爷顾着的。” “有爷想不到的事儿,得有人提醒着爷;有爷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儿,得有人帮爷给圆过来你是侧福晋,你有这个资格替官女子提这事儿。你不是多嘴,你是有心了。” 廿廿这才松一口气,向外推十五阿哥一把,“那爷还不快去趁着今天汗阿玛刚下旨指配的热乎劲儿,叫汗阿玛也不好意思给否了” 十五阿哥奔到乾隆爷面前,跪请此事。 乾隆爷倒是轻叹一声,“老十五啊,你知道么,我倒想起哲悯来了” 乾隆爷说的是哲悯皇贵妃富察氏。 哲悯皇贵妃也是最初到乾隆爷身边伺候的官女子,与刘佳氏一样,诞育下了乾隆爷的长子去。只可惜她没能等到乾隆爷登基,在乾隆爷登基前二个月,竟然撒手而去。 “你命好,你那官女子还好好儿地陪伴在你身边儿,这是你的福分。” 想到当年那少年为伴的人,乾隆爷心下也是不无感慨。 十五阿哥歉然垂首,“是儿子疏忽,薄待她了。” 乾隆爷点点头,“难为你今儿终究想起来了。” 十五阿哥无奈地笑,“儿子不敢隐瞒实则,今日还是儿子的侧福晋提醒儿子的,要不,儿子还是忘了。” 乾隆爷缓缓挑眉,“嗯我也觉着,这怕不是你那嫡福晋提醒你的。她要是想提醒,就不会延宕到今日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4、看不过眼 十五阿哥心下也都明白,嫡福晋是因为自己母家曾经为包衣,故此她总归不希望家里还有人的身份会在她之上去。 刘佳氏母家也是内务府世家,若再得了名号,便不再是官女子,这是嫡福晋不愿意看到的。 从前十五阿哥自己不提给刘佳氏等人请封的缘故,也都是因为体谅嫡福晋。 终究曾经是少年夫妻,这些年也曾同甘共苦一起走过来。 况且,更要为了绵宁着想。 故此尽管他心下明白,可是这一刻他还是向上行礼,替嫡福晋求乾隆爷谅解,“儿子媳妇这些年来身子一直不好,她不是故意延宕,而当真是兼顾不过来了。” 乾隆爷便也哼了一声,“你的心情,我也明白。是应该顾全嫡妻的颜面这边也是顾全咱们天家的体面去。只是,老十五啊,你自己心里要清楚” 乾隆爷自己也是长叹一声,“当年她不是如此的。当年的她,要强、聪慧,还有那么一点子泼辣,与你的性子正可彼此弥补,当为良配。” “可是这些年她母家那几个兄弟原来越不像话,她自己呢,也渐渐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十五阿哥静静垂首,缓缓道,“是儿子不孝,叫家里的事惹汗阿玛烦心了。汗阿玛容儿子一些工夫,儿子必定徐徐劝说她去。” 乾隆爷便也点头,“去吧但愿她当真肯听得进你的话去。” 当晚,乾隆爷便传下口谕来,因三格格指配,超拔十五阿哥名下官女子刘佳氏为侧福晋。 只是这口谕里只有超拔,并没有提及册封等事,这便是给了刘佳氏侧福晋的名号,却暂且不给侧福晋的册封。 刘佳氏暂时有其名,而无其实。 这样做,一来是超拔的侧福晋,与皇上钦赐的侧福晋是两回事;二来,也是因为传位大典在即,前朝后宫所有的心力都在那一场大典上,无论是礼部,还是内务府,已经都来不及再分神去为一个官女子超拔的事儿做准备了。 总归,等传位大典之后,十五阿哥还要正式册封后宫,这便没必要再格外费二遍事了。 况且刘佳氏此时需要的也不是册封,而是这个名分。 消息传来,刘佳氏自是欢喜得落泪,次日一早,其余各家王府免不得又要上门来恭贺一番。 这一回再不用一班宾客叨扰嫡福晋,不过都是进来给请个安,便都告退去了刘佳氏那边。嫡福晋的正房里,可算消停了下来。 点额只是偶尔抬眸往外看看。 望月走过来给点额倒茶,边道,“这两天主子也跟着忙乱,可是累坏了。如今且叫她那边儿自己忙去,主子只管歇歇。” 点额垂首看着水面上浮漾着,且不肯沉没下去的茶叶,用杯盖拨了拨。 “我自是乐得清静,只是,总归不能不清楚刘佳氏那头儿是怎么得了超拔的恩典的。” 望月也惊了一下儿,“主子的意思是,难道不是皇上因为三格格指配,这便给的恩典;或者也不是主子爷去跟皇上请封的” 点额摇摇头,“各家王府超拔官女子为侧福晋的事儿,总归是各家王府自己的家务事,若王爷们不上奏请旨,皇上才不会主动管这事。” “而各家王府呢,除非是皇上钦赐,此外只要嫡福晋还在世,王爷们就不能请封侧福晋你觉着,咱们家阿哥爷会不懂这个规矩,这会子主动跑到皇上跟前去为刘佳氏请封” 望月被吓了一跳,心下砰砰跳得厉害。 “那,还能是谁呢” 点额寂寂抬眸,“咱们家里,打小儿见过皇上的,还能有谁呢她便是嫁进门之后也算深居简出,但是她好歹从小是十公主的侍读,没少了得着机会见着皇上,故此皇上自然也是认得她的。” 望月皱眉,“可是,她如今大着肚子,没出过门儿啊” 点额疲惫地闭上眼,“可是她自可以撺掇着阿哥爷去啊” “我这个嫡福晋尚且好好儿地在世,他们就按捺不住向皇上为一个官女子请封侧福晋他们是,将我这个大活人当成了死的;他们这是想要咒我死啊” 望月也是红了眼圈儿,“亏那个刘佳氏,当真是忘恩负义主子做主,帮她的三格格选了这么好一个额驸,她不知道感恩戴德,怎么竟然还敢这么僭越了去” “便是皇上的口谕下了,她也自应该卸掉钗环,先到主子面前来下跪请罪;怎么反倒还敢兴高采烈地接待宾客了呸,真是下作,不要脸” 看着望月如此,点额反倒松快下来,缓缓地笑了。 “为她闺女指了个好婚事呵呵,哈”点额笑到都有泪花溢出了眼角。 望月一警,忙收摄住,凝视着点额,“主子这是” 点额叹了口气,“这门婚事,何尝不是我对她的一个试探。那额驸家世自然不错,相比于那些只有公爵的额驸来说,他本人早已承袭了郡王,身份自然高贵;况且他们家是科尔沁的,游牧地距离京里又近,怎么看都是桩好婚事。” “那刘佳氏若是知恩图报,她自然明白该怎么办。若能弃暗投明,重新回到我眼前来,那我自然还会继续设法帮她周全。” “可是我毕竟与她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何尝不知道,她倒是比那关佳氏更有心眼儿的所以关佳氏早早地死了,她却还能守着一个闺女,健健康康地活到如今。” “侧福晋刚进门儿,她忙不迭地就投靠过去她这样的人,我又岂能放心她还能投奔回来故此三妞这婚事,是我早为她打好的一柄双刃剑倘若她忘恩负义,那日后,那三妞的苦楚自多着呢。” “怎么说”望月满是好奇。 点额哼了一声,“这位三姑爷承袭的郡王爵位,是他祖父的。他自己成了额驸,他祖父实则也是额驸。你道三姑爷的祖母是谁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和硕端柔公主。” 望月在宫里多年,对宫里掌故也颇有些耳熟,这便一听就笑了,“就是那位名号跟性子,正好南辕北辙的和硕公主” 和硕端柔公主本是庄亲王允禄的嫡长女,后被雍正爷收养宫中,序齿为三公主。因成为天子养女的缘故,出嫁封和硕公主。 可是这位和硕端柔公主,名号“端柔”,可是性子却最是泼辣,与名号相反。 这位端柔公主不但在出嫁之前,胆敢违拗圣意,大哭三天三夜不肯嫁;更在出嫁之后,放纵家奴,看见哪块土地和草场好,就跑马圈地。 点额瞟一眼望月,“有这样的祖母,你觉着这位三姑爷的性子会好到哪儿去便是这些年在宫里养着,看着还算知书懂礼,可是一旦离开京里,回到他们自家的草原上去,那可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撒欢儿去了” 望月便也明白了,“看来,咱们家三格格来日有的是受委屈了,得回娘家来诉苦的时候儿那便到时候终究还得是主子您才能替她维持公道。” “而刘侧福晋,便是如今得了个名号,可没有册封,便名不正言不顺,且又是超拔起来的,能替她撑什么腰、做什么主去” 点额这才静静一笑,“不急,总归来日方长。” 王佳氏去给刘佳氏贺完喜,到廿廿这边来,便是小声提醒,“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儿,可是听见东头儿是摔盘子、摔碗的。想来她又因为刘姐姐的好事儿给气坏了,怕不又要记恨你去” 廿廿点头,“我知道。她一向自认为比刘姐姐更有资格早早出头,可是这回刘姐姐得了大喜,却没她的份儿,她自是五脏六腑都气炸了。” 王佳氏迟疑着看廿廿的眼睛,“我本瞧着,仿佛你们从热河回来之后,关系似乎有所缓和。好几回当着阿哥爷和嫡福晋的面儿,她没再如从前那样顶撞你。” 廿廿含笑点头,握了握王佳氏的手,“王姐姐猜的没错,在热河期间,我的确曾有心与她修好。为此,我该说的话是说过,可是不该做的事,我也从来就没想替她去做。” “总归这侧福晋的名分,刘姐姐得了,乃是实至名归;可是她却没这个资格。即便是我想与她修好,也绝不会就为了这个,什么都不顾去。” “总归,我与她说的话,她自己心下自然该好好想一想,终究那是她身为女儿与自己额娘的亲情;她若不顾,那也只是她自己不孝,又与咱们何干” 王佳氏叹了口气,“只怕,她因了刘姐姐的好事儿,便非但不再肯与你修好,反倒要重投嫡福晋那边儿了。” 廿廿点头,又想了想,歪头看着王佳氏笑,“不过,为了刘姐姐,为了能让她们母女在指婚这事儿上都高高兴兴的,我便是失去了与侯佳氏修好的机会,也都值得。” “况且,我心下何尝不明白,侯佳氏是什么样的人她与刘姐姐和王姐姐你,总归是不同的。她便是与我修好,也未必肯给真心,我与她最好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绝走不到姐妹相处那一日去。” 王佳氏这便松了口气,点点头,“别看你年纪小,心下倒是一直都这么清楚。便是肚子都这么大了,好歹还没真的糊涂了去。” 廿廿大笑,“那还不是多亏有你和刘姐姐替我分担着七七去呢要不,我当真是要分身乏力,忙糊涂了。” 廿廿握着王佳氏的手,“这几日是刘姐姐和咱们家三格格的好日子,她那边儿宾客多,顾不过来,还得王姐姐你多受累。” 王佳氏哼了一声,“那还用你说” 王佳氏说完也没多说,起身便告辞,“五格格、七格格都等我呢,我可不敢离开太久,我先回去了。” 廿廿含笑点头,撑着大肚子亲自送到门口,“你且受累。等来日,我再帮你分担。” 王佳氏红了脸,轻啐一声,“你这人,又没羞没臊了你们满洲世家的姑奶奶,都如你一般厚脸皮去的么” 五月初六日,又逢秋狝之典,圣驾启程赴木兰。 廿廿临盆的日子近了,十五阿哥临走的时候儿,又免不得一番千叮咛万嘱咐。 倒是廿廿自己都笑说,“说来也是巧了,上回咱们家七妞降生的时候儿,是这个时候儿,如今这个孩子,又是要这个时候儿出世。” “上一回七妞是我跟阿哥爷的第一个孩子,我自己没有经验,自手忙脚乱的;可是这一回,我也都有经验了,阿哥爷放心就是。” 这话也叫十五阿哥颇得了安慰,便含笑点头。 凑近了,在她耳边低语道,“丈母娘也是个了得的人物。我听说上回七妞降生,丈母娘陪你临盆,满月出宫之前,硬还是拉着那永泰连宗认了亲。” 廿廿便笑,“也是巧了,谁让那太医是那拉氏,而我额娘也是那拉氏呢虽说他是乌拉那拉,我额娘是叶赫那拉,可是总归都是那拉氏不是” 十五阿哥含笑点头,又道,“还有汗阿玛御前伺候的曹进喜原本跟我也没什么亲近的,可是叫丈母娘给和络得,如今一见了我,就主动上前来说话儿。” 廿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笑。 她额娘的厉害,她自然明白。 十五阿哥伸手掐了掐廿廿的面颊,“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如果没有那样的丈母娘,哪儿来你这么厉害的小母狼,嗯” 廿廿性子里的宽和大量、谦逊待人,都是来自她阿玛恭阿拉;而她的那份精明、持家的手腕,自是来自她额娘。 父母双亲的性子,都完美地融合在她身上,叫她宽和而不失手腕、精明却依旧谦逊温和。 十五阿哥笑着道,“等我走了,丈母娘就可进宫来了。我计算着,二姨儿也快成年了,有她在家里照顾着,可叫丈母娘在宫里多陪你些日子去。等圣驾回京再出宫不迟,不必拘着满月就要出宫的老例儿去。” 廿廿欢喜得使劲点头,“有我额娘看顾着,阿哥爷尽管放心地去就是。我们一定好好儿地等着阿哥爷回来”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5、泄密 375、 十五阿哥随着乾隆爷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了消息嫡福晋那位兄长盛住,又出事了。 盛住这刚从粤海关给调到淮关任监督,算是逃过了在粤海关的赔补,结果到了淮关这儿就又被人参奏,说他将过关漕船过于留难,收税严苛。 乾隆爷降旨将盛住解任来京,并经部议革职。 此事传进十五阿哥所里的时候,已是圣驾启程在路上,可是其实乾隆爷降职将盛住革职,是在临出发之前五月初六起驾,五月初三颁下的谕旨。 点额得了消息,便伤心得将茶杯都摔翻到地上。 “皇上起驾前三日下的旨意,你们竟然都瞒着我,到叫我今儿才得了消息” 含月、望月,太监九意等人都吓得赶紧跪倒在地。 这消息是打外边儿来的,自是太监们打听来的。九意责无旁贷,这便小心道,“那会子阖宫上下都在忙着皇上起驾之事,故此前朝的消息一时半会儿没人顾得上往后头来送。” “再者,奴才们绝不是敢瞒着主子,实则奴才们也是一片拳拳忠心啊奴才们知道主子与大舅爷兄妹情深,主子每回知道大舅爷出了事,哪一回不是伤心落泪主子的身子本就在将养着,每一次伤心落泪,便都要前功尽弃一回” 点额冷笑着摇头,“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你们却才叫我知道,那我现在还来得及做什么去,啊” 九意与含月几个对视一眼,一同叩头,“主子恕罪,奴才们实则也是希望主子暂且撂下这事儿,暂且不费心劳神才是好的。” “否则正在风口浪尖儿之时,想来皇上和主子爷都心下正气着,若这个时候儿主子再为了大舅爷去求情,到头来反倒会妨碍了主子与主子爷、甚或与皇上的情分去啊” 点额疲惫地闭上眼,心下何尝不明白,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啊。 他们都是跟着她多年的奴才,忠心耿耿是,是她的左膀右臂,他们是真心为她着想。 “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点额眼睑下,泪珠儿滚圆,“只是他终究是我哥哥。若我不管他,他出了事,皇上和阿哥爷也一样会因此而看低我,甚至嫌弃了我去。” 说起来她自己何尝不恨她的哥哥和弟弟,不指望他们帮衬她,可是好歹别三天两头地给她惹事儿 皇上和阿哥爷为了她,也不断在抬举她的兄弟,尤其是她哥哥盛住可是偏他们不争气,三天两头地大事小事不断 时常,便是哥哥在外任上一年没出事,她都要谢天谢地、拜祖宗拜神明 可是哥哥这回,还是一年的好日子都不给她啊。 从前那些回倒也罢了,可是这一回却偏偏就发生在乾隆六十年,就发生在还有几个月就要传位大典的时候儿 这叫她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更可怕的是皇上在临起驾三天前下旨革了她哥哥的职,然后紧接着在路上还“后反烧”,再下旨意,继续追查 消息到了家里,廿廿那边便是没着意打听,可消息还是被四全打听了来,进内禀报了。 廿廿听闻,也不由得皱眉头。 这位大舅爷,可真是能惹事儿。 盛住若只是盛住,或者只是点额的兄长,那自然没什么;可是关键是,他还是十五阿哥的大舅哥。他出的事,便总会桩桩件件都牵连到十五阿哥的声誉去 四全觑着廿廿的神色,小心道,“皇上在路上,再下谕旨,说今思盛住在监督任内,于漕船纳税过为严刻,若专为税课起见,虽属因公,已为非是;” “如自为肥槖之计,以纳税为名,私收入已,则其罪不止革职,自应彻底查明。未便仅予褫革混过。” 因盛住任职税关,过手的银子是流水一样的,故此一向税关上的官员贪墨之事最多。满朝大臣便都有猜测,说盛住刁难漕运船只、收税严苛,乃是假公济私,真正的目的是中饱私囊。 这样的事,一旦查实,那就是大罪。 廿廿的母亲叶赫那拉氏听了也是皱眉头,“按说,自古以来税关上的差事,遭了弹劾,自然都会往中饱私囊上去猜想。故此有人这么参奏,皇上叫这么去查,这本身倒是常例,算不得什么。” “只是,叫人玩味的,却是皇上这第二道旨意颁下的时机皇上临走前三天,已经叫这位大舅爷革职回京,结果回头路上又再下这第二道旨意,皇上这份儿心思才叫人更担心啊。” 廿廿明白额娘的意思。 皇上若想替盛住兜着,或者说替嫡福晋兜着,那将盛住革职,命其回京,这已经可以算作处理结束了;可是乾隆爷却还下第二道谕旨,叫继续深挖追查,这便分明是有一点子非要查出事儿来的架势。 前头刚有前车之覆惇妃的兄长巴宁阿不也是刚刚因为看似表面上的一点小事儿,皇上非揪住了叫往深里挖,结果彻底掘断了巴宁阿,乃至整个汪家多年的根基去么 两相对照,便叫人不得不觉着,皇上能对惇妃有多狠心,这会子便要对点额也多狠心去了。 廿廿没说话,却挑眸盯了四全一眼。 四全眼里,满满的期待。 廿廿明白,那是期待得到她的夸奖,又或者是奖赏。 四全虽说一向言行都比四喜稳妥,可终究是小太监,神色之间还是不能遮掩得那么好又或者说,不是四全不擅长遮掩,而是他这会子太想得到她的肯定了。 廿廿看过一眼,却还是静静地垂下眼帘去,“这是嫡福晋的家事。以后这样的事,便不必这么急着来报了。” 四全面上仿佛被捣了一拳,原本满眼的期待登时黯灭下去,面色也泛了白。 他仓惶跪倒请罪,然后便告退出去了。 叶赫那拉氏和星桂等人都望着廿廿,廿廿叹息一声,“家丑不可外扬,这个节骨眼儿上,嫡福晋自然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这么急吼吼地来报,若叫嫡福晋那边知道了,免不得又得以为是我有心刺探,何必呢。” “他想办好差事,他想讨我喜欢,我明白。可是,想得到我的肯定,那办差的人自己心下必定得有数儿,什么差事该办,什么不该办;该什么时候办,该怎样办,这些内里都有关窍,不是这样一概不论,急吼吼来邀功的办法儿。” 叶赫那拉氏会意,便也皱眉,“可不是嘛,况且你现在肚子已经是到了这个月份,若叫她以为你这时候儿还这么着意刺探她母家的家丑,她的一腔子的怨气,还不得头一个就冲你撒去” 廿廿垂下眼帘,“此时阿哥爷和皇上都不在京里,咱们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儿,一切都当稳妥才为第一要务,没的自己去惹事儿去。” “兴许他是以为,我必定是削尖了耳朵等着听嫡福晋母家的笑话呢,他拿了这消息立时来报,我必定笑得哈哈的,还得给他个重赏他白跟了我这几年,他终究是不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跟了我的人,我又怎么奖赏,又怎么交心托付去” 叶赫那拉氏也探口气,“他啊,也是从小在宫里跟着学出来的习气。终究这宫里的女人家,又有几个不是见天儿竖起耳朵来等着听别人家笑话,回头再去扯老婆舌,唯恐天下不乱的去” 廿廿望着地砖上幽幽流转的日光,“或许,他跟了我,是跟错主子了。” 叶赫那拉氏也怕廿廿气着,这便赶紧笑着打岔,“咱们不说那孩子了。倒是这位大舅爷,会不会又是受人冤枉” 廿廿点头,“我也是想到这一节,这才不叫他们那般喜形于色传话儿的。我忖着,这位大舅爷虽然一向糊涂,但是这几年连年获罪,好几次险些折了,他不至于傻到丝毫不知道自省。” “他这是刚到淮关一年,谅他也不敢在头一年就有中饱私囊的想法儿。况且明年就是传位大典之年,他今年敢不兢兢业业去” “我忖着,这内里怕还是有和珅的影子去越是到了传位大典将至的时候儿,这和珅偏要豁出去了抓咱们家阿哥爷的把柄去。而这位大舅爷,一向是他最方便抓的小辫子,屡试不爽。” 叶赫那拉氏也是皱眉,“若当真又是和珅陷害,那这个人真是该死” 廿廿静静垂眸,“姑且念着这会子他兄弟和琳正与福康安一同,在湖南剿匪,也算劳苦功高。” “是啊,”叶赫那拉氏拍拍廿廿的手,“这个和琳还算不错的。要不,你也不会与他一双儿女以兄弟姐妹相称了去。” 四全回到太监下处,越想越生气,竟然坐在炕沿儿上哭了。 嫡福晋名下的使唤太监四德从外头进来,一瞧赶紧凑过来肩膀挨着肩膀坐下,伸胳膊揽住四全的肩膀头儿,“我说兄弟,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说出来叫哥哥听听,兴许哥哥帮得上你去。” 四全使劲抽了抽鼻子,“我就不明白,我哪点比不上四喜了哥哥你说句公道话,论什么我不比他强去” 四德眯了眯眼,“哟,原来是你们两个闹气意气来了说说,他怎么惹乎你了,回头我当个和事老,给你们两个说和说和去。” 四全摇头,越想越是苦笑,“哥哥知道,我心下是个要尖儿的。自从侧福晋主子进了门儿,我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就想早一点得了主子的信任去。” “哥哥你说,咱们这样的,在宫里能图个什么还不就是图主子的一点子信任,叫咱们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些意思去” 四德便也点头,“谁说不是呢” 四全说着又掉了眼泪,“可是侧福晋主子她,宁肯更信任四喜,却不肯相信我去不论我怎么想方设法讨好主子,主子却自管冷着一张脸,叫我看不见希望儿去。” 四德眯了眯眼,将四全肩膀揽得更紧些,“究竟怎么着了你给我说说,我帮你断断。” 四全略为犹豫。 四德便笑了,“我的傻兄弟,我知道你是伺候侧福晋主子的不假,可是你怎么忘了,在咱们这个阿哥所里啊,后院里真正的主子,是是哪一位” “你在侧福晋主子跟前既然已经得不了烟儿抽,你难道还不给自己多琢磨琢磨么非要一根绳儿吊死,见天儿只跟着在屋里偷偷哭天抹泪去” 四全心下一横,缓缓抬起头来。 晌午,点额疲惫不堪地在炕上躺着。 想睡,却睡不实诚;想醒,却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 就在这个难受的当儿,她耳边就听见嘁嘁喳喳的声音,不肯叫她安生。 她皱眉,“含月啊,瞧瞧外头这是知了叫了么叫他们拿了粘杆子,去粘粘去。” 含月赶紧进来,悄声道,“回主子,不干知了的事儿。他们早带人粘过了” 点额这才缓缓睁开眼来,“那是什么事儿” 含月一双眼里有些异样的光芒。不是兴奋,可是那光芒却有些刺眼。 点额便知道有事,而且是大事。 她心下一动,已是坐直了起来,“说。” 含月道,“回主子,是四德他说,他已经探听出来侧福晋肚子里怀的是个什么了。” 点额一颤,手上刚拢起来的头发,重又散了。 “当真叫他进来” 经历了去年侧福晋诞育七格格的经验,今年眼见着这侧福晋更为小心谨慎了,她身边儿的人那个个儿都是封了嘴的葫芦,在外头几乎是一声不吭。 偏今年太医们的嘴也都严,那永泰、张肇基等几个,不约而同地打哈哈,总归都说还做不得准。 四德跟着含月进来,一双眼里也是光芒异样。 点额深吸口气,“你说。若说准了,有得赏你的去” 四德跪倒,“奴才的信儿是从侧福晋主子跟前伺候的四全嘴里抠出来的侧福晋跟前就四全、四喜两个太监,故此这话必定能做得准。” 点额紧张得屏住呼吸,“他怎么说” 四德缓缓抬头,“是男。”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6、意外 376、 “什么是男” 点额盯着四德,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一发而不可收拾,渐渐成了抚掌大笑。 “那当真可喜可贺,阿哥爷盼望了多年的心愿,终于又要成真了。” “她啊,可真是个有福的人,怪不得阿哥爷从她小的时候就看上了她这院子里这么多人,都没能帮阿哥爷完成心愿,偏这心愿就应在她身上了” “主子”含月不放心,小心地想要扶住点额去。 点额却推开了含月,继续笑得直不起腰来,“或许也是刘佳氏的幸运,传给了她去这后院里啊,生过阿哥的,统共也就是三个人而已。” “刘佳氏后头生不出来了,可是却跟她一个屋檐下头住着,这便将运气都给了她不是” “主子”看着主子如此难过,含月几乎也要滴下泪来。 她明白,主子此时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悲伤,她也是为了二哥儿啊 明年就是皇上的传位之年,原本二哥儿作为阿哥爷的嫡长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身份和地位自不待言;可是若侧福晋也生下一个阿哥那将来,谁知道二哥儿的地位还能不能保 终究,大清入关,定鼎中原以来,还从未有过元妻嫡后所出的皇子登上皇位过。 点额缓缓垂首,“含月啊,该预备着了。” 几日后,点额亲自召了守月大夫和守月姥姥来问,廿廿的临盆之期估计还有多少日子。 原本这样的事,要先上奏三宫皇帝、皇后、皇太后。 可是此时皇上不在京里,后宫里也没有了皇后和皇太后,这事儿便也只剩下十五阿哥的嫡福晋有资格做主,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自是有什么说什么。 两人从各自的经验出发,一个按着脉象,一个按着廿廿身子的情形,都说已是到了最后一个月,孩子随时都能落地儿了。 点额听完,各自赏了他们,便叫散了。 停了一会子,她亲自带了含月,到廿廿房里来。 叶赫那拉氏夫人都赶紧行礼问安,点额亲自托着手肘给扶起来,“夫人是我们家侧福晋的额娘,那便如同我自己的额娘一般。虽说宫里规矩严,可是这会子好歹皇上和阿哥爷都没在,那咱们就只按着家礼就是,千万不必这么大的规矩。” 说着话各自落座,点额亲自坐在廿廿炕沿儿,含笑看着廿廿,“我都预备好了,这便也与你说一声儿,明儿一早我还是下园子里住去。” 前年七格格降生的时候儿,嫡福晋为了避嫌,就是硬拖着病体,从宫里挪到圆明园去住。 廿廿听了忙道,“嫡福晋为了我,两年前已经是惊动了一回。直到今日小妹这心下还是觉着歉然。姐姐今日怎么又提这个姐姐这样,倒叫我这一颗心如何放得安稳了去” 叶赫那拉氏也说,“嫡福晋万万不可惊动着。” 点额含笑,握住廿廿的手,抬眼对叶赫那拉氏说,“夫人、侧福晋都别多虑。若是两年前,侧福晋诞育咱们家七格格那会子,你们担心,倒还是有的毕竟我那会子已是有好几年未曾挪动过,身子也虚。” “可是今年啊,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再挪动已然不打紧。” 点额说着回眸冲廿廿温柔地笑,“我后来忖着,我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好起来的我倒想到前年挪动的那一回去” “从前那些年,因为太医和阿哥爷都劝我好好将养,别轻易挪动,我便也听话,这些年都固守在宫里,任凭圆明园,还是热河,一步都不挪动。” “可是也多亏前年我挪动那么一回,这僵了的腿脚儿得了活动,血脉都活泛开了;又得了圆明园里的清凉,欣赏了园子里的景致,叫我心下的郁结都散了不少去这么一来,我的身子竟然见好了” 点额笑着拍着廿廿的手,“好妹妹,你瞧,实则竟然是你治好了我的病呢。你不仅是咱们阿哥爷的心上人,更是我命里的贵人” 廿廿也红了脸,“当真如此那小妹便也算是无心插柳,姐姐是全为了我才挪动那一回说到底,还是姐姐的善心感动上苍,必定是皇贵妃额娘在天上都看见了,守护着咱们一家子去。” 点额不由得幽幽抬眸,看了看天上,用力笑笑,“是啊,就是皇贵妃额娘守护着呢。” 点额还是走了。 廿廿也明白,这也是嫡福晋在避嫌,何尝不是自保之策。 前年点额是连几位格格都带着一同去的,今年走之前也是征求了刘佳氏和王佳氏的意见。 毕竟现在除了嫡福晋本生的四格格之外,其余三格格、五格格和七格格,都是由刘佳氏和王佳氏两人照顾着。 刘佳氏和王佳氏两人都想在宫里守着廿廿,这便都不想跟着点额一起挪动。 点额便也宽容地准了,含笑对二人说,“既然你们两个都懒得动,那三格格、五格格和七格格便也随你们留在宫里吧。省得她们若是随我去了,回头再想娘,大夏天的反倒上火。” 点额这回只是带着她本生的四格格和侯佳氏一起走的,将三格格、五格格和七格格都留在了宫里。 点额走后,廿廿倒松了一口气下来。 这一胎从知道了是男脉开始,廿廿便加足了小心防范。不能不说,嫡福晋又如两年前一样挪到圆明园去住,叫她心下能放松些儿终究前年诞育七格格,一切才都那样平安顺遂。 可是福晋走了不过数日,便怎么都没想到,五格格竟然出了痘 痘症本就是害命的,是孩子们最怕的病症;况且这会子廿廿临盆在即 没有了嫡福晋在后院主持,整个家里登时一片人仰马翻。 廿廿一着急,肚子便跟着疼起来。叶赫那拉氏将她摁住,只说,“凡事还有我呢,你可别跟着着急。总归,现下你肚子里这个才最要紧” 廿廿紧张不已,“额涅,七七她一直跟五格格在一处,你千万看顾好七七” 太医院得了信儿,立即会同宫殿监,按着宫里的规矩,自要将五格格给挪出去,寻远离人群的僻静院子单住,也好叫旁人避这病气去。 可是他们挪出去的不仅仅是五格格,还要将三格格和七格格一并都挪出去。 太医院的禀报里,意思是说,终究三位格格在一处相处了多日,既然五格格出痘,难免三格格和七格格也一同带了病气去。 叶赫那拉氏不敢惊动廿廿,只小心问太医,“三格格已是指了婚的,这么挪出去,妥当么” 太医院都回说,“三格格年岁大,身子抵抗力强,况且小时候儿已经种过痘,当不打紧。只是暂且圈隔起来,观察几日,待得确定三格格没有痘出,自可请三格格回来。” 叶赫那拉氏的心跳得激烈起来,“那我们七格格呢” 太医们也只好直言不讳,“最要紧的反倒是七格格。因七格格才两岁,身子正弱,这个年岁是最怕出痘的。” “况且七格格尚未种痘七格格今年两岁了,本该今年就种痘,奈何二月间七格格曾着凉感冒过,况且十五爷所儿里二月间为二阿哥、三格格指婚而忙碌,故此暂且没能顾上本想着等秋凉了,再上奏为七格格种痘,未成想” 叶赫那拉氏紧张得死死揪住袖口,“七格格既未曾来得及种痘,那这回被传染了病气,可如种痘一般有惊无险去,权当种痘了去” 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都没人敢说话。 叶赫那拉氏也是几个孩子的额娘,从小见识过这些,这便也是微微一个摇晃。 她明白,太医不敢回答,那便意味着极坏的可能。 可是叶赫那拉氏回到廿廿面前,却自然不敢坦白说,反倒要安慰廿廿,将太医说给三格格的话儿,也安在了七格格的头上。 “太医说了,将三格格和咱们七格格一并挪出去圈隔开,只是防范。待得观察几日,确定了她们二位都安稳,这便自然能回来了。” 廿廿一手捉额娘的手,一边抬头望王佳氏,“太医们说,咱们七七没跟着一起出痘,是不是” 叶赫那拉氏紧张地看住王佳氏。 王佳氏努力地笑笑,使劲点头,“是啊,未见痘出。只是,只是防范罢了。” 廿廿这才松下半口气来,紧捉着王佳氏的手道,“我现在这会子身子不给方便,太医们也拦着我,不准我靠前儿王姐姐,我便将她们三个孩子都交到你手里,你万万替我和刘姐姐在跟前盯着些儿。” “倘若有任何不对头的,你千万得到我眼前来,跟我说个明白” 王佳氏笑着点头,“你就放心吧。你是什么性子的,我至于不知道么我要是敢一个字瞒着你,你回头就得要了我的命去你且安心地先顾着临盆,其余的都交给我就是。” 王佳氏一向是沉静稳妥的性子,从来不说虚话,她既然这么在廿廿跟前说了,廿廿便也信了。 王佳氏强忍欢笑,走到门外去,方掉了眼泪。 五格格出痘的事,消息要送到热河去尚需时日;可是身在圆明园的点额却是近便。 得了信儿的当晚,点额便亲自赶了回来。 点额一进门,面色已是有些虚白,显见是连日车马劳顿所致。 廿廿也是难过,“竟是叫嫡福晋受累了。” 点额坐下来歇了会子,平静下来,软言安慰廿廿道,“我走的时候儿,一切还都是好好儿的。我便是放心,这才走的。” “我若是知道家里随后就出了这乱子,我便不该走,不该叫你这样的时候儿还要为这些事分心劳神。” “不过你放心,此时我回来了,一切自该有个说法儿去侧福晋你且将心思全放在临盆之事上就是。” 点额回到正房安顿下,随即便开始问事。 廿廿竭力让自己平静,竭力命令自己分开心神肚子已经隐约疼痛起来,她不能这时候伤到即将出世的孩子 傍晚时分,却听窗外有些乱。有精奇嬷嬷萨克达氏的嗓音,“王格格,对不住了,老奴不是不敬格格,可是嫡福晋说的明白,是要传王格格讯话。” 五六月之交,已是夏日,窗户门都是开着的。廿廿怎么都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便赶忙问,“星桂去瞧瞧,嫡福晋传了王姐姐讯话,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讯话”,便是“讯问”之意了,这便是问话之前已经认定了有责在先。 星桂点点头,赶紧快步出门跟过去。 不多时星桂回来,面色已是不好。 廿廿急得问,“说啊,怎么回事” 星桂十分犹豫,看了叶赫那拉氏和周氏一眼,竭力挑轻巧的说,“嫡福晋主子的意思,怕是怪罪王格格没将五格格和七格格照顾好。” “主子你别急,想来嫡福晋也是常规的问话,毕竟五格格和七格格近来都是王格格在看顾着,既然两位格格都出了事,王格格是要回话去的。” 廿廿心下咯噔一声,“都出了事星桂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听见,我的七七也还是跟着出了痘去” 星桂一惊,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下。 她也是慌了、心乱了,便是进门之前还想着怎么瞒着主子,可是怎么就这么笨,一张嘴竟然就没把门儿的了 “主子奴才没、没说啊。奴才的意思是,毕竟咱们七格格也跟着一起挪出去,暂且圈隔开了嘛” 廿廿眼前有些发白,“给我说实话倘若是七七有事,我现在必须知道。” 星桂慌了,还是叶赫那拉氏赶紧奔过来按住廿廿的手,“廿廿啊,你别急,听额涅说。太医的意思呢,说咱们七七反正今年也该种痘了嘛,那就算跟着一起出喜花,那也是好事儿啊。” “就当,就当种痘了是一样的,这一回送了喜花儿去,那以后就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了嘛。” 叶赫那拉氏还使劲地笑,“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想来这是老天让咱们喜上加喜,等你平安临盆了,咱们七七就也种完痘了,多好,多好,是不是”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7、福晋能安心么? 377、 廿廿只觉腹痛如绞。 只是她用力克制着,暗暗大口大口地吸气。 她已然临盆在即,这时候是根本帮不上七七去;而这会子王佳氏又被嫡福晋传去了,看样子也是凶多吉少。 若现在她只是心痛、难过,那她非但保不住七七,她可能连自己肚子里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连同她自己,都保不住了 此时此刻,她唯有狠狠地忍耐下来;狠狠地,等着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然后回头再去算这笔总账 她是钮祜禄啊,她是小母狼 便如当年她对喇珠说的,既然生活在狼群里,那就不能指望着周遭的狼都变成人,而只能让自己也按着狼的习性来行事 她便闭上眼,滤掉眼前虚浮的苍白,咬紧牙关狠狠地笑,“是,额涅说得对。既然已经躲不开了,权且就当做是给咱们七七种痘了” “择日不如撞日,不过十天半月,我的七七就好了。” 叶赫那拉氏和守月大夫都不敢怠慢,暗暗给廿廿开了个和气凝神、助睡眠的药方子去。廿廿服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下。 这会子既然没法子改变现状,那便睡着,也可暂且逃避;兼之可以养精蓄锐,也许是目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有叶赫那拉氏夫人陪着,周日抹头出了门。 她往正房门口看,正见着精奇嬷嬷萨克达氏在门廊下候着。 周氏不动声色,背开人眼目,向萨克达氏悄悄儿招了招手。 这两位因都是妇差,年岁相当,周氏进宫这些日子来,倒也攒下了些私交去。 周氏招完了手,便自顾向卡子墙的方向走去。 萨克达氏不动声色,过了有一会子,才以去净房为由,也朝着卡子墙这边走了过来。 两人避到卡子墙外供下人出入的夹道内,周氏左右看看,谨慎地问,“萨精奇,不知王格格处境如何” 不愧是廿廿的乳母,周氏知道自家格格心下放心不下的,除了几位格格之外,还有王佳氏的处境。 萨克达氏便也叹了口气,“你个老货,倒来问我。” 周氏便陪着笑,“方才还不是你老在窗外故意亮了个嗓儿,才叫我们侧福晋知道王格格是因为什么事儿被大福晋传过去的么。你老这份儿情,我们侧福晋心下可都明白的。” 萨克达氏便也叹了口气,“唉,咱们当奴才的,还能做什么不过是如此罢了。” 萨克达氏当年是十五阿哥的奶口嬷嬷,因感情深厚,十五阿哥成婚之后就又传召进来,当了十五阿哥所里掌规矩的精奇嬷嬷。 两个人,一个是十五阿哥的奶口嬷嬷,一个是侧福晋的乳母,故此两人之间倒也有许多的共同语言。 身为十五阿哥的奶口嬷嬷,自己手捂手摁着长大的阿哥主子心里记挂着是谁,萨克达氏哪儿会不明白呢只是奈何她这些年都在点额手底下办事,点额对她也好,一口一个“妈妈”地叫着,倒叫她也是夹在当间儿,左右为难。 故此她能为廿廿做的,也就是大嗓门儿提醒一声罢了,旁的倒也不好意思。 周氏点头,“你老在宫里伺候的日子长,跟各房的情分都深厚,你老的难处我们侧福晋都明白,也绝不敢为难你老” 萨克达氏叹了口气,“我在门外头廊下候着,门里嫡福晋那边的话,我也做不得准,不过隐隐约约听着嫡福晋的意思,好像是责怪那王格格对五格格和七格格照看不周。” “原本若是王格格仔细些儿的话,五格格刚刚出痘的时候儿就应该立时请太医来诊断,那便也还来得及先行防范,至少不至于叫七格格也给招上可是王格格终究没生养过,这心思便没那么细” 周氏回到西厢房里,想将这消息回给廿廿的时候儿,正房已经派了人来传话。 嫡福晋已经下了令,将王佳氏给禁足在后罩房里了,一切都等皇上和阿哥爷回来再说。 星桂等人不敢将这话往里传,只是她们几个都忍不住低声嘀咕,“恍惚间,这仿佛又是当年大侧福晋的境遇一般了。” 星楣哼了一声,“却又不一样儿当年大侧福晋不过是闹出刘格格一条人命,如今王格格身上担的可是三格格、五格格、七格格三条命去” “况且大侧福晋是侧福晋,又是大金皇室后裔完颜氏家的格格,她姐姐和姑姑都是庄亲王家的福晋,宫里宫外谁都得高看一眼,不敢太过难为;可是王格格能一样么,她不过是个官女子,还是个汉姓人” 周氏探口气说,“好在就算王格格的日子会难过些,可是嫡福晋却还未必敢直接对王格格做什么。她不是也说了,要等皇上和阿哥爷回来再处置么。” “便是这么关着,叫王格格难受了些儿,可是以静制动倒也是好的。” 只是,便是这样的一个希望,到傍晚刘佳氏回来的时候,也还是都打破了。 五格格的痘出得凶险,没能保住。 刘佳氏在兆祥所那边已经是哭过了,回来便是极力地克制,可是眼睛却还是红肿的,怎么也骗不过人去。 况且外头嫡福晋那边也是得了信儿,叫人去告知了王佳氏。正房和后罩房的方向,都传来了哭声。 便是众人再想瞒着廿廿,却也瞒不住。 “是不是刘姐姐回来了快请刘姐姐进来” 刘佳氏进内,廿廿一把抓住刘佳氏的手,“姐姐快说,她们究竟都怎样了” 刘佳氏赶忙道,“你先别急,别急,啊。咱们七七是跟着出了喜花,可是太医们都照料周到,已经是开始供圣了,我必定每天都去拈香。” “那三格格呢”廿廿眼都不眨,用力盯着刘佳氏。 刘佳氏使劲笑笑,“她更没事。她终究是大姑娘了,身子根基硬朗;况且小时候都种过痘了。现在只是有些发烧,还没见出喜花。太医也说,她未见得就能跟着出痘,顶多是过了点儿病气,静养几天就有望见好。” 廿廿心下稍微松了点儿,“那五妞她” 刘佳氏知道瞒不住,这才哽咽一声,“五格格她病起得凶险,已是被痘疹娘娘带走了。” 廿廿一声哽咽,星桂忙奔过来扶住廿廿。 刘佳氏也在另一旁扶住了廿廿去,“她额娘走了,她也能去跟她额娘团聚或许,这对那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廿廿紧紧按住心口,含泪摇头,“是我对不起那孩子我将那孩子归拢过来,可是我却没能照顾好她,后来甚至不得不将她托付给了王姐姐和刘姐姐你去” 刘佳氏轻轻拥住廿廿,“你千万别这么说。你那是有了七格格,怀着身子自没法子照顾她不是” “再说她是因为痘症走的,痘症本就是孩子们都逃不过的一道关口这又与你何干呢” 廿廿悲从中来,“可是那孩子当年不也是种过痘么,怎么还,还是没能逃过去” “种痘这事儿,终究是尽人事、听天命。不是能每回都作准的。”刘佳氏替廿廿擦泪,“不说远的,就连十七阿哥当年不也是出过两回痘去第二次都是他半大小子了,结果因为出痘,都没来得及见咱们家皇贵妃老主子最后一面去” “五格格是个女孩儿家,身子根基便弱;再者她额娘走的时候儿,她也狠狠地伤过一回心这便当痘症再来的时候儿,没能躲的开去吧。” 五日后,在热河得了信儿的十五阿哥,纵马驰归。 纵然是最快的马,这一去一回,五日也已经是最快。 十五阿哥顾不上风尘仆仆,直接进内,先见廿廿。 廿廿见了阿哥爷回来,这才放心地伏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落了一场泪。 说也奇怪,此前忍着不肯哭,肚子却是疼得如绞;此时伏在他怀里,便是尽情痛快地落泪,那肚子倒也是平静的。 廿廿便边抹了眼泪边道,“这小东西也是知道是阿玛回来了,这便也安了心,便也不闹了。” 十五阿哥形容也是憔悴,这会子却也是缓缓而笑,“这么说起来,这小子还是个淘气的主儿” 廿廿叹口气,“怕是的。爷不知道,我怀他,可比怀着七七辛苦了不少。” 偏这回还要极力忍着,酸的辣的都不敢吃,唯恐叫人凭此揣测了去。 便连平日里的步态都要每日里照镜子小心着,不叫外头人根据民间的那些老说法,从她身姿步态上去猜孩子是男是女。 这里外里,廿廿这几个月遭的罪,倒是七七那时候的加倍去了。 不过想想,倒也还能欣慰谁让男孩儿天生就是不懂事的,总归要当额娘的更多操心去;还是女儿懂事,不叫当额娘的太多操心。 十五阿哥便也轻笑,拍了拍廿廿的肚皮,“你小子可听见了你额涅可为你累着了。你将来可要好好儿地孝敬你额涅。” 门外,是萨克达氏前来请安,“小主子,大福晋请您过去商量事儿呢。” 廿廿心下一紧,便也知道嫡福晋是要跟阿哥爷说王佳氏的事儿。 廿廿忙捉紧十五阿哥的手,“爷王姐姐她,一向尽心尽力,从未有半点疏懒之处。爷要怪就怪我,是我将五妞、七妞都托付给她去,明知道她自己未曾生养过,一个孩子已是手忙脚乱,我却托付给了她两个孩子去。” 十五阿哥点头,拍了拍廿廿的头,“爷心里有数,你安心等着。” 十五阿哥走进正房,点额忙吩咐人打洗脸水,备好了换洗的衣裳。 点额亲自伺候十五阿哥更衣、净面。 整个过程里,十五阿哥除了见面的问候,便再没说话。夫妻两个沉默相对,只以目光彼此审视。 收拾停当,十五阿哥在炕边坐下,点额亲自给断过茶来。 “大夏天的,阿哥爷亲自驰马而归,必定上火了。这茶是清火的,阿哥爷多喝几杯。” 十五阿哥接过来,点点头,“我上火,想来你们也都上火。你们的火怕是比我的还大些,福晋自己平日里也多喝几杯。” 点额尴尬地笑笑,岔开话题道,“原本听说福康安、和琳正在剿匪,朝中战报传递紧要,我还担心阿哥爷抽不开身、回不来呢。” 十五阿哥眯了眯眼,“国事要紧,可是我闺女的性命就不要紧了么而且这是三个孩子的安危啊” 点额忙道,“那是自然的要不,我也不会叫他们去跟上驷院要了最快的马去热河送信儿,就是怕阿哥爷知道得晚了,着急。” 十五阿哥喝完了茶,起身道,“我现在要先去给三妞和七妞,到痘神娘娘前去拈香;回头再去送送五妞福晋去么” 嫡福晋嘴角抽了抽,“阿哥爷要亲自去痘神娘娘是女神娘娘,都是女人们去拈香行礼才合适,阿哥爷若去了,怕是要冲撞” 十五阿哥摇头,“无妨。我当年出喜差的时候儿,汗阿玛也曾亲自到神前替我拈香身为人父,为了自己的孩子,神佛都能体谅。” 含月在畔瞧着,小心道,“福晋主子虽说近来身子见好,可终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年的病不会这么快就一下子全都好利索的。” “福晋主子身子弱,倘若到那边去,若是染了病气,岂不是更不好了” 点额笑笑,“无妨。我这身子反正也这样儿了,便是再不好,又能坏到哪里去呢总归比不过孩子们的身子骨要紧。” “若能用我的阳寿来换得孩子们的安康,我便是送上十年阳寿去,我也愿意了。” 十五阿哥皱皱眉,“那福晋就别去了,我自己去。” “阿哥爷” 十五阿哥的皱眉,叫点额心颤。 虽然只是微微的皱眉,可是夫妻这么多年阿哥爷却也极少将这样的不快,当着她的面就行之于色啊。 点额上前扯住十五阿哥的手,“我要随阿哥爷一起去我说了,不管是什么,我也都要去。只求阿哥爷能安心” 十五阿哥眯眼静静凝视点额的眼睛,“那福晋呢,随我走这一趟,能安心么”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8、快点好起来 378、 点额强撑,高高抬眸,“拈香求神,图的就是心安。妾身随阿哥爷走这一趟,自然能得心安。” 为了孩子,她反正已是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到神佛面前去,她也不怕 十五阿哥静静垂眸,“福晋能得心安,可是我倒担心神佛却不得心安了。福晋歇着吧,我自己去。” 十五阿哥走到门口,忽然停步,回眸瞟一眼点额,“既然福晋不放心我一个人去,那就找个人陪着我去吧。” 点额一怔,“谁侧福晋此时已是要临盆” 十五阿哥眸光清淡,“王佳氏呢让她陪着我去。” “五妞是放在她名下抚养的,她去送送也是应当。” 点额心下猛然一坠,扬声笑道,“王佳氏抚养五格格,却照看不周,已在禁足。阿哥爷还没问话,倒先让她出门,这怕不好吧” 十五阿哥点点头,“我正好边走边问,倒也方便。” 点额心头激跳,“如这样的后院家事,阿哥爷多年前已经都放给妾身来管着。阿哥爷如今事务繁忙,不该被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扰着。” “阿哥爷还是自去拈香,待得回来之后,妾身便将王佳氏带来,当着阿哥爷的面儿再一并问话就是。” 十五阿哥眯眼凝着点额,“何必要多此一举还是,福晋不愿意让我单独问王佳氏的话” 点额高高抬起头来,一双眼清芒乍现,“阿哥爷,容妾身再提醒一句,阿哥爷身在庙堂,不该被后院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扰了去” 十五阿哥也静静对视,“福晋,如此坚持” 点额点头,“阿哥爷难道忘了当年曾经说过的话成婚那日,阿哥爷说过,从此家宅后院便都托付给我了” 提及新婚曾经,十五阿哥也是微微闭了闭眼。 只是他再度缓缓问了一句“福晋坚持如此” 点额毅然点头,“是阿哥爷,妾身坚持” 十五阿哥长眉紧皱,“好,那我就再尊重福晋一回。我先去拈香,回来咱们一同问王佳氏的话。” 十五阿哥的语气虽听起来还是平和如素,可是他一转身,袍裾还是陡然一甩,姿态凌厉,足见十五阿哥平和之下那一股子几乎要掩饰不住的怒意。 点额都明白,可是她还是站得笔直,坚持不悔。 直至阿哥爷的脚步声走远了,她方吐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 她自不想与阿哥爷夫妻失和,可是事到如今,她唯有高高抬起头颅来,以她元妻嫡室的身份来与阿哥爷抗衡,却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十五阿哥大步流星,穿过层层宫墙夹道。 九重宫阙,金顶之下,墙色如血。 总管太监九思一路小跑,在后头紧追。 “讲” 到了僻静之处,十五阿哥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喝令。 九思其实想跪倒请罪来着。只是主子爷这步速太快,而且半点都没有要停步下来听他说话的意思。他怕他一旦跪下,还没等说话,主子爷就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他明白,阿哥爷安排他当总管太监,自是信任他,也指望着他能在阿哥爷顾及不上的地方儿,能替阿哥爷出力。 阿哥爷随圣驾出巡在外的时候儿,譬如眼前,他是应该尽自己的所能看着点儿这几位主子的。 可是可是他终究是太监,能进内宅去跑腿传话,却不能在后宅耽搁时间太长。 终究能在主子们跟前近身伺候的,都是那些女子和婆子们,他们当太监的对内院的事儿总归隔着一层去。 况且自家这位嫡福晋,跟别家的嫡福晋还不一样。这位嫡福晋主子治下尤其严厉,半点内权不肯旁落,故此他这个当总管太监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儿权柄过。 家里凡事,不管大小,都只是嫡福晋一个人说了算。如果倘若有人胆敢觊觎一星半点儿,嫡福晋虽看似菩萨一样的人物,可是传起板子来却是半点都不心软的。 这些年十五阿哥所里的奴才们,无论是女子、太监,还是妈妈里们,都有挨过打的。就连阿哥爷都多次劝说,可是嫡福晋面儿上听了,回头该打还是打。 故此他这个总管太监啊,在阿哥爷不在的时候儿,他就是个摆设。只能支棱着耳朵听听内院的动静,却没本事干涉嫡福晋的决定一分一毫去。 他终究,只是阿哥爷身边儿的哈哈珠子太监。是在阿哥爷成婚之后,所儿里才有总管太监的级别,故此从一开始,嫡福晋就将管家的权柄给抓了过去,压根儿就没给过他一天儿啊。 九思小步跟着紧倒腾,这心里也奔腾过千万的潮头去。 倒是十五阿哥看他半天没动静,这才冷不丁停步回身盯着他去。九思一个刹车不急,好悬直接撞十五阿哥身上。 十五阿哥无奈地叹气,“瞧瞧你这毛毛愣愣的样儿,这后院的事,是指望不上你去” 多亏还有廿廿。 九思这回可得了机会跪倒,这便赶忙请罪,“回主子爷今年正逢三格格指婚,又是二侧福晋得封,故此二侧福晋一时忙不过来,倒是王格格一个人看顾着五格格和七格格有些日子。” 刘佳氏得封侧福晋,因得封的时间晚于廿廿,这便称了“二侧福晋”。 十五阿哥点头,“这个时机自然是寸了,倒也难为了王佳氏去。” 九思探口气道,“王格格本就是画儿上仙女一般的性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叫她自己一个人看顾两位小格格,奴才也听婆子们说过,王格格当真是有些兼顾不及。” “只是毕竟五格格大了,七格格还小,王格格这便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七格格身上看上去,的确有些疏忽了五格格。这便才在五格格起初刚刚发烧的时候,没太当回事,只以为是着凉罢了。” “结果等到痘出,这才知道是出了喜花再想着将三格格和七格格跟五格格隔离开,已是晚了” 十五阿哥也是闭了闭眼。 “五妞终究大了,十岁的大女孩儿,早已过了种痘的年岁。王佳氏必定也是毫无经验,更无防备,这便总没想到是出喜花。” “如今出了事,自是成了把柄去。” 九思点头,“可不就是么。便是奴才们,任谁也没想到五格格都这么大了,还会二度出痘去” “不过,主子爷请恕奴才多嘴,虽说王格格是无心之失,可是不出事便怎么都好,一旦出事,总归是错处。况且,五格格已然殁了” 十五阿哥悲从中来,深深吸一口气,压住眼中的酸涩。 “五妞那孩子爷对不住她。这一世父女缘浅,只有短短十年,本以为再过几年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却没想到,爷竟然没能等到那一天。” 内廷的格格们统在兆祥所养育,故此将七格格也是在兆祥所周边儿,就近寻了个僻静的院子隔离治疗着。 十五阿哥到的时候儿,院子里绿荫参天,将整个院子遮蔽得碧油油的。 虽说这在夏季是好事儿,省得热;可是却因为人心底下的那一段悲凉,而只觉这树荫叫人心下阴郁沉重。 五格格就是从这儿“走”的,死亡的阴影仿佛就融入这树荫里去,叫人脊背都跟着发凉,挥之不去。 隔着碧纱橱,三格格堂屋里给十五阿哥请安。 太医赶忙献上三格格的脉案,小声在十五阿哥耳边,将三格格的实情禀告。 十五阿哥一皱眉,却也会意。他心疼地道,“好孩子,你既无大碍,烧也见退了,怎不回去” 三格格淡淡垂眸,“阿玛容女儿留下陪陪七妹妹吧。五妹妹刚走,七妹妹还这么小,她自己一个人害怕。有女儿在,七妹妹也好多个仗恃去。” 堂堂十五阿哥,这一刻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他沉声喝道,“开门” 太医们谨慎,原本不叫十五阿哥入内。只想隔着碧纱橱,能看上一眼,说说话也就是了。 一听十五阿哥要入内,太医们都吓得赶紧跪倒。 “十五爷金贵不说,十五爷终究这一二日间还要回热河,于圣驾前侍奉。若十五爷染了病气去,这责任微臣们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十五阿哥凝立在光影里,微微闭眼,“是你们开门,还是本阿哥踹门进去究竟哪个能担待,你们自己选” 还是三格格懂事,柔声对几位太医道,“几位大人无需担心。大人们看,我都没事;我阿玛的身子自是比我强健千万倍,自然也不会有事的。” “况且我七妹妹在内,阿玛日夜驰马而归,如果不亲自看上一眼,心下如何得安心下不安的话,岂不是反倒容易着急上火,倒要病了那这责任,大人们又要如何担待去呢”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明白,今儿是怎么都逃不脱责任去了。 与其惹这位日夜驰马而归、心急如焚的皇子阿哥,便也不如还是冒一回风险,就让十五爷进去看看七格格 终究,父女天性,十指连心啊。 太医们终于让步,碧纱橱打开,十五阿哥走进去。 堂屋里还好,隔着碧纱橱,尚可见些天日。而七格格医治的东侧间里,则以青纱四围、遮天蔽日。 外间里有太监僧人在诵经,内间里却是一片安静。 虽则院子里已经是绿荫匝地,气氛沉郁得叫人的心都畅快不起来;可是与内间比起来,那院子里还算好的。 至少,头顶还有湛湛青天;那碧绿枝叶之间,还能有阳光斑斑点点地撒入。 可是内间,却是比树荫更加黑暗,叫人的心也比外头那点子阴郁而更加沉重了去。 七格格昏昏沉沉地睡着。 因出喜花,孩子体质弱,必定发烧。一旦发烧,就是昏昏沉沉的,便不是困倦,也是昏天黑地地睡着。 十五阿哥只觉,呼吸之间,肋骨之间都是阵阵抽痛。 这样小的孩子,他这个当阿玛的,真希望能以自己来代替他们疼啊。 太医和坐更太监、嬷嬷都赶紧跪倒请安,都叫十五阿哥给止住了。 “你们好好儿地伺候着格格,我心下才能真正得安。” 十五阿哥说话已是极力地轻,可是七格格还是听见了。 她努力地睁开眼,看见是十五阿哥来,便欢喜地笑了起来,“纳玛,纳玛纳玛怎地回来了” 十五阿哥眼眶一热,使劲深吸口气,上前去伸出手去。 不顾太医的拦阻,还是抱住了七格格小小的身子去。 “嗯,阿玛回来了。阿玛就是回来看七七的。七七最乖了,看见阿玛回来,便要使劲儿养病去,早早儿养好了病,好不好” 七格格年纪小,虽说这病痛苦,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这病其实有多可怕,故此她还是甜甜地笑着,“好,七七听纳玛的话。额涅说,七七好好养病,等七七的病好了,纳玛和皇玛法就从热河回来啦。” 十五阿哥一双手紧紧揽住小小的女儿。 就仿佛,他这样用力,就能跟这病、跟上天,将女儿的健康给抢回来,叫他们不管是谁,都带不走她去。 七格格左右看看,看见了三格格,便撒娇地笑,“三姐姐,我好想吃甜碗子要酸甜的葡萄,上头撒满了碎冰的” 三格格用力地笑,“好啊。等你病好了,三姐姐叫他们预备下好些甜碗子,可着你吃只是,现在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太医不准吃凉的。” “你要是想吃啊,那你得赶紧使劲儿,让这病最好今晚上就好了呢。那不管你想吃多少甜碗子,今晚就有” 七格格乐得拍手,却又左右看看,“三姐姐,五姐姐呢五姐姐还说,要给我说故事呢她怎么还不来” 三格格望一眼十五阿哥,使劲地忍住了眼泪。 十五阿哥也忙道,“你五姐姐也在使劲养病呢啊。太医说了,等她的病养好了,她也能过来给你说故事了啊。” 七七扁着嘴在十五阿哥怀里撒娇,“纳玛养病好难过,女儿也不能玩儿,也不能下地,好难受啊” 十五阿哥紧紧攥拳,指甲都抠进肉里去,“很快就好了,好七七再忍忍。七七使劲儿,早点儿好起来,啊。”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79、没能等到那一天 379、 十五阿哥回来,左右看了一眼,只问嫡福晋,“王佳氏呢” 嫡福晋道,“自是按着阿哥爷的吩咐,人都提来了,叫她在后头候着呢。” 十五阿哥眯了眯眼,“怎不带过来啊” 嫡福晋看了十五阿哥一眼,缓缓道,“妾身倒有几句话,想在阿哥爷面前说到头里。当着她的面儿,倒不好说。” 十五阿哥点点头,“嗯,福晋说。” 点额扶了扶头上的包头,“咱们家的这些孩子,自都是阿哥爷的孩子,阿哥爷心下都是疼爱的。可是因为孩子们的生母不同,这自古以来,孩子们便是分嫡庶、亲疏的,这规矩不是妾身定的,是千百年来早就流传下来的。” “搁在本朝,咱们皇家子嗣,因为嫡庶之分,孩子们成年之后袭爵、封名号自然不同。这规矩也是咱们大清历代皇上定的。” 十五阿哥皱皱眉,“规矩自是有的。只是既然要发落王佳氏,你怎说到这儿去了” 点额轻叹口气,“阿哥爷想啊,王佳氏自己没生养过,她身边儿的孩子,无论是五格格,还是七格格,都是她抚养的别人的孩子。” “既然不是她自己生养的,那种天生的血脉相连的感情便没有;且五格格和七格格两个孩子的生母不同,与她的关系也不同,两个孩子的身份还是不同故此人非圣贤,怕是王佳氏心下也是要将五格格和七格格分个高低、远近的。” “五格格是沈佳氏所出,本就是庶出,且沈佳氏也已经不在了;况且从前沈佳氏还在世的时候儿,跟王佳氏的关系也不算亲厚;” “而七格格就不一样了。七格格是侧福晋所出,又是侧福晋的长女,这身份就是嫡女;且侧福晋跟王佳氏情同姐妹故此王佳氏的心下是必定要将七格格高看一眼去。” “她本年轻,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一个人顾着两个孩子已是兼顾不过来这样的话,她自然会有所侧重,难免厚此薄彼。” 十五阿哥眯起眼来,“福晋是想说,王佳氏一心只照顾七妞,倒怠慢了五妞” 嫡福晋叹了口气,“事实就是如此,兆祥所的嬷嬷们如此回的话,太医们也是如此说五格格都十岁了,原本身子骨儿足以抵抗痘症,只需那痘要起的先期,从发烧就有人留心,并及早地报了太医院,那五妞说不定便没事” 十五阿哥皱了皱眉,“五妞已是十岁了,不再是怀抱里那么大点儿的孩子,你叫王佳氏当真还要每日捧在手里才行么” “再大,不也还是孩子么”点额苦笑一下儿,凝视着十五阿哥,“都是阿哥爷的孩子,便是年纪大一点儿,终究也还是孩子,也应该有人细加照拂,不是么要不然,还要养母做什么去” “格格们自小儿,身边儿不缺人照顾。嬷嬷、精奇、使女、谙达,里里外外哪个孩子名下没有好几个人使唤去可是奴才就是奴才,可以供驱驰,却没有额娘那样的用心去,故此格格们才还都要分配个养母不是” “就是指望着养母用心、动情、知冷知热。用一颗额娘的心来疼惜着孩子们这便如当年庆贵妃额娘抚养阿哥爷您,是一样的道理啊。” “故此,倘若是做不到这些的,那又怎么能选来当养母呢”嫡福晋幽幽抬眸,“亏当年侧福晋刚怀七格格的时候儿,还是她做主将五格格托付给王佳氏的呢。” “侧福晋的眼光一直不差,她既然挑中了王佳氏,坚持要将五格格托付给王佳氏,我当初便也没拦着。怎知道,当年的种的因,今日却结了恶果非但五格格就这么去了,就连七格格也跟着染上了病气去。” “说到底,我自不能说是侧福晋连着两回看错了王佳氏去,我只怪王佳氏自己不争气,辜负了侧福晋和咱们的信任去。故此这一回她必定的治罪,否则咱们五格格,联通她庶母沈佳氏在天上,都不能心安啊。” 十五阿哥静静听着,长眉紧锁。 嫡福晋越发坚决起来,缓缓抬起下颌来,“王佳氏罪不可恕,就算阿哥爷念着这几年她尽心伺候的情分,难免心软;可是妾身既然管家理事,既然是阿哥爷的嫡福晋,那这后院里的规矩,妾身便要在阿哥爷面前重申一遍。” “若阿哥爷一意袒护,那阿哥爷请恕妾身这一回总要坚持阿哥爷,五格格已经去了,王佳氏必须担责” 十五阿哥眯了眯眼,“福晋一向治下极严,总要我几次三番地劝,福晋也不改初衷。看来这一回又是,我便是还想再劝福晋两句,看样子这话怕是不必说了,是么” 点额静静转眸,“阿哥爷一向仁厚,前朝后宫无不称道;可是妾身却是个严厉的性子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妾身这性子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天生如此。” “从妾身被皇上和皇贵妃额娘选中,到与阿哥爷成婚这么多年来,妾身始终如此” “阿哥爷难道忘了么,当年皇上和皇贵妃额娘也都说过,就喜欢妾身这性子,恰能与阿哥爷互补的” 十五阿哥微微闭了闭眼。 当年汗阿玛和额涅是说过这样的话,图的是叫嫡福晋将家宅后院管好,不给他添乱,让他一心学治国之道;就因为如此,这些年嫡福晋在后院治下极严,他便也只是劝,从不拿出一家之主的身份来弹压,更不损伤嫡福晋的权威一分一毫去。 从前那些事、那些人,甚至那几个孩子,他都忍痛睁一眼闭一眼。 可是直到遇到廿廿,直到廿廿嫁入门来,直到他心心念念等到的婚礼,却成了一场“顶门丧”的时候,他才终是不能再按捺。 当年,那个小人儿曾经拼尽了全力抗拒他的感情,就是因为她从小在宫里看透了太多的勾心斗角而他,曾经对她许诺,要护她周全的。 事到如今,当这些事情终究可能发生在廿廿的身上,这便叫他还能如何坐视不管 即便是要伤嫡福晋的威严,即便是要夫妻失和,即便是要违背了当年对嫡福晋的誓言,他也不能再任由她一手遮天 十五阿哥心下澎湃,面上却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 他只是将目光从嫡福晋面上挪开,不再看她一眼,“王佳氏无心之失,本无大错。令王佳氏回房为五妞和七妞抄经祈福。其余门禁,一律解。” 嫡福晋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十五阿哥。 “阿哥爷您说什么只是这样惩戒王佳氏,只是叫她抄经,就不用再关着她了” 十五阿哥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眸光宁静却重逾千钧,“对。福晋没听懂我的话么我说了,王佳氏的事,到此为止。” 嫡福晋一个踉跄。 不是因为王佳氏,其实王佳氏的死活对于她而言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在乎的是,阿哥爷竟然当面否了她的决定,尤其是她重申过的坚持啊 他们夫妻,这些年不论情浓情淡,阿哥爷从未当面给她这样的否定去。 若是从前,看见嫡福晋如此,十五阿哥总会担心她的身子,好歹会上前扶住她。可是这一回,十五阿哥稳稳坐着,一动未动。 “还有,我走之后,嫡福晋既然身子好多了,便每日早晚,赴痘神娘娘前,给七妞拈香。嫡福晋是嫡母,这是嫡母对孩子的应尽之责。我不希望有哪一日早晚短了,会叫痘疹娘娘怪罪。” 嫡福晋用力闭住眼,“好。” 十五阿哥定定看了嫡福晋一眼,“想来,嫡福晋拈香行礼,必定会将嫡福晋的福气都给了七妞去。痘疹娘娘必定开恩,叫七妞的喜花早日康复。” 点额忍不住笑了。 她明白,阿哥爷是说,要将她的福气都系在那七格格的身上。若是那七格格有失,那她便也损了福报去 她的身子已然如此,所剩下的福报已经不多了,阿哥爷却还狠心如此。 罢了,罢了 十五阿哥离京回热河的时候儿,带走了侯佳氏。 阿哥爷这还是头一回原本出行一个人都没带,结果回来半道儿又带走人的。 廿廿知道了,非但没吃味,反倒会心轻笑。 她明白,阿哥爷回来这一趟,就是来给她送定心丸儿的。 原本临盆在即,七格格却出了喜花,再加上五格格夭折、王佳氏被关等事,她纵然勉力支撑,可还是忍不住心乱如麻。 阿哥爷回来这一趟,她的心下就安定了许多。 这时候家里人除了嫡福晋之外,也就一个侯佳氏是不稳当的主儿。阿哥爷将侯佳氏给带走了,想必日后这院子里也会安宁下来不少。 太医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说七格格这两天的情形见好。 连叶赫那拉氏夫人都说,“十五爷回来这一趟,当真是叫人一块石头都落了地了。” 六月,暑气益盛。 廿廿开始腹痛,她知道,已是随时都可能临盆。 太医院也按着规矩,每日都将廿廿的情形报与嫡福晋。 随着每日的禀报,嫡福晋的面色便也一日紧似一日。 含月紧张地看着嫡福晋,“主子爷已经走了,主子那咱们是否还要挪回圆明园去” 主子爷这一走,带走了侯佳氏,是打破了她们通盘的考虑去。 原本是应该嫡福晋挪回圆明园,继续避嫌;只留侯佳氏两边儿跑,沟通消息罢了。 可是阿哥爷却将侯佳氏带走了,这后院里,除了刘佳氏和王佳氏之外,便再没有旁人了。 嫡福晋知道自己的处境,她毅然道,“咱们不走了。既然没有人可用,咱们便得靠自己” “可是,主子”含月紧张道,“那一旦有事,岂不是要伤及主子与主子爷之间的情分” 嫡福晋倒笑了,“伤夫妻之间的情分呵你们难道没看见,我跟他的情分,早已经就有了裂痕么便是我极力顾全着,表面看起来还能平静如旧,可是,那底下的裂纹已经越来越大,怎么都弥合不回去了。” 在他们夫妻之间,敲下第一记重锤的,就是侧福晋的出现吧 尽管,侧福晋那时候还只那么小可是从她一出现,就叫她跟阿哥爷之间的感情一点点地破裂,渐渐越发无法挽回了。 就算不提从前那些事,单就眼前倘若侧福晋就这么稳稳当当生下一个男胎来,那日后的矛盾还怎么可能避免 为了绵宁,为了绵宁那独一无二的地位,她就容不得 而阿哥爷她现在都能想见,阿哥爷的心眼儿就会如同偏着侧福晋一样儿,开始一点一点地倾斜。 不她不能接受那个可能的未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绵宁也跟她自己一样儿,一点一点地失去了阿哥爷的宠爱和重视去 为了绵宁,她便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咱们不走。”嫡福晋眸子里点点坚硬下来,“不是阿哥爷说的,要我每日去给七格格拈香么那我还怎么走得了呢” “不是我不想避嫌,是阿哥爷不准我走啊” 廿廿的腹痛越发加剧了,可是她还是惦记着,再过几天,六月二十六日就是七格格的两周岁生辰了。 两周岁生辰,七格格此时又在病中,是该好好喜庆喜庆,就当是给孩子冲个喜。 孩子喜欢热闹,一喜气洋洋的,说不定一高兴,那病就好了呢。 廿廿便忍着腹痛,带着所有人一起,亲手扎灯笼。 治疗痘症,供奉痘疹娘娘,这便是按着满人的规矩“背灯祭”一般,不能见天日的。那孩子被关在青纱遮蔽里,不能见日、月、星,唯一的光源只能是人间的灯。 廿廿便想着,多扎些灯笼,叫七格格看见五光十色的,这便高兴了。 廿廿还亲自动笔在那些灯笼上画画儿。画下都是七格格最喜欢的,吃的、穿的、玩儿的都有想想这些个灯笼挂一屋子,她看见该多高兴,多有劲儿啊 这些灯笼陆续完工,就等着六月二十六日挂过去呢。可是六月二十六还没到,却传来了七格格夭折的噩耗。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0、就是要大张旗鼓地欢乐 380、 乾隆六十年的这个六月,是廿廿一生中最为悲喜交集的一个月份。 她的长女七格格没能等到六月二十六日的两周岁生辰,因出喜花夭折;她则在六月二十二日,诞下了长子。 这个小阿哥,在十五阿哥的儿子里,序齿为小三阿哥。 在七格格夭折的那个早上,廿廿为了肚子里的儿子,没哭; 六月二十二日早上,终于平安诞下男胎之时,所有人都来道喜,她却也为了刚夭折的女儿,没笑。 诞下男婴,她只是在炕上躺了一天,就坚持下地,到小佛堂去行礼。 她知道,这个六月,她原本是该悲痛欲绝的,可是上天眷顾她,非但叫她终于诞下儿子,整个临盆的过程更是顺利到半点都没有危险。 她便是为了七格格,想说一声“上天不公”,却也因为这紧接着来的补偿,而说不出口。 上天已经尽力补偿了她。再说她心下明白,七格格的离去,也许不是上天的错,她更不该怨怼上天。 “所以,额涅,妈妈,星桂你们都听好了,咱们要高兴,要笑。” 她何尝不明白,七七的离去,不是有人就想不让七七健康长大,而是那人瞄准的是她肚子里的男胎 可是上天有眼,她自己也是狠狠咬牙挺了过来,能平安诞下儿子,那她就要狠狠高兴给那人看 她就是要那人眼睁睁看着她笑,看着她半点没有被悲伤击倒;她就是要让那人体尝到,这一番算盘全都是白打了 叶赫那拉氏和星桂、周氏对视一眼,也都明白廿廿的心情,这便都笃定点头,“自然七格格走了,咱们有多悲伤;这会子反倒要因为小三阿哥的降生,得加倍地高兴去才行” 廿廿轻轻握住周氏的手,“妈妈,你到后罩房去一趟,帮衬着王姐姐,将七七的衣裳和用品都收了吧。面儿上一件都别摆了。” “一来,省得王姐姐还走不出那个阴影来;二来,咱们狠狠心,就是要让人以为,咱们因为三哥儿的降生,已是将对七七全都给放下了。” 周氏终究忍不住一声哽咽,却还是毅然点头,“我这边自然能办得妥帖,格格你不用担心。倒是王格格那边虽说主子爷已是做主解了门禁,可是她到郁住了,这些日子来看着都是恹恹的。”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我明白七七虽说不是她的亲生,可是她对七七的用心倒比我都深。我好歹接下来还有咱们三哥儿,可是她这回同时失了五格格和咱们七七,她怕是真真儿地伤着了,以后都不愿再抚养孩子了。” 三哥儿顺利降生的消息,三天后送到了热河行宫去。十五阿哥自是欢喜得什么似的,赶去给乾隆爷报喜,乾隆爷也是含笑点头。 “嗯,你额娘在天上看着呢那小丫蛋儿虽说心里苦了些儿,可是老天没闭上眼” 乾隆爷幽幽抬眸,看向天际。 六月十六的那天晚上,原本都是应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就在那个在六月里本应月亮最圆的晚上,偏偏月食。 乾隆爷那晚心下便惊跳不止。 仿佛上天示警,随后就传来七格格夭折的消息。 他心下叹息一声,无声向着天际道,“九儿是不是你可是你偏生还留着她,这便是还给她留着一线宽恕,是不是” 乾隆爷摇了摇头,睁开眼道,“老十五啊,朕就说那小丫蛋儿,是你命里的福报你瞧瞧,她为你诞下儿子,偏生是在这乾隆六十年的六月。” “你盼了多少年的儿子朕也盼了多少年的皇孙,啊从乾隆四十七年绵宁降生,到今年,咱们父子俩啊,生生盼了十三年啊终于盼来了,终究还就是她给你生出来的” “再往前追,绵宁是乾隆四十七年落地儿的,而她也正是那一年入宫的。她前脚进宫,你后脚就得了个儿子虽说绵宁的降生跟她没关系,可是这也是个好口彩不是” “况且今年对于你来说,又是个什么年,啊老十五啊,你这个儿子可金贵啊” 乾隆爷话不说透,可是十五阿哥心下该明白的自然都明白。 还有半年他就要继位了,如何敢想象一个皇帝只有一个儿子的那不仅仅是子嗣单薄的事儿,还会有人引申到国祚上去。 民间讲究个“多子多福”,皇家更需要子嗣繁盛,图的就是一个“国祚绵长”的说法儿。 若是哪位皇帝子嗣单薄,那都会被看成是这个皇朝到了末世的征兆。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十五阿哥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偏偏就在他继位之前几个月诞生,破除了他多年的心结,也是乾隆爷、甚至整个大清的心结,这个儿子怎么可能不金贵啊 十五阿哥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她身上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般,就是与儿子缘分极深。” 她与额娘的缘分,她诞下的七格格,如今又是这个孩子一次又一次,证明了汗阿玛所言,她就是他命里的福报啊。 况且就算不是福报,单凭他对她的喜爱,就也都注定了他们这一生的相守。 喜欢一个人,就算她没给他生儿子,他何尝就会更改了心意去 那些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那些福报,都只是命运指引他走向她的机缘罢了而真正能够决定他们这一生相守的,是心,是情啊。 十五阿哥索性直接趴地下就磕头,“还请纳玛给这个孩子取个好名儿吧” 乾隆爷笑着哼了一声,“你倒心急” 按着规矩,皇家诞下男丁来,通常都是由宫里先赐出小名儿来,大名暂且空着这一来也是应和着民间的老讲究,是担心男孩儿不好养活,便先取个小名儿叫着。等过了周岁了,硬朗了,这再正式给取大名。 二来呢,宗室子弟取名可不是各家自己敢给取的,都是通过宗人府报进宫里,由宫里统一给赐出来的。 从康熙爷起,宗室子弟取名也有了按着中原的固定的讲究,分字辈,论亲疏;尤其是皇子皇孙和近支宗室子弟的名字,还由皇上给赐了固定的偏旁去。 譬如皇孙这一辈,是“绵”字辈;皇孙和近支宗室除了绵字辈之外,还有个御赐的、统一的偏旁部首这一辈是“心”字。 绵德、绵恩、绵忆、绵恵、绵志、绵縂、绵懃、绵慶再到绵宁,都是第二个字里有“心”字绵宁的“宁”,当年是按着繁体的“寧”哈 而宗室子弟众多,这样的字儿终究是有数儿的,难免取着取着就不够用了,故此有些不要紧的宗室子弟,这大名就得暂时空着。 这些稍微远一点儿的宗室子弟,取名更是晚到六岁上学,甚至还有到十五岁成年、乃至二十岁考封的时候儿才正式给取大名去。 故此十五阿哥在儿子刚降生没两天儿,就急着请乾隆爷给赐名儿,可不是心急了么 十五阿哥便笑道,“纳玛说了,这孩子金贵。金贵的孩子,命格自是贵重,自然能镇得住一个大名儿去。” 乾隆爷含笑点头,“行,朕都叫你给堵得没词儿了。谁让朕自己说了这话儿,谁让朕就是喜欢你那侧福晋,谁让朕就是高兴你得了这个儿子呢拿笔来,朕给这个乖孙现在就赐名下去” 十五阿哥赶忙儿爬起来,亲自给乾隆爷磨墨,并将御笔双手擎了递到乾隆爷手边。 乾隆爷提起笔来,仔细思量了一会子,随即大笑,挥笔写就,给十五阿哥看,“绵恺你觉怎样” 皇孙名须以“心”字为偏旁,“恺”字“心”形“凯”声。 十五阿哥凝眸细看,随即便也笑了,“说文载恺,乐也。康熙字典之玉篇说凯,乐也,或作恺。” “恺”为心之喜悦、和乐,正合十五阿哥得子之大喜、即将继位之前得子嗣之双喜。 “恺”为凯,又是军队得胜而归所奏的乐曲,所谓“凯旋”、“凯歌”之意。正合乾隆爷所成“十全武功”,此时福康安与和琳剿匪奏凯之喜。 十五阿哥扬眸,满眼的笑意,跪倒谢恩,“儿子替绵恺,谢汗阿玛、汗玛法赐名之恩” 十五阿哥立即派人从热河回京,将这个御赐的好名儿传给廿廿去,好叫廿廿也高兴。 三日后,消息送回京来,嫡福晋也自然是知道了,不由得坐着笑了许久。 “我的儿子叫绵宁,她的儿子叫绵恺宁,为平安、安定;她的儿子却是欢喜和胜利。” 她闭了闭眼,“你们说,人这一辈子,究竟是平安最重要,还是胜利和欢乐最重要啊” 含月和望月对视一眼,自都不好说话。 这也是人生难选之题,有人可以压抑隐忍,放弃所有的快乐,只图一生平安;可是有人责更向往炽热的欢喜,宁愿如飞蛾扑火、凤凰涅槃一般,放弃所谓安稳,去追寻那烈焰灼身的快乐。 没有谁对谁错,端的只看各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而这选择的基础,终究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子罢了。 嫡福晋抬眸望向窗外,西边屋里已经张灯结彩好些天了,还跟她请了命,每天都请南府学生过来唱小戏十五阿哥所儿里,这些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阿哥爷的性子平和,不事张扬;而她管家管得严,家里人言行都谨慎惯了,哪儿会有人这么高调去 偏就这位侧福晋,可将这些年十五阿哥所儿里的规矩都给推翻了。西屋里这么的热闹,倒将这一个月间两个格格夭折的愁云惨雾都给冲没了。 甚至,那厢房里的热闹,都显得她的正房里冷清、孤寂了。 那边有时候闹腾得过头了,她忍不住皱眉头,可是就连精奇嬷嬷萨克达氏都笑着说,“小福晋终究年轻,今年这还没满二十呢,难免爱热闹些儿。再者她是给主子爷诞下小阿哥来,高兴也自是有的。” 萨克达氏这话还没落地儿,热河就传回来皇上给钦赐的名儿绵恺,就是要大张旗鼓地高兴啊 皇上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当嫡福晋的,还能怎么拦着去 她轻轻地闭了闭眼,“罢了。关了窗户、门,我不听就是了。” 只是这是大七月里啊,正是最热的时候儿,开着窗户门儿还嫌憋闷呢;硬生生地关了,当真是如坠火炉,身心遍受火焚。 所谓“煎熬”二字,不过如此。 “格格,正房那边儿将窗户门儿全都关严了,她们也不嫌热”星楣望风儿回来,报与廿廿。 廿廿垂首淡淡而笑,抱过孩子来亲了亲,然后道,“星桂,给我更衣。我要去给嫡福晋请个安、谢个恩。” 虽说皇上赐名儿,这事儿跟嫡福晋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是终究她是嫡福晋嘛,这个家里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得去给嫡福晋谢个恩的。 听廿廿这么一说,叶赫那拉氏夫人和周氏、星桂等人都有些忐忑。 廿廿却笑,“她能关起门儿来,想两耳不闻窗外事,那我就送上门去,穿破了那层窗户门儿去,乐到她眼前去。” 她静静抬眸,“我是钮祜禄氏,我是狼没人惹我则已,倘若人家已经张口先咬了我,就别指望我不咬回去” “我的疼,便要加倍奉还回去” 正房屋檐下,含月拦在门口,歉然地道,“嫡福晋主子刚睡着。侧福晋主子看,窗户门儿都关了,就是为了让嫡福晋主子睡个安稳觉。” 廿廿含笑点点头,“姑娘说的对,嫡福晋姐姐安歇自然是最要紧的。无妨,我就在这廊檐下等等就是。” 廿廿说等就等,含笑而立,半点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含月看这么着不行,只得又转身回去,悄悄报与嫡福晋。 嫡福晋听着便也是忍不住的冷笑,“她这是将我一军她刚诞下孩子,这还没大满月呢,她就这么在廊檐下站着,倘若受了风,有了半点闪失,回头就连阿哥爷都得以为是我失德,故意难为她”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1、 廿廿入内,嫡福晋满面疲惫的模样,见了廿廿连忙亲自起身,伸手向廿廿,“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没大满月呢,就下地来了。” “我知道你年轻,身子骨儿便恢复得快些,虽说走两步是不妨事,可是那也得是在你自己屋里方才使得;可是你这么走出门来见风,若是受了风可怎么好呢” 廿廿快步向前,接住了嫡福晋深出的手来,两人双手相握,行了个拉手礼。 廿廿含笑道,“姐姐的关怀,小妹铭记于心。小妹也是想着,咱们满洲世家的格格终究是马上长大的,哪儿有那么娇气去” “便如当年祖宗们在关外颠沛流离,大着肚子的女人哪个不是下马就生,生完了包起孩子,上马就继续前行的” “祖宗的传统,咱们不敢忘;便是如今天下已然安稳百年,可是只要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小妹也得如常下地,不能再躺着了。” 廿廿的话从表面上自是滴水不漏,可是凭嫡福晋的耳力,自然还是听出了旁的味道来,面上不觉有些讪讪的。 廿廿瞧见了,这便赶忙笑道,“姐姐终究与小妹不同,姐姐是身子还需要将养,自然要没事儿都多躺躺;倒是小妹这样的,从小就没娇生惯养过,如今就更不敢身娇肉贵。” “更何况,皇上他老人家八十五岁了,还宿夕宵旰,没一日不兢兢业业;那咱们当晚辈的,可不敢轻易就病病歪歪了去姐姐说,是不是” 嫡福晋忍不住地笑,盯住廿廿面上的笑。 真是年轻啊,尽管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却还不满二十岁,故此这脸上是半点不见生育所带来的憔悴,反倒是还没满月,却已是神采奕奕,瞧着倒比从前更加的光彩照人了去。 “听妹妹这话,叫我真的惭愧了去。妹妹说得对,我这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以后便要精明强干起来,再不能凡事这么听之任之了去。” 廿廿却不搭这个茬儿,只眸光流转道,“皇上给三哥儿赐了名儿,绵恺这名儿我可真是喜欢得紧呢。绵恺也是姐姐的孩子,姐姐喜欢这个名儿么” 嫡福晋不由唇角微抽,却也随即就用笑容化解了去,“皇上赐下的自是好的,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廿廿悠然道,“咱们家二哥儿名字里是个宁字,三哥儿名儿里又是个恺字这样儿,咱们家这便安宁、欢喜都两全了呢姐姐说,是不是” 嫡福晋高高抬起下颌,笑了笑,“阿哥爷是好福气,他如今可真是安宁、欢乐都两全了呢。” 廿廿眼珠儿溜溜地一转。 她方才说“咱们家安宁、欢喜两全”,到了嫡福晋这儿,给转述成了“阿哥爷安宁、欢乐两全”微妙里,是避开了个人的命运去。 廿廿倒也笑了。也是,她诞下绵恺,这对于嫡福晋来说,绝对不是安宁、欢喜两全;反倒是从此叫嫡福晋距离“欢喜”两字更远了。 廿廿一笑抬眸,“小妹也希望嫡福晋跟阿哥爷一样儿,安宁、欢喜两全;二哥儿安宁、欢喜两全咱们家所有人,都是安宁、欢喜两全呢” 嫡福晋“哈”地一声,“侧福晋,瞧你啊。终究是年轻,这便一高兴,都要忘乎所以了瞧你的样儿,倒是要普天同庆似的。如今这个时候,咱们家低调还来不及,万万不可做出普天同庆的样儿来才好。” 廿廿便也跟着“呵”的一声,“可是该怎么办呢皇上偏给御赐了恺这么个字儿。那就是大奏凯歌、由衷和乐啊,这不是普天同庆,又能是什么呢” 嫡福晋不快地闭了闭眼,“侧福晋此时微妙,凡事收敛些儿才好。便是要普天同庆,也要再等等。” 廿廿乖巧地答应,“好,我就听姐姐的。姐姐已是答应我了,等时机到了,便要给咱们绵恺好好儿地普天同庆一回,是不是” “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姐姐再过几个月又是什么身份去姐姐的话,必定是绝不更改的那我就等着几个月后,姐姐帮咱们绵恺主持一回普天同庆去啦” 嫡福晋都有些被噎着。 她什么时候答应要替绵恺做什么普天同庆去了 可是廿廿年轻伶俐,嘴又快,这便将话已经说死。况且廿廿将嫡福晋的地位给抬了起来,暗示嫡福晋几个月后的地位 嫡福晋也只得闭住了嘴,没反对去。 几个月后她那身份,是如何能出言还反悔的便是为了那个地位,她今儿也忍了就是 廿廿心满意足告辞而出,走下门阶,含笑瞟星桂一眼。 星桂便笑,“咱们三哥儿来的正是时候儿。他周岁时便是明年主子爷登基后的最好时候儿。从明年的周岁儿,以及三哥儿未来的每个生辰,都有咱们这位主母娘娘亲自给大操大办了” “她既说了要普天同庆,那自然就得超过二哥儿的生辰去。格格,咱们就等着看她自己怎么用自己的手,去打她自己的脸去” 廿廿抬眸望向高天,“原本绵宁是事实上的长子,又是嫡长子,且比三哥儿大了这多岁去,我自从未生过要叫绵恺跟绵宁相争的心去。可是这一切全都拜她所赐,已然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倒是有些对不起绵宁那孩子了。” 八月二十七日,乾隆爷和十五阿哥终于从热河回到京中来。 乾隆爷按着惯例,依旧直接回圆明园驻跸。 两个月的绵恺也硬实了些儿,廿廿便叫四全跑一趟圆明园,去跟十五阿哥请个示下,她想抱着绵恺去给乾隆爷谢个恩。 四全好容易得了个差事,进来领命的时候儿,神色之间却是有些躲躲闪闪的。 等四全去了,廿廿不由得皱眉头,“可是我方才眼花你们瞧着,四全方才可是有些眼神闪烁,竟不敢与我对视的” 星楣道,“他倒是一向是个守规矩的。原本宫里的规矩就严,太监便是进内给主子们办差、回话,也是不敢抬头与主子们直视的。” 星楣既如此说,星桂唇角动了动,便也忍了回去,没吱声。 廿廿便也点点头,“倒也有理。他好歹名字里有个全字,言行举止自是比四喜看着稳当多了。” 廿廿想着,这便让星桂去刘佳氏那边问,她是否方便带着三格格一同去圆明园。 因着绵恺的出生,便该给这小阿哥安排睡房,在五岁之前绵恺自是该跟着廿廿一同居住。可小阿哥终究不同于小格格,这就不方便刘佳氏继续跟着廿廿一起住了。 况且刘佳氏如今也得了侧福晋的称号,在廿廿的劝说之下,刘佳氏终究同意搬到对面的东厢房住了。 五月、六月里,刘格格和七格格相继因出喜花而夭折之后,不幸之中的大幸,三格格的身子却终于好起来了。 刘佳氏自不敢怠慢,亲自守着三格格。将养了这两个月去,已是没有再复发的迹象。 星桂过去传话,倒是刘佳氏亲自过来,含笑道,“皇上回銮,三格格是该去皇上跟前行礼请安的。我终究没资格去皇上面前行礼,倒有劳你带着她去吧。” 廿廿忙伸手拉住刘佳氏的手,“姐姐已经得了侧福晋的名号,只差正式的册封礼了,来日到皇上跟前行礼的机会还怕没有么” 刘佳氏淡淡含笑,“你就知道抬举我,我又岂是那不懂规矩的我是官女子超拔的,与你这皇上钦赐的侧福晋,终究是两回事。我便是来日册封了,也轮不到我至皇上跟前行礼啊。” 廿廿静静含笑,“姐姐,不管怎样,姐姐这名号来日对三格格总是好的。姐姐说呢” 刘佳氏释然而笑,“你说得对。若不是为了孩子,我这些年都过来了,又何苦要这样一个名号,倒惹人侧目去” 廿廿抱着绵恺,带着三格格一同出门儿去。 从前在家里,与嫡福晋一个院子里住着,正房和厢房都挨着,开窗户开门的季节,便是说话都不方便。这回终于能单独与三格格一同出来,廿廿倒拉着三格格的手,好好儿地看了她好一会子。 虽说三格格是刘佳氏所出的,不是廿廿的亲生,可是终究都是阿哥爷的女儿,这便相貌上三格格和七格格还是相像的。 廿廿瞧着如今三格格的眉眼,这便努力想象着七格格倘若七格格也能有机会长到这么大,那便也就是差不多眼前三格格的模样吧 尽管已经努力在用绵恺出生的欢乐来掩饰对七格格离开的伤心,可是这一刻,廿廿还是眼中不由自主地含了泪去。 三格格虽说是廿廿的晚辈,可是年纪上倒与廿廿相仿,不过比廿廿小了五岁去。两人名分上是母女,私下里说笑起来,倒如同姐妹一般。 三格格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下难受,这便这两个月来都不敢着你的面,就是怕你看见了我就想起七妹妹来可不是我不懂规矩,这两个月来不到你面前请安。” 廿廿努力地笑,挑高唇角的弧度,借以将眼中的泪意眨去。 “我跟你额娘房里,原本有你、五妞和七妞三个闺女。如今她们两个都去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三格格,你现在可也是我心头的宝。” 三格格鼻尖儿一酸,也险些落下泪来。 “你别难过你这不是才生下三弟弟来么你来日必定还能再生下妹妹来的。” 廿廿深吸口气,竭力地转开话题,说笑道,“果然是指了婚的格格,说话就是不一样了,跟我这当额娘的,都开始讨论开生孩子的事儿了。” 三格格果然中招,登时满面绯红,“小额娘,你这又是说什么呢我,我就算指婚了,可还没出阁呢不是” 廿廿含笑点头,“三格格我现在倒舍不得你出阁了。便留在家里多陪陪你额涅和我几年吧” 三格格轻啐一声,“我倒巴不得呢谁着急出嫁似的” 车轮碌碌,三格格歪头看廿廿。 廿廿一边哄着绵恺,却也知道三格格在看她。 “怎么了有话边说就是。” 三格格咬了咬嘴唇,“虽说五妹妹和七妹妹都不在了,可是家里好歹还有个四妹妹。小额娘不喜欢四妹妹么” 廿廿想了想。 她不想否认,她是不大喜欢四格格的。 可是若说缘故,难道仅仅是因为四格格是嫡福晋所出么那她对绵宁呢 绵宁还是嫡福晋的眼珠子呢,她也一样将绵宁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地疼爱。 廿廿探口气,“人与人之间,终究讲究个缘分。有时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眼缘,后头便也少了相处的机缘吧。” 三格格垂下头去,半晌才缓缓道,“既如此,那有些话,我倒是可以与小额娘你说了。” “嗯”廿廿不由得抬眸,“四格格,怎么了” 三格格探口气,“从前瞧着你跟二弟弟感情也好,二弟弟也是人前人后都将你挂在嘴边儿上,故此我忖着你与四妹妹的情分怕也不差。这便有些话,我原本也是猜测,不敢作准,便不敢与你贸然地说。” 廿廿将绵恺交给奶口嬷嬷,叫他们回后头马车去。 她们这辆马车里,只剩下廿廿和三格格两个人。 “说吧。不管有什么,都由得你说。”廿廿两手在膝上摊平。 三格格叹口气道,“原本五妹妹是由你抚养,后来又由你做主托付给王姨娘去抚养,我便想着五妹妹与你的情分好歹也还在的。” “可是后来我有好几次无意间撞见,四妹妹与五妹妹聚在一起说话,影影绰绰的仿佛都是在说些埋怨你的话去” 廿廿眯起眼来,“她们说什么” 三格格咬咬嘴唇,“我听着仿佛是说,你是因为有了七妹妹才不要五妹妹的” 廿廿心下咯噔一声,可是缓缓回想起来,倒也不算意外。 “我想起来了,当日五妞是因为这个对我有所误会和埋怨的。她是小孩子家家,刚失了亲娘,好容易跟我亲近了些,我却因为怀了七妞,而暂且顾不上她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2、心里有数 382、 “可是这已经是两年前的话儿了,她们两个孩子那会子又说起来,又是所为何来” 廿廿敏锐,还是察觉了不对劲。 便是怨气未散,也不至于两年了,还将同样的话翻过来、调过去的咀嚼去。 况且她当年就算是顾不上五格格了,可也亲自选了王佳氏,将五格格交给王佳氏去。王佳氏的为人,她自是放心的,这两年间王佳氏对五格格的态度,她也都看在眼里,别说没有半点委屈,那王佳氏当真是视如己出一般全心全力。 按说,五格格那孩子出事之前都十岁了,理应懂事了才对。 却怎地,反倒将两年前那话给翻出来,重又嘀咕起来 三格格蹙眉道,“我心下也是这样说。我先时还以为是她们偶然说起来,可是后来几次三番地听见她们这么嘀咕我心下便有些不妥当。” 廿廿心下也是猛然惊惊一跳,“怎不妥当,你说” 三格格抬眸凝住廿廿,“小额娘你想啊,这次原本是五妹妹出了喜花,而七妹妹是染了五妹妹的病气,才跟着一起病的” 廿廿猛然一震,手便都颤抖了,“你是说你该不会是说,是因为五妞那孩子心下对我存了恨,这便迁怒于七妞,故此当她发了病,尤其是发病初期一切还不明显的时候儿,她就故意将病气传给了七妞去” 三格格毅然点头,“原本五妹妹因为当年的心结,一向不怎么爱主动接近七妹妹去。偏那些日子,她有事没事就去找七妹妹玩儿,还时常将七妹妹抱在怀里” “也怪我当日没多防备些儿,只以为五妹妹是长大了、指婚了,这便也明白事儿了,她是想要主动跟七妹妹好呢哪成想,后来出了这样的事。” 廿廿眼前忽然发黑,她伸手向后,扶住车厢板壁,方才撑住身子。 “而那几个月里,正是我怀着三哥儿,也兼顾不过来七妞的时候儿。我便也将七妞托付给了你王姨娘,倒叫七妞和五妞每日间都相处在一块儿。” 那几乎是相当于她自己亲手将七七给送到了五格格身边儿,送到了危险旁边啊 三格格也是难过得不得了,“那会子我刚好指婚,后来又是我额涅得了赐封,这便也分神了去,没能牢牢盯着五妹妹和七妹妹去” 廿廿闭上眼,“三格格,你说,五妞心下对我和七妞的恨,会不会跟四格格有干系,是四格格撺掇出来的” 三格格叹息一声,“我担心的,可不正是这个要不然好模样儿的,四妹妹跟五妹妹悄悄儿地又说起当年那些话来,又是为何” 廿廿笑了,控制不住地笑。 “我明白了五妞对我有怨气,她们自然都清楚。那孩子因失去了亲娘,性子便沉郁,怨气轻易散不尽,只消加以引导,那怨便非但不散,反倒可能沉淀成愤恨去。” “而五妞一个孩子,她恨我又能怎么样呢她若想报复,也没能力报复在我身上,这便报复在七妞的身上罢了” “七妞又小,又还没学会防备人;况且她们知道,只要七妞出事,便是要了我的半条命去这便是用最小的代价,能达到最大的报复效果,她们自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那会子家里事儿多,三格格指婚、刘佳氏赐封,刘佳氏和三格格母女终究暂且分不开手脚去,只叫王佳氏一个人照看着两个孩子去,自然难免会有所轻重。 终究五格格都十岁了,七格格才两岁,王佳氏难免偶有偏向七格格点儿去的时候,这便只会更勾起五格格心下的不满来如此叠加,终究经由一场喜花儿而全都暴发了出来 三格格捉住廿廿的手,“此事我是从旁瞧着,可是四妹妹和五妹妹两个也都十岁多了,也都知道防备人去,所以我倒没抓住什么证据,只有我一双耳朵罢了。” “小额娘,此事不容易查证,况且牵扯到大娘出的四妹妹;而五妹妹又已经不在了,倒成了死无对证去故此,你先别急,总归要从长计议,慢慢儿再去发现蛛丝马迹才好。” 廿廿笑了,轻轻摇头,“不必查问,我心下也是明白的,必定就是这回事” 后头的一半路途,廿廿都说不出话来。 也不流泪,只是定定地望着虚空里。 她脑海中自是转过无数个念头,倘若想对付四格格,她脑子里自然有无数个想法去。 那四格格便是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少女了,可终究还是个孩子。廿廿想要算计一个孩子,终究易如反掌。 可是她却还是想到了阿哥爷去。 一个月前后,家里连着失去了两个格格,三格格又已经指婚,在家里留不了两年了。等三格格一朝出嫁,家里便只剩下了四格格一个女儿去 阿哥爷的孩子本来就不多,四格格更是目下唯一的嫡女,身份自不待言。 车驾到达圆明园,车子停下的那一刻,廿廿还是知道,她终究下不了手。 十五阿哥亲自迎出来,含笑向她走过来。 她想冲着阿哥爷笑,可是因心下坠着这个沉重的疙瘩,她使劲咧了咧嘴,却终究是笑不出来。 十五阿哥已经走到眼前,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去,“这是怎了,脸色这么不好可是这一路上颠簸着了” 廿廿终究才生下绵恺两个月去,纵然年轻,恢复得快,却也可能不耐受这车马的劳顿去。 廿廿摇头,“不是。” 廿廿这样的神色少见,十五阿哥便明白她心下有事,这便先派人安顿三格格以及带来的人去,他自捉着廿廿的手,带她回福园门内西北所。 进内先歇了一会子,喝了茶,用了饽饽,廿廿的心神稳当下来些儿。 十五阿哥这才将方才的话题重新提起,哄着廿廿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 “这几个月,爷不在京里,爷知道你经历了这些,心下必定难受。如今爷回来了,你正该将满肚子的话儿都倒给爷来,罚爷给你担着,你只管卸下担子来。” 廿廿吸了吸鼻子,却是摇头,“我当然是想叫爷帮我扛着,可是有些话儿却未必是爷爱听的。我若说了,反倒是给爷添不痛快去。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扛着罢了,也省得爷原本肩上担子已经是够沉了,反倒还要再多加一重去。” 廿廿虽不肯说,十五阿哥却也是听出滋味儿来。 “你的性子,爷何尝不明白不管什么事儿,只要不是关乎咱们自己家里的,你都是愿意跟爷分享的;只有是牵扯到咱们自己家里的人,你才会不愿意说。” “爷明白,你是担心爷终究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便要夹在当间儿为难。” 不管怎么着,有阿哥爷这么一句话,廿廿心下也是欣慰的,她便终于扑哧儿一声笑出来。 十五阿哥见她笑了,这才松一口气,兜头搂过她来,在她嘴儿上啄了一下子,“说吧。爷是汉子,汉子生来就是要扛着责任的,不拘什么,爷都扛得住。” 廿廿这才避重就轻地,将四格格和五格格的那档子事儿说了。 她不能出手去算计四格格那个孩子,因为那孩子是阿哥爷的骨血。 那她索性还是将这事儿托付给阿哥爷去。终究该如何处置,就看阿哥爷了。 可是说实话,廿廿将这话说与阿哥爷的时候儿,她自己心下也是忐忑的。 终究,那也都是阿哥爷的孩子,四格格更是嫡福晋所出。 她便一边儿说,一边儿小心打量着阿哥爷的神色。倘若阿哥爷露出为难,又或者是不豫之色来,那她就也停住,暂且不说了就是。 可是倒有些出乎廿廿的意料,在她整个讲述的过程里,十五阿哥的面上始终平静如水。 虽说,他眼中有些黯然之色,可是却并未露出为难、不豫之色,甚至,都并无惊愕去。 这便叫廿廿中间儿没机会停顿,一口气说完了去。 廿廿将心里的担子一口气都给倾吐出来,她心下倒有些儿空虚了,不由得伸手轻抚十五阿哥的手臂,“爷这一席话,爷是不是后悔叫我说了” 十五阿哥抬眸,定定凝视廿廿,“傻丫头你受苦了。” “嗄”廿廿猴头一哽,好容易遮掩住的悲伤,叫阿哥爷这一句话就给催了出来。 她本以为,父女天性大于夫妻情分,终究父女之间是血脉相连;故此她以为阿哥爷开口说的都该是他对女儿们的话 廿廿使劲摇头,“我早知道这是宫里,我也早知道宫里会发生什么事。我既然向好了留下来,我就没什么抱怨的我只是,总归想给咱们七七讨一个公道,叫她在天上,也能安心些。” 十五阿哥点头,拍拍廿廿的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傍晚用晚晌的时候儿,十五阿哥陪着廿廿,抱着绵恺去给乾隆爷请安。 乾隆爷高兴,不顾八十五岁的高龄,还亲自抱着绵恺玩儿了一会子。 两个月的小婴孩儿,眼睛还不好使呢。玩儿了一会子就肚饿哭了。 廿廿只得抱着绵恺先告退,回了福园门内西北所去。 乾隆爷的寝宫里,乾隆爷和十五阿哥父子两个静静相对。 乾隆爷老态龙钟地哼了一声儿,“抱着皇孙来见我,这本该是你们小两口的大喜。可是我这眼见儿着你们小两口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嗯” 皇父已然是八十五岁高龄,十五阿哥如何舍得让老父为他自家里的事操心去他便极力地笑笑道,“终究才失了七妞。都是在六月里,就跟绵恺的降生是前后脚。她小小年纪,便在几天之间就一块儿经历了失女之痛、生子之喜,她这心下自是还没颠倒过来呢。” 乾隆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嗯,是不容易。老十五啊,你得好好儿待她。” 十五阿哥静静垂眸,“六月里在热河,因五妞出事,礼部和理藩院都上奏,提为五妞选定的额驸之事彼时土默特也入觐,神色之间自是十分关注失婚之事” 皇家历来给女孩儿家指婚的年岁就早,公主和皇孙女许多不到十岁已经选定了额驸。五格格夭折之时已然十岁了,早二年已然选好了额驸,乃是蒙古土默特右旗的固山贝子朋素克琳沁的第四子。 只待二人再长几岁即可完婚,却没想到五格格这便夭折了。 按着大清的规矩,即便是公主、格格薨逝了,可是选定的额驸是不会改变身份的,需再以其他公主、格格续指。 当年五阿哥永琪的长女薨逝之后,乾隆爷便又将四阿哥永珹的第二女续指给额驸旺沁班巴尔,叫这位额驸的妻子依旧是皇孙女。 五格格夭折之后,再为五格格选定额驸指给一位格格,便成了礼部和理藩院要赶紧处理的一件大事毕竟五格格的年岁不小了,原本再过二三年就将出嫁完婚的。 乾隆爷得了礼部和理藩院的奏疏,暂时撂下,说回京再议。 乾隆爷眯眼瞧着十五阿哥,“怎么,难不成你心下有合适的人选了” 十五阿哥无声地叹息,毅然点头道,“儿子的意思是,儿子家里还有四妞,年岁合适,可以指配给土默特部的那个孩子。” “哦”乾隆爷倏然睁开了眼,深深凝视一眼儿子,“你果有此意” 十五阿哥笃定点头,“儿子在纳玛跟前,哪里敢有半点虚言” 乾隆爷笑了声,“可是那个孩子不过是老四,现在只是个台吉,将来轮不轮着他承继他父的扎萨克爵位,还未可知。” “况且将来就算他能袭爵,他们家的爵位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固山贝子你家的三妞选定的额驸都是郡王,你好端端的元配所出的嫡女,却只配给个固山贝子家么” 十五阿哥静静抬眸,“回纳玛,儿子觉着我列祖列宗历代送公主、格格与蒙古各部王公结亲,乃为代代亲和之意。儿子的女儿,既然许配给了人家,既然一个已经夭折了,便该送另外一个去。也省得叫人家白欢喜一场。”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3、皇太子 383、 “嗬”乾隆爷先讶了一声,“你怎么忽然想着,要给你那四妞续指过去了先前不是说,三妞、五妞尽可指婚,倒是你那福晋舍不得四妞,想再多留几年去么” 这话儿自是嫡福晋提的,一来她这个当额娘的是当真舍不得女儿早出嫁;二来更何尝不是因为四格格的身份特殊呢 若在传位大典之前指婚了,那四格格的身份不过是皇孙女、皇子嫡女罢了,跟质亲王家的五格格身份是一样儿的,名号也只能给到郡主去。 可若等到传位大典之后,这位四格格可是固伦公主啊 这话自是在乾隆爷和十五阿哥心底下也都是明明白白的,故此点额这么一求,乾隆爷和十五阿哥便也默契地都不提这茬儿,而直接先将三格格、五格格给指婚了,跳过了四格格去。 十五阿哥垂首缓缓道,“老话儿说得好,女大不中留,长留结冤仇,四妞今年也不小了,眼见着三妞指婚热热闹闹的,她心下自也着急不是” 乾隆爷哼了一声,唇角便也微微扬起。 “你若当真下了这个决心,那倒也不急,再等等。” 十五阿哥领旨告退,如意来收拾十五阿哥用过的拜垫,还有之前廿廿和绵恺用过的杯盘碗盏。 如意收拾完了,不由得抬头看了乾隆爷一眼。 乾隆爷“嗤”了一声,心下知道如意这是纳闷儿什么呢。 可是乾隆爷却才不会将自己的心思随便透露给奴才们呢。当年的李玉谙达是他皇祖康熙爷手边培养起来的哈哈珠子太监,乾隆爷对着李玉,就会想起当年自己受康熙爷抚养、教导之恩,故此还肯将心事说说。 毛团儿则是乾隆爷自己亲自栽培起来的哈哈主子太监,从小就在身边儿长大。 乾隆爷对李玉和毛团儿的感情,终究是后来的魏青奇、如意等人所比不了的。 还有啊,人年岁越大,实则防备心也越重。故此乾隆爷到了晚年,这能说说话儿的人,自也更少了去。 乾隆爷只哼了一声,便叫如意下去了。他自是不会告诉如意如果他现在就给十五阿哥家的四格格指婚,那指婚的人是他,那就没意思了。 他就等着几个月后,等老十五继位了,让老十五自己给那四格格指婚去 那才,有趣儿呐。 乾隆爷想完了,有一点想笑,抬眼看一眼镜子,赶紧又将笑给收了回去。 他自己心下都忍不住无声地对着那镜子嘀咕一句,“老东西,你可真心狠” 光影流转,他仿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对他自己说“谁让你是一国之君呢一国之君,心里就不能只装着自己小家里这点子亲情;一国之君,你就不能有妇人之仁,你就得狠得下心来” 圣驾和十五阿哥从热河回京来,坦白说,点额的心下是曾经忐忑过好一阵子的。 毕竟,家里一下子没了五格格和七格格两个孩子。 即便是这一切滴水不漏、无可指摘毕竟是这两个孩子是死于痘症,而痘症又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病症,大清百年来多少皇家的孩子都是死在这病症上,谁都没有法子。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要小心地观察阿哥爷的神色,以及皇上那边的动静。 后院里的女人,她自不担心;可是那两个男人,她却并不是那么有把握。 毕竟,他们父子两个一脉相承;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天命之人,乃是真龙天子啊 她嫁进宫来的年头多,这些年明思暗想着,不是不明白皇上那老爷子有多厉害;还有她自己的夫君,看似宽和仁厚的男子,实则是有多么的绵里藏针 她静静观察了些日子,却并未发现阿哥爷乃至皇上那边有什么动静。 甚至,他们压根儿就没查过这件事,更没传过太医询问。 这件事,仿佛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来,就这么平静下去了。 点额放下心来,回头一想,倒也是越想越有道理皇上虽说睿智无比,可是终究年纪大了啊。八十五岁的老人家,老态龙钟、耳聋眼花,还能勉强每日处理国务,已是够了不起了,哪里还顾得上皇子家中的这点子事儿。 皇孙女虽说命数金贵,可是对于人家皇上老爷子来说,皇孙女可多了,便没这么稀罕。 更何况,终究那五格格是庶出,生母又已经不在了;至于那七格格,虽说是侧福晋长女,乃为嫡女,可是终究还小,况且侧福晋随即生下了皇孙来皇孙自然是要比皇孙女金贵。 至于自家阿哥爷呢因为随即就有更要紧的事。 一件比家中所有妻妾、子女的性命都更要紧的大事九月初三日,乾隆爷召皇子、皇孙、王、公、大臣等入见,宣示恩命。立皇十五子嘉亲王颙琰为皇太子。以明年丙辰,建元“嘉庆元年”。 从热河回京,再到宣布立皇太子,这中间不过就半个月的工夫。 以这样的大事,十五阿哥每天当两天过都忙不过来,又还哪里有闲工夫再问旁的事去 十五阿哥被立为皇太子,点额以皇太子嫡妻身份,自是成为了皇太子妃。 因距离明年正月初一的传位大典时间仅剩下数月,故此皇太子的册封仪式不必再举行,皇太子妃的册封便也不必再多此一举。 可是这身份和名号,却已经是不可更改的。 点额自是欢喜。从此,她便已经是这个后宫的女主人,谁都再不能撼动。 在立十五阿哥为皇太子的谕旨里,乾隆爷也正式封十五阿哥生母令懿皇贵妃为孝仪皇后,升祔奉先殿。 若是按着惯例,通常都是由继位之君来追封自己的生母为皇后,可是即便继位大典只在三个月之后,可是乾隆爷却也迫不及待地亲自来追封孝仪皇后,并不想将这个机会让渡给自己的儿子。 便是这一点点的情分,他老人家也要自己把着,不肯叫儿子在媳妇儿那专美了去。 因在谕旨里,乾隆爷已经直呼“孝仪皇后”名号,可见老爷子也是亲自给拟定了封号,连这个机会也同样不留给儿子了 这个“仪”字,是当年高悬在孝仪皇后初封之时所居的寝宫永寿宫的匾额“令仪淑德”里的记忆,也更是“母仪天下”的无可比拟的高贵。 除了亲封孝仪皇后、亲拟封号之外,就连明年为“嘉庆元年”也说得清楚明白这便是连十五阿哥的年号,也是乾隆爷亲自给取的。 这个年号虽说是此时才公布于天下,可是又哪里是乾隆爷此时才临时取的三十五年前,十五阿哥还没出生的时候,乾隆爷在新年之时与大臣连句,所绘岁朝图中已有“嘉庆”二字。 冥冥之中,仿佛注定了当年出生的十五阿哥就是乾隆爷早已选定的继承人,故此当年这个词儿在三十五年之后,成为了十五阿哥的年号。 而“嘉庆”二字本义,又是吉庆、欢乐之意,正与廿廿为十五阿哥诞下的小三阿哥绵恺的名字里的“恺”字相呼应。 这才真真儿是一场普天同庆。 乾隆爷谕旨颁下,整个撷芳殿中所忙作一团。 乾隆爷命皇太子移居毓庆宫曾经的皇太子寝宫。 便是各房都各自忙碌,可廿廿还是亲自率领刘佳氏、侯佳氏和王佳氏,到嫡福晋前行参见皇太子妃的大礼。 多年养病的点额,这一刻也是容光焕发,仿佛多年的病气已然都被喜气一扫而光。 点额含笑在空中抬手,“姐妹们都起来吧。这是咱们家的喜事,我的欢喜又何尝不是你们的欢喜” “虽说暂且家里只有我得了赐封的名号去,谕旨里暂且没有提到你们,可是再得三个月去,你们也必定各自得册封嘉位,到时候自都是内廷主位。姐妹们可别急。” 廿廿居首,含笑道,“多谢皇太子妃娘娘。” 点额听了更是合不拢嘴,便伸手过来握住廿廿的手,“瞧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们这么说倒也罢了,偏你是最委屈的。你是皇上钦赐的侧福晋,不似她们是官女子、家下女子的出身,你本是太子爷的二妻,可是如今太子爷身份变了,倒要委屈你,妻变了妾去。” 因天子与皇子自是不同,皇子的侧福晋可是二妻,可是天子却极少封“活的”皇贵妃。除非已经没有了皇后,需要皇贵妃以副后身份统领六宫。 故此,皇子继位为皇帝,侧福晋也不能封皇贵妃。便如乾隆爷自己的老例儿,潜邸两位侧福晋高氏和辉发那拉氏,高氏封贵妃,辉发那拉氏只封娴妃。 从天子后宫来说,即便是贵妃,也终究是有些委屈了。 廿廿听得出这话里带的刺儿,便也只垂首笑笑,“皇太妃娘娘说的自然没错,在皇太子妃娘娘面前,我们这些人自然都是侧室、妾室。终究,皇太子妃娘娘是未来的国母,这天下,总不能好几位国母并列不是” “至于小妹心下,若是多少年前的老例儿,心下或许会有些委屈;可是今儿静聆了皇上谕旨里,皇上亲自追封皇贵妃额娘为孝仪皇后的深情,小妹心下便也释然了。” 点额不由得微微眯眼,“侧福晋这是将自己与额娘她老人家相比么” 点额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还是,侧福晋自以为将来自己的儿子也能如咱们太子爷一样,可以登上大位,承继天下” 廿廿含笑,不躲不闪,眸子清凌凌地凝视点额,“姐姐是太子爷的元妻嫡妃,想来姐姐不会将自己与额娘她老人家相比吧毕竟额娘她老人家也不是皇上的元妻嫡后啊。” 正说着话儿,外头太监进来禀报,“回主子们,太子爷主子回来了,请主子们大门恭迎。” 点额神色一振,这便含笑道,“那是自然。如今咱们家阿哥爷可不仅仅是咱们自家的阿哥爷,更是咱们大清的皇太子爷了,便是咱们自家人,也不可有半点怠慢了去。” 点额亲自率领众人至大门外迎接。 点额的身份已定,已然是皇太子妃;廿廿等人还没有更改名号,故此点额自可端着,不必卑微,可是廿廿却是含笑,顺势膝盖一软,就要给十五阿哥跪下了。 皇太子赶紧扶住,无奈地笑道,“你啊,淘气” 十五阿哥扶着廿廿的手肘,不叫她跪;可是后头刘佳氏、王佳氏已然跪倒,十五阿哥却是含笑受了。 侯佳氏先前还犹豫跪是不跪,可是见刘佳氏和王佳氏都跪了,她犹豫片刻,还是也跟着跪了。 皇太子含笑点头,“都起来,起来,啊。虽说汗阿玛恩旨已下,然则咱们这不是还在撷芳殿呢嘛。暂且先不必拘束,等过两天挪进毓庆宫去了,你们再改规矩也不迟。” 点额却高高扬起下颌道,“太子爷自是体恤家里人,然则太子爷刚得册立,自是前朝后宫都仰望着呢。既然太子爷身份已定,咱们自己家里却还不改规矩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外人也可以不改规矩,依旧只当太子爷是十五阿哥去,不必心怀对皇太子的敬仰去” 皇太子不由得高高挑眉。 点额环视几个人,“几位姐妹倒是都贤惠懂事,这礼行得真是好。妾身倒觉着,就叫姐妹们从此时起就严守着规矩吧,也免得再给太子爷添乱去。” 廿廿静静听着,抬眸冲皇太子淘气地眨眨眼,这便又膝盖弯一软,非要跪下不可。 皇太子哼了一声,又将廿廿给“拎”了起来,“太子妃既然这么说了,那该跪的便跪吧,也算为日后早早儿习惯了去。” “至于你”皇太子凝着廿廿,“你蹲个安就够了,哪儿能叫你跪去” 廿廿便也不客气,淘气地笑着,极快地顺溜儿答道“奴才谨遵皇太子爷的旨意” 皇太子在手心儿里掐她,低声骂,“还来劲儿了是不” 廿廿悄声而笑,嘀嘀咕咕道,“奴才给太子爷跪安,自然是满心欢喜,这便可有劲儿了” 两人一个要跪,一个非拎着,又是四目相对,嘀嘀咕咕的,点额在旁看着,忍不住眉头紧皱。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4、移居毓庆宫 384、 一家人回转门内,廿廿仿似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正与点额的撞个正着。 点额蹙了蹙眉。 当着阿哥爷的面儿,她本想掩饰住的,却没曾想方才许是看得有些失神,这便没来得及调转开。 廿廿含笑道,“小妹方才没规矩了,皇太子妃娘娘勿怪。” 廿廿说着眼角轻瞟十五阿哥去,嘴角忍不住盈盈含笑。 皇太子便也笑着对点额道,“她是侧福晋,不同于她们。她又刚诞育孩儿,身子还没养好,那些没要紧的规矩,便在她这儿免了吧。” 点额干涩地笑笑,“太子爷都这么说了,妾身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么只是也请恕妾身提醒太子爷,在咱们自家里怎么都成,可是若放到外头来,便是侧福晋的礼数,也不能不谨慎着些儿。” 点额瞟过廿廿一眼,“虽说来日侧福晋自为内廷主位,只是至少眼前这几个月,她还尚未得赐封位分,总须谨慎则个才好。” 皇太子淡淡笑笑,正要说话,却被廿廿给抢了个先儿。 廿廿娇俏含笑,冲皇太子眨了眨眼,“太子爷,妾身也觉着皇太子妃娘娘说的对,不管在家里如何,妾身在外头可是要谨守身份,该跪就跪,自然该口称奴才的。” “不过皇太子妃娘娘的大恩,我也没想到呢原本我还没正式得赐封,我还想着,从今儿起到明年正月太子爷正式继位,这中间的三个月,我便不应该出门儿,只跟着刘姐姐、王姐姐、侯姐姐她们止步在后院里也就是了。” “可是方才我听着皇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还准我出门去抛头露面,故此才要如此谨慎顾着在外头的礼数,是不是” 点额悚然挑眉。 皇太子闻言倒是大笑,“瞧你说的,怎么可能不准你出门你是侧福晋,乃为汗阿玛钦赐,你自然有资格出外的。” “再说你现下没得正式赐封,并非是你的位分降低,只是因为现在已经九月,距离正月传位大典不过三个月。忙碌那传位大典已经是要前朝后宫忙得手脚并用了,哪里还有必要再额外册封一番皇太子的仪式去” “别说你们,就连我这个皇太子的册封典礼都免了,一切都等明年正月一并举行就是。” 廿廿含笑点头,“实则这一切,妾身心下都并无波澜,总归不管是侧福晋也好,还是来日什么主位也罢,终究都是皇上赏的、是太子爷赏的、也是皇太子妃娘娘抬举的。” “三位赏,我便谢恩;三位不赏,我也总归安之若素就是。” 皇太子轻笑,伸手刮了她鼻尖儿一记,“你倒乐得轻省,可是爷才不给你那个偷闲的机会去你啊,这未来几个月家里家外还有的你忙的” 皇太子说着,抬眸瞟了点额一眼,“咱们家不同别家,别家嫡福晋自该当家理事,可是咱们家嫡福晋的身子,家里家外谁不知道嫡福晋的身子还需将养,劳累不得,你既是个年轻力壮的,还不代替嫡福晋,家里家外的多出几分力去” 皇太子这话一出,便连星桂和星楣两个都忍不住笑了。 她们两个也更留意到,在廿廿面前,太子爷称呼嫡福晋依旧还是从前的“嫡福晋”,而没说是“皇太子妃”。 廿廿眼波流转,却是含笑拉过就刘佳氏的手来,“皇太子妃娘娘为了这个家,不辞辛劳,故此妾身帮衬着皇太子妃娘娘自是应当的。只是妾身的能力也自有限,就怕帮不及,倒请太子爷和皇太子妃娘娘允准,且叫刘姐姐也多帮一份忙呢。” 皇太子凝着廿廿,便也哼了一声,“如今你刘姐姐也是侧福晋,自然该分担一份。这还哪里用你特地提出来的你们两个自己去分配就是了。” 回到内院,皇太子依旧还是如常的例子,先陪皇太子妃回了正房去。 刘佳氏轻叹一声,捉住廿廿的手,“瞧你,今儿这样水里火里的,还不忘抬举我去。” 廿廿静静抬眸,“姐姐,此时已是九月,三个月之后就是咱们太子爷登基,册封六宫。嫡福晋跟我,位分上已是没什么悬念去;而姐姐的位分,便都在这三个月里呢。” “姐姐便是不争,可也总归要当仁不让去才是。毕竟姐姐是大阿哥和三格格的生母,便不是为了自己,也总要为两个孩子。” 刘佳氏也是黯然点头。 说罢了自己的事儿,刘佳氏不觉勾起了唇角,“方才在大门外,你可是将咱们尊贵的皇太子妃娘娘气的够呛。” 廿廿冲刘佳氏眨了眨眼,“姐姐素知我的性子,我又哪里是那当着姐妹们的面儿,爱显摆与太子爷情分的人若不是咱们尊贵的皇太子妃娘娘非要在我面前摆皇太子妃的架势,又非要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是由妻变成了妾我便也不值当。” 刘佳氏含笑点头,“你办得对,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世上不管什么位分,皇太子妃也好,便是来日的皇后也罢,终究这些名号和身份都是皇上们给的。” “倘若没有了皇上的心和尊敬,那便是皇后又怎样呢咱们大清朝又不是没出过废后,更不是没有过名分虽然未废、可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累了自己的儿子去的皇后” “说到底,什么名分都是空的,唯有抓住太子爷的心,这才是最最要紧的啊。” 廿廿含笑点头,握握刘佳氏的手,“姐姐侍奉太子爷最早,又是大阿哥的生母,太子爷对姐姐的情分终归是最为长久的,是无论后来是谁,都比不上的。” 刘佳氏轻叹一笑,“你不必安慰我,我这些年过来,心下哪里是不明白的我跟关佳氏,说到底不过是太子爷大婚之前,先摆在房里的丫头,方便伺候太子爷罢了。” “这说到底还是皇上和孝仪皇后、庆贵妃当年看顾着太子爷的心意罢了,却哪里是太子爷自己选的我们跟太子爷是有这些年的情分,可是情分是年深日久的积累,终究跟太子爷是否动情,是两回事啊。” 廿廿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颊摇摇头,“姐姐就是过谦。总归太子爷对姐姐的情分,我是看得见的。” 刘佳氏便也只好笑了,“好,好,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不管曾经是什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从你大婚进宫,太子爷眼里心上何尝不是只有你去了要不,从你进门儿之后,怎么就见你一个生了格格,又生阿哥的,倒没旁人再出动静了” 两人说笑着一起往各自下处行去,眼角余光扫过,两人俱都瞥见了窗边的侯佳氏去。 便是廊檐幽幽,九月亦是深秋,早已关窗户关门的,可是廿廿与刘佳氏又如何猜不到侯佳氏此时会是何等神色去 廿廿收了笑,悄声问刘佳氏,“姐姐与她一个屋檐下住着,她这些日子来可还安静” 刘佳氏点点头,“终究她半个月前才回来,这半个月来家里事儿又多,她倒没起什么刺儿去。” 廿廿按了按刘佳氏的手去,“她一向不喜欢有人会超越到她前头去。如今姐姐得了侧福晋的称呼,自然在她这个庶福晋之前,我倒担心她会心中嫉恨姐姐,姐姐还请凡事多小心为上。” 九月十二日,十五阿哥以皇太子的身份,前去恭谒东、西二陵。 按着礼部安排好的日程,皇太子这一走,要到二十六日才能回来,中间这便是半个月去。 家里这边又要忙着移居毓庆宫,忙得一片兵荒马乱去。 对这撷芳殿中所,廿廿自然还是有感情的。她初嫁入门,她在此诞育的七七和绵恺;她与阿哥爷的洞房花烛、耳鬓厮磨都在这小小的撷芳殿中所。 尽管这里也曾留下过许多不快乐的回忆,比如她当年还没嫁进来时,牙青在大门外袭击过侯佳氏的额娘;譬如她刚嫁进来时的顶门丧;譬如骨朵儿、沈佳氏的薨逝,还有五格格、六格格、七格格这三个小生命的消逝。 以及,在撷芳殿居住之时,十五阿哥家曾经与十七阿哥家比邻而居。本就是至亲手足,隔墙相望,也自是亲近。 搬离撷芳殿的那天,廿廿不由得在琉璃门处回眸遥望,心下颇多感慨,也是五味杂陈。 只希望,挪进毓庆宫后,曾经的不快都会沉淀远去,而留下来的更多是向未来看去的希望。 皇太子一家在皇太子妃的率领之下,正式挪入毓庆宫去。 早年皇太子就曾在毓庆宫居住。那时候他才五岁,刚刚离了孝仪皇后和庆贵妃两位额娘去。后来成婚,这便搬入东二所,再到撷芳殿。 如今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年幼时的居所。 只是虽说毓庆宫还是这个名字,却早已经不是他当年居住时候的模样康熙爷废太子胤礽之后,康熙爷和雍正爷都不再明立太子,故此为免内外揣测,这便将毓庆宫降格为众多皇子们的集体住所。 而这一回,乾隆爷为了传位给皇太子,这便特地又在乾隆五十九年、乾隆六十年,两次大规模添建和改建。 乾隆五十九年二月,修理琉璃头停、布瓦头停,油画见新、拆墁月台、海墁散水、拆砌门腿、台帮、墙垣以及裱糊等; 乾隆六十年1795年正月内复遵旨将毓庆宫殿前添盖大殿一座,其惇本殿并东西配殿、露顶、祥旭门俱往前挪盖,添盖围房、值房、游廊及东山抱厦、改盖顺山殿以及添做檐网、改做画活、琉璃头停并内檐装修、油画、糊饰等项并择于二月初六日黄道吉日动土。 增建、改建之后的毓庆宫,前殿添一座五间的大殿,便从规制上高过了撷芳殿所儿内的三间前殿去,明示皇太子身份在众皇子之上。 从撷芳殿来到这规制高、又是新添建修葺过的毓庆宫,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这工程便是由大舅爷主持的,当真修得好。”皇太子妃身后的一众奴才队伍里,传来这么一个清凌凌的嗓音。 从前在撷芳殿中所里,所有女子、妇差们都是各安其位。嫡福晋跟前也只有含月、望月两个头等女子近身伺候着,才能每日里瞧见。 嫡福晋名下共有八名女子,原本刚嫁进来的时候儿是一水儿的家下女子,后来有身故的,有足岁出宫的,这便也陆续往里补着官女子。 除了含月和望月之外,还有两名二等女子,偶尔到主子跟前回话,但也只是门槛外伺候的,也都是嫡福晋带进来的加下女子。 其余还有四名,是官女子补进来的,却只是使女,平素都各自管着库房等处,只在东西围房当差,平素没资格到内院主子跟前来的。 要不是今儿大搬家,所有人都跟着一股脑儿地露了面,要不廿廿都没将嫡福晋名下的女子给看全过。 廿廿顺着看过去,见是个年纪小的。虽说落在八名女子最末尾,可是却因年轻活泼,而显得十分惹眼。 这个女子,廿廿也眼生,是头回瞧见。 廿廿回眸看了一眼星楣。 星楣爱打听这些,这便赶紧凑近了道,“她是个才入宫的小丫头,管着嫡福晋的胭脂水粉的。因嫡福晋平素也不好打扮,这些胭脂水粉的差事便也不要紧,倒叫这丫头没什么机会往前头来。” 廿廿点点头,“管胭脂水粉的,倒清楚内务府的工程。” 星楣道,“那也是巧了,因她阿玛就是内务府的员外郎,就是跟着管工程的。她这便是跟着知道了。” 廿廿点点头,“头回见着,远远听着嗓音也是好听。又是管胭脂水粉的,想来也是擅长打扮的又口齿伶俐,阿玛还是内务府的官员,嫡福晋挑人的眼光一向不差。” 星楣瞟了那边一眼,笑道,“可是原本嫡福晋好像并不大待见她,要不就凭她这儿欠欠儿的性子,早该设法往前头来,争主子的宠信了。” “今儿她可捞着在主子跟前抢句话说的机会了,看把她给高兴的。”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5、明枪暗箭 385、 一家子女眷进了新添建的大宫门“前星门”,内里又是一道门,名曰“祥旭门”,再往里走,便是毓庆宫的正殿“惇本殿”了。 惇本殿是太子宫的正殿,故此与其他阿哥所用青琉璃瓦不同,是用了黄琉璃瓦歇山顶。 面阔五间,中为明间,两侧为东西暖阁。 明间正中设地平,上置紫檀嵌玉宝座、金漆三屏风一份、宫扇一对、玉垂恩香筒一对、香炉一对、铜掐丝珐琅圆火盆一对; 地平两侧置大镜屏一对,取唐太宗“以铜为镜”格言之意。东西板墙下设紫檀大案一对。 红漆宝座屏风上书刻御笔金字大学篇,两楹悬乾隆爷御笔联曰“澄心观道妙,敕命懔时几。” 明间东西壁上挂四幅紫檀木框御书“福”、“寿”、“绵”、“长”字屏。 楣间南向恭悬乾隆爷御书“笃祜繁禧”匾,北向悬乾隆爷御书匾曰“履道安敦”。 前面的一切都是新的,廿廿也是头一次见着;唯有这“履道安敦”匾额,廿廿却是认得的。这块匾额不是新的,乃是旧物,曾经就高悬在撷芳殿中所正殿门楣之上。 廿廿看了,不由得会心而笑。 “这正殿名为惇本殿,惇就是敦,正与皇上他老人家所赐履道安敦四字契合。太子爷命取来,继续高悬门楣之上,正是身为储君和人子,深明父皇深意的表征。” “况履道安敦匾额本是皇上赐给太子爷的旧物,我瞧着我嫁进来的时候儿,已然有了;而惇本殿更是康熙年间已经有了,由此可见皇上当年将这履道安敦的匾额赐给太子爷,便早已有将咱们家阿哥爷与太子宫正殿连在一起的心意这何尝不是一重暗示,更是一种坚定,表明皇上对咱们家阿哥爷的立储之心,早已有之、且从未更改。” 星桂等人也都是会心而笑。 廿廿与自己的使女说话,皇太子妃那边却也是时刻留神,听见廿廿说起那匾额,便转眸过来看了廿廿一眼。 含月会意,轻笑道,“若是奴才没有记错,这御笔匾额履道安敦乃是乾隆四十四年时,皇上钦赐给主子爷的。” 廿廿自听懂了。乾隆四十四年,别说她还没嫁进十五阿哥所儿里来,她还压根儿就没进宫呢。甚或说,那一年她才刚刚三岁,懂什么呀。 故此这“履道安敦”的匾额,皇太子妃说得,却轮不到她来讲说。 廿廿回头看一眼刘佳氏,含笑点头,“乾隆四十四年便是刘姐姐诞下咱们家大阿哥的那一年吧想来皇上在那一年赐给太子爷履道安敦的匾额,必定内有深意。” 刘佳氏所出的大阿哥,诞生于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那孩子不仅仅是十五阿哥的长子,也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 皇太子妃诞下的二格格,还是第二年四月间的事。提到乾隆四十四年,便唯度是跟那位大阿哥有关罢了。 皇太子妃面色果然一变。 含月和望月都满面的怨意,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此时,倒是之前那伶牙俐齿的使女又说话了,“皇太子妃娘娘,我阿玛说,这毓庆宫作为太子宫,是以前明的太子宫为蓝本的。还是前明的太子宫不过是两进的院子,康熙爷年间建造的老毓庆宫,便已经超出了前朝的规制,是三进院子了。” “康熙爷年间,这祥旭门已是大宫门;可是到了咱们主子爷这儿,皇上又吩咐在祥旭门前头再添建一座前星门,便将毓庆宫变成了四进院子了这便不但超出了前明的太子宫规制,甚至要超过康熙年间的太子宫规制去了,可见皇上对主子爷的期望之深。” 这些话,皇太子妃自是爱听的。所谓夫妻一体,皇上给自家太子爷的待遇超乎规制,那就也等于她自己也享受到了优待去一样。 点额含笑点点头,“这毓庆宫果然是富丽堂皇,真是要给皇上叩头谢恩去了。” 那小使女又道,“况且添建这毓庆宫的时候儿,这内务府里多少大臣呢,皇上别人不派,偏选了大舅爷来主持工程。皇上就也是要将抬举咱们大舅爷,将太子爷的荣耀也叫大舅爷分享呢” 点额终于释然而笑。 含月听着也自高兴,这便道,“等明年正月主子爷继位,那大舅爷就是承恩公了主子爷的荣耀,咱们皇太子妃主子的母家,自然是要共享尊荣的” 那小使女又不失时机道,“到时候咱们皇太子妃娘娘便是皇后娘娘了,奴才这儿给皇后主子预先请安啦” 嫡福晋那边是越说越热闹了,终究皇后、皇后母家丹阐的荣光,是其余女眷无法企及的。 廿廿便也索性走开,只抬眸静静去看廊檐上的彩画去。 此时深秋,廊檐上没有了燕儿,廿廿却听见一旁传来轻轻的笑声。 星楣正有些不愿意,这便上前伸手抓了一把,从门扇后头抓出一个小女孩儿来。 “你笑什么不知道太子爷的侧福晋在这儿么你惊动了太子爷的侧福晋,你该当何罪” 星楣嘴快,还没等廿廿说话,已经是噼里啪啦一顿排头丢了过去,吓得那小女孩儿跪地下浑身颤抖。 廿廿看星楣一眼,走过去柔声道,“你别害怕,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宫里的规矩严,不该说话不该笑的地方儿,你自是要小心些。” “你起来吧。看你的年岁,是刚进宫的女孩儿吧怎么在这儿呢” 廿廿与星楣不一样,星楣是直接跟着她陪嫁进来的,在宫里因为有她这个主子,倒也没谁敢欺负星楣去;可是廿廿自己当年,却是经历过年纪小小走进这偌大的宫廷,四顾无援的小心翼翼去。 那小女孩儿没敢马上起来,趴地下行礼道,“回侧福晋主子,奴才是刚进宫的。因说毓庆宫需要人,故此内务府的大人们挑了奴才等一二十个女孩儿进来,说是要给皇太子妃娘娘、侧福晋和格格们挑选呢。” “奴才是好奇主子们都长什么样儿,故此仗着胆子跑到门边儿来看一眼。因觉着有位姑娘说话有趣儿,奴才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廿廿挑眉,“你觉着谁说话有趣儿了” 廿廿自是先回头看星楣。不过看星楣脸上凶巴巴的模样儿,难道小女孩儿真敢说的事星楣么 那小女孩儿终于抬起头来,却是朝廿廿背后、嫡福晋那群人那边看了一眼,“就是方才那个姑娘。说大舅爷建工程的那个。” 廿廿挑眉,“哦怎么有趣儿了” 廿廿她们这边说着话,皇太子妃那边虽然隔着距离,却也远远地关注着。 此时皇太子妃已是扶着含月的手,朝这边一步一步地走近来了。 廿廿倒是背身站着,只温煦问那女孩儿,“你说说看,不必害怕。” 那女孩儿紧紧低头,也不敢再抬头了,“奴才的阿玛,也是管工程的差事,故此奴才听阿玛说过,原本主持那工程的,虽说有大舅爷,可其实是和珅大人、福长安大人主持的;大舅爷原本不在京中,是后来才回来的,顶多算是赶上了个工程的尾巴。” “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在此地如此放肆” 廿廿尚未回头,倒是皇太子妃陡然一声厉喝。 廿廿看了星桂一眼,星桂会意,急忙上前去将那女孩儿给带开去。 廿廿回眸看皇太妃,忙笑道,“皇太子妃娘娘千万莫动气,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刚挑选入宫来,还不懂规矩。” 皇太子妃左右看看,走到廿廿面前来,沉着脸道,“太子爷与和珅、福长安素常什么关系,便是那刚入宫的小女孩儿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你竟然容得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是皇上命和珅、福长安,为太子爷添建太子宫” 皇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平常喜怒何尝轻易示人,可是方才竟也是不顾身份厉声吼了出来,廿廿自然明白这内里的干系。 说句不好听的,若这毓庆宫当真是和珅和福长安主持修建的,就凭他们对太子爷的恨意,那皇太子这一家子还不得小心防范这宫殿里会有什么不妥当去 廿廿淡淡笑笑,“从前太子爷是皇子,和珅、福长安是前朝大臣,按着祖宗规矩,皇子不得私自结交大臣,故此从前阿哥爷远着他们,私下里从无来往,这自是对的。” “可是如今,咱们家阿哥爷的身份不同了。如今阿哥爷是皇太子爷,乃是我大清储君;几个月之后,身份就更不一样了,太子爷又将会是一国之君” “那,无论是和珅,还是福长安,不过都是人臣,从现在起就已经都是太子爷的奴才” “依我看,皇上命和珅、福长安为太子爷添建、修葺这毓庆宫,非但没有半点的不妥,反倒是大大的圣明皇上就是要他们向咱们太子爷,尽一个奴才的职责” 廿廿妙眸轻转,凝住皇太子妃去,“既然是两个奴才替主子添砖加瓦、打扫屋舍,这样的事,咱们当主子的,有什么说不得” “日后,和珅、福长安这两个奴才,供咱们太子爷、乃至咱们一家子驱驰的机会还多着,不过是鹰犬,怎么就说不得了” 皇太子妃眯眼盯住廿廿,缓缓头勾起唇角来,“侧福晋是越发的伶牙俐齿了。” 尤其是这侧福晋诞下了绵恺来,有子傍身,这就分明已是不惧当面与她顶撞了 早就知道会如此,所以她才要千方百计防着侧福晋,防备着她生出儿子来 这还没正式挪进内廷居住呢,这侧福晋便已经这样地按捺不住了。 她心下何尝不明白,此时太子爷正式立为太子,三个月后就将继位成为皇上,那这侧福晋自然是巴不得她早死 那样一来,这侧福晋就会成为皇后;而侧福晋的儿子绵恺,便也有可能取代了她的绵宁去,成为下一任储君去 皇太子妃这便忍不住地冷然一笑,“对了,我怎么忘了,和珅是你钮祜禄氏,更是你弘毅公家的同族啊你与他兄弟和琳的一双儿女,也是兄妹相称、情同姐妹的” “怪不得此时此刻,侧福晋还要急着替和珅、福长安辩解。” 廿廿心下唯有叹息。 不过她却也随即便是一笑,“皇太子妃娘娘既然如此说,那妾身便也唯有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来这么好的毓庆宫,是我钮祜禄氏主持修建的啊” “大舅爷自是身份尊贵,来日会是承恩公;可是好在我钮祜禄氏的族人,同样当仁不让。和珅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想来还不至于低于大舅爷,乃至来日的承恩公去的吧” 廿廿从来不愿承认和珅是她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同族,也唯有在为了帮十五阿哥探知和珅兄弟内情的时候儿,才肯用这样的身份。 可是这一刻,用用倒也无妨。 虽说是奸臣,可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呢 穿过惇本殿后的第三进院落,再往前的第四进院落,就是内宅了。 内宅前殿便是毓庆宫,后殿乃是“继德堂”。 看见“继德堂”的匾额,星楣先欢喜起来,“格格您看,这不是避暑山庄里主子爷与格格所居之处的堂额么” 廿廿见了,也是由衷地欢喜。 可不是么,那就是皇上叫她在早年皇太后寝宫松鹤斋那边儿,重修修葺出来,给十五阿哥念书和居住所用的“继德堂”啊 皇上特地挑了松鹤斋那处给阿哥爷和她居住,一来是因为当年孝仪皇后亲奉皇太后一同居住的时候儿,就曾在那处下榻;同时也是正巧她后来怀了七七,不便依旧挤在狭窄的阿哥所里,与侯佳氏等人同住。 避暑山庄的“继德堂”是她带着人一起拾掇出来的,这份情谊是她独有的,自跟乾隆四十四年皇上赏给“履道安敦”与她没关系,是不一样儿了。 倘若皇太子妃还能用“履道安敦”匾额来嘲笑她一回,那她如今站在这“继德堂”的匾额之下,自可将心口那口气都出尽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6、没有西耳房 386、 一时九思会同宫殿监的五品太监前来回话,请皇太子妃和廿廿分住毓庆宫后殿“继德堂”的东西耳房,刘佳氏、侯佳氏分居左右围房,王佳氏住后罩房。 这个住法,对于刘佳氏、侯佳氏和王佳氏三人来说,没算什么变化。 真正变化了的,是皇太子妃和廿廿。 原本在撷芳殿的时候儿,点额因是嫡福晋,自然居正房;十五阿哥也没有单独的卧寝,便是想单独住的时候,也只是在外书房罢了。 廿廿是住西厢房。 可是如今十五阿哥身份已经不一样,他是皇太子,家中一切自然以皇太子为上,于是毓庆宫的后殿继德堂便成了皇太子的寝宫。 原本正室而居的皇太子妃,如今只能退一步,居后殿东耳房。 而廿廿从原来的厢房所居,则进一步,居后殿的西耳房。 两人的住处规制,一进一退,又形成了一种崭新的微妙平衡。 安排是这么安排,可是廿廿带人走入继德堂西苑,这才发现不对劲。 继德堂压根儿就没有西耳房啊 东边倒是有耳房的,通过耳房可与东边围房相连;可是西边到暖阁这儿,就是山墙,没有耳房了。 四全赶紧自动请缨,去请总管太监九思来。 九思来一看,也有些为了难。毕竟他是从撷芳殿一起跟着主子过来伺候的,不是毓庆宫里的老人儿,更之前没机会看过毓庆宫的平面图。 九思也不敢声张,赶忙去找那宫殿监的五品太监去了。 从前阿哥所里的总管太监,虽说叫“总管”,可也只得个八品;如今他跟着一起来太子宫当总管,自然要晋升。可是再晋升也只能暂时是个七品总管,比不得那位宫殿监的五品太监去。 宫殿监的几位大总管们,包括宫殿监督领侍,也都是五品。可见这位五品太监的品级之高。 那五品太监抿着嘴儿,挂了一脸的喜庆笑模样儿就过来了,进了月洞门赶紧先给廿廿行跪安礼,柔声细语地并不高声道,“太子爷吩咐了,就是叫侧福晋住西边儿。太子爷这是规矩严明,既然是东高西低,那自然是皇太子妃娘娘住东边儿,侧福晋主子您就得住西边儿啊。” 九思都有点翻白眼儿,“可是,我说爷爷,这西边儿压根儿没耳房啊。总不能叫侧福晋主子挨着山墙搭毡房吧” 那五品太监又听着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了似的,女性化地举起袖子来掩了嘴儿地“嘁嘁喳喳”地笑,“怎么不能啊依着老奴的眼力见儿瞧着,太子爷就是要让侧福晋主子挨着山墙根儿底下安置呢。” 九思都有些要急赤白赖了,倒是廿廿终于回过味儿来,这便也是笑了,瞟星桂一眼。 星桂赶紧上前扯了扯九思的袍袖,示意他不必再争了。 廿廿含笑道,“多谢老谙达提点,要不然啊,我今晚儿上就打算睡露天地儿了。不过也好,正好能看看天上的星星。” 那五品太监一双眼已是笑成了一双月牙儿,“瞧侧福晋主子说的,哪儿能呐如今这都深秋了,便是天高月朗,可是太子爷可也舍不得不是” 星桂那边厢已是笑着摸出一对赏人用的荷包来,上前双手递给了那五品的太监。 那太监也不推辞,又行了个跪礼受了,这便笑呵呵地告退而去。 九思还有点儿愣眉愣眼地觑着廿廿。 廿廿自己当然不方便说,还是星桂笑着道,“亏思大爷聪明一世,这会子倒是糊涂一时了。那位爷爷说的好,太子爷就是叫我们主子贴着山墙根儿住呢” “思大爷想想,贴着山墙根儿住,谁说山墙只有一面儿,就非得挨着山墙的外立面儿住啊” 叫星桂这么一提醒,九思“啪”地拍了自己脑门子一下,“哎呀,我怎么给忘了这茬真是老糊涂了” 九思是十五阿哥从小儿的哈哈主子太监,今年十五阿哥才多大,九思倒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老糊涂了”,廿廿和星桂等一干人都是忍俊不已。 九思赶紧道,“侧福晋主子,别在这院子里站着了,赶紧,奴才亲自伺候侧福晋主子进西暖阁吧” 毓庆宫后殿继德堂没有西耳房,可是东耳房却是格外大的。 旁的宫殿的耳房,一般是与正房并排;继德堂的东耳房,不但有并排这一块的占地,另外还向东拐了一下,与东围房连在一起,这便占地能有普通耳房的两三倍大。 原本皇太子妃进来看了这东耳房,心下自是高兴的。 虽说是从正房挪进耳房来,可是好歹这占地这样宽敞,而且必定是比西耳房还要大的,这便不仅仅是东比西贵,更能从占地上显示出来。 她是安顿下来之后,才听九意抿着嘴笑着进来回禀,说继德堂没有西耳房,侧福晋那边儿一干人等都在西边儿月洞门内的院子里站着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儿。 皇太子妃终是忍不住浅浅而笑。 “想来咱们家太子爷叫我跟她分住后殿的东西二房,是仿照皇上在养心殿的例。当年我刚跟太子爷完婚的时候儿,去养心殿给额娘们请安,皇额娘彼时是皇贵妃,就是住在养心殿后殿东耳房的;” “皇额娘之下,有时候是容妃娘娘,有时候是颖妃娘娘住养心殿后殿西耳房;其余嫔妃都在东西围房有下处。” “太子爷凡事以皇上为蓝本,这自是没错的,可是想来咱们太子爷却也没来得及细看这毓庆宫的安排,倒不知道继德堂只有这个超大的东耳房,却压根儿就没有西耳房吧。” 之前那个小丫头也跟了进来,笑眯眯道,“奴才倒忖着,这怕是大舅爷故意的安排大舅爷是皇太子妃主子的亲兄长,自然之道总有一日皇太子妃主子是要住这东耳房里,而侧福晋是要住西耳房的,故此大舅爷主持修建的时候,就将这东耳房扩大两三倍之多,而压根儿就将西耳房给裁剪了去” 皇太子妃听得顺耳,这便含笑点点头,“直到眼前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呢” 含月瞟了那女孩儿一眼,忙道,“回主子,她是上回侧福晋在撷芳殿里撺掇着要往外放人,星锁、星泓她们被放出去,内务府里才又挑的小女孩儿,补充进来的。” “因她年岁小,在外头一边儿粗使,一边儿学规矩,轮不到她到主子跟前来当值和应差,故此便还没给她按着咱们所儿里的规矩按月字来取名儿。” 含月说着瞟了那丫头一眼,“对了,你原本的小名儿叫什么来着” 既然主子没正式给赐名,这女孩儿用的便还是自己在母家时候儿本来的小名儿。 那女孩儿便甜甜地笑,“回皇太子妃主子,奴才在母家时候儿小名儿叫荣姐儿。不规整的,家里人胡乱叫着罢了,不好意思在皇太子妃主子跟前说起。” 皇太子妃眯了眯眼,“荣姐儿这不是挺好的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所谓花开为荣,你正是花骨朵儿似的年岁,长得也如刚开的花儿似的新鲜好看;又所谓荣华富贵,这个字儿何尝不是你母家人期望你能有个好命数的去” 皇太子妃一边儿说,一边更多用一点心,细细打量这个荣姐儿去,“还有,荣字本指梧桐,而梧桐引凤,这可不是说你来日的运道更是不可限量去” 含月听着都是一凛,不由得悄悄儿瞟了一眼皇太子妃。 偏那荣姐儿或许是年岁小的缘故,又或许是从小对这名儿的含义听得多了,倒有些麻痹了,这便只是一脸的笑,竟然都不知道赶紧跪下道一声罪去。 含月忍不住皱眉,“当着皇太子妃主子的面儿,你倒还是如此不知检点” 那荣姐儿一惊,有些惊慌失措。 倒是皇太子妃笑着摇摇头,“含月瞧你,吓着她了。这是她母家长辈给她取的名儿,她自己哪里知道这些含义去” “况且,她既然能稳稳当当被挑选入宫来,而且就被指进咱们家来当差,安知不是冥冥之中,她就是有这个命数,谁都拦不住的呢” 皇太子妃说着,向荣姐儿招招手,“你过来,叫我仔细瞧瞧。” 那荣姐儿虽说头一次在福晋主子跟前回话,却也不惊不慌,反倒带着一股子坚定和冷静,直直朝皇太子妃走过来。 皇太子妃伸手向她,她也没有惶恐不安,而是勇敢地将自己的手当真放进了皇太子妃的手里去。 皇太子妃当真是有些惊喜,托着荣姐儿的手,仔仔细细地看。 看她的脸,又看她的手。 这姑娘虽说是挑进来当使唤女子的,可是这手却是半点儿都不粗。可见原本从小儿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她既然是安排了管胭脂水粉的差事,便也见得这丫头怕是旁的洒扫、缝补等事全不擅长。这也反面更加印证了,她在母家的确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所谓女孩儿家的娇生惯养,有的是因为家境殷实,自然而然;而有的,则可能是父母有意为之了。 也唯有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儿家,养得这样细致新鲜,才有可能被嫁入大户人家,又或者被皇上、皇子等主子们收了为妾的。 既然如此,那这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儿,取了“荣”为小名儿,便也不足为奇了。 皇太子妃含笑点头,“嗯,越是细看,越是看着你年轻好看。好孩子,你今儿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我都爱听。这么想着,从前没叫你到我眼前来说话儿,当真是可惜了呢。” “从今儿起啊,荣姐儿你就到我跟前来当差。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我便是素常用得少,也不打紧,你只管到我跟前来多说说话儿就是。” 荣姐儿欢喜得赶紧行礼,“奴才谨遵皇太子妃娘娘的旨” 荣姐儿高高兴兴地下去了,含月心下颇有些不痛快,只是面儿上不敢露出来罢了。她只上前问皇太子妃,“既然主子叫荣姐儿到前头来伺候,那便是该也按着月字给她换个名儿了。依主子看,该叫她什么月才好” 皇太子妃却笑了,轻轻摇了摇头,“她自己的名儿叫得挺好,我也爱听。就不必取别的名儿了,依旧叫她荣姐儿吧。” “若是你们觉着叫她姐儿不合适,那就将姐子去了,只叫一声荣儿也就是了。” 含月都是不解地一怔,可是知道暂且从主子这儿得不着答案,这便只好回头去跟望月对了个眼神儿,将自己心下的疑惑暂时压下去罢了。 就这么一会子的工夫,倒是太监四德从外头进来,神色之间略为有那么一点子不对劲。 含月心里那股子不得劲儿,正好找着由头发了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呢,竟这样苦着一张脸进来。便是主子素日里宠着你,你也得仔细着回头叫旁人瞧见,到时候儿免不得要罚你去。” 当太监、女子的,在主子跟前都得是笑呵呵儿的,谁都不准苦瓜着一张脸。这事儿就如同之前那位宫殿监五品太监的模样儿,那就是多年在宫里训练出来的,你一瞧见他,就甭管什么时候儿、什么事儿,就都是喜气洋洋的,叫主子心情好。 皇太子妃也瞟了过来,“怎么了” 四德赶紧先跪下告了声罪,然后才小心翼翼道,“回皇太子妃主子的话儿,奴才、奴才方才瞧见,侧福晋主子那头儿,是挪进后殿西暖阁儿了” “你说什么”点额之前面上的那点子舒心劲儿,一下子全掉到了地上,“西暖阁她凭什么” 虽说暖阁与耳房之间,也不过是一墙之隔,但是西暖阁是后殿本身的,而耳房是规制要低于后殿的,这便有了不同。 皇太子妃自己还住东耳房呢,再大的耳房,再是东边儿的,那也终究是耳房;可是西暖阁却是正殿了。 “去传九思来”皇太子妃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总管太监是怎么当的”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7、终究生分了 387、 四德去传了九思来。 因九思终究是总管太监,四德不过是“四”字辈的使唤太监,这便也还是毕恭毕敬的在前头引路罢了。 看着四德对九思的态度,皇太妃心下便是不高兴的。 大清从建国那天起,就吸取前明宦官误国的教训,故此历代先帝都曾明颁谕旨约束太监;尤其到了乾隆爷这一朝,就更是对太监管束极严格。 不仅宫殿监几位督领侍的官阶都从四品降到五品,而且严厉规定所有太监给内廷主位都要跪着回话,即便是贵人位分之低,又或者是皇子福晋等年岁小的,一律都要如此。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点额自是从当年刚成婚起,就将十五阿哥家里的内权攥得紧紧的,从来不准太监们能分半点权柄去。 故此这九思虽说是总管太监,也虽说是从小跟皇太子爷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太监,皇太子妃也从不给他半点脸面去。 点额以为,这些年凭她治下之严,九思便是总管太监,却也必定在家里没有什么权势去。可是就当着她的面儿,她自己名下的使唤太监四德,那也算是得脸的太监,却还是对九思摆出那样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来,这不啻是对她多年治下手腕的一个反讽。 点额心下不快,这便高高仰起头来,看都不看九思一眼,“跪下” 九思刚一进门儿,还没等问清楚什么事儿,就迎头遭皇太子妃这样一声喝令。他惊得也是膝弯一软,原地就跪倒在门口了。 皇太子妃高高抬眸,只望头顶彩画,“来啊,传廷杖” 四德也是一愣,不过不敢迟疑,只得硬着头皮出去传板子了。 不多时,两个行刑的太监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先打了九思二十板子。 点额吩咐就在当院里打,隔着中间的院子当间儿的甬路和月台,对面就是西边暖阁窗外小院子的月洞门,拢音。 二十板子是“起打数儿”,不一次性打足二十板子,好像都不够震慑人。 可是当真抡圆了二十板子打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至少让你半个月起不来炕都是轻的,严重的下一半儿的身子就甭要了,甚至能打出人命来。 好一阵噼噼啪啪的“竹板子炖肉”的动静,凛冽地在这毓庆宫后院里回荡完。点额走到门口,居高临下打量九思。 她叫打九思的板子,原本为的是解气,可是这一看不打紧,她的火气竟然更大了 她这些年“治下极严”的名声不是虚得的,故此她亲眼看着家里的太监被打板子早已经是多少回了,所以她知道一个人挨完了二十板子该是个什么样儿。 可是眼前这九思的模样儿,非但还能站着,而且腰板儿还挺直,她就知道是那行刑的太监给行了私 专业的打板子太监,太了解如何能叫打板子声儿噼噼啪啪那叫一个脆生,可是压根儿就伤不到骨头和肉的分寸去 这便更加反衬出来,尽管这些年她极力打压家里这些管事儿的奴才们,将所有管家的内权都紧紧攥在自己一个人的手掌心儿里,可是如九思这样的掌事儿的奴才,还是得了威望去 那这就是九思等这一班人,在她面前阳奉阴违 九思的脸面,自然不是她给的,那就是太子爷给的太子爷既然将这个家都交给了她,她才是名正言顺的主母,可是太子爷却为何还要叫这些奴才们又了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再打”点额怒不可遏,指着九思,厉声吩咐。 “额娘,额娘请慢”外头,绵宁急匆匆地奔进来,一直奔上月台,跪倒在点额面前,伸手抱住了点额的腰,“额娘慢动怒。额娘这是怎么了” 九思是家里的总管太监,打小儿就是抱着绵宁长大的,跟绵宁的感情也深厚。 没外人的时候儿,绵宁都要喊一声“谙达”,以示尊重。 在绵宁的劝说之下,点额好歹被扶进了屋里,绵宁亲自扶着额娘坐下,替额娘捶着肩膀。 “九思谙达的性子,儿子自小也都了解,他一向最是谨慎周全之人,从未曾犯过大错,额娘今日何故如此动怒” “况且今日是咱们家正式移居进毓庆宫来,这是大喜的日子,额娘打赏下人还来不及,怎地先给打了一顿板子去这若是传了出去,终归不好听不是” 点额疲惫地冷笑,“就因为是头一天搬进来,便有人难免忘了撷芳殿的规矩去,这便要开始翘尾巴了我便就是要在这搬进来的头一天,重新利益立一立规矩去” “我要让他们都明白,你阿玛被立为皇太子,这自然是好事儿;他们跟着鸡犬升天,可以,但是在我面前反倒更得严守规矩去,半点儿都容不得僭越” 绵宁叹一口气,“额娘说得对,越是阿玛被立为了皇太子,咱们家里的规矩越是应该严格,下人们言行小心才是。” “只是不知道九思谙达究竟犯了什么大错,竟然惹得额娘如此不快” 点额缓缓抬起头来,凝住绵宁。 “儿啊,你可知道,就是刚刚搬进来,你额娘我还要住进这东耳房来;可是九思那胆大包天的奴才,竟然带着侧福晋住进了你阿玛寝殿的西暖阁去“ “你可知道,那西暖阁里,是你阿玛的寝殿啊这九思是想带着侧福晋,享你阿玛的专房之宠去” 绵宁听罢也是猛然抬眸。 不过随即,他的眼神便清淡了下来,轻声劝着,“额娘的身子不好,这些年都在着力将养,阿玛自也是为了让额娘静养。” “而小额娘她,毕竟是家里最年轻的,由她侍奉阿玛,自然最为合适。” 点额陡然一怔,挥手一把推开了绵宁的手去,“连你也这样说” 绵宁一惊,急忙撩袍跪倒在地,向额娘请罪。 点额深吸一口气,回头来,已是泪珠儿滑落,“绵宁啊,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也长大了,你也该看得出来,如今你额娘我的处境去如今,你阿玛的心,已然不在我这里了,你阿玛将侧福晋宠得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你阿玛如此,身为妻室的,我不敢说什么;可是那侧福晋却也仗着你阿玛的宠,在我面前越发的没规矩去尤其,在她生下三哥儿之后,她是越发的不将我,也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你方才说得对,我的身子是不好,年纪也大了,可是你要明白,我便不是为了自己争,我也得为了你争啊你要明白,过去的这十几年之中,你都是你阿玛唯一的儿子;可是如今,就在你阿玛封太子的节骨眼儿上,那侧福晋就诞下了那三哥儿去啊” 绵宁长眉微微一拧。 点额举起帕子来,擦了擦泪,“从前,你阿玛所有的期望、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的;可从现在起,你阿玛的心、你阿玛的期望、你阿玛所有的一切,就都要分成两份儿了绵宁啊,你所得的,将只是那两份儿当中的一份儿啊” “况且,这还是那侧福晋的第一个儿子。你也说得好,她还年轻,她自然有的是本事去伺候你阿玛,享那专房之宠可是若她接着又生下旁的儿子来呢” “绵宁啊,到时候儿,曾经原本全都是你一个人儿的一切,就得分成两份、三份、四份儿,乃至更多份儿去我的傻孩子,你难道不明白,那将意味着什么吗” 先前东边儿院里的那顿动静,廿廿怎么可能听不见 只是她心下明白皇太子妃这就是打九思给她看,她便是心下不落忍,也不好直接出面来给九思求情。 不过好在后来终于安静下来了,廿廿知道是绵宁来了。 廿廿这才悄悄儿吩咐星桂,叫四喜拿了最好的金疮药去给九思送去。 今儿这大喜的日子,竟闹出这样一番动静来,廿廿心下也不是滋味儿。她明白,此时她与皇太子妃之间,唯一的通融之处,就剩下绵宁一个人了。 绵宁这孩子虽说是皇太子妃所生,但是一向冷静懂事,且这些年与廿廿的情分夜深,廿廿便想着,她自己既不方便到皇太子妃面前去说些什么,但是总这么僵着也不好,廿廿便亲自等在门口,想等绵宁出来,将绵宁叫过来,将这话说一说。 可是等到后来,绵宁从东耳房出来,竟然直接就走了,并没有到廿廿这边儿来请安。 这几年来,这还是绵宁头一回从她门口过而不入,倒叫廿廿也闪了一下,立在门口,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微微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周氏看着不忍,上来扶住廿廿的手,“格格何必呢二哥儿终究长大了,再不是小孩儿时候的心性儿。他心下自然是向着他亲娘的,便是格格对他再好,也终究不是他生身母亲不是” 廿廿便也顺势笑笑,“妈妈说得对。二哥儿长大了,马上就要娶媳妇儿了。前儿嫡福晋还说,要先选两个官女子摆进他房里去呢,这可当真就是长大成人了。” “知道亲疏远近了,就是心智也跟着成熟了。我好歹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便也该替他高兴。” 廿廿心下虽说也有感伤,可是从七格格没了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她跟嫡福晋之间的冲突,终究将要不可避免。 而绵宁是嫡福晋的儿子,那她与绵宁之间的感情,必定有一天会出现裂纹,甚至有可能分崩离析 她不意外。 深秋初冬之际,天儿擦黑得也早了。 况且天上又涌来一大片的彤云,一副就要下雪的模样。虽说还不到掌灯的时分,可是这屋子里也黑得只有窗边儿这一片儿还能看清楚点儿人。 廿廿片腿儿坐在继德堂西暖阁南边儿坐炕上,接着窗户透进来的亮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绵恺玩儿。 百天的小孩儿,眼睛里开始有了神,看着廿廿的表情,开始也有了反应。 廿廿忽然想起来,召唤星桂道,“白日里那小女孩儿,你寻个机会去跟内务府说一声儿,给要到咱们这边儿来吧。” 星桂会意,赶紧点头,“那孩子白日里说话被皇太子妃娘娘给听见了,若不要到咱们这边儿来,怕日后有她难受的。” 廿廿点点头,“按例,原本皇子侧福晋名下只能留两名家下女子;可是如今太子爷已经正式命立,那我名下女子数目便要增添。待得明年正月太子爷继位,咱们这边儿便该选足八名女子去。” “我原本还没顾着此事,今儿既然因了这女孩儿而起,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从今日起,星桂你跟着周妈妈一起去看看人,心里先有个数儿。别等哪天冷不丁要定了,倒一时没了主张。” “还有,既然要进来新人,便也得有人专门教她们学规矩。星楣性子飒爽,会立规矩,就叫她先去顾着这头事。” 星桂含笑点头,“是。格格安心,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星桂回转来,将白日里那小女孩儿给带回来。 那小女孩儿显然是才哭过,眼睛还是红肿的。 廿廿便也悄然探口气,心下明白,这小女孩儿自是后来才明白她是得罪了皇太子妃的,那自是天都塌了。 廿廿伸手亲自捏了捏小女孩儿的手去,“你从今儿起就是我屋里的人了。我是你的本主儿,不管是谁要派你的差事,也得好歹先跟我打过招呼去。你安心就是。” 那小女孩儿猛然抬眸,红肿的眼里登时闪过一片光芒去。 紧接着她跪地下就磕头,“能伺候侧福晋主子,是奴才三辈子都修不来的荣幸” 廿廿笑,“傻丫头,快起来吧。咱们在旗的女孩儿,可不兴真趴地下磕头的。” 那女孩儿红了脸,却是认真道,“奴才的命都是侧福晋主子救的,别说奴才只是趴地下磕头,就是侧福晋主子叫奴才赴汤蹈火,奴才也去” 廿廿笑着摇头,这孩子倒是率真可爱,要不然也不会那会子偷偷笑,叫她给逮个正着了。 “我屋里的人,都是顺着一个木字边儿取名。我便给你改个名儿,叫星楼吧。”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8、心眼儿 388、 一宿新眠,这崭新的宫殿,承载不下一场安稳的梦。 廿廿本就有些择床,再加上今日之事,这便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早晨起来,廿廿只用了一碗最淡的粥,便吩咐星桂,“待会儿我不去给皇太子妃娘娘请安了,你替我去告声假。” 星桂也点头道,“格格不去便不去吧,那位昨天的邪火还没发完,今儿格格过去也是等着叫她排揎去。这会子皇上和太子爷都不在京,格格避一避她的锋芒也是好的。” 星桂过去替廿廿告假,顺便将廿廿挑了星楼过来的事儿,以及改好的名儿,一并报了过去,以便皇太子妃那边给上档。 含月将这事儿进内回了皇太子妃,并且将星楼名字的字样儿,以满文和汉字两种方式呈给了皇太子妃看。 那满文字样儿倒也罢了,并没什么格外的含义去;倒是那汉字的字样儿,叫皇太子妃看了,不由得眯起眼来。 “星楼我倒记着有一首写七夕的诗,里头有这个词儿。” 皇太子妃垂首细细回想,幽幽念道“乌鹊桥成上界通,千秋灵会此宵同。云收喜气星楼晓,香拂轻尘玉殿空” 含月会意,也是止不住地笑了声,“云收喜气星楼晓侧福晋这是昨晚儿上住进主子爷的西暖阁,欢喜得睡不着觉啊便连给个小女孩儿取名字,也忍不住要取这么个词儿” 皇太子妃也是垂首冷笑,“这首诗原本冷僻,诗人名气也小,原本知道的人不算多她便自以为她这欢喜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正大光明地都叫出来。” 含月冷哼一声,“那她倒是打错了这如意的算盘去她便是陪着十公主读了那几年书,怎么就敢以为就自己腹有诗书了去在主子您跟前,她不过还是个只略知皮毛的小丫头罢了” 含月顺势拍马,皇太子妃虽说听着,却还是有些微微地走了神。 她关注的焦点不在这儿,倒是那诗句所表达的核心七夕。 七夕,七月初七,那侧福晋所出的七格格,小名儿叫“七七”,实则便是从这个意头上取的。 如今七格格夭折了,那几个月里瞧着侧福晋仿佛并不大当回事,倒好像已经因为绵恺的降生而忘了七格格的事儿去可是眼前看起来,这侧福晋非但是没忘,反倒以后还有可能为了七格格的死因而闹腾起来的可能啊 主奴两个正说着话儿,外头望月进来通禀,说荣姐儿来了,在外头候着,等着求见呢。 含月听了便一皱眉头。 皇太子妃却立时停了与含月的话儿,温煦笑笑,吩咐望月道,“你去叫她进来吧。你回头再到饭房去瞧瞧,可有她爱吃的饽饽、果子的,攒一个盒子过来;再备一壶清茶、一壶奶茶,叫她说话的时候儿嚼咕。” 望月带了荣姐儿入内,荣姐儿瞧见了含月,也赶忙行礼,“姑姑好。” 含月忍不住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我可不敢当。” 话语里虽还是温软的,可是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冷硬。 荣姐儿瞧见,也吓得赶紧低头,大气儿都不敢喘,小心翼翼赶紧往里去了。 望月随后跟着出来,看着含月便笑,“你这是怎么了便是瞧她不顺眼,也没的要当真主子的面儿表现出来。” 含月啐了一声儿,“我就是瞧不惯她那欠儿欠儿的样儿明明是个在后头粗使的,非要削尖了脑袋似的,见着个缝儿就往前钻。我瞧她每日里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么在主子面前出头上了” 望月叹了口气,“也难怪。毕竟咱们主子如今是皇太子妃,三个月之后那就是正宫皇后了。但凡能在咱们主子跟前得脸的,以后在后宫里可不是半个主子去” “再说她啊,终究是官宦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儿,不同于家境贫寒的那些。她这样儿的进宫来,哪里是愿意心甘情愿只伺候人的必定是要趁着自己年轻貌美之际,攀个高枝儿的” 望月的话倒将含月说了个激灵,“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她的目的根本不是抢咱们的差事,她是想当小主子的” 望月耸耸肩,“你怎么忘了,咱们家二哥儿这都什么年岁了眼看着就该指婚了,便是如今皇上不指,也是要等到明年咱们家主子爷登基继位了之后就要指婚的在指婚之前,咱们主子总得先挑两个人摆在二哥儿的房里吧” 含月便也是恍然大悟,拍手一笑,“哎哟,瞧我这脑子,怎么忘了这一茬” 她回想起来,也是忍不住笑,“咳,我说主子怎么不给她改名儿,还容得她叫自己的小名儿,甚至叫咱们也跟着姐儿、姐儿的去叫呢那可不就不是当房里的奴才培养的,而是预备给二哥儿摆到房里去的啊” “等到时候儿,她成了二哥儿的侍妾,便是暂且没有名分,那也好歹是个小主子了,咱们可不是得敬着去么” 望月含笑点点头,“既然是给二哥儿摆在房里的人,必定得是咱们主子从自己身边儿挑了赏过去的。你瞧瞧咱们这屋里,除了咱们几个人老珠黄的之外,年岁相当的,最出挑的,可不就是她了嘛” 含月含笑点头,“怨不得主子还特地拣了她的名儿来解释,还说那个荣字取的好,又是什么梧桐树,引得什么凤凰鸟的” “这不就是暗示将来这荣姐儿有伺候二哥儿的好命,来日等二哥儿也承继了大统,这位若有命生下小阿哥来,还不得是个妃位主子,甚至贵妃主子呀” 望月笑着用胳膊肘捅含月一下儿,“既如此,亏你还跟她冷鼻子冷脸的。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啊” 含月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咳,我这真是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九月二十六日,皇太子终于结束谒陵行程,回到宫里。 紧接下来,传位大典等诸事紧锣密鼓,皇太子不可能有一日的闲暇。 皇太子回到毓庆宫,皇太子妃率领阖宫上下到祥旭门前跪迎。 从前在撷芳殿的时候儿,一众女眷迎接阿哥爷回来,不必行跪礼;可是此时阿哥爷已然是皇太子,这便礼数大了,该加跪礼。 只是,皇太子妃的位分已经定下,她自然是不用跪的。 在一班跪倒的众人前头,她卓然而立,当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崇高之感。 皇太子爷在肩舆上进前星门,远远就只能第一眼先看见她去。 皇太子的肩舆在祥旭门前落轿,皇太子下轿,不急着入内,先眯了眼远远地看一眼众人。 皇子妃笑意盈盈,先走上前来相迎,只行蹲安礼。 皇太子点了点头,“太子妃颜色甚好,颇有容光焕发之感。” 皇太子妃含羞而笑,“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咱们一家子移居进毓庆宫来,等着太子也谒陵而归,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妾身怎么敢不颜色佳呢” 皇太子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这九月的深秋,已然透了冬寒,便只叫人觉着皇太子的面上并无和煦温暖去,反倒眉眼之间,隐约似有萧杀。 皇太子舍了皇太子妃,走到廿廿跟前,亲手扶起廿廿来。 “你呀,就是不听话。都与你说了多少回,不用你跪,你却还是跪着。” 这一回,皇太子的面上虽说依旧没有笑意,可是这语气之间的亲昵却终是隐藏不住的。 皇太子妃狠狠克制住想要回头看过去的冲动她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说,自古男人,不管是帝王,还是贩夫走卒,终究难免对妻为敬,对妾为宠。 她既然是嫡妻正室,便不在乎这个就是 只是她忘了,廿廿这位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是大婚迎娶进门的,即便不是元妻,可也不是妾呢。 皇太子若给廿廿的不是敬,也不是宠,那又该是什么去 众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皇太子回到后殿继德堂。 廿廿懂事,先行告退,请皇太子先送皇太子妃回东边儿,她自往西边儿拐过去了。 皇太子一路陪着皇太子妃到了东耳房。 皇太子妃含笑道,“太子爷赐妾身住继德堂东耳房,妾身原本以为耳房自然不大,却没想到正式挪过来,却是吓了一跳去。这东耳房不但大,而且还向南拐了,与东边儿的围房连通,倒成了一座正式的顺山殿去。” “这便哪里还是耳房了,而是一座殿,倒叫妾身心下当真有些惶恐去了。” 皇太子抬眸四望。 皇太子妃说的自然没错,这东耳房的位置虽说是耳房,可是因为与东围房连通,这便成了一间南北三间进深的顺山殿去了顺着山墙方向的殿宇,也就是南北走向的。 若论占地大小,不但是传统耳房的数倍,甚至已经超过整个继德堂大小的八成去了。 这样的“耳房”,便还是叫耳房,可是住起来却也是自然毫不委屈。便是以她皇太子妃之尊,也不委屈了。 这些天她反复思量来去,虽说自家哥哥有参与整个毓庆宫的添建工程,可是那日那个欠嘴的小女孩儿说的也有道理,终究她哥哥在内务府的排位,即便是也曾经加过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衔,可却终究是要排在和珅、福长安之后的。 更何况她哥哥这回跟着又出事,已是被革了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衔,如今是赏给内务府主事的品衔,那就更得排在和珅、福长安的后头了。 故此这东耳房如此超规制地改建法儿,想来她哥哥自然是没有这个权力。 况且和珅、福长安两个一向与自家阿哥爷不睦,即便是她哥哥有那个想法儿,和珅和福长安也必定会从中作梗,甚至趁机拿捏她哥哥一个罪名去。 所以说到归齐,也只有两个人有权力敢这么改那就是皇上和自家阿哥爷了。 她觉着,皇上好像不至于专为她来将这东耳房改制;那也唯有自家阿哥爷才会这么做。 心思定下来,她的心里倒也是一甜。 这回等着太子爷回来,她自然要将这话说开了去,叫太子爷知道,这个家里她仍然是与他心有灵犀的那一个。 皇太子却不动声色,只是看她一眼,“嗯,这东耳房这么改后,的确够轩敞,我也喜欢。” 皇太子妃心下涌起欢喜来,“这东耳房,果然是太子爷命内务府这么改的” 皇太子点点头,“嗯,是我叫他们这么改的。” 说着话,外头有人进来送茶。 皇太子不由得眯眼看了看来人,没说话,只接了茶碗,垂首喝茶。 奴才们退下去,皇太子这才撂下茶碗儿,眯眼抬眸,“这小女孩儿倒是脸生。是内务府新挑了送进来的太子妃位下也是该添足十个女子去使唤了。” 方才送茶进来的人,正是荣姐儿。 皇太子妃便笑,“太子爷自是贵人多忘事,倒跟妾身一样,竟是一直忽略这个这个女孩儿去了。她哪里是咱们家的新人呢,她是早就进来伺候了。” “说来也巧,就这改建东耳房的工程,她阿玛就是主管这差事的员外郎。” 皇太子也是微微挑眉,“哦她阿玛是营造司的员外郎我想想,是姓梁的,叫梁良的” 皇太子妃抿嘴一笑,“妾身也不知她阿玛名姓,不过荣姐儿倒是梁氏。” 皇太子点点头,“哦,是她啊。” 内务府营造司下设木、铁、房、器、薪、炭、圆明园薪炭七库,与铁、漆、炮三作。每年派总管大臣一人值年管理。本司设郎中、员外郎、主事、委署主事、笔帖式、书吏等员。 员外郎是营造司里仅次于郎中的堂官,可以看做是“副郎中”,乃是营造司中排名第二的职官。虽说品级只是从五品,不算高,可是因为职位的重要,倒也是内务府里重要的官员。 故此这样人家的女儿,被挑选入宫来,也都是较受优待的。故此这位荣姐儿不但优先被挑进来,而且直接就进了十五阿哥的所儿里;便是差事也都是管胭脂水粉这些清闲、风雅的,并不当真粗使。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89 想跟谁过一辈子 389、 皇太子想起了这人的来源,便点点头道,“怎么忽然到你眼前儿伺候来了” 皇太子妃含笑垂首道,“如今咱们挪进了毓庆宫来住,终究是不同从前在撷芳殿了。我从前跟前只有含月和望月两个,如今她们两个倒不够用了。” “我便瞧着荣姐儿既是年轻秀丽,又是聪慧灵巧,况且是官员之女,懂规矩、知进退,这便先将她叫到前头来帮衬着含月和望月去,倒叫含月和望月两个能腾出手来,再去叫旁的新人学规矩去。” 皇太子便点点头,“嗯,也使得。” 皇太子将碗里的茶喝完,这便起身,“你歇着吧,我去瞧瞧小福晋和绵恺。” 皇太子已经走到了门口儿,皇太子妃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太子爷太子爷可知道侧福晋此时住在哪儿呢” 皇太子闻言转头,静静地盯了皇太子妃一眼。 多年的夫妻,太子爷这一眼,皇太子妃心下也是有些不得劲儿。 她垂下眼帘,尴尬地笑了笑说,“原本太子爷是吩咐叫侧福晋住西耳房,可是等我们挪进来才发现,这继德堂竟然并无西耳房。” “坦白说,宫里的建筑都是讲究个左右对称、四平八稳,就连妾身也从未见过只有扩大了的东耳房,却压根儿就没有西耳房的建筑样式。” “故此妾身想,太子爷走得急,走之前也未必有工夫亲自来毓庆宫查看。这便说不定,就连太子爷也不知道继德堂竟然没有西耳房。太子爷也与妾身一样,是按着常规建筑的样式,以为继德堂既然有东耳房,这便必定也有西耳房,故此才那般吩咐的“ “只是太子爷这才回来,妾身倒是担心太子爷这么直接冲着西耳房去,却找不见本该有的西耳房” 皇太子淡淡收回目光,只是点点头,“嗯,我知道没有西耳房。” 皇太子说完,再没停留,自撩开帘子就走了出去。 原地只留下皇太子妃怔怔站着。 太子爷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解释,一字一声都没有,只是这么再平淡不过地认下了 她其实宁愿太子爷解释一番,哪怕是故意兜圈子,哪怕是驴唇不对马嘴呢,总归显出太子爷面对她来解释这事儿的时候儿,能显出那么一点子心虚来啊 而不是,这样的淡然和笃定。 皇太子穿过明间,进了银红大门,来到西边儿间。 穿过次间,再往前就是暖阁。 廿廿已经抱着绵恺,一边儿逗着孩子,一边儿等着呢。 见了皇太子来,廿廿笑靥如花,举着绵恺晃动,“瞧,谁来了、谁来了是阿玛大人呀” 皇太子被她逗得一笑,伸臂过来接住绵恺,将小小的婴孩抱在自己怀里。 已经有十三年,他的怀里没再抱过儿子;这样时隔多年的柔软在怀,他每每眼眶都是不自觉地有些润了。 因这深秋的干燥,因这传位大典即将到来的焦躁,以及方才在东耳房那边所生起的烦躁便都因这一润,而化解了开去。 廿廿含笑道,“太子爷这一回正式以皇太子之尊,到皇额娘陵前行礼,想来皇额娘心下必得安慰。” 皇太子眯眼含笑凝视廿廿。他留意到,廿廿提到他额涅坟墓,已经改口用了“陵”字。 从前他额涅是令懿皇贵妃,故此尽管也是与孝贤皇后沉睡在一处地宫里,可是却不能单独称“皇贵妃园寝”,每每提到皇太子去行礼,只能以“孝贤皇后陵”一个称呼代替。 毕竟整个地宫里,都以孝贤皇后为尊,故此另外几位皇贵妃就都成了“没有名字的人“。 而这一回,令懿皇贵妃正式追封孝仪皇后,这便可以正式将那座陵墓换了称呼为“孝贤皇后、孝仪皇后陵”,孝仪皇后得以与孝贤皇后一起,成为拥有名称的那个人。 从此,皇太子再去孝仪皇后陵前行礼,便已经是名正言顺去给自己额涅拜祭、行礼,而不仅仅从字面上听起来只是给孝贤皇后行礼去了。 这一字之差,反映出来的是皇太子身份的变迁,可也更何尝不是孝仪皇后的尊荣去等了这么多年,他额涅以一个内管领下的汉姓女,终于名正言顺成了大清的皇后。 这是大清建国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这份尊荣是难以想象的,便如十七阿哥的侧福晋武佳氏,那还是外八旗的闺秀,父亲是封疆大吏的副将,可是因为出自汉军旗,女儿得以封皇子的侧福晋,尚且受宠若惊,要特地上奏折惶恐地谢恩呢。 他额娘孝仪皇后的母家身份,跟武佳氏母家更是差得太悬殊,却能得皇后之尊,儿子为皇太子这样的殊荣,在大清一代,绝无仅有,甚至不敢想象。 皇太子便轻轻地笑,也没说话,伸手掐了掐廿廿的脸蛋儿。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她都懂。 十五阿哥留在西暖阁这边儿用晚晌这是他的寝宫,他也没别的地儿去用晚晌去。 一众太监、女子,两人一组抬着炕桌来,按冷菜、热菜分成了两张桌,分摆在炕上。 皇太子不由得挑眉,盯着进进出出跟着一起伺候的星楼,“福晋那边儿挑了个小女孩儿,你这边也挑了个新人啊。” 廿廿含笑点头,“谁让爷正式立了皇太子呢我们跟着水涨船高,名下的女子自然就多了起来,还不都是托爷的福。” 皇太子只能哼了一声,嘴角自然还是扬起来了,“既然能入你的眼的,必定是个好的。是聪明伶俐了,还是清秀美丽了” 廿廿倒笑,“那我真是叫太子爷失望了我啊,挑人可不是挑那样的去。星楼这丫头能入我的眼,偏就是因为她憨直率真,甚至还算得上有些莽撞了去。” “哦那你挑这样的人作甚”十五阿哥也有些好奇。 廿廿叹了口气,“她这样的女孩儿,既然被送进咱们毓庆宫里来,若没有被我遇上也就罢了;倘若我既然遇上了,又知道她是这样憨直的性子,我便总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可能会因为憨直而遭了罪去不是” 廿廿这话实则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可是皇太子却偏偏听懂了。 他将绵恺在怀里谨慎地颠了颠,逗得绵恺乐开了光秃秃的小牙花子。 “那她遇见你,就是她的福分了。所谓傻人有傻福,那便说得就是她了。” 廿廿“扑哧儿”笑开,“爷这句话可说得半对半错去了。” 皇太子挑起半边眉毛凝视她,“哟,那你说说。” 廿廿含笑道,“她是傻人有傻福,爷这话自然没错。要不然,就凭她那憨直的性子,又年纪小,有些口无遮拦的,怎么却反倒能分进太子爷的毓庆宫来她不是傻人有傻福,那就是上辈子的造化” “至于她能遇见我啊,那终究都是先进毓庆宫,后来的事儿了。所谓事有先后,她能进毓庆宫就已经是最大的造化了,遇见我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倒算不得什么福分去了。” 廿廿说着抬眸悄然凝视皇太子一眼,“别说她遇见我,就算是她遇见皇太子妃娘娘,那也一样是她的造化呀。而且,若是她遇见皇太子妃娘娘啊,那可是主母,那她可比遇见我还要好了去” 皇太子轻轻叹了口气,逗着绵恺玩儿,“那可不一定哟” 廿廿静静抬眸望住皇太子。 听着太子爷这话,加上这几年的亲身经历,廿廿越发明白,太子爷心下实则都是有数儿的。 只是一来皇太子妃乃是皇上和孝仪皇后所亲赐,又是太子爷的元配嫡妻,更是绵宁的生母;再者太子爷天性仁厚,故此这些年来便也有些事只是当不知道罢了。 又或者说,这些年来皇太子妃演活了一个菩萨模样的主母,拖着病病殃殃的身子,说话都是气虚的,这便叫人时常不敢相信,这样的人还有气力去做算计旁人的人。 只是所谓天理昭昭,所有的一切,也许来得晚,但是终究会来;太子爷也许从前没有抓住实证,又或者是始终顾念着夫妻、父子之间的情分,这便始终没狠下心来。 廿廿静静垂眸,“爷可算回来了。爷不回来,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爷如今回来了,那我正好儿可以说了。” 皇太子挑眉侧眸,“这么吞吞吐吐的,是做什么呢在爷面前还这样儿,你是存心叫爷心底下着急是不是” 廿廿忙道,“我当然知道,爷这些日子自是够忙的,什么事儿自然都比不上传位大典;等爷登基之后,未来等着爷的,又是需要全心全力整顿朝堂故此,我可没想什么事儿都去麻烦爷去。” 皇太子将绵恺交给奶口嬷嬷,伸手刮了廿廿鼻尖儿一下,“知道爷都忙到脚打后脑勺儿了,就赶紧痛快儿地说。” 廿廿深深垂下头去,绞着手指头说,“爷先前吩咐,是叫我住西耳房呀。结果等进来才发现,这继德堂压根儿就没有西耳房。还是九思请示了汗阿玛派来的宫殿监五品太监,两人商量着,也不能叫我在露天地儿住着呀,这才先行权宜之计,叫我住进这西暖阁来了。” “可是不用外人侧目,我自己心下也是明白的,皇太子妃娘娘还住耳房呢,我哪儿能住进这西暖阁来了” “况且这继德堂里的安排,我这些日子也瞧明白了,东边儿怕是太子爷您会客之用,那这西边儿的暖阁就是您的寝殿我若搬进来住着,您住哪儿呢” 十五阿哥一听是这个,便没着急,先啐她一声儿,“所以呢,你想跟爷说什么,嗯” 廿廿咬了咬嘴唇,“我就是想说,既然爷回来了,那我就跟爷求一声示下,我就搬出这西暖阁去呗就算没有西耳房,但是西边儿也有围房,我住围房就行。” 皇太子只能叹气了,“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这暖阁不是比那围房好么你在这儿好好住着怎么了,为什么非要搬出去” 廿廿撅起嘴来,“那也不合规矩啊毕竟皇太子妃娘娘都住耳房呢,哪儿有我住您寝殿的说法儿要不,您让皇太子妃娘娘搬过来,我搬到她那边儿耳房住去,行不” 皇太子使劲儿瞪她,那眼光跟刀子似的,都快在她身上剜出窟窿来了。 “我说你这妞儿,当真是偶尔非要犯傻一回才甘心么,嗯这毓庆宫既然是汗阿玛给我添建的太子宫,这宫里的规制我能不清楚我既叫你住西头儿,你竟非要犯傻是不是” 皇太子说着也学着廿廿的模样儿,撅起了嘴来,“你难道还比不上九思,还有那宫殿监的五品老太监,更懂爷的心去了” “那爷啊,这便当真是要跟九思,还有那宫殿监的五品老太监过一辈子了呗” 廿廿听着也是忍不住笑了,却还嘴硬,“太子爷可不是要跟九思、还有那位宫殿监的老谙达一起过一辈子么他们就是要一辈子都在宫里伺候太子爷,一辈子当太子爷的忠仆的啊。” 皇太子无奈,只好捉过她手臂来,将她给圈在怀里,咬她的嘴儿。 “嘴硬,再给爷嘴硬一个明明心里什么都明白,就这一张嘴儿,非要磋磨得人要死去。” 廿廿不免加着小心。 她六月才生下孩子,这才九月底,才三个月,孩子才勉强算是百天儿了,她身子还没彻底养好呢,她可怕不干净啊。 皇太子知道她小心翼翼的,这便也哼了一声儿,“爷知道暂且还不能碰你,可是你好歹陪着爷,叫爷就搂搂,那也行啊” 两人说着话,腻歪着,将晚晌给用完。 皇太子累了,推开炕桌就打了呵欠,“安置了吧,爷连着骑了好几天的马,累了” 廿廿却推他,“亏爷方才还说要跟九思过一辈子呢,爷这回来,没瞧见九思,却也不问一声儿;更不去看一眼,就要安置了么那爷当真就睡得着啊”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0、满眼都是书 390、 皇太子离了西暖阁,直出毓庆宫,一直朝宫城东边儿去。 毓庆宫太监们的下处,就在东边那些灰墙灰瓦的排房里,那一排排的小院儿与整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形成鲜明的对比。 太监们当值的时候儿,统一在各宫宫门外的值房里候着;不当值的时候,就都退到内廷以外、各自下处。 皇太子走进去的时候儿,因是夜晚,脚步便轻。也没用叫门,皇太子是直接叫三庚去宫殿监值房那边拿了钥匙,径直而入。 走进门的时候儿,那小院儿里黑漆漆的,院子里没人走动,左右两边儿和西边的窗户也黑着,只有东边儿的窗口露出微弱灯光。 因建筑的规制,都是东高西低,所以这小院儿里,九思单住东边儿,西边儿是几个首领太监合住,其余小太监就都分住左右两边的厢房的大通铺里。 三庚悄声给皇太子嘀咕,“看着样儿,是都在思大爷屋子里说话呢。” 皇太子点点头,竖起手指来,示意先不必惊动他们。 立在门口,屋里的话语声虽然低,可是因为夜色寂静,故此那动静还是丝丝缕缕地传了出来。 “思大爷究竟是按着主子爷的吩咐办事,也不是思大爷自作主张。思大爷伺候了主子爷和福晋主子这么多年了,福晋主子心下何尝不明白思大爷的性子呢思大爷何尝就是那样敢不奉主子的命,就敢自己给拿主意的人” “可是福晋主子还是下了这么狠的手,那想来就不是冲着思大爷来,打的也不是思大爷” 敢这么在九思跟前嘀咕的,是九思的干儿子小太监五魁。 五魁是“五”字辈儿的了,进宫时日便短,自己年岁也小。今年才不过十一二岁,才敢这么口没遮拦的。 果然,九思这便呲儿他,“你个狗蛋子,浑说什么呢主子们也是你在这儿嚼舌头的赶紧住喽” 九思说着叹了口气,“奴才们是干什么使的除了给主子听差跑腿儿,你也得叫主子撒撒气不是要不你说主子们一腔子的气,若不撒出来,还不得郁闷病了” “我是咱们家的总管太监,主子这口气若不冲我撒喽,回头也得打到你们身上。我倒觉着,打完了我了,福晋主子的气散了,那你们就也都安生了。” “我好歹是总管太监,慎刑司掌板子的手下必定留着情分;再者我是从小在主子爷跟前长大的,福晋主子便是再生我的气,至少也还能留几分情面若要是换成了你们,那还不得直接就往死里打啊。” “总归啊,哎,这院子里就我一人儿趴炕上躺着,总比满院子都是你们哼哼,要强得多啊。” 九思这一番话说的,叫一班小太监们都一顿跪下感谢;门外的皇太子,鼻尖儿也有些酸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隔着主奴的身份,可是情分却是旁人比不了的。 那五魁还哭了,抽抽噎噎地道,“实则福晋主子还不是恨侧福晋了她何尝当真给师父你留情面了师父也不瞧瞧,您这都伤成什么样儿了” “福晋主子既恨侧福晋,那便直接找侧福晋去呗,管她再使出什么手段去呢,也不值当拿师父您出气啊” 五魁话没说完,就忽然“嗝儿喽”一声没动静了。显见是九思听不得了,直接给了一脚,将下头的话给踹回去了。 皇太子叹口气,冲三庚点点头。 三庚这才赶紧挑帘子进去,登时屋里一顿“噼嘞噗咙”的。 皇太子特地缓了一会儿,给他们个缓冲,这才自己挑帘子进去。 只见地上已经跪了一地。就连那伤号九思,竟然也顾不得疼了,硬生生从炕上直接折到地上去。跪不得,便直接趴地上了。 皇太子该听的也都听见了,该看的也看完了,当着一帮子太监的面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了安慰九思,并且将腰上随身带着的一小瓷瓶金疮药解下来,放到九思手里。 九思这会子已经不是精明的总管太监,而是退化成了当年那个傻不拉几的少年,望着皇太子就嘿嘿地傻乐,“主子爷,实则这药,奴才已经使着了。” 皇太子就挑眉,“你使着了谁给你的” 这是他腰间随身带着的,这级别药物的配料,里头那麝香、冰片、血竭的用量,哪儿是太监们能捞着使的 九思便继续傻乐,“嘿嘿,是侧福晋主子着人送来的好大一瓶子呢,比主子爷给我的这个还多。” 皇太子听着,强忍着没翻白眼儿。 这金疮药通常是男子们随身带着的,对于女人们来说却用场不大,所以没听说哪个内廷福晋还带自己藏着一大瓶子金疮药的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小福晋住进了他的西暖阁,那是他自己的寝殿,所有他自己体己的东西都在那屋子里。 所以她的小福晋就把他自己的那一大瓶,全都拿出来送了人情 皇太子鼻尖儿就又酸了他是舍不得那药。 这药配得特别好,皇子们在外头每日骑马射箭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这金疮药洒上就能立时止疼、止血,外兼还能不化脓。 这金疮药是他汗阿玛使的,因他是嫡皇子、且是内定的皇太子,故此这药他也才能捞着一份儿。旁的皇子是没有的。 他自己都稀罕,每次只带一小瓶在腰间的荷包里挂着,以备个急用的。家里也就存那么一瓶子结果,都被一窝端了。 皇太子叹口气,拍拍九思的肩膀,“那你养着吧,你这伤用不了多少天就能好了。” 怨不得他瞧着九思好像没那么疼呢,原本还以为是打板子的太监手下留情,原来是这金疮药起的效。 皇太子来这排房看九思的时候儿,走进门来还是心情沉重的;等走出去的时候儿,却是如释重负,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这不是说他不在意九思挨这顿打的事儿了,他是因为知道,背后已经有人替他来照拂九思了。 九思虽说身上挨打,可是相信,九思的心却不会因此而变凉。 也怨不得那嘴上无毛的五魁在那胡咧咧的时候儿,九思非但没跟着说一句主子的坏话,更是接连制止五魁那有口没心的去。 “主子五魁还小,您千万饶了他。”三庚关好了门儿,从后头跟上来,还紧着给五魁求情。 他们都是当太监的,都知道自己毕竟也有年老的那一天,故此在宫里伶俐的小太监里选一个徒弟,或者干儿子的,就是希望等自己老了,好歹也能有个依靠。 故此这五魁跟九思的情分便不是旁的太监比得了的。甚或,九思都宁肯自己再挨一顿打呢,也不希望这个五魁因此获罪,或者干脆给直接撵出去了。 皇太子哼了一声,抬步走在寂静的东长街里,“都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呢,我何尝不明白,九思还指望着五魁养老。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能选中一个合适的、一起过一辈子的人,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而能选的对人,那就更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造化了。” 她的小福晋说得对,他是该好好儿想想,他究竟该选什么样的来一起过完这一辈子。 尤其,这个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枕边人。自己所有的心事、秘密都得托付的人。 倘若选错了人啊,那才反倒是给自己选了一个最大的隐患去。 倘若说,前朝那些心怀二意的大臣,如和珅等人,不过是他的肘腋之患;而这个要与他过一辈子的人若选错了,那才叫心腹之患呢。 走进内廷宫门的时候儿,皇太子的心意已经定了下来。他招手唤三庚近前,附耳吩咐了两句。 三庚听罢也是讶了讶,却也随即行礼道,“嗻” 皇太子回来,这便又奉着乾隆爷去祭天斋戒。 不过好在斋宫就与毓庆宫一墙之隔,两宫之间还特地开“阳曜门”相连,倒仿佛皇太子还在家中一般。 虽说皇太子妃便也知道,皇太子回来当晚就去东边儿排房看过了九思,叫她忐忑了一个晚上。 可是皇太子回来之后却一个字儿都没提过,就仿佛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一点儿水花都没有。 这倒叫皇太子妃也放下心来。 也是,从前不管她惩戒家里哪个人,不管是女子、太监,甚或是阿哥爷的侍妾,阿哥爷虽说也劝说,却也并不拦阻她。 如今她稍有忐忑,也不过是因为九思终归是总管太监,且是跟阿哥爷从小儿的情分;再加上九思的事儿里缠着侧福晋那边的事儿。 可是却原来都是她白担心了一场,阿哥爷依旧如故,依旧相信她,依旧将家里的事统交给她管着,他并不干涉。 只是在第三天的头儿上,她开始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了。 三庚带着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毓庆宫里搬书。这些书原是皇太子从前在撷芳殿中所外书房里的私藏。 因书房除了藏书,又曾经一向是阿哥爷处理公务的所在,故此即便是嫡福晋,从前也不敢任意踏足,更不敢擅自挪动。 于是这一回搬家到毓庆宫,皇太子妃主持搬运的也都是后宅的那些家什,对外书房里的东西并没敢动,都等着皇太子自己回来归置、搬运。 便是毓庆宫里究竟哪一处辟为皇太子的书房,也是一直没个定论,总得等着皇太子回来自己挑选。 按着惯例,皇太子的书房一般就选在前院了,这才应了“外书房”的名儿,有大臣等来办事,也方便在外书房里召见;又或者是在后院再寻一间内书房,也通常都设在配殿里了。 按说皇太子回来之后往毓庆宫搬书,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不对劲儿就不对劲儿在,太监们将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书,开始往继德堂里搬了。 继德堂是寝殿,便是皇太子也要摆几个书架子,有些喜欢的书需要随手就能拿到;可却不是眼巴前儿这种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搬运法儿。 皇太子妃先前还忍着,没问;等到大书箱子已经快要堆满一间屋子了,皇太子妃这才按捺不住了,问,“太子爷是吩咐这些书都往哪儿放” 三庚堆了满脸的笑,先行了个单腿跪安,才敢答话,“回皇太子妃主子,主子爷吩咐了,东边儿、西边儿,都放” 点额便是一皱眉,“东边、西边都放” 她自敏锐察觉到,太子爷这意思,说的是她和侧福晋这两头的住房。 虽说西暖阁在西边儿的内间,她的东耳房更是在东暖阁再往东一间,她们两个的住处距离明间儿之间,还都隔着一间次间呢。 可是,也没道理太子爷的寝殿,一共就五间,反倒要东边儿、西边儿各辟出一个书房来吧 可是既然皇太子都说了,东边儿和西边儿都放,又不是只放在她的东边儿,她便也暂且忍耐着,端看太监们要怎么安排。 结果越看便越不对劲儿了,只见太监们鱼贯而入,将绝大部分的书箱子都搬到了东边儿来,甚至直接搬进了她住的东耳房,乃至东边儿的顺山殿里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皇太子妃这才有些惊了。 可是三庚好脾气地笑,“主子爷就吩咐这么搬,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奴才也不敢问。要不,太子妃主子回头等主子爷回来了,亲自问问太子爷的示下” 皇太子妃抬眸瞧着,倒是,西边儿也搬进了些书籍。 只不过,西边儿不是一箱子一箱子的往里抬书,而是开了每个书箱子,从里头单选出那么一匣、两匣的搬进去罢了。 从数量上,这左边儿和右边儿,逐渐的便拉大了差距。东边儿的数量,差不多要有西边儿的十倍去了。 就在皇太子妃满心画魂儿的时候儿,就见外头竟然是九思拄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也指挥着太监往里抬东西。 这回终于不是书箱子了,而是长条儿的。从外形一看就是匾额。 而且九思是带着人,径直往她的东边儿来 皇太子妃冲九意使了个眼色,九意赶忙迎出去。就在门口就掀开了匾额上的盖袱去 只见四个大字“味余书室”。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1、一退 391、 这匾额,皇太子妃倒是认识。 这匾额不是旁的,正是皇太子旧日书房的眉额,也就是之前挂在撷芳殿中所外书房的那一挂。 既然搬家,皇太子书房里的书既然都搬出来了,那旧日书房的匾额也搬出来,倒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匾额却直接往这东头儿来送,皇太子妃心下自是画魂儿的。 再加上关于阿哥爷那旧日书房的一段旧事,也是皇太子妃并不愿意再想起的,故此这匾额直接往她眼前儿送,她更觉膈应。 皇太子妃便眯了眼去盯着九思,“你的伤,好得倒快。” 挨过一顿打之后,九思多年来对这位主母的感情,便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从前他有点儿愚笨,学不会旁的宫那些总管太监的圆滑,那不是因为他真的脑子不够使,那是因为他心底下自然还有一个“忠”字。 他是从小儿就跟在主子爷跟前长大的,虽说身份是主奴,可是情分上却如同一家人一样。 因为了主子爷,他便也自然对主母同样心怀浓情厚意。在这样的主子爷和主母跟前,他只凭一腔忠心办事,自然不会动半点儿心眼儿去。 可是饶是如此,却还是招来一顿打,叫他伤好了之后倒如一场脱胎换骨,再到皇太子妃跟前回话,已经再没法儿是从前那个囫囵的九思了。 他的心,已然破皮见血,便是结痂了,终究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囫囵个儿的,终究已然缺了一块儿去了。 九思便是圆圆团团地一笑,拄着手杖,费劲吧咧地单腿跪下,行了个跪安礼,“有劳皇太子妃主子过问皇太子妃主子说得对,奴才这伤好得是真快。” “这一来是因为奴才就是奴才,自然生得都是皮糙肉厚,主子们偶尔惩戒一回,也不妨事;二来,当然是皇太子妃主子心慈面善,便是下旨惩戒奴才,却也还是手下留情,叫奴才留下这条狗命去。” 这话,皇太子妃听得自然刺耳。只是多年内宅大权独揽,皇太子妃也当然不将个一向有些蠢笨的这个奴才当回事去。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以后办差,要你自己仔细些儿去,方才能保全得了你自己你也更应该明白,处置你的生杀大权在谁手里,谁才是你的本主儿” 九思听着也就是满面圆圆团团的笑,“皇太子妃主子说得对,这宫里的主子多,从皇上,到各位皇子皇孙,各位福晋们,自然个个儿都是奴才的主子只是,奴才的本主儿,那自然只有一位。” 皇太子妃哼了一声,“明白了就好,也不枉了这一顿板子。” 她说着回眸瞟一眼含月,“我记着小药房里还存着一瓶御赐的碧玉膏子。当年绵宁小的时候儿,偶有磕磕碰碰的,用了那碧玉膏子,止疼生肌最是管用的。” 含月立时凑趣道,“那可是御赐之物,更是咱们家二哥儿从小用着好的。主子说过,那膏子便存起来,只给二哥儿留着用的,旁人谁都不给的。” 皇太子哼了一声,“拿来吧,赏给九思。” 九思登时也顾不上自己还拄着手杖呢,赶紧双膝跪倒,伏地叩头,“奴才不敢” 皇太子妃缓缓道,“东西自是好东西,你不敢是应该的。可是既是我赏给你的,你就不必不敢了。你拿去受用就是,若心下还知道惶恐,便记住,日后仔细着替我办事。” “只要你忠心、仔细,我自少不得给你恩典。” 九思趴地下都不抬头,只一个劲儿谢恩便罢。 九思接了那碧玉膏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去,皇太子妃这才问,“这匾额,究竟是怎么个安排太子爷还没选好外书房的地方儿么叫你暂且都搬到这边儿来放着” 九思忙笑着答,“奴才今儿所为,自然都是主子爷都吩咐好的。奴才刚挨完打,这次可不敢再自作主张办差了,自是都问明白了主子爷的示下,才敢带人来安排的。” 皇太子妃这便眯了眯眼,“那你说,这匾额太子爷是怎么吩咐的” 九思答,“主子爷口谕,这匾额是太子爷旧物,太子爷多年珍视,故此这回就不往外头挂了,就挂进后宅,挂进这后殿继德堂来。” 九思说着抬手指了指皇太子妃头顶上,那块继德堂东耳房的门楣,“主子爷示下,这匾额就挂这儿” 皇太子妃心下那个不祥的预感倏然生起,她“咚”地将手中茶碗墩在炕桌上,“往这儿挂你没听错吧” 含月也不乐意了,紧着道,“九思你这是糊涂了吧这东耳房如今是皇太子妃主子的寝殿,你把个书房的匾额往这儿挂,那这东耳房到底是皇太子妃主子的寝殿,还是书房啊” 九思尴尬地笑笑,小心翼翼地道,“皇太子妃主子暂且息怒,奴才这回真的是听得真真儿的,一个字儿都不敢出错主子爷就是明明白白地吩咐,这匾额就是要挂在东耳房的门楣上的。” 含月气得冷笑,“那皇太子妃主子住哪儿难不成你叫太子妃主子住在书房里” “你既然是总管太监,自然是办差事总要办得明明白白。我才不信主子爷就会这么安排退一万步讲,就算主子爷当真是重视这块匾额,那主子爷自然会更珍视皇太子妃主子。” “主子爷在做这个安排之时,必定也与你先讲说了皇太子妃住处的安排凭主子爷与太子妃主子的伉俪情深,主子爷怎会不先安排好太子妃主子的住处” 九思好歹是宫里的总管太监,旁的女子可不敢这么跟九思说话。 就算大清历代皇上都严格限制了太监的权势,尤其在官女子和太监的地位之间,官女子因是内三旗的出身,地位自然都要高于太监去。 但是因为宫里平素管束女子的,偏偏还得是宫殿监的太监们,故此一般的女子还都是对有品级的太监们客气几分的。 也就是嫡福晋房里的这些女子,因年纪都是跟九思大约齐平,更都是嫡福晋陪嫁进来的家下女子,故此在九思面前说话一向不必客气,更可以直呼其名。 可是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了,岁月能将情分加深,可也能将怨气堆叠。 九思抬眸盯一眼含月,便笑了,“含月姑娘指教得对。” 含月只是习惯性地冷笑,“那你倒是说话呀,皇太子妃主子该往哪儿住我倒看你今儿这差事该怎么办” 九思也没惊讶,依旧满脸圆圆团团的笑。 皇太子妃主子是什么性子,皇太子妃手底下含月、望月等这几个女子是什么性子,他这些年相处下来,还不明白么 他只是圆圆团团地笑着,抬手朝东耳房的里头又指了一下儿,“那里面儿,地方儿还大着呢。” “你,你说什么”含月恼得已是跺了脚。 还是皇太子妃伸手一把拦住了含月去。 皇太子妃明白,九思方才说的也清楚,他是刚挨过她那一顿好打,这会子在她面前自然不敢再自作主张。他既然这么说,必定就当真是太子爷这么安排的。 就算太子爷这决定,叫她面上有些过不去,可是她还是立时想起了这东耳房的与众不同之处它大啊,而且是超乎规制的大甚至抵得上整个继德堂的七、八成那么大 如此想来,当初这东耳房这般改建,幕后的主持之人自有深意。 她哥哥没这个权柄,想来那和珅和福长安也未必有胆子擅作主张。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还是太子爷亲自定的这个改建的法儿。 那说不定,就是太子爷早就定好了,这东耳房是当他自己的书房,而将那三间顺山殿是给她住的。 虽说是顺山殿,可是因连接着东耳房,那就还是正殿的一部分,而不是配殿和围房,规制还是高的。况且它大啊,而且改建起来更为用心,这便自然也不辱没了她的身份去。 含月不解,她瞟了含月一眼,笑笑道,“这书房匾额乃是太子爷旧物,更是太子爷的师傅朱圭大人给取的味余二字,这匾额对太子爷来说,意义不比寻常。” “太子爷的心头旧物,自然也唯有放在我的跟前,太子爷才能放心。”她说着笑笑,挽了挽袖口,“这样的旧物,是当年太子爷与我大婚之际就有了的,总不能挂在新人的眼前吧” “新人总归不懂旧情,更不明白这旧物的价值。这道理,她年轻不懂事,你们难道还不明白了么” 含月登时展眉,已是喜上眉梢,这便急忙的点头,“主子说的是,主子爷对主子情分至深,自是这样的安排。” 九思终于顺顺当当带人将“味余书室”的匾额给挂在了东耳房的门楣上。 皇太子妃便也和和气气地吩咐含月将她一应物品都从东耳房挪进后头的顺山殿去。 这一晚上算是平平静静地过去,次日众人来给皇太子妃请安,廿廿看了那匾额,面上心下都是平静,倒是侯佳氏面上有些异样。 皇太子妃一看就是皱眉。 阿哥爷这外书房里,藏着一段唯有她和侯佳氏才知道的隐秘啊 如今就这么明晃晃地悬在她住处的头上,谁进进出出都能看见,她便心下总是有隐隐的不安。 尤其,她是不愿意看见侯佳氏脸上这神色 侯佳氏这些年仅有的几回敢反过来要挟她,都是因为故意提起当年的那段旧事,否则就凭侯佳氏一个内管领的出身、一个家下女子的身份,侯佳氏凭什么反倒超过王佳氏、沈佳氏等人,先捞得了庶福晋的称呼去 她何尝不知道,侯佳氏从来都不是好摆布的人,你用过她一次,她必定一世都拿这个当资本。 侯佳氏不笨,侯佳氏知道该什么时候在她面前摆出从前那段旧事来比如当年想要庶福晋称号的时候;又比如现在。 现在,皇太子刚立,内院一众女眷都还没得赐封; 况且两个月后,太子爷继位,还将正式册封后宫 侯佳氏之心,此时已是昭然若揭。 “太子爷真是好学上进,我瞧着这继德堂里,竟然里里外外都是书。这可是太子爷的寝殿,却东边儿西边儿都摆满了书,太子爷这难不成是想,每晚只与书本相伴么”侯佳氏说着只有自己抿嘴笑的笑话儿。 皇太子妃不由得皱眉,“侯佳氏,如今阿哥爷已经是太子爷,从前咱们在撷芳殿里说的笑话儿,这会子在毓庆宫里便不合适了” “你们自此都要检点些,没的给太子爷添不自在” 侯佳氏虽说起身行礼请罪,坐回去之后,却是偏首望着廿廿笑,“侧福晋,你可知道太子爷这书房匾额上的味余是何意思”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抬眸望着侯佳氏,面上淡淡的,“这是太子爷的旧物,我是咱们家进门儿最晚的,故此对这匾额的典故自然是知道得最少的。” “侯姐姐比我早了四年进门儿,想必侯姐姐心下是比我清楚得多的。我倒要跟侯姐姐讨教这味余二字,究竟该做何解” 侯佳氏便笑,“哎哟,我本说我这人从小就爱骑马射箭,念书念的少,这便参不透这匾额的意思,所以才要请教你们这些念书多的人去。” “侧福晋你可曾经是十公主的侍读,陪着公主一起听大才们讲了八年的课,我便以为这宫里的故事,没有你不知道的。” 侯佳氏说着抬眸瞟一眼王佳氏,“更何况,就算你不知道,你也可以去问王佳氏啊。她可有个文举人的阿玛,家学渊源自该学富五车。” 王佳氏见侯佳氏将火又往她这儿烧,不由得秀眉轻蹙道,“世上字眼儿,一千个人心中便有一千个解法儿,总不能一概而论。” “这是太子爷的书房匾额,我可不敢去猜太子爷的心,比不得侯庶福晋你,连太子爷的心思都敢去揣度” 侯佳氏一向自以为凌驾在王佳氏之上,但是说实话,每次真的唇枪舌剑起来,她都不是王佳氏的对手。 这回也不例外,侯佳氏被王佳氏给怼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2、总有新人换旧人 392、 侯佳氏和王佳氏斗嘴,自是常见,没什么稀奇。 可是这一回却因为侯佳氏偏偏先去问廿廿,倒引起了大家格外的留神。 众人散去,皇太妃只留下侯佳氏。 待得门内窗外都没有了人影,皇太子妃忽然扬手,“啪”地一声脆响,扇在了侯佳氏的颊上。 侯佳氏一惊,随即却也不敢坏了规矩,跪倒在地疼得哭了起来,“皇太子妃这是作甚妾身又哪里做错,皇太子妃教训就是。妾身好歹是太子爷的庶福晋,皇太子妃便是要责罚,也该给妾身留下些体面。” “体面”皇太子妃冷笑着凝注侯佳氏,“你让我给你留体面,可是你何尝给我留过体面去方才你故意问那侧福晋,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侯佳氏低低垂着头,手按着面颊,缓缓道,“妾身,也是在替皇太子妃娘娘,试探试探那侧福晋啊。妾身问她那书房的匾额,她若这几年已经参破了当年那事的内情,那她神色之间必定有反应;” “反过来说,倘若她当着皇太子妃娘娘的面儿,面上半点没有异样,那自然是她依旧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样的话,那皇太子妃娘娘岂不是可以安心了” 皇太子妃咬牙切齿。她就知道,侯佳氏又要在这样要册封后院的时候儿,提起这件事来要挟她 “可是你这事,事先回过我么你冷不丁这么提起来,你这就是自作主张” 侯佳氏的眼泪点点收了,意态也更加放松下来,她甚至已经可以开始笑了,“妾身就是想着,这回搬家,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都难免给翻动起来。侧福晋虽说当年刚进撷芳殿的时候儿,还是个小女孩儿,可是如今,五年过去了,她已经长大了,还已经生育了一儿一女傍身。” “她当年想不明白的事儿,不等于这五年来还想不明白;她当年就是赤手空拳,而如今身边儿有了刘佳氏和王佳氏两个帮手去,她们两个一个资历老,知道咱们家里更多的故事;一个脑子灵,自能为侧福晋出谋划策去。” “有她们两个帮衬着,妾身就怕当年那事儿怕是已经瞒不住了皇太子妃娘娘这边还好说,太子爷会顾着多年的情分,也会顾着二哥儿和四格格的亲情,不至于对皇太子妃娘娘如何可是妾身,怕就要惨了。“ “妾身一害怕,这言行之间就没个准儿了。今儿原本也没想跟侧福晋说什么,可是谁知道呢,事到临头忽然这嘴就不听话了,冲口而出,就去问了侧福晋了” “妾身想来,也唯有妾身得了安心,这心里不再惊慌失措了,这嘴啊才能找回来把门儿的。有了把门儿的,妾身就又能从此守口如瓶,好好儿地再将当年的那个秘密,保守下一个五年去呢。” 皇太子妃疲惫地闭了闭眼睛,“那你自己说,你究竟怎么着才能安心” 侯佳氏依旧静静地低垂着头,只看着地面,无声地笑,“这毓庆宫啊,就是好,这是太子宫,是宫,不再是当年的殿。阿哥爷的身份抬高了,嫡福晋也正式成了皇太子妃,一家人自都是水涨船高。” “故此啊,妾身在这毓庆宫里住着,夜晚做的梦,也跟撷芳殿的时候儿,不一样了。从前在撷芳殿里,妾身做的梦,是皇子侧福晋;而到了毓庆宫这儿,妾身就梦见自己是封了妃了” 听侯佳氏亲口将这话说出来,皇太子妃都忍不住地大笑出声。 “封妃你别忘了,你是内管领下人,你看咱们大清后宫的历史上,哪里有内管领下的汉姓人,初封就是妃的” 侯佳氏眯起眼来,“可是妾身好歹为太子爷诞育过格格。” 皇太子妃哼了一声,“便是诞育过孩子,可也终究只是个格格。无子而封妃,那可是旷世的殊恩” 侯佳氏咬了咬牙,“如今咱们后宅里,皇太子妃、侧福晋和刘佳氏之下,妾身便为第四位。天子有皇后、皇贵妃、贵妃各一人,之下便是四妃。若按循序渐进,妾身排位第四,怎么也该封到妃位了” 侯佳氏说着,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经不见泪痕,唯有一向的娇艳,“况且,若不是难办的事,妾身又怎么会来求皇太子妃施恩” “话又说回来,皇太子妃两个月后又将是何等身份正宫皇后,一国之母啊便是从前以皇子嫡福晋的身份,说不出的话、办不了的事,可一旦成为正宫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办不了的去” “况且这又不是前朝国政,总是后宫事务,太子爷一向将所有的家务事都托付给皇太子妃娘娘的只要皇太子妃娘娘坚持,太子爷也总会点头的。毕竟,太子爷刚登大宝之时,可不能闹出什么两宫失和的风言风语不是” 皇太子妃深深吸气,眯眼盯着侯佳氏,“我说过,我不会亏待你。这些年,你是怎么得的庶福晋称号,你自己心下应该清楚” “只是凭你内管领下人,初封为妃太难。你且别急,我几年之内,总归少不了你妃位去。只是你要等进封,不能初封。” 侯佳氏便笑起来,“我朝规矩,初封的位分,与进封的位分,即便名号相同,实则所享受的待遇皆为不同。这道理便如同在阿哥所中,皇上亲赐的侧福晋,与官女子超拔的侧福晋,根本是两回事;以及皇上亲赐的官女子所得的格格名号,与使女超拔的格格也是两回事一样” “所以啊,妾身想要的偏就是初封的名号呢。况且妾身方才也说了,妾身在家中排位第四,又生育过,理应初封为妃妾身,不算难为皇太子妃娘娘。” 侯佳氏脸上早已没有了泪痕,可是还故意举袖按了按眼窝,“想想人家侧福晋,身边儿一个刘佳氏,一个王佳氏,侧福晋已经帮刘佳氏得了侧福晋的名号去了;” “王佳氏就算身份低微,可是也抚养过她亲生的格格去,若五格格、七格格这会子没死,那王佳氏来日免不得因为两位格格而得高位去便如当年的庆贵妃,明明自己也从未生养,却因抚养了咱们家太子爷,得封贵妃啊” “娘娘,侧福晋尚且如此眷顾左右,妾身这一点点的梦,算不得什么难吧” 侯佳氏说着又抚着面颊,刻意轻轻抽噎了两声,“毕竟,如今后院里肯叫太子妃娘娘甩一巴掌出气的,也就剩下妾身一人了。” 侯佳氏走的时候儿,已经是满面含笑了。 “贪得无厌”待得侯佳氏离去,皇太子妃气得重重拍桌。 含月看皇太子妃一眼,小声道,“她既如此三番四次的有这一回,必定还有下一回。留着她,始终都是主子心头之患。” 皇太子妃眯起眼来,转头望窗外。 侯佳氏住围房,出了东顺山殿,还要再拐个弯儿。 恰在墙角处,听见有两个年轻的小孩儿在说话。 一个伶牙俐齿的脆生生的说,“对了你说,那味余书室是什么意思呀太子爷为何就叫挂在原本是太子妃娘娘住的东耳房了” 接下来续话的,也是个童声,听起来当是个小太监。 “姐姐问我,我进宫也晚,倒也不知道缘故。姐姐冰雪聪明,况姐姐甚得太子妃娘娘的看重,故此我还想问问姐姐是怎么猜想呢。” 侯佳氏不由得停步回身,与星链对了个眼神。 这把嗓音,她也听出来的。那日刚挪进毓庆宫的时候儿,这把子嗓音很是招了些风头,她在畔哪儿能没瞧见。 星链也点点头,示意她也确定就是那天的那个小女孩儿。 侯佳氏勾了勾唇角,在墙角边站定,是笃定要听听这个小女孩儿是怎么说的。 “味余,嗯,我想想,是不是就是余味,就像鸡肋似的,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呀” 侯佳氏都好悬没笑出声儿来。 也是,这字面的意思,对于两个小孩儿来说,能想到的可不就是这样儿了 那小女孩儿还有些狐疑,“哎好像不对劲儿哎太子爷总不会说太子妃娘娘如同鸡肋,更不至于说他那些圣贤书吧” “你们浑说什么呢”传来另外一个嗓音,听起来是望月的。 虽是头等女子,可是显见那小女孩儿却也不怕,反倒笑嘻嘻地问,“我没浑说呀,望月姐姐是说我猜错了么那望月姐姐与我们讲说讲说呀” 侯佳氏便又是微微挑眉。 这宫里的小女孩儿,哪个不敬称望月一声“姑姑”呢,偏这位只称“姐姐”罢了。 望月叹口气道,“这是当年太子爷跟太子妃娘娘刚成婚,从东二所挪到撷芳殿中所的时候儿,太子爷要给外书房加一个匾额,这便请教于太子爷的老师朱珪大人。“ “朱珪大人说勤学者有余,怠者不足。太子爷说有余可味,故此才定了书房的名儿叫这味余书室。” 望月说着叹口气,“荣姐儿,日后可莫再浑说什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仔细主子听了不高兴。” 墙角这边,侯佳氏微微挑了挑眉。 一个小女孩儿而已,刚到主子面前出了头,可是望月却也喊“荣姐儿”,甚至便也只说了“浑说”二字,算作批评,却没呵斥。 这要是换了别的小女孩儿,别说望月一定会骂,甚至说不定早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少时那头的人都各自派了差事,散了,侯佳氏这才带着星链,不急不慌地走回自己所居的东围房去。 “方才他们那话儿你也听见了,你觉着这个荣姐儿,太子妃是拿来派什么使的”侯佳氏问星链。 星链含笑道,“那日奴才瞧见那女孩儿有想出头的意思,当晚开始奴才就留意她了。奴才私下里跟与她曾经一起粗使的几个小女孩儿也都探过口风了,原来太子妃娘娘房里的人啊,都觉着她有可能是太子妃娘娘给二哥儿选的人。” 侯佳氏也是挑眉,恍然大悟,“也是,这个年岁,倒是与二哥儿相当。” 都是既如此说,倒叫侯佳氏也暂且放下一头心来。 实则她心下也是悬着两个月后的后宫册封。 毕竟天子后宫,跟皇子的后宅是两回事。一个皇子的后宅里,可以就她们这五个女人;可是天子的后宫,哪儿能就这么几个人去 按着历代皇上的惯例,太子爷登基之时,除了册封她们五个,还得再加上几个;而且最迟在嘉庆二年,就得再挑选八旗秀女,以冲后宫了。 总归,各个位分上都得有人才行。 所以她才这么着急,这么急着赶紧自己先占上一个妃位去,以免将来又进来名门闺秀,是她比不了的母家门第,那她将来就更难熬了。 再说自打她的六格格夭折之后,太子爷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她的门儿了 她便是问了,太子爷也说她是跟太子妃娘娘一样,因生育而伤了身子,气亏血虚的,理应将养着。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将养”到何时,她如今便是不想承认,却也不能不承认,她的好时候儿已经过去了。 便是她依旧还是年轻的,这张脸依旧是娇艳的,可是太子爷却已经转了性子、散了兴致。 故此她明白,若是来日还想依靠宠爱,或者子嗣在博得晋位,是越来越难了;唯有争取这一次的初封,一次性占住了妃位,才能对抗得了未来的那些不能预测去。 故此现在家里出现任何一个新人,只要是相貌出挑一点儿的,她都得谨慎防着。 可既然这个荣姐儿可能是皇太子妃挑给二哥儿的,那倒罢了,她暂且可以放下这份儿心了。 这日皇太子陪乾隆爷从太庙回来,进内换过了衣裳,先进“味余书室”忙公事。 因味余书室就在眼前,皇太子妃抬步就能走进,这便心下更觉夫妻亲近了。 这般想来,心下的怨气便也散了,转而欢喜起来。 “太子爷刚从太庙行礼回来,也不歇歇” 皇太子妃挑帘子就走进来,皇太子正奋笔疾书,冷不丁被打断,抬眸望向皇太子妃来。 那目光里,有刹那的疏离和防备。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3、天书人情 393、 “太子妃有事么”皇太子放下笔,抬头站直。 皇太子妃走过来,自然地看了看桌上的文牍。 并非奏折,若是奏折,她自然也懂规矩,是不能看的。 那桌上文牍的纸张一看就不是奏折所用的,故此她才放心地瞄一眼而已。 况且,她的目的倒也不是看太子爷在写什么,实则只是暂时分散一下注意力,以避过太子爷方才眼中的那一抹古怪。 她看罢那题目,到是惊讶,“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太子爷这是过迷糊了,怎忘了明年就是嘉庆元年便是要奏请颁布时宪书,也该颁布嘉庆元年的时宪书,而非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了。” “皇上乾隆年号,到乾隆六十年便该是最后一年,不应该再有乾隆六十一年了,而应该代之以嘉庆元年去。” “太子爷难道忘了,皇上颁旨正式立太子爷为皇太子的谕旨里,就明白地说了明年为嘉庆元年。太子爷若连这个都弄错了,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去” 皇太子又看了皇太子妃一眼,却没搭这个茬儿,只是抓过巾子来擦拭手上沾的墨,幽幽道,“咱们从撷芳殿挪过来,家中诸事繁杂,都靠太子妃主持,小福晋和刘佳氏她们帮衬着。” “如今家中杂务已经都安顿妥当了” 皇太子妃淡淡笑笑,“瞧太子爷,这点子小事儿还要分一份儿心去咱们家又不是头一回搬家了,想当年咱们刚大婚的头一年,不就从东二所搬到撷芳殿中所去了么” “那会子我还小,但是凡事却也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稳稳妥妥,太子爷深以为慰;就连皇上驾临咱们撷芳殿中所来,看了也是对我夸赞有加太子爷忘了” “当年我都能办好的事,如今这多年过来,自然更是轻车熟路。太子爷就放心吧,家里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听皇太子妃提起旧事,太子爷也不由得眉尖微微一蹙。 那一年,他们刚刚新婚;那一年,他额涅和庆贵妃额涅都刚刚薨逝,他的妻子正是与他相依为命之人。 那时候夫妻情深,是认定了这一世必定鹣鲽情深、白头偕老。 皇太子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家里的事既已安排得妥当,太子妃接下来便顾着孩子们的事吧。” 皇太子妃含笑点头,“绵宁是到了指婚的年岁了,我这些天是在给他房里选人只是至今倒还没选到什么称心如意的。不过太子爷放心,我必定在明年太子爷登基之前,就将这两个人选好了,先摆进他房里去。” 皇太子点点头,“绵宁的事,就够太子妃操心了。太子妃也要保重身体,切勿操劳过度。” 皇太子妃含笑点点头,“多谢太子爷。我虽说这几年身子弱,可是这点子小事儿还算不得什么。” 两个月后,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她这个正宫皇后来主持呢。她若只被这么点子小事儿给拘束住了,还怎么当皇后呢 皇太子点点头,将桌上文牍收起来,唤三庚进来收存。 “太子妃歇着吧,我还有事。” 皇太子说完直接出了东边儿的红漆大门,径直朝了西边儿去。 西边明间儿因也搬进了些书来,虽说是零零散散地摆着的,不过可给廿廿找了乐儿。皇太子走进去,就见廿廿抱着本书,正趴炕上看呢。 皇太子瞟了一眼,便哼一声,“纪晓岚虽说有才,可是他那书里也不缺自己臆造的胡说八道。你看看就罢,若往心里去,你才傻了。” 廿廿正看的是纪昀所搜集编纂的阅微草堂笔记,内容都是志怪故事,狐鬼神仙,不一而足。 廿廿见太子爷过来,从炕上爬起来,抱着书歪头笑,“爷往我这边儿搬的都是好书我恨不得废寝忘食呢。” 搬到西边儿来的书,都是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赵翼檐曝杂记、袁枚随园食单,宫内珍藏的诸多戏本子,以及如意馆画师们所绘的犬谱、马谱、鱼谱等极富生活气息的“杂书”,不但能解闷儿,更是内有大乾坤的。廿廿自是本本都是爱不释手。 皇太子却不爱听了,绷着脸走过来,冷不丁伸手,趁着廿廿不方便,一下子将书就给夺了过来,高高举起来,冲外头就喊,“来人哪,把小福晋房里的书,都给爷封喽” 廿廿急得赶紧求,“哎呀,爷,别介呀我这是怎么得罪爷了,爷只罚我就是,何苦要怠慢这些书本子去” 廿廿个儿矮,为了去够那些书,只能在皇太子跟前往上蹦高高儿。 这一蹦高高儿,重心就失了,且身子屡次三番地往皇太子身上撞。 皇太子的眼,原本黑曜石般的瞳仁,蓦地就变蓝了。 他另外一只手,顺势一勾,便勾住了他这小福晋的腰,抱了个满怀过来。 “爷罚你嗯,这是你自己请求的。” 廿廿蓦地回过神来,已然满面大红,小声说,“爷刚祭完太庙” 皇太子哑声轻哼,“嗯哼,就因为是刚斋戒、祭祀完,爷才更忍不住,要狠吃几口去了” 这一晚,廿廿觉着,她是为了挽救那些书,虽是说不尽的颠荡狂澜,可是也算是风雅之事吧 末了,太子爷终于心满意足,外加筋疲力竭,可是这位小福晋还是兴致勃勃地,钻在他怀里,嘁嘁喳喳地给他讲书生夜宿郊外荒宅,是怎么被狐女给摄去了魂魄的 惹得皇太子觉也睡不得,免不得又得自己再粉墨登场一回。 终是,好好儿地风雅入骨、勾魂摄魄了一整晚去。 次日天不亮,太子爷便要起身。廿廿浑身酸着,要起来亲自伺候太子爷更衣。 皇太子忍不住再抱一把,咬着耳朵吩咐,“那故事,你细细看,待爷回来,一晚上一个,都给爷仔仔细细地讲了,嗯” 廿廿自知其中味,不由得羞赧点头,“爷既爱听,妾哪儿有不尽心尽力的去” 皇太子心跳已然加速,揽过来又腻歪一会子,这才起身去书桌旁准备。 廿廿还是起来了,悄悄儿走到书案旁,看三庚递过来的文牍,上头“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的字样,清晰在目。 廿廿一看便笑了,却是默而不语。 皇太子反倒忍不住伸手过来,入她胳肢窝,呵她的痒,“想什么呢,故意不说,憋着爷,嗯” 廿廿忍耐不过,咯咯笑着,婉转道,“治历明时,帝王首重。今用新法正历,以敬迓天休,诚为大典。我们家爷,终于担起天下大任,要亲自制定新一年的时宪书了呀。” 皇太子轻哼一声,“嗯,今年是爷头一回亲自制定,心下也自谨慎,前后已是看过数遍。” 廿廿抬手摸摸太子爷下巴,“可是在我看来,最贵重的不是爷头一年亲定时宪,而是爷这乾隆六十一年的名头。天子以孝治天下,爷此举,堪为表率。” 皇太子便笑了,揉了揉廿廿还没梳起来的头发,“你觉着,爷这么办,合适” “怎么不合适”廿廿歪头道,“我看来,不但合适,而且原本天经地义就应该这么办的。太子爷虽得皇上内禅,可是皇上依旧春秋鼎盛,太子爷自该依旧大事聆听皇上训政。” 廿廿说着又摸了摸皇太子的面颊,“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上与太子之间,都曾风云涌动。原本至亲父子,却因为皇帝与太子的身份,反而生生疏离了。” “多少次身为皇帝的,却亲手废了太子,乃至杀了太子妾便说句不中听的,也请爷宽宥,便是当年康熙朝的废太子,两立两废,何尝不是这样的遗波” “故此,如咱们皇上这样,不但立了太子爷,而且马上就要传位。这才是亘古以来罕见的天家父子亲情相融,皇上殊恩,太子爷好命。” 皇太子笑了,也跟她一样儿,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去。 廿廿又道,“这个天下,皇上统御了六十年了。一个甲子,多少人、多少事,全都在皇上一个人儿的心里,旁人哪儿能那么快就学得去的故此但凡大事,爷多听皇上训政,方能延续皇上基业,且不令自己登基之初有所偏失。” 还有,这满朝的文武都是皇上任用的人,如和珅等人,早已树大根深、羽翼早丰,多年来都不将太子爷放在眼里。倘若明年太子爷就一切都独个儿扛过来,便是这满朝的权臣,太子爷就暂且应付不过来。 更何况还有太子爷血统的问题。 太子爷身上因是大清以来第一个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储君,故此宗室亲贵心下一向都不满意。一旦太子爷明年登基,这些宗亲的人心收拢,也需要时日。 而这些,如果有太上皇帝他老爷子亲自镇着,自然凡事就都好办了。 皇太子含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廿廿欣慰地笑,“太子爷一切心意,便都可寄托在这一本时宪书中,呈给皇上。” “况且太子爷实在是英明,选的这个时机也是好,那自然就是什么都好了。” 自前明,乃至大清定鼎中原以来,惯例都是十月初一日颁布时宪书。而皇太子选择的时机却是在九月底这便还没到正式颁布时宪书的日子。一切变数,还都来得及,端的都看乾隆爷圣心之下如何决定。 更何况啊,九月原本也是个特殊的月份孝仪皇后就是九月初九的生辰,故此连皇太子的正式册立都是在九月。 选在九月里将这样一片孝心呈献到皇上面前去,皇上心下自更会明白。 “太子爷去吧,皇上必定欣慰太子爷这一片孝心。” 太子爷是天不亮走的,还没到晌午,圣旨就传了回来。 乾隆爷谕旨中说“本日皇太子率同王大臣等具奏,恭进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览奏具见悃忱。”乾隆爷是明白皇太子的一片孝心与诚挚。 乾隆爷又道“朕特明颁谕旨,建立皇太子,以明岁丙辰为嘉庆元年,举行归政典礼。此实朕祇迓天庥,敬绳祖武之念。数十年如一日,屡经降旨明白宣示。” 乾隆爷这是强调,几十年来都一直明颁谕旨,表明明年一定会举行内禅传位大典,这个信念绝不会动摇,乾隆年号理应到今年“乾隆六十年”为止,不应当再出现“乾隆六十一年”。 只是乾隆爷明白皇太子的孝心,且大清已经以“乾隆”为年号,前后六十年了。数十年如一日,冷不丁换了字样,且太上皇帝依旧还在世,皇太子实在心下不安。 故此乾隆爷便也接受了皇太子的孝心,将“乾隆六十一年”字样的时宪书收下。 只是这“乾隆六十一年”的时宪书,只是留着在内廷颁赏之用,给皇子、皇孙、及曾元辈、并亲近王大臣等,以示亲近的。 至于内廷之外的全天下,直省、外藩之地,皆用“嘉庆元年”的时宪书。 至此,无论是太子爷,还是皇上,正可做到家国两全,皆大欢喜。 廿廿得了消息,自是会心一笑;倒是皇太子妃那边,远远瞧着,似乎有些怏怏不乐之意。 廿廿自与刘佳氏把臂同归,廿廿问,“依着姐姐看,皇太子妃那边似有不快,又是为何” 刘佳氏笑笑,“其实咱们太子妃娘娘本是个好命的,嫁进宫来不久,孝仪皇后便已崩逝,内廷之中最高只为妃位,没人有资格来当太子妃娘娘的婆母。故此啊,咱们旗人家媳妇的那些严格的规矩,她都没用守,而直接就是掌管了自家后院的内权。” “这二十多年来,她独掌大权已是习惯了。眼见着两个月后她就是正宫皇后,自可入主后宫。可是这回,终究跟从前不一样了,便是没有婆母,却还有一位太上皇帝在上坐镇。” “你知道啊,这后宫里若是有一位皇太后坐镇,正宫皇后都是不敢自己做主,凡事都要请奏皇太后的;就更何况这回是位太上皇帝,而且还是咱们那位圣明无匹了六十年的太上皇帝去呢她心下自敢掣肘,怎么会高兴得起来呢”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4、心急如焚 394、 十月初一日,乾隆爷带着皇太子再度亲自享太庙。 便在当日,正式颁布嘉庆元年时宪书。 同日,福康安、和琳的战事也传来捷报。官军已经迫近贼巢,各路大军已然形成合围之势,胜局可定,只待时日。 乾隆爷自是大喜。继九月加封福康安为贝子,准三代世袭罔替为贝子,三代之后以不入八分公世袭罔替之后,这一日乾隆爷再下恩旨,分别赐福康安、和琳,每人一件上用的貂尾褂。 和琳是宜安的阿玛,又是钮祜禄氏,廿廿得了信儿之后,自是封了两份礼,一份吩咐送宫外和琳府邸,一份送宜安。 廿廿这些年与和珅、和琳一家的交往,并不背人,故此家中各房都能见着。 “也难为侧福晋,倒是如此长情,更是光明磊落,明知道和珅兄弟与咱们家太子爷不睦,人家依旧我行我素,该跟和珅、和琳一家子如何交往,就还如何交往。” 侯佳氏没事儿就到皇太子妃跟前来“听信儿”,一副你不给我准信儿,我就见天儿在你眼前守着的模样。 皇太子妃抬眸看侯佳氏一眼,“从前她先祖额亦都,号称我大清第一功臣,这才使得她们家一向自视甚高。可是额亦都最高不过封到公爵,看看人家福康安,如今已然是贝子了。” “大臣功封贝子,授宗室爵位,这是咱们大清前所未有的事儿。要是这么论的话,她先祖额亦都可就不再是大清第一功臣,这大清第一功臣的名头,该轮到人家福康安了。” 侯佳氏听着也只是笑笑,“那我看人家侧福晋,依旧还是高高兴兴地预备贺礼,却没半点的不高兴和缩手缩尾呢。” 皇太子妃轻哼一声,“那还不是因为和琳也同立战功和琳好歹也是钮祜禄氏,跟她们家勉强算是出自同族,可为堂房。她这边也自觉沾光,好歹不算她们弘毅公家彻底埋没了。” 西暖阁内,廿廿正逗着绵恺玩儿,星楼进来,有些嗫嚅。 廿廿便道,“傻丫头,你明明有话想说,心里又憋不住,怎么还光张嘴不出声儿啊” 星楼红了脸,低声道,“奴才,奴才方才打东边儿走过,隐约听见皇太子妃主子她们说,说” 星楼年岁小、刚入宫,而且为人看起来也没星楣伶俐、没星桂稳妥,故此便是皇太子妃那头儿也不甚防备着她去。 廿廿将绵恺交给嬷嬷去,点头道,“你慢慢儿说就是。” 星楼绞着手指头,咬着嘴唇,缓缓道,“她们说,大清第一功臣的名头,再不是主子家的先祖额亦都,而是福康安了。” 廿廿微微挑眉,便也会意。 福康安以臣子,封了贝子,竟然得了宗室爵位去,早已惹得朝野哗然,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星楼担心是主子强颜欢笑,这便小声道,“主子,你别难过那就是她们说,弘毅公的功劳不会被埋没的。” 廿廿知道对于这么一个小女孩儿来说,遇见这么件事儿是有些沉甸甸的。廿廿便抓了块松子儿奶油小酥,搁进星楼掌心,“好孩子,这事儿你就过个嘴儿即可,甭往心里去。这是我母家的事儿,我自己心下兜着就成了。” “好孩子,这松子儿奶油小酥是才做得的,正香酥可口,你快拿了去尝尝。” 这饽饽又香又酥,还都是做成长条儿形,方便小孩儿拿握,故此这是廿廿吩咐了做来给绵恺嚼咕、磨牙用的,自都是最好的东西做出来的,香味儿扑鼻。 星楼接过来,眼圈儿都红了,“这是小主子的爱物儿” 廿廿便笑,“傻丫头,瞧你这小样儿,也跟我的孩子似的。” 星桂笑着走过来,拉了星楼的手走,“趁着热乎赶紧吃,待会儿凉了就白瞎了。不过这小酥吃起来会掉渣儿,你在主子跟前吃就不合适了,赶紧回屋里自己好好儿享用去。” 星桂送星楼出去,星楣便忍不住有些撅了嘴。 星楣是弘毅公家那边儿选出来的,自然心下向着弘毅公家。 廿廿看她一眼,便也叹口气,“我说了不叫星楼往心里去,你倒是给坠着了” 星楣苦了脸道,“主子您说皇上怎么给福康安封了贝子了那可是宗室爵位,福康安就算是外戚,可也不能给封宗室爵位吧” “就算是他阿玛傅恒大人,也只封到四字公爵,没有封到宗室爵位去啊。” 廿廿含笑瞟她一眼,“你呀,是不明白老人家的心思。你回想回想你自家玛父、玛母的性子去,他们到了年岁大的时候儿,最看重的可是什么” 星楣想了想,“奴才玛父老了的时候儿,嘴里成天念叨的是,总不能老了老了,还坏了这一辈子的名声去。” “就是的啊,”廿廿轻叹一声,“还有两个月,皇上就要正式内禅给咱们家太子爷了。今儿连嘉庆元年的时宪书都颁布下去了,一切都已经到了眼前儿来了。皇上归政之后,已明下谕旨,不加尊号,只用太上皇帝之宝,与太上皇帝玉册,其余一切冗余,一概免除。” 星楣便也张了张口,“好几百年才出一位太上皇帝,可是皇上竟然给自己什么嘉礼、尊号都不要,只用一份册宝,就够了” 廿廿点头,“皇上只要一份太上皇帝的册宝,咱们便更该明白,这份册宝乃是皇上对他老人家六十年的乾纲独断的总结,更是对他自己这一生的一个归结。” 星楣点头,“正是呢,便是按着民间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份儿棺材本儿了,是这一生盖棺论定的结语了。” “正是如此,”想到皇上的寿数,廿廿也是忍不住轻叹。虽说朝野上下谁不希望皇上能活到一百岁呢,可是,终究这一切都更可能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所以咱们该懂,这份册宝对于老人家有多重要。” “你知道,皇上明颁谕旨里说,他的太上皇帝玉册之上,镌刻的就是皇上在前年亲作的十全老人之宝说。” 廿廿眸光轻转,“皇上这一生,到最后,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十全老人之称。所谓十全者,是以十全武功起说。既然是武功十全那就应该在今年结束之前,所有用兵之战全都十美。” 星楣已是会意,“现下朝廷用兵紧要之处,就剩下福康安、和琳二位大人所带兵剿匪之处了故此皇上极为盼望在他老人家传位之前,那边的战事也能奏凯,若此才能真正成全了皇上十全老人的心愿去” “故此,皇上自要加殊恩,以旷世未有之恩典,鼓舞士气,使得福康安能带兵早日大获全胜,班师还朝” 思路开了,星楣便又是一拍手,“实则,皇上也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吧今年是皇上在位最后一年,明年又是太子爷登基的头一年两代皇权更迭之际,更需要大武功来上报天恩,下安黎民,所以不仅是皇上需要这场大胜,太子爷同样需要啊” “故此皇上急迫地盼望这场大胜,太子爷其实更盼望这场大胜呢皇上赏给福康安如此的殊恩,既是为了成全他老人家自己的一世圣名,也更是为了太子爷,为了能让嘉庆元年开始就是一个好兆头呢” 廿廿含笑点头,“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你能看懂的事,便是这个家里,也未必有几个人能看得懂。如此说来啊,咱们毓庆宫里,比不上你的人还有很多。” 星楣受了夸奖,兴奋地红了脸去,看左右无人,上前抱住廿廿的手臂轻摇,“格格,瞧您说的” 廿廿抬眸看着她兴奋地红了的脸儿,有些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儿,可是看她那一双眼睛晶亮闪耀的模样儿,也终是笑了笑,暂且将那话给咽了回去。 星楣跟星桂两个的性子不一样,星桂沉稳,星楣却是个爱撒娇的,最喜欢被人夸奖。 这性子不仅她看得明白,这家里上上下下时日久了,就也都看得出来。她房里这些人,但凡有事要求星楣的,个个儿都跟嘴里抹了蜜似的,只要话儿说得好听了,便是不用给什么实际的好处,星楣这傻丫头便也巴巴儿地替人家去办了。 进了十月,皇太子继位之事更为紧锣密鼓起来。 皇太子忙碌前朝之事,后宫和家事,皇太子妃自然而然地都抓在了掌心儿里。 廿廿也是私下里嘱咐了刘佳氏和王佳氏,只要不是太子爷亲口当着众人吩咐的,那便都由着皇太子妃自己去安排,别叫皇太子妃觉着是她们想要跟她争什么去。 这日皇太子下班这个词儿古已有之回来,神色之间略有些怏怏不快。 皇太子先直接进“味余书室”处理公务,皇太子妃再度直接挑帘子进来,关切地问,“太子爷今儿可遇见什么不痛快的了” 皇太子长眉陡然一结,“太子妃怎么又过来了” 皇太子妃一怔,尴尬地回头看一眼房门。 这味余书室与她退居的东顺山殿原本就连着,乃为一体啊。 皇太子皱皱眉,自吩咐三庚给他更衣。立在屏风之后,两夫妻之间隔着一道屏风说话儿。 皇太子尽量和声和气地道,“绵宁的婚事,明年我继位之后便正式下旨指配。他房里人的事,你该安排妥当了吧” 皇太子妃便叹了口气,“太子爷吩咐过,妾身岂能不往心里去只是这阵子以来,家里诸事繁杂,挑人又不是简单的事,这便一时还没有合眼之人” 连三庚都感觉到太子爷身子忽然一冷。 “还没有合眼之人太子妃,当真要我明年下旨指配之际,再同时赏几个女子进他房里么这样的事,总归先安排好才是” “至于诸事繁杂你今晚便理出一个清单来,究竟有哪些必须要办,你又分身乏术的,我安排人替你分忧就是。你先最紧要忙绵宁之事” “那倒不用了”皇太子妃赶忙说,“虽说诸事繁杂,终究没什么我办不了的。太子爷放心,我尽快将这些事都一件一件安排妥当。” 皇太子换上了燕居的常服,却是直接出门,去了廿廿那边。 小小的绵恺,此时是最佳的平息皇太子内心烦躁的武器。 廿廿由着父子两个玩儿了一会子,这才小心问,“爷心下仿佛有事可有什么是我能分担的倘若爷觉着是我力所能及的,爷尽管吩咐就是。” 皇太子叹了口气,“不是家里的事,是前朝。汗阿玛和我都盼着福康安与和琳能早日大获全胜,班师还朝。” 廿廿点头,“湖南匪首吴半生不是已经被生擒了么虽说此次匪首不止吴半生一人,再加上湖南之地地势险要,高山陡峭,木棚城、石碉密集,故此难度极大,不能一蹴而就。然则大功已然指日可待,太子爷别急。” 皇太子叹口气,点头道,“我烦心的倒不是此次剿匪之事。地势再险要,有朝廷七省大军,大胜已是必然。” “可是与这些外头的匪患比起来,我心下最烦扰的,还是朝廷内部的贪墨之事” 廿廿便也是心下一沉,“怎么,前朝又查出贪墨大案了” 贪墨大案一向难办,牵连广、旷日持久,可是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有两个月都不到就是传位大典,这一个多月间怎么办得完 也怪不得太子爷如此忧心。 皇太子点头,“闽浙总督、觉罗伍拉纳,收受盐规十五万两、黄奠邦银九千余两。“ “福建巡抚浦霖,抄没家产之时,查出现存银钱、及埋藏寄顿银两多至二十八万。其余房屋地契物件,尚不在此数” 廿廿也是吃了一惊,“福建总督、巡抚全都卷入如此大案” 一省督抚二人,乃为一省总掌之官,竟都出了事那这一省,岂不是要从上到下,烂到根儿了 偏福建山高皇帝远,派员查办,更难免有徇私包庇之事,让朝廷也有鞭长难及之处。 皇太子闭上眼,“今儿,汗阿玛当着我和军机大臣的面儿,说今伍拉纳、浦霖罪更浮于福崧,是竟不能全朕用人颜面” 即将禅让的老人家,竟说出这样“颜面难全”的话来,何等悲凉。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5、再退 395、 廿廿也跟着心下沉重起来,“福建大省,封疆大吏的督抚二人皆有贪墨,这一案想要办好,不比湖南剿匪更容易。而且在朝堂之中牵连必定甚广,稍有不慎,必定令朝野不稳。” “正是。”皇太子叹一口气,伸手拉过廿廿,抱在怀里。 想要用这样的依偎,寻一点心灵的慰藉和放松。 “这样的时候,就近也唯有福康安可用。汗阿玛已经下旨,令福康安将前线用兵之事交给和琳,然后立即赴福建,查清此案。” 廿廿也是微微感喟,“刚下战马,又入公堂。这样能文能武,能上安朝堂、下定江山的大臣,目下也唯有福康安一人。” 廿廿抬眸凝望皇太子,“故此,福康安得以进封贝子,这是他用自己的功绩拼来的。目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去” 皇太子静静凝视廿廿,声息微微有些哽咽,“每当此时,我就会想念七姐福康安不辞劳苦,从未拥兵自重,这颗心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忠诚的。” 廿廿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七七,用力点头,努力地笑,“是啊,福康安大人不仅是尽臣子之责,更是当年那一份情分始终不曾忘怀。” “我想着,他若去了福建,拿出在沙场上的杀伐决断来,便是福建官场有人想要包庇徇私,也会被福康安大人那一身的杀气给震慑住。想来福康安大人去查福建此案,是最合适的。” 有了廿廿这样的劝慰,皇太子心下舒坦多了,他将头靠在廿廿肩上,“别动,让我抱着,闭会儿眼睛。” 好半晌,皇太子闭着眼睛,又缓缓道,“同样因为湖南剿匪的军功,汗阿玛也封和琳为一等宣勇伯了。”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颤。 “和珅是三等忠襄伯,和琳功封一等宣勇伯,那他兄弟一门双伯爵,也是文武兼备;一个在朝,一个在外。” 皇太子眼帘轻阖,点了点头。 廿廿便笑了声,缓缓道,“太子爷可知,我前儿还差人送了两份儿礼去和琳家,一份儿给宜安妹子,一份儿给和琳的福晋。” 皇太子点点头,“他家终究与你母家同族,这也是应该的。” 廿廿轻握皇太子的手,“和珅、和琳两兄弟,虽也是文武兼备,可是太子爷却别忘了,他们两人顶头之上,都各有他人。” “和珅在朝,在上头有阿桂大人,有太子爷,更有皇上;和琳在外,他上头自有福康安大人” “在朝,和珅与阿桂大人多年势成水火;在外,和琳早年参奏福康安大人,让福康安大人被罚十年的总督俸禄我怎么觉着,这一盘棋,好像是许多年前,皇上就已经摆好了呢” 在廿廿怀中,皇太子终于缓缓地勾唇而笑。 廿廿说得对,这才是帝王之术,才是一个身居庙堂之高、能看江湖之远的君王,才能远瞻到的布局 和珅、和琳二兄弟首先都是能臣,既然有本事,那就用就是;只是身为帝王者,也早早为他们设计好了牵制之术,叫他们头顶有弹压,身边有眼睛。 看见太子爷笑了,廿廿这便也笑了,故意轻推皇太子一下儿,“这些布局里,爷当我看不见爷的影子去爷既早做好了这些安排,亏这会子还在我怀里这般柔软无依的样子去。” 皇太子哼一声,从廿廿怀中坐起,身上那一股子柔软无依的样儿全都不见。 一转头,双眸熠熠;唇角轻勾,长眉飞扬。 廿廿便更放心了,轻啐一声儿,“爷这会子倒变身了,就好像纪晓岚笔下的那些狐仙神鬼。” “这几个月你见天儿净抱着绵恺去了,我好容易抢一回,还不能在你怀里腻乎一会子啦” 也唯有在家里,皇太子才能卸下白日里外人面前那个大大的“仁”字的外壳,可以自在地露出他的凌厉,甚至是淘气来。 仁者,亲也;上下相亲谓之仁。 而温良二字,又是“仁”字的根本,故此但凡以“仁”字自况之人,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都是要温良和善,与人为亲。 太子爷选了这样一个字作为自己的表征,这便必定要温和大度,磨掉棱角、抹去光芒,以圆融大度之相行走于宫廷。 看似,没有皇上的杀伐决断;然则皇上已经是皇上,天下在掌,长达六十年,一切尽可随其如何凌厉;可是太子爷刚刚才成为太子爷,纵然事实上二十多年前已经立为太子,可那都是隐秘之事,外人无从得知。 而身为皇子,又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皇子,太子爷选了宽和圆融的姿态与兄弟、宗亲相处,才是最为稳妥之道。 否则,如和珅等人,联合宗亲,便有千万双眼睛时时盯着。随便拿捏出一个结党的罪名来,那就将是万劫不复之境地。 可是外人不知道,廿廿却是明白,自家太子爷虽然因外面披上了“仁”字的外衣,可是一旦将那外衣褪下,他的本里,其实根本就是皇上老爷子的翻印。 要不,皇上老爷子他自己怎么都说,太子爷是所有皇子之中,与他最为肖似的啊。 心下安定下来,廿廿便也故意委屈地噘嘴,伸脚蹬皇太子一记去,“爷惯会冤枉人家爷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就忘了上回那事儿我到今儿,距离临盆之日还没满六个月呢,太医和守月姥姥都说,这会子的身子还没养好呢,爷还不勉强着人家折腾了一晚上去” 都怪这个也,性子就是急 说到那晚的事儿,太子爷就乐了,拧身回来,将她抓进怀里去,“方才,就刚刚儿,你不是有说纪晓岚、狐仙神鬼去了那可不赖爷,赖你,你还得再给爷好好讲几章去” 这一晚,东边儿的皇太子妃整夜难以合眼。 同一屋檐下,就算隔着红油板墙,可是她也还是知道太子爷就在西边儿,一整晚都没再出来。 次日一早西边儿有了动静,三庚亲自带人进去伺候给太子爷更衣,皇太子妃便也直直地坐了起来。 只是知道,这会子不宜过去,便只能听着动静罢了。 含月看着不落忍,轻声道,“主子与其如此焦心,倒不如赶紧将主子爷交代的事儿一件一件先办了吧。已是十月了,再往后推延,奴才就怕后两个月里主子更是要忙得不可开交去。” 皇太子妃叹口气,“太子爷的事、绵宁的事,哪一件是好办的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挑人,别说千万里选一,便是将这天下所有年岁相当的都一块儿叫进宫来挑选,都未必能挑到一个合意的去。” 含月有些不解,“主子既然已经挑好了荣姐儿,又何苦不将荣姐儿先报给主子爷去,倒叫主子爷有些不快了” 皇太子妃都倏然挑眉,扭头来看着含月半晌,末了苦笑一声摇头,“原来连你也是这么想的。” 含月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难道,荣姐儿她不是主子给二哥儿挑好的人” 西头儿,皇太子就着廿廿的手喝了碗粥,这便匆匆上班去了。 天大亮起来,外头又是九思带着人搬了块大物件儿进来,还径直朝东边儿走。 别说其他众人,便是皇太子妃自己都看傻了,“这,又是什么” 九思的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子连拐棍儿已经都不用了。这便更顺顺当当地单腿打千儿回道,“奴才遵太子爷吩咐,将此匾额悬挂于东顺山殿。” “什么”皇太子妃好悬呛着,“又要往东顺山殿悬挂” 因为东耳房挂了块匾,她不得不退到东顺山殿住;这刚几天啊,怎么东顺山殿也要挂匾了 “那匾上,写了什么字” 此时此刻,皇太子妃最关心的就是匾额上的字样儿。倘若只是寻常字样,是太子爷用于自勉的,那倒不影响什么; 可如果是跟“味余书室”似的,匾额上的字样限定了房屋的用途,那她就麻烦了说不定还得继续挪窝儿。 九思不慌不忙,“奴才这就给太子妃主子掀开盖袱” 盖袱掀去,四个大字映入眼帘“知不足斋”。 皇太子妃心下便是轰然一声。 果然,果然是她那个不好的预感,再度应验了这个“斋”字,便是不妙 她强自镇定,眯眼凝着九思,“知不足斋这块匾倒是新制的,从前在撷芳殿里也没见过。太子爷可与你明谕了,这匾额究竟是做什么使的” 九思不由得先错开眼珠儿,往西头儿瞄了瞄。 这毓庆宫的西墙外,就是斋宫,乃为皇上在宫内斋戒之处。故此这斋字,首先便是“戒”也。 一笑而过,他还是收回视线来,笑眯眯道,“味余书室乃是太子爷的书房。只是太子爷的存书太多,一间东耳房都放不下;况且味余书室也是太子爷在家里办公之所,故此也不能都被书格儿给占满喽。故此太子爷说,他还需要一个书斋,专门儿就存放这些书的。” 九思笑眯眯一指那匾额,“这知不足斋就是太子爷为书斋新制的匾额。” 他再抬眸望东看,目光落在那三间顺山殿上,“这耳房连着顺山殿,改建成偌大的地方儿,太子爷说,这就专为了存书使的。若是地方儿小了,不够放。” 皇太子妃好在是坐在炕上,没站着。可是饶是如此,她手扶着的炕桌还是随着她的手臂抖了几抖,害得那桌上的杯盘碗盏跟着叮叮咣咣乱响了好一阵子。 只是,皇太子妃还是坐定了,依旧高高地扬起下颌。 她是皇太子妃,两个月后的正宫皇后。便是泰山崩塌于眼前,她也得稳稳地坐定 “书斋嗯,也好,能常伴书香而眠,何尝不是我的欢喜。” 九思垂首听着,依旧淡淡地笑着。 皇太子妃的意思,他听得懂。即便是这三间的东顺山殿叫太子爷给改了当书斋,皇太子妃却也是不肯再退的了。哪怕就是睡在一架子一架子的书中间儿呢,她也要牢牢地留在这东顺山殿里。 否则,岂不就更坐实了,太子爷格外扩建东耳房和东顺山殿不是为了她,而只是为了方便太子爷自己存书用 九思也不意外,只是依旧满脸的笑,将那“知不足斋”后头的另外一块小一点的匾额也露出来,“还有一块副匾,主子爷吩咐,也挂东顺山殿里;主匾挂明间儿,副匾挂内间。” 皇太子妃咬着牙大声地笑起来,“还有什么我倒要看看” 九思笑呵呵地将那副匾给抬出来,放到前头,叫皇太子妃能看清楚。 主匾额是四个字儿,副匾自要小点儿,上头是三个字儿。 皇太子妃一看,终是忍不住勃然变色 便是主匾额抬来,她心下不管如何,面上至少还能不动声色;可是此时,她终究不能当做没看见 副匾上,那三个字儿乃是“毋不敬”。 这三个字儿,出自礼记,意思是不要不自我警惕约束,凡事都不要不恭敬;对一切人恭敬,不能傲慢。 其实这些字眼儿,无论是“味余”,还是“毋不敬”也全都是皇太子爷做自我警醒、自我勉励的词句,可是此时看在皇太子妃眼里,却是扎眼,仿佛一字一声都是在暗指向她 多年的夫妻相伴,她甚至比廿廿更知道太子爷的性子。太子爷素日信的那个“仁”之下,是他身为皇子、储君的凌厉与果决。 这些年来,每当她对家里管得太严,尤其是责打了人之时,太子爷看似只是面上劝劝,她若不听,也都由着她去可是事实上,太子爷会等风头过了,慢慢儿地跟她将一笔一笔的账都算回来。 太子爷给她留足了面子,可是她自己却知道,太子爷却不肯再给她留下里子去。 最大的惩罚就是,自从乾隆五十年她小产伤了身子之后,太子爷便以此为理由,十年来再不肯与她同房 十年啊,她已经长长的十年,再得不到她夫君的半点怜爱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6、三退 396、 这个晚上,一向因身子虚弱而早早安置的皇太子妃,迟迟不肯歇下,一直等到皇太子回来,着了九意在祥旭门内候着,请皇太子过来说话儿。 皇太子也不意外,倒是顺顺当当就随着九意过东边儿来了。 挑帘子进内,外头已是冬日,内里却暖和如春。 满屋子的书,在这热气里氤氲开来,倒也都是一股子别致的墨香,又混合了防虫的芸香。 皇太子却立在门口搓了搓手,面上的微笑“呱嗒”掉地下了,回头盯了九意一眼,“这书斋里头,谁叫你们通了地龙,又加了炭盆的尤其是这炭盆,一旦火星儿迸溅,你是脑袋都不想要了啊” 九意一个激灵,噗通就跪地上了。 他冤枉啊,他好歹在撷芳殿给福晋主子当了二十年的首领太监了,他哪儿能不知道书斋屋里不能见火星儿呢 可是这东顺山殿里,原来它不是书斋啊,是皇太子妃主子的下榻之处。就现在,皇太子妃主子还不肯走,她身子弱,一到冬天格外怕冷,尤其这深更半夜的,除了地龙之外,还得多加一个炭盆才成。 皇太子这话虽说是刚进东次间的门儿,在门口说的,可是隔着东梢间、东耳房,圆光门那头儿的皇太子妃却也都听得真真儿的。 一来是这房子里拢音,二来也是皇太子妃本就等着皇太子呢,自是半点动静全都竖起耳朵听着。 一听这话茬儿不对劲儿,皇太子妃只得自己站起身走了过来。 “太子爷千万别动气,不是奴才忘了规矩,而是他们知道我还在这儿呢。”她抬眸左右看看那些书,“这些书本子是不怕冷,可是妾这身子骨儿却不扛用了。” 皇太子便是挑眉,“哦太子妃怎么还在这边儿呢怎么,九思今儿这差事,又没办明白,他说的话,又叫太子妃没听懂了” 皇太子妃微微一个摇晃,指尖在袖口之内紧紧攥着,面上极力地保持微笑,“今儿九思带人抬来的匾额,妾身都瞧见了。该挂的也都挂好了,只是这些倒也不矛盾。” “守着这些书本子,妾身倒也依然能够安睡,不妨事。” 皇太子眸光如夜色,沉静,却仿佛隐藏着力量。 “太子妃可以与书本子同眠,可是这些书本子却受不得烟火气。为了这些书,我得吩咐人断了地龙、撤了炭盆去。” “这屋子一旦断了火,便怎么合适住人呢太子妃身子本就需要将养,若是冻坏了,岂不耽误大事了去” 北地冬寒,这屋子若是断了火去,尤其是夜里,就得冷得跟个小冰窖儿似的。 皇太子妃这会子的心下,却比那小冰窖儿还更冷着几分,“太子爷已然是铁了心去,必定要将这东耳房连同顺山殿,全都当了存书的地方儿去” 皇太子点头,“匾额都挂好了,难道还能随意更改了不成” 皇太子妃深深吸一口气,不由得笑了一声,抬眸望向西头儿,“这继德堂这么大地方儿,奴才们都问,怎么只看见太子爷叫人往这东边儿来一箱子一箱子的送书,一块匾额一块匾额地挂;却怎么都不见往西边儿去送啊” 皇太子眯了眼凝着皇太子妃,幽幽地勾了勾唇角,“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能问出这样的蠢话来” 皇太子妃一梗,却依旧高高挺着头颅,笔直地站着。 还是三庚在畔赔着笑回话,“奴才回太子妃主子,按着主子爷的吩咐,奴才也带人往西边儿搬过书了呀,并非将书都只搬到东边儿来了。” 皇太子妃冷笑道,“那也叫搬么往我这边儿搬四五箱子,才从里边拣出那么一匣子、两匣子的送过去” 皇太子悠闲地垂眸,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儿。 “是多是少,终归是都搬了。你这边儿那奴才还说没搬的话,那就是那奴才自己没长眼了。” 皇太子妃只觉眼前有些发白,只是依靠信念勉力地挺住了。 “那,匾呢怎么没见西边儿也挂匾既然当书房,那就东边儿和西边儿一起当” 面对皇太子妃这样的态度,皇太子转了会子扳指儿,索性一转身儿,径自到炕边儿坐了,也不搭理。 好在三庚懂事儿,依旧堆了满面的笑,“回太子妃主子,匾自然也制了。只是制匾,也需要工夫儿,总得分个先后的次序。” “太子爷说,家里以太子妃主子为大,自然是先可着东边儿来。等东边儿的匾制好了,挂起来了,再腾出手来制西边儿的匾就是了。” 皇太子妃心底下终于星崩儿地涌起些希望来。 她蓦地转头,凝视着炕边儿坐着自顾玩儿扳指儿的皇太子,“这么说,西边儿也存书、也挂匾,同样儿也当书房使” 皇太子这才悠闲地应声儿,“西边儿的匾,明儿太子妃就能看见。太子妃原来竟是因为悬心这事儿,才始终没能顾得上给绵宁房里选人啊,我说怎么我问了,太子妃也不肯言声儿呢。” 皇太子缓缓抬眸,满面的温煦,“太子妃一向识大体,原来在太子妃心里,我这些多年积攒下来的圣贤书,倒是比绵宁更要紧我都觉着这可真难得,太子妃始终都是贤妻在先,良母在后。” 皇太子妃尴尬地高声而笑,“太子爷谬赞了,妾身都不敢当。” 皇太子点点头,站起身来,“太子妃想看的匾,明儿就能见着。可是制匾总需要工期,说明儿才能制好,就算今晚儿通宵等着,却也是没用的。” “太子妃便也安歇了吧。今晚上也晚了,太子妃继续还在这东顺山殿里再安歇一晚,明儿早上再搬。不过一宗,得单派个人就守着这炭火盆子,眼珠儿都别错才行。” 皇太子妃整颗心“咚”地彻底沉了底儿,“太子爷的意思,起身该往哪儿搬” 皇太子抬头看了看房梁,“东边儿偏殿、围房这么多,咱们家也没有那么多人,多都空着呢。尽可着太子妃自己个儿选,看中了哪间,就住哪间就是。”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皇太子妃枯望着炕罩顶上的毗卢帽。 这添加了毗卢帽的炕罩,自是等级和身份的象征,这东顺山殿南屋是坐炕,北屋的这个卧炕上才是加了炕罩和毗卢帽,用以区分南北两炕的不同用途。 可是偏殿和围房里,却不会有这样带有毗卢帽形制的炕罩了。 今晚儿上,也许是她在毓庆宫里,最后一晚能在这样规制的炕上安歇。 晨起,廿廿率领刘佳氏、王佳氏、侯佳氏一起来给皇太子妃请安。 廿廿柔声问候,“妾身见皇太子妃娘娘神色之间有些倦意,是昨晚儿上没睡好么” 皇太子妃便忍不住冷笑,瞟了侯佳氏一眼。 侯佳氏随即跟着冷笑,“谁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太子爷晚上只去侧福晋那西屋。显见着,侧福晋已经成了西宫娘娘了。” “咱们这毓庆宫里,这便唯有侧福晋一个人儿晚上睡得才好吧我们几个人啊,晚上自然都睡不香。” 侯佳氏本是挑刺儿,可是这一回,廿廿却没跟她一般见识,转而抬眸凝着皇太子妃笑,“若是如此,那便伴着一室的书香,反倒是好事了。” 皇太子妃终是按捺不住,寒声笑道,“侧福晋是说,自己睡不着的时候儿,也时常起身看书么太子爷昨儿还说,侧福晋所居的西边儿,也是同样要存书之用呢。” 廿廿不以为忤,反倒笑吟吟地承认了,“皇太子妃娘娘当真慧眼如炬妾身当真夜晚里睡不着的时候儿,还劝着太子爷一块儿看书呢” 廿廿所说的此中奥妙,不足为外人道,故此旁人也不明白,只看着她如此笑靥如花、粉颊泛红,却也只以为她是故意逞强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皇太子妃轻哂一声,“原来侧福晋还有这个雅好,怨不得昨儿晚太子爷说,今儿就会再制一块书房的匾额送来,也挂到西头儿去呢。” 此时的皇太子妃心下,就剩下一重盼望倘若太子爷叫送到西边儿去的匾额,也跟她这屋似的,那这侧福晋想来也是没法儿继续住下去的。 若是两位福晋一起从后殿里挪出来,哪怕一起搬进配殿或者围房住,便都好说。 总归,她以皇太子妃之尊,决不能独个儿从后殿搬出来,住进配殿或者围房里去。 “是么”廿廿倒是满眼的盼望,“妾身倒好奇,太子爷这回会制一块什么变额额来” 正说着话儿,九思已是带人又抬着块大匾走了进来。 皇太子妃第一个没按捺住,兴奋地站起身来,朝外就叫,“九思先抬过来,给我们大家伙儿都瞧瞧” 九思如今对皇太子妃是极为的顺从,听见皇太子妃召唤,连个锛儿都没打,径直就带了人转过来,面上对着恭顺的笑,“嗻奴才这就给您抬过来了。” 皇太子妃悠闲地眼帘半垂,端着奶茶碗,缓缓地喝茶。 喝完了茶,才不慌不忙地抬眸吩咐,“打开,叫我们都瞧瞧。” 她说着,还特地关照廿廿一声儿,“侧福晋不会介意吧” 廿廿便笑,“瞧皇太子妃娘娘说的,这又不是太子爷的什么私赏,而是匾额,回头就得在那头顶上高高悬着呢,谁能看不见呢。” 皇太子妃点头,“既然侧福晋都这么说了,那就叫咱们好好儿饱饱眼福吧。” 九思二话都没废,赶忙儿就笑眯眯地上前,亲自掀开了那盖袱儿去。 也是四个大字儿,可是皇太子妃一看之下,脸便僵住了,先前的期待,却全都不见了。 还是王佳氏含笑念出了声儿,“宛委别藏”。 刘佳氏适时地笑道,“哎哟,太子爷实在是腹中有锦绣,我这样的粗人,虽说四个字儿单个儿地论,全都认识;可是这往一块堆儿这么一码啊,我就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内涵了。” 刘佳氏特地不问廿廿,只央着王佳氏去,“好妹妹,你阿玛是文举人,你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便指望着你帮我解解这个闷儿去。” 王佳氏抬眸含笑看廿廿一眼,便不慌不忙地道,“宛委,本是弯曲、曲折之意。太子爷用在此处,小妹忖着,怕是太子爷有曲尽心意、心意宛转之意。” “这般将委婉与别藏放在一处,便是太子爷想要表达他以宛转迂回的心意,曲折幽微地将那些东西小心地珍藏起来” 廿廿颊边不由得更红,垂首道,“太子爷说的是那些书那些都是太子爷精中选精,挑选出来的,太子爷寻常都爱不释手,这便是我方才与姐妹们说的,就连我夜晚间也忍不住要爬起来,窃来几本去点灯熬油地苦读呢” 王佳氏登时笑了,认真地点头,“哦,对了,是书哦。太子爷宛委别藏的,自然是那些精中选精的好书。” 刘佳氏便也忍不住垂首而笑,再不追问下去就是。 三人心意相通,六只眼在低垂着头之间,彼此含笑对视。倒是那正襟危坐的,面上颇有些僵硬了。 九思将匾额给皇太子妃看完,这便告了声罪,请求赶紧将匾额给挂上去,说等晚上太子爷回来,必定要看的;若是看不见,怕会不高兴。 皇太子妃紧绷了脸,“去挂吧,我曾拦着你了不成” 越发共座得没趣儿,众人各自告退出来。 因廿廿那边屋里正在挂匾额,乱糟,廿廿便没回西边屋,而是随着刘佳氏、王佳氏,一同往围房那边转。 侯佳氏从后头走上来,看一眼廿廿,神色之间依旧疏离。 廿廿这回却是主动地微笑招呼,“侯姐姐也是难为了,几次三番被夹在当间儿,不说话也不是,说了话也不是,里外都难讨好。” “我倒请侯姐姐尽可放心,以后侯姐姐只顾着一头儿就是,不必担心我这边儿会多想。我知道侯姐姐那些话是为何而说,我也自明白侯姐姐自有为难之处。”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7、二十年情深难忘 397、 不管怎样,皇太子妃还是挪出了东耳房和东顺山殿,挪进了配殿去。 家里这样一番更动,绵宁便是不住毓庆宫,可是每日里早晚还回来请安,也还是发现了。 便是皇太子妃不想多说什么,可是绵宁自己长着眼睛,他如何看不见东耳房圆光门上悬挂的“味余书室”,乃至东顺山殿新挂的“知不足斋”和“毋不敬”两块匾额去 他便也小心地问皇太子妃,“额娘近来可与阿玛闹了意气去” 皇太子妃本不想在儿子面前说这些,可是她也明白,儿子已然长大,硬生生地瞒是瞒不住的。 皇太子妃便叹了口气,避重就轻地将一份新的排单推在绵宁面前,“还不是这事儿” 排单是内务府送上来的,又是新的一批刚挑进来的女孩儿,年岁全都跟绵宁相当,且全都是出自内务府世家,父祖至少都是三代以上均在内务府有官职的。 绵宁只看一眼,便皱眉转开头去。 他知道,这是他额娘又给她圈的几个备选通房的女孩儿。 一见他如此,皇太子妃心下的焦火腾地就起来了,“又不看你怎又不肯看” “你不肯看,你阿玛便要怪我,总以为我对你的事儿不肯上心,迟迟还不能给你挑出两个人来” 儿子是她的命根子,是她这辈子所有的指望尤其在太子爷最近对她态度越发冷淡之后,她自是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故此,怎么会是如太子爷所说,她迟迟挑不出两个人来呢若要只是由着她自己挑,那自没什么难的,只是她总希望挑到儿子的心坎儿里,能让儿子喜欢啊。 毕竟,这两个女孩儿将是儿子生命中最早的女人,而且可能是来日儿子长子、长女的生母。虽说这两个人的身份必定比不上来日儿子的嫡福晋和侧福晋,可是这两个人却也绝不是后面其他的侍妾可比的。 绵宁却神色淡漠,全然不像一个少年谈论着他的终身大事。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在咱们家,儿子的婚事除了阿玛和额娘之外,自然还有皇玛法亲自过问。” “既然有皇玛法、阿玛和额娘三位做主,那儿子哪里有什么自己挑的必要去” 绵宁如今年长,越发少年老成。一张清秀的脸上,一双眼静若深潭,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去。 听儿子这么说,皇太子妃又是一番忍不住地叹气。 “孩子,按说为娘的听你这么说,或许该欣慰;可是,为娘终究是你的亲娘啊,如何能舍得你受委屈去你的身份不同,你是皇太子的长子,便是皇上的嫡孙,过去十多年你都是咱们家的千顷地一根独苗故此你的婚事,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私事,自然要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替你拿主意。” “你的嫡福晋、侧福晋,选什么人,由不得你挑,总归得是皇上赏的,是你阿玛赏的;可是为娘总归也还是心疼你,便也想着,好歹在给你挑的这两个女孩儿上,由得你自己心意些儿。” “挑个顺眼的、合心意的,摆在你房里,在你大婚前陪着你,来日也能尽心尽意地伺候你,一辈子与你一心一意去” 绵宁也有些动容,忙起身撩袍跪倒,“额娘恩情,孩儿都明白。只是这些女孩子,终究只是排单上的一个名字;其余,也只能看见她阿玛是谁,任何官职;她玛父是谁,又任何官职此外,儿子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太子妃也是闭了闭眼,“额娘说了,会尽力帮你。只要你看着好的,你先圈了,额娘叫你舅舅悄悄儿带你去看。他如今回京,重又任职内务府,咱们家的大事小情便都由他管着,只要你想,有什么不方便的去” “便是看一眼,又怎样”少年绵宁清瘦凌厉,“看过一眼,就知道脾气秉性看过一眼,儿子就知道是不是会喜欢看过一眼就敢相信可以过一生一世,能与我一心一意去” 皇太子妃被儿子问得只觉疲惫,心下又何尝不是勾起自己当年的回忆去 当年,少年夫妻也曾举案齐眉,也曾笃信必定能这一生都一心一意一起度过。 “傻孩子,为娘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这自古以来,别说咱们天家,便是普通百姓家,哪家的孩子不是都这么走过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是正道。” 绵宁眼中的热切一点点地冷却下去,他别开头,“既然怎么都是如此,那儿子何苦还选总归这一切都不由得儿子自己便是皇太子的长子又如何,一切全都只由得长辈们做主就是了。” 看儿子小小年纪,在说到这事儿上却是一片心如槁木的模样,皇太子妃心下也是刺痛的。 她深吸口气,“不,这两个女孩儿,为娘既然已经发下话了,那就当真只由得你自己去选为娘既然已经耽误了时日,索性也不差这几天,总归叫你好好儿选出两个可着自己心意的就是” 绵宁霍地抬起眸子来,一双深潭般的眼底,蓦地涌起些火花来。 可是,随即那火花还是重又湮灭了下去。 皇太子妃抓住儿子的手,“你先别这么着还有两个月,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今儿就叫你舅舅来,带着你将内务府里记名儿了的女孩儿,挨个儿去瞧瞧去我就不信,内里就没有你喜欢的了” 见额娘如此,绵宁也不忍再叫额娘为难,这便硬生生地答应了下来。 只是走出额娘所居的东配殿,他心下却并没有因这喜事儿而有半点的快活去。 走出后院时,他不由得回眸朝西边儿看了一眼。 他的哈哈珠子太监五州就也跟着看了一眼,小声儿问,“哥儿今儿也不到西头儿请安了啊” 这些年五州亲身经历过来,知道自家哥儿原本是每日里都乐颠儿乐颠儿地跑去给侧福晋主子请安的。只是,近来,哥儿却极少再去。 绵宁甩甩头,如负气一般,反倒迈了大步,更加急匆匆地往外去。 五州心下也是悄然叹口气。他也瞧见这毓庆宫后殿继德堂里的变化了,他跟着哥儿去给皇太子妃主子请安,请安的地方儿从东耳房,退到东顺山殿,如今更是直接退到东配殿去了 皇太子妃主子处境如此,哥儿心下自然难受。 况且啊,从前侧福晋无论跟自家哥儿怎么好,可是如今人家侧福晋却也已经诞下三哥儿了。这不管皇家,还是民间,人家福晋有了自己的儿子,还能拿你这旁人生的视若己出了么 故此啊,自家哥儿跟侧福晋生分起来,倒也都是人之常情。 他这会子虽说跟着唏嘘,可也明白,这些都是迟早的事。自家哥儿还这么大步流星逃也似的往外去,显然还是不大习惯呢。等过些时日,从前的情分都淡了,哥儿就也能安之若素了。 五州心下这过着心事,脚步就有些没跟上,结果哥儿在游廊底下都跟人撞上了,他这个当贴身伺候的哈哈珠子太监的,竟然都没能及时给预防开。 听那边“哎呦”一声,五州这才回神,往前一看自家哥儿扶着一个小女孩儿,他这才吓得赶紧跑过去,忍不住数落,“哎哟喂,你新来的啊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啊看见哥儿行走,你怎么不知道回避,反倒还往上撞” 那女孩儿有点傻,红了脸,又是羞又是窘迫地赶紧行礼,“你怎么那么厉害啊,都知道我是新来的。” 她还认了嘿 五州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噎得直翻白眼儿。 绵宁皱眉,“你是哪个房里的” 小女孩儿不敢抬头,低低看着脚尖儿,“回二哥儿的话,奴才是侧福晋主子房里的星楼” 绵宁心下一拧。 怎么还是撞上个她房里的人去 也偏是新人,不是老人儿,否则他自己个儿远远瞧见也自先回避开了,偏是这个脸生,他都没见过。 “既是小额娘房里的,我倒纳闷儿,小额娘怎么会选了你这么个去” 这丫头瞧着有点儿笨,绝没有星桂的稳妥、星楣的灵巧。 星楼就更不好意思,低低垂首嗫嚅道,“侧福晋主子说,就、就喜欢奴才傻傻笨笨的” 不光侧福晋啊,就是太子爷不是也说过,就喜欢跟前人是傻傻笨笨的当初总管九思大爷挨打,太子爷在侧福晋跟前也说过,“瞧,你跟前的人是个笨的,那个跟了我三十年的,何尝就不是个笨的” “三十年了,还没多少长进,便是当了总管太监,还能被人给捉住错处,说打就给打了” 她那会子也就有点恍惚,心说主子们挑人,究竟是什么标准啊究竟是就喜欢挑傻傻笨笨的,还是应该挑聪明伶俐的 故此这会子就算二哥儿也说她笨,她倒不生气,也不难过,反倒还有点儿高兴似的。 绵宁也没想到,这丫头被他当面儿毫不留情地说笨,反倒还一副这么个美滋滋儿的表情,倒弄得绵宁都没词儿了。 他心下本就莫名懊恼,这便一甩袖子,索性推开了星楼,抬步就走了。 星楼莫名其妙地回头,心下说,这位二哥儿,这是个什么脾气呀,怎么喜怒无常的 但愿,以后可别再撞见了。 十月二十七日,命睿亲王淳頴为正使。郑亲王乌尔恭阿为副使,恭赍册宝,诣陵前,册赠令懿皇贵妃为孝仪皇后。 册文中,一句“廿载之音容如昨”,亲近如老夫老妻絮语,远非官样文章,听得皇太子已是红了眼眶。 二十年,一切音容笑貌依旧近如昨日,因为思念,因为长久不绝的情感,便叫这长长的二十年时光,仿佛都不曾存在一样。 册文由内侍传至毓庆宫,皇太子妃、廿廿等人也俱都落泪。 刘佳氏叹口气道,“侧福晋小字廿廿,此时因这册文听起来,更觉是念念不忘要不说侧福晋当真与孝仪皇后有缘呢。” 王佳氏也叹道,“要不当日,怎地在那么多勋贵世家的格格里头,皇上独独选中了侧福晋为十公主侍读,且赐给太子爷为侧福晋我忖着,必定是当日皇上一见侧福晋的生辰,便因念念不忘,仿佛看见了他老人家对孝仪皇后从不曾断绝的思念一样。” 廿廿淡淡垂眸,“若能因我而告慰皇上和太子爷对孝仪皇后的思念,那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远处,皇太子妃冷冷望来。 同日,孝仪皇后神牌升祔奉先殿,正式以皇后之尊,享后代皇帝尊飨祭祀。 典礼之前,先派皇子至陵前祭告,这一次不再是皇太子亲往,而是派了十七阿哥永璘去。 这位孝仪皇后最小的儿子,一向因荒诞不经而令皇帝不敢轻易派他这样的差事,怕他不耐烦这些繁冗的仪轨。 而这一日,在孝仪皇后升祔礼的大日子,终于叫这个小儿子正式扛起这个差事,到母后陵前行礼祭告。 忙完了孝仪皇后的封后大典,接下来就是十一阿哥永瑆的分府之事了。 一直到乾隆六十年,传位大典之前,十一阿哥才正式分府出宫。 从乾隆三十八年正式秘密立储,到乾隆六十年,整整二十二年,十一阿哥给皇太子做了二十二年的幌子。 如今功成身退,正合了他成亲王的王号,那个“成”字。 这些在传位大典之前必须要办完的事一件一件完成,接下来便已是正式来到了皇太子继位之前的倒计时。 这日皇太子妃特地邀齐了廿廿等内眷,连同绵宁、三格格、四格格,然后请皇太子回家后一起叙话。 “太子爷登基之后,自是日理万机;后宫之事,妾身理应替太子爷分忧。”皇太子妃先道。 皇太子点头。 皇太子妃垂首道,“日前汗阿玛谕旨里说,太子爷登基之后,要请太上皇帝敕旨,册封皇后。这便是要正式分封六宫了可是太子爷可曾想过,咱们家里一共就这几位姐妹,满打满算怕是也只够每个位分上一个人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8、云收喜气星楼晓 398、 皇太子听见这个话题,倒是淡淡的。 他因接受老师朱珪先生的“五箴”影响,自成婚以来,放在后宅的心思便比其他皇子,乃至历代帝王都淡。 即便此时他已经继位在即,可是后院里有名号的唯有嫡福晋点额一人、侧福晋廿廿一人、官女子刘佳氏一人,也就是说有名号者,仅有三人。 其余侯佳氏,虽说有个“庶福晋”的称呼,也曾赏赐花衣,可是因为出身内管领,又曾是大侧福晋骨朵儿房里人,故此身份仍然只能是家下女子。 而王佳氏,因曾先后是大侧福晋骨朵儿房里的家下女子、庶福晋侯佳氏房里的使女,故此身份虽原本是官女子,但是被挑进阿哥所去伺候人之后,身份即是以官女子补足家下女子、使女之缺,这便身份也变为了家下女子,乃至后头的使女。 故此能封嫔以上位分,得朝廷正式册封的,名正言顺的唯有嫡福晋、侧福晋、刘佳氏三人罢了。可是皇太子也并未因此而着急。 见皇太子没什么反应,皇太子妃不由得道,“礼记云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 “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 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 “虽说我朝家法朴素,历代先帝后宫里都没这么多人,然则总不能明年太子爷继位的时候儿,后宫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吧否则,又何谈内治何谈天下内和” “若无外内和顺,则无国家理治,岂不是有亏盛德” 皇太子妃引出的是数千年来传承而来的圣人言,说的是天子之德,这样的高度,自是皇太子都无法反驳的。 廿廿也忍不住抬眸,眸光静静在皇太子和皇太子妃面上打了个转。 皇太子妃是借圣人的口,说天子不广纳后宫,乃为失德。 作为即将继位的嗣皇帝,“失德”的大罪名,阿哥爷也是扛不起的。 皇太子却依旧只是淡淡的,倒转眸瞟了太子妃一眼,问,“这倒不急。循着惯例,嘉庆二年便要挑选天下八旗秀女,后宫里的人,自能补齐。” “倒是绵宁的事,太子妃可曾为绵宁挑好人了” 皇太子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自是都落到绵宁那边去。 个个儿都是额娘、姨娘、姐妹的,这便都忍不住要笑话一番。 四格格跟绵宁是一奶同胞,这便先出声道,“哥哥可别脸红,这都是好事儿三姐姐也已经许了婆家,三姐姐可没脸红呢” 可是绵宁哪里是没脸红呢,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被说到这事儿,反倒是面色略微有些发白,神色之间略显慌乱。 还是三格格笑道,“二弟必定是想着,明年可还要大婚,这便不敢叫嫡福晋知道今日之事呢” 见儿子神色如此,还是皇太子妃笑道,“你们两个就别打趣他了他一向最是孝顺,早就说了多少回,这些事终究都由皇玛法、你们阿玛和我来做主就是,自己是连看都不看多看一眼的呢,更何况要这样当众地说笑。” “他啊,一心都在念书用功里呢,哪里顾得上这些要不,何至于到今日还没挑选出人来呢” 皇太子妃笑着转眸望皇太子,“太子爷前儿问过我好几回了,我啊多少有点儿私心,总想让绵宁可着自己心意,挑个能合眼缘的去我又不好直接跟太子爷说,恐太子爷说我溺爱了。” 皇太子挑了挑眉,看了看绵宁,赞许地点头道,“倒也是情理之中。你额娘凡事为你思虑,你也能以孝顺为先,这都是好事。” 绵宁低头听着,他忽然抬眸,“阿玛的意思呢当真准儿子选个自己合眼缘的” 皇太子听了,便看了皇太子妃一眼,两人对了个眼神儿。 皇太子妃则有些惊诧,赶紧看含月一眼,含月却也是一副丈二和尚的模样,摇了摇头。 皇太子便点点头,“嗯,这既是你额娘的意思,我心下倒也同有此意。怎么,听你的意思,你倒是心里有些谱儿了” 绵宁忽地站起来,竟是撩袍跪倒在了廿廿面前 众人都吓了一跳,廿廿自己更是吓了一跳。 今儿绵宁这事儿,廿廿纵然关心,可也碍着此时与皇太妃和绵宁母子的心结,这便此时不便她说话。 她便本着一个旁观者的心思,只听着众人说话儿就是,却如何想到,绵宁忽然就双膝跪倒在她眼前儿来了 廿廿都有点儿懵,赶紧先看一眼皇太子,再瞟一眼皇太子妃;自己个儿也赶紧起身来,亲自拉起绵宁来,“二哥儿这是怎么说的可是你本想冲着你阿玛跪的,结果跪偏了,跪错了小额娘来吧” 皇太子也是好奇,笑着打圆场,“你是她小额娘,他向你跪安,又有什么好说的” 绵宁被廿廿拉起来,虽说比廿廿小七岁,可是这会子身量已经超过廿廿去了。 这般站着,已然不是当年他仰望她,倒成了他垂眸,俯视着她去。 “阿玛说,准我自己挑个人。我一向最信小额娘的眼光,小额娘身边的人,必定都是极好的。儿子便跟小额娘求个人” 廿廿还是迷糊的,忍不住回头看了星桂和星楣一眼,“可,可是她们都太大了,与你年岁本不相当” 星桂和星楣,都是跟廿廿同龄的,哪儿有皇太子的嫡长子,先选个大六七岁的去的 绵宁心下不由得叹口气,又想起那日里撞在眼前的笨姑娘。 “小额娘这是怎了当真是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了星桂和星楣二位姑姑,是儿子从小叫到大的,儿子心下只有尊敬,没有半点其他的非分之想。” “儿子想跟小额娘要的人是小额娘身边儿新收的那个。” 廿廿这才寻思过味儿来,是星楼。 可是廿廿心下还是有些迷糊,毕竟星楼是新要过来的,还正学规矩呢,没正式派差事,更没什么机会到她跟前来出上差,故此她都不知道绵宁什么时候能跟那丫头有交集了去。 皇太子也寻思过味儿来,想起了星楼那个丫头,这便笑道,“我也想起来了。虽说是个有些笨笨的,不过倒是生了一脸的福相,没想到是应在这儿了。” 皇太子与廿廿、绵宁三人心领神会地谈论着,那边厢皇太子妃却紧张起来。 她忙召含月过来,“谁” 含月皱眉道,“侧福晋跟前,年岁跟二哥儿相当的,也就是那新来的星楼了” “星楼”皇太子妃霍地就火大了。 一来,那丫头口无遮拦,当日第一次见面就说出对她那般忤逆不敬的话来。倘若不是后来侧福晋护着,她早就惩治了那丫头去了。 二来,就侧福晋给她改的这个名儿“星楼”,她就不喜欢,总叫她想到那句诗云收喜气星楼晓,听着就仿佛是侧福晋借着这个名儿来显摆她住在西暖阁里的欢喜呢 她也没想到啊,谁知道这“云收喜气星楼晓”,竟然应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不行”皇太子妃冲口而出。 绵宁微微一个激灵,扭身望住母亲,“额娘,为何不行是额娘说,想要儿子挑个合眼缘的。从前儿子不挑,额娘着急;如今儿子挑了,怎地额娘却说不行了” 皇太子妃闭了闭眼,“那个丫头是个刚进宫来的,不懂规矩她怎配得上你” 廿廿听了这话儿便一皱眉,只是碍着太子爷在呢,不好开口回护。 皇太子垂眸看了看自己指头上的翠玉扳指儿,半晌才不急不忙地道,“要我说呢,绵宁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小福晋名下这个丫头,虽说年纪是小了点儿,刚进宫还不谙规矩,可是这些内治教化之事,本就是太子妃和小福晋的内职,你们日后多用点儿心,帮她将规矩学熟了就是。” 皇太子说着,还抬眼远远瞟了一眼站在含月和望月后头,捧着茶壶的荣姐儿。 “说起这丫头的身份,给绵宁当官女子,倒也是够了。说起她阿玛来,职衔还在荣姐儿之上。” 皇太子妃也是怔了一下,“哦” 她从一开始就厌烦星楼这丫头,这便连她母家都懒得打听。 廿廿听罢会意,含笑道,“星楼的阿玛实职也是内务府郎中,可是却加了卿衔。” 内务府的卿,指的是“三院卿”,便是内务府的上驷院、奉宸院、武备院这三处的官长,乃为三品大员。故此加了卿衔的员外郎,自然职衔上就要比普通的员外郎高出一个或两个品级去了。 皇太子点点头,“侯佳氏的阿玛讨柱,就是上驷院卿。” 既然父亲同为内务府卿,侯佳氏都可以成为皇太子的庶福晋,那星楼的家世配绵宁,自是足够的。 皇太子又道,“况他家数代都在江南织造、税关上为官,与大舅哥从前的差事,也没什么差儿” 皇太子妃梗住,亦是更说不出话来。 皇太子便点点头道,“既然皇太子妃也不反对了,那就这么定了吧。除了小福晋房里的丫头之外,太子妃你再定一个就是。”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众人散去,廿廿想了想该怎么将这话儿告诉给星楼去。 最关键的是,廿廿完全不知道星楼是怎么跟绵宁有过交集的,这就没法儿去揣测这两个小孩儿的情分到了什么地步去。 按说,绵宁这孩子从小冷静、自律,倒不是个太容易动情的人啊怎么就忽然看准了星楼去了呢 不过咳咳,谁叫绵宁有皇太子这么个阿玛嘛。 男子再天性冷静自持,可是一旦动情,那也都是天雷地火的事儿,平素的一切都不管用了。 廿廿想,绵宁既然敢在众人面前这么直接地恳求,而且不惜顶撞皇太子妃的,那就是绵宁是真的喜欢星楼的了。 既然动情若此,那便终归都是好事儿了。 星桂领了星楼来,星桂告辞出去,却故意给星楼也行了个礼。 星楼吓得好悬没一个绊子卡在地下,讷讷地道,“姑姑,姑姑只是作何” 廿廿便笑,轻斥一声,“你可吓着她了。去,叫我跟她慢慢儿说说。” 星桂咯咯笑着,“星楼你别怕,是你的造化来了。”说罢抿嘴出去了。 星楼就更有些手足无措了。 廿廿拉着星楼的手,柔声问,“咱们家二哥儿,你见过吧” 星楼赶忙点头,却更是慌乱,“主子奴才,奴才不是故意冲撞二哥儿的那天都是二哥儿自己走得太急,也不往前看,一径扭头往回不知道看什么呢。奴才已是小心闪避了,可是还是二哥儿他自己个儿一头撞上来的。” “他走得太急,奴才是怎么闪躲都没能躲开” 廿廿挑眉,不由得“扑哧儿”笑出声来,“哎呀,原来是怎么回事呀” 虽说有些惊讶,不过这当真一撞,就撞出一桩姻缘来,可也是一宗佳话了。 “傻丫头,你可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你可不知道,你这一撞,竟撞到二哥儿的心坎儿上去了” 星楼更呆住了,半晌眼珠儿都不会动弹了。 廿廿拉着她的手,笑道,“就方才,二哥儿当着太子爷、太子妃的面儿,已是正式跟我求了你去星楼我问你,将你放进二哥儿房里,你可愿意” 星楼的母家是内务府世家,家里数代都为郎中等中级官员,故此她怎么会不明白宫里的这些规矩去 他们这样内务府世家的女儿,多数都被皇子皇孙挑了当官女子去。便如太子宫里的侧福晋刘佳氏等,就都是如此。 这算是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一条必定要走的道路,所不同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碰上的是哪位皇子皇孙。 这位二哥儿绵宁,是皇太子的嫡长子,这身份之贵重,自是多少年来都无人能及。 按说,这也当真是她的造化了吧 况且,说了这话的人是皇太子,是主子。皇太子既然已经出口,哪里还容得她说不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399、太子妃的抬举 399、 绵宁这边自己挑了星楼,那边厢皇太子妃又给选了个赵氏,这算是将绵宁大婚之前的内事给定了下来。 两个女孩儿被装扮好了,送到绵宁房里去。终归绵宁是不在毓庆宫里住,而是住在阿哥所,星楼自此不能再如从前一般跟随在廿廿身边,这便临走还是掉了眼泪去。 廿廿和星桂等人都笑着劝星楼,说自然每日还能回来请安的。况且从此身份不同了,倒也算是好事。 可是星楼还是珠泪儿不停。 廿廿这便遣开星桂和星楣,含笑低声问,“是不是说女孩儿家,终是怕经人事” 星楼母家都是内务府下的,她阿玛职衔还高,平素母家人照顾自是有的;况且就算星楼可能会惧怕皇太子妃,可终究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廿廿又早说了,必定会护着她去。 可是她还是这么珠泪儿不停,廿廿暂且能想到的,也唯有此事了。 星楼被问红了脸,赶紧道,“主子想到哪儿去了” 廿廿便笑,“那你怎么还掉这珍珠疙瘩呀这珍珠疙瘩呀,可金贵,不能随便儿总掉,更不能掉个没完啊。” 这是宫里,内眷落泪,指不定被有心人给编排成什么样子去,故此每落一次都可能是一场风波。 星楼赶紧止住了泪,却还是忍不住抽噎道,“主子,奴才就是担心,二哥儿不喜欢奴才。” 廿廿听罢反倒是忍不住笑了,“哎呀我的傻丫头,他就因为那么一撞,竟然到太子爷、太子妃和我跟前儿来求要你来了,你还说他不喜欢你” “我是看着他自小儿一路长大来的,他天性年少老成、严谨自律,从不说出格的话、办丁点儿出格的事儿。你这儿,是他头一宗。” “你为了你都肯这样儿,你还浑担心什么,嗯” 星楼叫廿廿说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再坚持。只是,只有她自己心下才知道,那种画魂儿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甚至是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只能是她这当事人,才有当时的那么一点子的感觉。 总觉,二哥儿对她那一撞,跟旁人所以为的,不是一回事。 安排完了绵宁的这件事,皇太子和皇太子妃也都松了半口气去。 为人父母,这一刻的心情,倒是相同的。 皇太子妃含笑道,“前儿说起绵宁的事儿来的时候,太子爷倒是多看了妾身房里的荣姐儿几眼。” “妾身事后回想,太子爷不但多看了她几眼,而且还将她姓氏、她阿玛、她阿玛官职,全都牢记于心上,张口即来。” 皇太子微微眯眼。 皇太子妃含笑起身道,“真真儿是妾身眼拙了,竟没能看出太子爷对那丫头的垂青来妾身为太子爷嫡妻,理应为太子爷关照此事。” “含月,”皇太子妃回头叫。 含月进来,却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带了荣姐儿一同进来。 那荣姐儿,早已不是普通使女的穿着,而是换上了内眷的丝绸刺绣的衣袍去。 “今晚儿,妾身就将荣姐儿送过去伺候太子爷吧萨妈妈也已经吩咐好了,就等明早起来,带着妇人们,正式来给她开脸、上头。” 皇太子眯眼看了皇太子妃半晌,迟迟未说话。 末了才起身道,“人,既然太子妃已经挑好了、安排好了,那我就收着。不过送过去伺候什么的,就免了。毓庆宫里地方狭窄,我没地方儿安顿她。” “她既然是太子妃房里的人,就叫她继续跟着太子妃学规矩吧。至于她的下处,随便太子妃寻一处围房、耳房的,安置了就是。” 次日一早,廿廿率众人去给皇太子妃请安,便看见了已然开了脸、上了头的荣姐儿。 哪里还用介绍,众人心下自是心照不宣罢了。 荣姐儿备了茶,挨个儿敬给诸人。 廿廿接过来笑笑,“要不是这么走近了细瞧,我还当是昨儿刚送进二哥儿房里的赵姑娘呢。我心下还忖着,既是赵氏来敬茶了,怎地不见我房里的星楼却原来,是我看错了,不是二哥儿房里的两位新人,却是咱们太子爷跟前新添的人。” 廿廿是冲着荣姐儿说话,目光却是不轻不重地从侯佳氏面上扫过去,“敢情咱们毓庆宫里,不仅是二哥儿有喜事,原来太子爷也有了喜事。” 刘佳氏早过了当年的心情,王佳氏又根本是心止如水的,对这荣姐儿的出现,并没有什么;也唯有侯佳氏满脸的恼色,压都压不住。 廿廿说着,从头上捋下一根金钗来,放在荣姐儿的手心里,“荣姑娘是太子爷的新人,更要紧是皇太妃娘娘房里抬举出来的,我这一点薄薄的心意,姑娘可别嫌弃。“ 见廿廿如此,刘佳氏和王佳氏也都大方地送了见面礼。侯佳氏不情不愿地,将自己身上的配饰都珍惜地看了好几遍,方勉强地从头上捋下一朵珠花来,也送了给荣姐儿去。 侯佳氏本人就生得艳丽,平日里的穿衣打扮也都喜欢鲜艳,母家又颇有家底,故此首饰倒是最显华丽的,任凭哪一件捋下来送出去,都是叫她忍不住有些肉疼的。 更何况,送给的人是太子爷的新人呢 荣姐儿得了赏,自是高兴的,自顾垂眸细细打量,倒顾不上看诸人脸色去。 廿廿便含笑对皇太子妃说,“当日刚搬进毓庆宫来的时候儿,就觉着太子妃娘娘房里的这个姑娘,聪明伶俐、伶牙俐齿的,当真是出挑。也是我愚,我还以为这姑娘怕是太子妃娘娘给二哥儿选的人;何成想,还是她自己福分大,如今还是成了太子爷的新人。” 刘佳氏也笑着道,“可不,此时刚成了太子爷的新人,两个月后就是正经的内廷主子了,这福分果然不浅。” 廿廿眸光飘向侯佳氏去,“隐约地瞧着,荣姑娘倒是颇有几分侯姐姐年轻时候儿的模样儿去,一样的年轻活泼,一样的美丽耀眼。” 侯佳氏一张脸好悬没登时就掉地上去,恼得瞪了廿廿一眼,便转开去,一声都不肯搭理。 皇太子妃皱皱眉,“什么像这个、像那个啊这世上的人有千百种,咱们也自然是一个人一个格儿,都只做自己就罢了。” 廿廿也不介意,依旧含笑道,“太子妃娘娘训示得对,不过总归有一点是错不了的荣姑娘是太子妃娘娘房里的人,是太子妃娘娘挑中的人,那荣姑娘便必定是太子妃娘娘合眼缘的人啊。” 众人告退出来,侯佳氏从后头撵上来,“侧福晋,倒请你留一步。” 廿廿含笑转眸,看刘佳氏和王佳氏一眼,“二位姐姐先请回,我与侯姐姐说会子话就来。” 刘佳氏和王佳氏都看侯佳氏一眼,两人相偕而去了。 廿廿这才淡淡一笑问,“不知侯姐姐有何见教” 侯佳氏小心地看看左右,“我只问你,昨晚上太子爷可在西暖阁里安置的” 廿廿举袖轻笑,笑罢才道,“侯姐姐究竟是想知道太子爷在哪儿安置的,还是想知道荣姑娘昨晚在哪儿安置的呀” 侯佳氏一张脸腾地变红,“你难道没看见她今早上开的脸、上的头,那就是说她昨晚上应该已经伺候过太子爷了” 廿廿摇头,“我是瞧见她开了脸、上了头,可是这些就跟换了身儿衣裳一样,不过是外表的变化,谁就说这就等同于她昨晚上伺候过太子爷去了” 侯佳氏眼睛一亮,随即狠狠地收回去,“你这就是说,她还没伺候过太子爷,是不是太子爷昨晚上还在你那安置的” 廿廿轻叹一声,“不是太子爷在我那安置的,是我一直借助在太子爷的西暖阁罢了。这继德堂是皇上赏给太子爷的寝殿,哪儿就成我的了” “另外,侯姐姐也别着急高兴,她终是太子妃娘娘抬举出来的人,如今已是开了脸、上了头,这便是名分已定了。伺候太子爷,自然是早晚的事儿,就算太子爷现如今忙得脚打后脑勺,暂且顾不上,可是等明年初正继位之后,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机会还不有的是” “况且荣姑娘年轻,比咱们都小着这么多岁呢,便是等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儿依旧是新新鲜鲜的。侯姐姐,你说呢” 侯佳氏满面的恼恨,都忘了告退,一跺脚扭身就走了。 星桂扶着廿廿,轻声道,“不过是一个荣姐儿,奴才瞧着那丫头的脾气秉性根本就入不得太子爷的眼。这侯庶福晋却恼恨成这样儿,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廿廿轻笑一声,“那荣姐儿除了年轻,相貌还真比不上侯佳氏。侯佳氏这么介怀,还不是因为这荣姐儿是太子妃房里抬举出来的又偏赶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后头多一个新人,她的位分便又可能多了些儿变数去。” 星桂皱眉,“实则她这又是何必她好歹有庶福晋的称呼,又是诞育过六格格的,位分哪儿是一个新人能追得上的” 廿廿捏了捏星桂的手,“从前的老规矩,新帝登基,的确是诞育过孩子的,好歹都能封到嫔位以上。但是那些都得是官女子,也就是说,要不是皇上赏给的侍妾,就是内务府下包衣佐领的可她不一样,她是内管领下人,是家下女子。” “况且,六格格如今已经不在了。若是太子爷念着那个孩子,就可能给她封个嫔位以上;可若太子爷不念那个孩子呢,说不定只给她初封贵人了。” “故此这个节骨眼儿上,每个新进来的人,尤其是母家的家世、父祖的官职不低于她的人,她心下必定都要防备着些儿。” “当然更要紧的是,她这些年都要仰仗着太妃娘娘的背后支持如今太子妃娘娘抬举了旁人出来,她自然担心失了依仗去。” 星桂忍不住眸子一亮,“主子” 廿廿点头,“我也一直等着这样一个机会。唯有这样的节骨眼儿,才有可能将她暂且拉到我这边儿来。” 十一月,乾隆爷带着皇太子亲自行祭天大典之后,乾隆爷下旨,正式令皇太子居毓庆宫。 这便是正式在悬挂“毓庆宫”匾额的、整个毓庆宫后宫的前殿,特地为皇太子再特地辟出一个寝殿来。毓庆宫后宫,前殿悬毓庆宫,后殿悬继德堂。 堂堂皇太子,哪儿能一直没有自己单独的寝殿呢 这便是越发将皇太子家里,将“小家”与“大国”区分开了,皇太子不仅仅是夫,更是君了。 这规制与从前乾清宫在前、坤宁宫在后的规矩,一脉相连。 得了这旨意,太子妃自是第一个松了口气的。太子爷既然从此在前殿有了自己的寝殿,那以后就不必每晚上都跟侧福晋挤那西暖阁了。 只是太子妃是作如是想,太子爷却没这么干。毓庆宫前殿是在东暖阁给他预备了寝殿,可是他还是往后殿来,继续跟廿廿在西暖阁挤。 廿廿每回累完了,总是笑着推他,“爷怎不住自己屋去还有一个月,爷就是皇上了,皇上可不兴整晚都与后宫共眠的。” 除了皇后之外,其他嫔御只能是侍寝,时辰到了就要分开安歇。 皇太子哼了一声,“你也还知道,爷就能自在这一个月了啊” 这一句话说的,倒叫廿廿心下也有些莫名的酸楚起来了。 是啊,还有一个月,她跟爷便不能这么小夫妻似的腻腻歪歪的了,一切都要严格按着宫规,她也要在后宫做个表率去。 见她不吭声儿了,太子爷便哼了一声,“你怎忘了,前殿原本是怎么安排的呀爷自己住,还怪害怕的。” 廿廿猛然回过味儿来,倒也笑了。 前殿原本的设计,是东西两边儿暖阁都供佛。东西两座佛堂,除了供奉众多的佛龛、佛像和法器之外,还东西两头儿各有一座楠木万佛塔,里头供奉无量寿佛。 所以前殿原本不是给人住,而是佛堂;这便是收拾、改建出来,将佛像等都请到了惇本殿去,可那里头依旧仿佛依旧有万佛垂眸一般。 神圣是神圣了,不过,总归有些不得劲儿就是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0、千万不要说出去 400、 十二月,迎新春的喜气骤然浓烈了起来。 况且还有接踵而至的传位大典。 十二月初一日,乾隆爷传下谕旨“朕于明年归政后,凡有缮奏事件,俱著书太上皇帝;其奏对著称太上皇。 也就是说,尽管官员臣民可以口头上称呼乾隆爷为“太上皇”,可是老爷子真正的身份还是“太上皇帝”,而不是“太上皇”。 这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内里大不同。 东汉蔡邕曰“太上皇,不言帝,非天子也。” 初唐颜师古注曰“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政治,故不曰帝也。” 汉代以后,开始出现了“太上皇帝”这个称号。“太上皇帝”源于“太上皇”,但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历史上,后凉太祖吕光提前退位,目的是想作为“太上皇帝”压阵,使权力平稳过渡; 北魏献文帝拓跋弘退位后,“国之大事咸以闻”魏书,也就是国家大事依旧要奏报给他; 北齐武威帝高湛退位后,“军国大事咸以奏闻”北齐书; 唐睿宗李旦退位后,规定“五日一度受朝于太极殿,自称曰朕,三品已上除授及大刑狱,并自决之,其处分事称诰、令”旧唐书 可见,“太上皇帝”禅位后依可以处理国家大事,是凌驾于当朝皇帝之上的皇帝。 故此若只是“太上皇”,便不问政,只是代表“皇帝之父”的身份尊号;然则乾隆爷从一开始就是“太上皇帝”,册宝上都是明确的“太上皇帝”,这几十年来每年表明传位的谕旨里,也都是明言“朕为太上皇帝”。 所以明年传位之后,太上皇帝理所当然依旧问政,太上皇帝并对嗣皇帝有训政之责,以利天下平稳。 到了这个时候儿,皇太子妃再出门见客,自所有宗亲、大臣家的福晋,便都已经将她当做了主子娘娘来叩拜了。 十一阿哥家的几位侧福晋从宫外王府进宫来,也先到皇太子妃这儿来请安。 十一阿哥成亲王永瑆,当了皇太子几十年的“挡箭牌”,到了乾隆六十年的年底这会子才终于正式分府出宫去。上个月就连乾隆爷都亲自带着皇太子,驾临成亲王府用膳,以示嘉许。 故此成亲王家的几位侧福晋回宫来请安,皇太子妃也自是格外客气些儿。 几位侧福晋中,大侧福晋刘佳氏因与皇太子家的侧福晋刘佳氏是同族,皇太子妃这便颇有些防备,自不大亲近;其余李佳氏,虽说是绵偲阿哥生母,可终究身份低微了些儿,皇太子妃也不大待见。 不过太子妃自是不将缘故摆在明里,也只小说,这二位年岁大,虽说是嫂子,倒如长辈一般的年岁了,她也不敢有差池。她便自交给刘佳氏去陪着说话儿。 这二位因都是官女子的出身,便是超拔成了亲王的侧福晋,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总归是不一样的,能由太子爷的侧福晋刘佳氏陪着,也已经是抬举了,这便自也都笑呵呵的,没有半个不字去。 与这二位相比,倒是安鸾、他他拉氏的年岁与太子妃相仿,母家身份也高,这便是太子妃亲自陪着在毓庆宫里四处看看。 可是太子妃却也留意,他他拉氏有些恹恹的,走不了两步便寻了个由头,告退离开了。 这可跟当年他他拉氏刚嫁入十一阿哥所儿里时,年轻漂亮,又因母家的家世好而活泼、甚至有点跋扈的模样儿,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太子妃看了安鸾一眼。叫望月亲自去伺候着。 待得望月陪着他他拉氏朝围房去歇着了,安鸾才轻笑一声,“太子妃勿怪,太子妃许是不知她阿玛是谁。” 太子妃这才猛然间想起前朝的一件大事来虽说她这几个月来都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后宫,可是前朝那件事儿闹得动静太大,她想不知道都不成。 “多亏你说,我从前只记着她阿玛乃是封疆大吏、一省的巡抚,多亏你这一提醒,我这才想起来,她阿玛不就是曾任福建巡抚的增福吗” 福建刚发贪墨大案,闽浙总督、福建巡抚两人皆落马,乾隆爷都不得不叫福康安暂且放下剿匪之事,从湖南疾驰福建处置,可见震怒。 既然这一任总督、巡抚皆查出罪证来,朝廷必定又要向上追查之前历任总督和巡抚去,也怨不得这他他拉氏有些心思不属的模样儿。 太子妃是什么人呢,一听安鸾这话茬儿,心下就明白了这便是即便他他拉氏本是皇上亲赐给成亲王的侧福晋,家世也高,原本就这位他他拉氏才有希望“扶正”成为成亲王妃的。 可是叫这事儿闹的,眼见着这他他拉氏的地位必定下降。 太子妃便含笑道,“你进成亲王府虽最晚,可是我方才瞧着,你行走的次序已然在最前,我倒要恭喜你了。” 太子妃说着也伸手,亲热地握住安鸾的手去,“本就是勋臣之后,又曾为德雅格格的侍读,无论是家世,还是与天家的亲疏,你都自然是头一份儿的;就更不用说你的相貌、聪慧了。” “若我说,成亲王府里,也就唯有你才匹配亲王妃的身份去。” 安鸾心下呼啦地热,在太子妃面前就行深蹲礼。 这位是太子妃,一个月后就是皇后。这些命妇诰命之事,若是皇后美言,皇上自然是要听的。 太子妃笑着,亲亲热热拉起安鸾的手来,“对了,你与我们家小福晋本是一块儿进的宫,一块儿在翊坤宫里给十公主、德雅格格侍读,情同姐妹。你既来了,也该去我们家小侧福晋那边儿坐坐。” “你快去吧,我就不留你了。我自去瞧瞧他他拉氏,看她可好些儿了。” 见太子妃这样忽然就下逐客令,再者太子妃还说要去看他他拉氏,安鸾急得赶忙道,“太子妃娘娘明鉴,我虽说与小福晋从小一块儿进宫侍读,然则我与她已是掰了” “哦”太子妃如头一回听说似的,高高挑眉盯着安鸾去,“你跟她,掰了” “哎哟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你们两个是打小儿的情谊,如今又都是皇子的侧福晋,这本就该更比旁人多亲多近的不是” 安鸾紧紧地闭了闭眼。 如今十五阿哥已经贵为皇太子,一个月后就将登基而自家的王爷,虽说也是皇子,也是亲王,可终究已经注定只是个王爷,且年岁比太子爷还大了八岁去 安鸾心便一横,“奴才也不敢瞒着太子妃娘娘,当年我本比她年长,都说那一年原本是奴才应该被挑中,指给十五阿哥的” 太子妃都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来眼前这位,当年就算是跟小福晋同吃同住的,可也被小福晋给瞒过了啊 这小福晋可真是有心眼儿,当年还那么小,就能将身边儿人都给瞒得死死的。也怪不得后来能进撷芳殿,将她原本管得好好儿的家,给搅合个人心浮荡 安鸾不知道太子妃笑什么,只是不安地望住太子妃。太子妃忙克制了下儿,遮掩道,“我想着,若今日我们家的小福晋是你,那我必定又要省心不知多少终究,你比我们家小福晋年长三岁,举止端庄、娴雅有度,必定能帮得上我的大忙去。” 安鸾面上便一红,“太子妃娘娘谬赞了,奴才自己实则没敢指望这些。其实选上、选不上,都是奴才自己的命,奴才不敢怨天尤人去。” “可偏是廿廿她,她利用皇上频繁召见她的机会,跑到皇上跟前去,必定编排了我许多不是去” “你说什么”太子妃悚然一惊,“你说皇上当年就曾频繁召见她她有诸多的机会面圣” 安鸾点头道,“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御前的人个个儿都是铁嘴钢牙的,必定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廿廿自己也是个格外有心眼儿的,那些年都将我瞒得好严” “都是后来,她嫁进了宫来,成了十五阿哥的侧福晋,当年这秘密便也不是秘密了,于是十公主、德雅格格偶尔与奴才相聚的时候儿,说起当年的笑话儿,这才逐渐一点一点透露出来的。” 太子妃又笑起来,怎么都控制不住。可是却也有一股寒意从心底轰然爬起,沿着她四肢百骸窜行,让她不自觉地打起摆子来。 难道说,原本不是太子爷先看中了那丫头,倒是皇上 皇上看上那丫头,是想怎样会不会就因为那丫头是十月初十的生辰,且也同样比太子爷小十六岁的缘故,皇上便从一开始就存着要用那丫头来取代她的心思去 故此,就算没有太子爷后来遇上那丫头,皇上也会将那丫头指给太子爷,是不是 原来她千防万防,防得了太子爷,却还是没能防得住皇上 皇上他老人家,当年亲自选了她,指配给太子爷;却也在数年后,嫌弃了她,再另外选一个更小的、跟孝仪皇后更有缘的丫头,等着取代她,是不是 她做错了什么,竟让那老爷子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替换了她去 这样想来,她便更是忍不住地乐亏她还曾经那么记恨大侧福晋骨朵儿。她以为骨朵儿才是皇上选来替换她的人,却原来,早在骨朵儿嫁进来之前,皇上也早选好了一个更小的丫头个,给摆在了十公主的身边儿,如十公主、德雅格格一样儿,一起养着 太子妃按下心头的翻涌,垂眸淡淡道,“那我倒奇了,皇上总选一个小丫头单独去面圣,还不叫外人知道那一老一小,单独躲在一起,又能做什么呢” 此时她们都已是妇人,心思里不复年少时候的澄澈,此时说到此处,不由得心下都是涌起些灰黑色的东西来。 安鸾敛眉冷笑,“倒可惜了,皇上那年已是年过古稀。要不然,哪怕只需早五年呢,说不定廿廿便成了咱们的小额娘去了。” 安鸾说这话,自然有前头的例子循妃伊尔根觉罗氏,便是乾隆四十一年被选入宫的。既然乾隆四十一年,后宫还能进人,廿廿进宫是乾隆四十七年的事,单从进宫的年份上来说,似乎倒是隔着不远。 太子妃低垂首,“吃吃”而笑。 想当年,孝仪皇后额娘不也是个小姑娘么 太子妃伸手按了按安鸾的手,“这话,你与我说说倒也罢了,终究我与她是自家人,必定不会往外说半个字儿去的毕竟事关我们家太子爷,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家太子爷的清誉可是半点都损伤不得的。” “你便是为了顾着她,也千万别跟外人说起去要不然,一个月后我们家太子爷分封六宫的时候儿,她的位分必定受影响,那她后宫这一生的路,可就难走了。” 太子妃抬眸静静看着安鸾的眼睛,又拍了拍她的手,“你与她好歹姐妹一场,这件事儿足以毁了她去,故此你也好歹顾着点儿从前的情分吧。毕竟你与她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你的话便是死证,任凭是谁都会相信那她,便完了。” 送走了十一阿哥家的内眷,皇太子妃心下颇有些舒畅,举起针线笸箩里一幅绣了良久的荷包,端详着,一边多绣了两针,一边轻轻哼起小调儿来。 含月从外头进来,含笑道,“回主子,二哥儿来请安了。” 皇太子妃含笑点头,放下了荷包片儿,抬眸望含月,“你瞧着,他神色间可松快些了” 不知怎地,随着传位大典日子愈加近,又往他屋里摆了两个人去,按说这孩子应是内外两头儿都正欢喜才是,可是这些日子来,太子妃反倒觉着绵宁神色之间颇有些沉郁。 含月想了想,还是小心地道,“奴才瞧着,二哥儿终是好了些。” 太子妃点头,“好,叫他进来吧。” 绵宁正正经经地给额娘行跪安礼,太子妃含笑亲自拉起儿子来,“那两个丫头,伺候你可周到那个傻的倒罢了,好歹赵氏还是颇温顺可人些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1、绕不开的缘分 69书吧 ,,,免费读 401、 绵宁却不说话。 有时候,别看人不说话,可是这沉默,本身却也是一种更加鲜明的态度。 皇太子妃的脸便掉了下来。 “怎么我却听说,你这些日子以来,却只叫那傻的进房伺候你,却压根儿就没叫过赵氏啊” 听到这儿,绵宁倏然抬眸。 太子妃叹了口气,“你自己个儿房里的事儿,额娘本不爱管。可是下个月你阿玛就登基了,你该知道你现在已是何样的地位。故此你房里的私事,终究也将不是你自己的事,额娘便是不想管,终究也不能不管。” 既然绵宁房里的两个丫头,分别来自她的房里和侧福晋的房里,那这放在外人的眼里,自然有个比较。 虽说儿子是她亲生的,可是倘若绵宁只顾着宠侧福晋房里那个,倒不待见她挑过去的,这也会叫她面上无光了去。 绵宁清秀长眉微微一蹙,“额娘是不高兴了么儿子想知道,那个笨的,究竟有哪里做错,叫额娘不高兴了”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是小额娘房里挑出来的,额娘便不待见她” 儿子的话,叫太子妃听起来有些不顺耳。 儿子即便没有明摆着顶撞,可是这语气里却也有不容忽视的回护。 儿子在,护着那个丫头啊 太子妃极力克制,看似淡淡地道,“终究从我房里挑出来的,与西头儿挑出来的,两个中间儿还是有身份高低之分的。都是一并送进你房里去的,并无先来后到的区别,那你自应当以身份高低为序才是。唯有如此,才能不坏了规矩去。” 绵宁听懂了,这便笑笑道,“那个笨的是小额娘房里出来的,可是额娘怎么忘了,那个笨的并非是小额娘做主挑了赏给我的,倒是儿子去跪求来的” “想来小额娘本来并无此心,没打算赏人给儿子,是儿子看中了她房里的人罢了。若这样算的话,儿子自己按着心意挑来的,总归会更合意些儿吧,额娘可肯谅解” 太子妃倒被儿子问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双眼紧盯着儿子罢了。 绵宁见额娘气恼,心下也不得劲儿,想了想,还是撩袍跪倒,“额娘近来与小额娘那边不睦,儿子都看在眼里,心下也并非不明白。” “儿子终究是额娘的儿子,儿子的心底下又如何会不向着额娘去故此儿子已然与小额娘那边拉远了距离,额娘应该已经看在眼里。儿子还请额娘不必担心,儿子永远是额娘的儿子。” 儿子终是长大了,这些事情已是瞒不过。太子妃听绵宁已然明说开,心下不免有些欣慰,却也有些苦涩当娘亲的,不管自己怎么斗,实则都还是不想真的牵连进孩子来的。 可是实在没有办法,谁让儿子自小就跟那侧福晋颇有些缘分,这些年来竟然相处得那么好呢 太子妃叹口气道,“你既明白为娘心下的苦楚,奈何你还要格外宠她房里那个去你别忘了,你当面跪求的事,只是咱们自家人才知道,外人并不知道;他们便不知道是你自己喜欢那个,他们只当是你更看重西头儿,倒不将为娘放在心上了” 太子妃自己说完,心下反倒更不得劲儿,这便转了转颈子,缓和一步,又寻了个旁的由头道,“你得记着,她终究是个辉发那拉氏。” 乾隆爷的继后,当年曾经与孝仪皇后势不两立的那位,不就是辉发那拉氏么 出自这个姓氏的,在后宫里不多,故此一旦再出现一个,必定叫周遭侧目。 “你是孝仪皇后的嫡孙,你怎么能私宠一个辉发那拉氏去,啊” 绵宁听罢却是笑了,“额娘便都是辉发那拉氏,难道还能全天下的辉发那拉氏都是一家人了不成她母家啊,与那位的母家,完全半点亲缘干系都没有,不然她阿玛便也不会在内务府受到重用。” “故此,您这担心当真是全然不必有的。别说您,儿子自己何尝不是小心谨慎的,当决定要了她之后,儿子已然将她母家谱系打听得明明白白,证明丝毫没有瓜葛了,儿子才定下她的。” 皇太子妃闭了闭眼。 这一点她还是相信儿子的,绵宁一向少年老成,他做事向来都有超乎年纪的沉稳和谨慎。他那格外注重细节的性子,有时候连她们这些当长辈的都不及。 “那么说来说去你还是笃定要独宠着西头儿出来的丫头,连为娘劝说你,都是不成的了” 绵宁一双长眉忍不住皱结,再度撩袍跪倒,“额娘话已至此,儿子明白,您的心结怕是还是因小额娘而起。您是担心儿子如今也因那笨的,而倾向了小额娘去。” “可是额娘,儿子是您的儿子,在儿子的心中,您永远是最重的,没有人能超过您去。” 绵宁说着微微一顿,左右看看。 见四下并无不放心的人,这才微微压低了声音道,“额娘难道没想过,儿子如此,实则也是要为了额娘分忧么” 皇太子妃闻言便是一怔,定睛看儿子一眼,“儿啊,你这话,又是何意” 绵宁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还有一个月,额娘们便要挪入后宫。后宫不比撷芳殿或者这毓庆宫,各位额娘,位分够的,便将有独立的寝宫。到时候各自办事,自都得依靠手下的奴才。” “从前小额娘那边只有两名陪嫁的家下女子,那个笨的是她新挑的第一个人。便是咱们都说她笨,可是由此可见,她怕是也还是入了小额娘的眼的。” “小额娘是什么样的人那是自小儿在宫里长大,早就将这宫里的故事看得透透儿的人,故此小额娘挑中的人,必定有她自己的过人之处。” 皇太子妃越发不爱听了,沉声而笑道,“你是想说,那丫头不笨,反倒是个过人的你这是里外里,依旧在我跟前回护着她去” 绵宁暗叹一声,“额娘别急,听儿子说完” 太子妃闭了闭眼,“好,你说” 绵宁膝行上前,轻轻攥住额娘的衣袖,“额娘,从今起,正是各位额娘的用人之际。小额娘挑中的人,还没等她替小额娘出力,儿子先将她给要了过来,这岂不是要斩断小额娘半根臂膀去” 太子妃一怔,终于睁开眼,惊讶望住儿子。 绵宁点头,“儿子越是宠她,她心下自然与咱们靠得愈近。这对额娘来说,总归百利而无一害,您说不是么” 说完这一番话,不知怎地,绵宁只觉好累。 这种疲惫,是源于成长,也是源于身份的改变。 成长不容得他再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而身份的改变,由不得他不卷进前朝后宫里的权力斗争来。 太子妃听完儿子这番话,终是松一口气,亲自赏了不少预备过年的东西,叫他带回去分赏给两个女子,“好歹她们都是你房里的人,别叫她们委屈了。” 绵宁走出东围房,前头正见星桂端了托盘,含笑等着。 “奴才请二哥儿的安。”星桂先行礼。 绵宁有些尴尬,忙道,“姑姑切勿如此,不知姑姑这是” 星桂道,“这不,要过年了,侧福晋一直也惦着星楼。啊,不,瞧奴才这嘴笨的,又说错了话。” “星楼”是因为进内伺候主子才改的名儿,如今身份变了,就不该再叫星楼了。 绵宁会意,点点头道,“她闺阁小名儿叫延涟。” 星桂听着想了想。 绵宁轻叹一声道,“涟漪的涟。” 可是星桂的着眼点却不在后头的那个字儿上,笑着道,“延字可是绵延的延” 绵宁自是会意。 皇孙都是“绵”字辈,而说也巧了,延涟家这一辈孩子九子二女,皆是“延”字辈。 这便正好是两人的字辈成双成对了。 星桂见绵宁没否认,这便含笑行礼,“奴才给哥儿道喜了,这才真真儿是天造地设。都说二哥儿眼光好,真是上天都安排好的。” “侧福晋主子也笑说,怨不得侧福晋主子与延姑娘投缘,原来这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是给二哥儿挑好的人呐。” 绵宁轻轻闭了闭眼。 是真的巧,他自己都是事后才知道。延涟那九个哥哥都来给他请安,他挨个儿问过名字之后,才知道是一水儿的“延丰”、“延庚”、“延龄”都是“延”,真是要“绵延不绝”了似的。 这种巧合,越发演变成了“冥冥之中的注定”,他也不得不认,这真是命。 他便扯起唇角,对星桂笑了笑,算作应对。 星桂将手中托盘呈给绵宁,“快过年了,侧福晋主子也是惦着延姑娘,这便吩咐奴才在道儿上等着,还请二哥儿将这点儿年项给延姑娘带回去吧。” 绵宁尴尬地皱了皱眉,“她什么都不缺。” 星桂便笑,“侧福晋主子自是知道的,侧福晋主子说,二哥儿是惯会疼人的,必定不会叫延姑娘短什么去。可这是侧福晋主子的一点儿心意,侧福晋主子说,从她房里出去的人,便跟侧福晋主子自己个儿的闺女似的,总难免惦心着。” 绵宁不由高高仰头,闭上眼,叫冬日的阳光在他眼睑上轻轻播撒。 不过一瞬,他便重又站直,淡淡点了点头,“行,我带回去。回头等过年的时候儿,叫她过来谢恩。” 星桂回西暖阁复命。 廿廿正忙着给绵恺做新棉衣,一层层棉絮亲自往里絮着,有几缕淘气的棉花绒绒飘出来,挂在她眉毛梢儿上。 她将针尖儿在头皮上蹭了蹭,问,“你瞧着,二哥儿可顺当些了” 星桂叹口气,“虽说对奴才和颜悦色了些儿,只是,还是有些别别扭扭的。” 廿廿便也点头,“算了,他夹在太子妃和我当间儿,也是难为了。终究是血脉大过天,他向着他亲娘,我又怎好怪他好在如今有星楼,兴许咱们的关系慢慢儿的,还有希望缓和吧。” 外头四喜进来回话,听见了廿廿这话,便靴子窠儿里有蚂蚁咬着脚心似的。 廿廿瞟他一眼,“这是怎么说的都长了好几岁了,怎么还毛毛愣愣的” 马上就要住进后宫去了,她还指望着用他管事儿呢,可还这么不稳当,怎么往上报啊 四喜尴尬地道,“方才星桂姐姐跟二哥儿说完了话,奴才欠儿登,颠颠儿地跟二哥儿后头多走了几步路,想听听二哥儿后头说什么” 廿廿也无奈了,这可不是欠儿么。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他这也是会办事。 廿廿放下针线,“听见什么了,说吧。” 四喜扭了扭,还是横心道,“二哥儿说,对星楼好些,不过是因为星楼是主子挑中的人,他先夺了,这便自是断主子半条臂膀去” 星桂都是一惊 廿廿也呆住,有一会子才幽幽叹口气,“罢了,原来他已是恨我了。” “只是,他恨我就恨我,只一宗,别因为我而迁怒给星楼才是。” 廿廿抬眸看一眼星桂,星桂忙点头,“奴才寻常小心着,若听见动静,必定报与主子。” 四喜道,“奴才倒也有些迷糊。奴才听说,二哥儿实则对星楼是独宠的,压根儿看都不看那赵氏奴才瞧着,应该没有迁怒才是。” 廿廿这才笑了,“真的呀那既然如此,我倒是白操心了。那他恨不恨我的,我倒不那么担心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家公爷明安的福晋瓜尔佳氏,正是星楼她亲姐姐所嫁的人家儿。算起来,我们家公爷的福晋还是星楼姐夫的堂姐,都是自家的实在亲戚,这么算起来,我跟星楼这便也挂上亲了。” “这情分,自是又亲上加亲了去。” 星楣原本就是公爷明安府里的家生子,听了也是一声惊呼,“啊原来咱们家福晋主子,竟是星楼的姐夫家啊咱们家福晋主子可是总督之女,福晋主子的叔父也是山东巡抚啊这么说起来,星楼的姐姐当真也嫁了高门去;怨不得星楼有撞上二哥儿的好命呢” 廿廿便也含笑点头,这当真是绕不开的命数啊。 “从情分上,二哥儿和星楼便都算是我的孩子一般,我便只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好的,倒也罢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2、循妃再次大笑 402、 已至年下,又值新帝即将登基,宫里和圆明园已是开戏。 宫中女眷们都爱看戏,这便是寻常不得见的人,也都能见着。 这日的戏是排在重华宫的漱芳斋戏台。 安排在这儿,就是也赐戏给勋臣福晋的,方便她们入内领戏,又不必惊扰内廷。 廿廿来的时候儿,循妃已是先到了。 如今内廷里的几位主位,循妃年纪最小,也最爱热闹,故此不管哪个戏台子有戏,她总是必到的。便是这漱芳斋稍微远点儿,她也还是来了。 廿廿得了信儿,先进内给循妃请安。 此时后宫各位娘娘,自以颖妃为首。循妃是刚被晋位为妃,这便作陪的多是各位皇子的侧福晋。 当然,能抛头露面陪着妃母的皇子侧福晋,也得是有头有脸的侧福晋或者是皇上亲赐的,或者是母家门第显赫的。 廿廿瞭了一眼,果然,十一阿哥家来的侧福晋不是超拔起来的刘佳氏和李佳氏,而是安鸾和他他拉氏。 而在一众皇子的侧福晋当中,却独独是十七阿哥家的侧福晋武佳氏在循妃身畔陪着,两人说话儿的模样,颇为亲近。 廿廿垂眸忖了忖,倒也想明白了原委。 这当间儿怕是因为总督富纲的缘故。 循妃出自伊尔根觉罗氏,总督富纲也是伊尔根觉罗氏,且都是蓝旗人,这祖上便有些亲的; 再者,循妃的祖父鹤年,父亲桂林,父子两人前后都为两广总督、太子太保;而富纲去年也任两广总督,在任上诸事亦多有请教过循妃母家之处,这便更拉近了循妃与富纲的关系去。 武佳氏的父亲乃是总督富纲的副将,颇受富纲的提拔,当年武佳氏被封为十七阿哥侧福晋的时候儿,富纲也跟着她阿玛一起上谢恩的折子来着,由此可见双方的私交极好,如一家人似的。 廿廿含笑上前请安,武佳氏也急忙起身,给廿廿请安。 一众皇子的侧福晋都起身一并请安。安鸾和他他拉氏站得却远,廿廿也懒得应对,索性只淡淡一笑算是答礼罢了。 循妃含笑点点头,“太子家的侧福晋,快请上前。你身份贵重,自是她们比不得的。在我身边儿坐吧,由得她们站着去就是。” 这些年来,廿廿跟循妃私下里没什么交往,不过当年倒也是见过一面的。 那还是六格格夭折的那一年,因皇上在热河,宫里唯有愉妃和当时的循嫔。 愉妃年纪大、身子不好,便不管事;循嫔推脱不过,叫了廿廿去见一面。 结果见了面也没说什么,循嫔听说六格格的死因,竟然大笑一场。 廿廿被笑得有些发毛,又担心循嫔因有肝郁之症,怕是脾气不大好,这便也没敢细想。 只是当年却也明白,循嫔终究在宫里的日子长,既然发噱,怕是早从中看出了可笑之事来。只是人家不想惹麻烦,只笑,却不肯明说罢了。 这般回想起来,廿廿心下明白,这位循妃娘娘,虽说因年纪小些,没有内廷里其他那些位能藏得住,当面还是笑出来。不过,终究也是个通透的人啊。 廿廿便恭顺地含笑道,“媳妇跟她们一样,都是皇子的侧福晋,她们在循妃额娘跟前站规矩,那媳妇自也该一并站着。” “太子爷的体面,自在太子妃娘娘那儿呢,媳妇这当侧福晋的,只管尽子妇的孝心就是了。” 循妃不由得挑眉,冲廿廿含笑点点头,“难为你如今都是这身份了,还是如此谦恭有礼。” 循妃有一句话没出口,心下却是转过一圈儿的皇太子家的侧福晋来了,太子妃却没来。这便是显见着,人家太子妃如今身份贵重了,便是听说她循妃来看戏,也不必到跟前陪着了。 循妃自己心下也苦笑一声。 也是啊,自己进宫近二十年,却一直都在嫔位上未曾晋位过。直到今年,皇上这怕是在位期间最后一次大封六宫,这才将她晋位为妃。 她这样多年为嫔的身份,也难怪人家皇太子妃看不上;更别说,人家马上就是正宫皇后了呢。 廿廿含笑道,“瞧循妃额娘说的,不管太子爷是何身份,您也是太子爷的额娘;至于媳妇,永远都该在循妃额娘跟前,执子妇之礼。” 说着话儿开了戏,循妃客气,叫廿廿先点。 廿廿忖了忖,专挑那热闹的点了几出,每一出都点在了循妃的心坎儿上,哄得循妃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廿廿,非在她身边儿坐。 大戏开罗,戏台上粉墨登场,循妃眼睛盯着戏台子,却是拉着廿廿的手说话儿。 “侧福晋是哪一年进宫来着我记着,倒好像跟我前后脚,不差两年来着” 廿廿“咯咯”笑出声儿来,“循妃额娘说的自然对劲儿,额娘是乾隆四十一年入宫,媳妇是乾隆四十七年入宫的。从这数目字儿上来看,前后好像是不差几年。” “可是啊,一切也是巧,循妃额娘进宫的那一年,却是媳妇刚刚落生儿呢。” 循妃也是张大了眼,“哎哟,是吗” 武佳氏在畔听着,隐约听出些滋味儿来,这便含笑凑趣道,“虽说太子爷家侧福晋进宫的日子就比循妃额娘晚了那么几年,可谁让她年纪小呢,循妃额娘进宫的时候儿,她眼睛还没睁开呢吧这便还哪儿有什么相似之处去了” 廿廿抬眸,含笑睇了武佳氏一眼。 循妃便也叹息着笑,“可不是嘛,这话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脑子的开始说起来的。” 循妃这话,叫廿廿心下更坐实了预感这话,不是循妃平白无故说起来的,必定是有人存了心,传进循妃耳朵里去的。 廿廿含笑垂眸道,“若是媳妇没记错的话,循妃额娘进宫的时候儿,正是二九年华;而媳妇进宫之时,对外说虚岁是七岁,实则实岁刚刚五岁” 循妃便笑得更大声。 隐约,竟如当年六格格夭折那回一样儿,她也不说什么,只是这样大声地笑。 廿廿便也如当年一样的想法儿循妃既然如此笑,必定是这天下,终究有可笑之事、可笑之人才是。 不过刻意确定一点,循妃既然能当着她的面儿,如此大声地笑,那笑的必定不是她。 戏散场了,廿廿位尊先行,武佳氏自随一众皇子侧福晋行走在后。 廿廿转了个弯儿,等旁人家的侧福晋都走了,这才等着武佳氏。 谁让十七阿哥是皇子里的老幺,武佳氏自然是走在最后。 武佳氏见了廿廿就笑了,“妾身就知道小嫂子必定要召妾身说话儿。” 廿廿推了她一把,“此处又没旁人,你倒唱念做打起来了。快别这么说话儿了,如咱们从前一样儿就是。” 两人寻了处僻静的配殿坐下,廿廿忙问,“我瞧着,你与循妃娘娘的情分倒深。她的话,我听不懂之处,你必定是懂的。” 武佳氏便也含笑点头,“我瞧着小嫂子怕是已经听出来了,我跟小嫂子想到一处去了,必定是有人在循妃娘娘跟前嚼舌根子了。” 廿廿都忍不住心底发寒,“我都不懂了,她们想编排这个做什么我进宫之日,实岁不过五岁而已” 武佳氏静静抬眸,“小嫂子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自古皇家,从不少这样的故事。那唐明皇与杨玉环可不就是最著名的一个先例” “再者,本朝也并非没有类似的故事当年大妃阿巴亥,与大贝勒代善,一个失宠,一个失去储君的可能,还不都是因为这样的捕风捉影去” 武佳氏唇角微动,显然是还有话说,却忍住了。 廿廿便闭了闭眼。她明白,武佳氏说的是她自己的母家她家大宗公爷遏必隆,便是生母和硕公主穆库什,在他父亲额亦都死后,嫁给了额亦都的第八子图尔格。故此图尔格既是遏必隆的兄长,又是继父。 这些属于游牧时代的“收继婚”过往,虽说在大清入关之后已经被朝廷明令禁止;可是,遗迹终究还是有的。 既有遗迹,就难免有人利用这些来含沙射影。 廿廿冷笑一声,“她们原本是指望着循妃娘娘会因为这事儿挑我的词儿。她们挑中的就是循妃娘娘本就有肝郁之症,自是个脾气不好的,说不定会跟惇妃娘娘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先自己痛快了再说。” 武佳氏看廿廿神色,赶忙小声道,“循妃娘娘也是个明白人,今儿既听你将那话都说开了,必定不会放在心上了。” 廿廿眸光轻转,却是转头望向武佳氏,“不,我倒由得她们闹去。最好,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才好呢终究,我治不了的人,自有皇上呢。” 武佳氏也是会意一笑,“只是,我倒担心她们没这么大的胆子。原本将这话到循妃娘娘跟前嚼舌根子,终究是指望着循妃娘娘跟你闹起来,她们是借刀伤人。” “可是我今儿瞧着,循妃娘娘对你的误会压根儿就站不住脚,她自己都不当回事儿了,便不会如她们的意去。那她们的如意算盘便白打了,我倒担心她们没这个胆量再去挑唆下一位娘娘去。” “如今循妃娘娘之上,颖妃额娘、婉妃额娘自是不搭理她们的,她们也绝不至于去那二位跟前自讨没趣;至于惇妃娘娘么皇上将惇妃娘娘母家这些年在内务府的根基都给掘了去,惇妃娘娘自己怕是也不敢再挑刺儿了。” 廿廿淡淡笑道,“她们便是没了胆子再继续传扬,可说出口的话,本是自己就会长腿儿的。便不是她们自己继续传扬,这话也会越跑越远的。” 武佳氏轻轻含笑,“您说得对。” 廿廿回到毓庆宫,还没等进门儿,就先吩咐,“将我给皇上的节礼,都撤了吧。” 要过年了,身为儿媳妇的自然要给皇上献上节礼去,这是每年的规矩。 星桂都吓了一跳,“主子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什么都不用说。”廿廿目光坚毅道,“我说撤了就撤了,一根线、一条丝儿都不必留,全都撤得干干净净才好。” 周氏也小心道,“那主子爷和主子福晋跟前” 廿廿摇头,“你们都不必说。太子爷跟前,我会慢慢儿周全;至于旁人我就怕她心底下知道我是为什么,故此她是连问都不会问的。” 毓庆宫的节礼送出去了,太子爷、太子妃,甚至连有名号的刘佳氏、侯佳氏也都献上了绣品为节礼。 独缺廿廿的。 皇太子早上出门的时候儿,先前也没当回事儿,只掐了掐廿廿的小鼻头儿,“是不是又有旁的出其不意等着呢,嗯如我们这样寻常的礼,你总是不稀罕送的。” 廿廿便笑,“爷是盼着惊喜呐那要是到时候儿光有惊,没有喜,爷可不准怪我。” 皇太子反正不信,又捧着她的脸蛋儿亲了会儿,终是急着走了。 从太子爷出门儿,到天大亮,廿廿的心一直是有些惴惴的。 她急切地想知道皇上那边儿是个什么反应她也不能确定,皇上这时候听没听见那些混账话呢,皇上又是否明白她的意思。 午后,歇晌起来,外头忽然气氛不对劲儿。 四全赶忙跑进来,急忙先传个话儿,“主子是御前的曹爷来传旨。” 廿廿激灵一下忙起来,心下略微有些紧张,也是加上起来急了,面色就有些发白。 四全瞧着,悄然地退了出去。 少顷,太子妃亲换好了衣裳,率领廿廿等人在前殿毓庆宫接旨。 曹进喜宣旨道“谕明年元旦,御内殿受贺。嗣皇帝之皇后,仍照每年常例,于重华宫行礼,班次在公主福晋之前。” “公主福晋与嗣皇帝及皇后均系同辈,仍应行家人常礼,俱不必跪叩。若皇后受册封、及御交泰殿、蚕坛、诸大礼,公主福晋,自应照外班旧例行。” 太子妃便微微一眯眼。 这便意味着,除却“国家典礼”之外,在皇家内部,公主、皇子福晋等,是不需要向她行君臣之礼的。 曹进喜又道“再,嗣皇帝之贵妃、妃嫔等,即同皇子等侧福晋一例,其职分俱不至在朕前行礼。” 廿廿心下豁然一松。 老爷子知道了老爷子也明白她的心思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3、我与你看见的不一样 69书吧 ,,,免费读 403、 曹进喜宣旨完毕,上前重又给太子妃、廿廿等人行跪安礼。 太子妃打赏。 有太子妃打赏呢,廿廿就省下自己这份儿了。 可是曹进喜却是懂规矩,跟太子妃告退之后,还特地到廿廿跟前来告退,神色之间更是亲近不少。 廿廿知道,太子妃一直在旁看着呢。 廿廿知道太子妃在想些什么,这便目送曹进喜背影远去之后,走上前来轻叹一声,“御前的谙达们,真是个个儿的懂规矩,倒叫我都不好意思了。” “知道的是御前的人懂规矩,皇上教导得好;可是若是不知道的啊,还不得以为是我总去见皇上,倒与御前的人个个儿都熟识了呢。” 实则这曹进喜,廿廿小时候儿往御前去的时候儿,是真的不认识的。 一来是皇上谨慎,一向只叫如意、魏珠、魏青奇等几个信得过的老人儿来带领廿廿入内;二来,也是这曹进喜从前品级也是不高,自然也没机会、更没胆子总往皇上眼前凑和去。 廿廿跟曹进喜的私交,还是从诞育七格格那会子开始建立起来的,那时候曹进喜这名儿喜庆,被选来在敬事房的值房里当值。 也是廿廿额娘叶赫纳拉氏夫人注重维护人,除了跟太医那永泰连了宗之外,也跟曹进喜等一班太监十分礼遇。 再者,这也更是曹进喜自己有眼色。终究是御前的人,年纪也不小了,在宫里这些年,怎么还磨不出一双眼睛来了这皇太子后宫里,哪位得宠,哪位得皇上眷顾,他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就甭在御前混了。 太子妃果然哼了一声,“若非如此,御前的人又怎会你如此熟识若说他们是因为来咱们宫里传旨才认得的,我自然是在宫里的年头比你长久,却也没这么熟识啊。” 廿廿眸光一转,“哦太子妃娘娘也觉着我是时常都往皇上那去这倒奇了,若旁人这样以为还罢了,可是太子妃娘娘本应是最了解内情的才是毕竟,我每次出门,也要先与太子妃娘娘请时辰的,太子妃娘娘手里总有着门禁的记档不是” 太子妃被问得皱眉,缓缓道,“乾隆五十五年之后,你进了太子爷的门儿,自然在我这儿是有请时辰的;可是你毕竟乾隆四十七年就已经入宫,那八年里,你跟着十公主、德雅格格时常去见皇上,难道不是情理之中么” 廿廿便含笑点头,“太子妃娘娘原来说的是那八年。那倒对上了,太子妃娘娘所言一向都是对的。” 廿廿自己是笑意殷殷的,反倒是太子妃回到自己的东围房,却是先恼了。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那话竟然传到皇上耳朵里了那安侧福晋怎么是如此不中用的这话,可以在内廷主位和福晋们之间传,如何可以传到皇上那去的” 有些女人之间的争斗,是不可以被男人知道的。 况且这话传出去,是要毁那侧福晋的,却不是要去毁皇上的 含月小心地在门口看了看,赶紧回来将碧纱橱都关严了,轻声道,“那安侧福晋,终究也只是十一阿哥的侧福晋,原本也没机会到皇上跟前去的。她怎么可能将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再说,循妃娘娘虽说脾气也不好,可循妃娘娘终究与惇妃娘娘不同,循妃娘娘做事没那么莽撞,故此,循妃娘娘自己也绝不会到皇上面前去说这样的话啊。” 太子妃闭上眼点点头,“说的就是啊,我也觉得此事颇有些可疑。”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手眼通天,可是御前的人想要探听福晋们之间闺阁中的话,也是不容易的。可是怎么会皇上不但知道了,而且知道得这么快” 含月皱眉道,“主子是担心,今儿皇上谕旨里削减主子正位中宫后的待遇,怕是跟那事儿有关” 太子妃沉重地点点头,“要不然,我也想不到还能有旁的什么缘故去。终究,今儿早上咱们才将节礼送过去,我已是尽我所能,去讨他老人家的欢喜他老人家怎么还会刚接了礼,回头就对我这般。” 含月便劝,“主子也不必太介意,皇上谕旨里也说了,这道谕旨也只是说重华宫行礼的时候儿,天家自己的家礼才如此罢了,终究与外头的国事无关。” “也唯有在过年的时候儿,重华宫行家礼,自家一家子人团聚,自然太子爷还是当儿子的,主子您还是皇上的儿媳妇;可是等家礼之外,在国礼之时,主子自然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主子。” 太子妃想想,便也叹口气,“倒也是的。兴许是我想多了。” “终究,我的体面,跟太子爷的体面,还有绵宁的体面,是连在一块儿的。皇上若削减我的,便也同样会伤到太子爷和绵宁去。皇上他便是不顾着我的体面,也得顾着他的儿子和孙子去。” 傍晚的时候儿,作为回礼,内务府也送来了皇上赏下的过年赏银来。 太子妃、廿廿,乃至小阿哥、小哥哥,以及各位名下的家下女子、嬷嬷、妈妈里们,均得了恩赏。 侯佳氏先瞟一眼廿廿,“皇上对侧福晋可真偏心眼儿。” 廿廿微微一皱眉,抬眸凝着她,“侯姐姐这又是怎么说” 侯佳氏哼了一声道,“我记着,今儿早上咱们给皇上进献节礼的时候儿,好歹我还进了一对大荷包、两对小荷包呢,怎想到侧福晋却是一针一线都没进啊。” “怎地侧福晋什么都没进,这节赏怎地却一样儿都不缺这不是皇上偏心眼儿,又是什么” 廿廿这才会意,含笑垂眸道,“这节赏虽说是皇上赏的,可是论实际却都是内务府的大臣们具体来准备的。而且赏单都是早多少日子都先预备好了,多日之前已经具奏请旨,倒不是今儿才传的旨。” “故此啊,想来内务府大臣们也不知道,我今儿什么都没进献啊。” 侯佳氏淡淡翻了翻眼睛,“也是,皇上富有天下,也不在乎这么几两银子,不与你计较罢了。” 见侯佳氏先说了话,那边厢荣姐儿也不甘寂寞,紧随着就道,“奴才给太子妃娘娘道喜了。明年新正,太子妃娘娘就将以正宫皇后的身份,在太上皇帝跟前行礼,这荣耀,当真是奴才们心悦诚服的。” 太子妃却是抬眸来看廿廿,“倒真是可惜,我本以为可以率领姐妹们,一同到台上皇帝跟前行礼呢。毕竟太子爷登基之后,姐妹们但凡得了册封的,身份都已是不同,自然高于皇子内眷去。可是怎知老爷子却还是坚持家礼,只能由我一人去行礼。” 侯佳氏也瞟着廿廿,唇角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没说话。 倒是荣姐儿笑了,“旁的嫔妃倒也罢了,终究都是侧室;唯有贵妃,本是大福晋,非侧室可比,尤其是初封的贵妃,身份就更是尊崇,可得公主、福晋叩拜行礼的却不能到皇上跟前行礼,那倒真是可惜了。” “这么瞧着,许是皇上愈发参照汉家的礼数,将从前多位大福晋并立的祖宗规矩,改为了汉人的一妻多妾之制,抬高嫡妻,降低次妻、二妻的地位去。那么贵妃这样的大福晋,也只能是中原礼教之中的侧室了。” 大清后宫,从最初脱胎于蒙古后宫“斡鲁朵制”分多个宫帐,每个宫帐之中各自有皇后、妃子,故此可以多个皇后并立;大清入关之后,大清后宫制度再向中原皇朝后宫制度过渡这中间总有一定的传统背景上的差别。 体现最明显的,便是拥有“侧”字册封的福晋们,尤其是皇帝亲赐的侧福晋的地位的问题。按照中原礼教来看,侧福晋既然不是一娶的元妻,便该是妾;可是按照大清后宫的历史来看,侧福晋,尤其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从来都是名正言顺“福晋”,也就是“夫人”,是妻,绝非侍妾。 所以当新帝登基之时,唯有这样的潜邸侧福晋,才有资格为初封贵妃,如皇后一样不以封号区分,是为“独一无二”;且可接受公主、福晋叩拜之礼。 太子妃便也笑笑道,“荣姐儿虽说年岁小,可宫里的规矩还是知道得清楚,不愧是出自内务府世家的女儿。” 她瞟一眼廿廿,“我也说是呢,旁人倒也罢了,可是终究小福晋是不同的,理应随我一起在皇上跟前行礼。” 廿廿垂首静静听着,心下非但没有不平,反而抬眸明媚一笑。 “多谢太子妃娘娘眷顾,可是实则,小妹心下倒是高兴的呢” “哦”皇太子妃挑眉,“你高兴什么” 廿廿环顾诸人,“几位姐姐可曾留意,皇上的谕旨里说的是嗣皇帝的贵妃、妃嫔等,当一体如皇子侧福晋例这便是皇上他老人家金口玉牙地说,但凡嫔位以上的,姐姐们都至少如皇子侧福晋例去了” 从前在十五阿哥的所儿里,众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嫡福晋自然唯有一人,故此众人心下暗暗想争的,就是那个“皇子侧福晋”的身份。 待得十五阿哥封王,可有侧福晋四名时,这争斗更是到了白热化一般。 不说旁人,那侯佳氏这多年来机关算尽,图的不就是这个 “这便是咱们先不管太子爷继位以后如何册封六宫,可至少是姐姐们的身份都先得了提升去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天家也永远不止是一家之欢,总得是一家子都高兴了,才是家国齐和不是” “故此啊,我倒是没想过我自己行不行礼的事儿,我替姐姐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太子妃因身份特殊,时时刻刻强调的都是“独乐”,廿廿不同,转而抓住的“众乐”。这番话说罢,不但刘佳氏含笑点头,便连侯佳氏眼中都滑过些惊喜之色。 反衬得太子妃面上有些尴尬了去。 众人告退出来,侯佳氏又拦住廿廿,一双眼中还有余光闪烁,“你是说,当真妃位,乃至嫔位,都算得是太子爷的侧福晋了” 廿廿笑着点头,“姐姐这是怎么了姐姐一向聪慧,这会子怎倒犯迷糊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皇上他老人家金口玉牙说的呀” 侯佳氏深深吸气,“妃位和嫔位本有高低之分,却都可算是阿哥爷的侧福晋” 廿廿含笑,轻垂眼帘。 侯佳氏的心结,她心下清楚。 侯佳氏自不甘只封嫔位,可她又终究是内管领下的出身,这便终归不容易直接封妃。 廿廿便伸手握了握侯佳氏的手,“侯姐姐,皇上老人家就是这么说的,无论妃位还是嫔位,甚至包括贵妃,在行家礼之时,都是侧福晋的。” “只要是爷潜邸时的侧福晋,便与后来超拔的那些不同,来日后宫晋封,自都要以咱们为先。” 侯佳氏咬住嘴唇,又紧盯廿廿半天,“你的意思是,当真只封嫔位,却也无妨” 廿廿耸肩,“不说旁人,便是皇上老爷子,当年刚登基之时,他老人家当年的潜邸侧福晋,到后来哪个没封到皇贵妃 便是初封为嫔的,如纯惠皇贵妃初封纯嫔;淑嘉皇贵妃,初封嘉嫔可还不是后来一同进封为皇贵妃,追平了从前的慧贤皇贵妃去淑嘉皇贵妃甚至与嫡妻孝贤皇后一样,得以入葬帝陵啊” 廿廿静静望侯佳氏的眼睛,“虽说有先有后,可是人这一辈子啊,终究是殊途同归。便是前面慢一步,又怕什么,到后来全都一样就好。” 廿廿别开眼光去,“对于侯姐姐来说,最要紧的倒不是下个月的初封,而是来日的进封。不过,姐姐也知道宫里的老例儿,从今开始,后宫里就会不断地选入新人来了。” “姐姐要看紧的倒不是我们这些位分已定的老人儿,而是那些不断进宫的新人呢。不说远的,便是如今太子妃娘娘跟前,太子妃娘娘也已经选好了年轻活泼的荣姐儿啊。” 廿廿幽幽抬眸,“不过想来太子妃娘娘正位中宫之后,也必定不会忘记侯姐姐你吧只要有主子娘娘的抬举,姐姐来日再进一步,自是必然的。”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4、敕旨褫夺 404、 心慌意乱的侯佳氏,死盯着气定神闲的廿廿。 她嘴角嗫嚅半晌,终还是一扭头走了。 “你待她,倒是真有耐心。”廊庑下,转过王佳氏来。 廿廿伸手拉过王佳氏的手来,“有些答案,只有她能给我。既然必须得用她,那我就等得起。” 廿廿抬头望向天际,“终究咱们还都年轻,这宫里的日子啊,还长。” 王佳氏望着侯佳氏背影消失的方向,“她也是个有心气儿的人,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是不肯接受你的心意。” 廿廿点头,“她心下对太子妃娘娘自然还有指望,毕竟眼下太子妃娘娘身边儿只多了荣姐儿一个新人,她自忖着她还能分到太子妃娘娘一半的抬举去。” “况且如今太子妃娘娘身边儿,只有她和荣姐儿两个人能使。那荣姐儿终究年纪小,经历的事儿也少,她便自信,关键的事儿上,太子妃娘娘还得依靠她去。” “终究,太子妃娘娘即将正位中宫,为后宫之主,皇后娘娘能帮她办到的事,我却未必能帮她办到,她便是押宝,也自然要先押在太子妃娘娘身上才是。” 王佳氏抬眸看廿廿一眼,“那你方才,就不应该对她说,封嫔跟封妃是一样的。” 廿廿明白,含笑点点头,“是啊,我若是想逼她,就应该怂恿她必须跟太子妃娘娘要个妃位来,若是封嫔都是委屈了。” “明摆着,太子妃娘娘不愿为她而违了宫里的规矩,太子妃娘娘也不想将她举得太高,以免她恃宠生骄,倒不好控制了。” 王佳氏凝着廿廿,“说的就是。” 廿廿沉默片刻,缓缓道,“若激将法用到那样的地步去,她反应得虽说厉害,可是回头她就能想明白是我在利用她那样的话,我与她之间便只是一锤子的买卖了。” “可是终究,在这后宫里,咱们与她是要许多年一直相处下去的。我若这次只与她一锤子买卖,便是这次用得上,以后她却也会反倒更加恨我了。” 王佳氏想了想,便也叹了口气,“是,她倒也是个烈性子、宁折不弯的。” 廿廿点头,“她性子里,倒有些儿是与当年的大侧福晋颇有些相像的。” 王佳氏凝视着廿廿,“那眼巴前儿,你打算怎么办” 廿廿缓缓道,“自是要斩断她对太子妃的指望去,叫她明白,就算太子妃娘娘能正位中宫,可是也未必会如她所期,给她想要的一切去。” 王佳氏蹙眉,“可是就剩下二十天了,二十天后太子妃就是主子娘娘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还来得及做什么呀” 廿廿含笑捏了捏王佳氏的手,“姐姐别急,该办的我已经办了。现在,姐姐陪我一起等着瞧就是。” 晚上,太子爷披一身寒气从外头回来。 太子爷是陪乾隆爷去雍和宫上香了。 上香之前,太子爷又斋戒,这便前后两三天没能回来了。 皇太子进内,顾不上等手都烤热了,便先伸手过来,将廿廿抱了个满怀。 廿廿轻笑,“爷是将我给当成暖手炉啦” 皇太子眨眼而笑,“嗯,暖玉温香。” 廿廿眸光轻转,“可是,爷就不担心我变成个烫手的热山芋” 皇太子也不管,依旧笑呵呵的,“怕什么剥了皮儿,正好热热乎乎就咬上它几大口,那才香甜呢。” 廿廿没辙,也只能给逗乐了。 总归免不得,暖玉温香地,再由着太子爷“宛委别藏”一回。 只可惜,她自己尽可“宛委”,偏这位爷有些急,非爱那直截了当的 终是累得睁不开眼,她由着渴睡,也不伺候太子爷擦洗了。 倒是太子爷耐心地帮她擦洗好了,拥着她,轻拍她脊背道,“贵妃的册宝都已经制备好了,爷今儿看了,用料都是最上乘的。”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角,“爷这些日子来,恨不能一天掰成八天用,还特地去看那册宝” 太子爷哼了一声,将她拥紧些,“爷就是再忙,给你的东西,爷又如何能不亲自盯着去” 廿廿有点儿不敢睁眼睛,便依旧闭着眼睛,转过身来,伸手将太子爷给抱住。 “我都知道的。爷不必为我如此辛苦。” 皇太子长眉轻蹙,“汗阿玛的旨意下得突然,叫我也蒙在鼓里。忽然就不叫你和妃嫔们去重华宫行礼了,我怕你心下会委屈着” 廿廿使劲摇头,“瞧爷说的。我心下都明白的,爷必定不会叫我委屈,皇上他老人家更不会叫我受委屈。一切的安排,我心下全都明白。” 从太子爷这话茬儿,廿廿便明白,太子爷还没听见那话去。 她心下倒也是松了口气。 那话,太子妃只想叫循妃听见;而她自己,也只想让皇上老爷子听见罢了。 她和太子妃一样,倒是都不想叫自家太子爷听见的。 只不过,她和太子妃的初衷是不一样的太子妃不想叫太子爷听见,是怕毁了太子妃这些年在太子爷心中的形象;而她嘛,是不想惹“麻烦”呀。 谁让她家太子爷啊,当年可是著名的“酱菜园主”,做酱酿醋都是把好手呢 别说心知肚明了,就不做酱酿醋了。她家这位太子爷,当年就连亲弟弟十七阿哥家的醋,都管够儿喝了好几年去。 太子爷听她心下都明白,这便也松快下来,便笑道,“今儿从雍和宫拈香回来,汗阿玛还问我来着,那小丫蛋儿这几天怎么着,脸上可掉了门帘儿了” 这是民间的形容,说“脸子跟门帘儿似的,呱嗒就掉下来了”。廿廿笑得捂住脸,“我这脸还没松成那样儿呢” 廿廿心下悄悄儿地想,倒是那老爷子的脸皮和眼皮都松了,随时都能呱嗒掉地下,才吓人呢。 太子爷又道,“汗阿玛可说了,当年是他老人家亲自定下的规矩,初封的贵妃,册封当日一样要受公主、王妃、福晋行叩礼的。他老人家特地嘱咐说,那小丫蛋儿从小给小十当侍读,给小十行礼惯了。您回去告诉那小丫蛋儿,册封当日可得坐稳当喽,别看见小十给她行叩拜立,就心慌不安了” 廿廿听着这个,当真有些慌张了,“十公主她,真、真的也要给我行叩拜礼啊” 别说,还真不习惯。要不是皇上老爷子和太子爷这么特地提醒一声儿,她到时候儿真不敢保证,会不会冷不丁就站起来了。 虽说她后来成了十公主的小嫂子,不用再给公主行大礼,可是终究在太子爷明封太子之前,她的身份还只是皇子、亲王的侧福晋,从品级上来说,她比固伦公主还低一些儿的。 这冷不丁要一下儿全都改过来,反倒还要十公主给她行礼,而且是叩拜礼,这的确是有些翻天覆地去了。 太子爷便笑,捏了捏她的手,“这都是君臣大礼。从前她是公主,她代表君家,而你是臣家;如今可反过来了,你是天子贵妃,她才是臣子。” “你呀,可得给爷坐稳当喽,不能因为是十公主,你也受不得了。来日不仅她一个,是整个大清,整个天下,都要匍匐于你脚下呢” 十二月十三日,乾隆爷带着太子爷,行御门听政之礼。 这将是乾隆爷在位六十年里,最后的一次御门听政大礼了。 就在这天,竟是宫殿监那位笑眯眯的五品太监亲自跑来传旨。 这回却是点名儿叫太子妃接旨。 太子妃那边就忙碌起来,换衣裳接旨;廿廿这边倒轻省了,不用换衣裳,这便只出来替太子妃来招呼传旨太监就是了。 廿廿也是后来才打听了这位五品太监的名儿,才知道这位叫“吉祥”。 廿廿一听便也笑了,这位在宫殿监位高权重的五品太监,却整天笑眯眯的,可不挺“吉祥”的么。 回头一想,自然又想起来御前的随侍首领如意来有如意,就得有吉祥啊。 这么说起来,能跟御前随侍首领太监如意,成“一对儿”取名的,想来也是当年与如意年龄相仿、且前后脚入宫的人。 而且既然如意能到御前伺候,那这吉祥怕也是皇上亲自挑选出来的要不如今怎么能在宫殿监,成为五品太监,品级仅次于宫殿监督领侍去呢 廿廿又不免想到,“吉祥如意”虽说是民间常见的吉祥话儿,可是在宫里却也是有特别的指谓语的皇上所居的养心殿,院子后头有两个小门儿,通往后宫的,就是一个名“吉祥”,一个名“如意”啊。 想来当年曾住在永寿宫的孝仪皇后,出入养心殿之时,怕也是就近走的这两个小门儿吧或者再往前说,孝仪皇后正式进封之前,还在孝贤皇后宫里为官女子之时,出入养心殿,必定不能走正门和屏门,只能走这两个小小的后门儿吧 而那些时日里,皇上这位老爷子,会不会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就藏在那小门儿旁,心急地等着那一抹小小的身影走来 这般一想,便连廿廿自己,一颗心都化成水儿了。 这便廿廿再见着五品太监吉祥,这脸上就情不自禁都快开出花儿来了。 吉祥本就是个每日脸上都笑眯眯的,如今廿廿笑得比他还开呢,故此这两人一照面儿,连吉祥都忍俊不已,连忙道,“奴才虽说不是来给侧福晋道喜的,可是一见侧福晋这满脸的喜庆,奴才就也忍不住先莫名其妙地给侧福晋主子道声喜了。” 廿廿含笑受了,“一瞧见谙达,我就忍不住觉着喜庆呢。谙达勿怪。” 吉祥笑眯眯道,“若论这天下最大的喜庆,可不就是嘉庆二字啦” 廿廿自是含笑点头,“谙达说的怎么就怎么对” 正说着话儿,太子妃已经换好了衣裳,带着她名下的女子、太监,出外跪接谕旨。 匆忙行走之间,太子妃见廿廿与吉祥两人说话儿,都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不由得目光微横。 廿廿便也不讨那个没趣,赶忙跟吉祥招呼一声,这便退到了一旁的廊庑里去。 反正又不用她接旨,她只袖手旁观就是。 含月已是先在地上铺好了拜垫,太子妃正式行礼跪接。 吉祥传旨道“明年正月初四日,降敕册立嗣皇帝元妃为皇后。” 太子妃心下一喜,这是皇上老爷子正式确定册立中宫的日子了。故此来传旨给她一个人,倒是与旁人无关了。 她刚想谢恩,可是看吉祥的神态,是旨意还没传完。太子妃便赶紧收摄形色,继续恭谨地聆听着。 吉祥果然继续宣旨道“册立皇后,内阁照例撰拟恩诏进呈。” 这说的是册立中宫,要颁诏天下,乃至藩属国都要派使臣去颁诏,以示对中宫国母册立的隆崇之意。 太子妃含笑点头,这是身为中宫皇后才独有的尊荣。 孰料吉祥忽然话锋一转“似此繁文,所请可不必行。” 太子妃心下轰隆一声,忍不住抬头,脱口惊问,“什么” 老爷子说这颁诏册立之事,竟然是繁文缛节,不必举行 吉祥这会子宣旨,自一改平素笑眯眯的模样,而是眉眼平整,甚至,略带冷淡。 “明年元旦归政后,朕为太上皇帝,嗣子为皇帝。其嫡妃自应立为皇后,此乃宫庭一定礼仪,祇当循照向例,祭告天、地、宗庙,用昭茂典足矣。何必撰拟恩诏,布告天下,多此缛节繁文” 老爷子这是说,既然太子爷为嗣皇帝,那嗣皇帝的嫡妃自然而然就是皇后。这就是名分所定,循序渐进即是,告祭天、地、宗庙,就够了,何必还要颁诏天下,这都是没必要的繁文缛节。 尤其是末尾这句话,老爷子用的还是反诘的语气,就好像是内阁请旨为册立中宫颁诏,反倒是什么废话似的 可是,这却是历朝历代册立中宫所必行的尊仪啊老爷子到了她这儿,竟然就用这么一种近似于奚落的语气,说免就给免了 太子妃只觉眼前有些发黑,伸手给含月,想叫含月扶着她起来。 吉祥却道,“谕旨尚未宣完,请太子妃娘娘少待。” 吉祥又道“皇后正位端闱,恪修内职,非如皇太后之为母后,分应尊崇者可比。” “来岁举行册立皇后典礼,不特恩诏不必颁发,即王公大臣、以及外省督抚等,亦毋庸因立后,于朕前及嗣皇帝皇后前呈进庆贺表笺。” “且皇后寿节,暨元旦冬至,与外庭无涉。嗣后俱当永行停止笺贺。”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5、终于说出来了 69书吧 ,,,免费读 405、 乾隆爷这道旨意的意思是说既然太子妃是皇太子的嫡妃,那么等皇太子继位之后,太子妃自然而然就应该册立为中宫皇后。这是宫廷里的礼仪,只需是照着从前的例子来办就是了,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你太子妃身份的自然循序而进罢了。 再者说,你皇后就算是正宫,可也还是要在后宫里“勤修内职”,可不是说你当了皇后,你就是后宫的管理者,只盯着旁的嫔妃修内职,你自己就不用了。 所以册立皇后这事儿啊,不应该跟册封皇太后一样的典礼隆重。人家皇太后是母后,需要用册封大典来特别加以尊崇;而你只是妻子,名分早定罢了,没什么必要费那么多事儿特别嘉礼的,更没必要跟册封皇太后时候一样,还要派使者到全国各地、外藩属国去颁诏,让各地大臣、藩王、属国君主叩拜的。 所以册立皇后典礼中的许多程序更可以免了,这次立后不但不必派使臣奔赴全国各地、外藩属国去颁诏,就连大臣们也用不着因为立后大典而上笺表,特地表示庆贺了。 吉祥走的时候儿已然是笑眯眯的,可是吉祥背后的太子妃已经快要晕倒了。 廿廿莫名地想起一句十分形象的民间话“就像那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想想,还有半个月就要位正中宫,却在这大年下的先得了这么个信儿,便如同那着得正旺的炭火盆上,哗啦泼下一盆冰水去。 廿廿在廊庑里凭窗瞧着,回眸望王佳氏。 王佳氏会意,含笑点头,“机会来了。” 廿廿走过去握住王佳氏的手,“王姐姐,今晚请侯佳氏吃一杯吧” 夜色阑珊。 廿廿居西暖阁,若在西暖阁请侯佳氏,倒惹人眼目。可是挪到王佳氏所居住的西围房来,前头有配殿挡着,倒成了个相对独立的小院子,方便了许多。 今儿太子妃当众接旨,吃了那么大的亏,侯佳氏的脸色也跟着十分不好看。 廿廿自己先吃一杯,叹了口气道,“今儿的情形,想必侯姐姐也看见了。太子妃娘娘就算正位中宫了,来日她自己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她连自己的册封都管不着,侯姐姐当真还敢指望着,她能管姐姐的肇封位分去” 侯佳氏本就是母家都是管着马匹的,性子比一般家的闺秀还要豪爽些,今儿加上心里有事儿,这便不用人劝,自己就举起酒盅,连着饮了好几盅。 脸颊跟着红起来,眼睛也红了。 “其实今儿这旨意,来的真是叫人有些莫名其妙。别说她傻了,我也跟着傻了。咱们大清的皇后,除了那位不废而废的那拉皇后之外,何曾还有经受这个的“ “好歹,那拉皇后还有罪,一切都是她自己找的;咱们太子妃,至少从明面儿上看起来,还没有那么不堪啊。” 廿廿放下酒盅,静静抬眸,“侯姐姐怎么知道,太子妃的所作所为,皇上就不知道” “你说什么”侯佳氏悚然一惊,酒盅里的酒都好悬泼洒出来。 廿廿半垂眼帘,“要不然,今儿知道敕旨,又是如何来的” 廿廿缓缓抬眸,对上侯佳氏的眼睛,“别以为皇上他老人家年过耄耋,就真的是耳聋眼花了。他再年迈,也终究是天子,天子最擅长的,从来都是洞悉人心。” 侯佳氏有些紧张起来。 宫里的女子们终究不同外头的,宫里女子皆为内务府出身,而内务府下都是天子的家奴,故此这皇上是什么性儿,内务府世家子弟从来都是比外臣更了解的。 侯佳氏便是还年轻,可是从小到大也无数次听闻自家父兄谈论起皇上的手腕来,帝王的杀伐决断,用民间的说法汇总起来,就一个字儿狠。 侯佳氏手里的酒盅摇曳,可是这杯中酒却是怎么都喝不下去的了。 王佳氏瞧着,缓缓道,“都说冬夜里喝冷酒,手才会抖;可是今晚上,这些酒都是烫过的,喝下去都是要见汗的,怎么你反倒抖成这个样子” 侯佳氏陡然冷喝,“这话又哪儿容得你说” 王佳氏淡淡一笑,“你这会子还跟我耍威风,又有什么用从前我是这家里地位最低微、资历最浅的,你怎么冲我耍性子,倒也罢了;可是如今,又多了一个更年轻、资历更浅的荣姐儿,你怎么不敢去跟她耍威风了” 王佳氏最能一指头就戳在侯佳氏心窝子上,果然,侯佳氏恼恨地盯着王佳氏半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廿廿忙居中调和,举杯敬酒,“侯姐姐,来,吃了这一杯热酒,心下就暖了。” 侯佳氏眼中腾起一缕光芒来,紧紧盯着廿廿。 那光芒,宛若赌徒押宝之前,有些热切,却也有些孤注一掷的绝望。 “一杯酒,不过就能暖一时侧福晋,我若吃了你的酒,我会不会明早一睁眼醒来,这热乎劲儿就已经散没影儿了” 廿廿含笑垂眸,“侯姐姐的心事,我懂。侯姐姐的心愿是妃位。我这杯酒就提前祝侯姐姐,早日得登妃位。” 侯佳氏一眯眼,“妃位你,能帮得上我” 廿廿含笑垂首,“这后宫里的位分啊,永远都是分面子和里子的。那些太重面子的,面上的荣光是有了,可是里子却可能输得干干净净;可若是不图虚名,更在乎里子的,我便即使暂且不能给你面子,我却也敢承诺你我会叫你即便身在嫔位,可是一切的吃穿用度,全都与妃位没有半点差别” 侯佳氏不由得眼睑轻颤。 王佳氏适时道,“咱们那位当家的福晋,便是正位中宫又怎样那层华丽的面子,你看能掩盖得住她今儿的难受去么” 侯佳氏的指头攥紧了酒杯,只是依旧还不肯喝下那杯酒。 廿廿轻叹一声,“有些话,我本不愿当着侯姐姐的面儿说出来。可是既然今儿借着酒意,已经将话都说开了,那我索性造次了。” 侯佳氏心下一警,“你,想说什么” 廿廿静静凝视侯佳氏,“从前,侯姐姐有些做事的方式,我不赞同,可是却一时看不明白直到我自己也有了孩子,当了额娘,同时父母年纪渐长,我也还是一个女儿。” “这样的双重身份,叫我更在意亲情。若是有人敢伤害我的额娘和我的孩子,我便是豁出所有去,也得将这个仇给报了。” “可是侯姐姐却真的好奇怪。自己的六格格没了,自己的额娘也伤了,虽说明面儿上,侯姐姐也为了六格格跟大侧福晋闹过那么多年,也曾为了侯夫人而跟我斗了那么多年可是我绝不心,凭侯姐姐的聪明,会真的相信这两件事背后没有旁人的影子。” “侯姐姐为了女儿和额娘,却只抓着两个其实不相干的人来闹,豁出去了一样,却难道要放纵了那背后的真凶去” 廿廿说着闭了闭眼,“后来,我的七七也去了我才忽然明白了侯姐姐你的心事。” “当额娘的,你啊,不是不想报仇,可是你终究人微言轻,在这后宫里不由自主、随波逐流。故此就算你当日闹了,又能闹出什么来,又能给你的六格格争得什么来” “你若为你额娘闹,以奴才的身份去指摘福晋主子不成大清律,奴告主,不管主子有没有罪,你这当奴才的要先治罪而且,你母家都是天家的家奴,你便也连累了你母家了” “所以你一直不肯真的追究,你只是闹,你只是一直在计较着位分的事儿因为唯有你自己得了高位,唯有你因为自己的位分,让自己不再是奴才,让自己的母家能因你而抬旗,那你才有了与福晋主子们分庭抗礼的资格” 侯佳氏猛然一顿,连她自己都来不及预备,一眨眼的工夫,便是一串串的珠泪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廿廿静静垂眸,“在阿哥所里,你唯有成为侧福晋,才不再是奴才;在后宫里,你唯有位列四妃,才有资格在皇上面前说话侯姐姐,我看见了,你这些年打掉牙齿和血吞,忍得真是好辛苦。” 侯佳氏的眼泪已是控制不住,她也不想被廿廿看见她如此的狼狈,她便唯有紧紧地闭住了眼睛。 猛地攥住酒盅,仰首喝下 这晚从西围房回来,廿廿都觉着自己的四肢是木的。 一来因饮酒,又见了凉风;更要紧的,是因为侯佳氏的那些话。 原来嫡福晋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从当年她为十五阿哥抄经祈福的时候就知道了,从那时候起,嫡福晋就早已在处心积虑地拦着她进门 所以嫡福晋安排了侯佳氏去学她的笔迹,然后嫡福晋又不动声色地怂恿了大侧福晋骨朵儿去搜阿哥爷的外书房,在骨朵儿搜出那纸片儿之后,嫡福晋再顺水推舟地说那纸片儿实则是侯佳氏写的 这一来便堵死了阿哥爷对她的心意去,二来嫡福晋也正好顺顺当当地推侯佳氏出来得宠,去分大侧福晋的宠。 三来,对于阿哥爷来说,嫡福晋此举又是为阿哥爷分忧,充分显示出嫡福晋的贤惠、不妒的美好德行来,让阿哥爷对嫡福晋更是又敬又亏欠。 嫡福晋的安排可谓周全,可是恐怕嫡福晋也没想到,她与阿哥爷的情愿,背后还有皇上老爷子的推动。 当嫡福晋意识到的时候儿,就知道必须得下一个狠手了。 所以接下来才有牙青误伤了侯夫人的事。 “侧福晋你说得对,我再怎么着,也是我额娘的女儿我额娘生养我一场,我如何舍得叫我额娘受了伤去所以就连你也没猜到吧,当日原本的计划,根本就不是叫你的牙青去扑咬我额娘,而是,扑咬我” 王佳氏闻言都是一个哆嗦。 廿廿闭上眼,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到了。因为如果为了拦住我进门,牙青只是扑咬了侯夫人的话,这罪责其实不够。” 终究侯夫人再是侯佳氏的母亲,可侯家一家不过是内管领下人,是皇家办内事的家奴,便是咬伤了,也算不得那么要紧,阻止不了廿廿进门儿。 可是,如果牙青惊动的是侯佳氏肚子里的孩子,那却是皇家的血脉 “也是我那时害怕了,本能地护着孩子往后退缩了;而我额娘,更是护着我跟我的孩子,不顾自己的安危,以一个母亲的本能,先冲了出去,用她自己隔住了那牙青去” 廿廿忍不住哽咽。 牙青已经步入了老年,从今年入冬开始,情况尤其不好。 人人都有天定的寿数,狼也有。她能平静地接受这样的生老病死,可是她却一定要在牙青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将牙青当年的这冤屈给洗清了去。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只是,此时不是为牙青而难过的时候。廿廿深吸口气,压住心绪,幽幽道,“侯姐姐临阵退缩,没能如她的计划行事,结果事与愿违,没能拦住我进门儿。那她心里,可不得埋怨侯姐姐去” “谁说不是呢”侯佳氏倏然抬眸,盯住了王佳氏去。 廿廿心下也是一动。 王佳氏无奈地摊摊手,“没错,嫡福晋当年是想抬举我。她在我面前,自说了许多侯庶福晋对我的不好,还说,当年我们两个一同进宫,本是双璧生辉,阿哥爷当年倒是更多地提起过我” 王佳氏面颊有些微红,“我反正当日处境也是不好,既然有嫡福晋的抬举,我就顺水推舟喽我去了阿哥爷的书房,次日一早,嫡福晋就当面儿跟阿哥爷笑说了,阿哥爷见无从辩解,就也认了。” 王佳氏说着抬眸看廿廿一眼,“你当日心下也会对我有所腹诽吧我好歹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在你面前都还是有一把子傲骨的,怎么就肯自己不嫌害臊地去干那事儿现在你明白了你们这些当主子的才是决定我命运的人,我不过飘萍一片,随波逐流罢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6、旧日衣冠 69书吧 ,,,免费读 406、 这一晚,廿廿没法儿睡得安稳。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睡着过,过去与现在,幻梦与真实,不断在她眼前和脑海里交织翻涌,难分彼此。 本能的念头,是立时将这些话都说与太子爷去,在太子爷眼前戳穿了太子妃那层画皮去。 只是,既然几番辗转,便也是心下知道此时应当分清轻重。 太子爷登基的大事在前,倘若他的正宫皇后曝出这些事来,前朝后宫的攻讦便又会无法平息。 天亮起身,廿廿坐在镜子前看自己的眼睛。 眼睛中是乌黑的,带着昨晚的黑暗的记忆;可是她耳边却也回荡着皇上老爷子和太子爷的那些声音。 太子爷百忙之中,也要亲自去盯着她的册宝;太子爷说,叫她坐稳当了,终究有一天,整个大清都要匍匐在她脚下。 还有皇上老爷子这几天连下的几道谕旨,已经叫她便是有气,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她深深吸口气,吩咐星桂和星楣,“从今日起,咱们房里所有人,都要记着,咱们是大清天子的贵妃房里人,言行都不能再同以往。” 星桂和星楣都赶紧放下手中活计,郑重行礼,“奴才们铭记于心。” 皇后可以没有个皇后的样子,可是她这个贵妃,却要对得起这个尊贵的身份去 随着传位大典越发临近,廿廿和刘佳氏、侯佳氏的冠服也都陆续送到。 可是这冠服却并非人人都得了,还缺几个人的。 头一个自是那荣姐儿。虽说已经将名儿报宗人府去了,可是终究还未有任何名分,这便自然是没有册封的。 第二个,便是王佳氏。 这便也是预示着,王佳氏没有册封礼。嫔位及以上皆有册封礼,朝廷赐冠服,既然没有冠服的,王佳氏便也是知道自己初封的位分必定是嫔位以下了。 廿廿和刘佳氏心下都有些儿不得劲儿,难得王佳氏自己心下倒是极为明白,“我本是家下女子,又从未生育过,位分上自然没什么指望。” 她唇角轻挑,“我连太子爷的宠幸都不当回事,我难道会将这虚名当回事么” 廿廿轻握王佳氏的手,“内廷里的婉妃娘娘,我曾有幸面见过几回。婉妃娘娘是皇上潜邸老人儿,按说皇上对潜邸老人儿都极为重视,故此多少老人儿早就得了高位去。只剩下婉妃娘娘,身在嫔位,竟然长长的四十年。” “当年我也以为是婉妃娘娘是不得宠,故此在未见婉妃娘娘之前,我也曾以为我将看到的是一位郁卒的老人家可是当我走到当年还是嫔位的婉妃娘娘面前,我以为我走错了地方,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恬然自得、比她真实年纪看着年轻许多的娘娘。” “便是有了年纪,我也能看到她的清秀美丽,看到她身上所拥有的来自江南世家的雍容大度她的相貌、气度,远在许多得宠的娘娘之上数倍。我想那样的女子,倘若想要得宠,在过去那长长的六十多年的时光里,必定不难;而她之所以不得宠,之所以可以数十年只在嫔位,或许这才是她自己想要的。” “我当时虽说年纪还小,可是我那一刻却忽然就明白过来,知道婉妃娘娘是活得最通透、最有福气的一个。虽说无宠无子,可是在这后宫里她却拥有她自己想要的一切。” “如今,皇上的后宫里,所有曾经看似得宠的潜邸老人儿都已经驾鹤西去,唯有这位婉妃老人家,依旧怡然自得。天也假年,叫老人家稳稳当当地没病没灾,真是叫人好生歆羡。” 廿廿含笑抬眸,凝注王佳氏,“我曾经以为,婉妃娘娘那样的人,在这后宫里乃是千年难遇;在我大清后宫里,也是绝无仅有。可怎知,不过数年之隔,我就在咱们撷芳殿里,遇见了姐姐你。” 虽说王佳氏的性子早年看着有些清冷,甚至有些拒人千里之外,可是这些年过来,越是相处,越叫人觉得,她与婉妃娘娘颇有些相似。 而且随着年岁的渐长,王佳氏自己也渐渐将那股子清傲,一点点地变成了随和,这便又与婉妃娘娘更近了去。 王佳氏听得红了脸,“我,我哪儿敢跟婉妃娘娘相比” “姐姐还说没有”廿廿含笑握住王佳氏的手,“便如这后宫肇封在即,能如姐姐这般半点都不着急的,除了姐姐之外,还能有谁去” 廿廿含笑按住自己心口,“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心静如水,在姐姐面前,我都唯有自愧不如的。” 刘佳氏也笑道,“何尝不是我当年也曾争过,多亏了侧福晋,要不然我这侧福晋的名号又是哪儿来的呢” 冠服已经送来,即便是还没正式下旨,可是从冠服的品级,刘佳氏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位分。她心下也自是恬然平静的了。 因身份所限,王佳氏和荣姐儿都没得冠服,这倒罢了。可是叫毓庆宫上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是,即将正位中宫的太子妃娘娘的皇后冠服,竟然也没送到 原本乾隆爷的后宫里,已经三十年没有皇后了,故此整个毓庆宫上下,包括太子妃自己在内,都没见过“活的”皇后,大家对至尊至贵的皇后冠服都是好奇着呢,本想也能趁此机会饱饱眼福。 可惜,竟落空了。 在乾隆爷那一连串打压的谕旨之后,冠服又没送来,太子妃的心下便有些慌乱。 完全不知道,皇上那老爷子他又想干什么 总归不会,在削减了她册立为皇后的种种待遇之后,就连冠服都不给她了,难道要她穿着皇子嫡福晋的冠服,走上大清皇后的凤座不成 含月和望月等人心下也自都没底,可是还是得劝慰主子,都说是皇后的冠服至尊至贵,制作起来便也自然最费时日,故此贵妃、妃嫔的能先完工,皇后的自然要最晚完工,而且完工之后难免还要再精益求精、精雕细琢一番。 太子妃也只能点头应了,这样的话至少好听。 可是就算再好听的话,终究也不能平复她心底的慌乱去。 她终究不知道,在皇上老爷子那一双杀伐决断的手掌之下,等待她的,还将是什么。 好在乾隆爷老人家也没让太子妃久等,仅隔一日,圣旨便又到了。 依旧是笑眯眯的吉祥,依旧是叫人见了就应该想到“吉祥话儿”去,况且是这样的大年根儿底下了。 可惜,笑眯眯的吉祥带来的,永远都不是给太子妃的吉祥话儿。 吉祥传旨道“谕长春宫向有孝贤皇后东珠顶冠、东珠朝珠等件,在彼陈设自当为世代皇后之用,又何必虚为供奉,致占宫闱之地” “所有长春宫供奉孝贤皇后东珠顶冠、东珠朝珠等物,嗣皇帝即位后,皇后即可服用。此旨著交内阁、尚书房、内务府、敬事房,各存贮一分,以垂法守。” 太子妃怎么都想不到,她迟迟没能拿到的皇后冠服,竟原来是皇上他老人家在这儿等着她呢 好容易正位中宫,不颁恩诏,不准大臣恭贺,倒也罢了;难道连标志着皇后身份的这些衣冠之物,竟然也要用孝贤皇后的旧物 吉祥作为传旨太监,这几次三番地看见未来的正宫主子娘娘要在他眼前晕倒,他心下也挺不得劲儿的,便赶紧道,“太子妃娘娘,老奴倒有两句话说孝贤皇后乃是皇上的元妻嫡后,而您也正是太子爷的嫡妃,半月之后自然也是皇上的元妻嫡后身份自是相当。” “况且这皇后衣冠,也是皇上纪念孝贤皇后之物,可谓情深意长。” 太子妃笑了起来,只是当着吉祥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打赏了吉祥去,待得回到自己的东围房,已是笑得跌倒在坐炕上。 “情深意长哈哈情深意长,会叫孝贤皇后不明不白地大半夜死在船上不过是一场偶然风寒,何至于几天之间就崩逝了,而且还偏是大半夜的” “情深意长若真的是情深意长,这些衣冠就应该继续当念想啊,怎么可能就这么给我穿用了我若给磨损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情深意长” 太子妃凝着镜子,“若这些衣冠当真是存着的念想,可是从不再存放了,赐给人去穿的一刻开始,就也意味着恩断情绝吧再也没有了念想,再也不必装样子怀念是因为又有了新的皇后,而新皇后的儿子才是他将江山托付的继承人啊。” “那做出样子给世人看的怀念,终于在新皇后正位、新皇后的儿子即将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变得再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所以终于在这一刻,要将对元妻嫡后的念想,断得干干净净,一丝一线都不留着了。” “哈”她又笑起来,“这就是天子之情么原来对元妻嫡后的感情,都只是天家的面子,原来是跟那个男人自己的心,并无关联么在需要你的时候,说难忘,说情长;可是等真正心爱的人正位中宫了之后,就尽可以将前头那些念想全都断了,都断了。” 她是孝仪皇后的儿媳妇,她知道她的心应该跟孝仪皇后在一起;可是她自己偏偏也是太子爷的元妻嫡后,身份上又跟孝贤皇后相同。 在这样的一刻,她都不知道,她自己的心下应该是更倾向哪一位才是。 不过她却是清楚地知道,她被赏赐服用孝贤皇后留下的旧日衣冠,她根本就不快乐 倘若皇上对孝贤皇后还有半点念想,皇上他怎么舍得叫服用孝贤皇后旧日衣冠的儿媳妇,在册封皇后的大典上,受到如此的打压啊 便是看在那旧日衣冠的情分上,皇上他也该心软啊,皇上他也该让她穿着那衣冠,重新演绎一回当年孝贤皇后封后的情形才是啊 可是当真回想乾隆二年的封后大典,她的心却又颓了。 算了,算了当年乾隆二年的册后大典,皇上他老人家是让贵妃跟皇后同样穿明黄的啊那样的大典,她也不想要了 吉祥这次来传旨,除了正式传旨,是关于太子妃服用孝贤皇后旧日衣冠之外,还有乾隆爷的口谕,事关新帝后宫在明年新正之后所居寝宫的。 此事原也不难料想,廿廿心里已然隐约有数因历代新帝登基之时,因先帝的后宫还在后宫里居住,新帝的后宫再加进来,这中间儿有个过渡期。 在这个过渡期里,一般是先帝的后宫先住西六宫,新帝的后宫则统一都暂住在东六宫里。 而皇太子所居的毓庆宫,从方位来说,也正好相当于东六宫的养心殿。 这个过渡期,需要等先帝的皇后,也就是皇太后为先帝办完了丧仪,正式释服,搬到慈宁宫、寿康宫等专为先帝后宫预备的宫区去之后,将西六宫腾出来,新帝的后宫才会正式在东西十二宫之间重新再做分配。 而东六宫,与西六宫一样,虽然没有明确的地位区分,但是会因为曾经居住的旧主位分,而有约定俗成的高低不同。 廿廿自己位分会是仅次于皇后,故此她自己能住在哪一宫里,左右不过两个选择,故此她自己心下早已有谱儿。 刘佳氏自己倒是淡然,只说分哪一宫都好。 王佳氏就更淡。她自己反正没有资格独居一宫,只能随高位同住,她便只希望能与廿廿,或者刘佳氏同住就好了。 “我倒是没想到,皇上他老人家竟然让咱们太子妃娘娘穿孝贤皇后的旧衣。”刘佳氏忍不住道,“虽说新皇登基,可是皇上老爷子身为太上皇帝,仍有训政之责,照旧居住养心殿。那皇上老人家的后宫嫔妃,自然要随着居住在西六宫里。” “长春宫在西六宫,咱们又不搬过去住,倘若老爷子想继续留着念想,那便继续留着就是了,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先急着都给撤了去” 廿廿便笑,“那是姐姐有所不知,皇上老爷子早就没想留着长春宫的旧物。早在乾隆四十二年,皇太后崩逝之后,皇上已经下旨将长春宫中孝贤皇后与前面几位皇贵妃的画像都给撤掉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7、不稀罕那大院子 ,最快更新这个宫廷是我的最新章节 407、 乾隆四十二年二月,乾隆爷谕旨“宫内之长春宫,向有孝贤皇后及皇贵妃等影堂,朕不过每岁于腊月二十五、忌辰之日一临。” “但思列后及圣母均未有专奉圣容处所,则长春宫即岁暮亦不便悬像矣,此事著停止。” 从乾隆四十二年撤掉影堂,如今更是将孝贤皇后生前冠服一并都“打扫”干净了,那些旧日的念想,都由他老人家自己亲手,全部割舍掉了。 廿廿轻声道,“便是当年影堂和冠服还没撤的时候儿,皇上他老人家在谕旨里也说的明明白白,他不过是每年腊月二十五,以及忌辰之日才去一回罢了。那样摆设起来的所谓纪念,一年也不过就去这么两次,尽管长春宫就在西六宫,与养心殿近在咫尺。” 廿廿因从小给十公主侍读,住翊坤宫,就挨着长春宫,故此对这些情况都了解;刘佳氏等人,虽说是皇子名下的官女子,但是住内廷之外的阿哥所,倒不知道东西六宫这些故事。 听廿廿这样娓娓道来,刘佳氏和王佳氏也是忍不住轻声唏嘘。 刘佳氏轻声道,“便是长春宫,到孝贤皇后崩逝前后,其实早已经破败不堪,连地炕都漏水了难以想象堂堂元皇后的寝宫,竟然能破败成那个样子。” 刘佳氏因出自内务府世家,家中亲戚便有亲历此事的。 “那破败的程度,甚至都不是小修小补就能管用的,乾隆十三年正月初三日,皇上只好下旨大修,拆了隔断,又拆抱厦” 廿廿这也是头一回听说,因是宫闱秘事,非亲自参与的内务府世家都不能知晓。 廿廿不由得张了张嘴,“我记得,孝贤皇后所出的七皇子永琮,是除夕前刚刚出痘夭折的正月初三日,皇上就下旨大拆长春宫” 那岂非,是觉着那位夭折的皇子,曾给这座辉煌的宫城带来了病气和不祥所以急着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抹去,连四天的念想都不想留,甚至不惜违背了“破五”之前都不“扫土”的传统去 王佳氏也摇摇头,“我也想不到,堂堂元皇后与嫡皇子,就生活在那样地炕都漏水的宫里大冬天的,那炕若漏水,是没法儿烧炭熏炕的,那炕便必定是死冷的。” 刘佳氏叹口气,“皇上老爷子今儿却将孝贤皇后的旧日衣冠都传给了咱们的太子妃娘娘外人看着,想来会依旧以为情深意重吧这算是给天家保全面子,就看咱们太子妃娘娘自己的里子还受不受得住了。” 当晚太子爷回来,本因各种典礼的预备,已然多日不曾好睡,眼睛都是红的。 刚一进门,却是九意早早儿就在大宫门候着,说太子妃请太子爷说话。 皇太子微一迟疑,倒也点头道,“走着。” 所谓夫妻一体,即将到来的传位大典,终究还有太多命妇行礼之事,前后仪轨还要与太子妃细细交待。 皇太子妃见了皇太子,嘘寒问暖罢,终还是说到了今日的冠服之事。 “汗阿玛叫我穿着孝贤皇后额娘的旧日衣冠,虽说仪制必定没错,可是太子爷想,孝贤皇后额娘崩逝已经四十七年了。隔了快五十年的衣冠,便是再好的衣料,这么空存着,怕是那丝线都可能糟了、朽了,便是穿上,反倒容易给损坏了不是” “而那些顶珠、朝珠等,虽说内里多有正珠、大珠,尊贵是尊贵的,是唯有皇后才可佩戴的可是珍珠毕竟不禁存放,快五十年了的珍珠,终究会蒙尘而黯淡,不如新珠光华璀璨。” 所谓“美人迟暮,人老珠黄”,本义说的就是珍珠不禁存放,年深日久的,再好的珍珠也难免变得黯淡。 就如同岁月催人老,是谁都拦阻不住的,这变黄的珍珠,便是再好,却也不再是好意头了。更何况是存了快五十年的老珍珠去 她是新皇后,若戴着那样发黄变暗的老珍珠去行册后大典,难不成是想叫人想到她已“人老珠黄”去 皇太子听着,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太子妃的话,一切都有理,虽说宫里存物件儿仔细,可是也当不过快五十年的岁月去呢。五十年啊,都够两代人的了。 可是皇太子却也只是耐心地听完了,双手握了握太子妃的手臂,“你说的有理,只是汗阿玛旨意已下,不能违背;再者,现在另外预备,也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妃霍地抬眸,“实则原本有现成儿的、簇新的。” 皇太子幽幽抬眸,静静凝视太子妃,“太子妃说什么呢” 太子妃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就是咱们孝仪皇后额娘的冠服啊咱们皇额涅刚刚册封,便是已经崩逝多年,可是册封典礼上,该预备的冠服还是预备了,送到皇陵去。” “既然汗阿玛连孝贤皇后额娘的冠服都能赏给我穿用,那么咱们皇额涅的冠服,那我自然也可穿用啊孝贤皇后额娘的冠服已经隔了快五十年了,而皇额涅的却都是簇新的,赏给我穿,岂不更合适” 太子妃说着,迫切地拉住皇太子的手道,“况且太子爷您是皇额涅所出,我是皇额涅的儿媳妇,我穿着皇额涅的冠服,岂不是比穿用孝贤皇后额娘的更合适” “太子爷别忘了,当年我可是皇额涅为太子爷亲选的嫡福晋孝贤皇后额娘在咱们出生前十多年已经崩逝了,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我穿她的冠服做什么去” 皇太子忍不住笑了,“你的意思是,想将额涅新做的皇后冠服,给你穿” 太子妃心下也是小心,缓缓道,“额涅追封皇后,内务府必定不敢只预备一套冠服,故此我绝不是要抢额涅的冠服去我是说,必定有另外的,存着也是存着,不如趁着崭新,给我穿用了就是。” 太子妃也向天拜礼,“我是额涅亲选的儿媳,我想若我穿用了额涅的冠服去,额涅在天上看着,也必定高兴才是。太子爷,您说呢” 皇太子静静垂眸,“可你是我的元妻嫡后,便也只有孝贤皇后额娘的冠服,才能匹配得上你这位元妻嫡后的身份才是。” “嫡母,又怎比得上生母去”太子妃忙道,“况且皇后冠服,都是一样,并不因是元妻嫡后,还是继任皇后而有所不同啊总归都是皇后冠服,更何况更要紧的还有血脉延连,这便是最重要的不是” 皇太子静静凝视着太子妃,“可是汗阿玛旨意已下,且是明传。是你想抗旨不尊,还是你希望我为了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到汗阿玛跟前去求情” 太子妃微微一个踉跄,“怎么,太子爷竟是不肯为了我,去求这个情么妾身伺候阿哥爷这多年来,都没求阿哥爷办过什么为难的事去,这样一件小事,阿哥爷竟然也觉着为难了么” 皇太子笑了,“这么多年,你从未求我办过什么大事太子妃,你忘了,大舅哥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多年几次三番多少次,你当大舅哥是如何一次一次大事化小的” 太子妃心下狠狠一沉,倏然闭上眼。 是啊,就算她自己再怎么要强,她的几个兄弟,却是个个儿都拖她的后腿、打她的脸去 她忍不住笑起来,“是啊,妾身的几个兄弟都不争气,终究比不上侧福晋家还有和珅这样一房好亲戚” “太子妃”皇太子忍不住震怒,“你别忘了,和珅不仅是侧福晋家的堂房亲戚,他也还是皇太后的堂房亲戚” 太子妃黯然闭上眼。她知道她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她竟然没能忍住。 只是,话已出口,她只能硬撑住。 “皇太后呵呵,皇太后已经崩逝十八年了,皇太后会怂恿和珅在太子爷被正式册立那日的前一天,就偷送了如意给太子爷,想要抢拥戴之功么” 皇太子是在九月初三日被正式明立为储君,可是和珅在九月初二日就进献如意,一来是想向皇太子“透露”那个最大的秘密,而来是想要抢一个头份儿的拥戴之功。 “和珅是什么人,他与太子爷您明里暗里已经斗了多少年他怎么会来抢这个拥戴之功还不是咱们家里有人向他授意,叫他抢下这拥戴之功去,倒叫太子爷来日非但不能收拾他,还要反倒重用他去” “够了。”皇太子忽然平静下来,静得如同这冬日夜晚的水面,冷凝、无波,“这样的话,太子妃在我面前只说这一次吧。若再有第二次,我定不会如眼下这般平静。” 太子妃绝望地闭上眼睛。 皇太子转身向外,“太子妃好好预备立后大典吧。咱们大清后宫,已经二十年没有中宫了。我希望你正位中宫之后,这后宫能因之而安静祥和。” 皇太子身形消失在夜色里,太子妃哭倒在地。 即将正位中宫,即将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是至尊至贵的天命,正应了她这小名儿“朱衣点额”之意啊 被贵人选中,她便是被天命选中,当年指婚的恩旨传到家里时,整个喜塔腊氏家族是何等的欢呼雀跃啊她们家,在经历了多年的包衣历程之后,终于又可以恢复皇后丹阐的尊贵,又可以此后多少代都享受大清“舅家”的亲厚和荣耀。 就在这一切即将在立后大典中全部实现的时候,她,被上天选中的大清皇后,为何会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呢 皇太子走入西暖阁,见廿廿没有好好儿地在西暖阁里等着,却是拿着一柄小小的廛尾,正小心翼翼地将他“宛委别藏”的书格里的书籍,一个书匣子一个书匣子地打开,一本书一本书地细细拂拭过。 皇太子有些纳闷儿,上前从后头揽住她的肩,“这是做什么呢,嗯大冬天的,又不会生蠹虫,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 廿廿转过身儿来,先有些小小埋怨地瞪了他一眼,继而撅起了嘴儿来,在他肩上拍了一记,“爷真是个糙汉子。” 皇太子被说乐了,“嗯爷怎么糙了,嗯” 说着将她抱过来,置于腿上,忍不住喑哑问,“还是爷,哪儿糙了,嗯” 廿廿面色大红,赶紧推开他,“这可是四壁都是圣贤书呢,爷说这个,也不怕唐突了圣贤去” 皇太子耸肩,“圣贤难道就不生孩子了吗” 廿廿无奈地笑出声儿来,半推半机会着,“爷就快当天子了,还这么没正形儿可行” 皇太子偷了一个香,捏捏她小鼻尖儿,“门外天子,门内糙汉” 两个人唧唧哝哝了好一阵子,廿廿才拢一把已经散了的发丝,环视四周,轻叹了一声,“唉要走了,怪舍不得。便好歹帮爷,将它们重新再打扫一回。” 这一说,皇太子也猛然明白过来,心下便也跟着有些酸涩了。 内务府是来知会过了,腊月二十五开始,皇太子的妻妾们便要开始挪进东六宫去。这毓庆宫里,女眷都挪走了,就剩皇太子一人儿住着。 皇太子便又伸臂将廿廿给抱回来,“也不远,才几步道儿呢。再说,这毓庆宫里的鄂屋子,爷还给你留着,你也不用见天儿都回自己的寝宫去,时不常依旧可以留下来陪着爷就是。” “便是汗阿玛的养心殿里,那后殿东耳房,都给额涅留着呢。额涅也不是见天儿都在储秀宫里啊。爷便也自可效法汗阿玛的法子去就是。” 廿廿努力轻笑一声道,“事儿是那么回事儿,可是终究爷刚登基这些日子,咱们不敢造次,自当各安其位才行。” 皇太子便也轻声哄着,“那边儿地方大啊,你自己住一宫,前后好几进院子呢,哪儿像现在就一个小暖阁啊。” 廿廿噘嘴,“小暖阁才是家,大院子不过是给人看的体面罢了。我才不稀罕大院子” 皇太子无法不动容,一想到自己也不得不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个大院子,心下当真是有点儿凄凉。 所谓天子,终免不得要这般,称孤道寡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8、东六宫 408、 从太子妃以下,四位得了冠服,预示着必定为嫔位以上的皇太子内眷,各自都单独或者带领低位者住一宫。 皇太子妃住景仁宫。 廿廿住钟粹宫。 刘佳氏带王佳氏住承乾宫。 侯佳氏带荣姐儿住延禧宫。 各自安顿好了住下,廿廿免不得要细细看看这座钟粹宫。 东西六宫虽说原本的设计,都是嫔妃的寝宫,都在坤宁宫之下。故此从表面看起来,这些宫殿的形制小异大同,不分位分的高低。 只是因为总有约定俗成,故此也因为曾经居住过的人,而叫这些宫殿有了位分的象征。 比如这钟粹宫,便是乾隆爷刚登基之时,慧贤皇贵妃高氏曾经住过的。 而再往前,雍正朝时,这钟粹宫住着的是雍正爷的嫡皇后孝敬宪皇后。 乾隆爷刚登基之时,因皇太后尚未正式挪到寿康宫居住,所以雍正爷的后宫便依旧随着老太后,依旧集中住在在西六宫,而乾隆爷的后宫则都在东六宫。 其实按说应该是元妻嫡后孝贤皇后居前朝皇后所居的钟粹宫,可不知怎地,乾隆爷没让孝贤皇后住进前朝的皇后宫,都是让初封贵妃高氏住了进去。 后来,来自江南的纯惠皇贵妃因生育最多,在慧贤皇贵妃薨逝之后,地位晋升,便也曾居住在此。 不知是不是因为慧贤皇贵妃为汉姓女,纯惠皇贵妃更为汉女的缘故,故此钟粹宫里的彩画多为苏式彩画,别有江南的雅致情趣去,叫廿廿细细看来,都有些流连忘返。 这也正好符合廿廿即将获封的身份,初封贵妃,独一无二。故此廿廿早已猜中自己将在这里居住,而这里的上一任主人是循妃。 因了日前的那一回冰释前嫌,循妃挪走的时候儿,也叫武佳氏来给廿廿递了话儿,说一切都收拾停当,叫廿廿放心搬进去居住就是。 一座宫殿,各种陈设、物品自然琳琅满目,林林总总,前主与后主的交接过渡,稍不小心就能出不少的差错,引起不少的乱子来。 有循妃这样临走之时的一句话,廿廿倒也不用担这份儿心了。 少时,刘佳氏和王佳氏也安顿好了,过来侍奉。 廿廿自含笑问她们二人,“这回院子大了,刘姐姐和王姐姐可施展开拳脚了” 刘佳氏先笑,“瞧你说的,倒像我们两个要打起来似的。” 王佳氏轻哼一声,朝南边儿望望,“自然是有人要打起来的,只可惜,不是不是我跟刘姐姐。” 廿廿和刘佳氏都会意侯佳氏带荣姐儿一块儿住,侯佳氏早看荣姐儿不顺眼,而那荣姐儿也不是个善茬儿,两人日后怕是有的闹呢。 廿廿握握王佳氏的手,“王姐姐若得闲了,也往延禧宫那边走一走。好歹王姐姐与侯佳氏还有些旧日情分在,咱们总不至于要眼睁睁看着她吃亏。” 刘佳氏倒有些不解,“她吃亏凭侯佳氏的性子,她年纪大、资历深、位分高,又是延禧宫里做主的,来日怕只有她压伏那荣姐儿的份儿,可至于她吃亏去” 廿廿轻叹一声,“刘姐姐自然是有菩萨心肠,凡事都是顺当着想,可是宫里的事,有时候也需要反过来再想一层。” “便如侯佳氏带荣姐儿同住,表面上看,是位分使然,这么安排也算合适;可是若反过来想,咱们都知道侯佳氏看荣姐儿不顺眼,两人日后必定是要闹的那咱们太子妃又何必非要让她们两个同住呢” “便是荣姐儿的住处一时不好安排,总不能将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官女子给安排到曾经的太后寝宫永和宫去吧故此,荣姐儿必定是要跟随咱们哪一位一同居住的。” “那既然荣姐儿是太子妃抬举的人,那太子妃自可以叫荣姐儿暂且随着她居住就是。总归这东六宫,咱们不过是暂时这么住着,等来日还要重新安排的。” 刘佳氏也是点头,“可不是么我先时听说是叫侯佳氏带着荣姐儿同住,我也吃了一惊。本以为,总归该是荣姐儿随着太子妃同住景仁宫的才是。就算太子妃身份尊贵,不便与人同住,可是终究她在东六宫也是暂住不是” 廿廿点头,“咱们都知道的事,太子妃娘娘如何会不明白可是她既然就这么安排了,那这内里必定有她如此安排的道理。” 廿廿说着轻叹口气,“侯佳氏年纪渐大,难以再得太子爷恩宠,且身子也是气血两亏的,不容易再得孩子了;更要紧的是,凭太子妃娘娘的耳目,她怕是也能发现侯佳氏与我渐渐开始有走近的趋势。” “这样一来,侯佳氏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了一枚没了用的棋子;而她还要时时刻刻忌惮着侯佳氏所知道的当年的秘密故此对于太子妃娘娘来说,此时巴不得抓侯佳氏一个大错处去” “试想,倘若侯佳氏一旦跟荣姐儿闹起来,凭侯佳氏的性子,荣姐儿又不服软,她们两个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儿去我说句不该说的,倘若荣姐儿有了三长两短,那侯佳氏岂不是就也留不得了” “荣姐儿虽说是太子妃抬举的新人,可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太子妃用这样一个没什么分量的小女孩儿,若能除掉侯佳氏的话,太子妃娘娘岂不是通盘全胜” “至于新鲜的女孩儿么,今日有一个荣姐儿,来日自然还有更多,她有的是人选可以取代了荣姐儿去。” 刘佳氏也“哎哟”了一声,“可不是嘛天,这么想想,侯佳氏当真是要躺在刀刃儿上了,也不知道她自己心下究竟明不明白” 廿廿点头,定定凝视王佳氏,“我也还要留着她来日,等太子爷前朝坐稳了,当年的事我还要她亲口在皇上面前再说一遍” 大年三十,虽说宫里和天下各官衙都已封印,意味着官家都停止办公,官员和百姓一样,都在筹备着过年。 可是毓庆宫里,皇太子的公务却是停不下来。 等着他的,比过年的喜庆更重要的,是那江山之重。 女眷们都搬走了,毓庆宫里便显得格外的宁静,陪伴皇太子的,唯有飒飒的笔墨摩挲之声。 三庚鸟悄儿地走进来,垂袖子打千儿,轻声回“主子,二哥儿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皇太子微微蹙眉,“他怎么来了” 三庚小心道,“必是二哥儿想来为主子分忧吧” 在三庚等人的心中,虽说太子爷膝下如今也添了三哥儿绵恺去,可是终究三哥儿绵恺这才半岁,什么都看不出来呢;况且大清皇家子孙,总得在两岁左右种痘之后,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造就。 而二哥儿已然成年,更已是成家的人了。 太子爷一旦登基,按着祖宗规矩,嘉庆元年之内就得先立储。即便是不明立储君,可是因为太子爷的子嗣目下就这么两个,不用猜,也知道必定立的得是二哥儿。 故此,三庚等一班老人儿心下偏向的,难免是二哥儿绵宁。这便在主子面前,凡事也都要替二哥儿美言。 皇太子便也点了点头,搁下笔,“叫。” 三庚旋即出门,亲自陪着绵宁到了门口儿,三庚给挑起帘子来,请绵宁进去,三庚自己在门外伺候着。 绵宁进内,撩袍便跪倒。 这是跪安礼,父子之间请安的礼数。皇太子便点点头,“起克。” 按说跪安礼得了阿玛的口话儿,就可以起来了,不用继续跪着说话儿。可是绵宁不,依旧跪着。 皇太子便微微蹙眉,知道儿子这是有事儿。 “你说。” 皇太子索性又向地上叩首,“儿子向阿玛求恩典,请阿玛恩准,让额娘在储秀宫受封” 皇太子也是一怔。 “你额娘与你说的怎么,她不喜欢景仁宫” “景仁宫虽说在你皇玛法一朝,不是皇后中宫,可是景仁宫的地位也是超然。你别忘了,圣祖爷便是出生在景仁宫,而你的皇太太、我的皇玛母,当年也曾居住在景仁宫中。” 就因为景仁宫曾经是康熙爷降生地、孝圣宪皇后为熹妃之时的寝宫,故此在乾隆一朝,景仁宫也都由地位尊崇的妃子所居。 便是这次挪宫移居之前,这景仁宫也是由当时排位最高的颖妃所居的,故此皇太子的内眷挪入东六宫来,太子妃才会住进景仁宫去。 绵宁赶忙否认,“是儿子的话未说明白,令阿玛误会了,儿子请罪。额娘未曾与儿子言说一个字。是儿子记着皇玛母生前就是住在储秀宫,执掌后宫,故此儿子忖着额娘正位中宫之时,原本理应住储秀宫。” 尽管景仁宫地位尊崇,可是康熙爷降生之时,他的生母孝康章皇后还只是顺治爷的小福晋大福晋小福晋格格;孝圣宪皇后当年为熹妃,故此这两位虽后来都成为帝母,可是当时居住在景仁宫里的时候,还都是妃子的身份,所以这景仁宫是“妃子宫”的级别,并未成为“皇后宫”。 按着后宫里的传承关系,孝仪皇后所居为储秀宫,那么嘉庆朝的皇后便也自然该住储秀宫。若在其他宫,即便是地位贵重的景仁宫,那也终究还是“妃子宫”啊。 绵宁叩首相求“只是因此时皇玛法的后宫依旧居住西六宫内,额娘才不便挪去储秀宫。可是儿子想,册立大礼乃为国之嘉礼,额娘至少应该在储秀宫受册,方是正位中宫啊。” “儿子想,若能叫额娘于储秀宫正位中宫,想必也是皇玛母在天上所希望看见的阿玛,您说呢” 皇太子静静垂下眼帘,“后宫之事,不是你该置喙之事。” 绵宁却又叩首道,“可是册后大典,乃为国礼” 皇太子想了想,“此事,我请你皇玛法示下再说吧。” 绵宁不得不告退出来。 虽说他阿玛并未当面回绝了他去,可是他阿玛的神色却是那样漠然这不是他记忆里阿玛和额娘夫妻两人之间该有的神色。 曾经,他们那样恩爱。 而如今,他与阿玛说着额娘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阿玛却只是静静听着,面上毫无所动。就仿佛一个不相干的听客,听着别人的事。 从前不懂,是他年纪小,参不透这世间夫妻之间的情感;可是如今,他长大了,他的房里也已经多了两个官女子他怎么还会不懂 所谓夫妻一世,却如何在这最为煊赫、盛大之际,只变成了一张纸薄去 难道真的,都是因为小额娘 养心殿里,皇太子怔忡良久,还是将绵宁的话,回给了乾隆爷。 乾隆爷长眉缓缓挑起,“哦是绵宁与你求的啊” 皇太子隐隐叹口气,“汗阿玛说的是。若非绵宁所求,儿子也断不会将此话在汗阿玛跟前提起。” 甚至,即便是太子妃自己来求,他都不必回了汗阿玛,从他这儿就可以截住了。 可是绵宁终究身关大清国祚。 父子两人自是都心领神会,乾隆爷便也怔忡了好一会子尽管,他这一生,都是快刀斩乱麻之人。可是绵宁,终究是不同的。 乾隆爷想了想,问皇太子,“太子啊,你怎么看” 皇太子微微蹙眉,“此时储秀宫中,为颖妃额娘所居。为了给儿子的内眷腾出寝宫来,颖妃额娘刚刚从景仁宫挪过来,怎好劳颖妃额娘再折腾一回故此,儿子心下自觉不妥。” 乾隆爷点了点头,“可不嘛,我也跟你想的一样儿你颖妃额娘,如今也是老胳膊老腿儿的了,从景仁宫挪过来,已是好一顿折腾,这还没过两天呢,就又折腾一回。” “这无论是天家,还是民间,哪儿有当婆婆的,给儿媳妇连着腾两回地方儿的你说,是不是” 乾隆爷眯着眼睛想了想,“可是啊,谁叫这话啊,是绵宁提的呢这便叫你慎重,就连我,也得跟着慎重一二去。” 乾隆爷八十六了,这话说完了,就闭上眼半天没动静了。看着跟睡着了似的。 老爷子不吱声儿了,皇太子也只能静静陪着。 良久,老爷子终于缓缓睁开眼,“我记着啊,乾隆二年,孝贤倒也是在储秀宫住过那么两天儿的。”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09、嘉庆皇帝 409、 嘉庆元年,正月初一,元旦令节。 北方的冬日,距离天亮还早着。 星空清朗,抬眸上望。浩罕星河之中,北辰帝星清光泠泠。“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天上紫微垣,人间紫禁城。 天人交感,双辉相映。 因昨晚就是除夕,这人间家家户户刚守完岁,这会子还会有人没睡的。而在紫禁城里,则更是几乎所有人都彻夜未眠;紫禁城的天灯彩幢,也更是映照得比天上的星河更亮 刚届子时,宫廷内外,天子仪仗已然全副排开 太和殿前,銮仪卫陈设大驾卤簿;太和门外陈设步辇。午门之外,则陈设五辂、驯象、仗马、黄盖、云盘。 为传位大典,乐部各班也已经齐备太和殿前檐下设“中和韶乐”,太和门内设“丹陛大乐”,午门外则设导迎乐,及龙亭、香亭。 天子仪仗从午门外,一直排到太和殿丹陛之上。而殿内,也已经布置停当。 太和殿槛内正中,銮仪卫早安设好了皇太子拜褥。 太和殿东楹、西楹,分别由内阁、礼部、鸿胪寺等部官员设诏案、表案。内阁学士奉传位诏书于东楹案上,礼部官陈传位贺表于西楹案上。 丹陛正中又设黄案。 内务府官于御座左右旁设两架几案。大学士、内阁学士诣乾清门请“皇帝之宝”,由内阁学士恭捧,大学士跟从,将“皇帝之宝”恭设左旁几上。 除了这些陈设之位,文武百官、外藩属臣也都已经列班等候。 大学士二人,分左右立殿檐下。内外王公以下文武百官,朝服咸集。朝鲜、安南、暹罗、廓尔喀等国使臣,集于班末。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吉时的到来。 报时的重任,自落在钦天监官员身上。当屏息等待许久的吉时终于到来,钦天监官员于乾清门外用最清亮的嗓音,向上天、向整个大清,报时。 礼部堂官先诣毓庆宫,启请皇太子朝服祇俟。 这样的一天,前一晚上谁还睡得着廿廿便早就起了,赶早儿到毓庆宫来帮着皇太子预备。 太子妃不在。 因为待会儿庆典完毕后,太上皇帝要回重华宫受家人行礼,人家太子妃已成皇后,还是要去给太上皇帝行礼的,这会子已经到重华宫预备去了。 廿廿这般想来,倒是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这么想来,只有皇后娘娘去给太上皇磕头,她没资格去,才能来帮着自家爷忙活完着最后的仪轨,反倒是偏得了。 再让她重新挑选多少次,她都不会选去重华宫抛那个头、露那个面,她都宁愿留在毓庆宫里,帮太子爷走完这一段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仪程去。 皇太子平伸着双臂,任廿廿带着三庚和几个尚衣的太监帮他穿着朝服。 天子朝服,熠熠万方。 他身子动也不能动,眼珠儿却不受限制地绕着廿廿打转。 “偷着乐什么呢都乐半天了。赶紧说出来,叫爷也听听,给爷解解闷儿。” 廿廿便笑,“还爷您从这会子开始,得自称朕了。” 三庚也凑趣儿,赶紧甩袖子请安,“恭请皇上圣安。” 皇太子虽说眉眼尽展,却也并未有旁人所以为的那么欢乐,他只是淡淡一笑,“你们都不知道,这一身朝服有多沉。” 廿廿便插科打诨,“可不是沉么瞧瞧这冬朝冠顶上的金缕丝镂空金云龙、嵌东珠宝顶,还分三层呐,底层有正龙四条,间饰东珠四颗,第二、三层各有升龙四条,各饰东珠四颗;每层间各贯东珠一颗共饰东珠十五颗。” “啧啧,这么多的金子和东珠,可不是至尊至贵,必定很压着脖子呀” 皇太子知道她的心意,这便也只是宠溺地笑,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就好” 想到即将的登基大典,其实廿廿心下都是有点儿紧张的。太子爷虽说经历多了大场面,可是廿廿知道,这一回的传位大典不同以往,故此他心下必定也是不平静的。 叫她这一插科打诨,倒叫这会子的预备,减少了些儿“祇俟”的紧张去,倒多了些自家里的温馨去。 稍后穿戴停当,廿廿亲自将腰带给皇太子盘上,又一件一件将腰带上悬挂的整套“伙计”给安挂停当。 只剩下朝冠,还在帽架上静静停着。帝王尊贵,珠光宝气。 廿廿却退后,停下了手去。 太监们就更不敢动手捧这天子朝冠给太子爷戴上了。 皇太子挑眉盯着廿廿,不用说话,只是疑问。 廿廿尴尬笑笑,“要不,我去叫太子妃回来” 皇太子懊恼了,伸手一把抓住廿廿的手腕,“大胆妮子你不给我戴,难道要我自己戴戴歪了怎么整” 廿廿便也是“扑哧儿”笑了。 也是,这朝冠不同于常服冠,若是前后左右的戴歪了,当真不对劲儿。 廿廿深吸口气,走到帽架子旁,双手平伸,郑重地托起这黑狐朱纬的厚重冬朝冠来。 皇太子身量比廿廿高了太多,他也不忌讳,就在廿廿面前低下了头去,由着廿廿为他戴冠。 廿廿屏息,谨慎地将冬朝冠为皇太子戴在头顶,将两边垂带捋平,稳妥地在他下颌处打结。 冠服齐备,此时立在灯光里的,已然不是皇太子,而是大清天子 廿廿收了手,便立时撩袍跪倒,口称,“妾身恭请皇上主子圣安” 里里外外,便所有的大臣、太监全都原地跪倒,口称“万岁”。 大门外,礼部的官员便得了信儿,随即鞭炮响起。 这都是天子才能有的资格,每年大年初一,只要天子起驾,便有鞭炮相随。 从这一刻起,皇太子即为皇帝。 鞭炮声里,皇帝亲自躬身,伸手拉起廿廿来。四目相投,百感交集。 皇帝含笑点头,“我先去了,你在家里好好儿的,等我回来。” 廿廿含笑点头,“主子去吧,妾身在家里,可是心也同在太和殿,陪着皇上。” 皇帝从毓庆宫起驾,先至养心殿恭候太上皇帝。 礼部堂官奏请太上皇帝礼服乘舆出宫,皇帝随行。礼部堂官前引,后护内大臣从,至中和殿后降舆。 太上皇帝御中和殿升座,皇帝在殿内西向立。鸿胪寺官引执事大臣官员按班不赞,行九叩礼。 侍班官先趋出,就外朝班位立,中和韶乐作,奏元平之章。 此时太上皇帝离中和殿,御太和殿升座。皇帝在殿内西向立。 乐止。銮仪卫官进至中阶右,赞鸣鞭。阶下鸣鞭三,鸣赞官赞排班。丹陛大乐作。奏庆平之章。 礼部堂官恭导皇帝诣正中拜位后立。 鸿胪寺官排班,引王公在丹陛上;文武百官暨外国使臣,在丹墀下立。 鸣赞官赞进。跪 左旁大学士请“皇帝之宝”,跪奉太上皇帝,亲授皇帝。 皇帝率王以下行九叩礼,赞退,乐止。礼部堂官奏“礼成”,槛外,赞鸣鞭如前。 传位大典礼成,从这一刻起,大清由乾隆年,正式进入了嘉庆年。 太上皇帝启座。乘舆还宫,太上皇帝御内殿,内庭主位、公主、福晋、及未受爵之皇孙、皇曾孙、皇元孙、行庆贺礼。 皇帝登极还宫后。大学士内阁学士、诣乾清门送宝。 礼部、鸿胪寺官、诣楼上。恭宣皇帝钦奉太上皇帝传位诏书,颁行天下。 钟粹宫里,皇后在重华宫行礼,自是廿廿率领众人,含笑聆听宫殿监不时传来的消息。 她们虽不便亲临前朝的传位大典,可是心下的隆重、欢喜,却是与前朝完全同步的。 当墙外传来的乐声,宣示着传位大典礼,廿廿不由得轻声道,“皇上属龙,说来真巧,今年皇上登基,又是龙年。” 叫廿廿这一提醒,众人也都惊声齐赞,“真龙天子就是真龙天子皇上承继大宝,真是天意,又是太上皇帝父子情深。” 皇帝初登大宝,又赶上过年,传位大典完毕之后皇帝赶到重华宫,陪太上皇帝一起过年。 皇帝与皇后两个一直到天色擦黑方回来,廿廿早率众人到毓庆宫恭候。 这一次,齐齐行跪安礼,全都换成了“恭请皇上圣安”。 紧接着又要“恭请皇后娘娘安”。 皇帝自是含笑受了,倒是皇后举袖掩着口儿笑,“瞧你们,倒叫得早了。本宫尚未正式册封,这几日姐妹们还如从前一般称呼就是。” 廿廿含笑道,“皇后娘娘乃为皇上嫡妃,皇上登基之时,皇后娘娘便名分已定,妾身们理应如此尊奉。” 皇帝也点点头道,“嗯,太子妃既是朕的嫡妃,便是自然的皇后,便尚未册封,名分也已定。就这么叫吧,没的朕已经登基,宫里还要额外叫出一个太子妃来,倒乱了辈分。” 皇后便笑道,“皇上都这么说了,妾身哪里还有不依的从此皇上不仅为夫,更为君,妾身自是凡事依从。” 皇后说罢,转身面向廿廿等人,高高昂起下颌。 廿廿等人免不得还得重新施礼,再齐声尊称一声,“皇后娘娘”。 皇帝亲自扶起廿廿和刘佳氏来,含笑道,“今儿重华宫摆宴,耽搁的有些久,朕回来迟了。你们可是空着肚子一直等着朕都饿了吧。快进内,咱们再垫补垫补。” 皇后倒是道,“今儿在重华宫,十公主带着福晋们都是不肯饶了我,倒叫我这会子肚子里还消化不完呢。这会子想来太上皇帝赏给姐妹们的克食也都送到各宫了,姐妹们若回去晚了,那克食冷了倒是其次,若不能立即吃完,岂不是辜负了太上皇帝的恩典去” 廿廿与刘佳氏对了个眼神儿,便都含笑道,“主子娘娘所言极是,妾身们这便告退,还请主子早些安置。” 今儿是正月初一,又是登基大典,不管从礼法,还是家法,皇帝都应该与皇后共度今晚。 皇帝眯眼看了看皇后,“不急。汗阿玛在重华宫,每年都要行家宴,这是传统。在朕这毓庆宫,朕自然也要行家宴。” “皇后若不饿,坐着说说话儿就是;皇后若累了,先回景仁宫安置也不打紧。” 一听皇帝叫她回景仁宫,皇后面色微变,只得硬生生含笑改口道,“既然皇上兴致高,那妾身岂有不陪着的道理” 毓庆宫家宴夜深方散,既然是这样的好日子,廿廿也顾不得皇后的脸色,轮番敬酒,拉着所有人正经吃了好几巡去。 她阿玛恭阿拉的酒量极好,她便是个女孩儿家,可却也是家中长女、管事儿的姑奶奶,故此倒也遗传了些儿来。 故此这会子一起回东六宫去,刘佳氏和王佳氏都有些醉意了,还就廿廿自己是清醒的。 虽说也是双颊酡红,可是一双眼却清亮得如同这北地冬夜天际的寒星。 刘佳氏把着廿廿的手臂,轻声笑道,“主子娘娘都被你给喝倒了。她本就身子弱,你又不肯放过她,这些酒啊,够她克化的了。” 廿廿唇角轻勾,“可终究她才是主子娘娘,她若不肯喝,我总不能摁着她头不是” 刘佳氏醉意醺然,含笑点头,“还不是皇上他来者不拒你敬的酒,皇上一盅没落,来一盅喝一盅,主子娘娘岂有不作陪的” “你是一盅一盅地陪着,她哪儿甘心在旁当个看客,这便拼得自己一身,也要陪君王共醉一场去” 廿廿不由得在夜色里微微一痴。 那酒,她只是敬皇后的,可没打算给皇上敬。因知道,他睡不了几个时辰就要早起。而从明儿起,乾清宫家宴、宁寿宫千叟宴等着他吃的酒还多着,她可不想灌他去。 可是便不是敬给他的酒,他竟也一盅不落,竟像个终于捞着酒喝的孩子,抢着酒来喝似的。 “刘姐姐皇上今儿穿上天子的冠服,可真好看,是不是” 刘佳氏便也轻声地笑,“你啊,十九岁的贵妃娘娘,依旧还是痴情一片,真是难得。” 廿廿亲自送了刘佳氏和王佳氏回承乾宫,然后才转回自己的钟粹宫来。 星楣呈上诸王福晋送来的节礼单子,廿廿单单先要了绵庆阿哥福晋宜安的单子来看。 “明儿送下回礼去,就说和珅大人的如意进得好,这拥戴之功,皇上今儿还与我提来着。”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0、肇封贵妃 410、 正月初四日,皇帝受太上皇帝命,御太和殿,宣太上皇帝敕旨,册立嗣皇后,册封贵妃、妃、嫔,如仪。 遣东阁大学士王杰为正使,礼部右侍郎多永武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嫡妃喜塔腊氏为皇后。 因绵宁的拜求,她终于得以在储秀宫接册宝。 太上皇帝敕旨中有句“佐治内朝,尚徽音之克嗣。”皇后听到此句,终于悄然一笑,这颗心算是放下来了。 “佐治内朝”者,还是给她治理六宫的权力;“尚徽音之克嗣”,是说她能承继前代皇后的令闻美誉她自是希望被太上皇帝认可,她是能将孝仪皇后的“令闻令望”发扬光大的。 总不能,她才是正妻嫡室,却要眼睁睁看着那侧福晋时时处处都与婆母有着冥冥中注定了一般的缘分去吧 礼成,皇后先赴养心殿,在太上皇帝前行礼。 太上皇帝眯眼打量着皇后。光影流转,他至今也还记着当年那个刚入宫挑选的女孩儿,他努力地回想着、想象着,当年九儿看见这个女孩儿的时候,心下会在想着什么 他想起九儿看完了人,便捧起排单来细瞧,继而含笑偏首对他说,“爷,您瞧这孩子的小名儿,倒也别致。” 他看了,也是点头。 点额,取“朱衣点额”的典故,说的是被大人物选中的人。 他明白九儿未言明的含义九儿是喜欢这个女孩儿的,只是,九儿要他来最后定夺。 他也懂九儿彼时选中这个女孩儿的用意这女孩聪慧而又赏罚分明,从小在家就是管家的,便是上头有三位兄长,且并不都是一母所出,却也都肯听她的话。 她因祖上多年在内务府包衣佐领,故此没有一般名门闺秀的娇气和不知人间疾苦;而且喜塔腊氏她母家这一支,曾经出过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生母,即便是多年身在包衣,也绝对拥有“舅家”的高贵身份。 彼时,他想的倒是与九儿微有差别。他最为看重的,倒不是这女孩儿的性子,他更看重的是这女孩儿母家曾经为包衣的过往彼时,在他自己心目中,他比九儿年长了十六岁,理所当然是他要先走一步的。 若那一天到来,九儿为母后皇太后,若皇后乃是名门闺秀,难免会因为九儿出身而趾高气扬;故此他得选一个不敢在九儿面前蹬鼻子上脸的,才能叫九儿的晚年时光,走得平顺些儿。 他们两个一起选中了这个女孩儿,期望着她有一天能成为十五的贤内助,希望她能母仪天下,希望她能陪着十五走过未来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岂能不重视这个子妇 只是,今日,当他真的等来了这一天,看着当年的女孩儿,成为了今日年近不惑的中年女子,这般穿着皇后冠服,雍容典雅地向他走来的时候,他的心下,却为何再也找不到了当年的期待和重视去 皇后下跪,行三跪九叩大礼。 太上皇帝点点头,“皇后,委屈你了。我大清皇后册立,历来都只到皇帝乃至皇太后面前,行六肃三跪三叩礼,她们那时候儿是都没有太上皇帝啊,便用不着行这样的三跪九叩的大礼;可是谁让你赶上了呢,那就只能委屈你当这大清唯一册立之时行三跪九叩大礼的皇后。” 按规矩,皇后是到皇帝面前行六肃三跪三叩礼。这对于一位正宫国母来说,已是最大的礼了。 可是在太上皇帝面前,所行的礼自然要高于在皇帝面前去。可是会典里也没有现成的规矩,礼部官员不敢擅定,皇后也不敢贸然只行六肃三跪三叩礼,这便也只好循着最大的礼,行三跪九叩了。 皇后听罢含笑道,“太上皇阿玛言重了,子妇能给太上皇帝行礼,这非但不是委屈,实则反倒是子妇独一无二的荣耀。” 太上皇帝点点头,“皇后有心了。望你从今以后,用心辅佐皇帝,做六宫之表率,勤修妇德。” 太上皇帝又遣礼部尚书德明满尚书为正使,礼部右侍郎周兴岱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封侧妃钮祜禄氏为贵妃。 遣礼部尚书纪昀汉尚书为正使,内阁学士扎郎阿为副使。持节,赍册、印,册封刘佳氏为諴妃。 遣礼部左侍郎铁保为正使,内阁学士那彦成为副使,持节,赍册,册封侯佳氏为莹嫔。 三位的区别,除了位分高低、册封使的官职高低之外,也体现在接到手里的物件儿有所不同贵妃有册有宝,諴妃有册与印,嫔只有册。 王佳氏封春常在,荣姐儿封荣常在。没有册封。 廿廿接完册宝,赶赴养心殿想太上皇帝行礼。 同样的视角,同样的仪轨,太上皇帝看着廿廿走进来,却有些看不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九儿初封那年,也正是这样十八、九岁的年纪。 看着十九岁的贵妃轻盈、年轻地走进来,恍惚之间,宛若时光倒转,又是他暗暗心跳着,等待着那年正月里初封为嫔的姑娘 “太上皇,太上皇” 廿廿都跪好了,却发现老爷子竟然紧闭双眼,“您老睡着了么” 他便笑了,轻啐一声,“你个小丫蛋儿这话,也就你敢问出口” 廿廿乐了,重新站起来给她正正经经地行礼。 可终究还是个十九岁的小丫头啊,这一身的冠服可压得够呛,便是再谨慎,可也还是有些儿摇摇晃晃的。 他忍不住叹口气,“你可脚底下有点儿根儿,我真担心你再一个跟头卡这儿” 廿廿便笑,“卡了就卡了,只要太上皇不治罪就好,就当是媳妇我对您崇敬得五体投地了” 太上皇帝无奈地摇头,“赶紧着,别咯咯儿的了,待会儿人家妃嫔还得来行礼呢,你好歹庄重点儿” 廿廿只得收了笑,小心翼翼将礼给行完。 廿廿也有着跟皇后一样的疑惑,这便在行完六肃三跪三叩之后,犹豫着是该礼毕呢,还是继续再跪再叩 太上皇帝瞧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行了行了,本来就摇摇晃晃的,再这么心里画魂儿,下头就真要变成五体投地了。赶紧起来吧,给我站直溜儿板正儿的” 廿廿忍着笑,这便赶紧直直站好。 太上皇帝哼了一声,“我也没什么可赏你的这大过年的,我给你们家左一宗、右一宗的,可赏了不少了。” 廿廿含笑道,“太上皇将大清江山都赏给皇上了,那我们还好意思厚脸皮要什么去太上皇安心受媳妇的礼就是,媳妇不求恩赏。” 太上皇帝却还是叹气,一副肉疼的模样儿。 “你是可以不要啊,可是我啊,总也不能太偏心眼儿不是要不,你个小丫蛋儿回去,心底下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廿廿也一时没能会意这老爷子说什么偏心眼儿呢她什么时候会认为老爷子偏心眼儿啦 太上皇帝却依旧拉拉着老脸,看着面沉似水,扭头吩咐,“如意啊,拿来吧。” 如意躬着老腰,捧来个大托盘。 太上皇帝老爷子就又叹了好几声气,这副舍不得的样子。 “我啊,年前不是将长春宫里孝贤皇后的冠服都赏给皇后服用了么我有赏给她的,也总不能不赏给你啊” “那这些,就都给你吧你赶紧拿去吧,快点儿的” 廿廿被弄了一头雾水,接过托盘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还是如意懂事儿,含笑低声道,“回贵妃主子,太上皇帝赏下的,是孝仪皇后当年所用旧物” 廿廿一震,想说什么,心下却是百转千回,说不出话,眼圈儿却是先模糊了。 太上皇帝瞧着,哼了一声,“你也不用惶恐,这些都是她的旧物,不是后来为皇贵妃时所用;都是从前为嫔、为妃时候儿的。丫蛋儿,你不觉着委屈才好。” 廿廿“嘿”地一声笑出来,“怎么会就因为是旧物,我才更为珍惜的。” 廿廿告退而去,乾隆爷眯眼目送她的背影。 五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正月里,九儿封嫔;五十年后,她当年的首饰,他交给了一个跟她一样年轻的丫蛋儿去 廿廿离了养心殿,又去毓庆宫,给皇帝行礼。 皇帝受完了礼,却看着她笑她朝服衣襟里竟然鼓鼓的。 “藏着什么好东西呢,汗阿玛赏的啊”皇帝努努嘴,三庚等人都赶忙儿退出去了。 廿廿含笑点头,伸手到衣襟里掏出小布包来。 皇帝等着她一个一个的解扣儿,也不由得挑眉道,“奴才们是做什么用的你怎么不交给他们,倒塞自己怀里了好歹也是我的贵妃,就这么鼓鼓囊囊地满后宫里走啊” 廿廿抱着布包,冲他噘嘴,“这些东西,我才不放心叫她们拿着。” 皇帝的兴致也给勾起来了,使劲盯着那小布包,“汗阿玛赏你什么了呀,让你这么纸儿包纸儿裹的” 廿廿也不说话了,自顾专心致志一个一个将扣儿给解开了,摊开在皇帝眼前。 故意,什么都不说,就盯着他看。 皇帝一眼看过去,登时红了眼圈儿,“这些,汗阿玛竟赏给你了” 皇帝如何不认得,这些都是额涅生前旧物。他自小,亲眼看额涅时常戴着的。 那银镀金松鼠葡萄簪,做成小小的金松鼠攀爬葡萄藤的模样,说不出的生动别致,甚至都有违宫廷内造办一向的庄重典雅,尽显活泼俏皮; 与此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银嵌玻璃飞蛇簪不用龙凤,却用飞蛇,撇开庄重,尽显狡黠灵动。 还有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瓶花簪,倒与汗阿玛在养心殿三希堂里,墙上所用的壁瓶有呼应之妙 这些簪子叫人印象深刻的倒不是用料的考究,许多都只是银镀金,没那么夸张的金碧辉煌;真正叫人动容的,都是工艺的精巧,以及这背后所体现出的设计者别致的用心宫里内造办做这些首饰,多数都是汗阿玛亲自画了小稿交办的。这样有些不符合宫廷一贯庄重风格的,更只有他汗阿玛自己才敢交办。 这些式样,宫里内造办极少出。所以他便是个阿哥,却也对这些首饰印象深刻,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额涅也都极爱,多年佩戴。年深日久,那些发簪上仿佛都能刻印下了额涅的发泽之香 可是额涅薨逝之后,这些物件儿就不见了,便是他想留几件下来当念想,却也不得。他知道,必定是汗阿玛自己给藏起来了,留着不赏人的,连他都不给。 何曾想,竟在廿廿册封贵妃的今日,都赏给她了呀 廿廿便也酸了鼻尖儿,用力点头,“所以,皇上说,我怎么能放心将这些都交给她们收着去等我回去就放我炕上炕衾的抽匣儿里,就在我头顶上,谁都不让动。” “傻瓜,”他用力吸着鼻子,掐了掐廿廿脸蛋儿,“给你,你就戴,没叫你搭板儿供上啊只有你时常戴着,那这些发簪才是活的,才更有意义。” 廿廿用力点头,这便摘了朝冠,拈了那松鼠葡萄簪,递给皇帝。 “爷” 皇帝会意,亲手替廿廿簪在发上。 廿廿摇头而笑,“好看么” 皇帝只能展眉。 松鼠葡萄簪,这样一个爬上葡萄藤,仿佛要去摘葡萄的淘气小松鼠,也就廿廿这样年纪的才好佩戴,难以想象,倘若是赏给三十六岁的皇后去,便该多不合适了。 还有那飞蛇簪,若是皇后,必定嫌弃不是凤凰,不适合她正宫国母的身份了吧 “好看,”皇帝轻轻拥着廿廿,轻啄她鬓边,“也只有你戴,才最好看。” 廿廿作为初封贵妃,地位尊崇,除亲率后宫、皇子公主等,赴皇后宫行礼,自己回宫后受公主、福晋、命妇等行四肃二跪二叩礼。 一如皇帝当初的提醒,当十公主也在她面前行大礼时,廿廿当真有点儿好悬没坐住。 可是她想到皇帝当日的话,或许有一天,不仅仅是一位固伦公主,而是整个大清,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呢 她定定坐稳,含笑抬手,“都起克。”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1、丹阐 411、 正月十三日,因册立皇后,皇帝奉太上皇帝敕命,赏给皇后长兄盛住一等承恩侯。 盛住从前的种种,并未影响他获得承恩侯的爵位,这一路走着来,也算有惊无险。 至此,皇后母家丹阐荣耀已定,皇后终于能放下心来。 因皇家惯例,在宫里过完了元旦,元宵必定是要挪到圆明园去的,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陪着太上皇帝挪去圆明园,有事再回宫来,如此两处奔波着。 一众内廷主位在未得旨意之前,不便也跟着这么折腾,皇后便做主,叫荣常在跟在皇帝身边儿,也方便伺候。 “咱们啊,这胳膊腿儿都折腾不动了;贵妃虽说还年轻,可是终究身边还有三阿哥要照顾着。还是荣常在年轻,怎么折腾都不见疲惫,就由着她跟着皇上去鞍前马后的伺候吧。” 皇后既如此说,众人自都齐声称“是”。回座之时,廿廿终究还是瞧见莹嫔一脸的不欢喜。 廿廿便含笑道,“如今宫里人还少,依旧还是咱们几个,免不得主子娘娘总有人手分派不过来的时候儿。不过主子娘娘别急,按着惯例,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二年,便该挑选女子了;那明年,主子娘娘也必定要协助皇上,再给咱们后宫挑几个好的姐妹到时候儿,主子娘娘自有充足的人手可用了。” 皇后凝视着廿廿,含笑道,“贵妃就是贵妃,见识就是跟旁人不一样。本宫不用猜想,也知道在座的自有不少担心这事儿呢,可是贵妃非但不担心,反倒还是盼望着,当真是贤惠。” 廿廿避过锋芒,半垂首,含笑道,“便如皇上在前朝,总需左膀右臂、股肱大臣,方能治理好大清江山一样;后宫里,也唯有位分齐全了,才方便主子娘娘统率六宫,为天下妇德以表率。” “不仅皇上需要人,主子娘娘也同样需要人,不是么” 皇后淡淡笑笑,“这后宫里,是需要人。可后宫里的新人,倒不是本宫需要的,而是皇上需要的皇上初登大宝,自该更加开枝散叶,才彰显我大清国祚绵长、子孙万代。” “如今后宫里,只有我的绵宁,还有贵妃你的绵恺,终究太单薄了,不是么” 皇后说着抬眸望向侯佳氏、王佳氏,“莹嫔、春常在,荣常在,谁不想也有自己的孩子皇上更何尝不想广有子嗣,天伦膝下去” “故此,贵妃说对了,本宫是需要人,是为皇上、为我大清江山而需要人” 听皇后如此慷慨激昂,廿廿一笑岔开话茬儿去,“此次皇上册封后宫,主子娘娘和我没有封号,我便好奇几位諴妃姐姐、莹嫔姐姐和春常在姐姐几位的封号,这会子看见几位,心下还在琢磨着呢。” 諴妃含笑道,“主子娘娘与贵妃娘娘没有封号,那是因为二位至尊至贵;我等,无论是妃位、嫔位,还是常在等,都是多人共处,故此需要封号和称号来加以区别。” 称呼前有字的,有的是封号,如諴妃、莹嫔等;有的却不是封号,只是称呼譬如荣常在,这个“荣”字就不是封号,只是她原来名儿里带着的字儿,用以称呼,以示区分罢了。 廿廿含笑点头,“諴妃姐姐的諴字,諴者,和也,至诚之意,最是諴妃姐姐性子的写照。” 諴妃面上也是微微一红,“妾身要谢主隆恩了。” 廿廿含笑望向莹嫔,“莹嫔姐姐的莹字,以汉字来说,乃是彩光流转之玉,所谓晶莹剔透;而以满字来说,又是活泼俏丽真真儿是活脱脱地形容出了莹嫔姐姐的美貌。” 莹嫔自一向以自己的相貌而自傲,这么一听,自是高高昂首,十分自豪。 廿廿含笑道,“想来皇上为莹嫔姐姐定了这个字,心下也必定是对姐姐的美貌,心嘉许之。这美貌,想来便是明年就要挑选女子,却也是不管哪个新人,都比不上的吧“ 莹嫔高高挑眉,“多谢贵妃娘娘吉言,明年嫔妾拭目以待罢了。” 諴妃也笑着接道,“还是春常在三字最为暖心。暂且不单说春字,便是三个字连读,这意象也是叫人心下别提有多舒坦了呢。” 廿廿笑着点头,“可不是么。这正月里,还颇有些寒意料峭,可是一看见春常在姐姐,我就不觉着冷了。” 几个人说得热闹,自是那只有称呼,没有封号的荣常在脸上十分的不好看。 廿廿与諴妃、莹嫔说笑罢,才缓缓收起笑来,瞥过一眼去,淡淡道,“荣字虽不是封号,可也是好字,飞上枝头的凤凰,意头极好。想来皇上叫荣常在留着这个字,也便是这个用意吧” “再说荣常在命也好,当初毓庆宫里那么多官女子,唯有荣常在独独进了主子娘娘的眼,得了主子娘娘独一份儿的抬举,荣常在的好运道啊,还在后头呢。别说一个封号,来日荣常在什么得不着呢今儿听我们几个论说这个,荣常在千万别急。” 众人散了,各自回宫,諴妃陪着廿廿一起出来,按了按廿廿的手。 “我瞧出你今儿有些急了。”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正位中宫,丹阐受封,咱们这位主子娘娘正自荣耀可是我一想起她这些年对我做的那些事,看见她还高高在上坐着,我心下便不得劲儿。” 諴妃点头,“可是,这会子总得忍耐些儿。我这么多年啊,不是都硬生生地忍过来了” 廿廿轻轻闭上眼,“姐姐说得对。如今是皇上刚刚继位,前朝后宫还都需要平稳的时候儿多亏有姐姐在旁提醒着我。” 諴妃含笑点头,“今年必定是她和她母家烈火烹油的年头,你好歹忍过这一年去,待得明年,咱们再慢慢儿计算就是。” 钟粹宫里,宫殿监请旨之后,正式的任命也下来了。 除了钟粹宫原本跟宫伺候的老人儿之外,廿廿带过来的太监里,拔了四喜为总管太监。 这消息对于星桂等知近的人,自然没什么可吃惊的;可是对于外头伺候的那些出下差的来说,却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原本,都是四全在四喜的前头啊。 便是贵妃主子正位之后,身边儿的太监职衔也可以随之水涨船高,但是总应该是四全为总管太监,四喜可以当个首领太监嘛。 众人自都不敢去问贵妃主子,也不敢问星桂等出上差的女子,这便私下里嘀咕。 这话落进四全自己耳朵里,自然是最难受的。 只是他自己不敢挂在嘴上说不满意,他自己心底下有愧,他自己是知道的。 只是,四全再看向四喜的时候,这目光里自是多了些复杂去。 当晚四全便从原本跟四喜一起住的排房里搬了出去,宁肯跟一班小太监挤大通铺去。 四喜见了,也拦了句,“咱们这屋南北两铺炕呢,原本就是你我分住的,你又何必搬走” 四全笑了笑,“喜爷,您今儿身份不同了,已是贵妃主子跟前的总管太监,自应当自己单住一个屋。小的不敢叨扰。” 四喜便也没拦着,只是动手帮四全将被褥卷儿搬到下屋去。 小太监们一见四全搬过来,惊讶归惊讶,手脚也不敢闲着,赶紧将最好的位置南边炕的炕头儿给让出来。 四全的徒弟五满,赶紧将四全的被褥卷儿接过去,平整地给铺好。 这晚上自然是所有钟粹宫当差的太监们都睡不着,好事儿的便悄声地问四全,“全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四全翻了个身,“还能是怎么着我笨呗,嘴笨,手脚也没那么灵巧,不会讨主子的欢心” 众人便也都暗暗点了点头。 在他们眼里,四喜这人最大的优点就也是能说会道,手脚勤快。至于旁的,真的没什么比别人更强的去。 难怪爬到了全爷的头上去,抢了主子的欢心呢。 正月十三日,内廷主位们终于得了旨意,皇后亲率贵妃廿廿、諴妃、莹嫔,赴圆明园。 春常在因位分低,皇后说常在不便抛头露面,这便给留在了宫里。 圆明园里,皇帝住长春仙馆此处太上皇帝为皇子时,从雍正七年赐居于此;太上皇帝登基之后,长春仙馆更是作为皇太后驾临的宴息之所。 在所有的皇家御园里,仅次于太上皇帝居所的,自然是当年皇太后所居寝宫,太上皇帝赐皇帝居长春仙馆,这也与在避暑山庄时,将松鹤斋赐皇帝居住,用意相同。 皇后来到长春仙馆,不由得也是四处打量。 当年,孝贤皇后就也曾在长春仙馆陪伴皇太后同住,以方便早晚伺候;她也是皇后,而且她算是幸运的,上头没有婆婆,就不用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守这个规矩。 荣常在进来请安。 皇后亲自拉起荣常在来,含笑瞟一眼皇帝,“妾身给皇上道喜了。” 皇帝放下手中书卷,微微抬眸,“哦皇后的消息这么快朕还没与皇后说起,皇后却已然得了信儿了” 皇后闻言也怔了怔,下意识迅速看了一眼荣常在的肚子,“怎么荣常在这么快,就得了喜信儿” 她叫荣常在跟着皇上去圆明园伺候,这满打满算不过半个月的事儿,怎地,太医们的圣手,半个月便能摸出喜脉来了不成 荣常在有些发懵,皇帝却双眉一蹙,“荣常在跪安吧。” 荣常在尴尬地赶紧跪安告退而去,皇帝静静凝视皇后,“皇后想哪儿去了一个小小常在,哪里有什么喜事去朕说的,是绵宁的婚事。” “怎地在皇后心中,绵宁的婚事,倒比不上一个常在去了么” 皇后尴尬得嘴唇翕张,半天才平静下来,竭力地笑道,“绵宁的婚事自是要紧,可是在妾身心里,皇嗣却更是大事。” 皇帝摇摇头,不愿说话。 皇后忙问,“皇上这么说来,是太上皇和皇上,已然挑中人了” 皇帝点点头,“弘毅公家,一等子爵布彦达赉之女、十七福晋的亲侄女钮祜禄氏。” “什么”皇后当即就是一个摇晃,“太上皇和皇上挑中的,竟又是他们家的女儿” 皇帝长眉无声蹙起,缓缓抬眸,眼瞳幽黑,“皇后这话,何意难道弘毅公家的女孩儿,皇后不喜欢” “皇后别忘了,额亦都乃是我大清开国第一功臣,里来挑选女子,首先就要选他们家的。他们家既然有年纪相当、品行端庄的女孩儿,那自然要挑他们家的。” 皇后笑起来,轻轻摇头。她知道,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太上皇和皇上已经决定了。 他们两个决定了,才来通知她这个当额娘的一声儿尤其,她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她更是正宫皇后啊挑选女子的事儿,她非但不能亲自去挑,甚至只能成为那个被通知的人 那现在,她还能改变什么呢 皇后望着皇帝,忽然控制不住地笑起来,“妾身就是忍不住笑,忽然觉着现在宫里的钮祜禄氏,真的好多啊。从孝圣宪皇后她老人家,到从前的顺妃、诚嫔,乃至咱们家的贵妃,质亲王福晋、十七福晋,绵偲阿哥福晋” “如今瞧着,这宫里的男子都是爱新觉罗,女人却也要都是钮祜禄了,倒显得我这个皇后,这个喜塔腊氏,多么的孤零零。” 皇帝有些不耐,“皇后依旧还惦记着盛住的闺女么那女孩儿,并非没有进宫挑选,可是汗阿玛看过,当即就撂了牌子。” “你也不想想,倘若你那侄女相貌、品格诸端,但凡有可取之处,汗阿玛何至于半点不给你留脸面去” 皇帝忍了忍,终还是没忍住,“这几年盛住麻烦不断,汗阿玛何尝不是担心你那侄女也遗传了盛住的性子去” 皇后原本在笑,这笑声却终究一点点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哀怨地凝视着皇帝,“哈皇上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么从前一口一声大哥,皇上登基之后果然全都变了。从前皇上怎么都能在我面前忍住,不当着我的面说我母家的不是,可是登基之后,便不管不顾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2、踊跃龙门三月新 412、 皇帝眯起眼来,凝视皇后。 “皇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吼过,随即倒也冷静下来,给皇帝半蹲礼请罪,“皇上圣明,是妾身方才造次了妾身已是皇后,不再只是盛住的妹子;皇上更已经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臣民,盛住更是皇上的奴才。” 皇帝点点头,“皇后明白就好。” 皇后转头凝视这长春仙馆,此处既曾是皇太后所居,又占了一个“仙”字,自是修建得美轮美奂。 皇后深吸一口气道,“皇上,妾身是想问,皇上过完了年,二月间便该挑选女子了吧” 皇帝一皱眉,“皇后怎么问这个历来规矩,新帝登基之后,都是二年才挑选女子。” 皇后笑起来,摇摇头,“那是从前新帝登基,都是先帝崩逝,故此新帝总要给先帝守孝,这便头一年不宜挑选女子可是皇上这次怎么一样太上皇依旧健在,皇上又不必守孝,何来要等一年的说法儿去” “皇上非但不用守着过去的规矩,甚至反倒应该为了太上皇而改了那规矩去,不必等到明年才挑选女子,而是今年便挑吧。” 皇帝静静望过来,“哦皇后如此着急” 皇后缓缓垂眸,“皇上登基,太上皇帝训政,皇上正可以用广添子嗣为太上皇祝寿啊,这才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皇帝别开眸子,“朕刚登基,万事待举,暂且没那个心思。” “皇上忙,妾身自然知晓。”皇后立即道,“皇上就忙皇上的,挑选女子的事儿,皇上交给妾身就是妾身是皇后,理应为皇上主持此事。这是妾身的责任,也是皇后的本分,皇上尽管都交给妾身去就是。” “大不了妾身先看着,等到圈中了些儿好的,再统一交到皇上跟前来,由皇上最后定夺就是。总归这挑选女子,也不是看过一回就能定下的,总得初看、二看,再反复地复看,之后还要留宫居住查看。” “咱们先细细地挑着,看着,这前前后后的还不得几个月去” 皇帝蹙眉摇头,“朕若挑选女子,便要礼部和各旗都统衙门行文天下,兴师动众。” “皇上也不用担心这个,皇上只需叫在京各旗女子进宫挑选就是今年终究是皇上登基之初,所封的后宫,身份自然不同,故此索性先挑在京官员家的女孩儿。她们父祖都有官职在身,她们也都懂京里、乃至宫里的规矩,挑进宫来,倒不用费事格外去教规矩了,正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皇帝不由得再度眯眼,细细打量他这位相伴二十年的元妻,“皇后说得如此周到,想必已然是思量已久了” 皇后也不否认,昂然道,“是妾身是皇后,自当早早就为皇上盘算此事。这是皇后应尽的职责” 皇帝微微皱眉,“好,皇后先挑着吧,朕倒也想看看,皇后能为朕挑出什么样的人来。” 皇后回了宫,立即吩咐含月,“马上去问成亲王家安福晋,看看她们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可有年纪合适的女孩儿,立即报给本宫” 含月也是一怔,“主子要给皇上挑选后宫,可为何头一个就要选安家的女孩儿” 皇后冷冷一笑,“大清开国功臣虽有五家,可是被抬进镶黄旗满洲,且配享太庙,故此也唯有她家才能与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并列。历来封官、选妃,都以他们两家为先。” “如今这宫里的钮祜禄氏实在是太多了,多到都扎我的眼睛若要与之抗衡,便唯有选他们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的格格了” 皇后怨恼地扯着迎手枕上的穗子,“皇上不是无心挑选女子么那便得给他选一个家世顶尖儿的,倒叫皇上想拒绝,都不成的” 含月便也会意,轻轻一笑,“况且安福晋与贵妃主子心下芥蒂渐深那她们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的女孩儿若进了宫,自不会与贵妃一条心的。” 皇后一笑望住含月,“就去安排吧。” 含月出门,皇后望住窗外冷寂的天空。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有本事给她塞一个儿媳妇进来,那她难道就没法子给那贵妃也叉一根眼中钉了么 这后宫里,斗法几千年,谁都别拿谁当傻子。 午后的时候儿,皇后没等来安鸾的口信儿,却竟然等来的是安鸾本人。 当含月抿着嘴儿,拿着成亲王家的红头牌进来的时候儿,皇后瞧见便也笑了。 足见,这事儿啊这位安福晋倒更上心呢。 “宣进。” 当了皇后就是方便,有亲王家的福晋递牌子进宫,她当皇后的自己就可以直接叫进,不用像从前似的,还得请皇上的示下。 含月拿了皇后宫的腰牌出去,不多时就将安鸾给带了进来。 安鸾要行大礼,皇后亲自起身赐安鸾平身,并且赐座。 安鸾激动得眼圈儿看似都有些发红。 皇后也知道,这位安福晋在成亲王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来成亲王家女眷多,有名号没名号的加在一起,能有十多个呢;二来安福晋虽说出身名门,可是因为进门晚,且没有生育,这便总是在几位侧福晋里显得有些尴尬。 大清开国功臣信勇公家嫡系大宗的高贵格格,当亲王嫡福晋都是绰绰有余的,故此这安鸾的心就自然高,总希望至少在几位侧福晋里排第一去;可是天总是不遂人愿,成亲王没心情续立嫡福晋,他对这位高贵的格格也一向都是淡淡的,这才造成安鸾进门的日子也不短了,就是没有喜信儿。 而与安鸾年纪相当、家世也可以匹敌的侧福晋他他拉氏,虽说父亲因曾为福建巡抚,在去年福建闹出贪墨大案的时候儿,很是担了些心可是人家他他拉氏竟然转头就有了喜 如今他他拉氏有“肚子”坐镇,在成亲王府已是稳稳当当的了有肚子,就是有宠爱,而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孩子,那就是成亲王最明白的支持了。 倒是安福晋自己,依旧什么都没有。 如今成亲王家几位侧福晋当中,就剩下她一个孩子都没有。 不过这情形倒是皇后愿意看见的。安福晋无宠无子,她的心又高,那这位安福晋便更需要一个如她这样的靠山去。 “也都怪我,忽然想起这事儿来,倒叫嫂子亲自跑这一趟。”皇后暂且放下中宫的尊贵,含笑叫“嫂子”。 安鸾惊得腾地就站了起来。 她只是成亲王侧福晋不说,便是年纪上,她也比皇后小了十三岁去呢。 “主子娘娘,奴才,奴才这如何敢当” 皇后含笑点头,“嫂子请归坐。今儿咱们说的是家事,不必用国礼。在自家里,你就是我嫂子。” 安鸾赶紧道,“主子娘娘所问之事,我家里倒是有个现成的” 皇后截住问,“可是嫡系大宗的” 安鸾道,“自然是。朝廷赏给我母家镶黄旗这一支信勇公的爵位,我祖父兆德初袭三等信勇公,乾隆三十六年合并为二等信勇公。我祖父身故之后,由我伯父富兴承袭;我伯父身故之后,由我阿玛富锐承袭。” “此时信勇公的爵位在我阿玛身上,我虽然没有年龄合适的姐妹,可是我伯父的儿子倒有一个女儿,年纪相当因我伯父原本也是信勇公,故此他的孙女儿自然也还是嫡系大宗的。” “真的”皇后甚是高兴。 “只是”安鸾略微犹豫。 皇后点头,“你说。” 安鸾道,“只是我这个侄女儿是乾隆五十年正月的生人,算到今儿,满打满算也才十二岁” 皇后听罢倒笑了,“我当差多少岁呢,不过一两岁罢了。倒也无妨,先记下名儿来,继续养在母家,等足岁了再送进宫来就是。” “我原本与皇上也是说下,这回的挑选怎么还不得几个月、半年的去待得明年,你这侄女儿就也十三了,自可进宫,不耽误事的。” 安鸾微微迟疑,“实则,我这侄女儿既年岁小,倒是跟二阿哥年岁更相当些” 皇后会意,便是泠泠而笑,“二阿哥的嫡福晋,已然被他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抢走了没错,就是贵妃的母家,连我都没想到” 安鸾也登时变色,“竟会如此” 皇后摊摊手,“要说你们两家,本是大清开国功臣的头两家,封官、选妃自然都以你们两家为先若是选了别家,我还能与皇上再说说;可谁让偏是他们家呢他们家既与你们家并列,他们家又出过那么多皇后、贵妃的了,我倒没法儿说话了。” “便是因此,我便想着,你们两家既都是并列的头等勋臣之家,皇上厚彼,我这当皇后的总不能忘了你家去我这才张罗着,首先就选一个你们家的女孩儿进宫来。” “绵宁那边儿是没办法了,可是如今皇上的后宫里不是也空了诸多位分么叫你那侄女儿进皇上的后宫吧。以你们家的家世,她又是皇上登基之后,我头一个选中的,身份自是后来的比不了的。来日免不得位列妃位,甚至更高去。” 安鸾的眼睛便也亮起来,起身向皇后跪倒,“奴才拜谢主子娘娘的恩典” 皇后含笑嘱咐,“你从小作为德雅格格的侍读,也是在宫里长大的。这宫里的规矩,自是没人比你更熟习的。你便好好儿教着你这侄女儿,来日自有她出人头地的。” 安鸾眸光幽幽,“请主子娘娘放心。” 三月,皇帝行亲耕礼,之后奉太上皇帝,恭谒东陵、西陵。 回京之后,皇帝又奉太上皇帝赴南苑,皇帝亲自上马行围。 而后宫里,内廷主位们也紧张忙碌着。 在这个月里,皇后要第一次行亲蚕礼。 廿廿、諴妃、莹嫔,作为除了皇后之外仅有的三位得册封的内廷主位,自然要陪同皇后一起行礼。 除了内廷主位之外,还有一同陪伴行礼的宗亲命妇们。质亲王福晋钮祜禄氏、仪郡王福晋章佳氏、成亲王侧福晋安鸾、十七贝勒福晋钮祜禄氏等,都一同赴先蚕坛。 二阿哥绵宁指婚的消息虽还未正式公布,可是皇帝还是透了口风给十七贝勒永璘去。永璘那嘴一向都缺把门儿的,自早悄悄儿露了口风给十七福晋。 这位即将进门的新媳妇,那可是十七福晋的亲侄女;再想想二阿哥如今的地位,她着侄女来日十有八\九是要当皇后的,十七福晋早忍不住悄悄儿将这话也透给了质亲王福晋、绵偲福晋等几位同门的去。 这便在先蚕坛见面,行礼如仪之后,十七福晋已是按捺不住欢喜,搂着廿廿的手臂便笑了,“这回可好了,二阿哥的嫡福晋是咱们家人;二阿哥屋里最得宠的辉发那拉氏,跟咱们家还是姻亲。这便虽说二阿哥不是贵妃主子所出,可是跟咱们的情分却是化不开的了” 廿廿悄声道,“舒舒可来了” 十七福晋含笑点头,“遵贵妃主子的话儿,那孩子已是带来了。只是扮作她额娘的侍女” 廿廿含笑点头,“待夜晚安置,你请你嫂嫂来,咱们聚聚。” 夜晚,几位钮祜禄氏家的福晋,都穿了披风,不拿带着自家字号的灯笼,只以素白的手把灯照亮入内。 就是因为钮祜禄氏的宗亲福晋实在太多了,也是不想叫皇后多心,故此廿廿才嘱咐了她们,言行都要低调谨慎。 进内行礼完毕,廿廿便赶忙抬眸望向十七福晋嫂子布彦达赉福晋乌雅氏的身旁去。 乌雅氏会意,忙推了推身后的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忙出来跪倒,“奴才请贵妃主子的大安” 廿廿看看星桂,星桂点头,示意周遭早已没有闲杂人等。 廿廿便笑了,“是舒舒,对么好孩子,赶紧起来。过来,叫我瞧瞧。” 几位出自钮祜禄氏的福晋便也都笑着。 星桂亲自过去扶起舒舒,也行了个礼,“奴才星桂,请舒舒格格的安。” 星桂扶着舒舒到廿廿面前,廿廿仔仔细细地瞧着,努力在记忆里搜索。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3、窥不破 413、 这个孩子,虽说与廿廿乃是出自同门,只是因为房头不同,廿廿倒也不确定自己从前是否见过。 况且她已经进宫五年,而五年前,眼前的少女还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如今的相貌未必就能看出从前的模样儿来。 舒舒也笑意盈盈抬头看着廿廿,“姑爸爸您也是我的姑爸爸吧” “姑爸爸”说的是姑妈,十七福晋是舒舒的亲姑妈,故此她觉着皇上是十五阿哥,那皇上的贵妃,她喊姑爸爸也是没错的。 十七福晋赶忙叫道,“舒舒,胡来快请贵妃主子的安。” 廿廿便也笑,拉着舒舒的手说,“不是我不愿你喊我姑爸爸,而是若当真要论咱们两个在母家的辈分,我倒是你的晚辈呢。你若喊我姑爸爸,我倒是不好意思受的。” “啊”舒舒登时红了脸,捂着面颊赶忙道,“那我还是听姑爸爸的话,只管喊您贵妃主子就是了” 这一席话说得周遭几位钮祜禄氏福晋全都笑了起来。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丁兴旺,房头又多,这便数代煊赫下来,不知不觉之间,便是年纪相仿的,辈分却也岔开好几辈儿去了。 廿廿便也是含笑点头,心下自知再过不了几个月,舒舒实则要改口喊她“额娘”,这便暂且叫什么都不要紧。 廿廿仔细打量着舒舒,“长得真好看,就像这三月柳梢头,是最新鲜、最柔婉的年纪。” 作为见面礼,廿廿叫赏了不少的衣服料子和首饰,算是给这位同族的女孩儿“添妆”了。 舒舒的母亲乌雅氏,是与雍正爷生母孝恭仁皇后同族,父亲又是总督,故此极懂规矩,见贵妃特地趁着亲蚕礼的当儿见舒舒,她心下便也已经多少有数儿了。 她自己欢喜自不必说,她凭借年纪,对皇后与贵妃之间的关系,也暗暗做了些权衡。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女儿夹在皇后和贵妃当间儿,一个是亲婆婆,一个是同族,这当中会有不少的为难,需要极为谨慎的平衡。 因是在先蚕坛,也是祭神的神圣之地,钮祜禄氏福晋们这一场欢聚也不敢持续太长,不久便散了。 乌雅氏告退之时,特地在廿廿面前道,“奴才与夫君只得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免不得娇生惯养些儿,来日免不得拜求贵妃主子好生看着她些儿。” 廿廿含笑点头,“舒舒端庄大方,言行皆有规矩,一看就是福晋在家教得极好。福晋不必多虑,来日舒舒必定稳稳当当的。” 车轮辘辘,舒舒随着额娘离开先蚕坛,不由得回头再望。 舒舒指着最中间儿的宫帐问,“额娘,那是谁住” 那样的辉煌尊贵,便是贵妃所住的宫帐都比不了的。 乌雅氏福晋回眸看了一眼,便含笑道,“那自然是皇后主子所居。” 舒舒回望良久,不由得问,“额娘,咱们来只拜见了贵妃主子,怎地不去也给皇后主子请安” 乌雅氏含笑道,“别急,来日啊,有的是你去给皇后主子请安的机会。” 四月,天儿渐渐热了起来。 只是皇上却越发忙碌了。 身为天子,各种祭祀乃是天职,从月初的享太庙,接下来就是雩祭祈雨,黑龙潭祈雨而诸多祭祀之前,皇上更要出宫,赴南郊斋宫等斋戒,便是一连多日都见不着皇上去。 虽说从前皇上为皇子,尤其是正式册立为皇太子之后,因太上皇年事已高,他已经承担起了各项祭祀之责;但是,当皇子时候所参加的祭祀,与此时继位之后,更是远远不能相比的。 这后宫里,便显得有些寂寞了些儿。 从前便是阿哥爷也时常有不在家的时候儿,但是好歹那时候还是大家都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可是如今她们内廷主位搬进了东六宫,跟皇上所居的毓庆宫倒是隔开了。 廿廿自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绵恺的身上。 也多亏她现在有绵恺,方觉得这后宫的时光不单调枯燥,反倒多了些儿从未有过的人间喜乐。 星楼也时常过来请安。绵宁已经是成年皇子,已经不便单独来后宫请安,故此星楼这也算是代表绵宁,行“三日一小安,五日一大安”的规矩。 廿廿瞧得出,星楼的眼角眉梢,时常挂着丝丝缕缕的轻愁。从前那个有点儿笨、整日没心没肺“傻乐”的小女孩儿,竟不知不觉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般。 廿廿先时也不便多问,终究是小两口之间的事儿吧。廿廿以为星楼的那点子轻愁慢慢儿总会解开,却没想到,一日一日地过来,星楼那眼角眉梢的非但未曾消散下去,反倒一日一日地更加浓重起来。 廿廿便有些放心不下,这日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问起来。 “皇后是二阿哥生母,你们的礼数自该更重些儿,除了这般三日一小安、五日一大安之外,也该每日里都晨昏定省才是。二阿哥偶有自己不在宫里的时候儿,便也该有人代替他到皇后娘娘宫里请安。” “我瞧着,你总是往我这边儿来;这般想来,便是赵氏每日朝皇后娘娘宫里去,替二阿哥晨昏定省的” 星楼尴尬地笑笑,“贵妃主子说的是。” 廿廿因关心星楼的处境,心下便也忍不住悄然计较了下儿原本都听说绵宁对那赵氏一向都是淡淡的,只肯进星楼的房,这便叫人总会相信星楼才是二阿哥房里受宠的那一个。 从这个缘故来说,二阿哥好歹也该叫星楼到皇后跟前请安几回才是。 见星楼如此,廿廿便也只能宽慰。“终究你是我房里挑出来的,而赵氏才是皇后娘娘挑出来赏给二阿哥的人便如你爱往我这边儿来,皇后娘娘宫里,倒果然是赵氏去更方便。” 星楼淡淡笑笑,“奴才不与她争。” 难得这丫头明白这个道理,况且如果当真如宫中所传,绵宁只进星楼的房的话,那倒也当真没什么好争的。 可是星楼此时的模样,分明不像是一个得宠的官女子该有的模样。 廿廿想了想,便小心问,“你是担心二阿哥大婚的事儿” 也是难怪,绵宁一旦大婚,有了福晋,她们这两个官女子的日子必定会难过些儿。 “你倒不必太担心想必你们那边儿也该得了信儿,二阿哥的嫡福晋是我们家人。等她过门儿了,我自会嘱咐她些儿。” 星楼点头笑笑,“奴才听说那喜信儿了。我姐姐那边儿也给我送了信儿,说我姐夫那边儿也早跟贵妃主子家明公爷福晋说下了,自会在我们这位未来的福晋面前替我美言。” 明安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袭爵公爷,他的福晋是星楼姐夫的堂姐,这便也是套着圈儿的亲戚。 “况且还有贵妃主子这边儿呢,奴才自不担心。” 廿廿都有点儿犯愁了那星楼这眼角眉梢的轻愁,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廿廿盯着星楼好半晌,将到了嘴边儿的话都给咽回去了。 既然这些个现成的理由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或许唯一的解释是星楼跟二阿哥之间,闹了什么意气去那小两口之间的闺房私事,廿廿便怎么都不好意思问了。 廿廿只能道,“咱们二阿哥是有福之人。你是二阿哥身边儿最早的,资历不必说,二阿哥对你的情分也深,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千万得惜福,啊。” 星楼唇角嗫嚅了嗫嚅,终究也还是深深垂下头去,“贵妃主子放心,奴才都明白。” 四月下旬,殿试大典。 皇帝亲选殿试读卷官,内里有吴省兰。 吴省兰与和珅的关系,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当年和珅兄弟在咸安宫官学当官学生的时候儿,吴省兰为咸安宫官学教习,便是他们兄弟的老师。 吴省兰十分赏识和珅,一路提拔推举,堪称和珅的贵人。 除此之外,当年御史曹锡宝弹劾和珅家人刘全时,就是这个吴省兰将消息透露给了和珅,叫和珅得以从容不迫事先命刘全毁灭罪证去 此次皇帝竟重用吴省兰,叫人不无惊讶。 紧接着,皇帝亲选甲第之后,授予一甲、二甲进士进翰林院之后,皇帝又亲自下旨,命和珅教授庶吉士。 庶吉士便都是由二甲进士中挑选出来的,叫和珅来教授庶吉士,便是将这一大批人才都送给和珅当门生。 进士们本都是“天子门生”,更何况这是皇帝在嘉庆元年的第一批进士,皇帝却都放心地拱手送给了和珅去,足见皇帝对和珅的信任。 五月端午,皇室宗亲皆到圆明园看龙舟,宜安见了廿廿,便立时行礼。 外人不解皇帝忽然对和珅一派如此的缘故,宜安又岂会不知 廿廿含笑扶起宜安来,“妹妹这又是做什么咱们姐妹,这样岂不是倒生分了去” 宜安含笑道,“贵妃主子别担心,奴才这是替伯父给主子请安。” 廿廿轻声笑道,“和大人这回可放心了我都说了,叫和大人这颗心尽管放回肚子里就是。和大人是我母家人,也更是孝圣宪皇后的母家人,无论家谱怎么论,咱们都是同族,我岂有不护着的道理” “况且妹妹你现如今是福庆阿哥的福晋,就更是亲上加亲。” 宜安也含笑道,“便是五格格也叫我给贵妃主子谢恩呢。若不是贵妃主子,五格格在蒙古游牧地,日子过得可要紧巴了。” 因宗亲格格下嫁,住的都是自己的郡主府,郡主府里一应用度、手下使唤的奴才,全用的都不是他们额驸家的,而是皇上从内务府赏下的。 格格刚下嫁,手里打赏的银子等开销自然大,这便在乾隆五十九年,郡主府里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因自家阿玛已经不在了,袭爵的弟弟年纪又小,五格格还不好意思跟额驸家要一银子,这便都不知道该求谁来张这个嘴。终究还是求到了廿廿这儿。 是廿廿替五格格求情,皇上赏下了蒙古该部荒地一千七百八十顷去,这才解了五格格的燃眉之急。 廿廿含笑点头,“五格格是咱们天家的格格不说,额娘又是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跟妹子你一样,这叫两头都沾亲,我岂有不护着的道理” 宜安小心打量廿廿,悄悄地松口气,“姐姐皇上他,当真对我伯父” 宜安嫁入皇家这几年,也渐渐地更懂了这些情势去。 廿廿拉过宜安的手握了握,“你如今是绵庆阿哥的福晋,王府那边儿也有一摊子的事儿呢,倒不如请和大人的福晋时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儿,你说好不好” 宜安会意,便也使劲点头,“那自然是好的” 宜安说着有些蹙眉,“只是,伯母身子有些弱,这些年一直都在调养着。” 吴氏夫人身子弱,这是廿廿早就知道的。廿廿含笑道,“我自是不忍劳动吴氏夫人,不过实则和大人府中,倒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宜安一怔,便也回过味儿来。 惇妃身边儿的女子,与和珅互通款曲,借着十公主出嫁,那女子便以陪嫁女子的身份出宫去,与和珅成了好事。 宜安有点儿脸红。因这女子的身份依旧是官女子,只是陪嫁出宫罢了,可不是皇上下旨赏给和珅的。 宜安也明白,贵妃主子从小就是十公主的侍读,那十公主身边儿的奴才,乃至惇妃宫里的人,贵妃主子哪个不认识呢那这点子事儿,早就瞒不过贵妃主子的眼睛去了。 廿廿缓缓道,“听雨姑姑本就是宫里的人,我从小就熟识,叫她往宫里来,自是什么都方便。” 宜安红着脸道,“可是,那位姑姑并无名分,按例唯有受过朝廷诰命的外命妇才可入内给内廷主位请安那位姑姑没资格的。” 廿廿便笑,捏了捏宜安的手,“你怎忘了,听雨姑姑的身份,依旧还是官女子啊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上,都没下旨赐婚,那听雨姑姑就依旧还是官女子。” “官女子进宫来办事,这岂不是名正言顺之举”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4、琉璃心 414、 宜安欣然从命。 这些年她行走于贵妃宫与伯父家之间,随着年纪渐长,也慢慢儿地懂了内里的玄奥。 从前的十五阿哥,甚或是太子爷,与伯父有嫌隙都不要紧;可是现在十五阿哥、太子爷却已经登基为天子,伯父再与皇上有嫌隙,那便是大祸了。 可是幸好皇上的后宫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也颇有顾念同族,从中周全之意。 故此这回听贵妃说要让伯父的侍妾时常进宫,这说不定便也可能是皇上的意思她不希望伯父与皇上有嫌隙,而皇上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也未必愿意与她伯父、阿玛有嫌隙吧 这便怎么听着都是好消息,她自高兴。 亲自送了宜安去,星桂回来复命,静静望着廿廿,缓缓道,“主子便从此要故意疏远质郡王福晋了” 绵庆阿哥父亲为质亲王永瑢,但是质亲王爵位并非世袭罔替,需要降等承袭,故此绵庆阿哥袭爵为质郡王。 廿廿缓缓笑笑,伸手搭在星桂手上,“被你瞧出来了是,我从此要她抽身而退,再不在我与和珅之间两面周全。从今以后,我对和珅说的话,不从宜安耳口相传,与她无关;总叫和珅自己的侧室负责传话就是。” 星桂想了想,便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宜安格格是和珅大人的侄女,可也更是质郡王福晋,与主子还有多年的姐妹情谊她如今也长大了,凡事渐渐会懂了,主子叫她这会子抽身而退也自是为了她好。” 廿廿点头,“况且她自己家里事儿也多,上有婆母需要奉养,绵庆阿哥的身子骨儿又弱便是顾着家里,已是够她费心。” 星桂都明白,“主子这都是护着宜安格格,也是为了她好。” 星桂此时也越发明白,皇上与和珅之前的这笔账,终究要算。到时候免不得要两面为难的不仅仅是十公主,也更有这位宜安格格呀。 福海中小岛,“蓬岛瑶台”上,太上皇帝高座,愿望福海上的龙舟游弋,近看身边的皇帝,与下头列座的和珅。 自从传位大典之后,太上皇帝越发老态龙钟了。便是看龙舟,都能看着看着睡着喽。 下头宗亲和大臣敬酒,老爷子都没听见。 皇帝不动声色,拿了两个香椽,有意无意地放在了太上皇帝面前桌角,靠近他鼻息处。 老爷子冷不丁微微一个震颤,瞬间便睁开了眼。 如梦初醒,静看眼前人,却仿佛不是梦里方才那人。 太上皇帝轻哼了一声,“什么事儿啊” “回太上皇,是吴省兰。”和珅起身代为回话,“向太上皇敬祝呢” 太上皇帝这被冷不丁惊醒的,眼看着老爷子是有点儿不乐意的,吴省兰可担不起,便还是和珅替他回护。 太上皇帝缓了半天,好像在自己回忆旧事,“哦,吴省兰他是你老师,还是你是他老师来着” 这话叫和珅尴尬不已,回望皇帝和群臣,讪讪地笑笑,“太上皇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本是和珅与吴省兰之间一件不能提起的事儿,满朝文武都知道,可是谁也不敢在和珅面前提。 因为当年和珅与和琳在咸安宫官学上学的时候儿,吴省兰是咸安宫官学的教习,故此是和珅兄弟两个的老师;可是后来当和珅发迹当权,而吴省兰兄弟竟反过来拜和珅为师,投到和珅门下。 吴省兰兄弟也算吴地才子,只是因和珅之事,总归少了点儿书生傲骨了去。 反观太上皇帝,刚登基之时便在谕旨中说“朕自幼读书宫中实一书生也。”太上皇帝一向重书生之风骨,故这时候说这话,更叫吴省兰与和珅都颇觉汗颜。 太上皇帝哼了一声,“这时候给朕敬酒,又为的什么呀” 那边厢吴省兰已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不敢说话了。和珅只好一肩挑起来,笑眯眯地回话,“回太上皇,吴省兰是谢太上皇隆恩,授他为殿试阅卷官,参与为国抡才之大典。” 能被选为殿试阅卷官,自是对斯人才学的最大认可。 “哦,”太上皇帝点点头,却又歪头看皇帝一眼,“这是皇帝选的人吧今年是嘉庆元年,是皇帝继位之后的第一次为国抡才大典。吴省兰你谢恩谢错了,你得谢皇帝去。” 还是和珅调头更快,赶紧在皇帝面前行跪礼,“奴才也谢皇上命奴才教习庶吉士。” 皇帝淡淡一笑。 他就是选在今儿这端阳节的大宴上,下谕旨叫和珅教习庶吉士的,这皇恩还热乎着呢。 “和大人是亲家,不必多礼,起来吧。” 太上皇帝瞄着皇帝,轻哼了声,“满朝这么多人呢,皇帝先圈了吴省兰殿试阅卷,后头又选了和珅教习庶吉士皇帝这是对和珅和吴省兰这师徒的才学,颇为认可啊” 皇帝看和珅一眼,面上是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儿子记着,四月间上一届庶吉士散馆,太上皇亲临中和殿,策试散馆的庶吉士们” 太上皇帝如何能忘,皱了皱眉头,“嗯,朕以污卮为题,原本简单,结果没想到那一班进士,里头还有好几个状元、榜眼、探花呢,结果一遭儿全写跑题了” 每年殿试过后,朝廷都要从新科进士当中选二十人左右,进“庶常馆”继续深造。皇帝亲选大学士等重臣教习,学生当中不乏状元等人。故此这一班庶吉士,历来被看做是进士中的精华所在,乃是“储相”人选。 结果就在四月间,是太上皇帝在位之时的最后一届庶吉士“散馆”,也就是结业之时,太上皇帝亲临中和殿进行考试。 这事关太上皇的颜面,太上皇帝极为重视,以八十六岁的高龄亲自为这班庶吉士出考题。 太上皇帝所出的考题是以“污卮”为题写一篇赋。 污卮,指脏酒杯,出典于晋代傅咸的污卮赋。傅氏写所珍爱的琉璃酒杯为小孩儿拿去玩耍,不慎失落污秽之中,本来冰清玉洁、晶莹剔透的宝物,一下子变得肮脏丑陋,由是引发一番人生感慨。 这是一篇有感而发的抒情小赋,由物及人,由物象到读书人的品格风神,含蕴深长。傅咸以琉璃卮的玷污为戒,论君子当洁身自好,立身行事不可不慎,对任何时代的人格修养都是有意义的。 傅咸的这一篇污卮赋就收录在四库全书之中,而庶常馆设有藏书楼,这对于庶吉士们来说自然不是罕见。 结果,这二十一位进士,内里还包括两名状元、两名榜眼、一名探花,竟然都不知道“污卮”为何物,一见考题便脑袋发晕,只有搜索枯肠。 “污”多音,一读作“洼”,意为掘地、挖地。便有不少人想到礼记中有“污尊抔饮,用这个典故来敷衍附会。 于是琉璃杯被弄污的典故,作者有关君子当时时自惕、洁身自好的警策之论,多被演绎为掘地为坑,作为酒樽,再满注佳酿,用双手捧起来酣饮 这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完全辜负了太上皇帝如此出题的一番用心良苦去了 皇帝静静垂眸道,“儿子想,庶吉士们没能敬体太上皇深意,也与师傅们脱不开干系。” 皇帝缓缓抬眸,眸光落在和珅面上,“满朝臣工,儿子知道和珅最能上体太上皇圣意,若叫他来教习庶吉士,当能所传不谬,是儿子可以放心托付之人。” 和珅听罢,赶忙跪道,“奴才岂敢”可是那眉目之间,分明是得意的。 太上皇帝眯眼静静看着皇帝,便也缓缓点头,“嗯,皇帝说得有理。朕八十有六啦,有时候儿朕自己说出口的话,朕自己回头都忘了是什么了。也唯有和珅耳朵灵、心也细,字字句句都替朕记着呐。” “朕就不怕忘,只消回头问问和珅,不就能想起来了么” 太上皇帝又这么夸赞和珅,自是周遭大臣们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都跟着凑趣附和罢了。 太上皇帝眯眼又呆住了,半晌叹了口气,“朕啊,又想起当年的那个活记事本儿啦。” 太上皇帝将话说到这儿就撂下了,下头是绵宁率领一众皇孙,将孩子们用金箭射中的各色各样的粽子摆了满盘,上下九层,一起上殿来呈现给太上皇帝。 这便臣工们都跟着热闹,就也没人仔细回想之前太上皇帝那话是什么意思去了。 唯有皇帝下殿之时,静静走在葳蕤花树之间,眯眼回想旧日事当年,太上皇帝跟前有个太监,名高云从,记性是一顶一的好,当年太上皇说过的话,那小子立时就能记得一个字儿都不差。 那高云从也曾经是太上皇帝跟前离不了的人,因为有了这个人在,太上皇帝当年都不用急着将召见官员的观感记在小本儿上了,只需问高云从就行了。 高云从但凡被问起,奏对之间一个字儿都没错过,当真省了太上皇帝不少事,故此太上皇帝当年也笑说,高云从可真是他的“活记事本儿”。 结果,后来呢高云从渐渐自大,还将皇上的话往外泄露。最终没得好死。 想着这旧事,皇帝走进“天地一家春”,唇角便不由自主是向上勾着的。 廿廿居正殿,亲自迎了皇帝进来,偷摸儿地瞄着,“皇上是吃着什么好吃的粽子了,竟甜成这样儿” 皇帝只能翻白眼儿了,“瞧你这点子眼界,竟将爷也给连累了。好歹爷也是天子,至于吃个粽子就美成这样儿” 廿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起脚尖儿在他嘴上就嘬了一下儿,旋即笑着躲开,“那,这个呐” 皇帝都呆住了,回过神来,伸手就去抓廿廿去。 廿廿故意跑了几步之后,才被他撵上,扑在炕上。 廿廿咯咯地笑,扬眸细细看着皇帝,“那皇上还不与我说说” 大天亮的,这窗户外头频频人影闪过;况且太上皇在那边儿还看戏呢,皇帝也不好造次。只得忍了忍,将她鼻尖儿捏了捏,哼唧道,“人这多说了单独安排你上岛上去住,你非要在这儿跟她们一起挤。” 按例,皇后和贵妃在这圆明园里可以有单独的住处,而“天地一家春”则是后宫嫔妃们一起住的大院套儿。可是廿廿旁的地方不去,就住这儿。 皇帝也明白她的心意天地一家春正殿,他额娘孝仪皇后曾在此居住,而他本人就是在此处出生。 故此对于廿廿来说,就算还有当年他额娘住过的“天然图画”,可是廿廿还是愿意住“天地一家春”。 想到这儿,他便又在她嘴上啜了一下儿。 廿廿故意眨眼而笑,“皇上长春仙馆那边儿,不是也挺热闹的么” 皇后到了长春仙馆,因为岛上有曾经孝贤皇后侍奉皇太后住过的“皇后下处”,故此皇后便服用着孝贤皇后的衣冠,顺势要求在长春仙馆住下来。 皇后自己住下来,同时叫荣常在也留下来伺候。 皇帝轻轻咬牙,“那岛上大着呢” 皇后虽然也居住在长春仙馆,可是“长春仙馆”是一个小岛,并不是一个“馆”,而是东路、中路、西路三组殿阁呢。 廿廿故意听不懂,“吃吃”地笑,“怎么大是不是皇上早上出门,晚上才能走到皇后寝宫呀” 两人唧唧咕咕腻歪了好一会子,直到外头通禀,说三阿哥回来了,要进来给汗阿玛请安。这一对当阿玛、额娘的,才赶紧收拾齐整,正襟危坐起来。 门帘子挑开,圆嘟嘟白莹莹的绵恺,一手由奶口嬷嬷董氏领着,一手掐着一只鸲鹆就进来了。 他的手本来小,但是这么大的孩子那小手可是生生地使劲啊,那鸲鹆虽说扑腾,可是愣是扑腾不开不过好在那鸲鹆体量原本就不大就是了。 “哎哟,你怎么掐只八哥儿进来啦”廿廿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扑过去,想从绵恺手里将鸲鹆给接下来。 鸲鹆,就是俗称的八哥儿,端午的时候挑教最好,最爱开口。故此这圆明园里过端午,鸲鹆也是各处都能见着的。绵恺这是指不定在哪处瞧见了,结果拎着膀子就给抓回来了 快一岁的男孩子,便是话语迟些,却也一嘟噜、一嘟噜地开始冒话了,只是有些你听不懂就是了。 廿廿笑着摇头,“完了,就算你亲额涅,我也听不懂你说什么呢。还得叫你嬷嬷额娘,帮你通译着。” 满人一向敬重奶口嬷嬷,虽说不是本生额娘,却也都叫“嬷嬷额娘”。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5、背后的用心 415、 奶口嬷嬷含笑道,“回皇上主子、贵妃主子,是一位王爷正在园子里挑教这八哥儿说话,三阿哥瞧见了,便跟着八哥儿一起学说话那位王爷看着喜欢,便将这八哥儿送给咱们三阿哥了。” 廿廿会意,知道这是因为绵恺也是刚学说话,大家伙儿寻常都是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教,当真如同教那八哥儿说话的情形一般无二。故此绵恺在外头看见人教鸟儿说话,他便也觉着熟悉,这便自己也跟着学上了。 绵恺终究小,不知道人跟鸟儿是不同的,更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此时乃为尊贵的皇阿哥;又因为是初封贵妃的长子,地位不比绵宁低多少。况且年幼,更得皇上宠爱。 廿廿不动声色,轻声问,“是哪位王爷,你可认得” 奶口嬷嬷因肩负哺育皇子的重任,故此自不可能随便找来,全都是内务府世家里的媳妇,都懂宫里的规矩的。 那奶口嬷嬷犹豫了下儿,“奴才瞧着衣冠,应该是位郡王。只是再多的,奴才就认不得了。” 皇帝静静看着廿廿,便也接口问,“郡王是如何年岁的” 奶口嬷嬷道,“奴才瞧着,甚是年轻。” 皇帝伸手握住廿廿的手,吩咐道,“你先带三阿哥下去吧。鸟儿交给太监们先架上。” 奶口嬷嬷赶紧想从绵恺手里接下那八哥儿来,绵恺却急了,用一岁小孩儿的吃奶的劲儿,死劲掐着不放手,急得嗷嗷直叫不会说话,就干着急叫唤了,他还以为是奶口嬷嬷要抢走,不叫他养呢。 还是皇帝无奈地笑笑,亲手将绵恺抱起来,然后从他手里将那鸟儿给接过去了。 廿廿也只能叹口气,“也只有汗阿玛要,他才肯给。便是我要,他都未必肯撒手。” 皇帝便笑,颠儿着绵恺道,“你急什么,你想要的,多少没有你暂且撒开手,叫谙达们去给你架上,你好稳稳当当的玩儿去。” 廿廿无奈地乐,“皇上倒纵着他。他才一岁,就要学着提笼架鸟了” 皇帝轻哼一声,“咱们满人啊,就是得从小就学着弓马骑射、提笼架鸟。” 这话是没错的,因为鸟儿曾经在满人的传统里,乃至生计上占据着极为重要的角色若是没有海东青,满人先祖狩猎都难,故此从小就养鸟、驯鸟,是每个满人男子从小就必须得学会的、安身立命的本事。 只是后来进了京,权贵子弟不用再狩猎为生,故此家里也不能都养猛禽,这便将能增益生活情调的各种小鸟儿都给养上了。 廿廿心下一动,便也由着这父子俩去,没再拦着。 绵恺由着奶口嬷嬷拉着,心满意足地出去了,廿廿静静看着皇帝。 廿廿知道,皇上虽然嘴上说的是绵恺养鸟的事儿,实则心里也是放不下另外一件事儿了。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江南汉人竟然一片欢呼,呈现出一种叫人始料未及的欢迎姿态来。 便是人人都不敢明说,可是心下却也明白江南汉人如此的缘故。 因为皇帝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而且养母庆贵妃也是江南汉女,故此皇帝登基,被江南汉人认为是汉家天下的一种重归。 江南汉人的这种说法,虽说有一定的道理,若是那心怀宽广的,应该能从皇帝登基之事上,看出太上皇帝的胸怀,看出满汉融和、这中国天下依然是大一统的格局来。 可是有些狭隘的,难免便只希望汉家与满人隔绝开来。 故此当这说法传到京师之后,其实是将皇帝推上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所有皇室宗亲、满洲权贵,都看着呢。皇帝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这些宗亲权贵们的口实,来日便有可能出现君臣离心去 皇上的处境,一个字难。 在这样的时候儿,在绵恺抓鸟儿这样一件小事上,可是因为对方是一位王爷,这件事便可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了。 廿廿小心地问,“皇上觉着,送绵恺八哥儿的郡王,会是哪位” 虽说郡王的爵位低于亲王,可是因为大清宗室都是降位承袭的缘故,有些郡王的身份也不低,自家就是亲王家譬如绵庆阿哥的质郡王,那就是质亲王家。 当然,还有地位更为尊崇的,比如八大家,内里就是七家亲王、一家郡王啊。 皇帝静静看一眼廿廿,“听着董氏的描述,年轻,又张扬,见了皇子也并不十分恭谨的爷忖着,像是克勤郡王。” 廿廿就笑了。皇上跟她,可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八家世袭罔替的家,那唯一的一家郡王家,就是克勤郡王家。 这八家王爷,因为祖上功绩,子孙承袭不降等,祖上是亲王,子孙还是亲王;祖上是郡王,子孙就还是郡王。 这样尊崇的地位,体现在除了爵位之外,更从八旗制度建立之初,就是将所有的一切都与八年共享的制度虽说后来渐渐皇帝的君权集中,八家不再有初期与汗王共享权力的资格,但是这八家的意见,还是可以影响所有的宗亲权贵的。 廿廿也忍不住垂首不语。 皇帝伸手捏了捏廿廿的手,“绵恺还小,此时你不必太忧心。” 一时三庚进来报,说“万方安和”的戏已经散了,太上皇说饿了,要传膳。 皇帝忙收束齐整,嘱咐道,“你安心歇着,爷晚上再来看你。” 皇帝走了,周氏有些纳闷儿,上前帮廿廿收拾着皇帝用过的杯盏,轻声问,“格格不就是咱们三阿哥要了个八哥儿么,你何必这么忧心去三阿哥小,看着有趣儿,这便要了罢了。” 廿廿静静看周氏一眼,“妈妈想,绵恺还没周岁抓周呢,克勤郡王倒先往绵恺手里塞了个八哥儿知道的是小孩儿喜欢活物,不知道的怕是要编排,说绵恺这孩子从小就是玩物丧志的主儿。” 此时端午,下个月绵恺就满周岁了。这事儿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不叫人多想一层么 周氏这才狠狠唬了一跳,“哎呀,这是谁啊,用心怎么这么恶毒咱们三阿哥还小呢,就被编排进去了” 廿廿眸光幽深,“况且还是克勤郡王,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之一;原本现在就因为江南的动静,朝野内外都因为皇上的汉人血统而编故事倘若皇上的子嗣再从小就这么玩物丧志,那这个皇上还当真要不得了” 周氏也是惊得眼前都有些发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个克勤郡王也不是好人咱们三阿哥这么小,他就欺负” 廿廿想了想,缓缓摇头,“现在这位克勤郡王是去年才袭爵的,也是年轻,怕也是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偏叫他来办这事儿,就是有人利用他年轻莽撞的性子。” 廿廿说着叫四喜,“吩咐鸟房的人,这八哥儿咱们给好好儿养着,好好挑教了。等养得油光水滑了,叫人给克勤郡王府送回去。” 四喜赶紧行礼,“嗻主子放心,奴才必定办得妥妥的。” 晚上皇上回来,因是端阳节的缘故,廿廿也率领諴妃等人,从“天地一家春”一起去长春仙馆,与皇后会和了,一起陪皇帝用膳。 绵宁也来了,难得地也带了星楼和赵氏两个来。 皇帝与后妃在南炕,摆上炕桌;绵宁在北炕陪着。 南炕这边儿,春常在、荣常在两位亲自在地下端碗、布菜地伺候着;北炕那头儿,自是星楼和赵氏一起伺候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皇帝赐下了香珠、锭子药等适合端午节气的物品。这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吃饭,倒叫星楼和赵氏也得了赏。 虽说是自己一家子吃饭,皇帝还是将话转到了太上皇帝考庶吉士们的考题上去。 “污卮一题,老二啊,你怎么解” 绵宁略有些紧张,谨慎地看皇帝一眼,缓缓道,“凡为文,皆为言志。玻璃卮实则就是君子原本应该冰清玉洁的本质。一旦被污,便已经不再是珍宝;即便可以洗净,却也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 皇帝点点头,“故此君子德行不可有亏,一旦有亏,破镜难圆。” 廿廿静静听着,不由得涌起感悟,“太上皇令庶吉士以此为题,想来便是以此来警醒大臣们吧不以恶小而为之,若一旦德行有亏,便是再改正,却也都已经失却君子之德了。” 皇帝深深看了廿廿一眼,虽说没说话,眼神却也透露出了赞许和欣慰。 太上皇帝统御天下六十年,他老人家自己何尝不知道,这六十年来许多官员已经习惯了盛世繁荣,渐渐生出了惰性、贪心去 故此太上皇帝才叫这一班即将补充入前朝,成为宰辅之臣的庶吉士们去做这个题目,就是希望他们在散馆之际,以此为警钟,警示自己不可行差踏错。 只是可惜,这二十一位庶吉士,内里还包括那么多位状元、榜眼、探花的,竟然没有一人切中题目,便也是没有一个人能体会到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深意。 皇后听得有些皱眉,“污卮洗干净不就是了么该冰清玉洁的,自然还能冰清玉洁;该珍贵的,也不该贬值了才是。” 廿廿与諴妃对了个眼神儿,都知道皇后这怕是想起她哥哥了。 廿廿含笑道,“我倒想起破镜重圆的旧典来。只要有能工巧匠,便是破镜实则也能重圆;只是重圆了的镜子,有人会认为它依旧还是原来那一个;而在有些人心中,那终究回不到过去了吧” “这也便是书生风骨里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那些真正高贵的,宁肯碎了,也不谋求重新修补。因为修补过后的,便不再是从前的高贵了。” 皇后听得逆耳,“瞧贵妃说的那传国玉玺呢听闻,不也是修补过的么照你这么说,江山都不必要了” 廿廿含笑垂首,“江山在握,哪里只在一枚印宝若有本事执掌江山,便是没有那一枚传国玉玺又怎样” “传国玉玺再珍贵,终究不过是皇权的一个代表。主子娘娘想必是忘了,中和殿里就供奉着皇家印宝二十五枚。而传国玉玺,太上皇登基初年就已经封存不用了。” “再说,传说当年这传国玉玺被摔的起因,又何尝不是王莽篡位夺宫之时,皇太后亲手摔了传国玉玺,表达的何尝不是宁为玉碎的初衷” 皇后恼了,盯着廿廿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既然二十一名庶吉士全都离了题,那太上皇就应该将他们二十一人全都赶出朝堂,一个都不再起用” “还有那么多个状元、榜眼、探花岂不是当年的殿试,全都取错了应该将那几年的主考官和阅卷官,全都治罪” 廿廿静静看一眼皇帝,却不说话了,只起身一笑,“主子娘娘说得有理。” 皇帝则远远地看着皇后,“可是皇后想过么,上一届庶吉士,乃是太上皇留给朕的最后一届人才。若朕将他们全都撵回家去,那朕,还有何人可用” 皇后却笑了,“皇上别急,庶吉士又不是只有一届。妾身听闻,皇上这不是刚又殿试选材完么那皇上这嘉庆元年的庶吉士,这不是又培养起来了” 绵宁越听越不对劲,赶紧自己从炕上跳下来,走过来扶住皇后的手臂,“额娘儿子敬额娘一杯。额娘吃酒吧。” 廿廿静静垂下眼帘。 皇后说得没错,庶吉士是一届一届不停培养的,只是今儿皇上刚下了旨,这最新一届的庶吉士,是交给和珅去教习啊。 皇上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难道不用太上皇留下的那一批庶吉士,倒要用和珅教出来的这一批 皇后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二十一名庶吉士全部让太上皇失望,若换了往年,凭太上皇的脾气,全都撵回家去一个不用,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上一批却是太上皇在位期间的最后一批了,是太上皇留给皇上的人若都撵回家去,皇上用人之际,该用何人 故此太上皇才忍了,还专下谕旨,安抚这些人,说“书籍甚繁,读书人岂能一一记诵朕并不以此加之责备,当自引以为过耳。庶吉士等惟当益加勉力,勤学好问,以副朕教诲矜全至意,不必心存愧惧也。” 这样的温和,不似老爷子六十年来的帝王雷霆。 老爷子忍了,不是为这班庶吉士忍,是为江山、为儿子忍啊。 不过反过来也是说,皇帝登基初年的艰难这一批人都不能意识到“君子冰清玉洁”之品德的可贵,宁肯同流合污 摆在皇上面前的,将是最为艰难的沉疴宿疾。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6 69书吧 ,,,免费读 、 散了席,廿廿率諴妃、莹嫔、春常在,一齐离了长春仙馆,回天地一家春去。 因是端午家宴,个个儿都喝了些儿雄黄酒。出来叫外头这渐渐温热起来夜风一吹,个个儿都有些微微的燥热、上头。 廿廿便叫撤了辇轿,说想走着回去。 贵妃如此,諴妃、春常在自是跟从。莹嫔微微迟疑,便也叫撤了辇轿了。 四个人一同从西边儿往东边儿走。 海子上的水风徐来,叫人微醺之外,反倒有一种格外的清醒。 廿廿立在海子畔,轻轻一叹,“每到这端阳之际,我这心下倒是五味杂陈的。”她双手合十,向海子中拜了拜,“大侧福晋、沈姐姐,你们可好” 諴妃和春常在便也跟着拜了拜,而看似冷静,实则反应最强烈的自然还是莹嫔。 廿廿轻叹一声,走过去挽住莹嫔的手,“侯姐姐心下的滋味,怕是比我的还要复杂。” 莹嫔闭了闭眼,缓缓道,“我还好。我的六格格虽然不在了,可是她若知道她额娘虽说初封嫔位,却也享受妃位待遇的话,她必定也是能安心的。” 莹嫔虽说初封位分为嫔位,可是在廿廿的筹划之下,却以嫔位可享受妃位的待遇。 便连这个封号“莹”,从满文上来说,都是与雍正爷的齐妃的“齐”,是相同的含义。 雍正爷的齐妃,在雍正爷潜邸时为侧福晋;莹嫔能得这个封号,从事实意义上来说也当真享受到了妃位的待遇这个封号,又将她心下的不平给找补回来些儿。 甚或,就因为她以嫔位享受妃位待遇,倒叫内务府和宫殿监的不少奴才分不清楚了她的位分,时常直接管她叫“莹妃”主子去了。 面子和里子,她已经将里子给占足了。 所差的,自然是人家齐妃是有子的,而她只是生女罢了,故此名分上差这么一点儿,她心下倒也安定了下来。 她越发明白,这位贵妃当真能做到言出必行。虽然这些年她们二人之间多有龃龉,但是贵妃答应她的事,一件一件的全都做到了,从未有半点敷衍。 她静静转眸,迎上贵妃的眼。 廿廿点点头,“刘姐姐、王姐姐,你们先走一步,我与侯姐姐随后就来。” 夜色幽幽,初五的夜空,新月淡淡,只给人间添一抹清影,却照不亮这周遭的天地。 廿廿挽了侯佳氏的手缓缓前行,“今儿端阳,咱们都饮雄黄酒。绵恺年纪小,不能饮酒,皇上便亲自在他头信儿、手心脚心都涂了雄黄酒去,取起驱虫辟邪之意。” 廿廿站住,抬眸盯住莹嫔的眼睛,“我便忍不住想起当年六格格的事儿当年也是端阳,四处都喷洒雄黄酒不说,六格格身上便也都涂抹了雄黄酒的。” “按说,这样的情形之下,毒虫避走都唯恐不及,怎么还会突然窜出来,反倒伤到了涂过雄黄酒的六格格去了” 莹嫔便也是一震。 廿廿手上微微加劲儿,“这越发说明,六格格不是因为那毒虫没的;我倒担心,六格格身子里那毒,不是来自毒虫,而是早就被种下了。” 莹嫔浑身颤抖,“你这么说,可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廿廿静静垂眸,“侯姐姐可还记得,那年端阳,主子娘娘可曾饮过雄黄酒” 莹嫔微微想了想,便立时答“自然没有啊主子娘娘多年病弱,那时候尤其更弱些,根本受不住酒力,故此根本未曾饮下雄黄酒。” “那咱们六格格呢,可曾饮酒” 莹嫔急了,摔开廿廿的手,“你说什么呢我的六格格也是前一年六月生的,到那年五月,正好跟你的三阿哥是一样大的。你说,你会不会让你的三阿哥饮雄黄酒” 廿廿点头,“可是我却听说,六格格最后却是一身的酒气。” 莹嫔紧咬牙关,“你方才也说了,小孩子不能饮酒,可总要在头信儿、手心脚心的涂抹些雄黄酒去,以驱虫辟邪啊,那能不一身的酒气么” 廿廿静静抬眸,“我怀疑,就是那些雄黄酒,害了咱们六格格。” 莹嫔一个激灵,“你,你说什么呢端阳节饮雄黄酒,是自古以来的老例儿,全天下的人都饮况且当日,别说咱们,就连皇上也都是饮过的若是那雄黄酒能害人,那咱们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廿廿摇头,“五月端阳,阳气渐生,天儿已经开始热了。那雄黄酒饮下又是生热,故此咱们饮雄黄酒,多是凉的,顶多略微温上一温就也罢了。” 莹嫔也是点头。 廿廿缓缓抬眸,“那太医说,也是机缘巧合,他曾奉旨为如意馆的西洋画师诊病。” 如郎世宁一般,如意馆中有多位西洋传教士被宫廷留下来,供职如意馆。 “彼时那太医好奇,曾拿起画师们用来修改画稿的雌黄在手中把玩,却被那西洋画师厉声警告,说西洋方士曾经验证过,那东西倘若高温加热,便是剧毒,若不小心进了嘴里,吃下就是剧毒,金石无医” 莹嫔又是一个哆嗦,“雌黄” 廿廿点头,“雌黄、雄黄,从这名儿里,就是相依而生。雌黄如此,雄黄必定更是如此。倘若有人早早儿将雄黄酒加热了,给六格格灌了下去反正六格格身上也都涂着雄黄酒,满身的酒气,便没人怀疑” 侯佳氏惊惊望住廿廿,半晌都无法呼吸。咽喉旁两块薄薄的骨,高高地耸立起来,仿佛刀刃,即将切开皮肤。 “侯姐姐”廿廿扶住莹嫔手臂,“姐姐冷静。撕开这些,不是为了叫姐姐更难受,而是要姐姐明明白白地去给六格格讨还公道” 莹嫔这才摇晃一下,深深闭眼,泪珠儿随即落下,“这是为了什么啊” 廿廿轻叹一声,“为了什么,只有那个人自己心里才最清楚。而从咱们而言,只能从那件事的后果来推测。” “我只知道,那件事发生之后,姐姐你与大侧福晋彻底掰了,你们两个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而大侧福晋为了能洗清罪名,也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揪出真凶她性子原本就容易急躁,这便更是犯了大忌。” “后来大侧福晋和沈佳氏,终是同归于尽。六格格没了,她们两个也没了,这三条命、两件事,前后因果相连。” 其实还不止这三条命、两件事,因为沈佳氏的死,也叫五格格失恃继而接下来一环扣一环,以五格格的性情大变,最后造成七七的夭折。 廿廿想到后面,何尝不是也同莹嫔一样,痛到无法呼吸 人在最为心痛之时,是向内的,是不能散于外的便连痛哭都做不到,只能是那样狠狠压抑着自己,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侯姐姐是谁希望你与大侧福晋、沈佳氏斗成一团是谁利用你,夺了大侧福晋得宠的可能,叫她连个孩子都没能生下来又是谁,利用此事,让一个也生有小格格、阿玛是内务府大臣衔的侍妾,没了性命的” “在这个家里,或者是地位高,如大侧福晋者;或者是父祖官职高,如沈佳氏者;又或者是貌美得宠,如姐姐者你们会威胁到谁,姐姐心下当真不明白么” 莹嫔愣愣听着廿廿说完,已是一个踉跄,勉强扶住身后的花树,已是泪如雨下。 “那人心思之缜密,非你我单打独斗能够抗衡姐姐再回想,沈佳氏身故之后,五格格失怙。五格格必定需要有人抚养,你我便也曾因此而结怨渐深。” “此后更有我因遇喜,无法照顾五格格,而将五格格托付给王姐姐叫你与王姐姐也因此彻底生分了。” “那人不但要以六格格之事,利用姐姐与大侧福晋和沈佳氏相斗在先;之后还要继续利用姐姐与我、王姐姐相斗在后” “侯姐姐你竟是在咱们这个家里,被利用得最多、最惨之人啊。姐姐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姐姐落得了什么” 莹嫔仿佛被狠狠击中,哭泣都停了,哀哀地望着廿廿。 是她,她还剩下什么了女儿夭折了,皇上的宠爱没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也渐渐地老去了,王佳氏这样一个还能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也背心离德了。 莹嫔猛然抹一把眼睛,“这个世上,害我的人、利用我的人,不管是谁,我都饶不了她” 廿廿回到“天地一家春”,酒意已然是全都冷却下去了。 她抬眸看一眼星桂,“五日后,皇上要回宫,为夏至祭方泽而斋戒。到时候儿宫里安静,后宫都留在圆明园,方便问话。咱们跟着回去,你提前预备预备。” 星桂心下也是微微紧张,却还是笃定道,“奴才明白了。到时候,奴才会不动声色。” 五日后,廿廿随皇上回宫,皇上入斋宫斋戒,廿廿则命关起钟粹宫的宫门来。 “叫四全。” 四全本就是谨慎之人,被带到贵妃面前来,见了这个架势,便已经知道不对劲了。 他缓缓地跪倒,小心试探,“不知主子叫奴才来,有何派遣主子吩咐就是,奴才这就去办。” 廿廿端起茶盅,缓缓掀开盖儿,不疾不徐地吹着水面儿上浮起来的茉莉花儿,就仿佛压根儿就不知道眼前个跪了个人,更没听见有人说话。 还是星桂在畔轻轻一笑,“你想岔了。主子没有差使,你也更不必自己想找差事去。若主子没派差事,你却给自己找了个差事去办那就不是有功,反倒有罪了” 四全眯了眯眼,“不知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笨,听不懂,还请姑娘细细说说。” 星桂轻轻一笑,“我方才这话,说的也没什么复杂的,凭四全你的聪明,怎么就听不懂了还是说,你不是听不懂,是装不懂啊在主子面前,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岂不是要诚心欺瞒主子去了” 廿廿依旧喝茶,超然事外。 那分明也是断了主奴情分,全然不在乎这个奴才了。 四全看明白了,便凄然一笑,“主子就是这时候儿了,也不稀罕多看奴才一眼么自主子进宫,奴才就在主子跟前伺候,这些年过来,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 “奴才直到今儿也想不明白,奴才究竟是办了什么错事儿,叫主子对奴才竟然疏离若此在主子心里,奴才竟然连那个只知道活蹦乱跳的四喜都比不上” 廿廿依旧理都不理,转过身去,捡起了针线,静静绣一只小犬。 星桂轻哼一声道,“你这些年都自负,你比四喜聪明,你心里便觉着,你理所应当事事都抢到四喜头里去,是么可是你却始终都没明白咱们主子的心主子说过,用人宁肯用些憨憨笨笨的。你道主子为何这样说” “我忖着,主子的意思是说,憨憨笨笨的才都是一个心眼儿,跟着主子一条心,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没有左右逢源的本事;倒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见天儿的吃着碗里的瞄着锅里的,总觉着自己有本事欺上瞒下,两边儿都能示好,两边儿都能得好儿” 四全的心“咕咚”一沉。 “星桂姑娘,你就算是主子的陪嫁女子,得主子信任,在宫里地位比我们高贵,可是你编排人的时候儿,也总得有个真凭实据你是想说我自以为聪明,两边儿示好,两边卖好了那星桂姑娘你倒是拿出个证据来” 星桂笑了,“你真以为我手里没有实证你那事儿办得也破有些日子了,主子容你到今日,既然叫你到眼前来问话,还能没有个实据” 廿廿这才又清清淡淡,若有似无地抬眼又看了四全一眼。 四全心下有些慌,却还没完全失了冷静。 因为他心底始终都有一重底气他当初将贵妃怀的是男胎的事儿卖给皇后那边的时候,只有皇后跟前的人才知道。而皇后与贵妃两边儿一向势同水火,皇后身边儿的人绝对不会来贵妃面前来指证他就是。 也就是说,贵妃这边儿就算怀疑他,顶多是诈他,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来的。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7 、 四全也豁出去了,支棱着脖子盯着星桂,“既有实据,姑娘便给我看啊” 星桂气恼之下,便要向外叫人。 “星桂。”廿廿却给叫住。 星桂回眸看廿廿,廿廿面上依旧淡淡的,只对四全说,“事到如今,其实有没有真凭实据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四全,你也瞧出来了,你早已经失去了我对你的信任。” “信任与否,是一种态度,甚至与有没有真凭实据都关系不大。就算你有真凭实据能证明你自己清白,可是却也不能挽回我的信任;又或者说,便是今儿星桂拿不出真凭实据来指证你,你在我这儿也早已判了死刑了。” 四全一颤,一双眼定定盯着廿廿,“贵妃主子,奴才跟在您身边儿伺候了这么多年啊” 廿廿淡淡别开眼去,“哪儿有很多年我大婚进宫,算到今日,不过六年。” 星桂便也笑了,“要攀老资格你还嫌太心急” 廿廿静静抬眸,“自从咱们挪进钟粹宫来,我叫四喜升了总管太监,叫你为首领太监,我知道你这心底下便不高兴,总想跟我讨个说法儿。” “我今儿叫你来,就是给你这个说法儿我用四喜,而不用你,压根儿就不是看你所执着的谁聪明、谁能干。我爱用的,从来都是笨的,你这样儿的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故此我可以用你,但是不会如四喜一般重用你。” “你想要说法儿,如今你求仁得仁,我已经给了你说法儿了,你便可退下了。” 四全呆呆望住廿廿,眼中流露出的绝望和哀伤。 廿廿却不再看他,只道,“叫人来,带他下去。” 四全凄凄惶惶地走了,星桂都有点儿急了,“主子方才主子为何还给他留一线情面他当年是怎么到皇后跟前卖主求荣的,今儿为何不当面叫他哑口无言去” 廿廿轻叹一声,“你道今日我为何只叫你一个人儿来审他” 事先,廿廿就没叫星楣回宫来,而是叫星楣和周氏都留在圆明园里,陪着嬷嬷们,一起带着绵恺去。 那责任也是重大,自然唯有廿廿身边儿的人才最放心,故此廿廿这么安排,任谁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儿。 星桂此时听见主子问,心下便是咯噔一声,迟疑着小心地问,“主子是担心当年四全那消息是从主子身边儿的人嘴里得着的” 廿廿点头,“那会子咱们防范得原本严,家里除了咱们几个人之外,无人得知;外头阿哥爷也是下了死命令,那几个太医就算不要自己的脑袋了,也得顾及着保人的脑袋,以及全家人的性命去才是。” “故此,四全是没本事从太医院那边儿打听着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跟咱们自家人因熟络了,这才将话儿给探听了出去。” 星桂也是闭了闭眼,“周妈妈年纪大了,有时候儿想儿子,也爱唠叨,寻常倒是四全有耐心坐下来陪周妈妈说话儿;” “再者,就是星楣星楣的性子活泼,嘴便也快,寻常跟四喜偏是相同的性子,一到一起都是掐架;反倒是四全跟她性子互补,时常帮她提点着、找补着,这便叫她跟四全的关系最好。” 廿廿点点头。 星桂便是叹息一声,“奴才明白了。主子方才改了主意,没叫奴才当着四全的面儿将当初那事儿给抖落出来,就是不想叫四全狗急跳墙,回头反倒将周妈妈或者是星楣给咬了出来” 廿廿点点头。 无论周妈妈还是星楣,都是她舍不得的人啊。 “可是,现在怎么办主子若不说出来,这便无从发落四全去啊。难道还容得他在主子跟前进进出出的”星桂有些着急。 廿廿倒是缓缓一笑,“他们当太监的,自打进宫之日,就知道这一生都要耗在这宫墙之内。他们想日子好些,唯一的指望就是主子的器重。” “而我今儿已然明白告诉他,他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了;而且这些日子来,他眼睁睁看着四喜超过他去,他便也该明白他在我跟前,是没什么指望了。” “如今摆在他眼前的,有两条路。或者他是豁出去,拼尽全力重新挽回我的信任;或者他就得赶紧想辙,改弦更张,离开我这儿去,另外投奔新主子。” 星桂啐一声,“就凭他,还有那志气重新赢回主子的信任去么奴才瞧着,他必定是选第二条路的” “那就是了,”廿廿半垂眼帘,“他是我名下的奴才,好歹曾经也是我这边儿管事儿的,他既然要走,便怎么也得往高处走、攀高枝儿,才能扬眉吐气。” “而这后宫里,能比我这儿高的,也就剩下那一家了。” 星桂眼睛也是一亮,“他必定去投奔皇后那儿” 廿廿眸光轻袅,幽然而转,“所以啊,便是咱们今儿不用拿什么凭据来指证他,他自己却也终究露出尾巴来了只要他投奔皇后那儿去,皇上便能知道,他本就是皇后安在我身边儿的眼线。” “只要皇上心下明辨,那他究竟做过什么,其实倒都不重要了。” 星桂这才放心而笑,“奴才明白了主子好主意,咱们就坐等收网便是” 五月十八日,为了木兰秋狝大典,皇帝奉太上皇帝圣驾,从圆明园起銮,赴热河。 皇后一如往年的例子,还是留京。 廿廿则放心不下绵恺,也不随驾。 諴妃便责无旁贷,得随驾同去。 廿廿再极力举荐莹嫔随驾伺候。 皇后有些沉吟不决,廿廿含笑道,“今年是皇上登基之后的首次秋狝大典,到热河之时,必定有诸多命妇入内领宴等事。主子娘娘和妾身都不去,一切都托付给諴妃姐姐一人照料,諴妃姐姐难免乏累。” “莹嫔也是后宫里的老人儿,一向勤修内职,于宫中规矩最是娴熟不过。况且莹嫔年轻貌美不说,更是擅长弓马,到时候儿必定方便陪皇上入围,岂不更是两全其美” 皇后微微蹙了蹙眉。 廿廿笑道,“主子娘娘如此沉吟不觉,莫非主子娘娘心下已是有了不同的人选那妾身倒要请主子娘娘的示下,不知主子娘娘原本选定的人,是谁呀” 諴妃和春常在便都垂首笑了,不用抬眸,就能猜着皇后属意的人是谁。 莹嫔更是按捺不住,直接盯住那荣常在去。直将荣常在盯得都抬不起头来。 皇后一见情势如此,蹙蹙眉便也道,“既如此,就叫莹嫔和荣常在都去吧。皇上跟前多个人伺候,倒是没错。” 众人散了,廿廿与諴妃、莹嫔一起往回走。 諴妃道,“原本六月是咱们三阿哥的周岁儿,我还想着要看三阿哥抓周晬盘呢,这却是要错过了。” 諴妃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来,“我也来不及预备旁的,只先打好了这一挂长命锁,算是给三阿哥的周岁儿礼。等回头我回京来,再给咱们三阿哥补上,啊。” 廿廿含笑手下,这便打开来看。 只见里头的锁片儿已是有些旧了。 諴妃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听人说,送这锁片儿,若是旧的倒好些。这是大阿哥曾经用过的,你若不嫌弃便收着,给咱们三阿哥挡挡煞吧” 廿廿鼻尖儿有些酸,赶忙将这锁片儿收拢在了掌心,“刘姐姐留了这些年,自是珍贵的念想,今儿肯割舍了给绵恺戴,我自替绵恺谢谢諴妃额娘,又要谢谢长兄呢,还哪里有什么嫌弃之说” 这样的情深义重,便如同太上皇将孝仪皇后当年的首饰也都交给她,是一样的。 旗下旧俗,若人亡故,生前最珍爱的物件儿,一部分火化了带去,一部分随棺一同入土,还有一部分则分给生前的亲友至交。 唯有真正在乎的人,才肯将这样的物件儿赠送了去。 諴妃抽了抽鼻子,颇有些不舍道,“我的大阿哥没能保住,我希望咱们三阿哥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廿廿眼角也闪了泪花儿,“借姐姐的吉言,也借大阿哥的福报去,等来日绵恺长大了,一定叫绵恺侍刘姐姐如我,替大阿哥给姐姐尽孝去。” 廿廿努力地笑笑,转眸看莹嫔一眼,“想当年我刚进宫的时候儿,正巧赶上二阿哥诞生。我那会子也是没有旁的贺礼,也正巧二阿哥一把抓住了我脖子里的银锁片儿,我便也将自己的银锁片儿送给了二阿哥过。” “我那会子也是不懂规矩,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幸好后来阿哥爷和福晋没叫二阿哥再戴着,还给我了。” 廿廿轻抚锁片,“只是可惜,还回来的时候儿,却成了个新的。我想许是当时的嫡福晋一片心意,特地送去造办处给洗过,或者新炸了吧。不过我还是喜欢我从前那个旧的戴久了的,虽有些黯淡,却是有了感情的。那新炸过的,却仿佛有些陌生了。” 莹嫔忽地大笑起来,“新的你以为那个新的,还是你原来那个” 廿廿便是一惊,“侯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难道,侯姐姐竟是知道些什么的” 莹嫔眯起眼来,缓缓道,“我不妨告诉你,你当年得回的锁片儿果然如你的感觉,已经是陌生的了因为那个已经根本就不是你原来那个” “你原来那个,还在阿哥爷手上。这事儿,不但我知道,咱们的主子娘娘更是早就知道了” 皇上奉着太上皇走了,偌大的宫城静得能听见鸟儿飞过屋檐时猴儿,翅膀拍动的声音。 在这样的安静里,廿廿的心却不平静,她静静地等着消息。 是皇后这边儿先有信儿了,这日早上去请安,皇后与廿廿说,“皇上临起驾的时候儿说,等从热河回京来,便要正式下旨给绵宁指婚了。绵宁大婚在即,我总得安排些放心、得力的人过去。” “况且媳妇是贵妃你母家人,我便忖着也应该从你手边调几个人过去,想来也能叫你放心不是” 廿廿完全明白。 这后宫里的谈话,有时候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但凭主子娘娘做主就是。” 皇后点点头,“就四全吧,他进宫日子也不短了,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可堪大任。” 廿廿毫不犹豫,含笑赞道,“主子娘娘的安排一向最为得宜。妾身回去就叫四全收拾,尽早过去伺候。” 廿廿回到自己的宫里,坐在炕边儿乐了半晌。 星桂也陪着乐。 “主子看,奴才是不是也应该烧点艾叶,去去晦气” 廿廿轻哼一声,“宫里的端午节,总要过到六月才完呢。等六月二十撤了五毒挂屏的时候儿,你自可以大张旗鼓烧艾叶去” 星桂大笑,“驱五毒喽” 宫里这边的消息等到了,廿廿接下来就是静待热河的消息。 五月十三日,终于有热河的消息传回宫来。 却不是廿廿等的私事,而是国事福康安在军中病卒。 廿廿心下也是忽悠一下子。 这正是西南平乱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却临阵而丧主帅,不知会不会对战局发生影响。 而且,当年傅恒便是率军征战而重病而亡,如今福康安又是 皇上刚登基,朝廷便失领兵帅才,不能不让人扼腕不已。 廿廿不由得又想起开春之时,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因咳疾,屡请回蒙古去;皇上下谕旨挽留,并将七额驸原本担任的领侍卫内大臣空缺依旧给七额驸留着,等七额驸养病回来。 如今那一场故事,三个人,都如云易散。 “如今福康安不在了,湖南剿匪大兵唯有交付和琳统率。朝廷自不得不益发仰赖和珅、和琳兄弟两个。” 朝政便如一架天平,左右重量的微妙变化,便会足以影响这架天平的平衡。 皇上又需要重新调整为了找回原本的力量平衡,皇上便又要多花许多的时日,考察许多的人才行。 廿廿深深吸口气,“去传话,绵恺生辰将到,请听雨姑姑进宫来帮衬我些儿。” 听雨此时已是和珅侧室,因是宫里人,虽说没的册封诰命,在家里却也是享受侧福晋待遇。 听雨进宫,纳头便拜,廿廿亲自起身离座。躬身扶起。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8 ,最快更新这个宫廷是我的最新章节 、 “姑姑是我的长辈,万勿多礼。”廿廿亲手扶起听雨来,叫赐座。 听雨忙道,“奴才岂敢。” 廿廿含笑道,“从前我为公主侍读,姑姑是惇妃额娘身边女子,自是我的长辈;如今姑姑乃是和珅大人的内眷,乃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这便无论从公主这儿论,还是从宜安那算,自更是我的长辈。” 听雨红了脸道,“当年贵妃主子进宫为公主侍读,贵妃主子实岁不过五岁,却是所有侍读学生里头最气定神闲的,奴才那会子就知道,贵妃主子命格贵重,必定大富大贵。” 廿廿含笑点头。 就不必提当年她刚进宫的时候儿,惇妃阖宫上下对她的各种嫌弃罢了。 见廿廿只笑不语,听雨多年的宫廷生涯,又如何是没眼色的,这便赶忙说,“只恨当年奴才人微言轻,惇妃主子有时候儿对贵妃主子严厉了些儿,奴才劝都劝不住。” 廿廿握了握听雨的手,眨眨眼,“姑姑虽说是惇妃额娘身边的女子,可是惇妃额娘是惇妃额娘,姑姑是姑姑。况且都说女子出嫁从夫,如今姑姑也算得再世为人,我便只记着姑姑与和大人的关系,从前的事,可翻过去了。” 廿廿明白,这听雨既然跟了和珅,自然也是学会了和珅最擅长的见风使舵的本事去。 惇妃的兄长惹下了那么滔天的大罪去,太上皇也是有意借此彻底毁了惇妃母家多年在内务府的经营去。如今汪家已是重起无望,宫里太上皇对惇妃也是各种冷淡,惇妃失宠已然坐实。 此时的廿廿却是高封贵妃,再不是当年那个破落户儿家的、可以被惇妃随便拿捏的小女孩儿。故此听雨此时自然要尽量撇清自己,宁肯与惇妃隔开界限去。 听雨见廿廿两句不离和珅,这便含笑道,“奴才家大人时常在家里与奴才们说,他能有今日,都是太上皇的眷顾,皇上的信任,以及贵妃主子的提点老爷叫奴才们万万不可忘了太上皇、皇上和贵妃主子的大恩。” 廿廿含笑点头,“和大人这么说,便是外道了。我与和大人本是同族,我帮他便是帮我自己。有这样一位同族,我在后宫的地位便也更稳固些,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廿廿眯眼回望,“便是当年,我这样不受待见的房头出来的女孩儿,竟然能被选中为公主侍读,叫多少人想不到去我知道,这后头何尝不是和珅大人的推举之功” “若没有和珅大人,别说太上皇当年不会挑中我;便是惇妃额娘,也必定不能答应我进宫的人总要知恩图报,和珅大人当年于我有恩,更是一家子的族人,我便没理由不帮衬和珅大人去。” 听雨含笑点头,想起和珅曾经说过的,“皇上跟前的老人儿,阿桂、董诰、朱珪、刘墉等人必定在皇上跟前天天说我的坏话去。况且我这些年来,跟皇上也多有不睦,这便不光是他们,还有盛住,甚至是皇后,都不会在皇上面前说我什么好的去。” “不过啊,千言万语都抵不上枕边儿一阵风儿贵妃主子如今得宠,又年轻。她枕边吹的一句风,便能敌过他们千句万句去,故此咱们万万要维护好了贵妃主子,叫她知道咱们是跟她一条心的。” 听雨便含笑道,“贵妃主子年轻、有宠又有子,更要紧的是知恩图报、对下宽仁,与那位终究是不同的。” “贵妃主子放心,奴才家老爷说了,只要贵妃主子有需要,奴才一家不惜肝脑涂地。” 听雨静静抬眸,凝望廿廿,“不仅是贵妃主子的前程,便是三阿哥的前程奴才一家都能帮得上忙。” 廿廿的心也狂跳了起来。 这话若是旁人说,听了只管笑笑而已;可这话是和珅说的,那和珅当真不算托大。 摆在廿廿面前的引惑,不可谓不大。 廿廿却随即便平静下来,捏捏听雨的手,“我还年轻,绵恺还小,这些事儿都不急,咱们从长计议。” 眼睁睁看着廿廿与和珅一家越走越近,不但是从前的十公主和宜安,如今就连和珅的侍妾都频频进宫来,皇后十分的不高兴。 因为她兄长盛住,她与和珅已是不共戴天了。 而廿廿与和珅一家如此亲近,自也是在戳她的心窝子了 “你们将和珅家那侍妾进宫来多少次,每次都带了些什么,只管都记得清清楚楚。到时候,拿到皇上面前去,自然是一笔好账。” “主子说的是。”含月拿着宫门护军,以及内廷宫殿监的两本进门盘查的底档来给皇后看,“她应名儿是进宫来给三阿哥周岁儿行贺礼。主子看,和珅家给三阿哥的贺礼,简直是给咱们二阿哥的好几倍去。” 这还得说是宫门的护军、内廷的宫殿监两边儿都不敢得罪和珅,故此便是搜听雨,也不敢搜得过分,故此能登入底档的怕还只是当中一部分而已。 “三阿哥不过是刚周岁的孩子,还没种痘呢,怎么禁受得住奴才也不知道他这倒是给三阿哥添寿,还是” 后头那个字眼儿,含月终究也没敢直接说出来,可是皇后又岂有听不明白的。 她眯着眼,“瞧出来了,和珅的算盘如今也打到绵恺身上了也是,那绵恺身上还有一半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血统呢,自然不是绵宁总要给他舅父寻个公道” 含月点头,“奴才担心的便也是这个” 皇后母家丹阐虽然门第不低,可是终究父兄叔伯的,没有一个实权在握的,哪里比得上和珅这样的母家同族去 皇后静静垂下眼帘去,“如今我跟她,已经不止是为了我们两个自己,更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皇后幽幽抬眸,“尤其要将和珅送给绵恺的生辰贺礼,记得明明白白贵妃不是说过么,希望本宫亲自给她的绵恺过生辰,还要过成普天同庆,那本宫就满足她” 钟粹宫里,廿廿细细看着邸报。 因为福康安的病卒,太上皇那边给福康安追封郡王衔,又加恩准福康安之子德麟承袭贝勒爵位福康安的爵位实授的是贝子,那么按着子嗣袭爵的规矩,便是准福康安子嗣三代不必降袭,德麟承袭的也该只是贝子。 而这回德麟承袭贝勒,便已是高了,甚至有些将福康安的郡王衔,给实授的意思了。 因为福康安的功绩,太上皇又追封福康安之父九爷傅恒。 太上皇忙着这些表面上热热闹闹的事,倒叫人有些忽视了皇上本人的动作。 在福康安父子三代头衔的热热闹闹掩盖之下,皇上则暗暗调动起来。 五月十三日当日,皇上下旨以睿亲王淳颖,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领侍卫内大臣乃为皇帝身边的指挥、调度之人,人选将直接决定皇上的安危。 而皇上自领镶黄、正黄、正白三旗,这三旗的领侍卫内大臣,尤其要紧。 而此时,身担最重要的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人,正是和珅。 仅仅两日之后,五月十五日,皇上再度下旨调整领侍卫内大臣人选。 福长安被任命为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和珅则调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而两日之前刚刚被任命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睿亲王淳颖,调任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因这样要紧的职位,在两日之内如此频繁调动,更叫廿廿无法不看出来,皇上这样一番调动,为的只是将和珅手里的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职权抽出来,交给睿亲王淳颖。 为了不打草惊蛇、令和珅起疑,故此皇上还先将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给了福长安。 福长安早是和珅一派,叫人以为在上三旗之中,和珅一派共领二旗,这便即使和珅从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调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了,这个局面也还是平衡的,他不吃亏。 廿廿便也与听雨说起此事,叹息道,“睿亲王淳颖,乃为忠勇公傅恒的女婿、福康安的妹夫。福康安为国鞠躬尽瘁,皇上将上三旗领侍卫内大臣分别给了福康安的妹夫和弟弟,也是向福康安的一份加恩。” 廿廿不动声色,将皇上对身边卫戍的腾挪,与福康安之死联系在一起,以减轻和珅的怀疑。 听雨便也含笑道,“正是呢。这回小福大人一门,又是一番荣耀了。” 在听雨看来,反正福长安是与他们一脉的,且此时福康安家几兄弟都去世了,只剩下福长安一人,便再也不会对和珅形成威胁和制衡了。 廿廿这边与和珅一家虚与委蛇,绵恺的生辰便也越发近了。 星桂负责登记礼单,这日却忽然对廿廿说,“主子,奴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嗯”廿廿接过礼单一看,便也发现了不对劲,“各家王府送过礼的,怎又再送礼来还有内务府大臣们,也是如此” 星桂点头,“三阿哥这是头一回过生辰,奴才便是早先没有经验,重复了的就也收了;可是这事儿三番五次好几回,奴才便也瞧出不对劲儿来了。” “除了重复进献之外,还有这礼仿佛也有些过重了。” 廿廿秀眉攒起。 就在这个月,因端阳之故,朝中大臣乃至外藩等都给太上皇和皇上进献节礼,今年进献的是双份儿。 太上皇为防靡费,特地下旨,不准大臣们进献双份儿,只一份儿即可。 太上皇更强调,大内储备丰足,不需要大臣们这些进献;便是大臣们一片赤诚之心的,宫里也只留下够赏人用的就够了,没必要进献双份儿。 就连如意,因连年进献,宫内府库也已经快放不下了,都不用进献了。 太上皇和皇上尚且如此强调,绵恺一个小小的皇子,且刚刚周岁,就要重复双份儿地收礼,还是重礼这便都是把柄 廿廿目光扫过,尤其瞧见了位列前茅的克勤郡王府。 好在几家皇子亲王家,如六阿哥永瑢的质亲王家、八阿哥永璇的仪郡王家等,还没蹚这浑水,这便将世袭罔替的克勤郡王家给拱到前头来了。 廿廿皱眉,“快去查查,哪些已经入库了的入库了的,立即都将礼单整理出来,给皇上送热河去;没入库的,能悄悄儿地退回去的就退回去,退不回去的看哪些不是给小孩儿用的,能送给二阿哥大婚的” 星桂心下也是砰砰直跳,忍不住道,“这些王府,这是想干什么呢” 廿廿轻轻闭上眼,将这些在心里细细捋了一遍。 “一来,我若为了绵恺周岁而收双份儿的礼,这便是违抗了太上皇的敕命;二来,今年还有二阿哥的大婚呢,那才是皇上的嫡长子,我却为了我的绵恺的周岁生辰就要故意抢二阿哥的风头去,这便有夺嫡之心。” “三来,皇上因血统缘故,正受宗亲指摘,而皇后母家门第又低,故此这便难免叫人以为宗亲们都看重的是我母家的门第,这便将宝都押在了绵恺身上,以此来影响皇上的决定” “自古以来,帝王都最恨臣子干涉立储之事” 星桂惊得脸都白了,“竟有这么大的牵连奴才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后怕,倘若这么由着礼单都收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廿廿深吸口气,“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星桂拿来廿廿寻常与皇上通信时的信笺,廿廿却推开,“拿我压箱底儿的澄心堂纸、御制墨来。” 星桂吓了一跳。 这澄心堂纸,滑如春水,细密如蚕茧,坚韧胜蜀笺,明快比剡楮。乃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儿,派宫廷匠人仿古而制的,是太上皇自己十分喜爱的用纸。 这澄心堂纸、御制墨都是多年前主子刚进宫侍读的时候儿,太上皇赏赐的。这些年主子都给压箱底儿了,舍不得用。 “主子难道是要写给太上皇” 若用这样的纸张和墨,相信便是不署名,太上皇也能认出来。而且这样郑重地写就的信,想来太上皇一定会重视。 廿廿点头,“我要请敕命,赴热河,给太上皇拜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19 69书吧 ,,,免费读 、 热河,避暑山庄。 这日忙完国务,太上皇盘腿眯着眼坐在炕上,问皇帝,“你那老三的周岁儿,是哪天来着” 皇帝含笑道,“回汗阿玛,绵恺是六月二十二的周岁儿。” 太上皇点点头,“那孩子抓周晬盘的物件儿,都吩咐下去了吧” 皇子抓周晬盘,例赏玉器二、玉扇器二、金匙一、银盒一、犀盃一、犀棒二、弧矢各一、文房一分、中品果桌一张。 到日子都由据宫殿监督领侍等传交,银库、皮库照数交送。 因六月间太上皇和皇帝都在热河,不在宫里,相关事情在启程之前需要事先预备下。 皇帝忙道,“老三是儿子时隔十三年,才又得的儿子,儿子如何能忘了此事去汗阿玛放心,儿子临走之前已经都嘱咐好了。” 太上皇点点头,“嗯既然老三是六月二十二的生辰,那就安排你那贵妃六月二十二之后几天,挑日子启程,到热河来吧。” 皇帝一怔,“汗阿玛的意思是,叫贵妃来” 太上皇“嗯”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喜怒,“还有你那皇后,也一起来吧。” 皇帝便更惊讶了。 皇后的身子十年前大出血之后,就是气血两虚的,最折腾不得,这便十多年都没来过热河了。 太上皇静静看一眼皇帝,“今年是你登基元年,头一回的秋狝大典,自然该叫她们两个一同过来共襄盛举。” “若是早来,会耽误绵恺的抓周;等绵恺周岁过完,来就不打紧了。” 几日后,京里便收着了皇帝的信儿“着皇后、贵妃于六月二十八日起身,上热河。” 六月二十八日,是绵恺生辰后的六天了,该热闹、该忙碌的都忙活完了,便什么都不耽误了。 接到皇上的信儿,廿廿终是轻轻舒一口气。 皇后倒是有些呆住,“我也去” 不过道理也是明摆着,就如同太上皇所说,今年是皇上刚刚登基,嘉庆年间头一回的秋狝大典,皇后和贵妃也理应在皇上身畔相陪。 皇后只是隐约觉着仿佛有哪里不对劲儿,却一时又说不出来。 六月二十八日,皇后与廿廿还是依旨一同起身,赴热河去了。 这一路之上,纵然各自有自己的车驾,不必坐在一处;然则到了行宫,两人终究还是免不了要碰面。 廿廿便都是替绵恺谢皇母的恩,绵恺周岁的生辰,办得当真有些普天同庆的意思,原本皇子庆生的戏目之外,皇后还做主给加了三天的戏;赏下的小玩意儿更是不计其数。 皇后淡淡点点头,“贵妃你曾说过,咱们三阿哥的生辰要扮成普天同庆。我答应过你,自不会因为这么点子小事儿损了我正宫的体面去。” 廿廿垂首缓缓勾了勾唇角,“小孩子都宠不得,一旦宠得多了,便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妾身只盼着这孩子没被皇母宠坏了,将来别玩物丧志就好。” 皇后轻笑一声,“三阿哥是你所生,却也是我的孩子。时隔这么多年,咱们宫里才又有了一个小阿哥,我便是怎么宠他都不过分。” 廿廿笑了,缓缓道,“绵恺终究是小,哪儿有本事一下子将那么多的小玩意儿都玩儿遍了呢妾身已经挑了最好的,封存起来。” “妾身是想着,绵宁大婚在即,也许最快明年,绵宁便也当阿玛了。到时候儿这些玩意儿可有了用武之地去。” 皇后轻轻咬牙,“那倒不用绵恺的玩意儿,绵宁的孩子未必合适玩儿。” 廿廿回眸,调皮一笑,“绵恺是阿哥,难道主子娘娘不希望绵宁的头一个孩子就是个阿哥么” 皇后一时语结。 廿廿笑着起身告辞,“主子娘娘放心,这些玩意儿,绵宁的孩子一定能够玩儿得上。” 廿廿转身而去,头上原本湛湛星空,渐渐拢起阴云。 廿廿回到自己行宫不久,天上就落下豪雨。 廿廿歪在炕上,想着太上皇与皇上五月间从京师到热河,一路风和雨顺,十分顺畅。 而此时,六月末、七月初,北方的雨季才来。 因大雨泥泞,皇后与廿廿车驾启程,便遭遇了困阻。 这整宿的雨下完,不少桥梁出现险情,原本因皇后车驾而黄土漫道,这些黄土却反倒成了陷住皇后车驾的黄泥。 廿廿自己家里从小清贫,这样的日子不曾陌生,便是被大雨阻住,依旧能安之若素。 便到路旁小土地庙里暂避,廿廿还能含笑对星桂和星楣说,“今晚若走不了了,外头那大黄泥恰好可以裹了鸽子、鸡鸭,随便扔进火堆里烧了,也是今晚的美味。” 那边厢皇后却是瑟瑟发抖。因为着急,也是因为这周遭简陋的一切,叫她这位中宫屈尊。 在皇后身畔,她兄长盛住更是急得忍不住迭声训斥内务府随行修路的人员。 此番,皇后兄长盛住是以随行总管内务府大臣衔,负责皇后此行一应所用银两之外,更是亲自随驾伺候。 “好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脸。”星楣嘴快,在一旁忍不住嘀咕,“他也不想想,他才多久前被叫回京问罪,在内务府只赏给了个主事衔如今就忘了本了。” 一个内务府主事衔不过六品。 星桂哂然一笑,“人家如今不是承恩侯了嘛不管内务府的差事几品,人家也是侯爷了啊。来日,还必定得晋封承恩公,那是公爷啊。” 廿廿抬眸静静看着那边厢的动静,不做声响。 只见那些被盛住指着鼻子骂的内务府职官,职衔自然在盛住这位侯爷兼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下,可是说也奇怪,那几人并没有半点惧色,而且颇有些据理力争的意思。 廿廿便微微一笑。 她明白了,这些人是和珅的手下。 盛住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但是分管的是税关银两这一摊;而车驾工程等事,现在是和珅分管着的。 廿廿吩咐星桂和星楣两人,“这一路上必定颇多波折,你们两个小心些儿,一别着凉,二别心急。” 星桂和星楣两个都连忙称是。 廿廿抬眸再看向盛住那边。 新登科的承恩侯爷,正是这一生最扬眉吐气之时,遇见内务府下属竟然胆敢不给他脸面,已是气得满面紫红,如斗鸡样,向前直伸着脖子。 廿廿看星桂,“承恩侯也该息怒。天降豪雨,非人力所能影响,道路因雨而泥泞,不是内务府职官的错。” 星桂会意,含笑走过去行礼,“侯爷,贵妃主子命我来劝侯爷,天雨路滑,此乃天意,不是几位大人的错,还请承恩侯不必着急。等天儿晴了,路自然好了,一切听天由命就是。” 一句“听天由命”果然令盛住更恼,他霍地回眸,向廿廿这边看一眼,便恨恨道,“奴才多谢贵妃主子宽慰。只是奴才还有重任在肩,便不过去给贵妃主子谢恩了。” 星桂含笑点头,“侯爷请便。” 这一路,天就如漏了似的,豪雨不停。原本五天左右的路程,两人愣是足足抻出了多一倍的时日,才终于到达避暑山庄。 这一路泥泞不堪,车马全都狼狈地挂着不少的泥点子,到达避暑山庄之时,皇后如同蜕掉一层皮般。 进宫先进东宫给皇帝请安,皇后劳累受凉,步履匆忙之间已是忍不住的咳嗽。 廿廿在后轻声劝慰,“主子娘娘其实不必如此着急。太上皇万寿在八月,咱们便是迟到三两日,也误不了时辰。” 皇后回眸瞪她一眼,幸亏咳嗽,自不必说话了。 进了避暑山庄东宫的“继德堂”,皇后和廿廿给皇帝行礼请安。皇帝亲自离座,轻轻扶住皇后。 “怎么咳了朕已知道天降大雨,皇后当真不必如此心急。” 皇后见了皇帝,心内有些委屈,眼窝一浅,已是红了眼圈儿。 “可是这敕命是太上皇所下,皇上既然定了日子,妾身到时必定要先去给太上皇请安。妾身在皇上这儿早一日晚一日便是不打紧,可是在太上皇那却不好误了日子。” 皇帝点点头,“正如朕前儿传到路上告知皇后的,照颖妃娘娘所说,皇后到热河之日应向汗阿玛进如意、饽饽匣子,朕已然叫人先备下了。皇后再备两个小荷包,与如意、饽饽匣子一并进了就是。” 廿廿垂着头,心下也是明白的。 皇后就是皇后,来了得给太上皇行礼请安,进儿媳妇的礼。到太上皇跟前行礼,可不是随时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日子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便是路上耽搁了,在太上皇面前也难免失礼。 故此皇后才那般心急如焚。 日子误不得是一,但是更要紧的是皇后心下对太上皇还是打怵的,便已经正位中宫了,在太上皇老爷子跟前,还是如小心翼翼的小媳妇儿一般,生怕叫老爷子给挑出错处来。 皇后一急,气涌上来,就又咳嗽起来。 好一晌才忍住了,急忙道,“皇上,妾身这就更衣,稍后就去给太上皇请安进礼。” 皇帝只好点头,“那便等皇后行礼之后回来再歇息吧。” 皇后暂且顾不上别的,急急忙忙地便去预备了。殿内就剩下廿廿,依旧半垂着臻首,一副宁愿变成壁画中人似的模样。 皇帝也没急,就由着她,两人隔了几步的距离,这么远远近近、上上下下地瞧着她。 廿廿也不急,还故意拿乔,就不抬头。 皇帝轻啐一声,“还不赶紧过来,抬起头来,叫爷瞧瞧” 这一别,虽说日子不长,可也一个半月去了。 廿廿轻笑一声,这便走上前来,仰起头来行礼请安。 皇帝捉住她双臂,将她提起来,脸儿凑到眼前来细看。 “你,当真是与皇后一同来的爷怎么瞧着,你们两个这神态模样儿,完全的南辕北辙啊” 皇后心急,一路受凉,难免憔悴;廿廿则不急不慌,一路上即便被大雨所阻,也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半点倦容都没有。 廿廿轻声笑道,“还不是我占了年轻的便宜些儿;再者,皇后要来给太上皇请安、进礼,我又不用,便用不着操这个心了” 皇帝也是无奈轻笑,“皇后那个身子骨儿,原本爷也没想叫她来是汗阿玛,不知怎的,忽然下了敕命,叫她跟你一路来。” “结果这一路上还赶上了雨水大的时候儿,折腾成这样儿。” 廿廿撅了撅嘴,“太上皇老人家许是想着,他老人家都八十六了,还能不辞劳顿圣驾亲临,那皇后便是身子病弱些儿,可终究年轻。” 皇帝点点头,捏捏廿廿下颌,“老三的生辰办得可好” 廿廿幽幽垂眸,故意不去看皇帝的眼睛,“好啊,好着呢好到,我都想不到会办得这么隆重,各家王府破天荒地往里给绵恺送玩儿的,倒摆了一大炕的不正经东西,叫他眼儿都花了,哪儿还能分辨出该抓、不该抓的来。” “哦”皇帝听出了不对劲。 廿廿反倒笑笑,反挽住皇帝的手,“不过我也不算惊讶,终究端阳节那天,克勤郡王已经往绵恺手里塞了个八哥儿了,如今再塞别的,不过是又来一轮依样画葫芦罢了。” 皇帝手略用劲,将廿廿小手攥紧,“你,可难受了” 廿廿抬眸,静静而笑,“爷,如今我是爷的贵妃,那什么克勤郡王,还是哪家王府,都是咱们的奴才我岂能,被几个奴才吓着” “别忘了,我好歹从小儿也是玩儿狼玩儿大的” 皇帝大笑,搂住她便亲了个响的,“爷怎么能忘了,你就是个小母狼呢” 廿廿寻思了寻思,还是将皇后也格外给绵恺大操大办的事儿压下,只说了各家王府送进来的东西。 皇帝点头,“那些玩意儿,的确个个儿看着虽说都是贵重的,可全都是玩物丧志的。爷心里有数,且由着他们再折腾几天,等爷这边儿稳当下来,再一个一个与他们细算。” 皇帝说完,转眸盯一眼三庚。 三庚赶紧像模像样地从怀里拎出一挂怀表来。 这怀表因小巧、精致,便于携带,在宫里可是抢手的玩意儿。就这个,十七贝勒都瞄多长时间了,结果没要来。 三庚清了清嗓子,“奴才算着,主子娘娘这一去,怎么着也得一个点儿” 西洋钟打一次点儿,是半个时辰。 皇帝一笑,伸臂搂紧廿廿,“够用。”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20、太上皇翻白眼儿 69书吧 ,,,免费读 420、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 这热河行宫名为“避暑山庄”就是因为它凉快,再经过这几天的豪雨,就更凉快了。 太上皇正眯眼享受着这盛夏里的清凉,心下舒爽着呢,忽听魏青奇进来报,“回老主子,皇后主子请安来了。” 太上皇便叹了口气。 老爷子伸伸脚,“更衣。” 见儿媳妇,尤其更是皇后,他便是老人家,也不能太邋遢了。 不过方才那点子心下的舒爽,这便是没了。 老爷子换好了衣裳,出来明间儿宝座上坐下。 皇后正正经经给行大礼,然后将皇帝给自己预备好的如意和饽饽匣子,连同她自己亲手绣好的一对荷包敬献给老爷子。 魏青奇上前来,双膝跪倒,双手托接。 呈给太上皇看,太上皇面上却并无多少欢喜。 “这饽饽匣子,朕一看就认得。这是御膳房的厨役们的手艺,这里头哪样儿饽饽是哪个厨役做的,朕都能给你点出名儿来。” 皇后心下咯噔一声。 是啊,她如何会没听说过,当年孝仪皇后的阿玛清泰就是管饽饽房的内管领,故此孝仪皇后从小儿就跟着耳濡目染的,会做饽饽。 太上皇吃了那么多年孝仪皇后做的饽饽,对御膳房下辖饽饽房里的厨役手艺,自然都是门儿清 太上皇眯眼凝着皇后,“既然是御膳房里的饽饽,朕若想吃,自己传他们去做就是。又何苦还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倒是由皇后呈进来的啊” 太上皇将饽饽匣子的盖儿那么一扣,声儿虽然不大,却不啻在皇后心下打一个响雷 “皇后,朕知道你现在中宫,你还是朕下旨叫册立的,故此朕怎么会忘了你现在的尊贵呢可是你再尊贵,你也是朕的儿媳妇。咱们满人家儿媳妇的规矩,怎么着,你当了皇后,就不必遵守了” “你若当真有心来给朕请安,进献这饽饽匣子,那你好歹是亲手做的没的拿这些朕早吃惯了的御膳房的饽饽来唬弄朕” 皇后眼前直发黑,赶忙俯身在地,额头碰到地面。 “太上皇息怒媳妇岂敢媳妇自然是想要亲手为太上皇预备这些饽饽的,媳妇只是,只是只是路上遭遇大雨,误了日子,媳妇赶到热河来便下车就急着赶来给太上皇请安,故此并无时辰亲自进膳房预备” “皇上也与媳妇同心,担心媳妇误了日子,这便事先替媳妇预备好了饽饽匣子,也是想着叫媳妇先来给太上皇请安为重。”皇后还忙不迭搬出皇帝来挡箭。 太上皇听到这儿,微微扬了扬眉,“哦,是皇帝给你预备的啊。” 果然,语气和缓了许多,叫皇后心下松了一口气。 “媳妇是想着,先来给太上皇行礼请安,回头媳妇再亲手为太上皇重新预备吃食呈进就是。”皇后一口气说完,低低垂首,都不敢看太上皇的眼睛。 太上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嗯,如此说来,倒也是你一片孝心。这路上遇了大雨,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倒是难为你了。” 不过还不等皇后放下心来,太上皇又拎起她进献的那柄青白玉嵌八宝如意来,“不过这如意,又是谁叫你进的” 皇后惊得好悬晕厥过去。 怎么饽饽匣子不对劲儿,如意又不对了么 太上皇看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冷冷叫一声,“如意你这奴才既然也叫如意,便由你给你皇后主子说说吧” 如意赶紧双腿儿跪倒,给皇后请了个双腿安,恭恭敬敬回话“奴才如意回主子娘娘,就在五月十三日,太上皇与皇上圣驾从圆明园起銮前五日,明下敕旨。” “太上皇敕旨中说道前经降旨,令内外大臣年节无庸备物呈进,惟遇朕及嗣皇帝寿辰庆节,准在京王公大臣等仅递如意,藉以联情抒悃。” “今思本年系朕归政之初。为嗣皇帝登极之始,或恐内外王公大臣等未喻朕意,又思于八月及十月,朕与嗣皇帝寿辰时,备物祝嘏。” “殊不知朕御宇六十年来,国家昇平昌阜,大内存贮珍物骈罗,即佛像亦无供奉之处。而嗣皇帝方当以俭朴为天下先,原不宜贵奇异奢华之物。” “是用再行通谕此后除盐织关差,向有公项购办备赏物件外,其余内而王公大臣、外而督抚,不但贡物不必进呈,即如意亦不许备进。” “其土贡,惟麦面果品茶叶乐材等项,准其照例呈进,以备荐新分赏之用,不得额外增添陈设调缎各物,以示体恤而节繁费。” “如有违例渎进,及奏事处滥行接收者,必当一并治罪。” “俟朕九旬大庆,嗣皇帝四旬寿辰,届时应否准其抒忱祝嘏之处,另候敕旨遵行。将此通谕知之。” 皇后听罢,心跳都快要停了。 太上皇当日的敕旨是说他老人家治理天下六十年来,国家昌盛,大内储物亦极丰。就连佛像都快没地方放了,更何况其他贡品。便是老爷子一向最喜欢的如意,也不准在京的王公,以及在外的督抚大臣们再进献了。 即便是太上皇八月的万寿,以及皇帝十月的寿辰,也一并不再准王公大臣们进献如意了。 这是太上皇与皇帝避免靡费的一片深意,若王公大臣们还非要装糊涂,硬是要进献,或者奏事处碍不过情面给收了的,那送的和收的,一并治罪。 唯有等到太上皇九十岁,或者是皇帝四十岁的整寿之时,因日子特殊,到时候儿再看情况定是否准重新进献如意。 太上皇的敕旨已经说得如此明白,而且明确了用“一并治罪”的严厉字眼儿来,可是皇后今儿来热河,应名儿是来给太上皇贺寿的,竟然还是当面进献了如意,这便是硬生生撞在了枪口上来 皇后的耳朵嗡嗡的,脑袋都有点儿转不过来了。 她却笃定,自己是无辜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她自己预备的啊 她之前因那饽饽匣子已经请出了皇帝这尊大神,那这如意的事儿,她就得再另请一尊神出来替她遮挡。 她勉力冷静,再额头碰地,“汗阿玛万万息怒,请听媳妇解释。” 太上皇哼了一声,“怎么,你是想说这又是皇帝给你预备好的你这个皇后不懂事,连他那个当皇帝也跟着你一起不懂事了,嗯” 皇后可不敢将皇帝也给牵连了,这便赶忙说,“回汗阿玛,实则,实则媳妇在来热河之前,一心只想着为汗阿玛尽孝,故此绞尽脑汁想该给汗阿玛进什么礼。” “为此,媳妇还特地修书给皇上,请皇上问问内廷的额娘们皇上也不敢怠慢,故此皇上是先问过了颖妃额娘” 此时太上皇的乾清宫主位里,以颖妃为首,且颖妃当年与孝仪皇后情谊深厚,在孝仪皇后崩逝之后,尚未成年的十七贝勒就是由颖妃抚养长大。 故此皇帝便也将颖妃当做母亲一般地敬重,且向颖妃请教皇后该给太上皇进什么礼。 皇后是想,一来这是实情,皇上的确是这么办的;二来太上皇便是看在颖妃的面儿上,也会将这如意的事儿不必太为难她才是。 可惜她又想错了。 太上皇一声冷笑,“哦原来是颖妃不懂事,罔顾朕的敕旨,非叫皇后你给朕进如意” “这么说起来,便不是皇帝不懂事,倒是颖妃这么大一把年纪,竟是白活了” 皇后心下激灵一跳,赶忙道,“媳妇不敢” 太上皇哼一声,“去,传你颖妃主子来,朕倒要当面问问她,她怎么能罔顾朕的敕旨,还教坏了皇后,专挑违抗朕的敕旨的事儿来办” “朕的敕旨说得明白,倘若有敢违例渎进的,朕要一并治罪” 皇后眼前已经是混沌一片,分不清是黑还是白。那一阵混沌终又旋转起来,在她眼前合成一片天旋地转。 她勉力地攥紧衣袖,不顾满头的珠翠,一改满人女子叩礼不用当真以头叩地的规矩,自己摘下钿子来,这便磕头在地 太上皇的逼问,字字如针,这叫她该如何回答 明明她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她献上的饽饽匣子和如意,根本就是皇上和颖妃给的主意,她自深信不疑,半点儿都没多想过可是太上皇不信啊,太上皇是摆明了跟她过不去了 她终究不敢再继续坚持辩解,否则她便将皇上和颖妃都给牵连了进来。 凭太上皇的性子,他当真能将皇上和颖妃都给叫到眼前来,当着她的面,三方对质 那她得罪的就不止是太上皇一人,她会将皇上、将颖妃也给得罪了的 为今之计,她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将这一切都自己一个人忍了 眼见皇后如此叩头,再不为自己分辩,太上皇冷冷道,“你这皇后,真是越发地不像个样子了为朕子妇,不尽孝道;为国皇后,不遵敕旨” “就凭你这样的,如何辅佐皇帝,又如何教导绵宁” 这一刻,皇后忽然明白了三十年前,继后辉发那拉氏曾经的处境和心境。 从前还曾经有些不敢相信,太上皇怎么能对正宫国母那般,不但锁起来,甚至还要每日叫人唾骂唾骂的时候儿,还要叫皇子皇孙、公主格格的都在一旁听着 那便不是杀头,却也是比死更痛的折辱了。 便是一国之母,曾经有多煊赫,曾经的那一刻便有多心如死灰。 在这个狠心的老爷子眼里,什么皇后,什么国母,只要是他看不上的,便连个奴才都不如,他是半点情分都不念的 她知道,她就要晕倒了,可是这一刻她听见了太上皇嘴里提到绵宁。 她便又不能不想到当年的十二阿哥永璂去,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绵宁也如当年的十二阿哥一般啊 她便更加毫不分辩,只是重重叩首,一下,又一下。 知道已将皮开肉绽,可是她已经不知道疼,更顾不得什么皇后的尊严在这老爷子面前,那一切全都一文不值,他根本不会有半点的恻隐之心 “太上皇息怒,都是媳妇的错,媳妇知错了太上皇息怒,媳妇知错了” 她连当年辉发那拉氏的勇气都没有,她可不敢顶嘴,更不敢抡剪子铰头发;她此刻能做的,只有忍耐,再忍耐。 太上皇缓缓翻了个白眼儿,心下有些失望。 眼前这个喜塔腊氏,竟比不上当年那辉发那拉氏有血性。 竟然真的一声都不敢争辩了,倒叫他不好再多说下去了。 他便哼一声道,“你这如意和饽饽匣子,朕是不稀罕的;可是你也说了是皇帝帮你预备的,且你已经送来了,朕若掷还给你,倒叫皇帝心下不得劲儿” “这么着,东西你还是先带回去,就说是朕转赐给绵宁用了” “太上皇”皇后心窝子再被戳中,太上皇再提绵宁,这比再骂她几句都更叫她心惊胆战啊 太上皇却都懒得看她了,“皇后回去吧,朕也累了。朕已是八十开六,却还要跟你们生一肚子的气,你可真是孝心啊” 太上皇帝说完,起身就进里间去了。那大红银朱油的大门轰然关上,将她独个儿给留在了明间儿里。 堂堂中宫,跪在地下,不敢起来。 半晌,还是如意出来,小心地道,“皇后主子您请回去吧,太上皇已是换下了大衣裳,断不会再见您的了。” 皇后不顾一切,一把抓住如意的手臂,“谙达,如意谙达我求你,一定要在太上皇面前替我的绵宁说说好话千万别让太上皇迁怒给我的绵宁,我求求你了” 如意吓得也赶紧双膝跪倒,“皇后主子万万别这样说,二阿哥是太上皇的嫡长孙,怎么会呢” 皇后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上皇他,当年对他的皇后,他唯一的嫡皇子十二阿哥,什么都曾经做绝了啊更何况,如今绵宁并不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嫡皇孙啊。 如意见皇后如此,也不忍心,叹口气道,“皇后主子若为二阿哥着想,便顺着太上皇的心思吧,别再叫太上皇不高兴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21、皇后病了 421、 “皇上,皇上” 避暑山庄东宫继德堂里,廿廿正自己拢着头发,用抿子蘸了凝刨花,将鬓角梳顺。 皇帝在畔用力吸着鼻子,享受那凝刨花里的白芷、薄荷所发出的清香。 冷不丁,外头却传来哀声恳求。 三庚从外头进来回话,“皇上,是含月来请皇上,说是皇后主子晕倒了。” 廿廿静静听着,将抿子在清水盂里洗净,擦干了,放回妆奁小抽匣儿里。 皇帝也皱眉,“皇后这是怎么了” 廿廿收拾好了起身,含笑道,“怕是主子娘娘身子原本就弱,这一路车马劳顿的,这便支撑不住了吧。皇上去瞧瞧,妾身先告退了。” 皇帝伸手握握廿廿,点头道,“好,你先回去。爷先去瞧瞧皇后,回头再来看你。” 走到廊下,北边儿吹来湖上凉风,廿廿只觉身心都是一爽,抬头轻轻瞟过檐下彩画,勾起唇角来轻轻地哼了一声儿。 皇后寝宫,皇帝缓步踏进来,远远地看着那寂寂倒在炕上的人影,他的心下已经再找不到再多的波澜。 他反倒是冷静的,冷静的叫他自己心下都有些害怕。 他曾与她许下白首之约,却竟然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心下也是悲凉的。 “皇上,皇上来了”还是炕上的皇后先发现了皇上走进来,抬手哀哀地呼唤着。 皇帝这才加紧了步调,大步走上前去,接住皇后的手。 “皇后别动,躺着。” 皇帝就挨在炕边儿坐下,握着皇后的手,“皇后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累着了” 皇后见了皇帝,眼圈儿已是红了,哀哀地摇头,“皇上妾身不明白,太上皇既然已经将大位传给了您,为何时时处处倒要对咱们如此挑剔” 皇帝挑眉,“嗯皇后怎么这么说” 皇后垂首,终究还是落下泪来,“皇上宽宥,妾身知道不敢说这样的话。可是此时唯有你我夫妻,妾身便忍不住与皇上说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不瞒皇上,妾身方才带着皇上替妾身预备好的如意和饽饽匣子去给太上皇请安,可是太上皇却样样儿看着都不顺眼,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哪儿都不对。” “哦”皇帝也是惊讶了一声,“汗阿玛怎么不高兴了” 皇后哀哀地摇头,“皇上,妾身是当儿媳妇的,家里公爹规矩严,看着儿媳妇这不顺眼、那不顺眼的,那也算情有可原,妾身不会计较。” “可是妾身带去的那些进献之礼,却是皇上替妾身预备好的啊。那不仅仅是妾身的孝心,更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啊。便是太上皇他对妾身种种的不满,也应该看在皇上的孝心的份儿上,不挑剔那些进献之物才是。” 含月在畔,小心地将之前太上皇将如意、饽饽匣子一样一样儿数落一顿的话,复述给皇帝听。 皇后捉着皇帝的手臂落泪道,“这知道的是太上皇对妾身这个当儿媳妇的调理见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上皇看不上皇上替妾身选的这些进献之礼呢” “甚或,太上皇不收如意的敕旨在先,可是皇上还特地为妾身预备了如意,倒仿佛皇上故意坑害妾身,叫妾身到太上皇跟前获罪似的” 皇帝仰了仰头,“哎呀,叫皇后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可不是从京里起銮之前几天,汗阿玛才下过敕旨,说王公大臣进献如意都不收了,否则一并治罪是朕给忘了。” 皇帝说着,作势要给皇后抱拳作揖。 皇后落泪摇头,赶忙拦住皇帝,“妾身自然绝不相信皇上会如此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妾身这中宫的脸面,便也是皇上的脸面” “皇上这么说,只是在妾身面前维护着颖妃额娘因为颖妃额娘是十七弟的养母,当年皇额娘最后的时光,也都是颖妃额娘与婉妃额娘陪伴、照顾的故此皇上对颖妃额娘感情极深,不肯叫妾身因此而记恨颖妃额娘。” 皇帝皱皱眉,“没有,其实这不干颖妃额娘的事儿。朕当日是问过颖妃额娘,可是颖妃额娘终究多年在深宫,汗阿玛有些敕旨,颖妃额娘也未必知道得那么清楚;倒是我,字字句句都该记着的,却还是给你预备下了如意和饽饽匣子去。” 恍惚梗住,抱住皇帝的手臂,哀哀地抬着泪眼看着皇帝,说不出话来。 皇帝叹口气,“唉,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怎么能给你预备了错误的礼,惹汗阿玛不快了呢不如这样,我这就去汗阿玛跟前,跪礼请罪,请汗阿玛生我的气吧,别连累皇后。” 皇后冷不丁哽咽一声,死命抱住了皇帝,“皇上别去了。否则太上皇又该以为是妾身挑唆皇上,叫太上皇与皇上父子不合。” “总之,现在无论是妾身说什么、做什么,在太上皇的眼里,都是错的” 皇帝皱皱眉,“怎么会如此的皇后啊,自从咱们大婚以来,你这些年在宫里,对汗阿玛也颇为孝心,已是尽了儿媳妇的礼数去,为何汗阿玛还对你这样不满” 皇帝拉着皇后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是在朕不知道的时候,你办了让汗阿玛不满意的事儿来,而你一直在瞒着朕,叫朕这么多年来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嗯” 皇后原本晕倒过,身子已是疲弱不堪,此时更是冷不丁起了一层冷汗,在皇帝的逼视之下,忍不住在这盛夏的七月里打起了摆子。 “皇、皇上怎么会这么问妾身、妾身何曾有事瞒着皇上” 皇帝缓缓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那就奇了。皇后既然没有什么瞒着我的,我也没瞧出来皇后有什么不孝太上皇的来那太上皇怎么会对皇后如此不高兴” 皇后的眼瞳忽然变得幽深。 “皇上说,是不是太上皇传位给皇上之后,后悔了太上皇统御天下六十年,如今便觉寂寞了” 皇帝一震,眯眼盯住皇后,“皇后,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皇后霍地抬头,“若不是的话,太上皇为何依旧居养心殿,而让皇上依旧住太子宫的毓庆宫” 皇帝两手后撤,将皇后的一双手都给推开,自己也站起身来,与炕沿儿隔开两臂的距离。 “皇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方才还担心太上皇怪罪你挑唆我父子不合;那你现在说的这些,又是什么还是你觉着,你在太上皇面前不好说这些话,你怕太上皇的怪罪;你却在朕的面前就能说得,朕就不怪罪你了” “这不是你二十年来的模样,”皇帝拂袖,“朕担心,你怕是疯了。” 皇后惊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身为中宫,自古以来皇帝都不能轻易用“疯了”二字来形容妻子。既然为天子与中宫,这夫妻两人便不能同寻常百姓家一样的吵架,不能什么话都说。 可是太上皇当年曾这样说过继后辉发那拉氏。 而今日,她的夫君竟然也对她说这样的话 太上皇说辉发那拉氏“疯了”的理由,是辉发那拉氏铰头发,咒太后早死;而此时她的夫君说她疯了,是因为她忤逆了太上皇,还挑唆他们父子不合 多么地想象,多么地异曲同工 不过幸好,她没有辉发那拉氏那般地不顾一切,她哽咽一声,忙起身跪在炕上,披散头发,向皇帝叩首请罪。 “皇上妾身错了,妾身口无遮拦,妾身是疲惫了,妾身实则心下不是那么想的” 辉发那拉氏好歹号称是辉发国主的后裔,而她喜塔腊氏却曾经多年为包衣,所以她宁愿认小伏低,只为了保全自己的绵宁,别让自己的儿子走上当年那十二阿哥永璂的老路上去 皇帝也是长叹一声,吩咐道,“皇后病了,传太医来。” 廿廿与諴妃、莹嫔一起坐着说话儿,叙叙别情。 院子里忽然人声杂沓,人来人往的,可是个个儿都面孔严肃,一声都不吱。 “这是怎么了”諴妃也不由得问。 莹嫔先起来走到窗口去往外瞧着,片刻便是低低惊呼一声,“怎么皇后被挪出去了” 諴妃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看看廿廿。 只是,廿廿却平静如仪。 諴妃心下跟着一动,忙伸手抓住廿廿的手,低声问,“你已预料到” 廿廿静静垂眸,“姐姐,在这座宫廷里,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当真有不透风的墙吗有人做事,除了天在看,太上皇和皇上当真就能被一个深宫妇人蒙蔽过去么” 莹嫔听见了,也唰地扭头来看廿廿。 廿廿含笑向莹嫔点点头,“咱们也别在这儿瞎猜,总归,一切都听皇上那边的示下就是。” 傍晚时分,皇后那边已经折腾空了,三庚笑眯眯过来传旨,“回贵妃主子,奴才传皇上口谕,皇后病了。从明早上起,到太上皇跟前晨昏定省的事,便要有劳贵妃主子了。” 廿廿扬眉,与諴妃和莹嫔再换一个眼神儿。 三庚便也笑着道,“奴才回諴妃主子、莹妃主子,皇上说皇后病了,不便理事,贵妃又忙着要侍奉太上皇,故此家里的事儿,还请諴妃主子、莹妃主子多为贵妃主子分担。” 旁人还没说什么,莹嫔先红了脸,猛啐两声,“呸呸呸你这个御前的总管太监,竟有这么当的连我的位分都说错了,回头还不回了皇上,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掌嘴” 廿廿便笑,伸手按住莹嫔,“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回头连皇上也得给你赔罪来了。” 莹嫔脸已经大红,“你这是说什么呢” 廿廿含笑道,“五月里,我跟主子娘娘还在京里。皇上写来家信,吩咐主子娘娘和我启程动身上热河的事儿就在皇上那封家书里,可已经说是宫里居住的諴妃、莹妃了哦。” 莹嫔大怔,“真的” 廿廿咯咯乐着跑开,“我可不知道了,反正我就眼瞧着皇上的家信里是那么写的。至于皇上是不是写错了,那得侯姐姐你自己去问皇上去。” “总之啊,我想三庚之所以这么称呼你,也都是因为皇上的缘故啊。皇上都那么写了,我们哪儿还敢不改口不是” 諴妃听了也乐,上前来也迭声叫,“哎哟,莹妃妹妹” 莹嫔红着脸直跺脚,“你瞧你们,这是联起手来欺负我” 当晚,莹嫔又再度单独来见廿廿。 两人见面,都是心照不宣地一笑。 廿廿道,“皇后能有今日,便是刘姐姐不知道,我心下却是明白的这当中,都是侯姐姐你的功劳。那今日三庚称呼的这一声莹妃,自是皇上对姐姐的肯定,姐姐便是实至名归。” 侯佳氏轻哂,“你们在路上遇了大雨,耽误了行程。这本是天灾,她和她哥哥却都怪在车马身上” “我父兄都在上驷院当差,皇后车驾里所用马匹自都是我父兄的差事,她和她哥哥这么胡赖,还不是想将责任都推在我父兄身上” “我原本还有些迷糊,心想她没理由这么对我直到方才听了你说到皇上的那封家信上已经称呼我为莹妃,那我就明白了” “五月间你们就收到了皇上的家信,皇上不经意之间透露出想封我为妃的心意,她见了,这便不愿意了故此路上遭遇大雨,明明是天气的事儿,她便和她哥哥趁机冤赖我父兄一番她以为,我父兄犯了这么大一个过错,就会连带着我失去封妃的机会了” 廿廿含笑轻握莹嫔手腕,“她想什么,都只代表她自己。皇上和太上皇,都是明察秋毫。” 侯佳氏冷笑一声,“反正当年那锁片的事儿,还有她命我模仿你的笔迹抄经的事儿,我已是全都禀报给皇上了” “便是我的六格格当年的事,我手里抓不住她的证据去,没敢直接回了皇上可是单就那两宗,皇上心下必定也已经膈应她去了” 廿廿扬眉,“原来侯姐姐已经说了怨不得皇上给她预备什么不好,偏偏是太上皇明下敕旨不准进献的如意,以及御膳房厨役做的饽饽匣子这便都明白了。” 明天请假一天哈,后天见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22、赏如意 422、 八月十三日,太上皇帝“万万寿”圣节。 前朝,太上皇帝御“澹泊敬诚”殿,皇帝率扈从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官员,蒙古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及年班外藩等,行庆贺礼。 后宫,皇子、皇孙福晋,公主、蒙古王贝勒等也都入内,向内廷主位行礼。 太上皇的后宫,以位分最隆的颖妃受礼;皇上的后宫,原本应该是皇后受礼,可是这一日,一众命妇们看见的却是含笑伴坐在颖妃身畔的贵妃廿廿。 命妇们行礼如仪,虽说心下都有疑问,可是都不敢当面直接问出来就是。 也唯有十公主身份特别些,这便行完了礼,便到颖妃跟前撒娇问,“皇后嫂子怎没来” 颖妃看看廿廿,便笑着道,“皇后那身子骨儿,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好些年没来热河了,今年好容易从京里折腾过来,已是难为了她,结果皇后到了热河这就病倒了。” “可叫她好好儿歇歇,这些受礼的事,还是交给贵妃吧。” 十公主也是点头,“可不嘛,皇后嫂子这些年身子都不好,今年汗阿玛竟然非叫她来热河,我都替她累。” 十公主站起身来,“我去瞧瞧她吧,别人倒也罢了,我若还不去看看她,她心下还不得怪我。” 颖妃却笑着拉住十公主的手,“公主先坐下。皇后这会子正在调养,经不得动静,你汗阿玛和你皇兄都叫她安心静养,吩咐过不准叫人去扰了她。” 十公主没寻思过味儿来,倒是一旁的几位皇阿哥王爷的福晋听见动静,都有些变色。 十公主还小,当年继后辉发那拉氏受磋磨的时候没赶上。 但是其余年长的皇子、福晋们却都赶上过。 当年太上皇叫四额驸福隆安宣旨责问辉发那拉氏时,曾下旨“著阿哥、公主、福晋”全都入内看着。 当年太上皇也是先说辉发那拉氏病了、疯了,隔离开关起来,不叫人见,连阿哥、公主、福晋们都不准,他们有事只能问看守的太监。 而今,又是。 “若主子娘娘只是病了,不至于不叫见人,况咱们都是自家妯娌,理应排班进内,轮流为主子娘娘侍疾才是”质亲王永瑢福晋钮祜禄氏,与仪郡王永璇福晋章佳氏轻声耳语。 成亲王永瑆家,因刘佳氏、李佳氏都是官女子抬举起来的,没资格来热河行庆贺礼;他他拉氏即将临盆,也来不了。故此,成亲王家来的内眷,唯有侧福晋安鸾。 安鸾与六福晋、八福晋坐在一处。六福晋与八福晋都是嫡福晋,且年长,自她们两人更亲近些,倒与安鸾有些客套。 只是安鸾也格外留心眼儿,见六福晋与八福晋凑在一起低低说话,这便回眸瞟了一眼自己的家下女子柳燕。 柳燕会意,赶忙不动声色往六福晋和八福晋近处挪了两步,以免能听清两人说什么。 “可是大内没传旨出来,莫不是主子娘娘与主子是闹了意气去”八福晋道,“主子娘娘啊,平素是个极和蔼的人,只是治下严厉了些,主子这些年来也是多次地劝。从前两人是夫妻,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说不定主子娘娘这是顶撞着皇上了。” 六福晋和八福晋都是皇帝和皇后两人的嫂子,几家相处得也好,故此说这些话也不算外道。 六福晋因是钮祜禄家的,与廿廿是本家儿,这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笑。 八福晋何等慧眼,看一眼上座的廿廿,含笑道,“难为咱们贵妃娘娘,还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儿,高高上座,却也如此端庄如仪。” 六福晋也道,“更难得是她小小年纪,如今已是公主、皇子都曾出过,合该她那高位坐得稳稳当当。” 借着更衣的当儿,柳燕将这话儿过给了安鸾去。 安鸾听了,便是柳眉倒竖,“这算什么话皇后便是病了,也能轮着她” 窗外,绵宁正好与几位王爷一起走过,安鸾冷笑一声,颇是不以为然,“皇后还有二阿哥呢皇上和太上皇便不是为了皇后,也得顾着二阿哥的脸面” “终究二阿哥又与当年的十二阿哥不同,十二阿哥在时,兄弟还有好几个;而如今二阿哥之下,唯有一个刚刚周岁儿的三阿哥。这大清江山,难道还敢指望在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身上不成” 安鸾尽管嘴上这样说,可心下还是有些慌乱。 她现在见不着皇后,皇后当真有病与否与她无关,可是她在乎的是当初皇后允诺给她的事至少摆在眼前的,还有她家那个堂妹呢 那已是被皇后记名了,说在家养着,足岁便可送进宫来的。倘若皇后失势,那么那女孩儿又该怎么办 安鸾心急之下,也顾不得旁的,伸手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二阿哥”她向着绵宁的背影唤。 绵宁停住,回身来看,便也赶忙见礼,“原来是十一大大家的安阿穆,侄子给安阿穆请安了。” 安鸾点点头,竭力叫面上瞧不出什么来,只是含笑道,“今儿我进内来,原本想给主子娘娘请安。我如没记错的话,主子娘娘的千秋,也在八月里吧仿佛是太上皇的万万寿过完之后,就到主子娘娘的千秋令节了。“ “只是怎没见主子娘娘我心里惦着,便忖着问二阿哥是最合适不过的。” 绵宁含笑道,“多谢安阿穆惦着。我额娘这几天舟车劳顿,身子不得劲儿,这便将养着呢。侄子回头见了额娘,一定转达。” 安鸾眯了眯眼,“二阿哥是皇后之子,必定守着孝心,每日早晚都去当面请安的,是不是这么说来,二阿哥是每日早晚都能见着主子娘娘的,对么” 绵宁面色一变,“安阿穆这说的是” 安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那么一嘴,说是在内行走的福晋们都好些天没见过主子娘娘,没法儿当面请安了。” “可是我想来,二阿哥是皇上的嫡长子,乃是主子娘娘的亲生子,那就算旁人看不见主子娘娘,二阿哥也必定是能见着的,对吧” 绵宁僵在原地,半晌才尴尬笑笑,“多谢安阿穆。侄子回头一定禀告。” 倒是前头跟绵宁一路行着的几位王爷,途中见了成亲王永瑆,说到安鸾在路上叫住二阿哥的事。永瑆听了便有些皱眉,急急寻来,远远便发声叫“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安鸾这才一个哆嗦,急忙停了追问。绵宁也赶紧施礼。 绵宁终于抽身而去,永瑆眯眼打量着安鸾,“你是当小婶子的,他是已经成年的侄儿,你们两个这么避开众人单独说话儿,颇不合规矩。” “此事,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安鸾尴尬笑笑,“我知道了王爷。我只是跟二阿哥问候一声贵妃主子,好歹我与贵妃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许多话当着旁人的面儿不好说,这才托二阿哥转告贵妃。” 永瑆这才微微松了松眉心,“这样啊,那好办,改日你递牌子求见贵妃就是。你与贵妃常来常往,自也是好的。” 安鸾一笑,上前挽住永瑆的手臂,“谨遵王爷的吩咐。” 新月初上,廿廿又陪颖妃、皇子皇孙福晋等,给太上皇晚晌又热闹了一气。 因太上皇五月间那道旨意下得,一班福晋们进献的贺礼全都有些拘谨。 往年一班都是进献一盒子如意,通常为九柄一盒,或者是十二柄一盒的也就是了,可是今年,大家都没进如意。 各位福晋的贺礼呈上来,太上皇一看里头没有如意,隐隐约约也仿佛松了口气似的。 颖妃在畔看着,也跟着吁了口气,抓着廿廿的手道,“多亏你提醒,不然别说她们,就连我都好悬送了如意。” 是太上皇万寿之前,廿廿便早早儿给颖妃、婉妃等人,以及各家王府都过了话儿去,提醒她们经下过的那道旨意。 颖妃这会子想起来,还轻声“哎哟”一声,“我真是老了,我这才想起来,皇后刚到热河之日,我还同意了皇帝给她预备如意,谨献给太上皇的啊” 廿廿含笑道,“颖妃额娘不必挂怀。那既然是皇上预备的,便必定是没错的。太上皇老人家便是跟谁计较,也必定不会跟皇后娘娘计较的。” 太上皇扫过托盘里的贺礼之后,不由得笑,“嗯,你们今年的孝心倒是难得都这么朴实。而且朕瞧着,你们的心思也都想到一块儿来了,这才是一家子人,齐心合力。” 只见那红漆大托盘里,寿礼虽多,却主要都集中在两个门类里一类是针线活计,大的有祝寿的绣屏,讲究的有用缂丝的手法;小的则是各样的荷包,桃形的、石榴形的、葫芦形的,功用也是火镰荷包、眼镜袋、扇子袋儿什么的都全乎。 当然,还有更巧的宗儿,就是干脆将荷包给裁剪成如意形状,或者就是在上头绣如意纹样的,正好是不送如意,却也送了“如意”,两全其美的心思。 还有一类,则是更加朴素的,没有针线女红,不见五彩斑斓,只是素淡纸笺全都是各家福晋以丹青文墨,或者为太上皇写诗作赋,或者是画作。 太上皇目光扫过众人,“嗯,不错。你们都有心了,这些礼朕都收下,心里舒坦。” 皇帝特地最后才看贵妃廿廿的贺礼。 那是个四瓣儿的海棠盆,用仿汝窑的做法儿,天青盈润,如冰似玉。 这器皿太上皇挺喜欢,可是一打开盖儿,太上皇一看里头,便是砸了咂嘴。 廿廿忍住笑,她知道,太上皇这是嘴里不知道什么味儿了,或者说是五味杂陈。 太上皇叹了口气问,“贵妃,你怎么就给朕进两个柿饼子啊” 各家福晋们便也都笑了。 颖妃笑着拍廿廿,“贵妃,你赶紧给我们破破闷儿,你这是说什么故事呢” 廿廿红着脸站起来,走到太上皇面前行礼,“回太上皇阿玛,媳妇原本是想亲手给太上皇阿玛预备一匣子饽饽的。结果媳妇做着做着,就发觉不对劲儿了” 太上皇都挑眉,“怎么不对劲儿了难道说,你做到半道儿就不会做了” 廿廿笑道,“实则将饽饽做熟,倒是简单的,实在不成,尽管一块面丢在锅里蒸煮去就是,反正是必定能熟的” 众人都是大笑。 廿廿用力叹口气,“可是媳妇发现啊,媳妇做饽饽实则是最傻的一个决定因为媳妇儿就算绞尽脑汁,就算点灯熬油,也终是做不出太上皇阿玛最喜欢的那个味儿了。” 众人都是一怔,颖妃最先回过味儿来,一转眼,已是红了眼圈儿。 太上皇盘腿在炕上坐着,面上是瞧不出什么来,只是他却也半天都没抬头,只是盯着那柿饼子看得出神。 还是廿廿先“嘿”地一笑,“故此媳妇还是改了,不做饽饽了。索性就做个跟饽饽搭边儿、又不算同类的柿饼子吧” 太上皇这才哼了一声,抬眸来瞟了廿廿一眼,“说得那么花里胡哨当朕看不明白,你实则是祝愿朕柿柿如意呐” 太上皇一指那些不是如意,胜似如意的荷包,“你跟她们一样,还是给朕进了如意来,却叫朕没有不称心如意去。” 廿廿这才咯咯地清亮笑起来,赶紧给太上皇再拜,“罢了,罢了,媳妇就知道什么都是瞒不过太上皇阿玛去的,太上皇阿玛饶了媳妇这点小心眼儿吧。” 众人这才都会意,各自笑开。 皇帝轻啐一声,先回赏了各位福晋大一对、小四对荷包去。大荷包里有玉器八宝,小荷包里则是小锞子。 到了廿廿这儿,太上皇故意撇着嘴道,“朕早说过,内库里连如意都太多了,放不下了。你今儿既然还给朕送这个,那朕就罚你赶紧拿一柄回去,可给朕的库房里头腾腾地方儿” 廿廿笑着,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太上皇赏赐的青玉如意去。 各家王府的福晋们有些没太留神的,可是颖妃、八福晋等细心之人,却都微微有些暗自吃惊。 太上皇回赏各家王爷福晋以荷包,单单赏廿廿以如意。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23、生辰要看跟谁一起过 423、 廿廿带了太上皇赏的如意,高高兴兴回自己的寝宫。 刚到宫门,就看见门口值房的灯全都亮着。 因是夜晚,宫里又要小心火烛,故此值房里也只有当值的太监等人才会依旧亮着灯。可不是这么一排房子里全都亮着灯的规矩。 还不等廿廿问,只见值房门内灯影微闪,却是绵宁走了出来。 “儿子请小额娘的安。” 廿廿这便笑了,明白为何值房里的灯全都亮着了,“二阿哥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我今儿回来得晚,倒叫二阿哥久等了。” 当儿子的早晚请安是旗下的规矩,若是老人没在,那你也得等着。没的老人没回来,你还没请安呢,就先回去的道理。 绵宁淡淡点点头,“这是儿子应该的。” 绵宁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廿廿手上所执的如意上。 廿廿便笑笑道,“方才我与你几位伯母、婶母、侄子媳妇的,去陪太上皇他老人家热闹热闹。这是太上皇赏的。你看着可好你若喜欢,这便是小额娘回送给你的节礼了。” 绵宁依旧淡淡的,一张清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反倒因为月近中秋,月光明晃晃地罩在他面上,仿佛起了一层的白霜一般。 “既是汗玛法赏给小额娘的,儿子岂可夺小额娘所爱” 难得过节,廿廿今晚又高兴,这便顺势打趣道,“还说你没夺我所爱星楼那孩子可是我进宫以来,亲自挑出来的第一个官女子,结果放在身边儿还没热乎两天,还不被你要走了” “你七妹与我母女缘浅,我心下何尝不是将一半的疼爱和怜惜都给了星楼那孩子呢你这可是真真儿的夺我所爱了。” 绵宁竟未反驳,依旧笔直地站在月亮地儿里。 月光银白,他的眼却是如夜色一般的幽深。 廿廿见他不说话,便也是笑,“嗯哼,默认了就好。你只答应我一宗,便是大婚之后,也要对她好些。” “那孩子笨,不是个会主动讨人欢喜的女孩儿;但是她心眼儿却是实诚,你对她好,她便会实心实意地对你好。” 绵宁这才微微动了动,“儿子的福晋,是小额娘家的格格。怎么小额娘不担心儿子冷落了福晋,反而劝儿子去宠房里的官女子么” 廿廿也被问住,尴尬地笑了笑。 “唉,我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则我自希望你能对她们两个都好些。一个是福晋,宠爱之外更有敬重,要的是举案齐眉;一个是最早跟在你身边儿伺候的官女子,终究曾经同甘共苦。” 绵宁忽地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只盯着廿廿,问道“倘若她们两个,我全都不喜欢呢” 廿廿都愣住,“二阿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去太上皇和皇上,可还盼着你赶紧为咱们天家开枝散叶呢。” 绵宁幽幽垂下眸子去,“儿子自己,倒不急。” 廿廿以为绵宁是害羞了,含笑回眸对星桂说,“瞧瞧你二阿哥,这便不好意思了。” 星桂便也笑道,“奴才却可盼着二阿哥的大婚礼呢,奴才到时候儿可要跟二阿哥讨个喜儿去。” 主奴两个都在说笑着抬气氛,只是绵宁依旧淡淡的。 廿廿便忍住叹息,收了笑道,“时辰不早了,二阿哥在我这儿也耽搁不短了。本宫安,二阿哥也安好,这便回去早些安置吧。” 绵宁这才霍地又抬眸望过来,“儿子还想问小额娘一句我额娘可好她究竟得的什么病儿子何时才能见她” 这当真问到了廿廿为难之处,她也只能摇摇头,据实道“我明白你着急,只是此事我也当真帮不上你你总归得问你汗阿玛才知道。” 绵宁冲口问,“怎么小额娘就从来没跟汗阿玛问问我额娘可好么我额娘是皇后,她既病了,小额娘不用去侍疾的么” 廿廿听出了少年的怨气来。那青锐的、还有些不懂隐藏的,却也是带着脆弱的。 廿廿轻轻叹了口气,“二阿哥,作为贵妃,我该做的自然都做了。我多次问过你汗阿玛,请旨去给主子娘娘侍疾,是你汗阿玛坚持说,主子娘娘需要静养,且没什么重病,只是需要清静些,故此不需要侍疾。” “你汗阿玛不仅是阿玛,更是天子,他既这样说,我唯有遵旨。” 绵宁轻轻闭上眼睛,“小额娘只管忙着在外代替我额娘,受命妇行礼,陪汗阿玛召见外藩,以及在汗玛法跟前尽子妇孝道。”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颤。 “二阿哥,我明白你的人子之心,可是这些事本是我这个当贵妃的,在主子娘娘身子不适之时应该扛起来的责任,不是我抢来的。你心下着急,我不怪你,可是你若继续按着这个思绪去想,那咱们母子这些年的情分,便都白费了。” 廿廿垂首,摇摇头,“我是什么样的为人,我以为二阿哥你即便是年岁小,可凭你的聪慧,也总该明白。你若不肯信,那我也自再没什么可说的。” 绵宁陷入犹豫,能见出十四岁的少年颇为挣扎。 廿廿高高抬起下颌,“二阿哥先回去吧。我知道你为难,一时半刻想不清楚,我也不为难你,容得你回去慢慢儿想。” 廿廿伸手搭着星桂的手,踩着高高的旗鞋从绵宁身边走过。 绵宁忽地又转身道,“小额娘留步儿子还有一事儿子见小额娘手里拿着汗玛法所赐如意,那儿子倒想知道,皇后额娘的千秋在即,那陈设的如意在热河行宫里,可还陈设” 廿廿转过头来,静静凝视着绵宁,“二阿哥,你又问错人了。你还是要去问你汗阿玛,或者内务府的大臣们。给你额娘过千秋的事儿,是他们管。” 皇后的千秋生辰,巧了,也在八月,是八月二十四日,就在太上皇万万寿圣节之后十天。 宫里为了太上皇的万万寿圣节,自是暂且顾不上旁人的;便是皇后的千秋,因早先太上皇那道旨意,说皇后的千秋令节也不必进笺表之类,倒叫人总觉有些不上心起来。 宫里的宫殿监总管们好歹还记着日子,本以为皇后的千秋会在京里过,故此早就向皇帝就皇后千秋陈设之事请过旨意,这其中就包含陈设的如意等项 可是没想到太上皇忽然叫皇后也上热河来了,这便是要赶在热河过千秋。宫里的陈设是宫里的,到热河这边还得推到重来。 尤其此时已经到了八月中了,皇后不见踪影,太上皇反倒给贵妃赐了如意这总归叫绵宁有些不祥的预感。 绵宁深深吸气,一双眼紧紧凝住廿廿,“小额娘说的是。只是,小额娘到时终究会给皇后额娘行礼,还要进献贺礼儿子想知道,若到时候皇后额娘喜欢小额娘这柄如意,小额娘肯否割爱,以此进献给我皇后额娘” 夜风一凝。 星桂都忍不住轻喝一声,“二阿哥,贵妃主子驾前,请二阿哥检点” 廿廿伸手按住星桂的手,眸光缓缓绕着绵宁,打了几个转。 “二阿哥是主子娘娘的亲生子,想必二阿哥是最知道主子娘娘心意的。二阿哥今日这么与我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定,到时候主子娘娘是必定喜欢我这柄如意,是必定想要的” “倘若是的话,那我眼巴前儿就也可以许给二阿哥你一个承诺只要主子娘娘真的喜欢这如意,真的示意我想要的话,那我必定进献。” “二阿哥,你这回能放下心了么” 绵宁一颤,登时撩袍跪倒,“儿子谢小额娘大恩” 廿廿有些疲惫,今晚上的高兴都散了,“二阿哥,你还有旁的话要说么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绵宁原地跪着,扭了个身继续跪,“儿子恭送小额娘回宫” 绵宁终于走了,星桂都忍不住气恼,“主子,这二阿哥这算什么太上皇赏给主子的如意,他非要替皇后娘娘给强讨了去么” 廿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道,“他究竟还是个孩子,心里自是偏向自己亲娘。” “那若到时候儿皇后真的跟主子要那如意,主子难道当真要给么” 廿廿眸子里依旧沉静,“给,为什么不给她是上位、尊位,她便看中我的什么,我都得给,否则岂不成了我忤逆” “只是,这如意是太上皇赏的,我敢给,倒看她当真敢不敢要。” 星楣在畔也咬着嘴唇忍了半晌,这会子忍不住了,“还有,二阿哥方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说将来连福晋都不喜欢” 廿廿从镜子里盯星楣一眼。 星楣终究是大宗公爷明安选来给她的,是公爷府那边的家生子,这便情感上更向着大宗十六房那边些儿。 廿廿缓缓道,“他今晚说的都是气话,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说话也还不知道深浅轻重。” “他说的这些话,我都没全当真,哪儿说哪儿了就是,亏你们还都往心里去了。” 星桂便也含笑道,“可不是你难道忘了当初挑选女子的时候儿,是二阿哥自己跑到神武门那边去偷看,还特地问那辆马车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呢” “我便怀疑啊,说不定这位格格就是二阿哥自己已经看好了、钟情的,他自己去向太上皇、皇上讨来的,要不怎么就当真指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给他” “既是如此的,怎么会不喜欢二阿哥今晚上这是自己都把自己给说糊涂了。” 星楣这才笑了,“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茬儿他就是喜欢的,这会子在主子跟前,因为星楼的缘故,故意嘴硬罢了” 过完了八月十五,若是按着从前的规矩,太上皇是要在过完中秋之后,离开避暑山庄,入围。 只是太上皇如今年岁大了,倒是有几年没有入围场,亲自行围了。 对于今年的安排,廿廿悄然问过皇帝,“皇后娘娘的千秋便在几日之后,皇上看,妾身是预备着给皇后娘娘行庆贺礼,还是随太上皇和皇上,预备起驾入围呢” 皇帝捉过廿廿的手来拍了拍,“宫里办事,能节俭处自应节俭。皇后的千秋既然与太上皇的万万寿和中秋都在八月里,且挨着也近,这便没必要再办第二回了。” 廿廿张了张嘴,“那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与太上皇的万万寿圣节,一块儿办完了” 皇帝点头,“嗯,办完了啊。皇后千秋的赏银,爷已经赏下去了;至于行礼,命妇们自都是进来给太上皇行礼,皇后前行礼自当免了。” 廿廿还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皇帝“扑哧儿”一笑,“你光想别人,倒忘了你自己了你自己的生辰也快到了自便一个例儿,谁让你的生辰跟爷的万寿赶在一个月里了,那便也自当节俭,咱们合一块儿过” 说来就是巧,皇后千秋跟太上皇一起赶在八月里了,廿廿的却跟皇上一起赶在十月里了。 廿廿哪儿有遗憾,自然欢喜地使劲点头,“那自然再好不过那些行礼啊、繁文缛节啊,我最怕了呢。正好有皇上的万寿节挡在前头,一切都随着皇上的办就最好了” 皇帝搂过她来,上上下下地看,“咱们两个的生辰都在十月,又在一起过,可不又是凑成了一个廿去” 廿廿脸上一红,“爷这说的是什么话” 皇帝冲星桂使了个眼色,“爷是说,又该合一合了,说不定又能合出一个小人儿来不是” 星桂含笑垂首,悄悄儿摆手,将里屋、外屋伺候的女子、太监都给带走,亲手将帐子放下,吹了灯,阖上碧纱橱的折扇门。 “若当真能合出来一个那咱们两个的生辰,才真是叫个十全十美了,你说呢,嗯”皇帝嘴上如梦般呢哝,手上动作可不慢。 廿廿已然软了,心里却清晰地浮起小小的心愿来。 若能十全十美,她便希望再合成的小人儿,还是个公主吧。 当年,孝仪皇后额娘诞下七公主之后,还能再有九公主;而她自己,错过了七七,便再生下一个闺女来吧。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24、弓弓 424、 八月二十七日,皇帝奉太上皇帝,自避暑山庄起銮回京。 回京的路上依旧依稀可见半干的泥泞,可见数日前的豪雨。 “今年汗玛法和汗阿玛不进围的缘故,也是因为围场之中雨多,泥泞难行,故此蒙古王公都奏本请旨,请汗玛法和汗阿玛今年暂停进哨。” 因贵妃在,故此三公主也依着规矩跟廿廿同车,侍奉贵妃额娘。她见廿廿看着那些泥泞出神,这便轻声地解说。 廿廿听罢便笑了,握了握三公主的手,“咱们家三额驸是蒙古郡王,这消息多亏了三额驸。” 三公主的脸腾地就红了,“哎呀,贵妃额娘这,这本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也不是他单告诉我的” 三公主比二阿哥还大一岁,就比廿廿小五岁,故此两人虽说名分是母女,可是私下里说起话来更如小姐妹似的。廿廿便爱逗她。 廿廿见她窘了,便也含笑点头,“不管怎么说,回到京里是必定要办你的厘降之礼了。” 三公主脸便更红,“我还不着急” 廿廿笑道,“你是不着急,可是绵宁着急呀。你是长姐,你若不嫁,难道要她先娶不成” “再说你已满了十五岁,已是及笄之年,自该出家啊了。都说女大不中留,再留结冤仇了哟” 三公主虽说脸红,却也安安静静地垂首,没再反驳。 到年纪了,自是该嫁了。 傍晚到行宫歇息,廿廿邀諴妃、莹嫔来一起用晚晌,还特地打趣儿三公主,将这话又学了一遍。 諴妃笑道,“咱们大清选额驸,就有一宗是格外好的,所有这些额驸都是年少时候就挑选进京来,在宫里上学,从中再挑好的,年纪合适的指配给公主、格格们。故此他们从小儿多多少少都是见过面的,更容易从自家兄弟、侄儿们打听到这些额驸们的脾气性情去,故此倒彼此成婚之时,已经都有两小无猜的感情了。” 廿廿含笑点头,“谁说不是终究是天家公主、格格,便是指婚都是尊贵,皇上都舍不得亏待,这便从小都是一起长大的。自比咱们命好咱们啊,十三、四岁进宫挑选,几乎个个儿都没见过皇上、皇子、皇孙们都长什么样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人家的人。” 廿廿这么说,諴妃和莹嫔却都不依,两个站起来,一个捏住嘴,一个拿了酒盅就灌酒。 “你也好意思说我们是那般倒也罢了,你却是实岁五岁上就早见过了皇上去生生地在宫里养了八年,这八年里见了皇上多少面、说过多少话去还敢这么说嘴” 廿廿承继阿玛恭阿拉的好酒量,灌两盅自是不怕的。 只是喝完了,举帕子笑着回击,“那二位姐姐呢,说这话就好意思了二位姐姐的母家都是内务府世家,谁家的父兄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的那皇上是什么样儿、什么脾气秉性,便未必亲眼见过,听也听得两耳朵冒漾了不是” 三人说笑了一会子,终还是都想起那个人来。 “这一路上,倒是没见着主子娘娘。”諴妃道。 四个人都来了热河,此时桌上坐的却只是她们三个,心下便也是难免多挂一条影子的。 “有二阿哥呢,许是二阿哥跟从侍奉着呢吧”莹嫔眼中有些冷。 她一见回程路上这些泥泞,就更恨皇后和她哥哥盛住故意因车马之事为难她母家人。 廿廿轻轻摇头,“未曾。途中还见二阿哥骑马随扈在太上皇车驾后面。” 晚晌撤了,廿廿亲自送諴妃、莹嫔两人到门口。 莹嫔先走了,諴妃仿佛有话,这便刻意留下来。 廿廿目送莹嫔的背影走远,这便问,“姐姐可是不放心三公主的婚事姐姐放心,三公主是皇上长女,又是咱们家办的第一桩儿女喜事,皇上必定在乎。” 諴妃却是摇头,“我自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说额驸是郡王,朝廷便不是看我们母女,也得顾着额驸的脸面去。” 諴妃静静抬眸看廿廿,“我担心的,倒是你我瞧你复述那孩子的话的时候儿,眉心倒是有些攒着,我这便担心是不是那孩子有什么话说的不对劲儿了,叫你不高兴了” “你也知道,她就比你小五岁,时常忘了你是额娘,只当做姊妹了一般,偶然就有口无遮拦的时候。” 廿廿笑了,握住諴妃的手,“姐姐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三公主对我这样况且若说懂事,这天家所有的公主、格格加在一块儿,又有谁能比得过咱们三公主去的” “不过姐姐自是明察秋毫,也是我修为不够,终究还是藏不住心事姐姐说对了,我那会子心下是有些儿牵挂的。” “可与我说说”諴妃握着廿廿的手,耐心地听着。不似两位内廷主位,倒更像是一位母亲对着自己的女儿。 廿廿心头一暖,这便再不隐藏,“不瞒姐姐,实则我今年看皇上不进围,我心下是为皇上忐忑的。” “姐姐想,大清以弓马得天下,这入围乃为训练八旗子弟,让他们不要忘了祖宗是怎么得天下的。而今年是皇上登基的头一年,皇上便怎么都该入围的,以承继祖宗传统,也承继太上皇这多年来秋狝大典的苦心。” “便是太上皇年事已高,是有数年未曾入围了,可是太上皇是太上皇,皇上是皇上,完全可以请太上皇在热河行宫里驻跸,皇上亲自入围就是。” “可是消息传回来,却是今年不入围了。虽说太上皇的敕旨里说是他自己年岁大了,皇上又至孝,故此今年不入围了;而三公主带回来的消息,又是蒙古王公们说是围场里雨多泥泞” 諴妃点了点头,“我听懂些儿了。这些听起来都隐约有那么一点儿托辞的意思。” 廿廿的手便是一紧,“姐姐也这样以为,对么” “故此我担心,皇上今年不入围了,实则是担心安危。” 諴妃便也深深叹了口气,“便如皇上甫一登基,京师里便传出江南汉人欢呼一片的消息这背后,怕是有人在运筹。” “正是如此”廿廿的心又控制不住地砰砰跳得急了,“皇上因有一半的汉人血统,这是历代皇上之中从未有过的,这便惹恼了某些顽固的王爷们去了” “如今虽说历代皇上们逐渐改了王爷们各为旗主子的传统,叫王爷们不再各自领旗,可是王爷们终究也还是手上多多少少依旧有旗下属人、有兵的;再者蒙古的额驸们,更大多数都是王爷们的女婿” “倘若皇上单骑入围,远离太上皇的羽翼那后果当真是不敢设想” 諴妃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皇上幸亏决定今年暂停入围,太上皇也不准皇上去。” 廿廿却高兴不起来,“可是皇上既然这么决定,就更意味着咱们的猜测,怕是真的” 那这朝堂之上,若缺少了宗亲们的支持,皇上的处境可想而知。 “幸亏太上皇老人家高寿可是有太上皇老人家镇着,局势尚且如此暗涛汹涌,真不敢想倘若太上皇他老人家龙驭上宾而去,皇上的处境又会如何” 諴妃也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八月底的北方,夜空尤其高远,却也多了一丝寥落和冷寂的滋味。 諴妃半晌才说,“故此,这后宫里就更不能出事。以皇后高位,凭她这些年的所为,来日还指不定要为皇上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廿廿抬眸望住諴妃的眼睛,“这些年,幸亏还有姐姐在。姐姐是大阿哥生母,又是皇上跟前最早的人,叫她终究还有几分忌惮。” 諴妃笑着摇头,“可是我老了,身份更是无法与她抗衡。故此,这后宫的未来啊,还得指望着贵妃你。” 廿廿“扑哧儿”地笑开,“姐姐这一说,倒将我满脑袋的迷思都给打散了。” 諴妃挑眉,“什么迷思” 廿廿叹口气,“每每想到皇后这些年所为,我便总忍不住也想用那报私仇的法子去以牙还牙去可是我若当真是那样私心为重了的人去,便当不起姐姐这番话了,岂不是要叫姐姐失望” 諴妃便也笑了,“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顾着三公主,我早与她拼个鱼死网破了” “再说,若你成了只顾着报私仇的模样,我倒不会失望的,因为我自己也是想要那样的只是,真正要失望的人,怕是太上皇和皇上。” 諴妃捏捏廿廿的手,“皇后今日落到如此田地,何尝不是太上皇和皇上的手段这天下最有本事、也最天经地义整治她的人,唯有这两位。” “若是咱们两个自己报了私仇,咱们两个岂敢就说能侥幸全身而归再说到时候,咱们两个有与她何异,岂不是同样成了狠毒的深宫妇人去” “故此我这些年忍过来了,你有太上皇和皇上两位护持着,你就更应该忍得住、看得开。” 諴妃笑着帮廿廿拂开额头松散下来的几丝碎发,“贵妃,你且等着吧,你的来日啊,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比的。你便自然该比我们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廿廿的鼻子酸了,伸手抱住諴妃。 “我想我额娘了” 諴妃便笑,“嗯哼,要论岁数,我当真与你家老福晋是一样的。” 九月初三日,两宫圣驾回到京中,驻跸圆明园。 刚回到京中的皇帝,几乎马不卸鞍,三日后便奉太上皇,在圆明园的二宫门“出入贤良门”,率领诸皇子皇孙等习射。 此番赴木兰,皇帝没能率领皇子皇孙等入围演练,这便有回京补上的意味。 廿廿知道,倘若她担心的事情是真,一旦有变乱起,那么皇上能够依靠的自然是皇子皇孙这些直系血统的子侄一辈,故此此番行射,乃是聚拢人心的一步好棋。 廿廿便亲自抱了绵恺去。 吓得奶口嬷嬷董氏她们不敢拦着,倒是春常在和周氏都追了出来,“三阿哥还这么小那些弓箭不长眼睛的” 廿廿却不停步。 皇上目下只有绵宁一个长成的皇子,可是绵宁这个年岁还不济事,皇上难免显得有些人单影只。 “绵恺虽说还小,可也过周岁儿了。便不能拉弓,好歹还能坐着,那便到马背上坐着去” 周妈妈终究是后入旗的汉人,不明白旗人的孩子从小就要爬上马背的道理,这听了便更是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的好格格这,这若是掉下来可怎么办” 廿廿发狠道,“他若当真从马背上掉下来,那他就不配当大清的皇子” 廿廿嘴上是硬,但是到了“出入贤良门”的宫门口,还是心疼得有些要落泪。 外头都是皇子皇孙,大多数都是成年男子,廿廿不便迈出宫门去。她遥遥看着已经戎装上马,手握雕弓的皇帝,以及周遭手握彤弓的一众王公贝勒们,想着该将绵恺托付给谁。 皇上和太上皇隔得都远,近处的王公贝勒和侍卫也都不是很熟,廿廿正在犹豫之间,却忽然见绵宁转身向她走了过来。 廿廿倒是心下一宽,望着绵宁走过来,含笑道,“二阿哥越发耳聪目明,隔这么远,竟也瞧见我来了。待会儿二阿哥施射,必定连发连中。” 绵宁眼底微微一晃。 当年他在避暑山庄,射箭难中,倒叫比他还小好几岁的绵庆得了汗玛法赏的黄马褂去少年心灰,都是因为有眼前的小额娘。 而今,她已是抱着她自己的儿子来,叫人惊觉这人间岁月的变换。 “小额娘怎么来了”他沉声问。 廿廿狠了狠心,将绵恺直接递到绵宁面前,“带你三弟去骑马,教他拉弓。” 绵恺天真无邪,只顾抱着绵宁的脖子撒娇,“二哥,你的弓弓真好看” “弓弓”,一向目光微凉的绵宁,这一刻也无奈地笑了,“你难道想跟我要个太监去不成” 廿廿深吸口气,“去吧。” 绵宁单手抱着绵恺,又深深看廿廿一眼,“小额娘当真放心将老三交给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25、九月九 69书吧 ,,,免费读 425、 廿廿静静抬眸,“瞧二阿哥说的,倒将我都给问住了。我竟一时都想不到,我为何不放心将绵恺交给二阿哥去” “你们两个是兄弟,血浓于水,这便是旁的任何都不能替代的,故此你自然是我最信任的人。别说我此时会将绵恺交给你,便是我有离世那一天,我也唯有将他交给二阿哥去” 绵宁却长眉一结,“小额娘这是说什么呢小额娘现时还不满廿岁。” 廿廿便笑了,“二阿哥岂不更小却原来二阿哥这么小都要开始忌讳这些了,当真是少年老成不是” 绵宁无奈,终究露出了难得的笑模样儿,“老三我带着,小额娘放心就是。” 廿廿点头。 绵宁垂眸问绵恺,“二哥带你去骑马,你敢么” 绵恺倒是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他这个年纪,兴许还没学会害怕呢,更因从小就看着汗玛法、汗阿玛和哥哥们骑马,早都羡慕的手心儿都痒痒了。 “敢”小小的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小脖儿抬得贼高。 绵宁没笑,却是点点头,“嗯,那走吧。” 目送小哥俩的背影越走越远,廿廿掌心的帕子已是绞结成了一团。 不远处,七额驸拉旺多尔济慢悠悠骑马过来,到廿廿面前甩镫离鞍,就要跳下马来行礼。 廿廿忙叫跟从在身边跑腿儿传话的哈哈珠子太监五魁,“还不快拦住你额驸爷去” 五魁不愧是九思的徒弟兼干儿子,一向有眼色,听见贵妃主子的话儿,这便猴儿似的窜上去就抱住了拉旺多尔济的大腿,“额驸爷,您不必下马了” 拉旺多尔济就有点急了,举马鞭子要抽五魁,“你个小兔崽子,你赶紧松开贵妃主子在这儿,这是君臣大礼,奴才岂可怠慢” 廿廿便笑道,“七额驸是超勇亲王,更是本宫姐夫,这便都是一家子的至亲骨肉,在本宫面前便只有家礼,没那么多国礼的规矩。” “本宫也正想问候七姐夫,腿上的伤可都好利索了,还咳不咳” 拉旺多尔济父祖两代皆为猛将,平定准噶尔,泰半功勋都是他家父祖、叔父的,故此拉旺多尔济虽说是两岁就在京养育,可是血统是不变的,便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蒙古王爷。 可是近年来,七额驸却是多病多灾。 乾隆五十一年,七额驸骑马意外坠落,摔伤腿骨。伤筋动骨是大事,这便有多日不曾来京于御前行走。 后来腿骨好了,却有身子内里病虚,每到秋冬便害咳疾。 今年皇上甫一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可是七额驸的身子却撑不住了,不得不暂时卸下了最要紧的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回游牧地将养。 今年八月,七额驸也赴热河贺寿,病还未痊愈,却也坚持扈从太上皇与皇上回京,这便也跟着赶上今儿在“出入贤良门”外的试射。 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蒙古汉子,这些年来却越发看着有些憔悴了去,廿廿心下也是有些不忍。 五魁那孩子也是倔,便是看七额驸举鞭子了,也不肯松手,七额驸不敢在贵妃面前造次,这便只得在马上行礼,“劳贵妃主子动问。奴才身子好些。” 廿廿还想说话,那边厢却已是鼓响,拉旺多尔济要回归队列,这便急匆匆在马上俯身而下,竭力凑近廿廿耳畔道,“奴才会在近旁看着三阿哥的,贵妃主子放心就是。” 拉旺多尔济说罢,已是抱拳,然后策马而去。 廿廿的心底轰然地热,眼圈儿也跟着濡了。 七额驸虽是蒙古王爷,在七公主薨逝之后越发心灰意懒,连来后宫走动都没兴致可是他毕竟是在内廷养育的额驸,对宫廷里的事,一看便知。 七额驸自己就是亲王,又是固伦额驸,更是皇上的亲姐夫,有他看着,不管绵宁这孩子心下是否会有动静,绵恺却也必定是安然无虞的。 廿廿心一放下,这便毅然转身,“走吧,咱们回克。” 周氏又惊住,“格格这,怎不在这儿看着点儿” 廿廿却已是大步流星,“不必看,我放心。” 因回到京里已是九月初,九月九日的重阳眨眼就到。 重阳节又是敬老之节日,以太上皇之高寿,这重阳必定是要好好儿办的。 况且,这九月九日不仅仅是重阳节,更是孝仪皇后的冥诞之日。这一日对于太上皇来说便具有双重的含义,自该格外用心预备。 宫廷里,重阳这天除了传统的喝菊花酒、吃花糕之外,因满人的传统,这一天要吃一顿好的或者是烤肉,或者是涮锅子。 两者相权,以老人家的牙口儿,廿廿还是觉着涮锅子更好些,汤汤水水、肉片又薄,方便老爷子笑话。 这日皇帝从外头进来,便吓了一跳。 钟粹宫如今给廿廿独自居住着,地方儿可不小,可是她这寝殿里竟是锅碗瓢盆地摆了南北两炕还不足,地上也摆了一地,竟叫人没了个下脚的地方。 锅碗瓢盆里都是汤汤水水,还几乎每一样儿里都飘着花瓣儿。 廿廿卷着袖口,扎撒着两只手,行礼请安过,却也赶紧往外撵人,“皇上去别处逛逛今儿我这儿乱,别回头污了皇上的衣裳。” 皇帝却走过来,笑着凑在她耳边问,“这是自己调配沐浴香汤呐有何心得” “不过且不用这么费心,不管你用哪个,爷都稀罕。” 皇帝这样的深情表达,可惜,廿廿没绷住,“扑哧儿”一声就笑喷了出来。 “爷这是,呃,锅底汤” 将两个想法儿往一块堆儿这么一联系,想象沐浴香汤入口之后的感觉皇帝赶紧捂了捂嘴,不过依旧云淡风轻,“那必定也是更多一重香的。” 廿廿听懂了,笑得弯腰,“肉的香只可惜,不是人肉,是羊肉呢。” 想象一下用羊肉汤泡泡,洗完一身膻味儿的香,咳咳,那也是挺别致的呢。 不过这可难不倒大清的皇帝们。 皇帝得意地翻了个白眼儿,“你也不到城门外头瞧瞧去,新鲜的鹿肉、狍子肉可已经满大街都是卖的。有的现割了,当场就架起炭锅子,安上铁篦子就开始烤炙了香着呢,那腥膻之味其实才是最原本的肉香” 皇帝这么说,廿廿真是哈喇子都快下来了。 皇帝悠然自得地看一眼满地的锅碗瓢盆,“现在后悔预备锅子汤了,而不是烤肉了吧跟烤肉比起来,锅子还要逊色一重。” 廿廿便笑,“锅子给汗阿玛,回头我再陪皇上吃烤肉就是” 皇帝便也满意,“说好了啊” 九月初九当日,太上皇却没在宫里过节,而是一大早就起驾去了香山的静宜园。 廿廿也没想别的,想着必定是因为重阳都要登高,故此老爷子这才去了香山,以应节气。 再说,整个京师的秋景,哪儿有比得上香山的 太上皇既然不在宫里过节,廿廿便也将预备好的锅子汤派人给太上皇送过去。 廿廿为了重阳节忙活了这一大通,可是,到了晚晌吃烤肉的时候儿,皇上却没有了当日约定要吃烤肉的兴致。 皇上便是强作笑颜,陪着廿廿吃了几块,却也只是吃了这几块便撂下了筷子,菊花酒都顾不得饮,这便回毓庆宫去看奏折了。 因这日特殊,自一应任何不好的消息都不能叫太上皇知道,故此廿廿身在后宫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皇上也不肯扫了她的兴致,这便也只字未提。 可是廿廿从皇上的神色之间,却也猜到了必定有事;而且,怕是不小的事儿。 四喜瞧出来主子有心事,若是从前,他自然是自己出去打听去了。只是如今,他身份不一样了,他现在是贵妃宫里的总管,到哪儿身份都是亮明的,谁不认识呢 再说如今年纪也不允许了。从前是个孩子,到哪儿都方便,如今已是大人了。 他便招手叫五魁来。 五魁是九思的徒弟兼干儿子,原本应该留在毓庆宫里的。 只是九思经历过挨打那次的事儿,一来对廿廿心怀感恩,二来又是想让自己这干儿子在贵妃跟前有个出头的机会,这便将五魁交给四喜,叫他到贵妃宫里来跑腿儿传信儿来了。 五魁还是个孩子,既方便办事儿,又足够的机灵和忠诚。 “小子诶,放你半个时辰的假。这秋高气爽的,知道你也圈坏了,放你到外头溜溜去。” 五魁聪明,赶紧趴地下一个头就磕在地下,待得拿了腰牌出来,直接就奔御前了。 五魁有个最大的便利,自然是直接找他干老儿九思。 这么着,五魁没废多一会子的工夫,半个时辰压根儿就没用到,一转眼就跑回来了,到值房里找着四喜,趴耳朵边儿说了。 四喜面色也是一变。 不过四喜还是没忘了给五魁秃脑门儿一记,“给你半个时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至少回去给思大爷洗个脚什么的,大重阳的,也算你孝心,谁叫你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五魁赶紧笑呵呵地答,“喜爷放心,不是小子不孝心,是干爹不准小子废那些假招子,一脚踹小子腰上,叫小子赶紧回来回话儿,说主子和喜爷必定急着等回话呢。” 四喜心下暗暗叹息一声,知道身在总管这个位置上,他还有太多要跟人家九思学的。 五魁还道,“小子也没忘了代喜爷给我干老儿问好,我干老儿也说回去也问你喜爷的好儿。” 四喜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里抠出个蛐蛐罐儿来,扔给五魁。 “知道你小子偷瞄我这个宝贝有些日子了,赏你了不过一宗,你可不准拿这个到小主子跟前讨好去小主子还小,最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你若将小主子给带歪了,我可饶不了你。” 五魁跪地下两手赶紧接稳当喽,笑嘻嘻道,“喜爷就放一万个心吧,奴才正经没那个胆呢” 四喜带了五魁带回来的话儿,赶紧往廿廿殿里去。 “是贵州青溪县教匪愈演愈烈。今儿皇上下旨,命该省提督花连布带兵前去剿捕。” “花连布”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颤,“可是曾为大将军福康安前锋官的那个花连布” 廿廿从朝廷嘉奖福康安及其麾下的谕旨里,屡次听到花连布之名,知道这前锋官骁勇善战。 四喜道,“擢为贵州提督的,怕就是这位花纱布。” 廿廿微微闭了闭眼,“朝廷派如此猛将前去剿捕,可见青溪县此次教乱是何情形” 皇上登基的这一年,是龙年,这对于皇上来说自然是个登基的好年份。 可也就在这样一年,在朝廷两位天子新旧交替之际,白莲教约在“辰年辰月辰日辰时”起事,变乱遍及川楚各县。 皇上登基初年,朝中隐隐有顽固宗亲的反对,外有如此大规模的教乱,实是内忧外患。 尤其是偏偏要选在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又何尝不就是针对辰年出生、辰年登基的皇上去 “九月初九日若不是闹得太不像样了,试想皇上如何会在这一日下旨剿捕” 既是重阳敬老之日,又是孝仪皇后冥诞,想来这一天是皇上最为希望这个天下太平无事的一日吧可是他却在这一日下了这样一道刀光剑影的谕旨下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又何尝不是皇上对天上的额娘起的一个誓,必定要剿灭肃清” 廿廿轻叹一声,吩咐,“去,到上驷院找些干燥的马粪来。” 所有人都傻了,一时也想不明白主子这是要干什么,不过只管办差就是。 不多时干燥的马粪取回来,连四喜自己都是捏着鼻子的。 廿廿以贵妃之尊,却神态自若地亲手去接马粪兜儿。 四喜都叫唤了,“主子不可主子有什么差使,吩咐奴才去办就是了,主子万万不可亲自动手。” 廿廿却啐他一声,“呸当了我宫里的总管,就娇惯成这样儿了,连过去的苦日子都忘了不是就这么点子马粪而已,都是草料,又不脏,更早已是干燥的,亏你这纡尊降贵的样儿。” 四喜吓得赶紧双膝跪地。 廿廿伸手将马粪兜儿给夺过来,稳稳当当拎在手上。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426、炙子烤肉 , 426、 廿廿预备完了,吩咐四喜,“请皇上来。” 四喜都没犹豫,完全不在乎皇上刚刚离去说是要办公事,这般去请,会不会让皇上不高兴。 倒是四喜走后,星桂悄声提醒了廿廿一声。 廿廿含笑摇头,“不会的。等皇上来了,他自高兴了。” 廿廿说着手脚不停,招呼人重新将火点起来,将炙子重又放上。 烤肉还是烤肉,可是一应的家什,包括肉,全都换了。 待得皇帝来,老远就能闻见廿廿宫里一股子特别的味儿。 皇帝走进来时,下意识左右打量,廿廿含笑道,“皇上没走错,这院子不是上驷院,是我的寝宫。” 皇帝便笑了,“果然是马粪味儿爷还以为自己闻错了,这内廷墙内,怎么会有马粪味儿呢” 皇帝说着话,眼睛则定在廿廿身上。 这会子的廿廿早已褪去了华丽的丝绸衣裳,身上穿着的普通棉麻织物的常服,外头还罩了一件青布的围裙。 这围裙的式样,就是普通妇人下厨时候所用的,唯有围裙上的绣花可以彰显贵妃的身份。 这围裙皇帝倒是认得,这是廿廿今年与皇后一起去行亲蚕礼的时候儿预备的,可是瞧着廿廿这会子却穿着这样作为“礼服”配件的围裙,站在大烤肉炙子前,皇帝还是忍不住笑了。 “哟,这该不会是烤活蚕呢吧” 皇帝一边说一边不急不慌迈着方步走近烤肉炙子,到了边儿上却特地隔着几步距离看。 不是怕油星子迸身上,染了上用的衣裳,而是因为那炙子太大,不隔开些距离,你都看不完全。 那大炙子能有多大呢单看廿廿手上的长筷子就知道了廿廿手上用来烤肉的长筷子,足有三尺长 所谓“炙子”,下头是一个大炙盆,上头是一个大炙盘,这个大炙子简直有一张圆桌面儿那么大。 皇帝都有点咳嗽了。 宫里的一应陈设自然都要精致的,这样的大炙子通常也就在木兰秋狝的时候儿,君臣在围场里用,内廷里已经用不上了,更别说还要亲眼看见一位贵妃娘娘,这么亲自在炙子边儿上操持着。 “这庞然大物,你哪儿得的必定不是包哈局里预备的。” “包哈局”是御膳房里专门做烧烤类菜肴的部门,举凡什么挂炉鸡、挂炉鸭子、还有皇上赐宴群臣时候满汉大席上的烧猪、烧方,都是他们管的。 廿廿扑哧儿一笑,“自然不是包哈局的,是我从护军营里借来的。没的时辰刷洗,还有他们上回用过的油腻,爷可嫌弃” 皇帝从先前的好奇、有趣儿,这会子已然眯起了眼,懂了廿廿的用心。 炙子烤肉不稀奇,可是他的贵妃今儿为他预备的这一局炙子烤肉,却着实是特别的。 炙子大不说,炙盆里用的燃料也不是炭,而是干燥了的马粪 这是满人先祖的老例儿,当年满人汉子进山狩猎,都是以小队的方式进行围猎,所获猎物大家分享,故此最经常的方式就是几人围坐,将肉用猎刀切了,放进头盔里,下头点燃干燥的马粪。 这样的老传统也随着清军入关,带进了京师来。宫廷里和外头的饭馆子将从前烤肉的法子给该进,马粪换成了炭,头盔换成了炙子,越发精致起来。 唯有军营里,因人多,且都是糙汉子,这便还愿意守着从前关外的老传统。再说军营里干燥的马粪也是现成儿的,更能让士兵们不忘从前的血性,这便依旧还保留有这样的大炙子。 烤肉那独特的带着香味儿的烟火气升腾起来,窜进皇帝的眼睛里,他只觉眼眶有些发热。 廿廿的心,他明白了。 就在这九月初九日,他无论是身为一个儿子,还是身为一个帝王都极为在乎的日子里,西南的教乱令他心下难安,可是廿廿却为他预备了一炙子的火热,更是满满的男儿血性 皇帝心下随着那炙子上的肉一齐滚烫,他便伸手要长筷子,拽过炙子旁的瓷墩子便坐下去。 廿廿却还是笑,故意歪头瞟他,“对不住爷了,这炙子可大,想文吃可不成” 皇帝便也笑了,会意起身,将那瓷墩子不当座儿,一只脚直接踩在了上头 这么架着一只脚,伸着长筷子去夹肉,才能够得着、用得上劲儿。这就叫“武吃”,保存着从前的原汁原味儿,更符合爷们儿粗犷的气质。 廿廿笑,干脆也放下贵妃的矜持,也抬起一只脚,踩在了墩子上 这两口子,就用这样的姿势,一人架着一只脚,举着三尺长的大筷子,自己给自己现烤现吃 这世上,可能古往今来都没什么是一顿烤肉解决不了的,烤肉的香,烤肉的热,烤肉的原始血性,全都能让人心下的情绪得到最好的宣泄。 廿廿不失时机给送上菊花酒,以及蘸着酱料里的青桂蜜 廿廿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只是这么着陪皇上好好儿地吃了一顿烤肉去。 皇帝竟是胃口大开,将廿廿预备的羊肉都给吃了,还有些不知足,又叫御膳房去预备些。 廿廿便笑道,“前儿听皇上说,城门外都开始卖关东货了,什么鹿肉、狍子肉排满了大街我就猜着皇上怕是馋鹿肉这一口儿了,我便早预备下了。” “正好羊肉燥,鹿肉却能和缓些,皇上便试试这鹿肉吧” 皇帝嘴里忙活着,说不出话来,唯有伸手过来,将廿廿的小手握了又握。 这一年未能秋狝入围,便没能在围场里射猎鹿只,没能吃上这带着血性的鲜炙鹿肉可是九月初九的重阳日,他的贵妃,却在深深宫廷里,为他补上了。 他多日不开的胃口,今晚借着秋凉,吃着热肉,这便彻底都打开了,愣是将好几日缺了的饭量,都给补齐了。 终是肚子都鼓胀了,他才停了筷子,满足地拍拍肚子,“嗯,爷吃饱了。” 廿廿眸光轻转,却只落在那炙子上,“那爷可攒足劲儿了” 皇帝微微挑眉,随即含笑点头,“嗯,攒足了” 廿廿轻轻抬眸,“只要皇上攒足了劲儿,便不管是谁,都不是皇上的对手。什么攻坚克难,便是需要年深日久,又有何患” 皇帝说不出话来,只是起身,伸臂将廿廿抱在了怀里。 廿廿笑,“爷,我这一身的油星子” 皇帝哼了声,“这才是烟火夫妻。” 整晚好眠,次日静宜园行宫那边儿便传来了信儿,说八十六岁的太上皇老爷子,要在香山检阅健锐营。 皇帝一下子就坐起来,赶紧收束衣装,“朕也去” 健锐营乃是八旗兵丁中的精锐,当年金川之战,便都靠健锐营中“云梯营”的建功。朝廷唯有到了最艰难的战役之时,才会派上这一支队伍去,攻坚克难。 八十六岁的太上皇老爷子重阳之日,去香山却原来不是为了过节,而是检阅这支最精锐的队伍去了,廿廿心下震动,鼻尖儿都有些发酸。 她自笑着亲自送皇帝出门,可是扭身回来,却也看见穿衣镜里,自己眼角眉梢难掩的忧色。 八十六岁的老爷子为何如此可见老爷子对此时西南的苗乱、教乱的担忧之情。 可是此时,老爷子自己年岁实在是大了,这些年朝廷指望的统帅福康安也不在了,而皇上刚刚登基朝中宗亲异心、进士无用,这么多内忧外患叠加在一起,老爷子是急了,也更替皇上悬心。 廿廿走到窗边,对着尚未亮起的天空,静静双掌合十。 “皇后额娘,您一定要在天上护着太上皇,护着皇上” 她知道皇上的处境为难,为了皇上,也为了大清的江山,她情愿此时于后宫之中不再斗 尽管,她恨皇后;尽管,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跟皇后斗个鱼死网破之后才能问个清清楚楚可是这一刻,轻重缓急之间,她知道她该如何权衡取舍。 因为她身在皇家,她便不能当一个普通的小肚鸡肠的妇人 因为她是大清的贵妃,她便不能只顾着自己和自己孩子的得失。 天命人心,叫她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来,那她就知道自己该担起何样的责任来。 她回头吩咐“去,将昨晚事先留好的炙子、羊肉和鹿肉,叫太监在头顶上顶了,出宫门,送往七额驸超勇亲王府、睿王府、和珅大人邸,就说皇上赏克食。” 便也在九月初十、太上皇亲阅健锐营的同一日,皇帝下旨,圈定武会试的考官。 与和珅互为师生的吴省兰,继文殿试的阅卷官之后,又被圈为武会试的副考官。 这便等于是皇帝将为国取才这文、武两方面的权柄,都放了一部分在和珅的手里,极可见皇帝对和珅的信赖、倚重之情。 廿廿在内赏烤肉克食,皇帝在外选和珅一派的吴省兰为武会试副考官,这便心有灵犀、珠联璧合起来。 这晚皇帝回来,皇帝举着绵恺玩儿了一会子之后,缓缓转眸看廿廿一眼,“绵恺渐渐大了,你将这孩子看顾得很好。绵宁那边儿,你也多费一份儿心。” 廿廿心下微微一跳,忙含笑道,“二阿哥自然也是我的儿子,我平素想到什么该提点他的,每每都在他来请安之时,一件一件地提点给他了。” 廿廿想着,绵宁毕竟是那么大的孩子了,况且两人只相差六岁,便不能如同抚养小儿一般地模样,只是该提点的提点就是了。 皇帝将绵恺交给周氏,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爷说的是绵宁的婚事,交给你来办。” 廿廿吓了一跳,“怎么” 一来,绵宁的婚事自然有皇后呢,且绵宁是事实上的嫡长子,她当贵妃的总不好抢过来办; 二来,三公主的婚事还没办呢,三公主是长姐,按次序,总得三公主的婚事办完,才是绵宁的婚事才是。故此今年她只想着三公主的婚事,以为绵宁的婚事怎么也得明年去。 皇帝却眸光幽深,静静凝视她道,“皇后病了,当不起这事儿来;也是因为皇后病了,绵宁的婚事便先办吧。三公主的,往后挪挪就是。” 廿廿心下惊跳。 自从六月间在热河出事,她已是三个月没见过皇后了。既然皇上说皇后病了,那她就当皇后病了;可是今儿皇上忽然这么说,尤其是要将绵宁的婚事往前提可见,怕是要冲喜了 皇帝伸手拍拍廿廿的面颊,“听懂了么便别胡思乱想了,赶紧预备就是,越快越好。” 皇帝顿了顿,抬眸望望窗外天际,“这都九月了,汗阿玛和我,都不想等到明年了。” 廿廿这会子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皇上说太上皇和他都不想等到明年了是什么事儿 是说绵宁的婚事,是么 皇帝看她还回不过神来,又拍拍她另外一边脸颊,“再说绵宁的媳妇儿是你母家人,你难道还不亲自操持着些儿去” 一切都容不得犹豫,次日一早,便有钦天监送来的占卜吉时,说绵宁初定礼、成婚礼的吉日已然重新选定了。 尤其是初定礼,就在十月,廿廿只剩下一个月的预备时间。 当日,前朝自已宣辞,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十六房之记名秀女、小名舒舒的,其父布彦达赉行三跪九叩礼受。 一切便这般紧锣密鼓起来,廿廿却没想到,就在这一日,前朝又传出一个噩耗来。 和琳病逝于军中。 廿廿听到这个消息,自己都半晌没缓过神来。 若从私仇来说,和琳死了,和珅如断掉一半羽翼,这自是好事;可是从朝廷来说,西南的教乱正猖獗之际,平苗的主帅却再度亡于军中实在是叫人心悸。 教乱正在西南,苗乱也在西南,若两股子乱民合二为一起来,那整个西南大片,岂不都不安定了 廿廿深深吸气,“去,赶紧去给宜安传话,叫她千万节哀。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回我,千万别自己扛着。” 皇帝也下旨,晋和琳的伯爵,为一等公爵,并赐两字的封号为“一等宣勇公”。并命其子丰绅宜绵袭爵。 赐祭葬,谥“忠壮”,入祀昭忠祠、贤良祠,仍准其家自建专祠。 427、双十 , 427、 这边,廿廿刚从和琳之死的震动中平静下来,正想着该如何去与諴妃和三公主说婚期调整之事。 不管是天家,还是民间,兄弟姊妹之间的婚期总会有个按着序齿的先后排列。 当姐姐的尚未成婚,弟弟却抢先成婚了,若按着民间的说法,岂不是要“咒”姐姐嫁不出去不是 再者,廿廿虽说放心諴妃和三公主最是一对通情达理的母女,可是凭諴妃和三公主的聪明,岂能完全想不到绵宁忽地要抢先成婚的缘故去终究,唯有冲喜,才会如此啊。 廿廿稳当了稳当,吩咐道,“我去看看刘姐姐和三公主,你们先去知会一声儿。” 等传话太监回来复了旨,廿廿这才更衣起身。 却刚迈出门槛,就见绵宁从外头急急地走进来。 廿廿暗暗叹了口气。 无论是宜安,还是諴妃与三公主,这两边的事儿都好说,她最作难的倒只是如何对绵宁说。 “儿子给小额娘请安。”绵宁完全不给廿廿避开去的机会,抢步上前,便行单腿跪安礼,横住了廿廿的路。 廿廿点头,亲自躬身,拉起绵宁来,“要给二阿哥道个喜,还有一个月,二阿哥就是新郎官儿了。” 绵宁少年清俊的脸上却堆满了苍白,一双眼黑洞洞地凝着廿廿,“小额娘,为何如此三姐厘降之礼尚未行,为何急着要先给儿子办婚事” 绵宁微微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接问道,“缘何,是小额娘为儿子置办婚事” 知道这孩子会这么问的啊 廿廿先垂首,缓缓笑道,“二阿哥,你倒说错了,为你置办婚事的,倒不是我。” “一来,上有太上皇和你汗阿玛为你亲自赐婚,你是他们的嫡子嫡孙,自是二位主子亲自替你主持着;二来,具体的一切备办之事,自都是内务府大臣们管着。” “婚宴如何办,要用多少桌宴席,多少桌饽饽,多少瓶子酒;该赏给你福晋父母多少彩礼这些都是内务府大臣们请旨之后,替你经管着呢。便到你初定礼去纳采之时,也都是总管内务府大臣陪着你一起去;合卺礼时也是内务府下的官员福晋替你办。” “我啊,不过只是担个名儿罢了。” 绵宁闭上眼,“那,宴请儿子福晋母家人呢是在我皇后额娘宫里办,还是在小额娘你宫里办” 廿廿静静扬眸,“你喜欢在哪个宫里办你若定了主意,你自去向太上皇和你汗阿玛请旨就是。我又何尝不是等着旨意,二位主子如何安排,我便如何遵旨照办就是。” 绵宁这么硬生生地问,廿廿便也如法炮制,一样地硬生生的答回去。 绵宁如何不明白,心下一酸,垂下头去,终是露出了自己的脆弱来。 “小额娘”他再度撩袍跪倒,“儿子求小额娘别这么跟儿子说话。” 廿廿也是幽幽叹口气。眼前的绵宁,仿佛又是那年在避暑山庄射箭比试输了的少年,尽管硬撑着,不想叫人看出来,甚至故意装出冷漠的姿态来,可是,他那时候脆弱得一阵风都禁不住。 廿廿伸手轻轻抚了抚绵宁的发顶,“二阿哥,你心下忧心你额娘,我岂会不明白只是,以你的聪明,你又如何不明白,这些事既然是太上皇和你汗阿玛做的主,那你不去问二位主子,却来问我,便一来就不可能拿到答案;” “二来,你更何尝不是为难了我你又要我如何与你说话呢” 廿廿抬眸望住绵宁的眼睛。 不知不觉间,那个刚刚降生、还被她抱在怀里,伸手就抓她脖子里银锁片儿的小小婴孩儿,如今已是比她还高了,倒要叫她抬头去仰望。 “二阿哥,我知道你心下对我有何疑虑,自顾后宫如此,我也不想逃避。我只是终归要看你是否还记得咱们这些年的情分,看你是否还相信小额娘我的为人。” 尽管,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母亲终究是最重要、最完美的。不管过去那些年她与绵宁情分如何,都也未必就能动摇绵宁对于皇后的信任去。 一切,端的都要看绵宁自己心下如何衡量。 “我还有事,要去你諴妃额娘宫里,连带看你三姐。一盏茶之前,我已经传了话儿过去,不好叫她们娘儿俩等着。” “二阿哥,或者你可以随我一起去坐坐” 绵宁微微蹙眉,终是再度单腿跪安,“儿子待会子还得回尚书房,就不随小额娘去了。儿子恭送小额娘。” 到了諴妃宫里,諴妃倒是最通达,也是这嘉庆爷后宫里资历最久之人,故此倒不用廿廿多解说,她自己倒是先道,“虽说三公主是当姐姐的,可是公主终究是女孩儿家,比不得皇子对于江山社稷的要紧。” “二阿哥先成婚,这是稳定朝堂之事,自然应该在先。我也高兴还能将三公主在我身边儿多留几年,我倒舍不得她出门子去呢。” 廿廿心下宽慰不已,握紧了諴妃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打趣三公主去,“我倒担心,咱们家三妞却着急了呢。” 三公主登时红了脸,这会子也顾不上礼数,拧着腰儿“呸呸呸”了几声,“我才与小额娘不一样呢,我可不要那么早就嫁了” 諴妃便也笑起来,“可不是么,有人啊可是实岁五岁进了宫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这叫什么,五岁定终身呢。” 廿廿脸色大红,便也放下贵妃的身份,索性学着三公主的样儿娇嗔起来,“呸呸呸,我才与你们想的不一样呢人家分明是进宫来给十公主侍读的” 諴妃大笑道,“好好好,你这么说,那我们就这么信了,好不好” 回宫的路上,回想諴妃的话,廿廿忍不住感喟道,“諴妃姐姐是越活越通达,每每叫我总是想起婉妃娘娘去。” 星桂在畔小心忖着,“主子缘何如是说奴才方才是听出諴妃娘娘帮主子给自己个儿解释,倒不叫主子为难之外,倒没听出旁的什么来。” 廿廿轻轻一笑。 星桂没听出来自是有的,终究星桂进宫这才几年,在宫里还没经历过太大的事儿去。 她心下感喟的是諴妃所说的“乐意将三公主多留在身边儿几年”,这当中最要紧的字眼儿,是“几年”二字。 若只是二阿哥因是嫡长子的缘故,抢在头里成婚,那三公主完全可以几个月之后就成婚,也不耽误什么事,更用不着“几年”去。 除非是宫里出了大事,比如要紧的人物身故,三公主都不能不为之穿孝,得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去才至于。 可是满人对儿子和闺女的要求,便是在守孝这事儿上也是不一样的,若是已经定了亲的闺女,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就算是本生额娘去世了,也未必一定要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大孝期的。 除非,薨逝的那个人是至关重要的,或者是身份至高至贵的去。 比如说是皇后,既是嫡母,又是一国之母,那便所有人都要穿孝的。 諴妃既然说出来“几年”的字眼儿,便是说諴妃自己心下已经有了谱儿关于皇后的。 廿廿静静想了想,然后吩咐,“从今儿起,咱们宫里人,半步都不准到皇后、四公主跟前去。便是有什么推脱不了的差事,也必得先来回过了我。倘若有敢擅自行动的,便问问他们的腿还想不想要了” 星桂心下也是一撞,抬眸望了望廿廿,却也是郑重点头,“奴才记下了。” 星桂略作犹豫问,“那二阿哥那边呢终究主子是承旨要替二阿哥张罗婚礼,二来二阿哥的福晋又是主子母家人,三来么,还有星楼她终究还是要过来给主子请安的。” 廿廿点头。在这件事儿上,始终绕不开的人,总是二阿哥绵宁。 “终究是绕不开的,便不绕了吧。只是,你们凡事也都要仔细一点。” 廿廿的心底,终究还是存着对绵宁的情分和信任的。那个孩子,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这么多年呵护过来的呀。 九月秋深,到了十月,就更是到了北地的冬日了。 十月初一,皇帝祭祀太庙,又派大臣祭祀祖陵,从远在赫图阿拉的永陵内葬努尔哈赤六世祖至父、叔,再到入关之后的东陵、西陵。 又遣官祭孝仪皇后陵。 这便是在这一日,遍告列祖列宗,一位都没落下。 也在这一日,太医院来报,说皇后的病,沉了。 廿廿略作犹豫,还是站起身来,“皇上祭祀太庙,接下来要去圆明园给太上皇请安,不在宫里还是本宫去给皇后问安吧。” 尽管她嘱咐过星桂等宫人,可是这会子,她责任在肩。 陪同太医来回话的宫殿监五品太监吉祥,赶忙“笑眯眯”地跪奏,“万万不可贵妃主子怎么忘了,皇上的万寿节就在近前,还有贵妃主子的千秋呢,这便不宜沾上病气。” “皇上早已嘱咐了,叫贵妃主子不必去皇后宫侍疾,还是等皇后主子大好了之后,贵妃主子再去不迟。” 吉祥身为太监,自然不敢真的笑眯眯地说皇后的病,只是他天生这么一副笑眉笑眼的,便是极为严肃地说这事儿,也还是会叫人产生错觉去。 那廿廿自然就坐回去了,“既然皇上这般示下,那本宫只得遵旨照办。倒有劳太医院,万万小心伺候皇后娘娘慈体,望皇后娘娘早日大安。” 十月初六日,皇帝万寿节;十月初十日,廿廿贵妃千秋。 十月十五日,便是二阿哥绵宁的初定礼。 这三个日子之间,彼此都只相隔四五日而已。 因有太上皇老爷子在,没的当儿子、儿媳妇的还要大肆过寿的道理,便是今年是皇帝、贵妃两人头一年以这个尊贵的身份来过寿,这排场却也低调了许多。 不照皇帝、贵妃的规格过,只是比普通的皇子再高一点儿也就是了。 从十月初四日起,庆贺的大戏便已经在圆明园同乐园大戏台开锣上演。 皇帝亲自陪着太上皇,廿廿率领几位毓庆宫主位,一起陪着颖妃等一众乾清宫主位们在同乐园看戏。 绵宁来给太上皇请安,太上皇笑笑道,“你汗阿玛的好日子,都在九月里了;绵宁啊,你的好日子,便都在十月里了。” 廿廿在畔听着,含笑道,“媳妇倒觉着二阿哥的好日子啊,实则可都在八月里呢。” 众人都自以为廿廿说的是八月里太上皇的万万寿圣节,这是贵妃凑趣儿哄着太上皇高兴呢。倒一时之间都忘了,皇后的千秋也是八月里。 都是因为太上皇的万万寿圣节热闹得,倒叫人将皇后的千秋令节给忘了;况且彼时在热河,皇后去了就病倒了。 廿廿这么接话儿,是想叫绵宁心下得劲儿些,终究几天之后就要大婚了;同时,这何尝不是廿廿明白太上皇的心意呢 太上皇也明白廿廿的想法儿,这便眯着眼,抬眸向廿廿望过来,带着老人家的那种迟缓道,“说到这儿啊,朕倒要问问贵妃你,今年为了不靡费,叫你的千秋随着皇帝一起过,你可觉着委屈了不” 廿廿赶忙起身回话,“瞧太上皇阿玛说的,媳妇的千秋再隆重,哪儿比得上皇上的万寿节去媳妇能跟皇上的万寿节一起过了,媳妇心底下早都偷着乐呢” 太上皇大笑,“还偷着乐不用,你现在想乐就乐总归现在是皇帝的万寿节,过两天又是你们家二阿哥的大婚,这么多喜事儿连一块儿了,你怎么乐都自随你去” 廿廿便也凑趣儿道,“可不是,蒙太上皇与皇上的恩典,二阿哥的媳妇又是妾身的母家同族媳妇这便要替两家人都高兴呢。” 皇帝含笑歪头过来,轻声道,“今年先这么凑合过,赶明儿,都给你补上。” 廿廿忍不住莞尔,“皇上这还说凑合过我都乐得合不拢嘴了,已是心满意足了,若还奢望旁的,那我还不成了贪心的去” 皇帝左右看看,趁着众人不注意,伸手过来握了握廿廿的手。 “就因为你不贪心,爷才反倒忍不住给你更多” 428、新婚 , 428、 这晚在同乐园大戏台看完了戏,廿廿回自己宫里,赐宴毓庆宫主位和几位近支的宗亲福晋。 成亲王家今儿没来人,廿廿倒是松了口气。 要不然太上皇亲赐的两位侧福晋里,他他拉氏上个月才临盆,那就必定是安鸾来。 倒是听内务府禀报,说是安侧福晋前儿着了凉,不便进宫来领宴。 不来也好。 “贵妃主子这是瞧什么呢”十七福晋凑过来,笑吟吟地顺着廿廿的眼光看远去。 廿廿便寻了个由头,含笑道,“我是忖着,下一次咱们吃席的时候儿啊,就该多了咱们二阿哥福晋的位儿了。” 因都是自己母家一族,十七福晋自也高兴,不过却有些红了脸颊凑过来,“倒有个事儿,正想回贵妃主子,回头还免不得请贵妃主子回过皇上。” 廿廿挑眉,“怎么了可是舒舒有事” 十七福晋含笑点头,却满面都是笑的,“说来不巧,舒舒那孩子发现,她本该来的月事,今儿却没来,且肚子还半点儿都没动静,怕是这个月和下个月都要推迟了” “原本这事儿该知会礼部和内务府,可是那孩子脸儿薄,死活也不肯将这事儿公开了说,她额娘无奈,只得派人悄悄儿传话给我,叫我请贵妃主子代为周全。” 廿廿便也含笑莞尔。 皇家重视子嗣,故此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除了要顾着天意之外,还得要考虑到新娘子的月事之期。都要避免新婚之日与月事之期撞在一起,一来是有些不方便,二来也怕妨碍子嗣。 故此钦天监一般都要同时给出两个吉日来,如果一个日子正好撞上月事,那便换成第二个去。 廿廿点头,“都是女孩子家,谁好意思将自己这日子张扬得天下皆知呢别说她,我当初也是在礼部来问期的时候儿,死活都不肯叫我额娘告诉他们” 廿廿含笑按了按十七福晋的手,“现下皇上陪太上皇和王公大臣们在看戏,等晚上我将这话回了皇上,换下个日子也就是了。你叫他们安心待期就是。” 两个吉日中间都不差几日,十月十五的下一个日子,不过只隔七日罢了。 只是初定礼和成婚礼是前后连着的,十月行初定礼的日子改了,那十一月成婚礼的日子自然也得跟着顺延。 等夜晚了,廿廿去毓庆宫陪伴皇帝,将此事委婉地说了,并且替舒舒请罪,皇帝含笑点头,“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日子延后几日,也正好等那孩子过了月事,那大婚之后,便也正可生养之时。” 廿廿笑着抱住皇帝的手臂,“爷是想抱孙子啦” 皇帝拍廿廿脑门儿一记,“不是爷着急抱孙子,是爷急着给太上皇抱个重孙子。虽说汗阿玛如今已是五世同堂,可是那终究不是咱们这一房的。” 如今太上皇长子永璜一房,永璜已经有了曾孙去,那倒是绵宁的孙子辈儿了。可终究皇位的承袭在皇帝这十五房里,皇帝自己的子嗣却终是有些儿薄了。” 廿廿知道皇帝心下有些着急子嗣,这便也笑道,“那若是二阿哥明年就能有孩儿诞下,那便正好跟绵恺做伴儿,来日还能一起进书房念书呢” 皇帝含笑望着廿廿,“那你二十岁就要当人家祖母喽。” 两人抱在一起,都是大笑。 这样借着灯光月影,说着儿孙满堂的心愿,倒觉着两人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和老太婆,一眨眼,已是白首偕老。 这般想着,虽说年华无踪,可是心下却是那般满足的呢。 两人歇下,皇帝借着万寿的欢喜和酒劲儿,折腾了两回,才终是被廿廿捂着摁着的,勉强歇息下来。 两人相拥着,皇帝闭着眼仿佛已经累睡着了,可是忽然在廿廿耳边咕哝一声,“那孩子的事,怎不直接来回你,倒要叫十七媳妇转告过来” 廿廿轻声一叹,“爷怎么忘啦,十七福晋是那孩子的亲姑姑啊。女孩儿家有时候跟姑比跟自己额娘更方便说心事儿不是” 廿廿轻轻翻了个身,还是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再说,终究她是十六房的格格,跟我们家隔着有些远,不算太熟。” 皇帝没睁眼,却是无声伸手过来攥住了廿廿的手,“再不熟,等过门儿之后,她也是儿媳妇。儿媳妇伺候婆婆该守的规矩,她按样儿都得恪守着去。” 廿廿轻声而笑,“爷难道也盼着我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来日也好好儿地摆摆谱儿,折腾折腾自家儿媳妇去呀” 廿廿深深吸口气,挑眸仰望房顶,“我是有福的,孝仪皇后额娘不但没叫我守过规矩,而且这些年都在天上护着我我真是这天底下最有福的儿媳妇。” “我自己既然是如此享福的儿媳妇,那我怎么好意思去折腾自己儿媳妇去呢我会跟孝仪皇后额娘学,将儿媳妇当成是自家的闺女,好好儿地待她们。” 皇帝轻轻叹息一声,伸臂将廿廿抱紧,“也是那丫头正好儿也是你们母家同族,就是你自家的孩子。” 十月初十日,廿廿生辰正日子这天,因这生辰已经跟着皇上的万寿节一起庆贺过了,廿廿自己倒没当回事。 而这一日,太上皇忽然下旨,要带着皇上一起去大高殿、寿皇殿行礼。 说是有些突然,是因为大高殿乃为皇家道观,一般是天子求雨祈晴之地。 此时冬日十月,既不必求雨,也不必祈晴。 “难道太上皇是要在大高玄殿做道场” 若不是为了求雨祈请,那在皇家道观里能办的,便也是做道场了。 说到这儿,廿廿倒是想起来当年皇上刚周岁儿的时候,太上皇老爷子就为了这个格外重视的儿子,做了千秋道场。 倒是星楣脑袋快,忽然轻声道,“莫不是,太上皇与皇上,悄悄儿到大高玄殿给主子你做千秋道场去了今儿可正巧就是主子您的千秋正日子呢” 廿廿吓了一跳,赶紧拍星楣嘴巴子好几巴掌,“呸呸呸,瞧你,又胡说去” 太上皇老爷子是给皇上周岁儿的时候就做过千秋道场可是,那毕竟是太上皇老爷子极为重视的十五皇子啊 虽说宫里也能给内廷主位做千秋道场,可那都是给皇太后、皇后办的比如雍正爷给孝敬宪皇后就办过千秋道场。 可是,廿廿却是贵妃啊。 又或者说,退一万步讲,初封贵妃因身份贵重,也可以做千秋道场的话也没有太上皇和皇上两位主子去给行礼的道理啊 这么一想,廿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惊得坐不住,赶紧站起身来,一圈一圈儿地走。 星桂也听出眉目来了,含笑道,“若这大高玄殿的事儿还闹不清楚的话,那接下来太上皇和皇上要去的地方是寿皇殿那奴才心下啊,可当真有些明白了。” 寿皇殿是供奉历代先皇圣容、历代皇后御容之地,便不似太庙、奉先殿那般正式的祭祀之地,可也是一个可以奉告祖先的地方。 大清以孝治天下,太上皇与皇上去寿皇殿行礼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特别就特别在那么巧正好在廿廿生辰这一天。 廿廿压抑着心跳,只道,“我忖着,太上皇和皇上怕是去奉告祖先,二阿哥要成婚的事儿吧。这是天家添丁进口、绵延子孙的大事,自当如此。” 星桂和星楣对视一眼,都笑道,“那干嘛非在主子生辰这天去啊” 廿廿无奈,这心反倒也慢慢儿地放缓了下来。 不管是什么,她静静等着就是;不管是什么,难道她没本事扛起来么 这天下任何的位置,原本就都是有德者居之;而无德之人,自有天收。 十月二十二日,二阿哥绵宁初定礼当日。 初定礼,便是纳采礼,皇子要亲自赴福晋母家,赐宴。 皇子临行之前,要先到皇帝、皇后、贵妃宫里行礼。 廿廿便早早儿地起身,梳洗更衣。 四喜从外头进来禀告,“皇上今儿终于开恩,特准二阿哥赴皇后宫跪安。” 廿廿静静抬眸。 “只是,只准在殿外跪安,说是怕传了病气。” 廿廿收回目光来,静静点了点头,“终究是本生母子,又是贵为中宫,自是应该。” 廿廿想了想,“预备笔墨。” 星桂赶忙儿给预备过来,廿廿坐下来,又打开了当年太上皇赏的那仿澄心堂的纸,略一思忖,便下笔疾书。 星桂看一眼,忍不住低低惊呼,“主子” 但见廿廿所写的,竟是奏请由颖妃娘娘来宴请舒舒母家福晋们。原本,皇上说,要在贵妃宫里办。 廿廿轻轻摇头,“我便是勉力办了,二阿哥心下必定更生隔膜。我与他情分再深,终究不是他本生额娘。皇上的心意我自都明白,只是,我不急于这一时、一事。” 廿廿自不直接说绵宁怎么着,也不提皇后,她只说因舒舒也是她母家同族,若由她来宴请舒舒母家,会令前朝后宫侧目,引起外戚之议。 便是皇后病沉,不能宴客,幸好有颖妃娘娘等一众乾清宫主位在,自当由乾清宫主位们主持后宫之宴。 一个月之后,十一月二十四日,绵宁成婚礼。 奉迎之时,先行册封礼,册封舒舒为皇二子绵宁嫡福晋。 迎入宫来,如阿哥所,一对新人先行合卺礼。 合卺礼之后,两人赴太上皇、皇帝、贵妃宫行礼。 廿廿在自己宫里等着一对新人来,不知怎地,倒是有些回想起当日皇上问她的话来舒舒有事并不先禀告她,而是想由十七福晋转告。 上月初定礼次日,舒舒家的请安折子递进来,也是只递了给皇后的。 虽说这从规矩来说,没错,因为她是贵妃,不可接这样的请安折子;可是她终究与舒舒是一家人,便是请安折子里特地提一句“请贵妃主子的安”,也并无不妥。 终究,都是那十六房的一家子贵胄吧她啊,在国是初封贵妃;可是在自己母族家,终究还是那最提不起来的破落户儿六房家的穷酸丫头,是么 终于,外头四喜亲自来回,说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已经从皇上那边儿行完礼,正往这边儿来,请贵妃预备着些儿。 廿廿收起心绪,含笑点头,“我已预备好了。” 该来的已来了,甭管是什么,她都预备好了。 绵宁在先,舒舒在后,两人进了贵妃宫,踏上月台。 宫殿监早已备好了拜垫,铺在了门外月台之上。 廿廿出明间,叫殿门大开,廿廿升明间正中宝座。 大清贵妃,仪态万方。 她眯眼望向门外。 殿阁都是坐北朝南,门外月台是南边儿,她这么看过去,阳光刺眼。 这一对年轻的夫妇逆光而立,只能见身形轮廓,倒影绰绰有些看不清两人面上神情。 十六房的格格终究都是骨肉至亲,这么看过去,舒舒的身形倒与当年的雅馨颇有几分相似。 廿廿高高抬起下颌,端然而坐。脑海中不期然回想起,当年她坐着受雅馨跪礼之时。 引导前来行礼的宫殿监五品太监吉祥高声唱赞,引导皇子与福晋归、拜。 舒舒行六肃三跪三拜礼。不得不说,这十六房的格格果然是端庄高贵,这旗礼行得规矩,两肩平、身子稳,纹丝不乱。 女孩儿家啊,有时候单看一个旗礼,就知道这是什么人家儿出来的。 高贵门第里出来的,家教严,从小儿这些行礼请安的规矩便有专门的妈妈教、专门的妈妈看着,长辈们也都要求得严格,多年培养下来,自然是没挑儿。 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别说规矩了,可能一个蹲礼下去,就失了平衡,栽在地下的都是有的。 廿廿心下轻轻叹口气。她小时候儿,行礼可没这么端庄过,她头回见颖妃、惇妃等几位娘娘,当场就摔倒了的,还将花瓶子都给扯下来,一地狼狈。 她恍惚间,一对小两口已经行完了礼,廿廿含笑道,“快赏。” 早预备好的荷包,里头装着她赏给舒舒的头面、八宝,都是她的心意。 舒舒笑得一脸娇憨,进殿来谢恩,到她跟前仰脸道,“贵妃额娘,媳妇什么时候可以去给皇后额娘请安” 429、天下大喜 , 429、 廿廿淡淡垂眸,端然而笑,伸手拉着舒舒的手,轻轻拍拍,“好孩子,你孝顺懂事,急着要去给皇后娘娘问安,真是不愧为我天家的儿媳妇。” 舒舒含羞垂首道,“这是媳妇应当做的。媳妇既已过门,便要侍奉在婆婆身畔,更何况此时皇后额娘病了,那媳妇自更应该在畔侍疾。” 廿廿点头,“你自然会见的。只是这会子因皇后娘娘病着,你跟二阿哥刚刚新婚,无论是太上皇和皇上,还是皇后娘娘她本人,都不希望将病气过给你们不是这也是皇后娘娘对你的慈爱。” “况且因为你们的大喜事,皇后娘娘说不定一高兴,这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你想侍奉在皇后娘娘跟前,这份儿孝心以后自是岁岁朝朝,便也不必急于一时。” 舒舒这便笑了,左右看一眼,这才低声道,“媳妇出门之前,阿玛和额娘,还有明安哥哥都给媳妇殷殷嘱托;进宫的时候儿,姑爸爸更是在神武门等着媳妇呢,也又嘱咐了媳妇一番。” “他们都是说,贵妃额娘是媳妇自家人,等媳妇进了宫,难免会叫人以为媳妇只跟贵妃额娘亲近,却难免要跟皇后额娘隔着一层去。媳妇就是不想落人这样的话柄,倒叫贵妃额娘为难去,故此媳妇偏就要在贵妃额娘面前,大声地问出这样的话来。” 廿廿心下一宽,含笑握握舒舒的手,“好孩子,你心里明白,那我这个当长辈的,心下岂能反倒迷糊了去” 廿廿抬手轻轻帮舒舒掠了掠鬓边碎发,“舒舒,你做得好,我甚欣慰。” 绵宁与舒舒告退出贵妃宫,要再去諴妃宫、莹嫔宫行礼。 廿廿特地叫星楣来送舒舒。 当年星楣被公爷明安选中,给廿廿陪嫁进宫的时候,舒舒虽说还小,可也都十岁了,算得上大姑娘了,故此便是两人中间隔着几年没见,但是旧日的情谊舒舒自然是都还记着的。 舒舒便亲亲密密攥住星楣的手去,“巧姐姐,这一向可好段妈妈叫我跟姐姐说,不必惦着家里,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才好。” 舒舒口中的“段妈妈”,就是星楣的母亲。这段妈妈因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家生媳妇,故此在舒舒小的时候儿,给舒舒当过看顾妈妈。 星楣红了脸,“格格万万别叫奴才小名了,奴才如今在宫里已是早改了名儿。” 她脸是红的,可是听见母亲,鼻头还是酸了,“我妈她也是白操的心,我在宫里跟着贵妃主子,自然是一万个好的。” 舒舒便也笑,“以后你有什么书信,或者想给家里带的,尽管交给我去。我反正也得三不五时地叫使唤太监回家请安去,顺带脚就给你都带回去了。也省得你一个人在宫里寂寞。” 星楣自是高兴,忙忙行礼谢过。 到了宫门口,舒舒才犹豫着问,“星楣姐姐,我方才在贵妃额娘跟前说话,可有说错的我怎么回味着,仿佛贵妃额娘面上有些不自在似的” 星楣忙笑,“那是格格你想多了,贵妃主子自将你当闺女般看到的,便是跟谁摆脸色,也绝对不会跟你呀” “贵妃主子其实是从上个月以来,都在为皇上分忧,这是还放不下心里的石头罢了。” 舒舒挑眉问,“怎么了” 星楣叹口气道,“西南苗疆剿匪的一路大军,主帅福康安与和琳相继病故在军中;西南另外一股剿教匪的大军,主帅提督花连布竟然也战死了。” “西南用兵连陨将帅,眼见即将大功告成的,却因为主帅阵亡,不知道要拖到哪天才能完全告捷,亏朝中能带兵的人却越来越少了,皇上心下忧急如焚,不能叫外人看出来,只能私下与贵妃主子说说” “在外的大将连陨,朝中的老臣也一位一位的老去。军机处里,继阿桂大人以年老请辞之后,王杰大人又以足疾,请辞南书房、上书房、军机处、及礼部事务” 军机处里,能够与和珅抗衡的,就是这两位老人儿。可是这二位相继因年老、疾病请辞,军机处里自无人再能与和珅匹敌。 “还有内阁那一班大学士里,皇上说刘墉向来不肯实心任事,纪晓岚则读书多而不明理,故此都不堪大用” “军机处、内阁两处要紧的地方儿都是如此,其他大臣便也可想而知朝中如此内忧外患的,皇上忧心,贵妃主子便也跟着放不下。” 星楣因是弘毅公家的家生奴才,故此自是感情极为依归,这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舒舒听着也是秀眉轻轻蹙起。 “星楣姐姐竟知道这么多,足见贵妃额娘对星楣姐姐信任有加。”舒舒轻声道。 星楣红了脸去,“还不是因为贵妃主子身边儿就这么几个人,她自己心下沉重着,便也只能与我们几个说说。不过以后可好了,有格格您进宫来陪伴着,贵妃主子可有个能说话儿的人了。” 倒是舒舒眼尖,冷不丁抬头,看见原本应该已经上马了的绵宁,这会子竟然还在马下站着,手里挽着缰绳,却是轻轻回眸,仿佛向她们这边侧耳。 舒舒便红了脸,赶紧道,“二阿哥先上马就是,妾身随后就来。” 二阿哥没吱声,径自上马,挥鞭而去。 舒舒红了脸忙跟星楣告别,“二阿哥怕是等我等得不耐烦了,我这便赶忙儿去了,有劳姐姐送我出来,回头我再请姐姐叙话。” 绵宁纵马向前,终究是在宫城内,不敢快跑。后头传来舒舒起轿的太监吆喝声,他却终是耐不住,还是抽了坐骑两鞭子,催它快跑。 他心下是莫名的烦乱。 就在他这成婚礼前的几日,竟又月食。 月食虽说不算罕见,可是偏偏发生在他成婚这一个月,而且又是他额娘病重、连为他主持婚事都做不到的时候儿他心下便有不祥的预感。 对于额娘如今的处境,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小额娘,可是方才听见星楣说她心下为汗阿玛、为了大清而沉重的坠坠,他又没脸去开这个口。 种种叠加起来,故此眼前这一场喜事,以及今晚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他是半点的高兴和期待都找不见。 他只想仓惶催马而逃。 不知是不是太上皇和皇上终于都看出了绵宁成婚之后的怏怏不快,在绵宁成婚礼后半月,太上皇与皇上亲自驾临二阿哥所中用膳。 这自是一家子祖孙其乐融融,也足见太上皇与皇上对二阿哥的重视,叫绵宁心下终于得了些宽慰。 太上皇临走,自是再三嘱咐,希望绵宁与舒舒早点儿诞下麟儿来。 廿廿听闻,也赶紧收拾了好些幅胖娃娃的画册子,准备叫人送去给舒舒。 宫中重视子嗣,从来不缺这样的“百子图”,个个儿画得都形神兼备,看了都会叫人喜欢不已。 廿廿将这些画册子先抱去给皇帝看时,只见毓庆宫门口值房内人影闪过,那都是起居注官们当值的地方儿。 廿廿看了一会子,轻声问总管九思,“可是先瑞贵人的兄弟,英和” 九思便笑了,“贵妃主子好眼力,可不就是那位上个月皇上才授的起居注官,如今倒是在御前当值了。” 廿廿便轻声而笑,想起皇上给讲过的趣事儿这位瑞贵人的兄弟英和,与和珅的闺女同庚,因从小生得好,又有神童之誉,故此和珅是颇有想要结亲之念的。 可是瑞贵人的父亲德保,那也是铮铮铁骨,硬是不肯答应。 好在德保毕竟是当过礼部尚书的,最是熟稔朝中规矩和珅的闺女,等足了岁是要先进宫挑选女子,撂牌子之后才准自行婚配的;和珅提这事儿的时候儿,两个孩子还都小,这自然是违反规矩的。 和珅虽有些怏怏,可是规矩摆在那,也不敢如之何。 说来有趣儿,人家太上皇老爷子怕是也听说了这事儿,于是等和珅的闺女进宫挑选的时候儿,第一轮儿就给挑中了,指给了淳亲王家的第三代贝勒永鋆,如今是贝勒嫡福晋了。 这门婚事,比起嫁给英和,自然是高嫁了,那和珅便也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后来英和长大,入翰林院,和珅便也自然没什么好难为人家的。 廿廿含笑垂首,“皇上在选用年轻人了,真好。” 廿廿入内,将胖娃娃画儿给皇帝看了,皇帝无奈地挠挠脑门儿,“这些画儿,有的是爷给你看的,有的是绵恺的小画书,你就都拾掇拾掇给老二媳妇去了” 廿廿含笑道,“绵恺也大了,想看书就看有用的去,这些他看了也没用” “那你呢”皇帝盯着廿廿的肚子。 廿廿轻笑,“我现在可不欠皇上的,绵恺现成儿的摆在那儿呢;眼下呀,可是皇上盼着皇孙呢等皇孙诞下,皇上再盯着我也不急” 皇帝轻笑,将廿廿拥过来一起坐着,“爷知道你这些日子来陪着爷一起忧心,辛苦你了。” 廿廿含笑莞尔,却不肯多说这个。 西南那三位主帅前脚连着后脚地死在军中,十月皇上下旨拨二百万银子过去,上月又拨四百万两过去那仗要是再打不完,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朝廷用兵的颜面不说,这银子要泼进去多少才能完呢 这西南的兵,都是福康安的兵,这些年福康安虽大捷无数,却也在军中培养起一个“毛病”来以重赏来激励士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没错,也是古往今来用兵的法宝;可是在军中,若这样的习气一旦养成,却也会令官兵们养成惰性。赏银子才肯拼命,不赏银子就拖着福康安如今不在了,他手下官兵的这个毛病却还在,朝廷不得不这么泼银子下去,实在是贻害无穷。 整治这样的习气,需得先将这两场大仗赢下来再说,眼下说起,也只是叫皇上心下更烦忧罢了。 不过幸好,这两个月连续两笔共六百万的银子泼出去后,西南终于陆续传来捷报,苗疆之战,已经大捷。 这会子皇上终于能松一口气,便先叫皇上高兴着吧,那些扫兴的话,来日再说不迟。 皇帝见廿廿不说话,便道,“老二的婚事办完了,接下来该是三妞的了。积累了一回经验,那三妞的婚事,自然也得交给你去。” 廿廿“扑哧儿”一声笑了,“皇上倒是着急,这简直都是前脚赶后脚了。” 不过廿廿实则早已经有了数儿。 一来三公主本来就是当姐姐的,今年理应先完婚的;二来,上个月皇上忽然赐索特纳木多尔济在紫禁城内骑马,廿廿就知道怕是要马上赐封为额驸了。 皇帝含笑点点头,“没错,爷明儿上朝就下旨,封那孩子为和硕额驸,赏三眼花翎,在乾清门行走。” 廿廿眼睛一亮,“皇上留三额驸在乾清门行走那就是说,不用他回游牧地去,那咱们三公主自然也跟着留京居住了” 皇帝哼一声,“那是自然。” 廿廿便笑着点头,“那这事儿我管了” 原本还担心三公主这一走,諴妃怕是要哭上好些日子。虽说三额驸家的游牧地距离京师也不远,可终究是两回事不是 廿廿轻叹一声,“二阿哥成婚之后是三公主,三公主厘降之后,四公主的年岁就又到了” 皇帝大笑,“可不是,这几年你便忙着这些,就是要让你一桩一件的,好好儿欢喜欢喜去” 皇帝说着握住廿廿的手,“不光是这些孩子,还有你的弟弟和妹妹们,这眼见着这两年便都到了成婚的好日子去。” 廿廿心下一晃,抬眸望住皇帝。 皇帝拍拍她的手,“你弟弟们的婚事,轮不到我给他们指婚;但是你的妹子们,既都要进宫挑选,爷必定都给她们指个好人家儿。” 乾隆二年,因苗疆大捷,皇帝奉太上皇在重华宫,便以“平定苗疆”为题联句。 这是皇帝登基一年来,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欢喜,在这过年的喜气衬托之下,更是喜上眉梢。 这样的高兴,便自不便接近病气去。皇后恹恹,在这天下大喜的日子里,病情再沉。 430、皇后-薨逝 每逢节庆,天下百姓可以歇息、团聚,皇上反倒更加忙碌。 只因为身为天子者,肩上还扛着太多祭祀礼仪的重责,要代表天下万民向天、向神明祈祷护佑。 正月十五前的半个月里,正月初三起,皇帝便要为祭太庙而进斋宫斋戒三日; 接下来是亲耕礼,又要为祈谷礼,而再入斋宫斋戒三日。 十五天里,在斋宫里斋宿就有六日。待得忙完这两项重大的祭祀之礼,就已经到正月十三了。 按着历年的惯例,正月初三起,皇家一家子人便都要从宫里挪到圆明园去,在园子里庆贺上元节。 皇家一家子人都去了园子,皇后却不得不继续留在宫里养病。 绵宁的福晋舒舒虽说新婚,可是既然已经进门儿,伺候婆婆就是儿媳妇的责任,故此舒舒留在宫里。只是不能到榻边去侍奉,只是留在自己所儿里,每日接太医院的禀报。 一直到正月二十八日,因次日是孝仪皇后的忌辰,皇帝才奉太上皇,带领一家人回到宫中。 廿廿刚进宫坐下,太医院的信儿就送到了,说是皇后的病情怕是要预备起来了。 说是“预备起来了”,就是要给病人预备装老衣裳了。 廿廿叹口气,明日就是孝仪皇后额娘的忌辰了,皇后也在这时候儿走到了路的尽头了。不能不说,或许冥冥之中,若有天意。 拎回宫的时候儿,太上皇下敕旨,二月初一日要御门听政,二月初二日要经筵这些皇上和二阿哥都必定要亲身参加的,便是皇后崩逝,亦不能免。 廿廿垂眸想了想,“我现在去看看皇后,你们说,成么” 星楣先急了,上前一把抱住廿廿的手臂,“主子别去不是每个人临死之前都会其言也善她要是就趁着自己要死,做个套儿,冤赖给主子,那可怎么才好” 星桂静静看着廿廿,半晌缓缓道,“奴才想着,主子忍了这些个月都没去看她,实则就是主子心里有数儿,不想靠她的边儿;可是主子这会子忽然想去了,那必定是主子自己心下已经想好了。” “主子既想好了,便去吧,左右奴才们都仔细着就是。” 廿廿欣慰地点点头,“我便是去看她,也不进她的殿门,就隔着门里门外告个长别吧。” 她没那么多话要跟皇后说,皇后的说辞她也都听够了。 她此去,不过是为了皇上而去,是为了自己身为贵妃的责任而去罢了。 景仁宫里,正月里的寒风萧瑟料峭。 廿廿站在月台上,回望周遭。 “主子娘娘,您说这树要几月才能绿起来” 高高在上的皇后,怕也是等不到树再绿的时候儿了。 听闻廿廿来,舒舒便也赶忙赶来了。只是贵妃额娘站在月台上,她自不敢上阶,便也在阶下甬路旁站立陪着。 殿内原本一片死寂,在听见贵妃来请安时,都没有什么动静。一直到此时,廿廿问出这样一句话来,那殿内才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来。 廿廿听得出来,那是伤咳。 就凭这咳嗽,廿廿也知道,皇后这是伤了肺了。 北地寒冷,兼之冬季封闭烧炭取暖,故此北方的人们最怕的就是得这样的病。尤其是老弱病残之人,一旦肺也这样伤了,一来每到冬日便是喘不上气来的痛苦,二来这病也是医不好的。 皇后能熬过大半个冬天,一直熬到了这正月底,已然不易。 “敢问贵妃主子您这是何意”窗内,终于传来话语声,却不是皇后自己的,而是含月的。 廿廿静静地眯了眯眼,“是主子娘娘要你这么问本宫的么若不是,一个奴才胆敢如此以下犯上,自己跪下掌嘴” 含月悲愤的声音从窗内传出来,“自然是皇后主子要奴才问贵妃的贵妃主子方才那般的话,难道不是以下犯上”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角,伸手捻着衣襟纽子上挂着的荷包、垂下的穗子。 太上皇过年赏的荷包,为了以示谢恩,这样的荷包都是要戴在身上的自然不能挂在腰上,得挂在衣襟纽子上,高高儿的。 “主子娘娘必定是听了妾身方才说这树,着急了。无妨,妾身早已替主子娘娘预备好了内务府花房里,按妾身的吩咐,烧着旺旺的炭火,便是还不到节气,可是却也已然催着早春的花儿都开了。” “妾身这就吩咐他们都送过来,就摆进主子娘娘的寝殿内,叫那春天啊先一步来给主子娘娘请安。” 殿内又是一阵猛烈的伤咳声,显是皇后急着要说什么,却冲口而出之际,就化作了咳嗽。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 够了,不必再说了。 廿廿只退后三步,在月台上执妃嫔之礼,郑重地给皇后行一回大礼。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们两人这一生的孽缘,到此,终了。 行完了礼,廿廿幽幽道,“主子娘娘请放心,妾身会代主子娘娘在太上皇跟前尽孝、在皇上身畔辅佐、尽心尽力抚养二阿哥和四公主去。” “妾身,告退。” 廿廿说罢,霍地转身。 转身之前是行贵妃之礼的嫔御,转身下阶时,眼角已然高高挑起,眸光凌然。 这一转身之间的微妙变化,廿廿自己都未必觉察,可是站在阶下的舒舒却都看得真真儿的。 舒舒微微一晃,便急忙本上前来,亲自扶住廿廿的手,“额娘,媳妇送您回宫。” 廿廿轻笑,偏首看舒舒,“怎么,不留下来为皇后侍疾了么” 舒舒毅然摇头,“媳妇先送额娘回宫,回头再来不迟。” 二月初二日,经筵过后,初四日皇帝再为祭社稷坛而进斋宫斋戒三日。 二月初七日,皇帝亲祭大社大稷,祭祀之后直接从社稷坛去了圆明园,并未回宫。 正是晌午,皇帝头午行祭祀大典也有些累,廿廿这便服侍着皇帝歇晌。 外头忽然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宫里的规矩,歇晌是必须的,而且一般小事也是不敢打扰的。 可是外头的动静确实大了点儿。 廿廿看看时辰,到未时了。她拍着皇帝,让他别被惊醒,自己则赶紧披衣起身,撩开帐子下地,自己走到隔扇门边儿上,轻声问外头的星桂,“发生何事” 星桂先深吸口气,才轻声回,“宫里送信儿来,说皇后崩。” 廿廿也有那么一瞬,手扶着门扇,周身动弹不得。 是心下早已有数,可是当这事儿真的发生了的时候儿,她也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的。 她缓缓抬眸望了望天上。 初七日,是个好日子。 七七你乖乖的,陪着皇玛母,替额娘给皇玛母在天上,尽孝。 廿廿稳当了稳当,这才转身回炕边去,撩起帐子来。 皇帝尚在沉睡,被冷不丁因帐子撩起来而钻进来的光给晃了眼,长眉微蹙。 廿廿推,“皇上,醒醒。” 皇帝难得安睡,这便被惊醒之时还颇有些小孩子气,噘着嘴嘟囔,“什么事儿啊” 廿廿屏住一口气,“主子娘娘她,崩了” 皇帝便也是一怔,满眼的睡意也唰地一下子全都褪去。 廿廿回身亲自取了衣裳来,伺候皇帝穿上,“二月尚且春寒料峭,皇上赶回宫去,骑马之时迎着风,万万注意保暖。” “还有,”廿廿仰头望住皇帝,“皇上还请节哀顺变我随后安排好太上皇和绵恺,就也尽快赶回去。” 皇帝却按住廿廿的手,“你还是留在园子里,太上皇那边不能没人侍奉。况且老三还小,别叫他受了惊吓。” 二月了,绵恺该种痘了,日子也就在二月里。 廿廿点头,“好。爷慢慢儿的,一切都别着急。” 两人分了两头儿,皇帝回宫去,廿廿则奔着太上皇寝宫来,将此事禀告太上皇。 这会子太上皇也刚回来,头午八十七岁的老人家还亲自赴玉泉山龙神祠祈雨,晌午也正歇着呢。 廿廿便没敢如同推醒皇帝一般叫醒老人家,只在殿外安安静静地等着。 倒是御前的太监们都不敢怠慢,还是小心翼翼地叫醒了太上皇。 太上皇睡眼朦胧地起来,叫廿廿进来,看一眼廿廿,随即又将眼睛闭上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非要这个时候儿来说啊” 这不喜欢被叫醒的模样,父子两个,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廿廿忙行礼道,“回太上皇阿玛,宫里传来信儿,说皇后娘娘她崩了。” 太上皇只是微微一凝,随即便又是常态了。 “什么崩了啊她叫什么崩”老爷子却先不乐意了。 廿廿也有点傻,皇后身故,那不叫“崩逝”那叫什么呀 周礼中有云,天子身故为“崩”,诸侯身故为“薨”,故此也唯有皇帝、皇后、皇太后、太上皇这几位的身故才能称为“崩逝”。 皇后之死,理应称为“崩”才是。 太上皇看廿廿发傻,这便哼了一声,“嗣皇后薨逝,朕知道了。” 太上皇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说出来,廿廿心底下都是轰然一声。 皇后之死,却降格为嫔妃级别的“薨逝”,这在大清后宫的历史上,也唯有前头那位不废而废的皇后辉发那拉氏了吧 更何况,眼下这一位还是皇上的元妻嫡后,而且是太上皇他老人家自己个儿选给儿子的啊 看廿廿发傻,太上皇哼了一声,“小前儿挺精挺灵个小丫蛋儿,怎么长到廿岁上,却脑袋不转个儿了去吧,别在朕跟前这杵着了,眼下该你忙的事儿可多了去了,回去吧。” 廿廿只得循例道,“太上皇阿玛,您老人家千万节哀。” 太上皇却恼了,“嘿我说你个小丫蛋儿,你哪只眼睛看见朕哀了” 廿廿没辙,可不敢招惹这老爷子,这便赶紧行礼告退就是。 其实也不是不敢惹,她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惹过,而是此时这事儿突发,她也需要回去冷静冷静。 廿廿回到自己寝宫,不大一会子的工夫,太上皇关于皇后的敕旨,已然由宫殿监晓谕各处。 太上皇敕旨道“嗣皇后薨逝,所有应行典礼原当照例举行,但皇帝侍奉朕躬,而臣民等亦皆礼统于尊。著改为辍朝五日,皇帝穿素服七日,遇有奠醊,再行摘缨。” “俟目送奉移静安庄后,皇帝即换常服,回圆明园。” “皇帝之皇子、公主、福晋,及派出孝之王公阿哥等,均照例成服。所有王公大臣、及官员兵民人等,俱素服七日,不必摘缨,照常薙发。” 太上皇老爷子先给皇后身故明确定了级别薨逝。 然后将皇后丧仪规格,全都降低。 若是皇贵妃丧仪,皇帝尚且应当辍朝五日,素服十日;而太上皇只准皇帝为皇后素服七日。堂堂皇后,丧仪竟是连皇贵妃都不如。 旨意传遍后宫,諴妃带着春常在都赶忙来廿廿宫里问示下。 按说,皇后崩逝,嫔妃也应当素服,齐集举哀才是。 可是这会子她们都在圆明园,皇后却是死在宫中的,这到底要不要立即吩咐备车马赶回去 廿廿只得将皇上临回宫之前的示下转述一遍,“皇上的意思是,他回宫主持皇后身后事,可是太上皇在园子里不能无人侍奉,倒叫咱们先以太上皇为重。” 諴妃便也叹了口气。 廿廿握了握諴妃的手。 尽管諴妃没直说,廿廿也都明白。 若说与皇后的恩怨,倒是諴妃与皇后的日子最长,那长长的二十多年的相处时光,种种的恩怨,都在这一朝这么一下子都去了,倒叫人心下说不清悲喜,只剩下百感交集。 諴妃缓缓道,“太上皇能将先孝贤皇后的衣冠传给咱们的主子娘娘,可惜却没能将孝贤皇后的丧仪也传给她去啊” 春常在静静道,“当年喜塔腊氏的始祖与富察氏的始祖,曾共居在沙济城中这二位后来都曾贵为中宫,且有婆媳之缘。只可惜,身后哀荣却是不同。” 廿廿轻叹一声,对諴妃道,“主子娘娘既薨逝,三公主的婚事自是要推迟。” 諴妃捏了捏廿廿的手去,“我早有准备的,那孩子自己也明白。” 431、甘心吗 , 431、 太上皇的敕旨自也送回宫中,传谕给了皇帝。 傍晚的时候,皇帝的谕旨也传回了圆明园来。 在太上皇敕旨降低皇后丧仪之余,皇帝也跟着下谕旨,再度降低了皇后的丧仪规格“皇后册立甫及一年,母仪未久素服七日内,圆明园值日奏事之王大臣等,及引见人员,俱著常服,惟不挂珠。” 在太上皇准皇帝素服的七日内,圆明园内的大臣连素服都不用,只是不挂朝珠而已。 留在圆明园的大臣都如此,那么留在圆明园中侍奉太上皇的内廷主位等,就更是要早晚都到太上皇跟前请安,这便更不必素服了。 大行皇后殡宫在吉安所内停灵六日,移宫外静安庄殡宫后,太上皇赐谥大行皇后为“孝淑皇后”。 一个“淑”字,自是颇高的赞誉,也算好歹是补偿了些儿孝淑皇后身后事的遗憾去。 随着孝淑皇后的“薨逝”,二月便也过去了。 北方的三月到来,春天便也来了。 绵恺种痘也异常平顺,半月之间已然好了,倒叫廿廿这一头最是悬着的心,终是稳稳当当地落下。 星楣忍不住道,“皇后没了就是好,叫主子再不用为三阿哥种痘的事悬心。” 这话原本没错,倘若皇后还在,小孩子种痘时原本是最容易取了性命之时,廿廿自然要悬心去。 可是,这话心里明白即可,却是不方便说在嘴上的。 廿廿看了星楣一眼,没说话;星桂忖了忖,还是走过去代替主子将这话提醒给星楣。 星楣便有些噘嘴,“如今这后宫,自是咱们主子的天下。你瞧瞧,现在后宫里别说諴妃主子、春常在跟咱们主子都是情同姐妹,便是莹嫔,如今也已是归入咱们主子的麾下。” “至于那荣常在,没了大行皇后的庇护,如今便更什么都不是了咱们便再用不着那么谨小慎微的了。” 星桂叹口气,“可是今年是皇上挑选女子之年,后宫里哪儿能就这么几个人去几个月后,后宫里便要进来新人,到时候她们心里怎么想的,便又是一番揣度去才行了。” 星楣却笑,“便是进来新人又如何新人入宫,最高不过封贵人,况且一来年岁小,二来没有生养,要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儿的,免不得还得来攀附咱们主子才行。” “我看你这些年当真是谨小慎微惯了,竟然肯将那些新人放在眼里去。” 星桂叹了口气,看着这样的星楣,内心里不由得想起含月、望月。 从前那些皇后身边的人,便也是这样看她们主子和她们的吧 只是星桂自然知道星楣心气儿高,她这话不便直说出来,这便委婉道,“对对对,姐姐教训的是,是我这小门小户儿出来的人,必定有些小头鸡脸儿了。” 星楣这才笑了,啐了一声,“呸,再小门小户,也是一等男爵家教出来的,还好意思这么自谦去” 星楣则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出来的,那是一等公爵。一等公爵跟一等子爵之间,那便相差出十几个等级去了。 星桂见星楣笑了,这才松口气,缓缓劝说道,“就算咱们不用担心新人,可是这后宫里又何止几个新人去别说还有皇子、皇孙们,西六宫里还住着太上皇的乾清宫主位们呐与新人比起来,这些位哪一个不是见惯了这些年宫廷风云,哪一个是好惹的去” “如今大行皇后新丧,自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盯着那个后位呢。他们盯完了后位,自然还要再盯一眼咱们主子毕竟按着宫里的规矩,虽是可以贵妃进封皇后,却也可以再重新挑选新皇后啊。” “除此之外,还有二阿哥若咱们主子进封中宫,来日又要如何与先皇后留下的嫡皇子相处去这些,全都是摆在主子面前,件件都是不敢怠慢的事。” 星楣却笑,“旁的你担心,倒也有理;但是二阿哥这边,倒是无妨。你忘了二阿哥福晋是谁啊,那可是我们家的格格她自跟主子一条心,不管二阿哥那边有什么动静,她自先报与主子来” 星楣与二阿哥福晋感情深厚,星桂自然知晓,见星楣这么说,她也只能忍下一声叹息去,不好反驳。 “我的好姐姐,总归一句话,此时主子尚未正位中宫之前,咱们多加些小心还是应该的。” 星楣便也叹口气,拉着星桂的手摇晃了摇晃,“好,我明白你这都是为主子好。我自是小心的,有谁敢算计咱们主子,我自第一个先冲上去撕了她去” 三月初六,太上皇巡幸盘山行宫去;皇帝也同日起驾,恭谒西陵去。 宫里这两个多月的扰攘,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安静了下来。 廿廿也稍微松快了些,不必每日里去给太上皇晨昏定省;倒是反过来,舒舒每日早晚都按时来给廿廿请安。 廿廿还含笑劝阻,“宫里不比家里,不必每日里都来请安,三日一小安,五日一大安就也是了。” “小安”是问安,“大安”是跪安。 舒舒却笑,“额娘这是嫌弃我不成便不是为了来请安,我也想每天来陪额娘说说话儿,不成么” 终究是自己母家同族的姑娘,情感上自是亲近着,廿廿便笑着揽过舒舒来,“好,那自然是好。我啊只是忖着你们小两口新婚,多少相处的时光都是不够的,却要你每天早晚都到我这儿来站规矩,岂不是难为了你这新媳妇去” 廿廿这本是打趣,可是舒舒的脸色却是微微一白。 廿廿忙收口,“好孩子,是我失言了。如今二阿哥尚在孝期,可怜见儿你们两个新婚,却不可在一处。” 说来真是可怜,刚进门两个多月的新媳妇,便要替婆婆守孝,还是大孝,便要在未来的二十七个月里,连合房都是不能的。 舒舒瞄着廿廿,撅起嘴道,“当着额娘的面儿,我便当真忍不住嘀咕两句,我跟大行皇后额娘怕真的是无缘的吧,如果不是她老人家事出,我也不用刚进门就要独守空闺。” 廿廿心下也是同情,便又将舒舒的肩头揽了揽,“好孩子,你是有福之人,便是这二十七个月你得守过来,可是你的来日啊,又有几个人能比呢” 舒舒告退之时,又与廿廿请了时辰,出宫去看望十七福晋。 十七福晋开春儿这也病了,舒舒是十七福晋的亲侄女,自当去探望。 廿廿自己不便出宫,这便也叫舒舒代为问候。 出了内廷,等在门外的四全赶紧走上前来伸手,扶着福晋上马车。 舒舒看一眼四全,“瞧你,好歹也是贵妃额娘宫里出来的人,亏我每次去请安,你明明随我一起出来,却都不敢进门儿,非得在外头等着。” 四全尴尬地笑笑,“奴才如今是二阿哥所儿里的奴才,便从前是贵妃主子跟前伺候的,可如今奴才心下唯有二阿哥和福晋主子您。” 舒舒“嗯”了一声,“咱们都是一家人,无论从哪头儿算都是,倒是不用这么分你你我我的了。” 到了十七贝勒府上,十七福晋歪在炕上,也是有些心疼自己侄女儿,“刚进门儿,便叫你们小两口不能在一处,当真是可怜见儿的。” 十七福晋是舒舒的亲姑姑,自比贵妃要亲近多了,便当着十七福晋的面儿,有些话舒舒才方便开口说。 舒舒低低垂首,“这是大孝,侄女自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只是” 十七福晋看出侄女心下有事,忙握住舒舒的手问,“只是什么” 舒舒吸了吸鼻子,“只是,侄女心下觉着不公平。我是要给大行皇后额娘守孝,不能跟阿哥爷在一处,这是我应该的;可是,凭什么阿哥房里那两个丫头就可以跟阿哥爷在一起” 十七福晋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舒舒的嘴去,“你切莫乱说国丧期间,便是皇后的亲生皇子,也不能胡来的” 舒舒哼了一声,“只要不生出孩子来,她们两个又本是在他房里伺候的,那谁知道夜晚间,阿哥爷会不会与她们在一处去只要阿哥爷吩咐一声,不准太监记档,也就是了。” 十七福晋叹了口气,拍了拍舒舒的手,“我明白你心下的不愿意,可是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终究成婚之前,个个爷们儿房里都是要先摆进去两个的。可是她们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若当真与她们计较,倒是你自己轻慢了你自己了。若你因为这个跟爷们儿闹,那就更是不值当的。爷们儿与那两个情分深些,自是有的;再者若是闹起来,爷们儿自然说,那两个都是皇父、皇母赏的,你看着不入眼,难不成是想不孝敬皇父皇母去” 舒舒咬着嘴唇,半晌过不来那个劲儿。 “那个赵氏倒还罢了,横竖我来日有的是法子整治她去;偏是那个辉发那拉氏,叫我有些左右为难。她一来是贵妃额娘宫里出来的,二来她姐夫的堂姐又是咱们家明公爷的福晋,我进宫之前,明嫂子就来与我说过好几番好话了,就是替她跟我求个情儿,叫我对她好些罢了。” “那辉发那拉氏,这边跟咱们家是两头儿扯上的亲戚,我若整治她,倒放不开手脚去。否则别说明嫂子不愿意,贵妃额娘还不得心里与我生了隔膜去” 十七福晋轻叹一声,“是啊,就是这个理儿。皇子皇孙们,哪个身边儿的官女子不都是有头有脸的内务府世家出来的内务府世家的女孩儿,在外头也有多少匹配给大臣去,甚至是当朝权臣、封疆大吏的,当了人家的嫡福晋的,有时候几辈子联姻下来,绕着圈子就能跟咱们自己家攀上亲戚。” “有了这层干系,这便是阿哥们身边儿的官女子啊,名义上是咱们的奴才,咱们也轻易不好拿捏,只能面上过得去,甚至还得亲亲热热当真如亲戚似的相处去才行。” 舒舒紧咬嘴唇,虽没否认,却仍用力撕扯着荷包上的穗子。 十七福晋按住舒舒的手去,“你又怕什么总归便是这二十七个月里,二阿哥不与你在一处,可是他跟那两个丫头也不敢生出孩子来就是。只要没有孩子,她们还能威胁到你什么去” 舒舒叹口气,终是点了点头。 她姑爸爸说得对,只要那两个丫头没有孩子,那就也不能请封侧福晋,那就永远只是官女子,是奴才而已。 舒舒离开十七贝勒府,一路上思绪乱纷纷,她不由得挑开窗帘问四全,“给我讲讲你从前在贵妃额娘身边儿伺候的故事。” 四全有些为难。 舒舒垂眸道,“你自己说的,你现在只认阿哥爷和我是主子。那我吩咐你,你却不肯从命了” 静安庄殡宫里,含月和望月两个哀哀跪在孝淑皇后金棺旁,按时为孝淑皇后焚化着纸供。 主子去了,她们两个都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也已经到头儿了。 “又哭什么呢大不了咱们出宫去,寻个人家嫁了就是,总归咱们早就足岁了。”望月使劲抹一把眼泪。 含月却摇摇头,“亏你在宫里这些年,怎么忘了宫里的规矩各宫往外放人,总归得是本主儿知会宫殿监和内务府,方准放出。如今皇后主子不在了,咱们若想出宫,便得是那位做主才行。” “她若就当忘了咱们两个,那咱们两个就休想出宫;甚至,若她不肯叫咱们回宫去,咱们两个就得一直在这静安庄里,守着主子的金棺,一直到主子的陵寝修好了奉安之日。” 望月冷笑一声,“不出宫便不出,不回去也罢,虽在这儿都是守着亡灵,可却也比在宫里更干净” 含月静静抬眸,“可是,你甘心吗” 一句话问到了望月的心坎子上,她们如何能忘得了自家主子那几个月里的痛苦和挣扎 堂堂正宫皇后,被以养病为名圈了起来,便是见二阿哥,都只能隔着门窗,外头还有宫殿监的盯着,一句话都不敢往实了说。 432、明白 432、 望月捉住含月的手,“我自然是不甘心,主子走得何尝就甘心了” 含月却忽地笑了,身子松弛了回去,她仰头望着窗外寂寂天空,“别急,主子就是怕咱们两个沉不住气,故此主子临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咱们动手。” “主子啊,早就已经选好了人、埋好了线,便是主子已经不在了,主子安排好的棋局一样会在主子身后渐次上演。” “她以为主子去了,这个后宫就是她的天下了她终究还是太年轻,刚过二十岁罢了,哪里知道这后宫里的风有多烈、水有多深” 望月也眯起眼来,眼前仿佛重现皇后主子最后那几个月的时光。 外人以为皇后主子束手就毙,几个月里都不敢跟二阿哥、四公主说一句实话去,竟仿佛是已经屈从于命运了。 唯有她们两个才知道,主子在那几个月里运筹帷幄,该安排好的,都已经竭力安排完了。 后宫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若连这点子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毅力都没有,那主子这几十年独掌阿哥所里所有家事的日子,岂不白过了 孝淑皇后薨逝,却不影响开春儿的挑选女子。 皇上奉太上皇在外,礼部便将待看八旗秀女的排单,呈递给了廿廿来。 今年是注定要为皇上充实后宫的,此外,廿廿还有一点儿私事她二妹今年也已经足岁,也在挑选之列。 她自留心着,今年备指的近支宗室子弟都有哪些。 四喜交待了五魁出去探听去,回来袖子里便袖了张小纸条儿。 五魁就算没全都打听全,却也是可着身份要紧的先打听的。倘若只是些闲散宗室,便是近支宗室的,却也没意思。 四喜将小纸条给廿廿送过来。 宫中凡事都分尊卑有序,故此五魁小纸条上记的人,也都是按着各家王府的地位排的。 排在最前头的,自是那八家世袭罔替的王府。 只是八家王府里,今年却不是每一家王府里都有到了年纪要指婚的子弟去,故此排在头一位的,倒是肃王府。 “肃亲王”廿廿眯眼想了想,“上个月皇上去黑龙潭祈雨,同日正逢春分,也应当东郊祭日,皇上无暇分身,这便遣亲王代行。” “若我没记错的话,仿佛皇上派去代替皇上行祭日之礼的,就是肃亲王吧” 四喜笑道,“主子好记性,正是肃王去的。” 廿廿倒不是故意记着这事儿,之所以恰好记住了,却是因为祭日这样的大礼,皇上是派肃亲王去的,这便有些儿特别肃亲王家是太宗皇帝长子家,宗族地位仅此于太祖皇帝后裔长子的礼亲王家;可是因为肃亲王的始封王豪格,地位一直升升降降,故此肃王府在朝中地位始终不算高。 故此如祭日这样的大礼,皇上派亲王代行,也极少会选到肃亲王家来。 可是上个月嘉庆爷却偏偏选了肃亲王来行此大礼,倒叫廿廿没法儿不格外留意一回。 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自是所有宗室王公们的领头之人,其余各家王府都以这八家的马首是瞻。 就凭此时皇上刚刚继位,就遭遇到那些宗室王公们明里暗里的不满,那皇上当务之急便要现在这八家王府里抓稳几家才行。 这般想来,廿廿便也明白了皇上派肃亲王代替他行祭日大礼的心情。 “说来也巧,肃亲王长子的福晋,也是我母家同族的格格。” 肃亲王长子福晋,出自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三房。 因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爵位在各房之间传承的历史,拥有爵位的三房、八房、十六房更同气连枝些。 廿廿静坐出了会儿神,才道,“你们去库房里找找,看绵恺下生的时候儿那些留起来的小衣裳、小被面儿的,拣好的包起来,赏给绵偲阿哥福晋去。” 二月初四,雅馨刚诞下第二子来。 星桂一听廿廿竟然要见雅馨,都吓了一跳,赶忙低声确认,“主子” 廿廿点点头,“眼见着,这宫里啊,我们钮祜禄氏的福晋是越来越多了。钮祜禄氏,关起门来,各房之间不管如何纷争;但是一旦对外,便自该是一家人才好。” 绵偲阿哥所居长房里,雅馨得了廿廿赏给的小衣裳,也有些发愣。 她生子,二月间贵妃该给的恩赏已经送来了,可那都是按着规矩罢了,一些小荷包、尺头之类;如今这些,料子一看就更好。 绵恺是皇子,一应用的,自然要比绵偲这位皇孙的儿子要好多少倍去。 东西是星楣送去的,星楣由衷地高兴,轻声道,“绵九福晋,贵妃主子说了,绵九福晋既已大满月,若得了空,自可去贵妃主子跟前请安。” 绵偲看了雅馨一眼,“谢贵妃娘娘恩赏,侄子去谢恩。” 雅馨“砰”地一把扯住了绵偲的手臂,坚定道,“不,我去。” 星楣含笑道,“贵妃主子说了,钮祜禄氏都是一家人。” 雅馨便也道,“贵妃娘娘说的是。” 星楣高高兴兴地回去复旨了,绵偲不放心地凝着雅馨,“我说我去,你不必多想。你又不爱去,我若不去,难道要这么干挺着不成” 雅馨瞟着绵偲,忽然“扑哧儿”一声笑了。 “阿哥爷这说什么呢,我多想什么了如今人家是贵妃娘娘,大行皇后又刚薨逝,人家的地位已然贵不可及。难不成我现在还要担心阿哥爷你忘不了小时候儿;或者还担心人家那贵不可言的,能撇了皇上和那无上的尊位,回头又来会阿哥爷您了不成去” 雅馨如此说着,唇角隐隐绽放梨涡。 绵偲一见,便是愣愣一怔。 终是同门所出的女孩儿,便是房头儿已经隔了数代,可是血缘的延连却不曾断绝。 看着绵偲的傻样儿,雅馨便又是“扑哧儿”一笑,伸手推了他一把,“得了,不用阿哥爷替我操心,你快去念你的书吧。” 绵偲愣愣地走了,雅馨立在窗边儿目送。 不知不觉之间,从前刚进宫时候的这一帮小孩儿,都已经长大、为人父母了。 那个她最看不起的破落户儿家的丫头,如今已是贵为贵妃,与中宫之尊一步之遥;可只有她的阿哥爷,这些年没变过。 自不是说身量,也不是说年纪,说的是处境。 这么多年过来,她的阿哥爷依旧只是阿哥爷,从皇孙变成了太上皇孙,可依旧却还是个光头阿哥,没有爵位,也没有差事,这么大的人了依旧还在尚书房念书。 按说,皇子皇孙到了二十岁,便是没有恩封,好歹还能凭自己的本事去考封,凭翻译、马箭、步箭的成绩,来为自己谋得爵位。 可惜,考封终究要以父亲的爵位为考量的根本,而他的嗣父是十二阿哥永璂,没有爵位。一个没有爵位的阿哥的儿子,便是参加考封,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太上皇内禅,皇上登基。雅馨明白,自家阿哥爷的前程,还有她的儿子们的前程,都只能指望皇上的恩典。 从前皇上还没登基的时候儿,他们叔侄两个的情分倒是好的,不然皇上也不会叫绵偲与二阿哥绵宁一处念书去。可是等皇上登了基,却仿佛是忘了还有这么个已然成年,却没有爵位,也没有差事的侄儿。 自家阿哥爷自没脸自己到皇上跟前求恩典去,那如今,想要给自家阿哥爷、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谋一个前程,她清醒地知道,她只能走后宫的路数。 那位已然是贵妃,待得正位中宫,那提一句皇家侄儿的事儿,自是应当应分。 故此雅馨明白,不管从前的自己曾经有多心高气盛,不管她曾经有多看不上那个破落户儿家的丫头,可是如今嫁夫随夫,如今已经如同再世为人,现在是她应该处处求着那位的时候儿了。 自己的脸面是金贵,她自舍不得放下;可是自己一个人的脸面跟自家阿哥爷、两个儿子,乃至这一家子的未来比起来,便没什么要紧的了。 为了阿哥爷,为了儿子,她没什么放不下。 心思一定,她转身走到妆奁前,看着镜子里自己因刚生育完而有些发福的脸,毅然道,“再端一碗肘子来。” 雅馨的使女香寒、慕青两个听了都一怔。 香寒含笑道,“格格这是怎么了早上刚说,从今儿起便要戒了油腻的去,先吃一个月的素,等瘦下来再说” 雅馨一是爱漂亮,二也是跟那香叶比着。 香叶本就生得娉婷婉约的模样儿,失了大格格之后,镇日在阿哥爷面前更添了几分楚楚伶仃的样儿去,倒惹得阿哥爷总是生怜。 雅馨便生气,赌着气非要让自己赶紧瘦下去。 雅馨轻叹一声,“那是早上的事儿。现在,我心意改了。” 慕青便笑,“主子这必定是管不住嘴了终究还是这些肥腻的香不是” 雅馨摇摇头,“你们别管了,尽管给我端来就是。”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下说这发福也都是因为生养。那她自该引以为荣才是。 今日她肯与阿哥爷说那番话,肯放下从前的心结,何尝不也是对阿哥爷投桃报李呢阿哥爷虽说心不全在她这儿,可是阿哥爷还是给了她孩子,长子之后这又是次子。 能如此,她倒也点点地学会了满足。 雅馨连吃了三天,本就发福的身子,越发看着有些珠圆玉润了。 她去给廿廿谢恩,廿廿冷不丁一看那走到面前来行礼的、面若银盆的女子,倒吓了一跳,险些都认不出了。 迎着廿廿惊讶的目光,雅馨红了红脸,赶忙又说谢恩的话儿。 廿廿含笑点点头,“看你这般,我便知你夫妻和美,这便是比什么都好的。” 雅馨含笑道,“奴才与绵九阿哥自比不上贵妃主子与皇上,但是好歹奴才与绵九阿哥相依为命、彼此扶持着,这便也渐渐地学会了该如何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廿廿点头,“既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之间终究还是略微有些小小尴尬,不便多说什么,廿廿这便说到了肃亲王那去。 雅馨忙笑道,“当年三房的姐姐成婚时,奴才恰好去过,对肃亲王府上的事儿倒是知道些儿。” 雅馨徐徐道来。 原来这位肃亲王永锡,这个承袭来的肃亲王爵其实不应该是他的。 他自己的父亲并不是肃亲王,他祖父才是。他父亲因是庶子,爵位由他叔父承袭。 上一位肃亲王,更是他的一位堂叔。 故此这位肃亲王永锡,原本跟王爵富贵都不挨边儿,从小倒是过了有些年的清苦日子。 雅馨抬眸看着廿廿肃亲王永锡的境遇,倒是廿廿颇有些相似,虽说都是出身顶级名门,可因为自家房头没有爵位,故此日子过得却是清贫,甚至比不上内务府世家去。 “却也因为如此,这位肃亲王为人却是谨慎谦和,并无其他王府子弟的骄横无礼去。我猜想,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当年太上皇才会放弃了前一位肃亲王的孙子,而选择了他来承袭肃亲王爵吧。” 前一代肃亲王虽说儿子早卒,可是却也有孙子可以承嗣,然而乾隆四十三年的时候儿,太上皇却将肃亲王爵给了永锡这一房来承袭,叫许多人都十分意外。 廿廿静静听着,心下不由得滑过去年那同为世袭罔替八位王爷家的克勤郡王,仗着年轻气盛,有意无意戏弄绵恺的事儿来。 八位世袭罔替的王爷,自是人人都有资格骄横,偏是谦和恭俭最为难得。 尤其在皇上刚刚继位、宗亲王公们颇有些反骨的此时。 廿廿心下便有了数儿,含笑点头,“多谢你。” 从贵妃宫里告退出来,香寒陪着雅馨缓缓地走,看着雅馨面上的意味深长,不由得小声道,“主子方才,当真难为了。” 连香寒都瞧得出,主子方才是十分为那位曾经清贫的肃亲王美言的。而主子这样做,其实是拐着弯儿地来讨好贵妃娘娘呢。 曾经主子最看不起清寒出身的贵妃娘娘,如今却是全然否定了,这其实已是在向过往低头了。 433、我主六宫 433、 雅馨走后,廿廿也回味了一会子。 “星桂,方才跟着雅馨来的那两个女子,可是从前的品蓝和映蓝” 星桂蹙眉细想,“岁有些日子没见,可是奴才瞧着,应该还是从前那两个人。” “竟改了名儿。”廿廿垂眸掀开茶碗盖儿,静静喝茶。 星桂也道,“是,改了叫香寒、慕青,听起来倒不似从前那么齐整了。” “是心气儿不一样了,”廿廿缓缓道,“她叫雅馨,是青之意,她身边儿的女子都用蓝取名儿,她就是叫人知道她心气儿之高。” “如今改了名儿去,香寒、慕青的,都带着一点子萧瑟的味道,也算是她心境的写照。” 星桂笑笑道,“她如今终究是两个小阿哥的额娘了,她便不是为了她自己和绵九阿哥想,也得为两个小阿哥着想不是” “况且主子赶在这个节骨眼儿去请她,她刚诞下次子,正是心下最软和温暖的时候儿。她就也更明白,此时凡事都应该为两个小阿哥计议才是。” 廿廿轻叹一声,“她啊,也是个刚硬的性子,当年牙青那么吓唬她,她都不肯屈服。可是如今当了额娘,为了孩子,她终是软和下来了。”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一生唯一能改变这个女子性子的,或许只有孩子。” 星桂眨眨眼,“难道夫君不成么” 廿廿一笑摇头,“在夫君面前,不但不能变,反倒还要竭力保持自己从前的模样啊。因为夫君当年喜欢的,必定是第一眼的模样儿、最初时候的本性。” “倘若成婚之后就改了,自以为是为了夫君而变,殊不知你若变了,夫君反倒只会陌生,没法儿将眼前的你跟过去的你合成一个人去了。” 星桂想了想,也是恍然大悟,“便如大行皇后走远了,就忘了来时路了。” 廿廿盯着星桂却笑,只是不点破。 星楣在畔看见了,登时笑着道,“星桂心里想着夫君了” 星桂一时觉察,登时红得双颊如火,上去就要掐星楣嘴巴子去。星楣索性躲在廿廿后头去,拿廿廿当挡箭牌。 廿廿笑着一手捉住一个,“你们两个啊,眼看着便也都快足岁了,这时候想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们两个放心,我这一二年必定替你们留意着好的去。” 皇帝奉太上皇归来驻跸圆明园的同一日,廿廿也正好率领后宫完成了亲蚕之礼。 廿廿率领諴妃等,就也从先蚕坛赴圆明园,没回宫去。 天子后宫,一路人马车影幢幢,但是都是前面引导、后头护卫的人影多,倒是她们这队伍的核心,一共就三辆车,当真是少得有些可怜。 廿廿看着落在地面上、连稀稀拉拉都算不上的三辆车影,心下倒是也叹了口气。 皇上的后宫,本就人少,如今又少了一位皇后,这便嫔位以上的就剩下她们三个人了。 原本心里还挂着挑选女子的事儿,这一刻却忽然地,全都释怀了去。 廿廿派四喜先去给皇上送信儿,又叫諴妃和莹嫔先去给皇帝请安,她自己则先往“九洲清晏”去,给太上皇请安去。 自从廿廿正式成了十五阿哥的侧福晋之后,太上皇老爷子一见她的时候儿,最开始都是正襟危坐,极为端然的天子模样去。 起初廿廿心里还没底,可是这些年过来廿廿已经有了数儿,便是又对着太上皇一张门帘儿似的耷拉老长的老脸,也不害怕了。 太上皇看着廿廿给他行礼,行礼完了哼了一声,“头回亲蚕礼,好玩儿吗” 廿廿便先不承认,“媳妇才不是头一回行亲蚕礼呢,去年也去了。” 太上皇瞭起大眼皮,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去年那回,孝淑皇后还在呢,那自是皇后行礼,贵妃随同行礼。 而今年,贵妃虽然还是贵妃,却是主礼之人了。 廿廿知道太上皇必定没给她好脸色,这便冲太上皇厚着脸皮乐,“汗阿玛,媳妇请求近前说话。” 太上皇看看左右,“朕的耳朵没聋,你站那说,朕能听得着”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叹息一声。 老爷子是耳朵没聋,可是眼睛却有些花了。 老爷子还犟,明明有眼镜儿,可他非不戴。 人家雍正爷可爱戴眼镜儿了,雍正元年的时候儿就下旨给造办处“将水晶、茶晶、墨晶、玻璃眼镜,每样多做几副,俱要上好的。” 雍正二年再要“照朕用的眼镜,再做十副。” 照这个速度,雍正爷在位十多年间,他老人家所拥有的眼镜儿可以遍布他起居的各处,做到了只要需要,抬手可取用的地步。 雍正爷还下旨叫造办处专门制作玻璃平光眼罩,给建造房屋的泼灰工匠用于保护眼睛。 以雍正爷的岁数,都如此爱眼镜,可是到了乾隆爷这儿,明明从乾隆四十年以后眼镜就有些花了,可是却坚决拒绝眼镜儿。如今都快九十岁的人了,还是坚持不戴。 回想当年啊,她跟老爷子的头一回见面儿,老爷子不就借口纫针看不见针鼻儿了么 故此老爷子时常就耷拉着大眼皮,看谁都不爱睁眼了似的。 廿廿知道,老爷子的犟,又何尝不是他的自尊自律,以及对命运的不肯低头服输啊。 可是老爷子的眼力,她站着这么远,她袖子里的好玩意儿,老爷子可就看不见了。 “汗阿玛”廿廿便哀求,“您就准了媳妇儿近前跟您说话吧。” 太上皇无奈地翻了翻眼皮,哼了一声,“得了,得了,近前来吧” 老爷子还满口的不耐烦似的廿廿噘着嘴却也笑,心说,“这个老小孩儿人家都是三岁看老,他是八十看小。” “不过也不对呀,太上皇老爷子小时候儿可是个聪明俊秀、外加早慧懂事的娃娃,可没带这么耍小性儿的呀。难不成这是老来老来,倒将小时候儿都没机会耍过的小性儿,都给补回来啦” 廿廿一边笑一边走到了太上皇的坐炕边儿。 离着远的时候儿,太上皇看着眼花,可是到了近前,太上皇可看清了。 老爷子故意高挑长眉,防备地盯着廿廿,“你,偷着乐什么呢” 老爷子目光下移,又落在她袖子上,“怎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廿廿乐了,左右瞄一眼,冲在门口伺候的如意眨眨眼,然后偷偷儿向太上皇展开了袖口儿就在那袖口儿里,廿廿藏了两条蚕 太上皇一看就乐了,却还是端着,哼了一声儿,“小孩子的玩意儿” 廿廿故意“豁”了一声,“农桑之事,汗阿玛竟说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太上皇又瞪她,“你就故意歪朕说的是你带回宫来这两条蚕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谁说农桑之事了” 廿廿便也笑,“好好好,一条给您,一条我拿回去给绵恺瞧瞧去” 一个老小孩儿,一个小小孩儿,正好。 太上皇正想佯作发怒,冷不丁一抬眼,却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儿来了,正挑着门帘,人在门槛外,眼睛却在门槛里,正往他们两个这儿瞧呢。 太上皇便故意沉了脸,“皇帝来得正好快将你这小孩儿贵妃领回去” 廿廿这才瞧见皇上来了,也赶忙行礼。 皇帝笑着走进来,先给太上皇问安,然后故意好奇地朝廿廿袖口儿里看,“怎么,没我的啊” 廿廿噘了嘴,“汗阿玛都说了,是给小孩儿玩儿的。” 皇帝会意,忍不住朗声大笑,抓过廿廿的手来握在掌心里,冲太上皇行礼,“儿子回去好好儿教导她。” 太上皇早已经阖上了眼,又是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哼了一声道,“嗯,你们两个都回去吧。” 廿廿转身的工夫,却还没忘了小心翼翼地将袖口里一条壮实些儿的蚕,给偷偷地掖在太上皇坐褥底下了。 皇帝看了只能摇着头乐。 皇帝攥着廿廿的手出了太上皇寝宫。这一回皇帝出门,两人正是小别。 走到无人的地儿,皇帝清了清嗓子。 三庚懂事,立马大步上前驱散了跟随的人去,皇帝伸臂将廿廿给搂过来,急吼吼对着嘴儿就嘬了一记。 廿廿红了脸,轻轻推着皇帝,“大行皇后孝期呢。” 皇帝呲了呲牙,“朕不用。” 廿廿仰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儿,“可是,妾身却得守啊。” 廿廿将皇帝的手给按了按,“皇上啊,也得守。皇后不仅仅是皇上的妻子,更是天下之母。” 廿廿说得冠冕堂皇的,可惜,没骗过皇帝去,他可听出来旁的味儿了。 他便眯眼打量廿廿,“所以,要选进宫的女子,自然也更应该守喽。” 廿廿扬眉,“是吗那一切自都是皇上做主。皇上说该守,那便守;若皇上说不必守,那自不要紧喽” 皇帝大笑,忍不住伸手照着廿廿的腰眼儿,就惩罚似的掐了一把去。 “你个小母狼,将爷给咬得准准儿的”皇帝含笑道,“你都要守,爷岂能不守爷都守了,她们谁敢不守” 四月,孝淑皇后的二满月致祭,如满月致祭一样,皇帝没有亲自驾临,只派二阿哥绵宁前去行礼。 壬辰日,皇帝下旨,追封已经薨逝的潜邸旧人。 “从前朕之侧福晋完颜氏,格格关氏、沈氏,或系皇父指赏,或生有公主,今俱早已溘逝。著加恩将侧福晋完颜氏,追封恕妃。格格关氏,追封简嫔。格格沈氏,追封逊嫔。” 几位生过女的格格,追封嫔位,这并不意外;倒是大侧福晋完颜氏只追封妃位,叫人心下晃了晃去。 比照乾隆爷当年追封潜邸老人儿,哲悯皇贵妃从前在潜邸里还只是格格呢,堂堂皇父亲赐的大侧福晋却只追封了妃位,不由得不让外头猜想,皇上与这位追封恕妃娘娘之间确有不睦。 追封完了潜邸老人儿,五月,太上皇颁下敕旨“皇后不幸薨逝,朕甚悼焉,今已逾百日。不但皇帝中宫不可久旷,即晨昏定省子妇之职缺如,朕心亦颇不愉。但皇后薨逝甫经百日,虽不便即举行继立皇后典礼,知应为皇帝先行册封皇贵妃。” “今贵妃钮祜禄氏,系朕从前选择赐皇帝为侧福晋者。观其人品端谨庄重,且能率下,即将贵妃钮祜禄氏册封为皇帝之皇贵妃,表率宫庭。上以孝养朕躬,佐皇帝以绥福履,襄成内治。” “俟二十七个月后,再举行册立皇后典礼外,所有册封皇贵妃典礼,著该部衙门,查例办理。” 太上皇亲下敕旨,不仅仅是晋封廿廿为皇贵妃,更已明确,二十七个月之后廿廿便要正位中宫 敕旨晓谕内外,自有替廿廿欢喜的,却也有意外的。 虽说廿廿以太上皇亲赐侧福晋的身份,顺理成章继位中宫,可是天家选皇后却也并非都是按着这个规矩来。 更常见的做法,是大行皇后崩逝之后,重新挑选女子,从中挑选名族,直接选为皇后。 故此便都是皇帝潜邸侧福晋,即便都是皇父亲赐的,在来日有没有继位中宫的命,也全都看天子们的心思。 太上皇为此亲下敕旨,足见老爷子对贵妃的认可。 有了太上皇的敕旨,内里对廿廿的人品、以及太上皇对廿廿的认可之情全都着墨颇多,皇帝跟着下谕旨的时候儿,便显得内敛多了。 皇帝的谕旨只有短短一句话“奉太上皇帝敕谕,命贵妃钮祜禄氏继位中宫,先册封为皇贵妃。” 尽管只有一句话,却重点次序极为清楚,先写“继位中宫”,再说“册封为皇贵妃”,毫不含糊,倒比老爷子那道长的敕旨,说得更加斩钉截铁、言简意赅。 册封当日,廿廿除了向天遥遥拜谢孝仪皇后之外,也给孝淑皇后拈了一炷香。 这一生,她家境清贫,心也平和,从未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成为大清的皇后,一步登天。 而且是在这样刚过二十岁的年纪。 “是孝淑皇后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若你还在,自没有今天的我。或许我还要谢谢你。” 明天请一天假,预祝亲们中秋团圆、阖家禧悦。 434、新人入宫 , 434、 十月,是皇帝与廿廿共同的好日子。双十为廿,皇帝的万寿与廿廿的千秋,皆在这一个月,正应了十全十美之意。 廿廿被册封为皇贵妃的册封礼,便也被安排在十月里。 因太上皇敕旨、皇帝谕旨都已经说得明白,虽暂封皇贵妃,然则廿廿中宫的身份已定。 行完册封礼,廿廿便正式以中宫身份,亲自主持女子复选之事。 春天的时候儿,这一届八旗秀女的挑选,已经完成了初选。各自被记名儿的秀女,经过数月的学规矩,便要经过复选,甚至在此复选,从优中选优,最后再定记名女子们将来的去处是挑选入宫,为皇帝的嫔妃;还是给适婚年龄的近支宗室子弟们为福晋、侧福晋。 这些中选的秀女们,有的还不都只是这一届挑选的,还有上一届记名了,却未曾定去处的。 比如,信勇公家的女孩儿安鹦。 廿廿正式接手挑选女子之事,这才中礼部报上来的女子排单里发现,原来孝淑皇后已经抢先记下了这个女孩儿名,虽说岁数还不足,可是已经作为“记名女子”在母家学了一年的规矩去了。 一见这女孩儿,廿廿便忍不住笑了,将排单搁在一边儿,“孝淑皇后人已经不在了,却还是余韵绵绵。” 星楣看罢先冷笑出来,“信勇公家的女孩儿,这便摆明了要给主子添堵” 星桂在畔捡过排单细细看过,缓缓道,“虽然有孝淑皇后的记名,可是去年的时候儿,这位安家的女孩儿尚未足岁。故此,也可以退回吧” 廿廿静静抬眸,“这是个理由。只是,凭着这个理由,别人家的女孩儿或许可以退回,可是信勇公家的女孩儿,却不合适用这样的理由给退回去。” 星楣问,“是因为成亲王家的安侧福晋么还是,因为她们家是信勇公家” 星桂皱了皱眉,“自然最重要的是,这是孝淑皇后记名的人。” 廿廿望着两人,点点头,“一来,信勇公家也是功臣之家,与我母家并列为勋臣之首,历来无论是封赏,还是后宫选妃,必定都以我们两家为先。故此那女孩儿既然已经被记名了,便总归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毕竟,女孩儿已经被记名了一年,若被退回去,那女孩儿便也没法子嫁人了凭她祖先的功绩,咱们怎么能叫人家的女孩儿一辈子终老母家去” “再者,我终究是弘毅公的后代,而她是信勇公的后代,因我两家先祖的功绩,这些年来没断了被外头人放在一起比较。若我刚刚册封皇贵妃,就将人家信用公家的女孩儿先给除名了,那我成什么了” “自然最要紧的,就是这是孝淑皇后的安排。我这还没正式继位中宫呢,若以皇贵妃的身份先否了大行皇后的意思,那我这失德的帽子便戴定了。” 星楣和星桂两个人都是恨得咬牙,“真是了不起,人都死了,这些身后的招式还是没完没了的” 廿廿自己倒是淡淡的,抬眸望着她们两个笑,“她一贯都是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咱们与她共处了这些年,难道还有什么惊讶的不成” 星楣道,“就算记名了,那也无所谓总归挑选女子,又不单单只是给皇上充实后宫,还有大部分是要给宗室子弟指婚的。索性将她指给宗室子弟也就是了” 廿廿静静垂眸,想了想,“不必。既然这是孝淑皇后的心思,就遂了她的心愿就是。” 从十一月起,经过屡屡复看,最终选为“宜充掖庭”的上记名秀女,陆续诹吉择期入宫。 十一月,玉贵人入宫。 十二月,董佳氏入宫,赐号淳贵人。 因尚在孝淑皇后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内,故此便是新人入宫,也不事声张。两人入宫,先后到廿廿跟前来行礼。 虽说廿廿亲自主持挑选,然则秀女入宫引见,话都不必说,先看家世,家世之外也只能远远看一眼容貌身姿罢了,故此廿廿对二人的印象,也只是那么远远的一瞧。 如今近到眼前来,廿廿才越发觉着皇上给赐封的封号颇有道理。 玉贵人容颜如玉,是光彩照人的,颇有些莹嫔当年的模样“玉”字与“莹”字,本也是同根而生。 淳贵人相貌并未有玉贵人一般明艳,却胜在性子上的恬静美好上。 兴许是因为玉贵人与莹嫔当年的相似,而淳贵人也正是与玉贵人前后脚入宫的,这便叫廿廿和諴妃几个,不由得也将她与玉贵人、以及当年的王佳氏做比起来。 还是諴妃含笑先说破“我瞧着,淳贵人倒是与咱们春常在颇有几分相似。” 廿廿便也笑了,含笑点头,表示赞同。 春常在不由得红了脸,有些尴尬道,“皇贵妃娘娘、諴妃娘娘,您二位这就是叫小妾难堪呢小妾只是个常在,人家淳贵人进宫就是贵人,还是我要去给人家行礼才是。” 这话倒叫廿廿和諴妃心下都有些酸涩。 廿廿当面没说什么,心下却留了意,当晚去毓庆宫见皇帝,便将这话儿徐徐地说了。 “若论资历和性情,春常在自都是顶尖的,况她是皇上潜邸时候就伺候的老人儿,初封却只得常在位分,妾身倒觉着有些不合适。” 皇帝淡淡一笑,“她是内务府官女子的出身,初封就该是常在;而八旗秀女进宫,初封自然都是以贵人起。” 皇帝说的也有道理,春常在原本就无宠,她自己也没争宠的心思,对皇上一向都是淡淡的;再者,她终究并无生养,便是初封常在,也是应当应分的。 廿廿有些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一股坐在了炕上。 噘嘴儿,生闷气。 当然不是生皇上的气,倒是跟自己有些置气了。王姐姐性子如此,她便是想帮,又能如何帮呢 皇帝偷眼看廿廿一眼,不由得按捺地一笑。 “哼,没招儿了,是不是光坐着生闷气,能生出主意来么” 廿廿无奈地摇头,“不能。妾身无能。” 皇帝轻叹一声,放下手中御笔,起身走过来,肩并肩挨着廿廿坐下,歪头凝视她的侧脸。 生着气呢,脸儿便是嘟嘟起来的,偏还年轻,这便越发显得娇憨了去。 如此年轻的皇贵妃、继位皇后,要担起这么大的责任来,果然是不容易的。 皇帝捉过她的小手来,哄着道,“你怎么没有主意你合该有个大大的主意,可惜你自己忘了,不拿起来。” “哦”廿廿傻了,抬眸呆呆地看着皇帝。 皇帝将她的小手在他掌心里颠了颠,“爷问你,你现在是何身份” 这个没难度,廿廿自直接答“我是皇上的皇贵妃啊。” 皇帝摇头,“只对了一丁点儿你是皇贵妃不假,可你只是暂封皇贵妃,你已然是太上皇和爷明白继立的中宫,名分虽要晚给些,可是你的身份却已经定了。” 廿廿微微有点儿脸红。 终究是从小儿母家清贫,自家房头更是在旁的房头面前抬不起头来;进宫之后,又先是在公主跟前当侍读,又被孝淑皇后辖制数年,这便冷不丁叫她当起女主人来,她还有点儿底气不是那么足。 终究,这不是一个小家,这是大清江山,是整个天下啊 皇帝轻轻拍着她的小手,“爷说过,迟早有一天,便是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你脚下。怎地,当这一天终于来到的时候儿,你倒有点儿怯了不成” 廿廿的脸腾地热了起来,她霍地抬头,“不是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 她想起喇珠,想起从小她教给喇珠的那些话。 怎地到了她自己这儿,她倒拿不起这个“大架”来了 皇帝含笑点头,“再没想到,你也已经走到这个地儿来了。故此,小母狼,你得拿出中宫的架势来便如春常在这事儿,一个小小的常在,理应进封贵人,这样的位分,你还用跟爷求什么,嗯” “你是中宫,这样的位分进封之事,你自己做主就是你只需到爷跟前来说春常在理应进封贵人,爷便自然不能驳你的面子,因为这是你的中宫内权啊” 廿廿有点儿傻。她是从小进宫早,可是对内廷主位进封之事,她却没什么经验。 皇帝伸手刮她鼻尖儿,“这一点上,你倒是该跟孝淑学学。她一向治下极严,对于这些事,她早就将内权抓得登登的。” 廿廿心下有些跳,自有兴奋,却也还是谨慎。 “爷您是说,对于常在、贵人这些位分的事儿,我真的可以做主” 皇帝笑笑,“嫔位以上才需要册封,爷得事先去奏明了汗阿玛才行。嫔位以下,你是中宫,只要你提,爷岂有不同意的” 廿廿含笑拍案而起,“成,那我就跟爷说了妾身以为,理应进封春常在为贵人” 皇帝大笑,伸手撑住廿廿的小腰,“这就对了” 皇帝年前便赐封春常在为贵人,转过年来,三月,正式诏封春常在为春贵人。 同月,刘佳氏和苏完瓜尔佳氏入宫。 既然有了皇上前面的话儿,廿廿倒不由得在这二人的位分上踌躇了一回。 因这二位的家世,还要在年前入宫的玉贵人、淳贵人之上。 刘佳氏的父亲本志,不但有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此时更是銮仪卫銮仪使,为正二品武官。銮仪卫便是前明时候的锦衣卫,护卫皇帝车驾,乃为皇上身边护卫安全最重要之人。 苏完瓜尔佳氏,小字安鹦的,就更是信勇公安英之女,出自勋贵之门。 按着从前记名秀女进宫的旧例,这二位便是先封贵人,进宫便进封嫔位,也是当得起的。况且此时皇上后宫里,嫔位都只有莹嫔一个,空着的太多了。 廿廿便去见皇帝,与他商量,“刘佳氏与苏完瓜尔佳氏,妾身觉着皆可因父祖军功,进宫便进封嫔位去。” 皇帝却笑了,眯眼凝视廿廿,“叫你做主,你便着急直接往嫔位抬举了,嗯” 廿廿无奈地噘嘴,“哪儿有爷这么折腾人的先前说我拿不起架儿来,笑话我;这回我拿起架儿来了,爷又笑话我” 皇帝大笑,将廿廿给拢过来,“那你细说说。” 廿廿手指头撑着下巴颏儿,认真道,“刘佳氏先祖曾在山海关建功,封子爵;便是后来降为三等轻车都尉,那也毕竟是在山海关建的大功啊。” “况且,就算不看她父祖的功绩,单看她阿玛如今在皇上身边儿护卫的差事,便是为了皇上的安危,我觉着也应当给刘佳氏加恩。既是有世爵的,阿玛又是正二品武官,封嫔是值得的。” 皇帝听了这个,点点头,“嗯,倒是有理。” 廿廿摊摊手,“既然三等轻车都尉、正二品武官家的刘佳氏封嫔都有道理,那信勇公家的女孩儿,公爵之家、更是开国功臣,就更有理由封嫔了不是” 皇帝被廿廿的认真样儿给逗乐了,故意摇头晃脑道,“还是不成。” “为什么呢”廿廿这还是头一回来管这内廷主位赐封位分的事儿,本就没经验,又被皇上这么三番两次地逗弄,已是有些没辙了。 皇帝含笑眯眼凝视着廿廿,“爷的后宫,没那么大地方儿呗。” 廿廿高挑秀眉,仔细想了想,倒也点头。 毕竟现在太上皇的乾清宫主位们,还都在西六宫里住着呢,皇上的毓庆宫主位都在东六宫。东六宫住人的,一共就五个宫,若人多了,尤其是嫔位以上的话,的确倒是有些安排不开。 “倒也无妨,嫔位可跟着妃位住,或者两个嫔位合住在一个宫里。” 皇帝无奈,抬手拍拍她面颊,“想偏了,重想” 廿廿这才怔了怔,回头细细回味皇上的话,这便脸就又热了起来。 皇帝轻哼一声望着她,“刘佳氏,封贵人即可;至于苏完瓜尔佳氏么先赐封贵人,等进宫再说吧。” 廿廿也自含笑点头,“都依皇上。” 刘佳氏只封贵人倒也罢了,终究家里世职不高;倒是安家这位,这样的门第,先封贵人,进宫来就进封为嫔,倒是应该的。 435、又一个沙济富察氏 , 435、 刘佳氏入宫,封信贵人。 苏完瓜尔佳氏入宫,封安贵人。 二人都是贵人,名号上却有些不同。信贵人的“信”字是封号,而安贵人的“安”字却不是封号,而是来自她父亲安英名字的第一字。 两位都是家族中有世职、有军功的,但是信贵人家其实跟安嫔家根本没法儿相比,按理安贵人怎么都应该排在前。 可是从这一入宫的境遇来看,竟是安贵人还比不上信贵人去。 因此,安贵人一进宫便是懵的,来给皇贵妃行礼的时候儿,不自觉便有些小心翼翼。 廿廿自对两位新进宫的贵人,都是含笑宽慰,“信贵人是出自刘佳氏,虽说本是蒙古人,可终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刘佳氏来,倒是与諴妃可以多亲多近。” 信贵人祖上曾是山海关的副将,因在前明时改了汉姓,故此有姓刘这一说;但是自从归顺了大清,就已经请旨改回蒙古旗份,名字也都按着蒙古人与满人一样称名不举姓的老习惯了。 而諴妃是内务府下的汉姓人,两人虽说都是刘佳氏,却没有同族的关系。 只是好歹,都是刘佳氏,总比刚入宫两眼一抹黑要好。 信贵人也是个聪明的,立即转身去给諴妃行礼,口中称“小妾请諴妃娘娘大安。” 諴妃便也亲自给扶起来,含笑道,“皇贵妃娘娘既然都如此说了,你这般叫我,倒生分了。叫姐姐吧。” 廿廿自是乐见其成,含笑道,“既如此,信贵人便随諴妃一起住吧,也好彼此照应。” 信贵人赶忙谢恩,廿廿也握了握信贵人的手,“说起来,我与你也有些渊源你阿玛在调任銮仪卫之前,也曾是都统衙门里的掌印章京;当年我刚进宫的时候儿,我阿玛也是这个差事呢。” 皇贵妃能如此说,对于信贵人来说当真是抬举了,信贵人兴奋得双眼晶亮,再给廿廿行礼谢恩。 有皇贵妃和諴妃这样的善意,她知道,她在后宫的起始,便不会太难过。 倒是安贵人在旁看着这一幕,眉目之间颇有些尴尬。 以她的身份,初封只是贵人,还是个没有封号的贵人;结果来了皇贵妃面前行礼,她也被晾在一边儿。 都是高高在上的顶级名门的闺秀,从前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这一刻还是这一生中头一回失意之时。 安排妥当了信贵人,廿廿才抬眸看向安贵人去。 “安贵人的相貌,真与成亲王家安侧福晋有七八分的相像。想当年我与安姐姐一同入宫为公主、格格侍读,那一年的安姐姐也正是安贵人这个年纪。如今见了安贵人,倒叫我恍惚之间,仿佛时光倒转,又见了当年的安姐姐呢。” 说起来,如果不是安鸾后来的转变,今日的安贵人本可以比信贵人更得廿廿的眷顾。 只可惜,时光易老,人心善变,许多事沿着时光走了过来,便终究都倒不回去了。 见了此时与当年的安鸾颇为相似的安贵人,廿廿心下便只剩下“可惜”二字。 安贵人有些尴尬,局促地搓了搓手,上前行礼道,“堂姐也时常与小妾说起与皇贵妃娘娘从前相处的时光” 廿廿不想多听,便轻轻“嗯”了一声,将安贵人后头还想说的话给掐断了。 “安贵人乃是名门闺秀,便住景仁宫吧。” 孝淑皇后薨逝之后,景仁宫里也不能空着。荣常在既原本就是孝淑皇后宫里抬举的官女子,廿廿便做主,叫荣常在从莹嫔的延禧宫里挪出来,挪进景仁宫去。一来让空宫里多个人气儿,二来也可以叫荣常在日常方便给孝淑皇后神牌行礼上香去。 安贵人的位分虽说只有贵人,可是至少还比荣常在高。在没有更高位分的内廷主位住进景仁宫去之前,安贵人还能凭位分高,而过些自在些日子。 这便也不算唐突了她家先祖,对得起信勇公家的功勋了。 早进宫几个月的玉贵人和淳贵人也都赶忙亲亲热热地上前来互相见礼,拉着手彼此打量、寒暄。 淳贵人自先拉住了信贵人的手道,“我进宫比妹妹早几个月,也是跟着諴妃娘娘、春贵人姐姐一起住的。信妹妹你进宫来,自便是与我同住了,咱们一个屋檐下,自可搭伴儿说话了。” 虽说淳贵人封贵人比春贵人早,然则春贵人是潜邸老人儿,又年长,故此东配殿是春贵人住着的,淳贵人住西配殿。这回信贵人入宫来,自也应该与淳贵人同住西配殿,分南北两边儿就是。 信贵人含笑点头,又赶紧跟春贵人见礼,一张脸满是娇憨道,“春姐姐、淳姐姐,两位的封号以汉字来发音竟是如此相近,可真是难得的缘分。” 春贵人和淳贵人也是相视一笑。 春贵人拉着两人的手,缓缓道,“淳者,纯净、淳厚也;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 “两位妹妹的封号都好,皆可见人品贵重。” 有春贵人这样的称赞,淳贵人和信贵人相视而笑,自然心下都雀跃不已。 这边厢諴妃宫里如此高兴,安嫔在那边看着颇有些不自在,这便也赶紧去跟荣常在见礼。 只是荣常在依旧还是常在位分,倒要先给安贵人请安,倒叫荣常在也跟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諴妃那边热闹,独自落单的玉贵人略加犹豫,还是上前来跟安贵人、荣常在凑在一帮儿。 安贵人便问,“姐姐住哪个宫” 玉贵人抬眸望着荣常在笑笑,“我跟莹嫔娘娘住,住的便是荣姐姐从前的屋子。” 几位贵人说完了话,分完了宫,廿廿便叫她们各自先回去歇息了。 接下来,还有一位新人要来她跟前行礼。 这个新人富察氏,也是这回八旗秀女里挑选出来的,同样都是皇上亲自记名的。不过不是充掖后宫的,而是指给二阿哥绵宁为侧福晋。 因二阿哥刚刚新婚,又是在孝淑皇后孝期之内,听皇上说给二阿哥也指了个侧福晋,倒叫廿廿都有些意外了。 这位指给二阿哥的侧福晋,也是有来头的,她出自沙济富察氏,也就是孝贤皇后母家,乃是孝贤皇后同族后人。 在太上皇的后宫里,还有一位出自沙济富察氏、与孝贤皇后同族的乾清宫主位进宫三十年,中间降为常在、答应,直到太上皇内禅,才进封为贵人的晋贵人。 二阿哥这位侧福晋富察氏,与晋贵人一样,都是孝贤皇后的伯父马齐的曾孙女。 晋贵人是马齐之子傅广的孙女,而绵宁的这位侧福晋则是马齐另一个儿子傅良的孙女。 辈分上算起来,这位富察氏侧福晋与晋贵人同辈,是堂姐妹;两人同为孝贤皇后侄孙女辈。 这位富察氏侧福晋家所在的十一房,承袭马齐的二等伯爵。 因为这样的一份家世,廿廿倒也想看看这位格格是一个何样的人物。 外头,四喜亲自进来通传,说二阿哥偕侧福晋已然到了。 廿廿点头,“快请。” 星楣和星桂两个也好奇地翘首打量。 二阿哥绵宁的后宅里,如今倒是沙济富察氏、辉发那拉氏又都聚全了虽说星楼这个辉发那拉氏是出自内务府旗下,为包衣出身,但是却挡不住星楼却是二阿哥身边儿第一个得宠的。 少时,绵宁已经先进来了,进内就先行礼,“儿子给皇贵妃额娘请安。” 廿廿还往绵宁后头看呢,结果绵宁都跪半天了,还没看见富察氏的影子。 廿廿忍不住轻声责备,“二阿哥富察氏刚刚进宫,凡事都还陌生,唯有二阿哥你一人可以倚仗。你怎倒走得这样快,也不等等她去便是侧福晋要在你后头行走,可是隔三步也已经够了,你如何能将她抛开这样远去” 绵宁轻轻咬了咬嘴唇,满面黯然道,“皇贵妃额娘教训的是只是,儿子尚在孝期之中,却要此时多了个侧福晋,儿子心下不忍。故此,儿子便走得有些急了。” 廿廿轻叹一声,“二阿哥,你是为大行皇后尽孝,自是好孩子。可是,富察氏何尝就不是无辜了是你汗阿玛在这个时候将她指给你,此事与她何关,你又何苦将你的心事都压在她身上去” 绵宁被廿廿说得哑口无言,只低垂着头,半晌才道,“终究,儿子的福晋是小额娘母家人,而星楼也是小额娘宫里指给儿子的人。儿子若再带着旁人亲亲热热地来小额娘跟前,儿子自己都觉抬不起头来。” 廿廿听到这个,倒也欣慰,亲自起身,走下脚踏,伸手扶起绵宁来。 “好阿哥,你能有这个话儿,别说我听了欣慰,若是星楼听了,心下自也觉什么都值得了。” “我自是怜惜舒舒、星楼这两个孩子,可是富察氏既然是你汗阿玛指给你的侧福晋,那身份便自也是贵重的;更何况,她还是孝贤皇后的同族晚辈,你怎么着都该以礼相待,不叫人家刚进宫时便手足无措不是” 绵宁仿佛有千言万语,一下子涌上来,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又咽回去。 最后,只是黯然道,“小额娘教训的是儿子,遵命。” 外头四喜懂事,略作高声道,“二阿哥侧福晋门外求见。” 廿廿点头,轻轻捅了捅绵宁的胳膊肘儿,“还不快去,领着人家的手,一起走进来,那才算我的佳儿佳妇。” 虽说廿廿跟绵宁就差六岁,说“佳儿佳妇”这词儿,都叫廿廿觉着自己有点儿老气横秋的。 可是此时孝淑皇后已经不在了,那她就是绵宁的额娘,无论从名分上,还是情分上,她都责无旁贷,故此这词儿说出口来,也并无半点迟疑去。 倒是绵宁愣了愣,不过旋即还是大步出门去。 富察氏随着绵宁进来,端端正正、却又有些羞怯地给廿廿行礼。 廿廿眯眼望过去,果然是一家子出来的,眼前的富察氏与晋贵人,以及孝贤皇后的画像是有那么几分相像的。 廿廿便含笑道,“可去给晋贵人娘娘请过安了在晋贵人娘娘面前,我也是晚辈,你们理应先过去给晋贵人娘娘请安,再过来不迟。” 绵宁没吱声。 那富察氏便怯生生偷偷看绵宁一眼,然后小心翼翼道,“皇贵妃额娘是额娘,又是中宫之尊,妾身理应先来给皇贵妃额娘行礼。明儿妾身再去请晋贵人娘娘的安。” 廿廿含笑道,“后宫里虽说位分有别,可是辈分却是最要紧的。晋贵人娘娘是长辈,所谓长幼有序,你们便在我这儿别久留了,先过去给晋贵人娘娘请安吧。” 富察氏有些手足无措,忙再看向绵宁去。 可是绵宁半点儿都不想搭救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廿廿看了,心下也是叹息,这便叫星桂先送富察氏出去,她留下绵宁嘱咐两句。 “福康安为国立下功勋,死于军中不久。你汗阿玛选了他们家的女孩儿,指给你当侧福晋,何尝不也是抚慰他们家去便不是为了私,也该为公,你该对她多抚慰些。” “再者,她父祖虽说官职不高,可是你汗阿玛与我说起过,她祖父为地方官,在当地都极有民望。从平泉、滦阳两地离任之时,百姓都曾送万民伞。这样的大臣之后,你自该善待。” 绵宁想了想,抬眸望住廿廿,眼中渐渐清明,终是点头,“儿子尽量就是。” 目送绵宁背影而去,廿廿不由得轻叹口气。 同样都是新人入宫,她对绵宁后院的事,倒比对皇上后宫这几位新人更为费心些。 去年八月间,阿桂也溘逝了,朝中再失重臣,和珅循序渐进成为首席军机大臣。 皇上此时能放心信赖的人本就不多,宗亲大臣明里暗里的异动还没停歇,和珅又已经万人之上。 此时,皇上最最能倚重的人,除了已经成年的皇子绵宁之外,还有谁呢 而自己的绵恺,终究还只是三岁的小娃娃而已,还帮不上汗阿玛去啊。 见完了这些新人,廿廿歇了一会子,傍晚的时候儿吉祥又来了。 廿廿便笑。一见吉祥,便是自己心下还有些坠坠的呢,却也不自觉就跟着笑了。 436、不愿窝在心里 吉祥入内请跪安,廿廿含笑虚扶一把,“谙达也好吧” 吉祥一贯的笑眯眯,“主子们高兴,奴才们自然就好。” 廿廿微微挑眉,“这么说来,谙达就又是来给我传好事儿的” 吉祥的名字好,故此不知是不是巧合,但凡吉祥来传的话,倒是都叫廿廿高兴的。 吉祥笑眯眯道,“皇贵妃主子圣明,奴才就是来给皇贵妃主子报喜来啦。” 廿廿心内转了一圈儿,并非一点儿都没数儿,却自不说破,只含笑点头,“谙达请讲。” 吉祥道,“奴才奉太上皇敕旨、皇上谕旨,前来皇贵妃主子跟前传话皇贵妃主子家的二格格,已是指给肃亲王家的二阿哥敬叙阿哥了奴才给皇贵妃主子,给皇贵妃主子家的二格格,道喜啦” 廿廿心下一宽,这便也“扑哧儿”一声笑了,“多谢谙达来传吉言。星桂,快给谙达封两对小荷包。” 吉祥谢恩而去,星楣、星桂,率领宫中女子、太监、妈妈等,都来给廿廿道喜。 廿廿自是高兴,人人有赏。 周氏也是从小看着廿廿二妹长大的,也是欢喜得直掉眼泪,拉着廿廿直念叨,“当年格格刚选入宫为侍读的时候儿,我心下就忖着,咱们家别是要出一位王妃吧结果,格格不仅成了王妃,如今更是中宫了” “咱们家啊,还不仅是出格格你一位,二格格这也嫁入亲王家了。真是因为格格一个人,便整个家的运道都提起来了啊。这便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廿廿也是欣慰含笑,“肃亲王家是八大世袭罔替的亲王家,二姑爷便不是长子,却也同样是嫡室所出;且比二妹年长三岁,必定能包容二妹。” “再者,肃亲王家大阿哥虽说与二姑爷并非同母所出,然则肃亲王元配福晋早年就已经亡故,大阿哥也是二阿哥的生母所抚养长大,情分同样深厚;且大阿哥的福晋,也同样是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三房的格格,二妹过门儿之后,兄弟妯娌之间想必也能和睦相处。” 晚上见了皇上,廿廿免不得好好儿地谢了一回皇恩去。 皇帝得了便宜还卖乖,还继续装傻,拢着廿廿凝脂般的肩头摩挲,“实则每一届到了年岁,应当指婚的近支宗亲子弟可多着,爷也没单单留意肃亲王家。还不是你之前跟爷问过肃亲王两回,这才叫爷留意一眼他们家。一看是年岁相当的,又是嫡室所出的,便不算委屈二姨去。” 廿廿叫皇帝这声“二姨”都给逗乐了。这民间的说法儿,换到皇上嘴里来,便总觉有些那么特别;更何况皇上这个年岁呢。 “有么”廿廿便也跟着装傻,“妾身有在皇上跟前提过肃亲王么” 皇帝知道小妮子又在跟他兜圈子,便牙根痒痒,就手咬了廿廿肩头一记,“春分的时候儿,不是你跟爷问起,爷派去祭日的亲王是谁” “半年之后秋分,你又问爷派去祭月的亲王是谁” 廿廿一拍手,睁圆了眼睛望着皇帝,“难不成,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皇上选的竟然都是肃亲王不成哎呀,如此说来,皇上十分器重肃亲王家不是” 皇帝无奈,伸脚用大脚趾和二脚趾合力,拧了廿廿小腿肚子一把。 “肃亲王家是八大世袭罔替的亲王家,又是太宗皇帝的长子家,爷怎么能不重视” 廿廿撅了撅嘴,“可是从前乾隆年间,汗阿玛但凡派王爷们代替他老人家去祭天祭地、祭日祭月的,好像没听见过几回肃亲王家啊” 肃亲王家,宗族地位高,而且相对而言这些年在朝中的势力又不算强大,故此皇帝在此时有宗室二心之时,肃亲王家却是安静的,皇上这是有重视肃亲王家来制衡其他亲王家的意思,廿廿如何能不明白。 皇帝轻哼一声,便也笑了,伸臂圈住廿廿,轻轻闭上眼摇晃着。 “敬叙那孩子不错,爷在尚书房里打量过他有些日子了。二姨指给他去,来日她不敢对二姨不好。” 有皇上这句话,廿廿自然放心了。 廿廿攀着皇上,心思便忍不住缓缓又挪到了那为冷不丁进宫的富察氏的身上来。 原本,是怎么都没想到皇上会给绵宁这么快就指一个侧福晋的。 “爷今儿,二阿哥带着皇上给新指的侧福晋来给我行礼了。” 皇帝便明白了,轻轻“嗯”了一声。 廿廿伏在皇帝肩上,“爷怎地忽然这么早便给二阿哥指了侧福晋去” 终究这会子还是在孝淑皇后的孝期里呢。 皇帝缓了缓,轻叹口气,“你没瞧出来,老二那孩子与福晋之间,仿佛有些别别扭扭的么” “嗯”廿廿不由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皇帝无奈地笑,以为廿廿这是护短呢。“爷知道老二媳妇是你母家的格格,你心下自然护着。” 廿廿赶忙道,“爷又这么说爷是天子,妾身好歹即将是继位中宫,咱们便是这天下万民的父母,谁不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呢” 皇帝便也点头,将廿廿给搂回来,亲了又亲,安慰下来。 “爷的意思是,爷也有点儿看不明白老二那孩子了。你可还记得,当初要给他挑福晋的时候儿,是他自己跑到神武门去,自己说是要先看看你母家来应选的女孩儿的。” “你母家人丁兴旺,每一届秀女都有好几个,爷便从里头挑了嫡系大宗的女孩儿指给他,原本以为能遂了他的心愿吧结果,爷从旁瞧着,他们成婚这几个月来,两人之间倒仿佛有些磕磕绊绊的。” 廿廿便也点头,“爷是担心他们小两口儿之间不够和睦,这便耽误了子嗣之事,故此爷才赶紧着再挑个家世合适的女孩儿,给二阿哥当侧福晋去” 皇帝叹口气,拍拍廿廿的手,“你千万要体量爷的心。” 廿廿静静回想绵宁跟舒舒之间的种种,便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可不是,皇上说得没错,不单皇上看出来了,她自己何尝就没看出来呢 她原本想着,说不定舒舒那孩子心气儿高,终究是十六房的格格,身上也有雅馨当年的影子,刚成婚进宫来,还有些不会去顺从着绵宁。 况且绵宁房里早有了星楼和赵氏那两个,且从她听见的话儿里都说绵宁对星楼是格外好的。终究还是少年,难免心里有个格外钟情的,绵宁说不定这便心里只挂着星楼,便对舒舒冷落些了。 便如她一向所说,实则舒舒和星楼对她而言,当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委屈着了,她心下也是有些不得劲儿的。 只是绵宁私宠星楼这事儿,廿廿总不好在皇上面前说破,她这便垂眸道,“我忖着,二阿哥跟福晋之间,终究还是刚刚成婚不久的缘故吧。皇上想,他们两个刚成婚不足百日,孝淑皇后便事出,小两口自要守孝,这便将新婚最好的时候儿给错过去了。” “皇上也不必担心,二阿哥自是最仁孝懂事的孩子,他现下是守孝呢,心下自是难受些,便没旁的心思放在后宅身上。等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满了之后,想必他们小两口之间相处得多了,必定会好起来。” 皇帝便也是点头,“我自然也是希望如此。” 后宫里因进新人而起的扰攘,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这日早起嫔妃问安,病了多日的莹嫔也终于来了。 莹嫔的病,从年前玉贵人、淳贵人先后进宫的时候儿就已经发了,廿廿便免了她请安,嘱咐她好好儿将养。 莹嫔跟孝淑皇后一样,有气血不足之症,每到冬日里便没力气,这自是有的;只是莹嫔这次的病,心结在哪儿,廿廿心下也自是明白。 莹嫔硬生生从年前,一直忍到了转过年来,直到信贵人、安贵人都已经进宫来,她这才到廿廿跟前来,廿廿心下已是颇为宾服。 众人请安之后就各自散去,莹嫔自请留下。 待得殿内空寂下来,莹嫔不由得幽幽看廿廿一眼,眼圈儿便已是红了。 “后宫进新人,皇上个个儿赐封了名号,听着可真叫人羡慕。新人之外,潜邸的老人儿也有进封,头一份儿的自然是您啊,如今已是皇贵妃;就连王佳氏,也进封为贵人了。” 廿廿静静听着,耐心地等莹嫔说完,才缓缓道,“瞧你,还羡慕她们刚进宫的。刚进宫的,不管家世如何,初封都只是贵人而已。将来的日子还长,她们现在要学会的不是争位分,而是如何在未来的日子里,一步一步地走稳。” 廿廿啜了一口茶,将盖碗儿放稳当,这才缓缓续道,“至于我,是因为孝淑皇后薨逝,太上皇亲下敕旨,认为中宫不宜久悬” 廿廿还没说完,莹嫔便轻笑一声给打断了,“是啊,你是太上皇选的人。我听见你的册文里说的话了,说您问安侍膳,时襄温清之文;献茧称丝,夙树俭勤之本。” “古来多少当儿媳妇的,在公爹面前问安侍膳简单,但是能时襄温清之文的,却没有几个。太上皇历来最爱吟诗作赋,你能用文墨打动他老人家,可见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 “况且,你还是暂封皇贵妃呢,可是太上皇和皇上都忙不迭地提到你已经行过亲蚕礼了,那就是昭告天下,你虽暂封皇贵妃,然则中宫的身份已然实际定下了。” “我可记着,当年太上皇下敕旨便是册封孝淑皇后的时候儿,都没说过这样的话。太上皇这是毫不讳言,他有多看中你了。” 廿廿缓缓一笑,“莹嫔,你又何尝不是太上皇亲自挑选了,赐给皇上的” 莹嫔“呵”了一声,“可是太上皇却没记着要在皇上后宫大封之时,将我的位分也给晋一晋啊。倒是王佳氏,初封过后,随即就进封了。” 廿廿抬头看看窗外的光影。春天来了,映在窗纱上的树枝儿都多了曼妙之意。 “王姐姐初封常在,低了。既然新进宫的都能初封贵人,没理由让潜邸时候儿就伺候在皇上身边的王姐姐还屈居常在位分,故此王姐姐晋位是理所应当。” “况且王姐姐就算晋位,不过只是贵人。侯姐姐若想看齐,为何不与諴妃姐姐去看齐同是潜邸老人儿,谁的资历比得过諴妃姐姐去,可是这次諴妃姐姐不是也没进封么” 莹嫔笑起来,“我就知道,皇贵妃娘娘会这么跟我说。可是皇贵妃怎么忘了,新人刚进宫,就算只封贵人位分,可是贵人距离我这嫔位,却也不过只是一步之遥了” “如今宫里多出来这么多位贵人,我倒忍不住想着,说不定明年后年的,就有人进封为嫔,倒与我这皇上潜邸出来的、还为皇上诞育过公主的,平起平坐了” “至于諴妃,她已然在妃位了,贵妃位分自然不是那么好封的。况且她终究是内务府官女子的出身,这次不得进封,也才是情理之中。” 廿廿耐心听完,缓缓抬起下颌,目光从平视莹嫔,渐渐变为垂视。 “侯姐姐的心,我不是不明白。可是话又说回来,侯姐姐的心事,皇上又难道不明白么以侯姐姐的资历,以侯姐姐曾经诞育六公主之功,侯姐姐说,皇上难道会亏待你去” “至于此番没得进封,我想不过是因为今年这次大封主要是为了后宫进新人来的;二来,今年这次大封距离皇上刚登基时候的赐封又有些近了。皇上这回不给侯姐姐进封,难道就是永远不给了不成自然是皇上想要再挪后二三年罢了,侯姐姐又何苦急于一时,倒叫自己的身子又落了这么久的病去” 莹嫔眯眼看着高高在上、断然而坐的廿廿,不由得又笑了,“皇贵妃娘娘终于又肯叫妾身侯姐姐了皇贵妃娘娘自己可曾留意,就在方才,皇贵妃娘娘可是叫我莹嫔啊。” “皇贵妃娘娘与我的情分,怎么,孝淑皇后不在了,这情分便远了、散了,是不是” 437、不配 437、 莹嫔这话说得,叫廿廿都忍不住眯起眼来。 “侯姐姐这话说得有趣儿,怎地原来侯姐姐是用孝淑皇后来衡量你我的情谊么” 莹嫔轻轻一笑,“孝淑皇后薨逝了,我在皇贵妃娘娘心中便也失去了用处去,故此皇贵妃娘娘便疏远我了,不是么” 廿廿看星桂一眼,星桂忙将几道门上的人都撤下去,亲自将大红银朱油的板壁宫门关了,亲自退在门边儿守着。 廿廿这才笑了,指尖儿在袖口的滚边儿上轻轻滑动,感受着那彩绣的纹理,仿佛借此来细细梳理人心。 “侯姐姐以为我是如何挑人、如何用人的我挑人,从来都不勉强人去;我用人,用的都是同仇敌忾的。” “怎么,却原来我错了姐姐心下,原来对孝淑皇后压根儿就没有那些仇恨了不成” 廿廿故意停了半晌,只静静打量莹嫔去,“怎么,难道当年侯夫人的伤、咱们六公主的夭折,不是因为孝淑皇后,而是内里另有隐情” 莹嫔面色一变,“皇贵妃娘娘这是说什么” 廿廿一笑摇头,“是我口无遮拦,侯姐姐勿怪。实则我可不是影射什么,我只是想着,侯姐姐身为人女、人母,额娘被伤、闺女被害,但凡是个人,又如何肯不报此仇去” “那是自然”莹嫔直盯着廿廿,“那皇贵妃娘娘方才所言,又是何意” 廿廿轻轻摇摇头,“皇上们每日早上起来,都必定要先恭读历代先帝的实录,又或者是资治通鉴,就是要从前朝前人身上,找到自己应当学习的,又或者是应当诫勉的。” “我呢,既要统率六宫,便也该做这样的事。皇上看的是先帝,乃至历朝历代君王们的事迹,那我就该了解从前历史上,各朝各代后宫里的故事。” “只是可惜,咱们都是女人,女人在正经的史书上所记载的都是有限,想多了解些儿,免不得要去看些杂书。什么文人笔记、小说怪谈、野史稗抄的,内里的东西自然难免有真有假,所以有些儿我是那么一看,却也不敢就较真儿了。” 廿廿静静抬眸,凝住莹嫔,“从那些书里我才发现,原来古往今来的后宫里,有些嫔妃为了自己的目的,或者邀宠,或者制敌,或者是为了母家,是曾有过不惜牺牲自己孩子性命的” “便比如武则天,那些野史里不是也写,那样了不起的女帝,曾经也是不得不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扼死在襁褓中的” 莹嫔狠狠一震。 廿廿叹了口气,“姐姐你说,后宫里当真有为了自己,就不惜亲手残杀自己孩子的故事么那些,终究都是文人们的臆测吧” 廿廿说罢,便再也不说旁的,只是定定凝视着莹嫔去。 倒是莹嫔渐渐地坐不住,霍地起身,脸色苍白道,“妾身的病虽说好多了,却还没全好。请皇贵妃娘娘见谅,妾身想告退回去歇着。” 廿廿含笑点头,“自然应该。” 廿廿扬声,“星桂,代我送送你莹嫔主子。嘱咐了延禧宫上下,好好儿伺候着莹嫔,倘若有谁胆敢有半点偷懒,就别怪我严惩不贷” 少顷,星桂回来复旨,悄声道,“莹嫔出门,就一个踉跄,好悬卡倒在地她到宫门外上轿的时候儿,整个人都如纸片儿了一般,随时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廿廿轻哂一声,“她还知道心虚就好,好歹说明她还存着一丝天良。” 星桂微微皱眉,“主子的意思是当年侯夫人、六公主的事,与她自己也有干系” 廿廿静静抬眸望住星桂,“五公主和七七究竟那痘症是哪儿来的,这些年来一直是个谜。” 星桂也是微微一惊。 原本想着,因皇家阿哥、公主的全都要幼年种痘,故此太医院里就存着现成的痘苗。那痘种本身,就是痘症之毒,是原本出痘之人身上的痘痂。 因所有在京的皇家子孙都要在年幼之时种痘,故此太医院里存着的痘苗的数量自然巨大,只要在太医院里买通个人,拿到痘苗自是不难。 只是痘苗终究是治病的,不是害命的,故此痘苗的拿捏都十分重视分寸,痘苗里头所用痘痂的分量必定是要比一般害病时候的要轻才是。 七七倒还罢了,终究是年岁小、身子弱,便是一点子病气就扛不住了;倒是当年的五公主,都十岁的孩子了,小时候又已经种过痘了,何至于就熬不过太医院用来治病的痘苗去 除非,那引发痘症的毒物,不是太医院里那小心拿捏分量的痘苗,而是来自别处。那害了七七和五公主的,怕不是痘苗的分量,而是发病害命的那种分量去。 “而咱们所儿里,七七和五公主害病前的几年里,唯独夭折过一个孩子,就是莹嫔的六公主” 星桂回想着,便也吓了一跳,“六公主夭折的年岁,可不正好就是最容易出痘的年岁” 廿廿点点头,“他们都说,六公主那天浑身热乎乎的,小脸儿都是红的。只是原本是以为是端阳节,那孩子跟着高兴,东跑西颠儿的才热的,故此看她的妈妈们才想着带着她到花园里去散散。” “那孩子身上的热,后来咱们想到怕是孝淑皇后那边做了手脚,故意喂了她喝煨热了的雄黄酒。雄黄酒煨热,便是砒霜一般的东西,喂了孩子吃下去,自是无医的剧毒,偏从表面来看,只是雄黄酒而已,没人以为是害人。” 星桂点头。 廿廿叹了口气,“可是我回头细想,星桂你说,那孩子浑身热,脸儿都是红的会不会那根本就是出痘了” 星桂也是惊呼,“倘若就是六公主出痘,有人将六公主贴身的衣物、或者痘痂等藏起来,仔细封存了那即便时隔几年,也是有可能再叫年幼的公主们被染上的啊“ “咱们当年都是极力想着从外头去查那痘症的来历,怨不得查不到什么实的去” 再重提当年的事,廿廿虽说心痛,却已经能冷静面对。 痘症之烈,一向为大清皇家所最最恐惧的,这些年来无数条皇家幼小的生命,都死在痘症之下。 太祖皇帝努尔哈赤次子礼亲王代善,有三个儿子死于痘症;第十二子英郡王阿济格的两个妻妾,均于顺治六年三月京师发生的那场痘症中感染而亡。太祖皇帝第十五子豫亲王多铎,也于顺治六年三月痘症流行时染病,被夺去生命,时年不过三十六岁。 还有顺治爷,本有八子六女,这当中大约有皇子四人、皇女五人没活到八岁就死亡了,比例超过半数,而死亡的原因里首当其冲的就是痘症 就因为这样,皇家才一向避痘如虎。当年康熙爷在其晚年曾说“朕幼年时未经出痘,令保姆护视于紫禁城外,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此朕六十年来抱歉之处。”从中可以看出,康熙爷在年幼之时就由于惧怕痘症而出宫“避痘”,堂堂皇子却不得不养在大臣家中,长期得不到父母之爱,这成了康熙爷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可是饶是如此,偏偏两岁那年,康熙爷仍然没有躲过痘魔。所幸,出痘之后,康熙爷保住了性命,并甚至因此而得了承继大位的机会。躲过痘症的灾难之后,幼年康熙搬回了紫禁城,但痘症的阴影,这一生都仍时时笼罩在他的周围。 饶是圣明英武如康熙爷,都逃不过痘症的魔爪,更何况养育宫中,身子比男孩子更弱些的公主、格格去 廿廿缓缓道,“一个野心勃勃的母亲,当得知自己唯一的孩子已经出痘,病势汹汹,孩子怕是要留不住了。你说这个母亲会不会索性放手一搏,将自己孩子的性命当成棋子和武器,为自己的将来图谋个保障” 星桂冷笑道,“虽是听起来过于冷酷无情,可是她若当真如此布局了,那她还真的成功了不是么原本这后宫里的晋位,子嗣才是最大的保障,她的六公主薨逝了,可是她在六公主薨逝之后,该得的名分、位分,也全都得到了。” 廿廿叹一口气,“我原本不过是心下揣度,她若不说今日这番话,我便也不会这般刺探她。” “可惜,我这只是揣度和刺探的话,却当真叫她那般的反应那这猜测倒在我心下坐实了七八分去。” 星桂都有些紧张起来,“她若当真是这样的人,主子还得小心防备着她些儿她今日没能从主子这儿要到她想要的去,她必定要设计反咬主子一口去” 廿廿点头,“将延禧宫里的人,都看得紧些。” 莹嫔回到延禧宫,躺了半晌才缓过来。 她本就气血两虚,这么一紧张,便头晕眼花。那感觉,仿佛死亡迫近。 她害怕这种感觉,更害怕她这一生还没有拿到她想要的,就这么撒手人寰去了。 星镞忙将煎好的药捧上来,小心翼翼服侍着莹嫔服下。 莹嫔没喝两口便吐了,气血两虚的人,眩晕劲儿还没完全平息下来,便连水都是喝不下的。 这么一折腾,莹嫔就更是面白如纸,只能抱了枕头,斜斜倚着。 玉贵人闻讯赶过来问安,莹嫔低低咬牙道,“别叫她进来,别让她看见我的样子没的叫她得意,生了能越过我去的心” 星链忍住一声叹息,遵命在外头拦着,只说莹嫔已经睡了,多谢玉贵人。 玉贵人走了,莹嫔望着窗外玉贵人的身影,更是咬牙切齿。 “从前孝淑皇后还在的时候儿,与我这么好、那么好,许给我嫔位的名分却可享妃位的待遇,还说什么皇上自己在家信里都将我给写成了莹妃,足见皇上心里早已经有了给我晋位为妃的意思。” “可是等孝淑皇后不在了,她便再也不提此事不仅不提了,又偏偏叫一个新进宫的小蹄子放在我宫里什么叫那玉贵人的封号,与我的封号如出一辙又说什么玉贵人有我当年的影子她这是想用新人来恶心我,让我知道我已经年华不再” “有这么个小蹄子守在我的宫里,便是皇上想起我来,来看看我,怕也只会被那小蹄子给吸引了去” 莹嫔说得咳嗽,原本就头晕目眩,这一咳嗽,更是将泪花儿都咳嗽出来。 “若说狠心,谁比得上她狼家的她才二十出头,便有何等的手段” 星链和星镞两个在旁边只得小声劝“她如今已是继位中宫,上头既有太上皇的看重,膝下又育有皇子她现在正是烈火烹油之时,谁又能动弹她去主子现在人在屋檐下,好歹暂且忍忍。” “上有太上皇,下有皇子哈哈”莹嫔怒极反笑,拢着条枕,竟是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没有人能动弹得了她么那就不是后宫了。” “在这宫廷里,便是天子,在前朝还要左右捭阖;至于后宫,人人说到底都只是一介妇人罢了。妇人的天,是男人给的,有男人的信任,才有她的一切;而倘若,男人不信了,那她就算还顶着中宫的名头,又有何用太上皇继后的例子还摆在前头,她这个继后,哪儿就是那么好当的” “况且”莹嫔想着想着,便也缓缓地笑了,“就算太上皇再护着她,可是太上皇都什么年岁了,又还能护着她几年去” 三月里,廿廿还有最重要的一项仪礼亲蚕礼。 她已然继位中宫,实际身份已定,这亲蚕礼自是责无旁贷。 廿廿叫四喜去礼部、内务府值房,问一应的预备事项。四喜回来,脸上却带着些犹豫之色。 廿廿问,“怎么了” 四喜噗通跪倒在地,“奴才不敢讲” 廿廿淡淡点头,“你讲。一切自有我呢,轮不着你不敢。” 四喜深吸一口气,“礼部那边都在传说,宗室王公们有人上疏,奏请今年的亲蚕礼不由主子亲行,而是遣妃恭代。” “知道他们是什么理由么”廿廿依旧静静的,心下并无太大波澜。 四喜闭上眼,紧张地一咬牙才说出来,“他们说,主子无德,不配继位中宫。”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 438、付之一炬 , 438、 还没正式正位中宫,便传来这样沉重的指责来,廿廿的心也不由得跟着一沉。 挑在她尚未正式行册立大典之前这样做,这是有人不希望她能正位中宫啊。 “是么,他们怎么说”廿廿面上依旧静静的。 四喜沉一口气,小心翼翼回话,“那流言里说,去年十月,主子刚册封皇贵妃后第五天,中间仅仅隔着三天,就” 四喜不敢说下去了。 可是这个时间点,廿廿如何不知道 就在她皇贵妃册封礼第五天,乾清宫和交泰殿竟起大火,两座宫殿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乾清宫是什么地方儿那是内廷正殿,是原本紫禁城建筑规划之中,天子的寝宫。 虽说从雍正爷起,天子的寝宫已经挪进养心殿,但是乾清宫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太上皇在位六十年,只要是在京、在宫中居住,每天早上起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到乾清宫去恭读历代先帝的实录是为法祖。 即便不再作为寝宫,皇帝们依旧在这里读书学习、批阅奏章、召见官员、接见外国使节以及举行内廷典礼和家宴。 甚至,尽管生不再作为皇帝的寝宫,可是皇帝们龙驭宾天之后,乾清宫却还作为他们走入黄泉世界之后的第一个安眠之处乾清宫还是皇帝死后停放灵枢的地方。即使皇帝死在其它地方,也要先把他的梓宫运往乾清宫停放几天,再转至景山内的观德殿,最后正式出殡。 太上皇已经这个年岁了,按着传统,这时候儿甚至连装老衣裳都预备下了,就更何况是这样的停灵之地乾清宫被毁,最直接的一个影响,就是可能会让老爷子无安眠之地。 况且,乾清宫里还有最重要的“正大光明”匾额,这匾额在秘密建储的规矩确立之后,便承载着大清储君的秘密,干系着大清国脉的绵延是为传国。 乾清宫既承担着这样厚重的意义,竟然付之一炬,必定要引起太多的猜测和流言。 虽说乾清宫在前明建成之后也曾多次焚毁过,自永乐十八年乾清宫建成之后,就曾在永乐二十年1422年、正德九年1514年、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崇祯十七年1644年接连数次失火,皆曾焚毁过。 但是,那几次焚毁却都是在前明啊,大清定鼎之后,这还是头一回。 既然是头一回,偏不偏不倚就发生在嘉庆爷刚刚登基的年头儿,这便难免更叫人联想到皇帝身上那一半的汉人血统去,倒是与宗室王公们的反对之声成了天人交感一般。 交泰殿又是什么地方儿交泰殿既然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那便是体现着皇帝与皇后两宫地位珠联、乾坤璧合之地。 明清两代,举行册立皇后大典,以及为皇后庆贺千秋,受命妇行礼都在此地;而皇后们每年亲蚕礼,也都于行礼之前,都要在交泰殿中查看采桑工具。 虽说后来随着皇后的寝宫也挪入东西六宫,皇后们各种册封、千秋的典礼也随之趋向简化、更改地点,但是这交泰殿的重要却一点没有减少。从乾隆十三年,乾隆爷便将代表皇权的二十五方印宝存放在了此处。 可是这一次,交泰殿也随着乾清宫一起,化为了灰烬 这一场大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廿廿皇贵妃册封礼之后的第五天。人人鼻子下头都是一张嘴,自然最容易说成这是上天对廿廿的不认可。 甚至,连交泰殿都给焚毁了,若不能及时修缮,那么来日廿廿册立为皇后的大典,都无法按着传统来举行。 而且,十月里还是廿廿的千秋生辰之月,大火就烧在十月里,二十一日,真是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天机似的。 去年那场大火烧完,人人心下都明白,这一场大火可能会成为一个天大的口实,稍不小心,就会酝酿出弥天的大祸来,故此人人小心,都不敢随便议论什么去。 可是直到转过年来,开了春儿,大火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这便有些人的谨慎也松了,嘴自然就没有把门儿的了。 既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又是那么一个最最冠冕堂皇的口实,廿廿心下实则便也已经早有准备。 故此,这一刻廿廿听了,倒也只是淡淡笑笑,“嗯,太上皇册立我为皇贵妃的册文里,刚说过我献茧称丝,紧跟着交泰殿就烧毁了,那便自然谁都会说,上天根本就不认可我来行这亲蚕礼,那也就是说我根本不配成为大清的皇后。” 这样严重的话,廿廿倒能这般轻描淡写说出来,阖宫上下的女子太监妈妈们,却都惊得跪倒一片,都说“上天绝无此意”。 廿廿含笑点点头,“都快起来吧,这与你们都无关,我自己心下有数儿。” 廿廿自己走进书房,亲手关上了隔扇门,谁都没叫进来。 周氏和星桂等都很感担心,轮班在门外守着,不时寻个由头问廿廿说话。 廿廿倒笑着道,“你们别吵,我没事。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想想言辞。” 周氏有些没转过弯儿来,悄声问星桂,“格格说,要想什么言辞” 星楣道,“堵那些人的嘴用的么” 星桂想想,却是摇头,“这几年来,主子每遇见难关、大事,甚至连皇上都不好处理的时候儿,主子都会给太上皇递一份奏折我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主子怕又是想给太上皇老爷子写折子吧,所以主子才要这般谨慎地细想言辞。” “对呀”星楣一拍手,“主子的皇贵妃册文里不也说了么,主子时襄温清之文,太上皇爱看主子写的” 傍晚,到了各宫嫔妃、皇子福晋前来请安的时辰之前,廿廿自己打开了门儿,写完了。 她含笑望着门口等候的众人,点点头,“我没事,倒叫你们担心一场。” 周氏忙道,“阿弥陀佛,只要格格你没事就好。不管什么的,好歹跟奴才们说说,千万别一个人在心里郁住了。” 廿廿握住周氏的手,“妈妈别担心。眼前是个坎儿,挺高的,不好迈;但是,我既已经身处这宫中,如今又在这个位分,那我就是咬着牙,也要什么都迈过去,还得迈得稳稳当当的。” 廿廿将手中写好的折子递给四喜,“赶在太上皇用晚晌的时候儿送去。老爷子一生谨慎,也唯独能在用晚晌的时候儿吃几口酒,松快松快。这个时候递过去,老爷子心下倒能不那么紧。” 四喜忙双手接过,“主子安心,奴才自拣轻松的说。” 各宫陆续进来请安,廿廿不由得眯眼看了看莹嫔。 如今六宫安详,潜邸老人儿多与廿廿情谊深厚,至于其余刚进宫来的新人,还没什么本事折腾出水花儿来。 这当中唯一的异数,是莹嫔。 此时亲蚕礼之前闹腾起有关她的流言来,正是发生在她与莹嫔上回不睦之后,她自是可以怀疑莹嫔去 只是,廿廿这念头不过是微微一动,便被她自己给掐灭下去了。 莹嫔还没这样的本事。 她若这个时候小心眼儿,当真将这事儿算在莹嫔的账上,那凭莹嫔的性子,她们这后宫里立时就能闹起来。到时候儿闹到六宫不安,那或许才是那些人想要的吧 故此廿廿反倒向莹嫔一笑,先亲亲热热地招呼,“莹嫔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我叫她们拣了些上好的补血益气的药材,待得问过了太医,明儿就给姐姐送过去。” 莹嫔原本脸上还绷着,十分有些尴尬,叫廿廿这一番笑脸相迎的,倒有些发愣。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嫔妾岂敢皇贵妃娘娘的药材,都是皇贵妃娘娘宫里的药房专备的,唯有皇贵妃娘娘的位分才可使得。嫔妾不过小小嫔位,哪儿敢僭越了去” 廿廿含笑垂眸,“是药三分苦,便是再名贵的药材,吃进嘴里都难免苦涩。莹嫔姐姐这是深谙其味,便还没服下我这药呢,便已是先苦了口了。” “只是,姐姐别忘了那句老话儿,良药苦口利于病。我送给姐姐的,便是再苦口,却都是我希望姐姐早日养好身子的一片心意。” 莹嫔眸光急转,一双眼珠儿仿佛倏忽之间,在廿廿这样一番攻心的话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放去。 廿廿便也错开目光,不去看她,只不疾不徐地继续道,“这些药材的确是我宫里药房的不假,姐姐是嫔位,若擅用我宫里药房的药材,是为僭越;可是这药材却是我送给姐姐的,那姐姐便放心用就是。若是有责,只是我之责。” “姐姐是皇上潜邸老人儿,又曾为皇上诞育六公主,区区嫔位是委屈了姐姐。姐姐只管用我的药去,用完了,将身子养好,姐姐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姐姐能将眼光放远,耐心等着些儿,姐姐焉愁好日子不来” 廿廿这一番话,已然推心置腹,且坦诚而不回避。 众人都听着,几个新人不知道内里的事儿,不由得有些好奇地彼此交换着目光。 而諴妃、春贵人等老人儿,自然都知道莹嫔的性子,以及莹嫔心下的念想,故此听了两人这一番话,心下也都已经能猜个大概。 春贵人缓缓道,“小妾当年与莹嫔娘娘一同入宫,莹嫔娘娘得皇上眷顾,又诞育下六公主,故此如今已经身在嫔位;而小妾初封不过常在,便是今年得了进封,亦不过是贵人,倒与新入宫的妹妹们是一样儿的。” “若说心急,小妾怕应该是最急的,便说心急如焚都是轻的。可是小妾却偏偏不急,小妾深觉皇贵妃娘娘说得对,这宫里的日子啊还长着,只要耐得住性子,只要身子好好儿的,何愁等不来那好日子去” “倒是后宫里,几千年来都不乏那心急火燎的,一个个儿的看似抢上枝头,不过却没几个能长久,最后终究败落下来,倒未能都得个善终去。” 莹嫔面上便更为尴尬,只是春贵人终究人微言轻,倒叫她轻嗤了一声,“春贵人好性儿,耐得住。我倒从小就是风风火火的急性子。” 春贵人含笑抬眸,“莹嫔娘娘可与小妾做个赌去,看看咱们二人来日,终究谁高谁低” 这话近乎挑衅了,莹嫔面色便是一变。还是諴妃含笑道,“春贵人又说笑了,位分不管高低,都是皇上恩赏的。你们做什么赌,难道要赌皇上的心不成依我说,快散了吧,我们都不押注,就你们两个自己,又做的什么赌呢” 一旁的淳贵人垂首先忍俊不住,“扑哧儿”笑出来,起身走过来给莹嫔和春贵人每人杯里都添了一杯茶,“两位姐姐不如做个雅局,烹茶、绣花儿皆可。” 春贵人承情,便也轻轻一笑,“淳妹妹你这么说,分明是向着莹嫔娘娘去。我虽是爱安静的性子,可惜从小儿手里拿着的就是书,倒拈不起那绣花针来。她则相反,虽是马背上长大的,却偏偏从小爱漂亮,这便绣得一手好花儿。” “你若是想向着我,便叫我们两个比背书,那我可自然赢定的。” 见淳贵人说了话,玉贵人、信贵人、安贵人几人也都各自想法子凑趣儿、化解开两人的针锋相对去。 几位新贵人的表现倒真好,廿廿也觉欣慰,与諴妃相视一笑。 次日,廿廿早早儿去给太上皇请安。 她小心瞄着老爷子,看老爷子看完她昨天递进来的奏折没。 太上皇用早膳,廿廿站在地下,亲自给夹菜、盛粥,一勺一箸地伺候着老爷子。 太上皇早膳用得不多,喝了一小碗粥,便要传奶茶了。 少时膳桌撤去,太上皇也赏廿廿喝奶茶,老少两人就各自捧着个小金碗,对着一口一口喝奶茶。 廿廿喝完了,才轻声劝,“都三月了,阳气正升,这时候儿还喝奶茶,容易上火。汗阿玛,您换清茶吧,可好” 太上皇哼了一声,“上什么火不过一碗茶,就能叫心里着火了那心眼儿也忒小了不是” 439、也不是扛不起 439、 有亲问这大火历史上有么当然是真的呀 老爷子的话,廿廿自是听懂了。 可是廿廿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您啊,因为您是太上皇,便是皇上都得听您的训政,就更不用说那些宗亲王公、文武大臣们了。” “媳妇不过是一介深宫妇人,这小小的一碗奶茶,已经足够叫媳妇上火的了。” 太上皇眯起眼来凝视着眼前儿的丫蛋儿。 也是,就算已经贵为皇贵妃,且已是身份已定的继位中宫,可是她终究不过是个刚过二十岁的小丫蛋儿啊。 别说她,就算那比她年长十六岁的皇帝,在如今这样的处境之下,如何就能比她轻松从容去呢 太上皇便哼了一声,“太上皇你是想说皇权的了不起若有人敢胡说八道,朕自可重重惩戒,甚至于摘了他的脑袋去” “可是丫蛋儿啊,你别忘了,便是皇权也是上天所授,此番大火会被人说成是上天示警,那便是皇权也无法对抗的。” “甚至,就因为我是太上皇,老十五是皇帝,我们两个反倒要首当其冲,扛起这上天的责难来便是一场日食、月食,身为天子的都要下罪己诏,就更何况这一场大火整整儿烧毁了乾清宫和交泰殿” 廿廿心下一凛,忙站起身来,束手肃立,“媳妇不敢。” 太上皇点点头,“丫蛋儿,如今你已在皇贵妃之位,统率六宫,你便必定更该明白一句话,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啊。” “这边如独自站在山尖儿上,四周都是深谷悬崖,你迈错了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可是这样的时候儿,你的位置已经容不得你后退,甚至你身边儿没人能永远陪着你、护着你、帮着你,必须得你自己一个人儿来下决断。” “那时候,如果有一丝丝的迟疑和胆怯,那等着你的不仅仅是万丈深渊,更有那些都在仰望着你、等着你做决断的奴仆们的失望民可载舟,亦能覆舟,倘若你那刻迟疑了、胆怯了,被他们看出来了,那你就会失去他们心中的威望。” “他们,不会帮你,也没耐心等着你,他们会一哄而起,先将你推倒了,甚至将你掀进那万丈悬崖里去所以古来皇家,一旦站到高位之上,便只能向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却之心。” 本是阳春三月,廿廿却只觉自己立在高高山巅,感受到来自那旷谷里冷寂的风,如薄薄的刀刃,刮过面颊。 太上皇静静望着廿廿,能感受到她此时的心境。 他缓缓地道,“你这个孩子,出身名门,可是自己却从小吃过苦;你身子里流淌着狼家的血脉,可是你的心里却也从来不失柔软和慈悲。所以朕才相信你,便是如此年轻,便是皇帝此时所面对的处境有多不容易,你都有本事在这个高处站稳喽,还能将那些风刀霜剑全都稳稳当当地打回去,或者是化解了去。” 廿廿心下一晃,忙蹲礼在地。 太上皇点点头,“自从你与皇帝成婚,这些年的一举一动,朕也都远远地看着呢。你借着同族的理由,让和珅以你母家助力自居;你又配合着皇帝,将你的二妹指给了肃亲王家的老二敬叙朕便知道,你这丫蛋儿年纪小,心眼儿却不小” 得了太上皇这句话,廿廿心下忽地就一宽,之前悬在一半儿的心,“咚”地就落了地儿。 她仰望太上皇,“汗阿玛是说,媳妇这些自作主张的小心思,不必治罪” “呸”太上皇老气横秋地啐了她一声,“你这是为了皇帝分忧,为大清江山着想,治的什么罪” 廿廿这才“扑哧儿”一声特地笑出声儿来,“那媳妇可就放心了。” 太上皇又哼了一声,“你乐什么呢,你乐错了。你当朕会为了这些而夸奖你那你只能是想得美” 廿廿实在是忍俊不已,便又笑大了些,“媳妇儿可不敢。” 太上皇这才点点头,依旧傲慢地又哼一声,“那是你应当做的。你是谁啊,你是皇帝后宫之主,你更是大清皇后、天下之母啊。故此你做这些,谁还能奖赏你去不过是上天都看着,你自己心下也舒坦,也就是了。” 太上皇老爷子这话听着是句句的打压,可是廿廿的心却是明亮地雀跃起来。她霍地抬头,“那媳妇儿就像向汗阿玛求个恩典,今年的亲蚕礼,媳妇儿想偷个懒,就不去了。还是请太上皇、皇上,另外遣妃恭代吧。” “交泰殿失火烧毁,甚至连坤宁宫前沿都受了波及,媳妇想来怕是自己德行有亏,又或者是刚刚册封为皇贵妃,历练不够,还不足以统率六宫。故此,媳妇以此自省,从此更为勤修内职,以符天望、德配中宫。” “哦”太上皇老爷子又眯起眼来打量廿廿。 只是这回的眯眼,不是老爷子一向的眼花老态,而是将精芒内敛,隔着眼皮的缝儿,精明地打量。 “怎地,白瞎了我刚刚的那番话,你终究还是胆怯了,想推却了么” 廿廿静静含笑,“才不是呢汗阿玛这是冤枉媳妇呢” “哟呵”太上皇眼缝儿一挑,“还赖朕行,行,那你自己说,你不是胆怯退却了,那你是什么,嗯” 廿廿静静垂眸,眸光与日影一样明媚灵动却宁静深邃。 “媳妇是觉着,身为女子,当更懂得以柔克刚。有时候遇见棘手的事儿,倒不必跟男人们一样非得硬扛着,倒不妨以退为进、委曲图全。” “哦”太上皇缓缓道,“你是说,你这回不亲蚕了,要遣妃恭代,这是你以退为进、委曲图全的意思” 廿廿端然点头,“正是。” “既然这次大火烧起的时候儿,恰恰就是媳妇册封皇贵妃后的第五日;既然烧毁的交泰殿与中宫之德密不可分既然这样的事,全天下百姓都容易认定是天意示警,那媳妇儿便是长一百张嘴,就算凭借皇权雷霆,也没法儿为自己辩白清楚,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的话,那媳妇儿就不辩白、不否认了。” “便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既然上天示警的传言,并非全然无稽,那媳妇儿便也自该引为自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廿廿静静抬眸,眸光穿过窗口,跃上那湛湛青天。 “汗阿玛说得对,媳妇是中宫,是大清皇后,更是天下之母,那媳妇就该有母仪天下的心怀岂能因这么一点事儿就小心眼儿了,钻不出来了既然这样的怀疑有道理,既然天下熟人无过,那媳妇儿就该从善如流,接受下来就是。” 太上皇缓缓地、不露痕迹地微微勾了勾唇角。 “嗯,你心意已定” 廿廿点头,“亲蚕之事,本就是后宫女人们的差事。汗阿玛方才也说了,媳妇是六宫之主,那这点子事儿,媳妇应当也能自己做主吧” 太上皇无奈地又轻啐了一声儿,“这是跟朕要权,叫朕都不能拒绝你了,是不是” 廿廿甜甜而笑,歪头向着太上皇,褪去中宫端庄,又是小女孩儿的模样,“那,汗阿玛会拒绝媳妇,会不答应么” 太上皇又哼了一哼,撅起嘴来,自己低低垂了头,跟老小孩儿似的自己拈着胡子,跟自己嘀咕,“怎么整偏偏是我自己个儿选的,知道她任性、年岁小不懂事,可也还是选了不是” “那么大丁点儿就进宫,又这么大丁点儿就要统率六宫,不懂事儿是难免的” 廿廿静静听着,也使劲儿严肃起来,将笑都给憋回去。 太上皇的性子是乾纲独断,在位六十年,便是后宫的事儿都是他老人家自己一把手掐着。不像皇上宽仁,在潜邸时候儿能将后院家事都交给孝淑皇后去。 故此以太上皇从前的做法,他本来是不喜欢后宫擅权的,廿廿这会子跟他伸手要呢,若是搁在他自己后宫那会儿,他早动了雷霆之怒了。 可是眼下 太上皇终于抬起头来,再哼一声,“你都这么说,你都自己抵了罪了,你倒让朕怎么拒绝你呢行了行了,你也是为了皇帝、为了这大清江山着想,这事儿就按着你的意思办吧” 廿廿赶紧深深蹲礼,“媳妇谢汗阿玛的恩典” 廿廿走后,太上皇就传了口谕,叫颖妃去代替皇贵妃行亲蚕礼。 颖妃都吓了一跳,赶紧递牌子来,求见太上皇。 奏事处拿了牌子进来,太上皇见了便也哼了一声,“难为她,老了老了,还得跟着受这些惊动。” 颖妃就是颖妃,就算是蒙古女子,本该更坚韧勇敢,可是心里却还是敬畏他,这些年也总是小心翼翼的。 终究是因为“君心难测”,颖妃从未走进过他心里,便也从未明白过他的心,故此才会几十年了,到了如今这个年岁,依旧还是要小心翼翼的。 从前九儿在的时候儿,颖妃在九儿身旁,有九儿指点着,便没这么小心翼翼;可是后来九儿不在了,颖妃被推到了最高的位分上来,反倒再也看不见年轻时候的飒爽劲儿了。 太上皇翻了颖妃的牌子,“叫她进来吧。” 老两口子一起用晚膳,颖妃举着筷子,却有些无从下筷,更不可能食之有味。 她看太上皇吃了半饱了,这才谨慎地道,“皇帝已然继位,按说亲蚕之事理应由皇帝的后宫们来行礼。皇贵妃虽还未正式册立,可是身份已定,太上皇何不让皇贵妃带着皇帝的后宫们去行礼,倒叫妾身这一把老骨头去” 太上皇点了点头,“皇贵妃自己个儿来找朕说,交泰殿烧毁了,她得斋戒自警,不敢行亲蚕之礼。” 颖妃愣了愣,实则心下倒也不算意外。 也是,这场大火烧的,叫这宫内宫外所有的人心都跟着不稳当了,偏又恰好就赶在皇贵妃刚册封第五天,这话听起来倒也是不好反驳的。 颖妃便道,“便是皇贵妃不便行礼,自应遣妃恭代,可是皇帝的后宫里,毕竟还有旁人可以代替行礼啊。” “便是皇帝的心一向都不在后宫,故此现今皇帝后宫里空落了些,尤其是高位的太少,可是好歹也还有諴妃和莹嫔这两位。以諴妃的位分,倒也可以代中宫行礼了才是。” 太上皇却摇摇头,放下碗筷,静静抬眸望住颖妃。 “交泰殿烧毁,今年这是大火之后的头一回亲蚕礼。交泰殿修复不易,现如今还只是个空架子呢,难道真的要皇帝的嫔妃去顶着这事儿行礼去” 颖妃心下微微一跳。 她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是,这会子谁去行这个亲蚕礼,便难免是要谁来扛下交泰殿失火的“后宫失德”的罪名来。 这说的不是行礼的嫔妃个人,而是干系到那个要“认罪”的天子。 若是皇帝的后宫去行礼,就等于是皇帝要扛下“上天示警”的罪责来;而若是太上皇的后宫去行礼,那便是说这老爷子要自己扛了。 颖妃不由得心下“唰”地就冷静下来。 她立即就坚决下来,点头道,“妾身明白了今年亲蚕,妾身去行礼。” 太上皇这才又静静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子,欣慰地点点头,“这鸭子汤不错,朕知道你开春儿了不喜欢油腻,就没让他们做肥鸭,倒只是拆了些瘦的炖了,这汤是清亮的。你尝尝。” 太上皇将自己面前的一碗鸭子汤,亲自端起了,递给颖妃。 颖妃心下一晃,使劲儿将眼中的模糊给眨了去。 都这个年岁了,咳,亏她还激动成这样儿。 颖妃便笑笑,安安稳稳地将鸭子汤一口一口地都抿了,将空了的碗放好,含笑抬眸道,“妾身谢主子的赏。真是好喝。” 太上皇点点头,“咱们都这个年岁了,在朕面前便别这么拘着了。自在些儿,便叫朕也松快。” 颖妃含笑点头,“好。” 膳桌撤去,颖妃陪着太上皇看了一会子的书,这才道,“倒是皇贵妃,那么年轻的孩子,却要自请不亲蚕,倒是难为了那孩子。” 太上皇缓缓一笑,“你小看她了,她不难为。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是为了她自己想的,她是为了皇帝。” 440、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扛 440、 太上皇眯起眼来,回想廿廿之前在他面前的种种。 她只字未提皇帝,只是提她自己的事。 就仿佛那场火,当真只是与她有关,如今这场流言,也只能与她瓜葛上似的。 可是事实上,她是皇贵妃也好,还是继位中宫也好,都终究只是皇帝的后宫。倘若这件事只是瓜葛到她个人,而牵连不上皇帝的话,那这件事本身倒没那么叫人担心了。 可是事实上,从去年那场火起,太上皇就知道,因为这场火而起的流言,只会直接烧到皇帝身上,最严重的一切都是针对着皇帝去的 若说大火是发在皇贵妃册封礼之后的第五天,可是皇帝又何尝不是也刚刚登基 甚至,就在皇贵妃册封礼的第四天,也就是大火前的一天,皇帝刚刚在乾清门御门听政毕 若要说这场大火是上天不满,这流言岂不是更容易说成就是前一日御门听政之时,上天听皇帝理政而不满,故此才降下大火加以惩戒的 皇帝御门听政,本比皇贵妃册封礼,距离这场大火更近,更可能有因果的联想去啊。 若说大火偏偏赶在十月,是因为皇贵妃生在十月,可是皇帝又何尝不是十月里出生的 若说交泰殿是与中宫相连,为册立皇后、亲蚕礼前看视采桑工具的地方;那乾清宫难道不更是皇帝处理政事、召见大臣、赐宴皇子皇孙和宗室的地方 更何况还有乾清门,乃是御门听政之地,为的就是要将天子理政之事上达天听的啊 故此,因这场大火而起的流言之中,实则反倒是皇帝要背负的压力更重。 身为深宫妇人,又这样年轻,皇贵妃完全可以不出这个头。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皇贵妃不出这个头,那流言自然就全冲着皇帝去了 皇贵妃自请不亲蚕,她自己扛了这场火的“上天示警”之责,她其实是用她自己来为皇帝当挡箭牌,挡下这一场即将愈演愈烈的、足以捅破天的流言去 太上皇想了想,“亲蚕礼,叫绵宁的福晋和侧福晋也一起跟着去。外头一应的准备,叫绵宁也去吧。” 颖妃垂眸忖了一会子,便也含笑点头,“皇贵妃不能亲蚕,便叫皇帝的嫡长子去,也能叫这典礼的分量不至于轻了去。再者,二阿哥也是个有心的孩子,想必他必定能明白皇贵妃的一片苦心。” 颖妃心下想便是皇子届时是在外围帮衬着,但是绵宁的福晋却是在内行礼的。皇贵妃的苦心,绵宁的福晋必定是能知道的,到时候儿小两口说话的时候,这话便也自然能递过去了。 更何况,绵宁的福晋就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与皇贵妃乃是同族,那心里便也必定是向着皇贵妃说话的。 廿廿从太上皇那回宫,心下放下了一桩心事,倒是平静的。 她只管吩咐宫人,预备斋戒、抄经。用这样的方式,将这责任扛下来就是。 可是当晚,各宫都快要落锁的时候儿,如意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传太上皇的口谕,叫廿廿预备预备,明早上到坤宁宫朝祭去 “啊”廿廿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坤宁宫,朝祭” 内廷三大殿,乾清宫和交泰殿都已经烧毁了,那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就剩下孤零零的坤宁宫了。 虽说坤宁宫幸而保存下来了,可是它前头就是两座大废墟堆。没的要在这样的废墟之上去祭神的,不然给神看什么呢,看这人间皇家的狼狈不成 故此就算坤宁宫里依旧按着关外的老规矩,保持着各种祭祀,但是太上皇、皇帝和中宫却不便在这个时候儿去亲自行礼,只交给由觉罗命妇中挑选出来的“萨满太太”也就是了。 “回皇贵妃主子,没错儿,太上皇老主子就是这么吩咐的。”如意笑眯眯地回话,“太上皇说了,皇贵妃主子反正也不用去亲蚕了,那这坤宁宫的祭礼就不能再耽误了吧” 廿廿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乖乖地遵旨,然后亲自送如意到了殿门口,又嘱咐四喜亲自将如意给送回去。 夜色宁静,廿廿立在廊下,抬眸遥遥望向坤宁宫的方向,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从雍正爷起,虽说天子们不住在乾清宫,挪进养心殿了,可其实,乾清宫和养心殿是紧挨着的。十月二十一日起火的那天,天干物燥,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见雨雪。那场火一起,就控制不住了。 那场火能将乾清宫和交泰殿付之一炬,那么仅仅两墙之隔的养心殿,实则便也极为危险。 那天倘若救护不及,叫那大火越过宫墙烧到养心殿去那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一来可能会危及太上皇老爷子的安危不说;二来,就算太上皇自有上天庇护,不至出事,可是却会有人因此而产生要命的猜测 所谓“一天不存二日”,这便自古以来,但凡有太上皇与嗣皇帝并存的朝代,不管事实与否,总归朝野之间总会流传着太上皇与嗣皇帝父子不合的故事,谁都逃不脱去。 如今皇上登基满了两年,太上皇依旧健朗,且依旧训政,自然有人在揣度着皇上的心思去,传出什么皇上急于大权独揽之类的话去。 倘若一旦大火烧到养心殿,波及太上皇,那便自然全天下的怀疑都要泼向皇上去了 前车之覆不远,康熙爷当年只是怀疑废太子窥伺他的行帐,便将多年身后的父子之情化为乌有;更何况是这样一场足以致命的大火去 所以她最担心的,其实不是什么她是否中宫失德的传言,而是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父子之情。 倘若太上皇当真因为这件事,开始怀疑了皇上那皇上的处境,才真是到了悬崖绝壁去。 可是今儿从她与太上皇的言谈神态之中,老爷子并未有任何的疑神疑鬼倘若太上皇怀疑了皇上去,那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也会因为皇上而有所改变她瞧着,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明儿还叫她去坤宁宫行礼,那她倒是可以悄悄儿松口气了。 不是为自己,是为皇上。 次日一早,廿廿到了坤宁宫,脑子里却还是有些懵的。 尤其,是看见这坤宁宫的汉白玉台基上下竟然站满了人不是寻常日子朝祭之时,伺候行礼的内管领福晋、果上妇人、饽饽上妇人,以及萨满太太、司胙太监等人,而是皇子公主、皇孙和福晋,乃至在京御前行走的额驸、近支宗室子弟等,都到齐了。 冷不丁看过去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百人之多。 冷不丁一看,还以为今儿不是坤宁宫的家祭,而是过年时候儿的乾清宫家宴呢。 见她到来,这台基上下所有人,全都呼啦啦地向她跪倒请安。 太上皇远远看见了她,看着她拾级而上,走到面前来请安。 太上皇点点头,却歪头先去看皇帝。 皇帝会意,朗声道,“皇贵妃起克。” 廿廿走到皇帝身边儿去,轻声嘀咕,“汗阿玛也没说今天这么多人啊。” 皇帝眸子扫过在场所有人,不着痕迹地悄声问,“怎地,怕了。” 廿廿摇头,“若早知道今儿是这么大的阵仗,那我就打扮得再漂亮点儿了。” 皇帝好悬忍俊不住,悄悄儿偷笑一声,“已经够漂亮了。再说,今儿这些公主、福晋、格格、命妇的,有谁敢跟你抢风头不成” 廿廿扫了皇帝腰带一眼,又道,“待会儿吃肉的话,爷的小刀也借我用。” 皇帝忍着笑,点了点头。 绵恺还小,这些吃肉用的小刀,最是容易被小孩子抓在手里,一旦没轻没重的,后果可不敢想,故此廿廿早将她自己宫里的小刀全都给收起来了。 廿廿却忽然又叹口气,“唉,糟糕了,昨儿我刚吩咐膳房,说要吃素斋戒。可是待会儿要是吃福肉该怎么办吃是不吃呢” 斋戒茹素是敬神,坤宁宫家祭之后分食祭肉也是敬神,这该怎么选呢 皇帝便轻轻一笑,“活该你斋戒不成又不是你的错,你吃的什么斋,傻妞。” 在这坤宁宫前,对着乾清宫、交泰殿,以及左右偏殿这一个大废墟,两口子还能这般家长里短地拌嘴,两人都不由得心下燠暖,四目相投,悄然微笑。 不管这个国有多大,还好,他们不仅是天子和中宫,更是同甘共苦的夫妻。 两人相对时,那江山就远了,眼前身边儿只是小家。 皇帝越发感怀,向廿廿眨眨眼,“你没事就好,爷就也宽心了。” 就像不知道小两口在这儿偷偷嘀咕呢,太上皇只转眼去望那坤宁宫。 大火是从坤宁宫前面烧过来的,已经燎着了坤宁宫的前房檐儿去,所以这会子那前房檐还是黑的。 太上皇掌心按了按手杖上的龙头,运足了气,朗声道“去年十月二十一日晚间火起时,势甚猛烈。坤宁宫前檐已为熏灼所及,幸赖西北风起,而大臣等统率官员兵役、竭力汲水救护,得保无虞。足徵神佛垂佑,实乃不幸中之幸,谨于本日清晨虔诚祀谢,以答灵贶。” 廿廿心下也是悄然地向天致谢。 那及时而来的西北风,不仅保住了坤宁宫,也保住了养心殿啊养心殿就在乾清宫的西南边,倘若风是从东边儿来的,那火势必定往西去,就会直奔着养心殿了 太上皇说到此,眸光微转,掠向廿廿这边来。 “坤宁者,中宫也。便是这场大火如此猛烈,乾清宫、交泰殿,以及左右配殿弘德殿、昭仁殿全都化为废墟,然则坤宁宫独存可见,神佛、祖宗,全都庇佑中宫,以卫中宫之德” 廿廿正走神儿呢,冷不丁听见太上皇这句话,眼前登时就模糊了。 若不是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她当场就想给太上皇跪下,磕两个响头 太上皇目光在廿廿面上定了定,又转向皇帝去。 “朕在位六十年,亲见五代元孙,武功十全。朕的福气,甚至竟然已经逾越过皇祖去。朕自揣受恩过厚,上天也不希望朕自满而盈,这才在默默护佑之中,示以儆戒,令朕自省。” “正是天心仁爱,启迪朕躬及皇帝。我父子祇惧之余,尤深钦感。” 太上皇微微缓了口气,然后重又集聚起力气来,更为朗声道 “现在朕虽已传位,为太上皇帝,而一切政务,仍亲理训示。兹政事有缺,皆朕之过,非皇帝之过” 听罢此言,皇帝重重一震,却已经无法如廿廿还能按捺住,皇帝便在这苍天之下、高台之上,遽然跪倒,“是儿子之过,请汗阿玛收回前言” 台上台下,所有的皇子皇孙、宗室王公,无不动容。 这是太上皇在下罪己诏 在太上皇、皇帝同在的情形之下,这上天的示警,这八十七岁的老人家竟然是自己全都扛了下来 廿廿同样是震动得无以复加,泪珠儿自己就蹦了下来。 她赶紧背过身去,极快地将泪珠儿给抹了去。 原本以为,太上皇老爷子叫她来坤宁宫,只是为了维护她一个人的威望罢了;却原来太上皇深意如斯 这般先当着皇子皇孙和宗室王公们,将这样的话给说明白,便是要警告所有人尽管乾清宫和交泰殿遭了如此大的一场火,可以被视为上天对天子的示警,但是也不等于你们就能因此来怀疑朕选的嗣皇帝和继位中宫去 为此,老爷子宁肯将所有的这一切,全都自己扛下来。 尽管他比谁都明白,他已经八十七岁,若是扛了这天谴去,将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扛了 太上皇这话,尤其不是对着满朝文武大臣,不是对着天下万民说,而是先给这些皇家宗亲们说,这便是明明白白先警告那些想要利用此事质疑皇帝继位资格的人的 太上皇拄着手杖,老态龙钟地走过来,弯腰,亲自扶起皇帝来。 “什么你之过你刚继位两年,短短的两年里,你宽仁慈厚,时时自省,你怎么可能犯下什么过失去你登基这两年,如何与朕在位六十年的年头相比去这么大的火,必定是朕这六十年来积累起来的过失罢了。” “你起来,此事还轮不到你来扛朕再说一遍此事是朕之过,非皇帝之过” 441、养狼 441、 先蚕礼之期,颖妃率领一众内外命妇回宫,然后赴先蚕坛斋戒、行礼。 廿廿则陪着太上皇和皇帝留在圆明园。 开春儿了,正是乾清宫和交泰殿应该正式开工,重新修缮的时候儿。 这重建之事在廿廿心里,倒比那亲蚕礼更重要些。 要重建了,自是叫人心里重燃希望,可是廿廿的心下却也不由得忧虑究竟要多久才能修成 联想当年康熙爷在位之时,太和殿也曾经于康熙十八年烧毁,最后修缮完工已是到了康熙三十六年去,整个工程耗时长达十八年。 十八年等十八年后,太上皇都已经一百零五岁了。 太上皇他老人家,是否还能等那样久啊 宫殿修缮工程之所以那般耗时长,最大的难题就是在材料的预备上。这样大体量的宫殿,不说旁的,便是那些巨大的柱子,想要找到合适的材料就是甚难。 便如楠木,便要长一丈七八尺以上至二丈、二丈七八尺至三丈、四丈四五尺至五丈的,直径从二尺四寸至三尺五寸 光是要筹集起这些巨大的主子、主梁等巨大的、且珍贵的木材来,可遇不可求,甚至都要耗时数年之久才能找齐。 而这回大火是去年十月烧的,便是从去年十月当即就开始筹备材料,到此时也不过半年而已,能否筹集齐去,都是难解之数。 廿廿悄悄儿叫四喜去探听工部那边的动静。 四喜带回来的消息是,从转过年来,皇上对工部堂官的任用便改了几改。而这几改还都集中在了与和珅互为师生的那位吴省兰的身上。 “正月里,皇上先授吴省兰为工部左侍郎,可是不过一个月,皇上又将吴省兰从左侍郎改为右侍郎。” 廿廿静静听着,心里约莫有了个大概。 凭吴省兰与和珅的关系,皇上这一步棋就是要将工程备料的最难的差事交给了和珅。 而工部的左侍郎、右侍郎,看着都是侍郎,可其实左侍郎高于右侍郎。皇上给吴省兰先授左侍郎,一个月后就转右侍郎可见,吴省兰的差事办的,并不能叫皇上满意。 综合起来看,自然是皇上要用和珅的力量来迅速集齐材料,可是和珅那边儿怕是有些怠惰。 联想到皇上这些年与和珅的心结如今皇上因为大火之事而地位不稳,想来这和珅是颇有不想尽力、反倒还想看热闹的心态。 廿廿再翻阅内务府的底档,内务府办这差事的有这么几人管内务府的怡亲王永琅、和珅、福长安、丰绅殷德、缊布、盛住。 这当中,除了管内务府的亲王之外,几位内务府总管大臣里,缊布是淑嘉皇贵妃弟弟金简的儿子,盛住是孝淑皇后的兄长,其余三位则都是和珅一脉。 这便无论从内务府,还是前朝工部,想要办好这乾清宫、交泰殿重修之事,关键都落在了和珅的身上。 纵观这些年来和珅的本事,最有用的就是财务之事。那若想尽早修缮好烧毁的宫殿,所需的一切,自然都是需要财务上的助力才行。 廿廿轻轻叹口气,吩咐星楣,“我前儿才得的几匹衣料子,叫人送去赏给听雨姑姑。” 廿廿想了想,还是暂时按住,“且等等,我回头去给皇上请安,回来之后你们再去送。” 廿廿拾掇齐整,赴长春仙馆见皇帝。 肩舆悠悠,廿廿的思绪也在缓缓悠荡。 这几个月间,皇上在前朝的用人,除了在吴省兰于工部侍郎的差事上起过反复,实则还在另外一家人身上也同样是在反复着。 这一家就是曾经在军机处里唯一能镇得住和珅的首席军机大臣阿桂一家。 去年大火之后,工部侍郎的那个差事上,原本是阿桂之子阿迪斯。 可惜阿桂年事已高,八月间已然溘逝。因阿桂的威望、阿桂的功绩,太上皇和皇上都不无重用阿桂子孙的意思。 可惜,在大火之后,工部要担起那么重的责任来,偏这个阿迪斯不堪用,十二月的时候太上皇不得不亲下敕旨,将阿迪斯调离工部侍郎的差事,授銮仪使,还保留原来的侍郎衔,不过是从工部侍郎调兵部侍郎。 原来的銮仪使,是绵宁福晋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阿迪斯调任銮仪使,布彦达赉便调任了镶蓝旗护军统领。 结果转过年来,正月的时候,刚刚调任銮仪使的阿迪斯,便因“请轿偏侧”銮仪使管太上皇与皇上的车辇,结果发生了轿辇偏斜倾侧,可想而知坐在上头的太上皇和皇上受惊之余,更是大失体统了去。 阿迪斯因此被革兵部侍郎衔。 堂堂阿桂的儿子,竟如此不中用,如同扶不起的阿斗一般。 皇上在对阿迪斯失望之余,二月间忽然起用阿桂之孙、阿必达之子那彦成 阿必达身故得早,那彦成三岁那年就成了孤儿,全靠母亲抚养长大。 那彦成是乾隆五十四年才中的进士,这几年来一直都在翰林院供职,从前并未有重用。而二月间,皇上直接将那彦成从翰林院调入军机处,进入了权力的核心 皇上如此急迫地重用阿桂之孙,皇上的心境可想而知在此时前朝大事上都离不开和珅的时候,皇上是多希望朝中还能再出现一位如同阿桂一样的重臣,能帮他平衡住这个朝堂啊。 俄顷落轿,廿廿按住心事,进内给皇帝请安,面上只带微笑。 皇帝眯眼看着廿廿,“怎么这会子来了爷正打算忙完了,晚上陪你去用晚晌。” 廿廿故意撒个娇,“颖妃额娘带着諴妃姐姐她们走了,这宫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这便来皇上这儿取个暖。” 皇帝轻笑,伸手将廿廿给拢过来,“好,过来,暖着。” 廿廿静静伏在皇帝怀中,耳边枕着的就是他的心跳。 “爷,重修乾清宫和交泰殿的材料,都预备得如何了可曾集齐了去” 廿廿明显地感觉到,皇上的身子微微那么一震。 廿廿悄然闭上眼这事儿果然难办。 廿廿伸手向皇帝的腰带去。 倒是皇帝轻叹一声,伸手按住,“小妮子,现在可不是时候儿” 廿廿登时红了脸,却抓住了一个荷包,向后退开一步,却是不撒手。 “哎呀,皇上您给想哪儿去了妾身不过是想跟您讨个荷包罢了” 皇帝也是微微一怔,随即脸颊也跟着微红。 “咳咳,难道真的是爷会错意了那爷倒有点失望了呢。” 廿廿红着脸,着急地跺脚,“爷,那也等天黑了去。” 此时这娇嗔害羞的,才合该是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啊。 皇帝含笑点头,知道她这些日子来,跟他一样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要统率六宫,还要在太上皇面前尽孝,还要抚育幼子,当真是难为她了。 皇帝伸手循着那荷包的穗子,攥住了她的手去。 “你要这个做什么,嗯你若想要,针线上那些妇人们,什么样儿的给你赶制不出来爷身上带着的这些都旧了。” 廿廿这才收起娇嗔来,静静抬眸,“妾身不是给自己讨的,妾身是想讨两个,赏人用去。” 皇上赏荷包不稀奇,大节小节的,皇上给前朝后宫的恩赏都装在荷包里。 可是荷包跟荷包却终究不一样,若是皇上能解下自己腰上带的、自己平日里真用过的半旧荷包赏下去的,那才是至高的恩赏。 皇帝听了,便不由得眯眼打量廿廿,“你琢磨什么呢,嗯” 廿廿知道瞒不过皇帝去,便笑了,“爷,我想叫四喜替我看看公主去,顺带着也想给听雨姑姑送些衣料子。可是我转念一想,公主府里、和珅大人府上什么好的没有呢,我这点子心思怕是轻了。” “我便忖着,若能加一对皇上用的荷包去,那我的衣料子什么的,反倒可以省下了。” 皇帝便倏然挑眉。 皇上一向是性子谨慎的,这会子神情却挡不住,可见皇上心下对和珅的厌恶。 廿廿捉着皇帝的手轻轻摇了摇,“我当年将牙青从外头捡回来的时候,家里人认出是狼,怎么都不准我养,就是怕我有朝一日养狼为患,反被狼噬。” 皇帝也是点头,“可不。狼不比狗,不是人人都有本事驾驭得了。” 廿廿仰头,静静凝视皇帝,“可是爷也看见了,牙青对我又是如何爷,我便知道这世上豢养之术,不在于所养的是狼还是狗,而是关键要看主子可有驾驭的本事。” “倘若法子得当,即便是狼,也可以忠诚如狗;而反过来说,就算是驯服的狗,若是主子的法子不管用,便是狗也是咬人的,被狂犬咬伤同样是要害命的。” 皇帝微微一震,眯起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笑谑,只剩下认真的清光。 廿廿便垂首轻轻笑道,“我看了内务府的档册,知道现如今内务府大臣里,为首的就是和珅。修缮乾清宫和交泰殿,内务府责无旁贷,这原本就是和珅的分内事。” “而从前朝来说,和珅是领班军机大臣,那工部的事,那自然也是他的本分。” “况且从这些年来他所办的差事里,最擅长的便也正是这些事关财务之事。那置办材料的差事,兴许前朝、内务府,所有的大臣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得力。” 廿廿伸手轻抚皇帝手背跳起的青筋,“我知道皇上的心思,如今朝中不可一人坐大。可是现下这修缮乾清宫的大事摆在眼前,除了他,没人能办得更好。” “皇上,如今汗阿玛都八十七岁了,难道皇上当真忍心让太上皇也如当年的圣祖康熙爷一般,要苦等十八年,才能看见乾清宫修成么皇上便是为了太上皇着想,眼下和珅这个人也还值得用。” 皇帝轻轻闭起眼,“你说得对,爷岂有不知故此,爷这几个月来轮番重用吴省钦、吴省兰两兄弟。一个授了左副都御史,一个授了工部侍郎。” “可是和珅是什么人,你跟我一样清楚。我若将重修乾清宫的工程全都交到他手里,焉知他不会趁机从中贪腐、中饱私囊去” 廿廿静静听着,“内务府大臣里,不是还有大舅爷盛住么既然大舅爷与和珅一起办这差事,爷便叫大舅爷盯紧了就是。倘若和珅敢从中渔利,大舅爷正可顺势搜集和珅罪证就是。” “从前那些年是太上皇在位期间,和珅的罪证不好拿,更已经时过境迁无从坐实;那眼前这件事,倘若真的能拿到他的罪证,那就是最新鲜、最热乎的。而且,此时的事又不涉及太上皇老人家当年去,皇上拿捏起来,自更无后顾之忧。” “总归这个差事,他办得好了,能叫乾清宫和交泰殿早日修成,能叫太上皇安心;他若办得不好,便也正好记了他的账去皇上两边都是只赚不赔。” 皇帝静静眯眼,紧紧握住了廿廿的手。 先蚕坛。 在行亲蚕礼之前,还有三天的斋戒。倒叫那些内外命妇们,颇有些寂寞。 夜晚小聚,颖妃年纪大了,早早歇息了,不参与。 諴妃一向是安静的性子,这便也避开了。 这便只有莹嫔为首,带着几位皇子皇孙福晋们一处坐着说话儿。 虽说是各家福晋,可是终究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多,莹嫔这么放眼望出去,绵宁阿哥福晋、绵偲阿哥福晋、绵庆阿哥福晋个个儿都是钮祜禄氏。 莹嫔便叹了口气,“今年皇贵妃娘娘中宫身份已定,本该是她该来亲自主持亲蚕礼。可惜了,都赖去年那一场大火烧毁了交泰殿,倒叫中宫采桑之礼无法进行,她还因此自请回避今年的亲蚕礼去。” 在场的皇子皇孙福晋们,都是刚刚在坤宁宫前见识过太上皇的那番话的。 交泰殿虽毁,坤宁宫犹存,太上皇话里话外除了维护皇上之外,就是维护这个继位中宫的。故此便谁也没敢说话。 莹嫔见无人吱声,便又叹口气去,“乾清宫化为灰烬,那正大光明匾就也烧没了。倒不知道那匾额后头的金匣可有还是没有。” 442 、 莹嫔说到建储金匣,旁人倒还罢了,明面上看着是平静的。 倒是绵宁的福晋舒舒,却无法平静,终是抬眸向莹嫔望过来。 莹嫔满意地垂下眼帘去,倒避开了舒舒的视线,只状似无意地呢喃道,“去年起火那会子,已是嘉庆二年十月二十一了,皇上虽说是刚登基不久,可是也都快满两年了。” “我记着,当年雍正元年八月的时候儿,已经秘密建储,将咱们太上皇的名字封入了正大光明匾后的建储匣里;而太上皇自个儿呢,也是乾隆元年七月,就秘立了当时的皇二子为太子” “雍正爷和太上皇两位,都是于登基第一年的七八月间就已经在那匾额后头封号了皇子的名字了。想来去年起火的时候儿,都嘉庆二年十月二十一了,距离雍正爷和太上皇建储的规矩,都已经过去了一年还多,那么便必定该已经封好了储君的名字了吧” 听闻此言,舒舒自是最激动的一个。 而其余的福晋们,虽说不掺和,可是谁不是支棱着耳朵听着呢 莹嫔满意地笑笑,仿佛在跟自己的官女子说话儿似的,自顾自地道,“皇上目下就两位皇子,皇上登基的时候儿,三阿哥才几个月大。皇上必定不可能将大清江山托付给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娃娃,那就唯有一个可能了。” 莹嫔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却还故意不肯说破,只是借着喝茶的当儿,笑着抬眸瞟一眼舒舒去。 舒舒心下一晃,赶紧垂下头去。 莹嫔也不介意,放下茶杯的当儿,却又忽然深深叹息了一声儿,“可惜啊,这乾清宫付之一炬,便是什么都烧毁了。就连那正大光明匾都已经化成灰了,想必那建储匣也难保了。” “也不知道乾清宫什么时候能修好,更不知道等那正大光明匾额重新挂上去的时候儿,到时候儿放在那匾额后头的名字,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舒舒一震,虽不敢直接去看莹嫔,可是身子明显地僵直了。 莹嫔叹一口气,“修缮乾清宫总归需要时日的,而假以时日去,小孩子也能长大了,就不知道到时候儿皇上的心意会不会跟着变了去。” “总归,到时候儿两位皇阿哥都是皇后所出之子了。” 莹嫔说罢,依旧自言自语一般,与身边儿的星镞道,“不过若是那样儿,想必今晚上在座的各位福晋都是高兴的。终究各位福晋都是钮祜禄氏,跟皇贵妃娘娘都是系出同门啊。” 夜深人散去,众位福晋都如同来时一般笑意殷殷地互相道别而去。 唯有舒舒,心事沉重到都抬不动了脚步。 她自己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后人,跟皇贵妃娘娘是同族;可是二阿哥却是她自己的丈夫。 她可不希望皇贵妃娘娘所出的三阿哥抢了她丈夫二阿哥的储君之位去 毕竟,若是二阿哥继位,她就是当仁不让的大清皇后;而倘若是三阿哥继位,她不过只是个亲王福晋。这当中的区别,可是天上地下 舒舒立在夜色里,抬眸望向夜空。 她想起孝淑皇后最后的日子里,曾经哀哀对她说,“我将绵宁,都托付给你了倘若绵宁来日有难,能帮他的唯有你这个福晋,连我这个当额娘的,都做不到啊。” 这会子想来,她终是明白了孝淑皇后当日的意思。 因为她是钮祜禄氏,因为她与皇贵妃系出同门,所以无论皇贵妃那边为了三阿哥若使出什么手段来的话,唯有她才有机会更早地得到消息、加以防范。 四月,皇帝因要亲赴寰丘祭天,故此挑选亲王代替他行祭祀太庙之礼。 如春分朝日、秋分祭月等典礼一样,皇帝再度挑选了肃亲王来代替行礼。 如此,便所有宗室王公都瞧出来了,皇上对这肃亲王当真是提拔重视啊。 皇上更是将皇贵妃的二妹都指给了肃亲王家的二阿哥,那肃亲王自是与皇贵妃家成了姻亲。 由此可见,虽说皇贵妃自家的兄弟因都年轻,尚未成器,可是却也不耽误皇贵妃母家有了这样一门好姻亲,可以帮衬上了皇贵妃去。 在宗室王公中,因肃亲王永锡家的爵位是从旁的房头跳动承袭来的,永锡年幼的时候儿家中十分贫寒,跟廿廿家如出一辙。故此便是永锡如今已经是肃亲王,贵为八大世袭罔替的亲王家,可是宗亲王公们却都嫌弃永锡出身低,不大待见他。 如今又亲见皇上对肃亲王永锡如此重视,不觉得心中都颇有不满。故此十分将永锡描绘成故意借助姻亲的关系,拼命讨好皇贵妃,以此才博得皇上宠信的。 这样的话在宗亲王公中不胫而走,也传进了舒舒的耳朵里。 舒舒心下便越发有些沉重了去。 四月十五日,太上皇忽然颁下敕旨。敕谕曰“頴妃在妃中最久,且年届七旬,著加恩封为贵妃。” 乾隆爷后宫里,贵妃位空悬了二十多年之后,终于由颖妃进封而得。 而颖贵妃本人,更是从乾隆二十四年封妃之后,到如今经过了长长的三十九年之后,终于得以再度进封。 这不由得叫人想起上个月颖贵妃刚刚代替皇贵妃所行的亲蚕礼去。 这消息倒叫盼望了进封贵妃几十年的惇妃,嫉妒得紧咬了牙关去。 “果然行过亲蚕礼的人就是不一样,在妃位上窝了四十年,竟然还能有朝一日进封贵妃去,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造化” 原本都以为乾隆六十年那一场册封,已是太上皇后宫最后的一次进封了。便是再有进封,也是要等到嗣皇帝将来的尊封去。谁想到刚过了两年多,太上皇又亲下敕旨将颖妃给进封贵妃了。 十公主知道自己额娘得了这个信儿,心下必定不得劲儿,这便勤着进宫来陪伴。 十公主便笑着安慰,“颖贵妃额娘一来是进封妃位也早,在妃位上已经是马上就四十年了;二来汗阿玛也说了,颖贵妃额娘是年届七十的缘故,算作是提前给颖贵妃额娘做个整寿吧。” “三来么,她终究是抚养过十七哥,能抚养皇子的在位分上自然总归要进一进的不是” 惇妃就更不乐意听了,“她进封妃位日子长了,那我就短了么我也在妃位上二十多年了啊况且,她不过只是抚养皇子,而我还诞育过你呢你汗阿玛不缺皇子,可是公主便是后来仅有你一个了,你自该比那些不要紧的皇子更金贵不是” “至于整寿”惇妃就更忍不住咬牙切齿,“她今年离七十岁整寿还差两年呢,哪儿有提前两年给过整寿的去” “难不成你汗阿玛还担心自己等不到两年去后不成” 而惇妃自己的,四十岁、五十岁这两次仅有的整寿,太上皇都没给她按着整寿过,只按着平常的生辰,给赏了三百两银子而已。 十公主吓得赶紧伸手一把捂住惇妃的嘴,“额娘,您这是浑说什么呢” 惇妃忽地伸手捉住十公主,“你去替我求求你汗阿玛,叫他爷也封我为贵妃啊他现在都这个年纪了,他要是再不封,那我就没机会了。” “皇帝那个人如何对我,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若是你汗阿玛不封我,我就更指望不上皇帝了” 十公主轻轻闭上了眼。 这些年就凭着汗阿玛对她的疼爱,她的话要是好使,她岂不是早就求了么 便是前些年她大舅父出事,汗阿玛要是肯听她的话,又何至于都救不下来 “额娘您别急啊,论资历自然以颖妃额娘为先,您再等两年,便应该是您了。” 惇妃黯然摇头,猛地攥了女儿手臂一把,却又松开,“你说啊,那皇贵妃也是个白眼儿狼她明明是你的侍读,是你的奴才,她当了皇贵妃,她原本应该向着咱们母女两个。可是这些年倒好,她非但不敬着我,倒都懒得搭理我了” “为娘倒是觉着不如,不如你去跟她说说这后宫之事,她是皇贵妃,她在你汗阿玛和皇帝跟前说话,终究还是有分量的。” “再说她是钮祜禄氏不是她跟咱们额驸,终究还是同族不是她既然与你公爹那边走得近,那她就也该顾着我些儿不是” 十公主轻叹口气,“额娘,此话万万莫再说了。她现在是皇贵妃,是我的嫂子,总归只有我求她的份儿,哪儿还有从前的干系去” “此事,总归额娘别急,叫女儿觑着机会,再缓缓与她商量看看吧。” 五月,皇帝即将奉太上皇赴热河秋狝。 临行之前,廿廿自要亲自主持,商量该由谁跟着皇上去热河伺候。 虽说这是廿廿主持着商量的,可是皇帝瞧出来,她自己却是有些明显的心不在焉。 皇帝不由得问,“皇贵妃有话想说” 廿廿缓缓一笑,“妾身一来是放心不下绵恺,二来也是记挂着乾清宫和交泰殿修缮的工程。皇上奉太上皇圣驾赴热河去,这一走便是要几个月,京中总要有人盯着些儿去。” 皇帝就知道她是惦着这个。 廿廿冲皇帝求,“今年,妾身想留在京里,皇上可恩准” 皇帝伸手过来在廿廿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皇贵妃倒是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想着,每年朕出外总有数次,而每次若有内廷主位随行的话,车马、人员的花销便都是一笔不小之数。” “如此,每年靡费颇多,而朕出外皆为谒陵、秋狝等国事,本不必内廷主位随行。今儿皇贵妃的想法,也正中了朕的心怀,朕便从此立个规矩朕但凡出外,不必内廷主位随行。” “而皇贵妃为继位中宫,自不在此例。” 皇上这话说的,廿廿能猜中前一半,却着实没猜着后一半。皇上的话出了口那就收不回去,倒叫廿廿都有些脸红了起来。 皇上这岂不是说,以后他出外,只有她这个中宫才能随行了 那这后宫里,嫔妃们为了能随皇上出行而许多年的纷纷扰扰,岂不一下子在自家皇上这儿给彻底改了 皇帝看着她脸红,含笑点点头,“就这么定了。今年准你不去,其余主位便也都一同留在京里吧。” 众人散去之后,廿廿亲自为皇帝预备行装。 星楣嘟着嘴道,“旁人倒还罢了,主子方才没见莹嫔一副摔摔打打的模样她原本是想随皇上去热河的吧她安的什么心啊,还想复宠是怎的也不看看她如今什么年纪,又是什么身子去了” 廿廿轻轻一叹,“她自以为是我故意坏了她的好事。因为我不去了,皇上便立了这个规矩去,倒叫所有人都不能跟着去了。” “可是她不明白,皇上的心里并不只是为了我一个人着想,更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啊。皇上说了,每次内廷主位随驾出行,又是车马,又是位下的太监女子的,林林总总便是一大笔花销。而朝廷,这几年的花销实在是太大了。” 摆在眼巴前儿的,乾清宫和交泰殿的重修,要多少银子去 还有就在这个月里,皇上刚刚下旨叫往陕西又拨了二百万两银子的军费去。 这才五月,就在二月里,已经往陕西调过二百万两去了,短短三个月间,便是四百万两白银啊 从皇上登基以来,每年用在白莲教匪、西南苗乱、陕西的军费,都有数百万两之巨 便是家大业大,可是一年朝廷的进项能有多少个几百万两啊。 银子这样地泼出去,那家里人便自该手紧些儿,这些能不花的钱,身为内廷主位的便自该节省下来吧。 可是这话,廿廿自不能公开在嫔妃面前公开地说出来,这便以自己为由,自请不去了,也好让皇上寻了台阶儿,自然而然地免了所有人的随行去。 “她怨我的事,又何止这一宗总归都由得她吧。她若不将对我的怨气当成活着的理由去,那她在宫里的日子,倒当真没什么意思了。” 443、同为人母 443、 七月十五中元节,虽说太上皇和皇上不在京里,廿廿也还是率领内外命妇,照常在圆明园福海上放灯船。 中元节对于大人和孩子,是不同的含义。孩子们自顾着满海子的灯影,好看,欢快地沿着水岸,追着灯船跑为首的自然就是皇三子绵恺。 有皇子带头儿,一众皇孙、皇重孙们,便也都跟着疯跑开了。 而这中元节对于大人来说,则更多的是心下微微酸楚是因为想起已经逝去的人们,总期望他们在另外那个世界里,也能过得好。 颖贵妃率领着乾清宫主位们也到了,廿廿登楼去给乾清宫主位们请安。拾级而上,回眸望水岸灯影,正看见绵恺竟举个旗子,率着一众小孩儿跑得正欢。 月色灯影照亮他那娇憨不知愁苦的小脸儿,廿廿也不由得轻叹口气,倒将心内对七七的思念摁了下来。 惜取眼前人,才是在这生老病死无常的世界里,能将自己从悲伤里解脱出来的最好的法宝吧。 “绵恺那旗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该不会是玩儿得兴起,竟将自己衣裳给扯了吧”廿廿不由得回头问星楣。 这么远远看着,看不清楚绵恺手里打着的究竟是什么,总归只能看见是块布料罢了。 不过形状倒还挺规整的,看着倒不像顺手扯下来的布头儿,而正经是一块挺工整的旗子。 星楣便笑,“不能。三阿哥爱惜衣裳不说,就算退一万步讲,便是玩儿到兴起,一时找不见旗子的话,他想扯衣裳,他也扯不动呀” 廿廿便也笑了。也是,那孩子才四岁,虽说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不过劲儿可小,还没本事扯断了衣裳的经纬去。 廿廿进内给颖贵妃为首的乾清宫主位们请安,颖贵妃含笑招手,“皇贵妃,快来,到我身边儿坐。” 其余惇妃、婉妃、循妃,以及刚刚跟着颖贵妃一并进封的芳妃,四妃一并在座,都向廿廿颔首招呼。 婉妃自不用说,新进封的芳妃也是婉妃的本家儿;廿廿与循妃也有过之前的交往,故此这三位都是真心实意地冲廿廿微笑。 唯有惇妃,总有些感尴尬尬的。 廿廿明白,惇妃始终还卡在将她看成是她们母女的奴才,却一朝她成了继位中宫,惇妃总是过不来那个劲儿,说白了就是不甘心。 廿廿含笑,一体请安。起身之后走到颖贵妃身边儿坐下,倒连看都不多看惇妃一眼去。 跟随廿廿来的绵宁福晋舒舒等人,便都坐到乾清宫主卫们的后头去。 颖贵妃握着廿廿的手,举了举手里的望远镜儿,“夜晚里光暗,我这隐约瞧着呀,水边儿上疯跑的那一群小孩儿,可是咱们三阿哥当了那个孩子王” 廿廿含笑道,“正是。” 颖贵妃便拊掌而笑,“可真精神我瞧着他后头那一堆小孩儿里,正经有大半是比他个头儿还高的。他这么大点儿,已经是能号令那班年长的去了” 廿廿悄然回眸,望了望绵字辈阿哥福晋们那头儿,便笑笑道,“是他小,还不懂事。况且仗着是皇子的身份,那些年长的阿哥们让着他、哄着他玩儿罢了。” 说着话儿,内府的小戏班已经上来了,一对学戏的小太监扮上,给内廷主位们凑趣儿。 廿廿松快下来,回头问星桂,“你替我瞧瞧,在绵恺后头紧跟着的那个大个儿的孩子,可是绵偲阿哥家的大哥儿” 星桂赶忙叫五魁下去瞅瞅去,少时五魁回来凑在星桂耳边说了,星桂便一笑,走回廿廿身边儿来点点头。 廿廿回眸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雅馨。 随着绵字辈阿哥们的长大、成家,绵偲依旧只是光头阿哥的身份便显得越发尴尬。 廿廿对星桂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起身,跟颖贵妃告退。 步下楼阁,到了水岸,雅馨那边儿得了星桂的信儿,这便也到了。 廿廿含笑点点头,“我想给我的七公主放些灯船去,你可愿意陪我” 雅馨为绵偲诞下的第二子,正月初六刚夭折了,尚未满周岁。 雅馨跟着绵偲,如今的地位尴尬,同时又要承受丧子之痛,这对于从前心高气盛的雅馨来说,处境便要比旁人都更艰难。 雅馨微微一颤,面对着廿廿,这个她从小最仇视的敌人,她曾经是怎么都不肯在廿廿面前服软的,可是这一刻,她眼窝微热,险些滚下珠泪来。 她极力地忍住了,吸了吸鼻子,行礼道,“谢皇贵妃主子体谅。” 两人并肩蹲在水边儿,亲手将灯船放下去,再用长杆将它们送远,目送她们一直飘摇到水天的尽头去 廿廿吸吸鼻子,“我是想念我的七七,可是当我看见绵恺那么活蹦乱跳地,在这灯影里疯跑笑闹我就想,老天毕竟待我不薄,虽说七七不在我身边儿了,可是还有绵恺在。” 廿廿试探着伸手去轻轻触了触雅馨,“你看,跟在绵恺后头一起疯跑的,那个最靠前儿、个儿最高的,可是你家的老大” 雅馨也是一愣。她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倒没留意她的大哥儿跑哪儿玩儿去了。 顺着廿廿的手指,雅馨扬眸望过去,在那一群在水边儿无限行军的小孩儿堆里,为首的绵恺阿哥后头,可不当真是她的长子奕缙 雅馨也没想到,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是她愣神儿,便连廿廿伸过来的手都没意识到,这便没有推开,也没有躲开。 廿廿一笑,轻轻握了握雅馨的手。 “皇上起驾临行木兰之前,已是给你家的二哥儿赐了名儿。就叫奕絟可好” “絟者,拴也,叫你家的二哥儿,便是走得早,可是却永远不会走远,依旧陪伴在你们身边,可好” 雅馨重重而震。 她的次子是不满周岁夭折的,按例这样的孩子是缺少福分的,故此宫中极少给这样的孩子赐名。别说她的次子只是绵偲这样一个不得宠的皇孙的儿子,便是从前宫里这样夭折的皇子都没有赐名的,她的次子却竟然能得了赐名,那想必这个孩子在另外那个世界里,也能安慰了吧。 雅馨之前强忍的泪花儿,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好奴才,奴才替阿哥爷,替奴才的二哥儿,谢皇上、皇贵妃主子的恩。” 她明白,皇上必定不会为一个不满周岁夭折的孩子赐名的,而既然有了赐名,这当中必定是皇贵妃的缘故。 廿廿点头,“有了名儿的孩子,在那个世界里就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这一世在人间的过往,便不会忘记,曾经生他养他的额娘。今儿是中元节,咱们能告慰他们的,相信是今日中元节送过去给他们,他们必定都能收到。” 雅馨含泪阖上眼帘,细细抽泣,已难成声。 廿廿离座,惇妃便也跟着离开了。 她带着听雪、听弦两个女子,立在楼阁之外的夜色里,迎着水风,却还使劲用帕子扇着风。 “憋闷死我了,哎哟,真是憋闷死我了” “主子,切莫受了风寒”听雪环望这从山间、水上各面而来的风,“您还是回内里坐吧。” 惇妃冷笑一声,回头恨恨瞟一眼楼阁中的那几个人,“旁人倒还罢了,或者比我资历深,或者比我家世好,偏那个芳妃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江南汉女,乾隆三十一年才入宫,封了常在;乾隆四十年,我诞育十公主,已然在妃位,她也不过才进封了贵人。十九年之后,乾隆五十九年,太上皇即将内禅之时,才又封了她嫔位。” “谁成想,这刚过四年,太上皇就给她封妃了她凭什么一个江南汉女,又从未生育过,怎么就能跟我并列妃位去了” 听雪悄声劝,“芳妃娘娘好歹与是婉妃娘娘同族,都是出自海宁陈氏” 惇妃凄然一笑,“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你是说太上皇是看在婉妃的面上,也是看在海宁陈氏对江南安定的功劳的面儿上如今江南的汉人不稳当,借着白莲教,闹腾得欢;他们又传说什么皇上就是汉人之子,这大清的江山啊,又回复汉家了,故此太上皇才要重视汉妃去。” “可是,太上皇肯看婉妃的颜面,看海宁陈氏的颜面,看江南汉人的颜面却不肯看我的颜面,不肯看十公主的颜面啊” 人家芳妃乾隆五十九年进封嫔位,嘉庆三年就封妃了;而她呢,嘉庆元年不过是因为给太上皇请安去得迟了些,太上皇便连年例的二百个小银锞子都不赏了 惇妃脾气一向不好,这么一耍开性子,听雪和听弦两个女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边可是惇妃娘娘”冷不丁,远处传来一声脆生生的问候。 “主子”听雪赶忙提醒惇妃。 “谁呀”惇妃眯起眼来,看向那声音的来处。 花影婆娑里,踏着月色走出来一个人。年轻的面庞映着十五的月色,饱满、光盈。 “晚辈请惇妃娘娘的安。”年轻的福晋含笑行礼,身形那叫一个端正,足可见出身名门,家教严格。 惇妃便眯了眯眼,“我道是谁,原来是二阿哥福晋。” 来人正是舒舒。 舒舒含笑道,“晚辈正巧从旁走过,听见隐约是惇妃娘娘,这便特地来给惇妃娘娘请安。” 惇妃哼了一声,“难为你,倒有心了。” 因为是绵宁的福晋,惇妃这些年一直揣着与皇帝的心结,故此她本不热络;再者这个二福晋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惇妃这些年跟顺妃斗得不亦乐乎,又跟皇贵妃廿廿颇有芥蒂,故此惇妃对舒舒自是热络不起来。 只是绵宁的身份特殊,毕竟是唯一成年的嫡皇子,故此此时便是惇妃也不能不客气些儿。 舒舒含笑道,“今儿晚辈没见着公主,倒要请惇妃娘娘替侄媳妇向公主转达心意。” 惇妃便傲然地笑了,心下明白这二福晋也是要讨好自己的女儿的。 舒舒觑着惇妃,缓缓道,“晚辈也是出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与十额驸乃是同族呢。” 惇妃在夜色里幽幽挑眉。 她惇妃现如今,女儿便是指望,作用也有限;她自己母家则彻底叫太上皇给连根都刨了她现在没什么能倚重的了。 不过好在,和珅是她亲家。便是看着这二阿哥福晋的意思,也是有想对和珅示好的意思。 惇妃便笑了,一扫之前的失意,高高扬起下颌来,“说的是啊,和珅家娶了我们十公主去,那是他们家多少代以来最大的造化。” 舒舒以晚辈恭顺的态度,扶着惇妃往一旁的亭榭去坐着。 跟随的太监随身带着小炭炉子,舒舒叫太监挑开了火,亲自为惇妃奉茶。 这二阿哥的福晋,一来因为是二阿哥的嫡妻,身份不同;二来自己也是名门闺秀,可是难得这位肯这样低眉顺眼地伺候她,倒叫惇妃心下十分受用。 惇妃便瞟着舒舒,“你们家房头多、支系庞大,我都分不清谁是哪房的。不过我隐约记着,十七贝勒的福晋,倒是你本生顾母” 舒舒含笑道,“惇妃娘娘怎么会记错,十七贝勒福晋就是晚辈的亲姑母。” 惇妃“哦”了一声,不由得回想了回想绵偲的福晋。 雅馨的亲姑姑就是曾经的顺妃,是孝仪皇后身故之后,与惇妃争宠争得最凶的,故此惇妃也不怎么待见雅馨,一听这舒舒不是雅馨和顺妃那一房的,倒也松了口气儿。 “这么说来,你跟皇贵妃母家,隔着倒是远” 舒舒含笑道,“是,早出了五服了。” 惇妃满意地点点头,“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说到底还是十六房的果毅公家最是显赫。你的身份倒比皇贵妃家高着不知多少去。” 舒舒淡淡地笑,不接话就是了。 惇妃满意地喝了一会子茶,这才幽幽瞟了舒舒一眼,“你这孩子,怕是有话要跟我说吧咱们也都熟了,你便也不必拘着,想说什么就说吧。” 444、“秘密”不秘密 444、 舒舒脸上一红,低低垂下头去,“晚辈少不更事,便是什么都瞒不过惇妃娘娘的。” 惇妃轻哼一声,“谁刚进宫的时候儿,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呢我当年自然也有你这般的时候儿过。” “一切端的都看你能遇见什么样的人。后宫里能活的日子久的,个个儿都是老谋深算的老妖精,只是心下终究还是分些黑白的。你若能遇见那些能指点你的,你的日子便过的顺当;若你遇见那些算计你、利用你的,那你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惇妃说着瞟舒舒一眼,“不过你是皇子嫡福晋,还好,关起门来只管自己家的那点子事儿就是了。便是二阿哥现今也有了侧福晋和官女子,但总归就那么两个人儿,且年岁都是与你相当的,折腾不起什么风浪来。” “再说了,你是什么人家儿出来的这后宫里、还是各家王府里,你们钮祜禄氏所出的福晋都占了半壁江山了,有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提点着你,你便也该吃不到什么大亏去。” 舒舒乖顺地垂首微笑,只是那笑意里总是免不了些许苦涩。 “惇妃娘娘说的是,晚辈若只顾着自己,那自是关起门来只管着阿哥所儿里的小事就是了。可是晚辈终究是二阿哥的福晋,夫妻一体,嫁夫随夫,故此晚辈便不能只顾着自己,还得顾着二阿哥去。” “二阿哥是皇子,且孝淑皇后额娘已经仙逝,这便二阿哥自己想不到的,晚辈便得替他想着;二阿哥若有防备不到的地方儿,晚辈便得替他防着去。” “哦”惇妃登时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转眸仔仔细细凝视着舒舒,“这么说来,你今晚儿来找我,不是为了你自己个儿,而是为了二阿哥” 舒舒眉间拢上淡淡的轻颦,“既然嫁与二阿哥,那二阿哥的荣辱便是我的荣辱,甚至高过我自己的荣辱去为了二阿哥,我便什么都豁得出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惇妃便笑了,伸手去握住舒舒的手,“难为你这么年轻,却这么识大体。” 惇妃心下嘀咕这钮祜禄弘毅公家的女孩儿,不愧都是“狼家”的格格,个个儿都能狠得下心来 惇妃点点头,“好孩子,说起来啊,我这个人跟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当真是缘分深厚。说句不好听的,打断了骨头都得连着筋。” “我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就你这么大,我是在皇太后的宫里服侍的。皇太后老人家虽说是堂房,不过却也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同族。后来叫太上皇将你们两房给合为一族,那就更是一家亲了。” “是皇太后老主子抬举我,才有了后来我进封,我这一体一身,算都是皇太后老主子恩赐的。” “倒不成想,我后来又诞下的十公主,所选的额驸竟又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堂房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这一老一小,都是你们家人。” “故此啊,我看着你这孩子就觉着亲近,冥冥之中就仿佛是皇太后老主子走了,公主也嫁出门儿了,却终究等来一个你能在宫里这么近边儿地陪着我。” 舒舒的眼圈儿都红了,“能常伴惇妃娘娘左右,是晚辈的福分。” 惇妃满意地叹口气,点点头,“好孩子,那你就更不用在我面前儿有什么顾虑。你想问什么,你想顾着二阿哥什么,你尽管都与我说就是。” 舒舒静静垂首,忖了一会子,绞着帕子缓缓问,“惇妃娘娘,晚辈年纪小,进宫又晚,倒不知道宫里立储的规矩,竟是怎样的” “哦”惇妃扬了扬眉,面上是惊讶的,内心却是了然的。 谁让生为皇子呢但凡生为皇子的,这命运便也是注定了的,内心最关注的事情便也都是人人都明白的。 曾经十多年独此一个儿的嫡皇子,那时候十五阿哥的所儿里只见其他侍妾生女,却再不见生男,可见这孝淑皇后的手腕儿有多了得。 可惜,孝淑皇后死防死守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被一个比她小了十六岁、足以当她闺女的皇贵妃给打破了去。 虽说那三阿哥现在还小,可是也终究同为皇子;待得皇贵妃正位中宫,那三阿哥便跟二阿哥一样,都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了。那皇帝的大位给谁,都符合立嫡的规矩,也难怪这二阿哥福晋这么早早儿地就已经心下开始打鼓了呢。 见惇妃迟迟不说话,舒舒有些尴尬道,“皇上的后宫里,各位额娘都未经历过立储这回事。若想知道立储的规矩,想来也唯有太上皇后宫的娘娘们才曾经历过。晚辈若想知道其中一二,唯有来求问太上皇后宫的娘娘们。” “晚辈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来向惇妃娘娘求问。” 舒舒含而不露的恭维,叫惇妃心下颇为受用。 她便笑了,“也是,如今太上皇的后宫里啊,颖贵妃是蒙古人,循妃年轻,其余婉妃、芳妃都是江南汉人,她们便是能与你讲说,也未必能说到点子上。你来找我,自是找对了人。” 舒舒一笑,急忙又再为惇妃奉上一杯茶来,“晚辈还请惇妃娘娘赐教。” 惇妃接过茶来,享受地一口一口喝了。喝完了放下茶碗,这才不慌不忙地道,“立储啊,自然是有规矩的。虽说立储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可是立储从来就不止是皇家的家务事,而是事关国祚的大事,要上达天听的。” 舒舒咬了咬嘴唇,“可是,雍正爷不是已经立了规矩,总归要秘密建储么那若立储之时,外人岂不无从知晓了” 惇妃笑起来,“要不说你是小孩子呢。是叫秘密建储,可是这秘密可不是皇上一个人的秘密,那是国家大事,故此就算秘密建储,皇上们也要举行告天的仪式,甚至还要私下里将此事告诉给军机大臣们。” “譬如咱们太上皇啊,刚登基的时候儿立皇二子端慧皇太子为储君的时候儿,便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总理王、大臣、九卿等,宣谕宗社大计,莫如建储一事,国体攸关,自以豫定为宜。朕即位已逾半载,未经降旨,实因人心不古,往往有因建储太早,以致别生事端。皇考当日建储,亲书密旨收藏。今唯有循用先例,遵照成式,亲书密旨照前收藏,待皇子年齿渐长,识见扩充,志气坚定之时,再布告天下,明正储有贰之位。” “太上皇将立储之事先告知了总理王、大臣、九卿等之后,这才亲书密旨,著总理王、大臣等看视,让总管太监收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惇妃笑笑地看着舒舒,“你听见了,不仅仅是皇上立储要叫总理王大臣等知道,甚至那密旨都是要让他们看过之后才封到正大光明后头的。所以啊,所谓的秘密建储,实则对于天子重臣来说,根本就不是秘密。” 惇妃说着举袖掩唇轻笑,“不瞒你说,当初太上皇在九月初三日正式明立皇帝为皇太子,九月初二我那亲家和珅就已经去给皇帝透过信儿了,那就是因为他实则早就知道了。” 舒舒心下无数股波澜迅即而转。 “这么说来,倘若皇上也已经建储的话,那总归会有些动静的不是皇上至少在乾清门听政的时候儿,也要向上天奏明,已经建储了,对不对” “即便皇上不当着众人明白说出储君是谁,可是皇上却也必定将立储这件事禀告上天,并且叫总理王大臣、九卿等知晓了,是不是” 惇妃闲适地捻着衣袖边儿,“那自然是啊。” 舒舒又深吸口气,“晚辈好像没听说过皇上已经办过这样的事儿了” 惇妃点点头,“如果皇上已经建储了,不说旁人,至少我那位亲家和珅大人是必定已经知道的了,毕竟他现在可是首席军机大臣。” “我倒没听他说起过,连我们十公主也没说起过,那就足以证明,皇上登基三年了,却尚未立储呢。” 惇妃静静抬眸瞟着舒舒,心下不由得寻思是谁提醒了这位二阿哥福晋这事儿去说这话的人,也是个心思细密的,而且当真知道该往哪儿戳了才能叫这位二阿哥福晋疼。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惇妃这便不疾不徐又补上一刀“便是世宗雍正爷立下秘密建储的规矩之后,可是雍正爷也罢,还是咱们太上皇的,都是在登基的第一年就已经建储了。” “那咱们皇帝,这又算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能登基三年了,还不建储呢难道他忘了太上皇可说过宗社大计,莫如建储一事;国体攸关,自以预定为宜么太上皇当年登基半年才立储,太上皇都说嫌晚了,还要特地向总理王大臣等解释一番。怎么咱们皇帝倒这般沉得住气了” 惇妃眼神飘转,“当年太上皇立二阿哥永琏的时候儿,二阿哥永琏也不过几岁大的孩子;而如今咱们二阿哥,这都已经成年、成了亲,还不是比当年更稳妥了去” “同样都是元妻嫡后所出的嫡皇子,太上皇当年建储那般坚决,怎么咱们皇帝倒犹豫开了” 惇妃说到这儿,静静一顿,“难不成是咱们皇帝还没想好该选哪位皇子来承继大统不成” 惇妃的话,叫舒舒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这也是她最最担心的事儿 试想倘若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已经秘密封存了储君的名字,那去年十月烧毁了的,岂能这么久了,太上皇和皇上还都无动于衷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还是空的,压根儿就没有建储匣。 嘉庆三年了,皇上已经登基三年了,明明有成年的嫡皇子就在眼前,皇上却在犹豫着什么 那自不可能有旁的解释,只有一宗可能,那就是皇上竟有立幼子三阿哥绵恺的心 皇上迟迟尚未建储,焉知不是为了等三阿哥绵恺再长大点儿,以及要等着皇贵妃正式正位中宫了,让三阿哥正式成为皇后生子的身份之后再建 舒舒越想越怕,脊背上不知何时已然湿漉漉,全都是冷汗 也是,大清历代皇后,还没有连续两代都是出自同一家的。如今的皇贵妃正位中宫之后,若二阿哥还能承继大统,那他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这就是两代系出同门的皇后了。 可是难道那十六房破落户儿家所出的皇贵妃正位中宫之后,她的儿子便要抢走二阿哥的储君之位,倒叫她这个大宗果毅公家的格格成不了皇后了 舒舒终究年轻,这般如遭雷击之下,更是面上什么都写出来了。 惇妃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子福晋,心下“啧啧”两声,可是面上却是关切道,“二阿哥福晋,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先定定神儿,啊。” 明明七月里,舒舒却忽然冷得打起了摆子来。 惇妃忙将茶碗递到舒舒手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先吃杯热茶暖暖。” 舒舒双手捧住热茶杯,一双眼还直勾勾地回不过来神。 惇妃在旁幽幽道,“前儿我听说,孝淑皇后的兄长承恩侯盛住,还有你们家公爷明安,一起被授了镶蓝旗汉军副都统。这二位公爷,倒要在一处办差了,当真是可以多亲多近了。” 舒舒静静抬眸。 惇妃含笑点头,“明安公爷是你们十六房的承袭公爵,盛住是孝淑皇后的亲兄,他们两位的心啊,自然都在二阿哥和你这头儿的。” “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丁兴旺,分出来那么多房头,便都是同族,房头隔着那么远呢,都出了五服去的,谁还能不顾着自己家的至亲,倒去顾着那远亲去了” 中元之夜,夜深方散。 廿廿回到自己宫里,叫来跟着绵恺的妈妈,这才得知绵恺手里举着的旗子是个什么东西。 是真的旗子,不是随便扯块布。 甚至是真正的黄龙旗。 廿廿心下便一紧,忙问,“他从哪儿得来的” 445、出宫 445、 从八旗制度建立的那一天起,各旗就是由皇子为旗主子。起初各旗的旗主子在所管旗下,拥有绝对的权威。故此皇子一旦掌旗,便是掌握了兵权,故此大清建立初期,也曾发生过敢与汗王对抗的历史。 就因为旗主的权力与皇权不断发生碰撞,所以大清各代皇帝都曾尽力削弱旗主们的势力。到乾隆爷年代,“旗主”之说基本上已经只剩下荣誉性的称号罢了。 虽说现实已经改变,可是终究传统就是传统,况且这也才过去没多久,故此皇子觊觎掌旗,总归叫人有些担心这是皇子有分权之心。 绵恺虽小,却也是皇子。 尤其绵恺是二阿哥绵宁在当了十多年的唯一的嫡皇子之后,忽然出生的小皇子。 所幸绵恺还真的是小,连进学的年岁都不到,便是有人要借此来编排什么,倒也翻腾不起什么太大的水花来。 倘若这事儿是发生在绵恺十岁以后,那便麻烦了。 廿廿是暂且可以不管这个,可是廿廿却不能不管这黄龙旗的来处 因为这黄龙旗不是军营里用的旗子,而是戏台子上的道具 堂堂皇子,举着个戏班子里的道具,满圆明园地跑,叫内廷主位、宗亲福晋们全都瞧见了,成何体统。 廿廿更不能不回想起,绵恺周岁儿那会子手里掐着的那只八哥儿 周岁就玩上鸟儿了,四岁则举着戏班子里的旗子满圆明园地跑,在外人眼里,这孩子当真是天生荒唐,性子里没半点嫡皇子的贵重。 听见廿廿问,星桂、四喜等人便都瞧出来廿廿有些不高兴,这便都小心忖着该怎么答,一时没人敢说话。 廿廿便情知这内里怕是有事。 廿廿目光又扫过绵恺身边伺候的妈妈、谙达。 能挑出来伺候绵恺的,自然都是妥帖的人。 谙达太监九慧是皇上亲自挑的,当年是跟着九思、九意几个“九”字辈的太监,一起在皇上跟前当哈哈珠子太监的,多年来曾一直在尚书房里当差,妥帖谨慎。 皇上继位,不用再进尚书房念书,故此九慧便也卸了差事,恰好儿绵恺出生,皇上便将九慧指给了绵恺当谙达太监。 而绵恺的妈妈,更是皇上从他自己的嬷嬷孙氏、张氏家中找的。 嬷嬷孙氏、张氏因为曾经伺候过皇上,已被太上皇下敕旨,封为夫人,家里赏给世职、房屋、田产;其子嗣等俱赏给骑都尉世职,承袭三次。此外还给了一千两的赏银。 这孙氏、张氏两家,因此自更加对皇上忠心耿耿,他们两家挑出来的媳妇进宫承应,必定是能放心的。 当廿廿目光扫过,廿廿发现妈妈和九慧虽都低着头,却都似乎都偷偷瞟着同一个方向去 廿廿顺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便是轻轻闭了闭眼。 他们两个,都是在偷偷儿瞧着周氏。 廿廿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记着,旗子烧了。以后再有人说起,只说是我的一幅绣品,绣给皇上的,尚未绣完,只得一幅绣片。三阿哥年幼不懂事,看着好看就拿了当旗子耍去了。” 众人全都讷讷退下,廿廿单叫一声,“妈妈,您陪我一会儿。” 星桂瞧出廿廿是有话要跟周氏单独说,这便将碧纱橱的隔扇门给带上了。 灯影幽幽,那隔扇门窗格子上糊着的窗纱纹理,全都丝丝缕缕地印在了白墙上去。白日里看着好看繁复的花纹,这会子因了夜色的沉淀,倒显得如同蛛网、乱麻一般,渐渐地失了头绪去。 廿廿静静垂眸想了好一会子,这才缓缓抬头道,“妈妈,绵恺手里的旗子,是打哪儿来的” 周氏面上便是一红,尴尬地在空中摆了摆手,“不是中元节么,园子里各处都有承应的内府学生,前后左右的,好几台小戏呢。” “戏班子里的衣裳、旗子的都好看,金丝金鳞的,三阿哥看着喜欢,我就给他要了一面呗不过是小孩子,喜欢颜色鲜艳的、刺绣活灵活现的大龙罢了。” 周氏极力地笑笑,“怕什么的呀,不过是小孩子。再者说了,三阿哥是皇子,是小主子啊,内学里的东西就算再金贵,也分谁要不是三阿哥要了就要了,难不成内府的首领太监们还敢往上报不成” 廿廿静静地看着周氏。 她看见的依旧还是从前的周妈妈,是那个护着她、宠着她、事事迁就着她的乳母。 周氏照顾他们兄弟姊妹几个,从小儿那是比额娘还要亲近的人。 周妈妈跟民间所有的母亲们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掏心掏肺,但凡孩子想要的,她们会想尽法子满足了孩子的心愿去。 便比如这次绵恺要那旗子,周妈妈还是以宫外民间的那种最质朴的想法,觉着不过是面唱戏用的旗子罢了,小主子既然要,拿了便是。 周妈妈不会有任何的坏心眼儿,周妈妈也这些年从来都未曾变过。 可是,周妈妈却忘记了,她们此时所置身的,已经不是从前自家的那个小院子。这里是宫廷,是一言一行若有不慎,就能惹下泼天大祸的地方啊 在周妈妈眼里,那面旗子只是绵恺想要的一个小玩意儿,她却是真的不知道,这面旗子若到了有心人的嘴里,会将绵恺给编排成什么样儿 尽管绵恺还小,可是国人从来都相信“三岁看老”。 廿廿深吸口气,鼻尖儿已是有些酸了。 不是周妈妈错了,实则是她错了。 她错在不该将周妈妈留在宫里,她还错在这些年不该将周妈妈护得太好,叫周妈妈始终没能意识到宫廷的残酷。 廿廿深深吸口气,霍地抬眸,“妈妈,宫里的女子在宫里服侍都有年限,足岁了便要放出去;各宫各位名下的内管领也是一样,当差承应都有时限,都不用如前朝一般,宫人便要一生都留在宫里。” 周氏便是一震,一双眼无助地凝望着廿廿,眼圈儿渐渐红了起来。 廿廿心下也是难受。她也想将这话怎么委婉地加工了,再尽量温和地说出来。只是这样的话它终归一出口,便总是伤人的。 “格格你是想,想撵我出宫了,是不是” 周氏说着,珠泪已是落下,上前来抓住廿廿的手臂,“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将戏班子里的东西拿来给三阿哥玩儿。可是我当真不是诚心的,我就是想着,便再是戏班子里的东西,可终究是宫里内学的东西,不是外头那些不干不净的便是给阿哥玩儿,也不打紧的呀。” “格格你饶我这一回我、我这一辈子都与你在一块儿,我心下、心下,已是将你当成我自己身上真掉下来的肉一般我若出去了,我便一辈子都再见不着你了” 这是高墙深宫,廿廿贵为皇贵妃,更是来日的中宫皇后,便是她的本生额娘,每年能见面的次数都是有限的,更何况她一个民人出身的乳母啊 “格格一想到我若再见不着你了,那我还真不如就死在眼前了。”周氏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廿廿也难受地落泪,“妈妈,您别这么说。您现在已经入旗了,归在内管领下,便说不定还有机会进宫承应的。” 周氏使劲摇头,“我知道,不会的。内管领就算进宫当差承应,却怎么进的来内廷,怎么见得着格格你啊” 廿廿心下也是剧痛,伸手抱住周氏,“妈妈是我不好,是我没能照顾好您。这些宫廷里的事,本不该将您也给卷进来,叫您也跟着难为。我又何尝能舍得您离开” “可是,眼下这件事还是小事,我总担心来日等我正位中宫,便会更无暇顾及您老。到时候倘若您被算计进更严重的事儿里,我又该能如何原谅自己去” “咱们分开,虽然都是心碎,可是对我来说,第一宗最要紧的,是要护着您老周全。这宫廷是个大漩涡,不是您该呆的地儿,您家去,怡然养老才能叫我放心。” 周氏何尝不明白,自己哺育大的这位格格,是个性子坚定的孩子,凡事只要她打定了主意,那就已是板上钉钉了。 周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举着袖子不断拭泪。可是那泪,却怎么都擦不完。 廿廿努力地笑,“妈妈,您便是走,可也别白走。您把牙青领回家去,好不好” 狼的寿命不过十几年,牙青此时也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廿廿使劲地抽着鼻子,好将泪珠儿压下去。 “其实牙青它,也不该来这宫里呀。”牙青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如今已是年迈,她也想让牙青回家去,平平静静地度过它最后的时光。 “我早动过念头,想叫它家去,只是它从小就跟我,我怕别人也看顾不好它。也幸好当年是妈妈您陪着我一起看顾它的,有您在它身边儿,我也才能放心。” 原本她兄长宁武泰授了亲军,故此这几年倒叫她哥哥去看顾着牙青。可是天不假年,廿廿的兄长宁武泰五月也因病身故了。 周氏抽噎不止,不过却也含泪点了头,“好牙青跟我回去,也算还留着个念想。” 周氏出宫那天,是廿廿的二弟和世泰亲自来接的。 因廿廿长兄病故,皇上加恩,叫廿廿的二弟和世泰进宫,入銮仪卫。銮仪卫为天子近身侍卫,故此也可在皇后车驾旁随行。 廿廿还敢亲自送别周氏,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送牙青。 堂堂中宫,她知道她那一刻必定会人前泪下。 她只嘱咐了二弟,叫他好好儿地将周氏和牙青送回家去。 和世泰赶忙道,“姐姐放心。” 廿廿没送出宫去,星楣和星桂帮周氏提着包袱,一直送到顺贞门口,都是洒泪。 再舍不得,宫门上也有宫门上的工具,开了宫门,便有关的时辰。和世泰终究是陪着周氏,带着牙青远去了。星楣和星桂两个回转来,行过御花园,星楣已是走不动了,索性立在花丛里哭个痛快。 星桂的泪已经止住,小心劝星楣,“你便别哭了。待会回去,格格一见,岂不更难受去终究咱们跟周妈妈的情分都是半路的,格格却是从小就在周妈妈怀里长大的,她今儿极力克制着,顾着中宫仪态,已是难为;若是见了咱们这样,她便更难受了” 星楣抽抽噎噎地点头,“道理我自然都懂,只是,我就是好难受啊。” 星楣伸手抱着星桂的手臂,“你说,咱们便是跟格格的日子久了,可是终究都比不过周妈妈的是不是可是格格说让周妈妈出宫,就出宫去了,那会不会哪天也忽然叫咱们也出去了” 想到这样的可能,星桂便也愣了愣,“宫里的女子,的确是有足岁了放出去的规矩。” 星楣含泪摇头,“不,我不想出去。人人都知道我是进宫来伺候主子,更何况主子即将正位中宫,那咱们就是皇后主子跟前的人。若这么走了,那咱们这一趟进宫,岂不都白来了” “我家是果毅公家的家生子,从小就明白人该往高处走的道理。若咱们是男丁,可以替主子披甲,可以管田庄,可以经营铺子,只要用心就能出人头地;而咱们生为女子,道路便窄了太多。” “好容易能有这么个造化,陪主子进宫来,因为这个缘故,果毅公家的主人们对我家也都极为高看。我父亲被升了大管事,哥哥们也都得了好差事,一家子被当做半个主子一样地礼遇着。” “可我若就这么出宫去了,那我就还是从前那个我,我家的一切也终究会如过眼云烟,转眼成空了去。” 星桂是廿廿外祖那边挑过来,男爵之家虽比不得一等公爵家的显赫,可是家里的际遇倒是相似的都是因为主子如今的地位,自己母家在主子家已经地位大为不同,家里人都说,整个家里命运的改变都是因为她的造化。 星桂缓缓地笑笑,“我想,主子必定也是舍不得咱们的。到时候若咱们铁了心这辈子不嫁,愿意一辈子在宫里伺候主子,那咱们将这话明白回了主子,主子不会不体谅的。” 这个宫廷是我的 446、你还有我 , 446、 星桂尽管尽力劝慰,可是星楣还是哭肿了眼睛,便是抹干眼泪,也终究是藏不住的。 星桂叹口气,按着星楣的肩,“这花园儿里也幽静,你便在里头坐坐吧,晚些回来。我先回去。” 星桂是想叫星楣在花园儿里散散,等眼睛消肿了再回去不迟。 星楣自己也是悲伤难止,星桂这么嘱咐,她便也点头答应。 少时星桂去了,花园儿里又安静下来。天地仿佛往一处压缩,压得她的心都跟着窒闷地疼。 簌簌,有脚步声来。 星楣一警,赶紧抹掉眼泪抬眸望过去。 倒是那边人更快发现星楣在此,已是低低惊呼着奔了过来,“星楣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舒舒。 星楣忙使劲挤出一个笑容来,“原来是二阿哥福晋,奴才请二阿哥福晋的安。奴才没事,就是方才被风吹着,迷眼睛了。” 舒舒拉着星楣的手,将星楣扶起来,叹了口气,“星楣姐姐怎么又管我叫二阿哥福晋了听着恁生分。” 星楣红了脸,赶紧道,“二阿哥福晋的身份更尊贵,故此奴才想着这么称呼,若是叫格格,倒是奴才失礼了。” 舒舒笃定地摇头,“不介,咱们私下里在一块儿,我还是叫你姐姐,不叫姑姑;你也尽管还叫我格格就是。这才亲近。” 自从舒舒嫁进来,但凡给母家赏东西,都叫人先问星楣有没有什么要带回家的,她叫太监一遭儿就给送过去了;不仅如此,每次星楣给家里带的东西之外,舒舒都要额外给再赏一份儿厚的,还只应星楣的名儿,只说是星楣从宫里叫送回来的。 星楣家里人好歹也是一等公爵府里的家生子,什么好的没见过呢,这便也自然能分辨出质地的不同,知道那些东西绝不会是自家女儿手里头时常有的,这就都知道是舒舒格格额外赏的。 这话辗转送进了宫里,叫星楣知道,星楣自然承了舒舒的情去。 星楣便红着脸赶紧行礼,“是奴才错了,格格原谅则个。” 舒舒这才咯咯地笑了,伸手揽住星楣,“那姐姐就别唬我,有事儿更别瞒着我。我分明看见姐姐是伤心地落泪了,才不是什么迷了眼睛去。” 星楣还想否认,使劲摇头,“奴才真没有。” 舒舒佯怒,撅起嘴来跺脚道,“姐姐当我是瞎的么我知道姐姐是皇贵妃额娘宫里人,在整个后宫里也没人敢得罪;便是姐姐受了什么委屈,也自有皇贵妃额娘替姐姐出头。可是” 舒舒说到这儿停顿了停顿,抬眸悄然瞟一眼星楣,“可是我想着皇贵妃额娘既要统率六宫,便也难免有顾及不全的时候儿。甚至,有时候若是皇贵妃额娘宫里的人跟别的宫里的人起了冲突的话,皇贵妃额娘还不得不先委屈委屈自己宫里人” 星楣没说话。 舒舒轻叹一声,“皇贵妃额娘终究还没正式正位中宫呢,况且她上头还有太上皇那么多位嫔妃,个个儿都是婆婆,都得敬着,故此皇贵妃额娘便难免这会子要先委曲求全些。” “可是姐姐你却是我们家出身的姑娘,你若受了委屈,对不住,我是第一个儿看不下去的。敢欺负姐姐你,那就是欺负到我头上来了;皇贵妃额娘不便出头的,我倒要替你出头去” 星楣心下燠暖不已,红着眼圈儿望住舒舒,“有格格这句话,奴才真是太幸运了。” 舒舒叹口气坐下来,放下身份,跟星楣并肩坐着,“姐姐,那你还不赶紧告诉我么我真是都快被你给急死了” 星楣犹豫了犹豫,终是心底难受,不由得又落下泪来,“格格皇贵妃主子宫里的周妈妈,今儿出宫去了。” “周妈妈是皇贵妃主子的乳母,皇贵妃主子看做额娘一般的,却也还是出宫去了。奴才便忍不住想到自己,奴才就怕自己哪天也不得不出宫去。” “哦”舒舒微微扬眉,“既是皇贵妃额娘的乳母,能召进宫来,便该是想奉养一辈子的,怎么忽然就放出宫去了可是那周妈妈出了什么事儿” 星楣哽噎地点点头,“周妈妈年纪大了,偶尔办事不留神,中元节那晚上,从内学学生们手里拿了面唱戏的旗子,给三阿哥玩儿去了。结果三阿哥举着那旗子,带着一班阿哥们,满院子地疯跑了好一起子,叫皇贵妃主子见了,皇贵妃主子当晚便令周妈妈开始收拾,预备出宫了。” “啊”舒舒听着也是有些惊讶,“就因为这么点子小事儿啊” 星楣点点头,“说起来,那不过是老人家哄孩子的手段罢了。三阿哥年纪小,又正是淘气的时候儿,见了戏班子里的东西觉着好看,就跟过家家似的,他就想要呗。” “周妈妈她老人家也是惯着孩子,更何况是个皇子呢,那就顺手要一面旗子来玩儿罢了。本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皇贵妃主子却还是因此而令周妈妈出宫去了” “奴才就是想着,凭周妈妈与皇贵妃主子的情分,皇贵妃主子说叫她出宫就出宫了;那奴才呢,奴才还是半路才跟在皇贵妃主子身边儿的,那一旦说不定哪天哪件小事儿没办明白了,皇贵妃主子怕是也会这么斩钉截铁地叫奴才也出宫去吧” 舒舒静静听着,一直耐心地等到星楣都说完了,才叹了口气道,“若说起来,这宫里的惇妃娘娘不是还曾打死过自己宫里的女子的听说,原本那女子还是个得力的、管事儿的,说打死就给打死了,这得是多大的怨气儿啊” 星楣一凛,泪珠儿都跟着变冷了,“可能在主子们的眼里,奴才就是奴才,再是全心全意地伺候着,可是一旦奴才犯了错,就也留不得了。” 舒舒绞着帕子,幽幽道,“我忖着,若是普通的官女子,想叫主子打死,都没这个必要吧。必定是从前得力的,替主子办过不少事,知道主子不少秘密的,一旦惹了主子不快,主子们才会担心这样的奴才若是还活着,反倒会泄露了她们的秘密去,这才会借题发挥,故意往死里打吧” “总归就算打死,内廷主位不过降位,再罚一二千两银子也就是了。用这么点儿代价,买一条人命和她一辈子的心安,倒也是值得的。” 星楣听得心下激跳,望住舒舒,已是说不出话来。 她最大的心结,终究是明白自己不过是半路才到皇贵妃主子跟前伺候的,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从小与主子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的。 况且她是明公爷从十六房的家生子里头挑的,凭皇贵妃主子与十六房的不睦,她起先到主子跟前伺候,主子对她也是不无防备的。 便如她跟星桂摆在一起的时候儿,主子倒更愿意派星桂的差事。后来愈演愈烈,但凡要紧的事,主子都是交给星桂去做的 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星桂是主子额娘母家那边儿选来的,主子显然与外祖那边儿的情分更深些,倒不喜欢她这个从十六房送过去的陪嫁的家下女子了。 这感觉,就跟当初四全在她面前抱怨,说主子更信任四喜,而不信任他一样。 明明是一起来当差的,明明是一样的全心全意,可是主子的态度就是有差别,就是厚彼薄此天长日久下来,什么样的能不心寒了去 星楣越想越难受,这便泪珠儿断了线似的,串不成个儿了。 舒舒也是叹了口气,轻轻道,“其实我也觉着皇贵妃额娘,好像有点儿太狠心了。” 星楣一震,抬眸望向舒舒。 舒舒红了脸,赶紧摆手道,“我终是刚进宫,也不知道宫里的情形,经历的事情终究就那么几件,故此这念头来得有些没头没尾的。只是我心里那么一想,姐姐你也别往心里去。” 舒舒说着叹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你知道么,就在孝淑皇后额娘最后的那日子,皇贵妃额娘到孝淑皇后额娘宫里去,隔着窗子说了什么话去” “皇贵妃额娘的话里话外啊,都是说孝淑皇后额娘再没机会见着春来树绿,她还故意说要往孝淑皇后额娘的寝殿里搬些花花草草来” 星楣微微蹙眉,“孝淑皇后那人格格是进宫晚,又因是格格的婆母,故此格格不知道罢了。” 舒舒笑笑点点头,“也是,其实我自己何尝就不心狠呢谁让我们都是钮祜禄氏,都是狼家的女孩儿既然是狼,那便但凡碍着自己的、敢挑战自己的,便都毫不留情罢了。” “所以说啊,皇贵妃额娘是天性心狠,与我们所有狼家的女孩儿都一样。便是她家房头矮,她表面上看起来更柔软温和些,可是她的内心里,是跟我们一样一样儿的。” 舒舒静静瞟一眼星楣,“只要心狠起来,只要打定了主意,便管你是谁,都绝不留情。” 舒舒的话,星楣自然从小到大都是感同身受。 十六房大宗果毅公家的格格,个个儿都有男人般的手腕和果决。要不,十六房的格格们就也不会出了那么多位成功的皇后、贵妃、王爷福晋们了。 比较失败的,只是顺妃和诚嫔两位。 虽说这二位当年没能得着乾隆爷的真心,而且后来都是争宠失败,死得都有些不明不白可是她们当年却敢作敢当,便是死了也不后悔。 所以星楣知道,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一旦打定了主意,会是个什么样儿。 星楣的泪已是干了,她这会子连眼泪都落不下来了,只能呆呆地坐着。 “这么说,若是将来主子叫我出宫,我便是与主子怎么求,怕都是没用的了吧” 舒舒静静望着星楣,倒是缓缓地笑了,“其实皇贵妃额娘宫里的人,在出不出宫这事儿上,也还是有特例的。” “嗯”星楣有点转不过弯儿来。 舒舒叹口气,“四全啊。他不是也不受皇贵妃额娘的器重,皇贵妃额娘也颇有想将他撵出去的意思么可是你瞧他如今啊,是我所儿里的首领太监了呢。我所儿里的大事小情,都交给他管着。” 仿佛听见了舒舒的话,花影一转,四全笑眯眯地走进来,含笑望着星楣,“福晋主子十分信重我,去了福晋主子身边儿,我倒比从前自在了不知多少,再也不用想着四喜了。” 四全笑吟吟地凝着星楣,“更何况你跟福晋主子是从小儿的情分呢,我哪儿敢比。” 舒舒笑着拍拍星楣的手,“姐姐既不想出宫,便是将来皇贵妃额娘令姐姐出宫,姐姐也不用烦忧。自有我呢,我好歹是二阿哥的嫡福晋,我自会去皇贵妃额娘跟前要了姐姐过来,到我身边儿来就是。” “我打小儿受段妈妈看顾,原本与姐姐就情同姐妹一般,我自乐得一辈子与姐姐在宫中相伴呢。” 星楣有些轻颤起来,是紧张,可是何尝不是兴奋 她仰头紧紧望住舒舒,“格格当真肯收留奴才便是有奴才不得不出宫的那天,格格也肯去要了奴才来” 舒舒含笑点头,“怎么不肯呢放眼整个宫里,还有谁比你跟我的情分更深去我不护着你,又要护着谁” 星楣欢喜得便又要落泪。 舒舒赶忙给揽住,笑着用帕子堵住星楣的眼,“姐姐千万再别落泪了,没的回头倒叫皇贵妃额娘看了,心下不得劲儿。我今儿就是与姐姐交个底,叫姐姐心下能落到实处,便从此别再为此事忧心了就是。” 在外头耽搁的时辰不短了,舒舒亲自送星楣到御花园门口。 星楣千恩万谢,舒舒倒是含笑道,“这会子皇贵妃额娘正倚重姐姐,可没说叫姐姐出宫呢。况且姐姐不是还没足二十五岁去么故此啊,姐姐这会子可不好在皇贵妃跟前,或者皇贵妃额娘宫里任何人面前说起这话儿来。” “要不,皇贵妃额娘还不得以为,我这个当儿媳妇的要跟婆母抢人去用了不是她心下原本就对咱们家有些芥蒂,回头再因此而生分了,倒不好了。” 447 , 、 七月底的时候儿,热河传来信儿,说今年太上皇和皇上也不入哨了。 不入哨,便是不行围了,只在避暑山庄接受蒙古王们的朝觐,以及各项庆典而已。 只是,终究不是真正的“秋狝”了。 这便是皇帝登基三年来,从嘉庆元年到嘉庆三年,皆未真正行围。 虽则有太上皇年事已高的缘故,可是消息传回京来,廿廿心下还是沉坠的。 凭太上皇重视祖宗弓马骑射的传统,他老人家绝不会因为自己年事已高,就阻拦着皇上和皇子皇孙们入哨行围的。 可是太上皇却就是拦了,而且一拦就是连续的三年。若说风霜雨雪,可是这个季节,围场里哪一年不是风霜雨雪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太上皇依旧在防备着宗室王公们,小心地护着皇上的安全。 与停止入哨的消息一起来的,是太上皇与皇上叫廿廿赴热河的旨意。 八月里是太上皇的万万寿庆典,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便是之前不跟着去,这个场合却也少不得的。 廿廿便急召见仪郡王。 太上皇和皇上离开京师的时候儿,留下王、大臣在京总理诸事。 留京的王为怡亲王、仪郡王两位;大臣为苏凌阿、庆桂两位。 怡亲王虽是近支,只是廿廿身为中宫,不便单独召见;仪郡王永璇却是自家骨肉。 再者,留京大臣中的庆桂,便是仪郡王的舅哥,凡事也好通气。 廿廿将京中的事托付给仪郡王,这才预备行装启程。 次日一早,諴妃率嫔妃们前来请安,廿廿才说起此事。 諴妃只道,“皇贵妃娘娘此去,自是为了给太上皇祝寿而去。那也便请皇贵妃娘娘,将妾身们的一片心意都禀告给太上皇吧。” 廿廿含笑点头,“姐姐们尽管放手预备,我离要走还有几天,姐姐们各展所长,为太上皇献上祝寿的心意去。” 諴妃也含笑道,“那姐妹们当真要赶紧忙活起来了。” 如今的后宫里,就是一位皇贵妃、一位妃、一位嫔,其余一群贵人和常在,自都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只盯着这三位,听着这三位说话罢了。 皇贵妃说完了话,諴妃也说完了,便所有人都望住了莹嫔去。 莹嫔却不着急,知道所有人都看着她呢,她倒是静默了好一会子,才幽幽抬眸,“皇贵妃娘娘去了热河,自是要伺候太上皇的。那皇上跟前呢,难道就不用人伺候了么” “妾身敢问皇贵妃娘娘一声,皇贵妃娘娘想带着哪位姐妹同行啊諴妃跟我,连同春贵人倒也罢了,其余这些年轻的妹妹们,都是刚进宫,花儿一样的年纪,没的就一个都不带,只留在宫里自等荒芜了吧” 叫莹嫔这样一说,一众新进宫来的贵人们,眼里全都绽出光芒来。 终究都是新人,谁不想尽早得宠,在一众新人里先拔得头筹,得以抢先进封那更高的位分去呢 终究,妃位、嫔位都只有一人,后宫的这些高位总没有长久空悬的道理。 廿廿静静听着,諴妃担心地望过来,廿廿迎着諴妃的目光,依旧端然宁静。 諴妃便先叹口气道,“莹嫔这是说什么呢孝淑皇后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未满,这时候说这些,难道合适么” 莹嫔便笑了,“諴妃说的自是冠冕堂皇,可是諴妃怎么忘了,我们现在说的可是太上皇的万万寿之庆。孝淑皇后的孝期,放到太上皇面前,那还算得什么呢故此啊,便是别的时候儿不合适,可是这样的场合儿,皇贵妃完全可以多带几位妹妹去啊。” 廿廿听完了,缓缓抬眸,端然而笑。 “莹嫔姐姐,瞧你,你进宫的日子比我还久,年纪比我还大,怎么说起话来反倒孩子气起来了姐姐的心思我明白,姐姐不过是拉扯着新进宫的妹妹们来说事儿,可说到根子里,莹嫔姐姐是想自己随我同去吧” 廿廿的指尖儿在袖口里缓缓握紧,“莹嫔姐姐贵在嫔位,又是皇上潜邸老人儿,比我伺候皇上的日子都长。故此諴妃姐姐说的在理,孝淑皇后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尚在,可是既然莹嫔姐姐说了这个心思,我也总不能不当回事。” “不如这样,按着为孝淑皇后守孝的规矩,满后宫的人我谁都不带只带莹嫔姐姐你同去。莹嫔姐姐可高兴了吧” 莹嫔都是一怔,倒尴尬得赶紧看向一众贵人和常在。 廿廿只当没看见,只高高扬起下颌,“莹嫔现在就可以回去预备了。” 众人告退,諴妃晚走两步,轻声劝慰着廿廿,“她是想激起新人妹妹们对你的不满,好在你及时弹压下去,要不然这粒种子一旦种下去,来日还不知结出什么样的果来。” 廿廿垂首,缓缓勾了勾唇角,“终究她已是我拉不回来的人了,我便是再那般对她推心置腹,她也记恨我没帮她晋位。” “话说在明面儿上,倒也是好的,倒叫咱们对她不用再抱任何的幻想也就是了。” 廿廿伸手握着諴妃,“我这一走,后宫里的事便要都拜托给姐姐了。莹嫔我带走,可是这宫里的新人,便总要姐姐多看顾着。” 諴妃含笑点头,“这自是我应该的,何劳你还特地嘱咐一番。” 廿廿便含笑道,“等我到了热河,见了咱们额驸,自要好好儿劝慰一番可不是我们三公主不急着嫁哦,只是碰巧儿赶上了孝期呢。” 諴妃都跟着脸红了,“咳,瞧你说的咱们三公主可没太急呀。” 说到这儿,廿廿心下倒是微微一动。 “宫里不光有刚进宫的新人,还有咱们的公主姐姐也要多费心了。” 三公主自是不担心的,都是孝淑皇后留下的四公主,叫廿廿心下隐约有些不安。 那孩子太安静了。自从孝淑皇后薨逝之后,那孩子就也托病不出,安静地避开尘世喧嚣去。 可是廿廿和諴妃却都明白,这位四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这孩子如今也大了,尤其是女孩儿家的心思更早熟些,指不定这心里在想着什么去。 諴妃点头,轻声道,“还有咱们三阿哥,你也放心。等你走了,我就将他接到我身边儿来,必定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去。” 廿廿心下轰然地热,“那我就替绵恺,拜谢諴妃额娘了。” 廿廿带着莹嫔,离京赴热河。 一路上白天行路,夜晚宿于行宫,廿廿便也再懒得搭理莹嫔去。 每日虽照常从自己晚晌中挑两碗菜赏给莹嫔,其余便连早晚请安都免了莹嫔的,眼不见心不烦。 一路上廿廿有些沉默,星桂便也跟着不大说话。 从前身边儿还有周氏在,这回冷不丁又少了个人,这便更显得车内有些冷清了。 星楣有些按捺不住,这便东看看、西看看,自己找话说,“主子从贵妃晋了皇贵妃,这车驾就更不同了,更大了哈。” 廿廿也抬眸望一眼。 车子是更大了,不过自然也显得更空落了。 星楣见廿廿没说话,便用胳膊肘儿拐了星桂一下儿,“哎,你说,莹嫔那话说得,是她自己在挑拨,还是那些贵人里头,当真有人在处心积虑想要出头了” 星桂叹了口气,轻声道,“依我看,自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两边儿的缘故都有。” 星楣眯眼想了半天,“我挨着个儿地把她们都想了一遍依你说,谁像更先出头的” 星桂回头看了廿廿一眼,见廿廿依旧在安安静静地捧着本书看,并没听她们在说什么,这才更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按着宫里的规矩,自然是以家世为先。几位贵人里,家世最高的就是安贵人和信贵人” 星楣咬了咬牙,“信贵人倒还罢了,那个安贵人可是成亲王家那位安侧福晋的堂妹,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星桂想了想,倒也同意。 星楣悄声道,“主子已为中宫之贵,自不便与那安贵人怎样;可是咱们却得帮主子盯着点儿去” 途中走了七日才到避暑山庄。 下车之时,莹嫔按着规矩先下车,然后到廿廿车驾前来恭候着。 这便终究还是要面对面。 廿廿扶着星桂的手,下得车来,向莹嫔点点头,“莹嫔一路辛苦了。” 莹嫔注意到廿廿这回已是再度只称她为“莹嫔”,再没有了“姐姐”二字。 莹嫔淡淡而笑,“皇贵妃何苦如此我便是当你的面,说了那么几句刺耳的话,可是你不是也将我离间出来了么叫皇贵妃那么三言两语说完,新人们心下倒都恨起我来了,皇贵妃带我同来,不是荣耀,倒是在磋磨我呢。” “磋磨”廿廿歪头,微微含笑,“若当真有磋磨,我就不会叫莹嫔你顺顺当当来到热河了。咱们路上那么多行宫呢,随便将你抛在哪儿,反正你身子也一向不好,病在路上了,岂不是顺理成章” “你”莹嫔脸气得都一白。 廿廿点点头,“你是皇上潜邸老人儿,我便是中宫,也不能在明面儿上对你如何。这个道理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故此你便仗恃着这个,敢当面与我顶撞。可是你别忘了,我若要磋磨你,不用摆在明面儿上的法子,还多的是。” 廿廿抬眸望向巍峨秀丽的避暑山庄。 “咱们此来,是为太上皇祝寿而来。不像咱们之前在宫里,关起门来就后宫几个人,你说什么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可是此时已是来了避暑山庄,若你还敢当面顶撞我,将我的中宫威仪不当回事,那我也就唯有使出法子,叫你重新正视一番什么才叫中宫威仪来。” “莹嫔,我自不想那般;我也希望你,不要逼我出手。” 莹嫔想要看起来不在乎,却终是眉眼几番腾挪,终究找不到那个安定的地方儿,只得讪讪地别开视线去,“你自伺候你的太上皇,我伺候我的皇上。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廿廿不由得眯起眼来,“哦你说太上皇不是你的太上皇太上皇乃为大清万民的太上皇,人人尊仰。可是依你的话,你倒并无对太上皇的敬意喽” 莹嫔尴尬得掀了掀嘴唇,“皇贵妃也不必如此揪我的小辫子我自不是那个意思” “既不是那个意思,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再说这阴阳怪气的话”廿廿冷冷盯着莹嫔,“若有再犯,你今儿这话,我会叫你父兄来问。是不是你们侯家,都敢有此等不臣之心” 这世上终究人人都有父母亲故,听廿廿如此说,莹嫔便再不甘心,也终是唯有矮下了身子来给廿廿行礼,“是妾身不逊,还望皇贵妃娘娘恕罪。” 廿廿面无表情,径直迈步上前。莹嫔不得不灰溜溜跟在后头,头也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廿廿带莹嫔先赴东宫继德堂给皇上请安。 皇帝含笑亲迎到门槛内,伸手向门外,等着廿廿伸手过来,扶着廿廿跨过高高的门槛。 廿廿入内行礼,皇帝含笑点头,“一路上你们倒走得慢了些,我算着五日能到,却走了七天,倒叫我心下惦着。” 莹嫔便也赶紧在门槛外,上了月台便赶紧行礼了。 莹嫔生得艳丽,这便虽说年纪比廿廿大,可是请安的嗓音依旧还能婉转动听。 廿廿静静听了,便含笑道,“因妾身这回自作主张,带了莹嫔同来。莹嫔身子不好,这么一路往北来,我又怕她受了风寒。这便叫走得慢些,倒叫皇上悬心了。” 莹嫔一听就不乐意了,梗着脖子盯着廿廿的背影道,“皇贵妃的话说得好奇怪,妾身何曾病了,又何谈耽误了行程” 廿廿没说话,只抬眼含笑望着皇上。 皇帝便一皱眉,“莹嫔这也是你对皇贵妃说话的样子吗你进宫的日子比皇贵妃还久,怎么,这些年宫里的规矩算是都白学了” 莹嫔恨得咬牙,冷笑道,“皇上妾身只是不明白,皇贵妃为何非说妾身病了皇上可以问过太医,妾身是否在路上病过” 448、只是相信他 448、 皇帝目光却只静静在廿廿面上兜了个转,随即淡淡道,“莹嫔这是怎么了你患气血双虚之症,已是多年的事,又岂是刚刚病发的此事不但太医院已经备档多年,朕又怎么会忘了,何用再去问太医” 廿廿静静垂眸,“莹嫔的身子,倒是与孝淑皇后如出一辙,患的都是气血两虚的病症。如今孝淑皇后已经不在了,我既是带着莹嫔一起赶路北上,难道还能不仔细顾着些儿去,吩咐奴才们都走慢些罢了。” “只是我这话终究不便当面与莹嫔你说,毕竟孝淑皇后的孝期还未完呢,我若当面与你说了,岂不倒叫莹嫔你心下难受了去” 廿廿仰头看向皇帝,“却没想到,我这样一片苦心,倒叫莹嫔这样不满,甚至不惜当着皇上的面儿,如此质问我这个皇贵妃去。” 莹嫔怔住,恨得咬牙切齿,“皇贵妃娘娘,你这又是给我下套儿” 廿廿无奈摇头,“下套儿我记得莹嫔你这气血两亏的病,是当年诞育公主的时候儿落下的吧而那时候,我还被太上皇指给皇上呢。” “而莹嫔的病,既然已是多年了,如今我顾惜着你些,怎么又变成了是我给你下套儿了” 莹嫔心内百般的恨恼,可是却怎么都抓不住理去,当着皇上的面儿,气得眉眼挪移,却没有办法。 廿廿抬眸望向皇帝,“莹嫔如此,妾身却不好处置。终究莹嫔伺候皇上在先,又曾为皇上诞育公主妾身便将莹嫔交给皇上了,皇上发落吧。” 皇帝深沉地看一眼莹嫔,“莹嫔还说自己没病依朕看,莹嫔口出不逊,如此僭越,这不但是病了,而且是病得严重了。” “那既如此,就叫莹嫔也好好儿养病吧。” 莹嫔狠狠一凛,脑海中怎么能不滑过孝淑皇后最后的时光去 “皇上”莹嫔惊得噗通跪倒,“皇上,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只是,只是路上有些疲累,再加上思念皇上,一时说出这些糊涂话来。求皇上开恩,妾身不敢了” 廿廿听着这话,只扭过身去,不屑一顾。 皇帝眼角余光扫过廿廿,便不由得站得更直,“朕的话已出口,莹嫔你还要反驳么那你今儿就不止是冒犯皇贵妃,你胆子大到连朕都要顶撞了” “来人啊,”皇帝眼睛清冷下去,“带你莹嫔主子下去,寻个僻静的院子,好好儿静养。” “皇上,皇上”莹嫔已是哭喊了出来。 可惜三庚带着几个小太监,手脚利落,已是将莹嫔生生给架了出去。 殿内一时清静下来,皇帝回身凝望廿廿,“好了,别生气了。秋天了,还往北来,这边儿本就更干燥些,切忌上火。” 廿廿便是柔软了下来,转身回来,小鸟依人地依偎进了皇帝怀中。 “皇上妾身年轻,可能素日里说话办事,总难叫莹嫔信服吧今儿当着皇上的面,妾身也是有些没面子,这便压不住脾气了,倒叫皇上看着见笑。” 皇帝含笑点点头,“她那性子就那样。从前孝淑在的时候儿,她尚且不敢;你却是和仁和的性子,况你又年轻,她自恃资格老,便也敢不将你放在眼里。” “如今倒是你该整肃后宫的时候儿了,叫她们都明白,你再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孩儿,而是六宫之主。” 廿廿含笑伏在皇帝心口,“如此说来,皇上方才就是帮我立威呢” 皇帝哼一声,“帝后一体,爷是帮你,难道就不是帮爷自己啦” 皇帝眯起眼来,目光投向辽远,“前朝,爷不喜欢有宗亲大臣,自恃资格老,凡事都敢与爷唱反调,又或者阳奉阴违的;这后宫里,一样不准有谁不守规矩,以下犯上” 廿廿轻轻拥住皇帝。 她知道,皇上这不仅是在说她刚刚跟莹嫔的事儿,更是在倾诉对他自己处境的愤懑。 廿廿便笑,“我就说,八月里一向都是好日子。我在路上已经听说,四川总督勒保,已然生擒白莲教匪首王三槐,川楚白莲教乱大功已定。” 皇帝含笑点头,“这几年来,在福康安、和琳相继溘逝于军中,爷正担心无人可用,勒保却屡建奇功,爷这心下十分欣慰。” 勒保出身名门,父亲、祖父两代皆为大学士。勒保自己,曾任过陕甘总督、云贵总督,四川总督,在西南的以系列战役中,屡屡建功。 乾隆五十六年,因廓尔喀之战建功,加封太子太保; 嘉庆二年,因平仲苗,封一等侯爵。 今年年初,因破石坝山,诏嘉为入川第一功。 福康安之后,朝廷又一颗将星,终于闪亮高天。 此次又生擒了匪首之一的王三槐,大功告成已经就在眼前。 “汗阿玛十分欣慰,已下旨晋封勒保为公爵。” 廿廿自是高兴,“因军功而封公爵者,乃是人臣至高之殊荣。待得这位勒保大人班师还朝,别说皇上,便是我都想亲自敬他一杯” 皇帝笑笑,却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廿廿心下微动。 按着朝廷的惯例,倘若军事上取胜叙功,便不仅仅是前线的官兵将领们受封赏,同样在朝中运筹帷幄的军机大臣们,自然也都要叙功行赏。 而此时首席军机大臣,就是和珅。 廿廿没再当着皇上的面儿继续往下问,只是陪着皇上一起用了晚膳,只说京中事、宫里事、孩子们的事。 听得绵恺种种淘气,皇帝终于开颜而笑。 廿廿回了自己的寝殿,这才得了信儿,原来太上皇在加封勒保为公爵的敕旨里,也同样封赏了一众军机大臣。 其中首席军机大臣和珅,因在进兵的整个过程中,“襄赞机宜,承旨书谕,一手经理,夙夜宣劳”,而进封公爵; 福长安因“日直枢禁,劳绩倍著。自办理军务以来,一体始终其事”而赏侯爵。 也难怪皇上的心下有些不安。 虽说勒保之功,让皇上又找到了一个可用的将帅之才;可是朝中,和珅等人却因此而再度加官进爵,羽翼更丰。 廿廿闭上眼静静地想了一会子,却也缓缓微笑。 星桂在旁瞧着,担心是主子在苦笑,这便悄声开解,“至少在外人看来,和珅乃是主子母家亲族,这便倒也不是坏事。” 廿廿缓缓睁开眼,“嗯,对我不是坏事,其实对皇上、对朝廷也都不全是坏事。” 星桂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廿廿静静抬眸,“皇上登基以来,连着三年的秋狝,却都没真正入哨行围去。太上皇如此安排,自是担心那些宗亲王公们。” “而和珅,再显赫也是大臣,只是奴才。他不能掌旗,手里就没有兵权,那他在朝堂之上再煊赫,也不足以与宗亲王公们相提并论。故此他的煊赫,充其量只是弄权、贪财罢了。” “皇上目下最要紧的,是大位要稳,是先摁住那一些心怀鬼胎的宗亲王公们去。而朝中有和珅这么一个臣子,他的大权在握、风光煊赫,自是对宗室王们最好的制衡。” “这大清的江山,终究要由四大贝勒并肩坐接受朝贺,到太宗皇帝独自南面而坐而臣子,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威胁。” 星桂见主子心情好起来,便也高兴了,“只是这和珅一向与皇上不睦,奴才倒不明白太上皇为何反倒还要一直给他加官进爵去。” 廿廿含笑轻轻摇头,“他能干,为何不用他他加官进爵,也是因为他当真办明白了差事,自己立了功,是应当论功行赏的。” “便如此次用兵,他身为首席军机大臣,所有的军机战报都要他亲自处理,遇到紧要的,更是要直接与太上皇、皇上一起共同商量。朝廷的指令得宜,这当中自然有他的功劳,这是他该得的。” “还有京中诸多事情,除了他就没人能办得好。便比如前寝宫重建之事,若没有他,说不定当真还要如康熙年间一般,等长长的十八年去啊。” “既是可用之人,只管用就是。便如鹰犬,天性再凶狠,却也可以豢养了,为人行猎所用。” 星桂便也笑了,“可不若论这本事,奴才便不敢谈论前朝,单这后宫里啊,又有谁有主子您的经验去” 廿廿又是轻轻摇头,“实则,凭和珅那样的老奸巨猾,我哪儿敢说自己能看透他去我啊,不过是看着太上皇呢。” 若论老奸巨猾,这四个字儿便是掰开了,任何一个字儿,和珅都不可能是太上皇的对手。 在老奸巨猾这件事儿上,太上皇早已是“老妖精”了。 “我只是相信太上皇此时所做的决意,必定不是为了叫皇上为难的。只是没人能猜得透他老人家的心思,便有些事从表面上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理解可是岁月会给出答案,终究这一切都会在后来,给出交待。” 星桂也是笑着道,“可不是。所谓天威难测,皇上的心思,天下万民都不敢猜;更何况是太上皇了。” 夜色初降之时,廿廿去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便是这个年岁了,白日里还是毫不懈怠,也就这时候用晚晌,才能松快些。 廿廿就喜欢挑这样的时候儿去请安。 总归晨昏定省嘛,儿媳妇是应该在公爹黄昏安歇之前去请安的。 廿廿走进“烟波致爽”的时候,脑子还在回想着这次军机处叙功的一干人等上。 和珅、福长安,得爵位的晋升之外;其余王杰、董诰也都叙功。只是因为他们二人不是直接管用兵之事的,分管的是其他部的事情,故此没有和珅、福长安这般封爵。 这些老字辈的军机大臣,个个羽翼早丰,自不必提;廿廿更关注的,倒是因此次军功而叙功的军机处的几个新人。 其中户部尚书沈初、户部右侍郎戴衢亨,其实年岁都不算轻了,但是在军机处的资历自是没法儿跟上头那几位相比。 不过这二位,一个榜眼,一个是状元。大才不必说,此番得了论功议叙,来日对皇上也是个助力。 还有一位年轻的,就是刚刚到军机处行走不久的那彦成。作为阿桂的孙子,这个那彦成最近被起用的速度极快。 廿廿想着,便也垂首静静微笑。 其实在太上皇与皇上眼前的棋盘里,用来制衡和珅的棋子,一直都有。 太上皇这边晚晌的膳桌刚摆开,廿廿就到了。 太上皇无奈地哼了声,“皇贵妃这鼻子可真灵,闻着味儿就来啦” 廿廿忍不住笑,“汗阿玛怎么说得那么对呢媳妇不就是钮祜禄么狼鼻子,可比狗鼻子还灵” 太上皇哼一声,虽嘴上没乐,可是脸上的皱纹还是舒展开了不少。 廿廿站在地下,举了筷子亲自伺候太上皇用膳。 太上皇要吃肥鸡肥鸭,她偏故意只舀了鸡汤、鸭汤递过去。 太上皇忍不住抬起大眼皮瞪着她,“你这个丫蛋儿朕还不能吃口顺当的饭啦” 廿廿好脾气地笑,“这鸡汤、鸭子汤都是炖熬了不少工夫的,那鸡肉、鸭肉里的好东西都融进汤里啦,肉自己倒成了干巴柴火了。汗阿玛喝这汤,才是不辜负这些好鸡好鸭呀。” 太上皇都忍不住啐了一声,“还好鸡好鸭叫你这一说,这鸡鸭还都有了灵性了” 廿廿认真地点头,“但凡被太上皇挑中,能有幸上了太上皇膳桌的呀,自然都是最有灵性的。” 太上皇呲呲牙,“赶明儿朕也挑个钮赫来尝尝。” 钮赫者,钮祜禄也。 廿廿便笑,“犬于先祖有恩。” 太上皇瞪她一眼,“这会子又将狼和犬一起说了刚刚不还说狼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么” 廿廿想想,索性张嘴“汪汪”两声。 太上皇终是忍不住,无奈而笑,“你啊,你个小丫蛋儿当皇贵妃的人了,还知道淘气” 廿廿眨着眼,“您都是太上皇了,岂不是还能这样开怀大笑虽说少见了些,可是您开怀大笑起来,还是这么好看呀。” 太上皇静静凝视着廿廿,微微动容。 “嗯哼,谁说朕不乐了朕这一瞧见你,甭管愿意不愿意,这不还是乐了么” 449、真正的嫔位 449、 太上皇这一乐,跟着倒咳嗽了起来。手机端 廿廿赶忙上前帮着捶后背,轻声问,“汗阿玛可染了风寒媳妇去传太医,好不好” 太上皇用拳头抵住嘴,深吸几口气压住,哼了一声道,“传什么太医啊,还不是跟你小丫蛋儿斗两句嘴,给呛着了么” 廿廿这才笑了,“那媳妇赶紧给汗阿玛谢罪” 太上皇无奈地点了点头,“打京里来,京里可都好啊” 廿廿含笑道,“都好着呢。怡亲王和仪郡王用心卖力自是不用说,苏凌阿与庆桂两位大人也全都尽心尽力。” 太上皇点点头,“两位王倒也罢了,倒是两位大臣都各自是些姻亲,你瞧着他们办事都还尽心,那就好。” 庆桂是仪郡王永璇福晋的哥哥,苏凌阿的女儿则是和琳的嫡福晋、丰绅宜绵的本生额娘。 廿廿心下盘算了一下儿,含笑道,“在京期间,仪郡王奉旨祭先师孔子,一应典仪都是庆桂大人亲为监督,十分妥当;” “而和珅大人随驾来了热河,媳妇又刚听说和珅大人因为筹划平乱有功,刚被进封了公爵媳妇原本还担心和珅大人离京,乾清宫的工程便要延宕些,可是多亏有苏凌阿大人留京,凡事都是按着和珅大人从前的进度进行,丝毫没有耽搁。”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嗯,你既说好,那朕就信了。” 苏凌阿因是和琳的岳父,故此是和珅身边儿核心中的核心,有苏凌阿留京,乾清宫的工程倒跟和珅自己在京时一个样儿。这不能不说,其实早就是太上皇早就想到的。 太上皇用完了晚晌,廿廿陪着太上皇说话,一直到了夜色深沉。 太上皇还想再看奏折,廿廿却将内奏事处的太监给拦外边儿了,不叫进来。 太上皇无奈地摇头,“你个小丫蛋儿,这还没正式正位中宫呢,就开始这么耍威风了连朕的事,都敢管啦” 廿廿认真点头,“热河的天儿本就凉得早,便刚八月,太上皇也该顺着节气,早早歇息才好。” 太上皇叹口气,指着门外,“你没见内奏事处的,手里捧着多大一摞子奏折呢” 廿廿点头,“看见了。可是太上皇难道看不见,您就凭现在的年纪,这些年已经欠了多少的觉去就算那一摞子奏折多,敢跟您这六十多年欠过的觉相比么” 太上皇无奈地直瞪廿廿,廿廿也豁出去了,小眼瞪大眼地给瞪回去。 太上皇只能摇头而笑,却笑着笑着,只盯着那一豆灯影,忽地有些出了神。 热河山城的秋凉来得早,热河山城的夜风也大,便是在殿内呢,窗户缝儿里钻进来的风还是将灯火给吹动了。 太上皇幽幽道,“想躺下睡着,还不容易么朕就怕一旦躺倒了、睡实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廿廿的心下狠狠一惊,赶忙笑着道,“没事儿的,这门里门外还有多少谙达们呢,他们自然到了点儿就会帮您叫起儿啦。您就是睡个懒觉啊,还有那些祖宗家法镇着呢,您也不敢不是” 太上皇叹口气,“好,好。你瞧瞧你这个小丫蛋儿啊,简直就像个小家雀儿似的,这个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啊。是不是朕现在不安置的话,你就不打算放过朕啊” 廿廿含笑点头,“没错儿,媳妇在外间儿坐着等,什么时候您在内间睡着了,媳妇才走呢。” 太上皇抬头看着魏青奇、如意。那两个老油条,也都跟着傻笑。 太上皇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朕安置。叫内奏事处的先退下,明早起早再来回。” 廿廿含笑起身行礼,“那,媳妇就恭送汗阿玛安寝了。” 太上皇没搭理她,只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自由如意扶着进内安歇去了。 不知道是老人家当真困倦得狠了,还是为了能让她安心,总之没过多一会儿,暖阁里头已经吹灭了灯,如意笑眯眯出来,轻手利脚地关上了隔扇门,他自己就坐在隔扇门外守夜了。 廿廿冲如意点点头,高高兴兴地小心翼翼抬步走了。 走出“烟波致爽”,抬头看这山城秋日的夜空,本是高远辽阔、月朗星稀,可是廿廿却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太上皇年纪大了,便是有个小老人家自己倒不在意,可是她心下却忍不住有些沉坠坠的。 如今这个时候,皇上的前朝尚未稳定,总是王公们的心还在飘摇;而后宫里,尽管她已经在努力经营,可是终究因为还年轻,有些人并不肯当真将她放在眼里。 一切大局,全靠太上皇镇着。 真的不敢想象,倘若有一天太上皇他真的不在了,这大清江山、这座九重宫阙里,又将变成什么样子。 她回头看一眼亲自送出来的魏青奇,“谙达,太上皇今儿咳了两声,虽听着没什么大碍,总赖谙达平日多仔细些。” 魏青奇赶忙道,“皇贵妃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亲眼盯着。倘若有半点不妥当,奴才一定禀报皇贵妃主子。” 所幸接下来就是太上皇的万万寿庆典,人逢喜事精神爽,魏青奇叫人来报,说太上皇好好儿地睡了个囫囵觉,次日太阳都升起来了才醒,身子便好了,再没见咳嗽。 廿廿这才放下心来。 太上皇就算身子根基好,也极擅长养生,可是六十多年的起五更爬半夜的,身子也难免落下些损耗。尤其北方秋冬的空气干燥寒凉,最易引发的就是这风寒咳嗽。 太上皇万万寿庆典之后,因今年不必进哨,太上皇、皇帝遂率领众人回京。 廿廿一路上瞧着,太上皇的气色也好,即便在车马途中,也没见着咳嗽,倒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回銮途中,后宫自一同行止,廿廿这才又见到了莹嫔。 静养了半个多月,莹嫔的神情正经更像个病人了,只是那憔悴之下,眼神中更多了丝怨怒。 只是再怒,却也只敢怒不敢言。 途中,廿廿赏莹嫔一同用膳,莹嫔便是多次欲言又止,生生给忍住了。 到了京城外最后一站行宫,廿廿含笑道,“莹嫔这一场病,怕多是从京师里的热才起的。多亏热河清凉,倒叫莹嫔的头脑冷静下来了。莹嫔的病好了不少,本宫便也希望莹嫔回宫之后,能将这病彻底养利索了,别再留下病根儿。” 莹嫔怔怔看廿廿一眼。 这是廿廿第一回在她面前自称“本宫”。这样疏离而高不可攀的自称,将廿廿与她的距离彻底拉远。 莹嫔深吸一口气,“多谢皇贵妃娘娘记挂。妾身这身子,妾身自己心下明白,久病难医,唯有找到合适的药,方能药到病除。” 廿廿半垂眼帘,笑笑,“只是这世上的药,都是两面。有时候它是药,能治病;有时候它就是毒,能害命。本宫倒劝你,不必过于执迷于某一种神药,小心那药便是找到了,可是给你带来的却未必只是大病痊愈,说不定反倒更会让你病入膏肓了去。” 莹嫔眯起眼帘,不说话,却是不甘心地盯着廿廿。 廿廿淡淡笑笑,“本宫的话说到此处,究竟怎么选,是莹嫔你自己的事。” 回到京中时,已是九月。 太上皇与皇帝、皇贵妃按例驻跸在圆明园,并未直接回宫。莹嫔等直接回到宫中。 莹嫔一回自己的延禧宫便觉得不对劲儿。 这些不对劲儿不止一处,而是事事处处,从宫门外值房里的太监,到宫内女子、妈妈,再到她自己寝殿内的陈设全都不对劲儿了 “梁荣呢怎么我回宫来,他一个总管太监竟然敢不来行礼恭迎” 还是首领太监三旺赶紧进来请双跪安,回禀道“回主子梁总管他,已经不在咱们延禧宫里当差了。” “为什么”莹嫔眯起眼来。 三旺道,“因梁总管的职分乃是总管太监可是宫殿监来传话儿说,咱们延禧宫是嫔位宫,够不着安排总管太监” 莹嫔大惊,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 她那养了有一寸长的指甲,一不小心竟然都折了一管去 她痛呼一声,星链和星镞都惊呼着赶紧来查看。 可是莹嫔自己倒顾不上,只盯着三旺冷笑,“这算什么明明自打我进封、居住这延禧宫以来,那梁荣就在我宫里当差怎地这两三年都过来了,今儿忽然说我够不上使唤总管太监了” 三旺咬着嘴唇,讷讷地不敢说话。 莹嫔便又猛地一拍桌子,“说啊” 星链小心用帕子托着莹嫔的手,生怕她再断了一管指甲去,也急着扭头轻喝,“都什么时候了,主子已经急成这样,你便尽管有什么就说什么就是了” 三旺这才硬着头皮回话,“宫殿监传来的话儿是说,主子虽说初封只在嫔位,可是皇上早下了口谕,准主子享妃位的待遇。故此,就连皇上自己几次给宫殿监的旨意里,都曾经将主子的位分说成是莹妃。” 莹嫔眯起眼来,“怎么着,他们的意思是,如今我的妃位待遇撤了,只让我当个名副其实的嫔位了,是不是” 在规矩最为森严的宫廷里,妃位与嫔位虽说只差一级,但是两者之间在份例、名下奴才的数量,乃至宫中陈设、甚至是吃食、杯盘碗盏等等细致到头发丝儿的地方,全都是不同的。 莹嫔曾经名分是莹嫔,可是实际上衣食住行全都是比照妃位的,而这次回来,便什么都改回了嫔位该有的模样去。 三旺也只能点头,不敢再说别的了。 莹嫔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到眼角都迸出泪花儿来,“好,好啊。我知道是她就因为我得罪了她,她便恨了我,忙不迭地使出手段来磋磨我了” 莹嫔猛然转头望向窗外,“她以为,我就唯有俯首帖耳,全无办法了么” 她霍地将手从星链手里抽出来,“拿我的牌子送去圆明园,就说我要递牌子见皇上” 星链一怔,悄悄用眼色叫三旺先出去。 星镞去将殿门阖上,星链这才轻叹口气,“主子便是送牌子过去,皇上就能准主子见么甚至,即便是主子见了皇上了,那又能怎样啊” 莹嫔气血双虚的病,也已经多年了,皇上便因为这个,早已经多年都不再亲近莹嫔。 如今莹嫔的年岁也不小了,况且还在孝淑皇后的孝期之内,便是去了,皇上又能怎么着呢 莹嫔被问得怔住,哀哀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终究是,不再年轻了。原本年岁还不算很大,只是这些年总有病在身,再加上如今宫里已经多了这么多十四五岁的新贵人去,便更显得她这张脸上的妆粉,都快有些挂不住了。 用这样的自己,去皇上面前争宠么去跟那个已经在中宫高位,而且仍旧还那么年轻的皇贵妃争么 她的胜算,又在哪里 而若没有胜算,只能是赌那么一次,她又何必要这么冒冒失失地去 她毕竟,刚刚从热河行宫的小院子里给放出来倘若这一次赌不赢,那她岂不是又要将自己再送进去了 她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瞧着,玉贵人又如何” 玉贵人的封号是“玉”,与她的“莹”同出一辙,从汉字上来说,两人便是一样的光彩照人。 星链和星镞对视一眼,一时都没敢主动接话。 莹嫔便明白了,哀哀一笑,“是啊,你们也都知道,她虽然在我宫里,却是不可用的。” “皇贵妃她将玉贵人放在我宫里,岂不就是要恶心我的她既选了玉贵人,这玉贵人便该是她的人,如何肯归心于我” 莹嫔越想越是心哀,晃着头道,“谁都是指望着自己宫里的新人,指望着把她们给抬举出去了,若是得宠,等皇上来这宫里看她的时候儿,便也说不定能捎带着脚儿,也来看看自己” “这规矩人人都明白,故此皇贵妃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从一开始就防备着呢她摆在我眼前的,偏偏是我最不能用的啊” 这个宫廷是我的 这个宫廷是我的 450、不怕不怕 450、 九月底,皇帝偕廿廿从圆明园回宫,以备二人即将到来的万寿与千秋双节。 却竟在十月初一日,正逢日食。 而在十月初一这一日,按着历来的规矩,皇帝都要亲祭太庙,并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年颁布时宪书。 日食一瞬,天光昏暗,便压得彩衣大典的君臣们全都心下有些沉。 廿廿在后宫里,不能身在皇上身边,便不由得凭窗远望,暗暗焚香向上天祝祷,期望日食快些过去,艳阳尽快归来。 星桂从外头回来复旨,“已经吩咐下去,各宫都已开始焚香祝祷,以为日食救护之礼。” 廿廿点点头,继续虔诚行礼,等候一炷香缓缓烧完。 宛若感知人间真意,当香炉中的香已化尽,消失了好一会子的太阳终于又缓缓地重现在青空之中。 廿廿这才松一口气,急忙又俯身叩首为礼。 太阳的光芒重又照耀人间,就仿佛方才那一会子的黑暗不曾来过。 廿廿吩咐星楣带人将香案等撤去,自带着星桂先走出东暖阁小佛堂来。 “瞧着你的神色,可是有事” 星桂点头,“奴才方才奉主子的内旨,前去各宫吩咐拈香祝祷之事,走了一圈回来,倒有些声音传进了奴才的耳朵。” 廿廿点头,“嗯,你说。” 星桂深深吸口气,“自打圣驾从热河回来,主子随太上皇、皇上驻跸圆明园,莹嫔却先回了宫来这半个多月里,倒听说莹嫔每日里都与各位新进宫的贵人一处欢聚着。” 廿廿静静抬起眸子来,“我不在宫里,她们每日早晚是要到諴妃宫里请安。諴妃姐姐的性子爱静,多是待她们请完安就叫散了;莹嫔带着她们一起出来,这便自然而然是聚在一处的。” “便是不散,一起坐着的时候儿,諴妃姐姐也不是个多话的人,这便必定说话的都是莹嫔。以諴妃姐姐的性子,莹嫔抢话,諴妃姐姐也懒得与她计较。这便更显得莹嫔风头无两,刚进宫的年轻女孩儿们,只觉她人前风光,这便有心归附,倒也是情理之中。” 星桂轻叹一声,“奴才瞧着,莹嫔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廿廿轻轻笑笑,“她是想抬举新人,栽培羽翼了。也是,在这后宫里,谁都没本事单打独斗。不是自己被别人收罗,就是自己收罗别人。” “她从前被孝淑皇后收罗,为人所用这么多年,终于想到该自起炉灶,转而去用别人也算长进了。” “依着主子的意思是”星桂小心望着廿廿,“奴才是否该去请几位贵人来主子跟前说话” “不。”廿廿淡然而笑,“她要挑人,我也要看人的。总归这些新人里,哪个值得咱们去高看一眼,不是咱们自己去教出来的,追根究底是看她们谁自己有这个灵性。” 星桂一时没想明白。 廿廿含笑拍拍她的手,“你啊,尽管随着我安安稳稳地坐着吧。自然有那具灵性的,自己来找咱们说话儿。” 午间歇晌的时候儿,廿廿刚躺下,外头就有人来报,说玉贵人来了。 星桂倒忍不住先笑了,遣了传话的小太监先出去,星桂服侍着廿廿起身,便笑着道,“果然是主子看人准,这便有人自己来了。” 廿廿点点头,倒不似星桂那般高兴,“玉贵人是必定来的,她自己心下倒有这个数儿,也不枉我将她先摆在莹嫔宫里了。” 玉贵人进内行礼,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原本可能还有些青涩,玉贵人却已然容光照人,当真配得起一个“玉”字去。 廿廿含笑叫她平身,“我方才已经躺下了,听见你来,这便草草地起来,都来不及重新梳起头发来,倒叫你见笑。” 玉贵人粉颈轻垂,眼波流转,“皇贵妃娘娘肯这样见小妾,便是不将小妾当外人,小妾心下自感激不尽。” 廿廿看星桂一眼,星桂便是会意而笑。 说完了寒暄的话,玉贵人却忽地站起来,有些怯生生地行礼道,“小妾今儿实则是来向皇贵妃娘娘请罪的。” 廿廿抬眸,“哦玉贵人这是怎了” 玉贵人手里绞紧了帕子,谨慎道,“小妾进宫以来,虽是各自寝宫不同,小妾只跟着分宫里的娘娘们一起勤修内职。但是小妾却是明白,这后宫里,不管居住在哪个宫里,实则都还是要跟从着中宫娘娘,遵从中宫娘娘的壶教之德。” “可是这些日子来,皇贵妃娘娘驻跸圆明园时,莹嫔娘娘时常叫小妾去聆听教诲这自是没差的,只是小妾觉着,还是应当禀明皇贵妃娘娘才是。” 廿廿微微挑眉,“莹嫔是嫔位,在延禧宫里当家;你既跟着她一同居住,听她教诲倒是应该的。” “不过难得你年轻,却如此懂事,今儿到我这儿来禀明,就更是剔透明白。本宫心下甚慰。” 玉贵人小心地道,“这些日子来,莹嫔娘娘与小妾说了不少皇上的性子和喜好,还有当年莹嫔娘娘与皇上相处时的种种” 廿廿眸光轻转,“咱们进宫来,都是伺候皇上的。了解这些,能叫咱们更好地伺候皇上,倒也是好事。” 玉贵人该说的都说了,却一时不敢猜测皇贵妃心下想的是什么。 廿廿叫玉贵人先回去歇着,临了含笑道,“玉贵人的话,本宫都听懂了,你自放心回去,本宫心下都有数。” 玉贵人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欣然行礼告退。 星桂亲自送了玉贵人出去,回来笑眯眯望着廿廿,“主子,这玉贵人果然堪用。” 廿廿倒是轻轻叹了口气,“玉贵人自是聪明的,懂得自保。但是她的聪明,到目下来看,也只是到懂得自保这个程度罢了。” “嗯”星桂有些不解。 廿廿眸光轻垂,“她刚进宫,就分去与莹嫔同住。她又得了玉字,与莹嫔如出一辙。她便明白她自己的处境,莹嫔的性子不难看懂,便凭了一个玉字,莹嫔便不可能看她顺眼的。” “故此在她眼里,我与莹嫔两个做比较的话,她会选我,而不愿归顺给莹嫔,这才在我刚回宫来,她便来了。” “只是从她的话里,你也听见了,她便是与我说莹嫔的那些事,却也终究还在字里行间颇有自保之意。终究她来见我,还是她为莹嫔留下余地,她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并非是心诚意笃。” 星桂便也微微皱眉,“是啊。如此说来,她最大的聪明也只是善于看风向罢了。” “咱们再等等,不急。”廿廿抚了抚星桂的手臂,“这么多新人呢,况且孝淑皇后的孝期还没满,一切都还来得及。人心要放长远了看,不能急于一时。” 皇帝却没容得廿廿多等,午后皇帝便传了话儿来,这十月初一的当天,两人便要一起返回圆明园去。 廿廿揣了一肚子,待得见了皇帝,这便没问出口,却用眼睛一个劲儿地瞄。 皇帝无奈,轻哼一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是汗阿玛传话来,叫咱们回圆明园。说今年咱们的生辰,不在宫里过了,回园子里过去。” 廿廿垂眸,“可不是么咱们回宫来了,汗阿玛不是还在圆明园呢么,咱们怎能因咱们的生辰,倒叫汗阿玛他老人家大冬天的两头儿走不是还是应该咱们回圆明园去,陪着他老人家一起乐呵才是。” 皇帝欣慰地握了握廿廿的手,“爷就知道,你都能明白。” 便是冬日,大清皇帝也要迎着寒风骑马而行,不能坐车。 廿廿单独上车,悄然挑开窗帘看向按辔徐行的皇帝。 她懂,偏赶在十月初一又逢日食,再加上去年偏也是十月里乾清宫遭逢大火焚毁这些虽是巧合,却会在有心人那里变成是天意。 皇上若在宫中庆贺万寿节,自有人会提起这些所谓天意来;而改去圆明园中庆贺,倒可避开这些。 也多亏有太上皇这面旗子依旧屹立着,皇上可用尽孝的理由改了在宫中庆贺的规矩,而转去圆明园了。 十月初六日,皇帝万寿节。太上皇虽年事已高,但还是兴致不减,亲自率领皇帝,王、贝勒、贝子、公、文武大臣等,一起到同乐园大戏台看戏。太上皇和皇帝赐宴群臣,一边看戏一边用酒宴,热闹欢腾。 廿廿和皇帝都立在太上皇膳桌边,亲自为太上皇侍膳。 廿廿给太上皇夹菜的时候儿,耳朵凑得近,听见太上皇问她,“你的生辰,打算怎么过啊” 廿廿便笑道,“今日既是皇上的万寿,便也是媳妇的生辰了呀媳妇可有那个荣幸与皇上同贺,便不用再另外过一回了。” 太上皇哼了一声,“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重点主次就不一样了。今儿是皇帝的万寿,自是所有人都只顾着皇帝,你也得在前面儿陪着,倒没法儿在内殿受内外命妇行礼了” “再者,你的心思朕也明白。你若办千秋,宫里宫外又是一大笔的花销。你是个节省的好孩子,你也体谅皇帝想要廉政的心,故此你啊是把这样一份儿大花销又给省下了。” “只是这样儿一来,你不亏得慌” 廿廿轻笑摇头,“亏什么呀媳妇的皇贵妃位分,一切庆典礼仪的荣耀,还不都是太上皇和皇上赏的便是自己没工夫受命妇行礼,这点子事儿也跟皇上的万寿没法儿比,更比不上媳妇能这么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儿给汗阿玛您侍膳呀。” “与内殿受礼相比,媳妇这会子才是面对着整个宫廷朝堂,这荣耀可是单单命妇行礼所比不上的。” 太上皇眯起眼来,静静打量廿廿,“好丫蛋儿,你的心眼儿啊,总比你的年纪大。” 廿廿轻叹一声,“媳妇可真当不起。要不是太上皇与皇上的恩典,媳妇儿就是个清寒破落户家的女孩儿,温饱尚可,别的就不敢奢望了。更别说能得皇贵妃高位,甚至有一天还能母仪天下呢” “故此媳妇心下明白,媳妇这点子心眼儿,都是太上皇和皇上给抬举出来的。媳妇站在这样的殿堂之高,心眼儿就也得必须随着变大,要不然自己都把自己给吓着了。” 太上皇不由得摇头而笑,“嗯哼,难为你还承认你也害怕过。” 廿廿点头,“能不怕么便是现在,媳妇已经经历过多少回这样的典礼了,可是还是因为要站这么高,被所有人盯着,腿肚子还会悄悄儿转筋的。” 太上皇缓缓咽下廿廿夹过来的菜,轻轻点头,“这怕不是坏事,是谨慎、是警醒。你不但要自己省惕着,你也得替皇帝省惕着。” 廿廿轻轻蹲身行礼,“汗阿玛教诲,媳妇终生不忘。” 十月初十日,廿廿生辰的正日子。 廿廿自早都定完规矩了,自己的生辰只随着皇上一起过了,十月初十当日,免了宫里宫外任何的行礼、贡物。 可是自己宫里的女子、太监、妈妈们,一大早起来还是都给廿廿磕个头,廿廿这个是没法儿免的。 廿廿叫了赏,含笑道,“都快起来吧,我还得紧着换衣裳,去给太上皇和皇上请安去呢。” 星楣含笑道,“主子甭急,皇上待会儿就得亲自过来。皇上是必定要来接主子,一起去给太上皇请安的。” 因还在孝淑皇后的孝期内,皇帝便也不便来陪廿廿过夜。不过皇上从去年起,都用这种法子来表达他的心意去。 廿廿含笑点头,“嗯。” 廿廿这边收拾停当,可是皇帝却还迟迟没来。 廿廿看了一回钟漏,过一会子又看一回。 已是过了去年的那个时辰了,可是皇上却还没来。 四喜知道主子有点急了,这便悄悄儿嘱咐五魁,“赶紧撒腿出去瞧瞧去,皇上是不是已经到宫门外了” 又过了一会子,廿廿都有些坐不住了。再迟些,就要误了去给太上皇请安的钟点了。 四喜期期艾艾地走进来,满面的难色。 廿廿吸一口气,“怎么了瞧你,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451、就是要给你个想不到 451、 四喜犹犹豫豫地,先抬头看了看廿廿的神情,廿廿故意格外呲了呲牙,可是显见着四喜心下还是有些不妥帖似的,又垂下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去。手机端 廿廿叹口气,“赶紧着吧,究竟怎么着了,值得你这么吞吞吐吐你好歹是我宫里的总管太监,也该拿出些中宫总管的样子。这宫里啊,什么事儿我还没见过,还担不起的” 四喜这才无奈,吞吞吐吐地道,“回主子皇上他,怕是来不了了。” 廿廿微微挑眉。 星楣都听不下去了,上前给了四喜手肘一下,“你这人,这是浑说什么呢今儿是主子的千秋令节,皇上廿廿都是陪着主子的,怎叫你这张破嘴乱说” 星桂赶紧笑着下去拉开星楣,“你没听主子方才说么,他现在啊可是中宫的总管了,咱们可好歹得给总管些面子,再不能如小前儿一般地浑玩儿了呢。” 星楣却不乐意,撅嘴瞟星桂一眼,“你倒总向着他倒好像,从小跟你一起进宫来的,不是我,倒是他” 星桂赶紧笑着赔不是,“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的好姐姐,可别气了,今儿是主子的好日子,咱们先不管皇上来不来,咱们先替主子布置起来才是。” 星楣又啐一声,“呸,你这又是搬出主子来压我,我更不依你了” 叫两个小妮子这一顿笑闹,倒叫气氛暂时和缓下来些儿。 廿廿静静看着四喜,“皇上难道出门儿了” 也唯有皇上出门儿了,才有可能不来。要不然就算皇上再忙,也不至于一会子工夫都抽不出来才是。 四喜这才认了,“回主子,皇上今儿一大早,就奉了太上皇的圣驾,出门儿了。奴才打听着,说是回宫去了。而且,而且据说还是好几天的日程,这几天都留在宫里,不回园子里来。” 廿廿“哦”了一声,淡淡道,“都十月里了,按例皇上是要回宫召见本年升转官员的。” 廿廿说完,便扭身先回了里间。 廊下,星楣、星桂、四喜几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些不得劲儿。他们都是主子跟前知近的人,这才都明白主子虽说面上平静,可是心下怕是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了的。 还是星楣忍不住先嘀咕道,“就算要回宫召见升转官员,也不非得是今儿回去吧又或者说,就非得是今日回去,可是也不耽误早晨这一会子的工夫,哪怕皇上在起驾之前来看一眼主子,那也说得过去啊” “总归,主子又不是那么贪心的人,只消皇上来看一眼,说一句慰问的话,主子心下也就安稳了。” 四喜也轻叹一声,“不仅皇上走了,连太上皇也走了。如果太上皇他老人家还能在园子里,主子过去请个安,说说笑笑几句,主子也能高兴的。” 星桂轻叹一声,倒是安抚他们两个,“实则皇上不是早将主子的生辰,与皇上自己个儿的万寿节并为一日了么那就已是过完了呀,便是皇上今日不必特地过来了,倒也都是情理之中了不是” 星楣拨浪鼓似的摇头,“一起过是一起过,可是毕竟不是正日子。就算今儿不用格外排大戏,也不用命妇特地进来行礼了,可是好歹皇上单独来看一眼,总是应该的吧” 十月里虽已经都是关窗户关门儿了,可是隔着窗,他们三个在廊下的嘀咕,还是因为拢音而传进了廿廿的耳鼓来。 廿廿静静伸银钎子将香炉里的香灰拨开些,轻轻吹了吹火,然后重又将香炉盖子盖回去。 原本以为会忙碌的一天,倒闲下来了。 廿廿扬声向外吩咐,“今儿叫免了各宫的请安。” 星桂赶紧用眼色止住星楣和四喜两个,自己进来含笑道,“主子早就吩咐过了,奴才等已是通传过各宫了。要不然这个时辰,各宫还不来请安的话,都该治罪了。” 廿廿愕了愕,“是吗,我自己都忘了” 她抬眸看星桂,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老了,开始健忘了是不是” 星桂直拍腿,“哎哟我的好主子,您这话可千万别随意出口,要不然后宫里多少人要咬碎银牙不说,上头更还有皇上和太上皇呐” 这话说得廿廿便也笑了,点头道,“也是。我终究才这个年岁,便也该凡事知足才是。” 廿廿放下香炉,站起身来,“今儿既闲散,那咱们去瞧瞧绵恺的功课吧。” 虽说还没正式进学,可是都三周岁了,已是该开蒙的时候儿。先拣些童子的书,叫谙达们素日里先教着他张口罢。 绵恺张口的差事,廿廿除了自己顾着,素日里便也交待给绵恺的谙达九慧去。 这些九字辈的太监都在宫里念过书,识文断字不说,这九慧更是从前跟着皇上在上书房里伺候的,这功底便是比旁的太监还要更高出不少去的。故此叫九慧来看着绵恺张口,廿廿自是能放心的。 既然是将这差事交给九慧,且今儿廿廿也没事先知会要来看绵恺念书,故此廿廿就没进去,只是趴着门儿,悄悄儿往里头看了一会子,没叫惊动内里那一大一小两个。 看了一会子,廿廿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绵恺这孩子真是淘气,小腚上像是长了针尖儿似的,坐一会儿朝左边欠一下,再坐一会儿又往右边儿欠一下儿,就好像他坐的不是椅子,倒是口热锅。 “回去吧。”廿廿看了一会子便回身走向门外去。 星桂小心地陪着笑,轻声道,“三阿哥终究还小,这又刚叫开蒙,自然还不到定性的时候儿。所幸,距离三阿哥正式进学,还有好几年呢。这几年当中,有的是时间叫三阿哥定性。等定性就好了。” 廿廿轻轻叹口气,“的确是这回事。他年纪小,又是皇上身边儿唯一的小皇子,自是所有人都捧着他,顺着他。” “如今是他自己跟前的谙达、妈妈们哄着他,倒也罢了。只是我就担心来日等他正式进了上书房,所有的师傅、谙达们再哄着他,那就不好了。” 星桂点点头,却依旧笑着道,“等到时候儿,主子只管央着皇上,寻一个最严厉的师傅和谙达去就是了。” 廿廿这才神色松快下来,“你说得对。到时候儿他要是不听话,就叫师傅和谙达们罚他就是了” 正往回走着,四喜忽然一脸贼兮兮的笑,迎了上来。 “回主子,奴才给主子道喜了” 廿廿都忍不住无奈地笑,“你是这会子才想起来道喜呀可晚了。没的赏。” 四喜嘿嘿地干笑,“今儿是主子的千秋令节,奴才要是为了这个给主子道喜,那自该是早早儿就行礼的,自不敢等到这会子才说。” “奴才之所以这会子又道喜,那自然是另一宗喜事儿。” 廿廿无奈,“那你赶紧说。这一宗若说好了,我自会赏你。” 四喜又是嘿嘿地笑,“奴才可不敢接主子的赏。奴才啊,只要看见主子乐了,那就是奴才最大的恩赏了。” 廿廿哼了一声,“嘴甜。这是要讨灶糖当赏呢吧” 四喜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似的,不敢再造次,麻溜儿地说,“方才宫里传回来消息,奴才这才知晓皇上今儿天不亮就奉着太上皇回宫,是干嘛去了” 廿廿挑眉,“必定是皇上要奉着太上皇升座太和殿,召见今年升转的文武官员啊。” “还真不是。”四喜乐得更开,“主子怕是也猜不到吧今儿,是特地挑了今儿这个日子,皇上和太上皇是回宫去阅视乾清宫、交泰殿工程去了” “方才太上皇的敕旨方从宫里传回来,太上皇敕旨中说规模宏整,悉复旧观,朕心深为嘉悦主子,乾清宫、交泰殿这是大功告成了而皇上和太上皇,偏偏选了今日回宫亲自阅看” “今日为此重建大功,皇上和太上皇亲行祀神礼” 听罢,廿廿心中也是轰然的一声。 乾清宫和交泰殿是去年十月里烧毁的,到今日还要差半月才满一周年,可是却竟然已经建成了 相比于康熙年间,重见太和殿耗费了长长的十八年,乾清宫、交泰殿的建成速度堪称神速了 “太好了,太好了”这一年来廿廿所有的担心,全都在这一刻尽数卸去。廿廿眼中已经忍不住含了欢喜的泪花儿。 星桂也是抱住廿廿,“主子,以奴才的眼界,奴才看不见江山、看不见朝堂,奴才只能看见主子此事曾经叫主子背了那么大的冤屈去,今日皇上和太上皇特地挑在主子的千秋令节这一天,前去向上天、向天下万民宣告乾清宫、交泰殿重建功成,岂不是为了给主子正名呢” 廿廿含笑道,“毕竟是去年十月里出的事,故此皇上和太上皇才同样选在十月里” 星桂笑道,“十月里这么多日子呢,怎偏偏选在十月初十主子可别推辞啦” 廿廿这一刻双眼轻阖,默然而笑,心中祝祷“若生辰之日许愿最灵,便请上苍允准护佑我大清江山,护佑太上皇和皇上” 星桂抹了一把眼睛,赶紧道,“奴才说今儿皇上和太上皇怎么都仿佛忘了主子的千秋似的原来二位主子竟是故意的,就是想给主子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四喜也红了眼圈儿,“可不是嘛。这样一份儿大礼,哪儿是寻常的礼能比得了的皇上和太上皇的心意,当真与天地同重。” 廿廿还含着泪花儿呢,便“扑哧儿”一声笑出来,“好啦,我心里早解开了,亏你们两个这般与我解说。” 当日午后,这个消息便也已经传遍了整个圆明园。 虽说廿廿早发下内旨去,今日免了后宫行礼。可是到了晚上,諴妃还是率领众人,准时来请安了。 諴妃等人自是都将乾清宫、交泰殿告成,皇上和太上皇赶在今日行祀神礼的事儿,与廿廿的千秋生辰并提。 廿廿自是欢喜,拿出自己珍藏的绸缎、茶叶、文房等物,分赏各人,以示谢意。 众人接了都是欢欢喜喜,唯有莹嫔脸上是都懒得遮掩的勉强。 “妾身谢过皇贵妃娘娘了。”短短一句,便慵懒起身,还不等廿廿说话,就已经回座,自己重又坐下了。 廿廿目光轻转,刚落在莹嫔那,倒听得“哎呀”一声。 随着,一阵纸张碎裂之声。 廿廿与众人都循声望去,竟是春贵人的脚边摊着一大片散了的茶叶。 春贵人连忙起身行礼,“都是妾身不小心,竟将皇贵妃娘娘恩赏的茶叶给撒了。妾身这便亲自收拾起来,必定一粒都不浪费,回去依旧可以泡茶喝。” 廿廿便笑,亲自弯腰将春贵人给拉起来,“王姐姐这是说什么呢不过是些茶叶,不值什么的。再者这些纸张也是我这儿存放得不小心,必定是时间久了,有些糟了,这才叫姐姐一时没能拿住。不是姐姐的错,都赖我。” 莹嫔在畔听了就笑,“哦原来皇贵妃娘娘赏给我们的茶叶,竟然都是存了这么久的连茶叶包儿都糟了,可不怕再不赏给人,就全都不能要了” “皇贵妃娘娘便是满人,难道不知有些茶叶金贵就金贵在新鲜上,不能久存的放了这么久的茶叶,不仅仅是沉了,其实早已经化作普通的枯叶子了。” 廿廿静静抬眸。 星楣忍不住道,“这不过是皇贵妃主子这么一说,莹嫔主子还当真肯信皇贵妃主子赏人的,哪样不是最好的是皇贵妃主子拣好的留下来,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这才今儿分赏给各位主子的” 廿廿微微皱眉,拉住星楣,“好了。这儿没你们说话的地儿。” 莹嫔果然抓住了话柄儿,冷笑着道,“好大的威风便是皇贵妃跟前伺候的官女子,可也还是官女子不是竟然敢这么与我说话,倒不知是姑娘你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皇贵妃娘娘一贯纵容你们如此” 让亲们久等啦,回来更新了亲们假期过得开森不明天见 452、日月双食 452、 莹嫔说得如此热闹,在座众人都不由得紧张地看看莹嫔,再看看皇贵妃。手机端 尤其是几位新进宫的贵人,一来年轻,二来对宫中事知道不深,这便也都在透过观察,从中寻找自己未来的方向。 廿廿却平静,静静地听莹嫔说完,只静静地一笑。 “所以,莹嫔你这是想说什么你是想替我管教我身边的人,还是说,这个后宫里已经轮到你一个嫔位做主了” 廿廿的话音不高,说起话来语气也是平缓柔软,可是这两句话还是如金器铿锵坠地,惊得众人全都急忙站起身来。 莹嫔虽不愿意,可是碍着宫规,却也还是站起身来,勉强道,“嫔妾不敢。” 廿廿点点头,“我知道莹嫔你不敢,可是更要紧的是,莹嫔你自己也要记住你自己不敢才好。” 廿廿说着和煦微笑,向着众人,“与各位姐妹无涉,姐妹们快都请坐吧。” 諴妃这才率领众人行礼谢过,重新归坐。 廿廿偏头看一眼星楣。 星楣瞧主子替自己撑了腰,正是一脸的意气风发。 廿廿收回目光来,吩咐道,“四喜,去回了宫殿监我宫内女子星楣,在内廷主位面前出言不逊,罚月钱半年。” 四喜赶忙跪领,“嗻,奴才这就去。” 星楣一脸的意气风发,还没来得及平静回去,便转为了不敢置信,扭头来直直地望着廿廿,“主子” 廿廿没看她,只淡淡道,“你现在就回你的下处去,闭门思过三日。” 星楣几乎是哭着冲了出去。 星桂赶紧跟上去。 回了两人的耳房,星楣趴在炕上便是嚎啕大哭。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那莹嫔在主子面前那么不逊,主子自己不便争执,难道咱们当奴才的都不护着主子了么怎么主子反倒来罚我主子该罚的,难道不是莹嫔么” “怎么主子就由得她那般,什么都不做,却将威风使在咱们自己人身上” 星桂替星楣拭泪,“傻丫头,主子就算贵为中宫,可是莹嫔一来是皇上潜邸老人儿,二来比主子资历还深,三来还曾诞育过公主,故此就算主子为中宫,对她也不能不礼让几分。” “就这么几句口舌之争,主子若要当真罚她,岂不落人口实去现在主子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现在合总比分更要紧才是。” “那主子也不至于非要这么罚我呀”星楣还是抽噎不止。 星桂叹口气,“这算什么罚呢半年的月钱,哪儿得上主子随便赏咱们的那些中的一件去再说闭门思过三日,你也终究还是在咱们自己宫里,等她们都走了,还有谁当真监督你去么” “主子这是用最小的代价,先堵住莹嫔她们的嘴罢了。不然终究咱们是当奴才的,在嫔位主子面前这么说话,总归是把柄不是” 星楣缓缓爬起身来,靠着炕衾,盘腿坐着,“我只是,我只是总觉着主子对咱们,好像变了。” “从前主子是皇子的侧福晋,上头有嫡福晋和大侧福晋,以及那些年长的、先有生育的格格们压着,主子与咱们才时时处处都是一条心。” “可是如今变了,主子已经贵为中宫,整个后宫里头再没人比主子更尊贵了,主子却仿佛与咱们越来越远了好些话,主子再不似从前一般跟咱们说;主子有些做法儿,我也再看不懂了,也不敢问。” 星桂轻轻叹息,“人的地位不同了,要面对的局势自然也会发生改变,那自难免需要权衡的就要更多。从前在阿哥所里,主子要做的不过是保全咱们几个;可是如今,她要管着整个后宫,乃至母仪天下,那她自然要有所改变才是。” 星楣忽地又是落泪,“所以,当主子眼前的格局更大,那咱们也终究会成为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是么会不会有一天,为了她的后宫,为了她的天下,她会连咱们都舍弃” 星桂被问得一愣,终是缓缓摇头,“不会的。我相信主子。” 星楣抹一把眼泪,苦笑一声,别开了头去,“你去吧,我该闭门思过了。她是咱们的主子,只要还是一天,我便得按着她的话去做。” 星桂也只要拍拍身上的尘土,伸腿下地,“好,你先自己平静一会儿也好。前头还有事,各位主子散的时候儿,我得去送送。待会儿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隔着窗户喊一声儿,我叫小眼儿在廊下守着你。” 小眼儿是宫里新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儿,虚岁才十三,如今就是个粗使跑腿用的。因左边儿耳垂儿上,正当间儿生了个小米粒儿大的痦子,像是天生就带着个耳眼儿似的,故此得了这么个小名儿。 皇上奉着太上皇回宫,一走就是好些天,还没传回旨意来说哪天回园子来。 十月十六日,忽逢月食。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若是赶在旁的日子里月食,兴许还不那么明显,偏赶在十六的晚上,这便月轮稍有亏缺便看得更为惊心。 园子里颇有些人心浮动,五魁在外头转了一圈儿,回来就将话都告诉了四喜。 四喜小心入内禀告廿廿。 廿廿听罢也是静默点头,“是啊,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月份,初一日食,十六就又是月食。” 偏偏十月对于皇家来说,本来是“双十之喜”,因为皇上的万寿和中宫的千秋都在这个月里,结果竟然双双日食、月食,对于皇上和中宫来说,都是不利。 廿廿生辰当日,刚刚因为乾清宫、交泰殿重建功成,皇上和太上皇亲行祀神礼而将那些流言压下去,结果这中间才过五天,月食就接踵而来了。 园子里流言四起,除了再度说她德不配中宫之外,甚至还将孝淑皇后之死隐隐约约地缠绕进来了,说她不但不应该被立为中宫,甚至她的存在还会威胁到皇上,才会造成十月里日食、月食双双到来的不祥 四喜悄然看一眼廿廿,“主子,得拿主意了。奴才觉着,这后头必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廿廿垂眸,“我明白。就像有人一直都不希望皇上承继大宝一样,也有人一直都不希望我成为皇后。” 四喜等人全都双膝跪倒,“主子有事,自管吩咐,奴才们自当效命。” 廿廿点头,“先容我想想。” 可是太上皇却没容廿廿多想,紧接着从宫殿监五品太监吉祥就来了。从宫里来的。 廿廿一见吉祥那笑眉笑眼的,尽管心里有事儿呢,却也没忍住,还是笑了。 “谙达从宫里来,可是传旨” 吉祥跪着回话,“回皇贵妃主子,奴才此来,自然是传旨。太上皇和皇上有旨,请皇贵妃主子率领六宫,今日就从园子回宫去。” 廿廿不由得一愣,“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吉祥却是嘿嘿地笑着不说话,“奴才只管传旨,具体因由,便不是奴才该知道的了。” 廿廿倒也没多想,寻思着或许是因为乾清宫和交泰殿竣工了,尽管太上皇和皇上都已经亲自行过祀神礼了,可是那是男人们的礼数,后宫这边儿还没行过礼呢就算乾清宫代表的是皇上,交泰殿这边却还是跟中宫相关的。 这便她月底该回去,也行个祭祀礼才是吧 当晚廿廿便率领六宫同归宫中。 说是率领六宫,其实就还是只有三个人皇贵妃、諴妃、莹嫔。终究有份行礼的也就是这三位。 廿廿还带上了绵恺。 一众贵人们送到圆明园大宫门外。 说来也是委屈,一众贵人都是新进宫的年轻女孩儿,虽说春贵人本是皇帝潜邸老人儿,可是因为封为贵人在后,倒是玉贵人、淳贵人等封贵人在先,故此原本应该以资历,率领众位贵人的,可是却因为赐封位分的先后,春贵人不得不排在玉贵人、淳贵人之后。 贵人们先给皇贵妃行礼,再给諴妃行礼,最后到了莹嫔这儿。 莹嫔却是冷笑一声,就当没看见为首的玉贵人,倒是先伸手去拉起了春贵人来。 “我可真替你亏得慌,瞧瞧你什么年纪了,她们又是什么年纪,你倒要行走在她们后头皇上如此待你倒也罢了,我都没想到,她也这么待你。” 春贵人微微皱了皱眉,没说话。 莹嫔回头瞟一眼只顾着幼子绵恺的皇贵妃,冷哼一声,“就是从园子回宫,这么一点子工夫还得巴巴儿地将三阿哥也带上了。从前她去热河,三阿哥不是一样都留在宫里,这回她怎么就放不下了” 莹嫔说着目光一扫,如同才发现似的,“哦,我明白了,是因为这回諴妃也跟着她一块儿回宫了呀也是,她不在的时候儿,只放心将三阿哥托付给諴妃一人,如今諴妃也跟着她一起走了,这满圆明园里,可就没她能放心的人了。” 春贵人眉尖微蹙,目光避开莹嫔的凝视。 莹嫔偏还追过去瞧,“哎从前你不是跟着諴妃一起照看她的孩子么是怎么说的,怎么慢慢儿地变成她只相信諴妃一人儿,倒不放心你了” 春贵人实在躲闪不过,轻啐一声道,“莹嫔娘娘既这么想知道,何不当面去问皇贵妃娘娘她就在那呢,距离也不远,莹嫔娘娘何苦非只抓着我问个不休” 莹嫔倒是无声地笑起来,“倒不用问她。我又不是你,你在她心里失了地位去,你自己不去问,我去问什么” 莹嫔说着叹了口气,“哦,我想起来了,你当初照看的,不是三阿哥,是她的七公主啊也是,好好儿的七公主交到你手里,没了,那更金贵的三阿哥,她怎么可能再放心交给你去了” 春贵人霍地抬眸,死盯住莹嫔。 莹嫔却哂然而笑,也不看春贵人,得意地转身离去了。 回到宫中,廿廿先带着绵恺去毓庆宫给皇上请安。 皇帝丢下御笔,起身走过来,先一把抱起绵恺来。 “你个臭小子,怎几天不见,仿佛又偷着长个儿啦想阿玛没” 绵恺却拨浪鼓似的摇脑袋,“没想” 廿廿都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 皇帝却是大笑,抱着绵恺又颠儿了颠儿,“那你忙活什么呢,嗯忙得连阿玛都没工夫想啦” 绵恺翻了翻小眼睛,忽然眉头紧皱,使劲儿地念出“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皇帝不由得高高挑眉,朝廿廿惊喜地望过来,“哟,都念到千字文了呀” 廿廿含笑道,“依着九慧的意思,当然是要从三字经开始念起,我倒觉着千字文音律更为齐整,词句也更华美,便嘱咐着叫九慧试着带他开口念念。倒没想到,他还真念熟了不少了。” 皇帝和廿廿两个都高兴,倒是绵恺自己小眉头皱的那叫一个紧,按着额头跟阿玛抱屈,“汗阿玛就因为这些苍蝇,在儿子脑袋里嗡嗡地飞啊飞啊,儿子就都没空想汗阿玛了” 廿廿上前赶紧拍他小嘴巴子一下儿,“尽胡说。” 皇帝大笑,“也是难为了,千字文的确难了些,他终究还小。” 绵恺得了阿玛这话儿,索性卖乖,紧紧搂住皇帝的脖颈,“阿玛阿玛别叫谙达再让儿子背这些了,儿子想留着脑子想阿玛。” 皇帝大笑,“好好好,阿玛回头就告诉你九慧谙达,别逼你逼得太紧,叫你好有空想阿玛。” 廿廿不由得皱眉,“皇上不能这么惯着他。” 皇帝却笑,“终究还小,尚未正式进学呢。等正式进学了,他自跑不掉。” 廿廿只得叹了口气。 皇上即将不惑,这个年岁,身边儿就这么一个小儿子,自是惯着。这算门风吧,看太上皇将十七阿哥给惯得那么没法没天的 这世上当阿玛的,都是将所有的严厉都给了长子,却将所有的宠溺都给了老儿子。这是天下当父亲的通病,也更是满人“幼子守灶”的传统,她也没辙。 453、期鲐背 453、 皇帝自哄着绵恺玩儿,廿廿就在一旁坐炕上坐下来,顺手帮皇上拾掇着炕上和炕桌下零散的书卷。 直到那边厢绵恺竟然哼哼唧唧地唱起来了。 “绵恺”廿廿心下一惊,忙喊那孩子一声儿。 绵恺自己还不知道怎么了,回头来冲着廿廿乐,“阿娘,儿子唱得好不好听” 孩子小,不知道轻重,皇帝却是明白的。 皇帝抱着绵恺,冲廿廿轻轻眨眨眼,“不妨的,我也爱听。” 廿廿却不能不攥紧了指尖儿。 好在绵恺唱那两句戏文,也不比背书能多多少,这便唱两句就忘了下文了。 皇帝这才大笑,吩咐三庚带绵恺下去玩儿了。 皇帝起身走过来,伸手搭在廿廿肩上,“你且松快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宫里这个月唱戏的时候多,他又小,正是见着什么学什么的时候,耍耳音跟着顺两句下来罢了。” 廿廿歪头,将面颊就着皇帝的手背轻轻摩挲,“爷九慧仿佛也是个好戏的。” 有几次廿廿去看绵恺,为了偷听绵恺念书,便时常不叫人先去知会,而是直接往里走。这便偶尔听见九慧有自己哼唱几句的时候。 皇帝点点头,“没错儿,九慧会唱。他们那班小太监刚入宫的时候,正逢内二学里挑人,找容貌清秀、嗓子好的学戏去,他被挑中了。” “不过他因脑子快、记性好,后来又被汗阿玛挑中陪我进书房,这就没正式往内二学去。不过这点子兴趣倒是一直都留下来了。” 皇帝在炕边儿坐下来,肩膀挨着廿廿的肩膀,两只手攥住她的小手,“九慧会唱两嗓子也不错,当年也帮我解了不少闷儿,现如今回想起来,也还觉着清音绕梁。” 廿廿低下头去,“可是绵恺是皇子,还没正经进学,就先开口唱出戏来,总归不好。” 皇帝想想,便也点头,“你说的有理。待会儿我亲自叮嘱他,打今儿起收了心,不准看戏了。” 廿廿心下有个念头一阵翻涌,抬眸望住皇帝。 皇帝点头,“你说。” 廿廿轻声道,“爷,不如给绵恺换个谙达。” 皇帝微微一怔,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这细微的神情,旁人或许都不会发觉到,可是廿廿还是知道的。 廿廿忙站起身来,“我知道九慧是从小在皇上跟前伺候的,皇上能将他指给绵恺当谙达,自是最妥帖不过。只是,九慧好戏,他自己寻常都可能不知道自己顺嘴就能哼唱出来,潜移默化地叫绵恺那淘气的小子给学去了” 皇帝轻叹一声,拉住廿廿的手,“还是我方才那句话放轻松点儿,别这么紧张,啊。绵恺还小,这会子要紧的是他的安危妥帖,有九慧在,才能叫咱们都能放心不是” “况且九慧的学识,在所有太监里头都是拔尖儿的,有他素日里监督着绵恺,倒是最好的人选不是” 皇上既然都如此说,廿廿便也只好点了头,“好,还是都依皇上的。” 皇帝这才笑了,拉着廿廿的手又拍了拍,“咱们不说他了,只说咱们自己的事儿。” 廿廿这才柔软而笑,歪头倚进皇帝怀中去。 “爷日食月食,您心下可还都好吧” 皇帝抬手轻轻摩挲廿廿鬓发,“是难,不过幸好还有汗阿玛在。他为了咱们都下过罪己诏了,那这回日食月食便是合在一块儿出现,宗室和大臣们也没敢太非议什么去。” “那皇上这次这么急着召我们回宫来,可是有事” 皇帝含笑垂首,看着廿廿的眼睛,“就知道月食会让你不安。故此汗阿玛已经与我商量过,将颖贵妃娘娘、芳妃娘娘的册封礼提前” 廿廿的心轰然一震,“这,怎么好” 芳妃倒还罢了,颖贵妃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家。 皇帝轻轻闭上眼,握住廿廿的手,“我去亲自给二位娘娘行礼,二位娘娘都坚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行册封礼。” “两位都说,凭她们二人是不该得到这次进封的。既然得了,已是太上皇的恩典,自应该不辜负太上皇的隆恩。” 廿廿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跟交泰殿被大火焚毁一样,这些不祥其实都该是我来背负的,可是二位娘娘却为了我去行亲蚕礼,又为了我而在月食之后遽行册封” 皇帝点头,“她们都说,便不是为了汗阿玛,便不是为了大清的江山和咱们,也是冲着皇阿娘当年她们在皇阿娘身边都极受皇阿娘恩遇善待,这是她们老姐妹儿之间的情谊。” 廿廿忙含泪起身,向天合十,“求皇阿娘护佑,从今往后,再不要有这样的事了。” 皇帝起身,轻拥廿廿,“皇阿娘会听见的。” 三日后,太上皇帝命大学士苏凌阿为正使,礼部尚书德明为副使,持节册封頴贵妃;命大学士刘墉为正使,礼部尚书纪昀为副使,持节册封芳妃。 这是孝仪皇后薨逝之后,贵妃之位空悬了二十多年,才终于再添新主。 经此一喜,倒是堵住了前朝后宫的悠悠众口。 为感太上皇父子真情,冬至节祭天之后,皇帝亲率王公、内外文武大臣,向太上皇奏请因明年八月就是太上皇九十大寿,皇帝想为太上皇举办盛典。 太上皇连着多年的万寿庆典从简,连内外大臣呈进如意都不准了,而这次因是九十岁的旷古盛典,太上皇自己也觉着“若却而不受,转似矫情”,这才下敕旨允行。 太上皇的敕旨颁下,朝野内外都是一片欢腾,都为明年那一场庆典而憧憬。 廿廿更是喜不自胜,跑到小佛堂去拜孝仪皇后。 从去年那场大火,太上皇下罪己诏,用他老人家自己来替皇帝、廿廿扛下那天谴去,廿廿的心下就不安稳来着。若能以一场旷古庆典,取冲喜之意,将那一件事全都洗去了,那她可就放心了。 因了这一场期许,加上年根儿底下预备过年,整个宫廷内外都是喜气洋洋。 廿廿也忖着该进一个什么心意来给太上皇,叫太上皇年根儿底下高兴一回。恰逢每年十二月里都有冰嬉大典,廿廿听得皇上与她讲过,皇上小时候儿也时常随着孝仪皇后一起,陪太上皇去看冰嬉。那时候还小小的他,还曾经穿上过冰鞋,亲自上阵去走冰。 廿廿便入了心,悄悄儿带绵恺到西苑的海子上去学走冰去。 从前绵恺小,廿廿便是有这个心思,却也不能成事。今年绵恺满了三周岁了,腿脚儿在冰上能站稳当了,廿廿这个心愿便眼见着能达成了。 为了这事儿,廿廿一再免了内外命妇的请安,每日里都不在宫里,而是耗在西苑了。 这日绵宁的福晋舒舒进内给额娘们请安,没见着皇贵妃,这便一路到諴妃、莹嫔宫里行礼。 到莹嫔宫里的时候儿,莹嫔笑笑瞟着舒舒,“你可知道皇贵妃娘娘没在宫里,是忙什么去了” 舒舒听出话外有音,便微微一眯眼,“媳妇不知,还请莹嫔额娘指教。” 莹嫔夸张地张大了嘴,“哟,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好歹,你们也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一家人。” 舒舒颊上一热,尴尬笑笑,“因皇贵妃额娘还要在太上皇、乾清宫主位们跟前尽孝,故此皇贵妃额娘倒免了媳妇每日早晚的晨昏定省,只叫媳妇每五日进内请安一回就是。” “媳妇随二阿哥住撷芳殿,不在内廷,故此便与皇贵妃额娘之间也并非时刻都能通着消息。” 莹嫔轻哼一声,“也是。她有了她自己的三阿哥,那自然是不能什么事儿都叫你们那边儿知道了去。便你们是本家儿,可却隔着两个皇子的利益去呢,那一点子本家的情谊,便也不值什么了。” 舒舒心下便跟着一个翻涌,越发担心起来。 “还请莹嫔额娘指教” 莹嫔叹了口气,“眼见着到了腊月,谁家不忙活着给长辈磕头送礼啊况且明年就是太上皇九十岁的万万寿,这在过年的时候儿讨个头彩,可不叫太上皇喜欢了去” 舒舒紧张得指头尖儿都攥了起来。 她当然也知道这事儿的要紧,故此她也早就在帮自家阿哥爷绸缪着,正四处去寻合适的年礼呢。 如今皇上就二阿哥、三阿哥这么两个皇子,二阿哥自己没了额娘,三阿哥却不但有额娘帮衬着,更还是个小孩儿,最是娇憨可爱的时候,想来更容易博得太上皇的欢心去舒舒的心下一直都是绷紧着的。 “莹嫔额娘的意思是说,皇贵妃额娘她,是忙着为太上皇置办节礼呢” 莹嫔笑起来,“置办节礼我的好二阿哥福晋啊,你当送礼是简单的事儿尤其是给太上皇这样一位老人瑞送礼那便是这天底下最难的事儿” “若是简单的送礼,便是金银堆山填海又能怎么着,太上皇他什么好的没见过这天底下还有能叫太上皇看进眼里的东西么故此啊,人家皇贵妃可没去置办什么礼。” 看着舒舒越发难看的神色,莹嫔浅浅而笑,“人家啊,是带着三阿哥到西苑里去学走冰啦你想想看啊,待得那冰嬉大典当日,人群中偏生钻出一个鲜活活的小人儿来,还不得将太上皇和皇上给稀罕死啊” 莹嫔说着叹了口气,“说到底啊,乾清宫都修好了,正大光明匾也重新造了一个又挂上了,却也没见皇上再告天一回,重新将建储的匣子放回去啊那就是说,皇上登基三年整了,压根儿就还没建储呢。” “连着两代的祖宗规矩了,雍正爷和太上皇都是登基当年就建储的,咱们皇上这算怎么回事儿啊,明明放着成年的嫡皇子在眼前呢,怎么要犹豫这么长久去啊” 莹嫔幽幽抬眸,“唉,也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本事拦着皇上呢。有祖宗规矩在那立着呢,想来那有本事的,必定是连祖宗规矩都不怕的吧也不知道这后宫里啊,谁才有这个胆量和自信去。” 舒舒终究年轻,脸色便全都变了,藏都藏不住。 莹嫔便又叹口气,“如果孝淑皇后还在,这一切必定不会发生。二阿哥还是唯一的嫡出皇子,三阿哥不过是嫔妃生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孝淑皇后还在,就也没有皇贵妃了。” “说到底,皇贵妃的前头是孝淑皇后;而三阿哥的前头,就是二阿哥啊。那一对母子,当额娘的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就是她儿子了吧” 虽是寒冬腊月,可是莹嫔的寝殿里炭火烧得足,本是温暖如春,可是舒舒还是忍不住地打着摆子。 莹嫔伸手拉过舒舒的手来,包进她自己的掌心里焐着,“好孩子,瞧你,一颗心都挂在二阿哥身上,全然不为自己考虑半点儿的本是咱们大清臣子里最最勋贵的世家里所出的名门闺秀,年纪还这么小,却能将二阿哥所儿里打点得井井有条。” “自己还年轻,便要对着所儿里那么多人,当真难为你了。我啊,这辈子福薄,只出过一个公主。可惜公主不在了,看着你这孩子,我便生生地心疼啊。” 舒舒眼窝一热,“莹嫔额娘” 莹嫔叹口气,“你们住在撷芳殿里,离着内廷也远,素常她们母子做了什么,你们隔着宫墙也不知道。你们啊,是得有个人,在这内廷里替你们观望着点儿。” 舒舒突地起身,撩袍便跪倒在莹嫔面前,“孝淑皇后额娘崩逝得早,媳妇和二阿哥都是孤苦无依。莹嫔额娘从小看二阿哥长大,便是媳妇与二阿哥的阿娘” 莹嫔笑了,舒心地。 她亲自躬身,将舒舒给拉起来,“其实你跟皇贵妃是本家儿,跟你们在一起啊我本是个外人,便是一向想帮着你们去,却也怕你们嫌我多事。” “只是随着三阿哥一日一日地长大,看着皇贵妃一心一力地偏帮着她自己的儿子去,我的心下都不得劲儿。好孩子,既然你今儿有这个话,不嫌弃我,那我自然是对你们掏心掏肺了去。” 454、但愿 , 454、 十二月,皇帝也正式下旨册封命妇。 册封郑亲王乌尔恭阿嫡妻富察氏、克勤郡王恒谨嫡妻富察氏,为福晋。贝勒绵懿继妻佟佳氏为夫人。成亲王永瑆第四女为郡君,果简郡王永瑹第五女为县君。 受册命妇、格格进内给皇贵妃行礼。 绵懿福晋、两位格格倒也罢了,都还是皇上自家至亲,倒是郑亲王、克勤郡王这两位王家都已是隔了好几辈的了。 无论从身份上,还是从亲疏远近上,廿廿都自对二位王家的福晋格外看重些。 况且郑亲王乌尔恭阿的福晋富察氏乃是福康安之女,是孝贤皇后的侄孙女;克勤郡王福晋富察氏也是孝贤皇后的另外一位侄子承袭承恩公爵位的奎林的女儿,同样从辈分上,也是孝贤皇后的侄孙女。 这二位福晋是一家的,是堂姐妹。 郑亲王福晋因年长,又是福康安的女儿,故此当真通达娴雅,与廿廿说话,无一字一处的错漏,尽显名门风范。 廿廿的注意力便都不由得都集中在克勤郡王福晋小富察氏那儿。 原本她若留意克勤郡王福晋,也该是因为她的家世;可是如今,倒是因为她的夫君克勤郡王了自打绵恺周岁那年,克勤郡王“好心”地往绵恺手里塞过一只八哥儿,廿廿便没法儿不去留意这位年轻气盛的世袭罔替的郡王去了。 果然,这位克勤郡王的福晋在廿廿面前,可不似她的姑母郑亲王福晋一般的通达晓畅。时不时,廿廿冷不丁抬眸望过去时,总能看见克勤郡王福晋一丝特别的眼神去。 廿廿心下忍不住轻轻一哂。 也是,虽说孝贤皇后母家丹阐,因傅恒和福康安父子的缘故,使得傅恒的这第九房声名最为显赫;可是他们家却是第四房才是嫡系大宗,这位克勤郡王福晋的祖父、父亲才是承袭承恩公爵位的。 这样的地位,就相当于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第十六房一样,地位要超然于其他各房之上。 故此廿廿明白,这样嫡系大宗出身的高贵格格,自是看不上她这样一个旁系庶流破落户家的女儿。便是廿廿此时已是中宫之贵,这位克勤郡王福晋也敢不放在眼里。 要不,她夫君克勤郡王恒谨又如何敢戏弄皇阿哥绵恺呢。 克勤郡王福晋既然如此,廿廿自也不必给她好脸色,自将对她的注目都转移给了绵懿贝勒的继妻佟佳氏去绵懿是成亲王永瑆的儿子、绵偲的兄长,母亲也是富察氏,乃是傅恒之女。 这么算起来,这位绵懿贝勒的夫人便也与富察氏不远,自可取代克勤郡王福晋去。 况且在场的两位格格,还有成亲王家的四格格呢,这就又格外沾了一重亲去,她们二位又是姑嫂了。 廿廿自左手携了郑亲王福晋,右手携了绵懿贝勒的夫人,回眸含笑招呼两位格格,“我正绣一件插屏,预备过年的时候儿进献给太上皇的,们倒帮我参详参详。” 女人们去谈论女红,自是卸下了身份的差别,四人随廿廿入内,单单冷下了一个克勤郡王的福晋去。 她又不敢再自己坐着,只得站起来,又不得皇贵妃的吩咐,只能讪讪地站着,渐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星桂瞧着那几位福晋和格格的茶碗都空了,这便亲自来添茶。 有意无意,也单单掠过了克勤郡王福晋去。 克勤郡王福晋深深吸口气,“这位姑娘,我的茶碗也空了。” 星桂含笑冲克勤郡王福晋行了个礼,“奴才给那四位主子添茶,是算着那四位主子陪着皇贵妃主子谈论女红回来,必定口渴。而福晋您,应当不会口渴吧” 克勤郡王福晋冷笑一声,“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皇贵妃主子这里的茶,还要分个亲疏远近不成” 星桂含笑,轻轻摇头,“几位主子进门儿的时候儿,皇贵妃主子一样吩咐了看茶。茶自然是相同的。” “只是,皇贵妃主子赐茶,究竟是只赐一盏,还是后续还有,那就都只是看皇贵妃主子的恩典了。” 克勤郡王福晋心下咯噔一声,眯眼打量星桂,“姑娘这话倒有意思。” 星桂含笑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奴才倒不知道福晋是听出什么来了。奴才只是就事论事,单说这茶,福晋切莫多心。” 星桂说完端着茶壶就走了,就是没给克勤郡王福晋的碗里续上。 克勤郡王福晋坐下,已是颇有些恼羞成怒。 她听出来了,星桂是话里有话。 克勤郡王家乃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也就是说旁的王公家子孙承袭爵位都是要降位承袭,便是皇子都不能例外;而这八位王家,是凭先祖的功绩,得子孙承袭爵位的世袭罔替,不用降位承袭。 这世袭罔替的资格,便如皇贵妃最初赐的那第一杯茶。 可是就算世袭罔替,承袭爵位的资格究竟给到哪一房子孙、给到谁的头上,却都是天子一个人来定的。没人规定是嫡系大宗,这一房就能永远独占爵位去。 终究便是这八位世袭罔替的王家里,有人有命能喝上“第一杯茶”,却未必能有命续上“那一杯茶”去。终究,一切都看天子挑选。 少时廿廿领着那四位福晋和格格走出来,星桂含笑上前见礼,“各位主子,奴才已为各位主子续好了茶,这会子热度正好可入口,给各位主子评说之后润润喉。” 廿廿的目光与星桂轻轻一对,便也笑着亲自招呼,“都先坐着喝茶吧。我身边这丫头泡茶的手艺可好着呢。” 几位受封的福晋、格格告退离去后,星桂送了回来,便是轻叹口气,“奴才当真想不到,便是世袭罔替的王爷家,可是这克勤郡王的福晋却也终究只是个郡王福晋,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冒犯主子” 廿廿轻轻点了点头,“别说想不到,连我都没想到。我好歹算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这世间的尊卑,宫里从来都是规矩最严的地方儿。稍有差池,丢掉的就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 “可是,自从皇上被明立为皇太子,再到荣登大宝以来,宫里的这个规矩就仿佛不再顶用了。一个又一个的,豁出了性命似的往上来,就仿佛不怕死似的。” 廿廿轻轻眯眼,回想从前,“绵恺周岁那会儿,我心下虽说防范,不过也还是犯着嘀咕的,总想着身为八大世袭罔替王家的克勤郡王家,不至于这么没规矩。可是瞧,这二年过来,他们家一回又一回的,几番番证明,我担心的没错。” 星桂皱眉道,“可是他们图什么尤其是这克勤郡王家,都已经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之一了,他们这么着,究竟是想要什么” 廿廿静静闭上眼,“我也这样问过自己思来想去,总归逃不过一个可能去那就是有人许给了他们更高的身份、更大的利益去。” 廿廿眸光轻转,“比如说,克勤郡王家虽是世袭罔替的王家,但是他们家终究只是郡王家。比之另外几家的亲王家,他们家何尝就不想更进一步去” “除了爵位,还有差事。他们家就算是世袭罔替的王家,可是无论从乾隆朝,还是到了咱们皇上这嘉庆朝,皇上但凡派王公家的差事,那些总理王的差事里,总是少见克勤郡王家的” 星桂便猛地一拍手,“奴才记着主子说过,便是那多年不受重用的肃亲王家,自从皇上登基以来都已经开始登上台面,不但屡次替皇上行祭日、祭月的典礼,皇上更是将主子的二妹指给他们家去” “可是这样的差事,却一向都轮不着克勤郡王家” 廿廿静静一笑,“是啊,心有不平,便生不甘。而这时候又有人伺机而来,许给他们更高的地位、更重要的差事去,那他们自然就心动了。终究,现在这位克勤郡王恒谨,本就是个年轻莽撞的性子。” 廿廿轻轻眯眼,望向窗外,“今儿我本还期望克勤郡王的福晋能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终究她好歹是孝贤皇后母家丹阐所出的姑娘,若但凡有傅恒和福康安家几位格格的性子去,便还可有转圜的余地去。” 星桂叹口气,“是啊,若这位克勤郡王福晋是个懂大义的,若能回去对克勤郡王善加规劝,一切都还有向好的可能去。” 廿廿轻轻摇头,“可惜了,这个富察氏却没有傅恒和福康安家几位格格的眼色去那她,就也是个福薄的命。” 星桂静静将主子这话回味了一番,不由得还是又叹口气,“克勤郡王自己折腾就折腾了,真不明白这位福晋又跟着折腾什么去” 廿廿静静抬眸,“她是富察氏啊。如今二阿哥的后宅里,我钮祜禄氏与她们富察氏,正是二分天下。” 星桂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对啊,二阿哥的侧福晋也是富察氏,正也是孝贤皇后母家的同门呢” 廿廿便轻叹一声,“如今,二阿哥的心思不好猜,两位福晋都进宫日子不短了,可是偏偏谁都不受宠,谁都没有所出这便难免反倒加剧了她们两个之间的心结和争夺去。” “可是说到底,她们两个自己还都是个孩子,斗来斗去便都要指望上自己的母家助力才行。” “在绵宁的侧福晋富察氏眼里,舒舒与我是本家儿,我自然会更向着舒舒去,她心中对我自有防备,甚至是迁怒而我的绵恺,又是绵宁之外唯一的皇子。故此,她便是为了争宠,为了讨好绵宁,也会想要截住母家,先从我们母子这儿下手。” 星桂也吓了一跳,“主子的意思是难道是二阿哥那边” 廿廿忍不住轻轻冷笑,“若不是为了绵宁,那克勤郡王又何至于要从如此年幼的绵恺下手想想,目下绵恺能威胁到谁去唯一的解释,就是绵宁。” 星桂的心都狂跳起来,“二阿哥他,他怎么能对主子、对三阿哥如此” 廿廿也是阖上眼,静静地半晌,“我便是到此时,还是不愿相信这事与绵宁有瓜葛。我倒宁愿相信,这就是二阿哥后院里几个半生不熟的小丫头们自作的主张她们以为,只要摁住了我的绵恺,绵宁的地位便无人能威胁到,那这就是绵宁想要的能帮绵宁做到这些的,就会得到绵宁的宠爱去。” 星桂小心地看廿廿一眼,有句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儿,却还是咽下去了。 廿廿侧开眸子去,“我知道想说什么倘若是那侧福晋富察氏已然如此,想说,舒舒呢” 星桂迅速地点了点头。 廿廿静静掀开茶碗盖儿,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 “还是那句话,日久见人心,要看。” 星桂的手指头都有些冰凉,“若是富察氏要有什么异动,倒也罢了,主子尽管水来土掩就是。只是,只是若是主子母家其他房头又要联合起来闹幺蛾子,主子才真正要为难了去” 廿廿缓缓点头,“对。对外人,我尽可以出手整治;但若是我钮祜禄氏的同门,我终究为难。” 星桂向天合十,“二阿哥福晋千万不要掺和其中,叫主子能专心一意抵挡外人,护住三阿哥去” 廿廿放下茶碗,忽地转了话题,“园子里,可有信儿” 星桂心下便又是一动,有些酸楚。可是星桂还是极快地收拾好了心绪,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奴才叫小眼儿盯着呢小眼儿那孩子,人如其名,只要盯着一件事儿,便是神贯注,雷打不动。” 廿廿轻轻叹口气,“若想知道舒舒是否已经变心,只需看星楣就是了。星楣终究是本家大房那边挑过来的人,她妈又给舒舒当过看顾妈妈,故此若舒舒有异动,是必定要先网罗星楣的。” 星桂也是点头,“星楣顾念旧情,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愿她别忘了主子这些年与她的情分去”23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55、虽有预感 455、 就在廿廿频频免了后宫早晚请安,而看似每天都只忙着带绵恺到西苑去学走冰的时候,太上皇忽然传下敕旨来“今岁天气较寒,朕亲理庶务,无暇行幸”,故此今年的冰嬉大典取消。 消息传来,莹嫔最先笑得直不起腰来。 “哎哟,皇贵妃这一场如意算盘可算是全都白打了。我倒可怜见儿那三阿哥的,今年冬天这么冷,那才三四岁的小娃儿却要每日都要到冰上去,可都得冻成什么样儿。” “可是到头来,冻是白挨了,太上皇今年压根儿就不阅看了” 星链和星镞两个便也都跟着笑。 莹嫔忙招呼,“赶紧着,去将这信儿送给二阿哥福晋去,叫她也赶紧跟着一起乐乐。” 敕旨传到廿廿宫里的时候,廿廿心下便是暗暗吃了一惊。 她倒不是如莹嫔所想的那样,一番如意算盘白打了,真正叫她悬心的是太上皇的身子。 冰嬉大典,虽说带了一个“嬉”字,但是它对于大清的国运来说,却并无半点“嬉玩”之意。走冰曾是大清八旗铁骑的战术,曾经在与大明的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所以大清朝廷一向将走冰与弓马骑射相提并论,都是满人绝不可丢弃的传统。 故此太上皇在位理政六十多年来,一向对冰嬉大典极为重视,程度不亚于每年秋狝行围。 可是今年,太上皇在继秋季免了行围入哨之后,这次又连冰嬉都免了。 前次免行围入哨,跟这次还不一样。终究行围入哨是一项连续多日的艰苦之事,太上皇年事已高,不便骑马行猎自是太正常不过。 而这次冰嬉大典,不过是在宫中,不必长途跋涉;即便天寒,因是在宫中,自有诸多保暖措施,必不至于令太上皇太过劳累。 可是太上皇还是给免了。 尤其太上皇敕旨里的用词,格外令人玩味,太上皇是说“朕亲理庶务,无暇行幸”,老爷子用的是“无暇”二字。 这便终究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了。 廿廿的心便有些沉,总是忍不住想起太上皇秋日里那几声咳嗽来。 季节变换是原因,不过只是外在的,太上皇一向身子强健,多少次季节变换都没事,单今年秋冬两季连着如此 廿廿轻轻闭上眼。 她担心,终是太上皇自己的身子支撑不住了。 她便吩咐人去传话给九慧,将绵恺的冰鞋之类都收起来,今年不准再玩儿了。 她自己起身,到小膳房去,叫他们预备了炭炉子,细细地煨一锅秋梨。 秋梨之外,又加红枣、鲜藕、生姜,取汁之后加冰糖,再以蜜收之。 廿廿叫星桂拿这些原料的时候,还曾犹豫过要不要加一点川贝。只是后来想到太上皇的年纪,担心川贝过寒,还是罢了。 细细煨出来的秋梨,最后攒成了一瓷罐。廿廿捧了去给太上皇请安。 她知道骗不过精通医理的太上皇,果然太上皇一掀盖儿,就闻出来了。 太上皇将瓷罐儿赌气似的搁在桌上,“朕没咳嗽,吃什么老秋梨啊” 廿廿早已预备好了理由,这便含笑道,“汗阿玛误会媳妇啦是绵恺那孩子,这两天有点儿伤风咳嗽。媳妇就亲手给他炖了这老秋梨。可是媳妇却也不懂医理,生怕这东西做出来不当小孩儿吃的。” “可是媳妇终究是皇贵妃啊,哪儿好意思叫太医们尝了之后给媳妇意见的呀媳妇便思来想去的,自唯有端来给汗阿玛尝尝才最是妥帖呀” 廿廿说着,索性撩袍就跪地下了,“就请汗阿玛替皇孙尝尝,行么” 太上皇掀了掀嘴唇,无奈地哼了一声,“你这是觉着我这把老骨头,跟那小孩儿的体质倒是接近了,故此你才叫我尝,而没端去叫皇帝尝哈” 廿廿点头如捣蒜,“就是这个理儿” 太上皇满脸的嫌弃,却还是有些无可奈何,这便终于还是端起了小瓷罐儿来。 却还要矫情,一只手竟是捏着鼻子,当真咽药似的将那秋梨往嘴里灌了几口。 廿廿看得都直咧嘴,小声问,“真那么难吃么” 太上皇将瓷罐儿重又摆好,耸起肩膀,夸张地哆嗦了两下,“这老秋梨一炖过了就苦,还满嘴渣子。你也不说炖完了过过筛” 廿廿含笑垂首。 这来自关外的老秋梨,口感上的确不细腻,更何况是老秋梨呢,渣子的确多。 可也唯有如此的老秋梨,药效才好。 太上皇又要了碗茶,将嘴里的味儿都给冲完了,才缓缓道,“这东西你要是给绵恺吃啊,梨得换换,别用这关外的老秋梨。他年岁小,扛不住。” 廿廿心下一软。 老爷子这是对她的心意,全跟明镜儿似的。哪儿有给三四岁的小孩儿用这关外老秋梨的道理啊,她就单只是为了给太上皇用的。 太上皇盯着那瓷罐儿出神,“大冬天的,你这鲜藕得的也不容易。便是从南边儿现找来,也不是三天五天就能到的,况且水路都封了。” “你这是有心,怕是早就预备下了,搁在冰窖里存着呢,才这时候用还能这么鲜。” 廿廿垂首不吱声。 又被老爷子给瞧出来了,她是从秋天的时候儿就悄悄儿预备着的。老爷子那两声咳嗽,虽说那时候看着好了,可是她的心却没真正放下来过。 太上皇点点头,掌心在瓷罐儿上又摁了摁,“没事儿,别担心,我这把老身子骨儿硬着呢。多少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就这么两声咳嗽,没的叫你那么往心里去。” “回去也别跟皇帝说,大年下的,叫他专心忙着朝廷的事儿,崩分心。” 太上皇说着将瓷罐儿递回给廿廿,“我说真事儿呢,你个小丫蛋儿别这么小心眼儿。恁么大点儿的事儿啊,也能叫你这应该母仪天下的,心里就卡着过不去了” 廿廿还是小心地看了一眼老爷子的眼睛。 太上皇便轻啐了一声,“你还甭不信我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儿,你当我自己不仔细么太医都来看过了,都说了,不过就是秋冬转凉,小伤风罢了。” 廿廿这才笑了,“汗阿玛可是太上皇,自一言九鼎,您都这么说了,媳妇难道还有不信的去么” 仿佛就为了证明自己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仅仅隔了一天,太上皇还在重华宫赐宴,赐御前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大臣,蒙古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等食,并赏赉有差。 这一天当真是热闹,所有重要的王公大臣都到齐了,太上皇也是十分高兴,欢宴兴尽而归。 也因此,倒叫廿廿的心也放了下来。也想着,只是老爷子年纪大了吧,冬天里便是有个头疼脑热、着凉发烧的都是正常的。 只是这一日,太上皇赐宴群臣,却没叫上皇帝。 对此廿廿倒也没多想,毕竟次日皇帝便也要赐宴群臣,同样是选在重华宫旁边儿的建福宫抚辰殿里。太上皇与皇上分别赐宴群臣,地方儿又是挨着,故此两位主子总要区分开些儿。 带着这样的安心,皇家按着历年惯例,在宫中过完了年,迎来了嘉庆四年。 年尾计算人口,全国人口已经达到了二万九千九十八万二千九百八十名口逼近三亿了,人口比乾隆三十一年,已然双倍。 乾隆四年正月初一。太上皇帝御乾清宫,行太上皇帝庆贺礼。 皇帝御太和殿,行皇帝庆贺礼。 庆贺礼后,皇帝奉太上皇帝,按着惯例在乾清宫赐宴皇子、宗藩。 不成想,正月初二日,太上皇便病倒了。 皇帝与廿廿闻讯,都急忙亲自搬到养心殿去,侍奉在太上皇帝榻前。 皇帝强忍悲伤,不断拈香求佛,并时刻亲自问太医廿廿却忍不住,已是哭红了眼。 她是责怪自己,责怪自己明明已经发现了太上皇今年秋冬以来的身子不豫,可是她还是没有足够重视,而且也没能及时地告知皇帝。 黄昏时分,皇帝又去西暖阁的小佛堂拈香,便由廿廿陪在太上皇榻前。 昏黄的斜阳从窗户筛进来,温暖是温暖的,却显得那么沉重和压抑,叫人在这样的阳光里,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已是昏睡了一阵子的太上皇,忽然静静地睁开了眼。 廿廿先时还没发现,是一种被凝视的感觉叫她猛然惊觉,抬眸望去,这才对上太上皇的眼。 她都不知道,太上皇已经静静地凝视了她多久。 她一慌,赶紧上前跪在炕边的紫檀脚踏上,“汗阿玛,您醒了” 太上皇极慢极慢地勾了勾唇角,“原来是你啊,小丫蛋儿。” 廿廿想要落泪,赶忙使劲止住,“汗阿玛是想见皇上,是不是媳妇这就去给您叫。皇上就在北屋里拈香呢,没走远。” 太上皇缓缓地笑笑,“不是。他在,我知道。” 廿廿心下巨震,猛然想起,“汗阿玛想见的,想见的是皇额娘,是不是” 她在太上皇眼中,是小丫蛋儿;太上皇的记忆深处,也永远地藏着另外一个小丫头许多回,太上皇在她面前,情不自禁地提起那个人来。 456、若有来生 456、 那个人,就是皇上的额涅,孝仪皇后啊 太上皇抬眸静静看着廿廿,面上并无半点悲伤,反倒是释然地笑了,“我啊,就要去见她了。我啊,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廿廿实在忍不住,急忙扭头去抹了一把眼泪。 “汗阿玛,媳妇知道您想念皇额娘,可是,可是您还要陪着皇上,守着这大清江山呢啊” 太上皇喘息有些急促,有些说不出话来。 廿廿也顾不得旁的,忙一把抓住了太上皇的手,紧紧攥着,“汗阿玛,汗阿玛您别急,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那边厢皇帝闻讯也已经奔了进来。 太上皇攥着廿廿的手,侧眸静静看着她,一行老泪静静流下。 老人家说不出话来,廿廿却都听明白了。 她用力点头,“媳妇会的媳妇会,带着皇额娘和汗阿玛双份的恩情,好好儿地陪伴着皇上,守护着大清江山” 皇帝也落泪,上前一起握住太上皇的手,“汗阿玛,没事的您别多想,您会好起来的。” 廿廿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泣不成声,却又不敢在太上皇面前放肆流泪,这便轻轻地抽走了自己的手去,转身奔开。 她先去看绵恺。 在这样的时候,越觉亲情的可贵。这世间的一切,都比不上家人能够都守在身边啊。 哄着绵恺睡下,廿廿却又不放心,回自己的寝宫赶紧换了换衣裳,这便又赶回了养心殿。 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太上皇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所有人都明白,太上皇的天命已经到了。便是集合人间达成的太医院,也是无论任何珍贵的药材、什么天下圣手,都已经无力挽回。 太上皇自己心下更是明白,故此更是紧紧地抓住皇帝的手,时醒时睡地,只要神智清醒一点点,便喃喃地交待给皇帝几句。 事已至此,廿廿反倒不再落泪。 她肩上有更重的担子要扛起来,她眼前有更艰难的路要走下去,因为她已经被太上皇扶到了眼前这个位置上,她方才更已经答应了太上皇。 她虽年轻,可是一言九鼎。 眼前的时光艰难,仿佛一点一滴地窒重;可是却又分明流逝如水,任凭人力如何挽留,都挽留不住。 太上皇的话,渐渐地越发模糊不清,与艰难沉重的呼吸声混在了一起。 廿廿唯有屏住呼吸,宁肯不喘气儿,也想尽量多地听懂、记住太上皇的哪怕一个字去。 沉沉黑夜渐渐远去,东方既白。 太上皇仿佛也受了天亮的鼓舞,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可是虽清晰,却叫人有些不容易听懂了。 他抓着皇帝的手,一再地说,“开国之君,打仗;守成之君打猎啊。” 皇帝微微蹙眉,悄然回眸来看廿廿一眼。 廿廿忙上前,与皇帝一同并肩跪着。 太上皇又看廿廿一眼,气息重又浊重起来,“猪肥了,祭祖啊。” 廿廿也有点儿愣。 太上皇说的是坤宁宫家祭的事儿么她是中宫,坤宁宫家祭由她主持,这大过年的祭祖是要杀猪的。 太上皇说完这些,已是气息涌动,又陷入了昏沉的状态,说话再难听清了。 只是,太上皇攥着皇帝的手,却始终都没撒开。 辰时,太上皇帝终究还是松开了那只紧紧攥着皇帝的手 皇帝大恸,扑上前去,以头撞床。 廿廿紧紧地咬着牙关,只静静地落下泪来。 她留着清晰的嗓音,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对着太上皇说,“若有来生,让我当您的长辈,护您一世周全。” 周遭已经预备好的人,上来为太上皇小敛。 皇帝捧足大恸,几乎晕厥。 廿廿含泪轻轻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皇上莫负汗阿玛嘱托。” 皇帝微微一静,定定抬眸望来。 廿廿点头。 皇帝缓缓止住悲声,握着廿廿的手,毅然起身。 皇帝亲自将太上皇的遗诰晓谕天下。 太上皇遗诰中说“朕体气素强,从无疾病。上年冬腊,偶感风寒,调理就愈,精力稍不如前。新岁正旦,犹御乾清宫受贺,日来饮食渐减,视听不能如常,老态顿增。皇帝孝养尽诚,百方调护以冀痊可。第朕年寿已高,恐非医药所能奏效。” 太上皇将自己身子的状况,归结于着凉受寒。可是廿廿还是心痛如绞。 她总是忍不住想,倘若乾清宫、交泰殿那一场大火之后,太上皇不是用他老人家自己来扛下天谴或许本不必至此。 乾清宫只用一年便修好了,可是这样的奇迹却终究仿佛是太上皇为自己修好的停灵之所若知如此,她倒不希望乾清宫能一年就修好啊 倘若乾清宫的修缮,也要如康熙年间太和殿似的,修上它十八年去,那是不是太上皇老爷子的天寿还能再延长十八年去,啊 老爷子护着皇上和她,独自将那一场大火扛了去;可是等乾清宫修好,老爷子便被上天给带走了。这究竟是天数如此,还是,只是一场巧合啊 倘若当真是天数,她宁愿彼时自己扛下来,至少不能让老爷子全都一个人来背负。 廿廿心底在哭,可是却要极力克制,让自己这一刻保持冷静。 她冷静地听着皇上亲自诵读完太上皇的遗诰,然后在最后一句,为太上皇的治丧而分派人手。 皇上说“至一切丧仪,著派睿亲王淳颖、成亲王永瑆、仪郡王永璇,大学士和绅、王杰,尚书福长安、德明、庆桂,署尚书董诰,尚书彭元瑞,总管内务府大臣緼布、盛住总理。” 所有接旨前来的王与大臣们,皆跪倒哭着接旨。 廿廿的目光静静从他们面上滑过。 几位总理王,成亲王和仪郡王是皇上自家兄长,睿亲王也是皇上最为倚重的亲王;总理大臣之中,王杰、董诰等,都曾是军机处中与和珅一派分庭抗礼的人物; 其余总理内务府大臣里,盛住是孝淑皇后兄长,缊布是淑嘉皇贵妃侄儿、成亲王舅舅的儿子 便是以一群至亲、重臣,将和珅、福长安两个团团围在了当中。 可是这些王和大臣却都是身份早定的,不会引人半点怀疑。 廿廿又深吸口气,目光与皇帝相接。 此时养心殿内外早已跪满了人,所有在京的宗室王公,还有三品以上官员,全都已经在此处。这当中,自然还有和珅的姻亲、师生、党羽去。 尤其是那些宗室王公们,更是心思难以揣摩。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静静凝望着皇帝,缓缓行礼,“妾身宜率六宫剪发成服妾身需暂行告退。” 皇帝凝望着廿廿,便也缓缓点头,“好,皇贵妃去吧。” 廿廿的心跳有些厉害,她离开太上皇寝殿,没有回她在养心殿里的围房去,而是直接出了养心殿,往东六宫走。 避开养心殿里的群臣,到了僻静之处,廿廿毅然吩咐,“请七额驸、前銮仪使布彦达赉来” 布彦达赉是二阿哥的岳父,也是她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七额驸更是超勇亲王,被太上皇视若亲子。 少顷,是布彦达赉先赶到。身边还带了廿廿的二弟和世泰和世泰也在銮仪卫任职,乃是布彦达赉的麾下。 可是布彦达赉除了和世泰之外,还多带了一个人,倒叫廿廿看罢微微皱眉。 布彦达赉另外带来的人,正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一等果毅继勇公明安。 可是来既然已经来了,且明安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大当家的,是承袭老祖宗额亦都的嫡系之人,想来好歹也该有老祖宗的勇气和血性在。 接着,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为首的几位蒙古额驸也都到了。 廿廿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今日有事,皇上和朝廷,都要仰仗各位出力。” 几人都不知道廿廿是在说什么,不过见廿廿如此,况且是选在太上皇刚刚宾天之际,便都知道是顶顶关天的大事。 几人对视一眼,全都毅然双膝跪倒,“奴才听候皇贵妃主子调遣” 廿廿静静抬眸望向高天。 此时皇上得留在养心殿,得在那些宗室王公和大臣们的眼皮子底下,故此不便离开办事。那此时,能办此事的,唯有她这位大清的女主人 廿廿也紧张,心下也是突突跳得厉害。可是此时此际,唯有她才能办到此事。 廿廿略一犹豫,还是又吩咐,“去请二阿哥来。” 廿廿眼角扫过,果然看见布彦达赉和明安面上都松了一下儿。廿廿明白,这二位的心,自然是在绵宁那边的,听见她叫绵宁来,知道此事对绵宁有利,他们是高兴的。 绵宁来得慢了些,因他是唯一成年的嫡皇孙,正在太上皇小敛之时跪倒尽孝。 绵宁一见廿廿的神情,还有在场几人,不由得面色也是微微一变。 廿廿来不及多做解释,轻声道,“待会儿,我会叫人请和珅大人前来。” 绵宁聪明,已是猛然一震。 廿廿再深吸口气,轻声道,“你只在这儿看着就行。凡事,自有额娘在。” 绵宁霍地转眸,定定望住廿廿。 额娘,不过只是比他年长六岁的年轻女子罢了。甚至,她的个子比她还要娇小。20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57、擒贼 ,,,免费读 457、 绵宁的凝视,廿廿却全没看见。 她只小心召唤她二弟和世泰过来 和世泰是乾隆四十六年的生人,比绵宁大一岁。 廿廿终是不放心明安,悄声嘱咐和世泰,待会儿先想法子将明安支开。 从前和珅煊赫的时候,想要与弘毅公家连宗,这明安身为大宗公爷,十分殷勤地去办这事儿,乐见和珅终究成功地与弘毅公家连了宗,成了堂房的亲戚。 以明安与和珅从前的这份交情,廿廿对明安不放心。 和世泰虽不知姐姐是何用意,但是姐姐既说了,他便沉心去办。 看和世泰带了明安暂且离开,廿廿才深吸一口气,转头望住四喜,“去请和珅大人前来,就说我有话要与和珅大人说。” 绵宁的心也跟着跳得急了,赶紧说,“小额娘不如,让儿子去引他来。” 廿廿摇头,“不,我一个妇道人家,唯有我请他来,他才会全无防备。” 这些年与和珅曲意私交的情分,这一日终于能派上了用场。多年相处下来,和珅已经将他自己当成了她唯一能倚重的母家亲族,故此廿廿单独请他来说话,他断不会起半点疑心。 而若不是廿廿,换成绵宁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男子,以和珅的性子,断不会只身前来。 四喜沉一口气,躬身去了。 早晨的日光都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时辰过得更是有些慢,像是被淤塞了的沙漏里,勉强一颗一颗流下的沙。 不知过了多久,实则不过是不大一会子,宫墙夹道里传过巴掌声来。 那空空的叩掌之声,外人听不出区别来,可是一向都是在宫里作为特殊的信号在传递着。唯有久居深宫者,才能听得出内里的门道来。 绵宁也听懂了,微微一颤,已是忍不住要拉出腰中小刀来,半侧身挡在了廿廿的身前。 绵宁是成年皇子,便是他入内请安,也不能带兵器。他腰中的小刀,是领宴的时候切肉用的。只能割猪肉,不能一刀要了人命去。 看他这动作,还带着一点子孩子气。廿廿有点儿想笑。 还有,在这样的紧急之下,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还能抽刀挡在她身前便不管此时在绵宁和绵恺之间有多少的波诡云谲,却也叫她都觉,从前的那些时光全都值得了。 廿廿伸手按住绵宁的手臂,加了手劲,警告他将小刀收回去。 宫墙夹道拢音,此时已经不便用语言来传达任何的信息,只能用手势。 绵宁垂眸凝着廿廿按在他手臂上的手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她再没有对他如此亲昵过。是不是自从有了绵恺之后为了绵恺,她已是不知不觉一点一点地,与他疏远了去。 迎着少年眼中的迷惘,廿廿心下轻叹一声,只得再加劲拍了拍。 这时候,不是该分心的时候。 幸好绵宁终是皇子,天生也警醒,这才赶紧将小刀收了回去。 只是,他收回去的只是刀,却未曾收回脚步,依旧半步在前,斜下里挡在廿廿前面。 说时迟那时快,巴掌声已经次第传到了一道墙之隔。 廿廿忙手势示意,令众人先行各自藏身,避免令和珅尚未走近之时起疑。 布彦达赉、七额驸等人,本就都是武将出身,伸手都是利落,立即散开,各自藏好了。 绵宁有些犹豫,终究也叫七额驸一把给拽过去,一起藏好。 廿廿偏首,望身边的星桂。 星桂含笑抬眸,迎上廿廿的眼睛,“奴才从未离开过主子身边儿。若主子身边儿没有了奴才,那才反倒叫人生疑了。” 廿廿含笑点头,伸手轻轻握了握星桂的手。 廿廿自己也已经预备好了,一枚金钗早已事先藏在了袖口里。钗子的尖儿已经事先加工过了,尖利而又有毒。 和珅也是銮仪卫的出身,况且是满人男子,多年来弓马不辍。倘若和珅到时候惊觉,反倒要来挟持廿廿的话,廿廿会不客气地反手将这枚金钗斜刺和珅的颈项 而星桂,也会同时以另外一件簪子,刺和珅另外一边颈项。 只要到时她们两个身边只有和珅一人,那么她们两个绝不会让和珅讨到什么便宜去。 宫墙上的小门“滋呀”一声,缓缓打开。和珅的脚步声已然回声笃笃而来。 廿廿深吸一口气,面朝那个方向站稳。 和珅转过墙角来,已是看见了廿廿,便远远就恭恭敬敬地垂下了箭袖,双臂下垂,恭谨地一步一步向前来。 在十尺开外,和珅已经跪倒,“奴才奉内旨前来,不知皇贵妃主子有些吩咐。” 十尺,有些远。 廿廿深吸一口气,泫然若泣,举袖按了按眼窝,“和大人你可来了隔墙有耳,请你近前来说话。” 和珅不疑有他,这便恭恭敬敬起身,向前又走了几步,重又跪下。 和珅虽说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又是十公主的公爹,与外臣自有不同;但是终究在拜见内廷主位的时候,还是规矩要更严谨些,故此他并不敢贸贸然再往前来。 和珅往日里守着规矩,自是好的,可是今日,他若隔得太远,却不好办事。 廿廿便再哽咽一声,说出话来已是嗓音沙哑这都是真的,这两日亲自守在榻前送走太上皇最后一程,她的嗓子早已哑了。 又是正月里,这宫墙夹道里寒风一吹,便是打着唿哨的,更是轻易将廿廿那沙哑的嗓音都给吞没了。 廿廿动了动嘴,和珅自是什么都没听清,不由得抬眸望廿廿。 廿廿红着眼圈儿,再伸手召唤,“隔墙有耳和大人,请你再近些。” 和珅抬头看看廿廿,又看看身周裹挟而过的风,这便起身再度向前走了几步。 已是到了六七尺的模样,虽说已经够了扑身而上的距离,只是这一举不容有失,否则一旦和珅脱逃,惊动养心殿里的众人,就可能将会给朝廷带来难以估量的危险。 廿廿便又叹口气,眼有泪光,却是缓缓平静下来,面上平添冷意,“和大人在朝中日久,对于前朝掌故都能了然于心,本宫倒有一件小事向和大人请教。” 和珅微微眯眼,“但凡奴才知道的,皇贵妃主子尽管问,奴才知无不言。” 廿廿指尖轻轻拈住袖口,“听说,雍正爷和大行太上皇登基元年,便已然立储。” 廿廿刻意就停在“立储”二字上,果然和珅也是面色一变,不用廿廿再召唤他,他已是自动又往前来了。 “回皇贵妃主子,的确是的。” 见和珅上钩,廿廿更为小心,她自己也倾身向前,做出一副恨不得想与和珅耳语的模样来,“可是乾清宫烧毁,正大光明匾也化为灰烬了,和大人主持重修,可曾发现过建储锦匣了” 和珅面色便又一变,谨慎地左右瞧瞧,不自觉又往前来。 “回皇贵妃主子奴才未曾得见。” 和珅已到廿廿面前三尺余。 廿廿悄悄伸手捏了捏星桂的手,猛然断喝,“大胆和珅,妄议国储,心存不臣来呀,将和珅给本宫拿下” 太上皇龙驭宾天当日,皇贵妃这样一个刚刚年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昨晚通宵未眠,今日哭红了眼睛,小小的身子骨儿眼看着都要撑不住了。 更何况皇上登基三年多来都未曾建储,兴许就是因为太上皇还在世;可是太上皇既然已经龙驭宾天,那皇上必定要在一年之内先定下储君人选,以安社稷。 故此这个时候儿对于皇贵妃来说,最关心的理应就是立储之事。这一场争储大战自然应该从今日便要打响,故此和珅原本听皇贵妃说着这事儿呢,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乃是合情合理,故此他心下全无防备。 他全然自信,倘若皇贵妃要为三阿哥将来谋划,他就是皇贵妃唯一可以依赖之人。才三岁多大的三阿哥,拿什么来跟已经成年的二阿哥争啊唯一有能力扭转乾坤的,只是他和珅啊 到时候,他自然又是一桩拥戴之功 带着这样的自信,便自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哪成想皇贵妃这边陡然一转,竟喊出这样的话来 和珅猛然起身,然则已是晚了,布彦达赉带銮仪卫,七额驸与几位御前行走的蒙古额驸,众人一拥而上,生生将和珅团团困住 而二阿哥绵宁则是冲到了廿廿身前,护卫在了廿廿身前。 和珅原本还并不将布彦达赉和几个蒙古额驸放在眼里,他真正无法相信的是二阿哥竟然护卫在皇贵妃身前这样一幕 他一声冷笑,刚想说他自己乃是太上皇旧日重臣,太上皇刚刚龙驭宾天,他刚奉旨总理丧仪,谁敢动他难道不怕惊动太上皇在天之灵么 可惜这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廿廿一声冷冷下令,“堵住他的嘴,万勿令他出一声” 宫禁之地,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已然拿下和珅,可是倘若走漏半点风声,养心殿那边还不知会如何 七额驸伸手,将自己的一块汗巾子给硬生生堵进和珅的嘴里去。 和珅纵然还有万语千言,这一刻却一个字儿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更不相信,自己今日,竟然败在一个小女子的手里 一个,多年来一直被他视作手中棋子、只能倚仗他的深宫妇人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 458、孤苦 1、太上皇宾天当日就要进行小敛、大敛,梓宫当日就要从养心殿移至乾清宫,先奉西次间,再移至正殿皇帝当日就移居至上书房苫次。数日中间一系列繁琐仪轨,皇帝都必须在场,且要每日多次率领王公大臣齐集举哀,还要发布诏书,连续多次重要的人事任免皇帝整日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还要忙于政务,所以皇帝自己抽不出手来先制住和珅。 2、在遗诰发布当日正式将和珅革职,可见之前几日准备和筹划都是秘密的,凭和珅在朝中的党羽密布,所以当时皇帝不可能派外人来办此事,只有皇帝至亲之人。 3、皇帝至亲之人中,二阿哥终究还只是十七岁少年,永璘的性子不够稳妥,所以皇帝真正能够相信的,自然只有中宫。 4、孝和是中宫,又是钮祜禄氏,与和珅同族。他们之间还有十公主这层情分,所以可想而知历史上他们之间也必定是颇有私交的,所以由孝和来办这件事,和珅几乎不会有提防。 5、满人传统,男人在外打猎、征战,女人管着家里所有的事,所以她们事实上个个都是精明强悍,是当仁不让的女主。大清几百年,前有孝庄,后有慈禧,足以证明大清皇后的手腕实则一脉相承,关键时刻都能扛起大事来,果决不逊于男子。 所以综合以上,咱们有理由相信,追溯历史,在平稳拿下和珅的过程中,孝和一定起了关键的作用。 以下正文 廿廿缓缓调整呼吸,片刻已然平静下来。 廿廿静静吩咐,“先请和珅大人至本宫的宫中歇息。传本宫内旨,本宫倚重和珅大人办事,请和珅大人留宫当值。” 拿下了和珅,今日之事也刚办完一半。 廿廿静静回眸。 布彦达赉和七额驸亲自押着和珅下去了。在场能倚重的最亲近之人,是三额驸索特纳木多布斋。 只是此时三公主尚未与三额驸完婚,而且蒙古额驸们与朝中权贵的交往毕竟还隔着一层。 廿廿再看一眼绵宁。 十七岁的少年虽则满脸的勇气,可是脸色终究是白的,眼神里也有些掩饰不住的激烈。 这都不行。 廿廿轻叹一声,吩咐三额驸,叫他去将和世泰与明安找回来。 和世泰带了明安回来,明安毕竟年长,一见眼前气氛,便有些变色。 廿廿召明安近前,轻声道,“公爷,咱们都是额亦都巴图鲁的子孙,我一门代代功勋、世世荣耀,公爷可想承继祖宗的勋荣” 明安虽是承继大宗公爷,可他其实不是丰升额的亲生子,而是过继来的孩子。 因没有嫡系血缘的支撑,这明安在家族中的地位总有些尴尬。在朝中他也不受重用。到了他这一代,从他在乾隆四十二年承袭了爵位起,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运道隐隐约约有了下降的趋势,家族中人没少了私下里埋怨他的。 他自己自然也知道,他的嗣母也没少了敲打他,他心下何尝就不着急 他也想上战场立功,可惜他还真没有历代先祖沙场染血的那本事。故此他才会那么积极地向和珅靠拢,乐意帮着和珅跟弘毅公家连宗,以期借助和珅之力。 他的内心,建功立业的念头二十年来都是火热的。 听廿廿这么一说,他登时有些口干舌燥,渴望溢于言表,“回皇贵妃主子,奴才,奴才自然想” 廿廿点头,“那眼巴前儿就有一个巧宗,明公不知你可想抓住这个机会去” 明安微微一颤,这一颤里有激动,有期待,自也有紧张去。 “不知皇贵妃主子有何吩咐” 廿廿却笑了,故意微微含了一丝失望的口吻,“明公,不瞒你说,若不是因为你是本宫母家承袭大宗的公爷,乃是全族的领头之人,那本宫还不至于将这巧宗先给了明公你呢。” “眼巴前儿,我自己的弟弟就在呢。明公你若犹豫,尽管退后。我六房已经出了我这样一个中宫,我自家弟弟自也该寻个出人头地立功的机会去” 明安一震,急忙双膝跪倒,“奴才是主子的奴才,奴才但凭皇贵妃主子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廿廿满意点头。还好,这个过继子公爷,这会子骨子里的血性还是被挑起来了。 廿廿深吸口气,缓缓道,“本宫有事,想要请福长安大人一谈。若明公得便,便去替本宫引了他来。” 明安微微眯起眼来,“若福长安大人问起,奴才该如何说” 廿廿轻哼一声,“乾清宫的工程,福长安大人也是总理大臣之一。本宫对乾清宫里有些事儿,想要问问福长安大人。” 明安眯着眼转了转心思,霍地抬头,“皇贵妃主子放心,奴才必定能办明白这差事。” 明安转身去了,四喜不由得担心,轻声问廿廿,“奴才跟着去” 廿廿摇头,“不能。方才和珅就是你传召来的,若你再出现,难免不叫人起疑。” 四喜和星桂都还有些放不开,廿廿却是轻蔑一笑,“你们不必高看了福长安去。若不是他父兄的功劳,且父兄全都已经过世,他们一家只剩下他一个,要不今日朝中地位自也轮不到他” “他不是和珅,他没和珅的本事,更没和珅的胆魄。” 廿廿说罢,心思微微一动,转头看了绵宁一眼。 绵宁立即会意,忙单膝跪地,“小额娘有话,还请明白示下。” 廿廿轻轻叹口气,“你两个福晋,一个是钮祜禄氏,一个是富察氏。说来也巧,今日我两个要拿的人,和珅是钮祜禄氏,而福长安是富察氏。” “你嫡福晋钮祜禄氏的阿玛已经在此处,协助本宫已然拿下了和珅;而你那侧福晋是富察氏,是福长安堂侄女待会儿你心下可会不自在” 沙济富察氏,如今在朝中也算是树大根深,便是内外命妇里也有多位。绵宁的侧福晋之外,廿廿更不能不去想那位恒谨郡王的福晋。倘若绵宁有心回护,那以后许多事都会掣肘难办。 倒叫廿廿意料之外,绵宁竟毫不犹豫地抬起眸子,静静凝视廿廿,干净利索地就两个字“她敢” 廿廿意料之外,也是惊喜,倒笑了。廿廿亲自伸手扶起绵宁来,“好孩子,你今日没叫额娘失望。” 绵宁缓缓站起,眼神中也涌起淡淡的冷傲,“富察氏不过是儿子的侧福晋,而小额娘乃是当今中宫,况小额娘此时所为的乃是大清江山、汗阿玛的基业,此中轻重,儿子若分不清楚,便不配为汗阿玛之子了。” 廿廿欣慰不已,轻轻拍了拍绵宁手肘。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少顷,巴掌声再度传来,福长安已然来了。 廿廿轻轻吸一口气,“都仔细了。” 福长安与和珅不同,廿廿从前与和珅尚有私交,而与这福长安几乎从无私人来往。她这般秘密地传召,和珅可以毫无疑虑,这福长安却不一样。 倘若这福长安中途有所疑心,倒坏了大事。 廿廿所料不错,福长安一路跟着明安来,一路都有些嘀咕,“明公既奉了皇贵妃主子的内旨,想必明公心下有数皇贵妃主子宣召,有何示下。还请明公透个口风啊,也好叫我这心下早早打个腹稿,不至于皇贵妃主子面前应对失措。” 明安笑眯眯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皇贵妃主子要问的,就是乾清宫的事儿啊” 福长安还不妥帖,“素日里,皇贵妃主子从未单独宣召过我。而且这乾清宫的重建,并不是我一个人儿办的,皇贵妃主子怎地要单独传召我去回话” 明安乐了,拍拍福长安的肩膀,“我说福兄啊,你怎么糊涂了我都说了,皇贵妃主子是要问乾清宫的事儿啊福兄多年入值军机,怎忘了那前寝宫里的乾坤去” 福长安便微微眯了眯眼。 乾清宫已经不是天子的寝宫,那乾清宫里最大的乾坤,自然就是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秘密了。 皇贵妃一个深宫妇人,她这会子关心的,除了那个,还有什么 福长安便挑了挑眉,“明公说的,难道是那高悬在上的,呃” 明安心下一稳当,便也顺势跟着打哈哈,“我就说福兄是跟我这儿揣着明白说糊涂呢那乾清宫的乾坤,岂是能跟旁人一起说的皇贵妃主子既想知道,那自然是单个儿地找人说话啊” 福长安这才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讪讪地道,“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多少。” 说着话已是进了墙上开门,走进了廿廿所在的宫墙夹道。 这回廿廿只是静静不语,倒是绵宁亲自带着三额驸扑击上前,将福长安摁下 福长安果然不如和珅,非但没有半点挣扎,反倒当场就惊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福长安只是有些不敢置信一般地瞪着绵宁看,绵宁亲自扯了一幅帕子,将他眼干脆直接给蒙了。 廿廿都懒得看,摆摆手,“请福长安大人也至别院歇息。同样传我内旨,就说福长安大人总理大行太上皇丧仪,若宫内宫外两处奔波,太过劳累。就留内当值吧。” 福长安被带走,明安立即满面喜色,跪倒,“皇贵妃主子,奴才不辱使命” 廿廿淡淡点头,“明公深明大义,今日的差事办得明白。稍后,我自会回明皇上。” 这边的事儿办完了,廿廿将事情托付给布彦达赉和两位额驸,她自己自匆忙赶回养心殿。 此时皇帝已经亲自将大行太上皇帝梓宫从养心殿奉安在了乾清宫里,他自己搬进上书房为倚庐。 乾清宫正殿里,大行太上皇梓宫居中,周遭已经陈设帐幕完毕。廿廿遥遥为礼,先去上书房见皇帝。 皇帝已经剪发成服,一身重孝,却还坐在桌案前亲阅大臣拟就的诏书小样儿。那满室的谨肃,更衬得皇帝一身的孤单、寂寞。 听见廿廿来,皇帝霍地抬眸,一双哭得红肿的眼,这一刻黑瞳熠熠,迎向廿廿。 廿廿知道皇上心中惦记着呢,这便轻轻点头。 此时无声,已胜万语千言。 皇帝眉眼之中,在大哀之下,这一刻止不住有一缕喜色偷跑出来。他极快地克制住,亲自起身迎上前来,握住了廿廿的手。 皇帝为太上皇守孝,上书房为苫次,不住炕床,只在地上铺席子。 这是大正月里啊,就算那是天子,就算上书房的墙壁够厚,可是那地上却也是凉的又因为上书房为皇子皇孙读书之地,就是要让皇子皇孙们刻苦攻读,所以上书房里并没有安设可通地龙的暖阁,故此那地面便都是冰凉冰凉的。 廿廿不由得鼻尖儿一酸,轻声道“我再给皇上取两床厚毡子来。皇上不能住厚褥子,毡子总归不坏规矩。” 459、有点不对劲儿 459、 “我没事”皇帝忙拉住廿廿的手,抬眸迎上廿廿已经红了的眼圈儿去,将她的小手团在掌心里,“傻丫头,别担心爷,照顾好你自己。爷可比你大了十六岁呢,该爷照看你的,这会子却反倒你回头来照看爷。” 原本皇上不这么说,廿廿还是坚强的,叫他冷不丁这么一说,廿廿的鼻尖儿反倒酸了。 她终究还年轻,自己又从小就进宫,生活在宫廷里,几乎与世隔绝,故此对人间的丧事经历得本就不多。这一刻又是太上皇崩逝,她既陌生又心焦,只觉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可是她却已经是中宫,倘若真是天塌下来了,她不但不能躲,她更得踮起脚尖儿高高地站起来,用自己的肩膀去扛起来。 责任如此,可是平心而论,她自己心下何尝没有紧张,甚至是慌张和怯怯去 好在这是在大行太上皇的丧期里,掉泪本是再正常不过,她便索性纵着自己在皇上面前掉了几滴眼泪去。 还有方才那事儿的后怕啊。 当时是豁出去了,自是一片孤勇;可是这会子反过劲儿来,倒有点儿后怕了呢。 眼泪不是软弱,倒能帮她将心底的情绪宣泄出去些儿。 可是抬眼,却又迎上皇上一双红肿的眼皇上是为太上皇而几番举哀所致。两夫妻这会子四目相对,跟照镜子似的,眼睛是一样的,倒叫廿廿哭不下去了。 不能破涕为笑,倒也心下一稳。 幸好,这个天下,就算没有了太上皇老爷子撑着,但是他还有她,她也还有他。 不然这天下这么大,只有一个人的肩膀只力撑着,那该有多孤单。 天渐渐黑了。这一日,整个宫廷内外都过得不容易。 皇贵妃宫里再度派人来传话,说今天晚上也免了请安。 莹嫔扭头坐回炕上,不由得有些皱眉,“诶有些不对劲儿啊。” 星镞拿抿子,帮自家主子将不听话的头发往里抿了抿。 太上皇崩逝,皇贵妃以下俱剪发成服。故此莹嫔的发辫也解开,截下了一段去,此时那一段发辫茬口新鲜而平整,却有些硬撅撅地戳在莹嫔脖子那,叫她有些不舒坦。 如鲠在喉,去之才快。可是偏偏,去不了。 “主子是说皇贵妃免了请安么毕竟是太上皇孝期,她自己怕也是要到乾清宫那边儿去守灵。” 莹嫔摇头,眯眼望着窗外,“过了申时了。太上皇于申时大敛,按说自应当所有王公大臣、内廷主位都齐集举哀才是。可是你没瞧见么,今天这都一整天了,我都只呆在自己宫里,门儿都没出去过。” 星镞听了也是皱眉,“对呀今天皇上传旨后宫,皇贵妃及妃嫔以下俱翦发成服。可是到了齐集举哀的时候,皇上只是传旨令公主福晋以下、侍卫妻以上,及包衣佐领等男妇俱成服。各按位次齐集举哀皇上怎么没叫皇贵妃和主子们去啊” 莹嫔眯起眼来,“说的就是啊。太上皇崩逝,此为天下最大的孝,皇贵妃和后宫诸位都是当子妇的,自然该同举大哀,哪儿有不齐集举哀的道理” 星镞也想不明白,迷惘地甩了甩头,“既然已经剪发成服了,为何不叫举哀去当真有些古怪啊。” 莹嫔垂眸,指尖无意识沿着炕桌上的纹理划着,“或者说,就算我们不去倒也罢了,那皇贵妃已是中宫,又是被太上皇亲下敕旨晋位的中宫,她怎么能不去行礼可是皇上的旨意里,偏偏连她也没有。” 莹嫔望着那一点点吞食紫禁城的夜色,“难道,她有旁的、更要紧的事要办” “而且皇上也知道,故此才特地免了后宫嫔妃齐集举哀否则,皇上和她,岂不是不孝” 星镞也是迷惑,“皇贵妃也没见忙什么啊。” 莹嫔又向窗外看了一会子,“皇贵妃,究竟在忙什么呢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给太上皇举哀更要紧的呢” 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子,旋即淡淡一笑,“想来这会子叫她闹心的事儿,倒也不少。” “一来,太上皇宾天,她最大的靠山就没了。二来,她虽说已是事实上的中宫,可是她毕竟还没正式册立为皇后呢。可是啊,她也是运道乖舛,前边儿孝淑皇后的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还没完事儿呢,紧接着就又是太上皇的二十七个月孝期” “哈哈说来连我都忍不住要替她掬一把辛酸泪。看似唾手可得的皇后宝座,可是她就是得不着。这么前面一个二十七个月孝期,后面又一个二十七个月孝期的天知道这中间又会不会出什么事,叫她前等后等,就是等不到她的册立之期了。” “所谓啊,名不正则言不顺,她就再是事实上的中宫了,可是她的名号依旧只是皇贵妃,终究还不是大清皇后啊。” 莹嫔想了想,忍不住又是一笑,“既是这样,那她就更多了一重担心了只要她还没能正式册立,那她就还不是皇后,只是个皇贵妃;那她的三阿哥,就依旧还只能是皇贵妃之子,而并非皇后之子。” “既是如此,那三阿哥的身份,又怎么跟二阿哥比啊” “眼看着太上皇崩逝,皇上势必要在一年之内建储;可是一年之内,距离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便连一半还不到呢。无论是从身份上,还是从年纪上,皇上都没有理由立她的三阿哥,而不立二阿哥啊” 莹嫔越想便越是忍俊不已,“也怪不得连太上皇崩逝,她都没来齐集举哀呢。我猜,不是皇上不叫她来,怕是她自己心急如焚躺倒了,这才来不了的吧” “原来这就是对于她来说更要紧的事也是,太上皇崩逝了,终究是亡人的事;而活人的事,总归比亡人的事更要紧。她现在指不定如何绞尽脑汁,设法算计二阿哥,而去捧她的三阿哥去呢” 星镞听了也是大为佩服,“主子思虑之高,后宫之内就是无人能匹敌主子这么一说,奴才当真茅塞顿开” “只是,主子,倘若皇贵妃当真要开始处心积虑算计二阿哥的话,主子这头儿可要提醒二阿哥福晋一声,叫二阿哥那头儿防备着些” 莹嫔点头,“这个时辰,乾清宫那边儿举哀的公主福晋们应当已经散了。去瞧瞧,二阿哥福晋出来没。若是出来了,你便设法将这话儿先过给她去,瞧瞧她是作何反应。” 星镞蹙眉,“由奴才告知二阿哥福晋么不用请她过来,主子亲自说给她” 莹嫔轻哼一声,“民间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且叫她自己掂量着办去。若她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就凭她的阅历,她没本事与皇贵妃斗,那她就该自己求到我眼前来。而不是我主动要帮衬她去。” “唯有是她主动求到我跟前来的,咱们才是更贵重的;否则倒成了我巴结她了似的。唯有她知道我贵重,那将来我指望的事儿,才有成的可能。” 星镞听罢想了想,终究抿嘴一笑,“奴才隐约明白了。奴才这就去。” 这一整日下来,皇帝啼哭不停,竟日水浆不进。 王公大臣们都伏地环跪,恳求皇帝节哀。皇帝悲痛不能自已,左右皆不忍仰视。 无论王公大臣们如何恳求,皇帝都不肯用膳。没办法,成亲王永瑆和仪郡王永璇这才一起来廿廿宫中求见,请皇贵妃出面劝慰皇上。 成亲王和仪郡王都是自家哥哥,廿廿自不能端着中宫的架子,这才应了所求,正式来到乾清宫上书房苫次。 廿廿来的时候,已然夜深。 廿廿也不自己来,而是传了諴妃、莹嫔,三人一起来。 途中莹嫔故意与諴妃嘀咕道,“都这会子了,咱们才得了机会到乾清宫来。也不知道皇上今日小敛、大敛,为何都不叫咱们来给大行太上皇齐集举哀。” “你瞧瞧,皇上本来是叫皇贵妃及嫔妃以下俱剪发成服啊,怎地到齐集举哀的时候,就变成公主福晋以下,将皇贵妃和咱们都给略过去了” 諴妃叹一口气,“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又岂是你我一介深宫妇人能揣度得明白的” 莹嫔故意盯着廿廿的背影道,“皇贵妃乃是大行太上皇亲下敕旨晋位中宫的,大行太上皇如此抬举皇贵妃,怎地皇贵妃也都不来乾清宫行礼便是皇上没让来,皇贵妃也可代妾身们陈情,想必皇上也不能阻拦吧” “还是说,皇贵妃自己也没想来”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 不能不说,莹嫔是聪明的。这一点,竟被她给瞧出来了。 太上皇宾天,小敛之后梓宫从养心殿移奉乾清宫,这个过程里她正在带人办事,处置和珅与福长安两个,故此她不可能分身出现在乾清宫齐集举哀来。 故此皇上旨意只叫公主福晋以下前来举哀,却免了后宫嫔妃们。 廿廿静静垂眸,“皇贵妃及嫔妃以下莹嫔你怎么敢忘了,如今后宫嫔妃并非只有咱们这些人,还有太上皇身后的乾清宫主位们呢” “太上皇刚刚宾天,在皇上还没给太上皇身后的嫔妃们上太妃尊号之前,她们的名号依旧都只是嫔妃啊怎么,你当真忍心叫年事已高的娘娘们也来举哀” 460、蓝图 450、 莹嫔不甘地眯起眼来,却也一时无话可说。 在大行太上皇还在世的时候,尽管皇帝已经继位,但是因为太上皇还健在,故此太上皇的嫔妃们,位分和名号依旧都还是嫔妃,而非太妃。居住也依旧还在后宫里,只不过统一都在西六宫,身份上也是用“乾清宫主位”与皇帝后宫的“毓庆宫主位”加以区分。 唯有等到太上皇宾天之后,太上皇的后宫们才会被皇帝尊奉为太妃,居住之地也可以从东西六宫挪进寿康宫、寿安宫以及两宫所附属的宫区去。 而此时太上皇刚刚宾天,孝期没结束之前,皇帝还没来得及给太上皇的后宫嫔妃们加尊号,故此她们的位分依旧还是嫔妃。若是按着惯例,皇帝下旨一概而论“皇贵妃以下嫔妃”,那就也得包括那些位去了。 太上皇的后宫,以颖贵妃为首,颖贵妃自己都七十了,更何况还有年纪更大的婉妃,都已经八十多岁了。若都来齐集举哀,不管是哪位出了点岔子,这都不是以孝治天下的大清皇家能担待起的,就更不是莹嫔一个小小嫔位能扛得住的了。 莹嫔便也只好暂且住了嘴,只带着不甘心又有些尴尬地跟随廿廿和諴妃入上书房倚庐。 廿廿率领二人给皇上行礼,而且是一礼而不起。 王公大臣们跪叩在地而不起身地请求皇上节哀、用膳,皇帝都不肯;几位内廷主位便也同样行礼而不起,齐声道,“妾身等,恭请皇上节哀。” 廿廿含泪道,“皇上至孝,天下皆知。只是皇上虽重孝在身,可一身仍系天下安危。皇上若不节哀用膳,倘若龙体因此有半点闪失,那这祖宗的基业、锦绣江山又有谁来看顾” “皇上岂能忘记,汗阿玛临去之前,握住皇上的手紧紧不肯松开,那是为的什么太上皇是将大清江山和祖宗的基业托付,皇上行孝之至不在于此时此地,而在天下之广啊” 皇帝哽咽着,亲自起身扶起廿廿,拉起諴妃来,然后道“莹嫔也平身吧”。 皇贵妃、妃、嫔之间,皇帝微妙地有所区别。 这就是宫廷,凡事都有等级,事事都是森严的规矩。 莹嫔心内转过无声的嘀咕,只是面上平静地站起来罢了。 廿廿又与諴妃两人絮絮地劝了皇帝良久,皇帝虽都温和地接受了她们的好意,却依旧说实在没有胃口,无法下咽。 廿廿便起身,甚至亲自到廊下去,挑开了小炭炉子,给皇帝煮了一壶奶茶去。 正月里的冬夜,寒可刺骨,奶茶温暖的香气一打鼻儿便有惑人的香。 廿廿悄然回眸,果然见皇上不自觉地转向她这个方向,鼻子向前伸了伸。 廿廿心下一宽,便端了奶茶入内。只轻声说,“皇上为汗阿玛守孝,孝心至诚。可是夜晚天冷,皇上便喝一碗茶吧。” 满人因是关外民族,生活习惯上有许多与蒙古十分接近。比如饮茶,便并非只是茶水,而是奶茶和清茶并用。帝王的御茶房里也是一起分出了奶茶房和清茶坊的。 尤其冬日里,宫里日常所用的茶,就是多为奶茶,春夏之际才多为清茶。故此对于大清皇帝来说,奶茶真的就只是茶。 还有奶茶对于满人来说,除了是茶饮之外,更有祭祀等谨慎肃穆的含义。 宫中坛庙祭祀、谒陵,供品之中均有奶茶;萨满祭祀、建福宫中正殿喇嘛念经,也要用到奶茶;还有内廷主位们的丧仪,每日的祭奠也用奶茶 故此在为太上皇守孝之时,用奶茶也并无不合适。 喝一碗茶,不算用膳,却能带给皇上一片温暖;那里头廿廿多加了几倍的奶,也能帮皇上垫补垫补身子。 皇帝不由得轻轻点头,终是双手接了过来,挑眸凝睇廿廿,两人四目相投片刻,皇帝终是双手捧了奶茶碗,将奶茶一饮而尽。 廿廿端来的可不止就一碗,她是捧了满满一个提梁“多穆壶”来,皇帝喝的时候,她就捧着那提梁壶在一旁候着呢。等皇帝的奶茶碗刚一空,她立即就又续上一碗。 皇帝抬眸看看她,那奶茶氤氲的热气仿佛都传进了他的眼底。他看她的眼神里有温暖,更有隐隐约约的水意。 廿廿只轻声道,“皇上,再饮一碗吧。妾身另外吩咐她们煮了一大锅去,已经吩咐给陪皇上守灵的王大臣、侍卫、内管领们送去了。这会子若皇上不肯多喝几碗的话,那他们必定也不敢喝,那这大正月里的寒夜漫漫,又该如何熬过来” “想必汗阿玛在天之灵,瞧着也不落忍啊。” 皇帝轻轻阖上眼帘,认真地点了点头,便再将廿廿续上的一碗奶茶仰头而尽。 如此,廿廿手里满满的一“多穆壶”的奶茶,一碗一碗地全都落进了皇帝的腹中。 这漫漫冬夜里,因为胃底的暖,便连心都跟着温热了。 諴妃和莹嫔在畔伺候着,两人都看着皇上与中宫之间的暖意流淌,諴妃自是跟着满眼的温暖,而莹嫔则有些扎眼,有些看不下去了。 皇帝却也“善解人意”,放下茶碗道,“諴妃和莹嫔也都辛劳了,便都回去吧。皇贵妃终究比你们都年轻些,叫她熬一会子晚,陪陪朕倒无妨。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諴妃赶忙行礼告退,莹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便也跟着走了。 上书房内,静悄悄的。窗外,整个紫禁城也都是静悄悄的。 而目光放远处,此时此际,整个大清江山,同样静悄悄的。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宁静,便将江山之远都一瞬时簇拥在了这小小的一方斗室之内。 而这一方屋檐之下,唯有他们两个人携手相对。 皇帝将这一日亲自拟就的几道谕旨草样摊开来,叫廿廿上前看。 廿廿有些迟疑,“皇上后宫不敢干政。” 皇帝却伸手抓过廿廿来,“爷今儿写了这几幅字,因心事烦乱,也不知写得好不好。此处是上书房,爷从小念书的地方,若是写的不好,倒辜负了此地,更辜负了师傅们。你来帮爷瞧瞧,可有一时慌乱写错了笔画儿的” 廿廿扬眉,心下已是会意。 此时朝野上下多少事,都需夫妻并肩齐心,廿廿便再没推脱,便坚定地垂眸定睛去细看。 第一道谕旨,皇帝免除了直隶之外的督抚提镇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及藩臬布政使和按察使,并盛京侍郎、奉天府尹、及西北两路将军大臣、盐政、织造、关差等进京叩谒梓宫。 廿廿明白,这一来是稳定地方,不因太上皇崩逝而使地方动荡;二来,也是避免地方官员齐集京中,可能会带来的隐患。 廿廿点头,“皇上这一幅字,笔力遒劲,金钩铁划,妾身能看得见皇上的心意果决。妾身以为,这幅字写得好” 皇帝眸光一灿。 廿廿接着去看第二道。这是一道加恩皇家自家至亲的旨意。 “朕兄弟中,惟仪郡王居长,著加恩晋封亲王。” “贝勒永璘,系皇考之皇幼子;绵亿,系五皇兄之长子,五皇兄原系亲王,薨逝后,皇考将绵亿递减二等,袭封贝勒。兹均著加恩晋封郡王。绵亿派往东陵,悉心办事。” “仪亲王长子绵志、成亲王长子绵勤、定亲王绵恩长子奕绍,俱系亲王长子,著加恩照考封一等之例,均作为未入八分公。” “绵縂、绵偲,系成亲王庶出之子,均著照例封为辅国将军。绵偲,著赏戴花翎,与奕纯,并挑在乾清门行走。” “其余已授职者,各供厥职。奕纶、奕绅,著陪伴二阿哥在上书房读书。其余年幼未授职者,均著在邸读书。以示朕仰体皇考圣心,加恩本支之至意。” 这一道恩旨,皇上将自家兄弟俱晋王位;成年的侄子们各恩授爵位,孙辈嘱咐安心读书。 廿廿点头道,“皇上这一幅字,有骨有肉,团圆尽显,乃为和气。妾身瞧着,这一幅字当真是写得叫人心下觉着暖融融的。” 皇帝轻轻点头。 廿廿接下去再看,第三道谕旨皇上便是任免上书房的师傅们。上书房的师傅中,除了总师傅刘墉之外,其余只留陈万全、达椿、万承风三位依旧在上书房行走,其余各回本衙门供职。 皇上此举,一来是因为目下上书房中只有二阿哥绵宁一个皇子,绵恺还不到进学的时候儿,故此师傅本不必留太多。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此时皇上自己就住在上书房中守孝。若来往行走之人过多,自有隐患。 廿廿点头道,“皇上这一幅字,字数不多,却是主次分明;且笔画去除繁冗,叫人眼前不觉豁然开朗。妾身还是觉着好。” 第四道谕旨,内容越发简洁明了。 “命额驸科尔沁郡王索特纳木多布斋,在御前行走。” 廿廿欣慰点头。这位三额驸虽说还没与三公主完婚,可是从他之前协助拿下和珅、福长安一事上,可见这三额驸的忠心耿耿。挑在御前行走,自家女婿,自能叫皇上放心。 第五道,皇上则是直接召他的恩师朱珪回京。朱珪此前在安徽巡抚任上,皇上在安徽职缺上调派人手,以使朱珪能立即回京。 皇上自己的天下,大幕已开。 461、三年 461、 看到皇上在大哀之中,仍能如此有条不紊,廿廿便也放下心来。 廿廿回到自己寝宫,已然夜深。 原本了无睡意,但是却也要命令自己必须要歇息。因为,从此以后她头顶背后再没有那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从此以后她每一天睁开眼,就是一片她要用自己的肩膀撑起来的天。 所以她不能倒下,更不能疲惫,她得每一天睁开眼时,都是精力充沛,仿佛时刻都能冲上战场的统帅一般。 带着这样的坚定,她朦朦胧胧地仿佛当真睡着了。 她眼前出现一片红墙,是宫廷的规制,可是看着却又与紫禁城和圆明园有些不一样她立在红墙之间,迷蒙四望。 眼前忽地一片一片又一片,有落英缤纷而下。 她定睛去看,原来是海棠。 次日醒来时,她还能想起昨晚梦境里的红墙和海棠。 靠着枕头怔忡了一会子,她这才吩咐洗漱。 用早膳时,皇上那边传来了旨意太上皇遗诰,叫皇上二十七日之后就除服。可是皇上坚持举守孝三年的旧制,依旧穿孝三年。 廿廿也是点头,“自该如此。” 皇上的又一道旨意,追封庆贵妃陆语琴。谕旨中深情道“朕自冲龄,蒙庆贵妃养母抚育,与生母无异,理宜特隆典礼,加晋崇封。兹追封为庆恭皇贵妃。所有应行典礼,著该衙门查例具奏。” 皇上生母孝仪皇后,已经被太上皇抢先亲封为了皇后,已然再封无可封,皇上便将一片念慈之心都奉上给了养母。庆贵妃一位汉女,又进宫多年从无生育,却能位登贵妃,更是在此时被追封皇贵妃,也已然是殊荣已极。 廿廿知道,庆恭皇贵妃之所以能抚养皇上,并且能以汉女的身份登上贵妃高位,与庆恭皇贵妃与孝仪皇后多年的姐妹情谊分不开。 廿廿不由得心生歆羡,“皇额娘当年在宫中,能得庆恭皇贵妃额娘这样一位好姐妹,真是幸运。若我也能得这样一位姐妹,该有多好。” 她不由得想起安鸾。 同样是从小一起进宫,同样是曾经在宫中相依相伴着长大,她原本以为安鸾可以成为一辈子的姐妹,怎知 这样回想起当年来,便更觉有些心酸。 廿廿叹口气,轻声道,“去瞧瞧安贵人那边儿可缺什么,若短了什么,你们也不必声张,自回来悄悄回我,从我份例里给她补上就是。” 宫中向来都是看人下菜碟儿,这安贵人是安鸾的堂妹,便是外人不知道安鸾与廿廿曾经交恶,廿廿身边人自是都知道的。故此安贵人进宫以来,星楣她们早早儿就示意下去,倒叫内务府人对安贵人那边儿的用度有些克扣了去。 廿廿也是恼了这安贵人早早儿便被孝淑皇后记名儿,知道这内里必定有孝淑皇后的安排,故此对安贵人也是忍不住冷淡。 只是这会子回想起当年来,再者这安贵人毕竟不是安鸾本人,年纪又小,倒也有些不值当了。 星桂听罢点头,轻声道,“奴才悄悄儿去办就是,主子安心。” 这事儿从前是星楣做主办的,星桂知道凭星楣的性子,她若公开去拦住内务府的克扣去,星楣知道了就又不乐意了。她便按着主子的吩咐,明面儿上不声张,悄悄儿去办就是了。 皇帝不允二十七日除服,坚持要守孝三年的消息传到莹嫔宫里,她又忍不住拍着腿笑。 “哎哟,这话儿可不正跟我说的一样儿了咱们的皇贵妃娘娘啊,想要当皇后,还得再等三年去” 不多时,星镞便进来回禀,说二阿哥福晋进内请安来了。刚离了諴妃宫,已是朝延禧宫这边儿来了。 莹嫔轻哼了声,“终于还是来了。” 因在大行太上皇孝期,皇贵妃便免了日常内廷主位和在内行走的皇子福晋们的请安,再者二阿哥福晋还得到乾清宫去齐集举哀,这便也没立即过来。 到今日,虽说是比莹嫔所期待的晚了一天。可是好在,也只是晚一天而已。 该来的总会来,莹嫔相信自己盘算的事一定能够尽如己意。 舒舒进内行礼,莹嫔却不热络,只淡淡地道,“你可去过皇贵妃和諴妃那两头儿了她们二位可节哀了” 舒舒岂能不明白这是莹嫔挑理见怪呢。 舒舒这便恭恭敬敬地答,“回莹嫔额娘,皇贵妃额娘和諴妃额娘实则早就传过话儿,说免了媳妇们的请安。媳妇今儿进内,就是专为莹嫔额娘请安来的。” “只是宫里规矩如此,媳妇不得不先到皇贵妃额娘和諴妃额娘宫门前走一遭,隔着门行个礼罢了。还望莹嫔额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莹嫔轻哼一声,“也是啊,我终究只是个嫔位。便是有福分受你二阿哥福晋的请安礼,可是却必定是要排在最后的。在这后宫里,我得学会耐心,耐心地排在最后头才能见着二阿哥福晋你。” 莹嫔说这话的时候儿,眼睛是紧盯着舒舒的反应的。她甚至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就为了能将舒舒的表情反应全都尽收眼底,一点儿都不旁落。 舒舒静静听着,面上依旧保持着孝期的沉静肃穆,倒叫莹嫔一时看不出什么来。 莹嫔心下也是叹息。果然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狼女格格,虽说年纪小,却已是这么不好拿捏。 舒舒听完,这才静静道,“媳妇今儿在乾清宫举哀的时候,还隐约听见说皇上接下来就要给太上皇后宫的嫔妃们加尊号了。媳妇想,皇上将兄弟、子侄都进封了,那对太上皇的嫔妃们,就也不是只加尊号吧位分上,或许都会跟着进一进的。” 舒舒说到这儿就不继续多说了,反倒抬起眸子来,一双眼黑白分明地凝视着莹嫔。 莹嫔缓缓“哈”了声,“皇上的心思,咱们哪儿能猜的明白呢” 舒舒道“便是君心难测,可是历来的规矩却是固定的。从前的皇上们都是这么做的,那不管是咱们皇上,还是未来的皇上,必定都该如此。” 莹嫔缓缓挑了挑眉,心下倒也悄悄舒了口气。 她这才招呼,“瞧你们怎么个个儿都懒出一身肉来二阿哥福晋来了这么一会子了,你们也不知道搬张椅子来” 舒舒淡淡道,“媳妇不敢。” 莹嫔倒是亲自伸手拉过来,“那便与我一铺炕上坐就是了。这地下凉,快上炕来暖和着,也好说话。” 两位主子都脱了鞋上炕坐着说话,这便是最亲近的模样,星链和星镞便也都有眼色,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将隔扇门给关严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莹嫔这才道,“皇上的旨意,想必也传到你们阿哥所去了吧皇上坚持三年孝期,那这三年之内,皇贵妃就依旧还是皇贵妃,三阿哥就还只是皇贵妃所出之子。” 莹嫔盯住舒舒的眼睛,“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你若想叫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小匣子里是你希望的名字,那你可就得抓住这三年了。” “而三年之后,皇贵妃已是皇后,三阿哥便是皇后之子,而那三阿哥也都快八岁了八岁的孩子,说不定脾气秉性什么的,已经能入皇上的眼了呢” “若你们这三年的工夫不抓紧喽,那三年之后你们再想后悔,那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舒舒面色骤然一变。 可是终究年轻,心里的主意还不妥当,这便因为着急而更显得紧张。 “莹嫔额娘”舒舒一把抓住莹嫔的手去,“额娘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舒舒的表现,自然都在莹嫔计算之内,她可一点儿都不意外。 见舒舒已经主动求助,可是她反倒更不着急,轻轻笑了笑,“瞧你,怎么反倒慌了你忘了你是谁家的格格我若有你这么好的家世,我想要什么没有” “况且你想想人家皇贵妃啊,人家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是咱们大清的贵妃娘娘了她不过是你们母家旁支庶流破落户家的女孩儿,都有这个本事;你呢,你可是嫡系大宗的格格她会的,你不但也会,而且理应更好。别以为你如今十七岁还小,十七岁在这后宫里,已是什么事儿都能办了。” 舒舒有些脸红,可是眼神却是一厉,“为了二阿哥,我不是不敢除掉三阿哥去” 舒舒禁不住激将,终是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莹嫔满意地倏然高高挑起眉梢。 她终于给等到这句口实了。 “只是,宫禁森严,而三阿哥年纪小,还没分出来进阿哥所,依旧还跟着皇贵妃居住我便是有这个心,却也实在不敢贸然动手。就是怕一旦失算,连累了二阿哥,反倒正中了皇贵妃的下怀,叫她凭此除了二阿哥去” 莹嫔点头,却还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半天,只缓缓道,“你阿玛曾管銮仪卫,那是内廷出入最贴身的护卫这鞍前马后的,何至于半点法子都没有只要你求求你阿玛,我想还是奏效的。” 舒舒一震,“我,我阿玛” 莹嫔挑眉,“怎么说,为了二阿哥,你竟舍不出你阿玛去么” 462、找上门来 , 462、 舒舒终是眼中有泪,“我受父母养育大恩,尚未回报,如何忍心再连累他们去” 舒舒如此,莹嫔却也反倒是满意的。 舒舒毕竟出身名门,族中人丁又兴旺,助力便多,那舒舒便是向她求助,怕也是未必肯全心托付这便是莹嫔所担心的。 可是看舒舒眼前这模样,便是出身名门却也不想连累家人,那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在这宫廷里,便也是孤苦伶仃的。既然肯向她来求助,且吐露了心声,那便会将她当成救命的稻草。 莹嫔轻叹一声,“你这孩子叫我最为看重的,就是你的孝心啊。” 舒舒微微一怔,随即会意,立即起身行大礼道,“媳妇既嫁入宫中,便是宫里的人。媳妇的孝心自都是给皇上和娘娘们的。孝淑皇后额娘已经不在了,媳妇心下便早将莹嫔额娘当成了婆母侍奉。” 莹嫔这才笑了,亲自起身离座,扶起了舒舒来。 “好孩子,你终究还是年纪小,实则你手里的牌啊,实在是太多了,只是你一时心急,还没能都给捋顺,更不知道该什么节骨眼儿上使哪张牌。” 舒舒静静抬眸,“还请莹嫔额娘指点。” 莹嫔缓缓转身坐回去,半垂眼帘,“便比如我方才提到你母家,又何尝当真是要你去牺牲你本家父母兄弟去你没瞧瞧人家皇贵妃么,自家父母兄弟都指望不上,可是人家依旧能凭借毓秀名门而问鼎中宫宝座啊。” 舒舒不由得眯了眯眼。 莹嫔便笑了,“许是你小,尚且不知道。你可不知道当年皇贵妃刚进宫的时候儿啊,实岁不过五六岁大,就已经知道凭借着她也是你母族同门的身份,先跟人家和珅大人那边儿攀挂上了。” “一方面她是十公主的侍读,另一方面和珅大人也是钮祜禄氏,是你们母家的堂房,故此她可跟绵庆阿哥的福晋,也就是和琳的闺女,早就认了干姐妹儿,三不五日便要欢聚一回,别提多亲热了。” 莹嫔说着幽幽抬眸,“二阿哥福晋,你跟她既是一家儿的,那和珅大人是她的亲戚,便也是你的亲戚啊。她能借助和珅在朝中的影响力,那你怎么就不行” 舒舒心下有些不托底,“可是和珅大人他,肯弃了皇贵妃而帮我么” 莹嫔耸了耸肩,“不妨与你直说,咱们皇上多年来一直与和珅不睦,可是你瞧和珅还不是拥戴皇上有功,皇上登基四年来也是对和珅一家宠遇有加如今和珅、和琳兄弟,可是一门双公爵;更何况十公主还在他们家呢” “这就是稳稳当当的护身符皇上再与和珅不睦,可是也得顾着皇贵妃跟和珅是同族,十公主又是人家的儿媳妇啊太上皇留下的宠臣,皇上便也得礼让三分。便如从前的那些辅政大臣一样,皇上们暂且都得容忍着。” 莹嫔说着缓缓一笑,“便是皇上们迟早会不再礼让,可是以康熙朝、乾隆朝的例子,皇上们都得忍个十年八年去才成。从眼前往后算十年,便是和珅来日不好说,至少这眼前啊,还有十年的好时光呢。” 舒舒虽说点头,不过神色之间倒有些犹豫,“说来也是奇怪,这几日来媳妇跟着连日在乾清宫齐集举哀,竟都没看见过和珅大人。按说他是首辅大臣,又是太上皇治丧的总理大臣,是必定在太上皇梓宫跟前的啊。” 莹嫔也是一怔,“哦不是他奉了什么差事,暂且不在么” 舒舒点点头,又摇摇头,“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连着这好几天都没看见了以和珅大人为当朝首辅的地位,他怎么能一日离得开朝堂更何况是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难道他出门去了可是又不对啊,哪儿有叫当朝首辅大臣出门办事的道理” 叫舒舒这么一说,莹嫔也不由得高高挑起了眉。 不对劲儿好像更有些不对劲儿了。 莹嫔不由得抬眸凝着舒舒,“不如,你明儿再去乾清宫举哀的时候儿,问问。就算不便公开问旁人,你也自可问问你阿玛,又或者是你们家明安公爷;若这些位外臣不好近前的话,你便是问问十公主也好。” “公主福晋们是在一处举哀,你行走位次又是在所有皇子皇孙之前,你挨着十公主最近,问一嘴是最方便的了。” 舒舒想了想,便也点头,“也好。” 莹嫔心下实则早已有了帮衬二阿哥的大致通盘考虑,可是她却不着急和盘托出。今儿既说到了和珅,叫她联想到了自己心下那点子“不对劲儿”,她便今日只将话说到此处。 所有的盘算,终究都要针对实际情形而定。和珅这儿的古怪,等探明白了再说不迟。 舒舒起身告退,莹嫔叫星链送舒舒出去。莹嫔立在窗口望着舒舒的背影,心里再核计了一回大行太上皇丧期,身为中宫的皇贵妃却不去齐集举哀;连大行太上皇晚年最器重的首辅大臣也没影儿了这可太奇怪了不是 次日一早,乾清宫早晨的第一轮旗籍举哀过后,星楣便急急忙忙进内来禀告“主子,十公主递牌子求见。”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晃,随即便定住。 “请吧。” 从拿下和珅那时,廿廿便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刻的到来。 廿廿素服却升座明间宝座,而没有如自家人一般在内室见十公主。 十公主入内一见,也是微微一怔。 因从前二人的主奴关系,再加上十公主是固伦公主,又是太上皇晚年唯一的爱女,故此廿廿便是身为皇子侧福晋和贵妃的时候,对十公主都是礼敬有加。 两人若是在内室,只是自家姑嫂的关系的话,按着满人的老传统,嫂子反倒还要敬小姑子一头,所谓“姑奶奶”嘛。 可是此时廿廿却是升座明间宝座,那此时的廿廿就不仅仅是十公主的自家嫂子,更不是当年的侍读学生,而是大清皇贵妃,位在中宫。 十公主自然行参见大礼。 廿廿高高而坐,淡淡点头,“公主节哀。” 十公主哽咽一声,“嫂子,这几日怎都没见你去乾清宫举哀我想着你若去了,我好歹还能与你说说话儿,这心下便也能好受些儿去。” 廿廿淡淡垂眸,“我便是留在自己宫中,每次举哀的时辰,我也同样在自己宫中祭拜相信汗阿玛在天之灵都能看得见。” 十公主便也叹口气,“我也问过皇上哥哥了,哥哥也说,不叫嫂子去举哀,为的是颖妃额娘她们” 廿廿淡淡点头,缓缓道,“还有惇妃娘娘。想必公主也不舍得见惇妃娘娘心力交瘁。” 说到自己额娘,十公主眼神便是一软,轻叹口气,“是啊。” 两人都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了,皇贵妃还没给十公主赐座,倒叫十公主都有些不习惯。她下意识左右看看,可皇贵妃跟前人没一个动弹的。 十公主暗暗撅了撅嘴,便道,“我今儿来,是想问问嫂子一件事这几天举哀,我怎么没看见我公爹啊” 廿廿只再平常不过地“嗯”了一声,不慌不忙道,“和珅大人为汗阿玛在世时的当朝首辅,又是我母家亲族,虽一向能干,但是终究也有了年纪了。我看着和珅大人悲恸欲绝,却又要强撑心力总理汗阿玛的丧仪,实在辛苦,我看着都不忍心。故此我在汗阿玛崩逝当日便已传了内旨去和珅家,告知他们是我将和珅大人留宫当值,以免他老人家每日早晚两处奔波。” “公主便是厘降,也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内,故此传到和珅家的内旨,并未转告公主吧。” 廿廿静静抬眸,“公主最是知晓,当年凭我家的景况,能入选为公主侍读,一切都多亏和珅大人襄助。故此,和珅大人不仅是我母族亲人,更是我应感谢之人。我能有今日,能有如今这位分,我知道这背后都有和珅大人的影子。” “故此这些年来,我将和珅大人、和琳大人两家,都当做了我自己的母家一般。我从前如此,今日自然还是如此,便是来日我也会在尽可能照拂。” 廿廿这样一说,十公主自是这些年最知内情之人,便也只能点头了,“是,嫂子这些年的过往,我自然心知肚明。” 廿廿点点头,“故此宫中有事之时,我身为中宫,这后宫里这样多的琐事,我自己年轻,也一时顾不过来。我只能挑我最能倚重和放心的总理内务府大臣帮我顾着,那这个人选自然就是和珅大人。” “和珅大人帮我办事,我如何能忍心看他老人家宫里宫外、起五更爬半夜的辛劳去我这便留他在宫中当值就是。” 廿廿这一番话,十公主当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便松一口气,“我公爹留在宫中,有嫂子你照拂着,那我自然就放心了。” 廿廿缓缓抬眸,“哦怎么公主原本,还有些不放心的公主是不放心和珅大人,还是不放心我啊” 463、他不几日就会回家了 , 463、 十公主被问得一愣,抬眸间,眼前素服的女子已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大清正宫,而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她俯首帖耳的小侍读。 十公主膝头一软,赶忙行礼,“嫂子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着,这终究是大正月里,天寒地冻,且我公爹必是哀痛不已故此担心他老人家身子骨儿罢了。” 廿廿点头,“公主虽贵为固伦公主,却也依旧顾着家礼,没忘了身为儿媳的本分,顾着公爹的身子。” 廿廿早就看见了十公主下意识左右顾盼的模样,知道是十公主纳闷儿为何不给她赐座,而是坚持叫她站着说了这么半天的话。 可是廿廿就算心知肚明,却也依旧还不赐座,还是叫十公主继续站着。 “只是公主终究是公主。公主厘降数年,这几年来身在公主府中,无论额驸,抑或是和珅大人夫妇,见了公主都要行跪拜大礼。这礼数,决不能因为和珅大人夫妇是公主的公婆就能被擅自改了。” “按着家礼,公主是儿媳,侍奉公婆才是本分;可是在国,公主是固伦公主,和珅大人一家乃是奴仆。国高于家,君臣大礼自该凌驾家礼孝道之上,公主自然明白此中轻重,故此公主才从未擅自改了这礼数,是么” 十公主尴尬笑笑,“是啊。就算我有时候实在不忍心,想叫公婆二位站着回话就是了,可是碍着祖宗规矩,却也都只能忍了。” 廿廿点头,“公主果然首先是我大清公主,其次才是和珅大人家的儿媳。在公主心中,我大清更重、国礼更高。公主深明大义,叫我心下着实佩服。” 面对皇贵妃突然而来的称赞,十公主不由得红了脸颊,“嫂子,瞧你这是我的本分罢了,哪儿敢叫嫂子称许去” 廿廿点头,“可是自古,都是家国难两顾、忠孝难两全,但凡身在夹缝中人,总难免得取一头儿,而舍弃另一头儿。公主说,是么” 十公主冷不丁听见这个,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抬眸望住廿廿,“嫂子,你,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廿廿轻轻叹口气,并不多说,只是终于亲自站起身来,走下地坪,握住十公主的手。 “外边儿冷,公主站得久了,腿脚都麻了吧快随我进内间,好好暖和暖和去。” 廿廿这一冷一暖之间,十公主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怔怔望着廿廿的侧影,“嫂子,你你该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吧” 两人入内,在暖炕上并肩坐下,廿廿如小时候一样帮十公主焐着手,“咱们都是女子,时而会陷入两难婆家和娘家,一个是来处,一个是去处,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家” 十公主被问得怔住。 廿廿定定抬眸,“在民间,简单,所谓嫁夫从夫,那自然是婆家是自己的家;在公主这儿,其实也一样简单,公主便是厘降,依旧是公主,住的也是皇上赏的公主府,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拨给的银子和奴仆故此公主便是出嫁,依旧是皇家的人,娘家才是自己的家。” 十公主默默垂下眼帘,却也是坚定地点了头,“嫂子说得对,娘家才是我的家。” 廿廿转眸望窗外廊下。跟着十公主一起来的太监和女子都在外头候着呢。手里都拎着大包小裹的。 廿廿会意,“公主今日来,是给和珅大人送东西的吧” 十公主连忙道,“正是我也是想到,这几日公爹怕是回不了家。这便送些厚的被褥和换洗的衣物” 廿廿定定凝视着公主,缓缓点头,“好公主,实则你已经想到和珅大人暂且回不了家” 公主便又是一震。 廿廿话到此处便不再多说,只是轻轻拍着公主的手去,“我说了,从前我将和珅大人一家人当成我的亲戚,现在我依旧将和珅大人家当成我的亲戚,来日我依旧会尽力照拂。” “我这话说与公主,是发自内心,公主只管放心。” 十公主又是一震,眼圈儿缓缓地红了。 许多话、许多事,一切都已经尽在不言中,只是两人心照不宣,都不说破罢了。 廿廿点头,“这些东西我都收下了,必定如数送到和珅手里,叫他感知公主的孝心。” 廿廿说罢,轻轻抽回手来,泠泠抬眸,“公主也请回吧。想必和珅家中众人都在翘首等着公主的消息,公主回去了,将话说明白了,他们才能安心。” 十公主紧紧地闭上眼睛,半晌,才轻轻点头道,“嫂子放心,也请嫂子让皇上哥哥放心我回去便叫家人都知道,我已经见了公爹,公爹忙于公务,一切都好,还叫家中不必牵挂。不几日,便可回家了。” 廿廿点头,“对,不几日,他便可回家了。不会叫你们全家,悬心牵挂太久。” 十公主走了,廿廿也是悄然松了口气。 星桂小心道,“主子十公主该不会是已经想到了吧” 廿廿淡淡点头,“她是大清公主,想到是应该的。一来,这些年她如何不知皇上与和珅的心结去,凭和珅这些年在皇上背后的所作所为,皇上岂能不惩治他去” “二来,古往今来,新君当政之时,所谓前朝重臣、顾命大臣,曾经专横跋扈者,谁能善终从康熙朝鳌拜,再到太上皇之时的鄂尔泰、张廷玉,曾经一时风光,尽可左右新君的,终究等新君独掌天下之时,那便是祭旗的血、供奉祖宗的牲。” 星桂点头,“只是十公主终究是和珅的儿媳妇,她回去之后,该不会走漏了风声去吧” 廿廿轻轻摇头,“她若只认她是和珅的儿媳,那么和珅获罪,一族连坐,那她自然也就成了一个罪妇唯有记着自己是公主,且是我大清的固伦公主,她才能保全自己和十额驸一家去。这其中的利害,她不会不明白。” 廿廿轻捻手腕上的念珠,“我大清,不是没出过天子要了姐妹性命的故事甚至,当年太宗皇帝是将公主莽古济凌迟处死” 星桂也被吓得“啊”了一声。 廿廿静静抬眸,“江山重,若谁将亲情搅合进来,就休怪天子无情。” 星桂赶忙点头,“十公主终究也是聪明的,她不会不为了自己和十额驸一家考虑。想来,当年十公主能与主子您有那么一段情谊,也是上天的造化吧。要不,当这样的一天到来,便是贵为公主,又如何敢自信能保全罪臣全家去” 廿廿不由得轻轻摇头,抬眸仰望高天。 “我不是她的造化,其实这都是太上皇早已摆好的棋局。” 她之所以成为十公主的侍读,是太上皇选的;她之所以成为十五阿哥的侧福晋、皇上的皇贵妃,也是太上皇定的。 同样,十公主厘降和珅之子,也是太上皇选的;和珅从一个能臣,一路将他放纵下来的,也还是太上皇老爷子他自己甚至,并非不知晓自己的继承人与和珅之间多年的龃龉,老爷子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依旧一路将和珅养成了“肥猪”满人家祭所用之物。 此时回想起来,就连和珅的年岁、和珅被起用的年份,全都是内有乾坤。 和珅从内务府一个小小的库管,正式被起用为乾清门侍卫,是乾隆四十年十月间的事。而乾隆四十年,孝仪皇后薨逝,死亡可能第一次如此迫近到了太上皇的眼前,一向康健的太上皇也许就是从那一年、从孝仪皇后薨逝之事上,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滋味。 而从那时起,一个深谋远虑的帝王,便要为自己的继承人开始谋划,为了大清江山而绸缪。 更何况他选定的这个继承人,就是刚刚离世的孝仪皇后与他的孩子啊。 人没有办法预测自己寿数究竟有多少,可是凭太上皇当年立下的誓言,绝不在位时间超过康熙爷来算,那么从乾隆四十年起,到皇太子继位登基,这中间恰有二十年。 而二十年,正好足够一个野心勃勃的大臣,一路从底层爬到顶峰,羽翼已丰,罪恶满满。 和珅正好是年纪、身份都合适的一个人选。他年富力强,又因从小的困境而格外有向上爬的野心。这样的人,一旦身居高位,必定忘乎所以。古往今来,这样性子和出身的人,一朝权柄在手,全都是一样的下场。 所谓天子“豢养”臣仆,用二十年在朝中养一头猪,到了二十年后,皇位交替之时,恰恰合用。 而十公主的下嫁,又正是最妙的一步棋。凭和珅狡猾,唯有得了这样一张“护身符”,才会彻底暴露出自己的嘴脸来,毫无顾忌。 廿廿抬眸仰望上天,轻轻道,“您挑我给十公主侍读,我自不能不替您看顾着十公主去您放心吧,媳妇必定护十公主周全。” 正月初七日,军机大臣奏请,为十七阿哥永璘封郡王所定封号为“惠”字,十七阿哥是为惠郡王。 旨意传到廿廿宫里,廿廿虽说替十七阿哥高兴,可是坐了一会子,还是忽然起身,“备些素粥,我去给皇上请安。” 464、老陈醋 464、 粥是星楣去熬的。在手脚麻利这事儿上,星楣有时候还是在星桂之上,尤其是在弄这些家务事上。 星楣利利索索地将粥罩了棉罩子,自顾端着,自自然然要陪着廿廿同去。 这自是多少年的老例儿,原本没什么不妥当的。 可是这一回,廿廿静静看一眼,缓缓道,“天儿冷了,星楣你将这粥也给三公主、四公主那边送些去。这些叫星桂端着去就是了。” 星楣扬了扬眉,便也只好松了手。 星桂伸手接过来,轻声道,“主子还是疼你。这死冷寒天的,主子都舍不得派你的差事。” 星楣咧了咧嘴唇,没说什么,只回身去处理那些个要送去公主们那的粥了。 廿廿心下也是有些不得劲儿,可还是坚定地抬步而去。 长街里寒风浩荡,星桂轻声道,“主子星楣仿佛有点儿不高兴了。” 廿廿点点头,“等太上皇的事儿完了,就安排她出宫吧。明年你们也都二十五了,到时候了。” 星桂轻叹一声,也只能如此。 到了乾清宫,廿廿先去太上皇梓宫前行礼,然后才带着素粥踏进上书房。 皇帝欣慰点头,远远伸手,“你来了。” 廿廿将素粥呈上,亲自帮皇帝盛了小碗,递上小勺儿。 皇帝咽了几口,温煦道,“孩子们都好吧” 廿廿点头,“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是大姑娘了,自不待言;绵恺那小子,虽说往日不安生,可是这些日子来也懂事了不少,如今整日在自己屋里安安静静的,不敢吵也不敢闹了。”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他也知道皇玛法不在了” 廿廿忍住一声哽咽,只将十公主进内的事儿缓缓说与皇帝听。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放下粥碗,捏了捏廿廿的手,“你处理得甚好。要不,她若当场闹起来,想要见人的话,倒不好办。” 十公主好歹是固伦公主,又是太上皇晚年疼爱的幼女,若闹腾起来,皇帝也不好责罚。 廿廿轻叹一声,“我也只能晓以利害。她是可以闹,我便提醒她闹过之后会怎样她若此时为了和珅而闹,那等来日,她究竟还想剩下什么去”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公爹是重要,可是终究比不上自己的丈夫和小家。倘若此时十公主当真与皇帝和廿廿撕破了脸去,便是皇帝此时在太上皇丧期里可能会容忍她一回,那,来日呢 她是想连十额驸丰绅殷德的来日也都给闹没了么 “所幸,公主心下并不糊涂。好歹是太上皇的女儿,皇上的妹子,纵然惇妃糊涂,她倒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皇帝点点头,“她能回去安抚和珅一家上下,爷这边儿便也能放心腾出手来。” 烛光在这正月的寒夜里伶仃摇曳,纵然本身是火,却温不暖这冬夜的风寒。 廿廿凝眸看着那烛光,轻声道,“皇上,和珅不见了,十公主已经发觉,那前朝后宫里必定不乏比十公主更为敏锐之人。耽搁得若久了,倒引得人心浮动。” 皇帝缓缓点头。 廿廿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妾身擅作主张,已经与十公主说下,和珅这几日便会回家妾身以为,天子杀伐决断,此事宜早不宜迟。” 皇帝点头,却也皱眉。 “爷也有一点子迟疑。汗阿玛当年忍鄂尔泰和张廷玉,足足十年;而此时汗阿玛尸骨未寒” 廿廿明白,虽说人人心里都有数,先帝的辅政大臣到了新帝这儿,能得善终的没有几人。 对于权力的渴望,有时候会让一个权柄在握的大臣忘了君臣之分,忘了自己不过是臣子奴才。故此新帝们便也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这些辅政大臣们来当成自己立威的靶子。 可是,终究眼前太上皇刚刚崩逝,这么早就处置先帝的宠臣,稍有不慎,就是轩然大波。 廿廿眸光轻转,“我是钮祜禄氏,又是从小养大牙青,故此我倒是一向都十分留意狼们在狩猎时的反应它们可以长时间地跟踪追随、几天几夜地埋伏等候,但是只要时机一到,它们绝对会坚决地一扑而上,果断地咬住猎物的咽喉,绝不松口” “因为它们知道,这么久等来的机会该有多珍贵。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倘若攻击的时候稍有犹豫,猎物纵去,便是后患无穷甚至,若那猎物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便有可能发动反噬,到时候再后悔没有坚决地咬断它的喉咙,便晚了。” 皇帝一震,申述再度握住廿廿的手。 廿廿抬手指着上天,“爷,汗阿玛在天上看着呢。他若当真不准爷动和珅,那这些年来他就不会坚定地将爷作为储君,二十多年来心意从未更改。” “况且,对于太上皇来说,和珅是什么不过是奴才、鹰犬。而爷是谁呢,爷是太上皇的继承人,是太上皇血脉的延续,是太上皇将大清江山所托付之人” “谁会分不清奴才与儿子孰轻孰重呢傻子才会以为,奴才会比儿子更重吧” 叫廿廿这么故意带着些孩子气的话一说,皇帝都忍不住轻笑了声,拉过廿廿的小手来,在掌心里按了又按。 “爷就是喜欢你这种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更难得,你已在中宫之位,这股子锐气却依然不减。爷老了,倒有些瞻前顾后。” 廿廿抬手摸摸皇帝的下巴,“爷这两天,胡子长得尤其快。”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将廿廿在怀里紧了紧,“幸好有你。” 门口轻轻一声响动。 廿廿先吓了一跳,赶紧问,“上书房里,也有耗子么” 她自己就是狼女,又从小养狼,狼都不怕,却怕耗子。 也是都因小时家贫,连所住的房子都是租赁来的,那些年东搬西挪的,有些房子因有些日子没人住了,这便一进屋就能看见耗子。廿廿有回收拾新搬进的房子里的柜子,结果一开抽匣,就摸着个软软活活的东西这便落下了点儿后怕去。 皇帝也是警觉,凛声问“谁在外头” 棉门帘子一条,随着簌簌的衣袂摩挲之声,一个人走进来,没敢抬头,在门口就已经双膝跪倒,“儿子请汗阿玛、小额娘的安。方才是儿子惊扰汗阿玛和小额娘,儿子请罪。” 廿廿倒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二阿哥。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啊” 从绵宁成婚起,廿廿在人前已是早改称“二阿哥”,再不似小时候似的直呼其名去了。 皇上以上书房为守孝的倚庐,二阿哥却还是要奉旨在上书房里读书,故此每日里便也更为早来晚归,竭力向皇帝尽孝心。 绵宁垂首回话,“汗阿玛思念皇玛法,又以家国为念,时常通宵达旦。儿子岂敢有半点懈怠,唯有学着皇玛法和汗阿玛的样儿,竭尽全力罢了。” 廿廿欣慰点头,轻声道,“我是来给你汗阿玛送些素粥。二阿哥也用些吧。” 皇帝也说,“你的孝心,你皇玛法和我都知道了。起来用粥吧。” 绵宁恭谨起身,退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粥。 夜色如暗色帷幕,在这一方天地里静静垂下,将皇帝与廿廿、及绵宁给无形地区隔了开去。 廿廿没打扰二阿哥吃粥,轻声与皇帝说着未完的话。 “明儿,我得去瞧瞧十七福晋。对了,今儿正好二阿哥赶上,回头叫二阿哥福晋也与我一起去吧。十七弟妹是老二媳妇亲姑妈,去了能叫十七福晋更宽心些。” 皇帝挑眉,“嗯十七弟妹病了么可是这几日旗籍举哀,受凉了” 廿廿轻声道,“十七福晋这二年来,冬日早春经常着凉。此时是汗阿玛的孝期,她必定也是悲恸摧心,这便又病倒了。” 皇帝点点头,“免了她明日的齐集举哀吧。爷忙着,也暂且顾不上他们;老十七又镇日陪着爷,家里难免回不去。” 廿廿点头,“皇上刚恩封十七弟郡王爵,这都是高兴的事儿,十七弟妹倒在这个节骨眼儿病了,倒叫人心下着实牵挂。” 皇帝静静抬眸,凝望廿廿。 这么些年的相处,廿廿这个模样儿,皇帝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皇帝远远看了绵宁一眼,见绵宁守着规矩,头不抬眼不睁地自己安静吃粥,并未朝他们这边看一眼,皇帝便放下心,捏了捏廿廿的小手,“还不直说” 廿廿也是悄然回眸先看绵宁一眼。 也奇了怪了,就那么一碗粥,绵宁竟然吃了这么半天还没吃完。既没吃完,又不好撵了去。 外头已是传了动静进来,快要下钥了,她得赶紧把话说完。 廿廿忖着,说永璘的事儿,那也是绵宁的亲叔叔,再说也没什么背着他的去,倒不要紧。 廿廿便轻声道,“爷封十七弟为郡王,这自然是恩典。只是十七弟毕竟不同于八哥、十一哥,十七弟毕竟也是孝仪皇后额娘的本生皇阿玛啊两位哥哥都封了亲王,十七弟只封郡王,妾身这心底下都有点儿不得劲儿呢。” 皇帝轻“呵”一声,忍不住又捏廿廿一下儿,“就你惦记他这话旁人都没人敢到爷眼前来提,就你还替他提。” 皇上嘴里含着的,自还是多少年前的那一口老陈醋。 465、改号 465、 廿廿这个无奈,小心地回眸再瞥绵宁那边一眼。 那边幽暗,廿廿和皇帝又挨着灯火近,这便远远看过去黑咕隆咚的,倒看不清楚绵宁是个什么情形。只是能确定,那孩子依旧还在专心致志地吃粥,一碗粥仿佛极难下咽。 廿廿心下也自轻叹绵宁此时作为唯一成年的皇孙,这几日陪着皇上举哀,必定也是悲恸攻心,说不定这嗓子眼儿都肿了吧,要不也不会这样水米都难下咽。 廿廿一时心疼,便也没再计较,只悄悄掐了皇帝手心儿一下,“皇上瞧您。” 廿廿压低了声音道,“自从心事许给了皇上,我都多少年没单独见过十七爷了还不就是不想叫皇上多心亏皇上还好意思说。” 她是真的注意,这宫廷里一点子捕风捉影都是能要了命去的,况且是这样能直接影响到皇上名誉去的事故此这些年来她时刻小心,绝对避免与十七爷的单独见面去。 “孝仪皇后额娘已经离世这么多年了,如今汗阿玛也不在了咱们十七爷是幼子,如今父母双亲都不在了,那一切自然都要仰仗皇上和妾身这一对兄嫂呢。” “我纵然年纪比十七爷还小,可是终究是他正头的嫂子。所谓双亲不在,长嫂比母,我不替他记挂着些儿,还有谁替他记挂着呢” 皇帝眼中含笑,轻轻点头,拍了拍廿廿的手。 他自是心里有数,这会子说起来,不过也只是图逗廿廿松泛一下儿。这些日子来,他知道廿廿心下何尝不是每一刻都绷紧着呢。 他自己是天子,而且已经年近不惑,便没什么扛不起来;她不一样,她不过只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女子,这几日间要她手起刀落帮他做出这样多的事来,当真是难为了她去。 见皇上如此,廿廿便也轻轻撒娇地撅了撅嘴去。 皇帝点头道,“自家兄弟,我岂有不护着的道理去当年额涅薨逝,老十七已是十岁大的半大小子了,汗阿玛还将他当成个小孩子来护着、宠着。” “如今,汗阿玛也不在了他再大,也是个刚失去阿玛的孩子啊。爷这个当兄长的,岂有不护着他的道理去只是,他终究这些年性子顽皮,未曾堪过大用,能晋封郡王已是爷格外施恩,着实没有再封他亲王的道理去。” 这样亲昵的时刻,最方便说这些话了。廿廿便也无奈地点点头,“可不是嘛一想到他当年,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皇子,还欺负我一个小孩儿,我现在还都咬牙切齿呢” 廿廿轻轻摩挲摩挲皇帝的手背,以免他又想起老陈醋来,柔声道,“爷说的有道理,十七弟这些年也不肯担什么要紧的差事。而我大清的亲王,便是恩封的,也必定得是有功在先才行,他论资历当真还不够格儿。” “可是,就算只能封郡王,终究是自家最亲的兄弟不是妾身窃以为,皇上倒可以在旁的地方儿,多给十七弟一点子恩典去。” 皇帝缓缓抬眸,“别的地方” 廿廿半垂眼帘,“是啊,比如说,十七弟的王号。” 皇帝挑眉,“嗯你是觉着,惠郡王的名号不好” 十七爷的封号按着规矩,是礼部和军机大臣先行拟定,选几个字送到皇上跟前,由皇上亲自圈定的。 十七爷是皇上目下唯一的本生兄弟了,哪个大臣敢不给十七爷好好儿拟一个封号呢 况且,以这位十七爷的性子,你要是拟不好了,别说得罪皇上了,人家十七爷都能自己找你家门儿,把你家大门给砸个大窟窿都有可能 廿廿便垂首忍住轻笑道,“怎么能不好呢给十七爷选的封号,别说礼部和军机大臣们要好好儿费一番思量,便在皇上这儿自然也是严把着关呢。” “十七爷这个惠字,仁爱为惠,爱民好与曰惠,柔质慈民曰惠;聪慧也为惠,所谓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 “瞧,皇上这是想说十七爷既仁爱,又聪慧呢,作为王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去” 况且皇帝自己身为皇子,这些年前朝后宫最多的评价就是“仁爱”二字,皇上也一直以这个“仁”字来自况,故此皇上肯将这个“仁”字嵌入自己弟弟的王号里,可见心中对这个弟弟的偏爱。 “可是”廿廿轻声道,“一个王号,晓谕天下,可是王号里的深意,却也唯有读书人才能明白。可惜这个天下啊,读书人总是少数,大多数人或者粗通文墨,或者也只能望文生义,甚至还有断章取义的。自然,还有更多的人,连大字都不会写。” “故此他们看十七爷这个王号,想到的便不是仁爱与聪慧,反倒是惠字最表面的那个含义去了” 皇帝不由得挑眉,“嗯” “惠字,放在大多数人眼中,第一个念头涌起的,怕还是恩惠、实惠等说法儿去了”廿廿轻抚皇帝手背,“自家兄弟,尤其是一奶同胞,若叫人想到这样的字眼儿去,可不反倒生分了”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却也轻挑唇角,“倒也不委屈了他去这些年,他可不是所有兄弟里,在汗阿玛跟前最得实惠的那一个同样的规矩,放在我们身上,汗阿玛奖惩分明、毫不留情,可是放到他那儿,汗阿玛就变成了看不见、也听不着了。” 这些年来,乾隆爷明下谕旨叱责过多位皇子,从皇长子永璜、皇三子永璋,再到永珹、永璇、永瑆乾隆爷全都毫不留情。 除了没公开叱责过颙琰,也是因为颙琰当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唯一的特例,自然就是这位十七爷了。人家能满身都是毛病,可是乾隆爷就是一个字儿都没公开提过,仿佛那个明察秋毫的帝王,在老儿子这儿变成了耳聋眼花似的。 廿廿回想当年种种,也不由得心下涌起温暖来。 “可不。却也就因为此,皇上在孝期内给十七弟封王,这王号才更应当谨慎才是。因为这不仅仅是给天下人看,也更是给太上皇在天之灵看啊” 皇帝微微皱眉,“可是十七弟的王号,爷已经明传谕旨了,不易更改。” 廿廿明白,王号如王爵一般贵重,岂能是说改就改的大清历史上,几家王爵的封号更改,多是因为曾经犯罪,褫夺原来的封号的。譬如当年多尔衮死后获罪,睿亲王的封号被更改,故此更改王号反倒可能引起诸多的猜疑。 更何况,十七爷的王号刚刚晓谕。 “皇上说得对,所谓君无戏言,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廿廿眸光轻轻流转,“只是十七爷,不同于其他家王爷。十七爷是皇上一奶同胞的本生兄弟,更已经是皇上目下世上唯一的一奶同胞的手足了。” 皇帝心下也不由得一酸。 廿廿柔声道,“既然是自家本生兄弟,便自不该见外。别的王家封号不宜擅改,十七弟家的却不一样。” “再说,便是皇上不想引人猜想,那便再给十七弟一个更好的封号就是了” 皇帝不由得挑眉,“更好的封号这已是军机大臣选出的最好的几个字,爷又从里选出的最好的。” 已经既仁爱,又聪慧了,还能怎么着呢 廿廿温婉点头,“爷已经将仁字都嵌入十七弟的封号了,自已然是最好的了。可其实,妾身心下啊,倒还有个更好的选择” “嗯”皇帝不由得抓住廿廿小手,“什么字” 廿廿轻绽梨涡,附耳过去。 “皇上年号为嘉庆二字。嘉庆二字,又是太上皇早年在岁朝图上题诗已经用过的,故此皇上当年封王,王号就是嘉亲王。既然嘉字已经用过了,皇上将仅剩的庆字给了十七弟呢那这会不会就是这世上最最尊贵的封号了” “若十七弟能以庆字为王号,嘉庆二字便在皇上兄弟封号中聚全。这才是手足至亲,天下独一无二的亲情啊。便不管爵位是郡王还是亲王,倒都不要紧了,因为这一个庆字的封号,便能抵得过天下所有去。” 皇帝也是眼中一亮。 廿廿轻叹一声,“妾身听颖贵妃娘娘、婉妃娘娘说过,当年皇额娘刚薨逝的时候,汗阿玛最心疼的就是没了娘的幼子十七爷那此时,汗阿玛刚走,他老人家自己心下最放不下的,何尝不也是十七爷啊” “皇上若将庆字给了十七爷,他老人家亲自选的嘉庆二字,正为皇上和十七爷兄弟两人所用,想必汗阿玛也能欣慰了这封号所表露出来的骨肉亲情,才是此时天下最最翘首所待的啊。” 皇帝轻轻阖上眼帘,手却将廿廿的小手抓得紧紧的。 片刻便已重重点头,“好,爷明儿就颁旨。” 廿廿雀跃,忙给皇帝行礼,“妾身倒要替十七爷,谢皇上隆恩” 皇帝却大手一把将廿廿给抓起来,“怎么又要你替他谢恩了你凭什么替他啊” 466、万无一失 466、 皇上又提起一吊子老陈醋来,廿廿这个又是无奈又是懊恼,忍不住撅了嘴低声娇嗔,“爷,瞧您又” 皇帝也是一时忘情,伸手抓过廿廿的小手来,就要往怀里带。 冷不丁听得背后幽暗的角落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 皇帝与廿廿同时一怔。 糟了,方才说事儿说得太全神贯注,竟都忘了旮旯儿里还有一位吃粥的皇子了 皇帝还好,廿廿却是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只得赶紧背过身去。 幸好,这屋子里满是夜色,仿佛重重帘幕。 绵宁自己也是知道失仪,连忙起身跪倒,“儿子不小心惊扰了汗阿玛与小额娘,儿子请罪。” 皇帝眼光绕着廿廿流转,清了清嗓子道,“起来吧。我与你额娘说的是正事,却也是家事是你十七叔的事么,故此倒不必那般严肃。” 绵宁赶紧垂首,“儿子明白。” 廿廿脸上的热一时退不下去,外头又传来了西洋钟打点儿的声音该下钥安置了。钟表房就在乾清宫廊庑,与上书房不远,乾清宫广场又拢音,这便听得真真儿的。 廿廿便赶紧行礼,“皇上也早点安置吧,妾身先回去了。” 绵宁也赶紧道,“儿子护送小额娘回宫,请汗阿玛放心。” 皇帝便也点头,“好。” 正月里寒夜漫漫,天上的星颗颗寒芒闪烁。 廿廿借着夜晚的寒风,将面上的热散去些。 终是有些尴尬,她这个当长辈的自应当设法给化解了去才好。 廿廿便清了清嗓子,回眸瞧一眼绵宁,轻声道,“方才见二阿哥那一碗粥咽得极慢,二阿哥可是上火了,喉咙都肿了二阿哥家去,多用些汤水发散发散才好。” “如今你汗阿玛忠孝在身,还有诸多事体需要你帮你汗阿玛分担,二阿哥万万不能病倒了。” 绵宁静静跟着廿廿,这深夜的宫城里静谧得连脚步声都飒飒地极响。 “多谢小额娘,儿子省得了。” 廿廿便又叹口气,“你若身上不得劲儿,便是不便叫奴才们知道,你也可以悄悄儿嘱咐给舒舒,叫她每日里来乾清宫举哀时,顺带给你备些汤汤水水来就是。” 对于舒舒,廿廿心下自然还是回护着的。 一来都是钮祜禄家的同族,二来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在拿下和珅、福长安的过程中,帮了廿廿的大忙,于公于私,廿廿都有感于心。 绵宁却沉默不语。 二阿哥如此,倒惹得廿廿不由得回眸再去望他一眼。 一个不但有了官女子,更连嫡福晋和侧福晋都有了的年轻男子,却每每提起后宅之时,表现得如此寡淡,倒叫廿廿都有些意外。 不过廿廿却也每每都将这意外都压下去毕竟,皇上在还是当皇子的时候,因受了朱珪“五箴”的影响,对于后宅之事也是颇为寡淡。 如此父父子子,除了血脉里可能有的遗传缘故之外,身为皇子的也更要事事处处都留意模仿着皇父去,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况且二阿哥还在孝期里,前头是他额娘孝淑皇后的,这又是太上皇的,故此二阿哥修身养性,自也是应该的。 廿廿便自己拂去那层意外,轻声道,“前边儿就到宫门了,我自上轿,二阿哥也不必跟随来了。夜晚冷,你也早些家去吧。” 况且绵宁已是成年皇子,再往内廷来颇有不便。 绵宁却忽地抬眸,清瘦的身影如嵌在夜色里一般,透露出一种青锐的执拗来,“儿子已经禀明了汗阿玛,说要送小额娘回宫。儿子怎敢欺君” 廿廿倒无奈,点头道,“咱们是一家子骨肉,二阿哥本不必如此。不过,既然二阿哥坚持,那就随着来吧。只是夜风寒凉,二阿哥要多加一件披风才好。” 廿廿到宫门口上轿。暖轿的门帘和窗帘都遮得严实,廿廿坐稳便没再掀开过门帘和窗帘去。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廿廿暖轿在前,绵宁步行随后,沉默地一路向东,直到廿廿的宫门口。 廿廿吩咐落轿,便在轿子里告别,“二阿哥也快回去吧,早些安置,明儿还要早起进书房念书。” 绵宁跪安,抬眸望着那纹丝不透的暖轿,眼前都是方才那隔着幽暗的幢幢灯影里,她在他汗阿玛面前的眼波流转。 起身转向南去,眼前却只是幽暗的夜,冷寂的红墙,与漫长无尽的长街。 次日,亦即正月初八日,即太上皇宾天四日之后,皇帝正式颁传太上皇帝遗诰。 这一日,皇帝先遣庄亲王恭代皇帝祭祀太庙,然后由内阁官员请太上皇帝遗诰至乾清门用宝。皇帝立殿檐东恭候行礼,然后垂泪跪候遗诰出殿正门方起,回到上书房倚庐。 礼部官员捧遗诰,于天安门外宣读,颁示天下。 亲王以下,有顶戴官员以上,全都齐集在天安门外跪听。 廿廿也在后宫之中,默默祝祷。 可是这一刻,廿廿的内心却是翻滚如沸。 她知道,今日皇上会办大事,还不知皇上颁旨之后,朝野作何反响。那反响一时没来,她的内心也是一时跟着吊着的。 遗诰传谕完毕,随即传来的是皇上关于十七爷的谕旨“昨所加永璘惠郡王封号不够允协。著改为庆郡王。” 紧接着,第二道旨意也传来。这一道却是事关一向大权独揽的军机处。 谕旨各部员衙门文武官员,及军营带兵大臣等,嗣后陈奏事件俱应直达朕前,俱不许另有副封关会军机处。各部院文武大臣亦不得将所奏之事预先告知军机大臣。 这一道谕旨听得廿廿也是心下砰砰直跳。 自从军机处在雍正年间总揽军政大权起,军机处能在皇上之前获知所有军政大事的弊端,已经延续了七十年。军机处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堪比宰辅中枢,今日皇上一道谕旨革除,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先前没人能想到。 紧接着,又有谕旨到。这一日从颁示太上皇遗诰起,便注定是一个重大的日子。皇上诸多新策将密集颁示,取出其不意之效,由不得臣下揣测和议论。 第三道谕旨,皇上是再度宣布重要的任命成亲王永瑆、大学士董诰、八福晋兄长庆桂三人在军机处行走;阿桂的孙子那彦成,仍留军机处行走这是在限制军机处权力之后,立即用自己人稳定住军机处。 接下来,皇帝又任命总理王仪亲王永璇总理吏部事务,成亲王永瑆总理户部事务兼户部三司事务;撤换掉和琳岳父苏凌阿的刑部尚书一职,将刑部事务交给庆桂。 孝淑皇后之兄盛住,管理工部尚书事务;睿亲王淳颖管理理藩院;定亲王绵恩管理步军统领事务 阿桂之孙那彦成,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绵宁岳父布彦达赉补授内务府大臣。 六部、各要害部门全都换成皇上的亲戚和心腹。 同样,内务府各要紧的部门,也全都换成了可放心之人。 盛住管御茶膳房、太医院、御药房、以及崇文门的税关;布彦达赉与盛住一同管御茶膳房; 上驷院事务由成亲王之子贝勒绵懿总管;武备院、御船处事务,则交给了刚刚进封的庆郡王永璘。 掌管京师契税旗产部分、牲畜税、屠宰税的,是左翼税务衙门和右翼税务衙门。左翼税务,由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大宗袭封公爷明安去;右翼税务,则交给了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去。 各旗的领侍卫内大臣、都统也全都调换,由这些位皇帝的兄弟、侄子来担任。 此外,两位最受信重的额驸也获重任七额驸、亲王拉旺多尔济为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永璋之女绵锦格格的额驸丹巴多尔济掌皇帝近卫銮仪卫大臣; 绵宁岳父布彦达赉补授上虞处粘竿处大臣;肃亲王、廿廿二妹的公爹肃亲王永锡管八旗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 这几位额驸、外戚姻亲一起护卫在皇上身前左右。 几道谕旨接连颁下,皇帝是将朝中及身边的军政大权全都挪给了自己亲信之人。 做完这层层的铺垫,皇帝才正式传旨革大学士和珅、户部尚书福长安职,下狱治罪 有了皇上这一层层的万全防备,将朝中、身边全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廿廿至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下来,膝盖倒软了,她竟一时站不稳,瘫坐在了地上。 “主子” 星桂和星楣都赶紧上前来扶住廿廿。 廿廿一口气松下来,已是眼涩鼻酸,再呼吸之间已想落泪。 星桂和星楣瞧着都急了,“主子,您这是” 廿廿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抹了把眼睛,“没事儿,我是高兴的。” 和珅与福长安被革职问罪的消息,一时间传遍前朝后宫,闻者无不震惊 别说内廷里的和珅亲家惇妃,以及一众曾经多年与和珅交往的嫔妃福晋们,就连莹嫔都险些闪了腰。 不过她随即却也有些意气风发起来,得意地拍着炕桌,“瞧瞧,瞧瞧我就知道之前有哪儿不对劲儿了,原来都是应验在今儿和珅这事上了” “原来她堂堂中宫,竟不率领嫔妃齐集为太上皇举哀,是去忙这个事儿去了她以为她做得天衣无缝,能瞒得过天下人去。呵,她岂不知,早已被我看透了” 467、把柄 , 467、 莹嫔得意了一会子,唇角轻轻挑起,“去预备壶清火的茶,二阿哥福晋一会儿便得递牌子求见。” 和珅突然被革职下狱,二阿哥福晋必定也是慌了神的。 这事儿更有趣在,不仅抓了一个和珅,还有个福长安。这便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以及沙济富察氏孝贤皇后母家就都给牵连进来了。而二阿哥的嫡福晋和侧福晋,也正好一家一个。 合着皇上扫荡朝堂,关联影响最高的,反倒是二阿哥的后宅。 莹嫔越想越有趣,忍不住道,“这场戏,倒是因为这一出重头戏,而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倒也不出莹嫔所料,果然没过多一会子,二阿哥福晋舒舒的绿头牌就递进来了。 莹嫔缓缓一笑,“传吧。” 舒舒进内,面上还是一副掩饰不住的惊魂未定的模样。 “莹嫔额娘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呢莹嫔额娘刚教我的那个法子,媳妇还没等起用,怎地就忽然失效了去” 莹嫔倒笑,“傻孩子,亏你还这样儿,你该高兴是你命好就因为你还没来得及用这个法子,和珅就先落马了,你才半点都没受牵连去” “你啊,合该是大清国母的命格,故此就连上天都护佑你呢,叫你没在这事儿上栽跟头。” 舒舒愣愣望着莹嫔,“可是,那个法子若行不通了,那媳妇还能指望谁人去” 莹嫔便又叹了口气,“瞧瞧,又犯傻了不是你这个有福的命啊,不但上天都护佑你,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列祖列宗更是护着你呢你也不瞧瞧,皇上今儿发的谕旨里头,你们家一口气多少个人受了重用去” “且不说你阿玛布彦达赉,这又是管户部,又是管銮仪卫,又是升内务府大臣的;连你们家的果毅公爷明安,这不是也得了重用去么” 莹嫔故意留在最后道,“还有那皇贵妃的阿玛恭阿拉,这不是也一跃成为朝廷重臣了吗。” 莹嫔幽幽抬眸,“一个和珅被拿下,你们家却是三个长辈获了重用,我若是你啊,高兴还来不及,亏你还这么惊慌失措的了。” “你也回头瞧瞧你们家那侧福晋福长安倒了,皇上新任命的一干王大臣里头,他们沙济富察氏就一个儿都没有了就算睿亲王和成亲王是他们家的女婿,可是那点子姻亲的关系,怎么比得上王爷们自己身子里流淌的皇家血脉呢。” 莹嫔转着腕子上孝期戴的素银的镯子哂笑道,“现在该惊慌失措、举棋不定的,是你们家那侧福晋才是。你且将心都放回肚子里去,稳稳当当地看戏就是。” 舒舒微微皱眉,“若只是媳妇家里这点子女人之间的争斗,倒也罢了,媳妇自信有那个本事管控住她们媳妇现在忧心的,始终都是我们家阿哥爷的前程。” “我阿玛他们得了皇上的重用,我是高兴。可是我却担心他们能得重用的缘故,是在皇贵妃额娘那” “若媳妇猜的是对的,那就算我家一族都受到重用,那也只代表着皇贵妃的地位日渐贵重皇贵妃贵重了,那三阿哥的地位自然也跟着重了。” 莹嫔听着,十分满意,缓缓地点头,“也是。和珅那是什么人啊,朝廷里风风雨雨二十年过来,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谁敢说自己有把握将他这么顺顺当当地就给拿下了” “想来,也唯有让和珅毫不设防之人,才能如此出其不意叫和珅束手就擒而这后宫里啊,有这个本事,能叫和珅全无防备的人,也就是皇贵妃了。” 舒舒面色便是一变,“媳妇猜对了,是么莹嫔额娘也做如是想,是么” 莹嫔叹口气,“我的二阿哥福晋啊,你现在更应该明白,你的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她年轻,却心狠手辣,一旦下手就绝不留情甚至,为了自己的目的,她能六亲不认,将从前多少年的情分,全都给抛到后脑勺去了” “可怜那和珅,这些年一向以皇贵妃母家长辈而自居,绵庆阿哥那福晋还跟皇贵妃论了姐们儿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全都被她给卖了” 舒舒面色越发不好。 莹嫔摇摇头,“可是你想想,她为什么在这事儿上这么出力她冒这个险,卖了和珅这样一个母家亲族,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已经是中宫,早一步晚一步都是必定的皇后,她做这样的事儿来讨好皇上,图的是什么自然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位分了。说到底,一个当额娘的,所有的苦心经营,所有的心狠手辣,只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她自己儿子的将来啊。” 舒舒倒吸一口冷气,便是坐在熏过的暖炕上,也是手脚冰凉。 莹嫔轻轻摇头,“虽说这事儿之后,你阿玛和你们十六房的公爷也得了皇上的重用,可是你瞧见没,她阿玛不是也跟着顺势而起了么” “回想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这几百年里,什么时候儿轮到她们六房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了瞧这架势,倒有她们六房因了她顺势而起,想要与你们十六房比肩的意思去了。” 莹嫔微微停顿,轻声冷笑,“说到底,她借着抬举你阿玛和明安公爷的机会,事实上是想推着她自己阿玛往上爬呢” 舒舒越发惊慌失措,不由得伸手攥住莹嫔的手。 舒舒指尖的凉,叫莹嫔十分顺心。 “莹嫔额娘,您教教我,现如今我该怎么办” 莹嫔垂首想了想,“形势虽然对你们越来越不利,不过倒还一切都不晚。毕竟,她还没正式成为皇后,那三阿哥就还只是皇贵妃之子,宗法地位上,没法儿跟二阿哥比。” “咱们推算推算,孝淑皇后孝期之后,还有太上皇的孝期,两者叠加,她怎么也还有三年才能被正式立后去。那这三年里,你和二阿哥便还来得及办不少的事儿。” 舒舒勉强点头,只是心下还是慌乱难安。 莹嫔轻轻拍拍舒舒的手,“这三年里,只要你们联合宗室王爷们,寻着理由说她德不配中宫,不叫她封后,那不就得了” 舒舒一震,眸子里涌起些坚硬的光芒,却也还有着迷惑。 “可是,她素来谨慎,又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对于宫规比谁都稔熟她这些年来也都没出过什么岔子,咱们能抓她什么把柄,说她德不配中宫去的” 莹嫔笑了起来,“傻孩子,要不说你还是个孩子么实则眼前已有现成儿的理由,你竟还不知道抓。” “莹嫔额娘教我”舒舒满眼的热切。 莹嫔静静垂眸,“和珅啊。既然和珅出事,十公主的处境就是进退两难,而她又毕竟曾为公主侍读,便是做做样子,她也得看顾着十公主去。” “更何况,除了十公主之外,还有和琳的那个闺女质郡王绵庆阿哥的福晋呢。” “她既然回护,这当中便必定难免有公私无法两全的事儿去。你只需要仔细着些儿,便不难抓住她在这事儿里的把柄去到时候只消说她徇私枉法、抗旨不遵,有心袒护罪臣和珅就是了。” 舒舒垂眸仔细想了想,“这倒也不难” 她阿玛布彦达赉刚调任户部侍郎,查抄和珅的家产,必定有户部官员参与;而她家公爷明安管左翼税务、二阿哥的亲舅舅盛住管崇文门税关,这两处税务从前都有和珅插手,便更容易查出把柄来。 “只是,”舒舒抬眸,有些为难道,“只是拿下和珅就是皇贵妃额娘所做之事,那她怎么还会袒护罪臣和珅去这两相矛盾,说不过去啊,便是强说,也没人肯信不是” 莹嫔便又笑了,轻轻拍拍舒舒的手背,“傻孩子,要不说你在这后宫里的日子还短,对这后宫里的规矩啊,还没参详透呢。” “和珅应当是皇贵妃带人拿下的,这是咱们两个的共识可是这也都是咱们两个猜的不是皇上可从未明传谕旨说,这事儿是皇贵妃干的呀” “皇上拿和珅,是为了皇上给自己立威,他如何能叫人知道这事儿不是他亲自办的,而是皇贵妃带人办的再者,后宫不可干政,就算事实上大清的皇后历代都对朝政有着绝对的影响,可是却绝不可能在谕旨里明说不是” “故此啊,除了咱们宫里的这几个人之外,外人都不会知道皇贵妃在这事儿里的作用。朝臣不知道,天下百姓更不知道,而且这事儿也绝不会诉诸笔端、录入青史里头去,所以啊你这事儿便只管放心大胆地这么去说。” “皇上不信咱们的话,不要紧;只要宗室王公们相信,那就够了。这大清的天下,是皇上执掌的天下,可是这大清的天下,首先得是爱新觉罗家的不是” “便是皇上自己,因为一半的汉人血统,以及生母的卑微出身,还一直受宗室们指摘呢到时候一旦宗室们闹起来,皇上自己都怕引火烧身,他自不会为了护着一个皇贵妃而跟宗室王公们撕破脸去。” 468、自尽 468、 正式将和珅与福长安革职下狱之后,皇帝开始清扫朝堂。 这也是古往今来帝王们清算权臣所共用的法子,总是想要那权臣在朝中的羽翼彻底剪除,将他们曾经留下的影响全都荡涤干净了才行。 否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死灰再碰着火星儿都有可能复燃。 首先便是那先为和珅师、待得和珅得势之后不惜反过来拜和珅为师的吴家兄弟之中的吴省钦。 皇帝叱责吴省钦身为御史言官之首的左副都御史,这么多年来竟对和珅、福长安二人没有过一个字的参举弹劾;待得和珅与福长安下狱治罪,皇帝下旨令在京王公大臣和在外的督抚大臣提举和珅二人的罪证,可是吴省钦这位左副都御史还是缄默不言。 待得看大臣们纷纷封折子上奏,他看着自己一声不发也不是事儿,这便也写了个折子上奏可是他上奏的内容,却是提请皇上将教匪首领王三槐正法,以及弄出个什么“掌心雷”火器的东西来,半点于和珅和福长安无关,更与他本身左副都御史的职责无关。 皇帝下旨,将吴省钦交部严议,随后革职回籍。 接下来是张家口税务监督和精额,因此人曾给和珅送过银子,皇帝下旨将此人押解入京来听候皇帝亲裁。 再是对和珅死忠的山东巡抚伊江阿。太上皇龙驭上宾,伊江阿只写信叫和珅节哀,给皇上的奏折里却并无只言片语,分明是在此人心中只有和珅,没有皇上。 皇帝痛斥伊江阿,亏他还是与阿桂齐名的大学士永贵之子,还曾经在军机处行走过,结果心中无君无父,只甘当和珅走狗。 及至正月十五日,在九大总督之中位列首位的直隶总督胡季堂,在督抚大臣中第一个上疏朝廷,参奏和珅,查出和珅蓟州坟茔僭妄违制、及附近州县置有当铺资财等,请朝廷将和珅凌迟处死。 胡季堂因其直隶总督的地位,其父又曾为左副都御史,父子两人在民间都有清廉公正的美名,故此胡季堂的这份参奏分量极重。皇帝根据胡季堂的参奏,及连日查抄和珅家产等证据,列出和珅二十大罪。 皇帝将胡季堂的奏折原本,发交在京文武三品以上官员、翰林院、詹事府、六科给事中、御史道等一同阅看。 至于福长安,皇帝也是痛心疾首。福长安若记着他父兄的功绩,那这些年与和珅共事,本来应该最了解和珅的罪证。故此这些年当中,福长安有太多次机会能与太上皇、皇帝单独相处,每一次机会都可以据实上奏。 可惜,福长安这些年白负圣恩,白白辜负了他父兄用性命为朝廷立下的功勋,竟无一字上奏 皇帝推心置腹道“如果福长安曾在朕前有一字提及,朕断不肯将伊一并革职拏问”,皇帝这是记着他父兄的功劳,已然尽心回护,可惜福长安终究负了朝廷,负了父兄。 前朝议罪的谕旨,一道又一道明传,晓谕朝野和天下。 廿廿的心便也跟着揪着,每一日里心绪都是随着这些谕旨而起起伏伏。 偏这时候还在正月里,胡季堂的折子明发下来更是在正月十五当日。 往年的这个时候儿,正是过年呢,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原本都是一年当中最高兴的时候儿。 大人们都明白有事儿,一是国孝,二是朝中正在荡涤,故此没人再想着什么过年的的事儿;可是孩子们却有些不适应了。 还不满四周岁的绵恺,刚在人间过了四个年,其中至少两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正经有记忆的可能也就是去年那一个年。 这小孩儿是刚知道过年的好玩儿,既不用念书,还有压岁钱和好玩儿的,心下正盼着呢。好容易数着日历到了日子,可是宫内宫外却变成这样一片肃杀了。 他虽说明白皇玛法崩逝了,他也跟着哭,可终究是小孩儿,哭完了抹过眼泪,就又盼着能过年了。 “额涅,咱们过年吧去圆明园,看花灯和烟火啊,好不好” 廿廿心下自是心疼孩子,可是这时候哪儿容得他造次呢。再者廿廿心下也存着那么重的担子呢,便也实在是松不下心来。 况且,绵恺这年纪,你跟他解释,他看似听进去了,实则什么都不明白。前头说,一扭头就又忘了。 廿廿心焦不已,便也只能吩咐叫九慧和嬷嬷孙氏将绵恺给关屋里,没她的准许,半步都不准踏出门槛去。 及至正月十八,前头终于传来了消息内阁大学士、九卿、文武大员、翰詹科道等定拟和珅、福长安,罪名,联名上奏,请将和珅照大逆律凌迟处死,福长安照朋党律拟斩。 皇帝下旨,因思从前康熙朝的鳌拜、雍正朝的年羹尧、乾隆朝的讷亲,地位都与和珅相当。鳌拜、年羹尧都赐自尽,讷亲则是军前正法。 故此皇帝决定“姑念其曾任首辅大臣,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肆市。和珅,著加恩赐令自尽。” “福长安,亦著从宽改为斩监候,秋后处决。” “并著监提福长安,前往和珅监所,跪视和珅自尽后,再押回本狱监禁。” 至此,和珅、福长安一案尘埃落定。从正月初三日太上皇崩逝,到十八日赐和珅自尽,前后一共十五日。 不过半月之间,权臣伏法,朝堂整肃,廿廿心下终是一口恶气出尽了。 在同一道谕旨中,皇帝还处置了和珅与福长安的子侄家眷。 皇帝重提当年和琳陷害福康安,弹劾福长安私运木材之事,“此案并非和琳秉公劾参,实系听受和珅指使,为倾陷福康安之计”。而这一回查抄出和珅家中僭越用楠木所造房屋。楠木与福康安运输的普通木材,其罪行轻重还用问么 再者,就凭和琳与福康安之间的这心结,便是和琳奉旨同福康安剿办湖南苗匪,亦因和琳从中掣肘,以致福康安及身未能办竣。故此和琳于苗匪一案,有罪无功。 由此,皇帝下旨革去和琳的公爵,并从太庙中撤出,并将他家里所设的专祠,一并拆毁。 至于和珅之子、十额驸丰绅殷德,因身为固伦额驸,且和珅的公爵是因捕获王三槐所得,故此皇帝施恩给他们家留一个伯爵的爵位,由丰绅殷德来承袭。 和琳之子丰绅宜绵,亦著革去公爵,收回侍卫的差事,不准在乾清门行走。只是皇帝也还是顾念丰绅宜绵的妹子,此时乃是质郡王绵庆阿哥的福晋,故此仍加恩赏给丰绅宜绵云骑尉世职,叫他在本旗当闲散差使。 其余,因与和琳有姻亲的苏凌阿;以及因为曾经在和珅家教过书,而被和珅举荐入朝为官的侍郎吴省兰、李潢、太仆寺卿李光云等人,年纪到的准原品休致;不到年纪的,退回原职。 廿廿先时还悬着心,当谕旨听到最后,已是忍不住唇角勾起。 “快,预备些好嚼咕,我去看看皇上” 半个月来都难见舒心模样的主子,这会子忽然这样如释重负的,星楣等人都高兴之余,也觉好奇。 星楣忙问,“主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星桂道,“必定是因为和珅、福长安一案已然尘埃落定。和珅今日已自尽,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主子放下心来了。” 星楣好奇打量着廿廿问,“还是十公主和十额驸得以幸免,没受牵连,叫主子放心了” 廿廿故意绷起脸来,“嘘,这些可由不得你们捕风捉影去。还不预备吃食去” 星桂挽着星楣,两人一起去预备了。 到了膳房,星楣轻叹一口气,“主子现如今是什么都不准我问了连捕风捉影这样的词儿也安到我头上了。” 星桂眸光轻闪,“主子毕竟从前跟十公主、和珅和琳兄弟两家有过那么一场情意,故此皇上宽贷了十额驸和丰绅宜绵去,非但没有连坐治罪,甚至还每人都给他们留了个爵位世职,叫他们日后不至于衣食无着那前朝后宫,便自然有人会忍不住捕风捉影,说这是咱们主子在皇上面前给吹的风。” 星楣也叹口气,“也是。毕竟十额驸倒还罢了,有十公主的缘故;倒是丰绅宜绵的确是有些宽纵了,就更没理由还给留云骑尉的世职去想必宫里有知道过去的事儿的,知道主子从前认过丰绅宜绵当哥哥的。” 星桂想了想,缓缓道,“其实这些人当真猜错了,我倒觉着皇上是为了质郡王绵庆阿哥的福晋啊毕竟质郡王福晋是丰绅宜绵的亲妹子。” 星楣倒是耸肩,“这好像不是理由吧。想当年,雍正爷可曾为了敦肃皇贵妃年氏,就饶了年羹尧去故此我也觉着,皇上真正顾着的,必定不是质郡王福晋,还是咱们主子这一层情分吧。” 星桂抬眸看了星楣一眼,轻声道,“嘘咱们可别乱说嘴去。终归主子自己心下才有数。” 廿廿带了食盒,来到上书房。 环望周遭,廿廿轻声道,“再过几日,皇上的苫次便要挪出上书房了。这会子看着,倒有些留恋。” 469 要走了 469、 皇上已然下旨,五日后,亦即二十三日,大行太上皇的梓宫将从乾清宫挪出,奉移到景山观德殿去。那皇上守孝所居的倚庐,便也要随之更换地方儿,挪到距离观德殿更近的地方去。 皇帝点点头,“此处,是皇考龙驭上宾之后我离皇考最后的、最近的地方。”皇帝已然是竭力克制,然则还是红了眼圈儿去。 廿廿喉咙也是发紧,赶紧克制住,只伸手去默默地握住了皇上的手。 太上皇的梓宫,从乾清宫挪到景山,然后再奉移到皇陵去终究是要一步一步,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而这天下,唯有他们夫妻两个,执手相望,再没有背后那个老人家无声的荫蔽。 廿廿摁住心绪,努力放松下来,眼波轻轻流转,“妾身此来,是来犒君的。” “嗯”皇帝眼圈儿发红,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廿廿捏了捏皇帝手心儿,“皇上是君,不是军,故此啊妾身是来犒君的。” 廿廿点到即止,并不说破具体的缘故。 可是皇帝反倒放松下来,轻哼了一声,“还以为你心疼爷,原来却是犒赏。爷倒失望了” 烛光摇曳之下,廿廿眸光晶璨,“皇上若是病了、累了、困顿了,才是我该心疼皇上的时候儿;可是眼前,皇上杀伐决断,恩威并用,使得朝堂风气为之一清正是皇上意气风发之际,哪儿该是我心疼皇上的时候啊” “所以我才是来犒君的,只为想皇上表达我这满心里的敬佩还尚且不够” 皇帝长眉轻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来。 “治罪和珅、福长安,也是你亲自带人办下的,又不是爷一个人的事。”皇帝目光温暖,如这冬夜里跳跃的灯火,熨进廿廿心底。 廿廿轻声道,“若论这动狠的,妾身是钮祜禄氏,是天生的狼女,办起这样的事来倒是容易。可是便如这自古以来,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的道理一样,妾身奉皇上的旨意,带额驸大臣侍卫们拿下和珅与福康安;可是妾身却没本事稳定住他们两个遽然被擒之后的朝堂。” “凭他们两个当年在朝中的地位,他们两个骤然被擒,必定引起朝堂巨震。若是在旁的朝代,或许都可能酿成一场大祸可是再看皇上,不过十五天内,一切都已经料理停当,皇上将整个朝堂全都稳稳掌握在手心里,没人敢因这件事而又半点的异动。” “皇上这睿智,不亚于列祖列宗打江山的魄力,妾身只敢佩服到五体投地。” 皇帝眸光轻暖,摇摇头,“爷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 廿廿轻叹一声,上前伸臂圈住皇帝的腰,抬眸定定仰望皇帝的眼睛。 “这便是皇上的圣君仁心之处。明明做到了历代帝王都做不到的杀伐决断便是当年康熙爷擒鳌拜、太上皇忍鄂尔泰和张廷玉,那都是要多少年的预备呢;可是皇上不过一夕之间,前后总共才十五日啊可是皇上却无半字居功,反倒说自己没做什么” 皇帝眉眼舒展,揽着廿廿,故意逗着她往下说,“那你觉着,爷又做了什么了不得去拿和珅和福长安,你都能办到,爷不过是擎等着现成的罢了。” 廿廿轻轻摇头,“所谓圣君者,当机立断,力挽狂澜,整肃朝纲;而圣君者,却未必都有皇上这般的仁心。圣君易得,仁心难寻。” “凭和珅大罪,皇上对和珅必定深恶痛疾,若按历朝历代的做法,当天子诛杀逆臣之后,便必定在朝堂之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大笔清算逆臣家属、党羽。” “以和珅的大逆之罪,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可是皇上非但并未牵连和珅九族,便是和珅的妻子儿女,亦全都未受波及。即便这内里有十额驸和公主的缘故,然则他毕竟还另有其他亲人,皇上也一并放过。” “便是和琳,本曾构陷福康安,用兵苗疆又曾掣肘,罪大于功,可是皇上还是给丰绅宜绵留了世职去,可见皇上恩遇之厚。” “除了和珅和琳族人之外,更让妾身佩服的是皇上在朝堂之上的举措。皇上只追究和珅和琳,便是对曾经阿附和珅的大臣予以叱责,然则皇上并未当真施雷霆手段加以惩处。便是苏凌阿、吴省钦,皇上只因他们的年岁已经到了让他们休致回家,皇上还加恩准他们原品休致,保留了他们回家之后的待遇去。” “而吴省兰等,虽为和珅曾经的心腹党羽,可是因尚未到年纪,而且依旧还有可用之处,皇上非但没有治罪,依旧还将他们留在朝中任用。便是前儿,皇上还授吴省兰为礼部侍郎,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依旧肯任用他,足见皇上这心怀之广。” 廿廿说着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肚子,“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这肚子里啊” 廿廿说到这儿却不说了。 倒惹得皇帝心痒,抓着廿廿的小手追问,“怎么着呀” 廿廿却随即皱眉了,摇摇头,“皇上的肚子怎么都瘦没了不成,皇上这肚子里若连水米都不装了,那还怎么装其他的呀” 皇帝这个无奈,长眉舒展,几乎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知道,廿廿自是听说了前儿个总理丧仪王大臣们,因为他哀恸沉挚,天颜减瘦,而联袂上奏,恳请节哀的事。 大臣们的奏请,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她却不放心,故此这才特地今晚上过来,将话题引了过来。 皇帝舒心轻叹,将廿廿揽了揽。虽在孝期里不能造次,但是这样轻揽肩膀的亲昵,也可令他心下稍微松快些。 他却故意歪头看她,“怎么,爷清减了些,竟难看了么” 廿廿无奈地摇头,“怎么会” 还别说,皇上这一清减,倒跟长脸清削的绵宁更为相像了。 廿廿轻轻拍拍皇帝肚腹,“只是皇上这肚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也跟着变小了,皇上想,大臣们会不会担心皇上终究还要继续跟他们算账呀”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旋即淡淡轻勾唇角,“哼,你可说了,爷是仁君。仁在心里,不在肚子上。” 廿廿点头,“包子馅儿大,不在褶儿上。” 皇帝一个没防备,好悬笑出来,“你你你,你这是说爷皮儿薄馅儿大呗” 廿廿这才高兴了,伸臂又抱了抱皇帝,“爷刚独理朝堂,来日方长。如今和珅与福长安已然伏法,爷便也放下些心来,也叫朝堂上文武百官们能跟着松一口气下来。” “过去已去,将来正来。皇上扫清了灰烬,这便该重新亮亮堂堂为了未来而忙碌了。” 皇帝轻轻点头,“你说得有理,爷自己虽已然放下了心,可是大臣们看不见。爷得胖点儿了,叫他们也跟着松口气。” 夜色渐深,又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儿。 廿廿看着皇上将她带来的嚼咕都吃完,这才起身向外去。 还没等出门儿,门槛外又出现了二阿哥绵宁。 绵宁赶紧给廿廿请双跪安。 廿廿点头,“二阿哥还没回去呢。时辰不早了,已将下钥,快回去吧。” 绵宁低低垂首,任夜色将他的眉眼和神情尽数湮没,“儿子先恭送小额娘回宫。” 皇帝点头,“也好。你去送送你额娘,朕也好放心。” 虽说绵宁是成年皇子,但是因为从小跟廿廿有那样一段情谊,故此两人感情原本深厚。 再者,当年孝淑皇后薨逝之后,太上皇和皇上都下旨,将绵宁托付给廿廿抚养尽管当时二阿哥的年纪已经大了,可因廿廿是继位中宫,故此依旧有鞠育皇子之责。 这便由成年皇子送廿廿回宫,按着宫规,也并无不妥。 廿廿便点头,“那边有劳二阿哥了。” 廿廿出宫门直接上轿,绵宁在轿旁步行护卫着。 这一次,与上一次两人沉默同行不一样,倒是一向性子沉默的绵宁,主动拉起话来。 “小额娘从前,倒是少来上书房吧” 廿廿想了想,便也点头,“我虽进宫早,又是为侍读,可是这上书房却是皇子皇孙和宗室子弟、备指额驸们念书的所在,便是公主都不便来,我自也没法儿跟来。” “不过倒也好奇过,十岁之前还方便四处走的时候儿,倒是来这边儿上,远远地往里瞄过。” “若不是这回皇上以上书房为倚庐苫次,我还真没什么机会进来瞧瞧。” 绵宁说了一句话后,却又沉寂了下去。 廿廿心下也是叹息。 二阿哥是孝淑皇后之子,孝淑皇后的性子又一向严厉,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更是寄予厚望。可是厚望本身,却也是沉重的压力,故此叫二阿哥从小便年少老成,越发养成了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 半晌,二阿哥终于又说话了,“只是以后,小额娘便又要少来了。” 廿廿也道,“是啊,四日之后太上皇梓宫奉移景山观德殿,你汗阿玛的倚庐便也要随之挪出上书房,换地方儿了。” 470 贵人们的机会来了 470、 绵宁便又不说话了,如同整个人被湮没在夜色里一般,便也整个儿都沉默下去了。 廿廿也被绵宁这反应给郁住了,便忖了忖,寻了个话茬儿来打破这沉默。 “倒也未必。终究,你兄弟他也快到了进学的年岁了。凭他的性子,怕是等他进了学啊,我也得三不五时去瞧瞧他。” 无边的夜色,同样无边的沉默里,绵宁霍地抬眸。 廿廿想想绵恺来日进学的情形,也不由得悄然又叹口气,“到时候儿,二阿哥总得替我看着你兄弟些儿去才好。” 身为亲娘,廿廿此时已是隐隐约约发现,绵恺的性子里头似乎有一些儿他亲叔叔庆郡王的影子。 也是,庆郡王是太上皇的老儿子;绵恺此时也是皇上身边唯一的幼子,宠着惯着的总比旁的儿子多些,性子里便有些顽皮得过头了。 想想当年的十七阿哥在上书房里头,因为没少了受师傅的罚,索性一时兴起,竟能将所有师傅都告到太上皇那去,叫太上皇依着他的话,将所有师傅都给撤换了一个遍儿 绵恺呢,她相信有她这个亲娘盯着,终归是不敢有十七爷那么折腾的。可是,估计未来的日子里,也得有不少他欺负人家师傅、谙达,或者是同学的阿哥们的事儿去。 到时候儿,她总归不得不来上书房里瞧瞧。 “小额娘放心,儿子到时候必定悉心照顾三弟,以免小额娘担忧。” 廿廿笑了,轻轻点头,“我知道。有你这个哥哥在,他便也不敢造次。他跟着你在一处,我便也可松泛些儿了。” 乾清宫虽说与东六宫有些距离,不过这点子距离,走不了几步便也到了。 长街宫门外,廿廿轻声嘱咐,“二阿哥这便回去吧。天冷路滑,早些歇息。” 次日一早,前朝便传下谕旨来。 皇上在谕旨中道“和珅任事日久,专擅蒙蔽,以致下情不能上达。若不立除元恶,无以肃清庶政,整饬官方。今已明正其罪,此案业经办结。因思和珅所管衙门本多,由其保举升擢者,自必不少。而外省官员,奔走和珅门下,逢迎馈赂,皆所不免。若一一根究,连及多人,亦非罚不及众之义。” “且近来弊端百出,事难悉数。现在宣示和珅罪状,其最重各款,俱已晓然众著。傥臣工误会朕意,过事搜求,尚复攻击阴私,摘发细故;或指一二人一二事以实其言,则举之不胜其举,并恐启告讦报复之渐。是除一巨蠹,又不免流为党援门户陋习,殊非朕之本意也。” 皇上的意思是,从前和珅权倾朝野多年,和珅的下属、攀附者自然多,倘若一个一个的追究起来,难免责罚人数太多。 再者,若有人成心借和珅来生事,互相检举揭发,难免有借机报复之嫌。皇帝可不想朝中除掉一个和珅,却又因此而掀起朋党门户的陋习来。 皇帝在谕旨中推心置腹道“朕心惟在儆戒将来,不复追咎既往。凡大小臣工,无庸心存疑惧。” “况臣工内中材居多,若能迁善改过,皆可为国家出力之人。即有从前热中躁进,一时失足,但能洗心涤虑,痛改前非,仍可勉为端士,不至终身误陷匪人。” “特此再行明白宣谕,各宜凛遵砥砺,以副朕咸与维新之治。傥经此番训饬之后,尚不知改悔,勉立修名,则是自甘暴弃,不齿士类,必当严加惩治,毋谓教诫之不豫也。将此通谕知之。” 皇上这是明下谕旨,令天下知之和珅一案至此,只惩治和珅一人,其余曾经攀附和珅的大臣,皆不再追究。希望他们洗心革面,重新报效朝廷。 廿廿的心倏然落到了实处。她知道,朝堂天下,终于可以安定了。 不得不佩服皇上的雷霆手段、仁君气度。在该严时,力初和珅,毫不犹豫;该松时,明发谕旨令群臣安心,不必噤若寒蝉。 这样的恩威并施,相信朝堂天下,皆能感知。 紧接着又一道谕旨,皇上获知从回部从叶尔羌进贡的大玉,运送极为不易。皇帝得知回众劳苦情状,立即命“所经各城大臣,接奉此旨,所解玉石行至何处,即行抛弃,不必前解”。 那曾经作为贡品,要不远万里从西疆运到京中的玉石,不管走到哪儿了,立即丢了不要了,别再往前继续运送。这是爱惜民力,也是止住京中多年来对玉器的奢靡之风。 廿廿听罢,也是静静微笑。旋即吩咐,“将咱们宫里摆在明面儿上的玉器,都重新查看一遍,但凡有用料过于珍贵,又或者是用工过于精细的,全都封了,造册退回内务府去。” 廿廿想想,却又停住,“除了经恩赏过的。其余一般铺宫陈设玉器,尽数退回内务府封存。” 二十三日,大行太上皇帝梓宫奉移。 皇帝在乾清宫亲自跪哭,行启奠礼。梓宫出紫禁城东华门,再往北,赴景山去。皇帝一路步行跟随,哭不停声。 而这一回,曾经在乾清宫始终缺席旗籍举哀的皇贵妃廿廿,因大事已毕,再不缺席。 梓宫启行之时,廿廿早已经率领妃嫔预先等候在观德殿之后。 大行太上皇帝梓宫抵达观德殿时,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廿廿率领妃嫔,共同举哀行礼。皇帝号哭不止,不忍离去,王公大臣齐齐跪倒,恳请皇帝节哀。 这一日起,皇帝守孝的倚庐,便改在了西六宫的咸福宫。 便是回到后宫,皇帝也下旨将咸福宫内炕床撤去,只在地上铺白毡、灯草褥,一应陈设还如同在尚书房苫次时一样,以尽人子孝心。 廿廿率领妃嫔,一起送皇帝赴移居咸福宫。 说是廿廿率妃嫔,除了太上皇所遗的乾清宫主位们之外,不过是諴妃和莹嫔二人。三人便一起亲自动手,帮皇帝收拾铺盖,也算尽妻妾的职分。 諴妃和莹嫔一捧白毡,一捧灯草褥,廿廿亲自跪在地上将白毡和灯草褥铺好。 三人分工之中,自然是廿廿亲手铺陈最为贴近。莹嫔不由得翻了翻眼皮,心下颇有些不快。 正月里忙完了太上皇的治丧、诛杀和珅的大事,皇帝从二月初一日起,才开始恢复重新引见大臣。国务朝政,开始回复正轨。 皇上在前朝如此,廿廿在后宫里便也恢复了内廷主位和在内行走福晋们的请安礼。 这日行完了礼,莹嫔出得廿廿的宫来,这便有意无意走得慢些,倒落在了諴妃后头甚远,而与一众贵人们拉近了距离。 一众贵人们都没资格前去给大行太上皇请安,便也甚久没见着皇上了。见了莹嫔放缓脚步,这便都上来问皇上情形,表达对皇上的担心。 莹嫔点了点头,“妹妹们都有心了。皇上这一个月来心力交瘁,自是清减了不少。姐妹们既然如此有心,若能时常给皇上送些亲手做的吃食过去,想必皇上也能更宽心些。” 一众贵人们都眼睛一亮。 年轻女孩儿的心思,都是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的。莹嫔看见了,不由得幽幽勾了勾唇角。 “只是妹妹们人多,若是都赶在一天里送吃食过去,倒叫皇上噎着了,也吃不下这么多不是倒不如妹妹们排个班,每天一个,顶多两个。如此才能叫皇上挨着个儿的都知道你们的心意,有胃口尝了你们的手艺去,又叫皇上连续多日都有你们的心意可收你们说,这可不是皆大欢喜” 几位贵人都赶紧点头称是,向莹嫔行礼道谢。 莹嫔满意地点了点头,“妹妹们都年轻,又都是才进宫就赶上了双份儿的孝期,挨着个儿的都还没侍寝呢必定个个儿都是心急的,都想抢个尖儿。” 一众贵人都红了脸,赶紧都说,“莹嫔娘娘取笑了。” 莹嫔摇摇头,“我可不是取笑你们,我不过因是过来人,明白你们的心情罢了妹妹们总归别忘了,这是宫里。宫里凡事都有规矩,都要分个尊卑,故此你们便是对皇上一片殷切的心意,却也得不坏了规矩才好。否则,反倒招皇上不高兴了不是” 贵人们全都称是。 莹嫔轻叹一声,“几位妹妹们自己参详吧,看你们能选出个什么法子来,倒好安排各人的贤后去。” 莹嫔说完这话,便轻勾唇角,上轿先走了。 走得远了,后头已经看不见了一众贵人,星链这才忍不住一笑,“主子这话扔出去,那几位贵人可得乱了套了。个个儿都是想拔尖儿的,谁肯让着谁呢这个先后的次序啊,依着她们个人,可是排不清楚了。” 莹嫔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指甲,“排不清楚才好啊。排不清楚,才想找我们这高位之人来给她们主持着。凭她们这点子想争宠的小心思,自是不敢求到皇贵妃那去;諴妃又是个活菩萨、老好人,自然也不爱招这样的事儿,往外推还来不及。” 星链会意,含笑点头,“若此,她们便也唯有求到主子门前来。既然是自己巴巴儿地求来了,那自然一个一个儿的,都得先听主子摆弄了才是。” 471、贪心 , 471、 莹嫔的话扔出去,果然在一众贵人之中激起了波澜来。 都是一茬儿进宫的,位分都是贵人,个个儿都是最为妙龄的时候儿,便任谁心中都存着那拔尖儿的念头去呢。 终究这是宫里,既然进来,便由不得自己不争宠去。毕竟,自己得宠与否,不仅仅关系着自己,也更关系着母家的命运呢,没人甘为人后去。 这日还不到傍晚,莹嫔这边儿便贵客盈门了,绿头牌摆了一排,莹嫔却未必是谁来都肯见,她总要在这先后的次序上拿捏一番的。 对于家世出身普通的贵人,莹嫔是不屑一顾的。 若是家世普通、父祖官职又低的,那即便是得了宠,来日位分的晋封上也没什么竞争力。如今后宫高位空悬这些,她要选的是将来有本事晋升高位、能成为她助力,与皇贵妃和諴妃抗衡的人。 能符合她这个心思的,那小门小户的必定不行,除了母家门槛低微之外,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格局、心机和手腕也都不够。 故此她心下早已经有了两个人选,她只静静等这两人的牌子。唯有见着这两人的绿头牌递进来,她才肯开门纳客呢。 与莹嫔安着的心思类似,前来递牌子求见的贵人里,最先的一拨儿也是家世最低的,倒是家世好的几位矜持些,未曾早早儿递牌子过来。 这也便是后宫里的形势,家世普通的更急着想要寻一个靠山,也好给自己的将来多一条路;而家世好的,因祖上的军功爵位,再加上父兄在朝中的官职,对自己的未来还是有些自信的。 一众贵人当中,家世最好的自是两位安贵人和信贵人。 其中自然又以安贵人家世为最高凭她母家的家世,所有朝臣当中,也唯有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可以匹敌。 如今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早已遍布后宫和王府,从皇贵妃到众多位王爷福晋,全都是他们家人。反倒是安贵人这信勇公家的,星崩儿少见了。 故此安贵人的心气儿也是最高的。她的心气儿,不仅仅在于自己得宠,更在光耀门楣上。如今后宫高位多有空悬,便是中宫已然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她怎么也该至少是妃位以上,乃至贵妃才是。 “主子不去莹嫔那边拜门子么”安贵人带进宫来的家下女子可儿一边儿擦着物器上落的白毛儿灰,一边忍不住轻声问。 安贵人摇了摇头,“她便是身在嫔位,也不过是个内务府下的包衣女子出身,我好歹是公爵家的女儿,没的自降了身份去。” 可儿便也点头。 “只是主子,莹嫔娘娘的那话儿,能管用么毕竟现如今还是在太上皇的孝期里,皇上还穿着孝呢,也不能召幸嫔妃不是” 另外一个家下女子落儿道,“依我看,莹嫔娘娘那话,倒还是有几分可能的。” 可儿忙问,“怎么说” 安贵人虽说没吱声,也看似没拿可儿落儿之间的话当回事,自顾着低头绣花儿,可是她的针却半天没动。 落儿道,“你想啊,皇上从前是住在哪儿的原本在毓庆宫,在东西六宫之外;后来又住上书房,还是在东西六宫之外等孝期过了,皇上又要移居到养心殿去,那就依旧还是在东西六宫之外” “这些个时候儿,后宫嫔妃们想见皇上,那可难了。别的不用说,这东西六宫的大门儿就出不去,总得有皇上旨意,或者向皇后、皇贵妃请了内旨才行吧” “可是现如今,不一样儿了”落儿隐秘一笑,“现在皇上以咸福宫为倚庐,那可是住进西六宫来嘞虽说,从咱们东六宫往西六宫去,还是有门上的限制,但是终归这限制可比出后宫更容易了不是” “至于说皇上的孝期么皇上正当盛年,前头刚过完孝淑皇后那两年去,皇上想必是打熬得艰难了。倘若这时候儿有嫔妃肯主动上前儿,便是不宜这会子得了皇嗣去,但是得宠终究是不难的。便是宫殿监有记档,可是他们有那么大胆子将这事儿给捅出去么” “故此啊,这会子可是嫔妃娘娘们的良机。谁先拔了头筹,来日自然是前途无量;而若谁错过了这个机会,那至少就还得熬过眼前的三年孝期去才行。” 落儿冲可儿眨眨眼,“这就是咱们民间所说的胆子大吃个够,胆子小吃不着啊” 可儿这便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安贵人静静听完,这才霍地抬头呵斥,“你们两个浑说什么呢这是宫里,比不得从前在家里。从前在家里,大不了撕了你们的嘴去;可是如今在宫里,说错了话,你们便连性命都不要了” 可儿和落儿都吐了吐舌,对视一眼,不敢再浑说了,一并上前向安贵人谢罪。 安贵人叫两个人先下去,她想自己静一静。 景仁宫的黄昏静悄悄地降临。她虽是贵人,可因为位分还是在荣常在之上,故此她在景仁宫里居尊位,这景仁宫里暂且是她说了算。 她凭刚进宫、小小贵人位分,就能在一宫中当家,且还是地位尊崇的景仁宫,她心下是满意的。 可是饶是如此,她的心下却也是有些空虚。 这空虚来自对未来的不敢确定,也是来自于对自己现在能做主景仁宫的不敢自信倘若她不能得宠,等这批新人有抢先进封嫔位的了,那这景仁宫就会住进一个新的当家人来了吧 她是信勇公家的格格,在这后宫之中,也只可以屈居在皇贵妃钮祜禄氏之后,怎可甘居其他人下 当夕阳最后一缕光芒被夜色吞没之后,她召唤可儿进来,“去找个机灵的小太监,到外头探听探听动静,瞧瞧信贵人那头儿,可去莹嫔那边递牌子了” 这一批贵人里头,唯一能跟安贵人有些匹敌的根基的,也唯有同样出自军功之家的信贵人刘佳氏了。 她自己是不甘心向一个包衣出身的莹嫔低头的,可是她可以悄悄信贵人。倘若信贵人也可低头,那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等了时辰不短,可儿才进来回话,“小子们在外头游荡了不短的时辰,可是都说没见着信贵人那边儿有人往莹嫔宫里去。” 安贵人倒有些为难了。 她的心已是活了的,可是她拉不下自己的面子来。原本想着攀着信贵人,倘若信贵人已经去了,那她也可以屈就。 安贵人坐着想了想,叹了口气,“唉,也是。信贵人跟諴妃、春贵人和淳贵人一起住着呢,四个人八只眼互相盯着,她便是有这个心,一时也没这个胆子不是” 皇帝自倚庐从上书房挪至西六宫的咸福宫,皇帝移居养心殿的事也已经开始筹备。 皇帝下旨九月才将大行太上皇梓宫奉移皇陵,故此皇上移居养心殿的日子便必定不是九月,就是十月,这么算来,倒也近了。 这日皇帝下旨,提及在嘉庆元年,以及嘉庆二年,经两次与他提及在养心殿内供奉考妣神牌一事。 太上皇按着雍正爷的做法,在养心殿只供奉雍正爷的父亲康熙爷和生母孝恭仁皇后神位,并不供奉嫡母神位;故此乾隆爷当年在养心殿也只供奉雍正爷和生母孝圣宪皇后的神位,不供奉嫡母孝敬宪皇后神位。 太上皇便也谆谆嘱咐皇帝,来日皇帝在养心殿内,也只需供奉乾隆爷和孝仪皇后身为即可,不必供奉嫡母孝贤皇后神位。 故此皇帝依着父祖的惯例,尤其是太上皇亮度的当面嘱咐,决定只制造乾隆爷和孝仪皇后的神牌供奉在养心殿。 先将考妣神牌请入养心殿,然后才是身为儿子的移居。自此,皇上移居养心殿之事,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皇上这边移居的事儿一有动静,一众新贵人们心下便都跟着着急了等皇上移居养心殿之后,后宫嫔妃想要见皇上就更难了,养心殿比不得同在西六宫的咸福宫来得方便些。 从这会子的二月,往大行太上皇梓宫奉移之期的九月算,中间不过就剩下六个月左右了。这半年的工夫,若没能抓住了机会得宠,那下一回就又不知道要等待多久了去。 “主子奴才瞧着,这几日贵人们倒往延禧宫走得勤了。”星楣将邸报“宫文书”捧来呈给廿廿。 廿廿只垂眸凝神翻阅“宫文书”,迟迟没吱声。 星楣有些着急,“主子莹嫔那边必定是不知道酿什么坏水儿呢” 廿廿这才淡淡一笑,“还能酿什么坏水儿呢不过是一坛子变了味儿的醋罢了。” 星楣便啐一声,“她知道自己人老珠黄、又没能留住公主,已是没了再争宠的资本去,她这便要怂恿贵人们,甚或要收拢新人了不是主子不能不防啊” 廿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看那宫文书去。 皇上几道谕旨里,都有叫廿廿触目惊心的内容。 譬如西南用兵,三年耗费已经逾七千万之巨,而此时依旧还未尽数剿灭。皇上叱责他们“各路军营全不认真剿办,惟知苟延岁月,军中宴乐”。 472、不争 472、 廿廿心下有些沉坠。 三年七千万的耗费,对于朝廷来说是巨大的支出,若长此以往,朝廷将不堪重负。 可是关键是,便是如此靡费,而且已经用兵三年,却还未彻底剿灭,足见军中奢靡之风已盛。上行下效,甚至有故意拖着不打完这场仗,而以此来获得朝廷银钱的。 八旗兵丁每月所收的银钱,分“坐粮”和“行粮”两种。所谓“坐粮”就是每月基本的收入,而“行粮”是当披甲上阵时候的收入。 自然,行粮多于坐粮,故此这仗多拖一天不打完,官兵们便多得一日的行粮去。 军中这奢靡之风的由来,皇上在谕旨里是归咎于和珅。 和珅作为首辅大臣,自然是难辞其咎,况且他兄弟和琳曾经先管西南军营的钱粮,后来更是接替了福康安为统帅,故此将军中奢靡之风算在和珅兄弟头上没错。 但是若当真要追根溯源,作为西南用兵最初的统帅,福康安怕是也难辞其咎。 况且朝野内外都知道,无论是福康安的父亲傅恒,还是福康安本人,都是极爱排场的人。 廿廿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翻下头,廿廿的目光停留在了皇上又一道关于宗室子弟的谕旨上。 因为皇上这些年与宗室之间隐隐约约的不睦关系,故此廿廿也极为关注皇上这边关于宗室子弟的动作。 原本宗室子弟也可参加科举考试,凭此获得官职,但是在乾隆朝时,被乾隆爷给下旨停止了。乾隆爷的意思,是不希望宗室子弟只知念书,而忘了祖宗弓马骑射的传统。 这一回,皇上是下旨准许宗室子弟重新参加科举考试。只是在考书本知识之前,要先进行马上射箭的考试,合格了的才准入考场参加书本知识的考试。这样既能让宗室子弟不忘祖宗传统,又能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宗室子弟不是人人都有封爵的机会,便是生在皇家,有尊贵的爱新觉罗氏,可是家中的爵位和世职却也都是有限的,便有多数子弟不能承袭爵位和世职。 这部分宗室子弟还可参加“考封”,也是以考试来作为获得朝廷授予官爵的机会。 但是这些终究还都是少数人的机会,还有更多的宗室子弟,尤其是已经在远支的闲散宗室们,没有爵位世职,若也没有官职的话,只会坐吃山空。 甚至便在乾隆朝,京城赈灾施粥的所在,就已经出现了黄带子宗室子弟都是没有官职、坐吃山空了的闲散宗室子弟。 这部分宗室子弟既想维持高贵的身份,便需要通过途径来获得官职,参加科举成为大多数闲散宗室子弟的唯一谋官之路。 廿廿轻轻舒了口气。 皇上此举,对于宗室子弟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但凡还肯好学上进的,都还是有机会入朝为官的。 只是廿廿也瞧出来,皇上并不想因为宗室子弟是爱新觉罗氏的血脉,就给他们打开方便之门所以并不与从前似的,准宗室子弟不参加乡试而直接参加会试;这一回重新准宗室子弟参加科举,却要他们与普通学生一样,从乡试开始,一路考上来。 皇上的用心良苦,是希望宗室子弟们勤学上进,可是廿廿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家从前是清贫过的,故此她也是见过宫外的闲散宗室子弟都是什么样儿。要他们跟普通百姓一样十年寒窗,那怕是真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自然这天下也是不乏有志气的宗室子弟的,可是总归凤毛麟角啊。 廿廿眼前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比后宫里女人们的争斗更要紧,故此便是星楣说莹嫔的那事儿,廿廿也并未放在心上。 若她还是嫔妃,她的天地和眼界便只有东西六宫那么大点儿,那她也唯有跟她们一样儿,一心只想着争宠之事。 可是她现在是中宫,是未来的皇后,是大清国母她便不能再局限在那点子小方格子里。她得站得更高些,想得更多些。 这世上的皇后,都不应该“争宠”的。 既不必“争”,因她是这天下的女主人;想要的更不是“宠”,一个皇后若只有皇上的宠,那是绝对不够的,更是这个皇后当得失败。 争宠是留给嫔妃们的、排遣寂寞的戏码。 故此廿廿静静地看完所有的“宫门书”,将它交给星桂去小心地按日期封入书格子,这才静静抬眸迎上星楣不解的目光。 “如今皇上独理朝政,前朝后宫都为之气象一新,偏后宫嫔位以上,唯有我与諴妃、莹嫔三人,诸多高位空悬,这便免不得总叫人惦记着。” “况我们几个都是皇上潜邸旧人,都是上皇他老人家恩赐给皇上的,叫人觉着这样选来的人,总未必是皇上自己可心的。而如今这些贵人,才是皇上登基之后亲选来的,这便总叫人觉着,皇上真正心仪之人,是在她们当中。” “后宫既有高位,又有皇上心上的位置,对于任何一个后宫女子来说,那都将是一条光明无比的前路故此,谁不想争一争呢” 星楣啐了一声,“呸,她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沉” 廿廿却轻轻摇了摇头,“她们还都年轻,又初入宫廷,涉世未深。怀着这样的憧憬,也自无可厚非。况且在这宫廷里,也唯有怀着这样的憧憬,日子才能过得容易些啊。” 星楣咬了咬嘴唇,“主子的心变软了” 廿廿抬眸瞟了星楣一眼,“如今我为正宫,理应如此。皇上在前朝,能继续任用和珅从前党羽,既往不咎;我在后宫里,自然也应当以和为贵。” 星楣噘嘴道,“就算那些新人,年轻不懂事,倒也罢了。可是主子当真还要继续容忍那莹嫔么” 廿廿倒笑了,“我不光要忍,我还要抬举她呢” 时光如水,转眼就滑到了三月间。安贵人万般无奈之下,唯有将主意都寄托在堂姐安鸾身上。 因三月里有亲蚕礼,今年因内廷主位们都还穿孝,故此皇帝下旨,亲蚕礼不以嫔妃行礼,而是派王福晋来恭代行礼。 这便不免又在王福晋们中间儿引起一番小小的竞争。 若论各家王爷,自是以皇上的兄弟为最贵重,那行礼的王福晋就该是仪亲王家、成亲王家、庆郡王家三家的福晋排在最先。 其余王福晋便不能主祭,也要跟从行礼,这便连日来进宫排演仪礼。 安贵人趁机,时常召安鸾到她宫里来说话儿。 安鸾这些日子心下也不得劲儿,来到景仁宫便忍不住抱怨,“仪亲王不过是才进封的亲王,若论位在亲王的日子长短,那自是比不过我们家王爷。老十七家,一来是弟弟,二来不过刚刚进封了郡王便怎么都该由我们成亲王府出人去行亲蚕礼才对。” 安贵人瞧着堂姐,心下也是叹息。 若论王爷的地位,那自是仪亲王家和庆郡王家都比不上的。可是呢,可惜呀成亲王福晋早已亡故了如今便是府里还有四位侧福晋呢,可终究还是有个“侧”字啊。 安鸾见妹子没吱声,心下便更是不高兴,忍不住道,“那八福晋,虽说现如今是亲王嫡福晋,可她是半个江南汉女更何况,还是个庶出的” “至于十七福晋么”十七福晋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安鸾对人家的家世挑不出什么来,“可是她这两年不是身子都不好么,总是病病殃殃的。哪儿能叫个病秧子去行亲蚕礼啊” 那除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之外,最尊贵的自然是她这位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府的格格了。只是可惜她还是侧福晋。 安鸾有些咬牙,深恼这些年了王爷都不肯为她请封福晋 凭她的家世,扶正为亲王嫡福晋,是完全应当应分的。可是不管她平素如何讨好王爷,王爷就是不肯吐这个口儿,不过各种敷衍她罢了。 安鸾凝视着安贵人,“你在后宫里也是为难,是不是我真的不明白了,明明勋臣之中,咱们家与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并列,为最尊贵的两家。可是咱们家的女子,怎么偏偏就总是被她们钮祜禄氏压着去” 安贵人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我找姐姐来,想说的便也是此事。莹嫔那边儿暗示说,如今皇上住在咸福宫,倒是我们的机会。若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抢先得了宠,那日后自是无人能比。” 安鸾眯了眯眼,“莹嫔这意思倒是没错儿。” 安贵人急得眼圈儿有些发红,“可是小妹刚进宫不久,门路尚且不通,又不敢窥知圣意,就怕稍有行差踏错反倒毁了自己去。” “可是莹嫔那边儿她不过是内务府的包衣,凭咱们家,我又不甘心求到她门口去。” 安鸾忖了忖,倒笑了,“妹妹你如是想,没错儿,那自是咱们母家该有的体面。凭这些年旁观着,那莹嫔也不是个消停的主儿。她如此挑唆你们,又何尝不是想将你们化为她所用的意思。” “咱们家啊,便怎么也不能给一个包衣女子当使唤去。” 安鸾目光轻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便是不借助她,难道你就不敢自己直接走到皇上面前去么” 473、闯宫 473、 三月的京师,夜风已暖。 可是走在宫墙夹道里的安贵人,还是瑟瑟发抖。 她的颤抖是由紧张而起。 她再小心地左右看看,看见了如同自己影子一般的可儿此时两人的装扮一模一样,身量也相似,手中捧着同样的食盒。 她还是迈出了这一步,不经莹嫔的门,自己来咸福宫。 只是她向皇贵妃请旨,不敢说自己亲自来给皇上送吃食,只是叫女子来送,故此皇贵妃痛痛快快地准了她的请求,还夸她果然是名门闺秀,虽说年纪小,却懂得为皇上分忧,真是懂事。 可是她真正想要给皇上送上的吃食,不是这食盒中盛的,而是她自己。 她还是背着人,暗违皇贵妃,自己穿了官女子的衣裳,跟着可儿一起来了。 几道门上的太监都仔细地查了腰牌。 各宫各女子、太监等人的腰牌上,都有各人大致的相貌特征如身量、年岁、五官等。 她好在年轻,与落儿年纪一般大,身量上便也几乎一样。又因为女孩儿家的娇羞,太监看过来时,自然而然地垂首闪避,倒没引起看门太监们的怀疑。 这便几道宫门都顺顺当当地走过来,一路从东六宫,向西北去,到了咸福宫门口儿。 咸福宫因此时为皇帝的倚庐,故此盘查级别抬高数倍。 不仅宫殿监加派技勇太监,还有御前侍卫、御前行走额驸和銮仪卫等都加派了人手。 只是因为咸福宫终究是后宫所在,外臣不便如此靠近,故此这时候能在咸福宫外当值的,除了太监之外,御前侍卫和銮仪卫等挑选的,都是与嫔妃有亲缘之人。 比如此时信贵人的阿玛就在銮仪卫中供职,还有廿廿的二弟和世泰。 虽说防范严密,可是一见来人只是两名年纪小的官女子,且带着腰牌呢,盘查起来倒也都十分客气,并未为难她们两个。 若此,安贵人得以顺利入内。 到了这一步,她心内是十分感谢她堂姐安鸾的。 彼时,她堂姐捉了她的手,笃定地勾了勾唇角,“那莹嫔自以为在宫里资格老,可是她自己却忘了,她刚搬进后宫来不过三年。且她们都是住在东六宫呢,对西六宫这边儿就更不熟。” “好妹子,你当你不拜她的门子去,便走不进这西六宫来了么那你是忘了我当年曾在这西六宫里呆过多少年西六宫的门道,我比莹嫔了解得多太多了。” 安贵人那会子才想起来,她堂姐安鸾曾在宫中为九公主之女德雅格格的侍读,而彼时德雅格格是跟十公主一起住在翊坤宫里的,翊坤宫就在西六宫,故此那一片地界儿、门上的人和规矩,她堂姐自然都更清楚啊 得了她堂姐的耳传心授,她便是没借着莹嫔的力,这一路走来却也稳稳当当。 这会子立在咸福宫外,虽更加紧张,哆嗦得都快牙齿磕碰、张不开嘴了但是这种紧张,却不是这一路来造成的,而是对于对皇上的敬畏罢了。 这会子回想起来,她没去莹嫔那拜门子,倒是对了。 安贵人与可儿在门廊处候了好一阵子,里面儿也没通传叫进。 安贵人紧张得轻扯可儿的衣袖。 可儿自己也害怕,可是主子已经示意了,这便也只好壮起胆子来,向刚从里头退出来的一个太监行礼,“敢问谙达皇上什么时候能叫进啊我们贵人主子送来的吃食,我怕凉了。若是凉了的送到皇上跟前,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御前的太监,反倒更为谦恭随和,个个儿都是笑眉笑眼儿的。 “姑娘别急,皇上这会子正议事呢。这议事啊,一般没个准头儿,若是事情简单,兴许三句两句后就办完了,皇上自然叫散;可若是难办的事儿啊,那从早上一直议到晚上的都有” 可儿苦着脸回来,跟安贵人一说。安贵人心下也是咯噔一下儿。 瞧这架势,皇上今儿在里头议的事儿,怕就是难办的事儿。 这样一来,皇上的心情便不是好的。那待会儿 可是想归想,她却已经走到了这儿来,情势已经容不得她再退回去了。 不过好在情形不似她所担心的那么糟糕,不多一会子,只遥遥见几名军机大臣耷拉着头鱼贯而出。皇上这是议完事儿了。 门上的太监这便笑眯眯地往里伸手,“皇上议完事,这时候儿正好该喝一口茶,用两口饽饽了。安贵人主子的吃食正好送到御前去二位姑娘往里请吧。” “到了内殿檐下,自有皇上跟前的谙达接过姑娘手里的东西,转呈给皇上。二位姑娘或者檐下谢恩,又或者蒙圣恩,还能到皇上跟前回两句话,也说不定呢” 一听门上的太监这么说,安贵人这心下便又不安起来。 原来竟然都未必能进殿面君,只能在檐下谢恩 脑袋里毛毛乱乱的,安贵人便已随着可儿,跟着引领的太监往里去了。 刚到内殿檐下,隐隐约约便听见内里有人低声骂“小人多作怪” 安贵人吓了一跳,眼前一白,险些没跌坐在地上。 倒是那引见的太监瞧见了,轻声安慰,“姑娘别怕,皇上是因之前之事,并非因为姑娘。” 皇帝如此生气,是为了之前议事的时候,发现巡漕给事中刘坤又用五百里加急递送的文书。皇上还以为江南漕运出了什么大事,毕竟正好赶上开春,漕运牵系国家命脉,这便赶紧优先来看。 结果一看,芝麻绿豆点儿的小事儿。 偏这刘坤,用五百里加急递送些无关痛痒的奏报,已经不是一回了。从前皇上还能宽宥几分,想着终究是江南,路途遥远,情有可原。结果这刘坤不知收敛,一犯再犯,皇上也急眼了。 皇上方才议事之后,还痛斥这刘坤“全不晓事,而且喜于多事”。 殿内三庚等人见皇上余怒未消,这便想着赶紧寻个主意将皇上的注意力给发散发散,这边想着这时候喝口茶、吃口嚼咕压压总是好的。 三庚这便满脸的软和,上前回话,“回皇上,奉皇贵妃主子的内旨,安贵人遣宫中女子,给皇上进吃食来了。” 皇帝挑了挑眉,“哦” 他心下也是微微一暖,想起在上书房为倚庐时,正月夜晚的寒风里,廿廿都亲自给他送奶茶,送粥来。 只是她终究是中宫,这些事不便总是亲自来做,这便叫贵人们一个一个地来送吃食,为他宽心吧。 他点点头,“接了吧。” 按着他一贯的性子,叫太监在檐下接了就是,天子哪儿是官女子想见就见的 可是皇帝随即还是叫住了三庚,“叫她们进来吧,朕有话说。” 安贵人的身份,终究与其他贵人不同。安贵人的先祖是五大开国元勋之一的费英东,选安贵人进宫,也是对功臣家族的恩典。 三庚出去传旨,“二位姑娘都是有福之人,今儿得以面圣。皇上宣呢,二位姑娘快挪动两步儿吧” 安贵人心内狂喜 晚上请安的时辰,年年先去看了绵恺,问完了绵恺一天的功课,这才回自己寝殿里,接受嫔妃们的请安。 淳贵人是随諴妃、春贵人一起来的,倒是与她们一同住的信贵人落了单,都已是所有人都来请过安了,信贵人才姗姗来迟。 信贵人一进门就赶紧行礼请罪。 廿廿温煦道,“星桂,还不将你信主子扶起来” 信贵人谢座,廿廿这才道,“妹妹不必惶恐,都是自家姐妹,不过早晚见面罢了,倒不必拘礼。” 信贵人忙道,“实则,小妾也想随諴妃娘娘、春姐姐和淳贵人一起过来的,只是” 廿廿点头,“不妨事。” 信贵人忽然又站起来,“小妾有事想要禀报皇贵妃娘娘,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廿廿点点头,“你既有事,又想说与我听的话,那既然来了,便说罢。若叫你为难,实在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 信贵人面颊一红,赶紧又是蹲礼,“皇贵妃娘娘如此体恤小妾,小妾便没有隐瞒的道理当日小妾刚入宫时,皇贵妃娘娘便曾推心置腹,将家父与皇贵妃的父亲相提并论,叫小妾心下实感温暖。小妾这一颗心,时刻想着如何为皇贵妃娘娘效劳。”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给你的封号,足见你的为人,我喜欢还来不及。再说咱们二人的阿玛,都是从都统衙门的掌印章京开始办差,这一路倒有颇多相像,这是天成的巧合。” 信贵人笃定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有皇贵妃娘娘这番话,便不仅是小妾,连小妾的阿玛和家人,全都是皇贵妃娘娘的奴才” 廿廿忙道,“你我姐妹,你阿玛便也是我的长辈,切勿这么说。” 信贵人感动得眼圈儿有些发红,“回皇贵妃娘娘小妾来迟,是因为接着了阿玛托人送过来的一个信儿小妾阿玛今儿恰巧在咸福宫前当值,却仿佛是看见了安贵人” “哦”廿廿幽幽扬眸,“怎么会安贵人并未请旨出宫,只说遣她宫中两个女子去给皇上进些吃食。” 474、发落 474、 信贵人听得出皇贵妃话中尚且留有余地。 信贵人连忙道,“小妾阿玛实则终究也没当面就近见过安贵人,还是当初小妾与安贵人一同进宫的时候儿,小妾阿玛因在宫门处当值,这才远远看见过一眼。故此小妾阿玛也不敢做准,只是觉着看着像” “小妾阿玛说,只是那个酷似安贵人的,穿着的是官女子的装束,故此小妾阿玛也一时不敢认。只是小妾阿玛终究是从小弓马出身,眼力极好,便是天上飞的鸟儿,打从他头顶上一过,他就能认出来。故此小妾阿玛还是觉着那个官女子装束的人,好像应该就是安贵人本人” 廿廿有些想笑。 意外么其实也不算。 终究古往今来,在后宫里上演这样的戏码,当真是半点都不新鲜了。 不过但凡敢上演这样戏码的,都得是胆子大,或者本就得了盛宠才行。否则这第一条,擅自离宫,就是违反宫规的。 这安贵人如今恩宠是必定没有的,不过胆子倒是不小。倒也不枉她是开国功臣费英东的后代巴图鲁的后代,真有份儿胆色。 廿廿点点头,“你阿玛是骑射的好手,眼力必定是好的,不然若是认不出是什么鸟儿的话,也没法子射准。你阿玛既这么说了,又这般特地叫你来转告于我,这份儿心贵重,那我自然是相信的了。” 廿廿抬手,轻轻掠了掠鬓边的一丝碎发。 “那位疑似安贵人的女子,既是已经进了咸福宫去,那就是皇上御前的地界儿了,咱们便且听着皇上的旨意吧。” “若是皇上觉着她这样合适,那咱们便也不必当回事了;若皇上也觉着她这样不合适,那皇上自会发落她。咱们就也不必操这份儿心了,该干嘛还干嘛就是。” 信贵人心下都有些急了,不由得轻声道,“皇贵妃娘娘为中宫,执掌宫规,那这阖宫上下的人,便都该听从娘娘的内旨她既向娘娘请旨说,只是遣女子去咸福宫给皇上送吃食,若她事实上是自己个儿亲自去了,那她就是有意欺瞒娘娘您” “在外朝,皇上的圣旨决不可违背,否则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那在后宫里,娘娘的内旨便也是同样的。她岂可如此阳奉阴违,这便分明是不将宫规放在眼里,也不将娘娘您放在眼里了” “娘娘自可现在就遣人召她来见,倘若她人来不了的话,自可掀了她今儿的假脸儿去” 廿廿点点头,轻轻勾了勾唇角,便伸手拉过信贵人的手来,轻轻拍了拍,“好妹妹,你性子直率泼辣,眼里不容这样的沙子,不愧是武将之女,这自是好的。只是,别急。” “凭安贵人祖上的功绩,家里从朝廷得的免死的敕命都有多少道便是男丁犯死罪,亦可免死不究;更何况这只是后宫里,嫔妃想方设法见天颜一面的家务小事呢。更何况她还刚进宫不久,年纪还这样小,说是不知深浅,便是王法都要宽宥一二的。” 廿廿推己及人,想到她自己母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因军功卓著,三房、八房、十房、十二房、十三房等,各有免死敕命,每道敕命都是免死一次乃至三次的。 那么同样作为开国五大功臣的费英东家,情形便自是一样。 对于这样家族的后裔,便是皇上处置起来,都会记着他们先祖的功绩,网开一面。终究,若当初没有他们的先祖,便没有爱新觉罗氏的大清国啊。此时皇家享国,便没有理由因为不大的事儿就惩治他们后裔的。 便如福长安那样儿的,皇上都赐了和珅自尽,却还是留下了福长安的性命来,那就是因为记着他阿玛和兄长的功绩去。 故此廿廿此时身为中宫,对于安鸾和安贵人姐妹虽说心中多少有些芥蒂,可是也已经因为她们家先祖的功绩,便已然早早传话给了内务府,不准内务府再私下揣度星楣她们的意思,对安贵人吃穿用度上有所克扣。 故此今儿这件事,其实当真只是件小事。至于如何处置,一切端的都看皇上。 皇上若喜欢,那她追究也没用;若皇上不喜欢,皇上自己那边就会有旨意传来。 信贵人听得也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抿住了嘴唇。 她越发清楚地意识到她与安贵人之间的门第相差悬殊。 信贵人自家也是有军功的,她先祖作为山海关的副总兵,相当于吴三桂的副手,在大清入关的时候儿也是立下功劳,因功而封了世职的。可是她家祖上这点子功绩,跟人家安贵人母家的功勋,是完全不敢望其项背的。 虽说新进宫的贵人里,以安贵人和她的家世最好,可是那也只是相对于旁人而言罢了,她自己这会子这才明白,她其实跟安贵人没法儿相提并论的。 她黯然地点头,“娘娘说的是。” 廿廿特地留信贵人陪她一起用晚晌,省得信贵人年轻气盛的,回宫去了再郁着。 晚晌还没用完,只见外头四喜急匆匆地走进来。 “出什么事了么”廿廿瞧着四喜神色不对。 四喜跪奏,“回主子皇上那边传下话来,说,说是要将安贵人降位常在” 廿廿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倒是信贵人砰地一声站起来,险些将炕桌都给撞翻了。 “喜总管你说的是真的皇上当真将安贵人降位为常在了” 四喜赶紧伸手扶着点儿信贵人,小心道,“皇上那边儿是没明发谕旨的,只是传了口谕给宫殿监和内务府。奴才忖着,许是皇上如今在孝期里,也要顾着安贵人母家先祖勋臣的体面” 信贵人“扑腾”一声坐回去,想笑,却竭力克制着。 “该,这当真是活该了这叫什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廿廿伸手捏了捏信贵人的手,“瞧你,这是痛快之下却口不择言了” 信贵人这才意识到,她这不是将皇上给比作活鸡了么她赶紧吐了吐舌头,拍了拍自己腮帮儿,“是,小妾胡说八道了,皇贵妃娘娘万万宽宥。” 廿廿点点头,“所以啊,今晚这事儿都是咱们两个瞎操心,皇上那边儿是圣意坚定的。故此啊,今晚儿我可当你在我这儿什么都没说过。” 信贵人忙起身行礼道,“小妾回去也忘了今晚上的话,绝不对多一人讲。” 她阿玛本智是銮仪卫出上差的,往外随便泄露皇上的事儿,那也是大罪。故此她也需要保全自己的阿玛才是。 廿廿宽慰地点头,“难得你年轻,却最知轻重。时辰也不早了,我便也不留你了,快回去歇着吧。” 廿廿叫星桂送信贵人出门,星楣伺候廿廿安置。 星楣一边帮廿廿散下发髻,一边忍不住道,“奴才瞧着信贵人方才颇有出了一股子恶气的样儿。” 廿廿微微挑眉,从镜子里瞟了星楣一眼,“说什么呢。” 星楣噘嘴道,“难道奴才说错了么这一起子贵人里头,就她和安贵人的家世最好,可是安贵人终究还是压过她一头去,她私心底下必定是巴不得安贵人早些出事,她好拔尖儿去” “再说了,凭皇上的性子,便是来日宠幸新人,也必定是按着家世来的。只要安贵人倒了,那信贵人的家世就是排位最高的去” “奴才倒不是看不上她旁的,就是看不上她方才那股子劲儿,她分明是想利用主子来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只要主子动手惩治了安贵人,那她就渔翁得利了,故此她才这么巴巴儿地将她阿玛的话儿来告诉给主子您” 廿廿听不下去了,伸手一把夺过星楣手里的梳子,霍地站起,“够了” 星楣唬了一跳,忙跪倒在地。 嘴上是请罪,可是眼底里分明还是映着不解和不甘。 “主子,为何冲奴才发这么大的火奴才一心都是为主子着想,奴才就是不愿意看见她一个小小贵人,竟然也想利用主子去。”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天晚了,你说了这么多,急费心思,又费口舌,也该累了。回去歇着吧,叫别人进来伺候。” 星楣哭着出去,星桂将星楣交代给四喜,这才赶紧回身进来问廿廿,“主子星楣她,可又怎么了” 廿廿摇头,“明儿起,不用她再进来伺候,在外头寻些杂事交给她。” 星桂一怔,却也心下都明白,只能悄然忍住一声叹息吧。 “那进内伺候的主子看,奴才应该挑谁进来” 廿廿想想,“便小眼儿吧。那孩子进宫也有几年了,虽比不得你和星楣,倒也可以顶事儿了。” 夜深,星楣抱着星桂泪落如雨。 “我难道不是护着主子,我难道不是为了主子着想么主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星桂轻声叹息,“你是心急口快的性子,这本是好的,可是这终究是宫里啊,言多必失。你没见这后宫里资历最深的,都是越修越像个老佛爷了么面上慈眉善目,尽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 “主子这样儿,又何尝不是在护着你。如今主子是中宫,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想从主子身边人身上入手不是” 475、警告 475、 次日一早内廷主位们来给廿廿请安,自是众人的眼睛都等着好好儿看看安贵人哦,不,这会子是安常在了。 凭她家为开国五大功臣之家,而且是排名前两位的,竟然能刚进宫一年就能降位为常在的,这也算她们这辈子能唯一仅见的了。 原本就是家世原本都比不上安贵人家,从前不得不对安贵人客气,甚至心下也默认皇上若宠幸这一批贵人,也必定以安贵人为先的这一下子可都翻了盘子,倒叫各人心下都隐隐出了一口闷气去。 可是安常在却没来。 众人都有些好奇。 莹嫔一直没能等来安贵人来拜她的门子,心下本就对安贵人有些不满呢,这冷不丁听说安贵人降位为安常在,凭她在宫里的阅历,也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故地她这会子正是恨不得落井下石,再踩上几脚去跺一跺呢。 只是眼前这一堆贵人,终究都是新人,便是心里都好奇地钻孔了,可就是都不敢问。 莹嫔轻哼了一声,挑了挑刚在正月里剪去了一半、却在这两个月里渐渐重新养回来的长指甲,虽无蔻丹,却也如水葱儿一般纤直好看,“今儿来的人怎么不齐呀敢问皇贵妃娘娘,咱们安贵人哦不,安常在怎么没来” 莹嫔说着,目光特地从春贵人面上扫过去,“自从春贵人晋了贵人,咱们这后宫里啊,贵人不稀罕,倒是常在有些稀罕了呢。” 叫莹嫔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了荣常在那去。 当春贵人进封了贵人之后,后宫里的常在就剩下荣常在这么一位了,故此在景仁宫里跟着安贵人一起居住,倒叫一个小小贵人能在景仁宫里当家。 可是如今倒好,安贵人也降为安常在,倒叫个好好儿的景仁宫里,居住的二位都是常在了,曾经的皇后宫,倒成了常在宫了。这样一来,便宫里伺候的太监、饭房和茶房的配置等一应规制都要跟着降等了。 虽然没人嘴上敢说,可是心下无不嘀咕一句景仁宫的风水,怎么变成这样儿了 廿廿静静抬眸,盯了莹嫔一眼,“安常在病了,早早就遣人来告过假了。如今正是刚开春儿的时候,病气上扬,她也怕将病气传给咱们姐妹们。” 莹嫔不由得耸肩,要不是顾着孝期,早就当众笑出声儿来了,“病了怎么这么巧难不成皇上就是因为安常在的病,才将她降位为常在的吧” 廿廿微微皱眉,柔声提醒,“莹嫔,此话不当讲。” 莹嫔高高挑眉,凝着廿廿,“那皇贵妃娘娘不如给我们说说,安常在为何会忽然就降位为安常在了旨意是皇上的,可是必定也要先知会皇贵妃娘娘您的。我们不知道的内里缘故,皇贵妃娘娘是必定知道的。” 廿廿微微扬了扬眉,缓缓道,“此事皇上都未明发谕旨,这便是不愿意在孝期里张扬此事。皇上既如此,那本宫自应当守口如瓶。” 莹嫔不屑地轻哼一声,“皇贵妃娘娘惯会说这样的官话,做这样的官样文章。” 廿廿静静抬眸,“官话是官家的,官样文章也是官家的,本宫是中宫,就是官家的女主,怎么,本宫难道不该如此么” 莹嫔微微撇了撇嘴,扭过头去,“罢了罢了,算我没说。皇贵妃娘娘当真不必如此动怒。” 莹嫔目光扫过众位贵人,“再说,我不过是替这些贵人妹妹们张这个嘴罢了。终究她们一茬儿进宫,互相都关心着呢,可是她们都慑于皇贵妃娘娘的雌威,不敢当面问出来罢了。” “可是既然我问了,皇贵妃娘娘都不明白示下的话,那这起子贵人妹妹们便也不必再问了,皇贵妃娘娘便也必定不会回答妹妹们了。” 这话是越说越不中听了,諴妃都忍不住皱眉道,“莹嫔今早上用了什么小菜该不会是放多了冲的、辣的吧” 廿廿看向諴妃,目光宁静,继而转头向莹嫔道,“今儿叫莹嫔不高兴了。莹嫔年长,又比我早进宫伺候皇上,我自该敬重莹嫔的。既不高兴了,那我也得请莹嫔多担待则个。” 莹嫔也没想到廿廿竟然能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她道歉,不由得兴奋地扬眉,“皇贵妃娘娘倒不用这么说,妾身可担待不起。”话虽这样说,可是她心下无比得意。 话说这些年来,都只有她拿捏住了皇贵妃的份儿,那皇贵妃倒没本事对她做什么。虽说如今也渐渐长大了,不过依旧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啊,顾着中宫眼前这么大的盘子,便也顾不过来呢,这便知道向她示弱求和了。 也是,若是后宫不宁,首先就是中宫无德无能。看样子皇贵妃是学乖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莹嫔心满意足地起身,这便要散了。 一众贵人便也都跟着起身,行礼告退。 廿廿抬眸,只望住一众贵人,缓缓道,“本宫倒要提醒各位妹妹们此时尚在国孝之期,不但是上皇老爷子的孝期,便连孝淑皇后的孝期还没完呢。” “这样儿叠加的双重国孝之期内,妹妹们务必谨言慎行。若有行差踏错,别说本宫救不了你,连各位母家先祖的功劳都救不了你们。” 众人心下都是一警,而那些早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去咸福宫的,一刹那如冷水泼头,惊得都是手脚冰凉。 莹嫔半面背对着廿廿,听了廿廿的这席话,不由得森然眯起眼睛来。 众人散去,諴妃叹口气道,“安常在的事儿,对她们该是个警醒了。就凭安常在母家先祖的功绩,皇上都盛怒而降为常在了,别人连这一重仗恃都没有,这便必定能从此安静了。” 廿廿轻叹口气,“说严重了,她们这还是要陷皇上于不孝。倘若皇上当真在孝期内宠幸嫔妃,那皇上都成什么了那是大不敬之罪。宗室王公们,原本就等着拿捏皇上的短处,若得了这个最严重的口实,那自是一场沸反盈天了去。” 諴妃也是叹口气,点了点头,“可不是。若只是一场后宫里的争宠,当真没什么,咱们也未必就不肯给贵人们机会去只是,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能陷皇上于困境,甚至是绝境,也难怪皇上会发雷霆之怒,连安常在祖上的功勋都救不了她去。” 廿廿静静抬眸,“在这后宫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刘姐姐和王姐姐。我终究年轻,冷不丁执掌这六宫,一大摊子事儿一股脑聚在眼前来,我当真是怕有自己顾不周全的,倒损伤了皇上的圣誉去” 諴妃忙站起身来,“皇贵妃请放心,我便是帮不上皇贵妃旁的,至少我宫里的淳贵人和信贵人两位新人,我必定好好儿看住了。” 廿廿含笑也起身,握住諴妃的手,“我不仅相信刘姐姐和王姐姐,实则淳贵人和信贵人两位妹妹,我心下倒也都是放心的。从这两位妹妹的封号便能瞧出来,皇上对这二位妹妹的人品也是十分称赞的。我便是信不过谁,也必定信得过皇上啊。” 諴妃点头,“如今最不安分的,必定是两位常在的景仁宫。恰好我住得也近,必定看着那边的动静些。” 因亲蚕之礼,虽因国孝,廿廿不能亲自去行礼,皇上下旨以王福晋来代行。 亲蚕之礼当日,王福晋们还是先进宫来,恭候皇贵妃赴交泰殿来检视亲蚕礼的一应礼器。 站在这曾经化为灰烬,一年便重新修建好的交泰殿,廿廿不由得又想起乾隆爷老爷子如今乾清宫建成了,却终究还是成了他老人家梓宫长眠之地;而她,今年终于又能站在交泰殿中,不必再背负曾经的那一场天谴。 廿廿检视完毕,将礼器郑重托付给了仪亲王永璇的福晋庆藻。 虽说八爷永璇的亲王是刚晋升来的,排位应在成亲王家之下;但是一来成亲王家没有嫡福晋,二来如今皇上的兄弟之中以仪亲王家为长; 三来八福晋庆藻的祖父尹泰、阿玛尹继善、兄长庆桂,乃是祖孙三代的大学士,在雍乾嘉三朝都为当朝重臣,故此八福晋的身份倒也是贵重的。 故此皇上还是将代行亲蚕礼的职责,交给了八福晋去。 “有劳八嫂。”廿廿免了八福晋的礼,只与八福晋拉手行了平礼,“亲蚕礼为重,此时八嫂身担重任,我自应与八嫂见礼。” 庆藻温煦点头,“皇贵妃放心,妾身必定谨肃恭代,不致礼数有片刻疏失。” 立在一众随同行礼的王福晋队伍中的安鸾不由得翻了翻眼皮,与立在身后的绵偲福晋雅馨嘀咕道,“若是旁人家的这么说,倒也罢了。可她也不回头想想,当年他们家八爷是怎么在祈雨行礼的时候儿私跑了的,叫先帝爷给明下谕旨呵斥了的。” 雅馨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兴许八福晋是不一样的。她家终究数十年经营江南,她父祖三代都与江南才子世家走动,她从小学的规矩,便是江南那些诗书礼乐,当不会乱的。” 安鸾不由得霍地扭头,盯一眼雅馨,“哟,你今儿怎么听起来倒像转了性似的原本该是咱们成王家占先的事儿,如今叫八王家给抢了,你这当成王家儿媳妇的,倒胳膊肘往外拐了” “你可别忘了,咱们绵偲阿哥终究得了封爵,皇上给的身份可是因绵偲阿哥为成亲王庶出之子,可不是绵偲阿哥为十二爷永璂的嗣子啊那就是说,皇上现在承认的,就还是绵偲阿哥是咱们成亲王府的庶子,你呢,就还是咱们成亲王家的儿媳妇。” 安鸾一口一个的“庶子”,刺得雅馨心口上都生疼。 她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嫡系大宗的十六房的格格,从前她最看不上廿廿的缘故,也是因为这嫡庶之分。可是今日,她却不得不咬牙扛着“成亲王庶子之妻”的身份去。 瞧着雅馨的面色,安鸾心下暗暗笑了声。她太知道这雅馨的骄傲在哪里,软肋又在哪里。 安鸾叹了口气,“我就奇怪了,皇上虽说终于施恩,给咱们绵偲阿哥封了爵位,可是为什么忽然将绵偲阿哥又给改回咱们成亲王家了绵偲阿哥为十二爷永璂的承嗣之子,这可是绵偲阿哥刚下生就定下的身份啊,是先帝他老爷子做的主,皇上哪儿敢给改了” “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连王爷当日都有点没回过神来。咱们成亲王家的孩子,封爵的时候儿王爷要亲自进宫面圣谢恩的,可是王爷也只准备了绵縂阿哥的份儿,没防备着还有绵偲阿哥这一说啊王爷当时接了旨意,还傻愣了半天呢。” 雅馨轻轻地闭了闭眼。绵偲阿哥这些年心上最大的伤,又何尝不是本生阿玛成亲王的冷遇呢当他嗣父永璂已死,他原本还以为有本生阿玛可以倚仗,可是成亲王却早已将他当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安鸾瞟着雅馨的神情,轻哼了一声,“又或者皇上就是要特地强调绵偲阿哥是庶子的原本他是十二爷的承嗣子了,就可以摆脱庶子的身份,可是皇上在给他封爵的时候,偏偏还要在谕旨里明确地说出来绵縂、绵偲系成亲王庶出之子,均著照例封为辅国将军,以示朕仰体皇考圣心,加恩本支之至意” 安鸾说着叹了口气,“皇上都忘了先帝爷早将绵偲阿哥过继给十二爷了吧,怎么还仰体皇考圣心呢” 安鸾说着忽地一顿,轻轻一拍掌,“不能啊,不可能是皇上忘了再说了,就算皇上忘了,还有宗人府、礼部那么多大臣呢,谁能不提醒皇上一声可是皇上还是这么明发出谕旨来了除非,是皇上故意的,就是要特地将庶子的身份再加在绵偲阿哥身上,而且叫天下人都想起来。” “可是按说,皇上自己怎么会怎么做这不像是天子的行事方式,更何况皇上从小倒也对绵偲阿哥颇有照拂,否则也不会叫绵偲阿哥陪着二阿哥在上书房一起念书了我瞧着啊,这手腕倒像是妇人的小肚鸡肠。” 476 回敬 , 476、 雅馨霍地挑眸,盯住安鸾的眼睛。 安鸾摇摇头,唇角微微撇了撇,“也不知道是哪个妇人,才有本事这么影响皇上,可以罔顾了先帝老爷子的圣意,将绵偲阿哥又给归回到成亲王府的庶子身份上来了” “是绵偲阿哥得罪过这位妇人么还是,你们府里哪位得罪过那位手腕通天的妇人啊” 安鸾转着眼珠儿凝着雅馨的眼,“该不会,是跟你多年宿仇的那位吧” 安鸾这些日子的心情也是不好。 一来不服仪亲王福晋代替行亲蚕礼,二来也是因为她妹子安贵人那边忽然没了动静按说倘若她妹子的事儿成了,那就算这还在国服期间,皇上未必这么快就进封位分,但是好歹她妹子也总该给她传回个口信儿来了。 可是她左等没动静,右等也没动静,便是她按捺不住了想要托个人在宫里打听打听,却也还是没动静。她的心下就有些觉着不妙。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按理来说就算她妹子因位分还低,不便从宫里往外传信儿,可是她都已经托人进去打听了,也总归不至于一点儿动静打听不到就是。 除非是按着宫里一向的传统,被禁足了 唯有被禁足,如同被圈禁一般,锁了宫门,门外加派了看管,叫她妹子宫里的太监和女子也都不准走出来,才会如此的 这么想来,安鸾越发只觉凶多吉少。 她思来想去,皇上一向不是狠心的人,况且皇上这个在孝期之内,不可能不顾着她们母家先祖的功勋,便是她妹子擅闯咸福宫惹皇上不快了,皇上也不会下狠手来惩治她妹子 除非,这个痛下狠手的人,是另外一个女人。 她自便将所有的担惊和不满,一股脑儿都记在了廿廿那去。 安鸾全副心思都用来回身挑动雅馨,混不知高台之上,廿廿早已静静留意了她。 安常在忽然鼓起那般的勇气来做这样的事儿,不难猜到安常在身后有什么人的鼓动。 廿廿与八福晋说完了话,缓缓走出殿来,信步下阶。一众王福晋们都赶忙蹲身行礼。 廿廿穿过一片蹲礼在地的王福晋们,缓缓走到安鸾面前,停住了脚步。 廿廿眼光温煦,亲自伸手向安鸾,“安姐姐一向可好有些日子没见安姐姐的面儿了,安姐姐别来无恙” 王福晋们都知道廿廿曾经与安鸾一同在翊坤宫给公主、格格侍读的过往,便也明白皇贵妃这是体念旧情。 安鸾却不由得眯了眯眼。 自从两人掰了,廿廿已经有多久没再喊过她“安姐姐”,况且此时廿廿又已经在皇贵妃高位,乃为中宫女主,却要放着眼前这么一大群的嫂子、弟妹、侄儿媳妇的,偏偏用这样亲昵的称呼来与她说话儿。 这放在旁人眼里,未免有些扎眼。 安鸾不由得尴尬道,“妾身不敢。皇贵妃娘娘此时已是中宫,妾身着实担待不起。” 廿廿却转眸看向成亲王府家的其他几位侧福晋,尤其是无论是年纪,还是家世,都可以与安鸾争一争高下的他他拉氏。 况且,他他拉氏跟安鸾还有一点不同他他拉氏已经为成亲王生下了幼子绵傧,而安鸾至今一无所出。 在如今的成亲王府,不缺侧福晋,得了朝廷册封的就已经满额四位了,更何况还有些虽无朝廷册封,可是在府内也可享受侧福晋待遇的去;成亲王府里现在缺的是有儿子的侧福晋。 唯有生育过阿哥,才能成为这辈子的倚仗,也才有可能通向那空悬了十年之久的嫡福晋的宝座。 在这件事上,安鸾已是注定落在了他他拉氏的下风去了。 廿廿也和颜悦色地拉起了他他拉氏来,“因塔嫂子三年前诞育绵傧阿哥,正巧儿赶在嘉庆元年,倒叫这几年塔嫂子没能时常进宫来走动。” 他他拉氏赶忙行礼道,“妾身代绵傧阿哥,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廿廿点头,亲热地拉着他他拉氏的手,“塔嫂子是比安姐姐先进的成亲王府,按理我应该先扶起塔嫂子才是。可是安姐姐毕竟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方才一时疏忽,倒先只顾着去拉起安姐姐来了这厢,我倒请塔嫂子万万担待。” 他他拉氏瞟一眼安鸾,赶忙道,“皇贵妃娘娘万万不必,妾身早就知道安福晋与皇贵妃娘娘从小的情谊,妾身羡慕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半分多心了去” 廿廿这才舒展开眉眼,“那就好了。安姐姐虽不是我的亲姐姐,可因为我在母家是长女,上头并无姐姐,心里倒将安姐姐当成了我自己的亲姐姐一般。在王府里,安姐姐万事也还请塔嫂子同今日一样,好歹看在我的面儿上,万般担待才好。” 他他拉氏尴尬地赶紧行礼,“妾身必定如此,还请皇贵妃娘娘放心。” 廿廿点头,“如今皇上的自家兄弟里,在世的唯有八哥、十一哥与十七弟这三家了。十七弟妹倒罢了,终究是小的;今儿是八嫂替我去行亲蚕礼,我这厢也得请二位小嫂子多帮衬着才好。” 他他拉氏赶忙道,“那是当然,一切都凭八嫂吩咐。” 廿廿展颜点头,这才又转身走,边走还边特地又轻轻握了一下儿安鸾的手去,极为亲昵地凑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调说,“安姐姐,是否需要我回宫去,替安姐姐向安常在打个招呼” 安鸾便是凛然一惊。 廿廿却已然松开了手去,傲然转身,恻然回眸一眼,便离去了。 蹲礼一地的王福晋们恭送皇贵妃回宫,所有人当中就是安鸾和他他拉氏最特殊,得到了皇贵妃的特别问候。 在外人眼里,这也没错儿。 终究皇上的这几家兄弟里头,十一爷永瑆封亲王最早,且初封就是亲王,地位是要排在八爷和十七爷之前的。也只因为成亲王家恰巧没有嫡福晋,所以今儿这亲蚕礼才越过成亲王家,派了八福晋去,故此这位皇贵妃娘娘特地前来安抚两位成亲王家的侧福晋。 这是中宫之德,也是天家手足亲厚。 唯有安鸾这一刻如冷水兜头泼下,手脚冰凉。 她妹子果然出事了,竟然已经被降位为了常在 想她堂堂开国五大功臣之一的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的嫡系大宗的格格,竟然被贬为了常在 还有,就凭皇贵妃之前这一番话,她与他他拉氏的仇便结死了 原本两人这些年就在明争暗斗,为了那个嫡福晋之位;可是王爷显然更偏爱他他拉氏一些,要不然他他拉氏怎么还能生得出儿子 此时叫廿廿跟他他拉氏那一番话说得,倒叫他他拉氏会怀疑,皇贵妃既如此记着与她的情谊,那极有可能皇贵妃会在背后助她一臂之力终究那是中宫啊,中宫倘若发话希望进封安鸾为成亲王福晋,成亲王也不能反对不是 可是事实上,廿廿哪儿会帮她,廿廿这根本是明目张胆地在害她 可是她这话却是有苦都说不出,毕竟人家皇贵妃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放下身段来“姐姐”、“姐姐”短地单单对她如此亲热 安鸾神色的变化全都落入了雅馨的眼里。片刻之前还舌灿莲花、满面得意的女子,这一刻如被硬生生灌了黄连的哑巴似的。 雅馨心下也是悄然叹息。 就算所有人都会奇怪,她却不奇怪因为若论跟皇贵妃斗,谁的经验都没她的丰富。她太知道皇贵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才是个真正的狼家女孩儿,虽说轻易不张口,但是只要张口露出尖牙那便没人能逃得过去。 更何况,她现在已是中宫,手握天下女人至高的权柄 雅馨轻轻闭了闭眼,心下也是悄然怜悯了安鸾那么一会子。 一来,好歹安鸾是成亲王的侧福晋,从名分上来说也是绵偲的额娘;二来雅馨也是叹了口气,终究当年安鸾之所以一点点地与皇贵妃生了嫌隙,再到撕破了脸去,其实也都是雅馨她自己的挑唆和设计。 故此安鸾走到今天,跟她雅馨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雅馨黯然垂眸,倒是朝他他拉氏轻轻行了个礼,“媳妇恭送额娘。” 廿廿的小轿行在长街之中,廿廿轻轻闭着眼,感受那三月微暖的阳光,怯怯地照耀在身上。 这样的阳光叫人忍不住回想起人自己的豆蔻年华来。 那时候,她也曾与安姐姐手拉着手行走在这宫墙之内,怯生生又兴奋地,一点一点认识了这座高大却又森然威严的宫廷。 那时安姐姐说,“咱们两家的先祖,是咱们大清最大的功臣,但凡选妃、勋功,都以咱们两家为先廿廿你说,咱们两个来日的命运,是不是便都要跟这宫廷分不开了” 廿廿彼时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十五阿哥的侧福晋,乃至一步步走到这后宫的巅峰来。那时候的她也只能想到,或许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位宗室子弟的妻子。 可是宗室子弟也分亲疏远近,若是庶流旁支的,便是腰上系着黄带子,头上有顶戴,可却也有家里都揭不开锅的。故此她倒没那么多的向往。 可是她记着,那时,她抬眸看向身边的安姐姐安姐姐挑眸,看着宫廷那最高的屋顶,眼里曾经有光,那么明艳。 廿廿停住回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越发明白,安鸾恨她的缘故。 随着她地位的一步一步升高,安鸾对她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她们两人之间的心结,注定是解不开了。 “主子”轿旁伺候的星桂忽然低声叫了一声。 廿廿霍地睁开眼,却见两边宫墙旁已是跪了两溜儿的人。 多是当值的太监,以及从路上经过而闪躲不及的妈妈、女子们。 不过这内里却还有个身份特别的。 廿廿不由得挑眉,迎上星桂询问的目光是雅馨。 廿廿便吩咐,“暂住。”却不是“落轿”。 廿廿依旧坐在轿上,居高临下望着雅馨,点点头道,“绵九福晋快请起身吧。” 雅馨左右看一眼,因旁边还有不少的女子和太监,她有话不方便说。 廿廿却轻轻摇了摇头,“绵九福晋回去歇着吧。等忙完了亲蚕礼,咱们相聚的日子还长。” 廿廿的轿子缓缓向前,拐过长街上的门,再往前的夹道里便再无闲杂人等了。 星桂忍不住小声问,“方才绵九福晋分明有话要与主子回禀主子怎不叫她说” 之前星桂也瞧见安鸾与雅馨一处耳语了,心下想着怕是雅馨要跟主子说安鸾的事儿。难得雅馨肯这般主动向主子投诚,主子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岂不可惜了。 廿廿点头,“我明白只是,也就因为我明白,故此我才不肯急于一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在乎再多等些时日,等她自己心下再明白些也不迟。” 星桂心下也是一警,急忙道,“主子说得对。” 那位绵九福晋这么多年来,都曾经是主子最大的对手,不但心高气傲,而且也是极有胆色的,这样的人心眼儿也一直都多这样的人,多等等、再看看总是好的,总归便是目下也还不能确定她心下已是完全愿意投诚了的。 倘若又要骑墙而坐,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呢 廿廿轻叹一声道,“况且皇上刚以绵偲阿哥为成亲王庶出之子的身份,封了绵偲阿哥辅国将军的爵位去,而安鸾终究从名分上算是她的婆母,她一个当儿媳妇的要将婆母卖了这失的是成亲王的体面,也是绵偲阿哥的体面。” “况且她好歹还是我钮祜禄氏同族之人,她若这事儿上拿捏错了,那丢的便是天家和我母家双份儿的家声去。我便暂且堵了她的嘴,不听她掺和这回事就是。倘若她当真是想回心转意了,来日的机会还多着。” 轿子已经回到东六宫的长街前,廿廿忽然叫住,“先不回宫,去咸福宫吧,我去给皇上请个安。” 477. 追封 477、 廿廿到咸福宫外落轿。 今儿门上当值的太监赶忙儿上前给请安。 廿廿一看,便赶紧点头,“哟,竟是曹谙达。”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从前在乾隆爷跟前伺候的奏事太监曹进喜,当年廿廿诞育七格格的时候儿,曹进喜在阿哥所外太监值房里当值来着,就这么着也跟廿廿结下了一段情谊。 曹进喜赶忙趴地下磕头,“哎哟,奴才该死,可当不起皇贵妃主子这一声谙达去。” 从前廿廿还只是皇子的侧福晋,曹进喜因是在养心殿当值的,故此廿廿尽可叫一声“谙达”。可是此时廿廿已然为后宫之主,曹进喜自不敢当了。 廿廿展眉点头,“谙达是从前皇考跟前伺候的,自是我们的谙达。谙达不必惶恐,快请起来吧。” 曹进喜哪儿敢啊。 廿廿便悄声道,“那我就私下里的时候儿这么叫,当着外人不这么叫了就是,谙达可安心啦” 曹进喜忙又叩头,心下这个感念,“奴才谢皇贵妃主子体恤,奴才肝脑涂地。” 廿廿下轿,曹进喜赶紧亲自搭上手来扶着廿廿。 曹进喜左右看了一眼,悄然在廿廿耳边道,“回皇贵妃主子,十公主才走,奴才瞧着,是哭着走的皇上这会子有点儿不高兴。” 廿廿心下都明白这是什么事儿和珅已经死了,十公主当然不是为了和珅;能让公主几次三番进宫来求恩典的,自然只有额驸丰绅殷德。 二月底的时候儿,带人查抄和珅家产的定亲王绵恩又查出和珅家里有正圆的东珠朝珠一挂,呈进预览。 朝珠有极其严格的规制,其中正圆的东珠朝珠为“乘舆服用”。 所谓“乘舆”,乃为皇帝的自称。汉蔡邕独断“车马、衣服、器械、百物曰乘舆。”后用作皇帝的代称。 这是皇帝专用的朝珠,和珅敢私藏家中,不臣之心明矣。 皇帝命定亲王绵恩追问下去,自是问的十额驸丰绅殷德,丰绅殷德还曾辩称,说是和珅将此物本想进献给皇帝。 皇帝驳斥道,“既然是要呈进之物,为何朝珠上所用的丝绦是香色的倘若是要呈进给朕的,那自然是该用明黄丝绦,既然不是,那就绝不是要呈进给朕的,而就是和珅私藏的僭越之物” 定亲王绵恩为此讯问过和珅的家人,“供称和珅日间不敢带用,往往于灯下无人时私自悬挂。临镜徘徊,对影谈笑,其语言声息甚低,即家人亦不得闻悉。” 此种情状,摆明了那一刻的和珅是做着成为帝王的春秋大梦。 皇帝恨道若此物是在赐和珅自尽前就起获的,那他必定不会加恩只赐和珅自尽,必定将和珅即便不凌迟处死,也必定斩首 只是此时和珅已死,皇上对丰绅殷德十分失望。丰绅殷德身为十额驸竟不举发,就算在定亲王绵恩讯问的时候,咬死了说不知道有这物件儿可是皇上也认为丰绅殷德不应该再有伯爵的爵位。 皇帝于是下旨,革去了丰绅殷德的伯爵,并且也不准他家族中任何子弟再承袭这个伯爵的爵位,只加恩留个散秩大臣的虚衔。 和珅死时,十公主未曾为了和珅进内求一次情,更绝未在外人面前掉一滴泪。可是这一回轮到了她的额驸,她终是忍不住,几次递牌子进内,想向皇上求情。 二月时,皇上不肯见十公主,十公主便将牌子递进后宫来,要见廿廿。 廿廿便也狠了狠心,同样不见。 此时到了三月,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皇上方准十公主入内面见。 只是现在便是见着了,也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故此十公主每每都是哭着走的。 廿廿静悄悄地入内,没叫人惊扰皇上。 果然,皇上正背身坐在地上的白毡上出神。 廿廿忍住一声叹息,轻轻挨着皇上,在他背后坐下来。 皇帝这才回神,回头看向廿廿。 廿廿俏皮地歪头问,“皇上想什么呢” 皇帝打了个岔,“想银子呢。西南用兵未竣,军费又已吃紧。爷今儿刚又下旨,叫户部再拨库银二百五十万两,解往四川,以备军需。” 别说皇上了,廿廿一听见这泼水似的往外洒银子,耳朵也是嗡的一声。 前头三年泼出去七千万两银子,经皇上申饬之后,竟然军营里的花费还这么多 由此可以大致猜度,前线不少官兵已然习惯了军中奢靡,并没有当真将皇上的旨意放在心上。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还不能叫西南大军半途而废,只能咬牙坚持着,继续拨用库银出去。 “还有去年十月天上曾乱流如织,钦天监大臣竟隐瞒不报。爷叫他们嗣后钦天监占星观象。惟当据实直陈。” 廿廿都忍不住轻轻闭了闭眼睛。 去年天上流星乱坠之事,偏偏又是发生在十月里。十月里因是皇上与她两人共同的生辰,故此十月一向含义特别。 且,前年十月乾清宫和交泰殿等刚烧毁,经过一年终于修好了,可是又天上乱流如织可想而知,这些天象倘若被有心人细细解读出来,对于皇上和她将会有多么不利。 所以钦天监的大臣们便也强撑着,竟然就敢没报。可是那晚的天象,却是天下人都看见了。 若是乾隆爷他老人家还在,这些事儿还有老爷子帮他们扛着;可是如今 廿廿心疼不已,将皇上的大手在她自己的小手里攥了又攥。 只恨自己终究还年轻,便是拼尽所有的心思,却也只能为皇上分担有限的忧愁也唯有后宫、宗室这些事,她能帮得上些忙。而皇上前朝之上的那些国家大事,她便当真是力有不逮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也明白,这会子不是她自己泄气的时候儿。眼见着皇上为家国为难呢,她现在便不能再自怨自艾。 能帮上皇上点儿什么便帮,哪怕一星半点儿也是好的啊。 廿廿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妾身看绵恺的小手,真是小啊,就像个小面团儿似的,五根手指头都仿佛并在了一起不分瓣儿似的。” “可是皇上看看咱们大人的手,五根手指头根根分明,便是根儿底下还连在一起,可是每根手指头却也都有了不同的分工,各司其职了。” “皇上握笔,只用前几根指头;妾身绣花儿,也是如此。这五根手指头虽然都是血脉相连,都是自己身上的,可终究各自造化不同,自然要分出轻重缓急、得用不得用的来了。” 廿廿能想到,皇上这些日子来连下旨意,加恩兄弟子侄,可是这会子却不得不委屈妹子。这叫外人看起来,就好像厚此薄彼,总不能一碗水端平了似的。 想想十公主也是可怜,空空担了“最疼爱的老姑娘”的名头,可是历来其他公主都是许配给功臣之家,就十公主是许配给了罪臣之家。 其余的公主们,不管有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是只要额驸的家族还在,那么自然有承嗣的子孙来为公主们祭祀;可是十公主丰绅殷德已经只剩下散秩大臣的头衔,而且他们的儿子并未能留住,来日和珅家族后人的命运尚未可知,那便还能不能享受夫家这一块的香火,都难说了。 廿廿掰着皇帝的左手,拎出小手指来,“男左女右,这个是老十七;那么皇上右手的小指头,就是十公主” 皇帝明白了廿廿的意思,释然地叹了口气,“是啊,爷现在能托付重任的,不是他们两个,唯有八哥、十一哥,以及绵恩、绵志他们去。” 廿廿垂首想了想,缓缓抬头道,“实则,皇上好像还忘了一根指头呢” 皇帝微微一顿。 “那根手指”,廿廿虽不必明言,可是事实上这个人几十年来一直都横亘在天家父子的心头。 乾隆爷老爷子有生之年就这么生生地“自断一指”去了,就当那个儿子从没存在过。 如今皇上的侄子们都已经封了爵位,连一向最不受待见的绵偲阿哥都已经封了辅国将军那,剩下的那根手指,还这么空悬着,恐怕倒更容易引人非议了去。 廿廿柔声道,“和珅犯大逆之罪,皇上是加恩赐了自尽,故此皇上无论怎样处置和珅子侄,全都是和珅罪有应得。可是那位终究也不是他自己的犯了错。”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 “你说的对爷之前封绵偲的时候儿,也想过这事儿来着。只是爷当时还是犹豫了,这才只将绵偲以十一兄庶出之子的身份封爵,暂且避开了那起子事儿。” 廿廿点头。 其实便是皇上终于开恩给绵偲封了辅国将军,也还是有些儿委屈了绵偲的。故此安鸾挑唆雅馨,倒是有根有据的绵偲的生母李佳氏已经封了侧福晋,那若是按着和硕亲王侧室所生子的规矩,也应该是将绵偲封为镇国将军的,而不该是如今这更低的辅国将军去。 廿廿轻握皇帝的手,“既然这会子朝野上下都还盯着和珅家,便也难免要盯着十公主的际遇去由此,便又要翻扯出什么皇上与十公主的兄妹之情去。” “我打小儿倒是听街坊邻居们的那些街谈巷议,发觉想要叫一件事儿从街谈巷议里平息下去,最好的法子,便是又生出另外一件新鲜事儿来既然这会子皇上为了惩治和珅一家的大罪,不得不暂时委屈十公主一下儿,那皇上何不用施恩给兄弟的事儿,来将这件事压下去呢” 皇帝的眼睛也是不由得一亮。 此时注定了和珅的事,是天下共谈之事;而十二阿哥永璂,因几十年来成为最神秘的皇子,若此时传出有关他的事儿来,相信朝野上下必定同样好奇,谈论起来应该不亚于对和珅之事的关注。 皇帝长眉倏然一展,反手回握住了廿廿的手去,“你又说到爷的心坎儿上来了。” 廿廿轻轻靠在皇帝的肩上,“乾隆四十三年,皇考下旨,说多尔衮定国开基,成一统之业,厥功最著,故此恢复他的睿亲王的王号,以及一脉世袭承嗣。” “皇考又命胤禩、胤禟仍复原名,收入玉牒,子孙一并叙入,恢复了这二位爷的天家子孙的身份” 皇帝豁然开朗,“是啊,便以多尔衮、胤禩、胤禟他们当年所犯之过,皇考都能宽赦他们,重示加恩宗室子孙之意;十二兄与他们比起来,就更算不上有事了” “皇考都能如此,我又岂能不追随皇考圣心” 皇帝兴奋地向外叫,“来人啊,传大学士和军机大臣,朕有旨意,叫他们拟旨” 皇上既是召见大臣,廿廿不便继续留下,这便告退。 皇帝紧紧握着廿廿的手,“这些日子爷没法儿去陪你你却可得在这儿,给爷留着地方儿。”皇帝指头尖儿点了点廿廿的心窝儿。 廿廿忍住笑意,郑重抬眸,“皇上竟然都没看见我这心里都装了什么吗唉,那我今晚上算是又白来了” 皇帝含笑点头,“没白来,你看你这一来,爷都重新欢腾了。” 若没有她来,皇帝都不知道自己今晚要枯坐在这地上的白毡上,要失神到多久去。 他是天子,虽说身边并不缺少股肱大臣,但是君臣就是君臣,君臣之间有些话永远是不能说的。便如十二兄永璂这事儿,便没有一个大臣,甚至是宗室王公们敢跟他开这个口。 这件事,这样的事,普天之下也唯有廿廿敢说,也能帮他分担着、记挂着。 若此,他在这世上才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便是站得再高,身边总有一抹身影的陪伴。 三庚进来禀报,“军机处当值的军机大臣们已经到了,正在门外候旨” 廿廿将皇上的手轻轻放回去,眉眼粲然道,“那妾身先告退了。皇上忙完这事儿之后,就也宽宽心,歇口气儿。” 廿廿回到宫里,午后便有宫殿监来传旨 “四阿哥履端郡王永城,向在上书房,友于肫笃,且学问才艺俱优。设非夭逝,皇考早已加封亲王矣。兹著追赠亲王。 “七阿哥悼敏皇子永琮,系孝贤纯皇后所生,著追赠哲亲王。” “十二阿哥永璂,著追赠贝勒。” 478、守得云开 , 478、 当旨意传到绵偲府里,绵偲自己倒是怔怔的,雅馨已然哭倒在地。 凭“成亲王庶出之子”的身份,自家阿哥爷只能封到辅国将军,即便是将阿哥爷生母李佳氏往侧福晋上算,阿哥爷来日最高便也只能封到二等镇国将军了。 可是此时十二阿哥永璂已经封了贝勒,那自家阿哥若以十二阿哥承嗣子的身份,降袭一等,那也是固山贝子啊 固山贝子与自家阿哥爷此时的辅国将军比起来,中间隔着奉恩镇国公、奉恩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一等镇国将军、二等镇国将军、三等镇国将军等,七八个级别去。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若为固山贝子,则可入“八分”。 这“八分”来自于八旗制度创建的当初,也是八旗制度的基础之一。所谓“八分”,简单来说就是八份。大清入关之前,每战有所虏获,均分为八份,每个旗的有资格的贵族按各自等级参与战利品的分配。后来,这些人的身份逐渐固定下来,成为贵族的一种等级,称“入八分”。 大清建立之后,大清宗室待遇便延续这“八分”之说,恩礼所被,以八分为最优。据宗人府事例封爵载天命年间,立八和硕贝勒,共事议政,各置官属。凡朝会、燕飨,皆异其礼,赐赉必均及,是为八分。 且入八分的爵位,可以享朱轮、紫缰、背壶、紫垫、宝石、双眼、皮条、太监等其他宗室所不能享有的待遇。 唯有贝子以上爵位,才能是稳稳当当入八分的。而若是贝子以下的公爵,还要分能入八分的公爵,以及不能入八分的公爵。 而此时十二阿哥封了贝勒,那自家阿哥爷是必定要进封贝子的,那就是入八分的爵位了 那自家阿哥爷的爵位便可超脱“成亲王庶出之子”的身份去,更可超过他在成亲王家其余庶出的兄弟去了。 绵偲垂眸看着喜极而泣的妻子,心下也是悲喜交加。 他知道她曾经是怎样一个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公爵府嫡出女儿。 绵偲亲自走过去,伸手扶起雅馨来,“这些年叫你陪着我受苦了。” 这些年走过来,他从来都是绵字辈阿哥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也几乎是最晚才得封爵的。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默默忍受,学会了不争 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终有这样苦尽甘来的一天。虽说嗣父永璂的爵位,比不上其他叔叔大爷们的王爵来得耀眼,可是他来日袭封贝子之后,那一份入八分的俸禄,至少足可以叫他养妻活儿,至少能让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在宗亲们眼前抬起头来了。 雅馨抱住绵偲,又是哭又是笑道,“快,快给王爷府送信儿,叫阿玛和额娘他们也欢喜欢喜” 绵偲抬手帮雅馨擦掉眼角泪花,无奈地道,“瞧你,怎么傻了,这是皇上明传的谕旨,王府那边儿自是得了信儿了,何必还要咱们再去传一回。” 雅馨一拎袍子,“那,咱们就亲自过去,磕头谢恩去” 绵偲只能又叹气,“你真是高兴得傻了呀这是嗣父得了追封的爵位,又与阿玛他们那边儿何干呢咱们这会子去谢的什么恩啊” 雅馨咬住嘴唇,也是说不出什么来反驳,只是就是忍不住地掉眼泪。 她心下是憋着一口气儿呢。 从前绵偲回成亲王府那边去,成亲王顾着儿子已经出继,便不大亲热,倒也罢了;可是其他那些侧福晋、庶福晋们的,也敢给绵偲脸色看,分明是不将绵偲当一家人的,还颇有些讥讽的意思。 还有就今儿一早上那安侧福晋的嘴脸,什么一口一个“庶出之子”的,这回她就要将这话甩回去,叫她们都看看去 她的阿哥爷,现在再不用是“成亲王的庶出之子”,他是十二贝勒的承嗣子,那从宗法上来说,阿哥爷现在就是十二贝勒的嫡子了 “那咱们现在至少该递牌子进宫,求见皇上,向皇上谢恩啊”雅馨欢喜得真是有点儿晕了,推着绵偲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停不下来嘴来,“啊,至少阿哥爷现在也应该立马去写一个谢恩的折子,写得长长的、情真意切才好” 绵偲轻叹一声,点头道,“好,这些事都是我自然该做的。你且松快下来些,别再这么忙忙乱乱的了,啊。” 他说着,不由得抬手轻轻帮她掖了掖鬓边的碎发。 这些年两人的相依为命,这些年雅馨凭勋臣家嫡女的身份陪着他过了这么久低声下气的日子,他对她早已生出了许多许多的疼惜、敬重和怜爱去了。 便是曾经,刚成婚的时候并无情爱之意,可是这些年下来,这些情感积淀着,也已经成了醇美的酒去。 雅馨不由得又是落泪。 她这些年,她这一生,在这一刻,便全都值得了。 还是回房冷静下来之后,雅馨才咂摸出味道来。 “皇上他,怎会突然给了咱们阿哥爷这样一个恩典去” 慕青听着都是一愣,忙问,“格格您这是说” 雅馨轻轻摇头,“皇上原本必定是没想封十二贝勒的,不然他也不会先将咱们阿哥爷以成亲王庶出之子的身份,封了辅国将军。” “倘若皇上彼时早就想要了要封十二贝勒的话,那他完全可以暂时先不封咱们阿哥爷总归这前后也没几天的间隔,又何必要费这样一番周折,还要叫前朝后宫的觉着他竟然忘了先帝爷已经将咱们阿哥爷过继给十二阿哥的事儿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皇上原本并没想封十二贝勒。可是他却忽然改了主意,还是封了。而这样一改主意,直接的受益之人就是咱们家。” 雅馨眯起眼来,望向窗外的天空。 春天的天空,碧透青蓝,明媚清新,叫人看了,满眼满心地跟着都涌起了明艳艳的希望来。 “必定是有人劝说了皇上,这才促使皇上改了主意。而那个人,不会想不到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咱们家。” 而此时能在宗室之事上,敢劝说皇上改变成命,又有这个胆量劝皇上的,怕也唯有那一个人了 雅馨怔了好一会子,这才缓缓道,“她没听我说的,可是她却回头就办了这事儿那这笔买卖,她是亏本的,只叫我赚了。” 这几年,她自己也知道,她与廿廿的关系在一点点的破冰、和缓之中。只是她曾经以为,这必定都得是她自己拉下脸来,上赶着去求皇贵妃 终究,从前是她高,廿廿低,都是她看不起廿廿的份儿。如今一朝地位颠倒过来,便得是她先认小伏低,甚至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家皇贵妃才行。 而人家皇贵妃,从小儿受了她那么些磋磨,是该端些架儿,甚至该报复回来些,这都是应该的她也都做好了准备擎受着。 却没想到,人家皇贵妃还没接受她主动送上去的好儿,反倒一声不响地将她最大的心病给除了,给了他们家一生一世的保障去。这个恩,都不知道该怎么报才成。 她扭开头去,还是死盯着窗外的蓝天。 她劝阿哥爷赶紧去向皇上谢恩,至少也得写一份长长的谢恩折子去;那她自己呢 她是不是也该进宫,当面叩谢皇贵妃的恩典;又或者至少是写一份谢恩的笺表去 可是她心下却明白,人家皇贵妃图的不是这个。 要不,人家也不会压根儿就没听她说什么,反倒回手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恩典。 她也不知道皇贵妃图的是什么,又或者说,以人家皇贵妃高位来说,人家已经不从她一个小小的贝子夫人身上图什么了。 这样一下儿,她回首从前,便只觉自己真是可笑了。 曾经在廿廿面前摆起的骄矜、傲慢,是那么的让她自己如今回想着,都觉可耻、可笑。 若说她与人家皇贵妃之间,这些年的恩怨总该分个输赢胜败的话,那她当真是一败涂地不是说输给了人家如今的地位,倒是输给了人家的胸怀去。 那破落户儿家的女孩儿,当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而她这嫡系大宗的格格,却其实是个小家子气的。 四月初一日,钦天监报,这一日将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奇异天象。 依着数千年来的惯例,不管是钦天监的官员们,还是满朝文武,难免又要为此大费周章,为皇上敬祝一番了。 连廿廿宫里的四喜等人也都忍不住喜上眉梢的,都说“四月可真是个好月份,初一开头儿就这么个好天兆,这个月里必定每一日都是吉利日子。” 廿廿看着宫殿监报上来的各家王府、大臣退回太监的档册,神情倒是淡淡的。 “去年十月,夜空流星如织,钦天监官员不敢报,皇上已然下旨叱责。如今遇到好天象,这便就巴巴儿地急着上报了么这世间哪儿是只能报喜不报忧的” 四喜冲小眼儿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将尴尬给化去了。 星桂和小眼儿也都冲四喜无奈地笑笑,以示安慰。她们都明白,四喜这是想做什么呢。 原本是因为孝淑皇后的薨逝,廿廿要满二十七个月才能正式册立为皇后的,今年四月刚好就要到头儿了。这个月也赶巧儿,初一就有这样的日月合璧、五星连珠,这不正可是皇后新立的喜兆么 故此四喜才想着,要借这个给主子道个喜去。 尽管后头上皇老爷子崩逝了,这孝期自然又得延长,主子还得再等两年去才能立后。可是好歹借着这天象,叫主子心下高兴一下儿也好啊。 可惜主子竟不将这天象往自己身上揽,反倒如此淡然。 廿廿细翻手中的档册,心下却是忍不住叹息。 皇上在三月里下旨,要整顿宫外各家王府、大臣家里所用太监的人数。 没错,不是只有宫里有太监,也不是只有皇家才使唤太监,而是宗室王公们家里都有太监,甚至有些官至一品的文武大臣家里也有太监伺候。 因此倒有人直接投奔王府或者大臣家,当私宅太监的,倒使得宫里的太监在不够用的时候,还得从宫外抽调。 而这些太监,因为是太监的身份,故此方便行走宫廷,倒替他们的本主儿在宫里办了不少僭越之事比方说和珅家里就有一名太监,进宫来偷偷将宁寿宫烫样,带出宫去给和珅,叫和珅在自家仿建。 这些太监身为太监,可是心却不是向着皇家的,倒以外头的王公大臣为本主儿。 故此皇帝下旨节制宫外太监的数量。 亲王准用七品首领一名、太监四十名;郡王准用八品首领一名、太监三十名。 贝勒准用太监二十名,贝子准用太监十名。 入八分公准用太监八名,一品以上文武大臣准用太监四名。 公主额驸准用太监十名,民公准用太监六名。 其不入八分公,及二品以下宗室爵;民爵侯以下,俱不准私用太监。 皇上并且吸取从前宫外太监入宫当差的弊端,规定从此宫里不准选入外头的太监,以绝后患。 若有王公大臣还不乐意将多余的太监送交宫里的,以后谁家里再多出数儿来,一律按着违制论处。 这道旨意一下,各家王府、一品大员府中多有不乐意的;而那些被迫离开旧主的太监们,则更有哭天抢地,甚至要寻死觅活的。 这样一闹,便在宗室之中,对皇上又隐隐弥漫起一些怨气儿来。 这消息自不敢直接递到皇上跟前去,宫殿监便委婉地回明了廿廿。 原本太监是小事,可是因为太监与王公大臣的私人生活息息相关,竟引出了这样不小的动静来,廿廿也觉微微有些头疼。 皇上是从和珅那吸取教训,也是要严肃宫禁,兼之节制各家王府的奢靡之风,这旨意本身自是没错的。只是这人啊,总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用惯了太监,讲究够了排场的宗室和大臣们,便觉皇上这是在亏待、为难他们了。 479、该办后宫的事儿了 , 479、 仅太监这一事尚未完,紧接着初二日,皇上再下谕旨,依旧意在节制宗室。 皇帝的这一道谕旨,针对的是城中戏园子。 大清入关之后,京师九门之内,一向不准开办戏园子。可是后来渐渐因为查禁不力,渐渐有人甘冒风险,将戏园子开起来了。一向以弓马骑射为传统的八旗子弟开始流连戏园子,镇日浮荡,消耗靡费,使得生计日见拮据。 有不少大臣因此上奏皇帝,皇帝也为此两次当面询问过管步军统领的定亲王绵恩。 绵恩只说“这是粉饰太平之事,不宜禁止”,皇帝叱道“太平景象又哪里只是区区歌舞能粉饰的况且城内一旦开设戏园,那么各地段的主管官员衙役等,必定借机讹诈钱财,为中饱私囊之计。” 皇帝说,“朕也有所耳闻,就是步军统领衙门里的不少人,也正借此获利于其间,这才不愿意真正严格查禁,而绵恩也因此才说什么不宜禁止。” 廿廿看到这一段时,心都不由得揪紧了起来。 如果说皇上的上一道关于裁撤王公大臣私宅中条件的谕旨,触及的尚且是大面儿的王公大臣们,而这一道谕旨,看似在严禁戏园子,可是皇上的不满分明已经指向了定亲王绵恩。 尽管皇上最后并未责罚定亲王绵恩,可是皇上却也在谕旨中说“绵恩其意殊不可解,其故亦不必究,存于朕心,再观后效”,这反倒更是一重威慑之意。 廿廿不由得放下“宫门报”,抬手按了按额角。 她明白,皇上如今是想要革旧布新,严整宗室为首的八旗子弟的奢靡腐化之风了。 往往一个盛世之后,跟着的便是盛世之尾的奢靡难改。便如康熙朝之后,需要雍正爷来革弊;而此时经过乾隆爷的一个甲子之后,摆在皇上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景况。 况且此时西南用兵尚未彻底结束,三年用了七千万两银子之后,如今依旧还在每一两个月就一二百万的军费拨过去朝廷便是家底深厚,可是终究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故此皇上已然痛下决心,从和珅开刀,就是要摆明这样一个态度。 如果说杀和珅,是给大臣们立的一面靶子;那么接下来就要给所有八旗子弟们一个警醒了。 皇上的第二刀,这便砍向宗室们来。唯有宗室们先改了奢靡腐化之风,八旗子弟们才可能洗心革面。 只是皇上砍向大臣的刀好砍,反倒是砍向宗室的刀,没那么容易拿捏分寸。 终究是一家子骨肉血亲,若是砍重了,反倒是后患无穷。所以皇上变换着刀法,左一刀、右一刀,从各种小事上开始入刀,以期令宗室们能因疼痛开始警醒。 定亲王绵恩,乃是绵字辈皇孙里的长孙,又是乾隆爷长房的王爷,他的代表意义自不待言。 廿廿轻叹口气,指尖儿从“其意殊不可解,其故亦不必究”几个字儿上滑过。 她懂,实则和珅的二十大罪不重要,他贪墨了多少家产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要以他为靶子,向朝臣表明他重整朝纲的决心首辅大臣皆可手起刀落,其余大臣谁还敢掂量掂量自己项上人头几斤几两 而定亲王绵恩也是一样,他究竟为何说城中戏园子不宜禁止,他心内想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乾隆爷的长房长孙,是绵字辈里的老大,皇上从自己子侄一辈中的长房长孙开始追究,那其余的宗室子弟,谁又敢觉着自己比乾隆爷的长房长孙还要金贵 皇上敲响的鼓声,相信但凡有点儿心的大臣和宗室们都应该已经听见了。 倘若他们都能明白皇上的苦心,那自然是大清之福,天下之福。 不过廿廿也在心里轻轻问一句倘若他们当中,依旧有不知悔改的,甚至反倒将皇上的一片苦心都给当成了对他们的为难呢 这个江山,哪里好坐。 廿廿心下也是沉郁,便丢下宫门抄,起身径自去看绵恺。 绵恺也大了,转眼今年已是虚龄五岁,最迟明年便要进学。 而在进学之前,这孩子也该挪到阿哥所去单独居住。 当娘亲的,都是觉着孩子在跟前儿兴许有这样那样不顺眼的,可是一旦提到要离开,这心便跟被揪扯成了八瓣儿似的,提都提不得,想都不敢想。 除了舍不得,廿廿心下更多的还是不放心。 终究,这是宫廷,而绵恺是绵宁之外唯一的皇子。只是绵宁已是成婚的人了,而绵恺终究还这么小,却也不得不从小就要被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天下,将他与绵宁两个摆在一起比较去。 她知道绵宁那孩子好,可是她也终究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受委屈些儿。 越是这样想着,她越是想知道有朝一日她不在身边儿的时候,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儿。故此廿廿还是循着一向的方式,没叫人去知会,她是自己鸟悄儿地去的。 在门外听了会子,廿廿的心倒是安定下来些儿,这回没听着九慧或者是绵恺哼哼戏里的调子了。 只是里面没人哼哼戏,却也没有旁的动静。 廿廿皱眉,忍不住轻声问五魁,“怎么这么安静啊” 五魁皱了皱眉,轻声道,“怕不是三阿哥写大字呢吧” 廿廿一想也有理,写字儿是得屏气凝神,不能出大动静。 廿廿便悄然入内,层层走过帘幔,一直走到绵恺的书房门口儿,往里瞧 倒是没错儿,绵恺果然是手里捏着墨笔呢,可是他却没好好儿地在书桌前头,将墨笔摁在纸上写字儿;他却是蹑手蹑脚攥着墨笔,朝一边儿坐着打盹儿的九慧走去了 廿廿一看就觉着不对劲儿,赶紧胳膊肘捅了五魁一下儿。 五魁也寻思过味儿来了,赶紧一个健步冲进去,一把就抱住了绵恺。 绵恺一见是五魁,便一脸的坏笑,还冲五魁伸手指头,示意叫五魁别出动静,别打断他的好事儿 然后人家这小人物,攥着墨笔,就冲九慧脸上画下去 廿廿一闭眼。 这淘气孩子 如果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四五岁的时候儿正是什么都不懂、便可着劲儿淘气的时候,可是这是宫里啊,他是皇子啊。 廿廿心下虽说也心疼儿子,不想给他套那么多的枷锁,可是身份不同,你要面对的责任、该承担的分量,那就必然是不同的。 五魁不敢拦着皇子,便赶紧手底下悄悄儿掐了九慧一下。 九慧一下子就吓醒了,一看眼前这架势就明白了,赶紧伸手接住绵恺来,和颜悦色地道,“我的小主子,你又想怎么祸害奴才呢今儿这是想给奴才脸上画个什么啊” 那淘小子还挺神气活现的,一手依旧坚定地举着墨笔,一手掐腰道,“今儿给谙达画个包公” 九慧直门儿赔笑,“嘿,小主子这主意好敢情不用画旁的,直接把奴才脸儿全涂黑,那就有了” 廿廿在门外也是哭笑不得,终是掀了掀唇道,“好在他是想画个包公,要不我今儿非给他一顿戒尺不可。” 星桂瞧着,也只能是轻声劝,“主子三阿哥还小呢,明年才进学呢不是就最后一年的松快了,主子也别叫三阿哥从小规矩太严了。” 廿廿点点头,她也心疼。 她更是从小看着绵宁是怎么打孝淑皇后手底下长起来的,小小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掩藏喜怒哀乐,叫她多少回跟着心疼。 这回轮到自己的孩子,她虽说有时候也生气,但是却终归不想自己的孩子活得也如绵宁那般累。 想到这儿,廿廿也只好叹口气,轻声道,“回头你私下嘱咐九慧一声,叫他别太纵着绵恺,拿出从前在上书房陪皇上念书时候的严格劲儿才好。” 因九慧曾经是皇上在上书房的陪读太监,故此廿廿寻常也是尊敬着,这样劝诫的话不好由廿廿亲自来当面说,这便叫星桂来委婉提点。 “另外,传我的话,今儿罚绵恺多写三篇儿大字。” 星桂忍不住笑,点头道,“怕三阿哥得以为是五魁告的状。” 廿廿想想,也是叹口气,这便故意扬声冲门内轻咳两声,叫绵恺知道是她本人亲自在门外呢。 这一惊动,九慧是吓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了。绵恺也是一个激灵,手里的墨笔早顾不上了,没头没脑地不知道给撇哪儿去了。 星桂打起门帘来,廿廿远远盯一眼绵恺,“今儿阿娘来看你,可是你这样儿不是阿娘想看见的模样儿。那阿娘今儿就不进去了。等你下回换了好模样儿,阿娘再进门儿看你。” 绵恺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冲着门外伸出小胳膊儿求抱抱,“阿娘” 廿廿险些也跟着红眼,这便发狠回头,“阿娘说了,等你下回有了好模样儿,阿娘再来看你” 廿廿说完,大步地离去。 不敢听背后,是否还有那孩子的呼唤声。 星桂不忍,赶紧追上前去,扶住廿廿,“主子三阿哥终究还小。” 廿廿轻叹口气,“我今儿若不狠心,那便以后要眼睁睁看着他受罪的日子多了。那孩子从小,便上从皇上,下到身边儿的嬷嬷、谙达,没一个不是捧着、惯着的,我若再不板起脸来,那孩子又哪里懂得轻重” 听主子这样说,星桂便也只能悄悄儿叹息一声。 因皇威浩瀚,四月初因裁撤王公大臣私宅太监,以及皇上存疑的定亲王绵恩的事儿,虽说外头也有些隐隐的波动,可是这波动并没有漾起太大的水花来,倒叫廿廿松了口气儿。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为乾隆爷行尊谥礼,乾隆爷谥号最后一字为“纯”,庙号高宗,故此从此可敬称乾隆爷为高宗皇帝,或者是纯皇帝。 也因此,孝仪皇后可系帝谥,最后的名号便为“孝仪纯皇后”。 尊谥礼成后,皇帝行白日大祭礼,之后正式释缟素,此后两年穿素服即可。 忙到此时,乾隆爷丧仪最要紧的部分、也是忌讳最多的部分,已经结束。 初十那天,皇帝难得正式叫吉祥来请廿廿到咸福宫叙话。 廿廿明白,这是“公事”,皇上是要与她这位中宫来有事商量了。 因后宫不便干政,故此皇上有些事都只是私下里与她说,不上升到公事的层面上来;而此时既然是正式的叙话,那廿廿便也明白皇上整顿完了前朝与宗室,又释了缟素之后,接下来就是后宫的事儿了。 廿廿到咸福宫,从殿外走向殿内,远远看着脱掉了缟素的皇帝。虽说仍穿着素服,可是帝王的威仪已然青卓而出,宛若突破了雪盖的春芽,蓬勃而茁壮。 廿廿眼中漾起一缕明艳,快步上前,进内行礼。 却还没等行下礼去,皇帝早已亲手托住她手肘,“免。” 廿廿抬眸静静凝视皇帝,“皇上这些日子辛苦了,妾身没能帮皇上分忧,心下着实不安。” 皇帝轻轻一哼,“是么那爷这一百天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廿廿轻轻握了握皇帝的手,“那皇上今儿可容出些儿空来,听妾身说说后宫的事儿” 皇帝挑眉,倒没想到这小妮子又反客为主了。 不过皇帝倒也不意外,这才是她一向的性子。该是她的责任,她从不闪躲。 皇帝心下倒稳当了,拉着廿廿的手,在坐炕边坐下,认真凝着她的眼,“你说,爷听着。” 廿廿静静垂眸道,“妾身是想着,皇上已是给了兄弟、子侄们恩典,该进封的都进封了,可是皇上也别忘了,皇上还有外亲呐。” 廿廿掰着指头算着,“第一个,按例皇后母家该恩封三等承恩公,并向上追封三代;第二个,孝淑皇后母家,同样也该恩封三等承恩公。这两件事儿,皇上应该早些办。” 在乾隆爷崩逝之前,这两位皇后母家的承爵之人都还只是暂封一等侯,都是要等皇上独理朝政之时再正式进封。 皇帝点头,轻轻拍拍廿廿的手,“你提醒得对。” 廿廿缓缓道,“第二件,皇上在嘉庆二年的时候选看八旗女子,按着三年一届,明年就又是选看之期。皇上也是时候给个示下,也好叫各旗都统衙门预备着。” 480、总会有按捺不住的 , 480、 皇帝轻叹一声,将廿廿的手又握了握。 “爷今儿想与你商量的,也正是此事。” “前儿署理吏部尚书魁伦参奏礼部郎中和德,爷令成亲王亲去审问。结果问出和德次子福舒在三岁的时候儿就与原任刑部郎中达冲阿之女定了亲。” 廿廿也是一怔。 定娃娃亲虽说是民间早有的做法,但是不合大清朝的规矩。 大清所有女孩儿都要在十三岁之后经过选看,未被留牌子记名儿的,才准自行婚嫁。 而能给三岁的男孩儿定下的媳妇儿,那女孩儿家必定也才几岁大,自然是还没经过选看呢。两家大人都是六部郎中,岂能不懂规矩 况且这样的事,在乾隆爷在位时,已经曾三令五申禁止。可是到了嘉庆爷登基之后,还是有人敢如此做,这分明是不将朝廷规矩放在眼里了。 皇帝轻叹一声道,“爷一说此事,必有大臣回说,如今爷正在孝期里,什么时候儿选看女子尚未可定。而若错过三年不选,前后便是六年,这就要耽误了不少人家女孩儿的终身。” 皇帝眼中漾起薄薄恼色,“便如绵恩推三阻四说戏园子不可禁止一样,现如今文武大臣们也敢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儿,开始跟爷推三阻四,以此来试探爷的底限” 廿廿明白,这一项是旧朝臣对新天子的把戏,就挑一些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内里却关乎祖宗根本的事儿来试探新天子。譬如戏园子,涉及的是八旗子弟荒疏弓马,流连声色;而这女孩儿私自婚嫁,则也是大清百多年来的老规矩。 若皇上不愿意追究这些小事儿,任凭他们改动了去,那以后他们自然会将胆子用到更大的事儿上,追究起来的时候也会攀挂说“皇上也不按着老例儿办事”了。 廿廿抬眸凝视皇帝,“皇上,妾身深知皇上至孝,不愿在孝期之中选看女子可是按着祖制,皇上挑选女子又哪里只是为了皇上自己充掖后宫皇上挑选女子,也是为皇子皇孙、近支宗室挑选合适的婚配。” “倘若皇上不按期挑选女子,天下未经选看的女子便都不能婚嫁。等了三年,便又是三年,一个女孩儿家最好的年华,又有多少个三年去皇上是仁君,必不忍心如此。” 皇帝松了一口气,“此事原本是爷想与你商量的,倒不成想你都想到爷的前头去了。你既如此,那爷就也放下心了。” 廿廿不由得浅浅莞尔,抬眸凝视皇帝,“爷担心我什么呢担心我吃醋,拦着爷选看女子去不成 皇帝轻轻一叹,抬手轻抚廿廿面颊,“爷的后宫里这些人,从前全都是皇考所亲赐;而明年若是挑选女子,是爷第一回正式亲自去挑选女子这心里的滋味,总归有些差别。” “从前都是皇考所赐的人,爷便是在你面前也还张得开口;可这一回爷总怕你心下不得劲儿。” 廿廿深吸一口气,却是轻摇臻首,柔婉而笑,“那爷怎么没替我想想呢如果后宫里总是就这么几个人,那我还怎么给爷当中宫啊” “嗯”皇帝一愣。 廿廿故意抱起膀子来,“古来中宫,都是后宫之主,便是比不上皇上统御江山,可是好歹也得统领六宫吧可是现在后宫里除了我之外,就是一妃、一嫔,其余的不过是贵人,这也凑不齐个六宫啊。” “故此,皇上便是为了我着想,也得赶紧着多挑几个人进来呢。” 皇帝不由得哑然失笑,将廿廿的手拍了又拍,“你呀,你呀” 廿廿轻轻拢着皇帝的手臂,“爷尽管去办应该办的事儿吧,爷的心我都明白。” 皇帝亲自将廿廿送到门口,临告别之时,皇帝忽地抬手轻抚廿廿的面颊,“四月是个好月份,爷这才挑着四月,想将后宫这些事儿都办了。” 廿廿先时没回过神来,只想着是春意正暖之时,才适合办这些追封额娘、元配娘家之事,兼之预备明年选看女子的事儿。 毕竟,就算是要选看女子,也是明年的事儿呢,这隔着将近一整年呢,那选看女子跟这个四月是不是好日子,好像也不那么挨边儿啊。 只是廿廿再抬眸看皇帝时,皇帝却抿唇不语了,只是眼中含笑凝着她,那眼底仿佛将整个四月的暖意都沁满了。 次日皇帝便下旨,追封孝仪纯皇后曾祖父原任护军校嗣兴、祖父原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武士宜,为三等公。曾祖母陈氏、祖母年氏、晃氏,为公妻一品夫人。祭一次,建碑修坟如例。 同旨进封魏家此时承袭爵位的,孝仪纯皇后的侄孙花纱布为三等承恩公,世袭罔替。 隔一日,再下旨进封孝淑皇后的兄长盛住,为三等承恩公。 之后,皇帝再下旨言明挑选女子,以及挑选女子的日期今年八月选看内务府下三旗女子,明年二月选看八旗秀女。 忙完这些事儿,四月便过完一半了。 当廿廿向后宫正式宣告了挑选女子的消息之时,在这春花初绽的四月天里,一众贵人们心下却寒得仿佛还没从严冬里走出来。 廿廿也不意外,只缓缓道,“八月间先挑选内务府三旗女子,进宫为使令女子所用。各位姐妹都看看自己名下可有缺人的,或者有不得用的想要退回去的,这便要早些预备了,等八月间新人挑选完了进宫,也好尽快各安其位。” 众人都起身称“是”,重新落座回去,莹嫔先叹了口气,“妾身与諴妃倒也罢了,都这个年岁了;倒是这些新人妹妹们,这会子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名下的使令女子啊她们啊,一门心思必定都只惦记着明年二月之后,就会又有一批新人进宫了。” “哎哟,想想如今咱们这些贵人妹妹们,因着孝淑皇后的孝期,这还都没侍寝呢,怎么忽然就又要再进一批新人来可是就算再进新人,也还是有先帝爷的孝期呢,便又是要两年去” 莹嫔说着转眸望着一众贵人,“六年啊,妹妹的花儿似的年华便这么过了,且后头又有更年轻的进来了” 都不用抬眼细看,廿廿也知道那一众贵人们,个个儿都泫然欲泣。 廿廿静静抬眸,盯一眼莹嫔,“莹嫔的话,我心里有数儿,皇上心里更有数儿。在这个后宫里,从来都讲究规矩,重次序,便是有孝期隔着,但是后宫里这么多年的规矩不会乱。各位妹妹们放心就是。” 众人散去,莹嫔左看右看。这些日子来,自从贵人降位为常在,从前几个看着还有些跃跃欲试的贵人,便都哑了火儿,如今看着她都有点儿躲着走。 莹嫔心下骂她们没用,可是左右寻不到人,便也只能回头盯一眼跟在自己后头的玉贵人。 旁人可以多开,玉贵人与她同住,这便总是躲不开的。 “这情势可瞧见了么光景可不等人,现在若还是不肯豁出去搏一回,便要硬生生被新人给碾死了” 玉贵人原本是这一批贵人里,相貌最明媚可人的一个,要不然也得不着“玉”字为封号。只是玉贵人这两年叫她给压制得,也没胆子想出头了。 这会子叫她这么一鼓动,玉贵人眼里涌起些光亮,但是那光亮却也不持久,只一眨眼就灭回去了。 “小妾,不敢” 莹嫔恼得暗暗呲了呲牙,却还是耐着性子,破天荒地伸手握住了玉贵人的手去,“我知道你年纪小却懂事,你是不想叫我不高兴,这才一直恭顺听话,从不动半点儿旁的心思去。” “可是,我的好妹妹啊,你的前程却不捏在我手里,而是捏在你自己手里。你现在不为自己争,难不成等明年更新的人进宫了,你才去争么” 玉贵人虽说神色之间似有所动,可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莹嫔想听的话来。 莹嫔一皱眉,松了手,懊恼地先走了。 这个玉贵人,空生了个好相貌,竟不中用 莹嫔懊恼之下,大步流星转过宫墙拐角去,却冷不丁发现旁边有人。 “谁”莹嫔厉声呵斥。 墙角暗影里,一个宫装女子赶紧上前行礼,“莹嫔娘娘,是小妾。” 莹嫔定睛一看,便是挑眉,“哦,是你” 正是淳贵人。 因淳贵人是跟着諴妃一起居住,一向性子又是个恬淡的,故此与莹嫔一向是敬而远之,极少主动到莹嫔眼前来请安、说话。 今儿,倒是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 莹嫔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起淳贵人来,眼角余光扫过,心下悄然计算着这个地方儿距离之前她跟玉贵人说话的地方儿,距离有多远,来推知之前她跟玉贵人的话,是否被淳贵人给听去了。 淳贵人见莹嫔打量她,不由得红了脸,忙行礼请罪,“小妾绝不是故意想要听莹嫔娘娘与玉姐姐说话的” 莹嫔便是霍地一挑眉,“哦你果然还是听见了” 淳贵人又惊又怕,又是尴尬,蹲礼在地不敢起身。 莹嫔与星镞对了个眼神儿,又眯了眯眼。 少顷,莹嫔反倒和颜悦色下来,轻叹一声,“听见就听见吧,既然是淳妹妹你无心的,那我又岂能怪你呢。” “话又说回来,我与玉贵人说的那话,本都是心疼你们这些妹妹们,那话其实便是说给你们所有人听的,并非特为的只给她听。淳妹妹既听见了,倒也是如我所愿了。” 星镞这便也上前去,扶起淳贵人来,边还说着,“淳贵人快请起来,我们主子是最心疼贵人主子们的了。” 淳贵人站起身来,眼中已然隐隐含了泪花,“多谢莹嫔娘娘。” 莹嫔叹了口气道,“你是与我宫里玉贵人一拨儿进宫的,本是这些人里最早的,想必皇上心下对你和玉贵人也是最喜欢的别说皇上喜欢,我瞧着你们都喜欢呢。玉贵人胜在相貌,你却胜在脾气秉性上。” “只是可惜,你跟随諴妃住着,我倒不好时常叫你来说话儿。我倒恨不得能得了机会,能与你多说说话才好呢。” 淳贵人忙道,“小妾也正有此意。只是小妾毕竟跟随諴妃娘娘住着” 莹嫔唇角勾起,顺势捉过淳贵人的手来轻拍,“好妹妹,你的话不用说尽,我都明白。终究那边人多眼杂的,你便是有心来看我,也不方便不是。” 淳贵人轻轻点头。 莹嫔便道,“那也无妨,总归宫里这么大呢,你不方便来我的延禧宫,可是咱们好歹还都能到花园里去散散。又或者各人手底下都这么多奴才呢,白白养着她们又是做什么的” 星镞便笑了,上前也拉住淳贵人名下女子星墨去,“咱们自是一颗心里全都装着主子,主子什么吩咐,咱们能不尽心尽力去办的” 星墨年岁也小,这便也羞涩地跟着笑罢了。 两人盘桓几句散了,特地分开了方向,各自朝不同的宫门走。 星镞收起了笑,悄声问莹嫔,“主子是想抬举淳贵人可是她一向跟着諴妃娘娘那边住着,她能与主子一条心么” 莹嫔挑了挑眉,“她是跟着諴妃住着,没错,可是你怎么忘了,她是跟谁住在一个屋檐下呢” 星镞想了想,“她应该是跟信贵人合住西配殿,分南北屋吧” “说的就是啊。”莹嫔幽幽勾起唇角来,“她们这批贵人里,家世最好的就是曾经的安贵人和信贵人。安贵人倒了,降位常在,这一辈子再想复起就难了。你说安常在降位这事儿里,最从中得利的人,又是谁” 星镞便吓了一跳,“是信贵人” 莹嫔冷笑一声,“可不就是她安常在降位,那信贵人凭着家世,就该是排位第一的了。这情势明摆着,你说这淳贵人便是年纪小,却至于看不出来么” “两个人一个屋檐下住着,淳贵人进宫甚至比信贵人更早,可是心下却明白对面屋住着的是怎样一个有心计的,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人家抢了先,自己却什么都不做么” 481、大清皇后 4、 当后宫中人的心思还都摆在明年二月的八旗秀女选看一事上,四月十八日皇上忽下谕旨“前曾奉皇考敕旨,孝淑皇后二十七月后,命立皇贵妃为皇后。今已届期,应钦遵敕旨正位中宫。” “皇后之父恭阿拉,著照例封为一等候。所有应行册后典礼,俱俟嘉庆六年二十七月释服后。著各该衙门详查定例,奏明择吉举行。” 尽管此时距离乾隆爷的孝期还有两年,可是皇帝还是提前下旨,正式立廿廿为皇后了 而且就在同一道谕旨之中,刚说完要让廿廿正位中宫,紧接着就改口称恭阿拉为“皇后之父”,廿廿成为皇后的身份是“立即生效” 虽说因为孝期的缘故,廿廿的册立大典不能在孝期之内举行,还需要再等两年,但是这却半点都不影响廿廿已经成为大清皇后的事实 这道旨意,是宫殿监督领侍亲自来传的,传罢旨意,督领侍立即重新双膝跪倒在地,向廿廿行叩首礼,“奴才叩见皇后主子” 廿廿宫中所有人,都欢喜得泪下,在四喜和星桂的带领下,所有女子、太监、妇差全都跪倒,齐声道“奴才参见皇后主子” 此时尚在国孝之期,不便称“喜”,人人面上也不敢露出笑意,可是那眼底的泪花,便已是最深的欢喜了。 廿廿自己鼻尖儿也有些发酸,她自己也没想到皇上竟然没顾着先帝爷的孝期,竟然提前就将她正式立为皇后,而且直接就在谕旨里称呼她阿玛为“皇后之父”了。 廿廿赶忙亲自上前,一个一个将他们全都扶起来,“快都起来吧。你们的心意,我都记下了。” 此时还不宜打赏,故此这份儿心意还要都等到两年后去。可是这一刻看着这些一路陪着自己走过来的人们,她的心下同样充满了深挚的情感。 他们不止是她的奴才,这些年走过来,同临风雨、同甘共苦,他们早已经成了她的家人。 以皇后之尊,便是皇子亲王,都难求皇后亲手扶起。而他们,不过是奴才,却得皇后主子这般,这便是比天还大的恩典,更是比血脉还深的感情,是什么赏赐都比不上的。 从星桂以降,众人便都欢喜得落泪。 廿廿安慰完了众人,回到自己寝殿内,坐下,反倒自己才回过神来似的,又是忍不住独自掉了眼泪。 这会子才回过味儿来,原来那天皇上与她说“四月里是好日子”,原来指的竟是这个 原来皇上说“该办后宫的事儿”了,最大的事儿何尝不是她这事儿啊。 四月初一,天空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皇上对朝臣说不必在意这样的天象,命群臣“勿陈符瑞”,也就是说不准群臣们上折子唱赞歌,说这是皇上受命于天的祥瑞之兆。 皇上自己不肯接受这天兆,却在这天兆之月里,不顾国之大孝,将她提前两年,正式立为皇后。 亏她那会子还在努力展现自己的中宫贤德,只与皇上说那些选看女子的事儿,却浑不料想皇上心里惦记的是她的正位中宫之事。 “主子这是欢喜傻了”星桂在旁忍着笑,轻声道“方才叫奴才们不准落泪了,回头却自己掉起眼泪来了。” 廿廿忙抹一把眼泪,轻啐一声,“哪里是为了这个位分欢喜呢我是感念皇上的心意” 这个中宫之位,她两年前已经事实上就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了,前后所差的不过只是一个名分。 既然已经是自己的,早来一天晚来一天,她本不在乎。可是却原来,皇上在乎,比她还在乎。皇上甚至还特地选在了这样一个月份里来宣布此事他嘴上说不在乎这天象,却偏偏不早一个月,也不晚一个月,就偏偏要在这个月里啊。 星桂便忍着笑,轻声道,“那主子这会子该更衣,去给皇上谢个恩吧” 廿廿便也点头,“不必更衣了,你只帮我将头发重新抿一抿就是了。” 此时的咸福宫终究还是皇上守孝的倚庐,皇上尚且素服,嫔妃们就更不该有半点的花哨之心。 廿廿再走出寝宫,便已然是这大清的女主人,正宫皇后。 所有途中遇见的人,全都双膝跪倒,行跪拜礼,口称“皇后主子”,抑或是“主子娘娘”。 便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廿廿,这一刻也还是体会到了一个名号和位分的不同。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从一个不受待见的旁支庶流家的女儿,名正言顺地站在了这大清后宫之巅,直如皇上曾经所说,总有一天,这天下所有人,乃至整个大清,全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 廿廿忍不住淘气,垂首莞尔,心下道,“才不是整个大清、这天下所有人都匍匐在我脚下呢,因为这话都是要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大清的天子啊。” 这时候的廿廿还不知道,未来,便连大清天子也同样跪倒在她面前,叩首在地。 廿廿驾临咸福宫,宫门口当值的太监之外,便连御前行走的亲王、额驸、内大臣和侍卫们,全都叩拜于地。 廿廿看见了庆郡王十七爷,还有七额驸和三额驸。 远处还有掌銮仪卫的、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信贵人的阿玛本智,还有自己的二弟和世泰。 廿廿急忙叫落轿,想亲自扶起这些至亲来。 倒是成亲王永瑆赶忙道,“主子娘娘凤轿可直入宫门,至殿前落轿即可。” 廿廿点头,却还是坚持叫落轿,她还是在宫门外下轿,亲自走过去,将成亲王等几位全都扶起来。 “成亲王是自家兄长,布彦达赉、本智两位大人之女都在内廷咱们便都是一家子内亲外亲。在外我是皇后,可是在此处,各位不必如此拘礼。” 别说布彦达赉、本智等几位外臣,便是成亲王永瑆又哪里见过这样亲和的皇后去 永瑆不由得又要跪下,鼻尖儿微酸,“奴才岂敢。” 廿廿柔婉道,“十一兄不敢,那是还不习惯。那本宫便得想着,以后叫十一兄习惯就好了那就不如这样吧,以后但凡是在后宫里,只要是十一兄见了我,都不必行大礼,只膝头半弯打个千儿就成了。” 廿廿说罢,便淘气眨眨眼,跟着奏事处的太监进内去了。 成亲王永瑆站在宫门前,半天还没过来劲儿。等廿廿走远了,他心下方才微微一个晃悠。 这位年轻的皇后,竟跟当年的令阿娘,在性子和为人处世上颇有几分相像啊 走进咸福宫倚庐,皇帝已然在门槛内亲自等候着。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万语千言。 廿廿入内请安,皇帝自是早就托住了手肘。 “皇后。”皇帝不说旁的,只是开口便是第一次这样正式的称呼。 廿廿心下涌动,眨掉眼前的朦胧,努力平静如仪,“妾身谢皇上恩典。” 皇帝却轻轻耸肩,“不是爷的恩典,是皇考的。是他老人家当年下的敕旨,要在孝淑二十七个月孝期之后正式立你为后。” 廿廿想了想,却摇头,“是皇考老人家的恩典,可是皇考老人家终究不能预料到” 廿廿说不下去了,皇帝心下也都明白老爷子彼时下旨的时候儿,又如何能预料到他自己也崩逝了,于是便叫这国孝又延长了一倍去。 皇帝竭力勾了勾唇角,伸手握了握廿廿的手,“爷想,所谓国孝,重的是孝心,而不是形式。立你为皇后,是皇考的心愿,那如期实现,皇考在天上看着,必定也是更加欣慰的。” 廿廿吸了吸鼻子,“皇上,你又要说哭妾身了。” 皇帝忙伸手盖住了廿廿的眼,“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不哭,不哭。” 廿廿安心地将眼睛藏在皇上温暖的掌心里,尽情地掉了两滴泪,心下这才舒坦了些。 廿廿收拾好了心绪,抬手将皇上的手从眼上拉下,却是轻声道,“皇上既然正式立了妾身,那后宫的位分理应一同进一进才是。便是册立礼要两年后,可是赐封倒是可以提前的。” 便如乾隆朝,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孝贤皇后薨,仅仅一个月后,即四月十二日便晋封舒嫔、令嫔为妃;陈贵人为嫔;陆常在、那常在、林常在俱为贵人。五月二十一日,行孝贤皇后册谥礼,又是一个月后的七月初一便晋封娴贵妃为娴皇贵妃,嘉妃为嘉贵妃。 后宫之主的新晋,自要跟着整个后宫的一次大封才是。 皇帝却只淡淡扬了扬眉,“现如今后宫里,却没有该封之人。諴妃已经封妃,莹嫔凭生女已经在嫔位,已是够了。” 廿廿明白,后宫位分的进封,终究跟生育相连,尤其是诞育皇子最为要紧。 諴妃虽说曾经诞育皇长子,但是终究已经皇长子终究已经夭折;而莹嫔只生过一女而已,且也已经不在人世了。諴妃和莹嫔若再想晋位,唯有凭年头,或者是赶上什么大的喜庆,因恩旨而晋封。 廿廿想了想,缓缓道,“諴妃姐姐已经在妃位,目下在后宫仅在我之下,况且諴妃姐姐本就是恬淡的性子,暂且倒也够了。” 廿廿静静抬眸,“倒是莹嫔那边皇上,妾身窃以为,莹嫔倒该再进一位,不妨与諴妃姐姐同列妃位。” “嗯”皇帝高高挑眉,“她列妃位她才德配位么” 廿廿轻轻握住皇帝的手,“终究莹嫔是皇上潜邸老人儿,年纪和资历更在我之上,更何况为皇上诞育过公主如今宫中新进这么多贵人,贵人位分与嫔位只差一步,难不成来日要这些年轻的妹妹们,竟与莹嫔同列嫔位么那倒显得皇上,咳咳,喜新厌旧了不是” 皇帝“嘿”的一声,照廿廿手背就拍了个响的,“说什么呢” 皇帝谕旨一下,不管前朝,后宫中一片暗暗哗然 都以为先帝的孝期,乃为这世上最重的孝期,廿廿身为儿媳妇自然要守大孝;廿廿立为皇后的事,都要为孝淑皇后的孝期而延后,那先帝爷的孝期就更是要严格遵守了。 孰料,皇上竟还是按期提前了两年正式立后 谕旨传开,最最大惊失色的还不是后宫嫔妃,倒是绵宁一家。 皇贵妃既然正式成为了皇后,那三阿哥绵恺就也同样成为了皇后之子 舒舒得了信儿之后,跌坐在炕上,半天都起不来,手脚膝盖全都是软的。 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至少还有两年,一切还都来得及预备,怎么皇上竟忽然就让皇贵妃正位皇后了 “福晋”门外来不及通禀,已是传来侧福晋富察氏惊慌的声音。 舒舒点头,没叫身边人拦着,由着侧福晋富察氏进来。 二阿哥的两位福晋,这一刻,心思一同。 “阿哥爷可知晓了阿哥爷怎么说”富察氏手里紧紧绞着帕子,抬眸紧紧盯着舒舒。 舒舒放在炕桌上的手,也是紧握成拳,“阿哥爷还能说什么阿哥爷听罢也只是定了定,转身就走了罢了。” “这会子别说宫里,就是全天下人都在看着咱们阿哥爷呢,阿哥爷现在自是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能露,以免惹人猜测。” 富察氏眼圈儿都红了,“这可怎么好” 富察氏虽说心里都乱了,可终究还是忌惮着舒舒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终究与皇后是同族,这便当着舒舒的面儿也不敢有一个字儿的说错,不想叫这个成了自己捏在福晋手心里的把柄去。 这才稳当了稳当又道,“妾身是想问阿哥爷和福晋的意思,虽说立后大典还在两年后,可是咱们既在宫里,是否应当这会子就去给皇后娘娘恭贺只是又在孝期,恭贺二字又是否当说” 舒舒自听出来了,便眯了眯眼,心底忍住一声冷笑,“我自是该去给皇后娘娘行个礼,只是你用不用去么总归还得看阿哥爷的示下。我也与你说了,方才阿哥爷什么都没说就走了,那我就也帮不上你了。” “要么你这会子自己去问阿哥爷,要么就等着吧,什么时候儿阿哥爷给了你明白的话儿,你再决定怎么办就是。”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82、紧紧勒着的弦 482、 舒舒这话叫富察氏内心颇为懊恼,可是怎奈她如今是侧福晋,又是晚进门的,对着舒舒这样,却也无话可说。 也是,人家福晋好歹跟皇后是同族,不管从婆家和娘家哪边儿论,人家福晋都该去行个礼的。甚至于,就算是有国孝在,可是人家也可以论娘家的私事儿,总不违制。 况且此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又出了一位皇后,那对舒舒的地位就更是一个提升。 而她自己么虽说沙济富察氏现下不缺王福晋,可是在后宫里却只有一位从未得宠过的晋贵人,如今更已是先帝已崩,这晋贵人自己的未来都不知要如何维持,她就更指望不上了。 况且,福长安的事儿刚过,她沙济富察氏满门也正是灰头土脸的时候儿。 思来想去,她还是借克勤郡王福晋进宫的当儿,寻了克勤郡王福晋来哭诉。 终究克勤郡王福晋是孝贤皇后母家嫡系大宗奎林之女,奎林承袭承恩公爵位,初为一等承恩公,乾隆四十三年的时候儿,乾隆爷觉着凭皇后母家,只是出了个皇后,又没有军功,不应该封一等承恩公那么高,便给降为了三等承恩公。 孝贤皇后母家,成为大清第一位从一等承恩公降为三等承恩公的皇后丹阐。 原袭承恩公的明瑞死在军营,承恩公爵位便由奎林来承袭。因他们家是孝贤皇后母家嫡系大宗的缘故,承恩公府乃为一族之长,沙济富察氏一族,家里有事儿的时候自都来找奎林家商量。 虽说奎林因后来获罪,承恩公的爵位被革除了,承恩公爵位转给了他叔叔那一支去承袭,但是这一支在家族中毕竟还是嫡系,影响还在。 二来,王福晋里虽不乏沙济富察氏家的格格,但是如郑亲王乌尔恭阿福晋等人,年岁都大,八大世袭罔替王家里,还就这位克勤郡王福晋的年纪与她相仿,两人倒能说得起话来。 克勤郡王福晋听了绵宁侧福晋的哭诉,便是冷笑,“你们家那福晋一来是二阿哥嫡福晋,二来又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这便不管是你们家二阿哥得计,还是皇后那头儿得计,她总归是两头儿都不落空啊,那她当然得意了。” 绵宁侧福晋叹了口气,将手里揉成一团了的帕子重新摆了摆,“我原本是一心为阿哥爷着想,原本向福晋去拿个主意,可谁料想,倒被她给夹qiang带棒地挤对了一回。” 克勤郡王啐了声儿,“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在如今这后宫里还没有映照么你想想啊,她的身份就相当于孝淑皇后去,你呢,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那个位置啊结果那当嫡福晋的,竟没那个福分当皇后,倒叫个侧福晋给捡了个便宜,年纪轻轻就已经在中宫位置上好几年了。” 富察氏不由得轻轻咬了咬牙。 这话儿倒是没错的。这大清的历史上啊,但凡元妻嫡配的,兴许都是皇父指婚的,不是阿哥爷们自己喜欢的,所以最终的寿命都不是很长。终究真正能统领后宫的,都是继后。 叫克勤郡王福晋这话儿说的,绵宁侧福晋的心情倒也好些了,她便一甩帕子,“罢了,懒得说她,叫她爱怎么得意就怎么得意去吧,总归天命在那儿摆着呢,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泪也停了,她将帕子重新收好,还是叹了口气,“我心下终究担心的,还是我们阿哥爷的前程” 终究,后宫女人们的命运,都是跟自家阿哥爷紧紧拴在一起的。阿哥爷将来能当天子,还是只是个王爷,那身份可差得远了。 听见这个,克勤郡王福晋便哼了一声,轻轻耸了耸肩,带着那么点子若有似无的轻蔑。 绵宁侧福晋小心望着克勤郡王福晋,伸手过去握住克勤郡王福晋的手,“您可是听见什么动静了上回托您的事儿,在宗室里是不是有回响了” 克勤郡王福晋叹了口气,抬眸望着绵宁侧福晋,“就因为咱们是一家子人,在你面前我不怕说句实话。只是这话只是咱们富察氏的嘴过给富察氏的耳,你可别往外说。甚至在你们家阿哥爷耳朵边儿上,也甭说。” 绵宁侧福晋赶忙点头,“那是自然。” 她心下更是苦涩,什么“阿哥爷的耳朵边儿”啊,她进宫就赶上孝淑皇后的孝期,紧接着又是先帝爷的孝期,她根本连阿哥爷的身边儿都挨不上,更哪儿有机会能凑到阿哥爷的耳朵边儿上去啊 克勤郡王福晋这才摆了摆衣袖,不慌不忙地说,“其实你也知道,各家王府对二阿哥还是三阿哥,倒没那么计较的他们如今心下计较的,是那位。” 恒谨郡王的手朝头顶上指了指,绵宁侧福晋的面色便也跟着变了变,却是点头。 虽说不敢谈论,可是心下倒是有些影儿的。 克勤郡王福晋又道,“你没见么,先帝爷才走了不过一百天,那位已经动了宗亲们多少主意了。削减太监,京城里不让开戏园子,这些看似跟宗室们不搭界,可是事实上桩桩件件都是意在节制宗室。” “各家王府心下都有数儿,那位如今独理朝政了,从前宗室们不支持他的旧账便得算一算了。如今这节气是开春儿了,可是各家王府的寒冬啊,才刚开始。” 绵宁侧福晋心下激跳,“那还不是因为那位本不是嫡子的缘故旁边明明放着位嫡子,结果却” 克勤郡王福晋耸耸肩,“是从这个根儿上起的。毕竟那位生母是什么出身,又是什么血统,各家王府谁能真正从心眼儿里看得上” “那就对了”绵宁侧福晋激动地抓住克勤郡王福晋的手,“如今便又是这个样子啊只有我们家阿哥爷才是正根儿的嫡子,三阿哥原本是侧室所出,那宗亲们便理应都只支持我们家阿哥爷才对” 克勤郡王福晋幽幽抬眸,“倒是这个理儿。” 绵宁侧福晋心下这才欢喜起来,“听着您的口气,宗亲那边是有动静的,对么” 克勤郡王福晋耸了耸肩,“就因为他们对那位不满意,自然连带着对这位主子娘娘也同样不满意。毕竟这位主子娘娘虽说出自名门,却事实上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姑娘,凭什么就这么母仪天下了” “正所谓子凭母贵,如今那三阿哥虽说也已经变成了皇后之子,可是宗室们既然对这位主子娘娘也不放在眼里,那自然就也连带着不待见那三阿哥就是了。” “况且那三阿哥现在还小,正是个活猴儿的年岁,哪儿比得上你们家二阿哥成熟稳重去” 克勤郡王福晋说罢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伸手拍拍绵宁侧福晋,“别人啊,我暂且不敢说,不过我们家王爷,一颗心都是向着你们家二阿哥的,这你尽可放心。” 克勤郡王虽说是郡王家,可那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爷家啊,这八家在所有宗室里,地位也是最高的。而且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自然都是通气儿的,所谓同气连枝,那克勤郡王的意见,便也可代表其他那几家王府的意见。 故此,有了克勤郡王家这话,绵宁侧福晋真是喜不自胜。 克勤郡王福晋眸光转凉,“况且话又说回来,就算不管他们爱新觉罗氏的心思,单凭朝廷对咱们家长四爷的手段,咱们沙济富察氏心底下就不能忘了这笔账” 克勤郡王说的是福长安。原本沙济富察氏这一门,就一个福长安还是朝中权贵,延续着他们一家几代的荣耀。可是这一回福长安倒了,便也将他们家的荣耀也给灭了。 克勤郡王福晋眸光泠泠,拍了拍绵宁侧福晋的手,“现如今头上那位,咱们暂且都没法子了;可是这位才二十三岁的皇后娘娘么就容易多了。” “只要叫这位皇后娘娘树不起威望来,或者叫皇上不再相信宠爱她,那她的三阿哥啊,就自然没希望了。” 绵宁侧福晋的心都跟着狂跳起来,“您快与我说说,宗亲那边难道对这位皇后娘娘,要有动静” “在先帝爷大孝之期,竟然突然立了皇后。是为不孝。宗亲们早已不愿意了。”克勤郡王福晋耸耸肩,“你且等着瞧吧,就快有动静了。” 五月,天气隐约已经有了入夏的暖意。碧树掩映,花草扶疏,为这素服的人间重又填满了颜色。 因着节气,宫中因在孝期,虽不便庆贺端阳节,可是廿廿还是与皇上商量着,想要奉几位母妃赴圆明园散散。 因先帝爷的崩逝,一众母妃们也都肝肠寸断,况且她们自己年纪也都大了,这一番心力交瘁下来,几位母妃的身子都有些不好。 廿廿想着,若能奉着几位到圆明园里散散,暂且远离些宫中的悲伤气氛,叫她们心下舒畅些儿,她们身上的小病小灾的自能好了。 皇帝自然欣慰不已,依了廿廿的心意,由着廿廿陪着几位母妃出宫赴圆明园去。 只是廿廿也还不放心宫里,宁肯自己折腾着,每日早起出宫赴圆明园,隔一二日再从圆明园返回宫里来。 节气变好,宫里也是一番新气象。皇上刚钦点完了今年的新科进士,国家又选进一批人才来,一副万象更新、欣欣向荣的模样。 皇上选取了新科人才,也没忘记满朝文武大臣、八旗官兵们,虽说朝廷军费耗费巨大,这个月刚又向陕西调军费一百五十万两,皇上在朝野上下克行节俭的同时,却也下旨,命文官不准摊扣其养廉银子,兵丁不准摊扣其月饷,以使在朝大臣,以及前线兵丁们可以安心。 皇上也没忘从前教授过他的恩师们。继皇上追封恩师觉罗奉宽为太师之后,又为奉宽追授谥号。 除了觉罗奉宽之外,皇上还没忘记从前在上书房里同样给他当过授业恩师的索绰罗氏一门所出的观保、德保兄弟二人,给二人分别追谥。 德保便是瑞贵人之父,此时他的幼子英和也为天子近臣。 就在和珅与福长安伏法的那些日子里,廿廿进进出出上书房苫次都看见,那些日子里追随在皇上左右的起居注官里,虽每班都有四五人当值,但是内里永远都有英和的身影。 当年瑞贵人与孝仪皇后的情谊,延续在了皇上的身上,延续到了如今。 这些叫人欢欣鼓舞的景象同时,廿廿心下却也悄然记挂皇上另一手的施政。 节制宗室,皇上一直都没有放松。 虽说皇上之前曾下旨,准宗室们补授六部官员,但是此次六部保送外放官员之时,皇上还是否决了大臣所请,没准宗室外放为科道官员。 这无疑,又是断了一条宗室子弟出仕的路子。 廿廿明白,皇上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宗室子弟们自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这样在官场上难免会不服从长官,不愿行礼参见,在办理地方事务时更难免自以为是,倒乱了地方政务去。 可是在宗室们眼中,这终究不是好事毕竟宗室子弟们,经过代代的降等承袭之后,能承袭爵位和世职的总是少数,更多的闲散宗室开始穷困潦倒。 甚至,宗室子弟里都已经出现了“逃人”。 按着宗人府一向的做法,是将这些逃人宗室的妻子传至宗人府,这是一种变相的看押,以此要挟逃人宗室们回归。 皇上仁慈,免了宗人府将逃人宗室妻子传至宗人府的做法。可是这样的仁慈对于日益庞大的闲散宗室人群来说,却终究没办法从根本上来解决问题。 这些闲散宗室子弟的根本问题,咱们他们的血统,更在于他们自己的骄奢自大纵有祖产,也因数代累积的大手大脚,而终究有一天将家产变卖得干干净净。 对于皇上节制宗室的做法,廿廿心下自是支持的。朝廷虽家大业大,可是再大的家也禁不起不肖子孙的折腾。这些宗室子弟们再不节制,迟早成为大清最大的隐患。 可是同时,廿廿却也明白,皇上节制宗室的做法,势必越发加深了皇上与宗室们的紧张。 这紧张像是一根弦,虽说细,却也紧紧勒在了廿廿的心上。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83、冲撞 483、 五月二十三日一大早,廿廿乘轿出神武门,要去圆明园陪母妃们。 因天色还未大亮,她便在轿中,以手支颐,浅浅盹着。 不是尚有睡意,倒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更清晰地翻检脑海中桩桩件件的思绪。 通过皇上这几个月来连发的谕旨,廿廿越发明白皇上如今施政的要点便在厉行节俭上。 节制宗室,乃是希望能为八旗子弟树立榜样,希望从天潢贵胄一脉施行起。 接下来,皇上更在各项国务之上,通行节俭之策。 廿廿脑海中最明晰的是近日盛京将军林宁的一道奏折。 这件事最占据廿廿脑海的原因,就是这位琳宁既是地方大员,又是宗室子弟。 说起来,这位宗室琳宁其实可以作为宗室子弟的一个表率乾隆二十六年,他从宗人府的笔帖式做起,小小的七品衔,放在一般宗室子弟眼里怕都看不起,可是这琳宁却是认认真真地做了下来。 乾隆三十二年,琳宁任宗人府经历。乾隆三十五年,改副理事官。乾隆三十九年,升任理事官。 历经宗人府中的一级一级升迁,十五年后,亦即乾隆四十一年,他终于被外放为江西道监察御史。以宗室外放为科道官员,实为不易。 这琳宁在外任上也做得有声有色,后又迁为山海关副都统、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盛京将军。 凭这些履历,宗室琳宁可以为目下这些百废无一用的宗室子弟们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让他们明白,宗室子弟只要放下那个架子来,一步一步从低做起,是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升迁至高位的。 只可惜这位宗室琳宁终究还是宗室,骨子里也依旧有宗室子弟所抹不去的习气。 便如本月,他便上折子奏请要修葺盛京“夏园行宫”,被皇上申饬。 原来那夏园地方,原本没有行宫,是乾隆四十七年的时候因乾隆爷年纪大了,回盛京谒陵之时,赏赐一千两银子修建的。 以皇上的意思,满洲旧俗崇尚淳朴,便是出外行围打猎,也都只是随身携带毡房帐篷等,哪里还需要额外添建行宫,徒增靡费。 皇上说,既然那处行宫已经有倾颓之处,那就不但不修了,索性还将倾颓之处给彻底拆卸了就是。拆下来的木料、砖瓦等,留着给盛京的宫殿修葺的时候用就是了。 至于以后皇上自己回盛京谒陵经过夏园的时候,那处夏园行宫还剩下几座房子就用几座房子就是,只需要略微整理,干净就成,不准重新增添彩画等,更不许大臣们呈进贡件。 皇上一片苦心,是以宗室为八旗子弟表率,而更以自己为宗室表率,就是不知这位宗室琳宁能不能体会皇上深意。 想到此处,廿廿都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这位宗室琳宁还算好的,他请求修葺夏园行宫,不是要从朝廷要银子,是想捐出他自己的养廉银子来修建;而反过来,有些大臣倒着实不明事体了。 比如热河副都统德勒克扎布,因皇上今年还在孝期,不去热河巡幸,便向朝廷奏请,想将从前专门留给打赏热河行宫官兵们的一笔二千两的银子,转赏给热河的操练兵。 这便是地方大员们,想用朝廷的银子,来买自己的好儿了实为沽名钓誉之举。 皇上怒叱道,恩赏与否,全出自于朕的恩典,轮的着你地方大员代为祈恩么再说兵丁操练,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各地都有操练的兵丁,怎么能专赏给你热河的操练兵去 这位德勒克扎布因是热河副都统,与京里隔着些距离,体会圣意有些慢了,还有情可原。可是就连皇上身边的近臣,甚至是外戚的,正受皇上重用的人里头,也有这样以国家经费之需,来满足个人沽名钓誉目的的人。 譬如缊布。 缊布是淑嘉皇贵妃的侄子,是如今淑嘉皇贵妃母家一族中的领头人,是成亲王永瑆的表兄弟。如今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镶红旗汉军副都统、工部侍郎等职,极揽圣恩。 而且就在上个月,皇上还特地下旨,命将淑嘉皇贵妃母家一族抬入正黄旗满洲旗份。皇恩可谓浩荡,可是缊布不知感恩,反倒产生了可以自重的错觉。 他向皇上请求增设内务府养育兵,内务府三旗下共三千名。 而外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共二十四旗,共添兵不过八千名,每旗只三百余名。 两相比较,内务府下三旗倒是外八旗的数倍去了 所谓“添兵”,目的不是为了增加防卫,实则还是增加八旗子弟的职缺。因八旗子弟只有“为兵”的,方有粮饷,而三千个职缺,无疑要耗费大量钱财。 皇帝直斥缊布当初提这个奏本的时候儿,他家中还没奉旨抬旗,所以那时候缊布的旗份还是在内务府旗下。故此他提出这样的动议,内里必有私心,也颇有向内务府下各旗沽名钓誉的用意所在。 皇上在缊布刚提出奏本的时候,就没有同意,故此才将他的动议交给六部大臣去群议。结果缊布急于成事,不但借着自己外戚的身份,私自去探部臣们的意思,还前后两次在皇上面前,想要跳过六部的群议,恳请皇上特旨恩准。 一个大臣,尤其是一个刚刚抬旗的前内务府奴才,敢于如此,又怎么不是仗着自己是淑嘉皇贵妃侄子、成亲王表兄弟的身份自以为在皇上面前既有特殊身份,便该有特权了。枉费皇上重用他的心意。 就在廿廿脑海中这些思绪翻翻倒倒,不停在冲涌的时候儿,廿廿的轿子猛然一停,将廿廿都震动了一下儿,身子跟着微微一个趔趄。 廿廿回神,忙问,“怎么了” 这轿子分明是猛然停住的,否则不会如此。而此时她是皇后,负责抬轿的太监和銮仪卫们,怎么敢这么莽撞必定是外头遇见了突发的事儿。 就在此时,前头已经传来了四喜的声音。 “皇后娘娘辇轿在此,还不避让” 廿廿一皱眉,赶忙掀开了窗帘。 星桂这会子也在前头问明白了,走回来轻声奏道,“前方,是克勤郡王的轿子。” 两厢结合,廿廿不由得微微挑眉,“哦是克勤郡王的轿子,不肯为本宫避让” 星桂轻叹了口气,“非但不知避让,反倒还迎面顶上来。便是四喜他们在前方大声呵斥提醒,他们也置若罔闻,不肯回避。” 廿廿倒有些哑然失笑。 克勤郡王恒谨,她没“看错”这个人。 这么回想起来,克勤郡王恒谨当年在绵恺手里塞八哥儿,就绝非是他年轻好玩儿不懂事的缘故,分明本就是故意 堂堂八大世袭罔替的王爷,可真是胆大包天,就敢将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廿廿手撑住窗口,这会子心下反倒平静下来,“既然是他自己生生撞上来,太监们拦阻提醒了也不顶用,那就是他自找的” “恒谨郡王既然这般勇武,那本宫就成全了他” 廿廿霍然转眸,泠泠问,“今日当值的总理王是哪位” 星桂招过五魁来问,然后回廿廿,“是仪亲王。” 廿廿点头,“去请仪亲王来。” 仪亲王永璇因腿上有疾,来得慢了些。可是纵然腿上有疾,永璇却也明白兹事体大,故此浑顾不得仪态,宁肯一瘸一拐的,也尽可能快地赶了过来。 廿廿已然落轿,挑开窗帘请仪亲王近前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一片越漂越浅的青蓝荡漾在这红墙金瓦之间,平添幽静。 永璇借着这天色和灯火,远远望一眼克勤郡王那边。 克勤郡王虽说胆子大,可是这会子也已经落轿退在了一旁,那克勤郡王恒谨虽说有些不情愿,可也还是已经跪倒在了路边。 只是,皇后娘娘却压根儿就不理睬,只是这般静静地等着他的到来。 永璇心下便已经有了数儿。 到轿边要给廿廿请跪安,廿廿忙虚抬手拦住,“八哥,切莫多礼。都是一家子骨肉,八哥站着说话就好。” 由四喜将之前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讲给了永璇听。 永璇实则一路上赶过来,已经有侍卫将此事说明白了。永璇便皱眉道,“克勤郡王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晓事体,奴才立即写本具奏” 廿廿轻轻叹了口气,“八哥,按说凭克勤郡王的王号,本宫便是皇后,也要顾着他们家的体面去。今儿这事儿兴许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本宫与八哥肯睁一眼闭一眼,这事儿便也过去了。” “再说这天儿终究还没亮透,克勤郡王这会子进宫,说没看清前头的轿子是谁,又或者浑浑噩噩之中没听清太监的提醒,也是有的。” 永璇心下一晃,忙又要跪倒,“主子娘娘的辇轿,又如何会与别家相同克勤郡王家的轿夫,不至于连这个眼色都没有奴才断不肯大事化小,必定依律如实向皇上参奏” 廿廿又是轻叹一声,“八哥唉,说来也巧,本宫嘴里叫着八哥,倒忍不住想起数年前,那时候儿三阿哥还不满周岁,正是话也不会说,全不懂事的时候儿。便是那时候,三阿哥倒是跟克勤郡王颇有一面之识。” 四喜适时补上“奴才记着,那一年克勤郡王便往三阿哥手里也塞过一只八哥儿” 永璇心下又是“轰”的一声。 别看他因为腿疾,这些年在宫里深居简出,能不参与的事儿早就躲得远远的。可是他的心里却没一件事是不明白的。 一位王爷,尤其又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爷,往还不懂事的三阿哥手里塞八哥儿,那是安的什么心思 廿廿摇摇头,“八哥的王号为仪,字如其义,就是礼仪之意。皇考将这样一个封号赐给八哥,想必是在皇考心中,八哥对于礼仪之事也是最为深谙于心的。” “本宫是深宫妇人,对于今儿这样的事别说是头一次遇见,更是从前想都未曾想过。本宫一时也没了主张,想必此事也唯有交付给皇上和八哥。” 永璇悄然攥紧了指尖,“请主子娘娘放心,奴才必定不会叫今儿这事儿乱了祖宗规矩去” 廿廿点点头,放下了窗帘,“本宫还急着赴圆明园陪伴母妃们,这里的一切便都交给八哥你,听凭皇上圣裁罢了。” 廿廿说罢,吩咐起轿。 辇轿经过,跪在路边的克勤郡王恒谨依旧满眼的不服气,忍不住轻轻啐了声。 待得皇后辇轿行过,永璇撑着手杖,一步一步“笃笃”地走到克勤郡王面前来,居高临下,神态木然,“克勤郡王,殊为不识大体” 克勤郡王见是仪亲王前来,只掀了掀唇角,便傲慢地站了起来。 仪亲王便是皇子,便是亲王,可也是刚从郡王晋封不久的;况且就算是皇子又怎样,仪亲王家也不是世袭罔替,以后子孙都要降等承袭,地位终究比不上他这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去。 “也不知道那位与仪亲王说了什么,想来仪亲王怕是有所误会,今早不过是天还没亮,我的轿夫们没认出来是什么人的辇轿罢了” 仪亲王眯了眯眼,“笑话皇后娘娘的辇轿,后宫里仅此一辆,克勤郡王家的奴才竟连这点子眼色都没有了么” 克勤郡王“呵呵”笑了声,“皇后娘娘的辇轿哎呦,那还真别说,不但我的奴才们没瞧出来,连我都没瞧出来呢这不是国孝期间么,什么彩轿都不能用,仪亲王你方才难道没见着么,那就是一顶素色的轿子罢了,哪里有什么皇后辇轿的模样” 仪亲王眯了眯眼,“就算国孝期间,不能乘坐彩轿子,可是皇后辇轿的规制摆在那里,况且还有前后引导随行人数的不同,克勤郡王竟也瞧不出来么” 克勤郡王耸了耸肩,“不是还没正式行册立礼么,那么那位就还不算是皇后吧我就算是无心之举冲撞了内廷主位,可也算不得是冲撞皇后辇轿吧” 仪亲王静静地望着克勤郡王,“你既如此说,那就说到此处吧,旁的话我也不必听了。”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84 良机 484、 因为发生了辇轿被克勤郡王恒谨冲撞之事,一路上跟随廿廿的人都没敢说话,人们都谨肃地只管行路,各自都怕说错了话。 终究还是因为此事罕见,至少近数十年来还没发生过宗室王爷敢于直面冲撞皇后的事。此事是那克勤郡王恒谨自己胆大包天之外,却也从侧面折射出了皇上与宗室王公之间那隐隐的矛盾去。 这样一路到了圆明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远远望着皇后的神色去。 可是皇后娘娘平静如常,下轿、行走,一步都没有走乱过。 皇后娘娘既然如此,他们就更不敢造次,一切都只等着主子们那边儿下了定论再说吧。 廿廿先去给颖贵太妃、婉太妃请安。整个请安的过程里,廿廿也一个字儿都没提之前凤轿遭冲撞之事,而且言谈如常,半点神色之间的慌乱也没有。 这便叫颖贵太妃和婉太妃都没瞧出来,两位老人家只是慈祥地与廿廿说着如常的那些话儿罢了。 直到廿廿回到自己的寝宫,换下了大衣裳,舒坦坐下,星桂这才缓缓问,“主子一向记挂皇上与宗室王公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今儿这事儿会不会反倒叫皇上为难” 廿廿抬眸静静看一眼星桂,缓缓挑眉,“你是觉着我今儿颇有些小题大做” 星桂忙行礼,“奴才不敢” 廿廿倒笑了,伸手拉起星桂来,“你没错,我就是故意那么做来着。” “主子”星桂不解地望住廿廿,“主子一向记挂皇上与宗室王公的关系,故此但凡涉及宗室之事,主子无不宽宏大量,这一次怎地” 廿廿轻哼了一声,“那要分是谁。旁的宗亲,若是小事的,我能忍的便忍了,没的叫皇上夹在当间儿两面为难去。可是今儿冲撞我的人是那克勤郡王恒谨我便不饶他了。” 廿廿静静抬眸,“从私心而论,就冲他当年胆敢戏弄绵恺,我便不能轻纵了他去。当年绵恺尚没满周岁,我也还未正位中宫,他都已经存了那样的心;那来日等绵恺再长大些,不再在我身边儿了,还不知道此人能做出什么来。” “这几年我都并未发作,忍了他这几年下来,就是等他自己以为我好拿捏,并不敢将他怎样,他日益骄狂,才会注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就等着今天呢,正好老账新账一并算了。” “便是为了防微杜渐,我也要在绵恺正式移居阿哥所前,将克勤郡王这个隐患打发了去。今儿倒是他自己撞上来,倒不必我再额外费心思去。说来,自是先帝爷和孝仪皇后在天之灵保佑。” 星桂想起当年的事来也是咬牙,“自是他活该” 廿廿轻哂,唇角轻轻挑起,“他自以为身份尊贵,便连皇子都敢不放在眼里,又或者以为凭我母家的出身,也不敢将他怎么样因了他的态度,便连他那福晋受封当日进宫行礼,在我面前也敢趾高气扬,倒仿佛她一个郡王福晋,倒比内廷主位的地位都高贵了似的。” “我知道如今无论王公大臣家,还是平头百姓家,都受中原思想的影响,心下开始存着个嫡庶的分别。可是这克勤郡王自己倒忘了,他本生额娘不过也是侧福晋,是他阿玛两个正室所出的儿子都早亡,这克勤郡王的爵位才轮到他来承袭罢了。” 星桂便啐一声,“呸,原来如此,那他有今日,原本活该” 廿廿虽如此说,可是她面上并无半点私仇得报的得意,眉眼之间反倒更加沉静如水。 “今儿这个机会,不但是我在等;其实皇上也在等。今日这事儿对于我本人,可能会是颜面上的过不去,可是对于皇上和朝廷来说,却是一个良机。” 星桂一怔,“良机奴才原本还担心,会是个危机” 廿廿轻轻摇头,“宗室之间与皇上之间的隐隐龃龉,回避一时,却不能回避一世,终究要寻个机会挑开了,将脓水给挤出来,甚或是要刮骨疗毒之后,才能好了。” “想来宗室里的态度,必定是以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牵头。他们觉着还是从前在关外的规矩,便是汗王都是八大贝勒里推选出来的呢,仿佛若他们不同意,便是天子也难为” 这天子与诸侯的关系,古来如此天子强,则诸侯弱;天子弱,便诸侯强。 如今宗室王爷们以为皇上天性仁慈,是个仁厚的天子,这便是好拿捏的;况且这个天子还有一半的汉人血统,这便成了落在他们手里的把柄了,皇上顾着这些便不敢将他们给怎么样了似的。 “如今对付这些不肯归心的宗室,皇上需要一个杀一儆百的靶子。便如皇上以和珅、福长安震慑百官,皇上此时也需要一个宗室王公来警告一众宗亲。” “只是这个人选,终究难挑。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家家都是天家贵胄,家家都是功勋累累,家家都有免死诏书。其中如睿亲王家、肃亲王家、郑亲王家,目下还都正受皇上重用,若没了他们的支撑,这朝堂便散了一半儿的架儿,皇上自然动不得。” “倒是这克勤郡王自己按捺不住,自己跳了出来,叫我又怎么能看不见他呢在八大王家中,既然郡王家本就排位在后,而他自己又这么爱蹦跶,那就由不得不现在他脑袋上动刀了” 星桂听罢也是忍不住地冷笑,“可不是么。都说qiang打出头鸟,那些老谋深算的躲在后头,只有他这不知深浅的,才自己洗干净了脖子,非要往前伸” 廿廿听了都忍不住笑,“正是这个理儿。” 可是星桂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可是此举难道不会引得宗室王公们反对么若他们联合起来,一起跟皇上唱反调,皇上怕是要为难了。” 廿廿轻轻叹息一声,“是有这个可能,但是也得借给他们几个胆子皇上已经承继大位四年,他们若觉着自己真有那个胆量公然与天子叫板,他们也得先衡量衡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分量如今不是国初,宗室王爷们都不领兵了,单凭自己名下那点子兵甲和包衣、家奴,当真就敢对抗朝廷么” “若只是一两个跳出来替克勤郡王求情的,那正好让皇上看清楚了,究竟是哪些宗亲们对皇上心怀反意,也好以后一个一个地拿捏了去。从前他们在暗,叫皇上无从防起,那这回若因为这事儿给挑明了,倒给皇上省了事儿去。” 星桂这才“扑哧儿”乐了,“奴才也觉着他们当真没这个胆量。皇上干净利落除掉和珅和福长安,他们全都亲眼看着呢。他们难道不私底下擦亮眼睛看看自己,看看他们跟和珅、福长安比,真的比那两位还强么” “奴才瞧着,这些宗室王爷们啊,如今就是有个天潢贵胄的血统贵重罢了,除此之外,他们还当真不剩下什么了。” 廿廿淡淡勾了勾唇角,“便连你都能看明白的,偏他们还是看不明白王爵虽然贵重,血统虽说高贵,如今却都是看皇上恩赏的。当真惹恼了皇上,削去王号也不是没有过。” 小眼儿进来给廿廿送茶,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一下一下儿地往廿廿这边儿看,却不看定睛;一张嘴被她自己给咬得通红,都快出血了似的,分明是在硬生生地克制着自己想说的话呢。 廿廿瞅见了,不由得轻叹一声,伸手将小眼儿手里的茶碗接过来放下,手却没松开,依旧攥着小眼儿的手臂。 “你也听见星桂是怎么与我说话的了,你如今既然已经到我身边儿来伺候,便也自可学着星桂说话就是。” 小眼儿这孩子年纪还小,而且毕竟是刚调到廿廿身边出上差,这便跟廿廿还有点儿见外,不敢如星桂似的将心里的疑问向廿廿问出来。 这其实是小眼儿懂得分寸,廿廿本是喜欢的,可是既然是已经调到身边儿来,那就用人不疑,应该给小眼儿以与星桂相同的资格去。 廿廿都这么说了,小眼儿还是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廿廿轻叹一声道,“也怨我,你进宫这几年了,我也忘了给你改个名儿,还顺着她们管你小眼儿、小眼儿地叫。” 廿廿摆了摆衣袖,豁然扬眸,“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儿就给你改了名儿吧”廿廿略一思忖,便含笑道,“就叫星桐,可好” 以梧桐为名,自是喻凤栖其上。如今皇后娘娘刚正位中宫,便将这个名儿赐给了她,小眼儿自是高兴得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能将这个名儿给了小眼儿,那自然是主子对小眼儿的认可终究也唯有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人,才配叫这样意义特殊的名儿啊。 星桂心下明白,主子这般,这终是彻底要忘了星楣的意思。 星桂虽说也替小眼儿高兴,可是心底里还是为了星楣,有那么一点子酸楚的。 廿廿瞧出来了,故意打趣道,“星桂,你觉着这个名儿不好么” 星桂忙道,“叫主子问,那奴才就说句实话奴才当真觉着这个名儿虽说好是好,但是还是有点儿不够劲儿。” 廿廿略有意外,不由得挑眉,“哦” 星桂便笑了,故意挨着小眼儿也跪下,“主子,奴才求主子也给奴才改个名儿。” 廿廿就更意外了,“这是怎么了你又不喜欢自己的名儿了” 星桂的名儿,实则是廿廿在纪念孝仪皇后孝仪皇后母家有青桂树,孝仪皇后当年在宫里亲手做饽饽,最爱用的就是青桂蜜。 便因为了廿廿这个心意,故此星桂的名儿自然也是贵重的,甚至是比凤止梧桐的中宫地位更为贵重,廿廿都没想到星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理由。 星桂小小淘气得逞,眨眼而笑道,“主子奴才忖着,奴才的名儿该改叫月桂了。” 听得星桂这话,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震。 是啊,她现在已经正位中宫,乃为大清皇后。那她名下的女子,便也该如从前孝淑皇后一般,以“月”来取名。 亏她方才还习惯地以“星”来给小眼儿起名儿。 廿廿想想,却是淡淡摇头,“我倒不在乎这个。星还是月,终究得能挂在夜空中方有意义。若已经不在了的,攀这些还有何用呢。” 星桂含笑道,“主子说的自然是对,奴才想的也不是从前孝淑皇后,而是皇上对主子的心意皇上特地赶在四月里,提前让主子正位中宫,可不就是要应了四月初一那一场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吉兆” “日,天子也;月,皇后也。既然天相都是日月合璧,那就合该主子为天际新月,统领五星去才是。” 廿廿听着,歪头想想,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便笑了,伸手点在星桂脑门儿上,“越发的牙尖嘴利,我都要说不过你了” 星桂笑着扬眉,“奴才如今身份毕竟也不同了,乃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儿女子,奴才哪儿敢还窝窝囊囊的奴才可不能丢主子的脸,该说的话自然要说明白去才成。” 廿廿欣慰点头,在经历了星楣的事儿之后,越发觉得星桂珍贵。 廿廿便亲自起身,拉起了星桂和小眼儿来,“天相遥远,人间的情谊才真实可贵。以后就更要靠你们来陪着我、帮衬我去。” 星桂和小眼儿都赶忙道,“这都是奴才三辈子才修来的荣耀。” 廿廿重又坐下,沉一口气,抬眸温暖地望着星桂,“你说得对,如今我已为皇后,自该当仁不让。好,你们的名儿便从眼前儿就改了。” 廿廿顿了顿,正式地呼唤道,“月桂,月桐。”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齐齐再拜,齐声回答,“奴才在” 廿廿含笑望住月桐,“这回你不再是门槛外伺候的小眼儿,而是我跟前的头等女子月桐,怎么,还不敢与我说话么” 月桐眼圈儿发红,赶紧道,“奴才是想问,主子为何不亲自禀明皇上,还要费事叫仪亲王来处理此事呀”20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85、惹了皇后的代价 479、 廿廿听罢,只伸手拉过月桐来。 “你是觉着,我这么做有所不妥” 月桐的嘴唇便咬得更红了,“奴才不敢。” 廿廿淡淡而笑,“傻丫头,你其实心下就是觉着我做的不妥,却又不敢当面直说出来,这才要拐个弯儿,故意只问我为何这么做。” 月桐不敢说话了,头深深垂下去,局促不安地绞着几根手指头。 廿廿拍拍月桐的手,“你如今都是我身边儿人了,这会子又是关起门来就咱们几个说话,你心里想什么呢,就直说啊。” “如今这后宫里千头万绪,我一个人的眼界总归有限,自然有看不全的地方儿,也自有想不全的事儿,叫你们在我身边儿,就是要叫你们帮我看着、想着呢。” 月桂也上前推了月桐一把,“这会子可不是咱们在主子跟前没规矩,反倒是咱们向主子尽忠,尽量想帮衬着主子呢。” 月桐这才松快下来些,抬眸小心地再看一眼廿廿。 廿廿温暖地点头。 月桐这才怯生生地道,“主子奴才是觉着,那仪亲王不也是宗室王爷么倘若宗室王爷们彼此相护,那仪亲王到皇上跟前反倒替那克勤郡王说好话呢” “终究皇上也不在跟前,一切都是要听凭八王爷的嘴去说的。就算周遭还有太监、侍卫等人,可是他们的嘴哪儿比得上八王爷的嘴大啊,八王爷怎么说了,他们说的就也没用了,没的皇上不听八王爷的,倒以他们的意见为准了不是” 廿廿听罢倒是淡淡一笑,眸光轻转,瞟了月桂一眼。 月桂便上前捏了月桐小手一记,“傻丫头,你忘了八王爷可是咱们皇上的亲兄长” 月桐便又咬住嘴唇,低低垂下头去,小声儿地嘀咕,“可是八王爷终究与十七王爷不一样,终归不是一奶同胞不是么既然隔着娘胎,那就难免是人心隔肚皮,别说皇家兄弟,就算是平民百姓家,不是一窝儿所出的孩子之间,彼此还隔膜着呢。” “不就是刚刚的事儿么,皇上才叱责八王爷母家外亲缊布大人沽名钓誉缊布大人如今能受皇上如此看重,与身系淑嘉皇贵妃亲侄的身份不无干系若是八王爷因此而心下也有怨怼,那反倒故意在皇上面前替克勤郡王开脱呢” 月桐的话说得吞吞吐吐,可是却还是坚定地全都说完了。 廿廿轻轻拍拍她的手,“别看你年纪小,倒是好胆色。” 宫里的人啊,个个儿都学会了小心翼翼的本事,全都最善长闪躲,肯将这样的话一口气说完的,倒是难得。 月桐满面通红着,赶紧又跪下,“奴才多嘴请主子治奴才的罪。” 廿廿轻叹一声,又亲自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克勤郡王,虽说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宗室地位尊崇,可是这一家在朝中的官职却并不高,皇上甚少委以重任,总理王的差事一般都没他们家。故此啊,克勤郡王家与皇上自己的兄弟家,那自是比不了的。” “如今皇上唯有两位兄长在世,故此皇上将极重的差事都委任给了八王爷和十一王爷,他们是总理王,又兼部务,可说整个朝堂,都是这二位王爷陪着皇上一并掌着呢。” 廿廿静静垂眸,眸光宁静,“故此在我心里,八王爷的心意自是比那克勤郡王的重要了不知多少倍。” 廿廿的话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只是抬眸静静望住月桐。 月桐心下微微一震,忙又跪倒,“奴才,奴才仿佛明白了” 廿廿欣慰点头,伸手拍了拍月桐的发顶,“你方才送进来的茶凉了。我惯不爱喝温吞茶。” 月桐赶忙道,“奴才去给主子换一杯滚烫的来” 月桐端着茶碗出去了,月桂小心望着廿廿。 廿廿目光随着月桐的背影出去,这才含笑冲月桂点头,“她虽说年纪小,可是看似事儿倒一向都是准的。便是如今还难免多少有些冒失,可是这个孩子却是可造的。” 月桂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下来,“奴才还想着,皇上反正也下旨了,说今年八月要选看内务府女子。总归还有三个月了,若是主子还有什么不可心的,到时候儿再挑也就是了。” 廿廿静静含笑,“月桐这孩子选定了,那星楣的事儿,该操持起来了。” 月桂心下便也是跟着微微一晃。 既然八月要挑选使令女子了,届时自可将宫里不堪用的女子放出去终究宫里人都知道,星楣从前是主子跟前出上差的头等女子,又是主子的陪嫁女子,便是要放出去也总得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足岁都不是理由,因各宫主子跟前得用的、离不了的,便是足岁了都也不往外放,更何况星楣是陪嫁女子,陪嫁女子便是要一生陪着主子在宫里的也不为过。 为免人猜疑,这便不能随随便便就将星楣放出去了。可是既然到了挑选使令女子的时候儿,自自然然地新旧交替倒是好说的。 这么算来,就剩三个月了。 虽说今儿经历了这么个不小的事儿,可是这一晚廿廿还是睡得稳稳当当。 次日,廿廿去服侍颖贵太妃和婉太妃用过早膳,刚回到自己寝宫,月桂张罗着带人抬着膳桌送到坐炕上,叫廿廿也好送送快快坐在炕上就用了膳了。 忙碌的当儿,廿廿自己坐在一边儿喝一口茶,听着四喜在一旁絮絮地说着近日来的几件“闲事儿”。 第一件,是皇上任命贝勒德麟,为銮仪卫銮仪使。 贝勒德麟,就是福康安的儿子。銮仪卫銮仪使,是皇上身边的贴身近卫,皇上给贝勒德麟这样一个差事,也足见皇上对他们父子的看重尽管皇上刚惩治了福长安,却没影响皇上对福康安父子的任用。 第二件,是兵部尚书富锐以病乞休的事儿。 这富锐不是旁人,正是安鸾的祖父苏完瓜尔佳氏的一等信勇公。富锐今年正月刚被皇上任命为兵部尚书,这才五月,短短四个月便以病乞休了。 说起这富锐的一等信勇公爵位,还是从他兄长富兴那儿承继来的。富兴就是安常在的祖父故此这姐妹两个虽说是堂姐妹,倒都算是信用公家嫡系大宗家的格格。 廿廿静静听着,没吱声。 四喜轻声道,“安常在四月降位,富锐五月乞休这前后脚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 月桂忙完了转过来,忍不住轻声笑道,“兵部尚书这么要紧的差事,刚当了四个月,哪儿就舍得不要了呢要我看,怕是皇上那边已经露出了意思来,是皇上叫他自己乞休,给他留个颜面罢了,便由不得他不乞休” 四喜也跟着乐了,“别人家都是凭着自家的格格进宫得宠,叫一家子都跟着荣耀;信用公家倒好,好好儿的开国功臣家,又是一等公爵家,竟叫自家进宫的格格给拖累了” 廿廿放下茶碗,昂然起身走向膳桌去,“我饿了,用膳吧。” 廿廿刚端起饭碗来,紫禁城那边便传来了皇上的旨意。 “凡遇主位出入,臣下例应回避。恒谨身为郡王,乃遇皇后出宫,太监等拦阻,置若罔闻,并不回避,竟自乘轿冲突,殊属不晓体制,大失人臣之道。” “恒谨著即照王大臣等所奏,革去王爵,降为闲散宗室,不准戴宗室顶带。著自备资斧,前往西陵,效力赎罪,以示惩儆。其所遗王爵,著交宗人府照例带领引见承袭。” 听到这儿,廿廿才微微勾了勾唇角。 恒谨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克勤郡王”这个王号。只要他被革去王爵,再不是克勤郡王,而且克勤郡王这个王号要由他们家其他房头来承袭,叫他自己的子孙都断了这个念想那这个恒谨,就再没什么用了。 皇上旨意中又道“至昨日跟随恒谨之包衣、官员、护卫等,前未劝阻,亦属非是,并著交宗人府查明咨部,俱著革职。” “该护军营、步军营章京官员等,并不管阻,任听恒谨前行,咎亦难辞,并著交绵恩、晋昌查明咨部斥革,所有护军步甲等俱著责革。” “绵恩、晋昌,俱有管辖之责,亦属疏忽。绵恩晋昌著交部严加议处。” 绵恩为乾隆爷长房长孙,日前就因为皇上想要革除京师内戏园子,可是绵恩竟然对皇上说“不宜革除”,皇上那次不便责罚绵恩,此次正好给了个教训。 至于与绵恩一起受罚的晋昌,也是宗室,是和硕恭亲王家后裔,父亲为固山贝子,他本人降袭奉恩镇国公。 紫禁城的防卫,多年来的老规矩都是由宗室子弟、勋臣世家来负责,一百多年过来,这些宗室子弟们也都开始荒疏怠惰。 皇上借此事责罚定亲王绵恩、宗室晋昌,这对于紫禁城本身的防卫来说,也是一番敲打和警告。 廿廿这才轻舒一口气,抬眸问那传旨太监,“起初那块儿本宫没太听清,你再与本宫复述一回。” 那太监小心翼翼背诵道“据和硕仪亲王永璇等奏,昨日皇后出神武门,克勤郡王恒谨并不回避,竟自迎面前行,请将恒谨革去王爵等语。” 廿廿这才微微一笑,点头道,“好了。” 四喜自带人下去领赏,廿廿侧眸瞧一眼昨儿还问这事儿的月桐。 月桐面上一红,赶紧接过廿廿手里的空饭碗道,“八王爷自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心还是向着皇上和主子您的。” 廿廿轻笑摇头,“八王爷啊,他是心向着大清江山呢,便心里分得清孰轻孰重。” 六月初二日,皇帝下旨增设京营总兵一职。按着八旗传统,分为左翼总兵、右翼总兵两职缺。 左翼总兵与右翼总兵与步军统领同堂办事,除统辖八旗步军营外,左翼总兵并专管巡捕营南、左二营;右翼总兵专管专管巡捕五营北、右二营,两翼一同以统帅将弁,防卫京师。 皇上此举,也是表达了对步军统领衙门的不够满意,以增设经营总兵的方式,加强对步兵统领衙门的监管。 因步军统领是京师卫戎部队,掌京城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保甲、缉捕、审理案件、监禁人犯、发信号炮等要职,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皇帝随即任命廿廿的阿玛恭阿拉,为第一任经营左翼总兵。 在任命了经营总兵的同时,皇帝又提起内阁、兵部对绵恩、晋昌两人的议处结果。 定亲王绵恩身为步军统领,晋昌身为护军统领,不能实力稽察该营员等严加管束,以致恒谨于皇后出神武门时,并不敬谨回避,冲突直行。故此内阁和兵部大臣,议处之后,奏请请将绵恩、晋昌二人,降三级调用。 皇上顾着定亲王绵恩的颜面,只说以他亲王之高,不至于要担任步军统领这么一个二品的职衔,故此就免了绵恩继续担任步军统领。步军统领的差事,交给舒舒之父布彦达赉担任。 绵恩另外还有一个“前锋统领”的差事,因为前锋统领需要在皇帝出巡之时,在皇帝身前带刀护卫,这也不太符合亲王的身份,故此皇上将绵恩这个差事也给免了,交给了成亲王永瑆之子贝勒绵懿。 绵恩的另一个差事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交给了成亲王永瑆。 至此,定亲王绵恩之前身为步军统领,竟然敢不将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不肯执行裁撤京师内戏园子的行径,终是得了敲打去。 因廿廿轿辇被冲撞一事,克勤郡王恒谨革去王爵,定亲王绵恩数职共免,宗室晋昌革去内大臣职;同时更重要的是,皇上得以借此事改革步军统领衙门,增设左右翼总兵,以此加强步军统领的监管,强化京师防卫 廿廿的轿子这一撞,竟得了这么些“回报”,叫廿廿都忍不住含笑道,“当真是撞得值了。” 等到这些事儿全都尘埃落定了,廿廿才不慌不忙奉着颖贵太妃、婉太妃从圆明园回到宫中。 两位老人家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回宫来正好可以正式移居寿康宫。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86、移宫 ,,,免费读 486、 因乾隆爷的后宫里,如今在世的嫔妃里,位分以颖贵太妃最高,年纪却是婉太妃最高。故此原本为皇太后居住的寿康宫,如今没有皇太后,廿廿便跟皇上商量着,请这二位太妃住进去。 虽说从名分上,贵太妃和太妃的位分不够住寿康宫,按着从前的例子,该住寿安宫,可是这二位一来年纪大了,住在寿康宫里也更方便尊养; 二来这二位曾经都与孝仪皇后情谊深厚,当年孝仪皇后最后的弥留时光,就是这二位陪伴和照顾的,皇上如今已经来不及为孝仪皇后尽孝,便将这样一份孝心都寄托在这二位母妃的身上,想来孝仪皇后在天之灵必定也是欣慰的。 只是因为寿康宫自乾隆四十二年孝圣宪皇后崩逝之后,已经二十多年没人住过了,故此廿廿也是借着奉两位老人家赴圆明园散心的当儿,交代宫里将寿康宫修葺整饬了,正好两位老人家回宫就可正式挪进去住了。 廿廿直接奉着两位老人家到了寿康宫门口儿,颖贵太妃和婉太妃两位都惊了。 廿廿含笑道,“皇上的一片小心,还请二位母妃坦然移居就好。” 颖贵太妃和婉太妃都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此处乃皇太后寝宫,我们都若移居入内,岂不造次了。” 廿廿一手拉住一位老人家,柔声道,“皇阿娘不在了,庆恭皇贵妃额娘也不在了,皇上心下一直为此而遗憾。在皇上心里,便一直将二位母妃奉为阿娘一样的,请二位母妃万万不要推辞皇上的一片小心才是有二位母妃尊养在寿康宫里,皇上才会觉着仿佛皇后阿娘她老人家,已然还在近旁” 叫廿廿这一席话说得,二位老人家都红了眼圈儿,便都不好再推辞了。 廿廿这才深吸一口气,换了笑意去,一边一位扶着两位老人家,正式移居寿康宫去。 等廿廿这边安顿完了两位老人家,再回自己的寝宫去。寿康宫在西边儿,她的寝宫在东边儿,她这从西往东走,中间要经过慈宁宫、养心殿两大区域。 此时养心殿还空着,皇上还未正式移居,依旧住在咸福宫苫次里呢。廿廿不由得往养心殿的方向望了望,心中勾画了一下儿皇上正式移居养心殿之后的图景皇上虽说已经登基四年,但是因为皇上孝养皇考,因乾隆爷老爷子在养心殿里已经住了六十年,一切都舍不开、放不下的。 就像这天底下所有的老人家一样,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养心殿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摆件儿都是乾隆爷他老人家这六十年里自己鼓捣出来的,便如那三希堂,虽说不过方寸大小,却集合了他所有心爱之物。 故此皇上便请老爷子依旧住在养心殿里。 如今终于要移居了,廿廿心下在怀念乾隆爷之余,也忍不住因为皇上的即将移居而有小小的雀跃。 而在颖贵太妃和婉太妃已经移居寿康宫之后,先帝爷的其他嫔妃们也该陆续移居了。等太妃们从西六宫陆续挪走之后,从前暂居在东六宫的皇上的嫔妃们,便会正式散居到东西六宫里。 皇上后宫的格局,终将奠定。 廿廿的心思飘向未来去,可是就在这时候儿,肩舆忽然一停。 廿廿收回心神,忙极目往前看。 前头前导的四喜已经跑过来回话,“主子,是吉祥谙达。说是皇上知道主子回宫来了,便嘱咐他在这儿等着,见了主子忙完回宫,就叫他引着主子往咸福宫去。” 廿廿便含笑点头,“我知道了。那咱们就往咸福宫去吧。” 廿廿知道,是皇上知道她回宫来了,必定也想将这几天的事儿与她讲说讲说。 肩舆这便转向北去。 咸福宫在西六宫的西北角,廿廿这么一路往北去,倒要纵贯整个西六宫了。 廿廿边走边忖着未来的后宫安排。 从前是人多,寝宫都不够分的,有时候都要两个妃位同住一宫;可是如今倒是空宫多,人少了。 廿廿忖着心事,肩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西六宫最北。 可是吉祥却没引着肩舆再朝前往咸福宫去,而是停在了储秀宫的门口。 吉祥这才过来行礼,因还在国孝期内,不敢公然大笑,只眼睛里含着笑眯眯道,“奴才恭请皇后主子落轿。” 廿廿微微一怔,旋即看见是储秀宫,心下便是忽悠一晃。 她明白了。 她离开宫里的那时候儿,是只顾着嘱咐内务府修葺寿康宫,好给颖贵太妃和婉太妃两位移居;可是看来是另外有人,下了旨意,趁着她没留神,也是早已悄悄儿地将储秀宫也拾掇好了呀。 廿廿垂首,轻轻勾起唇角来,这便下轿,扶着月桂的手往里去。 殿内门口,皇帝已然隐隐含着笑意等着她。 这储秀宫,曾是孝仪皇后曾经的寝宫,曾是彼时后宫所在的中宫。 这一路走来,她也终于已经是大清皇后,终于名正言顺地入主这储秀宫来。 “妾身请皇上的安。”廿廿行礼问安。 皇帝先公事公办,含笑点头,“朕躬安,皇后也安好。” 说罢,已是执手含笑,四眸相对。 这一刻才又是他们两个普通人,褪去帝后的规矩。 皇帝拉着廿廿的手,带她看这储秀宫里里外外,何处是孝仪皇后曾经的寝殿,何处是皇帝小时候每日来问安的所在,又有何处是皇帝曾经与姐姐、弟弟一处欢聚的场所。 立在后殿门前,皇帝抬眸看那南檐下朝阳的一扇玻璃明窗,已然红了眼圈儿,“从前,阿娘和庆额娘冬日里最爱坐在那扇窗里的暖炕上说话儿,我每次来请安,刚进门儿就能远远看见她们。” “南边的日头正照在她们脸上,那么暖那么暖” 廿廿鼻尖儿也酸了,忙伸手抱住皇帝,“以后,我就也坐在那儿,看着皇上来,好不好” 皇帝握紧了廿廿的手,深深点头,“好” 这日后宫嫔妃们便正式来储秀宫给廿廿请安。 莹嫔来到储秀门前时,不由得抬眸望了望西边儿。皇上现在住的咸福宫,就在储秀宫西边儿,两个宫紧挨着。 莹嫔心下说不出的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上还没说什么时候移居养心殿呢,这皇后倒这么早先移居过来了。储秀宫跟咸福宫挨着这么近,便是再有贵人们想来咸福宫请安、送吃食的,却也都不方便了。 她想着,不由得回眸望向后头才来的淳贵人。 淳贵人小心地左右看看,才上前来给莹嫔请安。 莹嫔叹口气道,“瞧,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看着皇上当真是看得登紧的。皇上还没说移居呢,她先搬过来了,这么眼巴前儿地盯着,怕就是要故意防备着你们来争宠吧” 淳贵人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莹嫔娘娘可有主意” 莹嫔傲然地轻哼一声,“你们是贵人,自不能擅自来给皇上请安。可是我却不同,我来便来得,便是皇后也拦不住。你到时候跟着我来就是了。” 莹嫔上上下下瞄着淳贵人,“当然,就看你究竟有没有胆子敢公然与我走在一处了。若你不敢,那我也帮不上你;而若你想要这个机会的话,那你就得不能再顾着諴妃她们的眼光去。” 淳贵人轻轻咬了咬牙,“想必皇后娘娘已经移居,那咱们重新分宫的日子就也不远了。原本小妾随着諴妃娘娘居住,娴妃娘娘宫里还有春贵人、信贵人,这么多人挤着住总归不是事儿,分开是自然的” 莹嫔“嗯”了一声。 淳贵人深吸口气,还是上前坚定道,“从今儿起,小妾便唯莹嫔娘娘马首是瞻。” 莹嫔满意地勾起唇角来,“淳贵人,我就说你是这一批贵人里头,最有眼色,也最有可能先得宠的。我果然没看错你。” 陆陆续续所有嫔妃都到齐了,一起在储秀宫里给廿廿请安。 皇帝今儿兴致也高,便也在座,一并陪着看廿廿的皇后尊仪。 廿廿便道,“各位姐妹快都坐吧。皇上也在呢,各位姐妹不必行如此大礼,大家一家人说说话就是。” 諴妃先道,“当年妾身刚进宫的时候,还曾有幸随着孝淑皇后一起来储秀宫给孝仪皇后请过安。彼时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今日得见皇后娘娘入主,倒叫妾身一时间百感交集,又仿佛是当年的那一天又重见了。” “妾身瞧着,虽说已经是隔了二十多年去,可是这储秀宫内外,依旧还是当年的模样。想必这定是皇上的心意,便是此番必定重新修缮过了,可是却还是修旧如旧,就是要让皇后娘娘重新住进当年孝仪皇后的寝宫里一般。” 廿廿感触地深深点头,回眸深深凝望皇帝一眼。皇帝与廿廿四眸一对,便是无声,此时也早已心有灵犀。 莹嫔看得有些儿闹眼睛,便不由得左顾右盼起来,扬声道,“妾身听闻颖贵太妃、婉太妃都已经移居寿康宫,妾身这一路往西六宫来,看着南边儿原本住太妃的宫也都已经空出来了,想必是太妃们都陆续跟着迁居了。” “那这西六宫可都空了,只剩下皇上所居的咸福宫和皇后娘娘所居的储秀宫了。怎么,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位就不嫌寂寞么” 廿廿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抬眸只看向皇帝。 皇帝却是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模样,径自盘着腿坐着,只逗着绵恺说话去了。 廿廿心下叹口气,知道这是皇上想当“甩手掌柜”,懒得理这些女人间的事儿,将这些事儿都撂给她的意思。 廿廿便道,“母妃们陆续移居寿安宫、寿三宫,这西六宫是空出来了。咱们同为皇上的后宫,自然是要在东西六宫之间兼有居住的。只是西六宫空出来后,至少也要整饬拾掇一番,才好叫姐妹们搬过来。故此,莹嫔你也别着急。” 廿廿轻轻转了转腕上的素银手镯,“再者说,莹嫔你已经在嫔位,如今依然居住延禧宫,自不必再折腾着迁居了。至于说要迁居的,也得是从前挤巴的宫里不是” 莹嫔便是一眯眼,“哦皇后娘娘这便是给妾身准话儿,叫妾身断了移居西六宫的心喽” 廿廿静静抬眸,“怎么,莹嫔你是极为想挪到西六宫来么我怎么记着,当日孝淑皇后安排你住延禧宫,你可曾经多么喜欢来着怎么今儿忽然就不喜欢了” 莹嫔不由得咬牙。 当日是当日,当日皇上还住在毓庆宫,延禧宫就在毓庆宫后面,距离毓庆宫算是最近的,虽说延禧宫的地位比不上景仁宫、钟粹宫等,她心下彼时是有点分了高低的,可是最后还是欣然接受了还不是因为至少延禧宫距离皇上的寝宫近啊。 可是如今,皇上住的是咸福宫,来日要移居进的是养心殿,这边都在西边儿一路了。她若还住在东边儿的延禧宫,她离着皇上可是远了 莹嫔霍地抬眸,瞟一眼諴妃,“那諴妃呢她也为一宫之主,那她也不用动了吧” 諴妃倒是淡然,静眉静眼地对廿廿说,“妾身都凭皇后娘娘安排,妾身半点无异议。” 廿廿温煦地点头,缓缓道,“姐妹们都知道,从前因为咱们都暂住在东六宫里,地方儿有限,故此总得有人挤巴着。” “彼时莹嫔姐姐的身子弱,刚害了几回病,便总归不能叫莹嫔姐姐挤巴着。况那会子孝淑皇后刚崩逝,后宫诸事千头万绪,我又年轻,一时便只好跟諴妃姐姐商量着,便先委屈她些儿吧。” 廿廿说着,伸手轻轻握了握諴妃的手去,“諴妃姐姐大量,毫不迟疑,我这才将四位贵人都塞进諴妃姐姐宫里,一时间倒叫諴妃姐姐宫里人满为患了。” “这个过儿,我不能忘。如今后宫里终于腾出了空宫来,那我必定得第一个就给諴妃姐姐迁居一个宽敞的所在。想必姐妹们也都不会反对吧” 此时后宫里,无论从年纪,还是伺候皇上的年头,都以諴妃居长,故此众人都赶紧起身道,“妾身谨遵皇后娘娘内旨。” 廿廿便含笑道,“諴妃姐姐就挪进翊坤宫来吧。”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 487、莹妃 ,,,免费读 487、 听廿廿提到翊坤宫,皇帝都不由得抬眸望过来。 翊坤宫,留存着他们两人当年多少的回忆彼时十公主是“翊坤宫公主”,九公主的大格格德雅格格是“翊坤宫格格”,两位一起住在翊坤宫里,故此廿廿和安鸾进宫之后,就也是在翊坤宫中为侍读。 便是在翊坤宫里,他与她初见。 彼时他已经当了阿玛,而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儿,比他的孩子只大四岁。 彼时哪里知道,便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有朝一日成为了大清的帝后伉俪。 两人四眸一对,心下都是甜蜜。 皇帝便也点头,“嗯,翊坤宫好。” 翊坤宫因其“翊坤”二字,一般便也都被当做是后宫之中位分第二、有辅佐皇后之职的内廷主位所居之宫。若是孝淑皇后还在,那当年廿廿曾经侍读所在的翊坤宫,便也极有可能成为她后来的寝宫。 若是那样,倒也是另外一种奇妙的缘分。 不过,自然,如今廿廿能位正中宫,住进了他额涅从前的寝宫,才是最好的。 那么此时既然廿廿已经位正中宫,以諴妃位分正是位居其次,正合其位。 况且廿廿能将对她而言曾有那么多美好回忆的翊坤宫赐给諴妃居住,也可见廿廿与諴妃之间的情谊之深,这自然是皇帝所希望看见的,他自是乐见其成。 莹嫔心下便是一疼。 皇上在这皇后面前,永远是一个模样,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从前皇后还只是个小女孩儿,刚嫁进宫来为皇子侧福晋的时候,皇上如此;到如今她已经位正中宫,成为了大清的皇后,他依然还是如此 从前孝淑皇后在的时候,他掩饰不住;如今孝淑皇后不在了,当着她们这些新人旧人的面儿,他就更不加掩饰了 皇上对她的宠溺,这些年了,竟然都没改变过。不论她已经是什么身份了,依旧还是从前那样。 说到底还是她年轻啊,在皇上眼里,许是始终都将她当一个小女孩儿般地怜爱着、宠溺着吧 也是,如今皇上都四十了,她却还只是个二十刚过的小丫头,这么年轻活泼的皇后,难免叫皇上依旧觉着新鲜和有趣,没有其他皇后的那种故作端庄、老气横秋。 莹嫔轻轻咬了咬牙,转眸去看那一群年轻的贵人们。 她想到她自己,曾经也年轻过,也曾经光彩照人、令阿哥所里其他女人们看着眼红过。可是终究,她一点点地老了,而彼时更年轻的侧福晋进宫之后,皇上便将她都给忘了。 再瞧瞧那些比皇后更年轻的贵人们,她的心下这才欣慰了些。 皇后再年轻,终究会老去,如今眼前放着这一群年轻的贵人呢;而明年二月,皇上又要选看八旗秀女了,自然还会有更年轻的进来。 这后宫里啊,永远是新人换旧人,皇上的眼里也终究会被更年轻的给占据了去,而古往今来所有当皇后的,终归都免不得渐渐人老珠黄之后,只顾着自己皇后的颜面,开始对皇上们心生怨气 等夫妻两个都到了中年之后,年少痴嗔都散尽,就会渐行渐远了。 她这才缓了口气,抬眸轻哂道,“皇后娘娘这岂不是有些厚此薄彼了既然諴妃都能挪动到西六宫来,为何我就不能便是说人多人少,倒也无妨,皇后娘娘尽管将諴妃宫里的贵人妹妹们,挪到我的延禧宫就是了。” 廿廿只能轻叹一声,没为自己辩解,只是抬眸看了皇帝一眼。 莹嫔瞧廿廿不说话了,不由得叹一口气,“如今后宫里,比皇后娘娘早进宫的,就剩下諴妃和我两个。可是皇后娘娘显然是更看重諴妃些儿” 莹嫔说着叹了口气,举起帕子按了按眼窝,“諴妃自是好福气,如今还有三公主在身边儿陪着;可怜我的六公主啊若是六公主还能在,许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廿廿还是没说话,就连諴妃都有些听不下去,轻声道,“莹嫔,你何苦说这些” 在场的人心下都明白,莹嫔敢于屡屡在皇后面前顶撞,凭的就是她比皇后的年纪大、资格老,皇后便也不能不为了这个,对她礼让三分去。 皇帝终是听不下去,长眉一拧,“莹嫔,亏你还怨怼皇后薄待你实则有些话,是因为还不到说的时候儿,毕竟还在孝期之内,朕便这才还未颁旨朕不妨现在就告诉你,朕下旨让皇后正位中宫,皇后当时便说既然晋封,便该是后宫一起晋封才好。” “皇后第一个在朕面前提到的,就是你皇后极力在朕面前为你美言,说你该晋位为妃了皇后时时刻刻记挂着你,你再看看你这会子当着朕和皇后的面儿,都在说些什么” 莹嫔都是一怔,好一会子回不过神来。 倒是諴妃先道,“莹嫔,啊不,莹妃妹妹,恭喜你了。” 一众贵人、常在们也都赶紧起身行礼,“小妾给莹妃娘娘道喜了。” 原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是这会子莹嫔却只觉着尴尬得要死。 她只得木木怔怔地起身,尴尬地向廿廿行礼,“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廿廿这才浅浅莞尔,亲自站起身来走过来,扶住了莹嫔。 “侯姐姐不必多礼。正如侯姐姐方才所说,侯姐姐与刘姐姐二位是后宫之中比我更早进宫侍奉皇上的,又都曾经为皇上诞育过皇嗣,二位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一直是高崇的。” “只是皇上今年乾纲独断、朝中百务并举,皇上也有暂且顾不上后宫姐妹们的。我便是年轻,可我心下对姐姐们的尊敬却是没一时一刻忘记过的。故此当皇上颁旨叫我正位中宫,我立时便想起姐姐们来。” “諴妃姐姐因已在妃位,不宜短期之内再有晋升;侯姐姐初封嫔位,理应再进一步侯姐姐瞧,我这心下可曾忘了姐姐去姐姐可还怪我不周” 莹嫔尴尬得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牙再行礼,“方才都是妾身口无遮拦。妾身就是这么个性子,皇后娘娘与妾身多年相处下来,必定都是明白的,想必皇后娘娘自不会怪罪妾身。” 廿廿满眼温煦,“那是自然。我若对侯姐姐心有怨怼,又何苦要头一个就想着姐姐的位分该进一进了呢” 皇帝有事儿,先走一步。 众人便也跟着都告退。莹嫔闹了一场却造了个灰头土脸,故此倒是最快离开的。 当储秀宫里安静下来,月桂不由得轻哂道,“莹嫔想封妃,想了这些年。终于得了皇上的允准,可惜她这会子却乐不出来。” 廿廿淡淡抬眸,“她这些年净叫别人不痛快了,又岂能只可着她一个痛快的也该让她尝尝,多年心愿得偿,却根本乐不出来的滋味儿。” 月桐也道,“如今上自皇上,下自后宫,所有人都知道主子您不计前嫌,在自己封后的好日子,还一心抬举她,帮她圆了多年的心愿。看她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在主子跟前嚣张去,只要她以后再张嘴,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白眼儿狼” 廿廿依旧淡淡的,“这是她自己想要的,也算求仁得仁。脚总归是长在她自己腿上,以后这路怎么走,轮不到旁人教她,端的都只看她自己。” 莹嫔回到自己的延禧宫,气得一腚坐在炕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星镞小心地端来茶,伺候着,“主子方才说了那好一起子的话,必定是口渴了,您先喝杯茶润润喉吧。” 莹嫔这才缓下一口气来,恨恨咬牙道,“我知道,我这又是遭了她的算计没想到她闷声不语的,看着好像不当面与我冲突,可是背后这还是捅了我一刀” 星链赶忙劝,“不管怎么说,主子终究进封妃位了,这便总归都是好事。” 莹嫔闭了闭眼,“以后我便是进了妃位,可是也所有人都看着,我这妃位便跟她永远拴在一起去。谁唤我一声妃主,那便都是提醒我得记着她的恩,那一声声的便不啻都在给她唱赞歌呢。” 星镞道,“主子别难受,总归进封是好的,主子安心进封妃位就是。反正以后啊,日子还长着呢。” 莹嫔叹一口气,只管斜躺在条枕上,闭上嘴懒得再说话了。 諴妃奉了廿廿的内旨,不两日就已经挪入翊坤宫来。承乾宫那边儿正殿的后殿便空了出来,倒只剩下左右配殿里住着的三位贵人。 未免,三人的眼睛有意无意都要往那正中的寝殿里去看上几眼。 只是她们三个这会子还都是贵人,贵人位分不足以居住一宫的正殿。 关起门儿来,三人一起闲聚的时候儿,淳贵人便打趣说,“若论资历,自然是春姐姐为先,自然要先进封去的;而若论家世,则信妹妹你居先。” 三人之中,淳贵人知道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家世,都是最末的。 春贵人自是淡淡的,对这些都并无在意,只是听着两位年轻的贵人说得热闹,坐一边儿听着罢了。 “你们说你们的,可别编排我去。我好歹也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我若得皇上的记挂,要进封早进封了;之所以如今还是这个位分,足见皇上心里没有我。你们可饶了我清静一会子去。” 春贵人这性子,便是淳贵人和信贵人是晚进宫来的,可是也一起相处了两年了,便也都是明白的。两人这便都歉意地笑笑,回头只顾着她们两个自己闹去罢了。 信贵人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连忙掐淳贵人一把,“淳姐姐却是比我先进宫的,若论资历,自是以春姐姐居先,可是淳姐姐你也在我之前啊” “再说了,咱们是同一批被选看的女子,皇上先让淳姐姐入宫,这便明摆着是皇上更喜欢淳姐姐些儿不是” 淳贵人笑着道,“諴妃娘娘是刘佳氏,如今諴妃娘娘搬走了,可是咱们宫里这便现成儿的还有一个小刘佳氏啊这便注定啊,信妹妹是合该入主那正殿的” 两人互相夸赞,互相替对方找更有资格先进封的条件,可是当茶凉散去后,各自心下却反倒更生出多一段的荒凉。 淳贵人回到自己西配殿的南屋,忍不住叹了口气。 星墨小心瞧着,轻声道,“奴才倒是觉着,方才信贵人说得对主子是先进宫的,论资历自比信贵人高;再说从皇上叫贵人们进宫的先后次序上来看,的确是皇上更喜欢主子些儿才是啊” 淳贵人拧过身儿去,没说话。 星墨瞟了一眼信贵人所居的北边屋,压低声音道,“再说,就算信贵人家世好些,可是她阿玛现如今也不过只是銮仪卫再说她家的世职,也不过只是个三等轻车都尉,又不是了不起的世爵所以主子自也不必将她家世太当回事。” 淳贵人扭回身来叹口气,“好了,我自己心下有数。总归这次皇后娘娘位正中宫,自是后宫中一次大封的机会。皇后娘娘自己已经提了莹嫔封妃的事儿,那么随之贵人里头是必定要有人进封的。” “这次机会”淳贵人轻轻攥了攥拳,“我便是要尽力抓住的。要不然等明年再选了新人进来,这机会就更被摊薄了,不知道何时才能轮到我去。” 这一批贵人里,相貌她比不上玉贵人,家世比不上信贵人,资历比不上春贵人在样样儿都不拔尖儿的情形之下,唯有她自己努力,尽力抓住机会才行。 皇上既当着后宫嫔妃的面儿,说了廿廿提莹嫔位分的事儿,隔了几日,便也正式传口谕给内务府,先期赐封莹嫔为妃。 莹嫔终于成为了莹妃,自是要到皇上、皇后跟前谢恩。 淳贵人早早就预备了一套头面当贺礼,先期就送进了延禧宫去。 一套头面十六件,从簪钗,到步摇、插梳、耳挖等一应俱全。虽说用料不是实心儿的金子,可是那上头的镶嵌也不少;用工自然也不是内造办,而是她母家在宫外找银楼打造的,不过却也精巧细致。总归,这一套头面倒叫莹妃颇为满意。 “她倒是有心,这么大一笔花销下来,看是铁了心跟随我。也罢,叫着她,准她随我一起去咸福宫,给皇上谢恩。”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这个宫廷是我的, 488、心急 , 488、 “哦淳贵人怎么也跟着来了” 咸福宫里,皇帝坐受莹妃谢恩礼,抬眸瞟了一眼莹妃身后。 淳贵人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张年轻的脸上满是红晕。 莹妃回眸瞟了一眼淳贵人的局促不安,唇角轻勾了勾。 唯有这样刚进宫还没多久的,才会遇见事儿,只知道脸红胆怯,却连半个字都没法说了。这后宫里却从不是闷嘴葫芦该来的地儿,你若没胆子或者不知道关键时刻该如何发声,那你就活该被遗忘冷落到旮旯儿里去,又或者被那些善说会说的给踩死。 不过却也因为如此啊,这些个贵人单凭自己,注定是没个出头的机会的,总得有她这样的老人儿抬举着、扶持着、引见着,才能有个未来。 故此这后宫里的新人和老人儿啊,永远都是这样的关系。未必都是新人笑、旧人哭,倒是新人进来,先得被老人儿归拢了,才能活得下来。 莹妃便浅浅莞尔道,“皇上竟然能张嘴就喊出淳贵人来,真真儿叫妾身有些小小意外呢。” 皇帝挑眉,“嗯” 莹妃垂首,用袖口掩了掩唇道,“这批贵人妹妹们,都是嘉庆二年、三年陆续进宫的,她们进宫来都是正在孝淑皇后的孝期里,紧接着就又是先帝爷的孝期故此啊,自打她们进宫之后,皇上几乎都没怎么单独见过她们才是。” “可是这一拨儿进宫的贵人妹妹,当真有好几位呢,个个儿又都是年纪、身量、相貌都姣好的,冷不丁一眼看过去,别说皇上,便连妾身也有些迷糊,一时都分不清哪位是哪位呢。” “可是皇上时隔这么久,却能只瞟了一眼,还是逆着光,就能叫出淳贵人的名号来,可见在皇上心里,淳贵人是留下了影儿的。” 莹妃故意冲皇帝眨眨眼,“那便也怪不得淳贵人是头一批进宫的贵人了,妾身算是明白了,皇上是喜欢淳贵人的。” 淳贵人登时羞得手足无措起来。 皇帝也不由得有些皱眉。 莹妃却反倒更笃定了,“那妾身今儿自作主张带了淳贵人来给皇上谢恩,就是来对了。妾身既然是来谢恩,自然是该带点儿能叫皇上真心喜欢的谢礼才成” 莹妃忍着笑意,走过去拉过淳贵人的手来,走到了皇上跟前,“妾身就是带着淳贵人这份谢礼,来给皇上谢恩呢。” “妾身年纪渐长,想来叫皇上看着也没从前好看了,还是叫皇上看看这如花儿似的年轻妹妹们,也叫皇上心下宽一宽。” 莹妃说着歪头提醒淳贵人,“皇上这与我也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了,我有些口渴,想必皇上也渴了。我记着淳妹妹你烹茶的手艺甚佳,不如帮皇上和我烹一壶茶可好” 淳贵人连忙蹲礼,“小妾这就去。请皇上和莹妃娘娘少待。” 淳贵人由三庚引出去,到咸福宫小茶坊去烹茶。 看着炉火跳跃,淳贵人也不由得轻轻挑唇。 莹妃这个法子是好,烹茶最费工夫,那她借着这个由头就也能在咸福宫、在皇上面前多停留一会子了。 那即便今儿得不着什么,可至少是在咸福宫里盘桓良久才离开,这在外人眼里,也会解读出颇多深意的便是有人以为她已经承过恩了,也不是不可能。 炭火催着水沸腾,水面上隐约出了小小如鱼眼大小的水花。 淳贵人心下不由得又思忖一回,她这烹茶的手艺从前仿佛并未在莹妃面前展示过啊,这莹妃怎么会知道 淳贵人极力回想,一个记忆的片段冷不丁跳出来就是上回,彼时还是皇贵妃的皇后娘娘赏给春贵人的茶叶包散了,就那次大家仿佛都闹得有些不愉快,她才上前去劝和,逗了个趣儿,曾经提过烹茶的事儿。 这便叫莹妃听去了吧。别看莹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可是内里实则还是个细心的。 便也因如此,淳贵人面上的笑意也点点地干涸下去。 在细心的人面前,她得越发小心翼翼才能驶得万年船去。 与淳贵人在同一屋檐下南北屋住着,淳贵人没影子了好半晌,信贵人便有些好奇起来。 见主子总往门外瞧,信贵人名下的官女子星坛便也小心察言观色,这便出了门,正巧儿遇见伺候淳贵人那边儿用水的妈妈里曹氏。 星坛跟曹妈妈说完了话儿,回来便送到信贵人耳朵边儿,“奴才听说,今儿淳贵人格外多要了两壶热水,倒像是早早儿就仔细地梳洗打扮了一番。” 女人都是水做的,女人的梳洗打扮更是离不开水,这星坛是逮着水上的妈妈问事儿,虽说问的只是用水的多少,没直接打听淳贵人去哪儿了,却也是聪明地探对了路子。 信贵人便是一眯眼,“哦她今儿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回她要做什么哦不,是该问,她已经做什么去了” 星坛耸耸肩,“好好儿的,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况且还在国孝期内,她这么大费周章地梳洗打扮一番,为的是谁呢” 信贵人便恼得将手里的帕子都给撇到了一边儿,“小蹄子怕是开始跟我藏心眼儿了” 亏这淳贵人还见天儿地在在她和春贵人眼前说,什么凭资历该是春贵人晋位,凭家世该是她晋位可私底下这小蹄子已是动上手段了 “我去见皇后”信贵人恨得咬牙,都来不及重新更衣,这便提了袍裾直接就冲了出去。 信贵人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去,住在对面东配殿内的春贵人隔着窗瞧见了。 星澄纳闷儿地问,“信贵人这是怎么了平素瞧着也是个大家闺秀,今儿怎么跟脚上长了针眼似的” 春贵人淡淡垂眸,“必定是遇见什么叫她心急火燎的事儿了,才会这么心神不宁。不过她也终究是蒙古女子,父亲又是武将的出身,她天生的性子这样直烈,倒也不奇怪。” 星澄不由得好奇,“那叫信贵人这样心急火燎的事儿,又是什么呢” 春贵人反倒更淡,索性别开了头去,只看光影在墙上涟漪荡漾地闪过。 “反正与咱们没干系。” 进宫这些年,宫里的事儿她早看得都没滋味儿了,平素瞧着宫里几个贵人互相之间还那么有滋有味儿地明里暗里地斗心眼儿,她倒觉着嘴里都是淡的。 却也难怪,她们终究还都小,又是刚进宫,唯有等以后日子久了,才能明白今日的一切,实则看在旁人眼里,是落了多少的话把儿和痕迹去,半点都不聪明。 储秀宫里,廿廿瞧着信贵人这么风风火火地来,又心急火燎地说完话,便也是如春贵人一般淡淡地笑。 “哦淳贵人不见了她能去哪儿呢” “就是说啊”信贵人满面涨红,“从前因諴妃娘娘还在承乾宫里,小妾遇见事儿了还能去禀明諴妃娘娘,由諴妃娘娘拿主意就是。可是如今,諴妃娘娘已经挪了宫,小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唯有来回禀主子娘娘” 廿廿点头,原本有信心想说承乾宫里还有春贵人,若信贵人当真有什么事儿,去跟春贵人拿主意也是合适的。 只是廿廿还是忍着了没说。 她知道春贵人的性子,没的给春贵人惹麻烦去。 廿廿这便点点头,“你别急。宫中防卫森严,还能活活丢了个内廷主位去不成想来是淳贵人到花园里逛去,又或者在哪儿被绊住罢了。兴许你来我宫里这会子,淳贵人已经回去了。” 信贵人却是坚定地摇头,“原本小妾也不会胡思乱想,可是自从宫里出了安常在的事儿,小妾这心下便忍不住有些七上八下的。” “哦”廿廿微微抬眸。 信贵人便忍不住向西边的方向望,“如今主子娘娘住在储秀宫,与皇上的咸福宫不过一墙之隔,若这会子还有人敢动如安常在那样的心眼儿,那岂不是分明不将主子娘娘放在眼里了” 她阿玛本智在銮仪卫当差,原本她有现成的眼线,可是今儿偏赶上她阿玛不当值,这便无从知道那淳贵人是不是进了咸福宫,真是急死她了。 廿廿冲月桐使了个眼色,月桐赶忙给信贵人屈腿行礼问,“信主子可口渴奴才给信主子端杯茶来可好” “我不渴,不用劳动姑娘了。”信贵人哪儿有心思喝茶呢。 廿廿静静垂眸,“心里有火,若是烧得太旺了,反倒伤了自己。喝杯茶,浇一浇吧。” 信贵人这才一凛,惊愕地望住廿廿去。 自打她进宫以来,皇后娘娘对她一向亲和,叫她如沐春风。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阿玛跟皇后娘娘的阿玛有颇多相似之处,两人都曾是掌印章京,然后从都统衙门走过来的。 而且她阿玛现在正在銮仪卫任职,皇后娘娘的二弟也在銮仪卫当差。 因了这两层关系,皇后娘娘一向对她很好。眼前,这还是头一回跟她说这样有些分量的话。 信贵人红着脸赶忙行礼,“是小妾造次了,小妾不懂事” 她心下也有些糊涂,上次安贵人这样贸然闯咸福宫,她也是这样跑来禀明了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的态度里,颇有赞许她来及时禀明的意思;可是皇后娘娘这一次的态度,怎么跟上次有些不一样了,仿佛有些责怪她来通风报信了呢 廿廿示意信贵人重新归座,这才缓缓道,“你方才问起,今儿有谁去了咸福宫,我是皇后,但凡内廷主位走动,自然该先到我这儿来回明一声,故此我这儿倒是都有数儿的。” “今儿啊,是莹妃递牌子过来,说要给皇上谢恩的。莹妃刚被皇上赐封为妃,来行礼是应该的,这自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信贵人便是一挑眉,“这么说,是莹妃将淳贵人给带来的” 廿廿缓缓抬眸,“看看,你这便瞧出区别来了不是上一回安常在降位,是因为她自作主张,不经回明,还擅自更换了官女子的服饰,私闯咸福宫来的。” “可是这一次呢,虽说淳贵人自己也没有来先回明,不过她有莹妃带领着,并非擅自行动,这便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信贵人不由得咬牙,忙向前紧紧凝住廿廿的眼睛,“可是莹妃娘娘她为何这样做难不成,她是想抬举信贵人不成” 廿廿轻轻笑笑,“莹妃年长,她看着哪位贵人,心里头喜欢些,当成小妹妹看待,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况淳贵人也自有她自己的长处。” 信贵人心中有些七上八下,“可是莹妃娘娘如此,主子娘娘难道就容得” 廿廿静静抬眸,“或者,我将莹妃叫来,罚跪她两个时辰” 信贵人心头一灰,忙起身行礼,“小妾不敢。” 信贵人有些灰头土脸地去了,月桂亲自送了出去,回来也是忍不住叹口气,“这个信贵人,也太沉不住气了。” 廿廿点头,“上回安常在的事儿给了她错觉,她觉着上回安常在能因为此事而降位,那这次淳贵人便必定也会重蹈覆辙。” 月桂摇摇头,“凭安常在的家世,信贵人将安常在视为眼中钉,倒是人之常情。她已经借此事将安常在从她眼中拔出去了,理应知足了才是。没想到她还是如此不容家世比不上她的淳贵人去。” 廿廿静静抬眸,“若再一再二,她以后在这后宫里便越发不懂节制了去。从前是安常在自己不安分,自找了降位的下场,算不得是信贵人的手段;可是信贵人若照此接二连三下去,那不安分的,倒变成信贵人她自己了。” 廿廿的面色点点凝肃起来,“这个后宫,可以容得人之常情的期待和懂得拿捏分寸的小心机,却容不得这样不知节制的不安分。” 廿廿说着也是叹了口气,“这信贵人,本是个有福气的人,可是至少眼前看来,福泽却不够深厚。” 月桂爷跟着叹口气,“可不,信贵人如今算是后宫里唯一的出自蒙古旗下的主位,皇上自不会亏待了她,她本是目下几位贵人里最有前程的,可惜她自己太心急了。” 489、求去 , 489、 因烹茶费事的缘故,淳贵人与莹妃在咸福宫里延宕了好一会子才告退出来。 虽说今儿皇上并没对淳贵人做什么,可莹妃心下却还是满意的。 一来淳贵人今儿来咸福宫,皇上并未怪罪,之后她给了淳贵人展示烹茶技巧的机会,皇上还因此夸赞了淳贵人两句,说难得如今还有人保留着唐时遗风,肯花工夫和心思这样细细烹出一壶茶来,可见内心沉静。 皇上说,从烹茶这一事上可见,淳贵人的性子真正当得起她封号里的这个“淳”字。 所谓“淳”,从封号上来说,“淳”的满文为“bogo”,意为“干净”、“纯净”。从汉字上来说,“淳”字又有“醇厚”、“质朴”之意。 若从这个“淳”字的内涵上来说,倒是与皇上自己的品性颇有些相像,皇上能将这样一个封号给了淳贵人,又当面又说淳贵人当得起这个“淳”字,那皇上心下对淳贵人必定是喜欢的。 今儿能探知皇上对淳贵人的心思,那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开头。 出了咸福宫来,淳贵人却有些脚步迟疑。莹妃回眸瞟淳贵人一眼,发现淳贵人的目光是望向紧挨着的储秀宫方向的。 莹妃不由得轻哼一声,“怎么,后悔跟着本宫一起出来了” 淳贵人赶忙道,“莹妃娘娘误会了,小妾怎么会呢。” 莹妃心下有些不高兴,眉眼间便也没加掩饰,“那你一个劲儿地往哪边儿看,又安的是什么心” 淳贵人赶忙上前轻轻挽住莹妃的手臂,讨好地摇一摇,“莹妃娘娘小妾心下所想的,只是如何能与莹妃娘娘更亲近些才好。以后小妾还巴望着能有更多的机会如今日这样随着莹妃娘娘出门,却不必再如今日这般小心翼翼的。” 莹妃不由得挑眉,“哦你这是何意啊” 淳贵人含笑道,“因小妾原本是承乾宫的人,便是从前出入,都要由諴妃娘娘带领。如今諴妃娘娘刚挪出承乾宫,一时倒不知该由何人带领,故此小妾出入才不方便。” “小妾想,倘若小妾是莹妃娘娘延禧宫里的人,那小妾出入自然都由莹妃娘娘娘娘带领。若是小妾再如今日这样随着莹妃娘娘外出,便都不用再回明皇后娘娘了” 莹妃隐约听出滋味来了,“你的意思是” 淳贵人忙蹲了个身儿,“莹妃娘娘真是洞察秋毫,小妾正是想着,今日小妾既然已经跟随莹妃娘娘一起来给皇上请安,皇后娘娘的储秀宫挨着这么近,这自然是逃不过皇后娘娘耳目的。” “那既然皇后娘娘必定已经知道了,小妾不如索性就去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就让小妾挪去延禧宫跟随莹妃娘娘同住就是了” 淳贵人说着轻轻叹一口气,“小妾明白,今日之事,小妾必定是已经开罪了皇后娘娘。那索性小妾就也豁出去了,从此以后只管跟随莹妃娘娘就是。” 莹妃约有意外,原本以为这年轻的贵人难免想左右逢源、两头讨好,跟着她进了咸福宫之后,还想着再到储秀宫去怎么跟皇后娘娘解释。 倒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丫头却颇有几分胆色,这已是含了豁出去的劲头,想要跟随她到底了。 她倒小看了这年轻的贵人。倒叫她这一刻,对这淳贵人生起不少的激赏之情来。 莹妃便伸手,难得主动地拉了拉淳贵人的手,“没料想,你倒有这样的心气儿。” 见莹妃神情软和下来,淳贵人欢喜得立时蹲身,“那小妾就先跟莹妃娘娘请个时辰,这就顺道去储秀宫回明了皇后娘娘,以期尽早搬过延禧宫去,跟随莹妃娘娘居住” 莹妃看着眼前这满心上赶着的淳贵人,再回头想想自己宫里那跟半个死人似的,一点都不跟她齐心的玉贵人,便忍不住哼了一声,“好啊,你越早挪过来才越好。” 她跟那个玉贵人一处住着,真是眼不见心都烦,若是得了这个懂事儿的淳贵人在眼前住着,应当是能舒坦许多。 再者来日若是这淳贵人真能得宠,那皇上以后来宫里看淳贵人的话,自也能顺路先来看看她这对她自然没什么不好的。 莹妃这便先走了,淳贵人行礼恭送莹妃离去,一直到莹妃走得没了踪影,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去储秀宫前先递我的牌子,看皇后娘娘这会子能否见我。”淳贵人吩咐星墨。 星墨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宫门外当值的奏事太监接了牌子,入内奉与四喜。 四喜没敢怠慢,亲自奉了牌子进内回禀廿廿。 廿廿瞧着牌子,静静想了一会子,便回眸叫月桂,“你出去见见淳贵人吧,就说我去看三阿哥的功课了。” 月桂会意,蹲礼而出。 远远的,见是月桂出来,淳贵人心中上下起伏了一番。 月桂上前行礼,“奴才请淳主子的安。” 淳贵人忙给扶住,“姑娘万勿多礼。不知主子娘娘这会子可在宫中我今儿来得唐突,原也没想着能立时就见着主子娘娘,只是好歹先递牌子试试看。” 月桂含笑点头,“淳主子心如明镜。皇后主子其实并未离宫,只是皇后主子先前儿去看三阿哥的功课了。淳主子知道,皇后主子看三阿哥功课的时候,是谁都不敢打扰的。” “奴才们这便也只好先出来给淳主子告个罪,奴才们着实是这会子不便通禀,等回头皇后主子闲下来,奴才们再将今儿的事儿回了就是。淳主子若不嫌弃,只管将事儿先交代给奴才,奴才必定一个字儿都不差地转奏皇后主子。” 淳贵人忙道,“姑娘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是我来得不巧了,姑娘们何罪之有呢。” 月桂莞尔,静静等着。 淳贵人深吸一口气,心里拿捏了一番,这才缓缓道,“是前儿听皇后娘娘说起,承乾宫里人多,皇后娘娘从前也挺为这事儿发愁的。我这便想着,虽说我的位分只是贵人,刚进宫也还年轻,可是终究也该尽自己的心力帮皇后娘娘分忧才是。” “我便想着,不如我自请挪出承乾宫,挪到延禧宫里随莹妃娘娘一起居住,不知皇后娘娘可会允准” 月桂也是微微扬了扬眉,不过随即又只是圆融的微笑,“淳主子的话儿,奴才记下来了,回头必定代为回禀皇后主子。还请淳主子别急,静待皇后主子定夺就是。” 月桂按住心底的冷意,说完就要行礼告退。 宫里的女子太监们都是天生一张笑面,对着所有的主子都是这样一副浅浅含笑的模样,叫人看着喜庆,全都挑不出毛病来;却也因此,叫人完全看不出他们的喜怒哀乐来,便也更无法从中去窥测他们本主儿的意思来。 其中最了得的,当属宫殿监五品大太监吉祥,那真真儿是修到了骨髓里了。 故此淳贵人此时对着月桂一张笑脸,反倒心下是越发没底的。 “哎,桂姑娘你等等。”淳贵人却有些着急,忍不住伸手拽住了月桂的手臂。 月桂不解地抬眸望过来。 淳贵人有些尴尬,左右望望,见宫墙夹道间并无闲杂人等走过,这才红着脸道,“烦劳姑娘转告主子娘娘,小妾想要挪去延禧宫与莹妃娘娘同住,是想着若能与莹妃娘娘朝夕相处,便能更多聆受莹妃娘娘的教诲” 月桂又看了淳贵人一眼,面上依旧是圆融的浅浅笑意,“淳主子放心,淳主子的话儿,奴才依样儿全都记下来了。” 淳贵人压住心下的忐忑,便也只得松了手去。 一切,都要看这位月桂姑娘会如何回禀,又归根结底都要看皇后娘娘是如何听了。 月桂入内,将这话转奏给了廿廿。 廿廿垂首细细翻看着绵恺这几日来的一摞小楷,一边听着。 月桂转奏完了,忍不住叹口气,“这淳贵人竟也是个没眼色的不成倒可惜了皇上给她的封号。” 初入宫时,各位贵人有得封号的,也有如安贵人这样的压根儿就没有封号的。在有封号的几个里头,倒是以“淳”、“信”二字最有品性上的褒奖之意,为最好的。 可是信贵人虽说忠心于廿廿,可是却失之于心急。 而这位淳贵人,这回却这样明目张胆地投靠了莹妃去,还哪里“淳”了纯净与质朴,在这一刻都已经离她远去了吧 封号虽说是礼部拟好的,奏请皇上圈定,而非皇上亲自赏的,可是好歹皇上也要从礼部奏请的三个字里来选一个,也能代表了皇上的眼光和心思。 难道说,皇上这回竟是将两位贵人都看走眼了不成倒白瞎了两个这么好的封号去。 廿廿却没急着说话,只静静地将大字看完,抬眸看了月桂一眼,“你可知,我为何会某一日只看绵恺大字,某一日却只看小楷,却从不将两种字儿合在同一日里来看” 月桂轻轻咬了咬唇,遂摇了摇头。 廿廿淡淡而笑,“看他写大字,看的是他的意志坚定与否。写大字时,若意志不坚定的,便只是一横一竖,中间都会有笔意凝滞、不能一气连贯之处。若不能气定的,定写不好大字。” “而小楷,看得是他的耐心。如此指甲盖大小,又这么多笔画,他若有半点的不耐烦,便会写成黑乌乌一团,必定分不清横竖撇捺去了。” 月桂恍然,忙道,“主子这是分别从大处与小处着眼,看的是三阿哥性子的不同方面。写大字时候的气定,便如做大事时候的格局和胸怀;写小楷时候的神闲,便如做小事之时的谨慎耐心两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却又不能混同。” 廿廿满意而笑,“看一个人的性子,便是这该大则大,该小则小,不能以一时一事而论。” 月桂点头,“故此信贵人的事,第一回是功,第二回才是过了。所谓过犹不及,可能从大处来说,她的方向是好的;可是从小处来说,她则有些不知分寸了。” 廿廿这才轻轻捏了捏月桂的手,“所以,且先别急着下结论,且再瞧着淳贵人二三事去。我若此时就急了,就设法整治了那淳贵人去,那我哪里还是皇后,我又与莹妃还有什么区别了” 月桂释然,松了一口气道,“是奴才方才心急了。” 廿廿点头,“以后随着后宫里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事儿自也会跟着越来越多,人心更是各个方向都有。这一回便对咱们来说,都是个历练,是好事。” 月桂点头,“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廿廿静静抬眸,“你这就叫太监去传话,说我准了,她即刻就可以开始准备挪动。若有任何所需的,知会内务府就是。” “此外,你明儿再亲自过去一趟,转告她,就说我说的,她虽年轻却懂事,知道为我分忧,我心下十分欣慰。” 廿廿想想,随手将炕几上一方锭子墨拿了递给月桂,“明儿你去时,就将这个赏她了。” 月桂忙道,“这陈年锭子墨,是给三阿哥留着配药使的啊主子要赏锭子墨,尽管拿旁的就是,那还不有的是么” 这陈年的锭子墨,不是用来写字的,而是因其为陈年的墨炭,可入药,外用可金疮止血。故此廿廿为了绵恺,身边儿倒是常存着几块好的。 宫里不缺锭子墨,什么好的都有,这陈年可入药的锭子墨倒不易得,这么随便赏了,倒可惜了。 “她必定不知道主子这陈年锭子墨是做什么用的,或许在她看来不过只是一块普通的墨而已,倒糟践了。” 廿廿浅浅一笑,“无妨,就拿着个去赏她吧。此外,这锭子墨在咱们这儿的用途,你也一个字儿都不必对她讲。” 六月二十,皇上下旨“以故克勤郡王雅郎阿孙四品宗室尚格,袭爵。” 雅郎阿是第十任多罗克勤郡王,就是冲撞廿廿轿辇的恒谨的父亲。恒谨是雅郎阿的第三子,为侧室所出;而恒谨之所以能以侧室所出第三子的身份袭爵,是因为他上头两位嫡室所出的兄长都死在他前头了。 这次袭爵的尚格,乃是恒谨二哥恒元之子。 这便是说,皇上将克勤郡王这顶王帽,转给了另外一个房头去。皇上这便是不仅革了恒谨的王爵,更褫夺了他的儿孙们袭爵的资格。 490 连累 , 490、 可叹恒谨自己犯错,却要连累了自己的儿孙。他此时本已有两个成年了的嫡子,皇上便是革除了恒谨的王爵,也可以将王爵给他现成的两个儿子来承袭。 可是皇上这样一道旨意一下,原本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到了可以承袭爵位的年岁,却眼睁睁只能看着这世袭罔替的王号从指尖儿溜走了,转到了堂房去,再与他们没有了干系。 消息传来,便连月桐都忍不住乐,“这位前任克勤郡王的两个儿子,既然都是嫡出,那便都是上回来的那位克勤郡王福晋富察氏所出的吧这便可怜了这位富察氏的福晋,自家阿玛承恩公被革爵,自己夫君被革爵,自己两个儿子也都被褫夺了承袭王爵的资格。” “作为一个女人,阿玛、丈夫与儿子,本是最要紧的人,却都落得个革爵的命运去。” 上回那克勤郡王福晋因册封而进宫谢恩的时候,来廿廿宫里行礼,那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连年纪小的月桐都看不过眼去。 月桂也是轻笑,“更可怜那两位嫡子,一位名椿龄,一位名椿林。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能以椿字取名,原本都是要寓意希望儿子长寿的意思。可是如今连承袭爵位的资格都给褫夺了去,便是活得长,又有何益” “难道是要活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道败落么那活得越长,岂不是要更痛苦了那当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廿廿淡淡扬眉,“袭爵的尚格,乃是嫡系之孙,反倒恒谨才是侧室所出。皇上将王爵转回嫡系一房,便是恒谨还有可承袭爵位的嫡子,却也更合情合理。” 五魁在旁边儿也是低低一笑,“这才叫让他们家有苦说不出呢” 廿廿缓缓舒一口气,吩咐月桂,“打点些贺礼,叫四喜亲自送到克勤郡王府上。便是克勤郡王冲撞了我,可我是皇后,主子哪儿有跟奴才计较的,该赏的礼,我反倒要加倍赏下去。” 月桂含笑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拣些好的来,列了单子给主子过目。” 皇后的恩赏送到恒谨郡王府去,新袭爵的克勤郡王尚格一家子原本心下还是忐忑着的。毕竟刚刚正位中宫的皇后,就受到臣下这样直接的冒犯,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少见的。 而他们现下就是因为这事儿才得以承袭了爵位的,正式入主克勤郡王府,第一件事儿便想的是该如何与皇后主子修好,叫皇后主子消了气儿去,别因为恒谨一个人而对整个克勤郡王家都结了芥蒂去才好。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自己商量出对策,没等他们主动递牌子进宫谢恩兼谢罪呢,皇后的恩赏却是先送到了。 还是储秀宫总管太监四喜亲自来的,四喜的态度随和,话说得又明白,直叫尚格一家人都明白了皇后主子这是大人大量,并未因对恒谨的不满而牵连到他们这一家来。 而且看着皇后主子的意思,仿佛还是皇后主子主动想先与克勤郡王家修补关系。这对克勤郡王一系来说,自都是天大的喜事,至少暂可放下一半的心去了。 全家都是向着储秀宫的方向,大礼叩拜谢恩,全家子里头最落寞的,就是恒谨的福晋富察氏了。 恒谨被革爵之后,就被皇上给撵到皇陵当差去了,家里就剩富察氏带着一家子。 首先,便要搬家啊。 克勤郡王的爵位转给侄子家去了,那这克勤郡王的府邸便得让给人家居住。他们只能从王府里搬出去,暂且搬进他们家另外一所宅子里去。 好歹房子是不缺的,便是也能自己再花钱修葺装饰一番,可是普通的宅子怎么跟王府的等级、规制相比呢 如今他们家老爷恒谨就是个闲散宗室。人家普通的闲散宗室,好歹还能赏戴四品顶戴花翎,可是皇上旨意里却也一并革去恒谨的顶戴了。连顶戴都没了的闲散宗室,家宅的等级自然要降得更低,而且绝对不准僭越去。 恒谨福晋在外人面前还强撑着,至少夫君不在家,她也得叫儿子、家人们看见点儿希望啊。可是归置完了,自己躺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水长流。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一次次眼睁睁看着家道中落,从煊赫滑落谷底。 先是她自己本生阿玛,原本好端端的孝贤皇后母家丹阐的一等承恩公,然后降到三等去,后来干脆被革爵,爵位也是转到了堂房去她自己,从堂堂公爵之女,变成了罪臣之女。 不过好在她阿玛被革去公爵时,她已然出嫁生子,嫁入克勤郡王家,为克勤郡王第三子恒谨之嫡福晋。 虽说那会子恒谨还不是克勤郡王,甚至都还不知道有没有承袭克勤郡王爵位的机会因为彼时恒谨的二哥、嫡出的二阿哥恒元还在世。 更何况那会子这位嫡出的二阿哥恒元,也早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当时这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了;而且,全都是嫡出。 那会子想,便是这位二阿哥恒元过世了,那这爵位也可由恒元这三位嫡子承袭,未必有机会落到其他房头去。 可是在乾隆五十六年二月,二阿哥恒元真的没能等到其父雅朗阿过世,倒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二阿哥恒元先离世了。 虽然恒元已经有三个成年的嫡子,但是乾隆六十年的时候,乾隆爷还是做主将克勤郡王的爵位叫由恒谨来承袭,并未叫恒元的儿子来承袭。 那会子的她夫君恒谨高兴得梦里都能乐出来,谁能想到他前头两个嫡出的兄长都没能熬过父亲,倒叫他这个侧室所出的儿子得了机会呢 彼时富察氏还曾自负地心想,应当她也是有福气的,这才有旺夫的命格,便是她自己本生阿玛被革去了公爵,可是她的夫君却能得了王爵,而且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啊 那这命运,对她来说就算不得什么落拓,只能算是“欲扬先抑”,叫她小小的受一次历练罢了。 那时候心下的得意还一笔一划地清晰镂刻在心上,孰知,这不过才四年啊,她夫君便从地上升到了高天,然后又从天上掉回了地下 克勤郡王的爵位,还是又归回了人家二阿哥恒元家的长子尚格身上去。 这算什么呢命运跟她和她夫君开了个绝大的玩笑,四年的王爵,却如昙花一现,还没等他们将这爵位坐热乎,一切便就转眼都失去了。 当真黄粱一梦,不过如此。 更可恼的是那皇后尚格承袭了爵位,皇后竟纡尊降贵地忙不迭叫人来送恩赏。 皇后这恩赏,不是给尚格一家的,而是来打她夫君和她的脸的 谁说皇后宽容大量、母仪天下瞧,皇后这不是来报仇了么 富察氏心下一肚子的苦水,却无处可倒。如今别说各家宗室避他们如祸水,就连刚袭爵的侄儿尚格,都恨不能走个顶头碰都当没看见 各家宗室里,也就是皇次子绵宁的侧福晋,因与她都是出自沙济富察氏,乃是本家儿,这才还派人来问候问候,看她搬家过来有没有什么短缺的。 可是她心下却也明白,皇次子的侧福晋也不当家,便是她有什么需要的,跟那孩子提了也没什么用。 她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又睁开了眼。 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都是由皇后而起。而如今唯一还能与皇后抗衡的,也就是皇次子绵宁那边儿了。 若想出今日这口气,那她就更得去帮衬着皇次子福晋那边儿,就要让皇后也眼睁睁地看着,她所出的皇三子也没有资格承继大统了去 就如同,她今日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克勤郡王的爵位擦肩而过一样 对于前任克勤郡王恒谨冲撞了皇后,因此被革爵,革去顶戴发往皇陵的事儿,绵宁福晋舒舒一直是隔岸观火,倒也颇得乐趣。 乐趣之一,自是恒谨所代表的宗室,并不将皇后放在眼里,敢这样地横冲直撞; 乐趣之二,恒谨福晋是沙济富察氏,与她家的侧福晋乃是一家人。这位富察氏自家阿玛被革爵,夫君也被革爵,儿子便也坐失袭爵的资格这是他们沙济富察氏的倒霉事儿,她自是乐得看戏。 “主子,奴才听说那前任克勤郡王家出了事,咱们家的侧福晋倒当真是挂怀,进进出出地派人连问候,带送东西的,好几回呢”舒舒的陪嫁女子绛雪轻声禀告。 舒舒哂然一笑,“她倒是认亲。” 绛雪道,“可不是么。她们沙济富察氏,在宗室里的福晋也颇有几位的,可是人家遇见前任克勤郡王冲撞皇后的事儿,便都能躲都躲了;也就咱们家这位侧福晋,一门心思往前凑。” 舒舒哼了一声,“咱们家这位侧福晋啊,如今在宫里也倚仗不上她们沙济富察氏的晋太贵人;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这位前任的克勤郡王福晋了。” “她原本以为那一家好歹也是克勤郡王家,身份地位都是够的,能好歹给她个帮衬。谁成想啊,克勤郡王家还没帮衬上她,那一家子自己倒先都折腾完了。” “那奴才可要吩咐外头人,叫她们可查紧了库房去,免得侧福晋慷慨大方了,将咱们所儿里的东西都给搬出去送了人情去”绛雪问。 舒舒又是一声轻哂,“不必,暂且由得她去。咱们家阿哥爷是个仔细的人,从不大手大脚的,若家里东西渐渐少了,阿哥爷自己就会发现的。到时候儿,不用咱们吱声,阿哥爷也必定会问她的。” “再说了,”舒舒冷笑着转了转帕子,“我好歹跟皇后也是同门,我若出面限制她去,倒好像我这边儿欺负她了似的。” “且将她留给阿哥爷吧,阿哥爷若知道她暗中还帮衬着前任克勤郡王家,那便是敢将皇后不放在眼里了,到时候阿哥爷自会收拾她甭管怎么样,如今皇后也是阿哥爷的皇母,阿哥爷的面子还是要的。” “而我呢,总归是跟皇后同族的,阿哥爷为了挽回颜面,也会在收拾了她之后,扭头回来对我更好些儿。总归这事儿啊,无论从哪边儿论,咱们都不赔。” 七月十五中元节,原本因乾隆爷的国孝期间一切节庆均停止,可是因为中元节这个节日特殊,正合了先帝爷的孝期祭奠之意,故此宗亲们终是都得了机会奉旨入内。 为了守孝,皇帝是连圆明园都不去的,便是夏日的紫禁城酷热难耐,皇帝也并不赴圆明园避暑。故此今年的中元节放灯便也不在圆明园里举行,而是改在西苑的三个海子进行。 恒谨福晋虽说不在是克勤郡王家,可是好歹还是宗室,这便也得以进宫。 只是恒谨福晋凄惨了些,为了能叫自己入宫之时稍微不那么难堪,她自己是在神武门外就下了轿,步行走入神武门,以示为丈夫在神武门外冲撞皇后轿辇之事赔罪。 因他们家此时尴尬的地位,若是旁的事儿,恒谨福晋是能推则推,绝不想见人的;可是这回,为了能见着绵宁侧福晋,她也是豁出去了,一路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步行着走入神武门来。 好在放河灯是在夜晚,借着夜幕的遮掩,各自倒也能自在些儿去。 “皇上如今对宗室,当真是一手恩,一手威,叫谁都猜不透明日里皇上对自家是抬举还是斥革了。”恒谨福晋伴着绵宁侧福晋在海子边放河灯,忍不住满脸的苦涩。 “上个月,就在我们家王爷被革爵后没几日,就连皇上一向倚重的睿亲王淳颖,竟然也因为他所管的宗人府事务,而遭皇上传旨著交宗人府严加议处。皇上甚至话里话外地说睿亲王专权,又过去和珅的遗风” 绵宁侧福晋听得也是心下苦涩。 只因睿亲王淳颖的嫡福晋,也是她们沙济富察氏家的格格,正是傅恒之小女。 睿亲王一向是皇上所信任的宗亲,可是忽然就被皇上如此叱责,甚至与和珅做比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甚至一时叫人费解。这便叫这二位沙济富察氏忍不住联想,这是不是跟淳颖的福晋也是沙济富察氏有关了。 491、软肋 , 491、 如今沙济富察氏家的女儿,无论是在后宫里的,还是在王府的,都是这么不得计,心下最着急的,自然就是绵宁侧福晋。 “是啊,倒是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个个儿都挺张扬的。”绵宁不由得也暗自咬了咬牙。 如今皇后是钮祜禄氏,她家的嫡福晋还是钮祜禄氏,十七王爷福晋是钮祜禄氏这一家子人里头,本家儿的女主人倒都是人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了。 “再不能这么着,”恒谨福晋深吸一口气,高高抬头望向夜空,“若再继续这么下去,咱们沙济富察氏被打压完了,咱们这些沙济富察氏家的女儿的日子便也都跟着难过了。” 福晋们的品级也都是跟着丈夫连在一起的,从前她夫君是克勤郡王,故此她也被册封为王福晋;可是如今她夫君的王爵没了,她的品级自然也跟着没了,如今不过是个四品宗室的嫡妻罢了。 绵宁侧福晋霍地抬眸,“您可有主意” 恒谨福晋轻笑了一声,“凭这些年,唯一敢跟皇后和她那三阿哥硬碰硬的,满眼望去,所有近支远支的宗亲加在一起,也唯有我们王爷一个儿罢了。” “想那定王,睿王,被皇上呲儿了之后,连个响动都不敢有” 绵宁侧福晋便也应承,“可不是么。若论还有先祖遗风的,也就是克勤王爷了。” 恒谨福晋哀伤又自负地哼了一声,“故此,这主意么,别人家没有,我们家倒是有些儿的” 绵宁侧福晋眼中便一亮,“您快与我说说。” 恒谨福晋冷笑一声,“如今皇后最大的软肋,甚或说唯一的软肋,也就是她那不懂事儿的三阿哥了” 随着廿廿的阿玛恭阿拉被封为承恩侯,差事上又当了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统领京师防卫,便再没人敢轻视廿廿母家。 廿廿此时又已是正宫皇后,从皇上肯不顾孝期,如期让廿廿正位中宫、且重用恭阿拉为第一任京师左翼总兵,掌防卫兵权,就可见帝后之间的伉俪之情。 故此皇后此时别无软肋,唯一的,也就剩下三阿哥这个还不懂事儿的小娃娃了。 皇后便是千手千眼,此时前朝后宫诸事繁杂,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只盯着自己的孩子去。 绵宁侧福晋便也不由得轻轻一笑,“您说得对。” 绵宁侧福晋从恒谨福晋那拿了主意。可是虽说主意是有了,她自己终究年轻,在宫里的资历还浅,并不敢轻易就着手安排。 更何况,她在后宫里寻不到旁的帮手。 她的心思暂且延宕下来,一直等到了她们家嫡福晋舒舒的父亲布彦达赉出了事。 布彦达赉出的事,可不是小事,往重了说,是要掉脑袋的大不敬之罪 七月二十五日这天,绵宁侧福晋从一大早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大七月天的,各房都敞着窗户、门的,便是不用格外去看,也能从敞开的窗户和门里看见正房那边的女子、太监疾走如被烫着的蚂蚁。 这些人频繁地出出进进,个个儿都低垂着头,满脸的凝重。同一张脸隔不了一刻,就能再看见,仿佛是刚来回了话,就出去继续探听,然后再赶紧进来回奏。 绵宁侧福晋看着颇有些新鲜,忍不住问,“正房那头儿,出什么事儿了” 舒舒不但是嫡福晋,年纪上比二阿哥还大一岁呢,倒叫所儿里的女眷私下里还曾笑谈过,说自家阿哥爷怕是更喜欢“姐姐”。 故此这嫡福晋的心思总比她们都深沉些,平素轻易都叫她们看不出人家那头有什么事儿。 见主子问,侧福晋名儿下的太监五音出去打听了好一会子,才终于回来了。 一进门儿,都是喜形于色的,“回主子,正房那头的母家,可摊上大事儿了” 绵宁侧福晋心下一喜,江南叫女子荷香、雪柳两个去关窗户、关门儿,将那五音给扯到里间儿来,轻声轻嗓儿地问,“怎么着了,你细细说。” 五音都兜不住笑,“嘿”地一声笑出声来,“回主子,可了不得了皇上不是下旨,要九月才奉移先帝爷老主子的梓宫么如今这都七月底了,现在就开始忙活各项事儿了。举朝上下都在忙碌着,包括将各种治丧之事,在满字和汉字之间互相转译。” 因大清的朝廷中满汉大臣皆有,故此如谕旨等所有文件都需要满汉文字之间互相转译。有的是由汉大臣拟就的,需要转译成满文;有的是由满大臣拟就的,就要转译成汉文。 有些更重要的,需要通传全国各地,甚至藩属国的,就更要同时满字与汉字的谕旨一起发。 而这内里自然有些要紧的字眼儿,是绝对一个字儿都不能转译错的。一旦转译错了,那当真是要掉脑袋的 这样的事儿,在大清的历史上可没少发生过。譬如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崩逝,翰林院在呈进给孝贤皇后的册文时,在给皇太后老太太的称谓上出了重大的事故。 翰林院主要是汉人翰林,故此是以汉字拟就的册文,里头用了“皇妣”二字,满文翻译成“先太后”。虽说单从这翻译上来说,问题不算大,毕竟“妣”就是对死去母亲的称谓,所以翻译成“先太后”还算可以;但是问题是,彼时皇太后老太太已然健在,怎么就成了“皇妣”和“先太后”呢 这岂不成了咒皇太后她老人家死么身为孝子的乾隆爷为此勃然大怒。 彼时乾隆爷想召协办大学士阿克敦等人进内询问,结果阿克敦等人竟然早已经散去了,气得乾隆爷将阿克敦革职,交刑部治罪。 这位阿克敦不是旁人,正是阿桂的父亲。 乾隆朝这件事儿,错虽然不是错在翻译上,而是错在翰林们的汉字称谓本身就是不妥,翻译的人便也没深究,只是按着汉字的字面,机械地给翻译了,再加上阿克敦等人的疏怠,才叫乾隆爷发了大火的。 可是却也由此可见,重要的文件之中,对于皇家人物称谓的措辞和翻译,该有多要紧。 五音呲牙而乐,“福晋的阿玛布彦达赉为首,率领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如阿明阿、缊布等几位大人,一起向皇上呈进了一份奉移梓宫途中的赐奠折片,结果内里竟然将孝圣宪皇后的名号给写成了孝贤皇后了” 绵宁侧福晋听罢也是睁圆了眼睛。 孝圣宪皇后是乾隆爷的生母,也就是皇上的祖母;而孝贤皇后则是乾隆爷的皇后这是将儿媳妇的名号,给冠在婆母头上,这是差了辈儿了 “哎哟,哈哈”绵宁侧福晋都忍不住拊掌而笑,“这可不是大事儿么这回啊,咱们嫡福晋的阿玛,可够好好儿地喝一壶了” “怪不得今儿一大早,正房那边儿的动静就不对劲儿了呢。也是啊,遇上这么件大事儿,怎么能不吓得如坐针毡了呢” 绵宁侧福晋又想了想,还是笑意不止,“孝圣宪皇后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堂房所出,布彦达赉却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嫡系大宗的子弟,这可当真是自家人不敬自家人,可见这堂房所出的,便已经是皇太后了,却也在他们嫡系大房的心里不当回事儿么” “那如今咱们的皇后娘娘,岂不也是如此了” 钮祜禄氏自家“内讧”,叫她这沙济富察氏在旁瞧着,可当真是痛快呢 五音瞧着主子高兴,哪儿有不尽力凑趣儿的,“回主子,皇上为此大怒,将承办奏摺的主事德宁、缮写的笔帖式兴保,俱著交刑部治罪。” 绵宁侧福晋心下哪儿关心什么主事德宁、笔帖式兴保啊,她只兴冲冲盯着五音的眼睛问,“布彦达赉呢,皇上也必定治罪了吧” 五音赶忙道,“自然治罪了。皇上已经下旨,将布彦达赉革去总管内务府大臣之职。” 绵宁侧福晋有些不满意地高高挑起柳眉,“什么,仅仅是革去总理内务府大臣之职这也太便宜他了吧” 五音忙道,“主子别急,皇上还没处置完呢,皇上已经下旨,将布彦达赉大人等几位,再交军机大臣议处。说不定后头,军机大臣议完了,自然还有更重的处置下来。” 绵宁侧福晋这才欢喜了,轻嗤一声,“那咱们就静等着吧。” 因是内务府大臣出的事,是家里的事儿,故此廿廿自是早就得了结论,甚至在皇上正是颁旨之前,皇上也已经与她商量过了。 三位涉事的总管内务府大臣,布彦达赉是钮祜禄氏、二阿哥福晋的阿玛,也是廿廿的族人;阿明阿是皇上在潜邸时的旧属;缊布是淑嘉皇贵妃的亲侄子、八王爷和十一王爷的舅表兄弟,都是与皇家关系至密之人,罚谁不罚谁,对皇家来说,都有切肤之感。 可是三个人里头,又必定要有一个被摘出来当那个负责之人。 最后皇上几番选择之后,还是宽贷了布彦达赉和阿明阿两人。 布彦达赉因兼管多项差事,一时没能兼顾过来,偶有失误,情有可原; 而阿明阿则是向来就不认得满文,而这条折片是用满文写的,故此他全然看不懂,自然也没法儿发现内里的错处,故此也只是革去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却另外又赏给了头等侍卫的差事,去管理圆明园。 唯有缊布惩治最重。 著革去总管内务府大臣之外,并缊布其余的差事,如工部侍郎、正蓝旗满洲副都统等一并革去,就连曾经赏给的四品顶戴,都叫拔去花翎,仍交军机大臣严加议处具奏。 廿廿心下明白,这也是因为缊布前次因主张增加内务府下养兵之事,叫皇上本来就心下懊恼,结果这才没隔几日,就又犯下这样的大错,两罪并罚所致。 只是这样一来,终究会让八王、十一王两家心下都感不安。尤其是十一王永瑆。 此时十一王爷永瑆以亲王身份,总领军机处,其身份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了缊布的事,十一王爷永瑆已是几次三番自请辞去多项差事。 便如翻译这事儿之前数日,十一王爷永瑆便如有预感一般,早早就向皇上请辞所总理的户部并三库的事务户部管天下钱粮,要紧的程度自不必说; 便是三库,为户部所属的银库、缎疋库、颜料库,设管理三库大臣,满缺、汉缺各一人。这管库大臣的品级看似不高,可是其地位的重要,皇帝一向要从近臣里面选任。 不说旁人,当年的和珅就是从这管库大臣开始一步一步走向权力巅峰的。 这样要紧的差事,皇上都曾经交给了永瑆。可是永瑆的预感倒也准确,自己请辞。不能不说,这位十一王爷的心思足够细密。 这位十一王爷自管理户部以来,就连管里户部所应得捐项饭银,亦不行支领,可见其担负这差事的小心谨慎。 皇上将户部三库事务交给阿桂之孙那彦成之时,还特地嘱咐那彦成“所有永瑆定立章程,至为详妥,仍著户部堂官及那彦成等遵循办理。” 就连廿廿都不能不赞叹一声,“若是所有王爷、宗亲们都能做到十一王爷这样儿,便是有缊布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外亲,倒也不用担心自己受牵连了不是” 可叹十一王爷的嫡福晋过世得早。那位福晋便是傅恒的长女,倒是沙济富察氏一门的命妇里头,最难得的懂事理之人。若她还能在,或许恒谨这事儿还不能出好歹十一福晋还能平素规劝着恒谨福晋些,而当嫡妻的若肯规劝丈夫些,那恒谨说不定爷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去了。 而十一福晋薨逝十多年了,十一王爷纵然府内侧福晋众多,可是他却都不肯再立嫡福晋,或许也正是因为敬重嫡福晋的为人吧。 廿廿支颐想了想,吩咐月桂,“我想请绵偲阿哥福晋过来说说话儿。” 月桂倒是愣了一下儿,“主子是说,雅馨格格” 廿廿淡淡一笑,“如今对我来说,她已是绵偲阿哥福晋。雅馨,已然过去了。” 492、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就是好 , 492、 因为今年是国孝期,故此皇上免了所有御园避暑,连圆明园和南苑都不去,只留在宫里。 这样的盛夏,留在紫禁城里颇为煎熬。故此最好的消夏的所在,倒是都在西苑了。 廿廿便是在西苑见了雅馨。 雅馨不知道廿廿传她进宫是何事,自从心态改变了之后,她每每见廿廿,心下还是有些小小的忐忑的。 她见了廿廿,早早地就预备着要行礼请安。 廿廿展眉,亲自站起身来,伸手拉过雅馨来,“快坐下吧。都是一家人,此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场合,不过是我想找你拉拉家常。你也便别拘束了,快坐吧。” 雅馨这才坐了,只是头上颈子上都是红的。偏这还是七八月的天气,穿着上挡都挡不住。 廿廿抿了一口茶,也好叫雅馨一路急火火地赶来,也好喝一口茶。 看雅馨喝完了茶,放下了茶碗,廿廿才问,“绵偲阿哥可回京了” 说到这个,雅馨便又站起来了,“阿哥爷已经回来了,本要立即上谢恩的折子。今儿正巧奴才进宫,正好儿叫奴才当面向主子娘娘谢恩。” 廿廿点点头,“回头我将绵偲阿哥这话儿转奏皇上就是,谢恩的折子倒不必了。” 廿廿拦着绵偲写谢恩折子,雅馨心下却反倒是感激的,只因为原本绵偲只封镇国将军,后头是永璂追封贝勒,才意味着绵偲一家分封所得能多些。 可是目下绵偲的分封也只能按着镇国将军的爵位去封,然而皇上和廿廿还是都传了口谕给内务府,叫给绵偲分府的规格,直接按着贝勒府去给恩赏了。 分封贝勒,除了在京师里给的官房等财物之外,还在山海关内给大粮庄七所,关外给大粮庄一所,此外还有盛京的果园、打牲乌拉牲丁、采捕户等乍然得了这样多的财产,多年来一直受压抑的绵偲自是喜不自禁,山海关内、关外的粮庄,他非得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这便离京数日,才驰马而归。 虽说此时不宜欢笑,可是廿廿还是看见了雅馨眼中的欢喜之意。 知道他们两口子都高兴了,廿廿才道,“十二贝勒虽说是追封,可既然是贝勒,便是给你家按着贝勒府来分封,旁人自也说不出什么来。便是想说,皇上那边也自有手足情深的缘由在,你们两口子安心就是。” 雅馨心下如何能不明白呢。永璂是追封贝勒,可终究是追封啊,绵偲作为贝勒的承嗣子,将来便是封到头了,也只能是降位承袭的贝子。故此这分封所得,本来是得不着这么多的。 之所以如今所得这些,自然都是皇上和皇后加恩的缘故。 雅馨便不多说,只是深深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廿廿抬眸望望天际,“只是近来缊布获罪,十一王爷请辞户部与三库的差事,这两件事原本没什么直接的关系,更是十一王爷请辞差事在先,缊布获罪在后。” “可是你瞧瞧,这也是巧了,这两件事儿偏就赶在前后脚儿发生。咱们身在宫廷,自是知道这两件事的贤后,可是却终究更多人都是散落在外,这两件事儿从京师便是一并传过去的,倒叫他们以为是因为缊布先出了事,之后十一王爷才引咎请辞的。” 廿廿静静抬眸,“这便不好了。” 雅馨心思何等聪明,一听便懂了。 绵偲虽说如今更是坐实了十二贝勒永璂的承嗣子,不用再以十一王爷庶出之子的身份袭爵,但是他终究还是十一王爷的儿子。 皇后这是想对十一王爷有所安抚,又叫天下人都明白皇上并不会因为缊布获罪之事而迁怒到十一王爷身上。 而十一王爷又跟八王爷与十七贝勒不同,十一王爷当年曾作为乾隆爷保护皇上的“幌子”,曾多年也被许多人认为是可能的储君人选,而得到了一些人的追随。 故此皇上对于十一王爷的态度,便要更为谨慎和微妙一些。 可是皇上和皇后便是想让十一王爷安心,却不便当面直接与十一王爷说,可是十一福晋却早就过世了,这便需要个合适的中间人,将这话过给十一王爷去。 可是倘若皇后找的是十一王爷的儿媳妇,一来是皇后本来与这些侄媳妇算不得熟,二来这也有些过于直白了。 而她家的阿哥爷,既是十一王爷的骨肉,又已经从宗法上不是十一王爷的儿子了,便由他们去过这个话儿,才是更方便的。 还有,绵偲阿哥不是十一王爷家唯一过继出去的儿子,还有二阿哥绵懿。 可是绵懿的福晋是佟佳氏,终究比不得她自己是钮祜禄氏,与皇后来得亲近 想到这儿,雅馨的心下还是暖了。 便从这一事上,已是可见皇后已然将她当成自家人,捐弃了前嫌去。 雅馨心头一热,便昂然道,“说来正巧,眼见着便到了八月,这便距离中秋不远了。虽说奴才家阿哥爷是十二贝勒的嗣子,可是从骨血上来说终究是十一王一脉,奴才这便每逢年节的,都自然要回十一王府去请安。” 雅馨望住了廿廿,“不如,奴才去之时,寻个机会将这话转给十一王爷,叫十一王爷心下也能安稳些。” 廿廿满意点头,“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了。” 雅馨便也不多留,起身告退,“奴才这就回去好好儿预备节礼,先行告退。” 廿廿欣慰点头,“好。” 西苑海子上吹来清凉的水风,让人心头一爽。 月桂端了葡萄过来,远远望着雅馨步行而去的背影,“主子,雅馨格格当真可以放心用了” 廿廿拈了个葡萄放在嘴里,轻轻点头,“嗯。” 月桂便也没多问,回身去取唾盒,给主子暂接葡萄籽儿、葡萄皮之用。 倒是月桐一双眼睛里像是闪着星星,盯着月桂,眨都不眨。 月桂便笑,“你个小妮子,好奇什么呢” 如今月桐正是狂补功课的时候儿,对于主子跟前的任何事儿都好奇,都想赶紧补明白了,以不耽误事儿。 月桐是来补星楣的空缺的,地位自不用说,月桂自己一个人也独力难撑,故此这也愿意帮衬着月桐,但凡月桐想知道的,月桂只要能说的就全都告诉给她。 月桐便攀住月桂的手臂问,“同样是十一王府出继了的阿哥,上头不是还有绵懿阿哥么况且绵懿阿哥承嗣的是循郡王三阿哥永璋一房,因循郡王的爵位早就在十二贝勒之上,故此绵懿阿哥早就封了贝勒,那爵位自是在绵偲阿哥顶上多少级去。” “主子此时正是在用人之际,何苦不用绵懿阿哥福晋去” 月桂听罢便也笑了,伸手拍了拍月桐的发顶。 官女子都只梳一条大辫子,头顶都是用头油梳得溜光水滑的,头发缝儿里露出白莹莹的头皮来,一根儿杂头发都不绒出,干净立整到了极致。 “你的心思没少用,我瞧出来了,你目下是将皇上本家这几房都摸清了。只是你还是没记清楚他们各位阿哥的内亲了。” 月桐仔细想了想,“我知道绵懿阿哥是十一王爷的嫡出,生母就是十一福晋,是沙济富察氏,追封郡王衔的忠勇公傅恒的女儿。” “凭着如今前克勤郡王的事儿,主子不想用沙济富察氏家所出的福晋,自是有的。可是十一福晋已经离世多年,且绵懿阿哥已经出继给乾隆爷三房循郡王一脉,那绵懿阿哥如今的母亲,就是循郡王的福晋,也就是淑慎公主之女博尔济吉特氏是蒙古格格,这便没干系了吧” 月桂含笑点头,“说得对,绵懿阿哥是不至于受母亲这一系的影响,可是你怎么忘了,绵懿阿哥的福晋也还是个沙济富察氏啊” “绵懿阿哥福晋啊,是山东巡抚明兴之女,而这个明兴便是明亮的兄弟,也是孝贤皇后的侄子呢。” 月桐吓了一跳,“哎呀,那岂不是又跟前克勤郡王福晋她们一样,又是一家子的至亲了” 月桂含笑点头,“可不么。在这样一位沙济富察氏和主子本家儿的绵偲阿哥福晋当间儿,你说主子会选谁呢” 月桐这才明白了,郑重地往心里记了记,然后就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 月桂抬眸望过去,实则心下还有一个缘由,暂且还不便对月桐直言十一王爷家,还有一位一直心高气盛的侧福晋安鸾啊。 从前这位安侧福晋之所以跟主子掰了,有一半都是雅馨格格当年的心计之故。 如今这话若是旁人去十一王府去说,还不知道这位安侧福晋会从中做什么蜡;也唯有是雅馨格格去了,这二位之间才能相生相克,倒叫那位安侧福晋动不得什么心眼儿去。 月桂想到这儿,心下舒畅了不少。 虽说她没机会跟着雅馨格格一起到十一王爷府上,亲眼目睹雅馨格格跟安侧福晋两人当面锣、对面鼓的场景,可是一想象到到时候安侧福晋看见雅馨格格是来替皇后办事之时,那气得圆睁的一双眼月桂都忍不住要笑上一笑了。 八月来了,本是盛夏,这天地之间生机勃勃。可是廿廿知道,皇上的心情在八月间反倒会跌到谷底。 只因八月里,一来有乾隆爷的万寿。从前都是举国同庆,可是今年却只能追思亲恩。 这八月里接着还有中秋佳节,原本中秋是所有节令里最重团圆的一个,可是今年,皇上父子已然天人永隔。天上月仍圆,人间却已是再补不全的缺。 故此,这个八月里,只要皇上在宫里,没有其他要紧的事之时,廿廿每日都要去咸福宫去看看皇上。 这日廿廿傍晚来到咸福宫的时候儿,远远就看见十一王爷永瑆刚从里边出来。 廿廿便等着十一王爷走远了,这才进内。却见皇上眉眼之间温暖柔软,廿廿便一颗心也放下了。 “皇上又看十一王爷写字儿了吧” 十一王爷永瑆,在皇室子弟中间,算是书画双绝的,尤其一笔字儿算得上是各家王爷当中的翘楚。便连皇上闲暇时,都愿意看十一王爷写字,用心揣摩。 皇帝会心点头,“十一兄提起,绵偲两口子回府请安去,倒叫他心下安慰不少。” 廿廿只当听不懂,转身儿只去看书案上写好的字儿。 皇帝从后头伸手拉住廿廿的手,“爷怎么就是觉着,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就是好呢” 廿廿一时忍俊不已,忙啐一声,“孝圣宪皇后就是钮祜禄氏,没有老人家就没有皇上您;绵偲阿哥的福晋也是钮祜禄氏,皇上今儿欣慰,便也是她办了明白事。” 皇帝便哼了一声,故意凑上鼻子来嗅廿廿的领口,“皇后今儿熏的什么香” 廿廿忙道,“如今在国孝期内,妾身哪儿能熏的什么香啊充其量是这衣裳浆洗的时候儿,染上了那胰子里、皂角里的味儿吧” 皇帝撅了撅嘴,“若是这样的话,那爷得叫内务府将这一批宫皂全都给换了还得追究那管事大臣的责任” 廿廿倒吓了一跳,“皇上这是怎么了这宫皂有哪儿不妥么” 皇帝还继续噘嘴,“嗯,有点酸味儿这算什么啊,是不是那胰子没照料好,大夏天儿的发馊了” 廿廿好悬乐出来,使劲忍着,双手扶住皇帝的手臂,轻轻弯了腰,“爷,您收敛着点儿,别忘了您的身份。” 什么嘛,堂堂天子在国孝期间说这样的话,要是把她真给逗乐出声儿来,那还不坏菜了 皇帝这才轻轻耸了耸肩,“反正,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就是好。” 皇帝不敢逗廿廿了,这便松了手,转身走回炕边儿去,故意顾左右而言他,想分散开这笑意去。 “倒是父子同心,叫我想起来当年给绵宁挑福晋的时候儿,听他们说,绵宁那时候守在神武门边儿上盯着各家的马车看,也说过跟我方才相似的话。” 廿廿想了想,“凭二阿哥的性子,他才不会说如皇上方才的话呢。他顶多也就是好奇哪辆马车都是谁家的,顺便问问哪辆车是我们母家的罢了。” 493、御花园里唱戏声 , 493、 皇帝轻哼了声,捏住廿廿的手,灼热地凝注廿廿的眼,“若不是那孩子当真说过这话,爷又怎会当真为他挑了他如今的嫡福晋” “绵宁终究是爷的嫡长子,满天下无人不知他贵重,故此谁家的女孩儿不想成为他的嫡福晋去爷偏挑了你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自是因为无论是他自己个儿,还是爷的心下,都认定了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啊” 廿廿含羞垂首,心下自是甜蜜。 按说舒舒比绵宁还大一岁呢,虽说年岁也相当,可终究是并非没有其他同岁的,或者更相当的去。皇上和绵宁还是认定了钮祜禄氏的女孩儿,这终究又何尝不是这一对父子的心下对她的认可而产生的一种折射呢 不然,那沙济富察氏的女孩儿也不至于只能当侧福晋,还有孝淑皇后喜塔腊氏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女孩儿了。 皇帝捏了捏廿廿的手,“况且爷也觉着,绵宁的嫡福晋与你是本家儿,叫你们相处起来应当比旁人家的更舒坦些。” 皇帝抬眸想了想,“如今倒当真更是如此了。” 廿廿明白,皇上这话里说的是那前克勤郡王恒谨的福晋。那位是沙济富察氏,绵宁的侧福晋也是沙济富察氏,若是绵宁的侧福晋之前被挑为嫡福晋,那如今与廿廿相处起来,毕竟会有些磕磕绊绊的。 廿廿便柔声道,“倒也没事,爷别担心这些儿。我如今是爷的皇后,便所有人都是我的子民,我心下并不当真存了芥蒂。不管是谁,不管曾对我办过什么样的事儿,只要真心想改了,我便都还能容得。” 皇帝认真点头,拍着廿廿的小手,“我明白。便如绵偲那福晋,当年曾与你动过多少小心眼儿去若说谁曾对你最碍眼,她都算得是首屈一指,没人能超过她去。可是你这些年来对她的种种,依旧是真心真意。” “便从这回她去成亲王府传话的事儿,便更瞧出来,她当真已然都改过了,如今与你重又是一家子亲族,可以知心托付的。” 廿廿含笑抬眸,“天子就是天子,这天下任何一个人的肚肠,都能被天子看得透透儿的。” 皇帝无奈,伸手轻拍廿廿肚皮一下儿,“说得那么血淋淋的,吓人啊” 廿廿忍住笑,身子向前,依靠进皇帝的怀中。 虽说自从皇上登基以来,这孝期一个连着一个的,她不能如从前一般与皇上时常在一起,可是储秀宫与咸福宫这般肩并肩地挨着,这便也如她和皇上依旧相守在一起一样。 从前这咸福宫并未曾做过嗣皇帝的苫次。当年雍正爷崩逝,乾隆爷是在乾清宫南廊下为苫次,孝圣宪皇后居永寿宫守孝来着。 而此番皇上选了咸福宫为苫次,自不是传统,或者这也正是皇上的心意所在吧因为咸福宫就与储秀宫这般肩并肩地挨着。 廿廿伸臂轻轻拢着皇帝的身子,用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皇上这些日子来,当真辛苦了。我知道,皇上这个八月,心下必定不好受。可是还是请皇上节哀,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这才是大清之福、子民之福,也更是皇考、皇妣在天之愿。” 皇帝轻轻闭上眼,伸手搂住廿廿。 “好都依皇后的。” 廿廿深吸一口气,将泪意都咽回去,抬起脸来仰望着皇帝的眉眼,“这个月就要挑选内务府下女子了,皇上可有什么嘱咐的” 皇帝便啐了一声儿,“你又来气爷” 因内务府下女子,虽说是内务府旗下包衣,可是有的因是内务府世家的出身,家中父祖数代高官的,这样的女子挑中了也可直接充为后宫,并不为使令女子的。 皇帝摇摇头,“爷没这个心思。如今朝野内外这么多事儿要顾着,爷的后宫里也不缺人,皇后只管挑选合适的使令女子即可。” “若实在有世家出身,父祖皆有功勋,实在不宜为使令女子的,皇后尽管另册记名儿,爷备着指配给近支宗室子弟也就是了。” 廿廿点头,“好,妾身记下了。” 因乾隆爷的梓宫,定于九月初二日奉移,故此这个八月,整个朝堂从上到下就都忙碌着此事。 廿廿便带着諴妃、莹妃两个,一起选看内三旗的女子。 前朝后宫各自都在忙着,一时稍微分了那么一点子神,没想到八月十五当天便出事了 因是孝期,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宫里宫外都不庆贺,只遣官简单行了拜月之礼也就够了。 原本每年因为乾隆爷万万寿和中秋节,要在宫里和圆明园连台唱的几天大戏也自然都取消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皇帝从景山观德殿给乾隆爷梓宫供奠回来,从顺贞门进西六宫,行经御花园的时候儿,竟然听见里头有人在唱戏 不光皇帝,随行所有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也全都听见了 此为国孝期间,谁敢唱戏而且,还是在御花园里 若是平常,不用皇上下旨,宫殿监和内大臣早已派人去看。可是这一回,宫殿监和内大臣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敢擅动。 因为这宫墙拢音,便是隔着距离,却也足够清晰地听出来,那唱戏的嗓子是个小嗓儿 这个“小嗓儿”说的可能是唱戏之人练出来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本就还是个孩子。而这把嗓音不仅是小嗓儿,还分明本身就是个年幼的孩子 宫里有内学,内学里选了小太监去学戏,可是内学里的学戏学生们却怎么都是七八岁往上的孩子,没有这么小的。 听这嗓音,分明这孩子也就是个岁的样子。 而且,这嗓子一听就是根本没练过的,直咧咧扯着脖子唱的那种,便断不是内学里的学生 而在这宫廷里,符合这个年纪,还敢扯着脖子在御花园里唱的,也唯有作一个人想 宫墙夹道之间,忽地死一样的沉寂,唯有那满树的知了,因感知了秋意,这便也跟着扯着脖子地使劲嚎叫着。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还是九思硬着头皮上前悄声道,“必定是知了闹的。奴才这就嘱咐銮仪卫的大人们和敬事房,叫赶紧拿粘竿儿去撵撵去。”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叹一口气,“你以为,别人都听不见么” 皇帝目光从一众宗室王公们面上滑过,手指攥紧了些儿,猛然扬声,“去,看看是谁在御花园里唱戏” 储秀宫就挨着御花园,动静也极快就传了回来。只是廿廿起初并不在宫里。她去諴妃宫里,商量选看女子的事儿。 留在宫里的月桐一听就疯了。 她能不知道是谁么 方才三阿哥就说要到御花园里玩儿去 月桐赶紧叫五魁先到御花园墙边儿去听着动静,她自己赶紧奔翊坤宫来。 月桐进内赶紧将话回了,急得已是要掉眼泪。 廿廿一听也是怔住,却来不及继续发愣,赶紧起身就往外去。 可是还没等走出翊坤宫门,廿廿就站住,手撑住门框摇摇头,“不,我不能去。” 廿廿抬眸望住月桂,“去告诉储秀宫里人,不管是谁,一个都不准去” 她若去了,就会变成皇后只袒护自己的儿子;她若去了,就变成了皇后要公然与皇上反目她若去了,就成了她们母子全都罔顾大孝、背离人伦 唯有她不去,绵恺才依旧只是个年幼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这个决定,却是这样地难下啊。 她真想这个时候冲过去,不管怎样,先抱住自己的孩子,免他担惊,免他受怕;然后再亲眼看清楚,竟是谁又在这样处心积虑算计了她那还不懂事的孩子 廿廿的手撑着门框,指甲都几乎要抠进那漆料里去。 “我去”跟在廿廿身后的諴妃不由得一咬牙,抬步就要出门。 “諴姐姐”廿廿一把扯住了諴妃,忍痛摇头,“諴姐姐也别去” 月桂眼睛都红了,这便噗通在廿廿面前跪倒,“主子好歹叫奴才去吧三阿哥便是国孝期内唱戏,可是天下人所共知,三阿哥还是个孩子” “三阿哥唱戏,都是奴才教唆的,不是小主子的错,是奴才的罪” 见月桂如此,月桐、四喜等人全都跪倒在地,皆愿赴御花园,以自己的性命替下三阿哥来。 廿廿原本冷静的眼,这一刻也是红了眼圈儿。 她走过去,亲自扶起月桂来,“你的心,我何尝不明白。这些年你陪着我,若我有事,你会毫不犹豫将你的命献出来。” “还有你们”廿廿转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你们都是我宫里人,便都是我的家人一般。你们的心,我都懂;可是也因为你们对我的这份情,我才反倒不能那么做。” 廿廿紧紧攥着指尖,“你们都不必去。绵恺是皇子,是皇上的儿子,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主子”月桂欲言又止,抬眸含泪望住廿廿。 三阿哥自然没事,他是皇子,更还是个孩子,便是国法、家法和宫规皆森严,三阿哥也不会真的有什么事。 可是,那些人几次三番地算计三阿哥,哪里是为了要取三阿哥一个小孩子的性命去他们要的,是那个储君之位,他们是想叫三阿哥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犯下大错,坐实了那个机会去啊 若此时没人去将这个罪过扛过来,那三阿哥岂不是就已注定了再没那个机会 大清以孝治天下,他便还是个孩子,可若是在国孝期内如此,那终究也会被打上一个“天生便少仁孝之心”的恶名啊 若无仁孝之心,那便如何还是以仁孝为自律的皇上的继承人去若无仁孝之心,哪里还能孚人望 廿廿却还是轻轻摇头,“你们去,跟我去,有何分别” 月桂如重棒敲头,便也是省悟过来。 是啊,他们都是主子的奴才,都是储秀宫里人,谁去不被认为就是主子指派去顶罪的到时候不但救不了三阿哥,反倒还会让三阿哥和主子背负上更坏的名声。 諴妃也是急得掉了眼泪,“主子娘娘,你便不让他们去,好歹让我去。” 廿廿努力地勾起唇角来,还是紧紧抓住了諴妃的手腕,轻轻摇头,“不,諴姐姐便不是为自己想,还得为三公主。三公主尚未完婚,諴姐姐不能有事。” 諴妃这时候深深吸了口气,凑近廿廿的耳畔,“若咱们都不便前去,可是三阿哥跟前又不是没人的。再说,三阿哥年幼,他哪儿会唱的什么戏总不过是他身边人,平素哼唱,倒叫他给记住了。年幼的孩子,混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顺嘴唱出来罢了。” 廿廿深深闭上眼。 她懂,諴妃说的是绵恺身边儿的谙达太监九慧。 可是廿廿还是疲惫地摇了摇头,“九慧是皇上当年在上书时的侍读太监。一来情分深,二来侍读太监的身份难免会叫人想到,他会的那些都是从皇上那学来的” 实则事实也真的是那么回事,皇上自己就是喜欢看戏的,而且对宫中内学的戏目颇有研究。寻常私下里,也给廿廿轻轻哼唱过。 这些廿廿知道,那么那些宗室王公们便也多少都是知道的。 諴妃急得又要掉泪,“那可怎么办咱们都不能去,九慧那边儿又不能替三阿哥扛。便是有皇上在,可是国法、宫规都在那呢,谁在国孝期内唱戏,也是不能饶恕的呀” 就在这一刻,之前受月桐嘱咐,跑去御花园墙根儿听动静的五魁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进来就往地下一跪,“回皇后主子,諴妃主子春贵人、春贵人去替下了三阿哥小主子” “什么”廿廿头皮都要炸了,赶忙回头看向諴妃。 諴妃挪到翊坤宫来,刚稳当下来,廿廿还没来得及再安排春贵人她们具体怎么跟着改动,故此春贵人本不在翊坤宫里。 倒不知她那边儿是怎么得了信儿,廿廿更是没办法预料到她竟然去了御花园 “她怎么样,你快说”廿廿屏住呼吸赶紧问跪在地上的五魁。 今天有事儿,写稿晚了,亲们久等了哈 494、小孩儿委屈 , 494、 御花园里,花木葳蕤。 远远近近,红墙碧瓦掩映之间,还有影影绰绰的花骨朵儿一般的年轻面孔。 此时正值内三旗女子选看,选看的地点就在御花园里。尽管内三旗只有三个旗,可是因足岁的女子众多,一天也都看不完,这便排了多日,排班选看。 今儿轮着班次进内选看的女子,正都散在御花园里候着,没想到今儿竟这样热闹。 不但遇见了个小阿哥,这会子连皇上都带着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一起来了。 所有内三旗下的待选女子们,全都心下悄悄儿庆幸自己的运气好,一双眸子早已定定地看向皇帝和宗室王公们所在的方向去,悄悄儿地将心思拴向了那方去。 她们都是内务府下女子,便生来就是皇家的家奴。这样出身的女孩儿,最好的命运自然是成为皇上和宗室王公们的妻妾若是内务府世家出身的,父祖累世为官的,便是包衣,也可入宫为嫔妃,或者也可成为宗室王公的正室;其余家世普通一些的,也可成为王公们的侍妾,待得生子之后,又可请封为侧福晋。 自然是没人当真心甘情愿只被挑为使令女子,进宫十几年,只为伺候主子来的。 原本内务府早传下话儿来,今年是国孝期间,加之皇上国务繁忙,今年的选看,皇上并不亲选,一切都由皇后主子定夺。她们都以为这一次见不着皇上了呢,哪儿成想,运道便从天上掉下来了,直砸到了她们头上 待选女子都是十三岁至十七岁的,便是那些十三岁的因年纪还小些,心眼儿未必够的;可是那些十六七岁的,却都已然动起了心眼儿,趁着这个场合,尽可能地叫自己能在皇上和王爷们跟前露出脸儿来。 哪怕能得皇上和王爷们多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呀 只可惜,今儿的气氛有些不对。皇上压根儿就没向她们看过一眼,皇上只盯着面前的小小阿哥,别无旁骛。 今儿绵恺淘气,非要进御花园里来玩儿,也是因为选看女子这事儿给闹的。 他只见天儿的都瞧着额涅和諴妃额娘她们往御花园里去,还总瞧见储秀宫里的女子太监们绘声绘色地说这些事儿,他从前不懂,如今五岁了,半懂不懂地就是觉着这事儿一定挺好玩儿的,他这就想去看看去。 偏储秀宫跟御花园挨着,宫里头静,宫墙又拢音,那御花园里的动静便都自己长了翅膀,飞过宫墙,钻进绵恺的耳朵里了。 这对于一个才虚岁五岁,却苦哈哈在宫里经历了三年多国丧的小孩儿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他的耳朵就也恨不得自己长了腿儿,早都偷偷跑过去玩儿多少次了。 可这选看女子,哪儿是他一个皇子该去的场合呢,就算他小,现在倒不用避嫌,可是也终究不合适。当他跟廿廿说想跟着去,却叫廿廿当即就给否了。廿廿平素还都叫人盯着他,不准他动地方儿。 就因为这两天好歹是中秋,便是宫中取消了节庆,可是廿廿也是心疼儿子,这便暂且给他放了两天假,不必每日里再那么严格地念书、背书,这就叫这小家伙儿得了空闲。 这小家伙就觑着他额涅到翊坤宫跟諴妃商量选看女子记名儿的事儿,就这么一会子工夫,这小家伙就溜了。 虽说身为皇子,他跟前自然有谙达、妈妈跟着,可是那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都恨不得将他当眼珠子看的,也都心疼一个小孩儿一共才四周岁,就有两年多是在国丧期间的,这便得了点儿机会,倒也都纵着他了。 这一刻绵恺跪在皇帝面前,他本就是个小黄瓜扭儿大的小孩儿,这一跪下,就更显得小,更是根儿小芽芽了。 他还不知道今儿这事有多严重,跪得十分不得劲儿,再者汗阿玛平素又太宠着他,他便忍不住一个劲儿冲汗阿玛直挤眉弄眼,各种撒娇讨饶。 他自是觉着,今儿跟往日一样,便是他犯了什么小错儿,额涅要罚他的时候儿,只要汗阿玛来了,他一冲汗阿玛这么着,汗阿玛就会替他挡了额涅,转头就把他抱起来,带着他跑了 可是今儿的汗阿玛怎么了,怎么还不抱他起来不说,反倒还一脸沉沉地盯着他,那一双深深的黑眼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波澜。 他便使出大招儿来,索性一张嘴,“哇”地就哭了。 因他是幼子,是汗阿玛快四十岁了才又得的儿子,金贵着呢,故此汗阿玛平素最听不得他哭。他一哭,汗阿玛就什么都点头了。 当他扯着脖子,哭过了三声,汗阿玛却还没过来抱他的时候儿他才知道坏菜了 原本这三声儿扯着脖子的,是干打雷不下雨,结果三声过后不见效果,他就真的被吓哭了眼泪一对儿一双地流下来,鼻涕也一起跟着酝酿出来了。 看着实岁才四岁的幼子,这样跪在他面前涕泪横流,皇帝心下被揪了一把似的疼。 可是这一刻,纵然他为天子,却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他唯有紧抿嘴唇,高高而立,不去多看一眼那痛哭流涕的孩子也不忍多看啊,他怕他多看一眼就会忘了他是天子,而不仅仅是眼前这一个孩子的阿玛。 他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口气,只望住一众宗室王公们,“绵恺是皇子,是朕的儿子,眼前这事儿,朕便也该暂且避嫌。就交给你们议吧。” “从国法而论的,礼部大臣议;从家法论的,宗人府来议。朕也不说话,你们说吧,绵恺该得什么,就叫他受着去。” 宗室王公和文武大臣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事儿怎么议 若是成年皇子,好办,直接圈禁了就是。可是这么丁点儿大个小阿哥,还没进学呢所谓还没上学呢,哪儿学会什么“知礼仪”去又怎么好圈禁起来 况且这位是皇后所出,是皇后的长子,身份自不用说;况且皇后刚被前任恒谨郡王给冲撞了,前任恒谨郡王因为这个,不光他自己,而是他一家子的王爵都没了,皇上对皇后的维护可见一斑,这会子却谁要出头来惩治皇后所出的长子来 礼部的官员便悄悄地都歪头盯着宗人府的王公们看。总归王公们在前,他们不说话,他们礼部也不着急说话。 所谓国法再重,也还真不至于对一个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怎么着。终归说到底,都还是宗室王公们心里对这位皇后所出的三阿哥的地位怎么看。 皇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丢过来,一众宗室王公们也都是面面相觑。 众人的目光也渐渐都集中在八王爷、十一王爷两位天子的兄长;以及从宗法上来说,皇家的族长礼亲王;再有就是其他七位世袭罔替的王家了。 只是此时礼亲王家宗族地位虽说高,但是事实上在朝中的实权却少,便也不好说话。 众人目光所及,也是责无旁贷的总理王身份,八王永璇、十一王永瑆便也只好率先说话。 永璇道,“回皇上,微臣以为三阿哥年纪尚幼,哪儿有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会唱戏的这必定是有旁人教唆,又或者全属无心,还望皇上宽宥。” 永瑆见兄长如此说,便也自然道,“皇上如此震怒,自是因为此时尚在汗阿玛孝期之内凡是国孝期内,自不能演戏、奏乐,此乃皇上对汗阿玛的仁孝之心。” “只是请恕微臣斗胆,倒请皇上回想汗阿玛的祖孙深情。三阿哥出生于乾隆六十年,正是汗阿玛禅让之前最后一年,能在那一年得小皇孙,皇上必定不会忘记当年汗阿玛的欢喜之情。” “汗阿玛虽说一向对皇上和臣等兄弟们要求严谨,但是却也最乐于含饴弄孙。三阿哥的诞育,给汗阿玛晚年带来多少欢乐,自不必多言。若这会子汗阿玛在天上看见三阿哥如此痛哭流涕的模样,必定早已心疼,哪里还舍得责罚这么小的孩子去” 永瑆抬眸悄悄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眼睛又已红了,不由得举袖拭了拭眼角。 永瑆这便又道,“皇上又怎么忘了,汗阿玛亲为三阿哥赐名恺字。这个字就是心中由内而外的欢乐啊。汗阿玛亲赐此名,又何尝不是希望三阿哥这一生都能快快乐乐的,汗阿玛又何尝不希望永远都看着这孩子乐呵呵的” “那此时便还在孝期,他今儿这表现,却未必就是不孝。他得了汗阿玛所赐的那么个名儿,那他就应该是欢喜而不该是哀戚的,因为汗阿玛希望他如此。他的欢喜,不是不孝,反倒才是汗阿玛所希望的、最大的孝。” 在场所有人都有点听傻了,不得不佩服成亲王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是叫他们这些当臣工的说不出来的。 也是,成亲王终究是皇上亲兄,他说这话是合适的;换成普通臣工,谁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呢 皇帝听着,不由得叹气,“可是今儿却也不能这么纵了这孩子去。纵然情有可原,纵然他还年幼不懂事,可朕也不能叫宗亲、大臣们看了失望去。” 永瑆悄然回眸瞟了永璇一眼,这便将兄长方才的话给借了过来,“微臣也同意八兄方才所言,三阿哥自己哪里懂什么唱戏,必定是身边人有不懂规矩的,在三阿哥跟前唱出来了,倒叫三阿哥给听了去,这便顺嘴涌出来罢了。” “依微臣之见,今儿这事该罚。只不过不必责罚三阿哥,倒将三阿哥身边之人问罪便是。” 跪在绵恺身后的九慧实则早已经做好的准备,绵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可是九慧的神情却是平静的。 他知道他这时候该做什么了。再说三阿哥学会哼哼戏,也当真都是他的错儿,他虽说无意特地教三阿哥唱戏,可是他平素的确时常在三阿哥身边儿哼唱过。 小孩儿正是不分好歹,什么都跟着学的时候儿,就跟学说话一起,便也将他哼唱的那些戏词给学会了。故此他自知罪已难逃。 要不是怕自己曾经为皇上侍读太监的身份,会给皇上带来麻烦,他先前就先一头碰死,先用自己的命替小主子赎了这个罪去了。 此时听得八王爷、十一王爷都在往这个方向引,他的心下反倒舒坦下来。 是他该认罪的时候儿了。 他悄悄伸手,替三阿哥整理整理背后的衣褶儿,再回眸深深看一眼三阿哥的看妈那是无声的嘱托“小主子就都交给你们了”。 就在九慧已然做好了预备,叩头在地,正要说话的时候儿,忽然后头清亮亮一声,“小妾向皇上请罪” 御花园里,如微风拂过水面,微微那么一乱。 九慧回头,见是春贵人疾步而来。 按说贵人位分低,不能随意说来见皇上就来见,唯有奉旨才能来见;再者眼前这么多外臣呢,内廷主位也不宜出现。 只是春贵人的身份比起其他贵人来,终究特殊了些儿。她虽然位分只在贵人,却因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故此也一向得人尊重,这便御前的人都没敢拦着。 皇帝眯眼看着春贵人,长眉倏然一展。 “春贵人,你怎么来了这里岂是你该来的地方儿再者,你说什么请罪,又说的是什么” 瞧皇上的态度,倒是没赶春贵人走,这便以永璇为首,王公大臣们都给春贵人请安。 春贵人也顾不上他们,直接上前,干脆就跟绵恺并排跪在了一起。 绵恺可瞧见了个亲近人,这便又“哇”地一声哭了,“春娘娘” 春贵人却是面上颇有些疏离,淡淡道,“三阿哥别哭了,也别拿这样的眼神儿看着我。我不是来救三阿哥的,我可帮不上三阿哥。我今儿来,是来帮我自己的。” 就连皇帝都不由得挑起眉毛来,“春贵人,你请的什么罪” 春贵人叹了口气道,“三阿哥唱的戏词,是小妾教的。只不过小妾也没想到,三阿哥会在这时候儿唱出来,小妾本想着这长长一出戏,对于三阿哥的年岁来说,怎么也得一年半载才学得会。而到那时候儿,国孝期便也该过了。” 495、禁足 , 495、 “你教三阿哥唱戏” 皇帝眯起眼来,眸光深沉凝视住春贵人,“三阿哥是皇子,尚未进学呢,圣贤书还没开始学,你就教他唱戏春贵人,你竟安的是什么心” 皇帝陡然一声,别说春贵人,便是在场所有王公大臣,心下都是“突突”惊跳。 春贵人怅然抬了抬眸,便又垂下头去,并未回话。 皇帝面上拢起怒气,“你是朕潜邸旧人,从前与皇后也情同姐妹。这些年来,皇后无论是在潜邸,还是在后宫,对你何曾有半点亏待你自己说” “三阿哥是皇后所出之长子,你却教三阿哥唱戏,竟至引出今天这事来,陷三阿哥于不孝之境地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皇后这些年对你的情谊么” 此时莹妃等人听见了信儿,也都赶了过来。皇上声色俱厉,倒嚇得莹妃都没敢近前儿,远远站在廊下望过来。 莹妃左右看看,竟没看见皇后和諴妃,她都不由得纳闷儿。 “皇后倒沉得住气。我还以为,她一听见她那心尖子、命根子出了事儿,必定早跑了过来。” “还有那諴妃,不是一向都跟皇后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么,怎么这回正经出大事儿了,反倒不露面儿了” 星镞倒是冲春贵人那边儿努努嘴,“春贵人这不是来了么皇后和諴妃自都是要回避,这就把春贵人推出来呗。反正她们三个,这些年也都是一家亲。” 莹妃不由得目光变凉。 “对啊,亏那蹄子还好意思说什么不是来救三阿哥的,而是来救她自己的她这是往外摘皇后呢” 莹妃说着不由得心下火起,抬步就走出廊下,“我倒要看看,这蹄子是如何自圆其说,是怎么救她自己的” 莹妃已在妃位,她上前自无人敢拦。 莹妃先给皇帝请安。 皇帝眯了眯眼,“你怎么来了你隔得那么远,竟也得了信儿” 皇帝说着目光扫过左右,“这御花园里的消息,什么时候也长了腿儿,跑得这么快了” 皇上这话一出,御前侍卫们都惊得赶紧跪倒在地。 莹妃倒不急不慌道,“皇上勿怪,今儿若是出了旁的事,宫里人都知道规矩,自然也不敢去报给妾身知晓。若是因为旁的事,妾身即便知晓了,也不敢跑到皇上眼前来。” “今儿这事儿,还不是因为事关到了咱们三阿哥嘛” 莹妃说着,已然满眼含泪,蹲下揽住绵恺的小肩膀,“可怜妾身的六公主没能留到今日,这是妾身一生的遗憾。故此妾身最看不得皇子皇女出事,三阿哥虽是皇后所出,可是妾身也一向喜欢在心,故此一听说是三阿哥出了事,妾身便也什么都浑顾不得了,只想着能到皇上面前来,替三阿哥向皇上求情。” “皇上若是怪罪三阿哥,妾身情愿替三阿哥扛下来。还求皇上开恩” 见莹妃如此,倒叫周遭不少王公大臣们颇为感动。 皇帝的神情却越发严肃,他黑瞳凛然道,“三阿哥犯下的错,又岂是你能替的若你都能随便替了,那这天下岂非任何犯了罪的人,只需找个人来替罪,便可解脱了” 莹妃怔了怔,仿佛慌乱无措之下,赶忙扯了扯身旁的春贵人,“那该怎么办你好歹是书香之家的出身,你倒是赶紧想个法子啊” 春贵人便是一皱眉,“小妾不知莹妃娘娘这是说的什么。或许莹妃娘娘是为帮衬三阿哥而来,可惜小妾却不是。小妾来领的是自己的罪,小妾帮的是自己。” 莹妃高高扬眉,一脸的惊愕,“你你这是说什么呢谁不知道你这些年来都是受皇后娘娘照拂,你此时自然是来报皇后的恩,这便是跟我怀着同样的心,来替三阿哥求情的啊。” 春贵人抬眸,淡淡瞥了莹妃一眼,“莹妃娘娘说的,是从前七公主薨逝之前的故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亏莹妃娘娘倒没更新。” “至于小妾么,在皇后娘娘心里早已失了分量。莹妃娘娘难道忘了,就连一包子茶叶,皇后赏给旁人的都是好的,到我这儿,纸包都朽了散了上回不也是莹妃娘娘提醒了小妾,说这茶不好了么” 莹妃也不由得眯起眼来,上上下下打量春贵人,“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春贵人却不再搭理莹妃,只向皇帝行礼道,“或许莹妃娘娘是为三阿哥求情而来,可是小妾并非如此。小妾是小妾对皇后娘娘心怀怨怼,这便有心想借三阿哥,叫皇后娘娘不自在一回” “简单来说,就算是妾身故意报复皇后娘娘,这才算计了不懂事的三阿哥去” “你说什么”都不等皇上问,莹妃先惊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口问了出来。 春贵人静静抬眸,“说到与皇后姐妹情深,现今莹妃娘娘才是首屈一指。想想今年,皇后娘娘正位中宫之时,本因为还在先帝爷孝期之内,不宜后宫大封,可是皇后娘娘还是向皇上奏明,给莹妃娘娘晋位为妃。” “满后宫里,今年莹妃娘娘是唯一能随着皇后娘娘一起晋封的,不是么可见在皇后娘娘心中,至少目下,莹妃娘娘才是最重的。” “莹妃娘娘心下必定也是记着皇后娘娘这一份恩情,故此今日才明知皇上盛怒之下,还是不顾一切前来为三阿哥求情。小妾说得对么,莹妃娘娘” 莹妃瞪着春贵人看了半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也是,这些年凭她们两个的相处,春贵人虽一向都不是多话的人,但是莹妃却偏偏始终都在春贵人这儿讨不到什么嘴上的便宜去。 莹妃无奈,只得悄悄儿瞟了皇帝一眼。 皇帝神色之间看不出什么来,当真是恩威难测的天子,他一双黑瞳依旧幽深地,看着春贵人。 “春贵人,照你所说,你心下是对皇后心怀怨念。你这说的是什么,朕怎么倒听不明白了皇后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又为何会对皇后心怀怨念了去” 春贵人不由得轻轻哽咽了一声,自己脱下钗环,向皇帝叩头在地。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皇后娘娘因怀了三阿哥的缘故,便暂且照顾不得七公主那会子皇后娘娘便也曾经将七公主交代给小妾,叫小妾照看着。” “小妾那会子的身份自然不够,皇后娘娘看重的是小妾的父亲乃为文举人的出身,故此皇后娘娘才希望小妾能多教七公主些儿去。” 皇帝倏然眯眼,“嗯,朕记着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儿皇后怀着身子,便将七公主托付给諴妃和你去。只是那会子諴妃也正逢三公主指婚等事,偶也有兼顾不及的时候儿,倒叫你有时候独自忙活了。” 春贵人泪盈于睫,轻轻抽泣道,“那会子是小妾最好的日子,小妾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小妾也没想到,七公主竟然” 皇帝长眉倏然一拧,扭开头去,手紧紧攥住了去。 春贵人便也不敢再提七公主,只道,“自打三阿哥下生,皇后娘娘便不准小妾靠前儿了。三阿哥这般活泼可爱,小妾看着怎么能不喜欢小妾也多次想与皇后娘娘请罪,解开心结去可是皇后娘娘她,终究还是不信任小妾了。” “头二年,小妾自知心下有愧,这便也忍下来了。可是这二年,随着三阿哥渐渐长大,到了该进学的时候儿。皇后娘娘提前为三阿哥预备,叫他先开口念些基本的经史子集小妾便忖着,小妾的机会或许终究又回来了。” “小妾虽说知道,三阿哥身边儿的谙达九慧自是知书达理的,可是小妾终究出身书香世家,当年皇后娘娘看重小妾的不也是这个么故此小妾便尝试着主动与皇后娘娘修好,想要能帮三阿哥些儿去” “可是怎料,皇后娘娘还是不肯给小妾机会,几次三番地将三阿哥与小妾隔开。” 春贵人抹一把眼泪,哀怨地转开头去,望向西南的方向,“这一回諴妃娘娘挪宫,从东六宫挪到翊坤宫来,跟皇后娘娘的储秀宫南北挨着。小妾本来是跟着諴妃娘娘居住的,小妾便忖着,这回可好了,小妾自然能随着諴妃娘娘一起挪到翊坤宫来,那小妾好歹还能时常见着三阿哥” “可是何曾料想,这一回皇后娘娘却只传谕让諴妃娘娘一个人挪过来,小妾依旧还住在东六宫里与储秀宫和三阿哥,隔着那么遥远去。” 春贵人的模样,便是这天下所有的深宫女子一样,因为寂寞而盼望着能有个孩子,可是若自己没有那个福分,便自是要巴望协助抚养别人的孩子。 她若是从来未抚养过,倒也罢了,可是她毕竟曾经协助抚养过七公主,她的心便活过,自再不甘心又“死”回去。 偏这后宫里,这几年里唯有皇后一人生育,此时后宫里的小孩子,除了三阿哥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了。春贵人一颗心,便也只能挂在三阿哥这儿,别无选择。 春贵人这一刻已是泣不成声,“偏三阿哥的年岁到了,即将进学一旦进学,自然也要挪到阿哥所去以后再想见,倒不容易了” “小妾便着急啊,一着急,心下便忍不住对皇后娘娘生起了怨念这才想着,该怎么报复一下,才,才想起皇后娘娘不准三阿哥听戏的事儿来小妾这才想着,不如就故意教三阿哥唱两句,到时候三阿哥不懂事儿,到皇后娘娘面前唱起来,会让皇后娘娘生一会子气” 皇帝森然眯眼,忽地嗓音放轻,“春贵人,你好大的胆子啊。你真以为,就凭你是朕的潜邸旧人,朕就不能治你的罪了么” 莹妃也斜楞着眼瞟着春贵人,“既然如此,那三阿哥出事,你为了自保的话,躲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来啊,还在皇上跟前认你的罪啊” “你虽口口声声说是要自救,可是你瞧瞧你,你这怎么是救自己啊我来了也这么大一会子工夫了,我可一句都没听见你为自己求情啊。” 春贵人哀哀抬头,只望住皇帝,“小妾情知罪无可恕,小妾这回虽说安了坏心眼儿,可是小妾却不是想害三阿哥的小妾这些心思,其实全都是因为喜欢三阿哥而起的,小妾怎么会想要害三阿哥呢” “小妾原本只是想着,就算教三阿哥唱两句戏,这本身也没什么的;只要他在皇后娘娘面前唱出来,叫皇后娘娘不高兴一会子也就是了小妾终究是文举人之女,小妾也从没想过要害三阿哥落得今日这般不孝的罪名去。” “小妾这点子自重还是有的,故此听说三阿哥今天出了这事,小妾便也不能再躲着。小妾只想,今日能在皇上面前将实话都说了,还请皇上能念小妾诚挚,宽宥了小妾的家人,不要让家人受小妾的连累”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八月的天空,虽还暑热,可是隐约已经有了初秋的高远之意。那么澄澈的碧空,博大而透明。 皇帝收回目光来,“你的意思是,你便是教了三阿哥学戏,却也不是有意让他在国孝期里唱的。” “你更不是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唱,而只是想让他在皇后一个人面前唱唱罢了” 春贵人赶忙垂泪点头,“小妾正是如此。今日之事,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小妾虽有坏心眼儿,可是却不是今日这样的设计。” 皇帝眯了眯眼,“三阿哥年幼,还未进学,尚且不知好歹。可是春贵人你,不但是朕的潜邸旧人,更是文举人之女你也不懂好歹么” 春贵人泪如雨下,“小妾知道,今日罪无可赦。小妾听凭皇上治罪。” 皇帝静静垂下眼帘去,“春贵人对皇后心怀怨念,设计陷害三阿哥,罔顾宫规尊卑将春贵人带下去,禁足一年。” “这一年所有贵人位分的待遇皆免,只给官女子一样的粗茶淡饭,粗布衣裳。著内务府将给她母家的钱粮,也一并免了。” 496、不安 , 496、 四喜将御花园中这一幕转述给廿廿听罢,廿廿轻轻垂眸,泪珠儿已是沿着眼睫迅速滑下。 “也难为王姐姐,竟然能临时抱佛脚,编出这么个理由来。” 这个理由不高明,可是好歹内里还能分出个前因后果来,也唯有春贵人这样兰心蕙质的,才能在那样紧张的情形之下,还能将这个理由给至少从面儿上编圆了。 此时御花园里的场景,皇上夹在当间儿甚属为难。故此皇上需要的不是一个完美到天衣无缝的理由,皇上要的只是一个理由即可。 只要有理由,再加上绵恺的确年幼,那这事情就怪罪不到绵恺头上了。 “咱们回去吧。”廿廿先转回身,缓缓走回翊坤宫后殿去,而不是再一大帮人这样拥在宫门口。 进内坐定,諴妃忙张罗人沏茶,给廿廿压惊。 月桐小心问,“可是春贵人娘娘她,为何这么说从前她与主子和諴妃娘娘明明情深意笃的。” 还是諴妃轻叹一声,拍了拍月桐的手背去,“傻孩子,她与你主子和我的情谊,你这个晚进宫的都知道,那阖宫上下更是谁不知道了故此她若不临时编了这么段话去,那她赶过去,跟你主子或者我,又或者是你们储秀宫里的人赶过去,还有什么区别了” “若她不是说早对你主子心生怨念,若她不是说是想报复你主子的,那在场所有人依旧会认定了,就是你主子派她去的,到时候所有的不满还都是会冲着你主子来啊。” “唯有叫人以为,春贵人她真的跟你主子掰了,那她设计三阿哥才是成立的,才能将你主子完完整整地给摘出来。” 諴妃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莹妃那样的,说是去给三阿哥求情,即便她当真能帮上三阿哥,却是将你主子给整个儿装进去了。” 说着话儿,宫殿监五品太监吉祥来传旨“皇上口谕,将春贵人禁足一年。皇上说,春贵人罪无可赦,原本应该降位。但是念及她曾是皇上潜邸旧人,再者国孝期内已有安常在降位之事,不宜再出第二个,这便暂留春贵人名号,然则一切份例皆停,只给官女子的饭食钱粮。” “此为内廷事务,皇上统交给皇后处置。” 廿廿心下燠暖,连忙站起来道,“请您现在就回去,当着王公大臣的面儿,回我的话回了皇上此时皇上尚未正式移居养心殿,那后宫就也不宜大挪动。春贵人原本在东六宫居住,既然禁足,还应当在东六宫内。” “春贵人如今尚与淳贵人和信贵人同住在承乾宫中,若将春贵人禁足在本宫,倒叫淳贵人和信贵人出入殊为不便。故此应当在东六宫中,另寻空宫,为春贵人这一年禁足所居住。” “回想东六宫中,空宫原本有景阳宫永和宫。只是景阳宫自先帝爷以来便不为嫔妃居住,而为先帝爷存书所用,自不宜为禁足使用;而永和宫原为纪念孝恭仁皇后之地,自然不宜作为获罪嫔妃禁足所用。” “那此时的东六宫内,除了景阳宫、永和宫之外的空宫,就是本宫刚刚挪出来的钟粹宫。那便叫春贵人住钟粹宫吧。钟粹宫中,尚存的太监和妈妈里,全都就地留给春贵人使,不必再另外选人进去伺候。” 听得廿廿如此,諴妃自心领神会。 倒是吉祥不得不提醒道,“只是,钟粹宫终究是皇后主子曾经所居今日春贵人娘娘是对皇后主子不敬,倘若让春贵人娘娘住进皇后主子曾经所居的寝宫去,这” 廿廿点头,“你的意思,本宫明白。本宫是皇后,天下之母,便是春贵人今日对本宫有所不敬,本宫也并不放在心上。本宫相信,春贵人必定也能体会到本宫一片心意,终究会回心转意的。” 吉祥这便跪安告退。 廿廿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却赶紧又握住諴妃的手,“此时我不便去看王姐姐,刘姐姐替我去看看她。皇上已是尽量保下她来,只是这禁足的惩戒终究不轻。” 宗室子弟,最严酷的刑罚就是“圈禁”。只是这词儿不适用于后宫嫔妃,可事实上“禁足”与“圈禁”的实质是一样的。只不过不用将宫墙加高就是了。 这后宫里原本就叫人寂寞,倘若将宫门都锁了,叫内外的消息彻底断绝,那就更会寂寞得宛如活死人的坟墓一般。 廿廿虽然能叫春贵人衣食无缺,可是终究那寂寞,她怎么都是没办法替春贵人分担过来。 一年啊,四季轮转,要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去。那该有多难熬。 諴妃点头,“她原本是我宫里人,我去看她,便是多送些东西进去,外头人也没一个敢说嘴的。你且放心,我这就去。” 当晚,廿廿去给皇上请安。 廿廿在外人面前神色如常,但是见了皇帝,终是落泪。 皇帝伸臂轻轻拥住廿廿,“没事。她本是素淡的性子,便是禁足一年,旁人受不得,她却说不定反倒甘之如饴。她爱看书,多送些书进去给她看,只要够她一年的量,她便不寂寞。” 廿廿抽着鼻子道,“王姐姐也是个傻的,还敢到皇上跟前去扯这个谎”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她这又不是头一回了。当年你还没进门儿,她就早在我眼前演过这么一宗了。故此我一见她来,一听她那个声儿,就知道她这是又来第二回了。” 廿廿心下一动,想起来当年的王佳氏因为受不过侯佳氏的磋磨,故意动心眼儿去了阿哥爷的外书房之后便被正式收了房,当了阿哥爷的格格,再也不是侯佳氏房里的使女了。 廿廿抽着鼻子,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王姐姐这个人,空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是说实话,她这两回扯谎扯得都并不高明。” “她的性子终究高洁无比,以她的性子,怎么会自己跑去阿哥爷的书房伺候;又怎么会当真设计陷害绵恺去” 皇帝点头,“幸好她的性子也是清冷,从不为自己解释什么,倒叫外人无法怀疑什么去。” 廿廿幽幽抬眸,“那,莹妃呢当年王姐姐可是莹妃房里的人,她们两个又是一起进宫的王姐姐便是能瞒过满朝大臣,却未必能叫莹妃肯闭嘴。” 皇帝想了想,便也点头,“没错,爷那会子瞧着,莹妃是有些不甘心。” “不过也好,就因为春贵人跟她从前的那些情谊也好、过结也罢,若莹妃这会子还要抓住春贵人不放,那也只叫人以为是莹妃不忘从前的宿怨,故意想要趁机落井下石罢了。” 廿廿想想,便也点头,“说到底,终究这一切还都是绵恺引起来的。他这孩子不懂事,从小就不叫人省心。”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他谁了啊” 廿廿撅起嘴来,“我就没见他九慧带他回来,我就没让他进我的门儿,我冷着他叫他明白,他虽然是小孩儿,可是他一身的安危却系着多少人去他这一闹虽是无心的,可是他却要害得他春娘娘一年的遭罪” 皇帝伸手刮了廿廿高高撅着的嘴去,“爷也是不高兴,可转念一想,咱们家三阿哥也怪委屈的。这个年岁,满天下的小孩儿都是淘得上房揭瓦的时候儿,偏他一闹就出事儿,实则错不在他,错在暗地里盯着他的那些眼睛去。” 廿廿心下也是难受,轻轻靠在皇帝怀中,“谁让他是皇子呢,既然高高在上,就总得叫人看见。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出不同的含义来,混不顾他自己个儿心内可曾有那想法儿去。” 皇帝点头,“再过不了几个月,他终究得进学,住处也得挪到阿哥所去了,到时候离开你身边儿,就更要凡事小心。” “皇上”廿廿心下便跟着乱了。 皇帝轻轻拥住廿廿,“不会有事的爷会盯紧了九慧他们,必定不会再叫他们出这样的事。” 夜色幽幽,已是到了安置的时辰,可是坐在灯下的绵宁,依旧了无睡意。 今日之事,依旧在他脑海中盘桓不去。 最后众人散去时,莹妃忽然走到他眼前来,他忙请单腿跪安,莹妃扶起他来的刹那,却在他耳边说了声“恭喜了,二阿哥。” 莹妃的话语虽轻,却不啻在他耳边劈响个炸雷 此时几个时辰过来,越是回味今日之事,他越觉得心惊。 今日三弟出事,且罪名就在“不孝”上。这事情虽说由春贵人扛了下来,可是他怎么能不去猜想这背后的缘故 凡事若一时想不清楚,只需反着去推想这件事背后,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他思来想去,不能不猛然意识到,此事的最大受益人不是旁人,倒是他自己 他这才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自己都能想到的事,别人岂会想不到去该不会便有人心下以为,这事儿就是他安排下的 他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 五州连忙上前问,“主子可是要安置了”说着上前便要帮绵宁宽衣。 绵宁却伸手拦住,“不,我去看看福晋。” 五州傻了傻。 心说,阿哥爷终于想这个时候到福晋房里去安置了,这自然是好事儿啊眼见着阿哥爷跟福晋成婚也这好几年了,可是阿哥爷却一向不爱到福晋房里去,如今终于开窍了,自是叫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跟着高兴。 可是这还是国孝期里啊,阿哥爷怎么旁的时候没想去福晋房里,单单这会子动了心思呢 五州这便硬着头皮跪在了绵宁脚尖儿前,“主子您看都这个时辰了,福晋必定已经安置了。” 绵宁“嗯”了声,“无妨。她若已经睡下了,我自不扰她就是。” 说罢依旧还是要往外走。 五州只得豁出去了,“主子此为国孝期内,主子不宜与福晋同房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可是大事” 绵宁都一愣,盯着五州半晌,“谁说我要跟福晋同房了我说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她罢了” 五州这才一颗心放回去,可是随即就又叹了口气。心下说怎么着,都成婚这么久了,阿哥爷怎么还对跟福晋同房这事儿一点儿都不上心呢 绵宁哪里顾得上五州心里想着什么,只叫他拿了个羊角的手把灯,这便向外去。 绵宁从前院往后院来,却没走垂花门,倒特地绕到了随墙门那边儿去。 虽是绕远,这夜色倒叫人心下有些宁静。 中秋的月,高高挂在天际,如银灯引路,直通心底。 绵宁脚步也不快,忽地幽幽问,“这些日子福晋忙什么呢” 五州被问得一愣。 他主要是跟在阿哥爷身边儿伺候的,后院的事都是福晋掌着的,他也没太敢过问。 可是这会子阿哥爷问起来,他仔细想了想,便道,“回主子,福晋这些日子来自是都在为布彦达赉大人的事儿而悬心” 绵宁不由得站定,月光直下,他却倏然展眉。 “对啊,她是该为此事心烦着” 因孝圣宪皇后的名号被错翻译成了“孝贤”二字的事,布彦达赉因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而牵连其中。这罪名若往大了说,脑袋没了都是有的。 绵宁唇角隐约轻勾,“那就没事了。” 五州也不明白自家主子爷这是说什么呢,便也只问,“主子是不往福晋那边儿去了” 绵宁点头,“嗯,不去了。我没什么话要问她了。” 五州扭头回望前院,“那主子回去” 绵宁立在夹道间想了想。 白月光落在脚边,如提早降下的霜。 “那侧福晋这些日子来,可与外人有所往来” 五州想了想,“与外人据奴才所知,侧福晋自没机会与外人交接啊” 这可是宫里的阿哥所,今年又特殊,皇家连圆明园都不去,那侧福晋在阿哥所里哪儿有机会见外人啊 绵宁却反倒更是眯起眼来,“便是没有外人,那,她娘家人呢” 五州仔细回想,“那自是有的。” 497、你叫我以后还怎么见她?! 497、 “她见过谁” 黑夜白月之下,绵宁眼中陡然生寒 五州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深深低头,小心地道,“回主子侧福晋她,仿佛倒是见过几回前任克勤郡王家的福晋;还,还给他们家送去过些东西。” “果然”绵宁狠狠一拍院墙。 五州不敢再说话,绵宁站了一会子,忽地抬步直冲内院走过去。 整个阿哥所里基本都熄灭了灯火,管灯火的妈妈里正逐屋地进去查看,冷不丁瞧院门一开,一道拉长的身影,被月光投映在地下,像是一条刀痕。 都这个时辰了,还有男子在后院里随便走动,那灯火上的妈妈都吓了一跳,刚想开口呵责,却这才瞧清楚了是阿哥爷。 妈妈赶紧问安,绵宁却没等灯火上的妈妈张嘴,便寒声道,“下去吧。” 十七岁的皇子,平素看着谦恭有礼,是个懂事的少年。可是这一会子,终是拿出了家主的威严来,倒唬得那妈妈都吓得头皮发麻。 绵宁没工夫多看那妈妈面上的神情,便大步流星直走进侧福晋富察氏的屋子去了。 都这个时辰了,院子里有动静,正房想听不见都难。 虽说是阿哥所,可是后院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正房和厢房都挨着,哪边儿有点动静,又怎么会听不见呢。 “我听着,怎么是阿哥爷的动静”舒舒已经躺下,听见动静撩开帐子问。 上夜的绛雪便起来要点灯,却被舒舒给拦住,“别掌灯” 绛雪便赶紧爬起来,走到窗边去,幸好窗外是中秋的月色,清亮如银烛。 绛雪一看之下便赶紧走到舒舒睡炕边儿来回道,“奴才瞧着,是主子爷。” 舒舒一皱眉,“这么晚了,阿哥爷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这个时候过来,阿哥爷便也不能做旁的,只能寻地方儿安置了。可是这还在国孝期里 绛雪知道主子心下的疑问,蹙眉道,“阿哥爷是大步流星地进了侧福晋的房了” 绛雪原本以为说出这话来,主子心下必定是难受的,这便说得小心翼翼。可是却不料想,听完她这话,主子却倏然扬眉,眼中涌起喜色来。 “阿哥爷终于来了” 绛雪听得有点迷糊,也不敢问,只能小心瞄着主子。 舒舒已是兴奋地坐了起来,虽不点灯,可是坐在黑暗里的一双眼,却还是映满了窗外的月光,光华灼灼的。 “等着吧,那头儿就要有热闹看了。” 侧福晋房里,富察氏也早就歇下了,全无防备阿哥爷会这个时辰了忽然来到。 听见门上的动静,还是荷香故意扬声给了她知会,可是她也来不及整饬什么,几乎整个人披头散发地就从睡炕上滚下来,这才赶得及在隔扇门处迎住二阿哥,赶紧给请安。 “起来吧。”二阿哥却不容她行礼,声音低沉而急促。 阿哥爷来了,而且直入她的睡房,她心下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好 毕竟也还是害羞,这便赶忙顾左右而言他,“荷香,阿哥爷来了,还不赶紧点起灯来,倒要阿哥爷摸黑是怎的” “不必。”还不等荷香答应,就又先被二阿哥给止住了。 “你们都下去。”二阿哥依旧用那般低沉急促的嗓音吩咐。 荷香和二阿哥的跟随太监等人,便都赶紧躬身退下。荷香还亲手将隔扇门给关上了。 荷香她们自都是心下欢喜的,以为二阿哥终是年轻,这几年的孝守下来,已是打熬不住了。 宫里规矩严,二阿哥不好去嫡福晋房内,这便来了侧福晋房中。 虽说服内生子是十恶之一,但是若只是同房,只要不生子,外人如何知晓关起门儿来,只要家里人嘴上有把门儿的,那就无妨。 阿哥爷终究是十七岁的年轻人呢,正是血气方刚,这点子心情,谁能不理解呢 奴才们都退下去了,侧福晋富察氏这边儿更已是羞得骨头都酥了。 虽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是阿哥爷还没正经八百地宠幸过她呢。她知道一来是孝期,二来是嫡福晋盯得严,三来又是阿哥爷房里早摆进去的那两个侍妾分了宠去 可是阿哥爷在国孝期里打熬不住了,大半夜地直奔她的房门儿来,她的心下还是欢喜得砰砰直跳。 窗外静寂下来,整个紫禁城都睡了;窗内也没人再说话,可是站得这么近,还是能听见她和阿哥爷两人的心都跳得砰砰的。 她鼓起勇气来,轻声道,“时辰不早了,阿哥爷明儿还要早起进上书房妾身这就伺候阿哥爷歇下吧” 她勇敢地伸手,向二阿哥前襟的衣纽子。 可是指尖儿还没能碰到布料,她的手腕却“砰”地被二阿哥给一把捉住。 她以为阿哥爷是要自己来,或者这就要牵着她的手同赴鸳帐她羞涩得更是要抬不起头来。 可是就在这个当儿,耳边却传来二阿哥冰冷的声音,“我来,是要问你几句话。你据实回我即可。” 富察氏的一颗心呀,从高高的山巅,百花盛开之中,霍地直坠谷底,溺入千年寒潭。 羞涩便随之烟消云散而去,她抬起头来,失望又惊愕地望向二阿哥的眼睛。 “这么晚了,阿哥爷只为问妾身的话而来那阿哥爷请问吧。” 绵宁眯眼凝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熟悉是因为她已是他的侧福晋,陌生则是因为她进宫以来,他竟还从未与她这般近距离地暗夜独对过。 “我问你,前任克勤郡王恒谨革爵之后,你可曾与恒谨福晋有过来往” 富察氏心下微微一晃,这便小心道,“回阿哥爷的话儿,前任克勤郡王恒谨的福晋与妾身乃是堂房的亲戚,妾身自从进宫之后也多蒙她照顾。故此她家蒙难之后,妾身也总归不能袖手旁观。这便见了几回,劝解她罢了。” 绵宁手指加劲,“你只记着你们是堂房的亲戚,难道竟忘了那恒谨是因何获罪他冲撞皇后,这在我大清历史上都属罕见,这样的人你竟不避得远远的,还要顾着你母家的亲戚,反倒要亲近起来” 富察氏手腕被攥得生疼。阿哥爷尽管语气还算平和,音调也不高,可是他这手上的劲道,几乎已经要将她的手腕给掐断了一般。 富察氏忍不住哽咽,“阿哥爷克勤郡王他,他们一家人都只认阿哥爷您啊。那恒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阿哥爷您啊” “我不稀罕” 绵宁恼怒地一挥手,富察氏顺势一个趔趄,直接跌到在地上。 绵宁坐在炕上,居高临下,周身森然,“我再问你,今日三阿哥之事,可与你们有关” 富察氏恐惧得周身轻颤,哭着道,“恒谨被革爵,王爵转到堂房去,叫他们一家子都失了指望恒谨福晋心下自是记恨。” “她是在我耳边叨咕过几回,可是妾身终究年轻,也帮不上她什么,妾身只是隐约知晓她们必定有所动作而已,其余的细节,妾身全无参与,也更不知晓啊” “阿哥爷,如今宗室王公们的心都向着阿哥爷您,都担心皇上会因为皇后而弃长立幼,故此他们早就对皇上在国孝期内先立皇后不满,由此也都不喜欢那三阿哥克勤郡王的作为不仅仅是代表了他自己,更是代表了所有的王公大臣啊” 绵宁面上却并无半点喜色,“王公大臣们呵,他们原来如此拥戴我,我倒从前未曾想到。” 绵宁眸光放远,穿过窗棂,掠过夜色,直达夜空中的明月。 “我幼时,他们还曾经嫌弃过我额涅母家曾为包衣,故此他们说我的身份也没有那么贵重。怎地如今有了老三,他们倒都转过来拥戴我了” “再者,他们一个个的竟都如此莽撞,还敢说是为我着想恒谨前次冲撞皇后轿辇,已是重罪;这才四个月,竟又出了老三这事儿,一件一件全都幼稚到了极点,叫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 “你们这哪里是在帮我,你们根本是在陷害我你们当汗阿玛和皇后阿娘是谁他们经过多少事,他们就看不穿这事儿背后的动机么” 绵宁懊恼地攥起拳头,本想砸向炕桌,可是又怕这暗夜里的动静太大,最后反倒一拳掼在了自己额头上。 “明明这与我半点都无关,可是却都会被人算在我的头上你们叫我以后,还怎么见汗阿玛,还怎么见小额娘啊” 富察氏有些惊慌,却还强自镇定道,“皇上那边,反正春贵人已经承认了嘛,皇上不是已经下旨叫那春贵人禁足一年那这件事就已经尘埃落定,皇上不会再追究了。”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富察氏狠了狠心道,“总归三阿哥渐渐长大,那皇后娘娘必定一颗心都只为三阿哥谋划。她怎么会记着从前与阿哥爷您的情分去” “再说,皇后娘娘虽说是阿哥爷的皇母,可是她终究不过只比阿哥爷大六岁而已。这个年岁,放在谁家都不过只是姐弟的区别,哪儿就能论到母子去了阿哥爷又何苦非要拿她当额娘一般敬重着” 一说到皇后,富察氏倒是有些咬牙切齿的。 这咬牙切齿倒不是说皇后对她做过什么,她是出于对自己处境的懊恼其一,嫡福晋就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其二,阿哥爷房里那个得宠的侍妾,原本就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使女 看着眼前年轻的少女,满眼的怨恨,绵宁便只觉更为陌生。 绵宁忽地伸手,单手便捏住了她的脖子。 富察氏怎么都没想到阿哥爷会忽然如此,惊得双眼圆睁,气息也越发不畅。 绵宁咬着牙,轻声道,“不管是你,还是那恒谨的福晋,抑或是你们沙济富察氏所出的哪个福晋你们都给我记住喽我的事,我自己会记着,不用你们管。” “日后,你们谁再敢对皇后娘娘和三阿哥动手,别怪我到时候狠心,不必等皇后娘娘觉察,我就先亲手结果了你们去” 绵宁这么说的时候,声音虽平缓,两人的脸也挨得极近,就仿佛是伉俪之间的喁喁细语,可是富察氏却能感觉到,阿哥爷的手指越收越紧,到最后她已然无法呼吸。 就在富察氏都觉着阿哥爷会活活儿掐死自己的当儿,绵宁忽然松了手。 气息骤然重新冲涌回来,富察氏站立不稳,从绵宁掌中跌落,匍匐在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涕泪俱下。 绵宁森然地站着,“你是我的侧福晋,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但是并不等于我是在护着你我护着的,不过是我自己。” “若你不是我的侧福晋,我管你是什么沙济富察氏,又是孝贤纯皇后的母家晚辈,我都很乐意替皇后额娘亲手结果了你去我今日留你一条命,也望你好自为之。记住,在这个宫廷里,你便是我的侧福晋,你也永远只是我皇家的奴才万事,都轮不到你擅自做主。” 若说方才阿哥爷掐她脖子的那一下,是对她身子的警告;而此时阿哥爷这一段话,则是活生生戳碎了她的心去。 富察氏想哭,却嗓子眼儿干哑着,竟都找不到了眼泪。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她所做的,难道不是一个当妻子的,对自己夫君的辅助么难道自家阿哥爷就不想要那个储君之位,难道他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独享的机会,却被晚出生了十多年的三阿哥给抢走不成 绵宁说完了话,看都不再看富察氏一眼,转身便冷冷地离去了。 “主子阿哥爷出来了”守在正房窗边的绛雪兴奋地低喊,“阿哥爷果然不是留下来过夜的奴才瞧着阿哥爷的身影,倒有些怒气冲冲似的” 舒舒拥被而坐,轻轻掀起唇角,“是她太自不量力。她以为她是谁沙济富察氏出过一个皇后,已是他们祖宗保佑。他们家没那个气数再出一个皇后了。” 次日一大早,绵宁过咸福宫而不顾,反倒先来到储秀宫门口,求见皇后。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98、冷对 498、 储秀宫门前值房里当值的太监,便赶紧将二阿哥早起来请安的信儿进内奏明。 太监在二门处停住,消息是由内院里的女子接了,到后殿门阶处,再回给皇后身边儿的月桐去。 月桐这才又转身入内,将此事回明了廿廿。 虽说就这样一句话、一件事,前前后后要经过三四次的转述,虽是没耽误工夫,却也极显出宫禁的森严、宫中规矩的严谨来。 廿廿现在已为中宫皇后,再也不是任何人想见就能见。 消息送进来时,廿廿刚起身,正坐在镜边梳头。 月桐轻声问,“主子,奴才先叫二阿哥进来,暂且在门房候着不” 因绵宁的身份特殊些,在孝淑皇后薨逝之后,即便二阿哥已经是成婚了的阿哥,先帝爷和皇上还是将二阿哥托付给廿廿抚养。故此这二阿哥按着规矩是要每天早晚都过来请安的。还是后来因为孝期,廿廿才免了绵宁和福晋每天早晚的请安,改为通常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规矩的。 可饶是如此,每回二阿哥来请安的时候儿,廿廿不管自己在忙着什么,又即便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的时候,也必定都依旧叫二阿哥进来,不让他白来一趟。 可是今儿,廿廿静静凝视着镜子一会子,却斩钉截铁道“不见。” 廿廿这话一出,就连月桂和月桐也都惊了一跳。 月桂想了想,还是她亲自走出储秀门见绵宁,行礼回话,“皇后主子今儿免了二阿哥请安,二阿哥请回吧。” 月桂知道,主子直接说“不见”,那便是主子心下当真恼了,连个理由都不想寻。 既然主子都不想寻理由,那她们就更不敢随便给编一个出来再者,月桂也明白,主子今儿如此直接,那也就是想让二阿哥知道她心下真实的态度去。 绵宁听着,便愣住了。 可是他的神色之间,却并未有惊愕,仿佛他心下也早已预料到今日来会吃闭门羹。 可他却还是来了,便是冲着这个,月桂心下倒也是忍不住悄然替二阿哥唏嘘。 都说古来继母继子的关系便难相处,更何况是这皇家的嫡皇子与继皇后之间呢可是这二位却是难得的情缘,因从小就相识,故此便是继母继子,却仍旧能情同母子。 这样难得的情分,储秀宫上下自都希望能延续得长长久久才好,那便是宫廷之福,也是大清之福了。 可是谁知道终究还是出了三阿哥这事儿去。 难道说皇后主子和二阿哥这样一对情谊深厚的母子,也终究逃不过皇家中人的命运,逃不开这世上继母继子之间的恩怨去么 “二阿哥先请回吧”月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行礼告退。 月桂转身回去,绵宁这才突然扬声道,“请姑姑回明皇额娘儿子明早还来” 月桂都怔住,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劝说道,“皇后主子已是免了二阿哥每日早晚的请安,只要三日一小安即可。二阿哥今儿既来过了,明儿倒不必来的,第三日再来就是。” 绵宁却用力摇头,“不,我明儿还来” 绵宁说着抬眸望了望天儿,“明儿,我还要更早半个时辰来” 瞧着这十七岁的皇阿哥,如这天下所有普通的少年一样,满眼满脸的强撑起的坚强,里头又还带着些儿执拗与不安去月桂也只能悄然叹息一声,再度行礼而去。 月桂进内,将绵宁的话回了廿廿。 廿廿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波澜。 “他要来便来,记着,不到开宫门通传的时辰,便谁也不准卖他这个好儿。他若来了,就叫他在外头候着。反正现在大八月的,又冻不着他。” 月桐得了内旨在,这便赶紧到外头太监值房去传话去。 寝殿之内静静的,月桂帮廿廿整饬好了,这才轻声问,“主子难道要这样一直与二阿哥僵持下去要不要奴才设法见一见星楼,叫她在当间儿将话给缓一缓” “不。”廿廿坚决道,“绵恺如今还在我身边儿呢,就有人敢冲绵恺几次三番地下手。那等绵恺挪到阿哥所去,那还不是要任由他们作践去了眼下距离绵恺挪到阿哥所的日子便也近了,我若这时候再不绷起脸来,指不定他们还能闹成什么样儿去” 月桂也是叹息,轻声道,“只是,奴才觉着这件事儿未必是二阿哥做的想来二阿哥这些年来与主子的母子情深,他也不至于。” 廿廿点头,“我知道他自己是不至于,可是却不等于他背后的、身边儿的人就不至于。” “他的命运,干系到的不止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后头还有多少人指望着他承继大统之后,也好获得相应的位分、俸禄去。故此就算他自己没打算这么做,却也必定有人替他这么做。” 廿廿幽幽抬头,“如今咱们在明,那些人在暗。唯一能节制那些人的,只有二阿哥罢了。唯有叫二阿哥知道,这件事当真伤着我了,我也当真与他不惜要生分了,他才能回去认真节制那些人去。否则,后患无穷。” 月桂这才明白主子的用意,只是她心下还是有些紧张,“倘若主子总这么冷着二阿哥,倒叫二阿哥渐渐生了怨气,与主子当真生分了去,这又如何是好” 当年的情分,终究还是二阿哥小时候儿的。可是二阿哥如今长大了,成婚了,渐渐有了他自己的主张。若二阿哥就此与皇后主子反目那以后这后宫,可有的乱了。 廿廿静静地想了想,“端的,一切都看他。他若想就这样与我生分了,那我自然也要收起妇人之仁。总归他想做什么,可以冲着我来,可若是只知道算计绵恺,那我便容不得他不管是谁,我都一样不容。” 次日绵宁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更早了半个时辰来储秀门外候着。 昨儿已经得了皇后主子的谕旨,整个储秀宫上下便没一个儿敢向二阿哥示好的,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任由二阿哥在宫门前站着。 随着开宫门的时辰到了,听见宫门开启的“轧轧”之声,绵宁的眼睛便亮了,赶紧奔到门前候着。 可惜总管太监四喜亲自带了几个太监出来清道。 四喜客客气气却也足够疏离地给绵宁请安,然后道,“皇后主子要到咸福宫给皇上请安。二阿哥请回避。” 宫内,廿廿穿戴整齐,月桐赶紧进来道,“回主子,二阿哥果然早就在外头候着了那主子出宫,二阿哥还不得堵着路了” 廿廿轻轻摇头,“你们错看他了。他虽是个孩子,却是从小到大最为循规蹈矩的孩子。前头恒谨冲撞轿辇的事儿,他心下比谁都清楚,你道他还会如恒谨一般,再蹈覆辙么” “况且咱们储秀宫跟皇上的咸福宫挨着,他若在这边儿闹腾,咸福宫那边自然立即就能得了信儿。” “他便不是为了顾及我这边儿的规矩,他也得顾忌着皇上那边儿的规矩。” 果然,廿廿的小轿出储秀门,便只见绵宁黯然退到墙边,行跪礼恭送,并不敢冒失地起身挡住凤驾去。 廿廿端坐轿辇之上,只微微地瞥了一眼绵宁。 绵宁守着人子、人臣的规矩,不敢抬头仰望,故此廿廿只能看见他新刮的头顶。 廿廿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由着抬脚太监抬着她转了弯儿,径直朝咸福宫去。 直到走到咸福宫门口,廿廿才轻声吩咐四喜,“去告诉二阿哥,回去吧。咱们母子两个,好歹这也算见过了。他请我的安,本宫安,叫他不必挂念。” 四喜“嗻”了一声儿,赶紧一溜小跑回了储秀门口,将皇后主子这话儿转给了绵宁。 绵宁面上,更如死灰。 他明白,她这意思是,以后自不能避免相见;只是所有的相见,只要她自己不想见他,那便也只能入今日这般,唯有擦肩而过,再无四眸相对。 甚至,即便也还有当面一见的机会,但是她给他的,将永远是如今日这般的清冷模样。 那这样的相见,还有什么意思甚至,还不如不见了吧。 绵宁失魂落魄地离开储秀门,廿廿却一次都没有回眸,而是坚定地抬步直接走进了咸福宫去。 皇帝一向是天不亮就起身,先恭读历代先帝的实录,然后才用早膳。 可是这会子天都已经大亮了,皇上的早膳还依旧摆在炕桌上,未曾动过。 廿廿便知有事,忙走上前亲自端起了那粥碗来,“都凉了便还是八月里,皇上也不宜天不亮就用凉的。妾身去给皇上略微煨一煨。” 皇帝轻叹一声,走过来伸手捉住了廿廿的手。 廿廿便放下了粥碗,伸臂轻轻拥住皇帝。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背,“皇后可知道洪亮吉” 廿廿沉默回想,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乾隆五十五年的榜眼” 廿廿年幼便入宫为公主侍读,自是对每一年的状元、榜眼、探花的文章极为关注;况乾隆五十五年又是一个特殊的年头那一年她正式嫁给十五阿哥,为侧福晋。故此对那一年的一甲三名进士,廿廿更是格外印象深刻些。 这个洪亮吉不仅自己是榜眼,他祖母也是状元之女,可见其家学之厚,故此这个人倒也叫廿廿记住了。 皇帝点头,“就是这个洪亮吉,由朱圭举荐,朕方再度起用,怎知他竟赴成亲王府投书”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坠。 皇上登基以来,已是数度下旨革除文字之狱,又广开言路,推行纳谏之策。 按说这个洪亮吉身为榜眼,此时供职翰林院为编修,又被任命为上书房的师傅,时刻都在天子近边,若他想对皇上有所谏言,自然有的是机会,而且皇上必定会甚为重视他的话去 可是这个洪亮吉,他怎么放着能直接谏言皇上的机会不顾,反倒写什么谏言书,却送到成亲王府去了 廿廿便也皱眉,“这个洪亮吉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当真不知体统。” 既然是谏言书,内里必定有对皇上不满之言,这些话你当着皇上的面儿说,皇上未必动怒;可是这些话你送到成亲王府去,算是怎么回事 “若当真有谏言之勇,当真有忧国忧民之心,直入皇上面前,当面禀明就是如此这般,岂非又是沽名钓誉之辈” 皇帝叹口气,“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皇帝说着从桌案上,将一札书信递给廿廿。 廿廿一看那抬头,自是挑眉这正是洪亮吉写给成亲王的,人家成亲王自不愿背这个黑锅,得了这私信,直接便送到皇上这儿来了 廿廿大致扫过,目光不得不落在当中一句“自三四月以来,视朝稍晏,又窃恐退朝之后,俳优近习之人荧惑圣听者不少。” 廿廿心下便是轰地一声。 真是巧啊,前边儿刚有绵恺在御花园里唱戏,后脚便跟上了洪亮吉说皇上身边有“俳优之人”蛊惑圣听 廿廿忍不住轻轻冷笑,“此时尚在国孝期间,这洪亮吉便指摘皇上身边有俳优之人此人至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儿,已经不是为皇上谏言,心下揣的已经不是公允之念” 皇帝也是眯了眯眼,“可不再者,他一共写了原书三件,一件投成亲王府之外,还有一件是投给了朱圭” 廿廿更是皱眉。 朱圭是皇上的师傅,是皇上在上书房诸多师傅之中最为敬重和亲近的一位。如今皇上独理朝政,朱圭乃为股肱之臣,这洪亮吉故意将这样的书信投给朱圭,这岂不是要故意里间皇上与朱圭之间的师生情谊去 小小洪亮吉,一封书信先离间成亲王与皇上的兄弟之情,再离间朱圭与皇上的师生情谊,还要在里头点“俳优”之词此人的谏言,已经彻底变了味道去。 廿廿放下书信,只静静抬眸,“皇上打算怎么办” 皇帝不由得咬牙,“我大清入关以来,历朝历代皆有文字之狱,下狱之人尤以汉人居多朕革除此弊,让多少汉人免除牢狱之灾。” “可这洪亮吉却在这个节骨眼儿,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朕不成”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499、为安 499、 廿廿静静垂下眼帘,“妾身也觉着,这怕的确就是有人想借洪亮吉之口,来试探皇上。9八9八9读9书,23o” 皇帝微微眯眼,“详说。” 廿廿轻轻叹口气,“若说前任克勤郡王恒谨冲撞妾身轿辇,他身为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他的行为代表了宗亲王公们对皇上的试探;” “那洪亮吉为朝臣,又为翰林,还是汉臣那洪亮吉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可代表这些人的意见去。宗室王公们试探完了皇上的心意,现在便轮到汉臣尤其是翰林们来试探皇上的心意了。” 皇帝长眉紧蹙,“你与爷想到一块儿去了。” 廿廿忍住一声叹息,转身走到书格子边儿去,抬头望了望这架上永不生尘的书匣子。 “汉人最重嫡庶,这些翰林们尤其是汉人书生的代表,在他们内心最在乎嫡庶尊卑之念。从前宗亲们的试探,若咱们还不明白是为什么,倒也罢了;到这会子汉臣翰林们也开始来试探了,便叫人想不知道他们的用意都不成了。” 从太宗皇帝皇太极始,大清储君的选择并不严格按着中原的嫡长制,但是随着大清定鼎中原已将两百年,汉人与满人的文化越趋融和,大清皇室便也越来越接受了嫡长子继承制。 这一点上,从乾隆爷曾经十分希望由皇后所出嫡子来继位,便表现得非常明显。 廿廿霍地回眸,静静凝视皇帝,“在汉人们看来,尤其是这些最爱掉书袋的翰林们看来,皇上没理由弃长立幼;况且二阿哥乃为孝淑皇后所出,孝淑皇后才是皇上的元妻嫡后,而绵恺在出生之时,妾身还只是皇上的侧福晋。” 廿廿心意已定,一步一步迎着皇上的目光,走回到皇上面前来,“他们真正想要试探的,是皇上的立储之心吧储君一日不立,他们心下对于妾身和绵恺的敌意,便一日难消。” 皇帝轻轻闭上了眼睛。 廿廿太聪明,无论前朝后宫事,全都瞒不过她。 皇帝轻轻握住廿廿的手,“是,你说的对。只因爷定下九月初二日是皇考梓宫的奉移之日,宗室王公和满朝文武大臣就都在催爷早立储君,以让皇考能入土为安。” 廿廿都要忍不住想笑了,“可不是,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雍正爷立储;乾隆元年七月,皇考立储这不都是在七八月间的事儿么,如今正是这个时候。” “况且这都是雍正、乾隆两代的祖宗成法,皇上岂敢不遵他们这会子经几次三番地试探,再借着这个时候向皇上提出来,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皇上亦无可回避。” 皇帝长眉紧皱,“爷恨恒谨与洪亮吉,便也都是因此事” 廿廿将心下的话说完了,倒能松了口气,“自古天子,谁人爱听由朝臣门来妄议储君之事可是偏偏古往今来,所有的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都觉着立储乃是国祚,并非皇家私己之事,这便总有人前仆后继、不顾后果地进言。” 皇帝薄愠不已,“爷自和珅之事后,广开言路,希望群臣谏言,为的是让朝政除弊革新谁料想,他们竟将这个机会用在议储之事上” 廿廿深深吸一口气,伸手紧紧握住皇帝,抬眸对上皇帝的眼睛,“所以,其实是妾身的存在,才叫皇上为难了。c八c八c读c书,23o” 若不是因为她,若不是因为皇上在乎她,那二阿哥那么一个现成的成年皇子,又是嫡长子,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之选,皇上原本不必有半点的犹豫。 若皇上早就立了二阿哥为储君,那无论是宗室王公,还是汉臣翰林们,便也不至于要如此几次三番地试探皇上心意,甚至闹出恒谨冲撞她轿辇、定亲王绵恩公然对皇上不敬的事情来。 又或者说,皇上如果不在今年就提前让她正位中宫,而是等到先帝爷的孝期满了再说,那她就还不是皇后,而她的绵恺就也还不是皇后之子那这储君之位便更无悬念,也更叫宗室王公、汉臣翰林们没有闹的理由。 故此,眼前皇上的为难,对于她来说,反倒是深深的欣慰。 皇上在乎她,皇上不顾宗室王公和汉臣翰林们的不满,也提前让她正位中宫这份儿心意,她已知足。 绵恺还小,未来还长,而乾隆爷梓宫奉移之期就在眼前。 作为母亲,她是有私心的;可是作为大清的皇后,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皇上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与宗室王公和汉臣翰林们再这么暗涛汹涌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作为儿媳妇,她最最不能要眼睁睁让先帝老爷子无法入土为安 廿廿便霍地抬头,深深凝望住皇帝,“为了皇考能入土为安,为了朝堂之稳,妾身也请皇上,建储吧” 皇帝便是狠狠一震,手指倏然收紧,紧紧攥住廿廿的手去。 “可是爷,不想这样早。爷想等等,再等等。” 廿廿静静垂眸,她何尝不明白,皇上说的是绵恺还小,他需要再等等,再看看。 廿廿却轻轻摇头,“爷对我母子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皇考梓宫奉移之期不能改,让皇考他老人家先入土为安的吉期更不能等。” “皇上不必再犹豫,既然雍正、乾隆两代祖宗成法已定,皇上便也该尊奉照行就是。” “廿廿”皇帝这一刻放下了廿廿皇后的身份,只柔声唤着她的小名。 廿廿不由得泪盈于睫,轻轻依靠在皇帝怀中,“爷廿廿从一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就并不贪恋这个宫廷;那廿廿既然走到今日,既然蒙皇考和皇上的看重,得以正位中宫,那廿廿就更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个宫廷里所有的一切,廿廿有胆子拿起来,便也同样有勇气撒手放下。” “廿廿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额涅,更是天子之妻、天下之母” 皇帝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拥住了廿廿。 廿廿离开咸福宫,回到自己的储秀宫时,心下反倒已经都释然了。 原本是那样一个难以排遣的心结,可是一旦放下了,便当真是豁然开朗了。 如果这会子非要执着不放,那心结不但将困着他们母子多年,更会让绵恺这孩子未来那些年里,一路都是荆棘啊。 为了绵恺安安稳稳长大,这会子的放下,应该才是最值得的吧 廿廿这边已经平静下来,然则皇上那边依旧还是心意难平。 次日皇上便颁旨“洪亮吉肆意妄言,有心诽谤。经军机大臣会同刑部,照大不敬律,拟以斩决,实属罪由自取。” 廿廿这才知道,原来军机大臣与刑部大臣已经议定,要将洪亮吉治以斩立决。 对洪亮吉这样的刑罚,廿廿却并未有半点痛快之心。因为她知道,洪亮吉一身不重要,他不过是代表了朝中那些最汉臣、尤其是翰林们罢了。 他一人的生死,不足以改变那些大臣的看法,死了也没用。 况且此时正处于皇上广开言路之时,若有翰林因为谏言而死,倒给皇上的仁政抹黑。 廿廿便吩咐,“去备些莲子来,我亲自给皇上熬一碗去心火的汤羹。” 廿廿不便直接为洪亮吉求情,然则这一碗汤便是无声地请皇上“浇灭心火”。 皇帝的谕旨紧跟着便又传来,“洪亮吉著从宽免死,发往伊犁,交与将军保宁,严行管束。” 洪亮吉死罪已免,只发配伊犁,他的际遇参照之前历代的文字之狱来说,洪亮吉已实是大幸运了。 九月初一日,次日就将是乾隆爷梓宫发引之日。 皇帝率王公大臣赴观德殿行祖奠礼。 便也就在这一日,在乾隆爷梓宫前,当着宗室王公和军机大臣的面儿,正式宣布建储。 储秀宫,得了信儿的四喜,面色沉肃,急匆匆入内禀告。 廿廿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旁的表情。 她的沉静,是因为她早已与皇上心意相通,自不意外。 “皇上这会子还在观德殿行祖奠礼,今晚会宿在景山永思殿,不回后宫来你这消息是打哪儿来的”廿廿只问四喜。 四喜不敢隐瞒,赶紧跪奏,“是肃亲王派人送来的消息。” 廿廿点头,“怪不得。” 肃亲王是八大世袭罔替王家,是太宗长房,在皇上宣布建储之时,自然就在观德殿皇上眼前儿。 廿廿二妹是嫁给了肃亲王的次子敬叙,故此肃亲王倒是一心向着廿廿这边儿,但凡有什么消息,都往廿廿这儿送。 廿廿的沉静是因为心下早已有数儿,可是看在四喜等人眼里,自是忍不住要替主子和三阿哥的命运担忧。 四喜便忙道,“肃亲王的消息说,皇上虽说今日仓促建储,但是今次建储的情形却是与以往不同的” 廿廿静静抬眸,“哦怎么个不同法儿” 四喜回道,“肃亲王是说,若是按着从前历代先帝的规矩,那必定是要将建储之事先敬告天地,然后才知会宗室王公和军机大臣。甚至会将建储的诏书传示宗室王公和军机大臣们” “可是今儿,皇上只说了建储,却免了其余步骤去不但未曾先期敬告天地,甚至并未将诏书传示给宗室王公和军机大臣,故此除了皇上自己之外,并无第二人知晓皇上究竟所立何人” 廿廿静静扬眉,却依旧淡淡道,“许是皇上今儿是在观德殿行礼,毕竟要先顾着先帝爷梓宫发引之事,其余步骤暂时搁置罢了。等皇上从皇陵回来,自有分说。” 四喜左右看一眼,上前一步,悄声道,“居肃王爷派来心腹的意思,皇上既然还是建储了,若是所立之人符合宗亲们的想法儿的话,皇上本不必如此隐瞒” 廿廿却静静摇头,“好了,不必说了。建储之事毕竟是最为隐秘之事,只要皇上心下有数,先帝爷天上有知,那就够了。” 廿廿抬眸望住宫内诸人,“此事,我储秀宫人不准擅议。若有违者,重罚。” 月桂为首,便所有女子、太监、妈妈全都跪倒,齐声道,“谨遵皇后主子旨意。” 九月初二日,皇帝亲奉乾隆爷梓宫发引,半月方回。 乾隆爷终于入土为安。 廿廿别无祭奠,唯有以皇后之心,将储君之位一事作为祭奠之礼。 乾隆爷下葬之时,廿廿唯有在心中默祷“从古至今,后宫皆为储君之位而纷争不已。如今立后与立储两事,终令皇上左右为难。然则您老爷子和皇上既坚定地立我为后,那我自不令老爷子您和皇上再为立储之事为难。” “无论来日遗诏开示之时,皇上所立的储君为谁,我都必定会尽我心力护持。不论绵宁还是绵恺,都是我的儿子,此心绝不改。” 皇帝回京,将孝贤纯皇后、孝仪纯皇后神牌升祔太庙之后,十月,皇帝正式从咸福宫移居养心殿。 历经四年,大清终于从乾隆时代,完全走入了嘉庆之时。 皇帝移居养心殿,不单单是皇上一个人迁居的事儿,廿廿便也要随着住进养心殿后殿东耳房去。 虽说这会子还在国孝期内,但是只消这般住着,知道跟皇上是在同一个院子里,也是叫人安心的。 廿廿既搬入东耳房,后宫中位分第二的諴妃自搬入了西耳房去。 这倒有些“委屈”了莹妃虽说她也在妃位了,可惜后殿东西耳房都住满了,她也只能在东西围房捞一间房,却还夜晚不必在此居住,只白天过来坐坐就罢了。 皇上和皇后、諴妃忙活着搬动,庆郡王十七爷永璘也跟着凑热闹,他也非赶在同一天搬家皇上处置了和珅之后,便将和珅的家宅和园子分别赐给了十七爷和成亲王永瑆去。 若论家宅,那自然是和珅的宅子更富丽堂皇些,故此十七爷舍了自己从前的王府,用这几个月将获赐的和珅旧宅整饬了,这便择吉搬进去谁也想不到人家这择吉是怎么择的,人家择的竟然就是跟皇上哥哥搬进养心殿是同一天 皇帝和廿廿得了信儿,也都只能无奈地相视一笑。 怎么办呢,就这么个亲弟弟。 廿廿便道,“这才是兄弟一心呢。” 皇帝这才轻哼一声,“也罢,既然你这当嫂子的都说了,那朕也给他凑个趣儿。传旨下去,给他两天拾掇,后儿个朕带着皇后到他那新宅子瞧瞧去”11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0、别以为就这么算了 500、 皇帝移居养心殿之后,仅隔着一日,皇帝便与皇后廿廿一起,驾临庆郡王新府第。 这和珅的旧宅,果然是名不虚传,除了和珅尽学江南园林精华之外,也不枉费和珅偷偷派太监入宫偷学宁寿宫的烫样,整个宅子里富丽堂皇而又极尽的精巧雅致,将这两种气质几近完美地统一协调到了一处去。 这样的宅子,别说以简朴为宗旨的阿哥所比不上,就连十公主府都比不上。 皇上惩治了和珅之后,将和珅府中查抄出来的物件儿,除了有些僭越违制,只能留在宫中内库的之外,其余但凡能让大臣们使用的,皇上都赏赐给了大臣们。 和珅的家私里,皇上还干脆将不少的东西直接赏赐给了十公主两口子这是变相的将和珅的家资留一部分给丰绅殷德及其后代,尽显皇上恩泽。 当然,除了那些物件儿之外,最令人眼红的,依旧还是和珅的宅子。 皇上却大笔一挥,将这宅子赏给了十七爷永璘。 自家本生亲兄弟之间的偏爱之心,都不想隐瞒着。 便连廿廿来了,由十七爷侧福晋武佳氏陪着左右看看,都不由得啧舌和珅家宅僭越之处太多,比如这殿阁所用的木料,不少便是唯有帝王专用的金丝楠木。 这十七爷虽说是分府了,如今爵位是郡王,可是他如今住的这宅子,也不亚于宫中去了。 廿廿轻轻捏捏武佳氏的手,“皇上啊是一面儿嘴上骂着十七爷,可是却永远都将最好的都私留给十七爷去。” 武佳氏便也忍不住笑,“可不是。所谓长兄为父,王爷倒愿意听皇上训斥他,两天没事儿,他自己都要找点事儿去给皇上训斥。” 廿廿不由得笑开。 可不是么,十七爷就是这么样个人。从武佳氏这一番形容上,廿廿也深觉武佳氏对十七爷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当真是越发了解了。 廿廿心下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武佳氏母家本为汉军,又是侧福晋,原本在十七爷嫡福晋面前是直不起腰来的。可是你瞧,这武佳氏却反倒才是那个有福之人。 廿廿回眸望了望,“十七福晋的病,可好些儿了” 今儿皇后驾临后宅,原本应该是十七福晋亲自来陪着。况且十七福晋与廿廿本就是一家人。可是十七福晋偏这二年来身子一直就不大好。这会子十七爷刚搬家过来,连日的劳累,十七福晋便又病倒了。 只是这些劳累也罢,其实都是外因,廿廿知道,十七福晋这几年身子不好的症结所在,还是她所出的两位阿哥相继夭折的缘故。 如今十七爷的儿子,唯有武佳氏所出的三阿哥绵愍。绵愍是前年才下生的,到此时才不过三岁。 身为郡王嫡福晋的,虽说身份高贵,然则随着年纪渐大,却无儿子傍身,这内心的焦虑,是个女人倒都能理解。 廿廿忍住叹息,回望武佳氏。要不说她始终都觉着武佳氏是个有福之人呢。 武佳氏轻声道,“福晋的身子倒不打紧,就是这几年一直有些气虚,这会子是一来因搬家劳累着了,二来么” 武佳氏悄然抬眸看了廿廿一眼,收回目光去,继续道,“二来,也是前一阵子,布彦达赉大人获咎,倒叫福晋也跟着担惊上火了去。” 廿廿便也点头。 布彦达赉是十七福晋的亲哥哥,布彦达赉获咎,而且又有可能是大不敬之罪,十七福晋的心情自可以理解。 “皇上宽仁,知道布彦达赉虽说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然则所兼事务颇多,故此难以一一亲自顾及,所以皇上并未严格追究。想必,十七福晋也该放下心了。” 武佳氏静静听着,垂首缓缓道,“那些日子,想必二阿哥福晋心下更是焦急,故此福晋一边还要顾着二阿哥福晋那边终究她是二阿哥福晋的亲姑姑。” 廿廿没做声,只静静看了武佳氏一眼,随即点头道,“也难得她们是亲姑侄,自当彼此安慰。” 在宅子里逛了一会子,十七爷的另外一位侧福晋刘佳氏早已带着人在凉亭上布置好了茶水和饽饽桌子,武佳氏亲自扶着廿廿,到亭子上歇息。 廿廿走进凉亭,刘佳氏赶忙带着一班女子和太监们行礼。廿廿亲自伸手扶起刘佳氏来,亲热道,“也辛苦你了,快歇歇吧。” 这刘佳氏不是旁人,也是刘福明之女,正是諴妃的亲妹子。十七爷封了郡王之后,廿廿便想着这位的身份,这便与皇上提及,亲自赐封为侧福晋了。 故此这位刘佳氏对廿廿一直十分感念,这回的饽饽桌都是刘佳氏亲自做出来的。 廿廿落座,这刘佳氏也半点都不拿侧福晋的架子,非但不坐下陪着,还坚持站在桌边儿,如官女子一般地伺候着。 刘佳氏如此,倒叫武佳氏也不好意思坐下,一径坚持着跟刘佳氏一起站着伺候。 还是廿廿想了想,伸手捉了武佳氏坐下,“我与諴妃姐姐自是情同姐妹,我便与刘侧福晋也不见外。倒是你,这会子既然是你管家,你便坐下就是,没的倒叫刘侧福晋不好意思了不是” 虽说都是十七爷的侧福晋,可是武佳氏与刘佳氏的身份终究不同。武佳氏是乾隆爷亲赐的侧福晋,身份是二妻,或者是汉人所说的平妻;刘佳氏则是由官女子超拔出来的。 虽说武佳氏自谦,然则这样的场合,武佳氏有资格坐,刘佳氏却是未必有的。 见皇后都如此说,武佳氏不好再推脱,便也只好半推半就地坐了。 廿廿简单用了块饽饽,喝了碗茶,这便叫刘佳氏撤下去了。 廿廿起身,“我在后宅里也逛了不短时辰了,皇上和十七爷怕是要等急了,我这便回前边儿去。” 武佳氏又亲自扶着廿廿的手,步出凉亭。 廿廿偏首望着武佳氏,轻声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如今你们府里,十七福晋是我这个皇后的本家儿,刘佳氏又是諴妃姐姐的妹子,在外人眼里,这二位都是有内廷主子为倚仗的,偏你夹在当间儿,倒叫你为难了。” 武佳氏却静静抬眸,眼仁儿清净澄澈,“那是因为外人不知道奴才与皇后主子的情分所在。若说在内廷有倚仗,奴才一样有啊,奴才心里只认皇后主子一人。” 廿廿欣慰,又轻轻握了握武佳氏的手,“就送到二门这儿吧,这会子也辛苦你了,快回去歇着吧。绵愍阿哥还小,这会子怕正是在找额涅呢。” 武佳氏终是侧福晋,不宜抛头露面,尤其不便面圣,这便就在二门处行礼恭送。 月桂上前来接过武佳氏的班,扶着廿廿往前院走。 “如此说来,二阿哥福晋这些日子来,的确只顾着布彦达赉大人的事儿了,想来自没精力再去忙别的。” 廿廿点点头,武佳氏所说的话,倒是印证了这一点,将舒舒从对绵恺唱戏那事儿之中给摘了出去。 舒舒终究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廿廿自不希望这事儿与舒舒真有牵扯。 “既不是二阿哥嫡福晋的事儿,”月桂小心抬眼看一眼廿廿,“奴才忖着,怕便是与二阿哥的侧福晋脱不开干系了。” 廿廿轻轻哼了一声。 从绵宁的反应看,此事应该不是绵宁亲自策划的。话又说回来,绵宁也真没那么傻。 而能设计的人,知道绵恺曾经几次因为唱戏的事儿被她呵斥,也知道绵恺身边儿的谙达太监爱唱戏故此此人必定也是居住内廷之人。 二阿哥身边,居住内廷而又有胆子不顾一切为二阿哥争夺储位的,便也就是二阿哥两位福晋了。 廿廿没直接回答,反倒将话题收回到眼前来,“都是当侧福晋的,我也曾经是皇上的侧福晋,还有十七爷的侧福晋人与人,总是不同的。” “难得这位侧福晋与主子多年的情分,从未曾改变过。”月桂轻声感叹。 廿廿点头,“她也难为。以母家汉军,得选为十七爷的侧福晋,她母家在前朝和后宫里都没什么倚仗,一切端的要看她自己怎么选。” “她从当年刚嫁入宫,便得了十七爷的心;接下来许多件事,全都走得稳稳当当的。如今在十七福晋连失二子,身子又弱了,再难得子嗣的时候儿,她却生下了三阿哥来你瞧,她这不是有福之人,又是什么呢” 月桂想想,也是深深点头,“最难得的,是她在十七福晋尚能生育的时候儿,并不争宠;而是在十七福晋身子弱了之后,才适时为十七王爷诞下嫡子来这样的格局的确不是这天下女人都能有的。” 廿廿也是轻叹一声。 要不,在十七爷的嫡福晋是她本家儿,刘佳氏又是諴妃的妹子,可她却独独与武佳氏最为交好呢。 有时候女人啊,不在于母家出身的高低,倒更在于这女子自己的眼光和格局。 “若是宗室王公们家里,都有如武佳氏这样的福晋在那这朝堂,便也安了。” 月桂也是点头,“可不,如今倒更多些煽风点火、没事儿乱吹耳边风的。” 廿廿静静抬眸,“那两个官女子已是送到了吧那恒谨可收了” 说到这个,月桂都忍不住悄然勾了勾唇。 八月间挑选官女子,皇后特地选了两个,叫月桂亲自教着,然后送到皇陵去,指给恒谨了。 “自然是收了那皇陵之地怎比得上京师王府的富贵繁华,那位前任克勤郡王苦哈哈地熬着,身边儿没来就没人伺候,这得了两个官女子去,自是高兴都来不及。” 廿廿静静垂眸,“恒谨自己一个人儿被皇上发落到皇陵去,他福晋带着两个儿子留在京里,也没个人跟着去照顾他。终究是皇家血脉,便是革去了王爵,却也割不断骨血亲情不是” 月桂轻哼一声,“可惜了,革了王爵的人,连骨气都跟着没了。半年之前,他还敢直接冲撞正宫的轿辇;可是半年之后,他却压根儿就没了拒绝主子恩赏的这份儿骨气了” “女子送到的时候儿,听说这位闲散宗室伏地叩头谢恩,险些感激涕零呢。” 廿廿远望晴空,“他两个儿子也不小了,论年岁,比我都小不了几岁。儿子都这么大了,可惜了他们的老子娘却还这么不懂事既不懂事,也没学会在夫君耳朵边说应该说的话,那以后便断了她能再到夫君耳朵边儿去的机会吧。” 月桂听罢,眼睛也是一亮,“亏她还是孝贤纯皇后的侄孙女,承恩公的女儿,当真半点福分都不配” 廿廿静静抬手,抿了抿鬓角,“或许她生来就是福薄之人吧。自己阿玛公爵被革,自己夫君王爵被革,自己儿子的爵位再没了指望这样的人,也难怪办出的事情来,一件一件都如同在为自己掘开坟墓。” 月桂可以想象到,那独自一人在皇陵苦哈哈的前任克勤郡王恒谨,得了这么两个花朵儿似的女子,必定是把持不住的。 待得恒谨的福晋得了消息,又该会被气成什么样儿 月桂不由得解气地耸了耸肩,“国孝期间,又身在皇陵,宗室子弟若敢在此期间生子那便又是一桩重罪。” 廿廿神色无改。 “这恒谨,从此也只配在我手掌心儿里束手就擒。女子是本宫赏给的,可是只是叫去给他当使令女子所用,他若把持不住,那他犯下十恶重罪就是他自己的事。” “来日这桩重罪追究与否,都只在本宫手掌心儿。” 胆敢明目张胆冲撞她辇轿,又曾不怀好意设计过她的绵恺的人,不管是谁,她都不会轻饶了。 便连这一回绵恺在御花园里唱戏的事儿,她因明白一旦追查,怕是要关联到绵宁去若是她主张查绵宁,难免又要被人说成是她故意为了自己的儿子而陷害二阿哥去。 所以她不查了,便是皇上要查,她也请求皇上不再查了。 总归,她心里有数。 只是,那背后可能的设计之人,别以为她就这么算了。宗室们,因是皇家血脉,死罪自然是要免的;可是人啊,还是活着的好,只要还活着,那未来的日子就还长。 便可以,死罪纵免,活罪却可慢慢儿地磋磨了去。 她是钮祜禄氏,是狼。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1、一个人怎么够 , 501、 十月过完,转眼这就又到了年根儿底下。 虽说今年还在二十七个月孝期之内,不进行庆贺,皇上甚至连每年的冰技阅看都免了。可是年下却终究有些祭祀是依旧要进行的。 一应皇家的祭神、祭祖等仪礼,都需要内务府备办。 廿廿这日与皇上说起这些备办的事儿来,不由得轻声道,“妾身倒忍不住想起缊布来。”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 廿廿静静抬眸,迎上皇上的眼睛,“总管内务府大臣堪称是天家的大管家,除了必须要心细如发、精明强干之外,还必须要忠心耿耿,更要经验老到才能不出差错,咱们方放心以家事托付。” “往年到了年根儿底下,种种祭祀备办牲礼之事,多是缊布在办。今年忽然承办的大臣没了缊布,虽说接手的内务府大臣也是精明强干的,但终究比不上缊布的经验老到。” “从前备办这些事儿,都不用妾身多说什么,缊布按着规矩提前就都给预备好了;今年倒要一宗一件的,都由妾身传谕去,他们才给办上来。劳心费事不说,我还真怕他们有哪一件给办差了,这便是不敬神佛和祖宗,那罪过才大了。” 廿廿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抓住皇帝的腰带,轻轻扯着,“从前几年,皇考还在,便是我自己这儿有什么缺处错处的,总有皇考替咱们想周了今年,倒是咱们头一年单独来办这些,真怕让皇考在天之灵失望了去。” 兹事体大,皇帝自也重视;又经不住眼前这小皇后的娇俏动作,心都攒不成个儿了。他不假多想,立即道“内务府是世代家仆,管的都是家事,一应事务自都是皇后来掌管。皇后说,想怎么办” 廿廿静静垂眸,“妾身倒有个不情之请缊布虽说获罪,然则在内务府事物上的确经验老到,少人能及。” “再者,同样因为孝圣宪皇后徽号之事,布彦达赉也同样有过,皇上都可宽恕了;更何况布彦达赉还是我母家同族倒叫人觉着这里头怕是皇上有回护内亲之意了。” “故此妾身在这儿想给缊布求个情,请皇上看在淑嘉皇贵妃和他阿玛金简的情面上,便也宽恕了他,叫他回内务府来继续当差吧。” 皇帝微微皱眉。 廿廿拉着皇帝的手臂,轻轻摇晃,“爷想洪亮吉那事,十一兄当即便将洪亮吉的投书直送到皇上案前,甚至此前十一兄连封都没开过,可见十一兄对皇上的忠心耿耿。” “再者还有八兄呢皇上如今在世的这二位皇兄,都是淑嘉皇贵妃之子,缊布获罪,二位兄长也是不安。皇上若恕了缊布一个人去,不但能让淑嘉皇贵妃母家一门安心,更能让二位兄长放下心来啊。” 皇帝心底本就宽厚,听了廿廿这样说,不由得轻叹口气。 廿廿便又再添一把柴,“况且,这不要过年了嘛,虽说不能节庆,但是家家终究都要祭祖。皇上想想,缊布如今戴罪之身,该如何在祖宗们面前启齿啊” 皇帝不由得紧紧闭上眸子,缓缓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有理。朕若恕了缊布,不是为他一人,是为了他一门的安心,也是为了二位皇兄安心。” 皇帝当即传旨复缊布为总管内务府大臣。 廿廿心里有了底,稳稳当当地回了后殿东耳房自己的寝殿歇着了。 月桂瞧着主子办完了这事儿有些高兴,这便轻声道,“缊布大人这才获罪几个月,皇上就给起复了,这不仅是能让淑嘉皇贵妃母家一门安心,以及二位亲王安心,实则也是让天下看见皇上的仁君气度。” “原本皇上旨意里叱责缊布大人的话颇为严厉,再者写错孝圣宪皇后徽号的罪过也算大罪可是说皇上没过多久就都给宽免了,这必定叫天下万民感念皇上的恩德。” 廿廿轻轻点头,“说到底,缊布终归是皇家外戚,虽说那缊布自己不中用,可终究不至于伤了皇家与外戚的情分去。” 月桂想了想,“可不,就因为内务府乃为天家的家仆,故此总管内务府大臣里头,倒多从外戚里头拣选。如今除了缊布大人之外,盛住大人、布彦达赉大人等,可不都是外戚么。” 廿廿含笑静静抬眸,“鬼丫头。” 月桂便知道自己猜中了,赶忙道,“好歹布彦达赉大人是主子家的亲族,盛住大人是孝淑皇后的兄长,也总不能叫内务府里只以您二位主子娘娘的内亲充任不是再多一位缊布大人,也算皇上不忘淑嘉皇贵妃等先帝的主位去,这才能平衡起来。” 廿廿点了点头。如果说朝堂是皇上纵横捭阖的战场,那这后宫和内务府就是她这个皇后要指点挥斥之地。皇上掌国,她自要管家。 那这家里的事,自不能容得那些并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去办着。 她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内务府大臣们都是奴才,倒都景仰;却也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习惯了不将她放在眼里的。 譬如,那位国舅爷盛住在盛住的眼里,她不是皇后,她可能永远都是那个要屈居在他妹子之下、被他妹子摁得死死的那个年轻不懂事的小小侧福晋。 而有这样的国舅爷在,那他自然是心意都只顾着绵宁那头。 对于舒舒来说,她本生阿玛布彦达赉已经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若再加上这样一位亲娘舅,那这舒舒,倒有本事能一手遮天;甚至在这后宫里,敢与她这位皇后掰一掰手腕了。 “此番主子向皇上求情,令缊布大人官复原职,缊布大人心下必定对主子感激涕零”月桂轻声道。 廿廿静静垂眸,“那也是他该得的,谁让他是淑嘉皇贵妃的侄儿,八王和十一王两位亲王的表兄弟呢。” 有了缊布官复原职这事儿,十二月的时候儿,廿廿再与皇上提恒谨的事儿,便更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就连皇上也没想到,廿廿会为恒谨求情,请皇上加恩将恒谨从皇陵赦回京中来。 “终究大过年的,各自都是一家子团聚,恒谨独自守在皇陵,他福晋和儿孙们都在京师两地分隔着,倒叫我这心下也有些不落忍。” 皇帝不由得轻轻皱眉,伸手握住廿廿的手,“可是这恒谨胆敢在刚刚正位中宫的当月,就故意冲撞的辇轿这样的大不敬之罪,爷若宽恕了他,岂不是委屈了” “况且是中宫,可是总有人欺年轻,爷严惩一个恒谨,也是为中宫立威,令所有皇室宗亲都尊敬可是这才不过半年多,就将他赦回,难道不是让心存此念之人,更加胆敢侥幸以身试法去” 廿廿双手包住了皇帝温热的大手。 “皇上此番如此严惩恒谨,甚至将克勤郡王的爵位都没给他两个成年的嫡子承袭,我都明白,皇上这都是为了给我出气” “可其实呢,我这心里何曾将一个克勤郡王放在眼里就更遑论只是恒谨一人了。我这心里,顶顶为重的,永远都是皇上故此皇上都使法儿哄我高兴了,那我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去了” “再者,皇上也说了,处置恒谨还是为我这中宫立威。可是我想,自古帝后,都应恩威并重。皇上惩治他也惩治过了,王爵也已经革除了,叫他在皇陵该受的苦也都受得差不多了那这会子,我倒想着该施个恩了。” “宗室终究不同于大臣,毕竟是一家子血脉,若是只有威而没有恩,那怕是反倒只能让宗室们心下对我更有芥蒂皇上便是为了我想,这会子便也给了他这个恩典去吧。” 皇帝不由得一叹,便也点了点头。 “这与劝爷恕了缊布之罪,是异曲同工之意。” 廿廿娇俏仰头,“是啊。谁让我是皇上的妻子呢,自然要凡事都学着夫君,皇上做了什么,妾身便也要跟着做什么去。这才叫这朝堂、天下都知道,妾身与皇上是夫妻同心,如此方堪为天下父母。” 皇帝便也轻哼一声,将廿廿小手用力一带,将她带进怀里来。 “都说女人心眼儿小,就跟那针鼻儿似的,若是旁人受了恒谨那样的冲撞,必定还不解气呢。可是反倒还要替他求情,还要可怜他去廿廿的心,无人可比。” 廿廿便也轻笑,“皇上倒是高抬妾身啦妾身其实也不是为了恒谨一个人,妾身为的是能让宗室归心,也能让天家一家子骨肉能不断亲情。而这些,说了归齐都是为了大清江山稳固,朝野安心。” 皇帝便也点点头,“好,那爷就在年前便召他回京吧。” 说完了这话儿,廿廿走出前殿,四喜在门口儿有点儿鬼鬼祟祟的。 见廿廿出来,四喜便赶紧迎上来。 廿廿问,“出什么事儿了” 廿廿这阵子陪皇上住养心殿,四喜作为储秀宫总管,这便还得在储秀宫的职位上,不能跟过来。 四喜忙回道,“前兵部尚书富锐,死了。” “哦”廿廿也不由得停步转眸,“安鸾的阿玛过身了” 四喜答“正是。” 廿廿静静垂眸,随即吩咐月桂,“备些奠礼,四喜亲自送过去。” 廿廿转眸望向蓝天,“我那曾经的安姐姐已是与我断了姐妹情分,可我却不能学她那样儿。该行的礼数,咱们一样儿都别缺了。” 廿廿想了想,岁就又道,“还有,四喜是内监,不宜单独出宫,便再叫上一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吧。嗯,就缊布吧。” “缊布本就是成亲王的姑舅亲,富锐又是成亲王侧福晋的父亲,那缊布这会子去便也是合适的。” 四喜眼珠儿转了转,忙答,“嗻” 次日,月桂这边儿已经备办好了给富锐的祭礼,四喜来向廿廿接旨,廿廿缓缓道,“我昨儿晚上忽然想起件事儿来新封的恒谨郡王尚格的嫡福晋,为三等襄宁伯扎拉芬之女,她们家是他他拉氏这位信任克勤郡王的福晋,与成亲王那位侧福晋他他拉氏,可是一家儿的” 四喜使劲儿想了想,忽地一拍脑袋,“叫主子这一问,奴才倒想起九月间一件事儿来九月时,皇上在奉移先帝爷梓宫的途中,曾下旨调镶蓝旗汉军副都统扎拉芬,为福州副都统” 廿廿一听便明白了,赞许地看着四喜笑,“个机灵鬼儿。” 他他拉氏也是大姓儿,族中人丁颇旺,宫里手头也没有人家的族谱,更何况房头众多,早就单立了谱系了,这便叫廿廿也一时分不清楚。 不过这一个“福建”二字,倒是给了廿廿一个提醒。 成亲王永瑆的侧福晋他他拉氏的父亲,曾经做过福建巡抚;而这回皇上又命一个他他拉氏去福州为副都统按着家族佐领的关系,想必这个襄宁伯扎拉芬与成亲王侧福晋的母家,若不是同门,也应当是堂房。 廿廿满意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们去吧。若是在富锐家见了他他拉氏侧福晋,们可得知道该怎么行礼。” 四喜忙道,“奴才都明白,主子尽管放心。” 四喜走了,月桐还是迷糊的,看月桂出去倒茶,忙跟着贴上来,“姐姐,姐姐,主子这是要干嘛呀” 月桂伸手轻轻刮月桐鼻尖儿一记,“想啊,那恒谨这个人,金贵么” 月桐想想,迅即摇头,“这个人曾经是克勤郡王,有了那个世袭罔替的王爵,他才是金贵的,金贵到都敢直接冲撞主子的轿辇,还能影响到宗室王公们的意见;” “可是当他被革了王爵,没了克勤郡王这顶王帽,他就不金贵了。” 月桂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主子自早已不将恒谨这个人放在眼里,可是主子却不能不将克勤郡王这个王家放在心上。” “皇上惩治了恒谨一个人,不等于整个克勤郡王家就都臣服了,一旦恒谨回京,他若再上窜下跳,挑唆克勤郡王家现任郡王,乃至其他族人的话呢主子自有的是法子惩治他自己,可是克勤郡王家那么多人呢,又是世袭罔替的王爵,主子哪儿能一网打尽不是” 月桂深吸口气,“所以啊,主子还要收拢克勤郡王家整个儿的心,这才能叫最后的大获胜呢。”23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2、招人嫌 502、 四喜带着廿廿的内旨,随同刚刚官复原职的总管内务府大臣缊布,一起出宫赴安鸾母家,为已故的前兵部尚书富锐吊唁。八八读书,o 廿廿坐了一会子,便起身去前殿陪伴皇上。 夫妻这样在养心殿的小院子里相处,便也偶尔会忘了这是养心殿,是天子的寝殿,反倒只当此处是普通民家的住处了。 回想传统满人民居,都是这样的院套,只不过屋顶是草,不是这金黄的琉璃瓦;墙是黄泥,不是这朱红的宫墙可是说到底,家与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端的都要看,屋檐之下,一家子人能否过得和美。 皇帝刚见过了一拨儿引见的官员,又与军机大臣处理完西南的战报,歇下喘口气儿。 廿廿亲自伺候皇帝用奶茶。 “这寒冬腊月的,心火最易郁着,皇上眼睛里有些血丝,可千万散散。故此今儿的奶茶,我没叫他们用砖茶,倒是尝试着换了些绿茶一起熬的,皇上尝尝,可还能入口” 皇帝喝了一碗,晃晃奶茶碗,倒也点头,“虽没有砖茶的醇厚,不过却也胜在清新。” 廿廿接过茶碗,“不生涩就好。” 皇帝这才叹口气,“西南军报,叫爷这大年根儿底下的还不安生。” 廿廿静静抬眸。 皇帝深深叹口气,“那明亮,辜负了朕一片托付。” 明亮出自沙济富察氏,是孝贤皇后的侄子。从嘉庆元年起,奉皇帝旨意带兵剿匪西南,结果长达近四年不能全胜。 头三年,朝廷耗费军费达七千万两白银,嘉庆四年这一年,几乎每个月朝廷都要拨下去百万两银子的军费这样巨大的耗费,虽不是明亮一人之过,可是作为统兵之人,也自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之前皇上已经在盛怒之下,革了明亮的参赞大臣和都统的职衔;为了让他在军中好歹安心,故此皇上还给他保留了一个副都统的衔。可是明亮却不知悔过,反而爆出私纵匪首之事来。 奉旨赴军中的阿桂的孙子那彦成等,向皇帝上奏,说“数月以来”都没见明亮追剿贼首,使得几路大军无法形成合围夹击。 皇帝大怒,痛斥明亮“天良业已丧尽”,著革职、拏问。 廿廿心下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儿傅恒、福康安这两代人之后,沙济富察氏这一门的气数仿佛都被用尽了,他们的后人,无论带兵沙场的男丁,还是后宫的女儿们,竟没几个能扛得起他们家门楣来的了。 “皇上不必为明亮一人忧愁,军中如今更有额勒登保、勒保、那彦成等人统兵,西南战事必定照样儿大捷。” 皇帝叹了口气,“是。爷只是恼了此人竟全无傅恒、福康安的带兵之谋、对朝廷之忠。” 廿廿再送上一碗热热的奶茶。 皇帝轻轻握住廿廿的手,“爷今儿心下沉重的缘故,倒更多是因为安禄阵亡了。” 廿廿便也是一怔,“安禄可是海兰察之子” 海兰察也是大清一颗将星,曾立下廓尔喀之功。八八读书,23o在重视子一辈父一辈传承的军中,原本海兰察之子安禄身在军中,会起到绝大的作用。 皇帝点头,“对,就是海兰察的长子,承袭了海兰察的一等公爵此番他在军中,在王家山地方追贼,于树林内突遇贼出,qiang剌安禄落马阵亡。” 廿廿心下也是沉痛不已。 皇帝点点头,“安禄新生一子,朕已下旨叫那个孩子即袭封公爵,并给那孩子亲赐名为恩特赫默扎拉芬。” 廿廿也是欣慰点头,“新生小儿,皇上不但命袭封公爵,且亲赐名,想必安禄泉下有知,也当知恩。” 廿廿亲手将奶茶碗收了,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动。 “扎拉芬长寿之意,皇上将扎拉芬这名儿赐给安禄的这个新生的儿子,自是希望他健康长大、寿命久长。” 皇帝轻轻点头,“可不,对于新生的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他们健康、长命。这就跟民间百姓家都给孩儿们脖子上挂个长命锁,是一样的道理啊。” 廿廿眸光轻转。 皇帝倒是回想起旧事来,不由得轻勾唇角,“就仿佛当年绵宁那孩子刚下生,你抱着他,结果他竟将你的银锁片儿给抢走了一样儿” 廿廿不依了,噘着嘴道,“皇上亏您还好意思提那银锁片儿” 旧日种种,重回眼前,皇帝不由得心下悸动,走过来将廿廿手中的奶茶碗接下撂在一边儿,伸臂将廿廿拥入怀中。 “真好,如今你已是爷的妻,陪爷一起守着这大清的江山。” 此时无声胜有声,廿廿没说话,只是抱住了皇上的腰,将自己的头依靠在皇上心口,听皇上那笃定的心跳。 终是国孝期间,皇帝也不敢造次,这便相拥了一会子便松开,只拉着她的手,并肩坐在炕边儿。 “爷瞧着,方才你听着爷赐给那孩子的名儿,仿佛眉眼之间似有所动。怎么了,这个名儿有什么不妥么” 廿廿赶忙摇头,“我就是觉着扎拉芬这个名儿好。” 皇帝挑眉,“嗯” 廿廿便轻声叹口气道,“是巧合,我今儿刚听说了另外一位扎拉芬,孰料到皇上这儿来,皇上就又提到了这个名儿。” 皇帝一听便也会意,“你说的,是襄宁伯扎拉芬吧” 廿廿点头,“说来当真是巧,襄宁伯一门也是为国尽忠,凭军功为自家赢得伯爵的爵位;海兰察一家也同样是因军功,功封一等公爵。” “皇上将扎拉芬这个名儿赐予安禄之子,想必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的注定。” 皇帝便也轻笑道,“哎哟,叫你一说,爷这才也觉得巧了。爷自己也说呢,为何一想到给那个孩子赐名,怎么忽然一下子扎拉芬这个名儿就自己从爷的脑海里跳出来了呢” “想必,这怕是也跟九月间爷刚下旨命襄宁伯扎拉芬调职福晋,这便将扎拉芬这个名字在脑海里多转过几圈儿的缘故吧” 廿廿静静抬眸,“还有更巧的,襄宁伯扎拉芬之女,正是皇上新赐袭封克勤郡王的尚格的嫡福晋。” 廿廿不由得轻轻抠了皇帝手背儿一下,“皇上心里记着扎拉芬的名儿,前后脚儿的又叫尚格承袭克勤郡王的爵位我这么瞧着,皇上心下对这一家子的外亲,倒是颇为看重啊。” 皇帝不由得伸手刮了廿廿鼻尖儿一记,“叫你这么说,爷又觉着这样便又是冥冥中的注定了既然尚格的福晋是襄宁伯之女,想必这位福晋会是尚格的贤内助。” “有什么样的妻室,便会影响到丈夫。想那恒谨能落得今日下场,未必没有他那个福晋在后头没能规劝的责任那爷这回再将克勤郡王的爵位下旨承袭,自然要找个家里有个好妻室的” 皇帝说着转眸,静静凝视着廿廿,“便如同,爷也有你这样一位好皇后啊” 廿廿红了颊,轻轻垂首,“既如此,那我便要与这位新封的克勤郡王福晋多亲多近些恒谨一个人给我和克勤郡王家带来的隔膜,我可指望着这位好福晋帮我化解了呢” 皇帝欣慰点头,“好啊。” 这十二月的年根儿底下,虽今年不用节庆,可是各种大小祭祀却都不能免。这些祭祀里,有些是皇帝亲自行礼的,而有些则只能是由皇后来行礼、不便男人们参与的。 皇后行礼之时,自召王福晋进内一同行礼。 在圈选各家王福晋时,八王府、十七王府都没的说,自然是嫡福晋进宫;每次都是到十一王府这儿,倒要廿廿来选择一番,看是哪位侧福晋进宫。 往年都是安鸾来。凭她母家身份的高贵,以及她自己多年在宫中的经历,还有外人都以为的她与皇后之间的姐妹情深。 可是今年,廿廿却毫不犹豫直接圈定了他他拉氏。 传旨太监看了,也是一怔。 廿廿知道他们都会想什么,只静静抬眸道,“安侧福晋的阿玛、前兵部尚书富锐刚刚过世,想必这会子安侧福晋正为其父穿孝,便不必劳动安侧福晋了。” 宫殿监传旨成亲王家,几位侧福晋跪接皇后谕旨,安鸾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其余由官女子超拔上来的李佳氏、刘佳氏几位自然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也不争这个,这便都悄悄儿打量着安鸾去。 安鸾不想叫她们看笑话,生生地忍住了。回到房中便再撑不住,恨得抓起茶壶来就要砸。 “主子可使不得”她房中使女香棋忙山前抱住她的手腕,“王爷爱惜物力,主子房里这些摆设全都有登记造册的哪一件没了,王爷说不定哪天都要过问” 如今随着年纪渐长,十一王爷永瑆是越发的注重节俭。 有人说也是因为十一王爷后宅里的女人太多,又没有个嫡福晋管家,故此十一王爷怕人多靡费,这便将东西都盯得颇紧。 安鸾恼得咬牙,“便是砸了又怎样便是王爷问了,又怎样就这么一个茶壶,我难道自己还买不起一个凑上不成” 香棋也有点尴尬,却只好硬着头皮道,“主子连着好几个月的份例,都被王爷扣在账房里,还没发下来呢。今年又是国孝,不让过年了,故此连宫里的节赏也没有了。” 安鸾气得都有些摇晃。 她是朝廷册封过的亲王侧福晋,所以她原本是有自己的一份儿俸禄的,这是朝廷发的。可是呢,却被王爷给截留在账房里了,她一问,王爷就说叫账房先生给挪动了,叫她别急,再等等。 王爷这脾气,别说她们几个侧福晋,据说王爷将嫡福晋的嫁妆都给动用过她便不敢追得紧了,也怕哪天王爷一高兴,将她的嫁妆也给占为己有了。 她这些年始终无子,若连自己那点子陪嫁都没有了,那她就真的半点倚仗都没有了。 更何况如今是天寒偏逢连夜雨,她阿玛富锐过世了。她阿玛过世,原本她们家里好好儿的一等公爵,却也被皇上下旨叫堂房承袭,也就是安常在的阿玛给承袭去了 从前还能指望母家帮衬着些儿,如今公爵给了堂房,这条路便也自然跟着断了去。 说起这些财物之事,她便又想起皇后赐奠的事儿。好歹是堂堂皇后,恩赏下来的赐奠之物里,竟然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只是些冥纸和经卷,并用于上供的几大桶奶茶而已 就这么点儿破东西,她还得跪接,还得感激涕零,还得当着太监的面儿掉下眼泪来才行 “她是故意的,我就知道,她根本就是想故意磋磨我来的她故意不叫我进宫,而让他他拉氏进宫有了她的抬举,那王爷还怎么好意思叫我继续排在他他拉氏之前” 香棋知道主子是介怀今儿这道内旨了,这便只能轻声地劝,“毕竟娘家老爷刚刚过世,主子不进宫也罢。” 安鸾忍不住苦笑起来,“是我阿玛过世了,可我是出了门子的闺女,我便已经是成王府的人,我自不用再给我阿玛穿孝了顶多,头上用青布包头就是。” “再说现在原本也是国孝期间啊,便是我阿玛过世了,我进宫也不抵触分明是她有意要抬举他他拉氏,抢我的风头” 安鸾说着,霍地横眼望向窗外,“你们没瞧见,他他拉氏接旨的时候儿,那样一副都快要忍不住乐出来的神情真是,小门小户家的,没见过什么” 也是,他他拉氏的阿玛就算当过福建巡抚,可是这家世怎么跟她母家的一等公爵相比,更何况是排位最前、得配享太庙的开国五大功臣的前两家之一 香棋也是安鸾的陪嫁女子,这些年对主子与皇后的心结也是大概明白的,她便小心地劝道,“如今,那位已是正宫。各家王府福晋、夫人,都是上赶着的。主子原本与皇后同为宫中侍读,本可以在各家王府福晋当中拔得头筹” “主子,何苦不想着与宫里重修旧好去” 安鸾黯然抬眸,“各家王府都上赶着她若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她的三阿哥就不会那么招人嫌了。”11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3、肚子有了形状 503、 正说着话儿,安鸾名下的首领太监四聪从外头进来行礼复命。 安鸾自己终究已经是成亲王侧福晋了,便是自家阿玛身故,她也不便见天儿在娘家呆着,这便每日里派首领太监思聪过去,晨昏各行礼。 这四聪的名儿不是白叫的,耳朵灵着呢,回来瞧见院子里的气氛不对劲儿,便早问明白主子这是怎么着了。待得四聪迈进门槛来的时候儿,已经知道怎么应对,更知道该怎么哄主子高兴了。 四聪复命的当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安鸾,“主子可知,奴才今儿在信勇公府,可遇见谁了” 安鸾心下正烦乱,可懒得猜,只挥了挥手中帕子,“你自管直说吧,就甭兜圈子了。” 四聪便也赶紧道,“回主子,奴才在信勇公府上,遇见了延禧宫的梁总管” 安鸾便是一挑眉,“延禧宫” 四聪忙道,“正是。延禧宫莹妃娘娘也派总管太监,赴信勇公府赐奠。实则梁总管由小公爷陪着,已是先行完礼了,就要往外走,却忽地瞧见了奴才,就站下了,特地支开身边人,走过来与奴才说话。” “哦”安鸾心头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你倒说说,这位梁总管与你说了什么。” 四聪道,“梁总管说莹妃娘娘听闻老爷过身,心下也是十分地痛惜,故此便赏下了不少的奠礼,其中不乏佛爷们亲手加持过的吉祥物件儿那些可都是宫里的物件儿,宫外本是不该得的,莹妃娘娘也都大大方方地赏下了,以便叫老爷来日带入地下,可尽快得往生。” 安鸾眯了眯眼,“难为莹妃娘娘倒有心了。” 四聪道,“梁总管说,莹妃娘娘这份儿心意可不是冲着安常在,实则是冲着主子您的。” 安鸾叹了口气,“也是。我那妹子倒是个苦命的,原本指望她进宫,能好歹替我母家争一口气,谁知道刚进宫,国孝期还没过完呢,竟然就降位为常在了。” 四聪又道,“梁总管也说了,莹妃娘娘说主子您是成亲王的侧福晋,便是她的妯娌,自是该情同姐妹一样。若主子有什么心下解不开的,尽管与她说去。” 安鸾便深吸口气,“好,赶紧备份儿谢礼,进宫呈进延禧宫,以谢莹妃娘娘赐奠之恩。” 安鸾吩咐完了,不由得又眯眼盯着四喜,“可是这位梁总管你觉着,人可靠么” 四聪诡秘地笑了笑,“主子怕是还不知道,这位梁总管从前就是延禧宫的总管,那会子还是在莹妃还没封妃之前,还在嫔位之时原本莹妃娘娘是在嫔位,却可享受妃位的份例,故此延禧宫中才配总管太监。” “可是不知怎地,后来梁总管却被从延禧宫给调走了,原因是嫔位宫中不配有总管太监”四聪抖着机灵道,“也不知道莹妃娘娘当年那是因为什么缘故。” 安鸾便冷冷地笑了,“我明白了,那必定是莹妃当年触怒了后宫掌事儿之人了这后宫里,已经几十年没有过皇太后了,那会子执掌后宫的,还能有谁。” “莹妃娘娘与她不睦,连带着这位梁总管都跟着吃挂烙儿,那也由不得人家这二位不跟那位一条心了。” 四聪嘿嘿地笑,“奴才也如此这般觉着这后宫里啊,终究不是只有一扇门儿。中间儿的那一扇门儿关上了,自有多的是的宫门向主子敞开儿着呢。” 叫四聪这话给说的,倒将安鸾都给说乐了,“可不是么。若论这世上哪儿的门最多,还有哪儿能比得上宫里的千门万户呢。” 十二月初十日,已革克勤郡王恒谨,终于从皇陵回到了京中。 沿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回到克勤郡王府门前时,忽地看门房里涌出来的门子们,一个个带着谦恭却又有点儿疏离的笑,上前请安行礼时,他才猛然醒觉,他错了。 门子们嘴上说的可是,“请老爷安”,再不是从前的“请王爷安”了。 是啊,是啊,他怎么忘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克勤郡王,而只是个闲散宗室普通闲散宗室还能赏戴四品顶戴,而他连顶戴都被皇上给革了,是个秃顶子的黄带子 他尴尬地回眸,他身后马车上,那两个新人还好奇地挑开帘子往克勤郡王府里看。 这两个都是家世最最普通的内务府下的女子,凭她们两个的身份,原本连这克勤郡王府的门儿都挨不着,如今是坐着马车来的,自是满眼的好奇,恨不能这就下车进王府里逛逛去。 恒谨暗暗攥了攥拳头。 这要是从前,他这会子瞧着那两个的神情,得是怎样的志得意满啊。 可是今日 他只能黯然地摇了摇头,尴尬地看了看眼前跪了一地的旧日门房,扎撒扎撒手,“那什么,大年下的,也难为你们还惦记着我,还给我行这么大的礼。该赏给你们的,自少不了你们的,只是爷今儿走得急,身上没带着那么些。回头叫你们福晋给你们都补上去,必定亏不了你们” 话说得还是硬气的,可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兜囊里是什么样儿的闲散宗室,每月只得宗人府发下的养赡银子三两,一年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三十六两;此外还有岁米二十多石 而从前身为郡王时呢,郡王年俸白银五千两,岁米五千斛,核二千五百石此外还有郡王赏给的当铺、田庄、果园、太监、女子、佐领、打牲乌拉,此外还有蓝甲白甲等兵丁侍卫的养赡银子 两厢做比,嘿嘿,可怎么比啊 都没了,他曾经拥有的那一切,都没了。 不,倒不是说克勤郡王没了,克勤郡王的待遇也依旧还都存在着,只不过再也不属于他本人,也更不属于他们家了。 如今是这居住在克勤郡王府里的侄儿享受着。 恒谨再眯眼朝门内瞧瞧。 他来的时辰也不短了,按说外头这么些门房磕头行礼的,动静也不小了,新封的克勤郡王好歹还是他亲侄儿,怎么着也该出来瞧瞧吧。 可是那大门内静得宛如一汪冰冷的水,一丝儿波纹儿都没有。 恒谨咬了咬牙,使劲地勾了勾唇角。 得,他明白,什么叔侄的辈分,放在高高在上的克勤郡王和闲散宗室的区别里,那就都不值。他这个侄儿本就是嫡孙,从前因为他兄长去世得早,而没能承袭上王爵,心下对他这个当叔叔的就挺不满的。如今终于找补回来了,可要高高端起来,不搭理他了 再者,他是因为冲撞皇后而获的罪,人家那新封的克勤郡王可不得向皇后表现着点儿么,这才要跟他离得远远儿的才好呢 瞧着他这么往里张望,门上的人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道,“今儿王爷和福晋都没在家。这不,年根儿下头了,进宫了。” 恒谨摆摆手,“罢了,就算在家,我也不打算进去了。我进去算什么呢,是该给我这王爷侄儿行礼还是不行礼啊我瞧着他也得下不来台,我又何苦难为他去。” “得了,我这就走了,你们也甭进内通禀了。天儿冷,路远,我正累着呢,得赶紧回去歇着去。” 门房们好歹行礼恭送,外兼将他那边住处的道儿又给指了指。 恒谨闭了闭眼,他曾经名下的几处官房,他不至于记不住。只不过眼下这间曾经是地脚最不好,他最不放在心上的甚至,那处地脚儿连一口甜水井都没有,喝的都是涩水井里的水。 可是如今倒好,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儿,却也成为他唯一的归处了。 他摇摇头,“罢了,罢了,我走了,你们也都回吧。” 他黯然地爬上马背去,没精打采地任由马匹摇晃着。 两个新纳的侍妾挑开窗帘,两张年轻的脸都凑过来,“王爷,您没事儿吧” 恒谨尴尬地咬了咬牙,“没事儿,爷能有什么事儿你们也别跟着我上火,今儿且委屈一晚上,等明儿个的,我挨个上门儿去找他们那些人去” “大家伙儿一起计议的事儿,我如今被革了王爵了,他们还都好好儿地当着他们的王爷、贝勒爷的,他们不能不管我,他们得负责我的下半生” “要不然本王爷一旦恼了,既然连皇后的轿辇都敢冲撞,我难道不敢将他们彼时说的话都给端出来么到时候儿,既然没好儿,那就大家一起都没个好儿谁也别想,光自己好,却要眼睁睁看着我遭难” 恒谨终于回到了她福晋暂时的居处,富察氏闻讯跑出来,欢喜得眼中都闪出了泪花儿。 可是富察氏却还是一眼就瞧见了恒谨后头马车里那两个正在小心翼翼下车的年轻女子来。 若只是女子倒也罢了,可是富察氏却瞧见那两个女子的肚子却都已然微微凸出了 富察氏登时如遭雷击,便定在了门口。 眼中先前欢喜的泪,这会子倏地就地全都在眼光里凝成了霜。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恒谨迎上来时,尴尬地想要主动伸臂跟妻子行个抱头礼的,可是富察氏却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臂,寒声压低了问。 恒谨尴尬地“啊”了一声儿,“就是,就是两个使唤女子罢了。” 他如今就是个月银只有三两的闲散宗室,那这两个女子自然就也甭指望朝廷的册封和俸禄了,所以可不就一辈子只是使唤女子呗 富察氏咬牙切齿,“我问你的是她们的肚子” 八月间两个女子赏下,送到了皇陵,如今十二月,四个月刚刚好是女人怀胎开始显怀的时候。虽不明显,不过也足够生养过的、有经验的妇人们,一眼就能瞧出来的了。 这可是国孝期内啊国孝期内若是生下孩子来,那可是十恶之罪 恒谨嘴唇扭了扭,“那个,没事,总归孩子便是生下来,暂时不报宗人府就成等过了国孝期,再报也不迟。”、 “官家办事,从来都是只要没有人告,官家也懒得管的再说国孝期生子这事儿,宗室里历朝历代都有,只有家里人嘴严,宗人府那边儿自然也乐得睁一眼闭一眼。” 富察氏已是气得想哭都没有眼泪了,她反倒想笑,“宗人府老爷啊,你都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头在乎的还只是个宗人府么宗人府难道不是听皇上的” “那头儿是皇上和皇后正等着拿捏你呢,你转头就送出这么两个大宝贝来” 恒谨抬头望望天,“我也知道这不妥。可是你怎么知道,在皇陵的日子有多难熬白日里那些守陵的太监、侍卫们一个个儿的都拿我当活死人看,连个正经想跟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就见天儿只能对着四堵墙发呆,我觉着我就要疯了,虽是都能冲过去,一脑袋磕在墙上把自己给磕死” 那时候他觉着,他不是在守皇陵,他是在守着自己的坟。 他虽然还活着,他却已经生活在了他自己的坟墓里,而且还是自己给自己守着坟 “也幸好是她们两个来了。鲜活的、生动的、年轻的、有生命力的这才叫我也活过来。要不然,你现在见着的,就是我的尸首了。” 恒谨这话说得,叫富察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滑了下来。 终究此事不宜声张,那两个女子的肚子更是不能叫外人留意了去。富察氏唯有打掉牙齿和血吞,赶紧叫人先将两个女子给带进府去。 可是带是带,她却不准那两个女子走大门,而是交待给下人叫带着从角门走。 那两个女子心下也是颇为不高兴,两个人暗暗嘀咕着,“都不是王府了,她也不再是朝廷册封的王福晋,倒还端着个王福晋的架子去,又给谁看呢” 恒谨知道富察氏不高兴,自己也理亏,忙主动拢着富察氏,说着软和话,便赶紧往里去。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富察氏是个什么脾气呢,这些年他在家里,也没少了偷偷摸摸在房里收过几个丫头,只是终归都不敢向富察氏张嘴,给这几个丫头要个名分。 故此那几个跟过他的丫头,别说没敢请封过侧福晋,就连个格格的名号都不敢给。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4 惧 504、 要说起他这位福晋来啊,该有的“大度”倒也还有,知道他好歹是王爷,还是高贵的克勤郡王,故此不往屋里多摆几个人是不可能的,故此她倒从不为这事儿跟他闹。9八9八9读9书,23o 她只是,严格盯着她们的肚子。 要说这嫡福晋就是有手腕儿,这些年过来了,他房里通房的丫头们,竟然一个儿怀过孩子的都没有 到如今,他仅有的孩子,就是福晋富察氏生下的两个儿子。 这些女子没有生养,就没法儿给格格的名号;若生不出儿子,那就更是压根儿就没有跟朝廷请封侧福晋的可能。 宗人府里这些规矩,可不是他一个人宠爱了就能给改变的,生养是门槛,而生儿子才是唯一的通行腰牌。 他这位嫡福晋便是从根本上掐住了去,总归甭管多少人摆进他房里,只要没有生养,便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她和她孩子的地位去。 所以他这堂堂的郡王,原本是可以有三位经过朝廷册封的侧福晋的;更何况他更是八大世袭罔替的克勤郡王,按说皇上都得亲赐一位侧福晋下来结果别说三位啊,他连一个儿都没有,这些年有名分的只有他嫡福晋富察氏一个儿。 他这窘况,平素里也没少了被宗室王公们笑话,都说他这是胆子再大也惧内。 他自不想承认,可是又说不出旁的什么来。上回就是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喝酒,他就又被人说到“怕老婆”这事儿,说他熊,说他认怂,说他胆子小,不是满人的勇士。 他就气疯了。他这克勤郡王的爵位,可不仅仅是因为皇家血脉而恩封来的宗室里头,谁不是因为血脉才有的爵位呢,可是却都是要降等承袭,唯有他们八家才是世袭罔替的他们家的世袭罔替,来自军功,是因祖辈的军功才得来的呀 若他是个熊包,那他还有什么资格戴着这顶王帽,他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在所有宗室们面前也都耀武扬威的去了 况且,他自己心底也还有个不能碰触的软肋。他自己是庶出,是上头两个嫡出的兄长都死在阿玛前头了,这才轮到他来承袭王爵。 可是两个嫡出的兄长虽然过世了,可是兄长不是没有儿子的,而且还都不止一个,便比如现下“夺走”了他王爵的侄儿尚格。 可是先帝爷还是将克勤郡王的王帽戴在了他的头上,他便可以傲然睥睨嫡出侄儿们的不满了。所以他最怕人说他没有先祖的勇猛,是个熊包 就在这种激将法之下,再加上酒劲,他便当即拍了桌子,说他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干一件不但在座那些宗室王公们都不敢做的事儿,甚至他自己的先祖们也都不敢干的事儿 于是他第二天就借着还没散尽的酒劲,直奔神武门,冲撞了皇后的辇轿去 他勇敢了,他不是配不上先祖的熊包了他想着他终究可以扬眉吐气了,不用再担着什么惧内的名声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随即就从天上掉进了沟渠底儿去。c八c八c读c书,23o 现在回想回想,“惧内”二字,当真害他不浅啊。 至于那些个女子,是怎么一个儿都没有过喜脉的,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富察氏是怎么做到的。 他也不想知道又或者说,他不敢知道。 其实妇人控制生子的法子,总归不过那么几种,他这嫡福晋也使不出什么旁的花样儿来,总归是那些破血伤肉的事儿。 对于他来说呢,那些可都是他自己的骨血,他若是弄明白了,心下总归是难受的。故此他索性也就两耳一捂,就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好在他这嫡福晋的肚子也争气,早早儿就给他生下两个儿子来,而且也全都安安稳稳地养到了成年,那他就不怕后继无人,也就够了。 那些没生养过的女子,因没有孩子,便没过多久就都叫他福晋寻个理由,给一个一个的打发出去了,或者直接配给了家生子去当了媳妇子。 他也就生生那么看着了,也说不出什么来谁让她们毕竟没有生养呢。终究男子要想纳妾,总得是以子息为理由,既没有生养的,还留着做什么用呢 不过他心下倒也是愿意她们一个一个被打发了的,毕竟她们的年岁也会年年渐长,再新鲜美丽的,也会渐渐变得面目可憎那些等着名分的,多年等不来,又要明里暗里受嫡福晋气的,自对他也生了怨怼,见了他就知道抱怨、埋怨。日子久了,他也就烦了,懒得再看了。 没的为了那么些个渐渐不再新鲜的,要与他嫡福晋当面闹掰了,叫她又哭又闹,又咬又挠的 他不是“惧内”他就是,不想面对妇人撒泼罢了,看着烦 再说了,他嫡福晋所干的这些,又不是她自己一家的情形;这满人的嫡福晋啊,从小儿都是姑奶奶,没受过汉人女子那么些“三从四德”的妇德教化,故此性子上天生都泼辣些,都敢跟丈夫当面对撕。 故此谁家的嫡福晋不是这么对付自家的那些女人的若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还罢了,她们不敢得罪;其余格格、女子的,还不都是任凭嫡福晋们拿捏了去 便是先帝爷,当年那位不废而废的皇后,不也是这样儿么。 这都是老例儿,他自己一个人儿也改不了。既然改不了,也躲不开,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尽量不将冲突当面闹开就是。 至于这回这两个么算是个意外。 当然不是对他而言的意外,他收了女子进房,不可能没有孩子;这意外是对他福晋富察氏来说的。 想从前那些个女子,连个害喜、有喜脉的都没有,他也知道必定是富察氏从一开头儿就给掐住了,兴许前晚上刚陪完寝,第二天早上药汤子就已经送到了,所以压根儿就没有坐胎的可能。 而这回这两个,跟在他身边儿四个月了,自便时候儿都够了、足了。而他福晋远在京里,自是半点儿都不知道,更无从下手预防着了。 所以他也明白,乍然看见这两个肚子,对他这位手腕强悍的福晋来说,是该有多大的打击。 可是该怎么说呢,他终究是个爷们儿,他也想多子多福,他也想用旺盛的子息来显示自己身为爷们儿的强壮。 况且这会子遭难,人都跌进了沟渠里去,半点儿喜事都找不见。若能在这个时候,多添两个孩子,好歹见天儿的看着两个新生的小孩子围拢在身边儿,或许也能偶尔忘了自己如今的境遇,倒叫人心底下能好受点儿不是 所以这两个孩子,他想留着。即便是还在国孝期内可是他都已经这样了,便再多一宗国服期内生子,又还能更糟到哪儿去 也幸好是这两个女子肚子大了,不能再晚上伺候他,他这便从当晚起,好好儿地多陪了福晋好几晚。一来将几个月的小别胜新婚的劲儿都给补偿过来了,二来也是想借此好好儿哄哄福晋。 在他的卖力之下,他福晋倒是被他哄得柔软了不少,慢慢儿地对他也有笑模样了,说话也软和多了,他心下忖着,应该是没事儿了。 现在只计算着日子,目下两个女子的肚子都刚四个月左右,距离下生还有半年呢。而国孝期就剩下一年多了,里外里也就是晚给孩子报宗人府几个月,倒也无妨,到时候儿就把孩子的年龄往后调一年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恒谨心下稳当了,这便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一来心下烦恼还多,二来见天儿喝那咸水井里的水,他舌头都变苦了。 他这便出门“算账”,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 富察氏这头儿跟夫君好好儿地相好了几天,随即眼见着丈夫又没影儿了,她这心下便也稳当下来,知道该出手整治那两个新来的了。 “她们都是什么家世啊”富察氏一边在颊边匀了薄薄的妆粉,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她身边儿的管事儿女子曼珠忙道,“她们两个,一个是裴氏,一个是李氏。母家自不是什么高贵的内务府世家,不过也还算行,父祖几代的倒是都在内务府里有个主事、笔帖式一类的差事当当。” “哦,原来不过是两个汉姓儿女。”富察氏轻蔑地垂了垂眼皮。这汉姓女,怎么跟她这高贵的沙济富察氏家嫡系大宗的格格相比呢“那也还成,好歹多少还都能有些家教,不是进来就不懂规矩的那些,我可没工夫一个一个管教。” “主子说的是。奴才瞧着,她们在规矩上,倒还是懂得些的”,曼珠忙道,“她们两个倒是见天儿都来,想给主子问安、奉茶。主子早吩咐了不见,奴才们在外头就给挡了。” 富察氏冷哼一声,“她们倒是想得美还想来给我问安、奉茶我若受了她们这个,岂不是已是点头叫老爷收了她们当妾” 富察氏自负地抬了抬袖口,“咱们家可这些年都还没有过一个儿有名分的呢,她们两个多什么了,凭什么我就这么给她们脸去” 曼珠也道,“可不她们说得好听,什么哪怕进来给主子端洗脸水,伺候主子梳头洗脸也好可她们大着肚子呢,这些活儿都是容易脚底下打滑的,若是哪下摔着了、磕了碰了的,还不得都冤赖到主子这儿” 富察氏眸光便越发寒凉,“就是这个理儿啊她们啊,为了得个名分,什么招儿想不出来若当真不管真的假的摔了,我这便理亏了,也只能眼睁睁由得她们蹬鼻子上脸,得了名分去” “我啊,身边儿又不缺人伺候,我便压根儿就不给她们这个脸去” 曼珠耸了耸肩,“就是。就不必劳动她们两个了,就叫她们干养着吧。” “反正现下老爷的月例银子就这么点儿,总归都是要给主子您这边儿派用的。一共就三两,家里还这么些花销的地方儿,派到她们房里的时候儿,若还能剩下个个铜钱的,都算好的了。” 曼珠平素是不敢说这话的,怕戳疼了主子的心窝子。可是今儿赶在这个事儿上,她倒可以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了。 富察氏哼了一声,心下虽苦涩,却也没真的往心里去。 一来是自己身边儿的女子,二来么,家里的情形她自是有数。 好歹家里还曾经有这些年的积淀,如今的景况便是再难跟过去相比,可是好歹还有些家底儿,不至于一下子就要一家子人只指望着老爷每月那三两月银来过活。 不过,这些是她自己心里的底数,她自不会告诉那裴氏和李氏两个去。且叫她们进门就先跟着吃苦吧,按着老爷一个月就三两的月钱分配。 按着惯常的日子,这三两银子别说不够一家用的,连老爷自己一天的光景都支应不下来。到时候儿一个铜子儿都没法儿拨给那两个去,那可就不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狠心了,她们有胆子就只去怪老爷好了。 见福晋没说旁的,曼珠心下有了底,她不由得更是忍不住乐,“好歹是养着孩子呢,若是一个月连一个铜子儿都分不到唉,奴才都得替这两位姑娘担心,她们那身子骨儿可怎么受得了,也不知道她们肚子里的孩子还带不带得住。” 曼珠的话说到了这个点儿上,富察氏才幽幽抬眸看了她一眼。 “还敢指望着她们的孩子带稳当了,然后生下来那我就不是帮衬着老爷,我就是也跟着老爷一起脑袋犯浑,又在继续毁这个家了” 曼珠眯眼望住镜子,“主子的意思是” 富察氏傲然抬头,“老爷的法子,是想晚报宗人府几个月,装作孩子是国服期满之后才有的可是这个法子,我瞧着可不妥。” “这世上终究人多眼杂,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人发现了,捅到都统衙门去,都统衙门再上报了宗人府,那就糟了” 富察氏顿了顿,眸光微凉,“既然已经怀了,拦不住,也无妨。就打了吧,以绝后患。”11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5、又是一个好机会 505、 过年宫中行家祭之礼,成亲王侧福晋他他拉氏,带同新封克勤郡王尚格妻入内。八八读书,o两位同为他他拉氏,互相能当个依傍,自是多亲多近。 行完礼,廿廿赐奶茶给各位王福晋,特地将这二位福晋叫在身边儿,以示亲近之意。 因恒谨从前冲撞皇后轿辇一事,如今皇后格外与克勤郡王福晋亲近,尽显大度。 “皇上恩典,已下旨命恒谨回京。旨意下了有些天了,想必她已经回来了吧”不用廿廿出声问,十一王爷的侧福晋就先出声问了。 克勤郡王福晋心下自是都明白,赶紧道,“王爷的三叔{恒谨排行第三已经回来了这些日子来,他家里倒是颇有些闹腾,倒惹得我家王爷亲自过去问过好几回。” “哦怎么回事儿”成亲王侧福晋忙问。 克勤郡王福晋叹口气道,“是三叔家婶子近来有些脾气不好,管教两个三叔带回来的女子,结果女两个女子也不服管教,两边儿这便吵起来了。” “那两个女子的母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听说自家女儿遭罪,这便直接到我们王爷面前来告。还说,若我们王爷不管,便要告到都统衙门,乃至宗人府呢。” 成亲王侧福晋叹口气,忍不住摇摇头,“你家那婶子怕是还没放下自己身份呢吧她忘了她已经不是克勤郡王福晋,如今还端起那么高的架子来,也难怪那两位姑娘不让份儿。” “那两位姑娘怕都是内务府出身的官女子,哪家没父兄在内务府里当差的便是以官女子身份被指入你那三叔家,可谁从小在家的时候儿不是娇生惯养的格格呢” 说到官女子这儿,两位他他拉氏当着廿廿的面儿,不敢胡乱多说。克勤郡王福晋便叹口气道,“我听着我们王爷的意思,好像还是银子闹的。三叔只有三两的月例银子,各房发下去,到那两个使女手里就剩下几个铜钱” 廿廿在畔听着,这时才放下茶碗,“是啊,还是克勤郡王福晋心细如发。今儿若不是听克勤郡王福晋提起,别说皇上日理万机,便连本宫也忘了恒谨此时只是闲散宗室,一个月只有三两银子的养赡银。” “想他从前贵为克勤郡王,家大业大,家里头人口也多,更是平素里花用惯了。这冷不丁拮据起来,果然是难为。” 廿廿眸光轻转,凝着克勤郡王福晋,“便你那三婶子是个要强的人,但是主妇难为无米之炊,总归叫她在三两银子里腾挪不出什么道场来不是” 克勤郡王福晋赶忙站起来行礼,“皇后主子说的是。奴才听说除了银钱不够使之外,三婶母家这会子也有些事儿惹她不高兴” “怎么了呢”廿廿静静抬眸。 克勤郡王福晋叹口气道,“回主子娘娘,前儿皇上才下了旨意,叫沙济富察氏前任承恩公傅玉之子明俊,承继了承恩公的爵位。” 廿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个。” 傅玉所承袭的承恩公爵位,原来是奎林的,也就是恒谨福晋之父的;恒谨福晋母家未必没有还指望着傅玉死后,皇上能将承恩公的爵位再还回他们这一房的念想毕竟他们这一房,才是原本的嫡子嫡孙。八八读书,o 皇上这一让明俊承袭了傅玉的爵位,那就也宣告奎林这一脉就不用再指望那个爵位了。 恒谨福晋这是母家与夫家,有着如此这般的双重命运了去。 廿廿垂首想想,“今儿本宫既听着这事儿了,便也不必叫克勤郡王和你为难。你们如今毕竟是刚承袭王爵,又是当侄儿的,倒在恒谨家事前头不好处置” “回头本宫见了皇上,委婉求皇上开恩,给恒谨再求一个差事,得一份儿俸禄就是了。” 克勤郡王福晋感动不已,急忙跪倒,说是替三叔一家谢恩。 皇后对克勤郡王一脉,尤其是对恒谨一家能如此,倒叫一帮子宗室福晋们都说不出话来。 次日,皇上的旨意便下来了,赏给恒谨散秩大臣的职衔。 散秩大臣为从二品,岁俸六十多两,虽还不算多,可是好歹是从前闲散宗室岁俸的二倍了。若又能任职侍卫处的话,还有二百多两的加支,那就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恩旨一下,别说克勤郡王尚格要替恒谨向皇上写折子谢恩,便连克勤郡王福晋他他拉氏,都要亲自递牌子进宫,向皇后谢恩。 凭恒谨从前所作所为,皇上和皇后对他们的恩典,已到仁至义尽的地步,叫宗室们都不能不闭上了嘴。 这回月桐先看出来了,不由得兴高采烈与月桂悄声嘀咕,“皇上诛和珅,是皇上在大臣中立威;那咱们皇后主子这般对那恒谨,便是皇后主子恩威并立了” “看以后,还有没有哪家的王福晋还敢顶撞咱们皇后主子了” 月桂欣慰地弹了月桐脑门儿一记,“小丫头,终于出师了” 两人笑说了一会子,月桐给廿廿端茶送进去。 月桐想了想,小心翼翼问廿廿,“难为主子还惦着恒谨的银子不够使。若是奴才,他穷死了才好呢” 月桐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能真正“出师”,还是要看自己有本有胆量如同月桂,以及从前的星楣二位似的,敢在主子面前问这些话。 以前她不敢,便始终都是在主子跟前如外人似的。今儿她这是先跟月桂问过了,心里有了底数,才敢硬着头皮问出来。 廿廿果然扬眉,欣然看了她一眼。 廿廿不急着回答,呷了一口茶,尽都咽了,这才搁下茶碗缓缓道,“从前他家里的月钱不够分,是因为他月银少,不是人家嫡福晋不会持家。” 月桐微微一愣,随即便也垂首,已然会意。 “唯有银子够使了,那二位才反过来会更受不了那福晋” 廿廿没说话,眼底却已然含了笑意。 四喜从外头进来,见月桂正在茶房里煮茶,便也含笑走进去讨杯茶喝。 四喜道“那裴家和李家,都不是好惹的。谁管你母家从前是不是承恩公,又是你本人曾经是什么郡王福晋的总归今日已然落魄,不过就是个破落户儿家的当家奶奶罢了,那两家可不受着她去。” 月桂也笑道,“若那裴家和李家不是这样不肯受欺负的性子,主子当年又为何单挑了她们两家的闺女赏给恒谨去” “未来的日子,这恒谨的福晋有的缠磨了。虽说她是福晋,可她年岁大了,那两个年轻,又肯联起手来,自够她每日里喝一壶的。” 四喜也冷哼一声,“只要后宅里这么闹腾,那恒谨纵有一身的气力,也都使不出来了。便是他再想不安生,这底气也都已经给抽尽了。” 宛若一语成谶,这恒谨果然也抵不过这样生生的磋磨,三年多之后,尚在盛年的他,就心力交瘁,撒手西去了。 死罪纵然可免,不过这活罪也从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过年之际,恒谨福晋好容易喘口气儿,回娘家去转转。 一回去,她那形容憔悴的模样儿,倒叫沙济富察氏一门都吓了一跳。 不知道内情的,只以为她是叫恒谨被革王爵的事儿给折磨的;唯有少数几位同门的宗室福晋,才知道她如今是叫自家那两个“小妖精”给闹的。 她是掌家嫡福晋的做派,上手就想教训两个新人,况且那两个新人只是侍妾,母家又不过都是内务府包衣,她便自以为这两个自是她手心儿里的蚂蚁,怎么拿捏怎么是了。 可是她没想到,她赐下的饭食,人家那两个统统动都不动 别说饭食、饽饽,就连茶,她们两个到她面前都一口都不带动的。 那两个不肯在嘴上屈服,那孩子就打不下来;她便也发了狠,动了旁的心眼儿,利用这时候是冬日,便在那两个门口泼水可那两个就好像都做好防备了,两个齐心合力,互相照应着,竟然全没着她的道儿 最后,她不得不来横的,借口两个人这里那里的顶撞之处,叫她们罚跪 结果那两个竟一起跑到老爷面前告她的状。老爷不知道被那两个怎么给说动的,竟然敢来跟她吵老爷说,就算那两个的身份不过是使女,可是她们肚子里怀着的却是皇家血脉,倘若有半点闪失,她便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恼得要禁她们两个的足,名义上是叫她们两个安心养胎,结果还没等锁门,她们两个的娘家人不知怎么就得了信儿,便闹上克勤郡王府去,还叫嚣着要告到都统衙门和宗人府那去,随即老爷那当了王爷的嫡系侄儿就上门来了 好歹她是当婶子的,叫那侄儿当着面儿地数落,就算没有明面儿里的硬话,可那些软钉子那一根不扎进她心窝子里去 她一个堂堂的公爵之女、克勤郡王福晋,如今竟在自家后院里,被两个小妖精给拿伏住了,腾挪不得 倒是绵懿贝勒的福晋,虽说年纪轻,却也柔声劝她,“如今正是咱们母家的多事之秋。长四叔{福长安出事,亮三叔{明亮又刚被革职拏问这会子宫里正是恩威难测的时候儿,你家既然都已经出了这事儿,好歹先消停下来。” “你便是想拿捏那两个新人,以后自有的是光景,何必急于一时去” 恒谨福晋咬了咬牙,“咱们沙济富察氏走了背字儿,他们钮祜禄氏却越发鼎盛了。明明和珅也是钮祜禄氏堂房,凭什么皇上就跟咱们过不去,反倒还那么信任他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 “别说我们家这事儿,就连二阿哥那边儿二阿哥侧福晋现在不也是被那钮祜禄氏所出的嫡福晋压得死死的” 绵懿福晋叹了口气,“要不怎么有的王家,只跟钮祜禄氏做亲呢” 恒谨福晋便一眯眼,“你说谁” 绵懿福晋静静看她一眼,“还能是谁,肃亲王永锡啊。” 肃亲王永锡长子的福晋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三房的格格,肃亲王永锡次子的福晋就是廿廿的二妹。 恒谨福晋轻轻咬牙,“那这肃亲王家,就是所有宗室里最最希望三阿哥将来能承继大统的了怪不得我们家老爷说,每次宗室之间聚会,那肃亲王永锡总有托辞不来呢。” 借着过年,各宫与各王家频频走动的机会,安鸾终于寻得了机会,在西苑见着了莹妃。 两人都知道对方对于自己的意义,故此说话全都加着小心,倒叫两人一时之间相谈甚欢,仿佛所有事儿都能达成共识。 真个是一见如故。 莹妃便携了安鸾的手,一同到窗边赏雪。 安鸾有意无意间道,“前儿绵懿贝勒的福晋回我们府里来请安,倒听她说起克勤郡王那边儿不少事儿。” “哦”安鸾自是感兴趣极了,“我记着,那新任克勤郡王的福晋,倒是与你们府里的他他拉氏侧福晋是本家儿。想必她们之间走动得勤。” 安鸾便冷笑了,“那是自然他他拉氏在后宫里没什么倚仗,自然要她们两个王福晋互相支撑了。” 她想到皇后抬举他他拉氏而踩她,心下就还是一团怒火。 莹妃了然于心,便轻轻勾了勾唇角,“你也不必介怀。想来咱们皇后娘娘抬举你们家那位他他拉氏侧福晋,为的是要拉拢新任克勤郡王两口子,倒未必是针对你。” 安鸾迭声冷笑,“不是针对我么我瞧着,她倒是一箭双雕,既能拉拢新任克勤郡王一家子,又能打压我去” 莹妃凝着安鸾,心下也是无声地一哂。 这安鸾怎么还不明白,人家他他拉氏好歹已是生下了儿子,而她呢,现在什么还没有啊。这便注定了,人家他他拉氏就是要排在她前头去了。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莹妃便决定直截了当,“二月里,便是八旗秀女选看之期。要想让咱们皇后娘娘不再那么得意,那这次的选看便又是一个好机会。咱们应该从这时候起,就得好好儿的选几个人了。” 莹妃抬眸,“安侧福晋母家,今届选看,可有出挑的姑娘”11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6、合适的人选 506、 莹妃这一问,倒叫安鸾满面的黯然。 “我母家这不是才出个妹子进宫,如今却落得个降位常在的地步倒叫母家一时都寒了心去,谁都不想再进宫了,怕的是进宫也是个难逃跟着我那常在妹子吃挂烙儿的命。” “再说,就算我母家还有足岁待选的姑娘,凭皇上对我那常在妹子的印象,怕是皇上那头儿也懒得选了。” 安鸾深深叹了口气,“至少几届之内,我母家的姑娘怕是都指望不上了。” 莹妃见如此,也只能叹口气。 如果说开国两大功臣之一的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都如此,那她一个包衣出身的汉姓人家,连八旗秀女挑选的资格都没有,就更没什么指望的了。 莹妃不由得望向窗外白雪,叹口气道,“安侧福晋母家既然也已经指望不上,就不知沙济富察氏孝贤皇后母家,可有合适的姑娘了。” 安鸾便也听得眼中一亮。 她懂莹妃的意思。 “那,此事交给我,我去问问看。”安鸾自动揽下这差事来。 此时正值各地八旗秀女陆续进京之时,京旗的各家足岁的秀女也都在都统衙门那边儿登记造册,礼部手里有完整的排单,户部也有一份名单以备给她们发放路费,以永瑆这样曾经的“总理王”,如今的“内廷行走亲王”的身份,安鸾只消有意无意问那么一声儿,就自有相关官员设法将她要的消息递进王府来了。 安鸾掐着辈分,一个一个将沙济富察氏的本届应选秀女都扒拉了一遍儿,不由得只能仰天长叹。 没有出挑的,一个儿都没有 便是足岁的姑娘不缺,但是若论相貌、气度,都比不上二阿哥那侧福晋 看来沙济富察氏到这一辈儿上,唯一还能入得眼去的,也就剩下那二阿哥的侧福晋了。可是呢,就是那样拔尖儿的,结果进了宫,到了二阿哥身边儿去,却也不得宠啊 她也是听说自打那侧福晋进了二阿哥的门儿,二阿哥连她房里都没去过。 虽说是赶上前后两个孝期了,可是二阿哥便是不留下过夜,若是当真喜欢的,自然也是要时常过去说说话,一起吃顿饭之类的可是二阿哥都不曾,这便也足可见在二阿哥心中,那沙济富察氏是个什么分量了。 既是如此,恐怕这一茬儿沙济富察氏的姑娘,便也指望不上了。 安鸾急急遣太监进宫,将此事转奏给了莹妃。 莹妃接了信儿也是定定发呆了良久。 天不助她不成 安鸾的信儿里还十分不甘地说道,“倒是那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才辈出这一届的秀女里,又有好几个出挑的。旁人不说,就连中宫那位的亲妹子,也又要进宫挑选了。” 这说的是廿廿的三妹。乾隆五十一年出生的女孩儿,到嘉庆五年,正好及岁。 安鸾不无遗憾地道,“真可惜康熙朝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姐妹同列内廷主位之后,后宫里再少见亲姐妹一同入宫的例子了。要不然,我真想瞧瞧皇后姐妹一同在后宫,会争成个什么样儿去” 莹妃将信笺折好,内心满是荒凉。 如今皇后地位已稳,能伤到她的,除了那三阿哥,也就是还指望着后宫出现新人,能分她的宠。 说到根本,唯有让皇上不再那么宠爱她,才能让皇后真的失势。 可是凭皇后母家的门第,这朝中各家,能比得上她家的,真是屈指可数。 能相提并论的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指望不上了;稍微能堪比一下儿的沙济富察氏也挑不出个人来难道从今往后,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独据了整个后宫各位王家么 莹妃一着急,便有点像没头的苍蝇,倒对自己身边儿人看得没那么紧。 故此她都不知道,她这会子的动作都早已经被她身边人给送进了储秀宫,传进了廿廿耳朵里。 廿廿倒也不意外,“三年一届的秀女挑选,对她来说自然是一次唱大戏的机会。上回几个贵人被她挨个儿挑唆了一回,却也除了淳贵人之外并无叫她达成心愿的去。那她自然要继续抓这一次的机会,再寻新人了。” 月桂含笑道,“这回三格格也要参加选看了留牌子是必然的,就是不知道这回皇上又要帮三格格挑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儿” 廿廿的二妹被许给了肃亲王家,那也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虽说二姑爷不是长子,但也被皇上新赐封了辅国公的爵位;再者她的妯娌大嫂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两房相处自也是融洽。 这回轮到了廿廿的三妹,也是她最小的妹妹,倒叫廿廿心下格外牵挂了一回。 因这小妹妹是她进宫之后四年才出生的,比廿廿小了十岁。廿廿自小便没太多机会陪伴着这个小妹妹,在宫里的时候儿时常想念这个小妹妹那心情,倒像是个额娘想念自己的女儿了一般。 再加上廿廿自己的七公主不在了,廿廿心下便有移情之感,自对这个小妹妹更在乎了一层去。 廿廿便也垂首,“是啊,我也憧憬着呢。” 她心下自是更惦记着三妹的终身大事,与三妹这事儿相比,如莹妃她们那般的念头,廿廿倒并不放在心上了。 祖宗规矩,这后宫里每三年总要选一批新人入宫。可她已是皇后,是这后宫之主,故此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入宫,实则对于皇后之位来说,都没有半点撼动的可能。 只要挑进来的不是那些挑刺儿的、不安分的,那就进什么人来都没有什么分别。 莹妃等人为这选秀之事绞尽脑汁,看似并不大受此事波及的阿哥所里,舒舒却也在为此事烦恼。 她的烦恼自然也不无道理,毕竟二阿哥如今还并无一子一女。虽说这一定程度上是赶上了两个孝期,可是终究不仅是皇上,便是整个天下,都在等着二阿哥赶紧有子嗣诞生下来呢。 而自古以来的传统,无论是皇子,还是普通人家,既然妻室无所出,那父母就要做主给再寻妾室。 倘若皇上、皇后在今届秀女里又为二阿哥指进女子来,她这个当嫡福晋的也不敢说什么。 好在她阿玛布彦达赉此时还担着户部尚书的差事,所有秀女的路费都由户部赏给,故此户部有今届所有待选秀女的名单。她从旁悄悄儿问过有没有家世好,样貌才学又出挑的。 虽是正月里,皇上却也早早起驾谒陵去了。因今年这是高宗皇帝下葬之后第一年的谒陵,故此廿廿也随皇帝同去。 皇上和皇后都不在京里,倒叫内廷居住的嫔妃和福晋们松快了些儿。 舒舒这日进内给嫔妃们请安,先去諴妃宫,接下来自然就到莹妃宫来了。 两人心下因都揣着选秀的这事儿,况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既是户部尚书,又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消息怎么都比莹妃自己这儿得着的灵通,故此莹妃到将话主动拉到这个方向上来。 “宫人都传说,当年皇上要为二阿哥选婚那年啊,一向自律严谨的二阿哥竟也破天荒跑到神武门边儿守着,问钮祜禄家的格格来了没有。” 莹妃故意抬眼望着舒舒笑,“那说的就是你吧紧跟着皇上就选中了你,成为了二阿哥的嫡福晋啊。” “瞧瞧,如今皇后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你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就连十七王爷的嫡福晋还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咱们皇上自己,连同至亲的弟弟、儿子,选的可都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呢。” 舒舒倒是微微红了红脸颊,心下缓生涟漪。 这话这般听来,总如同是一段佳话不然她原本是比二阿哥年长一岁的,不算十分的年岁相当。自还有更合适的,可以被挑选为二阿哥的嫡福晋。 比方说她家里现成儿的这位侧福晋,那也是沙济富察氏,这母家门第也够匹配二阿哥为嫡福晋了,可是却只被封为了二阿哥的侧福晋。 便从这事儿上就能看出皇上心里对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自比沙济富察氏的更为看重。 只是这样的佳话,叫外人听听就也罢了,她自己心里却是苦涩的。 这世上的佳话,从来都是听起来更美好,至于真实当事之人呢,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莹妃瞧着舒舒面上的阴晴不定,内心也是轻轻哂笑的。 她就喜欢这二阿哥嫡福晋这副模样儿终究还是个孩子,在这宫里的日子还短,端的是什么都掩饰不住,总能叫她给看穿了。 这样儿的,才好叫她拿捏啊。她扶着这样的走上高位,她才能稳稳位居幕后,将这样的给捏在手心儿里。 凭她的母家门第,凭她没有生子的经历,凭她如今的年岁她知道,她不能再指望她自己了;甚至,她都不能再指望皇上了。 所以她要指望二阿哥,指望这二阿哥的福晋。将来便有朝一日,即便她只能停留在这妃位上,却仍能凭着拿捏住二阿哥夫妻两个,而成为这个后宫,乃至整个宫廷,真正的主子 这些年,她知道自己的位分一步一步来得有多不容易。当年为了得个阿哥爷侧福晋的名号,她不得不一切都听从孝淑皇后的;后来,为了这个妃位,她又被当今这位小皇后拿捏了多久 她越发明白,位分之事她再不能指望任何人,她唯有依靠她自己 从今往后,她想要的,她会自己去争取来,不再寄望于旁人的施舍。 她缓缓道,“二阿哥既然这么喜欢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那你说,今届挑选,皇上和皇后会不会再挑一个你们家的女孩儿,赐给二阿哥” “又或者说,二阿哥自己会不会因为对钮祜禄氏女孩儿的偏爱,反倒主动去跟皇上和皇后求一个回来呢” 舒舒勃然变色。 莹妃却错开了目光,静静垂首,“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真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今年听说你们家又有好几位十分出挑的女孩儿要进宫挑选呢不说旁人,就连皇后的亲妹子,也在今年之列啊。” “不会的”舒舒冲口吼道,可是内心却是虚的,紧张得手指头尖儿在袖口里攥紧,“二阿哥,他、他不会的。” “再说,他想要钮祜禄氏家的女孩儿,那、那不就说的我么我们家,不用再多一个钮祜禄氏的女孩儿了” “况且,二阿哥已经有了富察氏侧福晋,皇上若亲赐八旗秀女,岂不是又要赐一位侧福晋下来不能的,皇上不会一下子就给二阿哥赐满两位侧福晋的” 内廷居住的皇子,尚无爵位,也还没分府,一般侧福晋也就能封两位。既然已经有了一位,总要为暂时留着一个空缺,以备来日有侍妾生子请封之用 舒舒抬眼瞟莹妃一眼,“再说,我也不相信皇上能将皇后额娘的妹妹赐下来给二阿哥当侧福晋” 莹妃轻哼一声,“旗人指婚,只看年岁,倒不那么重辈分。二阿哥福晋,你这定心丸儿,怕是吃早了。” “不说旁人,就说先帝爷的后宫里,晋太贵人就是孝贤纯皇后的孙女辈这样隔着辈分,共侍一夫都没有关系,就更不用说她们姐妹俩分嫁皇上父子了,无妨的。” 舒舒被挑唆得心下登时就急了,“我回头,瞧瞧她去” 舒舒有些心慌意乱地离去,莹妃摇着头笑笑,缓缓喝杯茶润润喉咙。 倒叫她费了这一番口舌。 星镞伺候主子喝茶,都不由得轻声道,“想必皇后娘娘也不至于将她三妹指给二阿哥去。虽说咱们旗人不在意这些,可是终归如今皇后是多少人瞧着呢,她也怕为这事儿再引风波。” 莹妃轻轻一哂,“你这么说,倒是你相信皇后的为人。可惜啊,这二阿哥福晋却不大相信,她如今是与皇后越发地离心了虽说出自同门,可是你瞧她们两个,当真是半点儿骨肉亲情都没有啊。” 星镞却惊得赶紧跪倒在地,“主子,奴才并无此意”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7、二妹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507、 莹妃目光上扬,“嗯,起来吧。我也没说旁的什么,心惊什么。” 星镞哪里敢起身,兀自跪在地下,“主子奴才是主子的人,奴才自打进宫来就一直都在主子身边儿。奴才只认本主儿,倒不认那后宫的共主去” 莹妃这才从高处将目光给收回来,垂眸看向星镞去,“都说了,我没多心,这又是何必” 莹妃是自己心下有着莫名的担心,总觉着自己身边儿怕是有不妥帖的人。 一来是因为这二年来与皇后之间斗,她总是被动,就仿佛自己的心思早就被皇后那边知道了;二来,也是因为近些日子来,尤其是她终于获得皇上口谕封妃之后,皇后那边儿对她几乎松开手了,半点儿防备都没有似的,倒叫她自己心底下更为不安。 就凭她与皇后这些年的梁子,换了谁当皇后,都应该伏了眼线在她身边儿才是。 故此对自己身边儿的人,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总需要时不时用些风吹草动的去敲打敲打。 “快起来吧。”莹妃这才伸手亲自拉起星镞来。 星镞在莹妃面前掉了眼泪,告退出去,在门口儿都好悬撞上淳贵人。她赶忙行礼请罪,勉强忍住了眼泪,待得回到自己下处,便又是忍不住伏在炕上泪水不止。 她明白为何在这么多人里,主子单防着她,还不是因为她是后来的么当年皇后娘娘还是侧福晋的时候儿,曾经动手整治了她主子跟前的使女一回,那一回放了个老人儿出去,又从内务府要了新人给补上。 她就是那会子到主子跟前来的。 兴许就是因为当初那个时机的缘故,她主子便担心她是当年的侧福晋、如今的皇后娘娘伏进来的眼线不成 有人敲门。 星镞忙忍住眼泪,起身走到门边儿去,“有什么事” 她总归以为能来她这使女下处敲门的,左不过都是官女子或者小太监之流。 门外却传来柔软的问候声,“星镞姑娘,是我。” 星镞听出来,是淳贵人,忙惊得开门,赶忙行礼,“淳主子怎么来了。” 淳贵人也不见外,走进来,轻轻拉起星镞,“方才咱们两个走了个顶头碰,我瞧见眼圈儿还是红的,这便放心不下,跟来看看。” 淳贵人的女子星墨也忙上前来扶住星镞,“姐姐这是怎么了” 星镞使劲忍住,竭力道,“有劳淳主子挂念。没事儿,是奴才方才办错了差事,自己心里愧疚” 淳贵人点点头,“姑娘是莹妃娘娘从前在潜邸时就伺候的老人儿,与莹妃娘娘情谊非比寻常,想必不管姑娘什么差事办错了,莹妃娘娘也必定不会怪罪。终是姑娘自己心里要强,这便自己觉着难受去了。” 星镞不好说什么,只能是含泪垂首,“奴才愧不敢当。” 廿廿陪同皇上谒陵回宫来,已近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当日,皇上又要为了祈谷于上帝,斋戒三日,入住斋宫。 元宵佳节,虽说不行庆贺,廿廿还是遍邀了各位王福晋进宫赐素茶,并按着满人旧俗,将谒陵所余的福肉、祭果分赐各家,兼叙说家常。 因廿廿的二妹夫肃亲王永锡的次子敬叙,刚刚新封了辅国公,故此廿廿的二妹祗好也有资格入内。 姐妹相见,自是欢喜不已。 祗好忍不住悄声与姐姐道,“今年小妹也要入宫选看,有姐姐主持着,自能选中。若定了人家儿,将来说不定咱们姐妹三人便有机会在宫中相聚了。” 虽是自家姐妹,可宫门一入深似海,廿廿几乎没有机会与妹妹们相见;倒是妹妹们若一个一个嫁入宗室,若是妹夫的爵位够的,反倒更容易在宫里相见了。 廿廿却故意卖个关子,“那也不一定呢。终究若若是我的妹妹,这便所有人都盯着呢。那今年的挑选,我便不管了,都丢给皇上去,或者叫諴妃和莹妃她们两个顾着就好了,我得回避。” 廿廿三妹,闺名祗若。 “故此啊,可难说皇上和諴妃她们得顾及我的心情,索性就将若若撂了牌子,听凭婚嫁去呢。” 祗好蹙了蹙眉,“若能撂了牌子,放回家去,听凭婚嫁倒也是好事。” “就凭咱们家现如今乃是皇后丹阐,自是什么样的人家还不都是凭若若挑的” 祗好却叹了口气,一抬眸却红了眼眶,“只是若那样的话,咱们姐妹三个便不能在宫中相聚甚或,以后都难相见了。” 叫二妹说得,廿廿的心下也跟着酸楚起来。她捏捏二妹的手,“还没到选看的时候儿呢,二月才逐旗选看,何苦这会子先难受了去” 姐妹俩在一旁说话儿,自看得叫人羡慕。 莹妃偏首过去对舒舒说,“瞧,人家那才叫一家子的亲人。二阿哥福晋,跟皇后娘娘虽说是同宗同祖,可是却也出了五服了吧” 舒舒紧抿嘴唇,“那也无妨的我们十六房,在这宫里何尝就缺了人了十七福晋便是我亲姑妈,莹妃娘娘怎么忘了” 莹妃左右看看,轻叹一声,“可是今儿,十七福晋怎么没来倒是十七王爷的侧福晋来了。” 舒舒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一旁。 廿廿知道有人打量她们姐妹,便也轻轻松了妹妹的手,“妹夫新封,这还是头一次进宫来,便撒开胆子去见见众位福晋、夫人们。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以后自要时常见面。” 祗好有些紧张,“可是我们家爷,只是个辅国公。” 在一帮子的亲王、郡王福晋和贝勒、贝子夫人中间儿,辅国公的爵位是低了些儿。 况且祗好自己这会子才十五岁,从小到大也还没见识过宫里的这份阵仗,心下便有些忐忑。 廿廿轻轻送了一把,“傻丫头,那就暂时搁下家爷的爵位,拿出自己的身份来就是记着,是皇后的妹子、承恩公之女、开国功臣额亦都的后人看谁敢看低了去。” 祗好不由得精神一振,眼中泛起明亮的光芒来。 廿廿点头,祗好便坚定地转身,走向了一帮子福晋、夫人们去。 月桂便也含笑在耳畔道,“二格格也长大了呢从背影看,已然颇有几分主子当年的气度。” 廿廿不由得满意地眯眼,“那是还没见着若若。我们三姐妹当中,二妹倒是性子最弱的那一个;而若若因是小女儿,在家最受阿玛、额涅的娇宠,这便性子反倒比二妹更厉害些。” 月桂便也含笑点头,“都说家家最厉害的都是大儿子、老姑娘,况且便从当年老福晋的性子里,便也能揣度出三格格的性子了。” 廿廿的额娘是出自叶赫纳拉氏,那也是一个辈出厉害格格的大姓儿。月桂就是从廿廿额娘母家叶赫纳拉氏那边儿选过来的,自是从小就听说过廿廿额娘当年的不少故事了。 廿廿含笑点头,“对,我们三姐妹之中,三妹的性子最像额娘些。” 月桂歪头道,“都说主子的性子倒是更像老爷些。” 廿廿阿玛恭阿拉因早年家贫的经历,故此性子一向谦和,如今虽身为皇后之父、掌管京师防卫的左翼总兵,可是却毫无骄亢之态,更不忘旧日故友,每年都邀集从前的老朋友们一起喝酒欢聚。 廿廿莞尔,“是说,我与阿玛一样,爱喝两盅” 月桂不由得轻笑,低声道,“奴才可不敢奴才只是觉着,若不善喝两盅的,便也没法儿主持这一桌子的酒宴了。” 廿廿含笑静静坐直,环望这满屋子的座上宾。 廿廿目光转了一圈儿,还是落到二妹祗好那边去,只见祗好正与邻座一个年轻女子说话儿。 那女子也是有些眼生。 廿廿便问月桂,“按着今儿的坐席排位,挨着二妹的是谁家的福晋” 月桂瞄了一眼,便轻声道,“是睿亲王长子宝恩阿哥的嫡福晋章佳氏。宝恩阿哥是与二姑爷同日同旨被皇上赐封辅国公的,故此这位章佳氏今儿便也与二姑娘一样儿是头一回进宫领宴。” “哦”廿廿倒是格外重视的,“待会儿觑个空儿,请她过来说说话儿。” 廿廿重视这位章佳氏,一来是因为她是睿亲王淳颖的长媳,二来也是因为这位福晋自己的母家她是当朝重臣庆桂的女儿,也就是八王爷永璇嫡福晋的亲侄女儿、名臣尹继善的孙女儿。 月桂却悄声提醒,“可淳亲王福晋却是沙济富察氏还有,淳亲王才被皇上申饬。” 廿廿明白月桂的意思,却还是点点头,“无妨。” 廿廿知道,皇上原本在众家王爷之中,颇为信重睿亲王淳颖。皇上自然希望睿亲王能在宗室们对皇上心有不满之时,能够力排众议。 可是显然淳颖没能做到皇上的期望,而且在前次宗人府有人原本该带领引见之时,被淳颖自作主张给挡驾了,皇上恼怒,说淳颖擅专宗人府之事,颇有和珅当年的遗风。 这指责,已经颇为严重了。即便皇上并未因此事责罚淳颖,然则这几句话也够淳颖担待不起的。 虽皇上刚刚重新重用睿亲王淳颖,又命他内廷行走。 在宗室各家王爷之中,“内廷行走诸王”可进内参与议政,地位为最高;拥有内廷行走资格,也可看作是被天子所信任。 然则,皇上与睿亲王之年,终究难免还是会因那句“有和珅遗风”而留下了裂痕去。 这裂痕,皇上自不方便亲自修复。 至于与沙济富察氏一门的关系么,虽说近来因福长安、前克勤郡王恒谨福晋、明亮等人的事,令皇上和她与沙济富察氏之间起了不少的隔膜,可是廿廿相信,便同是沙济富察氏,这当中也分明白人和糊涂鬼。 睿亲王淳颖的嫡福晋,是傅恒之女。便是沙济富察氏其他人都糊涂了,当年的九爷傅恒却也绝对不是的,傅恒的女儿自也非恒谨福晋、二阿哥侧福晋她们那些人能比。 今儿既淳亲王长媳入宫这样的好机会,廿廿自不愿放过了去。 月桂点头,“奴才瞧着二格格与宝恩阿哥福晋相邻而坐,相谈甚欢,不如奴才将此事告知二格格,令二格格设法引了宝恩阿哥福晋离席” 廿廿满意点头,“就这么办吧。” 稍后在偏殿,祗好果然引着宝恩福晋来到。 宝恩福晋颇有些拘谨,一来是第一次入宫领宴,二来也多少因为公婆如今处境的缘故。 廿廿倒是亲自拉过宝恩福晋的手来,目光柔和地上下打量,“我记着宝恩阿哥是乾隆四十三年的生人吧算起来也不过只比我小了两岁。” 宝恩福晋脸上轰然一热只差两岁,这位却已是正宫。 廿廿点点头,“此时不是正厅之上,咱们便也不必拘着礼数说话。咱们倒是年纪相仿的,说话原本更该近便些才是。” 宝恩福晋忙道,“奴才不敢。奴才替王爷、老福晋和阿哥爷,请皇后主子的安。” 廿廿拉着宝恩福晋的手,叫在身边坐下,“睿王爷可好老福晋可好” 今儿各家王福晋进宫,睿王福晋却没来。 宝恩福晋忙道,“是王爷这些日子来身子有些不好,老福晋这便放心不下,在府中亲为照料。” 廿廿便也点头,“自是应该。” 廿廿看了月桂一眼,月桂早已备好了一包子上好的滋补良药,上前双手呈给宝恩福晋,“这是皇后主子宫里小药房里的滋补良药,外头太医院里都不易得的。皇后主子自己都舍不得用。” 宝恩福晋惊慌得赶紧行礼,都不敢接。 廿廿摇头道,“莫听她的我是舍不得用,却不是亏待自己,而是咱们如今这还都是刚过二十岁的人呀,哪儿好意思用这样的药去见天儿地给自己滋补去了” “尽管收着,带回去给睿王爷按剂煎服,又或者代茶饮也可。” 宝恩福晋双手接过,眼圈儿已是红了,“奴才替王爷谢皇后主子的大恩。” 廿廿又亲自躬身,扶起宝恩福晋来,拉着她的手道,“实则,皇上也颇放心不下睿王爷的身子骨儿。只是这会子皇上刚谒陵归来,又入斋宫斋戒,故此这心意便也由我转达了吧。”23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8、挨罚 508、 说完了话,祗好陪着宝恩福晋离去。 廿廿端坐,目送良久,唇边隐隐勾起。 月桂以为主子还是不放心睿王爷和福晋的事儿,这便轻声道,“睿王爷和福晋自会明白皇上和主子的心意去。想那睿亲王的王号恢复,哪儿是那么容易的,睿王爷如今这才是睿王的王爵恢复之后的第一代,怎地就敢有负皇恩去了” 廿廿回神,点点头,却捏了捏月桂的手,“别担心,我不是为睿王爷和老福晋的事儿出神呢。我是想起他们家一个小孩儿来了。” “小孩儿”月桂愣住,“主子是说,宝恩阿哥与福晋的孩子” 廿廿轻轻摇头,“他们小两口,至今还没孩子呢。” “那是”月桂懵住。 廿廿静静垂首,“你可还记着,当年我为了福康安之事,想要找人带句话给他去彼时自需要个沙济富察氏之中能叫人信得过的人去传这句话才好,可是那会子我能用的沙济富察氏不多。” “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到了睿亲王福晋。她是福康安亲妹,人品又一向端庄。只是,我那句话却也不便直接传召睿亲王福晋进宫来当面说,这便在中间有需要另外一个人来传句话。” “那会子就想到了睿王爷的几位阿哥,我问过二阿哥才知,他们家在上书房念书的几位阿哥里头,唯有长子宝恩、四子端恩为睿王福晋嫡出。只是那会子宝恩阿哥已经十七岁了,不宜进内廷,而那四子端恩,虚龄方才六岁,这便引了他来” 月桂便笑了,“奴才想起来了那位睿亲王家的四阿哥,当真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儿,主子见了都连连说好,说那孩子颇有当年傅恒大人的风采。” “当年还因为那位四阿哥年纪小,主子原本还担心那位四阿哥传不好话,结果那四阿哥将话传得好极了,叫主子一桩心事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儿。” 廿廿点头,“可不是么。” 主奴两个都刻意忽略了当年的另外一句对话廿廿还曾玩笑道,只可惜这端恩是宗室,也可惜七公主不在了,要不然真是要将七公主许配给这位小阿哥的才好。 “这一晃,连宝恩阿哥的福晋都已经进宫领宴了,想必那位四阿哥也长大了不少了。” 月桂想想,“奴才隐约记着,那位小阿哥仿佛是乾隆五十三年的生人,正好儿比宝恩阿哥小了整整十岁。这样算起来,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十三岁,是宗室阿哥指婚的年纪了。 廿廿不由得抬眸静静看了月桂一眼。 随即她倒自己淡淡笑笑,“只可惜,比三妹倒小了两岁去。若差一岁的倒还罢了,差两岁去仿佛有些不合适了。” 过完正月十五,这个正月里还有的一宗大事儿,就是颖贵太妃的千秋了。 虽今年不宜大事庆贺,庆贺大戏也不能唱,但是皇帝和廿廿该行的孝心还是要行。 廿廿这日正想着与皇上商量该如何给颖贵太妃行礼,却不想,刚出东耳房,就远远见十七爷永璘跑过来,“咚”地就在廿廿面前跪下了。 廿廿都吓了一跳,赶紧道,“十七爷这是怎么了” 这位爷啊,虽说是弟弟,可也比廿廿还大十岁呢。再加上两人当年的情分,廿廿可禁不得他双膝这么跪。 十七爷却还是小孩儿似的,高高撅起嘴来,“嫂子救我” 廿廿心下叹口气,先帝爷不在了,这位十七爷没地儿撒娇去了,跟皇上撒娇,皇上也不搭理他啊,他这便跑她眼前来了。 可是怎么办呢,就算她比他还小十岁,就不容他撒娇了么 谁让她是嫂子啊,长嫂比母她便念着孝仪皇后额娘的情分,也得容得他不是 廿廿赶忙上前,亲自伸出双手来,扶起永璘来,“十七爷这是怎么了呀有话慢慢儿说。” 永璘一脸悲愤,霍地扭头伸手一指养心殿前殿,“我哥他,正带着宗人府大臣在里头商议,治我个什么罪呢。嫂子若不救我,弟弟我这回就完了” 廿廿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廿廿着急,两手抓紧了十七爷的胳膊肘儿去这一刻,这位比她年长十岁的弟弟,在她眼里依旧还是个小孩儿,“你又犯了什么错儿,惹得皇上发这么大的火儿啊” 十七爷扁了扁嘴,如小孩儿似的手指头对了对,“我也没做什么呀。不就是颖贵妃额娘要过千秋了,我这当儿子的进内送礼呗。结果我哥就恼了,这还要大张旗鼓地定我的罪了。” “嫂子,你快管管我哥啊,哪儿有他这么不讲理的啊” 廿廿听得也是直皱眉头。 当年孝仪皇后薨逝之后,十七爷就是由颖贵妃抚养长大的。那老太太过生辰,当儿子的进内送礼,也是孝道,也是理所应当啊,皇上怎么会火了,又怎么会要治罪 不过廿廿也是太了解十七爷的为人,知道他嘴上说的一定不是事情的全部。 廿廿便绷起脸来,“想让我救你行,但是你得先将话给我都说明白了。你若是做十个就说三个,我才懒得管你,就让宗人府那帮子人将你建高墙圈禁起来好了” 永璘自知理亏,扭着手儿拧了两下腰,这才招了,“我不就是直接叫我身边儿的太监进宫给颖贵妃额娘送寿礼,忘了事先回明我哥了么。” 廿廿只能叹口气。 就知道这十七爷就是个不爱守规矩的人 他是自小儿在内廷居住的,先帝爷都不拘束他,旁人就更没人敢管他,他从小到大都自由自在惯了。 便是后来分府出宫居住了,那也都是乾隆六十年的事儿了,算到今日都没几年。更因为先帝爷还在,他是先帝爷的老儿子,还是皇上的亲弟弟,这便每日依旧跟从前似的出入内廷,还跟在自己家似的随便进出,自也没人敢拦着。 他这就习惯了,从来脑子里就没有那么一根儿进内廷要守着规矩的弦儿。 廿廿故意板起脸来道,“是你自己先违反了宫规,有过错就是该罚,你怎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倒跑到我跟前来说你哥哥委屈你了” 永璘说不出话来,急得直翻白眼儿。 尽管眼前的小嫂子比他可小十岁呢,可是他打小儿就气势上总是莫名其妙地矮她一头似的,就算在他哥跟前他还能扯着脖子给自己争辩两句,可到了小嫂子这儿,反倒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自己给自己的解释是,谁让这虽说是嫂子,可也比他小了十岁呢他要是跟他嫂子争,那不成了以大欺小了么 廿廿只能又叹口气,“十七爷,您今年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三十而立,您得立住喽才成啊。如今皇上朝务繁忙,原本多少事儿都指望着您帮着给分担呢;您便是不爱担事儿,但是您别给你哥添乱,行么” 廿廿虽身为皇后,可是这一番话的说辞,却更是家长里短的说法儿,便如同长嫂盘腿坐在炕头儿,手里举着大烟袋,斜眼儿瞟着站在地上的小叔子的模样儿。 永璘反倒更听进去了。他最烦有人在他面前打官腔,他自己就是皇子,要听官腔,还有谁比自己汗阿玛和皇上哥哥更会说的么可是他汗阿玛和格格都不跟他打官腔,所以他也懒得听旁人跟他摆那些。 倒是小嫂子这样一番话,说的他鼻尖儿有些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我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全天下谁不知道我这些年是由颖贵妃额娘抚养的呀,谁会因为这个挑我的刺儿” 廿廿轻叹一声,“那,咱们二阿哥绵宁还是由我抚养的呢。那十七爷你说说,绵宁若不报皇上知,便没事儿就往我宫里跑,这合适么” 永璘咬了咬嘴唇,“倒是那么回事儿。” 廿廿点点头,“十七爷,你的年纪比我大,便有些话就算我不说,相信十七爷在朝堂之上也能瞧得出来。如今皇上与宗室之间颇多博弈之处,那些人自然便将眼睛都定在几个皇上至亲的身上。” “这里头有我和绵恺,有二阿哥一家子,自也有十七爷你呀我与绵恺之前所出的几件事儿,件件背后风波暗涌,十七爷你该明白。” “所幸二阿哥一向年少老成,倒没出什么差错去。这便自然有人要抓着十七爷你的小事儿又去试探皇上” “按说,您给颖贵妃额娘送寿礼,这是天经地义,便是没回明皇上,也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却还是有人将此事回明了皇上十七爷自己不觉着怎么,可是对有些人来说,这却是十七爷身上一个难得的把柄不是” 永璘便又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闷闷地垂首站着。 廿廿瞧着他,便总没法儿将他当成一位三十多岁的成年王爷,依旧还觉得他是从前那个捅破了天都不当回事儿的少年。 他什么都不在乎,是因为他就是皇子,他上头有汗阿玛和哥哥两个人护着。 可是,如今那个最护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他哥哥为了平衡朝堂,便也有诸多不宜护短之处他哥哥可以将天下人都眼馋的和珅那宅子给了他,却不能不追究他这样一些细微的小差错去。 廿廿明白,那她就应该扛起另外一半责任来,她得护着眼前这个人。 廿廿便轻叹一声,收起责问,只柔声劝慰道,“总归,你的错儿也犯了,我也不该去替你求这个情。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安安静静地等着呗。” “你哥怎么罚你,你就怎么承担就是了。怕什么呢又胡思乱想什么他是皇上,却难道不先当的你哥” 永璘霍地抬眸,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廿廿便哼了一声,“罚是该罚的,可要换成我,我在意的是皇上怎么个罚法儿,而不是罚与不罚。” 永璘便又苦起脸来,“对呀,嫂子,我就是不知道我哥能怎么罚我,我这心底下才打鼓的。” 廿廿悠然袖手,立在廊下,“那就等着呗。你站稳当喽。我呢虽说不能去替你求这个情,可是我可以立在这儿陪你等着啊。” 廿廿故意调皮了一下儿,“这要是皇上的旨意下来了,你一旦晕倒了呢,我也还能扶你一把,不至于叫你直接倒在这天寒地冻里,再摔坏了。” 永璘盯着廿廿,噎得直翻白眼儿,可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最后也是没辙,只能落下一步,站在廿廿所立月台的台阶之下。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抬眸,望这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以及金碧辉煌之上的那一片蓝天。 一个至奢,一个至简,却相辅相成。 不多时,养心殿前殿终于有了动静,奏事太监曹进喜踩着小碎步一溜烟儿地奔过来。 他看样子自是来找永璘的,倒没成想廿廿也一并站着,这便有些惊动,不过赶紧就跪下请安。 永璘急着问,“有旨意了快说” 廿廿看了曹进喜一眼,便也没说什么曹进喜是奏事太监,专司传宣谕旨,行引召对人员,承接题奏事件。他们一共只有四人,个个儿都自然是皇上极为信重之人才行,便是养心殿总管都没有这个资格故此这四人也是所有宗室、大臣们争相结交之人。 曹进喜见廿廿没说话,这便松了口气,赶紧压低了声音与永璘道,“回十七爷,方才宗人府已经议定了,不多时便有正式的旨意下来。” “奴才知道十七爷等得着急,这便先出来跟十七爷说一声儿著退出乾清门并交宗人府议处。加恩仍留内廷行走。” 永璘登时就急了,“啊还要再叫宗人府议处都退出乾清门了,还不行么” 廿廿轻轻咳嗽了声儿。 还是曹进喜有眼力见儿,赶紧就下跪告退了。 永璘还是火急火燎的,“嫂子你看,我哥他怎么能这样儿” 廿廿轻啐一声,“庆郡王不识大体,果然不冤枉你” 永璘就急了,“啊嫂子你怎么也忽然骂开我了”20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09、帝王手腕 509、 廿廿哼了一声,“我说十七爷不识大体,怎么着,十七爷还不同意” 永璘扁了扁嘴,“弟弟不敢” 这一声自称的“弟弟”倒叫廿廿绷不住了,她忍住笑,又哼了一声,“还成,看来不识大体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有些大体还是分得清的。” 永璘皱眉道,“那嫂子方才说我什么不识大体了啊” 廿廿扬了扬眉,“这天下最大的大体,就是你哥的旨意。你连你哥的旨意你都听不懂,这不叫不识大体,又要叫什么才好” 永璘眨巴眨巴眼睛,“我哥不是说将我退出乾清门行走了么不是还说叫宗人府继续议处么我没听错啊。” 廿廿白他一眼,“你哥说将你退出乾清门行走,不是还保留了你内廷行走么你乾清门行走,那不过是侍卫的差事;可是内廷行走呢,你可是以内廷行走王的身份啊” “八王爷、十一王爷都刚刚获得皇上内廷行走的施恩,而你呢,便是因过错受罚,却是保留了内廷行走的资格便由此可见,十七爷,你可真是皇上的亲弟弟,倒比八王爷、十一王爷更受隆恩呢” 永璘张了张嘴。 廿廿都不由得摇了摇头,“皇上对十七爷你啊,一向都是嘴上说要打要罚的,可是事实上哪次不是将最实惠的都留给你去了亏你还在这儿怨天怨地的,我要是你,我都不好意思还跟这儿站着,我得赶紧撞墙去;要是怕疼,那就不如直接进你哥那前殿去,一个头磕在地上才好,才不枉了你哥对你的一番良苦用心去。” 永璘想了想,便使劲儿点头,“我这就去” 当晚,皇帝忙完了,廿廿亲自陪着皇上用晚膳。 皇帝抬眸凝视廿廿,“我今儿瞧着,老十七像个跳马猴子似的在院子里窜动,我知道他自以为有理,对我召大臣议他的罪,心下不服。可等我殿内议完事儿了,我还正琢磨着怎么跟他说,结果他倒是自己进来,一个头给我磕在地下了” “倒叫我啊,满肚子的恨铁不成钢都说不出来了。反倒心疼,还得亲自下去把他给扶起来。” 廿廿忍不住勾起唇角来。 这个十七爷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上对他,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容忍着呢。 廿廿却故意道,“皇上扶他做什么就叫他跪着好了。他那膝盖也不比别人娇贵,跪又跪不坏。” “再说了,反正现在汗阿玛和额娘都不在了,咱们当哥哥嫂子的,看着也没那么心疼。总归我是能狠下心来看着他不管的,皇上也狠狠心就是了。” 皇帝都没词儿了,只能盯着廿廿,无奈地笑。 半晌,他才觉着他这个当天子的,总不能在媳妇儿面前哑口无言啊;更何况,只是个小媳妇儿呢。 “还说嘴你当我真不知道老十七忽然跑进来给我磕头,是谁点化他了” 廿廿想想,便挑眸望望天,“他跟皇上是同父同母的本生兄弟,他的一应脑筋想法儿,便自跟皇上一样儿,都承袭自汗阿玛和额娘那两位老人家呗。” 皇帝也没辙了,却也当真是没法儿反驳,只能猛然伸臂,隔着炕桌将廿廿给逮住,扯过来给搂进怀里。 “这个跳马猴儿啊,从前我还好护着他、规束着他,不过如今我自是要更顾着整个朝堂、整个天下,有时候儿当真没法儿专只盯着他去。幸亏有你,如护着咱们的幼子一般地看着他。” “也难为他了,这么大的人,还得你这个小嫂子来教他为人处世。” 廿廿轻笑,却是摇头,抬手抚了抚皇帝的下颌,“这么说,皇上不介意我管着他了皇上可不呷那口陈年的老” 皇帝一听会意,尴尬地赶紧捏住了廿廿下颌,将她的嘴给捂上。 “哪有” 廿廿便也不出声了,只是眼中璨若琉璃,凝着皇帝微笑。 皇帝松了手,轻哼一声,“你又是笑什么呢” 廿廿轻垂臻首,“我啊,是笑十七爷好命呗。我便忍不住想起绵恺来如果将来绵恺也能如十七爷一般,当个如此好命的王爷,我啊倒也能放下心了。” 皇帝不由得倏然抬眸。 不过良久之后,皇帝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样的话,当年额涅何尝就没与我说过可是终究,我还是要扛起肩上这副担子来。” 廿廿静静想了一会子,便也点点头,握了握皇帝的手,便起身告退,回她自己在后殿东耳房的寝殿去了。 虽说天色已经晚了,皇上还要召见值夜班的军机大臣,商讨西南军报。 养心殿的院子不大,从前殿回后殿,一个穿堂而已,一共也没几步路。 可是廿廿还是喜欢这片刻之间的松泛,这便刻意放慢了步伐,缓缓地走进这灯光与夜色交融之间去。 月桂陪着廿廿,轻声道,“也不知道十七王爷今儿这是何必呢倒叫皇上恼了一回子。按说十七王爷便是年少的时候再不懂事,可是如今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当了阿玛的,怎么还这么着呢” 廿廿立住,扶着穿堂的窗棂,望向窗外。 “他若不如此,又如何当得起他荒唐王爷的名号呢” “嗯”月桂便是一怔,从主子的话里隐约听出了些不一样的意思来。 廿廿轻声叹口气,“这么算算,十七爷已然成熟稳重好几年了。要是再没有他眼前这宗事儿啊,我都快忘了他曾经年少轻狂的模样,倒以为他年长稳重,早已该摘了荒唐王爷的帽子去了呢。” 月桂惊得张大了嘴,“主子的意思,难道是说十七王爷有可能是故意的” 廿廿轻轻莞尔,“颖贵太妃的千秋生辰是每年一回,又不是只有今年才过。他既然每年都要派人进宫送礼,怎地从前那些年都没犯了宫里的规矩,该回明皇上之处都事先回明了怎么就今年忽然犯了糊涂,不经回明皇上,就自己派太监往宫里送寿礼了呢” 月桂也一拍手,“是呀倘若十七爷是真糊涂,他该年年都犯这个错儿才是” 廿廿缓缓舒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只因小时候就相识,她这些年倒是对十七爷的脾气秉性多看了些,便也能多体会一些来,便也知道,他闹得越热闹的时候儿,反而那事情背后越是有他深沉的心意。 月桂跟上来,悄声问,“那这回,十七爷他为何忽然就赶在今年,这么闹了呢” 廿廿回眸望月桂一眼,“十七爷是皇上的本生兄弟,可是如今的身份却也已是宗室王爷。皇上从去年以来,与各家王府之间颇有些不睦。皇上革了恒谨的王爵,呵斥了定亲王和睿亲王” “皇上却将和珅的宅子赐给了十七爷你想啊,各家宗室王爷心下何尝肯平静十七爷已经事实上得了实惠,这时候适时跳出来,犯一个小错儿,还是个天下人都觉着情有可原的小错儿,然后叫皇上罚他一下子这便叫其他宗室王爷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既用小罚将自己的大灾给避了过去,又堵上了各家宗室王爷的嘴这笔买卖做的,这天下还有谁人比他更精明的么” 月桂便也“哎呦”一声,“叫主子这么一说,奴才可算茅塞顿开了” 廿廿静静侧首,“所以啊,实则古往今来,这逍遥王爷偏才是最难做的。看似逍遥,可是心下却其实比谁都明白,脑袋瓜儿也得是无人能比的精明才行,这才能审时度势,在最合适胡闹的时候闹出来,在不该胡闹的时候安分守己,一生无大过,却是富贵平安终身啊。” 月桂轻轻点头,“这倒叫奴才想起来从前的和亲王弘昼,还有咱们十一王爷从前闹出的那些话儿来” 廿廿无声走入寝殿。 她说希望绵恺来日也能当个逍遥王爷,可其实,选择当逍遥王爷甚至可能比当储君、天子还要难。 这世上,其实藏拙倒简单,反倒是“藏巧”而“露拙”才更难啊。 次日一早,廿廿早早儿出养心殿,赴寿康宫,给颖贵太妃、婉太妃二位请安。 嘉庆朝并无皇太后,皇上便奉颖贵太妃、婉太妃二位居住寿康宫。 当年,孝仪皇后最后的时光,是在养心殿里养病,彼时就是这二位老人家陪伴在畔。 便是因为这样一段情分,皇上如今便是来不及奉自己额涅入住寿康宫,便将这样一份孝心和哀思,都寄托在了这二位老人家的身上。 廿廿作为儿媳妇,自是时常来陪伴二位太妃;只是今日来的用意更特殊些因今日必定要传下对十七爷惩戒的旨意来,皇上和廿廿都怕颖贵太妃知道了再跟着上火。 廿廿才执儿媳妇的规矩,刚伺候两位太妃用完了早膳,果然皇上那头儿的旨意便传下来了。 廿廿有点儿担心,小心地陪在颖贵太妃身边儿,仔细地观察老太太的神色。 毕竟,今年颖贵太妃都七十岁,婉太妃都八十五了。这二位的年岁,一旦着急上火的,可了不得。 可是一切倒都是廿廿多虑了,听完了圣旨,颖贵太妃和婉太妃两位老人家却压根儿什么都没有。 婉太妃年纪更大些,性子本也更豁达些,这便挑头儿说话,“我说颖贵妃娘娘呀,你可都听见了没上不上火要不,咱们传皇帝过来,呵斥他两句,给你解解气” 颖贵太妃无奈地赶紧起身,以贵妃身份反倒向妃位的婉太妃行个礼,“我说老姐姐,你可饶了我吧。咱们若是年轻个六十岁,要因为这事儿胡思乱想一番,跟着着个急、上个火的还成;可咱们如今都这一大把岁数了,若还糊涂,那当真是这么些年啊,都白活了。” 廿廿不便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陪着。 颖贵太妃转眸看着廿廿,伸手拉过廿廿的手来,“皇后,我知道你今儿来的心意。可是啊,你当真不必替我担心。” “不说旁的,以我为贵妃位,绝非皇太后,却能被皇上迎入寿康宫来奉养皇上对我的孝心,我怎么还能不明白呢” “再者外人不知道,以为我的千秋还是要正月二十九才过,故此皇上今儿这正月二十七地下旨,便是赶在我生辰前头了;可是咱们心下怎么能不明白啊,正月二十九日本是孝仪皇后的忌日啊” “二十五年前,从孝仪皇后薨逝之日起,都不用先帝爷和皇上说,我自己就先将我的千秋之日给改了这二十多年来,我都是将正月二十五日当做了千秋之日。” “故此啊,皇上便是昨儿和今儿个说起老十七的事儿,那也都是我都过完了千秋之日去。再者,今年本来就还在先帝爷的国孝期里,我的千秋本来也不庆贺,只是老十七送进来些好玩儿的玩意儿哄我这老太太就是了。” “故此啊,便是皇上追究老十七,日子既在我千秋之后,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退出乾清门行走,也只是解了侍卫的差事罢了;可是内廷行走王的身份自是更尊贵地高高挂着呐” 廿廿的心豁然开朗。 颖贵太妃是蒙古人,本就性子更为飒爽;再者颖贵太妃曾经多年与孝仪皇后相伴,对这后宫里的事儿,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看不开的 婉太妃也在旁慈祥地点点头,“而且啊,你们没听见皇帝的旨意里怎么说的嘛从前恭遇皇考巡幸,朕与成亲王永瑆,俱谨随辇跸,不敢稍离。而永璘则往往偷安。行走落后,竟不系撒袋,直至驾诣行宫时,始随班跟入” “瞧瞧,皇上这意思是,老十七这不按规矩行事的毛病啊,可是当年在先帝爷跟前养成的先帝爷都从来没因为这个治过罪,那如今皇上眼前这帮子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还想怎么着难不成他们还敢不过先帝爷从前的做法儿,非要在皇上面前弹劾老十七,非要让皇上治老十七个什么大罪去不成” 婉太妃也拍拍廿廿的手,“这是皇上啊,明面上追究老十七,实则还是护着呐”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0、多事的二月 , 510、 有这样两位虽无血缘,却情深如生母的母妃,是皇上之福。 皇上将这二位迎入寿康宫尊养的心意,便一切都来得如此值得。 廿廿便也松了口气,告退离开。 途中缓缓前行,月桐都忍不住道,“方才奴才在跟前听见两位老太妃所说的话,才知道皇上便是想护着自己的家人,都这样不容易啊。” 廿廿眉眼宁静,“是啊,因为他是天子,是天下之主、万民之父,所有人都希望他公而无私。倘若护着自己的家人,便是偏私,便是护短,便不是个好帝王。” 月桐不由得咬牙,“故此才有人总是想找皇上最亲近之家人的短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故意叫皇上为难去” 廿廿点头,“天子执掌江山,何尝不是一场他独自一人面对天下万人的博弈啊每一颗棋子、每一招路数,都要慎之又慎,否则就会将自己迫入困绝之境去。” 月桂也道,“要不,古来天子,全都是寡人呢。” 月桐轻轻扁了嘴,“主子,奴才以后一定尽心替主子分忧。” 皇上如此,皇后何尝不也是如此。尽管这后宫并没有江山之大,可是内里的波诡云谲何尝就曾经少过一点去 廿廿欣慰,伸手过来轻轻摸摸月桐发顶,“好。有们在,我总觉着我还是比皇上幸福些儿的。” 嘉庆五年的二月,姗姗而来。 这个二月,对于廿廿来说,极为忙碌。 一来,有三年一届的八旗秀女选看;二来,这当中有她自己的小妹祗若。 三来,便是绵恺正式进学的日子也定了就在二月十八日。 那在二月十八日之前,便又要完成绵恺从她寝宫里移居到阿哥所的一切事宜。 无论是自己小妹,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一切对于廿廿来说,都是牵心连肉的。 廿廿先忍住不舍,亲自为绵恺操持移居阿哥所之事。 因此时皇上只有两位皇子,尚未有皇孙,故此这阿哥所便唯有这兄弟两个居住。 虽说阿哥所的地方儿也不小,绵恺自不用随绵宁住一个院子里,可终究是要比邻而居。 这便是廿廿最最放心不下之处。 进学还好说,终究上书房里还另外有其他的宗室子弟一起念书,偏是这居住起来,总归是朝夕相处。 廿廿便是信得过二阿哥本人,却也总归忍不住担心二阿哥身旁那些人。 他们能叫绵恺在孝期里于御花园唱一回戏,那以后绵恺都不在她眼皮子底下了,恐怕想闹出什么来,对于那些人就也更容易去了。 思来想去,廿廿望望窗外,问,“今儿,二阿哥可也来了” 四喜忙道,“来了。二阿哥每日晨起去上学之前,晚上散学之后,都要来储秀宫门前候着,想给主子请安便是主子这些日子挪到养心殿去住着,二阿哥还是每日按时都来储秀门外候着,奴才们说明白了,二阿哥却也还是来。” 廿廿心下也有些不得劲儿。 廿廿又沉吟了一会子,“叫他进来吧。” 四喜都有些不敢确定,这便抬头来又看一眼廿廿的神色,以期确认皇后主子的意思。 廿廿笃定点头,“宣。” 在储秀门外等了半年之久的绵宁,终于获宣入内。在踏入储秀门的门槛的刹那,他鼻尖都是一酸。 曾经那样亲近的两个人,如今之间却已经隔了如此厚重的、无形的墙。 这是他自己所不愿意看见的,却也是无力阻止的。 或许这就是生在皇家,在高贵和煊赫背后,无法逃脱的悲哀吧 廿廿升座正殿见绵宁,这不是家礼,更有些像是国礼了。 绵宁便赶紧撩袍跪倒,行跪安大礼。 廿廿点点头,“本宫安,二阿哥也好。” 廿廿说着抬眼望望绵宁身后,“二阿哥福晋可好侧福晋可好” 这样长达半年的等待里,绵宁也曾无病乱投医,带着舒舒或者是侧福晋富察氏一起来。 带着舒舒的缘故,是期望廿廿能看在同族的面儿上而心软一回;而带着富察氏来,则带有一种类似负荆请罪的意味了。 可惜,廿廿连他的情面都不肯给,就更何况只是两个福晋了,照样儿门都不开,只叫免了请安,叫他们都回去。 绵宁掩不住尴尬,还有丝丝缕缕隐隐约约的疲惫,“回小额娘,儿子想着怕是小额娘都并不想见她们,这便再没叫她们跟着来。” 廿廿也是忍不住轻叹一声,“二阿哥,我今儿叫来,是为了兄弟。” 绵宁心下便是微微一震。 他何尝不明白,他与她之间的裂痕,就是起在绵恺的身上。 廿廿静静抬眸,“二阿哥每日里在上书房里念书,应该早就知道,今年的二月十八,就是兄弟正式进学的日子。” 绵宁如何不懂宫里的规矩,况且他本就是心细如发的人,故此还没等廿廿说完,他自己就又跪下了,“小额娘尽管将三弟交给儿子无论是在阿哥所,还是在上书房里,儿子必定陪伴在三弟左右” 廿廿凝眸,定定地望着绵宁。 他是明白的,他知道她恼恨他什么,他也幸好还知道该从何处弥补起。 那就好,这些年的情分终究不是枉费了。 廿廿垂下头去,悄然松一口气,“二阿哥,果然长大了。有二阿哥这番话,倒叫我这心下也安定了许多。” 绵宁忽然一个头叩在地上,“小额娘尽管将三弟交给儿子。只要有儿子在必定不让三弟再有闪失” 廿廿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二阿哥说到做到。” 绵恺还在天真烂漫的性子,这一听说要离开额娘的寝宫,挪到阿哥所去住,他还挺高兴的。 廿廿亲自将绵恺送到阿哥所去,亲手将他的被褥、衣物都安排停当了。 绵宁和叔叔都亲自过来陪着。 绵恺自己高高兴兴先到铺好的睡炕上去打了个滚儿,九慧追着他,要给他脱了靴子,以免靴子底儿将廿廿亲手铺的被褥都给蹬脏了。 廿廿轻哼一声,“我就知道心里且乐着呢。这回可离了额涅去,没人给立规矩了。” 绵恺登时扑过来,伸开一双小胳膊将廿廿脖子抱得登紧,“儿子才不会呢儿子必定每日早晚都去给额涅请安,聆听额涅教诲” 廿廿这才叹一口气,将他的小胳膊给放回去,摆正了,“从今儿起,就不再是个顽童,而是个上学的孩子了。该端正、自律,听师傅和谙达们的教诲,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 绵恺认真地点头受教。 廿廿眸光扫过绵宁两口子去,“别以为身边儿没了额涅,就没人盯着了。我可将这根儿戒尺交到哥哥、嫂子手上去了。要是不守规矩,哥哥和嫂子一样替我罚。” 绵宁忙道,“请额娘放心。” 舒舒爷忙道,“我自看顾着三弟还来不及呢,相信三弟一定会牢记皇额娘今日的教诲。” 廿廿便也顺势转身朝着他们两个,“我今儿的话既然已如此说了,们两口子既也答应我了,那我可就真将兄弟托付给们两个了。” “若他有不听话的,们若有制不住的,尽管派人来回我;若们能制得住之处,倒也劳烦们两口子多费些心,别叫他出了任何的闪失去。” “要不”廿廿眼神之中一抹凌厉闪过,“要不,我到时候可也得要跟们两口子问个清楚去。” 绵宁双膝一弯,又跪倒在地,“额娘放心,儿子还是那句话,只要有儿子在,三弟必无闪失” 舒舒有些没跟上,随后才跟着一起跪下。 廿廿凝视着舒舒,“阿哥们毕竟还在外上学,舒舒是我母家同族,我相信必定能替我照顾好兄弟去。” 舒舒忙道,“皇额娘放心。” 安顿好了绵恺,寿康宫那边送信儿来,说颖贵太妃病倒了。 老太太毕竟已是七十岁的老人家,自打去年先帝爷崩逝,老人家们也个个儿都是肝肠寸断,便是去年由廿廿陪着到园子里散心调养过,可终究是年岁到了,身子骨儿支撑不住了。 廿廿召太医来问,三位太医都说情况不容乐观,甚至还请廿廿“早作预备”。 廿廿这便也顾不上了旁的,将手头选看女子,乃至绵恺上学的事儿都暂时撂下,亲自急急奔赴寿康宫,朝夕为颖贵太妃侍疾。 选看女子之事,便都先交到了諴妃和莹妃两人手头来。 若是其余年头,便是皇后不能亲自选看,皇帝却也要亲自看一看的。只是今年毕竟还是在孝期,皇帝为了能给近支宗室配婚,且不耽误这一届秀女的青春,下旨照常选看,但是他本人却是不方便亲自来看的。 故此今年这次选看,倒是都放给諴妃和莹妃二位去了。 八旗各都统衙门都已经将应选秀女的排单递上来,莹妃看得格外用心。 諴妃便也都由着她,只先稳稳地将廿廿的三妹祗若记下名来。 莹妃的念头,諴妃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心下也有底终归最后所有记名的排单,还是要送到皇上跟前去。皇上便是不便亲自选看,但是最终的名单,终究还是皇上亲自来定夺的。 便是莹妃选中的人,最后也还是未必就一定能被留下。 再者,今年皇上不亲自选看,便没有公开明白的“上记名”秀女。也就是说暂时谁也不会知道这一批秀女里头,究竟是谁被留在后宫里成为嫔妃的;而被选中的,十个里有九个,是要为近支宗室子弟配婚的罢了。 莹妃认认真真地选看,见諴妃记下了廿廿三妹的名儿,便也轻笑道,“諴妃果然一心里头只有皇后啊” 諴妃淡淡地,“眼前这些人也都瞧见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几位格格果然是更出众一些。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所见,想必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瞧得见。” “若不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好,皇上怎么连给二阿哥的嫡福晋选中的都是人家的呀” 莹妃忙道,“哎哟,瞧,这是多什么心了啊我也没说什么。” “说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好嗯,那我就也选个她们家的女孩儿吧,这总归諴妃也并无异议吧” 諴妃淡淡地瞟了莹妃一眼,“随。” 连日选看秀女,本也是件叫人疲惫的事儿。 终于忙完了,莹妃坐着小轿回宫,满脸的疲惫之中,却也透着一丝得意。 星镞小心翼翼道,“奴才瞧着,諴妃娘娘仿佛有些防备着主子主子挑中的人,諴妃总要再多看两眼。” 莹妃哼了一声,“她自是如此,我倒也不意外。今年赶得巧,颖贵太妃病了,皇后不得不去侍疾,那諴妃就也自然得替皇后盯着点儿。” “她们不就是怕我选进不叫她们喜欢的人了么可惜啊,我今年选来选去的,除了勋臣世家的,就是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倒叫她们哑口无言去,挑不出我半点错处来” 星镞小声说,“宫里和宗室王公家,原本已经有这么多的钮祜禄氏了。” 莹妃慵懒地翻了翻眼睛,“多了才好,才热闹。谁叫她们家本就人丁兴旺,分出来那么多房头呢。” 二月初十日刚过,颖贵太妃的病情急转直下,廿廿半步都不敢轻易离开寿康宫。 给老人家预备好的“装老衣裳”、陀罗经被等都已摆在近前来,廿廿还特地叫了宫中喇嘛前来寿康宫,日夜为颖贵太妃诵经祈福。 便因此,她亦连绵恺今天之后的入学之事,也暂时顾不上了。 本来想着,距离二月十八进学当日还有几天去,说不定这几天中,颖贵太妃的身子能见些好转,却也不成想,才到二月十五日,绵恺那边就又出事了。 原来就因为绵恺进学这事儿,作为廿廿二妹公爹的肃亲王永锡,给三阿哥呈进了一批贺礼。若只是笔墨倒还罢了,这内里竟然还有玉器陈设 因玉器一向有着特别的含义去,永锡竟为小小年纪的三阿哥呈进玉器,这便犯了大忌 明天请假,周一见23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1、伤羽翼 511、 寿康宫中,正在为颖贵太妃侍疾的廿廿得了信儿,一时之间也是心急如焚 四喜也赶紧从储秀宫求进寿康宫,当面向廿廿回明。 “肃亲王的那些东西,是怎么递进绵恺手里的九慧和孙氏他们呢,难道是经了他们的手去” 如今绵恺刚挪到阿哥所,就出了这事儿。难保不是有人就是故意借着这个空当生事。 四喜满面的愧怍,“回主子,这次的事儿,还当真不是从阿哥所那边出的空当倒是,咱们宫里人。是奴才看管不周,还请主子治奴才的罪” “咱们宫里人”廿廿也是一惊,“我储秀宫里,何时出了这样不懂规矩的奴才去” 四喜忙道,“是饭房的人。肃亲王叫自己府中的太监进宫来,他们找不见咱们宫里当值的,这便绕到去找到了饭房的太监。”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 皇后宫里单独有自己的饭房,只是饭房并不在储秀宫近前,是在内廷外路,故此平素的管束便没有储秀宫内人严格,外头人进来也更容易结交些。 而绵恺是刚刚挪到阿哥所去,廿廿不放心绵恺的饮食,这便还叫自己的饭房来负责绵恺的吃食,每日做得了饭菜,再给送到阿哥所去。 这便叫饭房的太监有了能见着绵恺的机会,倒成了有些人的可乘之机。 “那手脚不干净的人,你不必自己处置,也不用说回了我,尽管直接交给敬事房,由宫殿监来统一议处就是” 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事,廿廿恨得也是紧咬牙关。 “倒是肃亲王他这会子是犯的什么糊涂” 四喜小心看廿廿一眼,略有沉吟。 廿廿蹙眉,“你说。” 四喜轻叹一声,“奴才得了信儿的时候儿,是肃亲王刚将那些陈设和玉器送到小主子手里的时候儿可是奴才那会子就算想要出来,已经是晚了。可是好在奴才还来得及趁着皇上发落之前,先赶紧去问问肃王爷那边。” “不瞒主子,肃王爷这般做,还是与那正大光明匾后头的有关。” 廿廿便一皱眉,“我说了,这事儿咱们宫里人不准再提及” 四喜忙叩头,“奴才自然明白。只是,咱们储秀宫里人封了嘴,倒封不住宗室王爷们的嘴况且按着祖宗规矩,皇上建储的事儿便是再秘密,可是那八家王爷,皇上却也是好歹要有个暗示之类的” “故此,肃王爷早就认定了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名字就是,就是” 廿廿抬手阻止,“别说了。” 直如当年皇上被立为皇太子,和珅提前就给他呈进玉如意一样,玉器一向有特别的含义。便是上书房里各家皇子之间互送礼物,也都绝不会是玉器;故此此时肃亲王向三阿哥绵恺呈进的是玉器,这内里的含义就大了去了。 偏肃亲王一脉还是代表太宗皇帝的长房,宗族地位在八大世袭罔替王家里也是排在前几位的,故此肃亲王永锡这样一来,便如同是在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而这,对于刚刚进学的绵恺来说,反倒是巨大的危险。 “肃亲王冒失”廿廿紧紧攥住手指,“或许他居心不坏,但是他如此冒失,便是将我母子都陷入困境之中” 四喜细细一想,便也是面色变白,“可不是如今三阿哥刚挪到阿哥所去居住,白日里又要进上书房这便是时时都落在了那些想拥戴二阿哥的宗室王公们的手掌心儿里” 廿廿静静坐着,眼帘低垂。 四喜终是有些急了,“主子您不如暂且离了寿康宫,去面见皇上,将这些事儿与皇上解释明白了才好。不然,三阿哥岂不要受肃亲王的连累了去” 廿廿却缓缓摇头,“不,我不去。” “主子” 四喜一听都急了,联想起去年三阿哥在御花园出的那件事儿,主子就曾不肯亲自出面;可是这一回,怎么还是不肯亲自出面啊 廿廿知道,这是四喜急疯了,才冷静不下来。 廿廿转眸看一眼月桐。 月桐知道,这是主子在考验她了。 她心下微微有些紧张,下意识垂首。可是在垂首之间,就已经整理好了心绪。 她便上前,轻声与四喜道,“颖贵太妃病了,皇上早知道;这二月里本是三阿哥移居、进学的节骨眼儿,可是主子还是都撂下了,一心来寿康宫给颖贵太妃侍疾这不仅仅是主子身为中宫的责任,也更是主子在为皇上免了关于十七王爷的那件事的流言和猜测去。” “主子一心都是为了皇上,皇上又岂有不知这会子叫主子到皇上跟前去解释,我忖着,那倒成了画蛇添足去了。主子与皇上夫妻齐心,自是心意相通,这些解释的话自都是不必要特地去说的。” “再说了,不光皇上知道,这后宫里也都知道,咱们主子来寿康宫侍疾已经有好些天了,那这肃亲王给三阿哥呈递玉器陈设的事儿,便是从咱们储秀宫饭房太监的手里递出去的,咱们主子却也压根儿就不可能知道啊“ “这便与从前那件御花园里出的事儿一样了实则如今三阿哥年岁还小,他们便是编排什么去,也无法当真伤到三阿哥去;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将咱们主子给装进来,做成一个皇后为自己的儿子而处心积虑的局面来故此他们眼下想伤的,只是咱们主子罢了。唯有咱们主子倒了,或者在皇上心中失去了地位,那他们才能放心去。” “故此眼下主子凡事都不出面,这便是摆出清者自清的态度来。终究他们敢动这些手脚,还不都是在主子不在三阿哥跟前的时候儿才敢的么那主子索性就全推开了,倒看他们还能怎样” 四喜听得都是眼神一稳,“我这真是急糊涂了,难为你年纪小,这事儿上却比我看得还明白。你这小眼儿叫的,看事儿当真既专又准,这回都超过我去了“ 月桐被四喜夸得红了脸,赶忙向廿廿行礼,“奴才不知规矩,在主子和喜总管面前说嘴了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若是奴才说错了,主子尽管责罚奴才就是。” 廿廿浅浅一笑,“好孩子,你越发长进了。你这番话说得纵然有些急,但是大概的意思全都没错儿。” 四喜便也与月桂对了个眼神儿。 太好了,月桐一天天成长起来,那等到先帝爷孝期满了之后,主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将星楣打发出去了否则皇后跟前定额的两名上差女子,还是陪嫁的,怎么说打发就给打发出去了,倒引人猜疑了去。 这有更得用的新人顶上,便是最合适的理由了。 廿廿望一眼四喜,“心计归心计,可是这会子颖贵太妃的情形是当真十分不好,我是一步都离不开。绵恺的事儿,不管怎么着,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就怕颖贵太妃她老人家却是等不得了。” “故此这会子便是绵恺出事,我也不能离了这寿康宫去。不过你回去也尽管安抚储秀宫上下便是我没在家里,可是但凡有事,你们也不必慌乱了去,因为还有皇上呢,皇上会替咱们所有人做主。” 四喜这才松了口气,行礼告退,回储秀宫去安抚众人了。 偏殿内静静的,仿佛能听见尘埃在半空中跳舞的声音。 月桂知道主子纵然是安慰完了四喜和储秀宫里人,可她自己心下还是暗暗藏起来不少的压力去。 月桂便拧了个热手巾,走过来轻轻替主子敷着眼睛。热的敷过了,又再换上冷的来交替着用。 为老人家侍疾,便是不眠不休的事儿,不知道老人家何时会突然不好了,故此廿廿已经连续多日没好好儿歇息过,这便眼睛都跟着肿了。 这原本是侍疾的缘故,可是这个节骨眼儿出了这件事儿,若主子还是肿着眼睛,难免又要被编排出什么说法儿来。 月桂终是最贴心的,无声做着这些,叫廿廿心下十分的熨帖。 廿廿将身子靠住椅子靠背儿,眼向上抬,舒服得轻声叹气。 月桂这才轻声道,“只是这件事儿既然闹开,便总得有人来承担。” 从前御花园那事儿,是春贵人替主子扛了;那这回呢 便是有一个储秀宫饭房的太监,那终究是什么身份的呢,不顶事儿。 廿廿阖着眼,缓缓道,“没错,这次自是肃亲王保不住了。” 月桂便是一惊,“主子是说,这回皇上会责罚肃亲王” 廿廿“嗯”了一声,“他们既然出手,就不能空手而归。若是牵连不到我,总也得剪去我一羽翼,才能善罢甘休。” 因为廿廿二妹是肃亲王儿媳的缘故,肃亲王一向被认为是廿廿的羽翼。 月桂忍不住皱眉,“若是果真如此那主子倒当真是少了个助力去。” 廿廿虽说并不当真倚仗着肃亲王永锡去,可终究是姻亲,肃亲王无论出了任何事总会都叫人联想到廿廿这儿来。况且因恒谨冲撞的事儿,倒将中宫与宗室之间的心结被揭开了一角去,闹得天下皆知。 “是啊,我这中宫之位想要坐得稳当,便总得至少在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里有个能帮我通气儿的才好。”廿廿坐直了,垂眸静思。 “主子觉着这事儿又是谁在后头动手脚”月桂左右瞧瞧,“该不会是二阿哥那边出尔反尔吧” 廿廿便眯了眯眼。 “总归倒是那肃亲王自己不小心便是他有追随之心,可是他岂可这会子给绵恺送什么玉器来绵恺还是个孩子,他哪里懂得这些” 月桂小声道,“奴才忖着,这里头怕是有周折和误会三阿哥年岁小,那肃亲王又岂有不懂事的尤其他给三阿哥送玉器,不是从阿哥所那边儿走的,还特地从咱们储秀宫饭房太监手里走这总有些故意绕弯儿的意思。” 廿廿听着便也缓缓挑眸,“继续说。” 月桂道,“故此奴才觉着,那玉器虽说是肃亲王要送给三阿哥的,可肃亲王其实却未必是想直接递到三阿哥手里肃亲王其实是要送给主子您看的。” “三阿哥进学,那些玉器的含义,三阿哥自然不明白;可是主子您明白啊肃亲王自己不便进内廷面见主子,便用这样的方式委婉地将正大光明匾后的事,想禀明主子您知晓” 廿廿眉心一蹙,轻轻叹了口气,“他对我们母子十分尽心,我倒是明白,但是他却终究失于冒失他以为我储秀宫饭房的太监便都与我一条心么他是太不明白这后宫中人心的复杂和险恶了。” 一提到那饭房太监,月桂也是轻轻咬牙,“这事儿原本是肃亲王府里的太监,与咱们宫里那饭房太监两个人手递手的事儿,本来不至于叫外人知晓,可如今既然闹出来了,那便足见咱们宫里这个饭房的太监是个不足信的” 廿廿轻轻点头,“他们剪我一羽翼,我却也可借此从我身边儿拔掉一根钉子这里外里,我也不算太亏。” 月桂便也轻笑一声,“可不他们倒帮咱们找到一个有二心的若没这事儿,咱们怕是还没留意到饭房那班太监呢幸亏这回只是饭房的太监传递物品,还不是在吃食里出了问题,便还算咱们捡着了” 一想到饭食都可能出问题,廿廿脊背都是凉的。 是啊,幸好。 廿廿静静抬眸,“趁着这次的机会,叫四喜索性彻底将饭房里所有人都彻查一遍。” 月桂点头,“奴才们也正有此意” 午后,皇上针对此事的正式旨意便传了下来。 果然,皇上痛斥了肃亲王永锡一顿“永锡祇系远派宗藩,三阿哥上学,与彼何涉”并命亲王郡王齐集,将永锡所进的物品,当着这些亲王郡王的面儿,掷还给肃亲王去。 受此事影响,肃亲王所管镶蓝旗汉军都统、管理圆明园八旗事务,俱行革退。仍交宗人府议处。 还有肃亲王长子伊子敬敏,著革去副都统散秩大臣;次子,也就是廿廿的二妹夫敬叙,革去额外散秩大臣,俱在闲散王公上当差。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2、任你处置 512、 皇上的旨意传下来,想必是那些期待看见肃亲王家倒台的人,是志得意满了。 可是廿廿却也并未失望,倒松了口气。 “虽说失了差事,但是爵位却毫发无损。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听主子如此说,倒叫月桂等人也都精神一振。 可不,肃亲王永锡虽被革去镶蓝旗汉军都统和管理圆明园的差事,但是肃亲王依旧还是肃亲王,依旧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 他的长子敬敏、次子敬叙虽都被革去了散秩大臣和额外散秩大臣的差事,但是二位的爵位依旧还都是辅国公 爵位还在,那就俸禄还在,便是少了一项差事的进项,但是他们这些宗室爵位的担任差事,原本许多就只是发给爵位俸禄,并不额外给差事的俸禄了,倒不影响什么。 这父子三个,总归是与那些个没有爵位、世职的闲散宗室不同的,那些闲散宗室是指望着差事的俸禄过活;而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差事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没有了,锦缎的底子那依旧还是锦缎。 况且只要还有爵位在,凭着肃亲王这太宗长房、八大世袭罔替王家的身份,迟早还要再赏赐差事,出朝为官的。 月桂便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奴才瞧着,这便仿佛又是如上回十七爷一样的事儿了。明里是罚,罚得还挺大的响动,但是内里却压根儿就没伤着什么去。” 廿廿轻轻叹口气,“是啊。好歹敬叙依旧还是辅国公,那二妹便依旧可凭爵位入宫相见。” 月桂含笑点头,“皇上自然知道主子是等了这些年才终于有了姐妹在宫中见面的机会,皇上如何能忍心就给革除了呢。” 廿廿静静垂眸,“倒是也巧,这回十七爷冥冥之中又当了一回肃亲王家的挡箭牌去。是他与寿康宫太监私下交通在先,后头才有肃亲王与咱们宫里饭房太监交通在后皇上如此责罚肃亲王,倘若还有人觉得意犹未尽,想要反驳的话,那岂不是成了要将前头十七爷的事儿也重新翻出来了” “肃亲王终究是远派宗藩,与皇上早已不牵筋连肉的,可是十七爷不同,那可是皇上在这世上,唯一的本生兄弟了。” 月桂便也轻叹口气,“可不。这可当真是冥冥之中,不知哪位老主子在天有眼,护住了肃亲王啊不,实际上还是护持住三阿哥小主子去了。” 廿廿点头。 若是绵恺再大些,比如说过了十三岁,那这事儿就不会只是肃亲王自己一方受牵连,便连绵恺都要受罚了。 “我去拈一炷香。”廿廿起身去慈宁宫后殿的大佛堂。 香烟袅袅,廿廿无声敬拜。 在她心中,无声地祝祷“今日之事,媳妇知道肃亲王的心意,然则媳妇与三阿哥母子,从无觊觎正大光明匾额后之心。” “那匾额后,无论皇上封的是谁的名字,媳妇也都全心全意尊崇皇上的心意还请汗阿玛、额娘明鉴。” 香烟袅袅,随风清扬,直达青空。 二月十八日,绵恺正式进学;仅隔一日,颖贵太妃便薨逝了。 老太太因已过满了古稀高寿,走之时也是心满意足的。 唯有放不下的,依旧还是她抚养长大的十七爷。 尽管十七爷都这么大的人了,可也时常出些小孩儿的事儿,便总叫老太太放心不下。老太太便将十七爷再郑重托付给廿廿。 本已多日昏沉的老太太,忽然间这样清醒,廿廿心下便已经明白,这已是回光返照。 廿廿便特地一脸的笑意盈盈,握着颖贵太妃的手道,“他骗得了世人,原本应骗不过您老去。他啊,虽是看着荒唐、糊涂,可心下怕是这天下顶尖儿的明白之人。” “再者,皇上是谁啊,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兄。若是皇上当真有半点不护着十七爷的地方儿,都不用媳妇出头,便是天上的先帝爷和孝仪皇后额娘都不能饶了皇上不是” 廿廿将颖贵太妃的手放回被窝里去老太太的手,已经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 廿廿忍住泪,继续含笑道,“您老人家忘啦,养心殿里可是供奉着先帝爷和孝仪皇后额娘的神牌呢,那二老啊可是日日夜夜地盯着皇上呐。” 颖贵太妃安然地轻轻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笑,“我乏了,让我一个人,睡一会儿我很高兴,终于可以去见先帝爷,还有孝仪皇后了” 廿廿亲手为老太太盖好被子,垂下帐子,忍住难过,转身走出了门儿去。 她脚步不能停,赶紧去看望婉太妃。 婉太妃比颖贵太妃还大十多岁呢,如今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千万别跟着一块儿就 当廿廿走进婉太妃殿内时,远处终于传来了用于传递消息的拍巴掌声。 廿廿猛然停住脚,眼睫垂下,泪水随之滑落。 二月二十日,皇帝亲自来寿康宫酹酒。 绵宁、绵恺也跟着来了。 酹酒罢,皇帝和廿廿一起陪着婉太妃回寝殿歇息,皇帝随即轻轻握住了廿廿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廿廿都在寿康宫陪伴颖贵太妃,最后的几天,廿廿几乎衣不解带。 此时,廿廿面上虽不至于憔悴,可是眼圈儿也终是乌了。 “绵恺没事,你安心就是。”皇帝轻声抚慰廿廿。 廿廿静静点头,“我知道我便是暂且顾不及他,可有皇上护着呢。” 廿廿抬眸,目光正撞上绵宁的。 绵宁眼中的急迫、痛苦,全都清清楚楚。 廿廿深吸一口气,“可是皇上只责罚了肃亲王一人,我倒觉着有些不公。” “嗯”皇帝抬眸望住廿廿。 廿廿伸手拉过绵恺来,指着地下,“跪下” 绵恺吓了一跳,有些不甘心,却也还是缓缓地跪下了。 “皇上也应该责罚他。他虽年纪还小,可是也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既然进学了,就该明是非。便是肃亲王送给他的物件儿,他也不该就受了;他应该先去禀明皇上一声儿又或者,便是皇上国事繁忙,他一时见不着皇上,那他也该先告诉他哥哥二阿哥一声儿去” 绵宁便是一震,忙上前在三阿哥身边儿,并肩撩袍跪倒,“都是儿子看顾三弟不周,还请汗阿玛、皇额娘一并责罚” 廿廿上前,躬身,亲手扶着绵宁手肘,“二阿哥请起,此事与二阿哥无干。是你兄弟不懂事,便有人该问罪,也该是我这个当额娘的。” 绵宁惊得绝不敢起身,一径又想叩头,“皇额娘为颖贵太妃侍疾,无暇旁顾,故此曾经在移居寿康宫之前,亲自将三弟托付给儿子照料可是皇额娘言犹在耳,儿子竟一时不查,令三弟遇见这样的事儿来。” “儿子汗颜,当真无颜面见皇额娘” 皇帝微微挑眉,这才知道原来廿廿在赴寿康宫之前,已经将绵恺托付给了绵宁。 皇帝便也微微皱眉,“绵恺刚挪到阿哥所去居住,又刚进上书房的确有绵宁看顾着,最为合适。” 绵宁一听,更是无颜抬首,只一径向皇帝请罪。 廿廿却道,“二阿哥不必因此事而自责。我是曾经将你兄弟托付给你,不假;然则这件事却是出在二月十五,而你兄弟是二月十八才正式进学呢。故此这便不是你的责任,也更不是你辜负了我的嘱托。” “终是,肃亲王的不是。他身为亲王,怎能如此不知大体。这个二月,原本事多,他怎么能不替皇上分忧,反倒添出这样一宗烦来” 绵宁也赶紧道,“肃亲王原本也是爱护三弟之意毕竟三弟进学,乃是人生中第一件大事。” 廿廿柔声道,“我既将你兄弟托付给你,那便不仅仅是嘴上说说的。他不懂规矩,你便该教他学规矩。择时不如撞时,既然眼前遇见了这件事,二阿哥,我便不管他了,这件事就由你来教他规矩。” “该罚则罚,罚后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唯有这般,才叫他明白什么是规矩,又什么是长兄比父,叫他学会敬畏规矩,也尊敬着你这个当兄长的。” 皇帝倒先有些不忍,想要拦着。廿廿伸手按住皇帝的手,“皇上,就这么办吧。” 廿廿说罢便沉了脸,对绵恺道,“你现下就跟着你哥哥回阿哥所去。在阿哥所和书房里,你见了你哥哥,便如同见了你汗阿玛和我一般,无论你哥哥教你什么规矩,你都必须守着,不准再违” 廿廿说完,也不看绵恺满脸的委屈,拉着皇帝的手,便先走了。 皇帝被廿廿拉着出了寿康宫,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向后望着。 廿廿却是头也不回,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直到拐过了弯儿去,皇帝这才收回目光,轻叹一声,摇了摇廿廿的手,“别这么委屈咱们的孩子。” 廿廿心都被剜得一疼,“无妨,这是他该经受的。虽然他还小,却也幸好他还小,要不,他今日又哪里只是这样的境地” “再说,国有国法,家也有家规,他既然已经进学了,那就连同这些一起学起来吧身为皇子的,便是连这样咬着牙关忍住委屈的本事,也终是都该学的。” 廿廿抬眸望住皇帝,“皇上难道不是么从小,上头便有辉发那拉氏所出的嫡子;还有纯惠皇贵妃、淑嘉皇贵妃二位所出的几位皇子之下皇上那么小的时候,额涅还未进封皇贵妃,皇上的身份便也在那几位皇兄之下。” “皇上难道不也曾要学会这样的本事么皇上都能与几位皇兄相处得这样好,这便自然是额涅教导有方;那我便也该学着额涅的样儿,叫绵恺学出皇上当年的本事来。” 皇帝不由动容,紧紧攥住了廿廿的手。 绵宁从寿康宫回到撷芳殿,进门便是大怒,径直冲入侧福晋富察氏房中。 “是不是又是你说” 富察氏看阿哥爷来,原本还是高兴的,这冷不丁被阿哥爷当头一棒砸过来,惊得整个人都瘫在地上。 “阿哥爷这是说什么呢妾身又做了什么,惹得阿哥爷如此不快了阿哥爷尽管说明白,也叫妾身心下知道个一二。若当真是妾身有错,妾身由着阿哥爷责罚就是”说着,已然是泪落两颊。 绵宁森然凝着富察氏的眼睛,“我问你,你可与肃亲王府有所往来” 富察氏懵了,“肃亲王府怎么会啊谁不知道肃亲王是皇后娘娘的内亲,肃亲王两个儿媳妇全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啊” 绵宁一想也对,可还是不肯轻易就放了富察氏去。 “那储秀宫饭房的太监呢你可有识得的” 富察氏心下这才终于大体明白是什么事儿了,这便松下口气来,可面上却还是楚楚可怜着,“储秀宫的饭房太监天啊,妾身能与他们有何交接去” 富察氏缓缓坐直了,眸光左右转动,“若阿哥爷是问这些事儿,妾身倒觉着,阿哥爷不如去问问福晋才好。” “肃亲王家的两位儿媳妇,终究都是钮祜禄氏不是便是二媳妇是皇后额娘的妹子,可还有大儿媳妇呢那终究与皇后额娘母家不是一个房头的,妾身听说,当年她们各房头之间,仿佛还有些龃龉似的。” “至于储秀宫的饭房么妾身只是阿哥爷的侧福晋,自然没什么交接的机会;可是福晋不一样啊。福晋要执子妇之礼,每个月总要亲自去为皇后额娘侍膳一回的,妾身听说她好像还亲自下厨过来着,那自然有能与储秀宫皇后饭房太监接触的机会啊。” 绵宁面色一寒,却没有半点赞许之意,反倒忽然伸脚,踹在了富察氏的肩头,“你个长舌妇” 说罢,寒着一张脸,转身就朝外去。 富察氏被重又踹翻在地,委屈的泪水登时涌出。 待得阿哥爷走远了,她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头发都散了,可是她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丝笑意来。 福晋,终于也轮到你了。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3、人鬼无忌 513、 绵宁没有如对待富察氏那般冲动,他出了富察氏的门儿,并没有直接奔进正房去。 他站在夜色里先忖了会子。 这月末的夜,月光无踪,星子也淡,漫天漫地的黑暗,将人的眼和心都给染上这样的颜色去。 “肃亲王家长子敬敏的福晋,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几房的格格” 五州掰着指头想了会儿,“奴才若是没记错的话,肃亲王家的大奶奶应当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三房的格格,她阿玛策布坦倒也罢了,倒是她叔父傅森如今正是兵部尚书。” “哦。”绵宁微微皱了皱眉头。 自从安鸾的父亲富锐过世,这兵部尚书的差事便从苏皖瓜尔佳氏信勇公家,又转到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来了。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实在是人丁兴旺、牵连太广,几乎每一个这家嫁出来的福晋背后,都能牵连出一串朝廷大员来,故此便是绵宁也不敢不小心从事。 “去查查,这位敬敏的夫人,可曾与咱们家福晋有过往来。” 五州小心地答应一声,正要转身去安排,又被绵宁给叫住,“先查查,当年他们三房有没有小格格,曾经在皇后娘娘进宫之前,与皇后娘娘有过龃龉的。” 五州便是一皱眉头,不过不敢表现出来,赶紧行礼,“嗻,奴才这就去安排人。” 五州走了,这院子的黑暗里,暂且就只剩下绵宁自己一个人。 他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子,终没有进舒舒的房,而是转身回了前院,进了外书房去。 因先帝爷刚刚入葬不久,皇陵处万事俱备,故此二月过完之前,颖贵太妃已然早早启殡,以期能早早以期入土为安。 到此时,廿廿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过问外八旗秀女选看之事。 諴妃和莹妃将两人初选过后,记了名的秀女排单呈上,给廿廿看。 廿廿看见了自己三妹祗若的名字,也看见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各房被挑中的几个女孩儿。 因这几个女孩儿不仅仅是她的母家亲眷,也更是“头旗”镶黄旗的旗份,更是开国功臣之家,故此她们的名字排在所有记名女孩儿的最前面。 莹妃挑着眼梢斜瞟着廿廿,“倒不知道这几个女孩儿,皇后娘娘可还都满意” 廿廿自是淡淡的,“除了我自己的妹子之外,其他这些位女孩儿全都是我进宫之后才出生的,倒都没见过。不过想必将来相见的机会还多着。” 莹妃耸耸肩,“就是不知道这些位姑娘来日的命运都是如何哪些位会留在宫里,成为咱们的姐妹,哪些位却只能成为近支宗室子弟的福晋去了” 廿廿道,“想必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而造化一事,对许多人来说从一下生就决定了,人力也改不得的。莹妃,你说是么” 莹妃听得出廿廿话里的暗讽,不由得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可想将三格格留在宫里,重演一回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姐妹二人共掌后宫的故事去” 廿廿俏然眨眼,“莹妃所言极是莹妃若不提到此事,我自己当真还忘了呢多谢莹妃提醒” 莹妃没想到廿廿倒还顺杆儿就来了,不由得翻了翻眼睛,调开了眸子去。 廿廿可不肯就轻易放了她了,唇角噙着一抹轻哂,柔声道,“只是此事,我自不便自己开口;况且今届的选看,我又在寿康宫侍疾,并未亲自参与,就更不便直接向皇上进言。” “今儿莹妃既然说了这个话儿,那便自是有此心想要助我。不如莹妃替我去求求皇上啊” 莹妃本想看廿廿一个笑话儿,却也没料到反倒被廿廿给调理了。她讪讪地告退而去,只托辞说头疼。 廿廿点头,“莹妃本就有气血两虚之症,说话急了难免就头晕了。快回去歇着吧。” 目送莹妃离去,諴妃都不由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凡事这么要尖儿,真不知道她是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才是对自己好的。” 廿廿眸光宁静,“总归几千年来,生活在这深宫里的女人们,总归都逃不过那一句不甘心罢了。为了这个,什么就都顾不得了。” 諴妃点头,“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惜这宫里就这么丁点儿大的地方,总归背后没有那海阔天空,这便也没有退的余地了。” 廿廿静静抬眸,“只是,别自己失足落水就好了。” 諴妃岔开话题,“倒是皇后娘娘当真打算让三格格进宫” 廿廿便笑了,“莹妃说来磕打我的话,亏姐姐你也当真了。况且三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便是我肯叫她进宫,她自己都不肯来的。” 祗若更承袭了廿廿额娘叶赫纳拉氏那边的性子,泼辣爽朗,自不喜欢宫里的勾心斗角去。 “那这回宫里该留什么人” 諴妃自己倒是无所谓,终究是年纪大了,也没了争宠的心。她担心的只是后宫里进的人,会影响到后宫如今的局面,若又是个进来爱生事的,那这宫里就更没个安静的日子了。 廿廿目光从排单上扫过,“不急便是今年选看了,要进宫也要等明年孝期完了之后。这么算来,还得有一年多去。” “一年多的日子,够咱们慢慢地看了。” 颖贵太妃启殡次日,正值春分。 春分之时,皇帝应亲行拜日之礼。 然则如今皇帝还在国孝期内,便遣亲王行礼。 令朝野颇有些侧目的是皇帝所派的亲王,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被皇帝下旨给“痛斥”了一番的肃亲王永锡 能够代替皇帝,行这样重要的拜日之礼的,必定是皇帝极为信重的亲王。这肃亲王永锡前几年就曾连续多次代替皇上行此礼,叫人察觉到皇帝对他的看重,也意味着肃亲王一支在本朝地位的抬升。 可是他终究是刚刚获罪,人人都以为这次的拜日之礼必定要换人了。谁想到皇上竟然还是亲选了他去 当日曾经齐集,亲眼看着肃亲王狼狈不堪地将送给三阿哥的那些陈设玉器取回去的亲王郡王们,一时之间都有些傻了眼。 还是十七爷永璘嘿嘿地笑,“瞧瞧你们,真是不识大体” 他嫂子说了,这天下最大的“大体”就是皇上的旨意。看不懂皇上的旨意,或者自以为懂了可其实压根儿给看反了的人,那才是这天下真正“不识大体”的人。 由此一事上便可瞧出来,皇上哪儿就真心地想罚肃亲王去了 这话反过来说,皇上哪儿就真觉得肃亲王送陈设玉器送错了 只不过这事儿被有心人查知了,给捅出来了,告到了皇上这儿。那皇上便也不能不管不是 也是赶巧儿了,春分当日正好还是孝昭仁皇后的忌辰。 昨儿不是莹妃正好还提到了廿廿姐妹两个,可以重效当年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姐妹两个共掌后宫的故事么廿廿便派了莹妃去慈宁宫大佛堂为孝昭仁皇后行祭拜之礼。 便也还在这同一天,因给孝淑皇后行清明祭礼的事儿,礼部奏请行礼人员的名单,内里在提到二阿哥绵宁的时候,直接书写了“皇子绵宁”的字样儿,被皇帝特地下旨呵斥。 因宫里的规矩,从来皇子都是只按着序齿排列,称呼“二阿哥”即可,不用单独提到其名字除非是当年如皇帝自己一般,因已早为暗定的储君,身份已经不同于其他皇子,故此在奏折里,先帝爷才默许了单列提到“皇十五子颙琰”字样。 皇帝严命,因此事而将所有礼部堂官,全都交部察议,又不啻为大臣们对于储君身份猜测之事,砸了一记重锤下来。 皇帝不仅不准亲王以呈进玉器来暗测三阿哥的储君身份,同样也不准礼部以单列二阿哥的名讳来猜测二阿哥是否为储君。 两位皇子,在皇帝的心中,是一碗水端平。 从春到夏,再渐入秋,廿廿一直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日子的到来。 终于熬到了七月中元之日。 廿廿早早放下一切手头杂务,亲自步行到了钟粹宫门前。 紧闭了一年的钟粹门,终于大锁落下,轧轧重开。 禁足了一年的春贵人王佳氏,终可重出宫门 廿廿面儿上端然中宫之态,可是待得踏入宫门,与春贵人终有得见之时,廿廿便早已先奔上前去,伸臂抱住了春贵人。 “这一年来,王姐姐受苦了” 春贵人却赶忙带着身边儿的女子行礼请安,眼中并无泪花既不委屈,也没有开释之后的欢喜,她依旧是如常的平静。 “叫主子娘娘竟是白担了这一场心。皇后也没看看,小妾这儿,哪儿有受苦的模样” 廿廿抹一把眼角,也是破涕为笑。 可不是,春贵人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半点的蒙尘、黯淡。她本就是清淡平静的性子,这一年来对她来说,反倒是如鱼得水一般避世隐居了一场。 非但没憔悴,反倒有些养得丰腴了,就连脸上的颜色也更见好了些。整个人的气质便更加恬淡而满足。 而这钟粹宫里周遭的一切,廿廿自更是不担心这原本就是她都安排好的,她当初之所以坚持叫春贵人来钟粹宫为禁足之地,就是为了用她移居储秀宫之前的旧宫,来给春贵人以衣食住行各处的照应。 见春贵人如此,廿廿自是放下心来。这便拢着春贵人的手臂,故意打趣儿道,“我本掐着指头算着、算着,是该八月中秋之日来接姐姐出门儿结果没成想,今年却夹了个闰四月” “我便想着,不如再多等一个月,还是该八月中秋人团圆了才好。” 春贵人轻笑道,“我知道,门上的人也拐弯抹角地将话传进来,问了我了。是我自己选的,该是这整年的日子出来,便是赶上七月十五,也无妨。” “我啊,不是怕多呆那一个,我是觉着我既出来,便总该要与那些心怀鬼胎的打交道了那赶在这七月十五出来,岂不是更合适” 廿廿不由得静静抬眸仰视了春贵人一会子,“姐姐虽然仍旧是恬淡自在的性子,可是今儿瞧着,姐姐的性情仿佛又有改变” 春贵人会意,“是啊,人的性子原本都是要跟着所经历的事情改变的。我从前总想着与人无争,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可我既然被关了这一年去,我便也总得要为这一年讨个说法儿。” 廿廿轻轻点头,“姐姐本就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如今性子越发凌厉了,便也似文武双全一般,我自然替姐姐,也替我自己高兴有姐姐襄助,我这心下便自更有底气了不是” 廿廿转眸回望窗外的高天,“若此,倒真仿佛是冥冥之中的一场注定,皇上和我实则何尝不也是如此姐姐禁足一年,却偏赶在七月十五开释;之前三月,亲蚕之日,竟遇月食;而紧接着四月初一日,又逢日食” “天象巧合,仿佛对我们来说都颇有凶险之意;可是殊不知,咱们自己心下早已人鬼都不在乎了。” 春贵人笃定点头,“可不。咱们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在宫里也已经走过了这么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自管对人行人事,对鬼行鬼事就是了。” 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春贵人这才道,“我都忘了收拾了。” 这便赶紧吩咐星澄她们动手打包。 年年却给叫停了,“姐姐别忙碌了。依着我的意思姐姐既然已经在钟粹宫里住了一年,一切都熟悉了,便不必搬了。从今往后,姐姐就住在这儿。” 春贵人都是哑然失笑,“这可不好。我一个贵人,哪儿有独居一宫的再说,这又是皇后你从前的寝宫,地位自不一般。” 廿廿没多说什么,只是按住了春贵人的手,“姐姐若还记着我是皇后,便听我安排就是。” 春贵人静静看了看廿廿的眼睛,便也含笑点头,“是,妾身岂敢不遵主子娘娘的吩咐” 廿廿便笑了,掐了春贵人手背一记。 星澄等人这便也都跟着笑了。 一年的乌云,终于都散去了。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4、强行要人 514、 钟粹宫既已解了禁足,宫殿监已经将门上的锁拴落了,门上格外安排的人也撤了,从前春贵人该享受的贵人位分的月例、陈设等,也都重新给续上。 忙碌完了,宫殿监太监进内向廿廿复旨。 当着宫殿监太监的面儿,廿廿不便露出真实情绪,这便也起身,淡淡道,“希望你从此尽都改了,从今往后跟着諴妃勤修内职。那咱们就依旧还是好姐妹,你也仍然还是三阿哥的姨娘。” 春贵人面上依旧淡淡的,“恭送皇后娘娘。” 廿廿叫太监们先撤下去了,她搭着月桂的手,缓步出门。 她今儿是特地不肯乘轿,步行从储秀宫来的钟粹宫。从西六宫到东六宫,这一路若以步行,当真不近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春贵人这一年受苦的感怀。 若此,她回去便又得不疾不徐地步行。 廿廿刚出了后殿的门儿,冷不防从后头一个人逃命似的奔了出来,一下子仆倒在廿廿面前,还没出声,早已是泪如雨下。 “主子主子您可算来了。主子容奴才随主子回去伺候吧” 不是旁人,正是星楣。 这一年来,星楣随春贵人被禁足在这钟粹宫里,半点没有踏出宫门的可能,倒也叫人放心。 廿廿抬眸望了一眼星楣身后。果然,两个妈妈虽说腿脚慢了两步,可还是及时跟了上来,一左一右把住了星楣的手臂,面上都和蔼地说,“姑娘若走了,咱们宫里这里里外外的事儿可就没了个着落。姑娘不忙着走,先给我们两个老婆子先拢拢后头库房的账目不迟。” 廿廿点头,亲自弯腰下去,拉住了星楣的手肘,将她给托起来。 “瞧你,怎么还哭鼻子了这一年,钟粹宫上下多亏有你。你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不忙,先将钟粹宫的差事都整理好了,待得交卸了再回去不迟。” 廿廿左右看看,“这钟粹宫终究是本宫当日的旧宫,里头的一切唯有月桂和你两个最为知晓,故此叫你过来陪着春贵人这一年是辛苦你了,不过你自也是最合适的人不是” 星楣无可分辩,便只能极快地瞟过月桂一眼。 廿廿垂眸,“月桂是我身边儿的掌事儿女子,储秀宫凡事也离不开她。” 廿廿说着,重又抬眸,紧紧盯住星楣的眼睛,“怎么,难道你这一年来,心下曾埋怨我叫你来钟粹宫陪着春贵人一起禁足,却没叫月桂来么” 星楣赶紧跪倒,“奴才不敢” 廿廿轻轻点点头,“嗯,不敢就好。月桂始终当你是姐妹,这一年来无数次念叨起你来。若你对她心有怨念,你倒对不起她了。” 月桂便也叹一口气,轻声道,“你好好儿将这几日的差事办好吧。你的去处,主子总归会有稳妥的安排。” 次日一早,六宫齐聚储秀宫,来给廿廿请安。 春贵人自也来了。 众人都有些神色复杂地上前与春贵人见礼。諴妃自是心疼,而另外几位贵人和常在则是不知内情,这便要顾着皇后娘娘,面上对春贵人倒保持着些儿冷淡。 春贵人一向的宠辱不惊,对各人不过都是相同的神色罢了。 莹妃来得晚了一步,见了春贵人便忍不住叫道,“哎哟,你怎么来了不是还没到八月十五如今这才七月呀,虽说月是圆了,可不是该人团圆的时候儿啊。” “这是七月十五是鬼团圆的日子。鬼门大开的,怎么就也把你给放出来了” 想起一年前在御花园那一幕,莹妃到现在还恨春贵人呢。原本那么好一盘棋,都被春贵人给搅和了 春贵人静静听完莹妃的话,依旧平淡如常,上前还给莹妃行了个礼,“这一年小妾甚为想念莹妃娘娘不瞒莹妃娘娘说,这一年啊小妾在钟粹宫中,不想念皇上,不想念母家,不想念宫中其他姐妹,反倒最为想念的是莹妃娘娘你啊。” 莹妃倏然寒了双目,“你想念我做甚么” 春贵人缓缓道,“许是,小妾终究与莹妃娘娘是一同入宫的吧,情分自然要比旁人都深。小妾更曾经是莹妃娘娘房里的使女,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对莹妃娘娘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莹妃便是一震,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春贵人,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刚被解了禁足,怎么这一年竟是白关着了,便是出来还不知悔改么” 春贵人不慌不忙道,“莹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仿佛这么怕小妾说话似的便是小妾犯错,皇上也只是罚小妾禁足而已,并非封口。怎么,莹妃娘娘想的却与皇上不同还是说莹妃娘娘倒觉着皇上罚的不够合适,应该再加上莹妃娘娘所说的这一宗去” “你你少诬赖我”莹妃气得双眼圆睁。 别看春贵人的性子一向与世无争,可是一旦尖利起来,却也是每每都令她束手无措的对手。这些年了,她就几乎没有一次真正地在嘴仗上赢过春贵人去。 她这些年自诩曾经利用过孝淑皇后,打败过眼前的这位皇后,可是她最大的污点,倒是自己房里的使女趁机爬上了阿哥爷的卧榻,成了曾经与她平起平坐的格格去。 “莹妃娘娘既然不是此意,那就好。那就烦劳莹妃娘娘由着小妾说话就是。便在此处,若小妾所言有不当的,想必皇后娘娘自会出言阻止,不劳莹妃娘娘费心。” 諴妃看了廿廿一眼,两人无声交换了个眼神。 廿廿明白,这是諴妃也瞧出春贵人一年之后的性子有所改变之处。 廿廿静静点点头,适时出声道,“一年没见,春贵人今儿才来与姐妹们重聚,自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这也是有的。” “只是,莹妃已在妃位,春贵人你也理当礼敬才是。没的叫人觉着,你竟忘了旧主去” 廿廿这是两边儿摁着,内里还是偏向着春贵人些的。 春贵人却不领情,挑眸看廿廿一眼,“说到礼敬尊位,想必皇后娘娘是想提醒小妾首重中宫吧小妾听明白了,受教。” 春贵人这面上便依旧是疏离的、冷淡的,就仿佛当日与皇后结下的隔膜尚未散去。 廿廿心下觉着有趣,却也明白春贵人自有她的道理,这便也依着春贵人的样儿,面上虽则温煦,可是眼底却还是不抿清寒。 “春贵人这话,仿佛若有所指啊。春贵人既然已经流露出来这意思了,便也不如明言。” 春贵人眸光一转,“小妾如今虽说已经解了禁足,人是走出钟粹宫门来了,可是钟粹宫里的一切,小妾倒是已经都习惯了,还希望皇后娘娘加个恩典,就别给再改动了。” 廿廿微微挑眉,心下却是明白,春贵人是自己将继续居住钟粹宫的事儿给扛过去了。 还没等廿廿说话,春贵人倒是抢先道,“怎么,皇后娘娘舍不得就因为钟粹宫曾经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怕小妾辱没了不成” 廿廿眸光轻转,先端过茶碗来,用碗盖儿撇了撇茶水上的细水沫子,“何至于本宫如今已经挪进储秀宫,自然就不会再回钟粹宫去了。那便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之说” “况且春贵人虽说位分只在贵人,可也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比我还先伺候皇上呢。就凭这个,便是我这个中宫,心下也是敬重着春贵人几分的。故此,既然春贵人已经明白提出想要继续住钟粹宫那就住吧,反正那也是个空宫,总不能长久空着。” 两人面上虽有些冷淡,可是这话的结果却是叫春贵人以小小贵人位分,独住了钟粹宫去,这才叫众人不由得有些侧目。 可是春贵人却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倒还有些并不满足似的,她面上反倒更淡,眼珠儿都不朝着廿廿那边儿去望。 “小妾所说的钟粹宫,可不仅仅是那么一个空壳子。皇后娘娘既然肯开恩,准了小妾的所求,那钟粹宫里的人,皇后娘娘也该一并留给小妾使唤才是。” 廿廿这才心下一震,终是明白了春贵人的意思去。 果然,春贵人泠泠地抬眸望过来,“小妾禁足这一年,蒙皇后娘娘将身边儿管事儿的女子星楣派给我使唤。这一年来,这个人颇为得力,倒叫小妾舍不得放她回去了。” “不如,皇后娘娘就将她调到小妾名下,当了小妾的使唤女子吧。” 别说其他众人,便是諴妃,因并不确知内情,便都不由得跟着沉吟。 諴妃都忍不住出声劝阻,“春贵人星楣姑娘是皇后娘娘跟前得力的人,又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女子,本是皇后娘娘母家的家下女子这便不合适吧” “你若缺女子使唤,去年八月刚记名了那么些,都在家里备用着呢,随你挑选就是,只要有看着合用的,都不用禀告皇后娘娘和皇上了,我就可以给你做主,这便叫内务府安排那女子择期进宫就是。” 春贵人清冷一笑,“我既然跟皇后娘娘开口要人,那自然只是看中星楣。若是随便从新选的女子里挑人过来,便是教规矩就又要教多久去,哪儿比得上事事都得力的星楣去” “况且终究是皇后娘娘中宫之德教出来的女子,阖宫上下哪儿还有旁人的比得上去就更遑论还没进宫、全然不懂规矩的小女孩儿了” 春贵人眸光又直指廿廿,“小妾不是缺使唤女子了,是缺星楣这样得力的人。还请皇后娘娘恩典皇后娘娘既然已经答应将钟粹宫赏给小妾继续居住了,总不至于还舍不下一个人吧” 廿廿深深吸口气,“嗯,春贵人还当真说对了,本宫当真舍不下星楣这个人。” 廿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星楣是本宫陪嫁女子,是本宫身边儿两个最得力的女子,是一时片刻都离不开的。” 春贵人倒笑了,冷笑,“皇后娘娘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她么那怎么会将她放进钟粹宫里,陪着小妾禁足了一年之久啊” “皇后娘娘究竟是叫星楣过来帮我熟悉钟粹宫,还是派星楣姑娘来监视小妾的呢” 廿廿皱眉。 諴妃都跟着急了,“春贵人,你这是” 春贵人轻哼一声,“小妾被禁足一年,寂寞愁苦,刚出来难免这心下还是存着孤僻的,还望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不必与小妾计较。” “小妾也收回方才那句话,皇后娘娘怎么会是派星楣姑娘去监视小妾的呢皇后娘娘自然是派她去帮衬小妾,让小妾在钟粹宫里过得更顺当的才是那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就送佛到西天,将星楣继续留在钟粹宫,留在小妾身边儿吧” 众人散去,平素趾高气扬先走的都是莹妃,可是今儿竟然换成了春贵人。 諴妃也颇有些措手不及,留下来陪着廿廿。直到众人都走了,这才悄声道,“春贵人怕是关了一年,当真是关得有些不高兴了皇后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廿廿便笑了,轻轻握住諴妃的手道,“姐姐别担心,她是什么性子,难道我还不知道么她啊,不是为难我,她实则是帮我呢。” 諴妃一怔,“皇后娘娘这是怎么说” 廿廿想了想,“不瞒姐姐,我原本已经打算将星楣放出宫去。原本去年八月要挑女子的时候儿,我就想着挑好了新人,就放她出去。” “只是彼时恰好发生了御花园的事,倒叫我想再多留她些日子,想从她身上找找答案。可是又不便将她放在我跟前儿,这便索性将她派去钟粹宫协助王姐姐了。” “如今王姐姐解了禁足,那星楣自然就又成了摆在我眼前的一道题我究竟是要立即放她出去,还是继续留着她来找答案” “可是姐姐也明白,这样贴身伺候的女子,必定是极懂咱们的心思的。我既然已经动了要放她出去的心思,她必定也查知了,这便反倒两人之间生了隔阂。我若叫她回储秀宫,倒有诸多不便。” “若此,王姐姐故意强要了她去,反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是不是都在剁手呀o{nno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5、再也回不去了 515、 春贵人跟廿廿要下了星楣来,当晚月桂和月桐两个,便带了五魁和两个小太监,一起将星楣的衣物家什全都装了箱子,一并抬入钟粹宫去。 还要特地叫两个小太监抬着,这内里便还有廿廿格外赏的许多东西。 从前,廿廿是留心替月桂和星楣两个存着嫁妆的,想等她们来日出宫的时候便一起带走了。如今便都提前给星楣送过来罢。 月桂先带人来给春贵人请安,将东西的详单先呈给春贵人看。 春贵人依旧冷冷的,“皇后娘娘对星楣倒是情深义重,不过几年间,竟给预备下这么多东西,倒比我们进宫的时候儿家里陪送的还要多出数倍去。” “可惜啊,我可没有皇后娘娘这么大方,来日星楣从我名下出宫的时候儿,我可给不了这么多去。” 月桂忙陪着笑,“不拘什么,但凡是主子赏的,就都是主子的恩典。” 春贵人淡淡别开眼神,吩咐两位看管星楣的妈妈,“带过去吧,给她自己个儿也瞧瞧。” 月桂给月桐和五魁使个眼色,月桐便与五魁两个带着人往后院去了。 殿内只剩下春贵人和月桂两个。 春贵人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不那么绷着了,“想必,是你主子有话想与我说。” 月桂重新见礼,“正是。不瞒春主子,今儿春主子忽然要人,我们主子说,连她都一时没寻思过味儿来。随后想明白了,只能击节叫好,说这后宫里也唯有春主子您这样玲珑心窍的,才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来。” 春贵人倒轻啐一声,“你主子又抬举我我信她才怪。” “她若想不到啊,这会子就不会叫你来跟我说话儿了。这后宫里头当真有玲珑心窍的,除了她,还谁有呢” 月桂便也含笑听着,并不替主子们辩这个理儿去了。 “你主子想说什么呀”春贵人幽幽问。 月桂道,“皇后主子说,心下明白春主子这是为皇后主子分忧呢,这才将星楣给要下来,留在钟粹宫里。可是皇后主子说,凭春主子的玲珑心窍,这么坚决地办这件事,甚至不惜要当众争执,那春主子为的便不止是这样一个目的怕是春主子想的更多。” “许是,春主子怕是这一年来从星楣身上瞧出什么来了吧” 春贵人轻叹了口气,“她猜对了。” 春贵人目光投向窗外,“这一年来,我被禁足在这钟粹宫里,不准与外头通消息,仿佛与世隔绝。故此这一年来我也乐得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便也不知道三阿哥这便又遇见事儿了。” “我是昨儿开了宫门,解了禁足,才呼啦啦将这一年里的消息一股脑儿给补齐的。这便叫我倒想起一宗事儿来” 春贵人眸光幽然抬起,凝注星桂,“你主子特地将我给安置在这钟粹宫里禁足,实则是为了我好,想让我一应的衣食住行都不短缺。皇上罚我,便连我贵人位分的吃食都停了,只按着官女子的份例分给故此,你主子便也三不五时悄悄儿叫你们储秀宫饭房里的人来我这儿给我送些可口的来。” 一听“饭房”,月桂心下便也是一动。 春贵人凝着月桂,“没错储秀宫饭房送来的吃食,自都是星楣前去接洽的。这一年来,我本人是跟外头断绝了消息,可是星楣却还能三不五时与储秀宫饭房来送饭的人说上几句话的。” “而她原本与你一起,是你们宫里最得用的,一同掌事儿。那你们宫里的人,里里外外的自然都十分巴结她。她若是说些什么,想必你们宫里那些不知就里的人,还是会听的。” 月桂心下的怀疑落到了实处,可即便她也已经有过预感,这一刻她还是心下巨震 春贵人自己也是从官女子走过来的,知道月桂此时的心下必定不好受。 她幽幽道,“想我当年,一起结伴入宫的人,还是莹妃呢。以我跟莹妃目前的情形,月桂你啊,倒是容易的了。” “不过是一起进宫来的罢了,谁跟谁也不沾亲带故的。你可怜她,她可曾记着你的情谊去回头再看看你们主子,她都恨不得将你们两个当成她的妹子看了,连嫁妆都为你们预备好了可是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呢,她还不是丧了良心” “再说了,我相信你自己心下也有数儿她对你主子起初的不满,何尝就不是从你这儿起的你们两个性子不同,一个沉稳,一个活泼,你主子爱你的沉稳,这便将更多、更要紧的事儿都交给你办;便叫她心下不舒坦了。” “亏你这会子还为她不得劲儿,她心下可都是怨你恼你的” 月桂在混沌之中,被春贵人这样一句话点醒,猛然头脑一片清凉下来,赶忙行礼谢过。 “奴才是愚钝了,不但自己还有些分不清主次,就更无从猜度春主子竟是从何时知道星楣已然与我们主子生了二心的去。” 春贵人轻哼一声,“那有何难便如你此时的名字,已经改了叫月桂,可是她呢,她可曾改叫月楣了” “星是属于从前的,月才是你们主子目下的身份。可是你们主子既不肯给她改名儿,这便是你们主子心里只想将她留在从前的记忆里,便没有现在和将来了。” 月桂只能叹服,“奴才觉着,整个后宫里最懂皇后主子的,倒是春主子您。” 春贵人摇摇头,“是你自己有些麻痹了,而你主子还有些心软,总还留恋着从前的情分,下不去手星楣这样的人,既然已经犯了大错,又更曾经是你主子跟前知根知底的,如何能就这么放出去了” “她若出去,你主子才真是后患无穷” 月桂都是一凛。 春贵人眸光幽转,“不过也对,终究你主子目下已经身为皇后,行事便必得左右权衡,不能单凭一时的痛快。” “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吧,别留着给她自己为难,或者再留下后患去。总归我跟那星楣也没旧日情分,对我来说,她什么都不是。” 月桂惊得指头尖儿都凉了,凝着春贵人,都没敢出声儿。 春贵人点点头,“一年之前,我也还没想到我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可是经历过这一年,如今的我,别说能轻轻巧巧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当真要做事儿的时候,我也不会有半刻的犹豫。” “总归这宫里啊你不狠心,你就得眼睁睁受着别人把你往死里推” 春贵人眸子清冷而转,“我没有你们主子那么好命,她有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她更有皇上的护持,可我什么都没有。我便没有旁的顾虑,我能狠得下这条心来。” 后罩房里,星楣顾不上看摆在眼前的箱笼,只徒劳地寻找一番月桂。 终是不见月桂的身影,连四喜都没有眼前只有两个算是熟悉,其实却依旧陌生的小孩儿月桂和五魁。 从前她在皇后跟前得用的时候儿,这两个小孩儿自也是时常围着她转,“姐姐”长“姐姐”短地讨她的欢心。只是,从前她是居高临下,自从来没将这两个小孩儿太放在心里去,那便也没有过什么太深的情分。 此时,这两个小孩儿的眼神都有些冷漠。 这两个小孩儿,终究比不上月桂和四喜与她的情分深。 可是此时,到她面前来的偏偏就不是月桂和四喜,而是这两个跟她情分没那么深的小孩儿这怕就是皇后主子故意的安排吧。 想明白了这个,她忽地就笑了,向后倒退两步。 “星桂呢她必定跟你们一起来了,是不是小眼儿啊,你还小,主子是不会放心派你单独出来办这样的差事的。” “星桂还在前头跟春贵人说话,是不是你去叫她来,你说我想她了,我想跟她说说话儿。” 月桐静静立着,静静听着,不疾不徐地道,“姐姐喊错了,我现在再不叫小眼儿了。主子已经给我赐了名,我如今叫月桐。“ “对了,就连姐姐嘴里说的星桂也叫错了,那已是月桂姐姐。从此主子的储秀宫里,已经只有月,而没有星了。” 星楣不由得眯起眼来,“那又怎么样等我回了储秀宫,我自然就是月楣谁不知道我是主子的陪嫁女子,我是主子母家大宗选出来陪着主子的” 月桐幽幽垂眸,“可是,主子的旨意却是叫姐姐留在钟粹宫,留在春贵人名下为使女啊想来贵人位分名下的使唤女子,便一辈子只能是星,再也没机会成为月了。” 星楣巨震,不由得重又审视眼前这个小女孩儿。 这个“小眼儿”,当初被挑进宫来,原本是补星楼的缺。可是这个女孩儿却不受星楣的喜欢。 真如她的小名儿“小眼儿”一般,这个女孩儿有时候有点小心眼儿、认死理儿,星楣凭着自己的性子,喜欢的却是活泼伶俐的那种,故此小眼儿在她眼里看起来是有些笨拙的。 星楣从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日,这小女孩儿竟然有胆子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星楣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轻轻拉住月桐的手肘,“好妹妹,方才我是心急了,说的话有些或许叫你觉着不好听希望你能别忘心里去。” “我也不等月桂了,我就跟你说好妹妹,烦劳你回去跟主子说,奴才自知有错,还请主子看在旧日的情分上,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待得奴才回到主子跟前去,毕竟将从前叫主子不高兴的地儿,尽都改了;必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儿伺候主子。” 月桐静静听着,等星楣说完了,才幽幽抬眸。 “姐姐知道,我就是顶替姐姐的缺,才能到主子跟前出上差的吧所以姐姐想,若姐姐又回到主子跟前去,那我哪儿还有缺了” 月桐说着抽开手臂,后退两步,眸光清冷,“对不住了姐姐,姐姐这番话,我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到主子跟前说的。也请姐姐安分守己,死了那份儿心,好好儿在钟粹宫里伺候吧。” “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竟敢与我这么说话”星楣恼得冲上来就要打月桐。 却不成想,手臂却被月桐更用力地隔开,震得星楣手腕一阵酸痛。 眼前的女孩儿,再不是当初刚进宫时,那个只有十三岁、什么也不懂的“小眼儿”了。 也是在皇后宫里久了,地位使然,这女孩儿如今眼神坚定,骨子里更透出一种超乎年纪的不怒自威来。 “姐姐自重咱们都是宫里当差的女子,若当真厮打起来,便两个人都要获罪,就更在宫里留不住了。” “况且,姐姐别忘了,我刚进宫的时候儿,是粗使的丫头,比不得姐姐多年如二主子一般的养尊处优。论力气,我可比姐姐大得多,姐姐再用拳脚,在我这儿可占不到半分的便宜去” “再者说我倒要提醒姐姐一句,今早上皇后主子已然下了内旨姐姐已经被拨给了春主子使唤,那就是钟粹宫的女子了。凭姐姐一个贵人名下、钟粹宫女子,胆敢对我这皇后名下的储秀宫女子这般,那就是以下犯上” 星楣一个踉跄,手臂颓然地垂下来。 月桐静静抬眸,泠泠盯住星楣,“储秀宫,姐姐再也回不去了。姐姐与其怨天怨地,不如扪心自问。这条宫里的路,姐姐原本顺风顺水,何至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日来。” 月桐说完,扭身就走,头也不回。 星楣还要追上去,五魁打横给拦住,“姑娘留步吧。” 五魁说着召唤门外的太监,将门儿给关了,随即重新落锁。 夜色无言。 次日一早,廿廿还没起身,月桂瞧瞧推开隔扇门进来。 听见动静,廿廿便也睁开了眼,“有事么” 月桂隔着帐子轻叹了口气,“回主子,方才钟粹宫首领太监来报,说早上不见星楣,寻到她住的屋子,发现,她已悬梁了。”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6、身后事 516、 廿廿坐在帐中,浸在夜色里,倒是怔忡了好一会子。 春贵人说得对,若是放到她自己手里,她还当真有些下不了手,总还记着从前刚进宫时,她身边儿唯有星楣和星桂两个,凡事帮她周全,三个人相依为命 “交代敬事房,将她按着宫里小答应的规格,厚殓吧。” “还有,将我赏给她的那些东西,都送到内务府,叫内务府交给她父母家人带回去。或者他们愿意烧了给她带走的,也都由着他们吧。” 月桂此时已无叹息,只平静如常地应声,“是,奴才这就去办。” 早起等候各宫来问安,廿廿早已吩咐到宫门值房,请春贵人先进来。若有人比春贵人先来的,便在门厅里候着,不叫往里请。 所幸这还是夏日里,而不是寒冬。否则那门厅里,是该连炭盆子都不熏的,谁若不怕冷,爱在那冰屋子里坐着就坐着。 按说既出了这样的事儿,但凡懂事儿些的,都知道皇后必定想先见春贵人。可这后宫里啊,终究总是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非得赶在春贵人前头来。 或者那不是着急抢先儿见皇后,而分明是早早来“占座儿”,就是想在头一排里看戏的。 对于这样的人,廿廿也是头一回绷起了脸,设了这道门槛,绊一绊这些人的脚丫子去。 五魁不时来往通禀,说果然已经有几位先到了。 不出廿廿的意外,最先来的当然是莹妃,还带了淳贵人一起。 倒是春贵人坐得稳当,出了这事儿也半点都没早来,而是不慌不忙在众人里偏后才来的。 大家都在门口儿聚集着,远远瞧着春贵人走上前来。 宫里规矩所限,春贵人少不得还得上前先给莹妃见个礼,兼与其他几位贵人行个平礼。 莹妃盯着春贵人冷笑,“昨儿刚跟皇后娘娘要下的人,结果一晚上都没过来春贵人,你到底是怎么磋磨人家了,竟叫一个好端端的掌事儿女子连天亮都等不及了” 春贵人桀骜抬眸,“便是有什么话,小妾还没回过皇后娘娘呢,倒要先在这门口儿回给莹妃娘娘不成小妾倒想请问一声儿莫非,皇后娘娘是将此事放给了莹妃娘娘,叫莹妃娘娘在这宫门口就开始问我的话么” 莹妃尴尬地啐了一声,“这沾了人命的事儿,你当我爱管还不是你从前是从我房里抬举出去的,你凡事都难免连累到我,我这才要事先问个明白才好” 春贵人静静垂眸,“都是多少年的老皇历了,亏莹妃娘娘这么多年了都还没翻过去呢皇历是一年一本儿,莹妃娘娘没的非要这么多年来都没换新的。” “想来皇上和皇后娘娘不至于苛待莹妃娘娘,这么多年来都没给过一本儿新皇历吧” “你”莹妃又给噎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春贵人可不管莹妃怎么着,淡然地自顾回眸,瞟向东南边儿毓庆宫的方向,“再说,莹妃娘娘所说的房还在潜龙邸里吧如今咱们早都已经搬入了东西六宫,那个什么房,莹妃娘娘自己回去住吧,小妾可不会再回去了。” 月桂远远就听见了春贵人这话尾,忍住笑,上前行礼道,“皇后主子请春贵人进内呢。” 月桂说罢又冲莹妃等人行礼,“还请各位主子少等。若各位主子今儿自己宫里还有事儿的,也可免了今日的请安,这便请回即可。” 月桂陪着春贵人一起往里走,她悄然抬眼看春贵人两眼,欲言又止。 春贵人眉目依旧端然,“我知道你想什么呢终究咱们是昨儿才说起的这件事儿,你没想到,我怎么竟这么快就动手了。” 月桂赧然,便也直陈,“是。” 虽说报称星楣自尽,可凭星楣的性子,怎么会是自行了断的性子。 春贵人深深吸一口气,“是啊,终究是涉及人命之事,我便是已经下了这个决心去,却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动手的,总得寻个合适的时机才好。” 进了后殿,廿廿已经亲自起身迎过来,不等春贵人行礼,已经拉住了春贵人的手去。 月桂自己告退出去,将左右人等都屏退了,亲手关了门儿,亲自在门口守着。 春贵人道,“倒当真是她自己心下窝囊,想不开了。我便是要动手,也总要再留她几天去,寻个由头才好,倒没这么快。” 春贵人想了想,不由得伏在廿廿耳边,轻轻一笑道,“我忖着,倒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子一个儿比一个儿的厉害,昨儿怕是那位月桐姑娘当面没给她好脸色去,当真叫她窝囊着了,这才一时想不开。” “原本或许悬梁也是要演戏的,做给你我看而已。我不过所幸就顺水推舟,且由着她吊着,不叫人冲进去将她放下来罢了。” 春贵人这话自不方便对月桂说,这会子终究可以与廿廿说了。 廿廿也是有些惊讶,随即倒也放下心来。只是面上倒不知该用如何的神色,总归是伤感和欣慰皆有吧。 春贵人轻轻捏了捏廿廿的手去,“我原本想着,由我将你这个心腹大患给除了去;可如今瞧着,其实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却是个顶个儿地忠心,便是没有我的那话儿,他们原本也都愿意为了给皇后娘娘除了那心腹大患而豁出一切去” 廿廿心下也是一暖,“是啊,若不是姐姐提醒,我这会子还将他们都一个一个地当成孩子看呢,想不到他们已经能帮我扛事儿,更也没想过将这样为难的差事交给他们去” 春贵人静静垂眸,“这宫里的日子,本就更催着人成长。除了月桂姑娘之外,那几个虽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却都已经是了不得的助力了。总归还是皇后娘娘你有识人的眼光,更是教导有方。” 廿廿轻叹一声,“虽说如此,可是我反倒有些高兴不起来呢想想他们刚进宫时,还都是父母跟前柔软的小孩子。” 春贵人摇头,“总得长大,不是么懂得在这世间如何保护自己,更如何担起主子的心事来,那他们才没白来这宫里一场。便是来日,不管到了什么场合,也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 廿廿握住春贵人的手,“只是这事儿终究又要让姐姐担一场风波来。” 春贵人耸耸肩,“我怕么想想我这些年,还不够退避、忍让了么可是便是我曾经那样的性子,哪一场风波却都放过我去了我现在索性喜欢迎着风头站,倒能叫我将一切看得更加清清楚楚。” 廿廿点头,“过会子,怕是皇上也要过来亲自过问。” 春贵人淡淡勾了勾唇角,“便是皇上来,总归有皇后娘娘你在,我又担心什么” 两人坐下来说话,等着养心殿那边的动静。 这个时辰,皇上都是在召见大臣,总一时半刻还闲不下来。 “倒是皇后娘娘可问明白了星楣与饭房太监的事”春贵人如常喝茶,仿佛半点都没将星楣之死可能给她带来的风波给放在心上。 廿廿点点头,“原本此事不会是什么大事。肃亲王终究与我母家有亲,故此他便是给绵恺送进什么贺礼来,都不关旁人的事。便是那些陈设玉器,即使送进来,也自有绵恺身边儿的九慧他们拦着,不叫绵恺拿出来使用就是了。到时候外人无从知晓,这便也只是一件我跟肃亲王心知肚明的,就也罢了。” “再者,姐姐道肃亲王为何拐弯抹角要找到我宫里饭房的太监,才来呈递这些东西还不是因为我早就担心会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故此早就与我宫里人说明了,严禁有人给绵恺呈递东西,甚至于都不准他们谈论皇上立储之事去。” “故此肃亲王从我宫里送东西,自是送不进来的,他那派进宫来办事的太监,才无奈乱求门路,找到了饭房去。” “我宫里的饭房啊,终究不在近前,故此我寻常的管束的确是不如本宫里头严格。但是饭房好歹还是我名下的,他们也不敢造次,故此遇见肃亲王身旁太监请托办事,他们原本也没敢。” “只是肃亲王身边那太监急于成事,怕东西送不出去,回去肃亲王要责怪他,这便也必定是使上了银子去饭房的太监,自有贪图这些银钱,不惜一试的。” “只是那会子,他们也知道我宫里的人不准谈论这个,我本人又没在宫里,月桂跟着一起在寿康宫伺候,他们便想寻个人探探口风,这便也巧了,绕来绕去便绕到了星楣那里去。” “星楣的事,饭房的人自不知晓内情,还当她是我身边儿得用的人,还是曾经我宫里那个掌事儿的女子,故此问她一句总归没错。借着去你宫里送饭的当儿,这便将此事说与她听了。” 廿廿说着也是叹了口气,“这星楣终究还是鬼迷了心窍,那会子便给了那饭房太监定心丸儿,左不过是说肃亲王乃是我母家内亲,送什么东西进来给三阿哥都不打紧,我都不至于怪罪,叫他们尽管转呈就是” “而饭房的那些人,嘴都算不得紧,两杯老酒下肚,这便将话给传了出去,叫外人知晓了。既有人知晓,便有人告到了皇上跟前,皇上自不能不追究。” 春贵人听罢便是冷笑,“她好歹在你身边儿伺候了这么些年,她心下如何不知这事儿一旦泄露出去,会给你和三阿哥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说到底,她还是心下对你有怨,这才故意借着这么个机会,想要报复你一下去” 廿廿点头,“我现下已经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我只在乎她背后是否还有旁人的影子终究这事儿是怎么传扬出去的,是不是早有人在旁守株待兔。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成为了旁人的一枚棋子。” 春贵人便也是一惊,忍不住道,“她本是你们母家大宗公爷府挑过来的,凭她跟二阿哥福晋的关系,你说会不会是” 廿廿点头,“我也担心如此。不过却也不能不防备着,是有人希望我往这边儿想舒舒自己当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是想这后宫和阿哥所里,也自然还有人更想看到我跟她反目成仇的。” “终究我们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我们若内讧起来,对旁人家自有好处。” 春贵人点头,“故此,你才事事刻意避开二阿哥福晋,便是我们都容易怀疑到她去,你却也暂时隐忍着,不做声。” 廿廿握住春贵人的手,“姐姐懂我。” 春贵人蹙眉道,“这事儿是不好办。你又总不能当面与她问去,更要小心不触及到二阿哥” 廿廿点头,“所以我现在只直截了当将绵恺托付给二阿哥去。总归,是不是舒舒,其实都不要紧;对我而言,要紧的是绵恺的安危。只要二阿哥敢答应我护着绵恺去,那旁的我就都可以不计较了。” 正说着话,四喜在外头回话,说养心殿那边给了知会,一会儿皇上就要起驾,往这边来了。 廿廿点头,“也知会门厅里各宫,一起到宫门外恭迎圣驾。” 皇帝匆匆而来,叫众人平身,自携了廿廿的手,一齐入内。 望着前边儿皇上与皇后握在一处的手,一时之间令众人心下都是五味杂陈。 多少位皇后,虽身在中宫高位,却只有天子的敬,不见夫君的爱。而这一位年轻的皇后,依旧有君王的浓情。 便也有人想或许这是老夫少妻的缘故吧,皇上的敬便淡,倒是情更浓些。 可是如莹妃等人,却也从这一对握起的手里,能隐约猜度出皇上对星楣这事儿的态度来。 入殿行礼罢,各自落座。 皇帝点点头,“宫殿监来报,昨晚钟粹宫,有官女子自尽。” 廿廿便站起身来,抢先道,“回皇上,此事也是妾身处置或有失当。” “哦”皇帝眯起眼来,“皇后怎么说” 廿廿道,“回皇上,自尽的官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妾身从前身边儿的女子星楣。” “哦,原来是她。”皇上仿佛才想起这么一号人似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清了疏离的态度。20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7 已是便宜了她 517、 皇帝的态度倒叫后宫诸人心下都是一叹。 且不说星楣是皇后宫里的出上差女子,每日都跟在皇后身边的,皇上自是时常都能见着;便说这星楣从前在皇上潜邸的时候儿就在近前伺候,皇上一向对潜邸旧人都十分重情,何至于对星楣一条性命竟会如此冷淡 但是皇帝如此态度,却叫廿廿心下便是一稳。 “因钟粹宫是妾身旧日寝宫,星楣又是妾身身边儿管事的女子,故此对钟粹宫上下都熟。去年春贵人被禁足,妾身便交待星楣过去协助妾身瞧着星楣在钟粹宫一切都得当,昨儿便做主将星楣留在钟粹宫里了。” “没想到那丫头一时却因为这个想不开”廿廿尽量委婉解说。 却还没等廿廿说完,莹妃便忍不住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宽宏大量,竟然将这样一条性命都往自己肩上扛妾身瞧着这事儿的根结,分明是出在春贵人身上吧” “哦”皇帝好奇地打量过来。 莹妃便轻哼一声道,“昨儿可不光妾身在这儿,后宫所有姐妹都在。昨儿分明是春贵人故意为难皇后娘娘,非要将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女子给要过去” “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不愿与春贵人计较,这便应允了。可是想来人家星楣姑娘却是个有血性的,不愿受春贵人的强迫和折辱,这便以死明志了” 莹妃冷冷瞟向春贵人去,“真不知道春贵人你是怎么磋磨人家星楣了,竟然叫人家都活不下去了” “哦我明白了。你是记恨皇后娘娘,便将这一年来禁足的苦,全都宣泄在人家星楣身上了吧星楣是替皇后娘娘受苦,人家也有皇后娘娘一般的气节,这便宁肯赴死,也不在你身边儿呆了” 莹妃说着站起,向皇帝行礼,“妾身窃以为,皇上理应为这一条人命,重罚春贵人” “春贵人才解了禁足,竟然就逼死官女子,罪无可恕皇上应当将新罪旧罪一并罚了,好好儿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莹妃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这两天被春贵人给堵住的那口恶气,才总算是跟着都吐出来了。 她瞟着春贵人冷笑,心下道“活该” 总归死的是皇后跟前的女子,牵连的又是春贵人,不管皇上怎么发落,里外里总归都是叫她高兴的。 “竟有这回事么”皇帝目光扫过众人。 一众不明就里的贵人们,在皇上目光扫过来时,便也只好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皇帝便眯了眼,叫到春贵人,“你自己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若是换了旁人,被莹妃这么一说,必定是气恼或者惊慌。可是春贵人却依旧只是淡淡的,就像这事儿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件小事儿一般。 她静静起身,抬眸却是望向廿廿,示意廿廿不必着急。 她眸光清凉,“人,是小妾冲皇后娘娘要的;小妾也的确并不喜欢她,小妾要她到身边伺候,的确也有故意叫皇后娘娘为难的意思。” “人,也确实是死在了小妾的钟粹宫里” 春贵人说着,目光倏然一扬,瞟向莹妃来。 “只是,莹妃娘娘说什么小妾磋磨星楣,这才让星楣寻了短见小妾以为,莹妃娘娘已经身在妃位,那说话便不该这么嘴唇一张一闭就出了口了,总得有证据。” “小妾倒想请问莹妃娘娘可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小妾的确磋磨了星楣去,以致于叫她寻了短见的” 莹妃被问得一瞪眼,“情理都明摆着呢若不是因为受不住你的磋磨,她又怎么会在被调入你宫里的当晚就寻了短见可见两者之间,必定有直接的因果关联” 春贵人轻哼一声,“莹妃娘娘的语气虽说硬气,可是实际上也还是承认了你并无证据不是” “要不然这样,也可请皇上现成儿的叫几位妈妈和姥姥来,一起给星楣验验身,瞧她身上究竟有没有伤痕啊” 廿廿会意,便也点头,“人自然是现成儿的,这便验一验就是。” 立时间,储秀宫会同諴妃宫里几位妇差便一并朝钟粹宫去验看了,回来一并禀报说,不见任何伤痕。 廿廿轻叹一声,“她因是我的陪嫁女子,在这宫里时,便连粗活都舍不得叫她做的。故此她便连手都绝不会粗若是有伤痕,这便极容易瞧出来。” “既几位妈妈都看过了,并无伤痕,那倒的确无法定春贵人的过失去。” 莹妃不肯甘心,咬牙道,“便是身上没有伤痕,也不能说春贵人平素就没从言语上叫星楣不好受去她那人的性子就是块冰一样,平素对后宫中各位主位尚且冷言冷语,便可想而知她对星楣又是何态度” 春贵人便是一声冷笑,“莹妃娘娘虽急于定小妾的罪,但是好歹有句话说得还算公允小妾就是这冰一样的性子,平素对任何人说话都是冷言冷语的” “怎么,既然后宫里各位主位都能听得下去,忍得了我;偏就一个官女子就听不进了、忍不得了再说我就是这性子,又哪里是独独对她,又何谈磋磨二字去” “莹妃娘娘若想用这个定小妾的罪,恐怕又站不住脚了” 莹妃再度被噎住,抬手指着春贵人,却也竟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却有些听腻了,皱了皱眉头,“够了。” 廿廿便也忙率领众人起身致歉。 皇帝用食指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儿,“莹妃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也的确如春贵人所说,并无实据。” “如今星楣已死,死无对证;钟粹宫上下又都认定了,春贵人并无苛待星楣之处。故此朕也觉着,这多半还是星楣自己不甘心离开皇后身边儿,到春贵人名下去伺候,心下一时想不开的缘故。” 皇帝又忖了忖,“可是不管怎么说,人是死在钟粹宫里的。春贵人便是无直接的责任,却也多少都有过失著春贵人罚月例两年,这银子由内务府一并预支了给星楣的家人去,当做丧殓之资。” 春贵人毫不迟疑,行礼接受,“小妾遵旨。” 皇帝又想了想,“不管怎么说,星楣也终是皇后宫里的女子,在宫里也伺候这么多年了,平素并无大错。便是自尽,也其情可悯,著免其自尽之责的追究之处。” 月桂和月桐登时一并跪倒在地,替星楣谢过皇上大恩。 皇帝点点头,握握廿廿的手,“皇后便也别难受了。” 皇帝说罢便往外走,“朕还有事,先走了。” 廿廿赶紧亲自送出来。 夫妻两个一同往外走,免了嫔妃们的恭送。廿廿不好意思地悄声道,“倒叫皇上跟着劳神了” 皇帝轻哼一声,“就因为是你的陪嫁女子,这些年朕便也没说过她。可是说句实话,我也老早便看着她有些出格儿她当真敢仗着你的宠信,在太监和女子面前指手画脚、颐指气使。我便曾担心,她迟早会给你惹祸。” 廿廿轻轻咬了咬嘴唇,“都是我平素太惯着她们了,节制不够。” 走到储秀宫门口,皇帝站定,握了握廿廿的手,“此事不宜多议,否则自然有人要借此生事。今儿爷将这事儿已经论定了,以后你便也不必再在她们面前提起,免生事端。” 皇上如此,倒叫廿廿心下颇有些不得劲儿,这便想将实情全盘托出 皇帝却拦住,轻轻哼一声,“都牵连到你宫里饭房的太监了,爷如何还不知道是你身边有人不牢靠了爷心下有数儿。” 皇帝轻轻咬了咬牙,抬眸瞟一眼天上,“已是便宜她了她不过是个奴才,已经坑了肃亲王家父子三人,还好悬叫绵恺都被牵连进来她怎么配” “死了就死了,爷已经叫不追究她家人,她地下也该知道叩首谢恩了” 皇上既然已经下了定论,廿廿回来,已然面沉似水。 眼瞧着莹妃还有话要说,廿廿冷冷盯她一眼,“莹妃若还有话说,自管到养心殿求见皇上。” 莹妃只得忍住,不过却转头奚落地盯着春贵人冷笑。 不管怎么样,春贵人又被罚了两年的月例,倒是能叫她解气的。 莹妃带头告退而去,廿廿独留了春贵人慢一步走。 众人纷纷散去,廿廿忙亲自起身,走过去握住春贵人的手,“又累你受苦” 春贵人轻笑一声,“皇后娘娘倒不必又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莹妃与我多年的宿怨,要借着这事儿狠狠踩我几脚来报复罢了。” “再说,人原本就是死在我宫里的,我自想好了这事儿,就早已经想到了这后果今儿皇上只罚了我的月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自知足,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廿廿柔声道,“姐姐便是没了月例银子,一应的吃穿用度也不必担心” 春贵人轻哼一声,“我就是因为从未担心过,这一年里我倒是每一天都比从前吃得更好,用得更精所以啊,我才反倒越发希望皇上罚我去呢。” 两人手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待得春贵人走出来时,却还是加了小心,将自己面上的神色仔细收敛了一番,至少这会子还不能叫外人瞧出来她与皇后并无心结的。 走出储秀门,春贵人小心地左右看了看。 恍惚有人影一闪,没太看清人脸,只能凭服饰规制判断,是个贵人。 星澄张望了好一会子,这才道,“奴才瞧着,仿佛是淳贵人。” 春贵人也微微地挑眉,“淳贵人听说这一起子的贵人里头,倒是她先拔了头筹,颇有几回被召入养心殿,陪伴过皇上。” 星澄点头,“从前奴才还以为是安贵人却没想到反倒降位了常在;还有信贵人,竟然也没能抢过淳贵人去。” “淳贵人家世也没什么出奇的,相貌更没有玉贵人明丽,奴才倒没瞧出她能凭什么先拔的头筹。” 春贵人静静垂眸,“不是都说是莹妃抬举了她么为了投靠莹妃,她都敢跟皇后娘娘当面摆明了,硬是搬进了莹妃的延禧宫里去。” 星澄便也忍不住叹一口气,“好歹从前她也是跟主子一个宫里住着的,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奴才还以为淳贵人是个平静淡泊的好性儿可谁想,倒似看错她了。” 春贵人却摇摇头,“何至于就说看错了呢终究都是后宫里的女人,谁还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么我是没那个心,不想争什么,凭什么就不准人家有那个心,想要争一争呢” “再说,她终究还年轻啊。这个年纪,谁的心里还没有个心高气盛呢” 星澄便赶忙笑道,“主子哪里是不想争更哪里是争不过主子不过是不屑于罢了” 春贵人轻哼了一声,“要争的是什么呢宠么宠是没有心的啊既没有心的空壳子,又争来干什么” 她抬眸望向天际轻快掠过的一只鸟儿,“我从进宫的那天起,就知道皇上已是没有心的了他的心,早已经给了别人,不会再放在我们任何一个的身上了。” “那这样无心的男子,便是贵为皇子、君王,我也是不稀罕的。他既无心,我自对他生不出情来;既没有动情,我又为了争他而跟人家斗个你死我活做什么呢” 星澄听得主子这一番通透的话,原本想笑笑,可是却终究还是有点儿笑不出来,心底下反倒有些酸酸的。 若是皇上换成另外一个人,就凭主子这样的相貌和才情,都该是个宠妃才对吧 星楣之死的消息,稍微晚一点才传到撷芳殿去。 舒舒一听见消息,握着茶碗,手都颤了几颤,好悬跌了。 不过只是一瞬,她随即便轻哂一声,“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倒也叫我省一份儿心了。” “送份儿奠仪回去,给她们家吧,好歹她额娘打小儿也带过我一场。” 舒舒想了想,又道,“对了,叫传话的太监去见见我们家明安公爷,跟他聊聊,星楣好歹是我们家那头儿挑出来的,结果在宫里非但没斗过她们叶赫纳拉氏挑出来的女子,反倒这就死了倒叫他一份儿苦心,都白费了。”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8、趁机上位 518、 “这是怎么了” 从次日一早起,递进来呈到廿廿面前的膳牌,便多了她母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好几个。八八读书,o 主要就是两位福晋的一位是布彦达赉福晋乌雅氏,一位是公爷明安的福晋辉发那拉氏的。 因布彦达赉和明安都有爵位、世职在身,故此他们的福晋也都随着他们而得了相应的朝廷诰命和品级,这便也都有自己的膳牌,可以递进来求见皇后。 这二位福晋都是身份贵重,且不说她们夫家都是廿廿母家钮祜禄氏,单是她们自己的身份,也都叫廿廿不能不重视。 乌雅氏出自雍正爷生母孝恭仁皇后一族,又与九额驸札兰泰一族,这便也算得是皇上的内亲; 而辉发那拉氏则更是星楼的姐姐了。 “想必是因为星楣的缘故,二位福晋颇为惶恐,想代表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进内向主子谢罪。” 廿廿皱皱眉,“她们的心情,我或可体会,只是终究是我母家人,一家人还要特地进内谢罪,这倒成什么了” 廿廿抬眸望月桂一眼,“你走一趟,亲手将膳牌给她们送回去,只说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叫她们安心就是。” 月桂奉旨,带了这二位福晋的膳牌,从顺贞门出,到神武门口去,寻着他们两家的马车。 原本以为马车里只是两位福晋派来的妈妈候着,倒不成想竟当真是两位福晋亲自在车内等着。 见了月桂来,两位福晋都亲自问候一声儿,倒叫月桂赶紧侧开一步闪避开来。 “两位福晋千万不必如此,我可当真不敢呢。” 布彦达赉夫人是婶婶,明安夫人是侄儿媳妇,故此虽说明安的爵位高些,倒是明安夫人先说话“姑娘不必过谦,我们这也是遥遥给皇后主子请安,也不知道今儿有没有脸面能当面给皇后主子行礼。” 月桂淡淡笑道,“二位夫人都是皇后主子的自家人,便是在皇后主子跟前,皇后主子也自要免了二位的大礼的。皇后主子时常说,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二位夫人自不必如此见外。” 月桂将膳牌递回给二人,“二位夫人的来意,皇后主子心下也都有数。皇后主子说了,星楣入宫多年,一切便都与弘毅公家无关了,二位夫人也不必挂怀。” 月桂将话交待完了,这便告退先走。 望着月桂的背影,两位福晋忍不住都叹了口气。 “按说两边儿选的陪嫁女子,皇后主子自与咱们选的星楣姑娘更亲近些才是如今瞧着,倒是人家月桂姑娘越发出挑了。” 明安福晋看了布彦达赉福晋一眼,缓缓道,“听公爷说,当年为公主挑选侍读的时候儿,皇后主子还小,实岁不过五岁,可却是个极有心眼儿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时候的事儿,倒叫皇后主子一直记着,到今日还不能开释。” 明安福晋的话说的委婉,布彦达赉福晋却也都明白她们都是担心,皇后主子当年是记了仇了,便到今日还不能原谅,即便是一家人,中间也还是隔着芥蒂了。八八读书,23o 皇后的心思她们自然不敢猜,可是星楣的际遇,怕可以作为一种折射了。 廿廿已经命月桂亲自去交代了此事,却没成想这日赴养心殿陪皇上用膳,却还是瞧见了宫殿监呈上来的膳牌里,也同样多了布彦达赉、明安等好几位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牌子。 布彦达赉如今身居要职,递牌子求召见,这倒是正常的;倒是这个明安,因只是世袭爵位,本人只是在一个都统的位子上,没那么些事儿每天递牌子求见才是。 皇帝见廿廿留意了,这便也点点头,“明安递牌子想要求见我,已经好几日了。” 廿廿不由得皱眉,“若无要紧的事,皇上不见就是。” 皇帝伸手过来握了握廿廿的手,“不见一个世爵,自然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如今是你母家大宗的族长我若总是不见,便会叫人以为咱们夫妻失和。” 廿廿叹口气,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坏处,明明是隔了房头、早已出了五服的远亲,此时却还时常将“皇后母家”的身份抢着扛过去。 廿廿蹙眉道,“他又不是我阿玛不过是远方亲戚,皇上不必理会。” 皇帝便又笑了,“岳父大人的确是每日都要与布彦达赉一处办公的还有你二弟,如今也在布彦达赉麾下当差。” “我若时常避着不见,倒也会叫岳父大人和小舅子为难不是” 廿廿父亲恭阿拉此时为京营左翼总兵,便是在步军统领衙门办公;布彦达赉则是步军统领,双方一正一副。 廿廿蹙眉,“不如我先见他,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廿廿回自己的后殿东耳房,叫人去召了明安过来说话。 明安虽说是外臣,可因是廿廿母家的族长,倒是无妨的。 明安入内,从前在年幼的廿廿面前高高在上的公爷,这一刻却是哈着腰,满脸的笑,到了近前赶紧请双腿跪安。 若廿廿不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若廿廿年幼的时候没见过另外那一张面孔的明安,此时的廿廿会因为明安承袭的是弘毅公家的世爵,便会为了祖上的军功而对他格外客气几分才是。 可是廿廿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这便即便是同族,心下却反倒对这位母家的族长有些热络不起来。 廿廿淡淡点头,“明公免礼,起来吧,看座。” 明安堆满脸的亲热,可是那声“谢恩”却并不如何真诚,反倒坐下时那一脸的笃定才是他的本来颜色。 他自己是真的很将他自己当成是皇后的娘家掌舵人啊。 廿廿收回目光,就当没看见,“这几日,明公福晋、布彦达赉的福晋也都递牌子进内,想要见本宫。本宫业已传话给她们二位,叫她们二位安心星楣之事已经过去了,你们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明安笑笑点点头,眼珠儿却左右转转,焦点有些不在眼前。 廿廿便也不说话了,索性等着他自个儿说。 明安沉吟了一会子,果然一脸的热切,抬眸望住廿廿,“肃亲王的事儿,奴才已经都明白了。二女婿敬叙也暂时革了额外散秩大臣的职,不过皇后主子不必担心。” “便是肃亲王一家,暂时不便起复可是皇后主子身后,并非唯有肃亲王一家。皇后主子千万别忘了,还有咱们一家人呐” 廿廿便是一挑眉 “明公这是说的什么呀,本宫怎么一时都没听懂” 明安一副毫不惊讶的神色,完全能领会皇后心意一般,躬着腰道,“奴才何尝不明白,肃亲王获罪,实则是为了咱们三阿哥。三阿哥乃皇后主子的亲子,又是长子,身份自然贵重” “如若来日奴才愿为三阿哥效犬马之劳。” 廿廿心下便是一个翻涌,忍不住轻轻一拍桌,“明公且别忘了,二阿哥的福晋也是咱们家人” 明安不以为忤,依旧一脸的热切,“话虽如此,可是奴才心下自有所向若有来日,便是肃亲王家不堪倚重,奴才也愿补上肃亲王的缺去” 廿廿不由得闭了闭眼。 她也没想到,明安到她面前来,竟然不是来说星楣之事,倒是来表忠心的 廿廿静静想了一会子,旋即倒也想到了缘由虽说舒舒也是自家人,还是他们十六房的格格,可是毕竟人家舒舒有父亲布彦达赉在,一切便也轮不到明安靠前儿。 可是在明安眼里,她却不一样。虽说她阿玛现在是京营左翼总兵,可是终究她家这一房二百年来并无根基。她若当真要为绵恺做打算的话,自然是需要有根基的助力。 在明安眼里,肃亲王一家倒了,她现在是在急于寻找下一个倚仗,所以他竟忙不迭地主动送上门儿来 廿廿都有些忍俊不禁了,“明公啊,你这几日递牌子要求见皇上,难道想与皇上说的,竟然就是此事不成” 廿廿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回去,“明公若到皇上面前去说这样的事儿难道不怕皇上治你的罪么” 明安约略有些尴尬,不过面上的热切却半点没改。 “回皇后主子,奴才这番肺腑之言,自是单与皇后主子说的。” “呃,”廿廿的意态便越发放淡了,“那本宫倒忍不住好奇,明公要到皇上跟前急着说的,究竟是什么” 明安轻叹口气,“自是奴才眼拙,竟为皇后主子选了星楣那么个丫头陪嫁进宫来。如今她竟在宫中自尽,当真是丢尽了奴才的脸去” “皇上和皇后主子洪恩,不追究她和她母家,可是奴才这张脸却是搁不住的。便是皇上和皇后主子不治奴才的罪,奴才也要自己负荆请罪。” 廿廿淡淡抬眸,“明公,不必了星楣虽说是你挑的,可却跟在我跟前这么些年。宫墙隔绝,她与你们自然也不通什么音信,她后来种种,本宫自己心下有数,自不必连累你们去。” “明公啊,若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你当真不必求见皇上了。这话便到我这儿就止了吧,回头本宫将你的心意转奏皇上,也就是了。安安心心地撤了你的膳牌,继续忙你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可是明安却霍地站起,随即就又跪倒在地,“皇上和皇后主子越是如此宽宏大量,奴才越发羞愧得无地自容奴才今日得见皇后主子,当面谢罪;必定也要到皇上面前去,当面向皇上谢罪,方才心安” 明安走了,廿廿坐在原地,不由得轻轻攥了攥拳头。 月桂轻声道,“明公爷也是的,何必非要如此主子已经开导他这么半天了,他怎么还不能体察上意,倒有些油盐不进似的” 廿廿眯起眼来,“他不是油盐不进,他是贪心不足他如今是要定了皇后母族之长的身份,想要借此来向我示好,向皇上邀宠”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来有之。他自以为在我正位中宫之后,并未得到什么好处,这便按捺不住了,也想主动来寻个门路。” 廿廿轻轻阖上眼帘,回想从前,“他自以为,当年我能获选公主侍读,也是他的功劳。我唯有当日获选侍读入宫,才有机缘开启如今的一切,故此他认定了我理应谢他。” “再者肃亲王一家子暂时倒了,我身边儿便没了人了,他自忖有这个本事;而我,除了他之外,别无选择。” 月桂便也跟着叹口气,“这位明公爷,可当真是过于的自信了。” 月桂将茶碗撤掉,回来之后,轻声道,“不过奴才忖着这位明公爷若当真心向着主子和三阿哥,倒也不是坏事不是” 廿廿微微凝眸,便也明白了月桂的意思。 终究此时舒舒是二阿哥的福晋,明安的福晋又是星楼的姐姐,那明安的心思理应放在二阿哥那边可若是明安反倒不是那么想的,那对于廿廿来说,的确也并非坏事。 甚至,还可借此得知舒舒那边的不少动静。 廿廿便点了点头,“也是。” “况且他的福晋是星楼的姐姐,这便是内外两头儿的情分,我也该给他这个脸面。” 九月,皇帝将启程谒陵。 二阿哥绵宁自要随行。 他几日连续出入养心殿,都瞧见明安在外头候着,想要求见。 明安好歹是他嫡福晋母家的族长,又是大清第一功臣的直系后裔,他便也每次出入都客气几句。 五州便也嘀咕,“看来是星楣姑娘的死,叫明公爷心下十分的惶恐不安了。” 绵宁不由得抬眸望望高天,“原本与他干系不大,他倒如此惶恐;倒是该惶恐的人,却跟没事儿人一样。” “他也是可怜,不过是个过继子,却因为承袭了公爵,便要将整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责任都扛在他自己肩上。可事实上,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那么多人,个个儿肚子里揣的心眼儿,他一个人又如何能知晓得那么通彻去” 五州知道自家主子爷说什么呢,只不过不敢掺言,便低垂了头,默默跟着就是。11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19、同族不同心 , 519、 九月,皇上即将率领王公大臣谒陵去。 此番出行,皇上更坚定了从前对廿廿做出的承诺叫所有后宫都不必随驾。 对外人说,自是皇上要裁减用度,若是后宫随行,出外的车马、女子、太监等的支出便是一大笔银两;而夫妻两人自己的心下都明白,皇上出京,唯有皇后亲自坐镇京师,才能叫安心。 这几年,尤其是从去年先帝爷龙驭宾天之后,这宗室里就总有些不稳当,一次次的出事儿虽说还都算不得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儿,可是夫妻两人心下却都隐隐预感,那些人不会就此收手,后头必定还有旁的事儿发生。 而这些事,皇帝交给任何一个大臣,乃至亲王,都不能放心。唯有皇后,才是他回过头来时,唯一的依靠。 廿廿明白皇上的托付,也更明白自己肩上扛着的是什么样的分量。 大清入关之后,或许并不缺少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后;可是大清却极少出现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后便要独自替皇上坐镇京师的情形。 顺治朝、康熙朝、乾隆朝,便是皇帝还年轻的时候,至少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为皇帝的后盾;而嘉庆朝,朝中非但没有皇太后,便连曾为太妃之首的颖贵太妃也已经不在了。 如今为太妃之首的婉太妃,已然是八十六岁的老人家,谁还能忍心叫这个年岁的老人家扛着什么去 故此,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由廿廿自己扛起来。 而廿廿身边,甚至都没有一个成年的皇子可以倚仗。 况且皇上的出巡,又哪里只是如今这谒陵一场从明年释服开始,皇上每年都将有多次离京出巡的安排,譬如木兰秋狝,譬如回盛京那些都会走得更远,离开的时间更长啊。 廿廿想着,照此情形,的确身边能有个王爵家、公爵家的势力为协助,倒是更妥当些的。 她此时想要一个倚仗,为的不是给自己、给绵恺算计什么,她想的首先是这大清的江山,是皇上基业的安稳。 那么此时,母族便是她不能不做出的第一选择。 而她自家房头终究不高,二百年来没有一个高官,便是此时阿玛是京营左翼总兵,掌握京师一半的守卫之权,可是阿玛一来就不是那掌权的性子;二来一个官职是空的,下头必须有多年的根基撑着,既要带兵,便得有军中的班底才行,而他阿玛什么都没有 而她的长兄已经离世了,两个兄弟如今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还没绵宁年岁大呢,便更指望不上。 此时此刻,廿廿也不能不将目光转向十六房,转向自己母族的嫡系大宗去。 明安只是公爵,比不上肃亲王的地位高,但是实际上明安所能掌握的势力反倒比肃亲王更深厚些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便是从军功上起的,二百年来一向都在军中为将,故此若论各个家族在军中的根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自是顶尖儿的。 不说别的,便连此时的兵部尚书傅森都是钮祜禄氏自家人。 终究,明安还是廿廿自己母家的族长,虽说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各个房头之间也有矛盾,可总归比外人能更叫人亲近些。 廿廿心思定下来,便也趁着与皇上一起用膳的当儿,委婉道,“我已经见过明安了,他虽比不得历代长辈们的稳重,不过好在言谈举止倒也还不失公爵气度。皇上见见,倒也无妨。” 皇帝凝视着廿廿,便也点头,“好,那就宜早不宜迟,待会儿用完了膳,我今晚儿就见见他。” 绵宁随皇帝恭谒东陵,待得皇帝回銮,绵宁又奉旨赴西陵,查看孝淑皇后陵修建情形。 绵宁此行,由他岳父布彦达赉随行。 因此一行已经没有皇上在,绵宁虽是皇子,却也与岳父之间不必那么拘礼。两人每日相伴同行,用饭之时也是同桌。 连续两晚,绵宁见布彦达赉若有话想说,可是话都是到了嘴边儿便咽回去。第三晚,绵宁便主动问出来“我是您老的女婿,此时抛开国礼,您老有话尽管说就是。” 布彦达赉略作沉吟,还是毅然抬头道,“出京之时,二阿哥可曾留意奴才那侄儿明安,终究获了皇上的召见” 绵宁便点头,“是啊,明公终得汗阿玛的召见,我也替明公高兴。” 明安是布彦达赉的侄儿啊,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的一家子人,故此绵宁自然选择了说这样的话。 却没想到布彦达赉却是面色沉郁,“高兴奴才却高兴不起来。” 绵宁都有点儿愣,放下筷子,抬眸来凝住岳父,“您老这是何意” 难道当叔叔的,竟然更愿意看着侄儿屡屡在养心殿门口吃闭门羹,不得皇上的召见去不成 布彦达赉知道女婿想什么呢,这便叹一口气,“明安是奴才的侄儿,奴才岂有不爱护他的道理只是,奴才目下所说的这话,却是为了二阿哥着想” “嗯”绵宁倏然挑眉,“还请岳父大人明言。” 布彦达赉叹一口气,“当着二阿哥,奴才便也不说那些委婉的话明安并非奴才兄长的亲生子,乃是过继之子,虽说名分上是奴才的侄儿,可是情分上却差了几分。“ 原本布彦达赉所拥有的一等子爵的爵位,就是他长兄亦即明安的嗣父、公爷丰升额因金川战功所得的。因丰升额已袭封一等公爵,故此将这个一等子爵就给了幼弟布彦达赉来承袭。 故此按说无论是因“长兄如父”的亲情,还是因为自己的爵位就是来自长兄军功的情分,布彦达赉对长兄之子都应如亲子一般地爱护只可惜,明安并非丰升额亲子,只是过继之子,这情分上便终究差了点儿。 “奴才身为叔父,本不应指摘侄儿。只是此时是在二阿哥面前,奴才为了二阿哥,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绵宁点点头,“您老请讲。” 布彦达赉道,“明安此人,既承袭了大宗公爵,心事便也颇重,急于得到族中长辈的承认。他许是也很介意自己过继子的身份,就怕被人说这个公爵之位本不该是他的,故此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想得到重用,想也同样拥有父祖一样的功绩和煊赫。” “可是他的这个心愿多年未能达成故此,他到后来,甚至渐渐的不惜钻营。” 布彦达赉这话并未说透,可是绵宁心下却也是明白几分的。当年虽说绵宁年纪还小,却也听说过明安曾有攀附和珅之举,为此不惜主动贡献家谱,方便让和珅查找先祖的关系,以达到和珅与弘毅公家连宗,将自己抬高为“额亦都后代堂房”的地位去。 甚至就连当年明安力主送当今皇后娘娘进宫为侍读,也有他如此的目的在在众多十六房、八房等有家世支撑的格格之中,一个毫无家中支撑的女孩儿,一旦入宫,自然唯一的倚仗就是他了。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女孩儿进宫之后,竟受到两代帝王亲自的扶持,以至于今日竟入主中宫,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过去这些事儿,也早就叫绵宁不齿明安的为人。可是绵宁想了想后,却也轻轻叹了口气,道“倒也是人之常情。” 终究是过继之子,扛着大宗公爵的爵位,叫整个家族的人瞧着呢,他自然想要有一番作为,以叫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闭上嘴去。 可是怎奈这么多年过来,他除了有一个世袭的公爵之外,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不重用他,多年来他也没什么重要的差事。这便与他弘毅公家承袭公爵的身份极不相称,叫他在布彦达赉、傅森等一众亲族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他急。人一急,便终是要使出不顾一切的手段来。 虽叫人不屑,可是人谁心底下没有过相同的那么一刻呢 “况且明公的确连续多日递牌子求见,且已在养心殿外等候多日,汗阿玛总归不能一直不见不是”绵宁倒眼神温煦地劝慰岳父,“不过是小事一桩,您老不必放在心上。” 布彦达赉看女婿倒还肯理解明安去,便有些着急,担心女婿没看出这内里的关键来“皇上终于肯召见他,且非白日里,倒是夜晚间,皇上按说那个时辰已经结束了一日的办公,倒颇有些从前忠勇公傅恒的晚面之意去了” 绵宁这才泠泠抬眸,“岳父大人怎么说到晚面去了” “晚面”是皇帝在结束了一整日的办公之后,在夜晚间又单独召见大臣,唯有君臣二人单独相对的特例。唯有皇帝最最看重的大臣,才有这样的待遇。 在绵宁看来,这明安哪儿有这样的资格呀 布彦达赉长眉紧皱,“二阿哥怎不想想,皇上缘何多日未曾召见,临行之间终于肯见了还有养心殿中并非皇上一人居住。” 绵宁便是微微一皱眉,“岳父大人是说小额娘没错,小额娘身为皇后,自然居住养心殿后殿东耳房中。” 绵宁眼眸微转,“所以,您老的意思是,汗阿玛本不想见明公,后来是小额娘在汗阿玛面前为明公美言汗阿玛这才肯见明公的” 布彦达赉重重点头,“奴才担心,正是如此” 绵宁眯起眼来,定定凝视布彦达赉片刻,“岳父大人难道心下,对小额娘,已有芥蒂” 绵宁惊讶,是因为绵宁不会忘了,当日小额娘亲自带人拿下和珅与福长安,他岳父布彦达赉就在小额娘身边,出力堪称最多 那必定是小额娘最最信任之人啊,且是同族 面对女婿布彦达赉“腾”地站起来,连忙单腿跪倒,“那是皇后主子,身为奴才的岂敢有半点不忠不过奴才今日斗胆明言,一切都是为了二阿哥的将来计议” “她本也是奴才同族之人,若她还只是从前的侧福晋、贵妃,奴才岂能不顾着亲情去可是她如今已经高居中宫之位,况且她自己还诞有皇子啊她也只是一个深宫妇人,自然逃不过这古往今来所有深宫妇人的旧路去她必定要为她自己的三阿哥图谋,来日必定成为二阿哥大业之路上的最大阻碍” 绵宁从布彦达赉面上挪走了目光,定定望向远方,“岳父大人担心,小额娘会有心抬举明公而明公若得重用,便对我不利” 布彦达赉叹息一声,“明安自承袭公爵以来,二十年不得朝廷重用倘若皇后娘娘肯给他一个机会,二阿哥想,凭他的性子,还不卖命” “那他能怎么样呢”绵宁极快地问,“他既袭爵二十年都不得朝廷重用,足见他便是本事有限便是得了小额娘在汗阿玛面前的两句美言,他就能变得能干、中用了” “岳父大人不妨瞧瞧,前朝这么些职缺,哪个是他能补得上的再说,小额娘便是中宫之尊,她何至于敢在汗阿玛面前,影响朝廷国务去后宫不得干政这规矩,她比咱们都明白。” 布彦达赉面色沉肃,依旧坚持道,“便是皇后不能干涉前朝那后宫呢后宫一应官员任免,皇后自可掺言,甚至可直接给内务府大臣下谕旨” 绵宁心下一动,“您是想说” 布彦达赉深深垂下头去,“正是二阿哥别忘了,盛住大人被革职,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上,便留了个空缺。” “而一向,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上,便总有皇后母家之人充任可是皇后之父,如今身在京营左翼总兵任上;两个弟弟尚且年少。皇后便扶持一人,也未可知。” 绵宁皱眉,长久没说话。 他明白岳父的意思虽说内务府官员,更像是皇家的管家,与前朝官职有所区别;可是偏偏,家国一体,但凡能当上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必定都是皇上信任之人,而来日多能成为前朝权臣。 布彦达赉见二阿哥不说话,不由得叹息一声,“盛住大人,乃为孝淑皇后亲兄孝淑皇后不在了,故此这个留给皇后母家的职缺,也要换成当今中宫所抬举之人了么”23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20、皇后已经先动手了 520、 绵宁一行,次日抵达西陵。 大清皇家陵墓原本都在东陵,后因雍正爷并未葬入东陵,而另建西陵,故此从乾隆爷起要重定陵墓昭穆次序雍正爷入葬西陵,乾隆爷入葬东陵,则皇帝的万年吉地便要选在西陵,而不与乾隆爷一样葬入东陵了。 前来迎接绵宁的,是绵宁的舅舅、西陵总管内务府大臣盛住。 他现在是“西陵总管内务府大臣”,而并非从前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是因闰四月间获罪,被革职,给派到西陵来了。 盛住一见绵宁,也顾不得君臣礼仪,干脆抱住外甥就是嚎啕大哭。 绵宁有些尴尬,赶忙扶住盛住,“舅舅快请起。” 一旁的布彦达赉也是陪着盛住一同叹息。 好容易入了行营,绵宁坐下,刚问一声“舅舅这几个月来可好”盛住就又哭成了个泪人儿。 “二阿哥您想想,与京师相比,这皇陵之地,奴才如何能过得好” 盛住又哭着抱住绵宁去,“二阿哥切切,在皇上面前替奴才美言几句,多多提到孝淑皇后求皇上放奴才回京去啊。” 终究是亲母舅,额娘过身得又早,这些年绵宁将对额娘的满怀想念,自都寄托在了舅舅的身上。 而这些年舅舅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亲为照料他所儿中的衣食住行,叫他也能感受到舅舅的关切之心。 便凭着这情分,只要是能求的情,绵宁是愿意去汗阿玛面前求的。 只是这一番,绵宁却犹豫了,迟迟没能给他舅舅一个满意的回答。 绵宁如此的缘故,自是因为他舅舅这回犯下的错儿,着实罪无可赦。 不知为何,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屡屡向皇上奏请,要将内务府库中贮存的珠玉、瓷器等招商发卖。皇帝看过几回他们的奏本后,都下旨不准发售。 这些东西都是皇家自己的家底儿,除了宫中使用之外,还有许多是皇帝用于赏人之用,不宜招商发卖;且内里还有许多是皇家专用的东西,若是卖到了民间,又是成何体统再说也没人敢用不是 这样的道理,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的本应明白,可是也真邪了门儿了,他们就还没完,还要继续坚持招商发卖。 直到闰四月间,皇帝发现总管内务府大臣们奏本中列出来单子希望可以恩准发卖的物品里头,竟然有皇帝的印宝 皇帝的玉宝自然多,除了公事的玺印,还有不少的私家小印儿,可是不管是公事所用,还是私家小印,终究都是皇帝的御用,谁敢发卖给民间去 从前那几次奏请,皇上还都忍了,没追究;及至到了玉印这儿,皇帝是实在再压不住怒火了,传旨查问 此时的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中,有钮祜禄氏的兵部尚书傅森,但是傅森正在盛京审案,不在京中,此事牵连不到傅森。 再有的二位,便是布彦达赉,以及公主之子丰绅济伦。但是皇帝认为这二人“见识本浅”,不至于参与这样的事儿,这便只交部议处,并未深责。 终究所有种种,皇帝也都心下有数儿这都是盛住的事儿 盛住贪财,这些年又岂是皇帝看不清的不说胖的,就说乾隆五十一年盛住从江南回京那一回,因携带大量银钱,就被和珅给揪住不放,非说盛住从江南携带回京的这些银两就是进献给十五阿哥的,险些将当年的皇帝也给牵连了 幸亏乾隆爷给从中压住,亲自下旨说“阿哥在内,所用从不短缺,何用外头进献”,且“十五阿哥从无接受盛住帮衬”,才将和珅的嘴给堵住了。 皇上登基之后,私心里对盛住也是十分防备。只不过终究记着他是孝淑皇后的长兄,又是绵宁的舅舅,此时亲为照料绵宁阿哥所里的生活,这便时常大事化小。 而此时,这盛住贪起财来,竟然敢连皇上的玉宝也想染指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换句话说,倘若盛住不是国舅爷,不是堂堂承恩公,而只是一个普通臣子的话,他敢有这个胆子么 皇帝终于再也不能容忍,下旨将盛住所有差事全都革退盛住原任工部尚书、户部右侍郎、正红旗汉军都统等,全部革去,一样儿不留。 只是,他承恩公的身份是先帝所封,来自身为孝淑皇后兄长的身份况且,倘若他的公爵被革去了,给他弟弟来承袭的话,他弟弟甚至还比不上他呢。 故此,皇帝保留盛住承恩公的爵位,然后因公爵的爵位才最终得了个“西陵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派往西陵管理皇帝陵墓的修建事宜。皇帝特别言明,让他“常川在工督办”。 所谓“常川”,便为“连续不断”之意,这便是要让盛住就留在西陵地方,见天儿现场盯着修建陵墓,不准再回京了 既贪财、又在京享受惯了公爵生活的盛住,被派往皇陵这苦哈哈的地方儿来督办皇陵,他自是生不如死。他一切的希望都唯有寄托在二阿哥身上,他也明白,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倚仗,也就剩下二阿哥了。 唯有二阿哥在,唯有二阿哥来日能登上大宝,才有他盛住东山再起的一天 绵宁心下明白舅舅犯下的是何样的罪过,也只好面上安慰罢了。 盛住如何瞧不出来,自己外甥只是表面安慰自己,却从未真正吐口儿,答应替他回京求情去。 盛住便抹一把眼泪,定定望住外甥道,“二阿哥心下,怕是也认定了奴才是个贪财之人,不值当再为奴才求情了吧” “甚至,二阿哥心底下说不定早已经看不起这个舅舅,觉着奴才给二阿哥丢人了吧” 绵宁皱眉,“舅舅何必说这样的话去我知道舅舅办此事,必定心下有所苦衷只是,舅舅刚来西陵不足半载,此时汗阿玛也已然还在气头上,尚且不宜在此时于汗阿玛面前说起此事。” “我倒劝舅舅也不必急,现在西陵这边儿安静办差,只要差事办得好,汗阿玛不会看不见。汗阿玛也一向都是最为顾念旧情之人,便是看在额娘的面儿上,也迟早会赦舅舅回京的。” 绵宁抬起眸子来,不再看向舅舅,而是看向帐外,“再说,舅舅此来西陵任职,办的差事是汗阿玛和额娘的万年吉地,这样的差事想必无论是汗阿玛还是额娘,自是最放心让舅舅来亲自督办。” “这对于舅舅来说,也不是坏事,叫外人看来也自然是汗阿玛的格外信重。故此,只需舅舅沉下心来,来日方长,万事皆有可期。” 盛住忍不住笑起来,“二阿哥的意思是奴才短期之内,是回不了京了” 绵宁没说话,却也没否认。 盛住摇摇头,再摇摇头,“想想去年,那已经革职的克勤郡王恒谨,冲撞的是皇后的轿辇,被发往皇陵当差,却也不过半年多就回京了呀” “我呢,我不过就是跟皇上列了个单子,里头提到皇上一件闲置不用的玉印罢了,何至于皇上就罚我如此重” “皇后一个大活人,玉印不过是一块小石头,两者相比孰轻孰重凭什么皇上能那么快递单让恒谨回京,却要将我留在这皇陵,不准回去” 布彦达赉在畔微微皱眉,“我倒是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向皇上求情,皇上这才那么快就赦恒谨回京。” “若非是皇后娘娘亲自求情的话,那恒谨本是冲撞皇后轿辇之罪,旁人又有谁敢在皇上面前替恒谨求情呢” 盛住便激动起来,“您瞧瞧皇后都能替她的仇家向皇上求情,二阿哥你难道不能为了奴才这个亲娘舅,向皇上求个情吗” 盛住盯住绵宁的眼睛,却惊愕地发现,二阿哥在听布彦达赉说起是皇后在皇上面前替恒谨求情之时他眼底,隐隐流光闪动。 盛住便是一惊 “二阿哥奴才知道,孝淑皇后崩逝之后,皇上将你交给当今中宫抚养可是她那么年轻,只不过比二阿哥年长六岁,她如何担得起什么抚养之责来” “二阿哥的额娘,唯有孝淑皇后一人啊奴才想也知道,当今中宫必定想方设法讨二阿哥的欢心可她怎么会是真心对二阿哥好她不过是,为她自己沽名钓誉罢了” “二阿哥心下万万不能将她错当成了额娘,万万不能将身为人子的孝心,转移到她身上去啊” 绵宁皱眉,“小额娘能为恒谨求情,的确是宽容大量。别说她只是个女子,便是换了你我这样的须眉男儿,又有几人能做到她那般” “别忘了,去年四月,那可是小额娘刚刚正位中宫之时,如何能容得有宗室故意冲撞呢” 盛住大声地笑了,“果然叫奴才猜中了二阿哥,你当真被她蒙骗了,你还肯说她的好” “二阿哥难道就没想想奴才、奴才是缘何才会因为那件事而触怒皇上,从而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绵宁皱眉,“舅舅究竟想说什么” 盛住便又举袖拭泪,“奴才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大臣,可是二阿哥难道忘了,宫中家事其实全是由皇后做主啊” “皇上登基之后,率行节俭;当今中宫便也在后宫里,亲为垂范。她亲下内旨,叫内务府各库查账、清亏空” 绵宁眯了眯眼,“这本没有错。内务府各库,乃是皇家内库,在皇祖在位晚年,因后宫之中多年未有中宫,故此各库难免有疏忽监管之处。” “我额娘当年虽入主中宫,可是身子不好,也没什么气力去严查历年亏空那小额娘既然正位中宫,自然要管理家事,她查这些本是应当应分。” “再者”绵宁也轻轻闭了闭眼,“朝廷每个月都要几十万、甚至一二百万的军费发往西南、西北剿匪去,如此大的花销,咱们身在京师宫中的,又如何敢不勒紧了裤腰带来过日子” “宫中内库究竟有多少东西,又有多少只是在账册上、实际上早已没了的,难道不该查清楚这几十年来,所有监管的官员里也不乏监守自盗的,或者办差不利给损耗了的,难道不该将亏空都给补回来” 盛住凝望着外甥,陌生得就像看着个素不相识的人。 你看他啊,十八岁的少年,昂然而立,侃侃而谈,目光坚定、口若悬河的竟然是在为外人辩护,而丝毫都不肯回护他这个亲舅舅 他竟然是,被那个狼家的继母给灌了什么黄汤去,竟迷了心窍 “哈哈,哈”盛住怒极反笑,“可是二阿哥怎么不想想,若非是此事,奴才如何会落得如此的下场她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厉行节俭,可是她心里最是明白奴才等几个总管内务府大臣之间的分工,这些管钱财的事儿上,全都是奴才的差事啊” “她既要查,查的哪里是旁人她查的就是奴才,她就是想将奴才整倒” “奴才不过卑微之身,哪里值得一位皇后娘娘如此使力还不是因为奴才是二阿哥的亲母舅,还不是因为这些年奴才代替孝淑皇后守护在二阿哥的身旁她这才要整倒奴才,她不是为了奴才自己,她是为了坑害二阿哥啊” “若没有了奴才孝淑皇后留在二阿哥身边的,便没人了,二阿哥只能靠拢在她身边,对她言听计从说到底,她这么做,还不是要为了她的三阿哥铺路” “可怜二阿哥竟没看透她的用意,便到这会子了,还要为她说话” 绵宁面上滚过复杂的神色,只是尽管才仅仅十八岁,他却也还是极好地将那些情绪都给克制住了,叫外人竟无法具体辨明他那神色究竟是什么。 盛住见绵宁还是不肯说话,这便霍地抬眸望向布彦达赉,“你倒是也说句话呀” 布彦达赉叹息一声,向绵宁施礼道,“闰四月间那件事,虽说皇上饶过了奴才,可是奴才也还是被牵连其中奴才是二阿哥的岳父,盛住大人是二阿哥的母舅,皇后娘娘此举,怕当真是要一举将二阿哥最为亲近的人,全都剪灭。”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21、岳父大人帮我想个法子 521、 “当今中宫的胃口,又哪里仅仅是咱们两个” 盛住在畔,忍不住地悲哀地冷笑,“还有丰绅济伦,还有傅森呢咱们几个总管内务府大臣,她全都要一网打尽然后,便可换上她自己的人去” 绵宁霍地转眸向盛住看来,“舅舅这是何意便您是我舅舅,他是我岳父,那丰绅济伦又有何干” 盛住冷笑道,“丰绅济伦,四公主与福隆安之子那是福长安的侄儿、沙济富察氏啊。二阿哥的侧福晋,便是他的堂妹。” “奴才代表着孝淑皇后,是二阿哥母族之人;布彦达赉大人是二阿哥嫡福晋的阿玛,代表着二阿哥嫡福晋的母族;那丰绅济伦就是二阿哥侧福晋的母族代表” “当今中宫这是要将二阿哥身边儿的助力,全都一并打扫了去” 绵宁指尖收紧,攥紧了指上的扳指儿。 那是一只老扳指儿,是他从少年时候儿练习弓箭的时候儿就戴着的,拉弓弦用的。如今长大了,那扳指儿便小了,不能再套在拇指上,他给换到了小指上。 他家里不论是福晋舒舒,还是侧福晋富察氏见了,都笑着跟他商量,取下来,另换一只戴上吧。便连五州他们也都说过,甚至还有教习弓箭的谙达们,也都劝过他。 可他就是不肯。 他们都说,他这位皇阿哥爱惜物力,生性节俭,不肯浪费东西。 还有的说,这怕是与他小时候,跟他额娘孝淑皇后之间有关系吧他是念着额娘的亲恩,故此不忍心将这体己之物给换了。 “那傅森呢岳父与傅森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便是舅舅认为小额娘会因为岳父大人是我岳父,而有所顾忌的话;那傅森总还算小额娘母家同族吧” 盛住干哑地笑笑,抬眸瞟一眼布彦达赉,“你与二阿哥说罢” 布彦达赉便长叹一声,“说来都是陈年过往当年皇后娘娘备选公主侍读之时,曾经与奴才家十六房、八房、三房的几位小姑娘发生过口角” “此事当年奴才虽有所耳闻,可是总想着不过是小女孩儿家的矛盾罢了,算不得什么的。可是如今看来,皇后娘娘仿佛还是为当年之事记仇了傅森便是三房所出。” 绵宁静静而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二阿哥”盛住见这十八岁的外甥迟迟不肯说话,这便又是着急,又是期待。 绵宁轻轻摇摇头,“舅舅和岳父先下去吧,我这会子想静静。” 盛住与布彦达赉对视一眼,便也都行礼告退。 他们两人也都明白,今天这一番话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是有些难消化。反正时间还有的是,他们两个愿意等;他们两个,也十分有自信地去等。 待得用过了晚饭,绵宁才叫人单独请布彦达赉过来。 九月的秋,在这皇陵所在的山区便尤其凛冽些,已然隐约有了冬日的滋味。 这样的暗夜,一个天生尊贵的少年独自对着一盏幽幽的灯,竟也褪去了身份的华贵,只剩下一身的孤寂。 布彦达赉进帐看到这一幕,心下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终究是这位阿哥的岳父,而不是父亲,故此他的念头更是从自己闺女那儿想的女婿如此一身孤寂的模样,只能折射出他闺女并没有能弥合得了眼前这阿哥心上的创伤去。 以布彦达赉的阅历,他如何看不出女儿女婿自打成婚以来,并没有他所期望的少年夫妻之间的一往情深,故此他才替自己的闺女担心,这才更要替女婿打算一些。 “岳父大人来了岳父大人请坐。”绵宁放下皇子的尊贵,此时更像一个彬彬守礼的普通女婿。 布彦达赉谢座,挑眸直接望住绵宁的眼,“二阿哥可是已经想明白了二阿哥或者也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绵宁眯眼回望布彦达赉,轻轻点点头,“多谢岳父大人,替小婿解开了心内已经压了颇多天的一个疑问” 布彦达赉心下一热,“二阿哥终于看透皇后娘娘的用心了” 绵宁毫无温度地勾勾唇角,“岳父大人是帮我解开了你们家与三房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舒舒与肃亲王家长媳之间的关系。” “二阿哥这是说什么”布彦达赉便是一震。 绵宁倒放松下来,肩膀微微下垂,“肃亲王家长媳,就是你们家三房的格格吧她是策布坦的女儿,傅森就是她亲叔父。” 布彦达赉有些不得要领,却也只能皱眉点头,“倒是的。” 绵宁眸光幽然暗转,“二月间,三弟进学在即,肃亲王送给三弟陈设玉器,还是央的皇后饭房的太监送进的。彼时闹得沸沸扬扬,岳父自不会忘了。” 布彦达赉皱眉,“那是肃亲王想要攀附皇后,故意向三阿哥示好,他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绵宁深吸一口气,“罪有应得,那我汗阿玛怎么会前脚革了他父子的差事,后脚却还叫他代汗阿玛行祭日之礼啊” “此事因有人给捅出来,汗阿玛不得不追究,可是你瞧着我汗阿玛心下当真觉着肃亲王做错了么” 布彦达赉额角的汗都下来了,“二阿哥莫非以为,此事与奴才有关肃亲王终究是亲王,况且皇后二妹是他家二儿媳妇,他们家自是心向三阿哥的,故此奴才一向与他们家少有往来。故此,肃亲王给三阿哥进献陈设玉器之事,实在与奴才无关啊” 绵宁倒幽幽地笑了,“岳父大人说的是,此事当然与岳父大人无关。只是岳父大人却帮我解开了这个谜题,我现在已经明白这背后的人是谁了。” 布彦达赉额角突突直跳,将二阿哥的话前后又给捋了一遍,心下不由得更是大惊 “二阿哥这是何意啊二阿哥难道是怀疑,怀疑舒舒不成” 绵宁眼中的温度一丝丝抽离不见,只剩下空空的平静。 “原本,我也只是怀疑,尚且做不得准。终究没想清楚舒舒跟肃亲王家长媳之间有什么可相通之处。虽说你们是同族,可是不同房头,况且舒舒在宫里,也没什么机会与她相见” “多谢岳父大人提点,原来小额娘曾经与你们十六房、八房和三房的格格们闹过意气,多年来芥蒂未释,这便自有共通之处了。” 布彦达赉的手都有些抖了。他虽然是当父亲的,可是女儿嫁入宫中这好几年了,他也不可能天天都见着女儿,那女儿曾经做过什么事,他又岂能件件全都知道去 绵宁依旧没有温度地说道“想来应该是正月间肃亲王家两个儿媳也奉诏入宫,受小额娘赏赐谒陵所带回去的贡果、福肉,这便叫肃亲王长媳得了机会与舒舒见面。” “终究是一家人,她们两个单独见面说说话,自是天经地义之事,谁都不会起疑。便是在那场闲聊之中,肃亲王家长媳许是无意间说起她公爹在为三阿哥二月即将进学之事筹备贺礼。” “终究肃亲王家二儿媳妇是小额娘的二妹,那长媳与二儿媳之间虽说既是一家子,又是妯娌,本该亲上加亲;可是女人嘛,终究都有小心眼儿的时候儿,更何况妯娌也是这天下间比较难处的关系之一,故此说不定那长媳对公爹更重视弟妹而有所不高兴,这便在与舒舒言谈之间,或许无心之间有所添油加醋。”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舒舒怕是认定了肃亲王攀附皇后和三弟甚至,说不定还会担心以肃亲王家的宗族地位,肃亲王怕是已经知道了那正大光明背后的人名。” 绵宁抬眸盯了布彦达赉一眼,“所以舒舒坐不住了,她才想设法将这件事给引爆出来,一来教训肃亲王,二来也是警告小额娘那边,三来么也是想看看汗阿玛在此事上的反应。” “也巧,正月里颖贵太妃的身子便不好了,二月间病沉,小额娘都顾不上三弟进学的事儿,连续多日都在寿康宫中侍疾这真是天赐良机,叫储秀宫中都失了节制,正好儿叫那饭房的太监将一切都给抖搂了出来” 绵宁说到这儿都叹了口气,重又垂下眼帘去,“不能不说,以一个妇人的心思来说,舒舒这心计已是一流。如此一箭三雕、不动声色,而上天又肯帮她,给了她可乘之机她当真不愧是你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更不愧是岳父大人你的闺女。” 绵宁这话说得,叫布彦达赉面上登时通红一片,“二阿哥” 绵宁却轻轻摇摇头,“岳父大人不必如此,我说的是当真的舒舒心计过人,否则当年皇玛法和汗阿玛也不会挑她来当我的福晋。能当我福晋之人,若没有这样的心计和冷静,又该如何服众呢便是连阿哥所里那几个人,都安抚不了吧” 布彦达赉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却是赶紧跪下,“二阿哥奴才当真不知此事。不过便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事当真是舒舒安排下,那她也全都一片心都是为了二阿哥所想啊” 绵宁倒是笃定地点点头,“没错,她是为了我着想。因为她是我的福晋,我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此她便是没经过我的同意,也自顾自地想要替我谋划。” 绵宁语声轻柔,与这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可是忽然间他霍地抬眸,语声便是一变。 “可是就算她不明白,岳父大人你还不明白,一个深宫妇人,而且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妇人的心计,如何与天子的相比她这点子把戏骗骗宫里的女子和太监还行,你以为当真能瞒过汗阿玛去” 布彦达赉头顶轰然一声响雷,炸得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二、二阿哥,还请明白示下。” 绵宁轻轻闭上眼,“身为天子,自然要有洞悉天下的本事。江山遥远,尚且了若指掌,更何况只是这小小宫禁” “我与三弟,虽生母不同,可是对于汗阿玛来说,却都是他的儿子。从汗阿玛的视角看来,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之间彼此倾轧更何况三弟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不过五岁,这几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却接二连三。是,是可以推脱说,是有人对皇后不满;可是在三弟身上的事儿发生得多了,你以为汗阿玛不明白这些事其实都是在指向什么吗” “三弟还只是个孩子可是现在便有这些事在他身上发生,只要人心肉长的,就都会觉着那是在欺负小孩儿啊更何况,那个人是三弟的生身父亲” “汗阿玛他心下必定已经嫌恶死那些人了” 布彦达赉身子微微轻颤,额角汗下。 绵宁眼睛闭紧,“最要命的是,不管这些事我知不知情,最终汗阿玛却难免都会与我联系在一起三弟身上的事儿,每多一件,你们就会让汗阿玛对我的嫌恶更多了一分” “你们这哪里是在帮我,你们分明是在害我若继续照此下去,我在汗阿玛心中的那些情分,便都会一点一点的被你们给败光了到时候,即便汗阿玛还会顾念我是嫡长子,也不会再将大位传给我了” “再说,”灯烛微光幽幽一闪,绵宁也跟着缓缓扭了扭脖子,“舒舒一箭三雕,最后意在试探正大光明背后的秘密,意在试探汗阿玛岳父大人该明白,这是身为帝王的,最为厌恶之事。而胆敢做这样事的,这又是何等的罪过” “岳父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如今我算是揣着明白说糊涂,在汗阿玛跟前硬着头皮不提这事儿罢了。可是这样的事儿,是说不提就不提的么若装傻得太久了,这事儿便会郁在心里,烂在心里,成为我父子之间难以治愈的疮疤。” “这疮疤会断送我的。所以,我断不能容这疮疤出现。所以,我必须得寻个机会与汗阿玛说个明白。” 绵宁说罢抬头想了想,“事儿是今年二月间做的,我最迟在明年二月,也就是这事儿满了周年之前了结。岳父大人帮我想个法子,你说我该怎么对汗阿玛说”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22、总得选个人出来 522、 绵宁眼角低垂,“要么,我自己去负荆请罪,将这整件事都我自己扛了” “那怎么行”布彦达赉急了,上前一把抓住绵宁的手肘,“这一来根本就不是二阿哥所为,二阿哥为何要担负这罪责去” “二来,倘若二阿哥如此做了,那二阿哥的前程,岂不就从此断送了” “你们还知道”绵宁猛地抽回手臂,侧身冷冷瞪住布彦达赉,“你女儿筹划这些事的时候,她究竟想没想到我她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 布彦达赉震惊得无以复加,半晌才讷讷道,“其实,其实已经这么久了,早已时过境迁。c八c八c读c书,o只要再无人提及,这事自然就过去了,迟早被遗忘” “是么这么大的事儿,才一年就能给忘了”绵宁笑起来,带着点子少年的忍俊不禁去,“可是方才你与舅舅特地强调是今年闰四月出的事儿,说是小额娘特地安排在闰四月里,就是因为去年四月她才正位中宫,到今年闰四月正好一年” “你们都对去年四月的事儿记得那么清楚,凭什么就敢认定我汗阿玛对这还不到一年的事儿就能给遗忘了去” 布彦达赉沉声道,“不管怎样,二阿哥绝对不能去。” 二阿哥身上寄托着这些人的希望和前程,他既然是二阿哥的岳父,便是将自家的身家荣辱都与二阿哥绑在一起了,倘若二阿哥去了,那二阿哥的前程就毁了,那他们这些追随之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绵宁盯着布彦达赉,“若我不能去,岳父大人,你说我该推谁出去那我就带舒舒去见汗阿玛,好不好叫她将所有的实情都说出来,叫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去,以此来让汗阿玛解开对我的误会如此这般,方能保全我。” “二阿哥,万万不能啊” 女婿这一句话才正正经经剜在了布彦达赉的心上,他心急之下,两行老泪不由得滑下。 “舒舒的一切,都是为了二阿哥二阿哥怎能不顾念夫妻情分,将舒舒给推出去啊” 绵宁面色冷冷地沉了下来,“我去,岳父大人说不行;舒舒去,岳父大人还是舍不得那岳父大人说,我又该怎么办” “我方才说了,这事儿总得有个了断,不然倘若拖着不办的话,也会将汗阿玛对我的父子之情都给拖没了” 九月的秋风吹遍京师,那金色的风也越过大红的宫墙,吹入宫禁,染金了树木花草。 这宫禁之中,原本就是金顶;再加上这花草树木全都跟着披了金,就更加的满目金黄了去。 这颜色,便仿佛是皇家的一身荣耀。 廿廿在这样的金黄当中,细细地亲手将花园里的种子给收集起来,包了小包儿。 “主子何苦亲手做这些总归有侍弄花园子的园户们呢,这是他们世袭的差事。”月桐轻声问。 廿廿点点头,“说的在理。八八读书,o只是他们侍弄的,就只是种子,只能来年再埋进土里,继续开出花儿来罢了。可是我收的呀,却能派上许多的用场去。” “嗯”月桐好奇。 廿廿轻轻一笑,“马上就到十月了。皇上的万寿和我的生辰都在十月里,如今在孝期里不宜庆贺,可是皇上和我便也总得对群臣们表一点儿心意不是宫里没那么多银子可赏,我便赏下这些种子去,给他们各家的院子里添一抹颜色吧。” 月桐登时拍手,“这可是宫里的花草,品种自都是外头看不见的虽说只是些种子,却是他们在外头捧着银子都买不着的不是” 月桂用小炭炉子烧好了一壶热茶,捧过来给廿廿驱风寒,“主子喝口热茶暖暖,这秋风入窍,别郁进脏腑里去。” 廿廿这便喝茶,月桂接过这些活儿去,帮着整理。 月桐去收拾炭炉子,看着柴火上的太监们去灭火,别留下残火了。 月桂左右看一眼,轻声道,“这回二阿哥去西陵,必定会见了大舅爷吧” 廿廿捧着茶碗,微微一哂,“见才好。见了,才能知道二阿哥究竟对这事儿是个什么态度。盛住是他舅舅,更代表着他对孝淑皇后的母子情分,我也想知道,二阿哥心下是如何衡量的。” 月桂微微皱眉,“就怕那大舅爷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免不得在二阿哥面前添油加醋,只将一切都埋怨到主子这儿来。他怎么都不会承认,这些事儿的根由在于他自己贪财” “连内库的珠宝玉器都敢卖,到最后连皇上的玉宝都给算计在内了,主子若还听之任之,那这内务府以后当真就是他盛住的天下,所有的内务府大臣,谁还听命于中宫去了” 廿廿点头,“是啊,他就仗着自己是孝淑皇后亲兄,将内务府都要变成了他自己家的。连皇上的玉宝都敢算计,他这就是在试探皇上对他的态度。” “从前那么多回,皇上都为了孝淑皇后和二阿哥,能大事化小的都压下去了,这便也助长了他的气焰去。他自以为便是这次,皇上也一样还会容忍他去。” 廿廿泠泠抬眸,“皇上能忍他,我却忍不了。他是皇上的舅哥,又不是我的。” “如今我为中宫,是主子;他便是国舅承恩公,也终究只是奴才。我这当主子的可没那么好性儿,容不得他在我眼皮底下一手遮天。” 廿廿放下茶碗,“前朝的事,自然有皇上,我也不掺言;可是这内务府的事儿,却是家事,总得按着我定的规矩来。” 月桂也是满足地轻叹一声,“主子轻易不肯出手,可是一旦出手,皇上也都明白主子的心意,这便按着主子的心意,将盛住给狠狠惩处了去。” “皇上便是能容忍盛住这几十年,可是一旦是主子不肯忍了,皇上这边便也立即跟着抹下脸来” 廿廿便也不由得轻轻微笑。 是啊,所有的一切,终归还得是皇上支持她才行。倘若皇上还要顾念孝淑皇后的旧情,又或者说要顾念着绵宁的颜面的话,那皇上就还会如这几十年来一般,容忍着盛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当这一次她下决心,将内务府之事向盛住发难,皇上却并未犹豫,坚定地支持了她,向她再度坚定地显示了,什么叫做“夫妻同心”。 所以闰四月间的事儿,叫她高兴的倒不仅仅是将盛住惩治了,最要紧的倒是经过这样一件事,叫她更为明白了皇上的心。 这才是这世上对于她来说,最为珍贵的。 “倒是不知道,二阿哥若听了盛住的话,心下又会怎么想,会不会偏听偏信了去”月桂轻声道。 廿廿静静垂下眼帘,“都由得他。我能看懂皇上的心,可是二阿哥长大了,都说儿大不由娘,我倒越发有些看不懂他的心便由这一件事上去试炼试炼,也是件好事。” “那倘若二阿哥听信了盛住的话,从此与主子生分了去呢”终究虽说二阿哥是皇子,可是与主子之间不过只相差六岁啊。这便总叫人担心主子与二阿哥之间若是相争起来,主子这边的胜算便不会那么明显。 廿廿静静道,“还是那句话,都由得他。他若因此要与我翻了脸,那我便也跟他翻脸就是他们已经屡次三番算计到绵恺身上来,难不成我还要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扮作母慈子孝么” “总归一切都在他,我不过随机应变罢了。” 他们屡次三番地算计到绵恺这儿来,从前是因为绵恺还小,也是因为先帝爷还在,她凡事便不宜单独做决定。 而如今,绵恺渐渐大了,她也已经正式入主中宫满了周年。那就是时候叫整个宫廷,乃至大清天下都明白,谁才是这宫廷中真正的女主人 而那些胆敢再将算盘打到绵恺头上来的人,也该由此明白,她不是那些所谓“忍辱负重”的皇后。 她是能顾全大局,她能审时度势,她也能在一定限度内有所隐忍但是,倘若一而再、再而三的话,就休想她不反击 这是给那些人的教训,他们尽可自己掂量掂量。 若是胆子小的,可以自比一下盛住的承恩公、国舅爷身份,或者还有曾经的克勤郡王倘若明白自己身份比不上这二位贵重,那就赶紧自己缩回去,或许还能自保。 而若还有不自量力的,还想继续反扑的,那就来吧 她已然亮明了态度,一切的一切,都在“随机应变”四字当中。 “你给我出来” 树影婆娑里,春贵人对着那一片金黄掩映之下的一抹身影清声喝道。 要感谢这满目金黄了的花草树木,因为色彩单一了,才能叫那背后隐身之人所穿的服色被泄露了出来倘若想要在这满目金黄里隐去身形的,唯有也穿这同样的颜色去。 可惜,这颜色即便是在宫里,又岂是人人能穿的能穿这样浅的金色的,唯有皇上和皇后二位而已。 更何况,此时尚在国孝期,又不年不节的,便是皇上和皇后也都只穿素色常服,这样颜色的吉服,又不是见天儿都穿的。 故此啊,即便是藏身在花影婆娑里头,只要是做这鬼鬼祟祟的事儿的,便能叫人一眼就给找见了,怎么藏都没用或者春夏两季,有红红绿绿配着还成。 春贵人昂然而立,双目直直盯着那身影,如秋霜袭来。 那树影背后的人,知道躲无可躲,这才尴尬地走了出来。 “我道是谁,倒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春姐姐。”内里走出来的,也是位宫装的内廷主位。 春贵人便眯起了眼,“哦淳贵人” 春贵人自己是汉姓人,在宫里还爱说汉话,这便连她自己都时常在说她自己和淳贵人两人的封号的时候儿,险些咬了舌头。 也真要命了,皇上怎么就给她们两个定了这么相近的两个封号去 “淳贵人躲在这儿,是要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春贵人这般见淳贵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心下便颇有些防备着。 “我远远瞧着,仿佛是储秀宫的太监在门口儿那候着呢。怎么,原来是皇后娘娘此时正在花园子里,所以淳贵人是来窥伺皇后娘娘的不成” “春姐姐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小妹怎么敢窥伺皇后娘娘这当真是天大的冤枉了。” 春贵人傲然高高抬眸,“那你干什么呢躲在树影后头,分明是做着不可见人的事儿去。” 淳贵人委委屈屈地,却是努力地一笑,“春姐姐是当真误会了,小妹哪里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呢只不过是小妹今儿也想来花园子里散散,可是到了跟前儿才远远瞧见,原来皇后娘娘也过来了。” “也是皇后娘娘一向平易近人,这才并不日常都摆皇后的仪仗,否则小妹远远就应该能瞧见,就不往这边儿来了小妹是直接都走到了花园子门口儿,才恍惚瞧着像是储秀宫的太监,这才知道险些冲撞了皇后娘娘去。” 淳贵人说着轻轻叹口气,“不是小妾不肯进内向皇后娘娘请安,也实在是小妾位分低微,只是个贵人小妾到皇后面前又去说什么呢小妾也没本事讨得皇后娘娘的喜欢” 春贵人却不吃这套,冷笑道,“你不会讨皇后娘娘的喜欢,可是我瞧着你倒是挺会讨莹妃的喜欢啊又或者再往前推,你还挺会讨皇上的喜欢嘛” 淳贵人面上登时一红一白,紧咬嘴唇道,“春姐姐从前不也曾与莹妃娘娘情同姐妹;春姐姐不是也曾经主动去向主子爷邀宠的么” 春贵人不由得轻咬牙关,反倒清声笑了,“知道你会用这话来堵我的嘴想必这话,莹妃已经在你面前说过八百遍了。我这一生的话把儿,在她那儿,不就是这么两宗么她也说不出旁的新鲜的来了。” 淳贵人不便说话,这便只袖手听着。 春贵人缓缓侧眸,“你怎么看我,倒无所谓。可是你今儿这么跟我说话,当真是得罪我了。那我就也不能饶了你我既然堵着你在这儿窥伺皇后,那我就得哪你去向皇后邀功去”11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23 不相让 523、 “春姐姐若如此做,那就是春姐姐的不智了”淳贵人却依旧不卑不亢。八八读书,23o 春贵人微微眯起眼来,上下打量淳贵人,“你这是,何意” 淳贵人虽年纪比春贵人小了十岁去,可是这一刻却并无惧色。 “小妹听闻,春姐姐乃是文举人之女,书香世家的出身,从来在宫中的见识总要比旁人清高些去;况小妹进宫以来,也曾与春姐姐一同随諴妃娘娘一起居住过两年,也能每日亲眼看见春姐姐行事所为小妹便总以为春姐姐理应比小妹处事更老道、谨慎才是。” “怎么春姐姐今儿倒冒失了,就为了惩治小妹两句不敬的言语,便要让自己前功尽弃么” 春贵人眸光一沉,“前功尽弃你究竟想说什么” 淳贵人倒轻柔地笑了,左右看看,缓缓道,“从去年摔茶叶,再到御花园三阿哥唱戏的事儿春姐姐不是一向都想让旁人以为,你与皇后娘娘的情分已经淡了,甚至已然翻了脸去了么” “可是倘若今日春姐姐就是因为小妹窥伺皇后,便捉了小妹到皇后面前去邀功请赏呵,那岂不是泄露了春姐姐其实从未与皇后娘娘交恶的真相去” “原来春姐姐不但从来没有真正与皇后娘娘掰了,春姐姐反倒是时时刻刻替皇后娘娘防备着周遭人的。” 春贵人终是春贵人,便是听了淳贵人这样一番话,却也依旧毫无慌乱。 她甚至反倒冷笑道,“你终究还是太年轻,进宫的日子还太短在这后宫里,哪里有永远的姐妹,更不至于有一辈子解不开的仇人。” “我呢,去年已经禁足一年,被皇上停了贵人位分上所有份例,只按着官女子的月例活着吃够了这后宫里的艰辛。一年,已经够了,如今终于解了禁足,我出来之后还不学着聪明些么” “她终究是皇后,我一个小小贵人,若时时事事与她做对,倒霉的只能是我自己罢了。故此我这会子倒不介意寻些小事儿、捉两只小苍蝇去讨好她。叫她承了我的情,自能叫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得以缓和了些儿去。” 春贵人如是说,淳贵人却眼中笑意更浓。 “姐姐好口才,这番话说出去,想必旁人便也说不出什么了” 春贵人眯眼打量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儿,“别人会相信,别人却不是你,是么” 淳贵人便也坦率点头,抬眸勇敢地迎上春贵人的眼睛。 春贵人的性子一向清冷,她那一双眼也更像一年四季都凝着霜气,新进宫来的贵人们没有几个敢跟她直接对视的。 “春姐姐说对了,小妹,不信。” “便是姐姐今儿捉了小妹,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去邀功了,姐姐当真就能与皇后娘娘缓和了么毕竟从表面儿上看起来,姐姐可刚刚抢走了皇后娘娘身边儿的掌事女子,又逼死了她啊” “小妹虽说是个贵人,可是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分量,小妹啊其实在皇后娘娘心里,是比不上那个女子贵重的。八八读书,o姐姐想,用小妹这样轻的,能换得过皇后娘娘心上那个重的去么” “姐姐这番话便是说不通的,更折了姐姐的身份和智慧去。姐姐可千万莫再对小妹如此说了。” 春贵人心下约略惊讶,不由得挑眉再仔细看一眼这眼前的女孩儿。 不能不说,当初淳贵人刚进宫的时候,她并不是最受人瞩目的一个。 毕竟,论相貌,自是玉贵人拔尖儿;若论家世,自然还有安贵人和信贵人排在前头几个贵人里,倒是这淳贵人从各方面都是最平常的一个。 故此后宫中人猜过这个、防过那个的,都没有太将这个淳贵人放在眼里。可如今想不到,偏就是她拔了头筹去。 此时看起来,春贵人心下也隐约明白这个淳贵人的确有她过人之处,从前当真是小看了她去。便凭这胆色,便凭这条理清晰的样儿,便不是其他十几岁的女孩子能比得上的。 “你爱信不信。”春贵人一贯的清冷,“你信与不信,又碍不着我什么去;我怎么为人处世,又不是给你看的。” 淳贵人立即反问,“那春姐姐故意与皇后生分了,是要做给谁看的呢若小妹没猜错的话,春姐姐怕是有一部分,是要做给莹妃娘娘看的吧” “从莹妃娘娘那儿,听了不少春姐姐与皇后娘娘和莹妃娘娘从前的故事去。春姐姐终究弃了莹妃娘娘,转投皇后娘娘,便是因为姐姐有本事能帮皇后娘娘克制住莹妃娘娘去吧” “春姐姐便也一向不敢忘了自己这个用处,这便每当莹妃娘娘忘了自己的身份,太过为难皇后娘娘之时,春姐姐便要想法子帮皇后娘娘整治了莹妃娘娘去” 春贵人有些刺耳,不由得寒声叱道“你住嘴这话也是你敢胡说的” 淳贵人这才轻施一礼,“小妹方才是有些急了,可是话糙理不糙,小妹就是瞧出来春姐姐从摔茶叶包的时候开始,就是故意要与皇后娘娘从表面儿上闹些意气出来。” “一旦春姐姐这么闹开,那凭莹妃娘娘的性子,自然要主动回来拉拢春姐姐你那这样,春姐姐就又回到莹妃娘娘身边,能帮皇后娘娘得知莹妃娘娘更多的事儿了。” 春贵人不由得寒声冷笑,“这是莹妃教你说的她说什么,你都肯信,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听你在这儿嚼这样的舌根子” 淳贵人轻轻叹口气,上前一步,勇敢地扯住了春贵人的手臂。 “春姐姐别恼,小妹是着急,来不及仔细地遣词造句,个别字眼儿或许会有冒犯之处,还请春姐姐海涵。不过小妹相信,小妹不会看走了眼去” 春贵人冷冷地抽开手臂,“这些话,你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说吧,我犯不着在这儿跟你浪费工夫。” 淳贵人却急着摇头,“不,小妹这一番话,是唯有对着春姐姐您,才肯这么直白说的” 廿廿出了花园子,宫墙夹道内已经没有了旁人。 这固然是皇后起驾,早有太监沿途以派巴掌声清道的缘故,却也是这夹道中的人早已先走了的缘故。 廿廿立了立,侧耳道,“方才仿佛隐约听见外头传进来动静。” 月桂忙看一眼五魁,五魁凑近了跟月桂耳语一番。 月桂回身来到廿廿耳边轻声道,“是春贵人和淳贵人二位。原本太监们是该去驱赶的,可是因是见着春贵人,他们这才都装没看着。” 廿廿点头,“既是王姐姐,那便不必问了。” 王佳氏办事有分寸,廿廿是放心的。今儿不管宫墙夹道里发生过什么事儿,她都知道,王佳氏能处理好。 “那咱们,回宫去么”月桂轻声问。 廿廿摇头,“不,咱们去养心殿。” 皇上才恭谒东陵回来,况且下个月就是两个人共同的生辰月,廿廿也想多陪陪皇上。 进殿时,廿廿循例先到前殿看看皇上,这才瞧见皇上虽一脸的平静,可是眼中却似乎压制着些怒气。 廿廿便叫月桂和月桐她们都先退下去,她单独陪着皇上。 廿廿也不说话,只静静帮皇上收拾着散落在坐褥上、炕桌上的书匣子和奏折盒子,如最普通的民间主妇,帮丈夫拾掇着书房的杂什。 皇帝这才松下一口气来,轻叹一声,走过去拉住廿廿的手,让她不再忙碌,过来与他一起坐着。 他盘腿上炕,廿廿挨着炕沿儿偏腿儿坐着。 皇帝皱眉道,“爷这刚走几天,朱圭又是何样忠厚谨慎的人,都能叫他们趁着这个空当去,抓了朱圭的错处。” 廿廿也是意外,“石君先生又有什么错处去” 朱圭曾为皇上的师傅,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先帝爷驾崩,皇上立即调朱圭进京共商大事,可见皇上心下对朱圭的看重。 廿廿明白,越是这样与皇上亲近之人,越是容易受到攻击。 可是朱圭一来年岁和阅历都到了,什么没看过没经历过,极难中圈套;二来,也是朱圭自律极严,为官极正,从来不怕被人算计去。 故此这一年多来,廿廿自己和绵恺,甚至还有十七爷都曾着过几次道儿,倒从未听说朱圭被捉住什么把柄去。 皇帝眸光微深,“说的是,他们就捉不住朱圭本人的把柄去。故此,他们便将算盘打到朱圭身边亲近之人身上去了” “先是今年顺天府乡试,朱圭的孙子朱涂入场应试。” 廿廿便心下都是一颤,“可是有人在石君先生孙儿的考卷上做了手脚” 身在高位的大臣,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子孙在科举之事上出事,因为一旦有半点瑕疵,就会被人认定是他本人授意,令孙子高中科举为国家抡才大典,一向都要有严格的回避制度。别说大臣个人要回避,就连各部院都要严格回避。 饶是军机处这样的部门,也要极力回避曾经在军机处做过章京的高中,就怕被人说是军机大臣们徇私便也因此,当年著名的才子赵翼,虽殿试第一,也还是被乾隆爷给挪成了第三,生生失了状元去。 更何况,朱圭为今届主考官。 廿廿和皇上当然都相信朱圭的为人,可是就怕有人要利用此事,故意让朱圭孙子的科考出事,以此来陷害朱圭。 更何况,朱圭如今年纪也大了,可是他只有朱涂这么一个孙子,自看得如命根子一般的宝贵。若这孩子也被卷入朝堂之争来,岂不无辜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这倒没有。因他孙儿今年应试一事,早已是确定下来的事,他自己早已加了小心防范,随后我这边儿也紧盯着考官总算没事。” 廿廿问,“那朱涂那孩子可考中” 皇帝摇头,“必定不中。” 皇帝将朱涂的考卷取过来,给廿廿看。廿廿看罢,也觉其制艺诗策,俱属平平,原难入选。同考官未经呈荐,而主考亦未搜录。 不过廿廿随即便冲皇帝眨眨眼,“石君先生乃是大才,当年都曾教授皇上诗文便是他孙儿再资质平庸,想来也不至于写出如此平常的文章来。” 皇上说了“必定不中”,这便是皇上事先已经做好了防范。 最怕士子的考卷可上可下,有半瓶子的才学,这才最容易做手脚去。终究只有这样的,才是考中也有道理,考不中也有道理。 倒是朱涂这样的,是怎么都拎不起来的,才反倒叫人不敢从中做手脚了去。 皇帝点头,“他虽没考中,我已下旨意,赏给他举人,叫他一起参加会试。” 廿廿便也笑了,“这是皇上的恩典;不过以家学渊源想来,这怕也是朱涂这孩子应当得的。” 皇帝会意,便也轻轻捏了捏廿廿的小手,夫妻两个心照不宣一笑。 “如此说来,石君先生孙儿应试之事,已然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皇上何苦还不高兴了” 皇帝深深叹一口气,“我不高兴的,就是我能防范着朱圭孙儿科考之事,却防备不及旁的” “还有石君先生旁的事、旁的人”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惊,“他既只有这一个孙儿,还能有谁呢” 皇帝摇摇头,“怕是你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朱圭的轿夫身上去” 原来就在皇帝专门就朱圭孙儿朱涂应试之事下旨,赏给朱涂举人功名的旨意三天之后,就有人弹劾朱圭不能约束轿夫,请将朱圭降二级调用。 此事是因朱圭入宫当值之时,因坐轿而来,可是轿子不能入内,轿夫遂在午门外的西阙门处等候。轿夫吃饭的时候,因喝了酒,彼此之间起了争执。宫门上的护军前去约束,那轿夫仗着酒劲,也仗着自家主人是朱圭,这便半点不服。 闹将起来,竟然将护军都给打了,还将护军的qang杆都给撅了 小小民人轿夫在宫门外饮酒已属不该,更何况还打了护军,撅断了qang杆这便是冒犯了皇家的尊严去。若往严重了说,都敢往“不敬”之罪上去论说。11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24、眼缘 524、 廿廿听罢,心头也是隐隐火起,却随即反倒是淡淡一笑。 “又是从轿子上起的他们可真是了得,想主意都想不出个新花样儿来。” 去年是她的轿辇被冲撞,今年就轮到朱圭的轿夫出事。 此时的廿廿也还不能预知到,来日将发生在轿子上的事,还会更多、更复杂。 叫廿廿这么一笑,皇帝眉头也跟着一松,点头道“也是。” 廿廿垂首道,“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终究无论内廷主位,还是年事已高的汉大臣们,出入宫禁,多是坐轿。轿子又不像坐车,拉车的是个牲口,其余不过是车夫和跟班一二人罢了;可是轿子却得好几个人。” “好几个人里头,总难免有一两个不服管的,这挑起毛病来,自然就好挑啊。” 皇帝点点头,“正是。” 廿廿垂眸道,“抬轿子的人,石君先生平素不过出入之时才有相交,平素无论是进宫,还是回家,大门一关,是不会再见到轿夫的。轿夫的过失,想来朱圭心下也不清楚,的确是有些冤枉了他。” “可是,轿夫又终究是他的下人,轿夫出事他自有失察之过,该给的惩戒也不能不给。” 廿廿抬眸望住皇上,“皇上心下知道,石君先生是冤枉的;可是事儿摆在眼前,又不能不过问,皇上心下委实为难,这便不高兴了。” 皇帝叹一口气,“朱圭轿夫还不仅醉酒闹事这一宗,还被人弹劾,说他们曾经向户部三库去讨要吃饭的银子也是因为他们是朱圭轿夫的缘故,银库竟然就直接折给了,都未曾问过朱圭的意思” 廿廿点头。以朱圭与皇上的关系,下头那些大臣们,自然都想着法子巴结呢。 “事情虽然不算大,可是出在朱圭身上,影响却是不小。”皇帝凝望廿廿,“我不能不狠下心来。” 廿廿回握住皇帝的手,“越是近臣,皇上越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今日朱圭,又岂不成了旧日的和珅去不过朱圭也是明白人,便是皇上下了狠心,他也必定明白皇上的用心。” 皇帝叹一口气,“他们是逼着朕自伤股肱倘若朱圭不是那明白之人,便因此而跟朕结下心结去,便是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廿廿轻垂眼帘,“可不是,天子身边若无贤臣辅佐,那天子便只能是被架空的傀儡。” 皇帝叹息一声,紧紧握住廿廿的手,“有时,爷总有四顾茫茫之感。幸好,总能想到爷身边儿还有你,爷便不至于孤身一人。” 廿廿心下愀然而痛,俯身投入皇帝的怀抱,轻轻环抱住他。 “皇上别多想。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生杀决断都是上天交给皇上的大任。” 光影幽幽,这象征天下至高权力所在的养心殿内,唯有静静相拥的夫妻二人。 皇帝这样流露心事的时辰,不过一刻,他随即又要武装起来,召见下一拨觐见的大臣,重回那繁重的公务中去。 当晚皇上的旨意便传了下来朱圭著革去太子少保,不必管理三库事务。仍加恩改为降san j从宽留任。 惩处不可谓不重,想来对一生恪谨的朱圭来说,都会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皇上旨意中最后一句话,意味尤长此旨通谕诸王、贝勒、贝子、公等满汉大臣知之。 朱圭本是一名汉大臣,便是犯了过失获罪,顶多让大臣们知之,或者再加上总理事务的亲王们得知也就是了,皇帝却要特地叫所有王、贝勒、贝子、公们全都得知。 这些王、贝勒、贝子、公,都是宗室爵位。皇上此意已然颇为明白朱圭此事必定与宗室中人脱不开干系这下,你们可以满意了么还想说什么 廿廿心下因此,也颇有些沉郁。 她只静静燃一炉香,亲自动手一点一点地将那香埋入松通了的香灰里去,等着它在香灰的温度煨热之下,缓缓地散发出清香,而又滤去烟气去。 这样的用灰来煨香的法子,颇有一种涅槃更生的感觉在,虽说不比平常的明火的法子简捷和洁净,却最受廿廿的喜欢。 那是一种“死灰复燃”的劲头,是叫人振奋的境界;却也是一种最终还是要香归于灰、“万法同归”的意境。 彼此拼争,却彼此依存,更是同根而生,最终还要共赴一处这总会给她带来许多的思考和领悟。 每当廿廿独自煨香的时候儿,旁人都不敢进来打扰,还是月桂悄悄儿走了进来。 廿廿知道月桂必定是有事儿。她便点头,“说吧。” 月桂轻声道,“二阿哥回来了。在外求见,主子可见他” 廿廿有一会子没说话,只耐心地等着那香能最终战胜香灰的束缚,终究散发出超脱于尘灰的香气来。 廿廿深深吸了几下儿,这才抬头,缓缓道,“这会子三阿哥也该散学了吧去将三阿哥领来,交给二阿哥,叫二阿哥带他回阿哥所去。” “就说我在佛前拈香,一卷经还没诵完,不宜中途停下来,否则是对神佛不敬。今儿就不见他了。他远道儿回来,必定也惦记他自己家里,叫他先家去吧,五日之后再来请安就是。” 月桂想了想,便也点头出去。 十月里,诸事颇为忙碌。 因这个十月里有皇上的万寿节和廿廿千秋节的叠加,虽说今年不当面受贺,可是万寿节当日,文武百官还是要在乾清门外行礼;而廿廿的千秋,虽也不必当面受礼,但是诰命福晋们,也还是要在皇后宫外行礼。 当然,除了两人的生辰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冬至节。 冬至节要行祭天大礼,还要行祭祀太庙的大礼,此外还要颁布新一年的时宪书等。 廿廿倒也喜欢这样的忙碌。忙碌起来,反倒叫心下宁静。 皇上也是在这个十月里,下旨明年七月将回盛京祭祖。 在命妇们进内给廿廿行礼的当儿,廿廿虽没有亲自面受贺礼,但是也看了命妇们进内的排单,从中发现睿亲王淳颖的福晋福康安的女儿沙济富察氏并未在其间。 因睿亲王的福晋,一个人身上兼有淳亲王家、沙济富察氏、福康安之女等几重身份的叠加,在一众王福晋里,廿廿倒是颇为重视这位的。既见没来,便担心是她病了,这便遣人去问。 结果问回来,却不是睿王福晋病了,而是睿亲王淳颖病重了。 廿廿忙去见皇上。 夫妻两人心下都明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睿亲王淳颖病沉了,这会在皇上圣誉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污点皇帝之前刚因宗人府引见之事,叱责睿亲王淳颖独断专权,颇有和珅当年的遗风 结果睿亲王那事儿之后就病倒了,若当真一病不起,倒叫皇上都来不及将这话往回收一收。 偏睿亲王家,终究因当年多尔衮的开国功绩,在诸王家中可排第二;当年睿王家在八家世袭罔替王爷当中,对皇上获封太子,也是颇多支持的。 皇帝也有些为难,“睿亲王当日行事,的确是独断专权了。定得好好儿的大臣引见,朕都等着呢,结果他自作主张,说不带领就不带领了,让朕连个人都没看着,白等了一场。” “可是倒没想到他因此竟然病倒了。如今总不能朕去对他道歉去。” 廿廿想想,便也道,“皇上当日叱责睿亲王,自是睿亲王自己犯错在先,皇上本没有说错,道的什么歉呢” “只是一切赶巧儿了,睿亲王就赶在这个时候儿病倒了两件事儿虽拧在一起了,但是也不必非用那件事儿来弥合这件事,总归还是分开,各自办理就好。” 廿廿握住皇帝的手,“不如我去睿亲王家走一趟。” 廿廿又想了想,“他家长媳是大学士庆桂之女、尹继善的孙女八嫂是她亲姑姑,我便请八嫂陪我走这一趟。” 皇帝便也点点头,温热的大掌将廿廿的小手包住“也好。” 八福晋应了皇后内旨,随皇后一起往睿亲王家去。 廿廿邀八福晋与她同车坐着。 八福晋不由得好奇,“皇后娘娘今儿怎想着去睿亲王家” 因皇上叱责过睿亲王的事,廿廿不便直接提去看望睿亲王况且她是皇后,不便去看望亲王,廿廿便捏了捏八福晋的手,悄声道,“是我一点子私事,这便请八嫂陪我打个掩护呢。” 八福晋纳闷儿,“皇后娘娘,与睿亲王家的私事么” 廿廿缓缓道,“八嫂也知道,我小妹今年挑选,已是被留了牌子这小妹在我心下,尤其疼爱,我便也悄然在宗室子弟里为她寻觅年岁相当的孩子。” “几位亲王家看过来,今儿便想到睿亲王家走走,瞧瞧。” 八福晋便也笑了,“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说的是,睿亲王家可不正好儿是年岁相当的阿哥多嘛” 睿亲王淳颖有九个儿子,现下除了长子宝恩已经成婚,迎娶了八福晋的侄女儿之外,二阿哥禧恩、三子惠恩、四子端恩还都没婚配呢。 而且这三位阿哥,还都是年岁相当的二阿哥禧恩是乾隆四十九年生人,比廿廿三妹大两岁;三子惠恩是乾隆五十一年生人,跟廿廿三妹同岁;四阿哥端恩是乾隆五十三年的生人,比廿廿的三妹小了两岁。 按着正常指配的惯例,年岁更相当些的,倒是二阿哥禧恩与三阿哥惠恩。 八福晋抿嘴含笑,“听我侄女儿说,二阿哥和三阿哥虽说都是庶出,不过人品倒也都是一流。只可惜四阿哥年岁小些,要不四阿哥也是嫡福晋所出,倒是与大阿哥宝恩是本生的兄弟。” 终究是皇后的妹妹,若是嫁入亲王家,也不好嫁给庶子不是 便是皇后的二妹当年指配的时候儿,皇后还没正式入主中宫呢,那肃亲王家的次子敬叙也是继福晋所出的嫡子;更何况这一番是皇后正式入主中宫之后的呢,那就更不宜指配给庶子了不是 廿廿也是叹口气。当年她就与四阿哥端恩那个玉雕似的小孩儿颇有眼缘,只是可惜那孩子比三妹小了两岁去。 “也无妨,都是睿亲王之子,便也都是天家贵胄。只要人品好、相貌端正,我都是一样看重的。” 待得车驾到了睿亲王府,下车举目望去,连廿廿都是微微一惊。 睿亲王家,堂堂亲王府邸,又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更是在诸王之家中排在第二位的本想着亲王府邸的级别,怎么也是仅次于皇宫的气派,却怎想到睿亲王府房屋狭窄,压根儿就没有想象中的模样。 家宅俭素如此,可以想见睿亲王这一生为官的清廉之处。廿廿也不由得有些鼻酸。 因睿亲王重病起不来身,迎出门来的便是睿亲王的长子宝恩、次子禧恩。 偏宝恩这些日子来因为阿玛侍疾,也有些染了风寒,这便不敢近前,唯有次子禧恩上前请安,与廿廿应对。 廿廿还是头一回见睿亲王这位庶出的次子,倒叫廿廿眼前一亮。 廿廿当年就见过宝恩、端恩,自是知道睿亲王家的孩子都生得好,故此对禧恩的好相貌自是并不惊讶;叫廿廿暗赏的,倒是这位禧恩阿哥落落大方的气度。 因是庶子,在亲王府这样看重嫡庶身份的门第里,庶子从小难免要学着委曲求全些儿。可是此时出现在廿廿面前的这位二阿哥禧恩,不仅落落大方,而且更有着连宝恩也不具备的从容不迫,甚至是八面玲珑。 毕竟是初次面见皇后,一般人家的子弟都会紧张得手足无措;更何况只是庶子的身份。再者,这还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第一面的印象颇佳,廿廿由着禧恩陪着往里走,一路上也问了禧恩许多的话,毫不掩饰她对禧恩的欣赏之情。 在畔的八福晋庆藻便忍不住高兴,心下也以为皇后娘娘这是找着有眼缘的人了,这位睿亲王家的二阿哥禧恩,怕是极有可能要成为皇后娘娘的三妹夫了。24百度一下“这个宫廷是我的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525、花落谁家院 , 525、 一路在睿亲王府内,宝恩的媳妇、八福晋的内侄女儿作陪,八福晋心下也是高兴,这便悄声将自己心下的所想,与侄女儿说了。 宝恩媳妇也是微微惊讶,“当真如果真是那样,那倒是她们母子的福分了。” 禧恩是睿亲王淳颖侧福晋李佳氏所出。李佳氏为睿亲王生育了第二子禧恩、第五子贵恩、第七子修恩。 其中第五子虚龄四岁就已夭折。禧恩是李佳氏的长子,第七子修恩方才九岁。如今李佳氏是守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过活,自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长子禧恩身上。 睿亲王淳颖一共九子,李佳氏一人就生育了其中的三人,可见其受宠的程度。也因为生子,从而被睿亲王请封为侧福晋。 只是李佳氏的侧福晋是请封来的,并非皇帝亲指,故此身份要在另外一位朝廷指给的侧福晋钮祜禄氏之下。禧恩刚刚出生的时候,李佳氏还没有请封侧福晋,身份还只是睿亲王的侍妾,故此禧恩的身份也都在嫡出的长子宝恩、四子端恩之下,也在钮祜禄氏侧福晋所出的六子、八子、九子之下。 故此这禧恩从小就极为懂事,比其他兄弟都更早熟些。 可是庶子过于早熟懂事,就容易显得嫡子不那么出挑了。偏嫡长子宝恩的身子从小还有些弱,这便许多时候都叫禧恩抢了风头去。宝恩的媳妇多多少少颇有些不大高兴。 今儿偏又听姑母说皇后的妹子有可能会许配给禧恩,那禧恩的身份就更自不同了 廿廿一行进了内宅,睿亲王的侧福晋钮祜禄氏便也赶忙来给行礼。 这位钮祜禄氏侧福晋年轻,才进门没几年,比廿廿也就大不了几岁。可因为是钮祜禄氏,父亲又是头等侍卫,身份自是尊贵。 如今是同出钮祜禄氏的皇后驾临,自是所有福晋都得靠边儿,她倒是头一份儿到眼前来的。 廿廿自是觉着亲热,亲自执手给扶起来,含笑上下打量,“若是在母家,我倒要叫侧福晋一声姐姐。” 这位侧福晋若翻族谱,可以算是三房的格格。 宝恩媳妇轻轻叹口气,在八福晋耳边嘀咕,“王爷一共四位福晋,这位与皇后是同族,那边儿两位又可能成为皇后妹婿倒是我们嫡房的冷清了。” 二阿哥禧恩是侧福晋李佳氏所出,另外一位年纪也相当的三阿哥惠恩是侧福晋郭佳氏所出。 这便在睿亲王的四位福晋里,倒是有三位一下子与皇后有了瓜葛,偏只剩下嫡福晋这边儿暂时跟皇后挨不上边儿了。 八福晋握了握侄女儿的手,“倒是可惜,四阿哥偏比皇后的三妹小了两岁去,有些不合适了。” 便是二皇子的福晋比二皇子年长,那也不过才一岁去。皇后三妹跟睿亲王家四阿哥端恩却是差了两岁去了,便是朝廷指婚,也要选年岁更相当的阿哥了。 宝恩媳妇远远望着禧恩在皇后跟前殷勤备至的模样,便叹了口气,“我们家二弟怕心里也是有数儿的,这便使出了浑身的本事来。也是,眼前这对他来说才是一步登天的机会,他自是要拼尽全力给抓住喽。” 廿廿来看过睿亲王淳颖,将带来的御医和药物恩赏给淳颖,嘱咐淳颖好生养着,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告诉她之后却也不便久留,这便起驾回宫。 钮祜禄氏侧福晋和禧恩两个,一直步行送到街口。待得凤辇走远了,还在远远目送。 廿廿坐在车里,回想之前在睿亲王家种种,也是有些百感交集,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八福晋不知皇后在叹息什么,可是皇后叹息,当王福晋的总不能不吱声,八福晋便轻声道,“皇后娘娘瞧着,睿亲王家的二阿哥、三阿哥,可还都入眼” 廿廿点点头,“睿亲王家三阿哥还小,我倒没能多问几句,倒是那二阿哥十六岁了,已然出落成一表人才。” 八福晋心下暗暗叹息一声,以为皇后这心意已然是定下了。 八福晋便微笑道,“真是可惜,我们家没有年纪相当的阿哥,否则当真要忍不住向皇后娘娘讨了三格格来呢。” 廿廿忙伸手握住了八福晋的手。 仪亲王家,最叫人伤心的便是子嗣之事。八福晋自己当年伤了身子,没能生养;后来乾隆爷又给永璇指过侧福晋,可惜也没能生育。 如今仪亲王家唯有王玉英所生的两个儿子,次子还夭折了 八福晋努力笑笑,“是奴才不该,倒说起这些事儿来了,扰了皇后娘娘的心神去。” 回到宫中,廿廿将这一行的所见所闻讲给皇帝听,皇帝也怔怔出了一会子神。 “我也没想到,睿亲王府竟能俭素如此。” 廿廿明白,不管旁的,但是睿亲王府的俭素,就已经将睿亲王与“和珅遗风”拉得甚远,那皇上当初在圣旨里所说的那句话,就更难给拉回来了。 廿廿轻轻握住皇帝的手,“皇上多给睿亲王府些恩典就是了。” 皇帝轻叹口气,“他是睿亲王,单凭这个王号,我也自然会给外多给恤典。叫内务府先挑出一床好的陀罗经被来,先备着吧。若睿亲王那边当真不好了,叫绵宁亲自送过去。” 从皇帝这边来说,能赏给亲王什么恩典,都是有定例、有规矩的。赏赐陀罗经被、皇子亲祭,或者是天子亲临赐奠这都是至高的恩典,却也没有旁的什么新鲜的了。 廿廿踮起脚尖儿来,凑在皇帝耳边轻声耳语。 皇帝不由得倏然双目圆睁,“你,当真舍得去” 廿廿点头,“三妹终究要嫁,以睿亲王家,自是三妹高攀了。” 廿廿转着皇帝的手指头,“只不过,这话儿皇上暂且先别往外吐。这是特恩,便的在特别的时候儿用了才好。” “倘若睿亲王这一场病,因了皇上恩赏的御医和药物,不久便好起来了,那这特恩,皇上就暂且先留着;而倘若睿亲王这一回当真是沉疴不起,来日就等皇上去亲临赐奠之时,再行此事吧。” 倘若睿亲王淳颖当真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身故了,那就唯有用一个特殊的恩典,才能帮皇上将当初那句“和珅遗风”的话给挽回来;而如果淳颖这就好了,那就当真不用挽回什么了。 皇帝不由得轻轻包住廿廿的小手,“你这样儿,倒叫我想起当年皇考亲临赐奠兆惠的故事。” 廿廿明白,轻轻点头。这一节,她当年听德雅格格亲口讲过的当年兆惠立下平定回部大功,先帝爷已经赏赐一等公,且为四字公爵,可是饶是这些都不足以恩赏兆惠的功绩,故此先帝爷亲临祭奠之时,将随身携带的、九公主亲绣的荷包留在了兆惠神牌前 先帝爷以此,暗示将九公主许配兆惠之子札兰泰。 果然七年后,当九公主长成,先帝爷亲指婚,令二人完婚。婚后生下德雅格格。 廿廿轻轻垂首,“只可惜睿亲王是宗室亲王,皇上自不能将自己的皇女指配那便也唯有皇后的妹子,可堪代表皇上的心意去了。” 皇帝不由得垂眸来寻廿廿的眼睛,紧紧握着她的手,柔声问,“当真不委屈了三姨儿去” 廿廿不由得莞尔。 她自己今年才二十四岁,妹子比她还小十岁,今年不过才十四岁;倒叫四十岁的天子,如此小声小气地叫“三姨儿”。 皇上的这一股子小心翼翼,便叫她心底什么都解开了。 廿廿轻轻点头,“睿亲王家几位阿哥,我今儿都见了,个个儿都是一表人才,且年岁都是相当,自不委屈了三妹去。” 廿廿回储秀宫,因距离近,廿廿便爱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去,倒不爱坐轿。 月桂陪着廿廿走着,轻声问,“主子果然是看好睿亲王家的二阿哥了奴才瞧着,睿亲王家的几位阿哥倒真都个个儿一表人才。” 廿廿点点头,“睿亲王家二阿哥,乾隆五十八年,刚满虚龄十岁时,就被先帝爷赏戴花翎;三阿哥也是不遑多让,同样在嘉庆二年,刚满虚龄十岁的时候,被皇上赏戴了花翎” 月桂也惊得微微张了张嘴。 十岁上就能赏戴花翎,那这两位阿哥必定从小儿就是资质过人的。这么小就能赏戴花翎的缘故,必定是小时候就曾经在弓马骑射的竞技之时拔过头筹。 月桂便也只能赞叹一声,“若是如此的人才,那即便是这两位阿哥原本都算庶出,那也都无妨了。” 廿廿抬眸望望高天,“自打三妹引见以来,宫里的风言风语,我并非没听见。那我阿玛那边,乃至三妹自己耳朵边儿上,便也自然没少了聒噪去。” “早些儿替她定下来,也好叫她自己也安生了去。” 如今皇上和皇后跟前没有小公主,那皇后的妹子便自然成了引见时最受瞩目的女孩儿,针对她的猜疑便甚嚣尘上。 最不靠谱儿的,便是有人担心皇后的三妹会被指给二阿哥绵宁。 一来,年岁相当;二来绵宁只有一位嫡福晋、一位侧福晋,还空缺了一个侧福晋的位置; 三来,绵宁现下还依旧没有子嗣,按理来说,皇上是要另给寻新人的。 就算这当中隔了辈分,但是满人一向在乎的是年岁的相当,而不是辈分当年孝庄皇后姑侄、姐妹同为太宗大福晋,便反映出这一传统。 故此,倘若皇后想要控制二阿哥,那这自然是一个好办法。 这样的流言叫廿廿只觉可笑之外,也觉心烦。那些人当真将她诬蔑成为了达到目的而不计一切的人了尽管这样的故事千百年来不断在各个朝代的后宫里上演着,可是,那都不是她。 “奴才瞧着今儿睿亲王家的二阿哥,对主子十分的恭敬、得体。” 因三格格引见,正赶上睿亲王病重,月桂也明白,只要睿亲王当真熬不过这一场病去,那三格格就必定要许给睿亲王府了。 若按长幼来论,倒是那二阿哥禧恩要排在前头。而且今儿瞧着那二阿哥事事周全,主子也对二阿哥颇为欣赏。 廿廿却没回答,半晌才道,“不急。总归一切都要看睿亲王的病情来定。” 廿廿自己不急,睿亲王家的几位侧福晋,却都顾着自己的儿子,已是有些急不可待了。 从次日起,便每日,就能收到睿亲王家侧福晋钮祜禄氏递进来的请安牌子钮祜禄氏好歹是廿廿的族亲,递牌子容易些,可是钮祜禄氏递牌子却不过是为了李佳氏、郭佳氏两位侧福晋传话儿。 睿亲王家一共就四位福晋,因了此事倒叫三位侧福晋一时成了一家亲,难免叫人家嫡福晋富察氏心下不高兴。 故此廿廿虽说接了牌子,却并未召见,只是派太监去道声谢也就是了。便是赏下的东西,也都是几位福晋都有,且还是嫡福晋的占先儿。 皇后与睿亲王家这般来往频频,自是瞒不住前朝后宫那么多耳聪目明的去。 “瞧这样子,咱们的皇后娘娘倒是想跟睿亲王家做一头亲了”午后莹妃与来请安的舒舒闲坐,忍不住微微冷笑着说。 舒舒倒是抬眼看看淳贵人。 因她是皇子福晋,既然进内请安,那就也得给淳贵人捎带着问个安才是。 若是往常,淳贵人瞧着她们说话儿,便也有眼色地告辞走了。可是今儿,淳贵人还没走,捧着手里的一碗茶,喝得很慢。 莹妃瞧出来舒舒的神色,便道,“都不是外人,多个人说说话,咱们也热闹些。” 莹妃终究身子不好,气血双虚的病总是叫她一想事儿想多了,就有些头晕目眩的。她因此有些怕动脑筋,那身边儿就得需要有个擅长动脑筋的帮衬着她去。 她从前是想着将春贵人给延揽回来的,原本一切进行得还好,却因冷不丁御花园那事儿,倒叫春贵人漏了馅儿。她倒吸一口冷气之余,自然已经断了要重召春贵人的念头,这便一心都放在淳贵人这儿了。 淳贵人也是懂事,这些日子来不负她的看重,说话办事儿越发合她的心意了。 526、凑近了瞧瞧 , 526、 莹妃既如此说,舒舒便也只得接受了。 她当着淳贵人的面儿,话说得还是委婉的,“若当真如此,那皇后额娘的三格格倒是寻了个不错的婆家。” 莹妃翻了翻眼皮,“可不皇后娘娘的二妹,嫁了肃亲王家;如今皇后娘娘的三妹,若也嫁进睿亲王家的话,倒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就叫她们给占了两个去。” 舒舒道,“说来倒巧,皇后额娘的二妹是嫁肃亲王家的次子,那睿亲王家若论年岁,还是以二阿哥禧恩最为合适,看样子皇后额娘的三妹也要嫁给亲王次子了。” 淳贵人在旁听着,不咸不淡地叉了句“那怕是不一样吧肃亲王家的次子,虽说是肃亲王继室福晋所出,那也是嫡子;倒是睿亲王家的二阿哥,乃是超拔的侧福晋所出,那原本就是庶子的身份了,后来才变成侧室所出之子的身份。但是因他生母乃是侍妾超拔的侧福晋,比不得人家朝廷指给的侧福晋钮祜禄氏所出的长子人家钮祜禄氏的长子,也可有嫡子的地位不是” “因这身份的不同,便同为亲王之子,说到封爵的话,待到来日考封,肃亲王家次子因为嫡室所出,封的就是辅国公;而睿亲王家的次子,顶天儿也就能封到二等镇国将军不是” 舒舒抬眸望了淳贵人一眼,“淳贵人娘娘分得真清楚。” 莹妃倒是赞许地点点头,“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也多亏有她帮我记着。要叫我自己啊,听着都头大了去。想要自己掰扯清楚,这脑仁儿就得跟着疼上三天三宿去。” 这些日子过来,莹妃是越发依赖淳贵人这年轻又清楚的脑子了。 舒舒便也点头,继而缓缓道,“听淳贵人娘娘如此说,那皇后额娘的三妹,倒委屈些儿了。” 莹妃冷哼一声,“委屈什么再是庶子,那也是世袭罔替亲王家的庶子皇后娘家又算什么若不是祖坟上冒青烟,出了这么位皇后,他们家连亲王的影儿都摸不着吧” “那倒是的。”舒舒浅浅一笑,“说起来,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这二百年来被选为皇后、贵妃、王福晋的,原本多是出在我们十六房。她们六房啊,她还真是头一个儿。” “只是可惜,肃亲王家的王爵,轮不到次子承袭,故此皇后额娘的二妹,还当不成王福晋。若是这回皇后额娘的三妹也嫁了睿亲王家的次子,那怕是又没有成为王福晋的命了,就如淳贵人娘娘所说的顶多也就是个二等镇国将军的夫人吧。” 莹妃勾了勾唇角,“不管怎么说,那也不干咱们的事。好歹,是不用进宫了”莹妃说着,颇有深意地瞟着舒舒去。 原本都担心皇后这个三妹会进宫,或者会指给绵宁呢。既然不进宫,那便爱指给哪个亲王家,都不干她们的事了。 可是舒舒却不敢舒一整口气,她还有半口气在嗓子眼儿悬着呢。 便是皇后的三妹不会进二阿哥的所儿,谁敢说皇上就不从这一届秀女里再选出另外一个来子嗣大事,始终是选在她头顶上的一把利刃。 可是哪里是她不想给阿哥爷开枝散叶是阿哥爷心不在此处啊 她一个出身名门的嫡福晋,如何好意思如那几个侍妾似的,主动去讨阿哥爷的欢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那几个肯卖弄狐媚,可是不是直到如今,也是没有半点动静么 莹妃瞟着舒舒去,不由得轻哼一声道,“倒不知今届留牌子的秀女里头,又有几个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啊凭二阿哥对钮祜禄氏女孩儿的偏好,二阿哥福晋你早早儿去瞧瞧才是。好歹不至于是皇后娘娘的三妹了,可是那一水儿的钮祜禄氏的女孩儿,也还有好几个呢吧。” 十一月,皇上还在斋戒期内,睿王府便传来信儿睿亲王的病情已然急转直下,得提前备着了。 皇上在斋宫,便由廿廿拿主意,亲下内旨,叫内务府将陀罗经被等一应都备下了。 廿廿叫月桐去将三妹祗若叫来。 祗若因被选中,故此在六月间就奉旨入宫居住,一来是方便在宫内查看言行举止,作为“复看”;二来也方便在宫中学规矩。 可就因为是廿廿自己的亲妹,故此廿廿才忍着并不召见。 旁人家的女孩儿,离开了父母兄弟,进了宫门便不得相见;唯有如此,才能叫她们在这宫廷里迅速学会独立,放下倚仗去。 那皇后的妹妹,也理应如此。 廿廿从六月一直忍到了十月,是在她自己生辰那天,还不是她自己传的,而是皇帝下旨叫她两个妹妹进内陪伴她,这才见了三妹一面。 从小那个爱娇、爱俏,也极有脾气的小妹,在宫中的四个月过去,果然是长大了不少更为沉静,也知道收敛着性子了,倒叫廿廿心下放心不少。 祗若没想到才见着姐姐一个月,竟然又能得着机会相见,这便刚进宫门,已是欢喜得要小步跑进来。 虽说秀女进内学规矩,可是她的身份在这儿摆着,便是宫里规矩严,可是所有人都对她十分的客气,故此她在宫里的日子倒也没那么艰难。 虽说姐姐说她长大沉静了不少,可是她当真没受那么多的拘束去,这便内里还好好儿地保存着她原本的天性去。这一到姐姐宫里,便更不必端着,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了。 廿廿迎面抱住小鹿儿似的活蹦乱跳的小妹,不由得叹口气,“瞧你,竟都忘了走路的端庄去。” 这要是换了旁的秀女,精奇嬷嬷们瞧见了,打腿都是有的;还不因为是她小妹,这才没那么顾忌去了。 祗若比廿廿小十岁呢,真真儿的长姐比母,这便依偎在廿廿怀里,“姐,你终于肯时常召见我了,想我了吧” 廿廿轻哼一声,“你倒想错了。我今儿叫你来,却是腻歪你了,想早点儿打发了你呢” 祗若哪里肯信呢,从小儿就是大姐对她最好,大姐哪儿会腻歪了她去 祗若便伸臂抱住了姐姐的手臂,“别看姐姐是皇后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惜我呀才不怕呢我就不走了,就留在这宫里,一辈子陪着大姐到老去,谁都撵不走我” 她出生的时候儿,廿廿已经进宫四年了,于是见面倒不容易。这回她好容易进了宫,虽说不能与大姐朝夕相见,可是觉着已经能挨着这么近,她心底下便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旁的秀女别过爹娘家人,在宫里难免偷着掉眼泪;她却是高高兴兴的,每天都十分知足。 廿廿轻叹一声,伸手刮祗若鼻梁一记,“你呀,这话还敢见天儿挂在嘴边儿上去” 就因为三妹这话,说不定早被有心人给听了去,满后宫地传扬呢。要不,怎么会有人担心,她会将三妹留在宫里,也与当年的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一样姐妹共掌后宫的故事呢又或者是要指给绵宁当侧福晋去。 三妹从小受宠,又是个直率的性子,她哪里知道这后宫里的人心城府去呀。刚十四岁的她,还正在天真烂漫的年纪。 亏阿玛还说,之所以给三妹取名“祗若”,是因为觉着三妹的性子里有许多是与她相像的,倒不似二妹那般文静 “你进宫也快半年了,还没什么机会四处走走散散不是”廿廿歪头看祗若。 祗若轻轻噘嘴,“姐姐这是明知故问嘛我倒是想四处都走走看看,那么多地方儿我都快好奇死了可是这地方儿,也不准人随便走啊,就连走出我们住的那个院子的门槛,嬷嬷都要念的。” 廿廿含笑点头,轻轻握住三妹的手,“今儿倒是有个机会。我待会儿要去上书房,偷看绵恺念书,能从后宫一直走到乾清宫那边儿去你想不想跟着去瞧瞧” 祗若使劲点头,“想去想去姐姐真能带我去么” 廿廿想了想,“去是去,只是那边儿不比后宫,来来往往的难免有上书房的师傅、谙达之类,你若这么随我去,便不合适。” 祗若便也鬼道地笑了,“我懂我换身衣裳就是” 祗若说着左右瞧瞧,便一把抓住了月桐的手臂,“姐姐跟我身量儿相仿,借我一身儿官女子的衣裳呗” 廿廿不由得笑,“官女子的衣裳可不足够” 祗若便懂了,转头盯着五魁,上下打量着,一双眼亮晶晶地乐。 五魁便窘了,“三格格,不行,真不行奴才的衣裳,可脏。” 祗若却大方地拍了拍手,“洗过的就行。再说,我又不嫌” 廿廿带了月桂和五魁,叫祗若混在五魁身边儿,这才一路往上书房去。 说也巧了,这会子上书房里倒是空的,原是一众阿哥们都换去箭亭练习骑射了。 廿廿便笑,瞟一眼祗若,“倒也好。” 祗若忙问,“怎么好了皇后主子不是瞧不见三阿哥念书了么” 廿廿“嗯”了声,“不是又正好儿可以从西一直往东去,到箭亭,让你能多看些地方儿了么” 祗若闻言便高兴了,“对呀” 廿廿这便又带着祗若朝箭亭去。 廿廿自己却没进去,不想叫众人发现了她来,反倒拘束了。 她单叫过月桂和五魁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月桂会意,含笑低声道,“主子放心。那几位阿哥,奴才都见过。睿亲王家的二阿哥、三阿哥是才见过没几天;四阿哥虽说隔了几年,可是想来模样儿格局大体是不会变的,便是参照着禧恩阿哥、惠恩阿哥的模样儿去,也能认得出来了。” 廿廿这便点头,又捏住月桂的手腕,“小心些。” 月桂都明白,轻声道,“主子放心就是。” 到了箭亭,月桂之前的话倒有点儿不好使了。因此时的众位阿哥们都换上了箭靠,将辫子盘在头顶的、颈上的,全然不是从前在书房里念书的斯文模样了。 这么打远儿瞧过去,颇有些一时分不清楚谁是谁的感觉。 月桂便轻声嘱咐五魁,索性叫五魁带着祗若,直接下场地,往那场地核心里头去。 近前儿了,才能更看得清不是 月桂这会子不得不佩服主子想得深远,今儿叫三格格穿太监的衣裳就对了,否则若是穿着官女子的衣裳,还不方便往里去呢 月桂将这话也与祗若说了一遍,不过避重就轻,只说是三阿哥也在场地里头练习射箭呢,问祗若想不想走近点儿看去。 为了“勾着”祗若,月桂还道,“咱们三阿哥刚进学不到一年,这几个月来只能拉大弓连雕翎箭的毛儿啊,还都没机会摸着呢他时常着急,拉大弓拉得不耐烦,回来跟皇后主子腻歪听说今儿,他头一回有机会摸真箭,三哥儿可想近前去瞧个仔细的” 祗若当即就乐了,“那自然是要去的我可是他小姨母,我得给他呐喊助威去” 五魁终是有点儿紧张,捏了一掌心的汗,悄声提醒,“只是那个三、啊三哥儿啊,待会儿你说话,千万沉着些儿嗓子。” 祗若倒是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沉着嗓子你嗓子比我还清亮呢,放心,他们那一帮傻大个儿,肯定听不出来” 五魁是太监,还是哈哈珠子太监,这便还是小嗓儿童音呢,可不听起来跟个女孩儿差别不大嘛。 月桂便也含笑点头,“三哥儿随着五魁去吧。只一宗,尽着量地低着点儿头,跟着五魁,千万别声张。” 祗若也是一掌心的汗,不过不像五魁是紧张出来的,她是高兴出来的。 说到拉弓射箭,别看她是姑娘家,她倒也是会的 她打小儿,因为淘气,阿玛就给她做了个弹弓,她最爱就是爬墙头上打鸟儿 后来练到几乎弹丸出手,就能百发百中。连她阿玛都说,她怕是有点儿射箭的天分的,这便叫她摸了弓箭。 她阿玛还说,她跟她大姐的性子是真像大姐从小养狼,她呢,则是弹弓打鸟儿。 可是她阿玛还惆怅地叹口气,说“养狼是你大姐的心念仁慈,你这打鸟儿却是伤了它们的羽毛不是”她听了那话之后就改了,再不打鸟儿,改成了打苍蝇。 527、软硬之间 打完了苍蝇,她就拿去喂鸟儿去。 旗人家多喜欢在家中院子里养两笼子鸟儿,她打下来的苍蝇就成了活食儿,有些鸟儿挺爱吃的。 她自家院子养的鸟儿,跟旁人家不一样。旁人家是找人去抓鸟儿,或者花银子去买鸟儿,她家里养的都是被她打伤了,她给小心养起来的。等养好了,就重新给放了。 因满人崇尚弓马骑射,能射鹄的都是大英雄,故此原本并不觉着打鸟儿是什么过错;不过她因了大姐养狼的事儿,便也从中品出了不同,这便心下生了柔软,但凡她打伤的,都亲手给裹起了伤,好吃好喝给供养起来。 故此一瞧见这箭亭正在练习射箭呢,她还哪儿顾得上什么紧张啊,她早就摩拳擦掌了。 这宫里的气派就是不一样,阿哥们在箭亭练习射箭,排场也绝对不止是射箭靶那么一种玩儿法。 看这场地里,除了射箭靶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方式。个个儿都围拢了一帮子的阿哥,颇为热闹。 祗若随着五魁往场地里头去,这一双眼就不够用了,这边儿瞧瞧他们射香火的将点燃的香悬挂在空中,射中而灭;那边再看看他们射红绸的将不过方寸大小的红绸悬挂在空中,因绸子柔软,且能随风摆动,射中极难 那边厢还有比试吹箭筒的射月子,射天球,射米团,射柳条的不一而足,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无不想立住细细观看一番才好。 这些还都是步箭,最牛的还是那些马箭都是在马背上,一边纵马奔驰,一边拉弓射箭的 自然,最可怜的就是几个年纪小的阿哥,光在那扎马步、拉大弓了。虽然个个儿都累得满头大汗,喊出来的嗓音和洪亮,可惜那还都是空把式,连箭毛儿还都没摸着呢。 练就练吧,还偏偏给安置到这靶场边儿上来,叫他们眼睁睁看着人家年长的各种热闹,真是叫人都快急死了 祗若有些忍不住莞尔,能想象到这几个月里,她那小外甥三阿哥绵恺,是如何苦哈哈地在这一群小阿哥里头,两只眼都快长出钩儿来了,却脚底板还得定在地下,不得半步挪动的苦楚 正想着自己的外甥有些出神的当儿,却听见前边儿仿佛有些纷争。祗若忙抬眼去看,却见是几位阿哥在那儿仿佛有些争执开了。 那几位阿哥,正是睿亲王家的五位阿哥二阿哥禧恩、三阿哥惠恩、四阿哥端恩、六阿哥裕恩、七阿哥修恩。 这当中七阿哥修恩最小,刚刚八岁,还在练习步箭;其余四位都是十岁以上了,已练习马箭。 这四位年长些的阿哥,说来也巧,正好是睿亲王家四位福晋各自的所出,谁跟谁都不是一奶同胞的。 最小的七阿哥修恩也是李佳氏所出,倒是跟二阿哥禧恩是本生兄弟。 祗若既不认得这是谁家的阿哥,又哪儿知道,她被带到这几位跟前来,根本就不是巧合,而就是五魁按着主子的意思,特地带着她往这边儿来的 看见吵嘴,祗若就站住了,好奇地打量着。 五位阿哥年岁分成了三层,两个大的,两个小的,还有一个当间儿的。 祗若瞧得见,两个大的眼中都约略有些洋洋得意;两个小的倒是吵嘴的主要发起人,就他们两个在说,其余三个在听着。 而当间儿的那个,因年纪不上不下,倒成了那两个小的的箭靶子,孤零零站着,颇有些受夹板儿气的意思。 祗若不由得留神细听,原来是那两个小的在夸赞两个大的射箭射得好,同时还有些有意无意地踩那个当间儿的。 “想当年二哥和三哥,都各自在十岁上就被赏戴了花翎。那是因为什么自然是二哥和三哥都在小时射箭就射得好,在所有宗室子弟的比试里拔了头筹,皇上这才特为恩赏的” 那个最小的颇为得意地问那中间儿的,“四哥你呢你如今都十三了,比二哥和三哥当年赏戴花翎的时候儿都大了三岁了怎么上个月的比试,你还没能给自己挣个花翎戴啊” 祗若大致听明白了。 因弓马骑射是旗人的看家本领,当年靠弓马骑射获得猎物,打天下也是这么打下来的,故此朝野上下都极为重视骑射本事的学习。 不仅八旗子弟如此,皇室贵胄们便更要成为八旗子弟的表率。故此上书房的阿哥们,头午念书,午后都是来练习骑射;而每年十月,皇帝还要亲率皇子皇孙、宗室子弟们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宫门比射。 这比射,若是行围木兰的时候儿,就在围场或者避暑山庄进行;今年不秋狝,故此就是在宫里箭亭比的。 十月刚过去,那场声势浩大的比试,叫祗若隔着宫墙也都听见动静了。 她的心下,也自然是佩服那些年少就能拔得头筹,获得皇上赏戴花翎的阿哥啊 她便不由得歪头瞟了那年龄居中的阿哥一眼。 她心下也是嘀咕的既然是自家兄弟,怎么上头两个哥哥都能在十岁上就能因比射而赏戴花翎,到他这儿,就这么没用了呢也难怪叫两个弟弟指着鼻子问,一声都吭不出来了。 瞧四阿哥端恩不吱声,那七阿哥仗着年岁小,又向着自己亲哥哥,这便哼了一声道,“四哥射不中,大哥当年也射不中吧也是难怪,谁让大哥和四哥比咱们金贵呢” 这几个都是侧福晋所出,唯有大阿哥和四阿哥是嫡出,在几个侧室子的眼中,自是身娇肉贵了些。 六阿哥便大声叹了口气,“可惜了四哥的外祖是傅恒、舅舅是福康安” 祗若捉过五魁来,轻声问,“那个缩头挨骂的,竟然外祖是忠勇公,亲舅舅是大将军福康安他们几个,哪家的小孩儿啊” 五魁忙小声地给介绍。 祗若就也惊讶了,“啊那个挨骂的,竟然是睿亲王家嫡子他竟然被几个侧室子这么围一起挤对呀他怎么不反抗啊他最不济,回家告诉他额娘去呀” 五魁也搓着手,他都跟着尴尬他也没想到,他带着三格格到这儿来,竟然撞上这么一幕啊 那这四阿哥八成要掉价儿了。 祗若和五魁在一边儿这么一嘀咕,便也吸引了睿亲王家那几位阿哥的注意力。 还是禧恩眼睛最灵活,瞧见五魁之后,虽然满场的太监呢哪家宗室阿哥都有跟随伺候的太监在场,可禧恩还是一看之下就给认出来了。 禧恩抛开几个兄弟,赶忙上前,竟是向五魁微微拱了拱手,“哎哟,若不是我眼拙的话,眼前这位可是储秀宫皇后主子驾下的小五爷” 亲王家的阿哥如此,倒将个五魁给臊得赶紧摆手,“哎哟,二阿哥千万不必如此,奴才万万不敢当。” 禧恩转眸瞧见五魁后头还跟着个小太监,虽然从未见过,却也赶紧跟着拱手问候,“这位小爷也安” 祗若不由得挑眉。 这好歹也是亲王家的阿哥,这么上赶着给一个太监行礼。就算是皇后宫里的太监,可是皇家的规矩可在那摆着呢,你要在外边儿行礼也就行了,可是在宫里,这却是乱了规矩的事儿。 况且,五魁还是个小太监呢,比不得那些年纪大的谙达们。 当年那宫殿监督领侍苏培盛又如何呢,可是就因为皇子们管苏培盛行礼叫“谙达”,都被乾隆爷给罚了,叱责他“向日于朕兄弟前或半跪请安,或执手问询,甚至与总管内务府事务庄亲王并坐接谈,毫无礼节。又在九洲清晏公然与皇子并坐而食设总管太监自行见阿哥等,必当拜跪请安,阿哥等赐坐,必当席地而坐;即内宫之宫眷,虽答应之微,而总管不可不跪拜也;阿哥之家眷,虽官女子之微,而总管不可不跪拜也。” 乾隆爷这话说得明白,别说是皇阿哥,即便是内廷答应那样低的位分;甚至是皇子名下的侍妾,你当太监的,即便是宫殿监督领侍,你也得跪拜答话。 更何况五魁这儿是受了睿亲王家阿哥主动的问好呢 更何况她自己啊,应该是这几位阿哥从未见过的小太监,还比不过人家五魁已是有头有脸的呢。结果也竟主动上来给她问安 堂堂亲王之子,这是将宫中则例都不放在眼里了,只为了讨好宫中内侍么 祗若便有些轻慢,退开半步避过去,便道,“这位阿哥,如此在宫里给咱们这些太监行礼问好,这是想将咱们都往慎刑司里推么” 禧恩便是一愣,不由得抬眸直眉愣眼地朝祗好望过来。 五魁吓得赶紧横过来,挡在祗好前面,陪着笑脸解释道,“她新来的,没见过二阿哥,还请二阿哥见谅。” “哪里哪里。我这儿倒觉与这位小爷一见如故。”禧恩倒自微笑,“倒不知这位小爷如何称呼下回见了,咱们便也是熟人了。” 五魁从中间儿挡着,却没想到禧恩阿哥这要问名字,为难地扭头看了一眼。 倒是祗若自己人若其名,淡定自若,“我叫六六。” “嗄”连禧恩闻言都愣了下儿,五魁更是傻了。 祗若依旧淡定自若,冲五魁眨眨眼,“他叫五魁嘛,那就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反正她家兄弟三人、姊妹三人,恰好就是六个孩子。 禧恩便也不由得笑了。他是成年的阿哥,自知道这喝酒划拳的行令。 “原来是小六爷。今儿头回见,下回咱们就是熟人了。”禧恩气定神闲,优雅大方。 祗若却颇有些冷淡,“下回就熟了么阿哥爷是好记性,可是我怕却没那么好的记性。宫里人这么多,我可分不清谁是谁,今儿见了,一扭头就忘了。” 见禧恩与太监说话,惠恩、端恩便也都走上前来。 禧恩连忙给介绍,“三弟、四弟,这位小五爷和小六爷乃是皇后主子驾前的人” 那惠恩闻言,便也赶忙主动行礼问候,态度一如禧恩。 倒是端恩依旧人如其名,端端正正在一边儿静静而立,只是微微颔首为礼,并未主动殷勤上前。 祗若不由得瞟了他一眼。 因祗若之前的态度和言语,那禧恩的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往她这边儿来,倒引得惠恩和端恩就也不时都向她瞧过来。 她的相貌终究端庄秀丽,便再解释成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也怕这么仔细打量。五魁就着急,这便赶忙儿设法把几位阿哥给引开。他便清清嗓子,“今儿听说是几位阿哥都来施射,小的也好奇,倒不知几位阿哥谁射中得多啊” 五魁言者无心,倒是禧恩和惠恩听者有意。 自从传出了动静,说是皇后娘娘可能要在他们兄弟两个当中选个妹夫出来,这两个便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宫里的消息。这便以为眼前这一番施射,也是皇后在考校呢。 两人登时都抖擞精神,各自弯弓搭箭。 禧恩和惠恩都走开了,那端恩依旧端端正正站着。 祗若不由得歪头瞟他一眼,“你呢,不去么” 端恩比祗若还小两岁,在祗若的眼里有一点儿当小孩儿看呢。 端恩眼里淡淡飘过一丝微笑,却是笃定摇头,“二位哥哥都以弓箭见长,我自不是对手,便不下场了。” 祗若忍不住轻哂,“好嘛,还没下场呢,你这就认输了。怪不得方才被你几个兄弟围着挤对,你竟一声儿都吭不出来。” 端恩却是轻轻摇头,偏首过来凝视祗若,“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一家子的手足,我为何要与他们争个急头白脸去这是宫里,外人看见了,笑话的是我们家。” 祗若不由得微微眯眼,“哦” 端恩微微垂首,“几位兄弟都是侧室姨娘所出,不必担着家里的颜面可我不一样。如今阿玛卧病在床,大哥侍疾在畔,我虽小,却也得扛起家里的颜面来。” “在外人面前,绝不可叫人看了我们全家的笑话去。再说不过只是自家兄弟之间三言两语,又算得了什么,不值当因为这几句话就伤了手足情谊去。” 他向她一笑,露出一个小小的、原本隐藏起来的酒窝,“就这么点子事儿,我担得起。” 528 小姐妹 , 528、 也不知道怎么的,叫眼前这小孩儿这一笑,笑得祗若心底下有些毛毛草草的。 她赶紧扭回头来。 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是有些陌生的。 她虽然是女孩儿家,可因为是家中小女,从小就受宠;再者她一路长大的环境,跟大姐和二姐也都不一样。 大姐小时候儿,正是家里最穷苦的时候,阿玛勉强有个从堂伯那继承来的佐领官职,可是家里连房子都没有,是租来的,故此大姐从小就帮着阿玛、额娘管着家里大事小情的,年纪小却已经懂得如何当家。 二姐是在大姐进宫为侍读两年后出生的,那时候家里的景况好些了,可家里也是困苦久了,绝不敢因为大姐进宫为公主侍读就敢忘了本,故此凡事还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家里有什么事儿做得不周到而给宫里的大姐招来了灾祸。 而她自己呢,刚懂事儿的时候,大姐就已经嫁入宫中,成为了十五阿哥的侧福晋家里的身份和地位一下子就不一样了。阿玛的官职越做越大,两个哥哥也都陆续进宫当差,家里的景况自然是不一样了。 所以她倒是有些男孩子的性子,从小就没那么多女孩儿家的拘谨。 对她来说,什么脸红害臊、不露齿地笑啊,都跟她没干系似的。所以她才能从小就是骑在墙头上玩儿弹弓的主儿。 可是这会子奇了,她竟仿佛有些脸红了呢 她忙扭开头去,别开眼睛去看禧恩和惠恩他们射箭。可是却压根儿就没看清楚什么,只看得见眼前是一团太阳的光晕,所有人都被罩在里头,模模糊糊的,分不清楚谁是谁。 可是她却极其认真地去瞪眼睛看,嘴上有意无意地道,“嗯,你这想法儿,我倒也是赞同的。” 家族的颜面,也是她自家如今极为看重的,因为她们家现在已经是皇后母家,乃是皇后丹阐,阿玛已然是承恩侯,后头必定要再晋承恩公的。 再想过从前那普通人的生活,是自不可能的了。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大姐,如果不是大姐,他们这一房在大清二百年的历史上,便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因为大姐,便整个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全族,都不敢再看轻她们六房去,如今她们六房的人出门儿,其他房的人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地主动打招呼问安 故此全家人都将大姐看得比天还重,都绝不想因家人哪怕一丁点儿的错失,而给大姐添了麻烦去。 大姐就是她们家的颜面。大姐好,才能她们全家都好,才能叫她们这一房延续如今的荣光去,而再不用回到从前那样清苦的日子去。 她从小便也时常想着,该如何能帮衬得上大姐 她只恨她自己是个女孩儿家,总不能跟哥哥、弟弟似的,来日好歹还能进宫当差,至少能帮衬得上姐姐去。女孩儿家啊,十四岁上引见完了,就得嫁人,然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一辈子相夫教子了 不过她却也明白,作为女孩儿家,这一辈子至少有一次机会,还是能帮得上大姐的。 那便是她自己的婚姻。 自古以来,联姻永远都是家族之间携手共进的法子。她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给自己母家带来什么利益因为已经有大姐给母家带来的这荣光了,已经用不着她再为母家做什么;她便想着,或许能利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为大姐做些什么去。 大姐一个人在宫里,自然需要母家的支持;可是自家终究刚刚崛起,根基还太薄,帮不上母家什么去故此,她早已下了决心,要嫁个能帮得上大姐的人家儿去 就像她自打进宫学规矩,便也没少了听有人跟她嚼舌头,问她是不是要留在后宫,成为皇上的嫔妃,又或者是要指给二阿哥去她倒都笑着接受。 只要能帮得上大姐,其实那些便都可以呀她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可是这些话,她自不能跟他说,她便只说了那么一句,就唇角紧抿住,不说话了。 她这样儿,便倒惹得端恩歪头来看她。 从端恩的视角,便以为她是凝神看着禧恩和惠恩那边儿射箭。 端恩便收回目光,局促地搓了搓手,“哦” 端恩没多说话,只出了这么一声儿,祗若在出神之际便没听懂,赶忙回神,追问一声,“你说什么” 端恩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祗若倒不乐意了,“不对,我分明听见你出声儿了” 端恩还是摇头微笑,并不辩解。 祗若便将眼前的情形综合起来想了一回,这便不由得跺脚,“哎呀我明白了,你必定是说我一个太监,还要什么家族的颜面啊” 能当太监的,都是家里活不下去的,最差最差走这样一步,将孩子送进宫当了太监 端恩见祗若恼了,这便又有些忍俊不已,唇角的小酒窝又露了出来。 他再看她一眼,却是笃定摇头,“你又不是太监。” “啊”祗若的头皮登时就要炸了,难道她要露馅儿了么 怎么还被一个小孩儿给看破了不成 “我,我怎么不是太监了”祗若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是皇后宫里的太监,叫你这么浑说,你可犯了大错了你” 端恩也不慌,平静地眯了眯眼,抬眸向天际远方望去,“我仿佛,倒是早就见过你的。” 那种头皮发麻、心下毛毛草草的感觉又来了,祗若都禁不住抱着膀子,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寒噤。 “我告诉你,你就胡说吧你就算你是睿亲王家的阿哥,你敢这么胡说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你也犯下大错了” 祗若嘴上硬,却赶紧往后瞄想逃了。 她可不希望给姐姐惹了麻烦出来,若传出去说什么“皇后娘娘宫里藏着个假太监”,那可坏菜了 倒是禧恩已经射完了箭,收了弓走过来。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禧恩方才射箭的时候儿,也曾用眼角余光往这边观察来着,他确定他是看见了祗若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他 他这便射完了箭,就赶紧过来了。 幸好,五魁见禧恩过来,他也终于肯跟着回来了。 祗若就赶忙向五魁招手,“五爷咱回去吧时辰耽误得久了,怎么向皇后主子复旨呀” 五魁便也赶紧点头,“对,对,是该回去了。” 禧恩一着急,下意识劈手拦来,扯住了祗若的衣袖,“还没与小六爷多说几句话,小六爷怎么就急着走了” 祗若心底就更慌,急忙甩甩手臂,“我还有事儿呢” 只可惜,禧恩的手劲儿不小,动作又坚定,这便一甩都没能甩开。 倒是端恩走过来,立在当间儿,伸手将祗若的手臂从二哥手中给抽回来,平息静声地道,“方才我瞧见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在那边儿朝小六爷招手了。想必自是时辰到了,得回去了。二阿哥别难为他了。” 禧恩这便也抬头,朝远处望了望,果然看见了月桂的影子。 皇后驾临他家时,月桂就在皇后娘娘身边儿,他认得。 他这才收了手,向祗若柔声赔罪,“是我唐突了只是,真是一见如故,不忍这么就要目送小六爷回去了。” “这般隔着宫墙,下一回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着” 那般的柔声细语,倒叫祗若心底下更慌了糟了,总不会是这小孩儿已经猜着了她不是太监,而他那二哥更是早就看破了吧 她只能胡乱地“嗯”了一声,就赶紧扯住了五魁就走。 祗若心慌意乱地大步逃走,禧恩和端恩都遥遥目送。 倒是惠恩这会子才射完箭回来,见了惊讶问,“怎么就走了方才又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这边儿拉拉扯扯的” 禧恩回眸看了惠恩一眼,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三弟弓箭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惠恩自负地哼了一声,“倒是二哥今儿有些古怪,明明方才那风没停,红绸抖动不休,不宜急着开弓,可是二哥还是不管不顾地一撒袋的箭都射出去了,竟是一副胡乱施射的模样儿,倒不想射中不成” “练习弓箭,最要紧的就是心态要稳,屏息凝神等候最好的时机。可是二哥仿佛心头长草了一般,半点儿都没有往日里的气定神闲倒像是急着射完箭似的。怎么,这儿方才有什么急事儿么” 禧恩又哼一声,并不回答。只是目光幽幽从四弟端恩的面上滑过。 祗若一口气跑回储秀宫去,进门了坐下,还有些心慌意乱的。 月桐看她有些口干舌燥的,便给她端来茶,祗若结果茶碗喝茶,结果洒了一前襟。 廿廿不动声色,在畔一边儿用茶碗盖儿拨着浮在水面的茉莉花儿,一边儿用眼角悄悄地打量着妹妹。 她不问,至少不会当面儿去问小妹去。 女孩儿家,有时候儿你从嘴里问出来的,都未必是那真正的答案。更何况,小妹今年才十四岁,还小,更还是同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一问了,岂不是要为难了她去 祗若自己却窘了,赶忙跳起来告退,“我得去换换衣裳” 却又怕这话太落了痕迹,便又扯住人家五魁来解围,“我,我总不能还继续穿着五魁的衣裳呀我得褪下来,还得给他洗干净了还给他才行” 五魁赶忙两手摇摆,“不用,不用三格格,您直接扔给奴才就成,奴才回头自己洗就是了。” 廿廿用眼色止住五魁,五魁这才赶紧不吱声了。 廿廿点头,“也是,你还得回去呢。这半晌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便是我传召你,咱们也不能乱了宫里的规矩不是” “就去换下衣裳来吧,也不用你洗,不然你带一套太监的衣裳会去洗,又成了什么不是留着,我叫旁人给五魁洗干净了就是。你也赶紧回去吧。” 祗若逃也似的走了,廿廿这才不慌不忙,叫了月桂和五魁到眼前来细问。 可惜了的,月桂因顾着官女子的规矩,这便没忘场内走,隔着远,也看不太仔细,更听不见什么;五魁呢,虽说在近边儿,可也终究还是个少年,不大解人事的,这便只顾着跟着禧恩和惠恩那忙活了,倒没守在祗若跟前,便没能听见祗若跟端恩说什么了。 廿廿想想,却也不急,“如今,倒是若若自己着急。你瞧她心内长草的模样,必定有好些话想要问我。且叫她自己憋着两天吧,我等她自己来与我说。” 祗若回了秀女所居的别院,进内便赶紧趴到炕上了。 她身份特殊,倒不用跟其他秀女一起睡大炕,而是单给她安排了一间。 可是因廿廿早有内旨,不准给祗若特别优待,故此内务府的也不敢造次,这便明面儿上还得叫人跟祗若同住。 那自然是同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才与她一同住。 与她同住的女孩儿,名祗恪。 祗恪进来便怯生生立住,轻声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祗若听见是祗恪的声音,便笑了,也不拘束,只是翻个身,抱着枕头冲祗恪笑,“没事儿,我就是,觉着有趣儿。” 祗恪这才靠近前儿来,也一片腿儿,侧坐在炕沿儿上去,偏着头好奇又羡慕地望着祗若,“姐姐是蒙皇后主子传召,到皇后主子宫里去了,那自必定能看着许多新奇有趣的物事。” “我猜,姐姐怕不是见了皇后主子宫里新贡的西洋自鸣钟了” 祗若大笑,爬起来伸手抱住祗恪去,“我的好妹子,你这回倒猜错了西洋自鸣钟便有趣儿了那不过是人做出来的玩意儿罢了,再有趣儿,又岂能比得上大活人有趣儿” 祗恪面上一红,“小妹失言了,还望姐姐指教。” 祗若与祗恪两个小女孩儿,都是钮祜禄氏,彼时在引见时,两个女孩儿第一回相见时,看着彼此襟口的名牌,祗若当即便乐了,“瞧你这名儿,倒像是我亲妹妹了” 529、小先生 , 529、 以“祗”为女孩儿名的,自不多见。 祗恪登时就红了脸,低低垂了头,悄声道,“起初,我也不知道。还是后来开蒙,先生教写了名儿,我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闺名祗念,我这个名儿便是顺着皇后娘娘取的。” 祗恪与廿廿和祗若同辈,原本同一家族里同一辈分的孩子,取相同的字来做字辈倒也常见,可是一来因为女孩儿家取闺名,原本不用如男孩儿家似的,非要严格范个字辈的;二来这个“祗”字不常见,取名儿就也不好取;三来从前六房身份低,也不受待见,故此族人里没有按着六房的名儿来取的。 再者说,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因人丁兴旺,各房之间的辈分早已参差不齐,便是年岁相仿的,也许辈分间都差出去好几辈了。譬如说舒舒,从家族的大辈分来算,倒比廿廿高了两辈去,算是廿廿的姑奶奶了;而肃亲王家,身为廿廿二妹祗好大嫂的钮祜禄氏,则是廿廿姐妹的姑姑辈。 故此就算廿廿已为皇后,身份超卓,有的族人想用这个字辈给自家女孩儿取名的话,可也因自家女孩儿未必是跟皇后娘娘一辈儿的,而没法儿用这个字了。 故此年岁相当的、还能是同辈儿的,用得上这个“祗”字的,在这一届进宫引见的所有女孩儿里,祗若还就只看见祗恪这么一个。 这般难得,祗若自然一见如故,格外亲密。 祗若自己在家已是小女,这便将祗恪当成了自己的妹子,自觉扛起姐姐的角色来,对祗恪更多一份呵护。 却也因此,倒给祗恪引来许多的麻烦。 首先疑问祗恪的名字,就叫人说祗恪是有一颗想当“小皇后”的心,这次挑选,是势必想要留在宫里的;二来,偏祗若与她最好,平素祗若只在众人堆里寻祗恪一起说话、一处落座的,自更叫人说祗恪故意攀高枝儿。 有女孩儿的地方就难免有是非;更何况在这样一批留了牌子进宫居住学规矩、却还不知具体前程为何的女孩儿当中,一种无形的竞争早已将所有人都卷入了漩涡,这便更容易起了芥蒂去。 祗若因身份超卓,性子又直爽些,自不在乎这些事儿,也从来就不琢磨这些事儿;可是祗恪却做不到这么洒脱她的性子优柔些,这便也没少了夜晚难眠之时,寻思着这些事儿便悄悄掉了眼泪去。 原本祗若都不知道,可是终究一起住着,偶尔起夜时候这才听见悄悄儿的啜泣声,祗若这才知道了。 祗若也是心疼,忍不住鼓励祗恪“你又何必惯着她们去你是谁,你是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八房的格格,身份也摆着呢” 八房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原本的两支大宗之一,严格来说,果毅公的爵位还是人家八房的始祖得来的,只是后来八房子孙不肖,被革爵,倒将公爵的爵位转到了十六房去承袭。 当年十六房始祖遏必隆,在父亲额亦都死后,也是随着自己的生母和硕公主穆库什转嫁给了三房的始祖,故此遏必隆的三哥也算是他的继父了。 因为这么几个缘故,便是十六房的人对八房的也是分外敬重,两房人之间这些年来都是更为同气连枝些。 “再说你姑姑就是质亲王妃,你凭什么还要看她们眼色去你倒摆出尊贵的架子来,每天赏给她们几枚白眼就是,还值当为了她们的碎嘴子而掉眼泪去” 这样的气,祗若是没受过的。因为姐姐是皇后,她从引见那天起,就是一路顺遂,自然没人敢对她如何。可是,关于这样的事儿,她倒是也有所耳闻的姐姐当年挑选公主侍读的时候,不也被她们如此挤对过 故此这事儿虽不是发生在祗若自己身上,她也十分义愤填膺,恨不能当时就替祗恪出头,这就到对面屋去教训那几个坏嘴的丫头 可终究,还是祗恪抱住了祗若,流着眼泪求祗若说,“我终究与姐姐身份不同,性子也不同有姐姐在的时候,她们不敢不收敛;可是若姐姐不在身边,她们自会加倍地报复回来” 祗恪这样的性子,祗若心下倒也都能理解祗恪虽是八房的格格,身份不低,然则她的额娘乃是她阿玛的继室。虽说继室所出的子女一样是嫡出,可是终究前头大娘还有孩子在,而大娘又是母家身份尊贵的,而她额娘则是汉姓人,又是内务府包衣的出身,这便从她额娘进门起,便要低人一头去。 偏那大嫂还是前头先死的大娘的娘家侄女儿,自是时时处处踩着她额娘,明明是正室夫人,却比不得儿媳妇管家的权力大,这便也更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去。 偏她阿玛身子还不好,这便也没心力去约束长房那两口子;倒叫她额娘便是有万般苦楚,也更不忍心再对丈夫说,以免加重了他的病情去,这便更唯有打掉牙齿和血吞,苦苦隐忍下来。 她阿玛在病里勉强熬了这几年,两年前终究熬不住了,便在她刚刚虚龄十二岁的时候,就撒手而去了,抛下她们母子在家中,便更无人庇护。 而她是她额娘的长女,下头三个弟弟、二个妹妹,都要她和她额娘两个百般周全、小心维护着。 在这样的境遇下长大的女孩儿,没法儿不活得小心翼翼,凡事委曲求全,便是遭受了不公平也不敢声张的性子去。 祗恪这样的性子,便更惹得生就侠义心肠的祗若的心疼。 祗若不想叫祗恪为难,那个晚上便也只能按捺下自己的性子,默默坐在炕上,抱着祗恪,陪着她捋了一晚上的眼泪去。 自那以后,小姐妹的感情便更加深厚。 叫祗恪这般问着,祗若有些不好意思,担心自己脸红被祗恪发现,这便将帕子将头脸都给蒙上了,“总归,那自鸣钟哪儿比得上大活人有趣儿呢” 祗恪听得愣住,“大活人姐姐这是说的什么,小妹愚钝,怎么都听不懂了难不成,皇后主子宫中,竟还有大变活人的玩意儿可是南府戏班排演出来的新戏” 祗若忍俊不已,只得将帕子给丢了,抱着祗恪乐,“哎呀,不是啦瞧你都给猜到哪一国去啦” 祗恪一双兔儿般柔软的眼,好奇地凝住了祗若,“姐姐告诉我吧,我当真是猜不中了。” 祗若又想了想,又将那帕子给捞回来,在掌心里团了团。 半晌,她才噗嗤儿一笑,“其实,端的也没什么有趣的,我遇见的人非但不算有趣儿,其实还是有些呆子似的,又委屈,又求全的可我回来,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回味起来倒觉得有些好玩儿了。” 说也特别,她便是之前当着姐姐,都没将这些话说出口,可是当着祗恪的面儿,却能张开嘴了。 可能姐姐总比妹妹的身份更严肃,更有威严感;况且她的姐姐是大清国母、正宫皇后呢 倒是祗恪柔软、懂事,便是与她说什么,也不用担心会受她责备去。 祗若说着又顿了顿,晃了晃头,“许是我觉着他还是个小孩儿,我倒头一回看见一个明明锦衣玉食、明明应该高高在上的小孩儿,却肯低首敛眉地受人欺负;而且明明是受人欺负吧,可是他自己心里却是平静、宽和的。” 祗若霍地侧首,“他比我小,却比我懂事他这个年纪,却做到了我都没做到的事儿家族的颜面,我也想顾,可是我还没懂得该如何去顾,便遇上了这么个活生生的事儿,倒仿佛他就是上天冥冥之中给我派来的小先生似的” 一句“小先生”说的,叫祗若自己也忍不住又笑了,“嗯,他那一板一眼的模样儿,倒当真像个小先生呢。” 祗恪听得有点儿傻了,“姐姐是遇上了谁” 祗若耸耸肩,“就是个小孩儿,宫里的小孩儿。” 祗恪对宫里没有祗若这么熟悉,这冷不丁一听就有点懵了,“宫里的小孩儿姐姐说的是皇阿哥么那是二阿哥,还是三阿哥” “可是三阿哥还太小,不是么不至于这般懂事的吧那姐姐难道是遇见了二阿哥去” 祗若红了脸,赶紧退远了,“你别问我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你呢你且等等,回头我自己想明白了,再告诉你去” 祗若忍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头儿上,实在忍不住了,这便趁着諴妃来看她们功课的当儿,冲諴妃挤眉弄眼儿示意。 选中留宫居住复看的女子们,除了跟着内务府的嬷嬷们学功课之外,也要有一位内廷主位亲自监管着她们,以示重视。 如今后宫里,高位乏人,廿廿自不放心将这事儿交给莹妃去,这便还是交托给了諴妃。 諴妃瞧见了,这便寻了个差事,单独派给祗若。这才避开众人,在外头见了祗若。祗若说想见廿廿。 諴妃这便笑,“你进宫学规矩,也有半年了。我知道你们姐妹互相思念,我也安排了许多次机会给你,就想叫你去见见皇后娘娘。可是你这孩子也是要强的性子,就是不肯。” “怎么半年都过来了,这会子却才隔两天,就又想见你姐姐了” 祗若怕被看穿心事,故意吐了吐舌道,“想念,原本就是这样一回事若不见的时候,便也什么都能忍住了;可一旦相见了,便再忍不住,就总想再见、三见” 瞧着祗若这般故意严肃、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模样,諴妃也都忍不住乐,“要不是知道你才十四岁,从小在家又最是活泼的性子,我都要以为你这是情窦初开、已然知了情滋味了” 祗若“哎呀”一声,“諴妃娘娘您” 諴妃含笑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你是想见你姐姐而已,我那话说得不对劲儿了,我给收回来就是。” 在諴妃的安排之下,祗若次日终于得了机会,又进储秀宫。 廿廿故意揣着明白说糊涂,一切权当不知,只等着三妹自己跟她说出来。 她也不急,总之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她愿意让小妹自己想明白再说。况且,小妹才十四岁,睿亲王家的那几位阿哥年纪也不大,自然还都等得起别说多等个几日,便是多等个三年二载去,也无妨啊。 祗若进来先还是没吐口儿,只说想吃上回在廿廿宫里吃到的饽饽杏仁干粮了。 廿廿便也不说破,只是轻笑道,“还以为你说馋嘴了,是馋什么了呢,原来就是想吃这一样儿饽饽了说真格的,这杏仁干粮倒不像是宫里头的饽饽,反倒十分适合平民百姓家的。” 这“杏仁干粮”不过是用猪油、白糖、杏仁、桂花几味料,其余就只是面粉和手艺罢了,算不得什么金贵的。 祗若耸耸肩,“对我来说,合胃口的才是最好的;便是最金贵的那种,我还不一定吃得惯呢” 廿廿欣慰点头。她母家原本清贫,如今荣登富贵,她倒不愿意家人因此而失去了从前的本色去。眼见三妹如此,她倒能放下心来。 杏仁干粮端上来,祗若却也只是小猫一样小口啃着,怎么都不像馋嘴想吃了的样儿。 廿廿在旁瞧着,就等她自己开口。 果然,祗若已是吃不出杏仁味儿来了,便将饽饽撂下了,不好意思地抬头,“姐姐,我这几日回想那天去箭亭的事儿,总觉着好像被人看穿了,叫人知道了我不是太监呢” “我生怕这事儿为姐姐惹来流言,我这便怎么都放不下心。” 小妹狡黠,这会子还能寻出这样的理由来,惹得廿廿莞尔。 “那你倒说说,你怎么会这么觉着又有谁可能看穿你不是太监了” 祗若半眯着眼,仿佛使劲回想;可其实,那日情形依旧历历就在眼前,都不用这么使劲儿回想的。 “第一个,就是那睿亲王家的四阿哥。”祗若说着还故意伸手在自己身边儿比了比,“就还是个小孩儿,这么高。” 530、懂事 , 530、 廿廿听了都挑眉,挥着帕子指着祗若那只手而轻啐,“胡说,人家早比你高了,哪有你比量得那么小啊” 祗若想了想,便也笑了,“是么那就是我记错了。我总记着他好像真比我还矮了一头去啊。” 廿廿无奈地摇摇头,“那就奇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祗若又仔细回想了下,这才又莞尔。 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因那会子她对端恩的第一印象,就是端恩受几位兄弟的合力挤对,这就显着人物的形象会有点矮小;再者,他又低着头,就会将实际的身高给缩缩了些儿去。 “那你觉着,那四阿哥是怎么看出你不是太监的”廿廿不动声色,平心静气地问。 祗若皱皱眉,“不知道不过他莫名其妙说过一句,好像是在哪儿见过我的。我回去细想,那自是绝无可能的” 廿廿却惊喜地扬眉,“哦,那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嗯”祗若赶紧向廿廿看过来,一双眼中透露出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神采,“姐姐快说说,是怎么个缘故” 廿廿依旧不动声色,娓娓道,“说起来也算一段旧日缘分吧当年睿亲王家的这位四阿哥,还是个跟绵恺差不多大的小孩儿的时候,我倒是将他传召进宫来,面对面地见过一回。” “你如今的年岁,倒是与我当年相仿;咱们是亲姐妹,相貌上本来也就相像这便叫他给想起来了,也说不定。” “原来是这样”祗若圆睁双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廿廿垂眸而笑,“我倒是没想到,已然过了这好几年去,那睿亲王家的四阿哥倒是好记性,竟然还能记着当年的事儿呢。那便难得,当年的这位四阿哥啊,年纪虽小,却是颇有灵气儿的要不,我当年那件差事,便也不会交给那么小的他去办了。” 祗若按住自己心底下那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滋味,先顾着好奇,赶紧问,“姐姐当年交给他什么差事去了呢那么丁点儿大一个小孩儿,还是亲王家从小养尊处优的阿哥,又能帮姐姐扛起什么事儿来呢” 廿廿却故意避过不答,只歪首瞧着小妹,“那,睿亲王家的二阿哥呢你方才都说了半天四阿哥了,该说到他们家那二阿哥是怎么有可能瞧出你不是太监了” “噢,”祗若都未必察觉到她自己神色转换之间微微流露出的一丝小小的懊恼来,“就是一种感觉他好像一直都在盯着我看,仿佛我脸上透露出什么来了似的。” 廿廿轻轻点头,“果然是一家子的亲兄弟,做事的理据也是如出一辙。” 祗若好奇扬眸,“姐姐怎么说” 廿廿淡淡垂眸,仿佛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事儿,“因为之前我曾因睿亲王的病,去睿亲王府里看望过。当日睿亲王和他家大阿哥都在病榻前,倒是这位二阿哥禧恩出面迎接,一路都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故此对我的面容记得也必定清楚些。” 廿廿抬眸望住祗若,“所以,兄弟两个都是因为曾经见过我,又因为咱们姐妹之间的相貌酷似,便凭此瞧出来你不是太监;甚至都凭此猜出,你就该是我本届留了牌子的三妹” “兄弟两个,是由相同的缘由猜中你身份的,故此该说兄弟两个的眼力,不分伯仲。” 祗若“唔”了一声,便沉默下去,陷入自己的心事里。 廿廿转开眸子,目光静静望向前方去,“竟然说到睿亲王的病,我就也不瞒你睿亲王家因身份贵重,皇上已无可封赏,巧的是他们家几位阿哥都到了指婚的年岁,而你又恰好今届中选故此,我心下是有些想将你指给睿亲王家的想法儿。也正因此,才叫你去瞧瞧睿亲王家的几位阿哥。” 祗若微微张了张嘴,“原来如此” 廿廿依旧不动声色,“睿亲王家几位阿哥当中,与你年岁相当的是二阿哥禧恩和三阿哥惠恩,你那日也都见着了。若你能接受姐姐这个想法儿,你便在禧恩和惠恩中间儿选一个吧。” 祗若登时一怔,“就在他们两个中间儿么” 廿廿故意耸了耸肩,“嗯,自然就是他们两个啊。禧恩比你大两岁,惠恩跟你同岁,再小的就不合适了,故此可不就是从他们两个当中选一个呗。” 祗若嘴唇蠕动,似乎有不少的话想说,可是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廿廿忍着笑,继续装冷漠,只伸手捉过小妹的手来轻轻拍着,“咱们是姐妹,你有什么话便说就是,这会子也没外人。” 祗若扬了扬颈子,没有说眼前的事儿,却捞起之前那个话茬儿来,“姐姐方才说那二阿哥和四阿哥不分伯仲,其实是不公平的” “哦”廿廿挑眉,“怎么不公平了他们兄弟两个原本就都是因为见过我而已,这就是相同的缘故啊。” 祗若依旧紧抿了嘴唇,只管用力摇头,“姐姐说了,姐姐前儿不久才去看望睿亲王的,也就是说那二阿哥见过姐姐,也才是不几日的事儿;可是那四阿哥却是多年前见过姐姐的。这便是说,就算是相同的缘故,中间却也隔着不同的光景,那便记性就是不同的“ “更何况,那二阿哥今年比我还大两岁;可是那四阿哥当年见姐姐的时候,还只是个跟绵恺一样大的小孩儿年岁不同,那眼力自然也该不同了” 廿廿忍住微笑,淡然垂首道,“所以呢,你倒觉着他们兄弟之间是有个高低优劣之分的。你是觉着谁更了不得些” 祗若有些紧张,指尖绞住了帕子角儿,“若单以这一宗事儿来说,那四阿哥别看年纪小,却要超出在他二哥之上去了” 廿廿这才仿佛有些吃惊地望住了祗若去,“怎么,我听着你倒是仿佛对睿亲王家的四阿哥颇为满意” 祗若登时红了脸,“哎呀,姐姐我只是就是论事,我哪儿说对谁满意不满意去了。” 廿廿便点点头,“咱们先不说那四阿哥了总归他与你年纪并不相当,倒不在咱们考虑的人选范围之内。” 廿廿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错过妹妹眼角那一丝来不及隐藏的黯然去。 廿廿继续道,“在二阿哥和三阿哥当中呢,我之前是一直听你评论二阿哥,倒是一个字儿都没有提到过那三阿哥嗯,我心下有数儿了,这两位阿哥中间儿,你心下是偏着二阿哥些的。” 祗若登时就急了,“腾”地站起身来,“姐姐我,我谁都没偏着” 廿廿故作惊讶,“怎么,你原来不想去那睿亲王家么” 廿廿佯作叹息“也是这不过是我的想法儿罢了,对你倒是不公平的。罢了,今儿的事儿就当我没说过,你且回去吧,我再继续替你挑着好的。” 祗若不由得回眸,“姐你,伤心了” 廿廿摇头,“怎么会呢。” “那这么些亲王家,姐姐为何看好睿亲王家只是因为睿亲王病了,皇上和姐姐便想给他们家一个恩典去么” 廿廿轻叹一口气,握住妹妹的手,缓缓将皇上当日对睿亲王那句有些过重了的话,说给祗若听。“你年纪小,未必懂得这内里的轻重去,故此我从前便也没与你说起过。如今你在宫里学规矩,也有半年了,对于这些事儿多少应当心下明白些了。” 祗若重重点头,“姐,我懂” “我不仅懂这个,我也明白如今因肃亲王家失势,二姐便是有一百个想帮衬姐姐的心,却也一时都不能施展了。咱们家就咱们姐妹三人,如今二姐既帮不上忙了,那就应该是小妹为姐姐出力的时候了” “若是肃亲王家短期内难以复起,那睿亲王家自是姐姐可以用得上的助力那小妹,愿意嫁进睿亲王家去” 廿廿反倒怔住。 这个比她小了十岁的小妹,在廿廿心中一直是天真烂漫的模样,从未想过十四岁的小妹,已然懂了这么多事这些事,她原本都还不想说出来,不想给小妹增加负担,却不想,小妹竟自己都明白了。 廿廿鼻尖儿有些酸了,拉过小妹来,“难为你竟是谁教了你这么些事儿去是阿玛,还是额娘” 她身为皇后,母家一直都想帮她,只是这些年来都是有心无力。为此,每次阿玛和额娘进宫来请安,都要难过地红了眼圈儿去。想必,阿玛和额娘便是将这些话也说给了小妹去。 祗若却摇头,“阿玛和额娘虽隐约向我流露过,希望我能帮得上姐姐的意思,但是却从未将话说得这样深去” 廿廿抬手轻抚妹妹面颊,“那便是你自己聪颖,想明白了这些” 祗若点头,随即却也摇头,“虽说是小妹自己的心得,可是却也有我那妹子祗恪的功劳要不然,就凭着我的性子,我凡事自都往高兴了去想,便难沉得下心来,体会姐姐在宫中的处境去呢” 廿廿闻言也是挑眉,“你说谁妹子祗恪” 祗若这才笑了,“姐姐不知道吧,这届秀女引见里,咱们家八房也来了个与咱们同辈儿的妹子。她比我还小一岁,闺名是顺着姐姐的名儿取的,就叫祗恪,听起来倒像是咱们一家的亲姐妹似的” 廿廿也是惊讶,“今年这届挑选是在二月间,因二月间正是颖贵太妃病重之时,我便顾不上,都交给諴妃和莹妃去了,这才没亲自去看。” “可是事后,我倒也听諴妃说了说这届秀女的事儿,却没听说有这么个名儿啊。否则我也不至于半点儿印象都没有去。” 祗若叹口气,“她在家处境艰难,从小就谨小慎微的,这就更不想在挑选的时候儿因露了这名儿去,再叫旁人说她有野心之类的话去故此写名牌的时候,便隐去了这个本名,只用了小字去。” 廿廿便也点头。 秀女挑选的时候儿,女孩儿家自己的闺名都不重要,名牌和排单上更在乎的是她姓氏、旗籍、父祖的官职等,故此无论用了本名还是小字也没人追究去。 至于那个女孩儿的谨小慎微廿廿自己更都是明白。当年她刚参加公主侍读挑选的时候儿,何尝没有相似的心境去呢。 “这么说,这个女孩儿与你倒要好”能在引见的时候儿,身边有个伴儿去,那自是好的。 祗若便笑了,“正是呢祗恪妹子这几个月来都与我同住。她啊,虽说比我还小一岁,可倒像是我的另外一个姐姐似的,宫中许多事儿都是她劝导我的。” 祗若又想了想,“对了,她的性子当真也与二姐颇为相像呢都是柔软的人儿,细腻多思,但是对人却是极好的” “哦”廿廿静静抬眸,“她是八房的格格,性子却是细腻多思的么” 当年廿廿所见的那位八房的巧格,性子堪称飞扬跋扈,可半点儿细腻多思的样儿都没有。 祗若叹口气,“那是姐姐不知道她母家的情形” 祗若这才娓娓道来,“就因如此,她身为长女,不得不帮衬着额娘、护着弟妹,在兄嫂面前百般周全故此才养成了这个性子去。” 廿廿自己也是长女,这样的心境也是熟悉得宛如自己,听着便也不觉酸了鼻子,“原来如此,倒是个不容易的女孩儿能如此懂事,倒是难为她了。” 廿廿也叹一声,“原本质亲王福晋是她亲姑姑,她若有事尽可去质亲王府上求助想来她是不想图惹是非,更明白这几年质亲王府的日子也不好过,难得的懂事” 祗若笑道,“看样子姐姐倒对祗恪妹子,虽未见其人,却已是十分喜欢了不如以后我寻机会,带着祗恪妹子来给姐姐请安如何正巧,她本也十分好奇姐姐是什么样儿的人,还有姐姐这储秀宫又是什么模样儿呢” 廿廿想了想,“我一听,就是你已经早许愿给那孩子了吧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回去在她面前倒说不圆了” 祗若吐了吐舌,“也没有她懂事,不会怨我的。” 531、前缘定 , 531、 廿廿这便轻叹一声,握住了妹妹的手,“好便是为了全你的情面,这个孩子,我也会见。你便安心等着吧,我稍后总会寻了机会传召她就是。” 祗若高兴不已,回到学规矩女子的下处,便将这话偷偷告诉给祗恪了 “真的”祗恪惊喜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臂抱住祗若,两眼满是晶亮的光芒。 “瞧把你给高兴的,”祗若轻轻捏了捏祗恪的鼻尖儿,“其实姐姐就是姐姐,便是皇后主子,可是她私下里也就是姐姐的模样,十分平易近人的。” 祗恪却还是激动的眼中泪花轻闪,“女人这一辈子最最尊贵的便是皇后主子,更何况皇后主子她还如此年轻。” 祗若轻轻叹口气,“倒也是的,我们家人现在回想起来,还恍如做梦一般,怎么都想不到我们家竟然也能出一位皇后来。” 祗恪不由得紧紧攥住祗若的手,“瞧,因你们家出了位皇后娘娘,便你们全家的境遇都不同了。别说再没人敢轻视你们,便是这大清最尊贵的家族的格格,见了姐姐你,都要抢先行礼问候呢。” 祗若明白,祗恪这是又联想到了她自家的境遇去了。她当长女的,要为额娘分担;又要拼力护着自己的那几个弟弟妹妹,自是什么法子都想到了。 祗若便用力一笑,“傻妹妹,你别急,你这不是也被留了牌子么那你的好日子就也要来了但凡咱们被留牌子的,总归要许配给宗室王公子弟的。到时候等你正式被指了婚,你那兄嫂自然便要有所忌惮了。” 祗恪却是苦笑着摇头,“便是宗室王公子弟,来日身份总也有区别。若只是庶出的,来日便无缘承袭家中爵位;便是考封,所得爵位也低。” “甚或,还有考封都考不上的,到头来只能落得个闲散宗室的身份一个月拿着三四两的月银,倒不如普通商贾人家了” 祗恪深深吸口气,“便如我伯父家的堂姐,不过配给闲散宗室,如今倒要娘家不时周济,否则倒连一时饱暖都难了。” 因为睿亲王家三位阿哥的事儿,廿廿原本还想多逗逗小妹,只是没想到睿亲王的病却不肯等人,冬至节当日,皇上赴圜丘祭天,结果当日睿亲王就薨逝了。 因皇上还在寰丘,祭天大典不容干扰,故此消息是先送进宫来,报到廿廿这儿来的。 廿廿不由得怔忡了一下儿。 一是为睿亲王淳颖还正在盛年就薨逝了,赶到惋惜;更是为皇上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在淳颖生前将那句言重了的话给找补回来,而十分的遗憾。 再者,她便得跟三妹将话挑明了说了。 趁着皇上还在寰丘没回宫来呢,廿廿便差人传召祗若来。 传话的太监都出门儿了,廿廿才又叫住。 她想起了祗若的请托睿亲王已经薨逝了,皇上去睿亲王府临奠就是这两天的事儿,那三妹的终身即将就定下来,这便不必继续留在宫里了。 她答应了三妹,要叫三妹带着祗恪一起来见的,几日之后怕就没机会了。 廿廿便吩咐,“连同另外一个学规矩女子,名祗恪的,一并传召来吧。就说我要看她们两个的针线。” 话儿传到了祗若那儿,祗若欢喜得地抱住祗恪,“你瞧,这才几天呀,姐姐就传召咱们两个,这是要见你啦” 祗恪也是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随即却也是更加紧张,赶紧问祗若,该换什么样的衣服,该怎么梳头,才会合适。 祗若倒笑,“好啦,那是我姐姐你不用这么紧张的。只是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将头发再梳光,也就是了。” 祗恪换上了从未上过身的新衣裳,将头发梳得一个毛丝儿都没有,这才局促不安的随着祗若到了储秀宫来。 月桐早在门口候着,见了祗若,见礼之外,两人已是亲近地拉起了手来。 月桐歪头过来看一眼祗恪,客气地道,“皇后主子还有些母家的体己话要先与三格格说,劳烦姑娘先在门房里候着,待得皇后主子跟三格格的话说完了,我就来传召姑娘进去。” 祗恪便也赶忙屈膝一礼,“有劳姑姑了。” 月桐说罢便与祗若两个亲亲热热地一起往里去了,祗恪立在门口遥遥目送着,心下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祗若进内,廿廿已在等着。 不等祗若行礼,廿廿已然亲自离座,伸手拉过了妹妹的手来。 “刚得了信儿,睿亲王薨了。” 祗若便是重重一怔,方才还一派活泼的姑娘,这一刻已然神色凝重下来,眼圈儿更已然红了。 “瞧你”廿廿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祗若甩甩头,“只是想着,他们家的那几位阿哥,这便都失去了阿玛了” 廿廿偏首瞧她,“你是心疼哪位阿哥呢二阿哥,还是三阿哥他们两个年岁也都不小了,倒也不打紧。” 祗若赶忙道,“听说他们家不是九位阿哥呢么可想而知后头的几位小阿哥,必定年纪还是很小呢” 廿廿再歪头看她一眼,“那么几位你从未见过面的小阿哥,你都心疼啦” 祗若双颊骤然而红,“不是我就是,就是想到祗恪了嘛。若不是她阿玛前年故去了,她和她额娘、几个弟弟妹妹也不会失去了倚仗” “嗯,”廿廿点头,“还记着前儿我与你说起睿亲王的事儿么他已薨逝,那指婚之事就已经迫在眉睫。” 廿廿正色望住祗若的眼睛,“若,我只问你,你心下到底可愿意” “若你不愿意,我自会另想法子就是。便是我的亲妹不成,我从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再选女孩儿,也是可以。” 祗若一怔,却是毅然摇头,“若是姐姐另选族中女孩儿,那女孩儿便未必肯与姐姐一条心那这睿王府,未必来日能成为姐姐的助力。” 祗若深深吸一口气,“我嫁” 廿廿心下轰然的热,“若你已经定下心念来,那姐姐总归也得让你选个可心的人去才行睿亲王家的几位阿哥,你到底中意哪一个” 祗若红着脸,还是有些不知如何启口。 姐姐说过,年纪相当的唯有二阿哥和三阿哥,其余阿哥还都小。 她轻咬嘴唇,毅然道,“但凭皇上和姐姐决定就是,不管是哪位阿哥,小妹都嫁” 廿廿轻叹口气,“这件事儿上皇上和姐姐倒要对不起你了。” 祗若的心便狠狠一沉,却也还是坚毅一笑,“姐别这样说。若没有姐姐,若没有皇上,咱们家的今日我没忘了,我小的时候,跟着阿玛和额娘到公爷家去拜年,那些孩子还都对咱们家不屑一顾。” 廿廿缓缓叹口气,“那,若你嫁进睿亲王府,也配个侧室所出之子的话,岂不还是要在嫡子之下” 祗若摇头,“没事只要能让外头人都看着,姐姐的妹妹嫁进了睿王府,那睿王府就已经归于姐姐麾下了” 廿廿便将妹妹的小手又拍了拍,“皇上的意思呢,是要对你不起一回他是想将你指给一个年岁不相当的小孩儿去。” 廿廿说这话是不动声色的,甚至还当真语气中有些抱歉的意思去。 祗若却骤然呆住,一双眼睁圆了,瞪住廿廿。 廿廿又叹口气道,“这世间的男人啊,原本长大得就慢些。若又是个年纪比你小的,难免要你以后还得让着他些。不说别的,便是刚嫁进去这几年,你甚至有些事儿还得哄哄他” “哎哟,这哪儿像夫君了不是” 这些话听似笑谑,可也是当真的。毕竟这年纪的差距是要带着一辈子的。若来日才后悔这夫君不够成熟稳重、不能依靠,那便来不及了。 祗若静静地想了一会子,只凝着廿廿问,“倒不知道皇上心里的人选,是睿亲王家的哪位阿哥便是说比我小的睿亲王家里也还有好几位呢。” 廿廿轻叹一声。小妹的心思倒是清楚的,便到这会子了,也还是要先问清楚这个最关键的答案去,然后才肯吐口儿。 廿廿静静抬眸,“是睿亲王家四阿哥端恩。” “皇上说,此次你是为了帮他弥补一个遗憾去,那便怎么都不能委屈你去。二阿哥和三阿哥虽说年纪更为相当,人品也都不错,但是却终究是侧室所出之子;四阿哥端恩,虽说比你小了两岁,但却是嫡室所出。” 祗若终于整张脸都红透了,一双眼反倒因黑白分明而更显清澈,“是他” 廿廿不再玩笑,捉着小妹的手道,“其实多年之前,我第一回见那端恩阿哥,便觉喜欢。他不仅生得好,相貌之间颇有他外祖家傅恒、福康安的俊秀;而且他别看年纪小,却行事之间极有超乎年纪的沉稳之风,叫我当年便十分刮目相看。” “不瞒你说我当年还曾说过个笑话儿我说,只可惜睿亲王家的阿哥是宗亲,且我的七公主又已经不在了要不,我倒是想召他做额驸呢。” “彼时周妈妈和月桂她们恐我伤心,还安慰我说,便是七公主不在了,我家中还有两个妹妹召来作妹婿,便也好啊” 祗若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去,“真的” 廿廿轻叹一声,眼中漾满温暖,“如今回想起来当日所言,倒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缘分了似的” 当日所言,自想不到会有皇上下旨重叱睿亲王淳颖之事;更预测不到,尚在盛年的淳颖会因此而抑郁在心,终至薨逝故此一切的一切,仿佛早有前缘注定了一般。 祗若的眼睛不由得润了,她抽抽鼻子,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掉眼泪,“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廿廿握住祗若的手,“在二阿哥和四阿哥之间,我心中看重的始终都是四阿哥。不仅仅是因为四阿哥乃为睿亲王嫡福晋所出,也是在人品和眼缘的高下。” 祗若这才破涕为笑,“怎么,原来姐姐心下早对那二阿哥禧恩的人品,有些不满意了么” 此时回想,才都明白,姐姐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考验她,要她看清自己的一颗真心去。 廿廿点头,“我与你说过,我当日去睿亲王府,就是二阿哥禧恩出面恭迎,一路上前前后后伺候着的。” “按说,这是二阿哥礼数周全,也是一个十六岁的阿哥难得的老成持重。可是”廿廿抬眸望妹妹一眼,“可是那孩子逢迎之意,却也有些过重。甚至,是时时处处都是在讨好我了。” “原本,咱们家也曾清贫过,我也能体会他身为侧室子的处境,故此他故意讨好我这个中宫,也算人之常情。可他若只是一个亲王子,也就罢了;若换成当自己的妹婿,我倒会因此而多打一分迟疑。” 廿廿轻叹,“我始终还是觉得,阿哥们品性里,还是庄重自矜些儿好。” 祗若悄然松了口气,便也重重点头,“对我也不喜欢男子随便就弯腰屈膝的” 廿廿拍拍祗若的手,“那端恩阿哥,当年还小呢,在我面前依旧不卑不亢,应对有节。” 祗若的脸便又红了。 廿廿柔声问,“将你指给四阿哥端恩若若,你可愿意” 祗若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却也还是心下清明,这便还是笃定地点了头。 廿廿终是释然而笑,“太好了姻缘姻缘,我更在乎的倒是那一个缘字。” 祗若一去,这便许久都没有动静,祗恪在门房里枯等,渐渐地疲惫下来。 她身上是头回上身儿的衣裳,她舍不得坐下,也更不愿坐下她希望待会儿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她一身周正,连个衣裳褶儿都没有才好。 可是她站着等着,等了太久,里面却还没有动静。 她并不知道此时皇后娘娘与祗若要说的是祗若的终身大事,故此必定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儿,她只忍不住多心皇后娘娘终究想见的,还是亲吧;召唤她同来,不过是为了祗若的情面,实则高高在上的皇后,哪里稀罕见她一个小小的学规矩女子呢 532、乞求 , 532、 “叫格格久等了,皇后主子宣格格进去呢。” 就在祗恪等得一颗心不断下坠之时,月桂亲自迎出来。 祗恪精神一振,忙上前给月桂问好,“多谢姑姑。” 月桂忙笑道,“奴才可不敢格格是皇后主子母家的,那奴才就也是格格的奴才,万万不敢当姑姑二字。” 祗恪在宫中也学了半年的规矩了,从年岁、衣着和言行气度上都能猜出来月桂就是皇后跟前当家的女子,叫月桂这么客气地招呼,十三岁的祗恪心下登时便是一敞亮。 之前由于久等而生起的那一股子自怨自艾便也散了。 也是因为这一场心绪的变动,倒叫祗恪心下对皇后娘娘和眼前这位姑姑,十分的有些不好意思。祗恪这便真心实意地再叫一声,“姑姑万万莫如此说。姑姑是皇后娘娘跟前得用的人,我心下唯有仰慕。” 月桂含笑点头,“皇后主子与三格格方才说起些母家体己的事儿来,这便耽搁的有些长。皇后主子早就提醒奴才,叫奴才给格格送些茶和饽饽来,以免格格等得久了,口渴肚饿了。” “都是奴才办事不周,方才中间因旁的事儿给绊住了,这会子才过来,倒叫格格久等。奴才这儿还要跟格格道声罪了。” 叫月桂这样一解释,祗恪就更觉不好意思,赶忙道,“皇后娘娘乃是天下之母,我来拜见皇后娘娘,守礼自是应当的,如何敢受姑姑这样一声儿姑姑当真是折杀我了。” 月桂便笑,“终究是皇后主子母家的,性情果然如皇后主子一般洪量大器。那格格也快随奴才进内吧,皇后主子正盼着呢。皇后主子也说,这些年除了皇后主子本生的姐妹之外,这还是第一位名字如此亲近的本家儿同辈姐妹呢。” 祗恪拘谨地随着月桂入内,祗若早就看见了,在窗子里向外指着,给廿廿看,“姐姐您看,祗恪来了我倒觉着她相貌和脾气上,都跟二姐有七分的相似去” 廿廿便也望向场外,逆着光,倒一时看不清眉眼,唯见一抹娉娉婷婷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 廿廿对祗恪所有的印象,全都是来自于祗若的介绍。这还是廿廿头一回见着祗恪本人。 这么远远看过去,虽说只是一抹朦胧的身影,却也叫廿廿对祗恪有了一个最初的观感。 祗若说得有道理便从这娉婷而来的身影,的确是与二妹祗好有几分相似。 二妹因是夹在当间儿的,性子便与她和三妹都有所不同。二妹的性子更柔软,更忍耐,也更细腻多思些。 这祗恪,生在那样一个家境里,倒是也难免生成那样的性子去。 只是这祗若还小,今年比三妹还要小了一岁,这便看上去更叫人心下不由得更恻隐一些。 不多时祗恪已经随着月桂进内。 廿廿没在明间升座,倒叫月桂将祗恪直接带到后殿来了,这便更显得随和与亲热去。 祗恪盈盈下拜之时,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地,眼圈儿都红了。 祗若等祗恪行完了礼,忙上前去抱住祗恪,“哎呀,我都说了,皇后娘娘在咱们面前就是大姐姐,瞧把你给紧张的” 廿廿也向祗恪伸出手去,“走近些,叫我仔细瞧瞧。” 祗恪怯生生上前,多亏有祗若一直陪着,不然她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廿廿终于握着祗恪的手,上下仔细打量,随即含笑点头,“若若说得没错,你这孩子眉眼之间真的与我们姐妹有颇多相像,尤其是与我二妹祗好在形容气度上都像说你是八房的格格,不知道的倒像是我们家的姐妹了。” 祗恪又惊又喜,这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又想下拜。 月桐早笑着预备好了一个杌子,在祗恪又要蹲身的当儿,直接给垫在下头,倒成了祗恪直接落座了。 祗恪惊得就又要站起,结果被祗若给按着坐下,殿中几人都已忍俊不已。 十三岁的女孩儿,谨慎却又娇憨,倒也可爱。 廿廿道,“你便稳当地坐着吧。此时是在我寝殿内,关起门来,咱们便是一家子的姐妹,不用守着那么大的规矩去。” “再者,你与我当真是颇有些缘分的且不说这个祗字,单说这个恪也已经叫我心下颇为戚戚了。” 祗若都没寻思过味儿来,倒是月桂是明白的,含笑给解释,“先帝爷的九公主,也是皇上本生的九姐,名号就是和硕和恪公主,便是这个恪字。” “且不说九公主与皇上的姐弟情深,单说九公主所出的德雅格格,打小儿与皇后主子就是一起在翊坤宫里长大的,情分深厚” 廿廿点头,“不单单是这个祗字,女孩儿当名字用的少;这个恪字也更是罕见。偏你一个人的名儿里竟然将这两个字都用全了,倒叫我一见着你,就想起这两重的含义来。这心下啊,便是想对你生分,竟都是做不到的了。” 祗恪面颊微红,“奴才也想不到,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 廿廿便也点头。九公主薨逝得早,远在祗恪出生多年之前;且公主的名号又不是寻常人家都能知道的,这怕也是这孩子头一回听说。 “祗恪”二字不是凑出来的,它原本就是个早有的词汇,唐宋之前已经有了。 “这些日子来,你不知道,祗若每次到我跟前来,都是三句两句地便提到你去好,多谢你这几个月来陪伴祗若,也帮衬她不少去。” 廿廿含笑又我住三妹的手,将两个女孩儿的手凑到一块儿来,“若若都说,虽说你还比她小一岁,可更像是她的姐姐一般,许多事儿还都是你在旁提点的。” 还有一层欣慰,廿廿没说出口她这些年里,看过了太多钮祜禄氏本家儿女孩儿之间的互相争斗去,明明是一家人,却内斗起来比对外人都狠,这就更显得三妹与祗恪这两个孩子之间的难能可贵。 祗恪也红了脸,轻声道,“许是奴才在家是长女的关系,早已习惯了照顾弟弟妹妹。若若姐姐其实不用奴才在旁提点什么,有时候儿奴才不过是在畔听着若若姐说话儿就是了。” 廿廿便更是叹息,“我都懂。我也是长女,我也要顾着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这样的心境,咱们都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祗恪又道,“小时候阿玛就教导过,说我们是钮祜禄氏,便是狼。独狼不能活,唯有狼群团结一致,才能横扫天下。故此只要是我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即便不是若若姐姐这样身为皇后娘娘妹妹的,我若能帮,必定都帮。” 这一番话叫廿廿都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你才十三岁,真是难得”更何况这孩子的家中的环境如此叫她不能不委曲求全,却原来心中这股子热火并未熄灭。 廿廿命月桐给祗恪拿来茶和果子,叫祗恪送送快快地用了,又简单说了些家常;这便又赏赐下尺头、荷包、头油等女孩儿家喜欢的用项去。 当赏赐下来,这便基本上已是本次见面该结束了,祗恪就该行礼告退即可。 这毕竟是宫里,等级森严,皇后肯召见一个学规矩女子,且说了这么半晌的话,已是够了。若再久耽搁,就不合规矩了。 知道这当中的意思,祗恪的眼圈儿便又红了。 她将皇后的赏赐忽地双手往头上一擎,在廿廿面前双膝跪倒,“这些恩赏,奴才全都铭记于心只是,奴才现下缺的却不是这些,奴才斗胆想向皇后主子另求一项恩典” 所有人都怔住,月桂忙在畔提醒,“格格这不合规矩。” “奴才知道。”祗恪干脆双手擎着恩赏,便想磕头在地这样的动作怎么都不能办到,她便急得扑簌簌落下泪来。 祗若如何忍心,这便赶紧奔过来,替祗恪接过手上的东西,“你瞧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想求什么恩典,你自私下与我说下,我来替你跟姐姐求情就是了你又何苦要这般” 祗恪却摇头,泪眼婆娑道,“我知道皇后娘娘乃是正宫,大事之下不容私情,故此若若姐你进宫数月,都不肯徇私情前来面见皇后娘娘姐姐家的规矩,还有这宫里的规矩,小妹心下便也都明白的。小妹如何能让姐姐替小妹徇了这个私情去,倒叫皇后娘娘为难” “再者今日,小妹已是对不起姐姐。小妹随着姐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却还当面向皇后娘娘求恩典,已是令姐姐身处被动小妹已是十分抱歉,只求姐姐万勿见怪。” “小妹只是心下明白,以小妹低微之身,恐怕也唯有这一次跟随姐姐,才能面见皇后娘娘的机会故此若这次机会错过了,那小妹的这一番话便再无机会当面向皇后娘娘说出来,故此小妹这一刻才觍颜不顾一切” 祗若连忙道,“哎,你别这样说。我都明白你的,我怎会怪你” 见祗恪如此,祗若心下也是不忍,不由得索性也与祗恪一起并肩跪倒,“姐姐虽还不知道祗恪所求的恩典为何,可是小妹也还是陪着祗恪一起来求姐姐开恩。” “姐姐贵为正宫,这世上的事便都有可能办到;小妹想着祗恪所求,必定也不会是太过为难之事” 廿廿静静垂眸,目光尤其落在祗恪面上。 三妹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意外。 略微停顿了一会子,廿廿才缓缓开口,“祗恪,你有什么话便说吧。究竟能不能办到的,我总得先听你说完了,我才好给你个准话儿去。” 祗恪眼中便涌起光芒来,她随即叩头在地,“奴才斗胆请求皇后主子,请将奴才留在宫里吧奴才不愿指配给宗室之家去,奴才只想留在宫里;哪怕只能当一个小小的答应,奴才也愿意留在宫里” 祗恪这样的话落地儿,在场所有人都是有些怔住。 廿廿倒只是淡淡垂眸,“与我说说,你为何想要留在宫里是贪恋这宫里的繁华,还是身为内廷主位的身份尊贵” 祗恪用力摇头,“奴才为的,都不是那些奴才只图,等奴才留在宫里之后,家中兄嫂便再不敢小看奴才,也会因为奴才而不会再为难奴才额娘和弟弟妹妹” “原来如此,”廿廿抬眸,“可若只是为了这个,那将你指给宗室王家倒是也能做到。你那兄嫂就算再眼睛朝天,可也要敬畏着宗室王家的;或者我再从宗室子弟里挑选些家道好的,来日有望承袭爵位的就是。” 祗恪却又是落泪叩首,“皇后主子是不知道,奴才的嫡母与嫂子是出自谁家在他们家人眼里,便是宗室王家,也不足以叫他们敬畏。” 廿廿不由得扬眉,“哦你倒说说是,她们究竟出自何家,竟能如此” 祗恪落泪道,“我嫡母乃是出自沙济富察氏,便也是孝贤皇后母家的那个沙济富察氏” “而我嫂子,便是嫡母娘家的亲侄女儿,这便是两代沙济富察氏,紧紧攫住了我家的管家之权” “哦又是一个沙济富察氏”廿廿也是略有意外。 因祗恪这个嫡母早死,故此祗恪的排单上登记的只是她阿玛和生母的名姓、家世她本生额娘出自内务府世家,外祖也在刑部有官职。廿廿原本还颇有些不解,这样的外祖家,便是内务府的出身,也不至于在家中如此受气去。 此时,倒是一切都明白了。 祗恪落泪道,“便是各家亲王,见了他们沙济富察氏的人,都要客套问好;就更何况是普通的宗室人家。皇后娘娘,奴才的阿玛已经身故,如今也唯有能指望奴才进宫,方能改善额娘与弟弟妹妹的处境。” “故此,奴才实在别无他法,这才唯有来求皇后娘娘的恩典还望皇后娘娘施恩。” 廿廿心下也是忍不住愀然一疼。 她自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因为有了她,当真全家境遇地覆天翻,跟着两位妹妹也都能嫁入亲王家;若非如此,她都不敢想象自家如今会不会继续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永无出头之日。 533、封口 533 廿廿收拾心绪,亲自起身,走过去一手一个,将祗若和祗恪两个都拉起来。 廿廿又用自己的帕子,亲自为两个女孩儿拭去眼泪。 “你今儿既到我眼前来,明明白白道出原委,况且还有若若为你求情,那我又岂能忍心不点这个头去” 祗恪眼中登时光芒连闪,又要跪倒谢恩。 廿廿正将手肘给托住,温言道,“只是,你们也都明白,这事儿终究都是要由皇上定夺。我自然会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然则一切最后都要看圣心决断。” 祗恪忙道,“奴才都明白以皇后娘娘之尊,皇上都十分敬重,只要皇后娘娘肯为奴才自皇上面前美言,奴才便相信,皇上无不准的。” 祗若和祗恪两个小女孩儿欢欢喜喜地走了,廿廿坐在窗下,亲自将茶碗叠起来,方便月桂收拾。 月桂轻叹一声,“如此听来,这位祗恪格格也是个招人怜的。” 廿廿点点头,却没说话。 月桂将茶碗都收下去,回来抹桌子,这才小心道,“可是却要在主子面前直接恳求留在宫里祗恪格格也未免有些冒失了些。” 廿廿倒缓缓勾起唇角,“这倒不奇怪,因为,她是钮祜禄氏。” “嗯”月桂抬眸望向廿廿。 廿廿重又叫月桐进来沏了碗茶,缓缓道,“钮祜禄氏的格格,没有人是小白兔、小绵羊自然,个个儿,都是狼。” 月桂微微蹙眉,“主子的意思是祗恪格格虽说只有十三岁,心下却也是自有丘壑的。” 廿廿点点头。 “若若天生侠义心肠这自是若若的天生良善,却也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我少不得要多想一层,防备些儿。” 月桂豁然,不由得轻叹,“怨不得主子之前要奴才故意晾着她些儿,就叫她在门房里多等一会子,原来主子就是要看她的人品和性情了” 廿廿手里把玩着茶碗盖儿,“人在等待的时候儿,心下最容易焦急,从而失去谨慎和自律。若是这等待,是为了心中所求,那所求之事越迫切,那等得就更容易不耐烦那脾气和秉性就也更容易暴露出来。” 月桂回想着之前,“奴才瞧着,这位祗恪格格倒还是位有志气的。虽说等了甚久,可就是不肯坐下,倒叫身上保持了一个褶儿都没有的模样儿若说急,便也只是来回多踱了几回步子,面上倒是始终沉静自若,并未表现出来些什么。” 廿廿点头,“若非如此,我后来又何必要见她,且与她说了这么一起子的话去” 月桂豁然开朗,“原来那第一个试炼,这位祗恪格格倒是通过了去的。” 廿廿幽幽抬眸,“这宫里,总归要进新人。皇上的子嗣,不能就二阿哥和绵恺两个否则,就又要传出国祚不盛的话儿去。那进宫的新人,与其是旁人,如从前的安常在等各怀异心的,我倒宁愿是钮祜禄氏的女孩儿。” “只是钮祜禄氏的女孩儿这样多,我便总得选个沉得住气的去。” 她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她。 小时候的她,因为房头低微,只能努力自保,用骄傲来抵抗其他房头女孩儿的挑衅;而如今,她已是正宫,钮祜禄氏的女孩儿,便不管是哪一房所出的,更不管那心下实则是不是藏着挑衅之心的她都自有的是法子教她们学会什么叫做“恭敬顺从”。 这个后宫,是她的。 皇帝从寰丘回来,亲去睿亲王府赐奠。 皇帝从睿亲王府回来,也是有些唏嘘。 “我也没想到,睿亲王竟然连坟茔地都还没预备下。” 廿廿也是有些意外。她虽则先去过睿亲王府,知道睿亲王府里房屋狭窄,可见睿亲王多年为官,倒也是两袖清风。 不过廿廿也没想到睿亲王竟然连坟茔地都没有预备下。 正因“事死如事生”,中国几千年来都极为重视死后的那个世界。活着的时候在阳间有什么,死后便要也都带去,认为死后的那个世界与活着的时候儿都是一样的。 满人更是重视丧葬,从前的老例儿,是人死后,便要将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如衣裳鞋帽,车马、奴仆也全都烧了给亡人“带去”,甚至还有妻妾殉葬民间所谓“烧饭”。 后来大清入关之后,渐渐减轻了这些丧葬所费,有时候只以纸扎的衣裳、车马、人偶代替。但是至少身在高位之人,总要早早就为自己寻得一块风水宝地,作为来日的坟茔之用。 更何况是睿亲王家这样的世袭罔替的王家呢。他已经在睿亲王的爵位上这些年了,按理来说,早应该为自己预备好了坟茔地才是。 更何况淳颖因是“睿亲王”王号的复继之人,他一人的坟茔地都不仅仅代表他个人,也是要为后代的睿亲王们,选定一块家族墓地才是。 皇帝便也叹息一声,“他这些身后事渐渐传开,他死后的声望只会日隆。倒显得我当日的那句叱责,越发的难以收回了。” 皇帝伸手握住廿廿,“多亏三姨儿的许婚。我这次去,已经将三姨儿亲手绣的荷包留下了” 廿廿欣慰点头,“这便是再天大的遗憾,也足够弥补了。” 皇帝松一口气,神色舒缓下来。 廿廿故意俏皮道,“只是,皇上这一替若若指婚啊,倒是叫宫里宫外不少人闪了舌头也不知道这个过儿,来日又要怎么找补了。” “嗯”廿廿听出廿廿话里有话,忍不住伸手一把捉住她手腕,将她给拉到身边儿,“你这又是捏咕什么呢,嗯” 廿廿服输,软绵绵倚在皇帝肩上,“从二月间若若被留牌子,后宫里便有人传扬,说我是想将若若给留到宫里。来日还要效仿什么当年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姐妹的故事” 廿廿抬眸,“若只是说姐妹一家,一起侍奉皇上倒也罢了可是那流言却说,我是想姐妹两人联手把持后宫呢。” “我这便奇了,若当真是姐妹联手把持后宫的话,那哪里是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的故事了那应该是燕与赵合德姐妹吧我大清,亲姐妹乃至族姐妹一同为内廷主位的多了,可是因为祖宗规矩森严,却何曾出过燕、赵合德一般的事情去怎地到了我这儿,就能出现这样的事儿了” “哦”皇帝不由得眯起眼来,“竟然连一场朕连看都不看的秀女引见,竟然还能引出她们这么多的是非来若非是为了给近支宗室子弟选婚,也为了不耽误届龄女孩儿们的婚姻,朕这才不得不在孝期里下旨按期挑选秀女罢了” 廿廿轻抚皇帝的手,“说到底,终究还是因为这届秀女里,有妾身的妹妹啊。那些人啊,防备着妾身一个还不足,这便连妾身的妹妹都要防了。” “故此皇上将若若指给睿亲王家,皇上总说是若若帮了皇上的大忙;实则倒是皇上帮了妾身忙,能叫妾身从那些流言中抽身而避;也更是帮若若也选了一个好姻缘呢。” 皇帝叹口气,“查清楚了,是谁嚼这舌根子么” 廿廿却摇头,“不查。我是中宫,这点子流言,不值当搅得六宫不安。我心下承受得住,今儿不过因已经尘埃落定了,这便与皇上念两声,解解气便也罢了。” 皇帝轻轻咬牙,握住廿廿的手,“这几年事儿多,等我忙过这阵子,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廿廿却含笑摇头,“有皇上这句话,我已知足不过,若当真计较,倒不用劳烦皇上。” 廿廿静静抬眸,“妾身是皇后,执掌六宫,这人妾身自己整治得了。” 廿廿凝注皇上,“只要到时候皇上舍得就好。” 皇帝轻哼一声,“又来考验爷爷舍不得什么朕的皇后连和珅都能帮爷给料理了,还有什么人料理不清楚爷心下自然明白你肯忍这么久,甚至还肯继续忍下去,已是仁至义尽。” 廿廿欣慰,投入皇帝怀抱,“总归是一家子人,我是当中宫的,自该心大些,故此但凡能忍的,必定会忍;若有一日,我真的忍不下去了那也是顾着中宫之尊。” 皇帝点头,“我明白。”大掌轻轻捋过廿廿鬓发。 廿廿便伸手从炕桌上拎过秀女花名册来,呈给皇帝,“若若的姻缘定了,那宫里还有这么多学规矩的女子,尚且还在等待着呢皇上不如趁热打铁,先将留在宫里的人选给定下来吧。” 皇帝微微皱眉,“今届尚在国孝期内,挑选只为不耽误宗室子弟和女孩儿们的青春宫里便不必留了。” 廿廿轻叹一声,“皇上若一个不留,也是不妥。否则便倒应了那些人的流言,说我原本是要将若若留在宫里的如今若若指给了睿亲王家,那我就干脆别人都不让留了。” 皇帝这才皱眉,看向那花名册。 八旗秀女,自以镶黄旗为“首旗”。而镶黄旗内,又以家世门第为先后次序。 按着先祖的功绩,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排在镶黄旗、乃至所有排单之首,皇帝一眼就先看见了这两家的几个被留牌子的女孩儿。 皇帝皱皱眉,“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的便不必留了。安常在之父就是今届的信勇公,有她在宫里,朕已是够了” 皇帝将排单阖上,放到廿廿手里,“既然总要留,便留你们家的女孩儿吧。朕说过,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就是好就这么定吧。” 皇上的话,倒叫廿廿舒了一口气。 原本留不留祗恪,廿廿心下还有推敲;可既然是皇上圣断,那便也尘埃落定了。 次日,皇帝便下旨“向来挑选秀女,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之亲姊妹,俱应备挑,于体制殊有未协。嗣后自嫔以上,其亲姊妹,著加恩不必备挑。户部、内务府,即遵照办理,著为令。” 自此以后,嫔位以上主位的亲姐妹,便可免了进宫挑选 这后宫里,便再也没机会出现如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姐妹二人的故事去。 皇上旨意传遍六宫,傍晚六宫来给廿廿请安时,便总逃不开此事去。 “昨儿刚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的三妹被指给睿亲王家了,结果皇上今儿又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这可真有点儿意思哦。”莹妃自是最闲不住嘴的那一个,“皇后娘娘,您说皇上这道旨意是不是下晚了若能早些下,还免了三格格这一年的折腾去了。” 廿廿缓缓眨了眨眼,“莹妃是不是替我遗憾,我们姐妹不能重效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从前的故事去了” 莹妃尴尬得“哈”了两声,“瞧皇后娘娘说的,这事儿皇后娘娘自己心里遗憾就罢了,哪儿就轮到妾身了总归不管皇后娘娘有没有姐妹重效当年那故事,总归都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家里事。” 廿廿点点头,“莹妃这些日子的气色,可好些终究妇人气血双虚的话,难免日常头晕目眩,失眠健忘。” 莹妃紧咬银牙,“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身的身子好着呢别说失眠健忘是没有的,如今倒连头晕目眩都没有了” 廿廿点头,“那便是太医们尽心。快,传我的谕旨,叫奖赏莹妃宫里的当值太医去。” 月桐忙接旨,“奴才这就叫五魁去传话。” 廿廿含笑点头,“叫他们日后更尽心竭力伺候莹妃娘娘,务必将莹妃的身子都调养好了,除了病根儿去,我到时还有重赏” 月桐欣然答应一声,这就出去传旨了。 莹妃气得说不出话来,忙盯了淳贵人一眼。 她如今年岁大了,更要紧的是已然落下了气血双亏的毛病,是绝无可能再怀上孩子的她所有的期望,便都在淳贵人这儿了。 淳贵人也不负莹妃所望,幽幽道,“既然皇后娘娘的三妹已经指婚睿亲王家,那小妾倒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今届秀女挑选,宫里还会留人么” 这自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便都望向廿廿去。 534、仿佛有恨 , 534、 廿廿淡淡一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铮铮有声,“淳贵人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你是贵人,这样的话也是你该向本宫问的” 廿廿高高抬起下颌,“莹妃是宫里老人儿,比本宫还更早进宫伺候皇上,故此本宫自对莹妃尊敬有加。况且今年二月间,本宫要为颖贵太妃侍疾,那八旗秀女挑选的事儿,本宫本就托付给了諴妃和莹妃二位去。莹妃是有份、有职。故此,这话,莹妃问得;本宫也自然要回答。” “可是淳贵人你呢,身在贵人位分,跟着莹妃在延禧宫里勤修内职才是你该做的。至于秀女挑选,留谁不留谁,跟你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还是好好儿跟着莹妃勤修内职吧,本宫今儿姑且给你一次机会,暂不与你计较;若你再忘了本分,那本宫就也帮不了i了” 淳贵人紧咬嘴唇,一双眼睛里泪珠儿打转,却终究不敢再说话。 莹妃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望一眼淳贵人,缓缓道,“皇后娘娘既说,这话我问得,淳贵人问不得;那好,我便要将淳贵人的话儿再问一遍今年后宫里,皇后娘娘可还留人啊” 廿廿自不意外,凝眸轻哂,“莹妃又要替我遗憾一场了是吧莹妃不同于淳贵人,身份贵重,便是我也要敬让三分所以,莹妃姐姐说,本宫怎么舍得让莹妃姐姐一再地替本宫遗憾呢” “故此,本宫便是为了莹妃姐姐,也一定要挑选一个妹妹留在宫中皇上已是定了,选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入内,与众位姐妹为伴” 莹妃懊恼地回到延禧宫,这便赶紧设法召舒舒入内,探听这一届留牌子的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女孩儿的虚实。 莹妃却不知道,此时舒舒正有些心烦意乱。 她阿玛布彦达赉病了。 原本,因睿亲王淳颖薨逝,原本由睿亲王担着的差事要转给旁的大臣来兼任,她阿玛布彦达赉因此由镶红旗的满洲都统而转为正黄旗的满洲都统,更见皇上的重用。 可是,她的阿玛并没有因此而人逢喜事精神爽,反倒病情颇有一日重似一日的趋势。 她额娘先慌了神儿,请了大夫,乃至太医,却都找不出病根儿来。 按说布彦达赉是武将,身子的根基原本比一般的文臣要好得多,可是这病来如山倒,却竟怎么都找不着病根儿了。 便有太医私下里与乌雅氏说,这病怕是出在心里。 乌雅氏这便小心地登了廿廿母家的门拜访,跟廿廿的阿玛恭阿拉询问布彦达赉公事上可有不顺心布彦达赉是步军统领,恭阿拉是左翼总兵,两人平日一同在步军统领衙门办差,又是同族,自是了解。 可惜,连恭阿拉都说,近日步军统领衙门并无大事。 乌雅氏又小心翼翼地在家里查了,也没瞧出来有什么事儿能让自家老爷劳心伤神到如此地步去。 最后,她便不由得想到,老爷这病是从九月跟着二阿哥去西陵谒陵回来之后便发起来的。 二阿哥既是皇子小主子,又是自家亲女婿,这两个身份却本身又是矛盾的虽说是女婿,却隔着主子与奴才的天地之别,倒更叫人为难。 乌雅氏便也担心,会不会是二阿哥在途中因了什么事儿而呵责老爷了去,让当岳父老泰山的老爷这便有苦难言,而郁在心里了 可是这话她没处问去,更不能直接跟老爷问出来,她这便借着冬至节进宫看望舒舒的当儿,委婉地与女儿说了,想让女儿设法弄个明白。 倘若翁婿之间当真有点儿什么不高兴的,叫舒舒总归设法居中给将疙瘩解开了去才好。 舒舒得了这个信儿,自不敢怠慢,这便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两个月去。 可是,自家阿哥爷的掩饰太好,从表面上她半点都看不出阿哥爷有哪儿不高兴了。 她又苦于不敢直接问出口,这便心下一日一日地煎熬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偏她阿玛又是个要脸儿、好面儿的,明明病了,却不肯请假回家歇息,更不肯叫人看出来他病了。也正因此,皇上又将正黄旗满洲都统的差事交给他阿玛的时候,才那么毫不犹豫。 舒舒倒也明白他阿玛的想法儿唯有要强,才能赢得皇上的信任;不辜负皇上一个一个的任命,也才能稳定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阿玛这样,又何尝不是为了她这个女儿去 再者,阿玛不想叫外人看出他病了,便也是不想叫人联想到他随二阿哥出外谒陵途中发生过什么,不想叫人猜疑是他们翁婿之间出了什么矛盾去。 可是这样一来,她阿玛的身子来不及休养,病情便会每况愈下,叫人束手无措。 在这样的心境之下,这一回莹妃的传召,她入内也是有些迟了。 便是坐到了莹妃的对面,两人说起话来,也时而有些走神,回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这是舒舒从来未有过的,倒叫莹妃心下颇有些嘀咕。 莹妃悄然唤过星镞来,低声问二阿哥所儿里近日可有什么事儿。星镞想了想,遂也摇头,“不曾听说。” 舒舒阿玛生病的事儿,本不想叫外人知晓,故此星镞等自不知晓。 既然没事儿,那舒舒在她面前摆出这样一副模样来,便叫莹妃心下颇有些不高兴了。 “皇后娘娘说,皇上已经下旨,说还要留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在宫里二阿哥福晋,你说说,你瞧着你们家那几个留牌子的格格里,哪个像是正主儿啊” 舒舒倒是出自真心道,“不管是谁,只要不是皇后娘娘那位亲就成。旁人,倒都不要紧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莹妃得不着自己想要的答案,舒舒心下则是记挂着阿玛的事,两人终有些对不上盘。 莹妃也懒得再耗神,便放了舒舒回去。 淳贵人进来陪她说话儿,莹妃便有些按捺不住怒意去,“我倒不明白,那二阿哥福晋如今怎么又忽然换上另外一副面孔去了怎么着,她当自己的翅膀儿硬了,竟不用我帮衬着,以为凭她自己就行了” 淳贵人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因为她也听说了宫里又要进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她便以为她另外得了助力去” “不过仿佛也说不通啊便是新人进宫,充其量位分不过是贵人,再说年纪也就是十几岁的模样,总归超不过十七岁去这样的人就算进了宫,短日子内,又能帮得上她什么去呢” 莹妃也眯起眼来,“说的何尝不是” 淳贵人摇摇头,“又或者凭着她们母家的地位,那新进宫来的,有可能一进宫就是嫔位” 淳贵人面上出现担忧之色,便是一拍手,“倘若如此的话,那倒是要另当别论了” “如今后宫里,唯有皇后与諴妃和莹妃娘娘二位妃位嫔位空缺。若新进宫这位,能一进宫就封嫔的话,那倒是了不得了” 一进宫就封嫔的事儿,在大清后宫里从来就不少见。别说封嫔,就是一进宫就封妃的,也不是没有。 莹妃便不由得紧眯起双眼来,“对啊,要不然皇后今儿怎么那么得意,还说什么要重效当年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的故事来。若进宫的只是个贵人,要熬到多少年才行可是倘若一进宫就封嫔的话,那倒是就不能不加着小心了。” 淳贵人叹了口气,“这般看来,从前满后宫的人都只盯着皇后娘娘的去,倒是错了皇后是利用她,做了个障眼法儿,背地里是选出个更得力的人来了吧” “也是,若是自己亲的话,总归有些手段倒是舍不得使出来的;而如今选的是个族里的女孩儿,那便倒不用太多的顾忌了” “皇后娘娘自己现在本来还年轻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若再进来个更年轻的,完全在皇后娘娘掌控之下的那这姐妹两个一起把持着皇上,那这后宫还有谁有机会挨皇上的边儿去那这后宫,当真就只是她们钮祜禄氏的天下了” 莹妃眯眼想了想,“可是这又干二阿哥福晋什么事儿她在我面前摆出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又为何” 淳贵人想了想,“或许当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钮祜禄来” “原本二阿哥福晋跟咱们一样担心,皇后会趁机从今届秀女里选人指给二阿哥去,分了她的宠;甚或,皇后就会将她自己的三妹给指过去可结果,这事儿却并未发生,倒叫二阿哥福晋因此而对皇后娘娘放下了心去” “甚或有没有可能,皇后娘娘也借再选钮祜禄氏进宫,来跟二阿哥福晋换取了信任去如今的情势,无论是后宫,还是二阿哥所儿里,也的确都已经是她们钮祜禄氏的手拿把掐了。” 莹妃不由得咬了咬牙,“二阿哥福晋她竟肯更相信皇后去,而放弃我她难道忘了,三阿哥如今是二阿哥储君之位的唯一威胁” 淳贵人幽幽抬眸,“若皇后娘娘就是以此为条件,来跟二阿哥福晋做了交易呢总归她现在已经是皇后,并且深受二阿哥的爱戴,故此来日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后。不管登上皇位的是不是她自己本生的三阿哥,她都是寿康宫的主人,没人能改变得了。” 莹妃手中的茶碗,“啪”地就砸在了桌面上。 “我绝不准,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淳贵人垂下眼帘,“那娘娘便得早些防备才好。这后宫里,钮祜禄氏太多了不能再进来一个直接就封嫔的钮祜禄氏去,否则,就更没别人的地儿了。” 十二月,即将过年。 今年便仍是在国孝期间,但是因正月里诸多祭祀大典,故此皇帝也下旨,他自己和文武百官在典礼之时,可穿蟒袍。 蟒袍便是“花衣”,最是鲜艳灿烂。这般蟒袍重着,倒叫这宫里内外的哀肃之气消散了不少去。 这也仿佛预兆着,国孝之期即将过去,嘉庆朝的宫廷与天下,将回到正轨来。 大年初一,皇帝便为了祈谷于上帝,入斋宫斋戒三日。 初四日,皇帝在南郊行祭天大礼,礼成之后才返回宫中。 便也在这一日,宫中“惊闻”二阿哥绵宁福晋之父布彦达赉,竟然溘逝 别说朝野上下都十分惊讶,便连皇帝都在旨意中难掩惊愕原来布彦达赉只是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才没来当值,皇上还派了御前侍卫,带着太医前去诊治。 这才几天,竟然人就没了。 皇帝派布彦达赉的侄儿、公爷明安送陀罗经被;又叫二阿哥绵宁次日前去代替皇帝奠醊。 除此之外,皇帝命舒舒当日就回家,亲自送其父装殓。等发引下葬之日,还叫舒舒回家去送 皇帝对这位亲家十分礼遇,只是布彦达赉的死还是突然了些,连廿廿得了信儿都半晌没回过神来。 终究是一家子的亲戚,当日擒获和珅的时候布彦达赉还出过大力,廿廿这便也派了总管太监四喜携了丧仪,亲自去布彦达赉家赐奠。 四喜回来复旨,倒说起一件有些特别的细节说二阿哥福晋回去亲自看视她阿玛小殓之时,虽说哀伤落泪,却竟然只是定定地站着,并未如其他的家人一般的呼天抢地。 “奴才甚至觉着二阿哥福晋的眼中,仿佛凝着一股子劲儿。有些冷,甚或有些恨”四喜摇摇头,“这又是怎么说的呢二阿哥福晋这是恨谁啊总归不能是恨她自己个儿的阿玛吧” “恨”廿廿也不由得挑眉,“难道说,她认为她阿玛的死别有内情” 廿廿心下计较的是,布彦达赉是忽然死的,怕是公事上有些什么。 而一来布彦达赉是天子近臣,会有人想到皇上那儿去;二来衙门办公的时候,是与她阿玛恭阿拉在一处别再将她阿玛给牵连进来。 “那便多留些心,留神她究竟都在什么场合,或者什么人面前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来” 今天出门,晚上写稿晚了,让大家久等了哈,明天一定早点儿 535、华妃 , 535、 许是因了布彦达赉的溘逝,叫皇帝痛惜之余,更为重用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 皇帝先是调三房的原兵部尚书傅森为户部尚书,管钱粮;接着又将布彦达赉生前最要紧的差事步军统领,交给了布彦达赉的侄儿、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世袭公爷明安。 这便将京中的钱粮与防卫之事,全都交到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手中。 母家如此受皇帝倚重,自是廿廿身为皇后地位的体现。 钮祜禄氏一门的煊赫,便叫人私下里不免议论起两位皇后娘娘的不同来孝淑皇后母家,终究是没法儿跟钮祜禄氏相比;唯有一个受重用的兄长盛住,这还给罚到西陵去监督皇陵工程去了。 子凭母贵,没有母家半点支撑的二阿哥绵宁,地位不由得越发叫人悬心了去。 而后宫,众人又都已经知道,即将又要有一位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进宫一时间,这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全都是钮祜禄氏、钮祜禄氏 这样的气氛压得莹妃有些喘不过气来。 淳贵人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仿佛洪钟一般倘若趁着钮祜禄氏风头煊赫、一时无两之时,皇上要真是将那即将进宫的钮祜禄氏进宫即封嫔了,那该如何是好 倘若只是个贵人,还好说;可若进宫就是嫔位,距离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妃位便只有一步之遥了到时候,在上下两位钮祜禄氏的夹击之下,她的处境自更艰难了 更何况,那二阿哥福晋忽然变得若即若离的,倘若二阿哥福晋当真又回归她们钮祜禄氏去,那她便所有的打算都落空了。 她现在,整个后宫里,唯一还能用的棋子便只剩下淳贵人一个。 这日早晨请安,莹妃便忍不住问,“按着宫里的老例儿,三年一届选秀之后,宫里既然要进新人,那原有的众人,位分便自该动一动的。” 廿廿缓缓抬眸,“动,自然是要动的。莹妃你怎么忘了,你自己便是啊。皇上还未正式下诏,正好儿等着今年呢。” 莹妃不由得一笑,“皇后娘娘抬举了,我一个老人儿,如何能代表整个后宫去呢再说,我方才说到的是新选秀女进宫之事” 莹妃环视四周,“现如今咱们这后宫里,人是不算少了,但是高位的却还是皇后、諴妃和我这三个这便不合适吧天子统御六宫,以训导天下,可现在只有咱们三宫,配不上啊。” 她瞟着廿廿,“以皇后娘娘的中宫之德,想必已然向皇上说过了吧便是皇后娘娘自是升无可升,諴妃和我也都难以再有生养,故此这妃位也算到头了可是这眼巴前儿的,还有这么多年轻的贵人呢,总该有晋位的才是。” “更何况嫔位已经空了许久了,也是时候该晋几位贵人为嫔位了才是。” 为了防着那即将进宫的小钮祜禄氏,避免后宫里也成为钮祜禄氏一家独大的局面,莹妃此时关注的焦点只在嫔位之上。 “皇后娘娘心下可已经有人选了若皇后娘娘还没打定主意,妾身这儿倒是有人要举荐的。” 廿廿静静抬眸,“哦莹妃要举荐谁” 莹妃便伸手拉过淳贵人的手来,“妾身要举荐的,自是淳贵人” “且不说这几年淳贵人在宫里恭谨娴雅,单说如今这些贵人妹妹里,淳贵人在皇上那儿也是拔了头份儿的这便不管从哪儿论,贵人里但凡该有晋位的,也必定该有淳贵人一个。” 莹妃举荐淳贵人,真是半点悬念都没有,在场众人都只是看一看罢了,心下并无波澜。 淳贵人早站了莹妃的队,甚至不惜当堂与皇后做对去,这已是日子不短的事儿了,大家谁不是心知肚明呢。 可是几日之前淳贵人才帮腔莹妃,又当面得罪过皇后,皇后此时能答应叫淳贵人晋位,那才奇怪了。 果然,廿廿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没有笑意,只是轻哂。 “贵人里若有人该晋位,就轮到淳贵人了”廿廿眸光向上,都懒得看莹妃和淳贵人似的,“莹妃可真是身边儿有了新人,便忘了故旧啊莹妃说方才那番话的时候儿,又将春贵人置于何地了” “春贵人是皇上从前潜邸的老人儿,若是贵人里有晋位的,也自然是春贵人先晋位才是。” 廿廿说着,眸光终于朝莹妃那儿一转,“想当年春贵人也曾是莹妃你房里出来的人你怎地如今不想着她,倒只顾着新人去了” 皇后如此冷言冷语,虽说是冲着莹妃去,也表达了皇后对淳贵人的不待见,这原本是众人已经想到的但,这话又何尝没有令春贵人刺耳的去 如今皇后与春贵人的关系是越发的扑朔迷离,倒叫后宫众人日益的有些看不懂了。 春贵人果然有些坐不住,这便轻笑一声道,“皇后娘娘不必如此,小妾也没有那个拔尖儿的心小妾去年刚解了禁足,小妾在皇后娘娘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小妾自己心里头有数儿” “小妾啊,是不敢指望莹妃娘娘抬举,也更不敢巴望着皇后娘娘抬举了。” 廿廿却倏地一挑眸,“春贵人这话却是说早了谁说本宫一定不抬举你了” 廿廿说着,目光不轻不重地在淳贵人面上打了个转,“若将春贵人与淳贵人两人摆在一处,那本宫倒是首推春贵人的。谁叫春贵人乃是皇上潜邸里的老人儿,从年岁上算是跟莹妃一样的资历,我这个当皇后的也自当该一并敬重。” “若皇上也允准,今年贵人里也有晋位的话,那倒是春贵人的。淳贵人么,还年轻,况且还没正式侍寝,更没有子嗣之说这便不急,再等等就是。” 众人都屏息听着,没人敢说话,甚至贵人们都不敢抬眼看。 可是人人心中有杆秤,都听出是皇后故意借莹妃身边儿旧人春贵人来打压新人淳贵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所为的自然还是要抑制淳贵人的风头,宁肯抬举多年不受宠的老人儿,也不肯给年轻新人上升的机会,以此来堵莹妃的嘴。 莹妃登时恼了,“皇后娘娘,话却不是这样说” “那怎么说啊”廿廿眼珠儿转得极缓,半晌才又转到莹妃面上去,“莹妃你倒说说看。” 莹妃咬了咬牙,“后宫凡事都讲规矩,或者尊卑有序,或者先来后到皇后娘娘说的自然有理,春贵人的确是皇上潜邸旧人,如论资历自然是在淳贵人之上得多了。” “可是皇后娘娘却不要忘了,淳贵人进宫初封就是贵人,而淳贵人进宫之时春贵人却还是春常在啊春常在以常在位分进封的贵人,与淳贵人这般初封就是贵人的,这便是尊卑有序了。” “皇后娘娘既然要抬举春贵人,这自然有皇后娘娘的道理;可是既然皇后娘娘要抬举春贵人,这便没有将排位在春贵人之上的淳贵人给漏过去的道理” 廿廿眯起了眼,仿佛一时间也被莹妃给刺中了要害,倒没话反驳了。 是啊,毕竟淳贵人是一进宫就封的贵人,乃为八旗秀女的身份;春贵人是晋位的贵人,是内府旗下的包衣女子啊这尊卑有序的规矩,在这后宫里,自是头一份儿的。 “这话儿今儿就先说到这儿吧,”廿廿缓缓抬起眼帘,“回头我会与皇上商量,春贵人和淳贵人两个,我都会在皇上面前提。可是至于究竟谁晋位,谁得等着,总归都要看皇上的定夺,你们谁在这儿着急,都没用。” 莹妃轻哼一声,“只要皇后娘娘别忘了今天的话儿,当真在皇上面前提到淳贵人那就够了。” 莹妃有信心,凭淳贵人几度进出养心殿,她是亲眼看见皇上饮下淳贵人所烹之茶时,眼中并不掩饰的赞赏的。 春贵人不得宠,况且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哪里是年轻貌美的淳贵人的对手。皇上也是人,自然会先选了淳贵人的。 在皇帝颁布完这道重用钮祜禄氏大臣的旨意,仅仅隔三天,皇帝便又正式下旨,册立廿廿为皇后。册封典礼在四月十五日举行。 皇帝这是第二次册立皇后,但是态度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当年册立孝淑皇后之时,皇帝曾奉乾隆爷敕旨,不颁诏天下;而此次册立廿廿,皇帝决定“违抗”乾隆爷留下的规矩,重为立后大典而颁诏天下。 颁恩诏,不仅是令天下百姓皆知,甚至也要派使臣传谕四方,令各藩属国皆知晓。 以此礼,来论定皇后身为国母的身份,而不仅仅是皇帝一人之妻立后乃是国事,并非家事。 与正式颁诏册立廿廿为皇后同日,后宫位分也随之晋封。 首先是目下为寿康宫之首的婉太妃,已然八十六岁,尊封为婉贵太妃。 其次才是当今后宫里的晋升莹妃正式诏封妃位,不过却改了名号,称为“华妃”。 淳贵人晋为淳嫔;春贵人也进封嫔位,也同华妃一样改名号,为“吉嫔”。 两位改了名号的内廷主位,华妃的“莹”到“华”,一个是“光华的、光润的”,一个是“华丽的、秀美的”,意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而吉嫔的“吉”字,则是“祥瑞的”、“机灵的”之意。“祥瑞”之意倒还罢了,字面上与“吉”这个汉字本身倒也契合;可是满文里这个“机灵的”却有点儿特别了想吉嫔的年岁与性子,竟然被赐予了个“机灵的”封号,倒叫不知就里的人颇有些一头雾水去了。 宫殿监传旨太监将旨意传遍六宫,廿廿接罢了圣旨,回到殿中便是静静微笑。 她不是为了自己微笑,也不至于是为了婉贵太妃终究两位的身份已经在这儿了,先已有实,随后得名而已。 她笑的是两位嫔位的进封。 “收拾收拾,一会儿她们会来道贺。”廿廿吩咐。 月桂轻轻眨眼,“奴才猜,华妃必定是头一个就兴冲冲地赶来的。今儿她可双喜临门,如愿以偿了。” 廿廿半垂眼帘,“难得她高兴,且叫她高兴一回吧。想想这些年,她已经有好久没有高兴过了而这一次高兴过后,就不知道她是否还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月桂也是轻轻敛起了笑容来,“路都在自己脚底下,怎么走,端的都看自己。时间还有的是,机会更是随时都摆在眼前,可是若她非要一意孤行,偏要行差踏错,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少顷,门口值房的太监来报,新封的华妃带着淳嫔已是先到了。 廿廿与月桂相视一笑,廿廿嘱咐,“好歹今儿是她们的好日子,你便亲自去门口儿迎迎。” 月桂点头,“自是应当的。奴才这就去。” 众位嫔妃入内,行礼如仪,各自落座。 华妃最是高兴,兴高采烈道,“要不说皇上就是皇上呢,圣心高远、圣目如炬吉嫔是该进封,可是皇上也绝没忘了尊卑之别,这般将淳嫔一并进封了” 她目光扫过众人,“想必大家伙儿在各自接旨的时候儿,也都该听清了,在二位嫔位的诏封次序上,淳嫔依旧排在吉嫔之前” “如今嫔位上,就这么二位,那淳嫔自然就是嫔位之首” 更叫她心下欢喜,只是不说出口的是皇上已经亲封了两位嫔位,那以皇上的性格,便不至于紧跟着再封一位嫔位了。也就是说那新进宫的小钮祜禄氏,至少不会一进宫就封嫔了 只要那小钮祜禄氏进宫还只是贵人,那就无妨。一个贵人想要跟皇后联手把持后宫,还需要熬许多年才行当然更重要的是,贵人若得进封,若不想熬太多年,唯有先有所出。 廿廿淡淡道,“华妃说得有理,既然淳嫔如今为嫔位之首,那倒不宜继续跟随华妃居住延禧宫了。不如另居一宫吧。” 淳嫔闻言却腾地站起来,下意识捉住了华妃的手臂,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 “回皇后娘娘,嫔妾还想继续跟随华妃娘娘居住延禧宫,不必挪宫。” 536、她的天下 , 536、 “这怎么行”廿廿却挑眸,面带不悦,“虽说这后宫里因住处有限,便是两位妃位合住一宫的,都并不罕见;但是本朝,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后宫里的人倒不多,嫔位以上就更是只有这么几位。” “那便自应嫔位以上各居一宫,率领宫中贵人、常在,以为表率。” 淳嫔赶紧行礼道,“嫔妾忝居嫔位,然则进宫的时日却还短,许多宫中规矩尚不熟悉,还不懂该如何率下故此嫔妾想继续跟随华妃娘娘居住,以学习率下的本事。” 廿廿目光掠向华妃去,“哦华妃既抬举你进封嫔位,怎地却没提前就教会你如何来做一个嫔位么想你与华妃一同居住延禧宫的日子也不短了,竟也没能从华妃那学到什么” “那究竟是华妃教你不尽心,还是你学得不用心去” 华妃听不下去了,不由得轻笑一声,“怎么妾身听来听去,听出来的都是皇后娘娘就是不希望淳嫔再与妾身一同居住了呢妾身就纳闷儿了,淳嫔与妾身一同居住,究竟碍了皇后娘娘什么眼去” 廿廿眯眼望住华妃,“怎么,淳嫔已然进封嫔位,可是华妃还是洗完淳嫔继续与你同住么她已然身在嫔位,完全可以另居一宫你倒并不乐见其成” 华妃耸耸肩,“这不是妾身乐见其成不乐见其成的事儿,而是这就是淳嫔自己的心思不是么皇后娘娘既然身为六宫表率,又何必非要强人所难呢” “况且,今儿好歹是淳嫔刚得进封的好日子,皇后娘娘总也不该惹她掉眼泪不是要不,倒叫人心下以为皇后娘娘压根儿就看不得淳嫔进封呢” “可这是皇上的旨意不是皇上都已经下旨了,皇后娘娘还如此不愿意那就分明是皇后娘娘对皇上的旨意,也心有不满呢。” 諴妃都听得皱眉,忙道,“华妃今儿又何尝不是你的好日子你能进封妃位,何尝就不是皇后娘娘的抬举了你又何苦说这样的话去” 华妃淡淡瞟了諴妃一眼,此时两人并列妃位,她已经完全不再将諴妃放在眼里,“此一时,彼一时。我今儿这又没什么新鲜的了,不过是换了个名号而已;封妃是老早之前的事儿了” “再说皇后娘娘此时的心境,也已经与当初,全然迥异了吧” 廿廿轻哂,“华妃不愧是宫里老人儿,资历都还在我这个中宫之上,故此便在妃位,教训起我这个中宫来,都毫不犹豫,且头头是道。” 华妃也是面色一变,赶忙行礼,“妾身不敢只是就事论事,说的是淳嫔住处的是儿罢了。” 廿廿点头,“好,今儿话既已说到如此地步,再多说便伤了和气了。今儿既然是华妃和淳嫔的好日子,也好,本宫就允准了你们二人的所请淳嫔晋位,不必挪宫,依旧随华妃居住延禧宫就是” “只是一宗挪宫不是小事,各种零零碎碎,颇为大费周章今年本来本宫已经知会内务府预备好了,可是淳嫔不愿挪走;那以后淳嫔便是有一天想要挪动了,还要另外折腾一番的话,那本宫可不似今天这样好说话了。” 淳嫔破涕为笑,赶紧行礼,“嫔妾必定不会的,嫔妾愿始终追随华妃娘娘左右以后必定不会因此事再到皇后娘娘面前来叨扰娘娘。” 廿廿静静垂下眼帘,“好,今儿你有这话,便众位姐妹都听着呢,也不怕你来日给忘了。” 淳嫔谢恩回座,禁不住欢喜,伸手与华妃握了握。 廿廿啜了口茶,缓缓道,“淳嫔虽不愿挪宫,且由得她去;吉嫔既然已经居钟粹宫,便也不必挪动了。” “华妃与淳嫔、吉嫔各回本宫,受本宫太监、女子行礼去就是。” 华妃带着大获全胜的喜悦笑容,携着淳嫔,扬长而归。 諴妃颇有些不放心,最后才走,握着廿廿的手安慰,“华妃她,真是位分越高、资历越老,越糊涂了难为你如此年轻,便位居中宫,还要如此迁就她。” 廿廿含笑点头,“姐姐别担心,她这性子又何尝不是多年已然如此了我早已看得明白,故此心下便也没什么受不了的。” 月桂亲自送諴妃离去,月桐带人来收拾茶碗,不由得摇头而笑,“主子,方才这一出戏,可真够热闹。奴才在下头啊,都快要忍不住乐了。” 廿廿便也轻笑一声,“执迷不悟的,只是戏中人罢了。自己唱念做打得热闹,殊不知,台下坐的全都是看戏之人。” 二月春分,朝日大典,皇上按例遣王代行。 从前数年,皇帝指派的都是肃亲王永锡;甚或,就连此前肃亲王永锡私下给三阿哥绵恺呈进陈设玉器而获罪之时,紧接着来的朝日大典,皇上还是派了永锡去代他行礼,引得朝野大哗。 今年,皇帝终于肯换了个人。不过这个人选,皇上选得也颇为耐人寻味。 皇上此次选去行朝日大典的王,不是旁人,正式新任的克勤郡王尚格。 前任克勤郡王恒谨极少担任如此重任,后来终究闹出冲撞皇后轿辇之事;而这位新任的克勤郡王尚格,一袭爵就得了皇上如此重的差事,可见皇上心中那杆秤的高低偏向。 尤其,这朝日大典一向是被认为是皇后一脉的肃亲王担任此时换成的这位新克勤郡王,也颇有已经投靠皇后麾下之态了。 一个恒谨的去留,皇后掌心翻覆之间,已经将克勤郡王家收入了囊中。 再加上此前就是皇后一脉的肃亲王家、因皇后三妹指婚而多出来的睿亲王家八大世袭罔替王家,皇后已经网络了三家在手,已然近半。 虽说睿亲王淳颖刚刚薨逝,可是皇上并不似其他王家袭爵总要等上几个月,皇上是二月里随即就抬举了淳颖的三个儿子长子宝恩,袭睿亲王爵; 次子禧恩,著在乾清门行走;三子惠恩,赏头品顶戴,继续在上书房读书。 睿亲王家几位子嗣的年纪虽还都不大,但是皇上这一抬举就是三人。按着这个数目,三兄弟里待得长成之后,总至少会出落出一个朝廷重臣来。 况且后头还有一位指婚了皇后妹子的四阿哥呢,只是如今年岁尚小;可是却也可以想见,来日所得地位,必定不逊于三位兄长了去。 若此,淳颖虽死,睿亲王家在朝中的地位,却丝毫不因之而削弱,更叫人不敢小觑。 此时的皇后,虽说只有二十五岁,可是既有母家名门撑腰,自己手中又攥了三家世袭罔替的王家,如此本事,已是叫人不敢不刮目相看。 二月忙完祭祀诸事,皇帝起驾恭谒东陵去。 因孝淑皇后殡宫还在京中,尚未发引,正逢清明节,二阿哥绵宁要给孝淑皇后行祭礼,故此二阿哥绵宁此番留在京中。 虽有绵宁留在京中,皇帝却也还是不放心,还是将廿廿留下,并不叫任何后宫随行。 渐渐地,皇帝越发养成了,一旦他出京,便总要有廿廿坐镇京中,他才能在外安心的习惯。除了廿廿,便是还有二阿哥绵宁在,他也不能放心。 圣驾离京,素旗如练。廿廿亲自送到宫门口,目送圣驾离去。 廿廿转身回宫,转身的刹那,二十五岁的皇后眼中的镇定、果敢,仿佛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位中宫皇后,而俨然是天子不在之时的天下之主。 此时皇上不在宫中,廿廿便没有了丈夫为倚靠,自褪去了身为女人、妻子的柔软,而越发刚毅外露。 舒舒远远望着,不由得侧眸看了绵宁一眼。 绵宁颇为敏感,皱眉回望,“你看什么” 他的福晋之前一直都在远远凝视小额娘,他知道;故此她凝视完小额娘,随即就来看着他,这动作颇叫他心头微紧。 舒舒摇摇头,“没看什么就是想看看,阿哥爷可瞧见皇后额娘此时的神情了阿哥爷若是看见了,又会做如何想” 绵宁微微眯起眼来,“你这又是何意” 廿廿轿辇已入内宫门,传下话儿来,叫众人各自散了。 绵宁与舒舒相偕回撷芳殿,长长的夹道,仿佛这漫长的人生。 “我只是想问阿哥爷,我阿玛也已经不在了,阿哥爷来日又要做如何打算” “嗯”绵宁谨慎回望,确定周遭并无其他人等,便眯了眼凝望妻子侧脸,“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舒舒悠长地叹息了一声,“额娘已经不在了,阿哥爷外家官职又有限,阿哥爷在外家唯一可以倚重的大舅爷,如今又犯错被贬去西陵了” “原本,好歹阿哥爷身边儿原本还有我阿玛在。我与阿哥爷夫妻一体,我的母家自然是全心全意支持阿哥爷可是如今,就连我阿玛也不在了。阿哥爷能倚重的两位外家长辈,死的死,贬的贬,阿哥爷便一个都指望不上了。” “可是此时阿哥爷再瞧瞧,皇后额娘麾下却渐渐人强马壮待得肃亲王家缓过气儿来,睿亲王家几个阿哥都长成了,那皇后才真叫羽翼养成,再难撼动了。” “有这样的额娘扶持,三阿哥稳稳当当地一天一天长大阿哥爷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绵宁眼中是超乎年纪的、也是舒舒一眼望不穿的幽远之色。 “皇后额娘,不仅是老三的额娘,也是我的额娘。你想多了。小额娘如今中宫地位日稳,我这当儿子的,只有欢喜,哪里要想别的什么去” 舒舒笑,不敢出声,也是出不来声,只是无声地笑得躬下了腰去。 绵宁蹙眉,“你笑什么” 舒舒摇头道,“阿哥爷到了这个年岁,竟然还这么想呢啊阿哥爷跟皇后额娘只差六岁,便是有母子名分,便是先帝爷和汗阿玛都叫她抚养你,可是你们之间又哪儿来的母子情分去” “亏阿哥爷到这会子了,还这么当真么阿哥爷也不想想,皇后额娘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她心里又怎么会将阿哥爷当做亲儿子去” 绵宁幽幽侧眸,“哦你是认为,小额娘心下不会当真将我当成儿子来看待” 舒舒迭声地哂笑,“阿哥爷想呢谁能将只比自己小六岁的,看成自己的儿子去更何况,我也还比阿哥爷大一岁呢” 绵宁神色难测地转开了头去,不再看舒舒,只是远远望着那仿佛无尽延伸的长街去。 成婚数载,舒舒却发觉,自己仿佛越来越看不清、猜不透自己的丈夫了尽管她比他还年长一岁 她只是仿佛觉着,她的丈夫在听了她方才这句话后,竟然并没有她以为的怒意 “所以,阿哥爷这会子还不赶紧替自己打算么大舅爷暂且指望不上,我母家怕是也暂且帮不上阿哥爷了阿哥爷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额娘手下势力一日一日坐大,阿哥爷得想法子了” “眼下,她还年轻,二十五岁的中宫独自坐镇京中,万事自都是不容易这便也正是阿哥爷设法削弱她中宫威信的良机阿哥爷不能再这么束手待毙了” “是么”绵宁霍地停下脚步,倏然回身,紧紧盯住舒舒,“福晋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凡事都替我想到前头去了福晋说,我现在该怎么做再在御花园里安排一出好戏,再让老三折腾一回去么” 舒舒一愣。她知道她没听错,她的丈夫眼中话中全是嫌弃 舒舒深深吸口气,努力抬高下颌,“我知道阿哥爷是想避嫌,可是趁着三阿哥现在还小,在他身上打主意的确原本是最好的法子啊” 绵宁没说话,却忽地笑了。 只是那笑意,在这早春的阳光下,却只显得更加的森然料峭。 “你忘了,因为那件事,小额娘有多久都不肯见我。她如何不知道那事与我有关我答应了小额娘,我在她面前发了誓只要我在,就不让他再出事” “你是想让小额娘她,再也不肯见我了是么你是想,让我的誓言连一个响儿都不如,是么” 537、如贵人 537、 看着如此的阿哥爷,舒舒倒又笑了。 她疲惫地摇头,向后退了两步,“阿哥爷我当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值得阿哥爷激动若斯” “如今情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阿哥爷怎地还会对皇后额娘抱着幻想去我与她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我应该比阿哥爷你更清楚,我们家出的格格,心性儿里该是什么样儿的” “我对她都不抱着半点的幻想了,怎么阿哥爷你还这么割舍不下再说你们两个只相差六岁,哪儿来的这么深厚到割不开、放不下的情分去” “再者说阿哥爷已经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古往今来的例子一个一个儿都明明白白地立着呢,汗阿玛在有阿哥爷这样嫡出的成年皇子的同时,再另立皇后,而且皇后自己还有子这就摆明了是汗阿玛根本就没将阿哥爷你放在心上” “我不得不埋怨汗阿玛一句,这当真是个昏招古往今来,但凡有成年嫡皇子,却又另立皇后,且皇后有子的个个儿都是一场宫廷祸乱,概莫能外” “或者咱们不说远的,就着睿亲王的事儿,就说说当年的多尔衮吧当年多尔衮之母阿巴亥乃为太祖皇帝大妃,使得太祖皇帝越发偏爱两名阿巴亥所出的幼子太宗皇帝在几大贝勒支持之下,为登大位,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绞杀阿巴亥” “唯有那当额娘的死了,当几个幼子才彻底没有了倚仗去;倘若那个额娘还活着,就算再剪除那几个幼子的羽翼去,也都还是不够的,因为那个额娘会再帮幼子重新培植羽翼的” 绵宁面色倏然苍白。 “这些事,我一个妇人都如此明白,阿哥爷你心下怎么会不明白自古以来,能登上大位的人,谁的皇座不是从血海中升起,谁不是一路踏着尸首走上丹墀的” 舒舒伸手想要碰碰绵宁的手臂,“阿哥爷我知道你想要那个皇位,你不愿意被三阿哥将那个曾经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宝座给抢走那阿哥爷你就得狠下心来才行。” 绵宁却没让舒舒碰到他的手臂,霍地扯开。 “这些话你别再说” 舒舒失望地凝着自己的丈夫,心下总是无法明白,自己的一腔真情,怎么就仿佛融化不了他心上的冰去他心上究竟为什么被冰封着那究竟是来自于什么缘故 难道,只是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孝期,他性子端谨,不敢越雷池半步,故此这才刻意冰封了自己的心去,特地不肯叫她们有半点靠近不成 舒舒深吸一口气,仰天望那默默随风飘过的流云。 无妨,她忍,她等就是 如今阿玛已经不在了,那她的夫君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依赖的男子。她已是他的福晋,她的命运已经这样注定了,没得改,她只能一条道往前走,一条道走到黑 好在他们还都年轻,那便不要紧,她还有的是光景等着他。 好在国孝期即将结束,待得正式行了释服礼之后,他心上冰封的理由便也再也都没有了,那他就也不会再继续这样拒她于千里之外了。 到时候,他们会小别胜新婚,等再有了几个孩子也许夫妻和美,便连今日的这一抹失落,都会忘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二月底,皇上谒陵归来。廿廿这边儿便也嘱咐祗恪进宫。 祗恪进宫当日,六宫嫔妃早已在储秀宫等待。除了廿廿和諴妃,她们还都没见过祗恪的面儿,心下都好奇这个祗恪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既然是皇后娘娘本家儿的格格,又是皇后娘娘亲自选中进宫的,那日后必定受皇后娘娘抬举。 这样的靠山,自是旁人比不起的;这位小钮祜禄氏来日的受宠,自是毋庸置疑的。 故此众人心下既带着好奇,却又带着更多的酸楚和不平,都翘首等着。 心下是暗暗巴望着,或许是个实在貌不惊人,又或者性子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的,那就好了。 到了定好的吉时,外头四喜拿捏好了既一脸喜气儿、又绝不笑出来的分寸,小步跑进来,禀道,“回皇后主子,选进秀女钮祜禄氏已在宫门外候传。” 廿廿点头,亲自起身,“众位姐妹们都移步正殿吧,今儿是她正式进宫,我得在正殿升座见她。” 既是升座,居中地坪上廿廿一张宝座;地坪下,左右分坐諴妃和华妃两位妃位。 此外众人皆站着,左右各以淳嫔和吉嫔居首。 早春的阳光明媚而耀眼,逆着光望去,祗恪踩着高底旗鞋,小心翼翼踏上台阶来。 由宫殿监引导太监搭着手,这方小心翼翼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来。 果然是端庄的闺秀,迈门槛的时候,肩膀端平,半点不晃。 廿廿早见过祗恪了,自没大家伙儿那么好奇,见她进来,已是先赞许地点头。 一旁太监早备好了拜垫,引导着祗恪在拜垫上行参见大礼。 廿廿含笑看着,待得礼成,赞许道,“别看你年纪小,这行礼的规矩当真是纹丝不乱,足见你家里教得好,你在宫里学规矩也学得好。” “快起来吧,我与你介绍快给諴妃、华妃等姐妹们见礼。” 諴妃、华妃以及淳嫔、吉嫔这几位高位的,倒是都安心地受了礼,也各自都将带来的见面礼送给了祗恪去。其余贵人、常在等倒都不敢受礼,或者避过一旁,或者也赶紧给回个礼去因她们心下都画魂儿,不知这位小钮祜禄氏进宫会封什么位分去。 贵人自是保底的,可是也说不定因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乃是第一功臣之家,直接就给封嫔了呢 一圈儿见礼完毕,廿廿这才起身,“在这儿说话拘束,咱们还是都退回后殿去吧。都是自家姐妹,国礼之后,就是自家的情分了。” 在廿廿率领之下,众人重又回到后殿,各自落座了。 廿廿叫月桐将赏给祗恪的座儿搬到她炕边儿紫檀脚踏旁。 廿廿亲自伸手拉了祗恪过来,“今儿你是主客,姐姐们都想多瞧瞧你,今儿也便不必那么拘着规矩了,且在我身边儿坐下吧。等皇上给你定了位分,你以后再按着规矩位次坐着去就是。” 諴妃先笑道,“可不是光是在前殿看了那么一眼啊,我还没瞧够呢。可挨着近些,叫我仔细看清楚喽。” 众人都笑,諴妃当真细细地看过了,抬眸看一眼廿廿。 廿廿明白諴妃的意思,便含笑道,“她的名儿跟我的名儿也像,我家三妹就说,这位妹妹倒不像是堂房的,倒像是我家的亲姐妹一般了。” 廿廿先说了,諴妃这才笑着道,“瞧着这小妹妹的五官相貌,倒当真有皇后娘娘当年的五六分模样儿去。” 廿廿一边含笑说着话,一边早派人去养心殿请皇上来。 华妃瞟一眼祗恪,不冷不热道,“想当年,咱们皇后娘娘刚嫁进宫的时候儿,也是这个年岁只是当年皇后娘娘嫁入宫中就是咱们皇上的侧福晋,倒不知道祗恪姑娘有没有皇后娘娘的福气。” 祗恪一怔,赶忙半蹲一礼,“皇后娘娘福泽深厚,乃上天护佑之人,小妾望尘莫及” 华妃不耐地翻了翻眼睛,瞟了一众贵人一眼,“不过你倒是比她们的命都好些她们三年前刚进宫的时候儿,也都跟你一样的新鲜、年轻;可是她们进宫来就赶上了孝期,三年竟是都白过了,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几回。” “你不一样,你进宫来就赶上孝期将毕,你赶着在最新鲜、年轻的时候儿,就能见着皇上了。” 这话听得月桐都直皱眉。 华妃前一句话,是故意让皇后主子不痛快;后一句,则又是让一众贵人们不痛快了。华妃这看似是与她自己无关,可是已经在“帮”祗恪树敌了。 幸好主子并不在意,唇角上还是隐约挂着微笑的。 果然,廿廿含笑道,“华妃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你怎么忘了淳嫔呢,她可也是三年前进宫的那一批贵人,如今不是已在嫔位之首” 淳嫔是华妃自己抬举的,华妃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抿了抿嘴,暂时作罢。 廿廿望向众人,“众位姐妹都别急。时光虽易老,但是只要有心,终会让每一寸时光全都只得托付;唯有甘心蹉跎之人,才会让她时光都白白老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下都若有所悟去。 廿廿说着又向华妃这边歪头看来,“在这方面,姐妹们该好好儿跟华妃学学。她是内务府旗下官女子的出身,刚进宫的时候不过是皇上潜邸的使女,身份比你们这些八旗秀女还都低些可是如今,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妃位主位。” 华妃险些心头一口老血吐出来。廿廿这句话,当真戳疼她了 只可惜,廿廿这话又没说错,她便是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起,只能咬了咬牙。 吉嫔在畔听着,轻哂了一声儿,“皇后娘娘说的,怕就是我吧。我与华妃娘娘一起进宫,可到了今日,方才到了嫔位我若能早跟华妃娘娘学学,今儿是不是也能高居妃位了” 华妃这才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冷笑道,“吉嫔,可真是急啊。想你从皇上登基初封为常在,这几年的后宫进封,你一路从常在进封贵人,再进封嫔位别人都落下的,你却是一次没落下,全赶上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正说着话儿,外头四喜亲自跑进来通传,说皇上已经近了。 廿廿忙率领六宫出储秀门相迎。 皇帝下辇,远远看看站在所有人最末尾的祗恪,点点头,“都进去吧。” 进内重又见礼落座,祗恪上前给皇帝行大礼。 这一刻的祗恪才真的紧张起来,整个人纵然极力克制着,但是却仍能叫人看出来,她已轻颤若寒风中的柳枝,一张小脸儿也是苍白得血色尽去。 廿廿在畔看着也是不忍,柔声道,“你年纪小,又是头一回见着皇上,心下敬畏自是应当的;可是你也不必太紧张。皇上是这天下最为宽仁之人,你且放开胆量就是。” 皇帝便也笑笑,“起来吧,回去坐着就是。月桂,给她端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祗恪这才赶紧回去坐下,抱住了热茶杯去。 皇帝倾身过来,轻轻握了握廿廿的手,“当年你刚进宫来时,实岁只有五岁,也没见你怕成这样儿。” 廿廿含笑道,“毕竟,这天下不是每一个女孩儿都是从小养狼的” 皇帝不由失笑,“你是说,爷总归比不上牙青可怖” 廿廿眨眨眼,“皇上不是比不上牙青可怖,皇上是比不上汗阿玛可怖。我那会子只顾着害怕汗阿玛了,见了皇上就只剩下亲切去了。” 皇帝不由得轻笑出声,将廿廿的手又捏了捏。 他自己打小儿就得了“宽仁”二字去,又因彼时上头还有继后辉发那拉氏所出的十二兄,以及纯惠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所出的好几位兄长去,他们的身份也都可称是嫡皇子,故此他从小也似养成了谨慎的性子去。 故此,他倒是更喜欢飒爽的女孩儿去。 譬如这养狼的小姑娘便是他今生仅见。 祗恪这小姑娘,相貌与廿廿颇有几分相似,年纪也是她当年嫁入他潜邸时一般大,且颇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去可是,这对他来说,却并未有什么惊喜去。 他想了想,“便封如贵人吧。” “如贵人”廿廿含笑念了一遍,“这个名号倒是别致,从前仿佛倒没见过这个字儿。皇上倒给我们讲讲,这个字用作名号,该做什么讲儿” 皇帝偏首望着廿廿,“如字,从清字来说,乃是顺从、恭敬之意她既也是你本家儿姐妹,朕便希望如贵人从此记着要恭敬、顺从皇后。” 廿廿心下一热,急忙起身,“叫皇上说的,妾身倒不好意思了。还请皇上放心,妾身一定照顾好如贵人。” 皇帝便也起身,“你们说话儿吧,朕还有事。” 明天请一天假,周一见 538、危机感 538、 “皇上既已给如贵人定了位分、名号,那接下来便也该给如贵人寻个住的地方儿了。” 恭送罢了皇帝,廿廿率领六宫重又归座。廿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一个一个将她们面上流露出来的小心思都收归眼底。 廿廿静静垂眸道,“原本,我是打算着,淳嫔进封嫔位,该从延禧宫搬出来。如贵人新进宫,应跟随一位宫里的老人儿居住,方能更好地修习内职,故此原本是想叫如贵人跟着华妃一起居住来着。” 华妃一听,便忍不住哼了声儿,“若说老,諴妃自然比我还老。她的翊坤宫不是一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儿住着呢么叫如贵人去翊坤宫跟着諴妃住,也就是了。” 廿廿自不意外,缓缓道,“亏华妃还说諴妃姐姐比你年纪大呢,我倒瞧着华妃近些日子怕又是气血两虚的病发作了吧,怎么记性又不如前了” “翊坤宫中,谁说只有諴妃姐姐一人居住了三公主、四公主此时都随着諴妃姐姐一起居住今年国孝期就将满了,等行完了释服礼,三公主和四公主就都该厘降了,到时候翊坤宫里自是多少地方儿都不够用。” 翊坤宫中从前就是住着十公主和德雅格格,如今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大了,本来都该早就厘降了,都是叫两个国孝期给耽搁了,故此廿廿做主,就叫两位公主随着諴妃住在翊坤宫,不必搬出去到兆祥所等处居住了,也为了让天家父女多亲近几年。 华妃翻了翻眼皮,“总归这后宫里空地方儿还多着呢东西十二宫,可是如今嫔位以上不过只有五人,自还有一大半儿的余份儿呢” 华妃说着,一扭头就瞧见了吉嫔去。 华妃便一拍手,“若说如贵人应当跟着高位居住,那吉嫔的那钟粹宫不正好儿空着呢么要说在宫里的年头儿,吉嫔比皇后娘娘您还多呢那将如贵人交给她去,想来是正合适。” 廿廿静静抬眸望向吉嫔。 吉嫔仿佛是不干自己的事,偏就在廿廿望过去的刹那,垂首喝茶。 廿廿便也点了点头,“华妃说得,倒也有理。便暂且这样安排吧,如贵人赐住钟粹宫,与吉嫔作伴。” 华妃心满意足,带着淳嫔回延禧宫。 路上,淳嫔小心翼翼问,“娘娘为何促成如贵人跟吉嫔一起住钟粹宫还不如叫如贵人跟着皇后娘娘同住储秀宫呢,那到时候看着她们这同族姐妹二人争宠,岂不有趣” 华妃轻哼一声,“你啊,都进了嫔位,这眼皮子竟还这么浅。” “一来,皇后所居中宫,你看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后中宫里要与其他嫔妃同住的这话便是一张嘴,就自然给怼回来了;” “二来么,那如贵人再是钮祜禄氏,如今却也不过只是个小小贵人,且才刚刚十四岁在皇后的威仪之下,能翻出什么水花儿来自是被压得死死的,你想看戏,还嫌太早了些。” 华妃眯眼望向北边儿的钟粹宫方向,“倒不如这时候先用这如贵人来探探皇后和吉嫔那边儿的水这两个人如今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咱们在一旁倒不容易瞧出个究竟来。” “那放个如贵人进去,从吉嫔对待如贵人的态度上,倒可猜出她的本心来了。” 淳嫔听得脸颊绯红,“多谢娘娘指教妾身当真是见识浅薄了。” 华妃轻哼一声,“倒也不是你的错。终究,你进宫也才三年,便是已在嫔位,终究都这三年还都在国孝期内,皇上都不召主位侍寝,这后宫里便也没有那么多争宠的手段叫你经历过,你又如何能历练出来呢” 说到这话上,淳嫔的脸颊便更红了些。 华妃瞟了她一眼,“如今新人都进宫了,你便是在我护着之下,得以在新人进宫之前就先得了进封嫔位去可是今年随着释服礼,皇上该重新召幸后宫了,你自己也得积极着些儿才行” “不过只是一个嫔位,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况且在这后宫里,你若没有孩子,便什么位分都是空的你得赶紧着抓住了机会去,早早地得了孩子,你在这后宫里的位分,才能坐得稳当喽。” “要不然,别看那些暂时被你给落下的贵人、常在们,现在是不如你,可是一旦她们得了宠,乃至有了孩子的话,她们虽是一个一个儿的全都踩着你的鼻子,登上你脑瓜顶儿去” 淳嫔面色微变,那抹绯红渐渐褪了下去,直至再无踪影。 华妃便轻叹一声,“我今儿走这一步棋,安排如贵人进钟粹宫去随吉嫔住着去,又何尝不是为了你打算” “那吉嫔如今不是要端着架儿么,那她就不能对那如贵人好了;只要她要继续这么端着,那如贵人就不容易见着皇上的面儿去。” “只要这局面成了,皇后便是想抬举如贵人,眼前一时半刻便也还办不到;那你的机会自然就来了” 华妃说着攥了攥淳嫔的手,“皇上自是喜欢你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将你抬举成后宫新人里第一个进封嫔位的。只要你抓住了皇上的心思,自己也肯上进一点儿,那这后宫年轻一辈里,就没人是你的对手。” 两人说着话,已是回到延禧宫。 当值的太医忙递牌子进内,要给华妃请平安脉。 淳嫔抬眸,正瞧见华妃眼底泛起的一股子嫌恶之色。 淳嫔忙道,“娘娘请太医进内吧,嫔妾先告退。” 按着宫里的规矩,嫔妃的身子状况那也都是各家的秘密,唯有太医和御药房的太监才知道,旁人是不方便打听的,更不方便在人家诊脉的时候儿你在旁边儿盯着看。 每位内廷主位的脉案都自成档案,唯有太医院、内务府大臣们才能见着,关乎着太医们的身家性命呢。故此你在旁边看着的话,太医也不好下方子了。 华妃倒有些不耐烦,“没事儿你且坐一旁陪我说说话见天儿对着他们几张老脸,连个话儿都不会说,我都烦” 宫内嫔妃没机会与太医单独相对,太医一来就是三位,一起斟酌商议;另外还跟着御药房的太监。进内诊脉就诊脉,也没人敢说闲话儿的,万万得避嫌才行。 淳嫔有些为难,“这个” 华妃哼了一声,“要不你就坐碧纱橱里头,这总归成了吧” 太医进来请平安脉,为首的是御医张肇基。请脉过后,三人说的都是套话,左右听着都是吉祥,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 华妃收回手腕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当真无碍怎么有人近来总是说我健忘呢” 几位太医小心地互相看了一眼,张肇基小心着回话道,“华妃娘娘的身子,早年因诞育公主,难免血气上是耗损了些儿。都说女子就是靠气血养着的,耗损过,难免多少会落下些儿病根儿去。“ “故此,华妃娘娘稍微有些偶有遗忘之类,实属正常,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 张肇基说着就开方子,“微臣这就为华妃娘娘开一剂方子不过华妃娘娘放心,绝不是药方子,只是代茶饮”,养血气的,娘娘放宽心就是。” 方子开罢,都没给华妃看,直接就递给了御药房太监。御药房太监殷勤地道,“奴才回头就交给御茶房去,叫他们仔细伺候着。” 太医和御药房太监走了,华妃却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声。 淳嫔这才从碧纱橱里走出来,小心望着那些太医的背影,轻声问,“娘娘这是” 华妃叹了口气,“你只道那张肇基是个御医,自是太医院里最厉害的,可是你不知道,他早年是伺候过咱们皇后娘娘的。” 淳嫔不由得惊讶,“皇后娘娘用的御医,不是那永泰么” 华妃哼了一声,“是那永泰,如今在皇后娘娘抬举之下,那永泰已是接掌了太医院了。平素不给咱们看病,专伺候皇上和皇后的。” “不过这张肇基,当年也是在撷芳殿当值过的,跟着那永泰一起最是个滑头” 原本当年在撷芳殿当值的太医,不止是给廿廿一人看诊,而是十五阿哥所儿里所有人的身子都是这几位太医看顾,就连华妃母女的病也都是这几位太医伺候的。 按说,原本在这几位太医眼前儿,众人的机会都是一样的。故此华妃当年也没少了设法笼络几位太医去。 除了那永泰因也是那拉氏,巧了跟廿廿外祖家连了宗,一下子成了廿廿内亲,这情分叫外人比不了了;这张肇基,华妃当年却是没少花过心思的。 可这帮子人说来说去也最是会看风头的,这张肇基,原本自是最买孝淑皇后的账;当孝淑皇后薨逝了之后,华妃便忖着自己是有机会将张肇基给延揽过来的这便这几年叫张肇基成了她宫里的当值太医。 可是几年相处下来,她才越发觉着这个张肇基怕是个白眼儿狼,养不熟 面儿上跟她自是谦恭顺从的,可是华妃觉着她怕是从来就没得到过这张肇基几句真话去过。 尤其,之前那阵子皇后忽然因她的身子骨儿见好,赏了张肇基他们几个她的心下便更跟着画魂儿了。 说着话,御茶房边儿将“代茶饮”给送了过来。 华妃轻哼一声,“先放着吧。” 御茶房的太监有些为难,小心道,“但凡进给内廷主子们的这些,奴才得候着主子们用完” 药物不同别个,既然是从御药房和御茶房出来的,那总得有个确定的去处,故此他们得瞧着主子喝完了, 华妃却是冷笑一声,“瞧你说的,倒是个愣充明白的这是代茶饮,又不是药汤子太医也说了,这不是用来治病的,我便喝与不喝,也不打紧不是“ “若你觉着这话不妥,那你现在扭头就到我宫门外太医值房去找张肇基你不妨当面就问他,是不是他说,我这身子无碍,压根儿就不用服药的” 一个御茶房的小太监,哪儿敢去找太医院级别最高的御医去呢这便犹豫了大半晌,还是认命了,忙跪安而去。 华妃缓缓翻了翻眼睛,吩咐,“去,倒了。” 淳嫔在旁看着,不由得轻声问,“娘娘这是既然是代茶饮,又不是服药,娘娘怎不喝了” 华妃眼中有一层阴翳。 “在这后宫里任何人、任何事你都不能不防。这张肇基是我用了好几年都用不熟的,而皇后又恩赏过他就凭现在皇后对我的忌惮,我也不能不防着这几个太医去。” 淳嫔惊得脸色刷白,“娘娘是担心,这几位太医有心加害娘娘娘娘可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华妃瞟了淳嫔一眼,“瞧把你给吓的你啊,终究是在宫里的日子还短,又在我身边儿护着,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就这么点子事儿,你也至于吓得脸都白了。” “蛛丝马迹什么的,他们是太医,多年在宫中行走不说,又个个儿都是家学渊源,咱们这些深宫妇人,有几个对医术药理有他们那么精通的咱们是抓不住他们的把柄的唯有心下一旦觉着不对劲儿,便尽早防备着,那就对了。” 华妃顿了顿,目光愈冷,“总归,皇后绝不是什么善茬儿。这几年宫里事儿多,她呢中宫初立,她也得在乎声名;故此她对我不能不尊敬着、隐忍着。” “只是,你永远别指望着钮祜禄氏的女孩儿会忘了自己是狼我担心,等今年行过释服礼之后,她会开始对我用招儿了。” 淳嫔已是轻颤得说不出话来。 半天才哆哆嗦嗦道,“若,若皇后娘娘想对华妃娘娘您动手的话,那嫔妾,嫔妾自也是皇后娘娘最看不上之人那嫔妾,嫔妾岂不是第一个就要大难临头了” 华妃怒其不争,“瞧你,不至于如此你也算是个聪明的,不肯搬走,继续留在我这延禧宫里。不然,你只要搬到新宫去,我敢保准儿你都活不过一年去 “只要你还乖乖在我身边儿那就算她想打你的主意,她的手也没这么长,敢伸到我眼前来你且放心就是。” 539、每一个钮祜禄氏都不简单 539、 钟粹宫。 内务府和宫殿监总管进内给吉嫔请安,便按着皇后的谕旨,将给如贵人的一应物品、陈设都抬入东配殿去了。 吉嫔自己对这事儿倒不热衷,非但没亲自跟着过去张罗张罗,更连头都没抬过,看都不看窗外一眼。 倒是星澄好奇,忍不住倚着窗边儿,往外瞧了好几回。 星瀑见了便也轻声劝阻,“主子都没瞧,咱们也是不瞧的好。” 吉嫔爱静,这殿内便连一座西洋的自鸣钟都没有,便连针尖儿落地都能听得见外头人自然也是觉着这都是因为吉嫔不得宠,各宫好歹都有皇上赏给的西洋钟表,就为了看个精巧的;可是吉嫔之前禁足一年,只有官女子的待遇,那她这钟粹宫里就自然跟雪洞似的,四壁俭素,不见半点繁华。 “无妨,叫她看吧,这才是对劲儿的。”吉嫔在里头就听见了,曼声吩咐。 星瀑这才放了星澄,端茶进了西边儿明间儿,“奴才愚钝,都没听懂主子这话。” 吉嫔并未抬眼,“华妃提议让如妃搬过来跟我住,你道她安的是什么好心去不成我本是爱静的性子,最不爱在这六宫之中引人注目了去。可是如今如贵人是六宫目光之所集,她既搬过来,我便是想不受人瞩目,怕也是做不到了。“ “况且我与皇后的关系,我自己倒是享受若即若离的远近,可是凭华妃的性子,她如何甘心看不懂、猜不透去她一向自视甚高,至少应该在我之上去,她这便始终没断了设法来试探我的心意她主张让如贵人搬过来,便又是她的一步棋,她想从我对如贵人的态度里,瞧出我对皇后的真实心思去。” 星瀑也是皱眉,“是啊。华妃就是个看不得别人安生的人去。” 吉嫔哼了一声,“不能不说,她也算是聪明的,不然她也没本事走到今天可是这天下的聪明人,却也都有绕不过去的毛病那就是太过自信,自信到自以为是。故此终是会按着她自己的想法儿,一条道儿跑到黑不可,不撞南墙都不带回头的。” 星瀑点头,“她这样,倒苦了主子您。” 吉嫔支颐想了想,“倒也不算难为我。我本来就是这性子,这些年来我对皇后原本就是若即若离,我从不主动上赶着去对皇后这么着这些不光华妃,这六宫里人也都看着呢,她们这才不敢拿准了我的心思去。” “故此,便是如贵人搬进来了,咱们也一切如旧,就也是了。” “既然咱们不肯与皇后那边儿主动亲近,那如贵人既搬过来,那从咱们这边儿来说,有所防备倒是正常的。就叫星澄东一眼、西一眼去盯着吧,这才符合防备的做法儿去。” “况且她年岁小,跟你比,是后来我身边的。这事儿她做,倒比你来做更合适。” 星瀑这才会意,点点头,抬眸也像窗外看去。 东配殿廊檐下,如贵人小小一抹身影,有些伶仃地站在栏杆旁,一副无所依傍的模样。 因是贵人位分,身份低些,故此不能有陪嫁女子跟随一起进宫,身边儿唯有一个内务府刚送过来的一个官女子。 因如贵人如今是随着吉嫔一起居住,故此那女子便也依着吉嫔身边儿女子取名的规矩用了水字边,取名“星溪”。 星溪也是个年纪小的,也是去年才新挑进来的,站在如贵人身旁,不但撑不起什么事儿来,眼神更是怯生生的。 见了这星溪,星瀑心底下都不由得纳闷儿皇后主子怎么不给如贵人选个宫里的老人儿伺候若是老人儿,对宫里凡事都更熟悉,便是今日这场合也能当得起事儿来些。 这若是换了在别的宫里,甚或即便是华妃的延禧宫呢,好歹进了新人,更何况是皇后本家儿的妹子,这便从面儿上都得做的好看些,别说要亲自过去看看,更至少免不得应当将如贵人给请过来,奉了茶果招待着,陪着说一会子话,等配殿都归置好了,再让人家回去。 总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着,叫如贵人这么枯站在廊檐下吧。 微微凝眉,“主子的意思是咱们对如贵人,也不便主动热络了去” “嗯。”吉嫔眸光清淡,“她还小,又刚进宫,性子还没摸透呢。远着点儿,倒比太亲近了好。” 星瀑轻轻咬了咬唇,“可是这么瞧着她在廊檐下站着,仿佛也有点儿不好吧是不是奴才将她请过来或者,好歹将这话儿递过去也好。” 吉嫔轻轻摇头,“你别忘了,她是个钮祜禄氏钮祜禄氏若连这样一点子小坎儿都卡住了过不来,那她就不是钮祜禄氏了。” 吉嫔这才缓缓朝窗外瞥了一眼,“钮祜禄氏,就没有一个简单的。” 她是亲眼看着皇后也从这个年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如今已经对钮祜禄氏所出的女孩儿,颇有了些心得去。 星瀑便也笑笑,“可不是如今皇后主子是钮祜禄氏,十七王爷福晋是钮祜禄氏,二阿哥嫡福晋还是钮祜禄氏与皇上最关系最近的几位女子啊,可全都是钮祜禄氏了。” 吉嫔静静收回目光,“钮祜禄氏是狼,狼群里规矩森严,狼肯服从规矩,那不是因为狼的性子驯顺,它们顺从的只是权威谁更厉害,谁才能在狼群里身居更高的位置,才有本事叫其他的狼归顺。” “可是狼的本性却是永远都有野心的倘若自己强大了,又或者是之前那权威者老了、软弱了,年轻的就会反抗,甚至主动发起挑战,去争夺那个更高的位置所以,对待狼,永远想要的是自己的强大和威慑,而不是所谓的示好。” 星瀑惊讶得张大了嘴。 自家主子是汉姓人,又是出自书香门第,怎地忽然对狼如此了解了 星瀑自是不知道,此时的储秀宫里,廿廿正为一头生了野心的“狼”而轻声冷笑。 “明安如此,我倒也不意外了。要不,他也就不算是钮祜禄氏的子孙了。” 廿廿才得了信儿,说皇上传下旨意,申饬步军统领衙门的左右翼总兵,以及左右翼尉。 当中的左翼总兵正是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就在皇上正式下旨册封她的当儿,忽然出了这么个事儿,说是巧合,可是谁又肯信呢 这事儿廿廿不好当面问皇上,这便叫人侧面去打听了一下儿竟然是信任的步军统领明安上奏皇上,询问是否以后在步军统领衙门办事的时候,他本人要与左右翼总兵、左右翼尉并列同座的事儿。 廿廿不放心从旁听来的消息,这便趁着二弟和世泰在宫中当值,已是到了下班的时辰,这才叫人秘宣了和世泰过来问话。 因为左右翼总兵和左右翼尉都有副都统的职衔,在步军统领衙门一起办事的时候,可以看做是步军统领的副手,故此是否并排同座,文书上又是否需要共同署名,便成了各自地位的一种象征。 明安拐着弯儿的意思是从前布彦达赉活着的时候,左右翼总兵和左右翼尉是并坐的,可是当布彦达赉死后,左右翼总兵便联起手来打压左右翼尉,不允许他们并坐、一同列名了。 这种官员之间争权夺势,甚至隐约有党争之意的事儿,历来都为天子所忌。 更何况,这里头的左翼总兵还是当朝国丈啊。 “从前布彦达赉在时,好歹老成持重些,因阿玛与他同一个衙门坐堂办事,他对阿玛一向敬重有加,故此并坐问事等规矩,就是布彦达赉那时候定下来的。”和世泰小心打量姐姐的神色,轻声回话,“这些规矩,都是衙门内的事儿,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步军统领不特地上奏请旨的话,皇上根本都想不起来要问的。” “倒是不知道明公新官上任,怎么第一把火倒是烧到这事儿上来了。” 廿廿轻哂一声,“他这么办,自是想撇清他自己,新官上任便在皇上面前赢得个好印象他的野心不小,他可是想要承继我们钮祜禄氏一族在皇上面前一切的荣耀去呢。” 无论是布彦达赉,还是明安,终究与她阿玛都是同族。布彦达赉因了她的身份,这才在步军统领衙门里凡事都敬重她阿玛为先,这在外人眼里,难免有些故意讨好她阿玛之嫌。 而这明安走马上任,第一件事便要将这事儿问明白了皇上的态度,自是想显得他根本就不想攀附她这个皇后,更想革除布彦达赉留下的旧弊。 “明安这么办,若是本意只为公事,我倒是愿见的。”廿廿静静抬眸,望弟弟一眼,“阿玛如今身为外戚,皇上却将防卫京师的左翼总兵的差事交给他,前朝后宫难免会引人腹诽。“ “偏阿玛自是是个直率的性子,爱饮酒,爱故友结交,平素有不少小事上不够谨慎,”廿廿想到这儿也是忍不住轻叹一声,“便是如朱珪大人那样天性谨肃之人,都叫人抓了轿夫的把柄去那阿玛自有更多顾及不到的疏漏之处。” “故此,若在小事尚未闹成大事之前,有人肯提出来,叫阿玛警醒,这原本不是坏事” 和世泰深深想想,便也是点头。 “只是,明公此举却招致阿玛被皇上传旨申饬,偏又是在姐姐册封大典将至之时这便未免有些不合适。” 廿廿轻哼一声,“他原本是来我宫里求过的,希望我能重用他。彼时布彦达赉还在,布彦达赉受皇上重用,又是二阿哥福晋的阿玛,明公身为咱们家大宗公爷,却捞不着什么要紧的差事去。他急,他想越过布彦达赉去,他才来求我。” “可是,他自然也没想到,布彦达赉竟突然就溘逝了。皇上念旧,便将布彦达赉原来的步军统领的差事直接给了他去他从我这儿还没来得及得到的,他竟突然间借由布彦达赉的死,便得到了,他便也自然不用再来求我了。” 和世泰轻轻眯起眼来,“姐姐的意思是,明公爷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办这事儿,并非没有报复姐姐慢待的意思”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他既想好了要用撇清他自己的方式,来在皇上面前、朝廷百官面前沽名钓誉的话,那他便不只是这一时一事要这么办了。” 和世泰都是一声冷笑,“那她以后怕是要故意跟姐姐唱反调,以此来抬高他自己了” “所以说啊,这才是钮祜禄氏的子弟”廿廿眼角轻扬,“我早知道他有野心,如今倒是他自己早早儿地就露出来了,也省了我的事。” 和世泰皱眉道,“那姐姐日后还要多多小心他。” 廿廿却静静摇头,“他的手脚再长,还没本事直接伸到后宫来真正要凡事小心的,是阿玛和你。你回去务必提醒阿玛,以后无论是在步军统领衙门共事,还是家中寻常小事,万万多加几个小心。” “还有你自己也是,在御前行走,凡事规矩大,更要小心谨慎,莫要叫人说你仗着国舅的架子去。那盛住的覆辙,你绝不可有半点沾了去” 和世泰忙一个千儿跪地,“嗻,弟弟一定谨奉姐姐叮嘱” 廿廿欣慰地点点头,“自古以来,这后宫里都说希望自己母族强大,可堪倚仗的;可是实际上,母族若过于强大,因各房各系之间都各有己见,到时候却要个个儿都拿我这皇后说事儿,那便根本不是帮衬我。” 和世泰赶忙道,“弟弟伺候在皇上跟前当差,便也会小心看着些咱们钮祜禄氏的外臣去若还有如明公这样儿的,想打着姐姐的旗号为他们自己牟利的,弟弟一定尽早阻止,绝不叫他们连累到姐姐去。” 廿廿起身,走过来扶起弟弟,眼中已是含泪,“和世泰,你终于长大了。大哥离去多年,如今我终于又有兄弟可以仰仗了。” 和世泰心事重重地退下去,廿廿坐着又将阿玛的事儿前前后后忖了一遍。 她忽地抬眸,“去打听打听,二阿哥所儿里那边,最近在忙什么呢” 540、释服 540、 五魁奉命,寻了两个脸生、且机灵的小太监出去了。 殿内倏然地安静下来。 月桂大致能猜到主子的想头,这便寻些话儿来打破这沉寂。 “奴才瞧着,二爷这几年真是越发沉稳了。” 与每一家都一样,原本廿廿家顶门立户的是她兄长宁武泰。乾隆五十九年时,宁武泰由亲军挑选笔帖式笔帖式的身份虽然不高,但却是勋贵子弟出仕的路子。眼看着当几年的笔帖式之后,宁武泰就可授官了,却在嘉庆三年忽然病逝。 身为次子的和世泰也如任何家中的第二个儿子一样,不是太受重视,也不是太受宠爱,可是却因此而忽然要承担起长子的身份,顶起家里的门户来。 而此时,廿廿的三弟还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孩儿,还帮衬不上兄长半点去。 好在和世泰迅速地成熟起来。 廿廿便也欣慰地轻叹一声,“是啊,终究也是当阿玛的人了。” 和世泰出生于乾隆四十六年五月初五端午之日,说来也是巧了,廿廿家倒出了一对姐弟都是这样的生辰。五月初五又正好是十月初十的正好一半儿,且和世泰下生的时候正是廿廿进宫前的一年,故此他小时候倒是廿廿亲手帮着额娘看顾的,廿廿对这个弟弟的感情要更为深厚些。 和世泰比廿廿小五岁,比皇二子绵宁大了一岁,虽说今年才二十岁,可是去年已经得了长子,当了阿玛去。 男子长成得要比女子晚些,可是当了阿玛便不一样儿了,责任感会让一个男子迅速成熟起来。 廿廿说到弟弟这儿,不免又想到二阿哥绵宁那儿弟弟只比绵宁大一岁,如今儿子也都一岁了,倒是绵宁那边不知何时才有动静。那绵宁便依旧还是个算不得长成的孩子吧 这么想着,廿廿便也轻轻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个孩子,便有些事儿她即便也偶有动念想到绵宁那去可终究,还是说服她自己,绵宁终究还是个孩子吧 倒是舒舒终究比绵宁大一岁,且女孩儿的心智要更早长成些,故此她都更宁愿那些事的背后有舒舒的影子,却不该是绵宁亲自的所为。 月桂便道,“可不是么皇上心下必定跟主子是一样的想法儿,要不怎么去年三月二十一二爷刚生下长子来,四月皇上就将二爷升为五品治仪正了呢” 廿廿倒也欣慰地微笑,“是啊,他在皇上跟前当差,做这些銮仪卫的差事,历练自是最多的。且又有皇上亲自看顾着,我倒也能放下心些。” 终究是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廿廿这个当姐姐的眼里,便总觉着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弟弟,总怕他身在这宫廷之中,因为了她的缘故,而要面临一个又一个让他防无可防的沟壑,甚至是陷阱去。 说了一会子弟弟的事儿,倒叫廿廿心下终于松快了些儿去。 不多时五魁先回来复旨,说二阿哥福晋这些日子来都是忙着她阿玛布彦达赉治丧之事,因有皇上恩准的旨意,故此二阿哥福晋这些日子倒是三天两头往母家去。 因早有皇上的旨意,故此宫门上也不必格外通报,廿廿这边才没有事先得到准确的奏请。 廿廿眯了眯眼,“也是。” 这倒也自然都是人之常情,自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廿廿心下却并未有半点的安定,反倒盯着茶碗又多出了一会子的神。 月桂叫五魁先下去,小心瞄着主子的神色,轻声问,“主子是担心明公爷忽然的所为,跟二阿哥福晋有关” 廿廿轻轻点了点头,“她频频家去,自是得了机会与明安时常相见。” 月桂心下也是咯噔一声,这便轻声道,“不如奴才设法去见星楼。她堂姐便是明公的福晋,这些事一问便知。” 廿廿想想,却还是摇头,“不。星楼如今的身份低微,若此事叫舒舒知晓,以后星楼的日子便必定难过。此事咱们还是另外寻人去办,别牵连了星楼那孩子去。” 三月二十九日,皇帝在裕陵乾隆爷陵前行释服礼,宣告国孝礼成,服制期满。 长达三年的禁制终于解除,憋了太久的人们都赶紧及时行乐。这日下班,明安是带了几分酒意,是哼着小曲儿回到家的。 他福晋辉发那拉氏虽说心下都理解,却还是忍不住一边儿伺候他换衣裳,一边轻声道,“虽说皇上已经行了释服礼,不过这好歹才头一天,公爷这么着回来,可别叫人给瞧见了” 明安倒是满不在乎,“你忘了,本公爷我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我可是步军统领,那是九门的提督,这四九城的九个城门可都归我管着这九门之内,谁敢言语一声我的不是,那就是他们自己活腻歪了” 辉发那拉氏心下既是自豪,却又是担心,忍不住轻声道,“可是公爷毕竟新官上任不是还是谨慎些儿好。再说公爷不是才将承恩公爷给” 明安知道他福晋说的是皇后之父恭阿拉的事儿。 明安眯着醉眼哼了一声,“你担心他会报复我他不会的。他啊,一向是个心大的人,甭管什么事儿,你请他喝一顿酒,大嘴一场之后,就全都忘了。” “再者说,他难道也不想想我是谁我是咱们镶黄旗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大宗公爷我是一族之长他们六房,就算出了个皇后,可是他们家还得继续在咱们家这屋檐下头才行要不,就凭他们父子,如何能成为宫里皇后主子的倚仗去” “虽说他现在也是承恩公了,可是他的承恩公不过是三等公,且是因外戚得来的;本公爷世袭的可是一等果毅公论爵位,我还是要高他两等去;更何况,我这世袭的爵位,可是先祖用性命打下来的军功,比他那个贵重多了” “而在差事上呢我是步军统领,他是左翼总兵,职衔上只算是我的副手”明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儿,“如今,无论从爵位上,还是差事上,我都已经是咱们合族的老大管他是皇后的阿玛,还是什么阿哥的福晋,但凡还想倚仗母家的,就全都得来上赶着讨好我来” 布彦达赉不在了,他终于熬成了顶门立户之人,便是皇上也终于不得不重用他了。谁让他们这一家子,乃是大清第一勋臣之家呢 辉发那拉氏这才放了一半儿的心,“公爷这顿酒,莫非就是请承恩公爷一起喝的” 明安这才满意地拍了拍福晋的肩膀,“你终于聪明起来了我便是心里并不将他当成什么去,可我也犯不上将他得罪深了去终究皇后是她闺女,皇上是他女婿不是” “皇上虽碍着公事,下旨申饬了他去,可我并非没瞧出来皇上有点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知道,皇上这是又不高兴我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办这事儿,故此我得先私下里跟承恩公爷将这事儿,暂时从面儿上给找补回来。” “只要承恩公他自己不真正往心里去,不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抱怨我去,那皇上和皇后就也不能再将我怎么着了终究,我可是一族之长,承袭的是祖宗军功的荣光。” 辉发那拉氏“哎呦”一声,“那我就可放了心了公爷这事儿办得真是俊,这便能公私两顾了。” 明安自己今儿颇为得意,却有点不甘心福晋这么总是说不到点子上福晋说不到点子上,那不就是他的聪明才智无法被人尽数明白了去么 他借着几分酒意,醉眼朦胧地盯着福晋,摇摇晃晃地乐,“是两顾可却不是什么公私两顾这天下终究是天家的,那便没有什么公私,只是在那宫里两头儿兼顾才是要紧。” 辉发那拉氏因是星楼的堂姐,她心下自也时常记挂着二阿哥那边。听丈夫如此暗示,心下不由得一撞,“公爷说的,莫非是撷芳殿” 说来也是巧了,他们两口子,男方是二阿哥嫡福晋的娘家人,女方则是二阿哥宠妾的娘家人,故此他们从本心里自是都更关注着二阿哥那边儿些的。 明安这才终于满意地笑了,抓过福晋的手来,在手背上“叭”地亲了一口,“唯有左右逢源,才有咱们以后泼天的富贵这富贵再也不仅仅是祖宗留下来的,我会叫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自己挣来的” “便再有人敢说什么我是承继子,那福分原本不是我有份受的我就用这个堵上他们的嘴去” 辉发那拉氏愣怔怔看着丈夫,“公爷说的是皇后娘娘和二阿哥福晋这两头儿” 明安晃了晃脑袋,“总归三阿哥现在还小,谁知道他来日能娶谁家的格格当福晋目下来看,还是二阿哥福晋是咱们自家人当今皇后是咱们家人,若是连着下一辈的还是咱们家人,那咱们家,可就稳稳当当地享受尊荣无限吧” 舒舒这日回母家,又与明安关起门来说了良久的话,且避着所有人。 舒舒终于说够了,出来的时候,这才见巧格已是到了。 这才今年没见,巧格已然再也找不见当年的眉目明媚去。 同样都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子,巧格现在瞧着倒像都快四十了一般。 舒舒忙捉了巧格的手,“可见着你了多少次叫人去请你,总也没见着。” 巧格尴尬地赶忙行礼,“二阿哥福晋叫人宣我,哪儿是我不识抬举呢只是我家那死鬼只是个闲散宗室,便是有个四品的顶戴,可那都是空的无官无职的宗室,便连我也没有诰命,我哪儿有资格进宫呢” 一个闲散宗室,就算腰里系着黄带子,可若是没有爵位,自己也考不下来的话,那就只能是个闲散宗室。一个月拿那么三两四两的银子,什么都不够使的,只好等着分家,然后将自己分得的房子、地都卖了如今便是宗室,可家里过得都不如个普通人家,叫她窝囊得想死的心都有。 舒舒微微挑眉,“哦原来是这样那倒也不难,我只需向皇后娘娘替你求个情,也就是了。好歹咱们都是一家人,她还当真拦着你不叫你进宫是怎的” “再说你家阿哥爷,再怎么说也还是宗室子弟。皇后娘娘只需在皇上耳边吹吹风,赏给个爵位或差事,原本也没那么难吧” 巧格忍不住苦笑,“二阿哥福晋当年是年纪还小,不知道我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心结皇后娘娘她啊,便是能给咱们家任何人恩典,也绝不会给我呢” 舒舒便笑了,“你又说笑了,我才不信呢我倒说句不怕挨打的话绵九福晋怎么着了,当年岂不是跟皇后娘娘斗得更狠如今倒也成了皇后娘娘跟前得脸的人,时常瞧见她进宫陪伴皇后娘娘说话,皇后娘娘还总留她用膳,还每次都赏同桌呢” 所谓“同桌”就是与帝后一个桌子吃饭,叫人有种平起平坐的感觉,那自是天大的恩典。 巧格自是苦笑,“那是人家雅馨自己明智,知道如何见风转舵。我却不行,我啊就是个直心肠的。” 人家雅馨好歹是嫁给了皇孙,曾经多年住在宫里,自是要为自家而千万小心;她却不一样,她只指给了一个闲散宗室,她连宫门的边儿都摸不着了 舒舒歪头看着巧格,想了想,“啊,那倒也无妨。我去求求如贵人,也就是了如贵人可是你们八房的格格,跟你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啊” 巧格却还是苦笑,“如贵人她还小,如今又只是个贵人,她自己都还被掐在皇后娘娘的手掌心儿里呢她自顾不暇,如何敢不看皇后的脸色,宣我入宫、替我说话” 舒舒眼珠儿清凌凌地转动,“如果皇后和如贵人都暂且指望不上的话,那其实我倒是能帮上你些儿的。” 巧格微微一怔,抬眸望住舒舒,眼中无法压抑地涌起了希望的光亮来。 541、潋滟 541、 “舒舒格格当真肯如此”巧格欢喜得赶忙上前,竟要下跪。 舒舒忙一把给扶住,“这倒不必了。” 巧格却还是坚持,“我这是替我家阿哥爷谢您的恩” 便不是巧格以她丈夫的身份来谢恩,便是从自己的身份上,她给舒舒行礼也是完全合适的。尽管她年纪比舒舒大,可是她的辈分却比舒舒矮,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闲散宗室的妻子,而人家舒舒是二皇子的嫡福晋呢 巧格这便心甘情愿的行了礼去,舒舒虽说拦了那么一下儿,却也随即还是高高站直了,稳稳当当地受了巧格这个礼去。 “今儿等我回家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阿哥爷,他必定欢喜极了”巧格行完礼起身,已是欢喜得落下泪来。 这泪先是因为欢喜而落,却也终究还是勾起了她内心的酸楚去。 看着钮祜禄氏所出的格格,一个一个儿地如今都身份尊贵,从皇后到皇子嫡福晋,再到各家王爷福晋,个个儿嫁得都好。 唯有她,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地被先帝爷给指进了恭亲王家。 虽说都叫宗室,可是大清建国这些年来,皇家血脉绵延,也衍生出太多的宗支来。后来在康熙朝时,大体定下了近支宗室与远支宗室的区分,从康熙爷开始,都是以历代皇上的叔伯兄弟的子弟作为近支。 历代皇上们给亲自指婚的,也都是近支宗室子弟;而远支子弟没这个资格,若能得皇上指婚,那都是特恩。 而她所嫁入的恭亲王家,便早就是远派宗支了,原本不至于叫她给指婚进去的,可是那年却因正好儿赶上先帝爷八十岁的整寿,先帝爷这便大施恩典,将各王家尚未婚配的子弟,都给亲指了婚去。 她就这么“获了殊恩”,嫁入了早就不受待见的恭亲王家,成了恭亲王家没爵、没差事的闲散宗室的妻子。 从大臣之家嫁入宗室,还是亲王家,看着是高攀,可事实上过的日子还不如她从小到大所过的。 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她最大的心愿还是她那丈夫好歹能凭宗室血脉,博得一个爵位,又或者只是一个差事去也好,总比这么坐吃山空的强。 她真担心有一天,她这一家也要沦落到腰里系着黄带子却要去粥厂讨一碗施粥的境地去 舒舒扶着她,“你放心。我回去就先替你去求皇后。就算她与你早年有些误会,可是她如今已是天下之母了不是我将你的难处与她回明了,想必她顾着一家子的缘故,也不会再与你计较的。” “最不济也还有如贵人你是如贵人的姑姑,她便是现在年纪还小,但是既然已是内廷主子,她也怎么都不至于不顾你的不是” 一听舒舒还是要回宫求那二位,巧格不由得有些失望。 那一双殷切的眼,光芒也点点散去。 舒舒轻叹一声,“我呢,如今终归只是个皇子福晋,诸事总没法子直接去决定不是除非有一天我们家阿哥爷他”舒舒说到这儿,忽地停下,垂首一笑,“总归,你别急,我必定替你设法就是。” 舒舒乘坐马车回宫,进宫门之后又换成小轿。一路摇曳,她唇角的笑便也一直颤巍巍地挂着。 她知道,巧格的心已是活了。 八房的人,个个儿都是心比天高的。毕竟人家原本才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大宗,果毅公这个爵位就是人家八房的始祖凭军功赚来的。 只是后来子孙不肖,给削了爵,爵位转到十六房一脉来承袭了。 可是八房的人,心从来就没有死过。他们永远不甘心居于旁人之下,他们那一脉,无论男女,都想着有一天能凭自己,重复祖辈的荣光呢。 巧格早就与皇后不睦,如今处境的困窘更使得巧格对皇后怨气加深从巧格的身上,她也看见了成亲王家那位侧福晋安鸾的不少影子去。 她知道,这个巧格一定能成为她的好帮手。 尤其在如贵人进宫之后,她就更确定了巧格必定会成为她棋盘上举足轻重的一枚棋子。 她满意地叹了口气。 上回如这样一般满意的叹气,还是在她阿玛刚溘逝不久,她与明安说完话之后。 那一日,是她主动去找明安,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对明安落泪哀求。 她们家原本是不待见明安的,因为明安只是她大伯父丰升额的承继子。 虽说这个承继子,不是丰升额的亲生儿子,可也是丰升额的侄儿,所以明安无论怎么算都是舒舒的亲堂兄但是在爵位承袭之事上,却还是要分亲疏远近些的。 原本,她阿玛布彦达赉的一等子爵,不是承袭自先祖,而就是他大伯父凭军功赢来的。可是因为他大伯父原本还承袭了果毅公,故此这个一等子爵就给了她阿玛。 要是这么算的话,她大伯父丰升额死后,果毅公的爵位就也应该顺理成章地由她阿玛布彦达赉来承袭,那她家就会成了家族之首去。 可是当真可惜,虽然皇上将对他大伯父的信重转移给了她阿玛,给了她阿玛越来越重的差事,甚至还选了她为二阿哥的嫡福晋可是皇上却没将她大伯父的爵位交给她阿玛来承袭,而是给了明安这么个过继子。 这些年明安在她阿玛和她面前倒是也十分尊敬,可惜皇上就是不重用明安,她阿玛也不大喜欢这个侄儿,从未在皇上面前为这个侄儿美言过,这才使得明安虽说承袭了果毅公的爵位这么多年,却始终得不到皇上的赏识。 这便也造成明安这些年虽然面上对他们一家毕恭毕敬,可是实际上心却愈发疏远。 这道沟壑,是舒舒从未想要主动去弥合的,因为她用不着她阿玛尚在盛年,她又已经是二皇子的福晋,这身份和地位是明安一辈子都撵不上的。 可是,舒舒却从未想到,她那身子骨儿极好的阿玛却突然就这么没了 而她家,三位兄弟里,年长的两个都已经不在了唯有最小的弟弟熙敏,可是如今年纪尚小,她完全指望不上。 为了自己今日地位的稳固、来日的希望,她便也肯放下曾经的架子,主动纡尊降贵去哀求明安 显然,她主动的纡尊降贵,令明安十分惊喜又满意。 她说的也自然都是心里话她如今真的是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倚仗明安了,她已经别无选择。 明安在确定了她的心意之后,也投桃报李,果然就在皇上下旨正式册封皇后之前,将恭阿拉的事儿向皇上奏请 通过这事儿,明安已是向她表明了他们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本来也是么,明安可是十六房的人,他们两人的阿玛可是亲兄弟;那皇后算什么,不过是早就出了五服的远亲罢了。 况且明安自己也该明白,他主动去攀附皇后,皇后对他也并不怎么待见。与其这么舍近求远,自然是与她同气连枝才是明智之举。 心事摇曳,轿子已是回到了撷芳殿。 四全亲自伸手搭着她,扶她下轿。 她抬手抿了抿鬓角,“明儿递牌子吧,求进钟粹宫。如贵人进宫也有几天了,我该去请个安了。想必,这个礼数便是皇后额娘也不会拦着的。” 四全会意,眼角含笑,“嗻奴才明儿亲自去。” 舒舒抬眸望望天际。皇上已经行完释服礼了,三月也跟着过完了,她们这群后宫里的妇人们,迟来了五年的春天,终于姗姗重来了。 她抬步跨入高高门槛,心事也随之高低起伏一下儿。 她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儿她既然刚与明安修好,她来日自然还有太多要倚重明安之事那么,既然已经国孝期满,那她就不能不再为难那个辉发那拉氏去 终究,辉发那拉氏的堂姐就是明安的嫡福晋啊 为了这一层,她不但不能再为难那辉发那拉氏,甚至她还免不得要抬举着辉发那拉氏些儿,甚至主动要向阿哥爷说辉发那拉氏的好处去 这是她不愿意的 她自己还没有孩子呢 可是谁让这些事儿都忽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赶到了一起,叫她不能不倚靠明安呢 她攥了攥拳,紧咬牙关,心下一横也罢 总归那辉发那拉氏现如今不过只是阿哥爷的官女子,她主要的对手不是一个官女子,而是那侧福晋沙济富察氏。 还有一重叫她有些不确定的是,其实自家阿哥爷早就行过释服礼了他是孝淑皇后唯一的亲子,而孝淑皇后的孝期又在前,故此她家阿哥爷最主要是为孝淑皇后服制,故此早就按着孝淑皇后孝期的日子,于前年就行过释服礼了。 虽说后来阿哥爷还坚持再继续为先帝爷服制,可这当中终究还有一个时间的间隔,阿哥爷是先给孝淑皇后释服,在释服礼上该烧孝服烧孝服,该剃头也剃头了回头等礼成、祭祀殡宫完成之后再重新为先帝爷服制的。 故此,这当间儿的若干天里,倘若阿哥爷盯着新刮的头,便是宠幸了她们当中的谁,也不算是有违国孝了。 可惜阿哥爷却没半点少年的血气方刚的劲儿,竟像入定老僧一般,看她们全如同看槁木一般,就连眼中的一点波动都不曾有过。 想到这儿,舒舒眼前都隐约有些发黑。 不管是辉发那拉氏,还是侧福晋,她还都有自信给掐在掌心儿里可是偏偏阿哥爷那边儿,她却是怎么都估摸不准的。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赢得阿哥爷的心啊 四月初一日,皇上终于从裕陵归来。 廿廿传下内旨去,摔六宫恭迎。 月桂和月桐一起帮着廿廿换衣裳。 月桐最是按捺不住,先挑一件从前新做、因国孝而没来得及上身的新吉服给廿廿。 廿廿瞧了瞧,却道,“不穿这个。也不用吉服,还穿常服吧。” 月桐有些惊讶,赶忙道,“可这是皇上谒陵礼成回宫,主子率领六宫恭迎的话,是该穿吉服的呀” 皇后吉服自是明黄,贵无可贵,只要穿这一身衣裳,便是周遭有千万人呢,皇上也只能第一眼先看见主子呀 皇上这回归来,可是行完释服礼,那六宫就又可侍寝了这个节骨眼儿,主子不先声夺人去,难道还将机会留给旁人去不成 廿廿却还是淡淡摇头,“就穿我前儿穿过的那件儿青色素缎的常服。其余只在鬓边压一朵海棠花样儿的发簪吧。” 好歹海棠花还有淡淡的粉红,配在鬓边,倒也与青色的袍子相互映衬。月桐这才抿住了嘴,赶紧去寻去。 月桂也轻声道,“想必,到时候宫门前,必定是一派姹紫嫣红。” 廿廿倒也笑了,“也是。都憋了五年了,都是女人家,谁见得了自己见天儿的丧服、素颜的模样呢尤其是年纪渐长的,每日对着镜子,便也无法逃避自己一日甚似一日的憔悴终于迎来了释服的好日子,可不得好好儿姹紫嫣红一番” 夕阳渐斜的时分,金色余晖从紫禁城西边儿角楼的方向铺展过来,映得这金瓦红墙更加地浓墨重彩。 与这浓墨重彩相映成趣的,是六宫嫔妃的姹紫嫣红。 尤其华妃,在一向朴素惯了的諴妃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华光四射。 她本就生得好,如今又得了妃位,容颜与自信互为加持,便显得当真是越发符合她这个“华”字的封号了。 “华妃娘娘今儿可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月桂轻声道。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角,“也不容易。且叫她恣意这一回吧。” 随着宫门打开,天子仪仗招展而来,远远地,廿廿终于望见了那居中跃马而入的皇帝 大清皇帝,出行亦不坐车,全都自己骑马。马上的男子虽已是年过不惑,可是却依然英资勃发,在这浓墨重彩的背景里,越发在廿廿的眼底、心上留下掩饰不住的撼动。 都这么多年了,算得上老夫老妻,可是她见了他,这心上悸动的感觉,从未消散。 542、且教桃李闹春风 542、 皇帝高坐马上,远远望去,这辉煌的紫禁城在斜阳的映衬下,叠彩鎏金。 而眼前那呼啦啦一片跪倒的人海里,也自是五彩缤纷。 偏这一片浓墨重彩里,他的皇后素雅端庄,娉婷而立。虽则素淡,然则鬓边一朵粉红的海棠,也映出颊边好颜色。 他心下微微一窒,遂纵马上前,一直奔到了皇后面前,方勒住马缰。 皇帝一向言行沉稳,少见如此,上驷院和銮仪卫的都赶忙尾随上前,唯恐是御马受惊所致。 可皇帝到了皇后前,已然自在地收住马缰,利落地甩镫离鞍下马来,随手将马缰潇洒一甩,他们这才都放下心来。 廿廿瞧见了夫君如此少年意气,自忍不住唇角噙住了星星微笑,轻声道,“妾身还以为哪儿来了个纵马狂奔的野小子。” 廿廿说着躬身行礼。 皇帝已是伸手扶住,却是轻声威胁,“敢这么跟爷说话,就不怕爷更野一回” 廿廿顺着皇帝的手,缓缓起身,眸光上扬,滑入他的视线,与他的胶着在一起,“皇上又忘了我是谁家的女孩儿呢” 皇帝忍俊不已,紧紧捏了捏她的手,“不是纵马狂奔,是意马难勒。” 廿廿颊边终是红透,轻声道,“请皇上恕妾身今儿未穿吉服来迎。” 皇帝微微眯眼。他自认得,她身上的是半旧的常服。 皇帝倒是轻轻一叹,“爷远远瞧着,只瞧见四月里新发的一枝海棠,娉婷清丽,世所无双。” 廿廿忍不住低声轻笑,“皇上是妾身考虑不周,怎忘了海棠的典故。” 原本皇帝心下因想到生母孝仪纯皇后寝宫永寿宫里的海棠,而微微生起感伤;却因为廿廿这一句,反倒无奈地笑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嗯哼” 廿廿故意圆睁双眼,“皇上这前明时候民间瞎传的故事,皇上怎么竟然也知晓再说,皇上,哪儿就梨花了” 皇帝无奈地蹙眉,“那你说的海棠典故是” 廿廿傲然抬眸,目光从周遭的姹紫嫣红上转过,“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啊。 皇帝无奈地轻笑,只是更爱惜地将廿廿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皇帝竟就这般执着皇后的手,帝后二人携手率先走入宫门,目光甚至都未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嫔妃面上滑过,众人错愕之余,心下不由得细思缘故。 华妃紧紧攥住手指,“是她故意的。她知道咱们今儿必定都是盛装打扮,那她身为皇后,若是跟着咱们一样盛装,倒显得她俗气了。于是她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堂堂皇后却只穿半旧的常服,倒叫皇上眼里只有一个她了。” 华妃眯眼横向廿廿背影消失之处,“她是皇后,咱们自是比不了。可我最恨她的是,她自己耍聪明便耍了,却为何将咱们一个一个的全都当成了傻子她自己不穿吉服,要穿常服,她为何不传旨下来,叫咱们一并都换了” 淳嫔轻叹一声,“皇上已经回养心殿了。娘娘,咱们也还是回去吧。” 华妃哼了一声,“回去你甘心就这么回去了不回去,咱们上养心殿,给皇上请安去” 凭什么今儿就叫皇后捡了个便宜去,她偏不叫皇后如愿她就带着淳嫔这年轻的、新封的嫔位,直接到皇上跟前去,倒看皇上留下谁 华妃带着淳嫔进了养心殿,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皇上竟然没回后头的寝殿,魏青奇只笑眯眯地请华妃在前殿旁的偏殿候着。 皇上既在前殿,那便是回宫来之后并未回去歇息,而是继续办理公事那这个时候儿,后宫直接找来,便有点不合适了。 华灯初上,初燃的灯捻儿也都跟着有些怯生生的,一个劲儿地在夜色里摇晃。 淳嫔心下更没底,悄声嘀咕,“娘娘,不如,咱们回去吧。” 华妃咬咬牙,“来都来了,这会子回去,又成什么了” 说着话,门帘一挑,却是月桂带人走了进来。 华妃一皱眉,“你怎么来了” 月桂含笑行礼,“这会子已是要用晚晌的时候,因皇上回銮,这时辰便给耽搁了。皇后主子听说华妃主子和淳嫔主子没回宫,直接来给皇上请安,皇后主子说,华妃主子和淳嫔主子也必定还空着肚子呢。” “皇上主子说,皇上这会子还在前殿忙着国事,看样子是大事,这便不知道要忙活到多晚去皇后主子怕华妃主子和淳嫔主子饿着了,这便遣奴才来给二位主子送些吃食,垫补垫补。” 淳嫔略作犹豫,还是行礼谢恩。 华妃将帕子往旁边摆了摆,“替我谢过皇后吧。不过我倒不饿,这会子怕是还吃喝不下。就不过去当面给皇后娘娘谢恩了。” 月桂忙道,“自然不必。皇后主子这会子还在后殿忙着亲手为皇上预备晚晌,早已吩咐了,免了二位主子过去请安” 月桂走了,华妃和淳嫔枯坐在殿内,两人谁也没看谁。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吃食的香气长了钩儿似的钻进鼻息。淳嫔这才有些忍不住,悄悄抬眸偷看华妃。 皇后没说错,为了接驾,她们都是从早上就心里各种小鹿乱撞。为了挑穿什么衣裳、梳什么样的头,戴那一副头面,愣是从早上忙到傍晚,这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思吃喝。到了这会子肚子才反过神儿来,这才回想起几乎是一整天都水米未沾牙了。 华妃还好些,淳嫔终究还年轻,饿得就更明显些。 可是华妃都不动,她自更不能动。 华妃虽没转眼珠儿,可却知道淳嫔偷看她呢。华妃哼了一声,“你若这点子都打熬不住,那你就又是掉进她的算计里了你也不瞧瞧她给咱们预备了什么。” “这些带着油汤儿的吃下去,若是不小心染了衣裳,花了妆,你这会子在养心殿呢,没人给你预备着妆奁盒子,你到哪儿找补去” “那待会儿你见了皇上,就得满嘴的油水气,你当皇上能喜欢你别忘了皇上爱你的什么他爱你会烹茶。茶最是清逸之气,你若是染了一嘴一身的油汤子气,你还怎么有资格留下来给皇上烹茶了皇上说不定会一下子就毁了这么久以来对你的好印象的。” 淳嫔一警。 华妃闭了闭眼,“皇后的花花心思多着,这些花招儿对我们这些老人儿是不管用,可是治你们这些新人却还是足够叫你们找不着北的。” “自己个儿心下警醒些吧,别她给你示一点儿的好,你就当真了,自己往她套儿里钻了。” 淳嫔赶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多谢娘娘提点” 淳嫔还没等站起身来,倒是华妃自己先猛然站了起来 淳嫔吓了一跳,顺着华妃的目光扭头看向背后竟不知何时,皇上就站在门口 方才华妃与她说话说得太过经心,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华妃尴尬地问门口的太监,“皇上来了,你们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你们倒叫本宫,怎么、怎么提前接驾呢” 皇帝长眉微拧,默默地看华妃一眼,负手走进来。 淳嫔想赶紧转过身来重新施礼,可是却卡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皇帝自己到炕边,一转身上炕盘腿坐着,这才道,“你们两个也坐着吧。” 皇上在炕上,华妃和淳嫔两个坐在地上摆着的两张椅子上,隔着几乎整个屋子。 淳嫔这才小心地问,“皇上,忙完了” 皇帝皱眉道,“没忙完。是朕瞧着天色不早了,也不忍心叫你们两个在这边空等着。皇后告诉朕了,说你们从晌午就预备着接驾,晚膳加上晚晌都没用,怕你们饿着、累着。朕这才先停了那边儿,过来看看你们,不叫你们白来这一趟。” 皇帝说话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的宽厚柔和,依旧是那宽仁的天子、宽仁的夫君模样。 可是也许是因为坐得隔着有些远,那原本柔和的嗓音叫这空场给回响得倒有些空荡和疏离了。 淳嫔看看华妃,见华妃依旧是满面的绷紧,她这才不得不起身道,“华妃娘娘和嫔妾,谢过皇上和皇后厚恩。” 皇帝点点头,“华妃,朕既给了你华字为名号,那你今日这般华服招展的,朕倒也不怪你只是朕要你明白,虽说国孝期满,朕已经行过了释服礼,那天下居室车马服色是可以恢复往常了,可是朕持服之期有尽,而感慕之思无穷。故此朕自己依旧只穿石青色素服,朕便也不想看见宫里头这么快就又披红挂彩了。” “你们也不用紧张,朕不是呵责你们。毕竟已经行过释服礼了,你们转换服色,自没有错只是,朕看不得你们换你们的,便只是,从此若穿红挂彩之时,便少到朕眼前来晃荡尤其,更不必非要来朕的养心殿给朕请安了” 华妃心头重重一击 皇帝目光幽幽转向淳嫔,“至于淳嫔,当年进宫时,朕赐给你淳字为名号;如今进封嫔位,名号未改,还用这个淳字朕自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莫辜负了朕赐给你的这个字。” 淳嫔惊颤,急忙起身又是行礼谢罪。 皇帝点点头,“罢了。你们要请的安,朕知道了,朕躬安。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朕还有事。” 华妃与淳嫔黯然离去,曹进喜抿着嘴唇忍着乐,到后殿来禀告给廿廿。 “有劳你了。”廿廿并不意外,回应曹进喜,也是淡淡的。 曹进喜赶忙收起了笑,告退出去。月桐轻声问,“不赏么这位曹爷,可是皇上跟前举足轻重的。有他主动孝敬主子,这自是难得的。” 曹进喜是养心殿的奏事太监,是御前的,故此并没有义务给皇后回这个话儿。这是曹进喜额外的“孝敬”,是从多年的情分来的,按说皇后该赏。 廿廿却摇头,“他与我是有些旧情分,可是有些事却不是他该上赶着做的。” 月桐有点不太好拿捏这里头的分寸,轻声道,“可您是皇后啊,他便也自当是您的奴才。他这也是忠心主子呢。” 廿廿微微笑了笑,安慰月桐,伸手握了握月桐的手。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将人与人的距离由远拉近;而是一旦拉近了之后,又要该如何保持住距离去。亲密无间自是个好词儿,但是要分谁跟谁之间;若这世上任何人之间都亲密无间了去,那这世上的规矩就全都乱了。” “宫里的太监们尤其如此。便说雍正朝的苏培盛,到了雍正晚年,已经敢与皇子同席并坐,一起用饭” 月桐点头,“若是距离太近了,便会有人忘了自己的本分。” 廿廿点头,“你们也记着,你们是我宫里人,我便时常宿在养心殿,你们也要跟御前的人分得清楚些才好。更没必要为了我,曲意去与他们交好。” 御前伺候的,只有太监而没有女子,故此各宫主位身边儿年轻的女子们,难免成了叫太监们眼中一亮的去。 时常也总有太监进进出出之时,有意无意地照着月桐脸上身上多扫几眼去,倒叫廿廿留了意月桂年纪大,在宫里日子也久,他们倒不敢。 “与他们远着点儿,才叫他们永远不敢忘了敬重。”廿廿轻抚月桐的手,“你还小,你尤其要记住这一点。” 门帘子一挑,皇帝终于走了进来。 廿廿含笑道,“正好儿这一瓯子苞米粥刚煨得了,还有这四样儿新腌的小酱菜儿,皇上来吃两口吧。” 皇帝先闻见了酱香味儿,“嗯新做的大酱” 满人有四月里下大酱的风俗,只是一般都是在四月初八。 廿廿含笑点头,“我早了几天将酱豆下好了,没等四月初八。这会子豆子清香还在,再加上酱香,正是好吃的时候儿,没那么咸。皇上尝尝,看可还入得口去” 廿廿从小因家贫,家里也什么零嘴儿,便每年额娘下大酱的时候,总是羡慕那酱豆的香味儿。等酱豆腌渍好了,成了大酱,倒咸了,失去了豆子那热乎乎的香气去。故此廿廿便总爱这么在大酱没正式成为大酱是,先开了留一些尝尝。 皇帝听完她这么讲,心下不由得一疼,伸手将她揽过来,先在嘴儿上亲了一个。 543、恒久咸和 543、 这是皇家,珍馐美味都不稀罕,难得的是此时这平平淡淡的柴米油盐,才更透着夫妻相伴的真味,而不是一双帝后。 这便也如同皇帝谒陵而归,眼睛更希望看见的是质朴,而不是花枝招展一样。 生在皇家,长在宫里,这人世的繁华都早已看尽,始终最珍惜的,唯有一颗素心。 这一晚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甚或笨拙了。 都不是不急切,五年的压抑如何能不急切只是都怕自己的急切破坏了这么久的一场等待这一场这么久的等待,唯有用一次完美才值得托付了去。 终还是廿廿轻轻附在耳畔,吃吃笑着鼓舞,“我倒爱极了今儿那策马狂奔的野小子。” 皇帝原本压抑克制,几番番百炼钢化绕指柔,可是在得了她的鼓舞之后,终究再做了一回他今儿策马直奔入紫禁城,一直冲到她面前的事儿来。 那些莽撞、急迫,仿佛又是当年,他还是恁般动情的模样。 待得那匹难勒的意马终于横冲直撞够了,两人才在夜色里餍足地小声说话。 像两只喁喁的虫儿,都累了,却都睡不着;或者说,都舍不得这样的一晚,这么轻易就过去了。 “皇上今晚儿上,可压着怒火呢”廿廿小声问。 皇帝却担心,赶忙翻身来攥住她手腕,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怎么,竟叫你感受出来了难不成爷之前,竟分心了不成” 廿廿捉起被头掩住脸去,“不是皇上分心而是,那股子气儿,倒叫皇上多了点儿狠劲儿去。”廿廿说完,已是捂着脸钻入皇帝怀中去。 皇帝这才释然轻笑。 他不想说,不想在这一刻破坏了美好的心情。 次日天不亮,皇帝又按着惯例醒来,这才轻声道,“倒没旁的,我只是昨晚儿跟军机大臣议到福长安和珅已死,我之所以还留着福长安的性命,不过是看在他父兄功绩;可是这厮仍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我叫他去守陵,可是去年他就托辞说腿上生了疖疮,未曾到皇陵当差;今年刚去了不久,就又趁着我去谒陵之机,又因为腿疾,呈请回京医治。这福长安当真是天良何在” 廿廿便也叹息一声,“皇陵左近就是他父兄墓园所在,皇上能留下他性命,为的不过是他父兄之功可他既然连父兄的墓园都不留恋了,那我看,他父兄的功绩也不必再惠及于他了。” 皇帝倏然凝眸,“你也这样看” 廿廿笃定迎上皇帝的眼睛,“我知道,皇上处置福长安,心下自会有所顾忌,中举他父兄皆是为国尽忠;可是皇上想想,他父兄之功再重,如何重得过汗阿玛去那和珅还曾为汗阿玛重臣,汗阿玛更是将十公主托付呢” “和珅既然能死,福长安怎么就不能皇上已经饶了他两年,若他还不知悔改皇上又何苦再留他不过两年之间,他便敢再一再二请求回京,皇上也说了,他已是天良丧尽这样的人,若将他继续放在他父兄墓园旁,叫他父兄在天之灵看着,反倒不安。” 皇帝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伸手握住廿廿,“你说得对。” 皇帝在廿廿发顶亲了亲,嘱咐她再多躺一会子,他先去乾清宫恭读历代先帝的实录去了。 廿廿自是睡不着了,只是平躺着,让身子的酸乏也得以散散。 皇上的话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她明白皇上此时取舍之间的徘徊。 此时先帝爷国孝期刚刚期满,朝中一切还都在新旧交替之中。这个交替过渡期,是所有继位天子们都要小心谨慎度过的。如何各旧布新,又该如何不令前朝旧臣因新君的新政而不满和抗拒,更要不能背负“擅改祖宗规矩”的罪名都是历代新君都需慎重再慎重的。 就如先帝爷曾忍张廷玉等老臣十年之久,皇上如今更是时日不足半,必定道阻且长。 尤其更因为摆在皇上面前的,是先帝爷创下的一个盛世,那身为这盛世的承继者,究竟是要设法延续先帝的一切,还是除旧布新这永远是一个艰难的、且两难的选择。 本朝这样的先例曾有过一位,便是雍正爷。 在康熙爷创立的康熙盛世之后,雍正爷登基之后,选择的是变革。只是雍正朝却也因为变革而产生过那么些动荡,甚至雍正爷这位天子本身,也因为变革而引来天下那么多的非议纵观大清朝,雍正爷可能是在位期间惹来非议最多的一位天子了。 当同样的一个局面摆在当今皇上的面前时,她明白,他每一个选择都需要的慎重。 故此在两大罪臣和珅、福长安的处理上,皇上坚决地杀一个,却要仁慈地留一个。这便既要叫群臣震慑,又不至于叫他们担心受到牵连。 权衡朝堂与天下,使事事处处都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这个天下才能是安稳的。 况且皇上在身为皇子的期间,便早已赢得一个“宽仁”的隆誉,故此皇上注定登基之后便不能选当年雍正爷那条路 而夫妻之间,既然皇上注定要以“仁君”自况,那她就要做那个坚决之人。皇上暂且下不了的狠心,她便要将那责任扛过来。 早上用膳的时候,养心殿传下旨意来将福长安发往盛京为披甲。 福长安之子锡麟,亦著随往盛京,即以该处防御补用。 廿廿放下粥碗,点点头,“撤了吧。” 四月初四,皇帝偕廿廿赴圆明园。 这几年的国孝期,皇帝连圆明园都不去,纵然酷暑,仍旧留在紫禁城里。此时服孝终满,皇帝这便惦着先带廿廿赴圆明园散散。 便是廿廿自己不肯表露出来,皇帝却也知道,因皇后册立大典就在眼前,廿廿虽早已位正中宫,可是想到那样隆重的典礼,还是有些儿紧张的。 廿廿明白皇上的用心,倒有些不落忍。她会因为一场册立大典而紧张,可是每个月里等着皇上的各种祭祀大典,便要有好几场,且每个都不能有半点的含糊去。 便在几天之后,就是为天下祈雨的常雩礼,皇上便要事先斋戒三天。故此就为了陪她散心,还要特地这么折腾到圆明园来,廿廿倒心疼皇上辛苦。 皇帝只笑着拍拍她的手,“爷早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这才是最要紧的日子,好歹散两天,这心绪上好了,容颜自然也跟着更好了” 廿廿何尝还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了廿廿何尝不希望自己册立大典那天,是容颜明丽的去这便还是含笑应了。 廿廿陪皇上赴安佑宫拈香,夫妻二人在圆明园的山光水色里,度过了松快的三天。 初七日皇帝便为了斋戒而返回紫禁城。 廿廿带着三天的欢喜和满足,也随着回到宫中。只是廿廿也没想到,刚回到宫中,便得了一个噩耗去她玛法祖父恭保,身故了。 原来玛法病重这几天,因家中都知道她此时心境,故此都瞒住了她 廿廿二弟和世泰听闻姐姐回宫,还特地前来宽慰,将阿玛的话奉上都说她玛法身子素来病弱,能活到如今的寿岁,能亲眼看着孙女儿位正中宫,这便是撒手西去了,也是含笑九泉的。 廿廿知道,玛法在乾隆二十年考取笔帖式,乾隆二十三年补授工部笔帖式,好容易眼见着玛法就要由此走入仕途,可是谁料想,因玛法身子病弱,乾隆二十八年便因病告休这便将还未正式开始的仕途,拦腰斩断,之后再也没有了出仕的机会。 也因此,叫她家中日见清贫。她阿玛年少时,便不得不以“丢祖宗脸”的货贩方式,来供养双亲。 可是她阿玛说得倒是也对,玛法虽说身子多年有病,可是他老人家还是拖着病体,稳稳当当地活过了这些寿岁。他老人家有她阿玛这样孝顺的儿子,还能亲眼看见她位正中宫,那他老人家便也是有福气的人啊。 而且乾隆六十年的时候儿,先帝爷还特地邀她玛法入千叟宴,当日先帝爷还特地恩赐诗杖、粧蟒绸缎、朝珠绢笺、硃锭烟瓶、帽纬、荷包等物。 她玛法这一生,也算恩荣备至,去也无憾了。 皇帝原本回宫就应立即进斋宫开始斋戒,可是也为了此事,将原定的进斋宫的时辰推后,赶紧赶过来看她。 当着她的面儿,皇帝下旨“赠皇后祖父恭保,一等承恩公,命散秩大臣带领侍卫致奠并赐谥号恪慎。” 便连廿廿都惊得呆住。 她是皇后,向上追封祖父为承恩公,这倒是惯例;可是自乾隆四十三年旨意起,所有皇后丹阐,都只封三等承恩公,不再有一等承恩公了。 便连孝淑皇后祖父,都只是追封三等承恩公;可是皇上却给她玛法,追封了一等承恩公去 还有,皇上还亲自赐给她玛法谥号这也是许多承恩公都没有的荣耀 原本廿廿还没有在皇上面前落泪,可是这一下叫皇上给“闹的”,倒是泪珠儿再忍不住,扑簌簌地可着劲儿地全都掉了下来。 “皇上妾身替玛法谢皇上隆恩,只是这追赠一等承恩公之事,着实是万万使不得。” 皇帝忙扶住她肩膀,抬手帮她拭泪,“别难过爷就是看不得你难受。若此举能叫你心下好受些,那就什么都值得了。” “你也甭管旁人怎么想去,这就是爷的旨意谁有不满意的,尽管来找爷就是了” 廿廿无奈地摇头,忍不住想笑,“那妾身就怕别人说什么去了不成妾身想着的,只是天上的汗玛法呀” 那位老爷子下旨,说立皇后的时候儿,不用再颁旨天下了,可是皇上给改了,为了给她的册立大典,还是派使臣赴藩属国颁恩旨。 那位老爷子二十年前就下旨规定了,说以后皇后父祖都只能封三等承恩公,不能再封一等公爵了;结果好嘛,皇上又给改了 作为盛世之后的守成之君,最不容易做的事,便是更改先帝爷的旨意,可是皇上为了她,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已经两次改了那位老爷子的意旨。 皇帝也明白,抬头望望天上,“不怕,汗阿玛知道是为了你,必定什么都准了。他自然也希望看着你高高兴兴地御殿受贺,为此便是给你什么破格儿的,他老人家都会愿意。” 皇帝深吸一口气,紧握住廿廿的手,“因为你要,陪着我,一起守护汗阿玛留下的这大清江山呢” 廿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哽咽着,向天行礼。 皇帝派宫殿监传旨太监出宫赴廿廿母家传恩旨去了。 廿廿收摄心神,这便也派储秀宫总管太监四喜,出宫赴母家,亲赐无量佛心经念珠、如意玉器等物,并赐奠茶酒。 又派首领太监五魁等人,赴母家为玛法守宿送灵。 皇帝在斋宫中,再下旨,按照一等公爵例,给廿廿的玛法赐恤典,遣礼部大臣读文致祭一次。 在玛法身后倍享哀荣,四月十五日,廿廿心无挂憾地迎来了她的册立大典。 在四月十四日,皇帝已经因册立皇后,前期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又命皇次子绵宁告祭奉先殿。 四月十五日当日,皇帝亲御太和殿,宣制册立皇后。王以下文武大臣官员,及朝鲜、琉球国使臣等,行庆贺礼。 廿廿身着皇后朝服,受皇后册宝。 册文曰朕闻图阐坤珍,俪宸枢而著象;景宣舒御,凝宝曜以齐辉。资福耦之克承,表鸿仪而作配,宫庭礼洽,典册光崇。咨尔皇贵妃钮祜禄氏,粹毓名宗,庆贻勋阀,安贞中乎矩度;应地时行,敬顺本于性成阅三载以届期,正中宫而协吉。” “兹朕钦遵皇考高宗纯皇帝敕旨,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母仪尊于天下,相须而成。王化基自宫中,端本而善。丕膺显命,懋迓洪禔。钦哉。” 廿廿受册宝后,乘凤辇御交泰殿,受内外命妇行庆贺礼。 高高坐上宝座,俯瞰这巍峨宫城,心潮澎湃,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仿佛她一路走来,早已无数次预演过今日;一切的一切,早已是命中注定。 544、添乱 544、 册立大典次日,皇帝特地以以册立皇后礼成,诏告天下。 诏曰“朕惟坤维厚载,顺承成乾极之尊;月道光华,久照俪羲晖之朗皇后钮祜禄氏,荣阀扬芬,高宸翊极,静协安敦之义;性迪箴图,懋修敬慎之仪嘉庆四年四月,钦遵原奉皇考高宗纯皇帝敕旨,正位中宫,襄勤内政。兹届礼臻即吉,于焉典备允臧,恭循成命以颁纶,载考彝章而授节,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嘉庆六年四月十五日,行册立皇后礼。肃帅椒涂,裕祺福以敦和;长秋建式,仪清宁而合撰。” 为庆贺廿廿册立大典,皇帝特颁恩旨,先是恩赏天下 亲王福晋以下,至奉恩将军妻室等,俱加恩赐。 民公侯伯以下,二品大臣以上命妇,著加恩赐。 从前恩诏后,官员有升职改任,及加级改衔者,照其职衔给与封典。 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妇人年七十以上者,照例分别赏赉。军民妇人八十以上者,照例分别赏赉。上三旗辛者库当差妇人,酌议赏赐。 各省老妇有孤贫残疾无人养赡者,该地方官加意抚恤。毋令失所。 恩赏之外,又大赦天下除十恶及谋杀故杀不赦外,天下犯法妇人,尽与赦免。 这是唯有皇后才有的荣光;这也是嘉庆朝,唯有廿廿才独得的国母威仪孝淑皇后当年册封,并无这一恩诏,也无恩赏天下,更无大赦天下。 这一恩诏发出,自是天下都向中宫所在,叩谢慈恩。 撷芳殿里,舒舒特地带着侧福晋、官女子,一起到孝淑皇后神牌前拈香行礼。 绵宁从储秀宫行礼回来,正巧儿赶上。 舒舒亲自伺候绵宁往正房去,边为他换下大衣裳,边缓缓道,“孝淑皇后额娘才是汗阿玛的元妻嫡后,当今皇后不过是续弦继室,按着宗法,毕竟还应当以孝淑皇后额娘为尊。可是汗阿玛却将连孝淑皇后额娘都没有享受过的荣光,尽数都给了当今皇后” “妾身虽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可是妾身一颗心自是都朝着阿哥爷的。妾身的心下,也颇为过不去。” 绵宁轻轻闭了闭眼,却没说话。 舒舒尝试着,趁着替阿哥爷束腰带的当儿,将面颊轻轻贴在了绵宁的前襟。 绵宁微微一震,颇为犹豫了一会子,终究还是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 舒舒心下不得劲儿,却又生起小小的希望至少,阿哥爷这次不是伸手推开她与从前阿哥爷对待她的模样相比,真的已是向好了呢,不是么 两口子坐下用饭,隔着炕桌,两人对坐。 舒舒压下心绪,轻声问,“还有件事,妾身要与阿哥爷商量。明儿皇后额娘赏内眷们戏,叫各家有册封诰命的都去那咱们家侧福晋,明儿是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 绵宁便是一皱眉,“有什么忌讳么” 舒舒轻叹一声儿,“阿哥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怎忘了汗阿玛刚下旨痛骂福长安天良丧尽,不是将福长安父子都给发落到盛京去了么为了此事,几位首领的宗室全都受了牵连” “咱们家侧福晋终究是沙济富察氏所出,明儿这若是与一班宗室福晋、夫人们的聚到一块儿,想来倒怕尴尬” 舒舒小心瞟一眼绵宁,“更要紧的是,别叫她因为这个,倒惹得宗室福晋们对阿哥爷再生了什么怨怼去,那就不好了。” 绵宁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想了想,“既是如此,那就不叫她去了吧。” 舒舒得了这话儿,却没当晚就叫人知会侧福晋去,自陪着阿哥爷先歇下。待得次日看戏的时辰都快到了,侧福晋已然收拾停当了,到门口来候着她,舒舒这才不慌不忙地“大吃一惊”道“哎呀,侧福晋这都收拾好了哎哟,真是明艳动人,当真是大费周章了一番。只是” 侧福晋听出福晋这是话里有话,不由得一怔,“福晋这是” 舒舒收拢起笑容来,高高抬起下颌,却不看向侧福晋,只是望向高天,“刚得了话儿,叫侧福晋不必去了。” 侧福晋便是一震,这满身的装扮,一早上的忙碌,竟都成了笑话儿自己笑话自己似的。 “还请福晋明示,是谁给的话儿,不叫妾身去了”她不甘心,虽然知道便是知道也是徒劳,也就是还想知道一个答案。 可是舒舒却偏不说明白了,只是淡淡道,“你也不必问这个了,总归,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我也必须遵从的话儿。” 舒舒说完,抬眸瞟一眼立在阶下的星楼,“咱们家若只有我一个去,也未免显得太单薄了些。不如那格格你随我去。” 星楼现在的身份,依旧只是皇子名下的官女子。但是在阿哥所儿内,已是称她为“格格”,用以与普通的使女作为区分。 因星楼出自辉发那拉氏,便以“那格格”来作为称呼。 星楼一怔,“奴才随福晋去奴才唯恐不妥今儿是皇后主子赏戏,奴才不过只是阿哥爷名下的官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去” 舒舒倒笑了,“瞧你啊,果然是皇后额娘教出来的人,就是知礼、懂事。” 舒舒这么说的时候儿,目光有意无意地,特地从侧福晋面上滑过去。 “你的话儿说的没错,皇后额娘赏戏,是该有诰命的福晋才能去领赏;你是官女子,是不该抛头露面可是,这后宫里谁不知道,那格格你的身份却是不同。皇后额娘赏戏,旁人家的官女子去不得,你却是应当去的。” “你去的话,皇后额娘非但不会怪罪,反倒会高兴呢。”舒舒说着,亲自走下门阶,伸手握住星楼的手,“你这不仅是陪着我,也是帮衬咱们阿哥爷了。你快去收拾打扮,我在这儿等你。” “你尽管收拾齐整,叫皇后额娘看了高兴才好。我可不急,有的是工夫等着你呢。” 侧福晋沙济富察氏黯然回到自己的东厢房,瞟着外头笑得一脸灿烂的舒舒,不由得轻咬银牙,“到底是谁给了她话儿,不准我去的看把她给张狂得,本就恨不得我去不了呢,这下子可叫她得意了” 雪柳轻声道“奴才瞧着,福晋既特地叫那格格陪着她去,还说皇后主子看见那格格去了才高兴莫非,是皇后主子给了福晋话儿,不叫主子您去的” “咔”,侧福晋手里的扇子骨儿,竟硬生生叫她两手给错折了。 荷香小心道,“自也难怪,终究她是皇后主子一家子,皇后主子自是帮她。如今国孝期满,皇后主子必定希望她先给阿哥爷诞下皇孙来,这便捧着她,而想法儿不叫主子您出头了。” 侧福晋咬牙而笑,“是啊,皇后娘娘怎么会抬举我这个沙济富察氏呢就因为一个恒谨的福晋,她就已经恨实了我了” “如今她们这是联起手来的欺负我她们当真以为我们沙济富察氏就这么完了、倒了去那她们,就当真太小看我们家了她们钮祜禄氏在宫里是能一手遮天,但是可惜呀,她们指头间终究还是有缝儿的,只要有那么一线光,我们就还有的是翻身的本事” 绵宁侧福晋闷闷不乐地转悠到御花园去,想着去散散,倒不成想在这儿遇见了安鸾和安常在两位。 绵宁侧福晋在安鸾面前是晚辈,在安常在面前是身份高低之分,绵宁侧福晋见躲不开,便也只好上前行礼请安,顺嘴问候道,“二位怎么没去看戏呀” 她本也是无心,倒是一句话就戳在了安常在的痛处。 安常在黯然笑笑,“二阿哥侧福晋进宫这么久了,怎么忘了我这常在的位分,是没资格去领赏的贵人以上的自然都去了。” 安鸾则哼了一声道,“又能是什么好戏我倒懒得去看” 安鸾转了眼珠儿瞟着绵宁侧福晋,“倒是二阿哥侧福晋,你是皇上亲赐给二阿哥的皇子侧福晋。虽说是侧福晋,可你这皇上亲赐的、皇子侧福晋的身份也堪比郡王家的福晋了,怎么倒没去” 绵宁侧福晋黯然摇头,“我们家福晋只是说,得了话儿,不叫我去。倒不知道是宫里哪一位主子给的话儿,我也不敢随便猜度。” 安鸾便笑了,“哎哟,还用猜么你又是谁家的格格呢,沙济富察氏” 安鸾抬手掠了掠鬓角,“不过同为沙济富察氏的,在皇后娘娘跟前,怎么倒是待遇分出三六九等来了我方才还瞧着,咱们皇后娘娘那是亲自挽着老睿亲王福晋的手,一起入席的呀。” 安鸾说的是淳颖的福晋、福康安的妹妹。 “老睿王福晋,那还是福长安的姐妹呢,这不是也半点牵连都没受着” 绵宁侧福晋不由得哀然一笑,“因为那毕竟是睿亲王家啊皇后娘娘的三妹,不是刚指进睿亲王家么那位四阿哥就是老睿亲王福晋所本生的阿哥,那是皇后娘娘三妹的婆母呢。” 安鸾扬了扬眉,“那你还是皇后娘娘的儿媳妇呢” 绵宁侧福晋苦笑着,不好说话。倒是安常在轻声解围,“是儿媳妇,可惜二阿哥终究不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啊,哪儿比得上睿亲王家四阿哥就是老福晋的嫡出呢” 绵宁侧福晋原本自己心底下就不好受,叫这二位苏完瓜尔佳氏联袂给说得,更是难受得都站不住,寻了个由头赶紧避走了开去。 两人目送绵宁侧福晋背影踽踽而去,安常在轻声问,“她不过是二阿哥一个侧福晋,有那二阿哥福晋压着,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我这几年从旁瞧着,那二阿哥也并不将这个侧福晋放在心上她怕也是个没用的,姐姐又何苦激她这几句去” 安鸾轻哼一声,“她是没用,可是这宫里终究还是有那有用的。” “有用的”安常在不由得愣住。 安鸾也不说破,轻笑着道,“她们沙济富察氏终究这几代经营下来,各王府、各勋贵世家的当家福晋也不少。这里头好歹也该有几个中用的” “只要这二阿哥的侧福晋不甘心,她就必定设法倚仗母族家人。到时候儿,只要还有一个中用的,那咱们今儿这话,就算没白说。” 安常在终究还年轻,进宫之后又悒郁,脑子转得没那么快,不过却也隐约心下舒坦了些。 她轻笑一声,“便不是沙济富察氏,便是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自家人,也并不叫皇后省心啊。” 安鸾也耸肩而笑,“我听说了不就是江宁布政使同兴、四川提督特清额几个钮祜禄氏外臣,都请旨要特地进京来给皇后册立行叩贺礼来,结果叫皇上给卷了面子,还给下旨申饬了么” “我听我们家王爷说啊,还不止同兴和特清额两个,而是他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各地的外臣都想进京来行礼你也不想想,他们家在全国各地多少要职上,这说进京就都丢下差事,呼啦一窝蜂的进京了,皇上还不急了” “最妙的是,这同兴、特清额等人啊,还都不是皇后本家六房的,全都是八房、十六房的” 安常在挑挑眉,“也是,听说皇后娘娘阿玛之前,他们六房就没几个出仕的,就更别说做到一省布政使、提督这样高位的了。那但凡能递折子要进京的,自然都不是他们六房的人。” 安鸾点头而笑,“所以啊,你说他们这些钮祜禄氏的外臣,这么抱团儿都要进京来,这究竟是给皇后娘娘长脸,还是来添乱来了” “他们擅离职守,千里迢迢回京的话,会让自己的差事被耽搁不说;历朝历代,哪位皇上爱看见外戚势力过于庞大如今一帮子钮祜禄氏的外臣要这么合族进京来就算皇上不计较,御史言官们也必定要上折子参劾。” “总归这事儿最后都要归结到皇后那去,就算皇上还是护着皇后,可是你当宗室王公们看着一帮子外戚这么耀武扬威的,会高兴” 545、 薄惩 545、 “回主子,皇上那边儿传出旨意来,主子本家儿、布政使同兴,从江宁布政使调任直隶布政使了。” 忙完了册立大典,以及前后的庆贺,廿廿好容易松快下来两天。 廿廿逗着廊下的鸟儿这还是当年恒谨塞给绵恺的那只。 恒谨当日是包藏祸心的,自然不能将这八哥儿留在绵恺身边儿,可是鸟儿本身却又是无辜的,还是个小生灵,廿廿就给留在自己宫里了,叫五魁他们照看着。 如今这八哥儿老了,五魁他们都说已是问过鸽子房专职养鸟的太监,都说八哥儿这就快到寿了,廿廿心下不落忍,这便索性叫拎出来挂在她自己的房檐下,她要亲自照看它。 老鸟儿虽没那么活泼了,可是反倒更通人性,嘴里会叨咕的话也更多。这季节一转换,它便也时常在廿廿耳边叨咕着“减衣裳了”、“少上点儿火”之类的,倒颇多意趣,叫人心底下熨帖。 “升官儿了,升官儿了。”那鸟儿先聒噪开了。 廿廿轻叹一声,拈了粒儿谷子砸它脑门儿一记,“还想不想当我这皇后中宫的鸟儿了眼皮子就这么浅。” 月桂在旁也笑,“它哪儿知道从布政使到布政使,这不过是平调。” 月桐倒替它说话,“可是直隶跟江宁地位却有所不同,直隶近在京畿,自是比江宁要紧。虽说布政使还是布政使,可是因为省份的要紧程度不同,那我看同兴大人倒是名为平调,实则擢升了呢” 廿廿便也轻笑一声,“瞧你们两个,也成了两个斗嘴的八哥儿了。” 这布政使同兴,就正是册立大典前,那位上奏非要来京给磕头的那位钮祜禄氏的同族。皇上几天前先严词拒绝了他,传旨申饬,并说”伊二人即使到京,朕亦不予进见,并不令其随同行礼,立即斥回”。 且原本皇上还说要让同兴“著来京请训,再赴江宁新任”,话犹在耳,结果皇上并未让同兴回江宁新任,倒是留在直隶了。 廿廿心下有数儿,这便只是淡淡而笑,“皇上自有皇上的圣断,亏你们几个还这么多闲工夫。” 月桂和月桐便也都是对视一眼,会意而笑,赶紧都向廿廿佯作请罪便罢。 因同兴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这事儿自也叫钮祜禄氏上下颇为。 原本因为同兴一道上奏,这才让皇上知道了钮祜禄氏是想合族“联班叩贺”。皇上当时就急了,质问同兴“且皇后同族中钮祜禄氏,在外居官者甚多,若相率具摺奏请来京叩贺,有是理耶” 钮祜禄氏在前朝,堪称半朝的天下,若天下各地的钮祜禄氏外臣都进京来,那这大清天下各地方,当真不用运转了。 皇上这话是在旨意里质问同兴,又何尝不是质问整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去故此听到这道旨意后,整个钮祜禄氏其他外官便都没敢再张罗着一起“联班叩贺”。 所有人知道皇上在旨意里申饬同兴,却没想到仅仅过了这么几天去,皇上非但没当真怪罪同兴,反倒将他调回到更为要紧的直隶来了 这便就叫人有些越发地看不懂皇上的心思了。 明安这日回府,先去给他额娘不是本生额娘,而是嗣母丰升额的福晋请安。 老太太照例听完嗣子将今儿在朝堂上的事儿讲说了一遍,叼着水烟,吧嗒着抽了两口儿,才缓缓道,“这事儿怎么叫我倒想起前年肃亲王永锡的事儿来了呢” “也是这么着,皇上先是颁旨申饬,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叫人以为那永锡头顶上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可你道怎么着,没过两天,那代皇上行朝日大典的,还是人家肃亲王永锡,跟往年的惯例一点儿都没变” 明安面色便是一变。 老太太放下了水烟,眯眼凝着跪在眼前的嗣子,“皇后主子册立大典,是谁撺掇着要整个儿钮祜禄氏合族都要联班叩贺的你是咱们家大宗公爷,他们撺掇这事儿,问过你的意思了么” 明安半天没说话。 老太太便“啪”地一拍桌子,“他们果然没知会你,你果然是不知道的,是不是他们当真是反了天了,要以合族的名义去办事儿,竟然胆敢不预先告知你这位大宗公爷他们也太不将你这个族长放在眼里了” 明安自不爱听自己不被族人放在眼里的话,这便还是硬着头皮认了,“回额娘,儿子,知道。” 老太太乐了,乐得无声。 她夫君是平定金川的将军,是为家族将公爵封号由“果毅公”增为“果毅继勇公”四字封号的大功臣她是她夫君的夫人,便不带兵,却也总得懂三分韬略去。 “明安啊,儿啊,这事儿你不是不知情那根本就是你撺掇的吧若不是你这个大宗公爷出面,外头谁人有脸倡议什么合族联班叩拜呢” “你道皇上颁旨申饬同兴,那真是申饬他和特清额两个人呢啊便因那合族二字,皇上就是不点名儿地指着你的鼻子呢” “故此,这会子皇上没真的罚同兴,反倒将他从江宁调回直隶来,委以重任皇上的用意还不是明摆着呢么明安啊,你这究竟是在折腾些什么啊” 明安惊得赶紧碰头谢罪。 “额娘万万莫要动气儿子,儿子只是因为皇后主子册立大典,只是想率领同族给皇后主子叩贺罢了。咱们家终于又出了一位皇后,合族自是都与有荣焉,都想表达自己的恭贺之情罢了” 老太太抬头向天,缓缓闭上眼。 可惜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便总隔着肚皮去,没法儿猜想他心下究竟在想什么,便是责骂也不能如同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地无所顾忌。 可却也多亏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否则,这样的儿子还不得叫老公爷的在天之灵,给气得七窍冒烟啊 “此事皇上既然并未深究,你心下倒该庆幸。不过庆幸不是侥幸,你也当以此为诫,日后凡事多小心恭谨才行。” 明安面儿上静聆慈训了,可是转身离去之时,心下还颇有些不服。 他知道,他这位嗣母总是担心他毁了他嗣父的清誉去,凡事总是对他不放心。他都这个年岁了,每天晚上下班回来,还得将一应事务都禀告给她才行 他都有些厌了。 他也更因为此,才更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他想着,若等他终于成为了当朝权臣那一日,他这位嗣母才会闭上那张聒噪不安的嘴吧 他如今的每一天、每一事,便都是为了那个目标,为了成为当朝首屈一指的权臣,为了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明安的雄心万丈,却终究抵不过老夫人的岁月阅历。 没过几日,轮到被皇上传旨申饬的人,就变成了明安。 四喜进来回禀的时候儿,面上极力扮作担忧,可是唇角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喜色。 廿廿自瞧见了,便轻哼一声儿,“册立前后行庆贺礼,那么多天的大戏,还没叫你过了戏瘾去,倒叫你这会子自己要在我眼前演起来了。” 四喜嘿嘿地笑,“奴才自是什么都瞒不过主子去是主子母家族长受了皇上申饬,奴才理应担忧才是,怎么还能乐得出来奴才真是该掌嘴。” 四喜说着,还煞有介事自己地给自己腮帮子一下儿。 廿廿哼一声,“细说说,什么事儿啊” 四喜噙着笑,说,“原本不是明公爷的事儿,是刑部一位主事的事儿。这位主事名景禄,家里有个小妾,将使女瑞姐儿给打死了,却谎称瑞姐儿是自缢的,指点家人给假装成自缢的模样去。” “因那景禄本就是刑部的堂官,故此管理街坊的坊官去看过,就也没细细检验,就听从了那小妾的话,就当自缢给上报了。可是天网恢恢,这事儿并未被遮掩过去,本该交刑部重审,但是因为景禄就是刑部的堂官,故此刑部需要回避,便将此案上奏。” “皇上亲定了此案由步军统领和内务府一同会审,案犯也直接羁押在慎刑司里。可是咱们这位步军统领明公爷,传讯了人证,问实了之后,却没给定罪名,然后就给交旨了,倒要请三法司再来给定罪名” 廿廿听至此处,已是心中有数儿,不由得轻轻一哂,“刑部需要回避,皇上才将此案交给步军统领和内务府一起办的。他却回头还叫三法司来给定罪名,那皇上岂不是白费了一回事” “明安这是沽名钓誉,不愿得罪刑部罢了,为了自身的明哲保身,竟然连皇上交给的差事也该如此懈怠便他这样儿的,还想赢得皇上的信重,成为当朝权臣呢“ “权臣不是谁都能当的,想当权臣也得有当权臣的本事,若这么点子事儿都不敢承担,皇上还敢交给他旁的什么差事去” 四喜小心望着廿廿,“皇上圣裁,布政使同兴大人并未当真受罚,倒是明公爷没能逃过这一遭去” 廿廿轻笑一声,“来人,快赏他一个大黄米的粽子去,叫他好好儿粘粘嘴。” 这晚上吉嫔来请安得最晚,且是独个儿来的,没如往日一般带着如贵人一起来。 吉嫔来的时候儿,其他各宫都已经请过了安,各自回去了。 见礼过,坐下一起数要用在端午节赏人用的香药珠子,吉嫔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缓缓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倒赶上皇后娘娘这册立大典的前后,倒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大臣,今儿这个受申饬,明儿那个受申饬的呀” “先是皇后娘娘的阿玛承恩公爷,又是什么江宁布政使、四川提督的,没两天儿呢,就又轮到你们家大宗族长的果毅公爷去了。可真是这一两个月间,就看着你们钮祜禄氏的热闹了,将别的世家全都给比没了。” 廿廿抿嘴笑着,也不说话,就是听着。 吉嫔见廿廿不肯给个明白话儿,不由得薄愠地轻哼一声,“亏皇后娘娘还得乐得出来。我宫里那位如贵人啊,这几天可惶恐得不得了,我瞧着,都快要病倒了似的。” “这后宫里,也传扬起不少的话儿来。都说皇上偏在皇后娘娘册立大典前后,这么磋磨皇后娘娘母家人,这就是要给皇后娘娘你好看呢。” “又或者这也是敲山震虎,就是要警告皇后娘娘母家人外戚不得张扬便再是勋臣之家,便再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就算皇后娘娘位正中宫了,却也全都得安分守己点儿” 廿廿这才俏皮地点头,“嗯,姐姐说得没错儿啊。” 吉嫔登时面色发红,“什么叫我说的呀是外头旁人传的,我听了一耳朵,这才转述给你听的。” 廿廿轻轻点头,“那也同样还有几分道理啊。” 吉嫔恼得白了廿廿一眼,“是嫔妾自不量力,到皇后娘娘跟前说这些作甚皇后娘娘必定早恼了,嫔妾知罪,这便告退。” 廿廿忙笑着吩咐,“赶紧摁住你家吉嫔主子。” 廿廿眸光轻转,“王姐姐可真是冤赖人的高手,分明是姐姐自己恼了,偏还说我恼叫她们都瞧瞧,咱们两个中间儿,到底是谁恼了啊” 吉嫔无奈地重又重重坐下,“皇后娘娘倒是稳当,半点儿都不管这事儿去,就任凭这话在后宫里这么传扬” 廿廿静静抬眸,“传便传了,没什么不好。这后宫里的钮祜禄氏,又并非只有我一个。若让她们都能各自因此而自省,凡事更加谨慎,那便是一切都值得了。” 吉嫔听得眯起眼来,“我怎么瞧着,皇后娘娘像是早就心有成竹的样子莫非,此事倒是皇后娘娘自己乐意的” 廿廿缓缓一笑,冲吉嫔眨了眨眼。 “那明安,虽是我母家大宗公爷、族长,可却与我只是远亲。他是根墙头草,并非我能信重之人。” 吉嫔不由得睁大眸子。 廿廿终是含笑点头,“没错,是我命二弟当面问过同兴,合族联班叩贺之事是谁撺掇的同兴向我二弟秘认,乃是明安所为。” 年前杂七杂八的事儿特多,这几天更新晚了,叫亲们辛苦了。争取能早一点写稿哈 这个宫廷是我的 546、胆大包天 546、 得了廿廿这个话儿,吉嫔便也松了口气儿。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我说呢,皇上这怎么该罚的没罚,倒事实上更重用了;反倒是你们家族长却被罚了呢。”吉嫔故意抬眸瞄了廿廿一眼,“我还以为,皇上也分不清你们这一大帮子的钮祜禄氏谁是谁了呢。谁叫这前朝后宫的,那么多个钮祜禄氏呢。” 廿廿自听得出吉嫔话中的味道,不过并不放在心上。 “王姐姐说得对,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觉着,这前朝后宫的钮祜禄氏,实在是太多了呢外人自然以为,我们都是一家子的人,同气连枝;可是也唯有钮祜禄氏自己才知道,并非所有的钮祜禄氏全都是一条心。” 廿廿的目光落在吉嫔面上,定住没动。 吉嫔便也轻轻叹了口气,“一家子的骨肉,便是关起门来,也自然还是要争斗的。争家产,争地位,争袭爵这事儿家家都一样,谁也甭笑话别人。” “不过好在,终究还是一家子的血脉,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儿,终究还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吉嫔挑眸回望廿廿,“故此,你们钮祜禄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在我看来,总归还是羡慕的。” 廿廿听着,心下便也是一宽,廿廿故意拱拱手,“受姐姐的教了,多谢姐姐。” 吉嫔便啐一声,“你又来了。堂堂皇后,再这么说,就是下逐客令,撵我走呢也罢,我可赶紧回去吧,可别在你这儿给你碍眼了。” 廿廿忙亲自起身去拦,吉嫔却仗着身量高,已是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廿廿便也没再拦着,而是顺势亲自送吉嫔往外去。 走到门口,吉嫔回眸盯一眼廿廿,“你们家那位明公爷是根墙头草,我倒不知道他在哪两头儿东倒西歪呢,不过一宗,必定不是歪在我钟粹宫墙头儿上的。” 廿廿心下明白,便也含笑点头,“多谢姐姐。” 廿廿倒也不意外,毕竟如贵人还小,又刚进宫,在钟粹宫里跟随吉嫔居住,位分尚低,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单独与明安交接的机会。 不过话也说回来,她现下之所以能如此放心,也是因为有吉嫔在的缘故。 “究竟是宫里哪个钮祜禄氏与明安暗通款曲,我心下倒也隐约有几分影子。”送到宫门,廿廿拉住吉嫔的手。 吉嫔便哼了一声,竟将手极快地就抽走了,“我自然知道皇后娘娘心里有数儿。皇后娘娘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的话,那还怎么统御六宫” 吉嫔说罢,行了个礼,冷冷淡淡地就走了。 廿廿站在原地却忍不住微笑。 吉嫔就是这样的性子,就像一块永远都不肯融化的冰似的。廿廿知道,这不肯“融化”的,其实是吉嫔的骄傲,那与旁人无关。 也唯有了解了吉嫔这样的性子,才会越发明白她那些冷言冷语下头,藏着的其实是热忱的关切;也才会觉得这样骄傲清冷的人儿,反倒率真可爱。 “倒不知道,如贵人在钟粹宫里随着吉嫔主子一同居住,可会也学得了几分吉嫔主子的模样儿去”月桐在畔轻声道。 廿廿含笑点点头,“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一切端的都看各自的造化罢了。” 随着廿廿的册立大典全部完成,养心殿的修缮工程也尽数完工了。 因着修缮的缘故,养心殿内内外外进来不少工匠,故此女眷皆不便在养心殿留宿。 廿廿这几个月来也都在自己储秀宫内居住。 原本修缮工程完毕,廿廿正心里高兴,打算等工匠们都撤走了,也好去瞧瞧那养心殿的新模样儿去。 却就在这时候儿,养心殿那边儿传来消息,说竟然捉住了一名偷窃的工匠。 廿廿的心便是一悬,“他偷窃什么了” 养心殿内自处处都是重宝,便是丢了什么,都是叫人揪心的。 四喜忙道,“主子别急,奴才听说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天沟里拆卸下来的旧锡片。” “旧锡片”廿廿也颇为意外。 且不说锡本身便没什么金贵的,民间百姓家都少不了有把锡酒壶之类的;更何况是拆下来的旧锡片,更还是天沟里的。 “按说,不至于啊。”廿廿轻轻眯眼。 民间的工匠进宫来当差,又是承当的养心殿这样最最要紧的地方儿的工程,该担多大的干系,他自己如何能不知道但凡敢动半点儿偷窃之心的,性命都得没了 况且但凡能挑进宫来当差的,尤其是在养心殿这样地方儿的,那自然是层层筛选过不说,更必定要层层具保的。故此若有半点儿差池,他不但丢的是自己的脑袋,还得加上身家性命,还要牵连了那几位保人的性命去啊 故此就为的这么点子天沟里拆下来的旧锡片值当么 若说当真偷个什么金的、玉的,豁出去这么大的代价,还算说得过去啊。 “可不是,”四喜也叹息着摇头道,“便是好锡,当真能卖几个钱呢更何况原本都是用旧了的,且还是天沟里,见天儿被日晒雨淋的,早都狼狈不堪了成色和卖相都不好,拿出去也不值什么的,何至于啊” “就连皇上也动了恻隐之心。原本刑部拟的罪名是比照在大内偷窃乘舆、服物的斩罪上,减一等,定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皇上说不至于的,说那郭四不过是在院内干活的时候,乘便攫取,跟进殿内偷窃,终究还是有区别的。故此再从宽,只杖八十、流放二千里也就是了。” 廿廿便也点头。她如何不知皇上的宽仁之心呢,更何况这点子旧锡也当真不值什么去。 廿廿目光向上,落在房檐琉璃瓦上,不由得抬手指着那瓦片之间的垄沟问,“那天沟,说的可是房檐上的排水垄沟” “正是。”四喜忙道。 廿廿心下便是一个翻涌,霍地拍案站了起来。 她想到了 “走,去养心殿。”廿廿吩咐一声,自己便急急往外去。 此时的养心殿,已然修缮一新新到,连养心殿正脊正中脊筒内,都已经重新安放新的“镇物”。 这是盖房子的老例儿,紫禁城、圆明园等所有皇家宫苑的正殿顶上都如此安放“镇物”。 廿廿立在正殿前,眯眼向上,望着那湛湛青天之下,金碧辉煌的殿顶。 而那宝匣正中究竟放什么,乃为绝顶机密。那是天子头顶的一片天,宝匣内撑在的“镇物”都代表着天子对于上天的敬意和祈求。 这养心殿已经多年未曾大修,皇上偏赶在今年大修,而且又恰好赶在她册立大典的前后落成廿廿知道,皇上此举,叫许多人心下颇有些嘀咕去。 若说那正大光明匾后头的宝匣,封上的时候还有众位总理王大臣、军机大臣共同看着,且那宝匣终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可是这养心殿顶的“镇物”却代表了天子一个人的内心隐秘,不会叫大臣知道,也几乎没有再重见天日的一天嘉庆六年的这个宝匣,是2018年养心殿大修,才重见天日的。 廿廿深吸一口气,目光顺着那琉璃瓦片的垄沟一直向上 果然,那天沟会一直通到殿顶处。 见皇后如此,养心殿总管魏青奇急忙亲自上前伺候。 廿廿悄声问,“魏总管可知晓,殿顶安放镇物的宝匣,为何材料所制” 魏青奇略作沉吟,“若奴才没记错的话,那彩绘的宝匣,彩绘之下,乃是锡所制” 廿廿便是一闭眼,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有劳魏总管。” 皇帝从外头进来,瞧见廿廿,便含笑上前,挽住廿廿的手,“重修完的养心殿,好看吧” 廿廿静静侧眸,皇帝这也才发觉廿廿的掌心有些凉。 “怎了” 廿廿先没急着说话,只拉着皇帝的手,走进殿内。将左右的人都遣出去,这才将她的担心,缓缓地说了。 皇帝听罢也是重重一震 “原来,是有人想要窥探朕的心思” 廿廿轻声道,“还请皇上不动声色,先叫人上去,以查看天沟为名,小心查看殿顶镇物宝匣是否安好。” 皇帝点头,忙叫魏青奇。 少顷,魏青奇亲自回来低声禀报,说殿顶一切安好。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皇帝却是咬牙道,“朕竟便宜了郭四那厮原来他不是为财,竟是为了窥探朕的心意,那便该死亏朕还施恩于他” 皇帝这便又要传旨,重罚那郭四,倒叫廿廿给拦住。 “皇上君无戏言皇上既然已经传旨,便不宜更改。况且那郭四终究并未得手,这自是上天护佑,列祖列宗看顾,皇上便也不必动怒。” 皇帝懊恼咬牙,“那朕当真太便宜那郭四了” 廿廿拉住皇帝的手,轻轻摇头,“郭四自是可恶,可是他不过是一介草民,这养心殿顶上放着什么,与他又有何干系真正可恶的,是他背后指使的人才是。” 廿廿眸光轻转,“那指使他的人,想必自是这宫中人;抑或是宗亲。” 皇帝紧紧闭住了眼,“是啊,我何尝不知道故此我才压不住火气,不想就这么宽纵了那郭四去” 廿廿轻轻晃晃皇帝的手臂,“皇上别急。倘若皇上当真处死郭四,以及郭四的那几位保人去,那指使之人怕反倒要额手称庆呢唯有这样,才叫死无对证,他才高兴了去” 皇帝不由得眯起眼来,凝注廿廿,“你有了更好的主意” 廿廿轻轻莞尔,“真正的刑罚,不在身上,而在心上。皇上此时要做的,未必是要杀要剐,反倒是要以天威震慑,叫他们心下不安,日夜惶恐去,以后便再不敢了才好” “如何做”皇帝紧握住廿廿的手,凝着她的眼睛。 廿廿深吸口气,指了指外头,“这宫禁之处,各个门口儿都曾经安设过不少的铁牌去。譬如说内臣不得干政,犯者斩” 皇帝轻轻眯眼,“所以,你是说,朕也要在门口竖一块这样的铁牌” 廿廿轻笑摇头,“铁牌,纵硬,却是不痛不痒;现成的便有一块肉牌,皇上正可善加运用。” 廿廿眸子里闪过凛然之光,“便将这郭四摆在神武门去,叫每日进出的王宫大臣们都看着叫他们亲眼看着自己指使之人,看他们心下会是什么滋味儿” “且郭四还活着,便叫他们好好儿地猜度这郭四嘴里究竟吐出过什么话去,皇上又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叫他们回到家去,依旧如芒在背,天威如三尺剑,就悬在他们额前” 皇帝无声地笑了,忍不住抬手轻刮廿廿鼻梁。 “我的狼女皇后果然不负其名” 廿廿却笑不出来,静静垂眸,“且叫这肉牌子树些日子,那些人心生敬畏,从此改了,倒也罢了;若还有些内心顽固、不为所动的,那皇上便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廿廿乘肩舆返回储秀宫,肩舆悠悠,廿廿坐在其上,轻轻地阖着眼睛。 “依着主子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会是谁人有这样天大的胆子去”月桂轻声问,“总不会是那郭四自己胆大包天了去” 廿廿依旧阖着眼,轻轻一哂,“若是王公大臣们都没这样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民人工匠,如何有这胆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自然还是有这样胆大包天之人的因为他们的心思,当真是要裹挟了整个儿上天啊” 月桂便也是一惊,“主子说的,莫非是” 敢裹挟上天的,那自然是想成为天子的人啊 “今年合该是事儿都赶到了一起来,”廿廿指尖儿轻轻瞧着肩舆栏杆,“我玛法身故,皇上越礼追封一等承恩公,亲赐谥号;我行册立大典,皇上为我颁恩诏,恩赏、大赦天下我就知道,必定有人会看不过眼、坐不住了。” 月桂也心底抽紧,“难道,真的会是二阿哥那头儿” 此时盛住不在京中,孝淑皇后其他兄弟也没这个本事;如今内廷之中,还能有谁了 这个宫廷是我的 547、驾临 , 547、 撷芳殿。 舒舒正小心等着养心殿那边的消息。 因撷芳殿与内廷隔着距离,皇上对郭四的处置,还没传到撷芳殿这边来。 她心下有些慌乱。 她因是皇子福晋,便是住在宫里,可有些消息是不该皇子家里知道的,故此她能得着的消息也总是不全的,许多消息彼此不能连缀在一起,叫她总难得着个准确的答案去。 她刚托明安在进宫修缮养心殿的工匠里挑出个可用的人来,结果她想要的信儿还没得着,皇上就前脚寻了个由头,下旨申饬明安;后脚,那郭四也被逮住了。 她不知道这两件事前后到底有没有联系,还是只是巧合。但是她心下因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此她最担心是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的真相去。 她心下越发惴惴不安。 明安终究比不上她阿玛,若是她阿玛还在世,这些事儿本不用她担心受怕;可是明安不行 更要命的是,她明明知道明安不行,可是她却不能不依赖明安。 正在惶惶不安时,四全从外头进来,面色略微有些不稳当。 舒舒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她强自镇定,高高扬起下颌,“怎么着了” 四全深吸一口气道,“回福晋,储秀宫来人了,来传皇后的内旨。” 舒舒眼前忽地一片炫白。 她其实并不太怕皇上皇上君心仁厚,且她阿玛毕竟刚身故,再者她又是皇上亲自为阿哥爷选的福晋,故此便是她办错了什么事儿,皇上也终究还会担待几分的。 她真正怕的人,倒是皇后。 这位与她出自本家儿,只比她年长五岁的“额娘”,仿佛总能看透她,而也从来都能对她狠下心来。 可是她不想叫奴才们瞧出来。 她攥紧手指,心下努力平静了一会子,这才猛地推一把椅子扶手,霍地站了起来。 “那便快请进来吧” 之前瞧着那四全脸上别别扭扭的,舒舒心下便有了些谱儿,待得外头人远远走进来,舒舒便忍不住冷笑了。 果然是四喜。 舒舒远远便道,“什么风儿将喜总管给吹来了便是皇后额娘有内旨,也只需寻一个储秀宫的传话小太监来就是了,可不敢劳动喜总管。” 四喜笑笑,先传旨“请二阿哥福晋预备,皇后娘娘一个时辰后,要驾临撷芳殿,看望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 舒舒便是凛然一惊,“皇后额娘要亲自驾临所为何事” 四喜高高站直,一双眼毫无温度地凝着舒舒,“这话,奴才可不敢问。可是二阿哥福晋,又有这么直截了当问话的么” 舒舒自知失言,赶忙向储秀宫方向遥遥行礼,“是媳妇惊喜过头了,这才口无遮拦,向皇后额娘请罪了。” 四喜点点头,“奴才传完旨,得赶紧回宫复旨去了。还请二阿哥福晋早早预备,恭迎慈驾。” 四喜走了,舒舒的头皮还是有些炸。 她赶紧叫人传话去各房。 旁人倒也罢了,可是侧福晋是有册封的,自然要与她一起接驾;还有星楼,身份总归特殊些儿,这便也得知会,叫提前换好衣裳等着。 四全内心的复杂,跟舒舒也是一样儿的。他颇有些慌乱,这便火三火四地上前问舒舒,“便是一个时辰之后,也还不到阿哥爷下学的光景奴才可该请阿哥爷早回来一会儿” 不想,他的福晋主子却恼了,低声厉喝,“请阿哥爷回来作甚她又不是来见阿哥爷的” 四全愣了愣,感激跪倒请罪。 舒舒自知失态,忙深吸口气,“上书房的规矩严,你不是不知道。阿哥爷又一向最是勤勉的人,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何苦叫阿哥爷早退” 廿廿来时,舒舒带领侧福晋沙济富察氏、星楼一起在撷芳殿琉璃门外恭迎。 廿廿亲昵地伸手,由着舒舒亲自扶着她,一起走进二阿哥所儿里。 廿廿一边走,一边左右环顾道,“怎么就你们三个来了今儿我来,不说国事,只说家事罢了,二阿哥福晋你该叫二阿哥名下的人都来见见才是。” 舒舒颇有些不愿意。 廿廿一如所有母家长辈,温煦地笑着拍了拍舒舒的手背,“不说别人,便是赵氏,那也曾是孝淑皇后赏给二阿哥的人啊,自然该见一见的。” 廿廿这话叫舒舒无法拒绝,舒舒无奈地咬咬牙,吩咐道,“去叫赵氏来” 赵氏自从入了绵宁房中伺候,这些年来从未得到过抛头露面的机会,这便怎么都没想到今儿皇后会忽然点名点到她头上。 赵氏全无预备,也不敢叫皇后在院子里站着等着,这便只能硬着头皮,头发也没重新梳,衣裳也来不及换,就穿着平素家居的常服就出来了。 赵氏狼狈地一出门就赶紧跪倒在地,仿佛想借满地的尘埃来掩饰她这灰暗的头脸去。 廿廿走上前去,竟是亲自弯腰,拉起了赵氏来。 “抬头叫我瞧瞧,怎么一个劲儿地低着头啊”廿廿语声温柔地问。 那赵氏一时感动,鼻尖儿不由得酸了,忙道,“奴才今日来不及梳洗更衣,自怕这一身惊到了皇后主子去。” 廿廿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便也是疼惜地叹口气道,“是有些朴素了。你是与我宫里的那格格一同指进二阿哥房里伺候的,你这一身便好歹该跟那格格一样儿。” 廿廿说的是星楼。 廿廿想了想,便从自己发上捋下一根耳挖簪来,亲手簪在赵氏的发上。 赵氏一惊,赶忙跪倒在地。却不是谢恩,而是请辞。 赵氏的眼光,怯怯地滑向舒舒那边儿去。 廿廿含笑道,“不过是根耳挖簪子,没什么大不了。我看你这头上太素了些,怎么说你也是你家阿哥爷身边儿最早伺候的人儿,不该这么委屈着。” 廿廿回眸含笑看向舒舒,“她是你家里的女子,纵我说话,看她的模样儿却也还是怕你的。还是你说句话吧,叫她安心戴着。我这不止是冲她自己,也是冲二阿哥,更是冲着孝淑皇后的。” 舒舒心下恼得直拧劲儿,却面上不得不含笑着应对,“赵格格,瞧你啊,皇后娘娘赏你的,你都敢不接着倒叫皇后娘娘怪罪我了不是” “你虽说目下还没名分,不过我可记着你是孝淑皇后赏给阿哥爷的人,又是最早到阿哥爷跟前伺候的,故此我在家里平日还不都是敬你三分平素也没少了姐姐长、姐姐短的唤你不是” 赵氏肩头都抖了起来,“奴才、奴才不敢” 廿廿轻叹一声,“瞧你这孩子你家福晋都发话了,你还不敢;那岂不是要请你家阿哥爷回来,叫二阿哥亲自与你说,你这心下才能安稳不成” 舒舒有些绷不住了,不由得冷笑一声,“瞧瞧,赵姐姐,你是先来的,不将我这个福晋放在眼里倒也罢了,怎么还敢叫皇后娘娘这么三催四请的你这是叫阿哥爷和我都跟着为难不成” 赵氏轻颤着,这才赶紧碰头谢恩,勉强地受了。 舒舒咬牙盯着赵氏头上的那根耳挖簪那上头镶嵌了花样,是一对莲蓬。这是并蒂又多子的意头,叫她看着便牙根痒痒 廿廿在二阿哥所儿里转了一圈儿,望着墙上的西洋钟,不由得含笑问,“寻常日子,你们阿哥爷几时回来” 舒舒深吸口气,“回皇后额娘,虽说散学的时辰快到了,可是二阿哥他念书一向用功,便是到了散学的时辰,他通常也不回来,总得入夜了,方恋恋不舍地回来。” “哦。”廿廿点点头,“真是好孩子。” 廿廿在正座儿坐下,不慌不忙地端起盖碗来喝茶,“我今儿难得清闲,便等等他就是。” 舒舒心下激跳,不由得尴尬地笑着问,“皇后额娘有话要嘱咐阿哥爷” 廿廿淡淡点头,“没错儿,这话真叫你说着了。” 舒舒不由得冲口而出,“还请皇后额娘示下,回头等阿哥爷回来了,媳妇定当转告。” 廿廿淡淡一笑,却是摇头,“不急,也不必劳动你。我今儿既来了,就等等二阿哥回来就是。” 接下来的光景,廿廿安安稳稳地喝茶,不时与星楼和赵氏说笑几声,倒也恬淡自在。 倒是随着光景的推移,舒舒心下急如油煎。 其实一共过了没多久,外头进来人通报,说是二阿哥已经回来了。 舒舒抬眼看一眼西洋钟,登时心下一片灰烬竟比往日早了这么多,根本是得了信儿,这就扔下了书本,疾奔而回了 果然,外头脚步声腾腾的,绵宁几乎可以用一路小跑进来的。 刚入内,便赶紧撩袍请跪安。 “皇后额娘怎么来了来之前,该遣人叫儿子一声,儿子才不至如此请安来迟。” 廿廿含笑点头,“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着国孝期这几年,我都没来你家里看望看望你们。如今服制期满,今儿也恰好清闲,便来瞧瞧你们吧。” 廿廿说着抿嘴笑笑,“国孝期满,你汗阿玛和我最大的期待,就是二阿哥你们啊,早早儿传出喜信儿来,好叫皇上和我,早早儿抱孙呐。” 绵宁清秀的脸上登时涨红,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了。 廿廿环视舒舒等几人,“这便也是我今儿来,最要紧的话儿了。这些话,皇上不便与你们说,便总得我这个当额娘的,是时候耳提面命一番了。” “咱们家啊,孩子本来就少,如今就得你和你兄弟两个皇子你兄弟还小,暂且也指望不上,若能圆满你汗阿玛享天伦之乐的心愿,便唯有指望二阿哥你们了。” “况且二阿哥你今年也满了二十岁了,自是身子骨儿最好的时候儿,可得别错过了这些好日子才好。” 廿廿如同任何一家的婆母一般,细细盯住着儿子媳妇早生子嗣这本是一个当母亲的人应该做的,只是廿廿终究还是太年轻,二十多岁的小额娘,说起这些话来,便还总有些面颊泛红去。 舒舒越发看得心下不舒服,这便轻咳一声,“皇后额娘的嘱咐,媳妇记下了,媳妇定会每日提醒阿哥爷” 廿廿含笑点点头,“这的确是你当福晋的应当做的。便都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廿廿说着站起身来,舒舒忙躬身,“恭送皇后额娘” 廿廿却笑,“我还有几句话,想要单独与你们家阿哥爷说。” 绵宁猛地转头望来,眼含不豫之色。 舒舒心下一颤,赶忙深蹲行礼,“媳妇冒失了,还请皇后额娘责罚。” 廿廿伸手将舒舒给拉起来,“瞧你,这内廷之中,还有谁比咱们娘儿俩更亲近去你说这些,可外道了。” 廿廿说着伸手向绵宁,绵宁赶紧上前,托住廿廿手肘,扶着廿廿往他书房去。 舒舒霍地转眸盯一眼四全,“她要跟阿哥爷单独说什么你还不赶紧着跟上去,听着些儿” 只是四全自己心下也虚,虽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可没怎么敢近前儿周遭都是储秀宫里人,谁不认得他呢。若是走个对头碰,人家面上礼数周全地跟他打招呼,他应是不应 他自己明白,若是应了,人家心底下指不定怎么瞧不起他、怎么笑话他去呢。 他这便犹犹豫豫,在周边儿绕着弯儿,等到他挤挤挨挨地终于靠近了书房边儿,那头儿廿廿与绵宁已经说完了话,绵宁亲自扶着廿廿的手肘,将廿廿给送了出来。 母子两个仿佛相谈甚欢,廿廿边走还边嘱咐,“那个锡盒儿的事儿,你心下清楚就行了,也没的再叫旁人知道了去。” “我今儿要特地等你回来,就是要与你说说那锡盒儿的事儿。如今你知道了,心下明白就好了。” 四全将听回来的片段的话转告给舒舒,舒舒惊得霍地站起,手肘一划拉,险些将桌上的茶碗都给带到地下去。 “锡盒儿的事儿皇后难道都知道了那她特地来,单独跟阿哥爷说,她又是想告诉阿哥爷什么” 她最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么皇后是发现了她的手脚,所以来将她办过的事儿,全都告诉阿哥爷了不是 548、以孝治天下 548、 “皇后与阿哥爷说了什么啊” 绵宁书房,舒舒直接闯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绵宁微微拧了拧眉。 绵宁刚将手上的物件儿放好,舒舒已是进了内间的门来,警惕地盯着他。 绵宁淡淡道,“小额娘已是说下,是有事儿要单独与我说,那就是自然不能叫你知道的,要不然当着你的面儿就也说了。” “小额娘既然是如此吩咐的,她前脚才走,你后脚就跟过来问,那又成什么了我若这就与你说了,那岂不是我这当儿子的不孝了” “孝”舒舒不由得轻轻冷笑,“阿哥爷又来了。还真当自己是皇后的儿子了” 绵宁眉头拧紧,“福晋又要来说什么若是想来问小额娘方才与我所说的话,那福晋还是请回吧,我说过,那不该是福晋知道的事” 舒舒咬住嘴唇,定定凝住二阿哥。 她也不想的,不想与阿哥爷又这样地僵住。他们两个,还是新婚夫妻啊虽成婚已经数年,可是在一起的日子,统共也还没有几天。 好容易熬完了两个国孝,她多想与他夫妻和美、琴瑟和鸣啊。 怎么着,又叫皇后来了一趟,这便眼见着又要崩了 “阿哥爷,都说夫妻一体,这一辈子能陪您到老的,唯有我啊;这世上真正将您的未来,当成自己顶大的事儿的,也只有我啊” “如今我阿玛也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能倚仗的就剩下您了。您说我怎么能不希望您好呢您也该明白,我现今说的每句话、办的每件事儿,都是为了您的前程啊” “皇后便是额娘,却也终究跟您没什么骨血连着,您又犯的着为了她而屡次三番地与我赌气么” 绵宁直直地站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你为何这么紧张你又为何这样在意小额娘与我说了什么福晋,你又能否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莫非,你竟担心小额娘会单独与我说你的坏话去不成你也不想想,小额娘跟你是一家人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虽说分了不同的房头,可你们终究还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么这个理儿,便是你肯忘了,小额娘又如何肯忘了去” “你们钮祜禄氏一族,不说别人,我便是从前年纪小,后来这些年也隐约听说,绵九哥的福晋从小儿与小额娘之间颇为不睦,可是小额娘这些年却一直看顾着她,从未仗着身份对她动过任何的手段去” 绵宁越说越恼,霍地睁开眼睛,怒视舒舒一眼。 “话又说回来,倘若小额娘当真要与我说你不好听的去,她又怎么会当着你的面儿明白说,要单独与我说话去这岂不是要此地无银了去” 绵宁目光幽幽绕着舒舒打转,“又或者,你当真有什么怕被小额娘说的莫非你当真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儿去,怕我知道的” 舒舒有些愣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哥爷是说,皇后没跟您说对我不利的话去”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四全不是明明听见了什么“锡盒”,难道说的不是她那宗事儿那又还有什么锡盒去 舒舒越是这么着,绵宁的眼神便越发幽深,“我瞧着福晋这模样,看来是福晋当真做了什么事儿去,怕我知道的竟是什么事儿,你难道现在还想瞒着我么” 舒舒惊得后退两步,连忙摆手,“没有,真的没有啊我的阿哥爷我就是,就是担心” 绵宁的目光却逼视过来,“福晋担心什么,嗯” 舒舒心下慌乱,好在不笨,脑海中终于划拉着一个话茬儿,这便赶紧道,“我是担心,小额娘会在阿哥爷面前尽说那拉氏和赵氏两个好话去” “那拉氏自不用说了,那原本就是皇后宫里的女子;至于赵氏今儿皇后见了赵氏,忽然赏了一根簪子给赵氏我再是福晋,可我也是个女人,我在阿哥爷这儿就没法儿不小心眼儿去” 绵宁白了她一眼,“那拉氏再是小额娘宫里的,小额娘再赏赵氏什么簪子,她们两个也不是钮祜禄氏,也不是小额娘一家人小额娘又岂有晾着你去的份儿” 既是舒舒自己个儿提到赵氏,绵宁心下便也有气,“再说赵氏,她好歹也是当年额涅赏给我的人,你叫她今儿这么灰头土脸地见小额娘去,你心里过得去,小额娘自还过不去” “那拉氏照着你的吩咐,穿得光鲜亮丽,可是人家赵氏就灰头土脸的,小额娘瞧见了,心里能得劲儿她这才特地恩赏给赵氏一根簪子这不是全小额娘自己的颜面,小额娘是全你的颜面呢” 舒舒有些不愿意,梗着脖子道,“赵氏原就是个官女子,本来就轮不到她见皇后的凤驾不是宫里的规矩如此,这又不是我定的,谁知道今儿皇后来,忽然也要见她了呢。” 绵宁不由得冷笑,“可是你难道忘了,她是额涅赏给我的人你对她好不好,这内里难道不体现着你对额涅的心去额涅走得早,没叫你执过几天当儿媳妇的礼数,可你心下难道就忘了额涅去” “我怎么会”舒舒登时急了,“孝淑皇后额娘是阿哥爷的生母,我如何能不敬重去” 绵宁目光微凉,“那就对赵氏好些,留个念想,别只嘴上说。” 舒舒黯然垂眸。虽说心下并不认同,可是这话赶话的算是说不明白了她是不待见那赵氏,那也不过是防着赵氏争宠罢了,她绝不是不敬重孝淑皇后啊 可是眼前这会子,眼见着阿哥爷是不高兴了,她不想闹大,只咬着牙暂且忍了就是,“好,一切都依阿哥爷的吩咐。” 绵宁点点头,“还有一宗你虽说是我的福晋,我也且将家里事都交给你管着。可是这书房左右好歹是我自己个儿的地方,在我书房左右说的话,我不想再听见从福晋嘴里说出来” 舒舒深吸口气,“阿哥爷误会了我绝无要盯着阿哥爷的意思,今儿只是因为皇后来,皇后起驾的时候儿,我总得来恭送不是这才叫人听着点儿这边的动静。” 绵宁便也忍让了一步,暂且点了点头,“好,福晋心底下还有这点子分寸就好。” 两人都各自退步了,忍让了,这便终于平静下来,不再争执了。 可是,却也竟无话可说了。 绵宁皱皱眉,“福晋的话说完了吧若说完了,就先回后院歇息去吧。我这边儿还有些书要温,明儿师傅还要考问。” 舒舒凝着绵宁。这虚龄刚二十岁的皇子,原本最该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儿,可是他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对着她竟无半点的波动。有时候她都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血肉之躯 舒舒忍不住道,“便到了这会子,阿哥爷还不肯告诉我,皇后究竟都说了什么吗” 绵宁不由得厌弃地转过了身去,面朝着书格子,都不再看她。 “天色不早了,福晋回去吧。” “阿哥爷”舒舒满心的挫败,“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要隔着人的话去不成” 储秀宫里,廿廿已是躺下歇息了。 皇上午后起驾去黑龙潭祈雨了,晚上就宿在那边儿,得后天才能回来。 今年五月,天儿有些格外的干热,见天儿大太阳在天上挂着,雨水有些少。 宫里比不得圆明园里凉快,这夜晚间便显得有些闷热。 月桂坐在紫檀脚踏上,隔着纱帐替廿廿打着扇子,想着今儿白天的事儿,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儿来。 “今儿冷不防听主子跟二阿哥提到锡盒儿的字眼儿来,奴才惊得都一脊梁骨的冷汗来” 廿廿便也莞尔,“你担心我气恼之下,这便直接与二阿哥将事儿都掀开直说了” “可不嘛,”月桂轻叹一声,“奴才倒不怕旁的,就是担心这话一旦掀开了说去,那主子跟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这便是撕破了脸了。这些年的情分怪可惜的,而且日后再想修好,也难了。” 廿廿也是缓缓叹了口气,“是啊舒舒再怎么着,也是绵宁的嫡福晋。夫妻一体,我若当着绵宁的面儿去数落舒舒的不是,那也就等于是在打绵宁的脸。” “再者,舒舒是皇上亲指给绵宁的福晋,我若公然指摘舒舒,那又何尝不是有损皇上的龙威去” “还有,舒舒也毕竟是我钮祜禄氏同族,我若当真那样做了去,只会叫外人看着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内讧那看戏的人,自是高兴的。” 月桂幽幽点头,“终究二阿哥也长大了,如今都是二十岁的人了。二阿哥福晋做些什么事,奴才觉着,二阿哥不会当真半点儿都不知晓可是这事儿还是发生了,奴才便猜想,二阿哥多半也是默许的,又或者是顺水推舟,揣着明白说糊涂罢了。” “故此,主子今儿倘若是当着二阿哥的面儿直说了,那伤害最大的,倒是主子与二阿哥之间的情分去了二阿哥福晋不要紧,真正要紧的,是二阿哥才对。” 廿廿没说话,静静地胎膜看向帐子顶。 月桂说中了她的心事。绵宁二十岁了,不再是个孩子,他自然有自己的心眼儿,凡事都要开始为他自己打算。 她与他这些年来的母子情分,终究没有血脉的维系,她便也不知道这情分在绵宁那儿还能算得上多少故此那层窗户纸,不能轻易就捅开了,否则谁也不知道那窗户眼儿能透进来的,究竟是阳光,还是寒风了甚或是暗箭了。 而此时绵恺还小,又在与绵宁只一墙之隔的阿哥所里住着,万千安危,系于毫发。 “与绵宁提到锡盒儿,我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倘若这事儿与他有关,我不信他神色之间就半点没有波动;又或者,这也是给舒舒的一个试探和警告。” 廿廿回想绵宁神色种种细节,绵宁仿佛的确是在神色之间并无所动的,倒叫她松下口气来。 “锡器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使用都是广泛。我说的锡盒儿,是赏给赵氏的胭脂盒子,你回头记着找出来,叫人送过去,将这话给圆了。” 月桂唏嘘着点头,“是,明儿一早,奴才就将这事儿办了。” “只需阿哥爷将那锡盒儿的事儿告诉我就是,旁的我便什么都不问了,还不成么” 尽管绵宁已经冷了脸,下了逐客令,可是舒舒还是放心不下皇后嘴里说出的“锡盒儿”来。 旁的事儿,什么赵氏,什么那拉氏的,她暂且都可放一放,可是那锡盒儿的事儿她却放不下呀。那是泼天的大事儿,倘若当真是皇上和皇后都知道了养心殿那锡盒儿的事儿,那她才真的糟了呀 绵宁便是一向的冷静的性子,叫舒舒这一番缠磨,也是给磨红了去。 绵宁终究忍不住一拍桌子,盯着舒舒冷笑,“那锡盒儿原本与你没半点的干系去,你便是今儿磨破了嘴皮子,我也没必要告诉你” “而你若非要缠磨不休的话,那今儿倒是也有两句话与你有关,那现在我就告诉你罢今儿说道国孝期满,可是你阿玛终究是去年腊月底才死的,到今儿还不足半年” “你的国孝期是满了,可是你的家孝还没满呢你便应该继续给你阿玛守着孝去” “我是皇子,与你阿玛是主奴之别,我自用不着给你阿玛守孝;那我就不陪着你了,你自己个儿守满二十七个月去吧” “从今儿起,你这一身的新鲜衣裳赶紧换下去;头上的珠翠也都收了吧。还有以后凡是夜晚,你就不用来伺候我了,就叫那拉氏和赵氏轮着班儿就行了你在家孝里,我可不便挨你的身儿” 舒舒耳畔轰地一声,“阿哥爷” 绵宁不耐地转开头去,“我大清以孝治天下,你既是我的福晋,便这么办吧” 这个宫廷是我的 549、这恼人的雨 549、 次日一早,绵宁到储秀宫给廿廿请安,便将叫舒舒继续守孝的事儿给说了。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只不过绵宁没说是他叫舒舒守孝的,反倒说是舒舒自己跟他请求的。 廿廿一听都连声叹息,“我昨儿原本还说,便是她阿玛刚身故半年,可是她终究是出了阁的姑娘;况且她现在还是皇子福晋,对于她阿玛来说,那是主子,就不必她给她阿玛守孝了才是。” “怎么这孩子倒忘了规矩,这会子了又想继续给她阿玛守孝”廿廿抬眸看了一眼绵宁,“如今最要紧的事儿,是二阿哥你的子息。如今你们都是最好的年纪,这时候儿的身子骨儿养育出来的孩子,自是最好的。” “舒舒这孩子这么坚持为她阿玛守孝去的话,那便又得耽搁将近两年去这岂不可惜了” 绵宁神色之间依旧淡淡的,“她虽是出了阁的姑娘,可是正月里她阿玛刚身故的时候儿,汗阿玛也曾下旨,叫她亲自回母家看视入殓,她阿玛发引的时候儿,也叫她回家亲送来着。” “这便是汗阿玛已在叫她按着规矩为她阿玛守制了。我大清以孝治天下,儿子既是皇子,理应叫自己的福晋为宗室子弟的表率。” “至于子息儿子倒不急。” 廿廿缓缓点头,“难为舒舒这孩子懂事、孝顺,便也就依了她吧。只是未来这二年,倒要你的侧福晋和两位格格多替舒舒分担才好。” 廿廿想了想,“若算母家的辈分,布彦达赉也是我的长辈,既是舒舒坚持为她阿玛守孝那我自然也该尽一份儿心意。” 廿廿抬眸凝视绵宁,“便从今儿起,免了舒舒的请安吧。换了你的侧福晋来就是。也不必每日都来,日一回也就是了。” 绵宁赶紧甩袖子应声儿,“儿子谨遵额娘教诲。” 二十岁的绵宁,已是年轻的男子,再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儿,可是在她面前说话,依旧如同当年一般,一个迟疑都不打。 廿廿心下也是一软,便亲自起身,走过去,扶起他来,“二阿哥,我多希望你们夫妻和美,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孙来。” 绵宁个头儿早已超过廿廿去了,这般面对面地说话,已是换成了居高临下的视线去。 他望住廿廿,仿佛有话要说,可是嘴唇儿却终究没有张开。 次日皇帝才回宫来,比预定的时辰还晚了半天。 皇帝有些兴冲冲的,廿廿看着便也跟着欢喜,忙凑趣儿问,“皇上这是祈雨灵验了可是钦天监已经得了上天的信儿” 皇帝走近来,握住廿廿的手,“说中了,钦天监说空中正有雨气凝集,相信不日就会有雨了。” “皇上回来晚了几个时辰,就是在等着这个好消息吧”廿廿心下也跟着高兴。 京师的地界儿,因偏北,历年开春儿都容易干旱,故此每年春夏季节,祈雨都是皇上们的大事儿。 皇帝歪头一笑,“不止这一宗。爷回来时,还特地去文昌庙拈了个香。” “文昌庙”廿廿与皇帝一起并肩往回走,不由得好奇地问。 “是地安门外,前明成化年间修的,早已倾颓了。我前次去黑龙潭,路上瞧见,心下颇有不忍,这便叫他们重修了。已经修好,正好儿今儿从那过,这便特地进去拈香行礼。” 廿廿心思一转,便笑道“小时候儿我跟着哥哥一起开蒙的时候儿,就见先生拜过文昌帝君的。我记着先生说过,文昌帝君主持文运,福国佑民;崇正教,辟邪说,灵迹最著,故此海内崇奉。” 皇帝欣慰点头,握了握廿廿的手,“正是如此。我忖着文昌帝君主文,关帝爷主武,理应一体祭祀。我已经交给礼部和太常寺他们去办了,以后春秋两祭,全都与关帝庙规制一同。” 廿廿亲自为皇帝沏茶,她想了想,还是亲自沏了一杯莲心茶。 “主子”月桂约略有些不放心,轻声提醒。 终究莲心大寒,这才五月间,尚不到酷热之际。 廿廿含笑点头,“无妨。” 滚烫的水激发出茶叶和花儿的香气来,倏然弥散开。廿廿端进来,亲手搁在皇上手边儿。 “这是经年的白莲花儿的莲心,因着实苦寒,我便也只存着没用。今儿偏巧了,便给皇上沏上吧。” 皇帝不由得眸光连闪,含笑握握廿廿的手,“好得很,爷想喝的就是这一口儿。” 月桂先前还不放心,在门外听着动静,待得听见皇上这话,便也跟着心中豁然开朗,这便抿嘴笑着走出了门儿外。 “姐姐这是偷着乐什么呢”月桐在门外廊下瞧见了,赶紧跟上来。 月桂左右瞧瞧,见几个门外伺候的二等女子月柳等人都在逗着八哥儿玩呢,这便压低了声音道,“咱们都没听明白,可是主子终究是最懂皇上的心思的。那地安门外的文昌庙,不都说了是前明成化年间的么,倾颓了可百多年了。皇上要想修的话,早就修了,何必非等到今年呢” “皇上啊,终究还是因为了白莲教乱的事儿主子一言道破,文昌帝君崇正教、辟邪说的,而今年有望西边儿教乱能尽数平定了,故此皇上这才重修文昌庙,亲自拈香叩拜文昌帝君,这便是期望天下从此大安了。” 月桐张了张嘴,“怪不得这才五月,主子却用经年的老莲心茶给皇上喝这是想说白莲摘心呐” 月桂点头,“主子也跟皇上一样,自希望从此天下人,尤其是读书人,可都安安稳稳地做学问、为国报效吧,可别再闹得天下大乱了。” 月桐淘气地笑笑,“可是那老的莲心茶,可苦呢,皇上还真下得去嘴啊” 月桂便也轻叹一声,“皇上这些年心里也窝着这股火,终于要拔除了,心下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者莲心茶本就是清心火的,这便是个最好的意头啊。” 月桐听得神往,“从前我刚进宫的时候儿,年纪小,心眼儿也小,就傻,便什么事儿都看不懂,反倒总觉着主子跟皇上之间,有些话就是不明白了说,偏要跟猜闷儿似的,叫我看得迷糊,觉着累得慌。” “如今,叫姐姐主子和姐姐点化着,许多事儿我才能慢慢儿看明白些了,也才终于明白,两口子之间特地不说破,反倒用这样的方式来说事儿的有趣儿所在皇上和主子是谁呢,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啊,对于聪明人来说,事儿直接说透了,就白了,没意思了;反倒是这样,故意绕个小弯儿,到头来还是心有灵犀,才是最妙的。” 月桂便也笑,“嗯,就像诗文里说的那样曲径通幽处,蓦然回首时。” 帐内,皇帝与廿廿并肩躺着。 今儿原本还没到安置的时辰,两人入帐有些早了,这便越发了无睡意,只是各自眯着眼一边歇着,一边说话儿。 廿廿这才与皇帝说起她去绵宁所儿里的事儿。 皇帝倒笑,“瞧你这小额娘,当真还见天儿只顾着绵宁子息的事儿了你怎么敢忘了,你今年才几岁,嗯比起惦记绵宁的子嗣,你更应该想着你还该给爷再添几个孩儿才好” 廿廿登时红了脸,手跟烫着了似的赶忙往回抽。 她原本是帮皇帝揉着肚子呢。 终究是五月间就喝莲心茶,还是经年的老莲心制的,她倒真怕皇上肚腹间落了寒凉了,这便帮他揉着散散。 随着皇上方才那句话,皇上的肚子就跟着热了起来 纵然已是十年的夫妻,可到了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廿廿还是害羞的。 看着这样年轻又娇羞的小皇后,皇帝身子已然跟着心一起滚烫了,什么莲心茶,早都化干净了。 因了皇上的猴儿急,廿廿晚上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及至次日早晨皇上起身,她这才将舒舒要为布彦达赉守孝的事儿给说完整了。 皇帝听着,缓缓点点头。 当日养心殿那工匠郭四偷窃锡片的事儿,在皇帝心里便也与廿廿所说的事儿融和在了一起。 皇帝嘴上虽不说破,心里却也已经有了数儿。 收束停当,皇帝临走之前,走过来揉揉廿廿的发顶,“咱们满人,婆媳之间的规矩严。哪个婆婆不叫儿媳妇立规矩的你纵然年轻,比她也才不过大五岁,可你的身份终究还是婆婆。更何况,你还是正宫国母呢” “小辈儿人有错的,你也不必顾忌绵宁去,该动规矩的,尽管动就是。” “更何况,她是你钮祜禄氏一家子的人。原本爷选了她,也是为了叫你辖制得容易些儿。不像外人家的格格,娶进来总归难免离心离德;而她也是钮祜禄氏,便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为过。” 廿廿心下倏然一宽,却还是含笑道,“二阿哥自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便是皇上叫我不必顾忌着二阿哥,那我却也不能那么大意着。当额娘的,没有不真心顾虑孩子的。” 皇帝含笑点点头,轻抚抚廿廿面颊,“你自己拿捏分寸就是,爷知道你自己心里有准儿。爷不信你,那这世上,爷还能信谁” 廿廿心下轰然而热,忍不住左右偷瞄两眼,伸臂猛地抱住皇帝,凑在他脸上,便又狠狠儿亲了一下。 皇帝一愣,这才大笑而去。 皇帝两日后,又为了祈雨去了玉泉山的龙神庙。 几日之间接连赴黑龙潭和龙神庙,终于在皇上赴龙神庙的次日,天降甘霖。 这一场雨下得很大,整整下了一个晚上,到次日早上才停。 这一场透雨,京师的旱情便都解了,宫里的暑气也散了大半。 原本这都是高兴的事儿,可是不料想,这雨先前矫情着不肯下,可是一旦下来了,竟然就没个完了。 尤其是从六月初一开始,大雨连下了几个昼夜,到初四日,圆明园的宫门内外都有了积水。 询问之下才知,是因圆明园中水道淤塞所致因前两年皇帝都在国孝期内,并未驾临圆明园,故此圆明园中的水道便未曾疏浚,遇到这次罕见的大雨,这便存了积水。 幸好明安也算得了上回那事儿的教训,这次警醒,提前行动,早带了步兵统领衙门的兵丁,将那旱河给挖开,圆明园的积水很快退去。 可是圆明园中的水容易治,连日大雨造成的永定河的河水暴涨,却已不是疏浚一条旱河就能消退的了。 大雨不停,又多下一昼夜,永定河各处河堤决口的奏报,飞传至皇帝案头。 廿廿闻讯也急忙赶来,见皇上案头摊开的奏折上写着“京师西南隅几成泽国,村落荡然,转于沟壑。闻者痛心,见者惨目”大臣们都说,这次的永定河决口的水灾,乃是数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廿廿也心下也一痛,忙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 今年西南教乱匪首纷纷被擒,本来希望今年秋季教乱便可荡平之际,京畿却遭此大难。 “皇上,灾情已起,既已来不及堵疏,目下最要紧的倒是如何赈济他们生活在天子脚下,务必不能使他们流离失所、无可果腹。” 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若都不能及时得到朝廷天恩,那影响将是极为致命的那会让整个天下都质疑帝王的尊严。 皇帝握住廿廿的手,眼都是红的,“怎么也没想到,竟至如此倘若能早预料到这一场豪雨,那我上月便不会去频频祈雨” 廿廿摇头,“皇上祈雨,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京师北地,旱多雨少,乃是天下所共知之事。反倒是今年这雨才是偶然皇上为百姓祈雨,皇上何辜” 皇帝紧紧闭上眼,“可是百姓更是无辜。朕不怕百姓埋怨朕,朕只难过,竟不能事先预知天意,无法提早护佑万民。” 廿廿鼻尖儿也酸了,“百姓身处再难,自顾不暇,便是无法体会皇上仁心;但是天地可鉴,列祖列宗都会护佑皇上的。” 皇帝深吸口气,将他自己早已亲笔拟好的“罪己诏”,捧给廿廿看。 廿廿心下都是狠狠一颤,“皇上当真要下罪己诏” 这个宫廷是我的 550、最贵重的 550、 廿廿不忍心叫皇上下“罪己诏”,不是端着面子放不下,而是此时皇上江山未稳。 原本就因为皇上血脉里一半儿的汉人血统,叫皇上自打登基以来,宗室里就一直都有些不满的情绪在。 偏江南的汉人还跟着起哄,皇上刚登基那年,江南就传出风言风语来,说什么这又是回到了汉家江山这就叫皇上的压力更大。 再者皇上之前还曾经摆着那么位中宫所出的正根儿的嫡皇子十二阿哥永璂,再加上当年那位继后辉发那拉氏不废而废的原因带着些古怪,这就总叫宗室里有人对孝仪纯皇后母子凭低微身份、汉人血统,却能承继大清江山颇有些不服。 早先有先帝爷压着,这股子怨气儿就算一直都有,可没人敢给挑出来;如今先帝爷刚崩逝两年,皇上单独理政也不过两年,这就叫那些人趁着皇上根基未稳,便总有人想要挑刺儿。 所幸皇上登基之时,已过而立之年。这要是换成一位小皇上,那可以想象,宫廷内外必定有大乱 故此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皇上就将这数百年最大的一场永定河水灾记在他自己头上了,毕竟他之前曾经祈雨过的那这不正好是皇上自己往那些心怀不满的宗室手里递话把儿去了 皇帝深深凝视她,却还是笃定地点头,“不妨事的。民为贵,君为轻。” 廿廿鼻子酸了。 说实话,虽说这中华天下几千年了都奉行儒家,可是她本人从小儿念书的时候,却不是那么太喜欢儒家。中庸中庸,将人的血性都给中庸没了,倒叫不少人学得一副假门假式儿的,可是君子的道貌岸然底下,指不定安着什么心眼儿呢。 又或者说,孔老夫子、孟老夫子的思想原本没有错,可是几千年来的演变下来,却叫人给钻了空子,改了模样去,再不是老夫子们当年的初衷了。 可是眼前儿听见皇上说出这句孟老夫子的千古名言,她还是心下那般地感动。 皇帝抬手,在她眼角捻了捻,没叫她泪花儿掉出来。 他垂眸深深凝着她,倒宽和地笑了,“你是爷的妻,大清国母,这时候儿你可不能掉眼泪。” 他故意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位爷的泪珠儿已是掉得有点儿多了,你便怎么都不能跟着一起掉了。” 廿廿这才扑哧儿笑了出来。 她喜欢这样时候儿的皇上,她的夫君啊。 她这便赶紧举袖又在眼睛上“胡噜”了一把去,用力地点头,“皇上说得对,今年是汗阿玛国孝期满,皇上心中的思念未尽,就连上天也是一样呢,所以那位爷才会一时控制不住了,泪珠儿掉得有些多了。” 皇帝见廿廿已经放松下来了,都能顺着他一起开玩笑了,这才满足地轻叹一声,将廿廿拥入怀里。 当真是难为她了他自己倒还无所谓,终究身为天子,责无旁贷;且他已过而立之年,这一生什么没见过,什么扛不起呢 而她,不过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却要陪他一起扛起这样几百年最严重的水灾、二百年来大清宗亲最严重的一次信任危机来。 “皇上,您委屈了。”廿廿心疼皇上,忍不住伏在皇帝心口,将面颊紧紧贴住他的心跳。 皇帝便笑了,轻轻摩挲廿廿发顶,“爷不委屈爷亲自起草这份诏书的时候儿,眼前浮现起的总是交泰殿被焚毁那会儿,汗阿玛已然那样高龄,却还为了咱们而颁下那道罪己诏” “汗阿玛当年那样高龄,尚且能为了我而做到那般;那我今日,还有何犹豫去” 皇帝的话,叫廿廿心下也是一振。 是啊,她怎么会完了那年的事原本老人家都最怕晚年出个风吹草动,更何况先帝爷这位已经得了“十全”名号的老人家 若为了保“十全”的名号,那先帝爷就将什么都推到皇上头上就是反正那会子皇上已经登基两年了。可是先帝爷还是自己扛下了所有的“天谴”,毫不犹豫说“皆朕之过,非皇帝之过”,全然不在乎自己那一甲子的圣名会不会晚而不保了去。 那老人家那样的高龄尚且能如此,那便是皇上如今江山未稳,可是皇上还正在盛年,一切都还有尽可为之地,那还怕什么去 这般想来,廿廿心下便也暖了。 她便握了皇帝的手,抬眸望住皇帝的眼,“那便事不宜迟。亡羊补牢,自是越快越好,皇上这便下旨吧。” 皇帝眼底微光潋滟,凝视了廿廿一会子,这便吩咐,“魏青奇,叫军机大臣进” 廿廿回到后殿,不多时,圣旨已下。 皇帝在圣旨中沉痛却又深情地道“小民何辜皆予之罪” “已分命各衙门卿员实力稽查,尽心抚恤,救我余黎,稍赎予之重咎。” 听至此处,廿廿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皇帝又下旨,停止原定今年的木兰秋狝。“朕意今秋停止巡幸,庶息民劳而省己过。” 字字处处,皇帝一再地用了“予之罪”、“予之重咎”、“己过”前后反复数次,可见皇上罪己心意之恳切,叫人无法不动容。 廿廿抹一把眼泪,也忙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丝绸衣裳褪了,吩咐,“从今儿起,只穿夹纱的袍子。头上不饰金玉珠翠。” “还有,”廿廿吩咐月桂,“去翻检我的嫁妆,将内里金珠玉器全换了银两备着。朝廷一二日之内就将设粥厂赈济,便都送去。” 月桂也是惊住,“主子要动您自己个儿的嫁妆” 廿廿点头,“进宫以来凡是先帝爷和皇上赏给的,终究都是天家传家的,在内务府里都有账册登记着呢,我便是皇后,也不该擅动。可是我的嫁妆却是我自己个儿的东西,凭我怎么处置呢,都总归只是我自己的意思就罢。” 月桂不由得轻声道,“可是将来,三阿哥还得成婚,主子的嫁妆是该赏给三阿哥和未来的三阿哥福晋的。” 廿廿摇头,“天下百姓,皆是我子。” 月桂眼中便也是泪花一闪,急忙点头,“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打点,尽快寻内管领下人带出去换成现银备着。” 月桂去拾掇了,廿廿想了想,又走进前殿东暖阁的小佛堂,拈香跪拜。 “老爷子、额娘,媳妇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来,也有做得不好之处。” 在这后宫之中,她虽已然为中宫之贵,却也还没能做到坐看云卷云舒,她也会斗心眼儿,也要动手腕儿。 就比如她刚动了动小指头,教训了舒舒的这一场。 这些事她做了就不后悔,可是这事儿却终究前后脚跟这天灾挨在了一块儿 “是不是媳妇身为大清国母,便该将自己的小计较都暂且放一放,将心眼儿放大些,多放眼天下与黎民,不该只盯着后宫里这方寸大点儿的天地” “媳妇向汗阿玛、额娘请罪了” 皇上都说“民为贵,君为轻”,那她这个当皇后的,自然也应当“后宫事小,天下为大”才对。 接下来几日,皇帝连下谕旨,对永定河决口之灾,迅速赈济。 次日初九日便下旨拨局钱二千缗,命兵部尚书兼管顺天府府尹事汪承霈、都察院副都御史陈嗣龙、刘湄,顺天府府尹阎泰和,抚恤永定、右安门外被水灾民。 同日命户部左侍郎高杞、武备院卿巴宁阿,驰赴卢沟桥,分驻两岸,堵筑决口。兵部左侍郎那彦宝、工部右侍郎莫瞻菉,分赴下游查勘。 免大兴、宛平二县,水灾本年额赋。 初十日,命顺天府饬该管州县收葬淹毙灾民。 命于永定门外设厂煮赈。 十二日,皇上著传谕台费荫等,查看被灾地方,有急须抚恤之处,即督同地方官立时赈济,量给银米。一面动帑开仓,令经手之员据实报销,以副朕轸念灾黎如伤在抱之意。 十八日,拨广储司银二千两。赈永定、右安门外灾民。 十九日,拨大兴、宛平二县常平仓谷备赈。 二十日,命五城地方照冬月例,设厂煮赈一月。 二十一日,拨直隶藩库银十万两,抚恤灾民。 二十三日,发京仓稄米二千四百石。局钱千缗。赈永定、右安、门外灾民。 除了接连不停的赈济,皇帝还亲自斋戒,赴社稷坛行“祈晴礼”。 皇帝二十二日进斋宫斋戒,到了二十三、四日,云气已然渐散。到二十五日,天光终于放晴。 从初十日期,得了皇上的旨意,廿廿自己这边儿嫁妆换成的现银也已经预备好。廿廿叫四喜亲自带着宫中办事的苏拉,一同出宫查看。最后决定在朝廷开设的粥厂之外,再用自己的嫁妆银两,于卢沟桥再设一粥厂。 月桂、月桐和四喜、五魁他们也都将自己的月银奉上,廿廿心疼他们,每人不过只象征地取了一两,其余的按着他们想要捐的数儿,用她自己的银子给补上了,记了他们的名儿去。 可是因为灾民众多,便是廿廿一人的嫁妆所换银两,也不够支撑几天的。廿廿这便与召来諴妃、华妃、淳嫔、吉嫔四位嫔位以上的主位,见此事说了。 “我的意思,贵人和常在等位,原本月例也不多,便不叫她们知晓了。倒是咱们几个,若是手头但凡有松动的,便也为灾民们尽一份儿心吧。” 諴妃登时起身,“我这就回去收拾。” 廿廿不由得难过,赶忙起身,“原本今年该是三公主的好日子,姐姐用这些银钱和首饰的地方儿还多着。” 諴妃却含笑摇头,“在这样的时候儿,我难道还能只顾着自己的公主,就不顾这天下黎民了么” 见諴妃都如此,华妃也只好怏怏地道,“我进封妃位总比諴妃晚的,这月例银子便也没攒下几个月去。可既然是为了赈济水灾,那不算多少,终归是个心意。我这就回去扒拉扒拉算盘,算算手头还有多少富余的,这便叫人送了来。” 廿廿毫不犹豫,竟向华妃一礼,“我替灾民百姓,谢过华妃娘娘了。” “华妃的银子虽说是送到我这儿,我叫人一并送出去开粥厂,可我必定要向灾民们都说明白的这绝非我一人之力,而是几位姐妹与我一同的心意。” 华妃这才兴奋得脸颊有些微红了起来,点点头,“皇后办事一向最是周全,妾身最是放心不过。” 廿廿的意思,原本是不难为贵人、常在们了,可是因为諴妃、华妃等人都行动起来,各宫也都是耳聪目明的,这便都惊动了。 信贵人、如贵人,这便牵了头,来求廿廿,捐献她们今年一半儿的年例银子出来。 廿廿自是感念。贵人位分的年例银子,一年统共才一百两,这捐出一半来,她们手里就只剩下五十两去。 信贵人倒还罢了,终究是家里有爵位;如贵人虽也是名门闺秀,可是她阿玛不在了,家里如今都掐在她那并非同母所出的嫂子手里她母家当真填补不上什么,她捐出一半的年例银子来,手头必定紧了。 廿廿便不准她们捐献,言明免了贵人和常在们的去。可是信贵人和如贵人心情恳请,接连到储秀门外跪求廿廿不忍,终还是点了头去。 信贵人和如贵人这般了,其余几位贵人和常在这便也都纷纷捐出了银子来。 各位内廷主位们,还都有内亲在各家王府当福晋的,听闻了宫里的动静,懂事儿的福晋们便也都赶紧捐出了自己的那一份儿来。 这样,内廷主位们和王福晋等共筹集起的银两,便又在卢沟桥、黄村等处,建起五处粥厂来。 在廿廿等内廷主位们的带动之下,各王府福晋们也都参与其中,令各家王爷们也都受触动。 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瑆、庆郡王永璘、定亲王绵恩联名具奏,恳将应领亲王、郡王的俸银俸米,三年之内的所得,恭进一半,以备赈恤。 福康安之子贝勒德麟,因爵位也比照宗室爵位为贝勒,故此便也奏请与宗室王公一样,将三年的俸银俸米恭进一半。 廿廿得了信儿,亲自叫人宣绵宁侧福晋,赏其同桌用膳。将膳桌上几道她寻常爱吃的菜,都指给绵宁侧福晋,叫她转给德麟去。 551、侧福晋真高兴 551、 皇后如此,虽是为表达对贝勒德麟的嘉许之意,可是此举却也叫整个沙济富察氏几乎沸腾起来,也更叫绵宁的侧福晋心下加倍的惴惴不安起来。 由当年克勤郡王冲撞皇后轿辇起,皇后与沙济富察氏的梁子便是隐约地结下了。沙济富察氏里是有些自不量力的,还想与皇后斗一斗;可是却也有些有眼色的,知道不能总这么跟皇后继续别扭下去。 皇后与沙济富察氏的矛盾,便无论祸福,全都集中体现在了绵宁的侧福晋身上。 谁叫她是皇子的媳妇儿,就住在宫里呢。 这阵子几件事儿都赶在了一块儿去,先是因为舒舒要守孝,皇后吩咐叫她来替舒舒来储秀宫请安,这便每三日总要见一面的;接下来就是因为贝勒德麟这事儿,这便三不五时地进储秀宫伺候了。 绵宁侧福晋心里头明白她从前都干过什么,故此每当面对皇后,这脚后跟儿都是紧张得直转筋的。便是皇后对她的态度,一点儿都瞧不出什么来,可是这反倒让她心下更加没底,总觉着皇后这是在憋大招儿呢,指不定哪天寻个什么由头,就将她给当面儿整治了。 她不过是个皇子的侧福晋,如今沙济富察氏又不像从前那么鼎盛了,那皇后拿捏她的话,还不是跟拿捏个小鸡仔儿似的她连半点儿反抗的资本都没有啊。 可是,她竟白担心了。 连续这些日子下来,皇后对她只有和风温煦,从没有半点儿拿捏的意思。 她心下便有些画魂儿。 她需要找个人叨咕叨咕这事儿。只是可惜,绵懿福晋已经身故了。她便是想见恒谨的福晋,可惜恒谨却已经没了爵位,连带他福晋也没资格进宫了。 可巧七月十五中元节,郑亲王乌尔恭阿的福晋也进宫行礼,才叫她又寻着了个可以说话的母家人。 听了她的嘀咕,郑亲王福晋便笑道,“我倒觉着你是想多了。若我是你,我倒觉着应该是皇后娘娘在有意与咱们母家修复关系,你便是这个中间人。这对你自是有利无害。” 绵宁侧福晋也是愣住,“皇后娘娘想与咱们母家修好” 郑亲王福晋含笑点头,“你怎么忘了,皇后娘娘的三妹可是要嫁进睿亲王府了。睿亲王家的四阿哥端恩,可是我姑母所出。” “若此,皇后娘娘若还与咱们母家继续僵着,那哪儿还成啊无论是为了朝廷着想,还是为了她亲妹妹着想,皇后娘娘自然都要设法与咱们母家重修旧好才是。终究,前克勤郡王恒谨的那一片儿,本来就已然翻过去了。” 郑亲王福晋是福康安之女,睿亲王福晋是傅恒之女,乃是郑亲王福晋的亲姑母。 换言之,郑亲王福晋便是贝勒德麟的亲姐姐。 绵宁侧福晋心下微微一定,却还是忍不住扁扁嘴道,“她既赏给德麟贝勒克食,还不如直接召您入宫呢。您才是德麟贝勒的姐妹,她找我干什么呀” 郑亲王福晋摇头而笑,“瞧你自然是因为你不仅仅是咱们沙济富察氏的格格,也更是二阿哥的侧福晋啊。皇后娘娘想跟咱们沙济富察氏修好,她何尝不更关注与二阿哥的母子情分呢” “我那兄弟一人,皇后娘娘原本不必放在心上,她不过是借着我那兄弟的名义,重新与咱们母家、尤其是与你和二阿哥修好才是正经啊。” 绵宁侧福晋不由得愣怔,“这么说,我并非是皇后与贝勒德麟之间的传声筒” 郑亲王福晋点头,“正好相反,倒是我那兄弟不过是皇后的幌子罢了。” 郑亲王福晋的话叫绵宁侧福晋这始终提着的心,呼啦就放下一大半儿来。既然是皇后如此主动与她修好,她便再进储秀宫请安的时候,便也不再那么缩手缩脚的了。 她的变化,自然也都落进储秀宫人的眼底。 月桐与廿廿提起,廿廿便也点头,倒也是微笑,“我是借她和德麟两个,与整个沙济富察氏修好不是为了德麟,也不是因为她,更不仅仅是为了三妹” 廿廿静静抬眸,望向晴空,“是为了我在佛前向汗阿玛和孝仪皇后额娘许过的那个愿请他们二老护佑皇上,若大雨能停,我愿意捐弃前嫌,收起女人家的小心眼儿来。” “无论是德麟,还是她,都没那么要紧;甚至就算整个沙济富察氏,又能如何他们都不在我的心上,我心上最看重的是给天上的二老还愿罢了。” 月桐感动,便吸着鼻子瞪一眼窗外的绵宁侧福晋,“亏她还自以为得计了,奴才瞧着她这两天走两步道儿,都要飘到天上去了似的。” 廿廿淡淡一笑,“且由得她。我也是从皇子侧福晋的那会子过来的,这条路没人比我走得更明白她现在便飘起来了,以后有的是沉下来的时候儿。” 绵宁侧福晋接下来颇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 首先自然是福晋舒舒要守孝,阿哥爷索性都不让福晋管家了,将家里的事儿全都交给她来管着。 其次,自然是她再进储秀宫的时候儿,再不用那么缩手缩脚的,头抬起来了,手脚也松快了;甚至再面对皇后的时候儿,也越发地从容自在了。 还有既然福晋要守孝,家里的事儿阿哥爷便总要与她商量,这便叫她与阿哥爷相处的机会更多了起来。如今阿哥爷身上没了孝,便也每隔几日便到她房里来歇息,终叫她得了滋润去。 就在这样的时候儿里,养心殿那边儿又传来旨意,皇上叫阿哥爷的二舅孟住为正黄旗汉军副都统了 瞧着皇上的意思,这是要起用阿哥爷的二舅了啊 原本阿哥爷的大舅盛住既为承恩公,又为皇上所重用,能成为阿哥爷外家最大的倚仗去;可是这位大舅竟然犯了事儿,竟叫皇上给撵到皇陵去看着修万年吉地去了,不准回京。 这么山高皇帝远的,阿哥爷算是一点儿都倚仗不上这个大舅了,原本她还替阿哥爷担心呢,皇上就仿佛能明白他们一家子处境似的,这便要起用阿哥爷的二舅了 不管是哪个舅,只要朝中还有阿哥爷外家的人,能叫阿哥爷有个倚仗,那就是好事儿啊 虽说这么些个事儿,拢在一起,也没有一件算是大喜事,只有些小不留丢的窃喜罢了,可是这却也是绵宁侧福晋进宫这些年最顺当的一段时光了。 她虽然还没知足,可是至少还挺乐呵的。 唯一有一点点小膈应的是,她总不能将星楼给尽数压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侧福晋,她压不下去嫡福晋倒还罢了,可是就连一个阿哥爷名下的官女子也压不下去,她是有些不服气的。 可是偏偏这星楼就是除了包衣出身之外,其余各个条件全都在她之上。 首先,星楼是皇后娘娘宫里赏出来的官女子,又是最早到阿哥爷房里伺候的; 再者,星楼一家是内务府世家,数代管理织造和税关,乃是内务府的豪富之家; 此外呢,星楼家不仅有钱,也还有官儿她阿玛成文现在是内务府大臣,响当当的正二品呢 如今星楼的阿玛也正好儿跟阿哥爷的舅舅、承恩公盛住一起在皇陵监造呢,便是为了照应舅舅,阿哥爷便自也会对星楼格外好些。 故此,阿哥爷来她屋里的日子,倒跟去星楼屋里,是对半儿分的。 她平素当着阿哥爷的面儿,自是没法儿拿星楼如何;可是,一旦阿哥爷不在家,她便摆出侧福晋的身份来,没少了给星楼立规矩。 不过她也不傻,便是要整治星楼,也不能她自己直接着来。她都是拿那赵氏做筏子。 赵氏跟星楼是一起进阿哥爷的房里最早伺候的,且那赵氏还是孝淑皇后亲赏的,从身份上来说,可以压星楼一头去。 况且,五月间皇后娘娘驾临撷芳殿的时候儿,不也是对这个赵氏恩赐有加么又是赏簪子,又是赏胭脂的,那正可以拿来做话题。 趁着月底,她叫四全将阿哥爷夜晚陪寝的记档取来。 四全没敢直接答应,只说还在宫殿监值房那边儿存着,他得去领。 绵宁侧福晋便叫四全拿了她的对牌去领去。 实则四全是避开众人耳目,还是钻进正房去问舒舒的意思了。 舒舒守了几个月的孝,已是寡淡得嘴里都快没味儿了,还得见天儿眼睁睁看着阿哥爷分别在侧福晋那头儿和星楼房里串换着歇息,更叫她嗓子眼儿只能涌起酸水儿来。 今儿听了四全的回话,她终是笑了。 “她要那记档册子那就给她” 原本这册子只是舒舒一个人把着的,绝不肯给侧福晋看。可是如今么,反正舒舒自己也在守孝,这册子暂且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她乐得看那几个为了这个折腾去 四全捧了记档的册子来给侧福晋看。 侧福晋翻看了,便笑了,“如今福晋尚在孝期里,家里的事儿,阿哥爷都交我管着。如今国孝期刚满,咱们家里的头等大事,便是阿哥爷子息之事。上回皇后娘娘驾临时候儿的教诲,你们想必也都听见了,这可是皇上与皇后的旨意,咱们怠慢不得。” “故此啊,这事儿我便是不想管,却也责无旁贷。这几个月去储秀宫请安,皇后娘娘没断了问我,咱们家可有谁有信儿了可惜咱们家人少,阿哥爷目下就咱们三个,那咱们三个就责无旁贷不是” 侧福晋说着将册子向星楼指了指,“这天,这天,还有这天,我明明记着都是安排了赵格格去伺候阿哥爷,怎么到头来落到这记档册子上的,却变成了那格格你啊” 星楼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忙看一眼赵氏,站起身来道,“回侧福晋此事,我事先也并不知情。原来是侧福晋早已安排好的么此事自不是我该事先打听的,所以阿哥爷晚上推门儿就进来了,我便也没想到这是安排给赵姐姐的” 侧福晋便乐了,“你说的也是。阿哥爷既然都进了你的屋子了,你总归也不能将阿哥爷给推出去不是” 赵氏的面色便有些变。 赵氏原本在二阿哥所儿里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虽说是孝淑皇后指给的,但是阿哥爷从一开始对她就淡,没有对星楼的那种情分;更要紧的是,孝淑皇后没几天儿就薨逝了,她便连最后的倚仗都没了。 她这几年也渐渐学会了凡事不出头,反正她一没名分,二没阿哥爷的宠爱,三没个靠山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也就是了。 倒是皇后娘娘五月的时候儿来那一趟,又是赏给她簪子,又是给她胭脂水粉的,倒叫她的心也开始有些活动了 这后宫里,所有的宠和怨都绝非没有缘故的。她便猜想着,皇后娘娘或许是想抬举她了。 皇后娘娘自然不会用她来跟福晋和星楼争,毕竟这二位都是皇后娘娘的自己人;但是皇后娘娘却可能叫她跟侧福晋争啊 自从当年那前克勤郡王冲撞的事儿之后,后宫里谁看不出来,皇后对这位富察氏侧福晋颇有些不待见了呢 她的心一活,这便有些着急了。她想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得了阿哥爷的宠爱才是正经若能因此得了阿哥爷的子嗣呢,那她这辈子就也没白活不是 她这便有些怨气儿,瞟一眼星楼,缓缓道,“侧福晋说的是,阿哥爷既然都进了那格格的屋子,总不能给推出去。可是我瞧着十二这天,却有些不对劲儿啊。我记着那天早上来给侧福晋请安的时候儿,那格格不是才报了月信去,侧福晋也嘱咐那格格戴上金戒指儿了” 这是规矩,妇人遇着月信,不能伺候阿哥爷,这便得提前上报一声儿,并以手上戴金戒指儿的法儿委婉地提醒阿哥爷,不便近身儿。 这自都是按月几乎固定的日子,可瞒不了人去。 星楼的脸腾的就红了,两手绞在了一处,垂下头道,“赵姐姐说的是我原本也没想到阿哥爷那晚上也来了我、我说过来着,可是阿哥爷说无妨,他就是歇着。” 552、迟来的婚事 552、 赵氏也知道适可而止,故意到这儿就不了,只抬眸瞟着侧福晋沙济富察氏。 侧福晋这便哼了一声儿,抿嘴而笑,“阿哥爷待你真是好,便知道你不能近身儿,还愿意留在你屋里,哪怕只是干歇着也成。” “只是,你是无妨了,你自然愿意叫阿哥爷留着不走;可是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赵格格呀明明该是赵格格伺候阿哥爷的日子,阿哥爷却在你那歇下了,你便是能睡得着,又如何让人家赵格格一直等着阿哥爷,都不敢睡呢” 星楼是她阿玛成文的老来得女,她出生的时候儿,她阿玛都五十多岁了,故此星楼从在家都是受宠的,谁也不会这么夹枪带棒地跟她话。 她进宫之后,遇见的人、听见的话,全都是这么或者拐弯抹角,或者就是夹枪带棒的,她就总觉着她的脑袋转不过来,嘴也跟着张不开了。 况且,她心下也是柔软,便也觉着人家侧福晋和赵氏的也有道理她明明来了月信,却还占着阿哥爷,反倒叫人家赵氏独守空房,这的确是有些不过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想着若是换成她自己是赵氏,遇见这样的事儿,心下自也是憋屈的。 她眼圈儿就红了,赶紧给赵氏行礼赔不是。 赵氏赶忙往旁边一闪身,“那格格可千万别如此。我跟你是一样是阿哥爷的官女子,可不敢受你的礼。那格格要是觉着不合适,只管给侧福晋行礼赔不是就是了。” 星楼尴尬地赶紧给侧福晋行礼。 侧福晋可不是好答对的,这便笑着道,“那格格只这么行个礼,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呀” 星楼红着脸忙道,“还凭侧福晋吩咐。” 侧福晋想了想,“我瞧着,你今儿气色有些不好。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还是怎么着” 星楼一怔,半晌才愣愣地明白了侧福晋的意思。 侧福晋满意地点零头,“那格格既身子不舒坦,这便先歇个把月吧,好歹别把病气过给阿哥爷去了。这个把月里,原本是那格格伺候阿哥爷的日子,就转给赵格格吧。” “再,这怕也是皇后娘娘想要看见的。要不皇后娘娘五月间驾临的时候儿,怎么单单就赏了赵氏那根并蒂莲蓬的耳挖簪子去呢那格格你是皇后娘娘宫里指出来的人,想必皇后娘娘的心思,你本该比我们更明白。” 星楼自知从前占了人家赵氏不少的日子去,就算她原本也不知情,可是既然今儿都摊开了了,她也总不能再逃避。 况且,正如侧福晋所,还有皇后娘娘的暗示呢那她心下便也没什么装不下的了,这便赶紧遵命。 星楼先告退回去,赵氏自是承情,赶忙向侧福晋行大礼谢恩。 侧福晋笑着亲自拉起赵氏来,“都是自家姐妹,你不必这样儿。我可不像福晋那么严守规矩,我啊心里只当你是姐姐呢。” 侧福晋亲自拉着赵氏的手,“咱们两个啊,都比不得福晋和那格格去。她们二位一个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儿,一个是皇后娘娘宫里指出来的官女子,可咱们两个呢,在这后宫里头,唯有倚仗着咱们自个儿。” 赵氏登时便听懂了,忙又深蹲行礼,“奴才一切自有仰仗侧福晋的” 侧福晋满意地扶起赵氏来,“那从今晚后,咱们姐妹可就要互相依靠了。” 八月孝淑皇后升祔奉先殿,忙完这事儿,接下来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以及廿廿自己的千秋令节;再之后,紧跟着的就是三公主的婚事了。 皇上钦定三公主名号为“庄敬和硕公主”。钦监已经选好了吉日,十月二十一日,就将是庄敬和硕公主初定礼,就在皇上和廿廿两个人生辰之后的不过半月。 三额驸索特纳木多布济,为科尔沁郡王,乃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图哈萨尔的二十五代孙。两饶婚事早已定下,只是赶上了孝淑皇后和乾隆爷的两个孝期,这才一直耽搁到了今日。 皇上也觉着有些挺对不住人家索特纳木多布济那孩子的,这便在嘉庆四年,已经命三额驸在御前行走。一来御前行走额驸都是皇上最为信重的额驸,二来也好歹还能偶尔得个机会见着三公主的面儿。 到了今年,可算是能让这两个孩子完婚了,廿廿都乐得跟自己要成婚了似的。 终究,三公主也才比她了五岁,她如今都生育过两个孩子了,与皇上已是十年的老夫老妻,可是三公主却还留在家里呢。到今年,三公主可都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 她这一高兴,在皇上跟前都忍不住给出来了,倒叫皇上恼得赶紧左右看一眼,然后照着她的后腰眼儿就拧了一把,“你没机会了” 廿廿呲了呲狼牙,不依道,“人家就是那么一形容,还不是替三公主高兴么亏皇上还下了黑手” 皇帝一把将她给揽过来,“三公主自己都没高兴,倒在爷面前掉了眼泪,自是舍不得家里哪儿像你啊,竟乐成这样儿,还好意思替三妞高兴” 廿廿伏在皇上怀里“吃吃”地笑,“女孩儿家出门子的时候儿,谁不掉眼泪啊舍不得是当真的,可是哪个姑娘家会因为舍不得娘家,就不出门子的了” “想当年,我出门子的时候儿,也掉眼泪了。”廿廿故意噘嘴,“要是那会子知道皇上今儿还这么调侃我,那我当初就死命攥住那门框,不跟皇上走了” 皇帝长眉轻挑,“攥呗,你当爷就不能拆了你们家门框,叫你带着一起走啊大不了回头再赔你们家一个门框就是了,还能难为着爷” 廿廿都给噎着了,指着皇上半晌,才嘤咛出一声儿,“皇上欺负姑娘” 还不就因为她当年嘛,哪是都三十一岁的他的对手 皇帝大笑,将她揉到怀里,索性正儿八百的给欺负了还好几回。 廿廿主要的心力自是都顾着这些大事儿、喜事儿,至于绵宁侧福晋富察氏在她们所儿里那一亩三分地儿里的鼓鼓捣捣的破事儿,廿廿并非猜不到只需看这些日子来,绵宁侧福晋来请安时的神情、步态,便也猜个七七八八了。 只是暂且没工夫搭理她罢了。 另外也是要瞧瞧,这位沙济富察氏究竟能折腾到什么地步去,试炼试炼她究竟有几分成色。 更何况,他们那一亩三分地儿里,自然还有舒舒呢。若是闹得太欢腾了,舒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再,还有绵宁呢。阿哥所儿里真正的主子,永远是皇子本人啊。 见微知着,也正好儿瞧瞧如今的绵宁,究竟长成什么样的爷们儿了。 廿廿连自己的生辰都没怎么用心过,反倒见儿往諴妃的翊坤宫里跑。 就想着别叫三公主嫁妆里缺少了什么去,今想起一样儿,明想起两样儿地,总归多跑几次、多想起来几样儿才好。 这是皇上第一回嫁女儿,可不得厚嫁么,嫁妆自然要预备得足足的。 廿廿一来是本来跟諴妃、三公主母女的情分就深,二来三公主现在也是廿廿的闺女啊,三来么,也自然是能弥补廿廿自己的七公主已经不在聊遗憾去。 皇上倒没错,廿廿自是兴高采烈的,可是三公主却每回一提到要出嫁了,就红了眼圈儿去。 三公主一红了眼圈儿,諴妃那边儿便也有些坐不住了,总是赶紧背过身去。 廿廿如何不明白呢,只是心下依旧是高心,这便两手一头一个,拉着她们母女,尽可着高心话。 这样的泪花儿,便也是高心泪花儿呢。 再大清公主但凡许配给蒙古额驸的,那都是恩典,绝非“和亲”,故此都给在京里修公主府。公主们并非要嫁去草原生活,而额驸们也多数都在京居住,什么时候儿想进宫见额娘,都自然能回来的。 每年都只有一定的时间,譬如夏酷热的时候儿,才夫妻双双回游牧地去的,哪儿像汉朝、唐朝公主“和亲”的那种苦哈哈去啊。 再三额驸早早儿就被皇上命在御前行走,那就更是不用回游牧地去的,只管在京里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就是。 三公主叫廿廿给得,便有些不好意思了,抽抽鼻子,抹掉眼泪道,“兴许我在宫里都待成老姑娘了,这便也养出了老姑娘的坏脾气来,怎么着都还是觉着家里好,便是公主府也是我自己个儿做主的,又不是去他们家,但是也还是习惯打儿在家里待着了。” 廿廿跟三公主名为母女,实际上的感情倒如姐妹一般,三公主在廿廿面前并不大拘着,话也习惯了这么直来直去的。 廿廿便笑,“你自己耽误成了老姑娘倒也罢了,凭什么叫人家三额驸陪着你一起,打成一根光棍儿呀” “哎呀,皇后额娘,您什么呐”三公主登时双手捂了脸,两脚在紫檀脚踏上一顿踢蹬,以示不依。 廿廿睁圆了眼,反去看諴妃,“我竟错了什么呀” 諴妃也是无奈,红着眼圈儿跟着乐了,又担心闺女在皇后面前造次,这便赶紧,“可不是么,你这丫头,这是害的什么臊啊” 廿廿便笑着起身,抚住了三公主的肩,“我和你额涅都没觉着有岔儿的话,到了你的耳朵里却听出岔儿来了,由此可见,你这丫头可当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再留就是我们的罪过喽” “哎呀”三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掉到皇后额娘挖好的坑儿里了,这便羞得直滚到炕上去,将脸紧紧摁到炕里去,再不肯照面儿的了。 諴妃这也才寻思过味儿来,这便也坐在一边儿破涕为笑。 见这娘俩儿都乐了,廿廿这才拍拍手坐下,“这回脸红过后,我看哪位大姑娘家还好意思再什么不出门子的话赶紧趁着这会子还来得及,多跟你汗阿玛要几样儿将来能傍身儿的嫁妆才是正经” 翊坤宫东配殿里,四公主隔着窗户正殿这边儿望。 她也早指配了,跟三公主一样,她的婚事也因为国孝期给耽搁了。 虽她比三公主着三岁去,可是婚期耽搁到今日,她也都是十七岁了,与公主们普遍在十五岁左右下嫁的年纪来比,终究也还是晚了。 故此按她汗阿玛也得赶紧着给她办婚事才是。 可是如今却只眼瞧着三公主那边热闹,她汗阿玛倒压根儿就没提她的婚事。 如今都十月了,想来是今年必定没信儿了。 原本她才是固伦公主,她的品级自然比三公主的和硕公主高,那她婚礼的规格、嫁妆的多少,自然都在三公主之上。 可是三公主却因为是她汗阿玛第一回嫁女儿,且额驸是郡王,故此一应的预备倒十分的隆重。且又因为皇后与三公主的情谊深厚,亲自里里外外的操持,便将这一场和硕公主的婚事造出的声势倒不逊于固伦公主的规制去了。 她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想念自己的额娘。倘若她额娘还在世,那才是正经的元妻嫡后,有她额娘替她操持着,那便是一百个三公主都比不上的 可是如今三公主不但有本生额娘諴妃亲自操持着,还有皇后这见儿往这儿跑,两个额娘一起忙碌着;可是她自己,却是一个额娘都没有了。 没有了额娘,好在还有个哥哥。所谓“长嫂比母”,她也想去找她嫂子去。 只是,她嫂子终究也是钮祜禄氏,她心下便总有些不敢托底。 四公主的嬷嬷王氏见了,便赶忙上前来轻声道,“皇后娘娘在正殿那边儿呢,公主不过去请个安” 四公主扭头回来,拧在炕上,“我才不去她又不是冲我来的,她终归是为了三姐。她们那边儿尽管热闹,我去凑什么去她们又不缺我这一份儿” 王氏因是保姆,教导公主的言行规矩是她的分内差事,她也怕自己担责任,这便轻声道,“可那,好歹是皇后啊。公主理应去请个安的。哪怕去了应一声儿,转头就回来呢。” 553、不忍了 553、 “我不去我说了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四公主恼了,抓起茶碗就照着王氏砸去。虽说手上终究还是留了些准头儿,没叫那茶碗直接砸到王氏头上去,却也叫碗里的茶水撒了王氏一头一脸去。 大清的公主,也要学开弓射箭的,这点子手上的准头儿还是不含糊的。 王氏尴尬不已,这会子便也顾不得催着公主去请安,得赶紧回去换衣裳才行。要不,即便是真说动了公主,她要是这样儿地到了皇后主子跟前去,那也是失仪的大罪去了。 就这么着,东配殿里迟迟都没有动静。 不仅王氏着急,实则諴妃也跟着着急。 孝淑皇后薨逝之后,留下二阿哥和四公主这一对儿女。当年先帝爷做主,叫二阿哥绵宁交给廿廿抚养。 而因諴妃自己有三公主,皇上便也将四公主交给諴妃抚养了,也好叫两位公主一起跟着諴妃,彼此倒有个陪伴。 故此諴妃挪到翊坤宫之后,一个同住的贵人都没带着,因为她的宫里还有两位公主同住呢。 諴妃既然担了抚养四公主之责,那四公主不来请安的话,她也是有责任的。 她又瞄了她宫里掌事儿的星垣一眼,星垣为难地直使眼色。 諴妃借故走出外间,星垣这才悄声回话儿,“奴才早就过去知会好几回了,都将话儿告诉王妈妈的。” 諴妃便也只有叹了口气,“算了,咱们该尽的本分已是尽了,她不来,我总不能拿她如何。” 諴妃重又回了里间,廿廿自是发觉了,这便直截了当地问,“姐姐这是这么了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 諴妃叹口气,“倒没什么旁的事儿,就是四公主那头儿,也不知道怎么了。” 廿廿反倒释然一笑,“便别难为她了,不来便不来了。” 对于四公主为何不来,諴妃心下自然跟明镜儿似的。只是諴妃当然不能再提旧事,不便当着廿廿的面儿说四公主不将这位新皇后放在眼里。 諴妃只得避重就轻,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四公主的婚事也耽搁了。倒没见皇上为四公主的婚事定个准时候儿” 廿廿便也跟着叹口气道,“一来,今年永定河决口,赶上几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水灾,朝廷赈灾的银两、米粮都是几百年来最多的一回,故此便是为公主们预备嫁妆,也不便都赶在今年了。” 满人都重视闺女,都是厚嫁,嫁妆里是要将女儿来日所需的所有东西都陪送上,连锅碗瓢盆、筷子烛台全都一应俱全,故此是一大笔费用。更何况是公主呢,陪送的不仅仅是这一大笔的物品,还要陪嫁人口,以及朝廷要给建一座公主府的。 “二来么”廿廿也是摇头,“四公主那个婆家,也实在是不争气。她那个公爹朋素克林沁,原本是土默特右旗的固山贝子、管旗子扎萨克。前年因为一件涉及七条人命的案子,叫七额驸拉旺多尔济给写本参奏了,皇上一气之下,将她公爹的固山贝子给革了,也不准再管扎萨克了,赏个四等台吉对付着。” 四等台吉是蒙古爵位里最低的了,也轮不上旗里什么差事,不过是个闲散的,给一份儿俸禄,权当过活的。 “饶是如此,这个朋素克林沁还是不知警醒,结果去年又因为苛待属人,结果被属人屡次控告皇上去年闰四月间,将他仅剩的四等台吉也给革了,且不准他再回土默特部去,而是给圈在热河了。” “连着两年,朋素克林沁的爵位从固山贝子、管旗扎萨克,到彻底没了爵位,还被圈在热河了这样的时候儿,皇上又怎么将四公主嫁过去呢” 好歹四公主也是固伦公主啊,还是皇上唯一的固伦公主,这么嫁过去了,皇上的脸都没地儿搁了。 “可是四公主的指配是早就定下的,自不能改。故此皇上也唯有再将婚事往后延一延去。” 諴妃无奈地笑笑,摇摇头,挑眸看一眼廿廿,欲言又止。 廿廿点头,“我便并未时常到你宫里来,可是你宫里的情形,我也并非猜想不到。” 三公主和四公主,本是前后脚指的婚。可是三额驸和四额驸的情形,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额驸家的爵位是郡王,四额驸家的爵位却只是个固山贝子。 三额驸这些年一直都在御前行走,人品端正,颇得人望;可是四额驸的父亲,连年获罪,又为人苛刻,别说蒙古王爷们不待见,就连皇上这几年也越发地厌恶他去了。 这些事儿四公主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她还要跟諴妃和三公主住在一块儿,见天儿心下藏着这些事儿,怨气自积得满了。 终究她才是固伦公主啊,按说她原本应该比三公主嫁得更好去才是。 “且由得她吧。”廿廿握握諴妃的手,“她若只这么不见人,只自己憋着气的话,倒也罢了;若她还敢跟你闹起来,那我便给她再换个养母去就是,总归不能叫你今年一边预备咱们三妞的婚事,一边还得为她操心去。” 廿廿回储秀宫去了,諴妃与三公主母女相对。 三公主拍拍手,双眸晶亮,“我到东屋瞧瞧去。” 諴妃忙给拉住,“她现在必定在气头儿上,你又何苦这时候去捅她这个马蜂窝” 三公主便乐了,“原本我还担心等我出宫了,额涅要一个人见天儿对着她,还不得受她的气去这下可好了,皇后额娘的话可给了我定心丸儿。我索性叫她闹开,趁着热闹,就将她打发给旁人去了” 这些日子来,三公主一提要下嫁就红眼圈儿,内里的缘故就是因为她放心不下諴妃,舍不得她额涅去。 四公主那是个什么小性儿的,若她不在宫里了,如何忍心叫她额涅一个人对着四公主去呢 諴妃却也还是皱眉头,“皇后是这么说了,可是你这会子都要成婚了,若还惹着她,倒也不好。” 三公主掐着腰乐,“若是往常,我自能忍就忍了。一来她是固伦公主,二来孝淑皇后额娘不在了,她既跟咱们一起住,咱们好歹也得憋两口气去。” “可是就是因为我成婚在即,现在我便是闹腾什么,汗阿玛都不至于责怪我去,故此我才更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动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固伦公主去” 三公主的性子一向飒爽,说干就干,虽说諴妃不放心,她还是劝慰好了,然后挽起袖子就进了东配殿。 虽说諴妃是三公主的本生额娘,且三公主是姐姐,可是三公主都只能住西配殿,得将地位更高的东配殿让给四公主去。 一进东配殿的门,三公主这口火气就冲出来了。 “王妈妈何在”三公主进门儿,先喊王氏。 王氏刚换好衣裳,重新梳了头,听见三公主叫,赶紧迎上前来,“哟,三公主这么急着叫奴才,是有何吩咐” 嬷嬷们不同于官女子,一来年岁大,二来各自也都是内务府世家的媳妇,三来不少当年就是小主子们的乳母,曾有养育之恩,故此便是皇子公主们也都对嬷嬷们颇为敬重些儿。 故此王氏才半点儿都没有防备,反倒是乐呵呵地就上前来了。 甚至连请安礼都行得不那么规矩,不错是矮了矮身儿,就权当请过安了。 这可正好儿叫三公主给抓住了把柄,三公主便冷笑道,“我说今儿四妹妹怎么都没去给皇后额娘请安呢。原来不怪四妹妹,都是你给教出来的” “这宫里的规矩,你不明白么你当着四妹妹的嬷嬷,四妹妹自然是早就断了奶了,那你现在的差事就是教引之责,怎么四妹妹没去给皇后额娘请安,你当嬷嬷的竟都不提醒” 三公主还给四公主留了一丝情面,“便是四妹妹身上有什么不得劲儿的,不便到皇后额娘跟前行礼的,那你难道都不到皇后额娘跟前去告个罪么,就这么窝起来装死不成” 旗人家的姑娘,个个儿打小都是养成的姑奶奶的性子;就更何况是公主们了,这嘴皮子个个都是不饶人的。 不过这还得说,三公主是头一回在王氏面前用这样的态度说话,王氏一下子就给怼到南墙上了,这解释又不好解释,接受又不甘心接受的,竟叫王氏只得双手一把捂了脸,这便“哇”地一声哭了。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在内间歇着的四公主听见了动静,这便推开了使女的手,疾步走出来,“这么大的翊坤宫,三姐姐难道没人可教训了么竟赶到我眼前儿来,教训我的人来了” “知道的是三姐姐今儿要发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姐姐才刚儿在皇后额娘跟前吃了什么排头,气儿没处撒,这便到我眼前儿来排揎来了” “至于三姐姐说的那些话,全都是没溜儿的话我到不到皇后额娘跟前去请安,那也是我跟皇后额娘之间的事儿,皇后额娘不来问,旁人便也没资格问我,我自也不必向任何人交待去。” 四公主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三公主,“今儿便是不知道哪股子邪风将三姐姐给吹过来了。皇后额娘都不问,我倒奇怪了,三姐姐怎么忽然就问起来了” “三姐姐难道是奉了皇后额娘的命而来还是三姐姐自以为能跟皇后额娘一样地尊贵了,这才来问我的啊” 四公主说着拉一把王氏,“妈妈是我的妈妈,她怎么教我,只是我自己个儿的事儿,还轮不着旁人来管教我的人。三姐下嫁在即,来日你自己家里头尽有的是人叫你管去,却没有叫三姐来我眼前管我的人的道理” 这般直接吵开了,三公主倒觉痛快。这些年姐妹俩一起住着,三公主从前都是忍让着四公主去,今日终究不必那么多顾忌了,倒叫她想将这些年的一口闷气都出了去才好。 “四妹妹是越发地不懂规矩了,连皇后额娘来,都敢不去请安了;不过四妹妹方才倒是有一句话说得还算着边儿这儿是翊坤宫” “那自然所有翊坤宫里人,统都该守翊坤宫的规矩。便她是你名下的妈妈,可她是翊坤宫伺候的,就连四妹妹你也是翊坤宫里的公主。” 三公主傲然抬眸,“孝淑皇后额娘走得早,汗阿玛已经将你托付给我额涅抚养,那便连你也得按着这翊坤宫里的规矩行事。” “故此,这翊坤宫里的人,即便是你名下的,也都得按着翊坤宫的规矩行事。但凡有人敢违反了翊坤宫的规矩,我便都管得若谁觉着禁受不住,光扯着脖子反对是没用的,除非不再是这翊坤宫里的人。” 这还是三公主头一回在她面前这么强硬,四公主都有些不习惯。 从前,她汗阿玛还没继位的时候儿,諴妃不过只是阿玛的侍妾,那些年来一直都被她额娘孝淑皇后给攥在手掌心儿里,攥得登紧的。故此这三公主便是为了諴妃,也从不敢与她起半点冲突。 而如今她反倒落到要跟着她们母女一同居住,还要遵守她们宫里规矩的这步田地,还要眼睁睁看着三公主嫁得被她还好,她自然都明白,这不过是因为她额娘已经不在了的缘故 没有了娘护着,便是嫡女也得受庶女的欺负 她便笑了,忍不住地冷笑,“三姐姐好大的口气,一口一个的翊坤宫的规矩,怎么着,三姐姐是觉着这翊坤宫只是你们娘俩的了你别忘了,你额涅当初不过只是汗阿玛的侍妾,而你不过是个庶女” “便是有人要论翊坤宫的规矩,那也该是我这个大清固伦公主来定,怎么也轮不到你们去” 这后宫里的地方儿说大却也不大,尤其后宫,各宫之间都是紧挨着的,还拢音,翊坤宫里这一顿闹腾,外头自然早就听见了。 四喜先听见了动静,赶忙进内通禀。 廿廿听了便也会心微笑,“三公主就是个泼辣的性子,我刚回来,那句话还没落地儿呢,她就已经先闹起来了。” 554、换一家儿 554、 月桂含笑道,“奴才能想见三公主已是忍了多年,到此时,当真是一刻都忍不得了。” 廿廿轻轻叹口气,“三公主都是为了諴妃着想。若只是为了她自己,她这些年都忍过来了,不在乎这多一日少一日的;她下嫁在即,最最放心不下的都只是她额涅啊。” 廿廿看月桂一眼,“故此我要送三公主的,便是这样一宗。” 月桂这才明白了,双眼也是放光,“主子送的,才是三公主最梦寐以求的啊” 廿廿含笑点头,“我这些年在宫里,与三公主也是投缘。如今她要出嫁了,我自得送一宗大礼去。能叫她走得安安心心,我也替她高兴。” 廿廿便走入前殿,升了座,吩咐四喜,“你亲自去翊坤宫,叫三公主和四公主过来问话;还有,叫五魁带着传旨太监去各种传旨,叫她们都来。” 其实后宫里的消息都是长腿儿的,三公主和四公主吵起来的事儿,各宫都多少已经知道些儿了,听得皇后传召,这便都麻溜儿地赶到了储秀宫。 看热闹的,自然不嫌事儿大。 在这这二位公主,比她们当中有的年纪还大呢,平常也都不将这些贵人们放在眼里,如今轮着看二位公主的好戏,年轻的贵人们可积极呢。 众人来都见过礼,各宫嫔妃落座,两位公主自都知道她们是来回话的,这便都没敢坐,站着听皇后的训。 廿廿也不急,先抿了一口茶,这才问,“方才听得翊坤宫那边儿传出动静,仿佛有些热闹,是怎么了” 諴妃先不好意思了,起身回话,“回皇后娘娘,是三公主和四公主姐妹两个拌了两句嘴。” 廿廿抬手虚按了按,“諴妃请坐。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是大姑娘了,她们现如今都有自己个儿的主意,有话便叫她们自己说就是。” 三公主瞄着四公主问,“你先说呀,还是我先说虽说我是当长姐的,可是你不是尊贵的固伦公主么,要是你想先说,那我就让给你,叫你先说” 虽说二位公主嫡庶有别,但是嫡庶更多是对外头说的;可是在自家里,旗人家也是十分在乎长幼有序。三公主虽是和硕公主,可她是事实上的长姐,便是先说了,也是应该,没有必须得叫四公主先说的理儿。 三公主先谦让了,显出了当姐姐的气度来。 四公主便冷笑一声,“三姐姐方才跟我那么强词夺理的,怎么到了娘娘们面前来,反倒这么谦和大度了我瞧着三姐姐怕不是来回话儿的,倒是来演戏的” 四公主的话说得急,都是冲口而出。而越是这样冲口而出的话,倒越是真实可信四公主说的是“到娘娘们面前来”,可不是到“额娘们面前来”。这当中便有区分了。 四公主是孝淑皇后的嫡出,她是可以不叫其他嫔妃“额娘”,只唤一声“娘娘”也就是了。可是这却不包括廿廿和諴妃二人。 諴妃虽说只是妃位,可却是她的养母,她怎么都该叫声“额娘”的;而廿廿是正宫皇后,那就更是她名正言顺的额娘了。 可她都不叫,可见她仗着自己是元妻嫡后的所出,心里从始至终也没将这二位放在眼里过。 廿廿挑眸望来,“三公主让着四公主先说,可是我瞧着四公主的意思,却也不想先说。那就罢了,三公主你是当姐姐的,那便你先说就是。” 四公主是固伦公主,便是諴妃也不好说什么,众人都只能看着,也唯有廿廿能镇住。 四公主登时瞪圆了眼盯住廿廿,“皇后额娘这是偏着三姐姐我哪儿说我不想先说了” 廿廿静静望过来,“方才你三姐说了,叫你先说。若你有心先说,那你张口来,便该直接说事儿。可你方才说的都是什么呀,可见你本心里并没想先说。” “怎么着,原来你倒是想先说的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这回便直接说事儿,若再顾左右而言他,那就不必说了,自然得你三姐先说。” 四公主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可是怎奈她如今形单影孤,没人替她说话。 孝淑皇后从前的影响,主要都是留在潜邸里。可是潜邸里的老人儿如今也不剩几个了,故此她的影响力这几年早已消失殆尽了;而进宫的贵人们,大多连见都没见过她,就剩个荣姐儿,如今还只是个常在,连张嘴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当然,得说是孝淑皇后的影响力“几乎”消失殆尽;这个字眼儿的意义所在,就在那特定的一两个人身上呢。 远一点儿的,自然有二阿哥绵宁,或者说还有那些顽固的宗室王爷们;近的,就坐在眼巴前儿呢。 廿廿不慌不忙又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眼角余光扫过华妃去。 廿廿的茶碗还没撂下,华妃果然已经坐不住了。 “我瞧着话倒不至于这么说,”华妃瞟着三公主,“四公主既张了嘴,那自然是要回话儿的,就算头一句说的不是正题儿,可是这世上谁说话还不加点儿铺垫不是开门直奔正题儿是一种说话的法子,可是那多是爷们儿的习惯;至于姑娘家么,说话习惯多绕两个弯儿,却也不是不奔着正题儿去不是” 四公主可算得了个人替她说了句话,这便赶紧行个礼,“华妃娘娘说得在理” 廿廿便笑了,凝住四公主,“怎么今儿这事儿,是华妃要问四公主的话儿的么四公主原来是来错了宫,不是要来本宫的储秀宫,而原本要去的是华妃的延禧宫” 四公主一怔。 廿廿静静盯一眼华妃,“四公主说得也不算错,华妃的话或许是在理。可是今儿要问你们话、理这事儿的是本宫,而不是华妃。华妃的话,可以作为参考,却不是本宫所做的决断。” “再者,本宫的话还未问完呢,故此还没叫各宫一起来议,故此华妃这会子说这番话,早了。” 华妃恼得咬牙,却也无计可施。 廿廿收回目光来,只向三公主点头鼓励地笑笑,“三公主说说吧,你们姐妹两个今儿这是闹的什么意气呀” 三公主手里自然捏着话柄呢,这便将四公主今儿不懂规矩,皇后都驾临翊坤宫了,可是四公主竟然没去请安,坏了规矩等这些话全都说了。 “再者女儿也不是冲着四妹妹去的,女儿不过是去教训那嬷嬷王氏两句。王氏既是四妹妹的嬷嬷,那素日便承担教引之责,今儿四妹妹坏了规矩,那这王氏就应该罚” “可是四妹妹就恼了,非说我是骂了她的人,就是冲着她去的。我便与她掰扯明白,王氏虽然是她名下的嬷嬷,可既然是翊坤宫里人,那就得守翊坤宫的规矩” 廿廿缓缓点头,“嗯,三公主这话说得没错。” 三公主得了皇后的支持,这便扭头盯住四公主去,眼中不掩轻哂。 四公主脸色有些发白,“翊坤宫的规矩諴妃娘娘是三姐姐的本生额娘,那自然是三姐姐怎么说怎么是” 諴妃惊得起身,“四公主自从孝淑皇后崩逝,皇上将你交给我抚养,我无一时不将你看得比三公主更重。” 廿廿轻叹口气,“原来四公主的心结在这儿” 四公主被说中了心事,也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了。 廿廿点点头,“皇上不在宫里,亲自去看永定河、滹沱河疏浚工程去了。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以后永定河再因为淤堵而发大水,二来也是皇上想以工代赈,叫更多的灾民有一个体面地获得赈济的机会,让灾民们都能活下去。” “皇上这几个月来为了水灾之后的赈济之事,殚精竭虑,那咱们后宫的这点子事儿就别再让皇上烦心了,我便做主了就是。” 廿廿瞟一眼四公主,“四公主心里揣着的事儿,当真不大,只消四公主到我跟前来,单独与我说说,我何尝就不会早早儿满足了你的心愿去” 四公主竭力平静,“皇后娘娘说了这半晌,我倒听迷糊了。皇后娘娘究竟说什么呢我又有什么心事了” 廿廿望住四公主,缓缓而笑,眸子随即转向华妃去,“那么华妃你听懂了么” 华妃耸耸肩,“方才我想说话,被皇后给噎回来了,我哪儿还敢吱声了” 廿廿轻轻摇头,“华妃,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在这儿究竟该不该说话,都只要看我问没问你。我若没问到你,你擅自就说话,那是你坏了规矩;而反过来,我既然问到你,你却反倒无话可说,那就还是你坏了规矩去。” 华妃哪儿禁得住这样的激将,便不由得咬牙,霍地站起身来,“好,皇后娘娘既然非叫我说,那我就说了我听着四公主的意思是,她跟随諴妃和三公主母女一起住着,諴妃自是一门心思只顾着三公主,这便薄待了四公主去” 廿廿静静扬眸,“四公主,这回你华妃娘娘说的可在理” 四公主与华妃视线撞了撞,四公主别开眼去,“諴妃娘娘忙,现在她所有心思都在三姐姐婚事那儿,哪儿还顾得上我啊。” 廿廿轻轻一笑,“这话说得倒是有理。现下三公主婚礼在即,諴妃是当额娘的,自然要一门心思都扑在三公主的婚事上。这是人之常情,这天下换了谁都会这样办。” “諴妃既要顾着三公主的婚事,又要抚养四公主我瞧着都心疼。我便也想过,要不这时候儿就先将四公主给挪出来,交给旁人先抚养着可是这话若不是四公主自己提,我又不好直接就给定了。” “故此,今儿这事儿,我倒觉着闹得好。四公主的心思说出来了,我便正好儿可以给諴妃肩上卸卸担子了,当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廿廿缓缓展眉,“孝淑皇后留下一双儿女,先帝爷做主,将二阿哥交给我抚养;那么此时在我和諴妃之下,那华妃自然是第一人选。” “那就这么着吧四公主便托付给华妃了。” 廿廿内旨一下,宫殿监便奉旨带了内务府将四公主的东西都给挪延禧宫去了。等众人从储秀宫散了,四公主回到翊坤宫,见这些搬动都已经开始了。 泼出门的水,收不回来了。 储秀宫里,三公主欢呼着抱住了廿廿,“好额娘,您可成全了我最大的心愿去那我便可以安安心心出宫下嫁,再也不用担心我额涅守着四妹妹要受她的气去了” 廿廿刮她鼻尖儿一记,故意糗她,“我原本打算着,既然是两位公主拌了嘴,那索性我们谁都不必管,只单拉出两位额驸来,到箭亭打一架就是了谁打赢了,既判今儿谁有理” 三公主登时红透了脸去,“皇后额娘,您,您” 廿廿大笑,“别担心,便是凭这个,你那额驸也一定是打赢的。” 两人如母女、又如姐妹地笑闹了一会子,三公主平静下来才问,“您把四妹妹交给华妃娘娘去了,可我从旁瞧着,她们两个却还似乎都有些儿不乐意。”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角,“我今儿故意用了激将法,激了华妃几句,叫她几次帮四公主说话,这便将四公主顺理成章地托付给她,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可是内里,无论是因为当年华妃与孝淑皇后之间的龃龉,抑或是当年六公主的死,她们之间都还有些解不开的心结的。” 廿廿拉着三公主的手,“终究华妃是不可能如你额涅一般,真心对四公主的。是四公主她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明白你额涅的宽宏大度,非要闹这么一场,那便也一切都是她自己闹出来的罢了。” 三公主咬牙道,“不管怎样,便是来日华妃与她再闹起来,您可也千万别让她再回我额涅的翊坤宫才是” 廿廿摇头,“你放心,不会的。等你嫁了,她的婚事便也不远了。她与华妃的缘分,也不过只是这一两年间的就罢了。” 555、胳膊肘往外拐 555、 宫殿监带着内务府给四公主腾屋子,四公主眼见着留不住,便也“一拧记子”甩打着扭身就走,描摹不乐意的样儿就出了翊坤宫了。 叫她尴尬的是,华妃并没亲自派个人来迎着她,倒是淳嫔派了她贴身儿的女子来。 “东西还没搬完,我得在这儿盯着些儿。且搬呢,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完,你先回去跟淳嫔娘娘替我道声谢,等回头我过去了,再去给淳嫔娘娘请安。” 四公主自己说“淳嫔娘娘”,也挺别扭的,淳嫔跟她差不多大,她回头还得去给淳嫔请安。 四公主将淳嫔的人给打发回去了,她自己却没当真在翊坤宫里盯着都跟諴妃、三公主两个闹开了,她没的还站在翊坤宫里。 她想了想,还是吩咐,“走,找我哥去” 汗阿玛忙着以工代赈的事儿,这时候她便是去找汗阿玛,她汗阿玛怕也是没心情理会这些事儿。况且这都是皇后定完的事儿了,她汗阿玛如今耳朵根子软,对他这个小皇后且惯着呢,哪儿还能给改了 这巨大的宫殿,原本是她的家,可是随着额娘薨逝,这个家终究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她这个继母的家了。她在这个家里除了哥哥,再没旁人可倚仗了。 她到撷芳殿的时候儿,绵宁还没回来。 她说要去见舒舒,倒是王氏提醒她,说“二阿哥福晋如今为她阿玛守孝,家里的事儿全都暂时不理了,家里的事儿全都交给侧福晋了,便是去储秀宫请安,也都换成侧福晋去。” 四公主听着,便轻轻一哂,“侧福晋那还是算了。我就在我哥哥这外书房里坐着等他就是。” 一说到皇子侧福晋,她就不由得想起当今皇后来。当年她额娘能将家里攥得紧紧的,可一切都在那侧福晋嫁进来之后,一点一点儿的变了模样儿去。 额娘当年的委屈、悒郁,她是当女儿的,便比哥哥更心细,看得自然更明白些。 故此在她眼里,这些趁机夺了嫡福晋当家理事之权的侧福晋,个个儿都不算好的 她就在外书房里,一直等到掌灯时分,她哥哥从尚书房散学回来。 绵宁进门儿前已经得了通禀,这便直奔外书房来,推门而入的时候儿,眉心便是微微打了褶儿的。 “今儿怎么来了”绵宁虽说已经得了信儿,可总还容得妹妹自己再叙说一番。 总归便是同一件事儿,在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可能也是截然相反的两样儿的话。 见了哥哥的面儿,四公主便委屈得红了眼圈儿,使劲吸着鼻子,这才没叫泪珠儿直接滚下来。 “哥,我今儿叫人给欺负了” 绵宁抬眸望着她,“谁呀” 四公主咬着牙道,“哥竟想不到么” 绵宁摇摇头,“想必也是你与三姐闹了意气,只是欺负二字却叫我一时没了头绪。三姐是长姐,性子是直率些,可是这些年却一直都是让着你;諴妃娘娘更是温婉的性子,一切都由着你,就更提不到欺负二字去了。” 四公主悲从中来,“听听,哥哥一说起三姐和諴妃娘娘来,都是满嘴的称赞之词。合着就你本生妹妹我最不好了,是不是” 四公主的怨气让绵宁颇有些上头,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怎么说,还当真是你与三姐,又或者諴妃娘娘之间,闹了不痛快去竟是因为什么呀” 四公主懊恼地别开头去,“哥,你难道不觉着三姐和我的婚事,内里藏着个阴谋么凭什么她一个庶女,能指给郡王家;而我呢,只能指给一个贝子家,还是个公爹叫人半点儿都不省心的贝子家” 绵宁不由得叹口气,“别胡说。” 当年指婚的时候儿,他这妹子的年纪还小,许多内情兴许不了解;可是绵宁却哈市知道几分的。 “我就知道在哥哥的眼里,旁人什么都是好的,就我这个妹妹不够好”四公主登时委屈得控制不住泪珠儿,“哥哥连胡说二字都安在我头上了,只为了说人家更好呗” 见妹妹如此,绵宁心下何尝就好受。他伸手捉住妹妹的手腕,“你先别恼,听我说,当年三姐指婚时,额涅还在生。” 四公主听出些滋味儿来,不由得眯起眼来凝着绵宁,“哥哥怎提到额涅此事又与额涅何关” 绵宁垂下头去,“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为三姐选中了这门亲事的人,正是额涅。” 四公主惊得倒退两步,“什么” 竟然是她额娘,给三姐选中的这门好亲事,却将那样一个不像样儿的额驸,挑了给她 当年种种,四公主一来年纪小,二来尚不能尽数体会她额娘的心思,故此她不知道她额娘当年如此,也是为了拉拢諴妃。 只不过多年过来,回头再看,她额娘的那一片心都白费了而已。终究倒落得自己闺女一个心病,叫她错过了那门更好的婆家去。 看着妹妹脸上的不可置信和落寞,绵宁心下又何尝好受。他轻轻拍拍妹妹的肩,“虽说你公爹朋素克林沁不中用,但是汗阿玛已是尽力替你弥补去,前年汗阿玛下旨革了朋素克林沁的贝子爵,便直接交给你额驸承继了。” “总归你来日是与额驸过日子,完全可以不在乎那朋素克林沁去。”绵宁想了想,便又举了个例子,“你不妨想想十姑母她的公爹还是和珅,可是她如今的日子却也并未受委屈去。” 四公主心下明白哥哥是想安慰她的,可是她哥哥当真不是那擅长嘴上哄人的人。 和孝公主看似没受和珅的牵连,可是十额驸丰绅殷德却早记恨了和孝公主去,如今夫妻两人的感情早已名存实亡。和孝公主今日这样的“不受牵连”的日子,又哪里是四公主想要的去 四公主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她便是尊贵的大清固伦公主,可是对于这样已经定下了的婚事,却是半点都更改不得了。等着她的,是一份儿她能一眼看到头的命运去。她不甘心朝这样的命运迈步走过去可是,却没人能帮她。 汗阿玛自然不能,因为这门亲事就是汗阿玛亲自定下的,汗阿玛有他的天子颜面;额娘呢,已早早撒手人寰。 如今仅剩下的哥哥从哥哥方才所说的这番话里,她便也明白,哥哥不会为她出这个头,去违抗汗阿玛的旨意 四公主泪如雨下,拼力摇着头,“便是此事哥哥改变不了,那三姐和諴妃母女合起来欺负我的事儿呢,哥哥总能管得吧” 绵宁轻轻闭了闭眼,“妹子諴妃娘娘是什么样的性子,三姐姐这些年又是如何与你相处的,汗阿玛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便是咱们闹到汗阿玛跟前去,你当汗阿玛肯信么” “话又说回来,三姐姐的成婚礼就在眼前,汗阿玛此时会因为你们姐妹两个之间的两句拌嘴,便要惩戒三姐去不成” 四公主哀伤地摇头,“好,好这件事哥哥也帮不了我” 四公主绝望之下,便不顾一切地吼道,“那,皇后娘娘呢她偏着三姐,索性将我从翊坤宫里给挪出来,让我去跟华妃住皇后娘娘如此待我,哥哥还不管么” “哥哥怎不想想,若如今没有她正位中宫,若没有她生下三弟来,哥哥今日的处境又何至于要如此尴尬,哥哥的言行又何至于要这般的小心翼翼” 哥哥之所以不敢为她撑腰,在她看来,都是因为哥哥如今的处境尴尬的缘故若没有廿廿正位中宫,那哥哥作为唯一的嫡皇子,原本可以不受任何的威胁,那在宫里的日子本可以自由畅快,何至于要如此小心谨慎去 听见妹妹也如此直白地将怨气记在廿廿账上,绵宁只觉心口窒闷,有些上不来气。 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们,无论是额娘,还是如今他的福晋、侧福晋们,都对小额娘充满莫名的怨气如今,就连妹妹也 那样一个对他来说那般独一无二的人,一个让他肯用尽心中所有的尊敬和热爱的人,却为何在她们的眼中、口中会被描绘成那般不堪的模样 绵宁的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他摆摆手,不想再听。 “天晚了。这儿是阿哥所,你得回内廷去了。”绵宁下了逐客令。 四公主怔怔望住哥哥,“我竟白来了,是么我原本以为,在这宫里、这世上,我便是再没人可以依靠,可至少还有哥哥你啊” “我知道你的处境也是艰难,皇后和她的眼线必定时刻想抓你的错处去所以我平素都不找你,便是有什么,我自己能担能忍的便都自己担着、自己忍了。我不想给哥添麻烦,我想额娘不在了,我也该代替额娘照顾着哥去” “唯有到了今儿,论到我的婚事,我才真的没法儿再自己扛了。”四公主上前攥住绵宁的手臂,“哥哥啊,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啊我若现在再不争一争,那我的命就已经定了,再也改不了了” 绵宁的心也叫妹妹的哭声给绞得生疼。 “可是你的亲事,却不是今日定下的。当年汗阿玛为你指婚的时候儿,这一切就已经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了。除非额驸夭折了去。” 四公主一个踉跄,“是便,可惜他倒是硬朗。” 她抹一把眼泪,她自己也知道这话不好听,仿佛自己诅咒自己似的。可是,她还能如何 “不过,此事倒也并非全无转圜的余地。”她霍地抬眸,盯住绵宁,“哥哥替我去求求汗阿玛请汗阿玛因朋素克林沁的罪,定了他们家没资格尚主,这便替我退了婚事去就是” 绵宁一震,“没这样的道理蒙古是我大清世仆,公主下嫁额驸已是两百年的规矩,如何到你这儿就改了去” 妹妹终究是女子,对于男人的心无法透彻了解,只以为不过是一桩婚事,且她是公主,而公爹又偏是这两年连年犯罪的,这亲事自然能说退就退了。可是绵宁却知道,这事情从来不会如此简单。 一来公主下嫁蒙古,乃是大清历代与蒙古亲近之策,若一家改了,便整个蒙古都要质疑大清皇上的诚意; 二来,他作为成年皇子,也更能从庙堂之高来理解他汗阿玛如今所面临的重重困境原本他汗阿玛就因为那一半的汉人血统,颇令宗室不肯归心,若再因为四公主的婚事,改了大清列祖列宗二百年来的指婚传统,坏了大清与蒙古的联盟去,那便更坐实了宗室们对他汗阿玛的不满去。 他和妹妹是皇子、皇女,若汗阿玛不在皇位上,又哪里还有他们的尊贵身份去故此倘若要为了妹妹的婚事,就给汗阿玛带来这样大的危机的话,那妹妹这婚事,便断不可更改 绵宁的内心世界,四公主如何能明白去,她看见的只是哥哥断然的回绝,竟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王氏在旁又一再地催促,说时辰晚了,再不回去的话,内廷宫门都落了锁,就回不去了。 四公主抹一把眼泪,失望地注视哥哥良久,这才迈步离去。 这一世生为公主,即便是最最尊贵的固伦公主,她却仍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这样看来,她又与当年被汗玛法许配进和珅家的十姑母,有何区别 其实她知道,摆在她眼前的还有另外一条路。 在这宫里,能改变她汗阿玛心意的人,不止哥哥一个。又或者说,即便哥哥都未必改变得了汗阿玛的心意,可是那个人却能那就是如今储秀宫的主人,当今皇后 皇后今儿的话里,对她也并非毫无暗示,只要她肯好好儿地到皇后跟前去,将她自己的心意与皇后禀明了,皇后未必就不肯帮她如愿去 可是,她偏不稀罕 储秀宫那人是额娘的仇人,如今又会成为哥哥的最大绊脚石,她才绝不会投到那人眼前去,跪下求那个人 明天还有 556、葫芦里卖甜药 556、 四公主来了这一趟,却连后院都没进,只在外书房等着二阿哥的消息,自然早就传到里头去了。 如今侧福晋当家,这事儿自是都报给她。 她原本还想着亲自带着星楼和赵氏迎出来呢,可是转头听说四公主压根儿就没有进后院的意思,她便也冷冷地笑了。 她明白为什么,自是四公主瞧不起她呗 人家四公主是谁啊,那是固伦公主,自不将她一个当侧福晋的放在眼里。 “若是这会子福晋没去守孝,想必四公主就能进来了。可知在四公主的心里,亲嫂子只有福晋那一位。” 富察氏耸肩而笑,“既然如此,我也没的要将我这张热脸贴上去。她不认我这个嫂子,我心里便也自然没有这个小姑子。” 因旗人都重闺女,故此嫂子们在小姑子面前都是要矮一头的,便是在民间都是小姑子可以跟老人一个桌子吃饭,而当嫂子的则需要站在地下伺候着,得等老人和小姑子都吃完了,当嫂子的才能吃自己的那口饭。 民间尚且如此,就更何况是规矩森严的宫里了。富察氏只是皇子的侧福晋,品级大约相当于郡王福晋;而人家固伦公主呢,品级则相当于亲王去了,故此四公主更不将富察氏放在眼里,也全都是有理有据的。 富察氏幽幽垂眸,“我倒好奇,四公主寻常也不来咱们撷芳殿一趟,今儿怎么忽然来了难道今儿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还有,她竟然一直待到这么晚才走险些赶不上后宫关门儿的时辰了。看这样子应该是找阿哥爷有要紧的事儿那究竟是什么事儿呢,我倒忍不住好奇了。” 因后宫与南三所隔着远,后宫里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况且因为是两位公主拌嘴的事儿,皇后处置完了,早就下了内旨,严禁有人将这消息向外传扬去,若是有胆儿违抗的,抓着必定重罚。 皇后娘娘虽说年轻,平素面儿上跟谁也都和气,倒不摆架子,可是这几年将后宫管下来,内里的人也都领教过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性子了。皇后娘娘既下了这样的内旨,便也没人敢多嘴了。 自家里没人能给富察氏一个答案,她次日进内给皇后请安,便格外留了神。自打进了后宫的门儿,一直到储秀门,她一路上都竖起耳朵听着。 倒也巧了,就在储秀门前的夹道上,正好儿两个小女孩儿并肩走着,一边儿走一边低声的交谈着,叫富察氏一眼就瞧见了。 富察氏便冲荷香努努嘴,荷香会意,急忙悄悄儿地跟了上去。 两个小女孩儿也都只有十三岁大小的模样,一看就是才挑了进宫的官女子,在各宫也都是粗使的,尚且处在跑腿儿的时候儿。 宫里的官女子的穿着原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布料一样,连后脑勺仅有一根大辫子都是一式一样的,若依着衣着原本看不出是哪个宫里出来的。 只是一宗,若奉了旨意出来办差的,因要穿行长街,行走于各宫门,便都要额外在衣襟右边纽子上挂上自己的名牌,上头写着是哪个宫的,相貌特征又是什么,以方便各个门口的太监和护军们查验了。 荷香跟上去狠瞄了一眼两个女孩儿的名牌,果然是储秀宫的。她遥遥回头向富察氏打了个手势,这便一直跟了下去。 待得荷香转回来,已是听明白了,抿嘴暗笑着回禀富察氏,“原来是四公主跟三公主拌了嘴。可是根儿还是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去翊坤宫,张罗三公主的嫁妆之事,四公主竟然都没去请安。” 富察氏“扑哧儿”便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怨不得不顾什么黑天半夜的,跑咱们撷芳殿去找阿哥爷了呢。怎么着,她还指望着咱们阿哥爷能替她出头,还去储秀宫找皇后理论一番去不成” 得了准确的信儿,富察氏这才不慌不忙地进了储秀宫去给廿廿请安。 只是这会子廿廿并没在宫中,说是在养心殿呢,因圆明园刚传来信儿,说皇上今晚上就能回宫了。 富察氏有些二意思思的,想走又不想走的,在门口儿这犹豫着。四喜亲自伺候着,便陪着笑脸恭恭敬敬道“皇上便是要回宫,也不会这一时半刻就回来了。皇后主子在养心殿不是要一直等着皇上回来,只是亲手帮御前的人拾掇皇上的寝殿呢。皇上这几日出宫祭祀,又到圆明园去,寝殿里这好几日怕是落了灰了。” “奴才算着,皇后主子去的时辰也不短了,眼巴前儿怕是就要回来了。侧福晋不妨稍候一会子,必定是能等着的。” 富察氏便点头,“有劳喜总管了。” 总归皇后今儿也没传旨说免了请安,可见皇后耽搁不了多一会子。倒是她既然没得着皇后免请安的旨,那自然是该再等一等的。 四喜说得没错儿,富察氏在偏殿里坐了没一盏茶的工夫,廿廿就已经回来了。 行完了礼,富察氏喝了一碗茶,这便该告退了。可是今儿富察氏却没着急,慢声细语地对廿廿道,“还有件事儿,媳妇还想跟皇后额娘求个恩典。” 如今是廿廿与沙济富察氏一族关系缓和的时候儿,廿廿对富察氏的态度也是十分亲切。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恩典不恩典的。你既有话,便与我说就是。”廿廿温煦含笑着问。 富察氏低头忖了忖,这才缓缓道,“实则这个恩典,媳妇不是替自己求的,而是替四公主。” 廿廿放下茶碗,挑眸望来,“哦怎么说” 富察氏便忙站起身来行礼,“昨儿个四公主从撷芳殿走的时候儿,时辰已经晚了,媳妇十分担心四公主怕是没赶上内廷宫门下钥内廷的宫门若落了锁,唯有敬事房总管太监掌着钥匙,若有人要开门,总管太监要来请皇后娘娘的旨意才行。” “媳妇便想着,皇后额娘昨晚必定已经被惊动了媳妇还求皇后额娘,万万不要责怪四公主” 廿廿倒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四公主昨儿是去看二阿哥和你们一家,这原是应该的,便是回来晚些,也自没什么打紧。” 门帘一挑,皇帝走了进来,“聊什么呢,朕听着,倒似乎热闹。” 廿廿和富察氏赶忙都站起来。 廿廿含笑道,“皇上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也不给妾身传个话儿,也好叫妾身带着家里人去恭迎皇上圣驾啊。” 皇帝温煦道,“朕不过是出宫祭祀,这般寻常进出而已,又不是出远门儿了,何必又要惊动你们去” 绵宁侧福晋有些紧张,行礼在地,眼珠儿都不敢抬。 廿廿便替富察氏道“这些日子来,二阿哥的福晋给布彦达赉守孝,二阿哥侧福晋这孩子孝心,这便替二阿哥福晋来请安。” 皇帝点点头,“朕方才听着,仿佛说到四公主。” 见皇上问到头上,富察氏不敢不回话,这便硬着头皮又将对廿廿的话说了一遍。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哦她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在撷芳殿耽搁到那么晚才回来她与他哥哥寻常就能相见,又不是多少日子没见着了,哪里有那么些话要说” 廿廿悄悄儿地扯了扯皇帝的衣袖。 富察氏知道得也不全,皇上便是问富察氏,富察氏也说不清楚。 皇帝便点了点头,对富察氏道,“朕和皇后都安,你孝心了。这便家去吧。” 富察氏告退离去,廿廿才将这两天的事儿,委婉地讲给皇帝听。 皇帝皱眉,“三妞下嫁在即,四妞她好模样儿地非在这个时候儿,跟她姐姐闹腾什么” 廿廿尽量掩去四公主对她不敬的事儿去,也只轻描淡写说两位公主拌了两句嘴去。 廿廿便笑道,“姐妹两个拌嘴,还哪儿分什么时候啊。也就因为是亲姐妹,从小儿就相伴长大,故此才更真情流露,有什么就说什么,不遮着掩着呗。” 皇帝皱眉,心下不是不知道四公主的性子。 终究是孝淑皇后的闺女,性子越长便越像孝淑皇后,对人极严,不准有任何人冒犯她半点儿去。 “我倒瞧着她怕就是故意的是三妞要下嫁了,而她一想到她自己的额驸家,这便闹心了,心里便怨怼我这个当阿玛的了” 廿廿这才轻叹口气,“恐怕四公主怨怼的,不止是皇上一人。” 皇帝霍地扬眸,“怎么,她还连你一起怨怼了是怎的她难道忘了,当年指婚的时候儿,是她额涅还在的时候儿” 廿廿轻轻摇头,“我如今是她额娘,她若是对我怨怼,那我倒也没什么扛不起的。我心下不放心的倒是諴妃姐姐四公主怕是对諴妃,心下有些怨气儿了。” “可能在四公主看来,諴妃自然是将好的都紧着三公主去,便委屈了她” 皇帝皱眉,“諴妃那样的性子,哪儿敢委屈她去” 廿廿叹息一声,“不管怎么着,眼巴前儿是要为三公主的婚事忙碌的,四公主若还是继续在翊坤宫里住着,难免看着心下会不难受。我昨儿便叫四公主暂挪出翊坤宫去了,叫她先跟着华妃住些日子吧。” 皇帝便也是点头,“也只好如此。” 廿廿便笑着拉起皇帝的手,“这事儿都已然安排完了,皇上就别跟着烦心了。等三公主的婚事忙完,皇上将四公主的婚期也定下来,那四公主自也就安心下来了。” 皇帝长叹一声,“那朋素克林沁,闰四月间刚削爵圈禁在热河,这叫我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儿将四妞下嫁” 廿廿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根“山药葫芦”来,凑到了皇上面前去,“刚粘的葫芦皇上先甜甜嘴,慢慢儿再往葫芦里装药” 皇帝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还有用山药粘的葫芦” 这就是冰糖葫芦了,民间小贩叫卖却不喊“冰糖葫芦”,而都是喊“葫芦刚粘的呀”。 这葫芦用的果子也自是各式各样的,宫里因果子齐全,那调配起来的花样儿可就更多了。举凡什么山里红嵌豆沙馅儿的呀,去皮儿的荸荠串冰糖的呀,还有葡萄粘着山楂糕,最简单的都是糖壳儿外头用瓜子仁儿摆了字儿和花样儿的。 这样调配出来的葫芦,不光颜色儿红红绿绿的好看,口感更是凉、甜、香兼而有之,别说小孩子们喜欢,就连皇上每到冬日里,也挺盼着吃这口儿的。 可是若说这样用整段儿的山药粘出来的葫芦,宫里还真没有许是因为不好看,也不大好搭配颜色。皇帝便瞧着这个有点儿新鲜。 不过说实话,跟那些好看的葫芦比起来,这“白不刺啦”的山药葫芦,是挺叫人没啥太大的食欲。 “这谁做的呀”皇上瞅着,都有点儿没法儿下嘴。心里都说,这果子坊的厨役和太监们手艺怎么退步了真敢就整段儿的山药,直接挂了糖,就这么送上来给他吃了当真是半点儿心思都不费了嘿。 廿廿颊边便有些红。 皇帝这才马上寻思过味儿来了,“该不会是你创的吧” 廿廿红着脸瞟着皇帝,“怎么着,皇上不稀罕这葫芦是不” 皇帝也不多说,赶忙着张大嘴,照着那山药葫芦就咬下一大口去。为了表忠心,这一大口几乎是半根儿都进嘴了,结果塞了满嘴,两腮鼓鼓囊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廿廿这才乐了。 “我原本也还想着该怎么攒个花样儿再粘,结果没想到皇上回来得急,我都还没想出新花样儿来呢。” “可是这山药本是极好的,平素膳房他们想着法儿地用山药配了菜、做了饽饽,可是皇上这些年也都吃过了,不新鲜了。我忽然想着如今天儿冷了,是粘葫芦的时候儿了,这便不如将山药也粘了葫芦试试看。” “只是这山药若是切断儿,串了钎子就容易碎了不成形儿;再者说我也听大夫们说过,这山药皮儿虽然麻嘴,可是去了皮儿之后,紧贴着皮儿的这一层却还是颇有效用的,若全刮光溜了,倒是可惜了的。” “所以就这么整段儿地给皇上粘了葫芦来。” 明儿还有。葫芦,送亲们福禄到家,过年好?? 557 两心知 557、 皇帝嘴里的山药且一时咽不下去,这便只能是使劲儿地点头,以示承情,将方才那话赶紧往回拉。 廿廿小嘴儿还是有些撅着,“况且我记着,汗阿玛当年也是十分喜欢用山药。太医们说,汗阿玛之所以高寿,与这山药怕是颇有些干系的” 皇帝原本还一脸的笑,这便一点点地凝肃下来。嘴里鼓着,便伸手来握住了廿廿的手去。 她的心,他懂了。 皇帝一点点将口中的山药葫芦咽了下去,咂咂嘴,“还别说,这山药寻常吃起来,我总觉着有些苦,还有些麻嘴,可是这粘成葫芦,倒变得清甜好吃了” 廿廿赶忙奉上大大的笑容,“好吃对不对虽说没有那些用鲜果和果子干儿粘成的甘甜味儿足,可还是挺好吃的吧” 皇帝便又认真地点头,不过还是故意糗她,“只是,有的地方儿,糖壳儿没粘均匀。” 廿廿便叹口气,“找绵恺算账就成” “怎么说”皇帝不由得高高挑眉。 廿廿无奈地道,“在熬好的糖锅里滚一圈儿就是,没有粘不均匀的,这手艺本不算难,我便手笨些,也不至于粘不全呀只是我身边儿偏有个馋嘴的猴儿,我粘完一根儿,正放一旁案板上晾着,可是却说不动什么时候儿,那猴儿就偷钻出来,逮着一根儿就照那糖底儿去舔一口” 粘完的糖葫芦,糖还没凝固的时候儿会顺着圆弧往下滑,然后在葫芦和案板之间形成一层最厚的、带着个平层的糖壳儿去。可是若有人提前就给舔走了,那自然就没那层糖了呀 皇帝大笑,嗓子眼儿残存的山药渣儿好悬没呛着他。 “嗯,像是这个年岁的淘小子该干的事儿” 六七岁的淘小子,这时候儿正是恨不得上房揭瓦的时候儿,看见额娘亲手做好嚼谷儿,那还能老老实实地“袖手旁观” “哎哟,这会儿味儿变了。”皇帝认真地在廿廿面前做回味状,“之前那一口,只觉着糖不均匀,没粘着糖的地方好像不甜;可是这会儿味儿沉下去了,再重新一寻思,那些没粘着糖的地方儿,反倒有回甜了” 廿廿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无奈地笑罢了。 两人笑罢了,廿廿才又道,“皇上若是觉着这葫芦还能入口,那我便还有个想法儿。” 皇帝敛起笑,正色望来,“爷听着呢。” 廿廿轻轻垂首,“今年,对于京师百姓来说,是个不容易的年头。皇上也想了那么多法子蠲免税负,开厂施粥,以工代赈如今灾民们好歹能有口热乎的吃,能有间遮风挡雪的房子安身了。” “可是人活着,却又不仅仅是为了那一口粥、一间屋活着的,最要紧的还是人的那一段精气神儿不是有了精气神儿,就算暂时处境困苦些,也都能顺顺利利地挺过去;可若连那一口精气神儿都没了,便是锦衣玉食,怕也得活得病病恹恹的去。” 皇帝深深点头。 身为天子,他想到了灾民的衣食住去,却当真忘了他们的精气神儿。幸好有他的小皇后帮他想到了。 廿廿眼中璃光闪耀,“正巧儿十月里喜事儿多,有冬至节,有皇上的万寿,有我的千秋,还有三公主的初定礼那就正巧儿借着十月里的喜气儿,叫灾民们也跟着甜一甜去” 皇帝心下登时一敞亮,“于是,你就想到了这山药去” 山药的味儿比较特别,虽然可以配菜,可以入药,可以做饽饽,但是总很难将它给“甜美”归到一块儿去,且有人并不大喜欢山药的味道。 可是这山药相对便宜易得,还能在这冬日里有清热补气的药效去,且本身还能饱腹,一样儿东西便能起到吃饱、治病的效用去,是这样冬日里、赈灾的时候儿的好东西。 而若又能如廿廿所说,将这山药给做成葫芦去,则又是多了甜嘴一项功用那当真是一物数用了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万寿节的时候儿,便预备些这样的山药葫芦恩赏下去,便不够给所有灾民吃的,但是好歹能给老人和孩子们尝尝而那些当父母、儿女的,便是自己没能尝到,可是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父母们吃,他们心里也会一样跟着甜的” “且这山药性甘,温、平,无毒,老人和孩子都可用,且对他们脾胃都好那倒是比一般的干鲜果子做出来的葫芦,更适合他们了去” 皇帝不由得大喜,“好就照皇后你说的办” 廿廿又道,“另外,内务府果子房里还存着几千斤的蜜渍荔枝我忖着,也正好用在十月里赏给受灾的百姓们,补山药葫芦的不足所用。” 荔枝虽说金贵,曾经皇上赏人也都是一颗一颗的,可那是说荔枝刚下来的时候儿,或者是整树带根儿移植到京城里,在京城里自己结出来的那些。而福建每年进贡的荔枝那可就多了去了,宫里每年都吃不完。 再者满人在关外的“建州老营”,原本就是著名的蜂蜜产地,故此满人传统就爱吃蜜渍的东西。内务府便将那些荔枝都给蜜渍起来,做成蜜饯存起来。经年积攒下来,竟有数千斤之多。 “果子干儿不稀奇,蜜饯民间也有得卖,可是这荔枝对于北地来说总是稀罕的。这便将荔枝干儿分成小包儿,哪怕一包里就一个两个呢,几千斤也能凑出不少包来,给灾民们发下去,倒比赏给他们旁的能更叫他们高兴不是” 廿廿红着脸儿,抬眸细细地看皇帝的眼睛,“皇上的葫芦里,卖出这样蜜炼的药去皇上觉着,行不行” 皇帝自是准了,欢喜地抱住廿廿,忍不住在她嘴儿上好好地尝了尝。 这才是他的糖。便是最苦的时候,尝了便能一直甜到心坎儿里去,将所有的苦涩都给冲淡了去。 皇上和皇后两位主子原本说话说得热闹着呢,可是说着说着就没动静了,倒叫外头候着听动静的太监和女子们都赶紧招呼人关门的关门、在门口挡道的挡道。 总归不能在这会子再去惊动两位主子了就是。 因还没到安置的时辰呢,说不定御前的人还有事儿会寻来,月桂和四喜不放心,这便两个人亲自守着。 两人一左一右守着一个炭炉子,一边儿伸手烤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儿。 之所以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不是两个人疏远,而是两人都得小心地听着殿内殿外的动静去。一来二位主子可能随时会叫人伺候,二来外头可能随时来人传话儿,故此两人不能专心在自己这闲聊上,而还是得以主子为重。 “之前你嘱咐的,叫月柳带着个小女孩儿到门外闲话去,月柳回来已经跟我交了差事,说确确实实瞧清楚了就是二阿哥侧福晋的人跟着她们,她们便也将话儿稳稳当当地过给二阿哥侧福晋那头儿去了。” 月桂便含笑点头,“这一帮的小女孩儿里头,月柳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果然差事交给她去,办得最停当。” 四喜便咧嘴笑了,“这么说,你是故意将四公主那事儿,叫二阿哥侧福晋知道的啊” 月桂轻哼一声,“那是自然啊。要不然四公主去找二阿哥都说了些什么,咱们怎么能知道二阿哥自己必定不肯说,二阿哥福晋怕是也不会说星楼呢,主子又早吩咐过咱们,说咱们千万不能连累她去,故此咱们又不能去找星楼。” “那自然得设法挑个二阿哥所儿里的人出来,叫她自己主动来找主子才行。我思来想去的,那自然是二阿哥侧福晋是最好的人选。她如今在二阿哥所儿里当家,便是四公主有些背着她,但是作为当家的侧福晋,怎么还没个自己的眼线啊,她必定知道四公主跟二阿哥都说了些什么” 月桂说着眯了眯眼,“实则,四公主说了什么都不要紧,她终究是要下嫁出宫的人了。咱们真正必须要知道的,是二阿哥的想法儿。” 四喜便也收起了笑,认真点头,“是啊。如今二阿哥都二十岁了,咱们三阿哥也一年一年地大了,那摆在主子面前最大的难题,倒是她与二阿哥的关系了。也不知道二阿哥对主子的情分,还能有几分,还能存多久去。” “主子是最不想有朝一日要跟二阿哥也掰了去的” 月桂轻叹口气,“人心要变,谁也拦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早做着些儿防范去。咱们当奴才的,便在主子忍不下心的地方儿,帮着主子设法先去探一探才是。” 四喜又缓缓笑了笑,“你跟我想到一块堆儿去了。” 月桂眯眼打量四喜,“所以,你在咱们宫门口拖住了二阿哥侧福晋去,叫五魁悄悄儿来养心殿送信儿,叫主子赶紧回来。你就是知道皇上回来,见养心殿没有主子,必定会跟过来那皇上就能撞见二阿哥侧福晋,进而听见二阿哥侧福晋与咱们主子说的那些话了。” 四喜笑着搓搓手,“这会子要不是有差事,我真想打壶酒,跟你对酌两杯。” 月桂也是欣慰地叹了口气,“你的法儿果然是好,叫皇上听见二阿哥侧福晋说四公主,这便将咱们主子给摘出来了,叫皇上明白,这是四公主自己找事儿,可不是咱们主子薄待了她去。” 四喜点点头,“皇上对咱们主子的情分,那自是没话说。可是四公主啊,那毕竟也是皇上的亲骨肉,这世间的后妈都不好当,千万别叫皇上因为四公主,而对咱们主子生起什么误会才好。” “咱们主子在皇上跟前,自不爱替她自己辩白。那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就得提前替主子想好了辙,划好了道儿去才好。” 月桂心下也是鼓起欢喜来,此时无酒,月桂便攥起拳头来与四喜对了一记。 多年一起共事,已是越来越能心意相通。 其实当年月桂还十分担心四喜这性子有些太跳了,沉不下来,比不得四全那么稳当,怕是担不成主子的差使。如今蓦然回首,当年那个满脸淘气的哈哈珠子太监,早已长成了个沉稳有余,甚至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总管太监去了。 殿内有了些动静儿,灯火也从窗棂漫了出来,照亮两人的脸。 月桂忙甩了甩头,“住了吧,主子们好像起了。差事马上就来了。” 月桂说着急忙起身,扭头就轻手轻脚地进殿去了。留下四喜还守着炭炉子,回眸望着她的背影,仿佛微微地有些失神。 他想起当年他刚进十五阿哥的所儿里,第一次见着月桂的时候儿。 其实他们年岁都差不多大,可是他那时候还不定性,跟个跳马猴儿似的;倒是月桂天生的沉稳持重。两人的气质相差太远,这就叫他判断错了月桂的年岁,结果他一张嘴,头一声儿管月桂喊的就是“姑姑” 曾经起头儿的那好几年,他都一直秉持着这个错觉来着,觉着管月桂叫“姑姑”比叫“姐姐”更顺当。他习惯了将她当成是长辈,而不是平辈儿。 倒是月桐、月柳她们这样的,跟他才是平辈儿。 今晚儿上才忽然觉着,好像他这些年,当真都是白活了。 撷芳殿。 “禀福晋,侧福晋才回来。比往日去储秀宫请安,竟是晚回来了半个多时辰”四全进来向舒舒回话。 舒舒便也是挑了挑眉,“半个多时辰她都去哪儿了难道一直都在储秀宫里” 四全忙道,“奴才已经私下里问了抬轿的太监,都说就在储秀宫里了,没去别的地儿。” “那她干什么了”舒舒微微眯起眼来,“她跟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话要说了难道真如传言所闻,皇后娘娘跟她们沙济富察氏,要和好了故此才对她,也好了起来” 四全却是微微冷笑,“可奴才瞧着,侧福晋对那格格的态度却又不像。” “倘若侧福晋当真心甘情愿归顺皇后娘娘了,那侧福晋便该对那格格更讨好些才是,断不至于挑着叫赵格格去争那格格的宠。” 明天见????? 558、未寒 558、 “那倒也不一定,说不定其实是有人在咱们眼前演戏呢” 舒舒转眸瞟四全一眼,“你可以低估咱们家侧福晋,可是你当真不能低估了皇后娘娘去。她与沙济富察氏主动修好,面儿上是为了她三妹妹出嫁后好作人;可是内里,又何尝没有在我眼皮子底下布局的道理。” 舒舒抿一口茶,放下茶碗。 “咱们家侧福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这几年鼓鼓捣捣地办过什么事儿,自逃不过我的眼睛去故此你想啊,皇后娘娘得是多大的心,才能跟咱们家侧福晋重修旧好去除非皇后娘娘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眼前的情势明摆着,我已是暂时没法儿管家了,她自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去,利用我守孝这二年,将咱们家侧福晋攥进她的手掌心儿的话,那她就更容易牵制我了。” “可她自然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她便也总不至于在我眼前这么明目张胆地布局。她想麻痹我,自然需要在我眼前安排一场戏叫咱们瞧着侧福晋挑着赵氏去争辉发那拉氏的宠,看着仿佛她与皇后娘娘不睦,实则不过是在演给咱们看罢了。” “要不,你瞧辉发那拉氏怎么一点儿都不反抗啊她家虽说是内务府包衣,可是凭她阿玛内务府二品大员的官职,又是与阿哥爷的大舅盛住公爷一起在皇陵办差,只需叫她阿玛跟咱们大舅爷言语一声儿,就什么都解了;” “又或者也可以凭她堂姐,她堂姐好歹是我母家明公爷的福晋,我都得尊称一声嫂子,这便无论在我这儿,还是在皇后娘娘那边儿,都能递得上话去。” “所以说啊,若咱们家那格格她想要反制赵氏,甚至是咱们家侧福晋,都不难。可是她偏偏忍气吞声,连阿哥爷那都不告一状去,更没到储秀宫皇后娘娘跟前去求救你当她天生的好性儿她不过是在尽职尽责演好她的戏罢了,配合着皇后娘娘的心思,合着伙儿地蒙骗咱们罢了。” 四全听着,脸色也有些变。 舒舒凝着四全,轻笑一声,“亏你还在她跟前伺候了那好几年,却原来还看不透她啊。” 四全尴尬地搓搓手,“奴才愚钝,若不是主子您提点,奴才还被蒙在鼓里” 舒舒点点头,“以后自管多花些心思在侧福晋身边儿的那几个人身上,叫他们也都机灵着点儿,将平素侧福晋进储秀宫的言情神态都盯看仔细喽,别回来就敷衍两句,便能轻易交差、得着好儿了。” 四全讷讷称是,这便要告退出去。 舒舒想了想,“去叫那格格过来一趟。” 四全微微一怔,“主子不是说守孝期间,且叫侧福晋和二位格格她们闹去,咱们不管么” 舒舒哼了一声儿,“我是懒得管她们。不过,我好歹也得给她堂姐、我们家明大嫂子几分颜面去。如今还正是我用得着我那明大哥哥的时候儿,我指望着他替我出力呢。” 十月皇上的万寿节,按理舒舒这个当儿媳妇的,就算要为娘家父亲守孝,可是因君臣之礼,她也完全可以在十月就释服了,只承担皇子福晋的差事就是毕竟这时候成年皇子就绵宁一个,她就更是唯一的皇子福晋了。 她如此坐不住了板凳,为的也是这个,她得积极地为“复出”做准备。 怎料得,刚到十月,皇后那边儿就传下话儿来,说念在她为父亲守孝之心诚挚,再加上她亲姑姑庆郡王福晋也薨逝了,知道她心下必定悲恸,故不忍心叫她强颜欢笑,这便免了她在皇上万寿节上的礼,不必随着宗亲福晋们一同彩衣贺寿了。 舒舒当场气得好悬没将茶案给踹翻了去。 说来也真是巧了,她的亲姑姑庆郡王福晋薨逝得也太是时候儿了若只有她阿玛一个人的孝,她还有皇上万寿这理由给抵挡出去,可是七月初十,她姑姑却又薨逝了。 皇后得了信儿,除了遣总管太监致祭之外,还特地派人传话儿给她,说十七福晋因所出儿子皆已不在,母家子侄又不便进王府代为尽孝,既然舒舒是十七福晋的亲侄女儿,想必舒舒心下也对十七福晋的薨逝而倍感悲痛,故此就准舒舒在内连同十七福晋的孝,一并尽了吧。 皇后这旨意,自是体恤十七福晋之意,可是这却当真不是舒舒自己想要的,且尽数打乱了舒舒原本的计划去,她怎不着恼 三公主初定礼那天,也正是赶上三公主的初定礼。皇上在保和殿设宴,十七王爷作为三公主的亲叔叔,自是进宫领宴去了。 王公大臣们欢欢喜喜地往宫里来,舒舒独自坐着车孤孤单单出宫,往十七王爷府去。 十七王爷侧福晋武佳氏率领内眷迎出来,舒舒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点点头罢了,说一句“小婶子,你有心了”,这便进内行礼,再没旁的话可说。 她姑母生前在她面前也不是没埋怨过这个武佳氏。 明明只是个汉军的丫头,阿玛官职也不高,不过只是个副将,结果儿却破天荒地成了十七爷的亲指侧福晋。 这命已是够好了,更不知如何就笼络了王爷的心去;更叫人难受的是,等十七福晋的两个儿子都夭折之后,这武佳氏偏生下了儿子来。如今这十七王府里,武佳氏自是母凭子贵,俨然实际地位早已经超过了她那位嫡福晋去。 尤其到了这两年,十七福晋知道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一在舒舒面前提起这侧福晋来,总是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她们姑侄两个都是当皇子嫡福晋的,心下最厌恶的便不是什么凭生子请封的侧福晋,也不是什么官女子侍妾了,而就是这些由皇上亲赐的侧福晋这些侧福晋地位高,是二妻,甚至是平妻,可以直接威胁到她们这些当嫡福晋的去。 她能瞧得上武佳氏才奇怪。叫一声“小婶子”,说一句“你有心了”,已是客气。 因今儿王公大臣们都为了三公主的喜事儿在宫里领宴,这便没有同时再分身来致祭的也不吉利不是顶多是派了家人代为致意罢了。 舒舒坐在十七王府里瞧着这一拨一拨儿的人,虽然不是她自己的事儿,可是这心底却是一股子一股子的发凉。 十七福晋,她的亲姑姑,皇子嫡福晋,死后不过是如此一个局面。便是得了郡王福晋的品级,可是但凡宫里有半点儿事儿,你这一条命都没了,却也都只能为宫里的事儿让步啊。 她想到了她自己。 她自己现如今也是个皇子嫡福晋,来日倘若自家阿哥爷没机会承继大统的话,那她的来日也就跟她姑姑差不多 便是阿哥爷封了王爵,她便是跟着成为了王爷的嫡福晋,又能如何呢 若不甘心这么着,那她和阿哥爷便得趁着还来得及,便好好儿地拼一场去 幸好,便是旁人不亲自来质祭,明安还是抽空儿跑来,亲自行礼。 明安还是穿着花衣蟒袍来的,到了十七王府的门房,赶紧将存在这儿的一套孝服换上,又重洗面漱口过,这才进内行礼。 明安行完了礼,知道舒舒必定来了,这便进内堂见礼。 舒舒吸了吸鼻子,“明大哥哥来了啊三公主的初定礼办得如何,想必会很热闹吧” 明安叹了口气道,“再热闹,也是别人家的事,我这心里只惦记着顾母的百日祭,恨不得早早儿脱身回来。便是不得不进宫领宴,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舒舒抬了抬眉,算是接受了明安的说法儿。 “这么想来,我好像也许久没见着明大哥哥了。今儿要不是因为姑母的祭礼,我怕还是要着不着明大哥哥的面儿吧” 明安尴尬不已,赶紧躬身道,“瞧您说的,您如今是二阿哥福晋,我不过是皇家的奴才,自是随叫随到。” “这阵子不是正做永定河大水善后事儿么,我是步军统领,这京城九门之内的事儿都是我的差事,圆明园河道重挑、永定河各处的疏浚,我都得亲自盯着才行啊,哪儿也容不得再出半点儿岔头了不是要不,皇上可饶不了我。” “再说,我也终究是外臣,您又在宫里守孝,我这也不好没事儿就递牌子进内给您请安不是” 舒舒便笑了,“明大哥哥如今这官儿是当得越来越高,打起官腔来也越发的熟练了呀。” 明安尴尬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的官儿,除了世袭的果毅公之外,现成的步军统领等差事,那都是人家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留下来的。要是没有布彦达赉,哪儿有他如今这些现成的差事啊。 舒舒也懒得瞅他,只缓缓道,“明大哥哥忙着差事,又是外臣,不宜时常入内,我也体谅。不过明大哥哥不便来看我,明大嫂子总成吧” “终究明大嫂子还是我们家那格格的姐姐呢,进来一趟不光看我,也看了那格格不是那宫里便没的拒绝的。” 明安搓着手沉吟,半天才道,“还不是因为大妹妹你如今在宫里守孝,暂且卸了家里的事,故此这会子就算我那内人递牌子进宫,这牌子也只会落到您家管家的侧福晋手里不是” 舒舒眯眼瞧着明安,缓缓地笑了,“我想我明白明大哥哥的意思了这会子我守孝,我们家侧福晋当家,明大嫂子若是这个时候儿递牌子进宫来看我的话,明大哥哥便担心我们家侧福晋会多心。” “明大哥哥虽说是我的母家人,可是却也不想开罪我们家侧福晋明大哥哥想的是左右逢源,是不是” 明安的脸臊得通红,却还尽力替自己找补,“哎呀我的大妹妹,你真是多心了。你想啊,我那内人终究还是你家里那格格的姐姐,她若是递牌子进内,您家侧福晋难免觉着她应名儿进内看您,实则是去看望那格格的” “若是在您家侧福晋面前提您的话,那自是怎么都成,她终究只是侧福晋,凡事都得敬着您去不是可是那格格不一样,那格格终究还只是二阿哥名下的使女侧福晋自然不想见吧” 舒舒缓缓翻了翻眼睛,“明大哥哥说得倒也有道理。谁让咱们两家就这么巧,偏是亲戚里头套着亲戚的关系呢。” 明安见舒舒这话里有缓和的余地,这便赶紧道,“不瞒大妹妹,您还不知道吧,咱们姑母的后事,都是丰公爷给料理的。便是因了这层,咱们也不好开罪您家侧福晋不是” 舒舒便眯了眯眼。 明安嘴里的“丰公爷”,说的是丰绅济伦,也就是和硕和嘉公主与福隆安的儿子。福隆安死后,丰绅济伦承袭了父亲的一等忠勇公和和硕额驸的双爵位。 在福长安倒台了之后,丰绅济伦已是成了沙济富察氏一家事实上的为首之人。 丰绅济伦虽说没有他祖父傅恒、父亲福隆安、叔父福康安等人的功绩,不过此时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管着皇家的家务事。 “七月初十当日,因正值中元,十七王爷奉旨往东陵去行祭奠之礼,故此咱们顾母薨逝之时,十七王爷并不在京中。还是丰公爷得了王府护卫的禀报,这才亲自带人前来府中,替顾母料理后事。”明安言语之中,殷殷之情毕现。 舒舒心下冷笑,知道明安真正不想得罪的人,自不至于是她家那侧福晋,而是如今身为沙济富察氏为首之人的丰绅济伦。 只不过舒舒还是给明安留了颜面,没有当面说破,这便也点点头,“嗯,照着这个理儿,那咱们是该感谢人家丰公爷。我们家侧福晋既是丰公爷一家人,那我回去也得当面儿跟她过个话儿去。” 明安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儿。 舒舒瞥一眼明安,话题幽幽一转,“只是不知道明大哥哥可听说了,咱们顾母百日祭尚还未完呢,宫里已经传出话儿来,要给十七王爷续弦了。这可真真儿是,尸骨未寒啊。” 559.扶正 559 舒舒这样哀怨的语气,明安实则心下倒没有太大的波澜。 这许是就是男女之别吧。对于男人来说,福晋若身故了,那家里的一大摊子事儿就都没人来管着了,故此必定得再赶紧续弦。 如今十七福晋已是白日祭了,已经不算太早;便是皇子们,多少个福晋薨逝了之后,十天半个月就要赶紧另外再挑个新福晋的呢。 可是明安心下虽没什么波澜,可是却也知道这话若是照实说,舒舒肯定不乐意听。他这便退了半步,使劲儿皱了皱眉,“难道说宫里要给十七王爷再指个八旗秀女” 可巧儿儿了,去年刚挑选过八旗秀女,记名儿的可不少。想必到今儿个尚未正式指配的,必定还有,正好儿给十七王爷续上。 舒舒幽幽垂眸,“若当真是给十七王爷指个八旗秀女,那也倒罢了。终究是全新的人,便自然与过去没有半点瓜葛,那我这心下便也没那么难受。” 明安便也一皱眉,“难道不是选个新人” 舒舒倏然抬眸,凝住明安,“听说是要将十七王爷的侧福晋给扶正” 明安便也是一震,却还是小心地回头瞧瞧窗外,确定窗外没有十七王爷家的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武佳氏她一个汉军的” 各家王府的福晋,极少有汉军的出身。虽说汉军也是旗下人,但是终究上头还有现成的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呢。 舒舒缓缓翻了个白眼儿,“其实她是不是汉军的出身,我倒没那么在乎。原本她也不干咱们的事,宫里爱抬举谁就抬举谁去可是,谁让咱们姑母是十七王爷的嫡福晋呢” “姑母尸骨未寒,结果宫里就要将姑母家里出身汉军的侧福晋给扶正她若是个家世显赫的也倒罢了,她阿玛不过是富纲的副将更何况富纲现下已是罪臣这样儿的,还直接给扶正了当王福晋,她凭什么” 明安也颇有些义愤,“可说呢便是要给十七王爷续弦,重新再挑选个记名儿的秀女就也是了,哪儿有王府还扶正的道理” 各家王府里,嫡福晋便是薨逝了,也极少有从侧福晋里扶正的,一般都是重选一个。 舒舒这会子倒幽幽地笑了,“不过想想,倒也不意外。明大哥哥怎么忘了,宫里的那位,不就是从侧福晋扶正的吗” 明安登时面色微微一变。 舒舒眼帘半垂,挡住她自己眼中的神色去,“自己就是扶正的,也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总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便恨不得各家王府里也多出几个这样儿的。旁的王府倒也罢了,终究有些都是远支旁系的了;可是十七王府不一样,这可是皇上的本生手足。” “也唯有十七王爷这边儿的继室福晋同样是侧福晋扶正的,才能叫宗室里那些看不顺眼的也憋住了,说不出话来了不是” 舒舒也是当皇子嫡福晋的,故此是最不希望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先走了,结果儿是原来跟她斗了一辈子的侧福晋取而代之,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侧福晋去了那这一辈子,岂不是都白斗了那这一辈子可真的叫一败涂地了。 明安皱眉,“大妹妹的意思是,这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舒舒便笑了,“不是皇后娘娘的话,明大哥哥以为还会有谁呢如今皇上前朝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这家里的事儿可全都撂给皇后娘娘了。给自家兄弟选个福晋,这原本更是分内的事儿,只要皇后娘娘长了口,皇上难道还会拒绝” “再说了,明大哥哥不是不知道当年咱们皇后娘娘跟十七王爷就是有旧交情的。便是不用通过皇上,只消皇后娘娘将这意思透露给十七王爷,十七王爷自己个儿便也会忙不迭地答应的。” 明安脑海中自浮现起当年在他家府门外头,年方实岁五岁的皇后娘娘,与当年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的十七王爷之间的邂逅的情形来 当年,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本人也曾经以为当今这位皇后娘娘八成是被十七王爷看中的,来日有可能进十七王爷府上却哪儿成想,如今那位成了当今皇后 明安便也挑了挑眉,“大妹妹说得有理。十七王爷想必是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 舒舒轻声冷笑,“那明大哥哥可知道,从多少年前,十七王爷的这位侧福晋武佳氏,就早已经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了皇后娘娘明明是咱们钮祜禄氏家人,可是她却胳膊肘往外拐,她的心却是偏向给那武佳氏” “外人不明白武佳氏缘何得宠,可是咱们总该明白,这后头其实就是有当今皇后娘娘的推力以皇后娘娘对十七王爷的影响力,她只要在十七王爷跟前多说几句武佳氏的好话,十七王爷自然便会听从了啊” 舒舒说着,深深叹了口气,“明明有自家人,可是皇后娘娘却要扶持一个外人,明大哥哥不会不明白这里头的缘故终究还是皇后娘娘记恨了当年,故此对咱们十六房的,全都不当自家亲人了吧” 舒舒说着,抬眸瞟一眼明安,“明大哥哥自己就已经吃过皇后娘娘的亏了,这会子想必能感同身受了才是。” 明安不由得闭了闭眼。 他之前挑过皇后父亲恭阿拉的事儿,皇上因之下旨申饬了恭阿拉;但是明安自己也随即就也被人挑了事儿,也被皇上给下旨申饬了。 他心底下怎么会全然没有警觉呢,故此他也因此而消停了好几个月,不敢再与舒舒主动有所接触。 “姑母不在了,她本生的两位小阿哥也全都夭折了,如今十七王爷府上能给她穿孝的,唯有人家武佳氏所生的儿子那儿子自是存着二心的,你敢指望他对姑母心怀孝敬么” “终究,也唯有咱们这些母家子侄才是真心为姑母哀悼的晚辈罢了。而明大哥哥是姑母的亲侄儿,又是咱们家的领头人,姑母身后的一切唯有明大哥哥给顾着了。姑母这生前身后的委屈,明大哥哥若不管,那当真就更没人能指望了。” 明安不由得闭上眼。他是过继来的孩子,他最怕的就是族人说他扛不起事儿,辜负了这世袭而来的果毅公爵位。 舒舒见状,适时又叹了口气,“若我阿玛还在世,此事自然还有我阿玛扛着,自不必叫明大哥哥如此作难。只可惜我阿玛也不在了。” “我阿玛和姑母,竟然是在七个月之间,相继离世”舒舒已然悲难自已。 明安这心下,如同百爪挠着,脸上难堪得一时一团火、一时一块冰的。 他是过继子,承袭着原本不该属于他的公爵爵位;他又只是个侄儿,却接过了布彦达赉生前的差事他的一切,可说都是家里长辈们给他留下来的。 若没有嗣父,若没有叔父布彦达赉,那他什么都不是,充其量是个钮祜禄氏门中再普通不过的子弟罢了。 所以他不能在族人面前丢脸,尤其不能在布彦达赉的女儿二阿哥福晋面前丢脸 他便深深吸口气,“大妹妹说得对,姑母薨逝,身后没有本生的子嗣,那便唯有咱们这些娘家人还记着姑母姑母的事,我这个当侄儿的,理应替她向皇上奏明。” 舒舒这才收了悲声,轻轻叹口气,“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叫武佳氏扶正了,抢了姑母生前的一切去。” “好在前头还有例子,十一王爷福晋薨逝之后,就算家里侧福晋一大堆,不是也一个都没扶正去那四个侧福晋里头,信勇公家的安侧福晋、他他拉氏侧福晋也同样都是先帝亲赐的侧福晋啊,可是十一王爷府里,福晋的位子不也是一直还都空着呢” “便是十七王爷还年轻,子嗣也不多,跟十一王爷那边儿情形不一样。可是,便是要给十七王爷续弦,也可以再选毫无瓜葛的新人就是。总之,断断不能叫武佳氏摘了桃子去。” 明安仔细地听着,听罢便也缓缓点头,“大妹妹的话儿,我都记下了。大妹妹放心,这几日我便设法求见皇上,与皇上回明此事。” 从十七王府回宫,舒舒一路都幽幽地算计着心事,一声未出。 主子如此,自叫绛雪和绯桃两个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待得回到撷芳殿,重又回了守孝的后殿去,绛雪才小心问,“奴才方才从旁瞧着,明公爷仿佛颇有些犹豫不定。主子要为十七福晋要个说法儿,自是主子对十七福晋的孝心,上天可鉴,可是奴才斗胆说一句主子还不如将这事儿委托给旁人才好。” 舒舒轻哼一声,唇角勾起。 “你们没瞧错,我那明大哥哥就是犹豫不决了。而且他也没想藏着掖着,他在我眼前表现得够明白的了。”舒舒抿了口茶,“他自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这眼睛里自小儿就不揉沙子。” “他这么着,便也是在我眼前不想遮掩,他这是就想叫我看出来。他觉着,我若瞧出来了,这事儿就不会叫他去办了,那才合了他的心意呢” 绛雪和绯桃也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 她们两个是舒舒的裴家女子,便跟星楣一样,都是从钮祜禄氏的家下女子里挑出来的。明安算得是她们的总家主了。她们各自的父兄、亲戚的,也都有在明安手底下当差的,仰着明安的鼻息生存。 如今布彦达赉已经死了,明安就更是名实相附的主子。 绯桃便委婉地问,“明公爷既然不想担这事儿,那主子又何苦非要委给明公爷他既不愿意,那办起来怕也没意思。” 舒舒轻哼一声,“他之前的话,你们也该听出来了,他是连咱们家侧福晋都不愿意开罪的不能说他胆小怕事,但是他一定是想要左右逢源,至少也能明哲保身的。” “他从前想投皇后那边儿,后来被我说服,终究肯替我办事。结果四月间他奏了皇上阿玛恭阿拉一本,叫皇上那边儿也给他个教训之后,他就缩缩了,想藏起来不出头了” “他的想头自然又是既不得罪我,又不再去触碰皇后娘娘的逆鳞他忖着他反正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当家人,是我和皇后娘娘共同的母家的家长,那他就想两头儿都端着,两边儿都得好儿” “他想得美,我却如何能叫他如意他如今承袭了家里的公爵,又接过了我阿玛的差事去,结果他只想擎着好的,却不想办事儿了我能放了他去才怪” “如今家里既然他当家,他就得办出当家人的事儿来他想缩头,我就非将他给逼出来;他想左右逢源,我就非得让他在我和和皇后之间只选定一头儿去。要不然他让我不得好儿的话,我就也饶不了他” 绛雪和绯桃就又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多嘴了。 她们两个都明白了,实则能不能替十七福晋讨个说法儿,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主子要借这事儿逼明公爷站队,将明公爷继续牢牢地攥在她自己个儿的手掌心儿里,绝不给明公爷机会再去两边儿倒,彻底绝了明公爷还想去向皇后娘娘示好的心思去。 忙完了三公主的婚事,已是到了十一月。 北地寒凉,皇上便也心疼廿廿,不愿叫廿廿再每日里从养心殿折腾回储秀宫去,这便催着廿廿赶紧搬回养心殿后殿东耳房来住着。 搬回养心殿来,曹进喜自又是殷殷地每日早晚都来请安。 曹进喜是御前的人,虽说是太监,可也不必每日特地都来皇后面前来请安。更何况还是每日早晚两次。 廿廿忖了忖,便叫来月桂,“曹进喜每日都来,我吩咐他几回了,他也该来还是来。从明儿起,你亲自在门外拦着他些儿,不妨冷言冷语几回,叫他自己打了退堂鼓去就好。” 月桂赶忙应下。 她也瞧见了,曹进喜来给主子请安的时候儿,眼珠子没少了在月桐脸上身上滚过去的。 月桐年纪小,在宫里的资历也浅,不大敢对曹进喜绷起脸来。便也唯有她能端得起这个架儿来。 560、存心 560、 月桂走出殿外,向曹进喜淡淡笑笑,“传皇后主子的话儿,曹爷有心了,皇后主子安。皇后主子也问曹爷安好。” 曹进喜忙笑眯眯地躬身道,“哎哟,托皇后主子的福,奴才自是样样儿都好。” 月桂又道,“皇后主子吩咐了,说这时候儿已是天寒地冻的,曹爷的心意皇后主子都明白,便免了每日傍晚的请安吧。” 曹进喜又笑呵呵地行礼谢恩。 月桂说完了话,客气了两句,这便转身就要回去。曹进喜忽地在后头问,“今儿怎么是桂姑娘你出来传话儿,倒没见月桐呢” 因月桂是掌事儿的女子,寻常有传话之类的小事儿,通常都不必由月桂亲自来办,都是月桐、月柳她们办了。 若是廿廿不在储秀宫住,搬到养心殿的日子,便一般只带着月桂和月桐两个来,这便也都是月桐来传话儿的。 月桂都已经转过身儿去了,听见了曹进喜问,这便微微忖了忖,才回身儿含笑道,“曹爷找月桐有事儿啊那我替曹爷带个话儿就是。这会子皇后主子有差事,月桐在里边忙呢,抽不开身儿出来。” 曹进喜便笑呵呵道,“啊,没事儿。就是见天儿都是月桐,我瞧着习惯了,这才问候一声儿。” 月桂点点头,“那我替月桐谢谢曹爷了。若是没事儿,我便先回去了。” 曹进喜还是笑呵呵地躬躬身,礼貌地送了月桂去。只是等月桂的身影一消失,他脸上的笑容便也跟着消失了。 月桂走过穿堂儿,扭头从窗户望望曹进喜的背影儿,也是有些皱眉头。 这位曹进喜因是从前先帝爷跟前伺候的,等皇上搬进养心殿之后,因皇上孝心,这便将先帝爷从前养心殿里这批老人儿都给留下了,没换了去。故此这曹进喜依旧管着养心殿御前奏事的事儿。 再者,因为当年皇后主子诞育七格格那会儿,先帝爷就是派这曹进喜到撷芳殿去当值的。这曹进喜的差事办得非常好,不但赢得了先帝爷和皇上的赞赏,也凭这个跟皇后主子之间结下了情谊去。 故此这个曹进喜在宫里一众太监中,如今不但是大红人儿,更是掌握了实权的人物。因内奏事太监掌向内递进奏折、题本,向外传宣谕旨;安排八旗、侍卫处及各部院每日在朝值日班次;呈递引见官员的“膳牌”、王公大臣年节所进如意和外省、外藩所进土贡方物等的差事,这便甭管什么王公大臣,哪怕就是十七爷和二阿哥呢,若想见皇上的,到了养心殿来若不走曹进喜的门路,便也一样都见不着皇上 这奏事的差事,可绝非是养心殿里其余御前太监的职司,哪怕便是养心殿总管太监呢,这也不是他的活儿,也轮不着他往里给皇上通禀的。 而这曹进喜因为伺候过先帝的资历,且与皇上和皇后两位主子的情分,故此已是成了奏事太监的头儿。往日里便是王爷们进内,对他都十分客气,逢年过节的也都送礼。 故此便是月桂,虽说自不用惧怕曹进喜,可是好歹面儿上也都得各自过得去才好。毕竟月桂自己是在宫里,有皇后主子的庇护,可是她家里人还在外头呢,更只是普通的家下人,自是惹不起曹进喜这样的爷。 月桂自己都尚且如此,月桐因是内务府旗下的,家里父兄都是内务府的包衣,就更容易受曹进喜的拿捏,这便寻常也唯有对曹进喜更客气些儿。 虽说这几年还都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这曹进喜也没敢造次,只是就怕太监不安好心,被他们这样的惦记上,那就总像被毒蛇缠着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给咬上一口去。 偏这事儿还从未发生过,就也更不好跟主子禀报,唯有自己加了千分万分的小心去才好。 曹进喜没回前殿去,直接回了自己的下处。 今儿本来就不是他当值,他进来给皇后请安,不过是图着点儿旁的心思。 可惜这心思没成就,白跑了一趟腿儿,他心底下有些不痛快,进了门儿便窝在炕上,胡乱抓了一把瓜子儿,一个一个儿地用指甲尖儿抠着。抠开了也不吃,只胡乱地堆在炕桌上。 他手底下的另外一个奏事太监王进福进来,瞧见曹进喜在呢,赶紧进内打了个千儿,请个安。 这王进福的名儿,虽说听起来也是“进”字辈儿的,可是事实上还是比曹进喜晚一辈。因为王进福是嘉庆爷跟前伺候的,而曹进喜是从先帝爷那留下来的老人儿,只不过是为了皇上派差使的时候方便,这便同意都用“进”字给取了名儿。 故此王进福等几人私底下还是规规矩矩叫“师父”的,不敢当自己跟人家是一辈儿的。 “师父,您回来啦今儿瞧着您好像有点儿不痛快似的呢不如今儿趁着您没差事,去澡堂子泡泡”王进福堆了一脸的孝敬模样儿。 曹进喜却摇摇头,“不去,没劲” 王进福皱皱眉,“那我替您组个局” 虽说宫里一向严禁太监们耍钱,可是太监们终究耐不住寂寞,私下里组局的千百年来也没断过,只不过都口风严,不叫外头知道罢了。 曹进喜还是拨浪脑袋,“也没劲。” 王进福这便为难了,小心瞟着曹进喜的神色,“那,给您掂对两个好菜,再烫一壶老酒” 王进福有心孝敬,曹进喜也不好再一再二再三地回绝,便叹了口气说,“行吧。” 王进福这才见了笑模样儿,赶紧转身出门安排去了。 可也用不着他自己个儿去。 御前奏事太监一共就四个,个个儿都是太监里头挑大拇哥的爷,自然不用这些爷们自己个儿去,自有下头的徒子徒孙争着抢着分了差事走了。 不大一会子,一桌子酒菜就预备得了,王进福亲自给曹进喜摆上,将酒都给倒上。 曹进喜点点头,“你也同桌儿吧。” 王进福这才上了炕,也盘腿坐下,与曹进喜隔着炕桌儿面对面吃起酒来。 菜做得不错,酒也正好温到了火候儿,可是王进福还是瞧出来,曹进喜有些二意思思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酒菜上。 王进福这便撂下了筷子,赶紧又问,“师父心里头若有事儿,还是告诉我吧。我一定想辙替您圆了去。” 曹进喜瞟王进福一眼,摇摇头,“你圆不了。” 曹进喜说着就扭过身儿去了,也没心思喝酒吃菜,便将自己的袜子扒下来,抓了针线来,略微有些笨拙地自己缝着。 按说他们这些当了多年太监的,自己照顾自己也不是一朝一夕了,缝缝补补什么的原不在话下。只是到了他们几个这个身份的,因也多年不亲自捏针线了,难免又有些荒疏了去。 王进福便赶忙道,“师父您放着,我待会儿找人给您缝去。” 曹进喜叹了口气,“找人找谁啊找那些姑奶奶我看还是算了吧。” 这宫里的女子,不管是包衣佐领下的,还是内管领的,统统全都是在旗的。对于皇家来说,她们是奴才,可是在太监们跟前,那可都是惹不起的姑奶奶了。 寻常他们有个需要缝缝补补的,交给人家内管领下的针线妇人去,人家都看不起他们,时常给他们甩脸子看。 若论这一点,他们都比不上各位嫔妃宫里的太监。因各嫔妃宫里都有女子,最不济还有妈妈们,对自己宫里的太监们都有所求,情分也深,自然有人帮他们缝缝补补的。 可惜御前没有女子,也没有妇差,一水儿全都是太监。便是品级高些,那也没用,终究都是大懒支小懒罢了。 瞧着曹进喜这会子这执拗劲儿,王进福终于隐隐约约咂摸出些味道来了。 王进福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会子,想起从前他们几个奏事太监凑一起喝酒,喝得到量了之后,便也忍不住谈论起女人来。 他们有说这个宫的哪个女子好看,也有说那个宫里哪个妈妈身段儿不错的,可是曹进喜听了全都嗤之以鼻。 曹进喜说过,“咱们好歹也都是皇上跟前当差的人,眼界就不能高点儿么什么这个贵人跟前,那个格格身边儿的我说啊,便是能入得咱们眼的,也唯有皇后娘娘跟前的人才配”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是醉话,哈哈一笑就睡死了的。这会子王进福回想起来,心下终于回过味儿来。 王进福便琢磨着,缓缓道,“旁人倒也罢了,咱们还瞧不上她们那些笨婆娘的手艺呢求远不如就近儿,既然皇后主子在养心殿住着呢,那咱们就求求皇后主子跟前的姑娘呗” 曹进喜手中笨拙的针线果然一停。 王进福有些得意,心下先掂量了一下儿,从年岁上来说的话,月桂跟曹进喜更接近些。 王进福便道,“我平素瞧着,皇后主子跟前的月桂姑娘的针线颇为了得,便是皇后主子的不少针线活儿也都是月桂姑娘顾着的。” 曹进喜那头儿却又继续自己缝补起来,“她手艺是好,可是那半个主子似的高傲劲儿,却也不是咱们高攀得起的。” 王进福心里有了底,这便乐了,“师父您说得对,月桂姑娘终究是皇后跟前的掌事儿宫女,身价儿赶上半个贵妃了。咱们不高攀人家,便寻个更好相与的就是我平素瞧着,那月桐姑娘,年纪小,也更随和儿些。” “虽说同样是皇后主子跟前的女子,可因是后补进来的,年纪也还小,这便寻常与咱们说话还都客气着” 曹进喜早停了针线,看似不大热衷,却分明是侧身支着耳朵听着呢。 “话是那么说,可是既然是皇后主子跟前的人,哪个是咱们支使得起的那月桐也颇有一把小脾气儿,不高兴了自是拧身儿就走,谁也不搭理的。你觉着你有把握求着去” 王进福便抓起酒盅来,也大口抿了一口。 他也知道曹进喜说得没错儿,这个月桐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惹的,甚至一旦闹起来,还不如月桂那么识大体呢。 王进福抿着老酒,脑筋借着酒意就转了起来。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个主意,嘿嘿笑着对曹进喜说,“这事儿您就交给我吧,我一准儿给您办成喽” 原本王进福还寻思着呢,这眼瞅着就到年根儿底下了,该给曹进喜送个什么礼呢 曹进喜的礼可不好送,因每年王公大臣们的礼都有,曹进喜什么好的没见过更何况从前是在先帝爷跟前伺候的,那好东西更是见得海了去了一般的东西,王进福拿不出手儿;可是若太贵的,王进福也拿不出来如今朝廷军费开支庞大,又赶上这永定河几百年一遇的大洪水,皇上自己和嫔妃们都俭省着,故此他们这些刚在御前伺候没两年的奏事太监,手里可没存下几两银子去。 可是眼巴前儿竟然有一件既不用他花银子,又偏偏是曹进喜心底下想要的好事儿去,那这自是老天爷赏给他的一个好机会了不是 曹进喜眯着眼瞅着王进福好半晌,“你,有什么主意” 王进福抿嘴笑着,仗着几分酒意道,“事儿还没办成之前,我也没脸先跟您老说。您老甭管,总归包我身上了,我一准儿给您办妥喽” 转天儿王进福当值,他老早就在养心门前张望。 远远儿地,王进福终于瞧见了那个他等的人,便笑了。 他心下有数儿,想要摁定个官女子,你从她们自己那使劲儿,没用那些官女子啊,个个儿都仗着自己是在旗的,又或者是内廷主子的陪嫁女子,个个儿都拿自己当半个主子看的,怎么都不可能看上他们这些太监去。 不过再是高傲的女子,在这宫里却也都是奴才不是只要主子发下话儿来,当奴才的便不敢不应 故此啊,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便甭跟她们自己那使劲去,只管往她们主子那儿去想辙 只要皇后主子准了,那月桐便再高傲,也得自己个儿躺平喽 561、托人 561、 王进福心思摁定,这便堆了一脸的笑,迎着那人走了过去。 到了面前,赶忙儿地作揖打躬。 王进福这殷勤的样儿,倒将那来人给造愣了。 原本,是那人有求于王进福。 “请明公爷的安”王进福所等的人,正是明安。 明安都有些惊了,赶忙趋步上前,伸双手扶住王进福,“哎哟,岂敢受王爷姓王的爷哈,不是爵位那个王爷的礼,您今儿这可惊着我了。” 王进福嘿嘿一笑,“瞧您说的,明公爷身在公爵,老奴自然该敬着。” 明安一听“老奴”俩字儿,就更赶紧一边摆手,一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王爷千万别这么称呼,我可真当不起。” 太监是当奴才的,可太监却只是皇家的奴才,可轮不到在你大臣面前自称“老奴”的。管你是什么权贵呢,只要你不是人家皇家的人,那太监就压根儿不是你的奴才。 王进福眯眼笑笑,“明公爷是皇后主子母家的家主,那便是内亲主子,老奴理应如此。” 明安这一听,腰杆儿终于能挺起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皇后娘娘本家儿的族长,但是皇后娘娘自己家有承恩公的爵位,故此宫里的太监们将不将他看成是内亲主子,这还不一定,得看太监们给不给他这个脸面。 从前太监们是不给他这个脸面的,他想要进内呈递个东西啊,或者是想求见皇上啊,他还得上赶着求这帮御前的太监才行。 可是今儿嘿,真是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儿掉馅儿饼,这王进福仿佛一下子明白事儿了 因奏事处分内、外两处。 各衙门的事务都是从外奏事处走,外奏事处的位置,在乾清门东边儿景运门那呢,距离养心殿远着呢。各衙门大臣们只能将奏折送到景运门那,在宫门前就止步了,压根儿就没机会直接递到养心殿来。便是想面见皇上,也得先递绿头牌,皇上若召见就翻牌子;可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求见,就真的有被皇上翻牌子的机会这难度,比皇上召幸后宫翻牌子还大呢,毕竟后宫嫔妃就那么十来个人,可是各衙门的官员可就不知道多少的数儿了。 唯有军机处、内务府的奏折,才会从内奏事处,经由奏事太监们直接送进养心殿里、皇上的案头。 有些自以为权贵,又没能进军机处的大臣,若想着自己的折子能直接送到皇上眼前,且想见皇上就能蒙召见的话,便也唯有走内奏事处这些太监的门路,希冀着奏事太监们能在皇上面前替他们说句话儿,提醒皇上一声儿。 这个规矩严谨,连当初十七爷庆郡王永璘也得按着这个道儿走。即便十七王爷是内廷行走的王爷,有进景运门在乾清门、御前行走的资格,但是行走是行走,奏事是奏事,那是两套规矩内廷行走的王爷们,若不在军机处和内务府,若想呈递奏折,那也得“舍近求远”,得将奏折送到外奏事处去。 皇上自家亲兄弟都尚且如此,旁人就更唯有这一条道儿可走。 明安自己也是有御前和乾清门行走的资格,但是也唯有借着这样的身份,能跟奏事太监们照面儿,然后还是得求着奏事太监们替他办事儿才行。 明安这些日子这便求着王进福呢。 可是奏事太监们一来也都是谨慎,二来自然是刻意端着,故此绝不轻易承诺这个事儿。 当年十七王爷的事儿,那是太监们没招儿啊,惹不起嘛,这才给报了;结果皇上都给惩戒了。 除了十七王爷,其余这些个大臣,内奏事太监们全都不大放在眼里。得有多老大的情分,太监们才肯替他们担一回风险,到皇上面前去多个嘴啊。 太监的命不值钱,这多一句嘴的,一不小心,那就叫皇上给罚了,说不定连奏事太监的差事都给摘了去。那这一辈子在宫里苦熬下来的,就全都白费了。 所以纵然明安求着王进福不少日子了,东西也送了不少,可是王进福始终没吐口儿。 而今儿王进福这么主动笑脸相迎的,倒叫明安有些险些闪了后腰。 “王爷既如此给面儿,那我就也觍颜了还要麻烦王爷一声儿,今儿皇上在没” 天儿冷,这宫墙夹道里虽说阳光很好,可还是有风。王进福将两手往袖筒子里一笼,笑眯眯点头,“皇上才从万寿山回来。” 明安心下大喜,知道他惦记的事儿,怕是有门儿了 寻常太监们不想给他办事儿,却又不想当面得罪他的时候,一般还会编个理由。譬如说皇上不在宫里,又譬如说皇上去了哪位内廷主子的宫里。 而今儿王进福这么痛快就说皇上在宫里,这明摆着是王进福想帮他办事儿了啊 明安心下虽喜,面儿上却也不敢直接表现出来终究这些在御前的奏事太监都是老油子,他们说出嘴的话儿很少有准儿的,便是应承了的也能转头就不认账。 明安便更小心翼翼问,“今儿,皇上召见大臣了内里,可有本人去” 王进福便叹息一声儿,“明公爷怕是要再多等等了。” 明安便一闭眼。明摆着啊,他就算递了折子和绿头牌,可是皇上却并没想叫他当面奏对,只给他折子批复就算完了。 可但凡是重视的臣子,皇上哪儿有不当面召对的 这话反过来说就是,既然你没得皇上召见,当面奏对,那就是一来或许你上奏这事儿不要紧;二来,也是更可能的原因就是你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受皇上的重视,在皇上心里就没多少分量。 这才是身为臣子所最担心的,也是如明安这样野心勃勃的臣子所最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明安登时哭丧了脸,连连向王进福拱手,“还求王爷在皇上面前,替我多提醒一声儿呗永定河的事儿,皇上正等着我回话呢,皇上不可能不重视不是” 还没等明安说完,王进福就先摆了摆手。 明安心下便咯噔了一声儿,他不由得犯嘀咕之前瞧着王进福那厮颇有些松动的样儿,像是想帮他办这个事儿了,怎么这瞧着又要转头就翻脸了似的难不成他给王进福的礼,还不够分量,这王进福还在用这事儿跟他打掂量呢 明安实在急得不行,等待是能让人发疯的,尤其是对于他这样急盼着圣眷,以提升自己分量的臣子呢 他便赶紧又拱手,“王爷,嘿,王爷您别介您给我指个道儿,您说我这事儿是卡在哪个点儿上了,我好赶紧想辙,把这个坎儿给趟过去呀” 这便是明安等着王进福“明码要价”了。 王进福又是眯眯眼一乐,反倒又先给明安行了个礼,“老奴可不敢。老奴想孝敬明公爷,还没找着道儿呢,是老奴还要请明公爷帮老奴指个道儿才是。” 明安虽说也是而立之年了,可终究是才承继了布彦达赉的差事,故此在内廷行走的日子统共还不满一年,跟这些在宫里都几十年的太监们没法儿比,叫人家王进福这一句话就给整个儿说懵了,完全找不着方向了。 明安只好在纡尊降贵地给王进福一揖到地,“还指望王爷给个明白的道儿啊。” 王进福见他已经将明安绕唬得差不多儿了,他这也将明安的性子、底牌摸得差不多儿了,这才带着“手到擒来”一般的自信,点点头笑笑,“老奴在明公爷面前不打诳语,老奴是当真有事儿要求着明公爷呢。这条道儿,是明公爷指,老奴来走才是。” 明安不由得眯起眼来盯着王进福,“王爷当真有事儿能叫我帮得上忙” 王进福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慈祥地点点头。 明安心下一宽,赶忙大手一挥,“王爷请讲当面就是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必定尽心竭力” 养心殿后殿东耳房。 九思亲自来回话儿,说明安求见。 廿廿正为皇上绣一幅靴掖,正绣到针脚细密的地儿,心下本就跟着一团乱绪的,听了明安这会子来,想都没想,直接说,“不见。” 九思在主子跟前伺候这些年了,也早就知道皇后主子动针线的时候儿,都是最不爱分心的时候儿皇后主子其实是不大擅长这个,难得肯动,那就管什么天塌了的事儿都不愿分神。 九思便也没敢多问,赶紧弓腰就退出去了。 月桂瞄着廿廿,欲言又止的。 廿廿由着针线妇人帮衬着,将针脚最繁密的地方儿可算挑过去了,这才放下绣绷子,抬眸道,“他才不是为了来见我。他啊,必定是又想求见皇上,可是皇上却不翻他的牌子,他听说了我现在住在养心殿,这便想法子从我这儿绕个弯儿,好能到御前去。” “他便是不存这个心,我都懒得见他;就更何况是看透了他心里那点子念头,我自更不给他这个脸了。” 月桂便也笑,“奴才是想着,别是步军统领衙门那边儿有什么事儿。” 廿廿便也叹了口气。 月桂说得对,如今廿廿之所以还肯给明安三分颜面,不过都是为了阿玛恭阿拉罢了。毕竟阿玛也在步军统领衙门办差,从职衔上来说,算是明安的副手。 廿廿想了想,“明儿我回储秀宫,叫他来见吧。” 次日廿廿在储秀宫,召见明安。 明安进内请安罢,也特地说了恭阿拉一切都好,请皇后主子万勿挂念,他必定照顾好老人家,云云。 廿廿赏他坐,叫上茶。 恰是月桐端茶进来。 明安倒也懂礼,便是个官女子给端茶,也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跟月桐道谢。 月桐倒不好意思了,不由得笑道,“明公爷快请坐,奴才可万万当不起。” 明安便眯了眼细瞧了月桐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么细细看着,这月桐一则年轻活泼,二则当真是眉眼清丽。 想来也是,若不是好的,怎么能层层选出来,进了储秀宫,到皇后娘娘跟前出上差呢。 廿廿也瞧见了明安盯着月桐看。廿廿不由得皱了皱眉,吩咐月桂和月桐她们都下去。 月桐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小眼儿”。小姑娘放开了身量,相貌上也因为气度的修成而更显得耀目。这个年纪正是一个女孩儿家最好的年岁,也难怪总吸引人多看几眼去了。 可是看的人也需有资格才行。曹进喜一个太监自然不应该,而明安这样的野心勃勃的同样也不配。 月桂和月桐都出去了,殿内便是一静。 单独与皇后相对,明安终于有了点儿紧张。 廿廿不搭理他,只是缓缓喝茶,待得喝够了,这才抬眸瞭他一眼,“昨儿个你就叫人传话儿要见我,倒不知竟有何事难不成是家里这么早就又要预备着祭祖了么” 明安臊得脸有些红。 他也知道皇后奶跟娘娘如今是不待见他了,他也不好意思求见皇后,也唯有用家里祭祖之类的事儿才敢递牌子进内。毕竟,这祭祖的事儿,皇后娘娘总不好意思回绝。 明安嘿嘿两声,“真是叫皇后娘娘说中了,这不是已经到了年下了嘛,况且冬至节已经在眼前儿了,奴才递牌子求见,就是要问皇后娘娘的示下。” 廿廿点点头,“就照往年的例儿吧。我瞧着往年家里操办得就挺好的,我也没什么要改的。等日子定了之后,我叫宫里的太监去代我行礼也就是了。” 反正历年祭祖的事儿,都是他们十六房操办的,其余各房头都是跟从着罢了,也没资格主祭去。这几年随着她进宫,她阿玛渐渐也能参与进祭祖的事儿里去了,不过终究主祭之人还得是大宗那边儿的明安他们。 明安点点头,心下拿捏了一下儿,这才缓缓道,“实则,奴才还有一宗事儿,想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 廿廿抬眸盯明安一眼,“你说说看。” 明安起身又跪倒在地,“往年皇后娘娘都是遣了宫里的总管来行礼,只是皇后娘娘请恕奴才直言太监嘛,终究是不全乎的奴才,总叫他们替主子您在祖宗供桌前行礼,家里人总觉着有点儿别扭不是” 562、惹事儿 562、 廿廿都笑了,抬眸瞟着明安,“那照着你的意思呢,我该派个什么人去” 明安嘿嘿笑道,“倒不如皇后主子遣身边女子代为致祭。” 廿廿心下一动,不由得眯起眼来,“是吗我名下女子不少,你觉着我该派谁去才好” 明安故作沉吟,“皇后主子驾下,第一份儿的自然是月桂姑娘。只是月桂姑娘终究是皇后主子外祖那边儿选过来的人,到咱们家去行祭祖之礼的确不太合适。” 廿廿不由得笑了,“听你这么说,倒叫我想念起星楣来了。那是咱们家的家下女子,还是你替我亲手挑的裴家女子,若她还在,倒能如你所愿,正是最佳的人选。” 明安有些尴尬,赶紧道,“奴才是觉着月桂姑娘是皇后主子跟前掌事儿的女子,皇后主子自是事事都离不开月桂姑娘的。” 廿廿哼了一声,“那倒是的。” 明安这才掀出底牌来,“既然月桂姑娘一时片刻都离不开的,那皇后主子跟前的头等女子接下来便是月桐姑娘了。倒不如就请月桐姑娘出宫劳动一趟。” 廿廿又笑了,也不说行还是不行,只拧身儿冲外头道,“四喜,你可听见了没有,你明公爷可是不愿意再叫你登门儿了呢” 明安一怔的工夫,四喜已经赶紧弓着腰进来了,进来就“噗通”双膝跪下,“奴才有罪。” 廿廿捧着手炉摇摇头,“四喜啊,我都忍不住好奇,你竟是做了什么事儿,竟能叫你明公爷如此不待见你了” 明安尴尬地赶紧摆手,“没,没喜总管,我真,真不是这个意思。” 廿廿眸光幽然,却只对着四喜说,“瞧瞧,你明公爷还不想饶你的罪呢。干脆,你这会子也甭跪我了,去给你明公爷跪着吧。” 四喜也痛快,得了主子的吩咐,这便都没起身儿,原地用膝盖扭了个身儿,就变成双膝跪倒在明安面前了。 明安臊得满脸通红,想躲开,可是甭管他往哪边儿避,四喜都是就地膝盖一拧,就还是冲着他跪着了。 明安实在躲避不开了,只好冲着四喜一顿打躬作揖的,“哎哟,喜总管您快请起吧我当真不是那个意思。” 廿廿在旁冷眼瞧着,这才缓缓道,“四喜啊,瞧瞧,你的罪过你明公爷算是不肯饶恕了,那你光这么跪着也没意思。” 廿廿冷冷抬眸,“那你就到敬事房跪着去吧,自己上宫殿监领个罚。宫殿监的督领侍他们问起来,你便一五一十地都说清楚喽。至于你究竟该领什么罪,叫他们来议,也不用报我了,议完了直接报了内务府就是。” 四喜痛痛快快地领命,“嗻奴才这就去” 四喜手脚麻利,原地膝盖一滴溜身儿,起来就走,便是明安想拦着,竟然都没拦住 只能瞧着四喜的脚步越走越快,明安望向廿廿,都快哭了。 “皇后主子,您快叫喜总管回来吧奴才绝没有此意啊” 廿廿掌心在手炉上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煦煦的暖意,“瞧你,这不是糊涂了么是你说不喜欢我派太监回家里行礼的。你既这么说了,我也总归不能怪你,毕竟你在御前行走还不满一年,自对于宫里的规矩还没那么清楚。” “宫里的规矩啊,内廷主位便是有什么事儿要往母家去的,贺寿也好,问安也罢,又或者是赐奠都只准遣宫里的总管太监、首领太监的去办,没的遣官女子出宫去的理儿。” “咱们家呢,也自是世代勋贵,这两百年来从没断了过从宫里接恩赏、赐奠的,按说自然该明白这个规矩。没人敢犯了这个规矩去,也自然没人敢自己起个炉灶,寻个旁的由头去没的叫人笑话。若是小门小户的,从未接过宫里恩赏的倒也罢了,可咱们这样的家世,自是不能丢这个脸去。” 明安的脸火烫火烫的,就差没想寻个坑儿钻进去。 廿廿瞟他一眼,叹口气道,“如今咱们家交到了你手上,你是大宗公爵,你便是咱们家的家长,你说的话、办的事儿,代表着咱们家的颜面。我为中宫,又岂能不顾着咱们自己家的颜面去你说了什么,便是不合宫规的,我也还得替你遮着掩着,尽可量地周全着。” “故此,那我就只能说是四喜有罪,该打该罚的都是他这个奴才我总不能说是我母家大宗的公爷吧” 廿廿冷冷瞪明安一眼,“便是你明安自己个儿丢得起这个脸,我还丢不起呢我总不忍心叫外人笑话儿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一门,世勋至贵,如今怎么会出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大宗公爵去” 明安额角涔涔汗下,赶忙跪倒请罪。 可是他自己心下也还是有些糊涂,今儿不是来说月桐的么,怎么绕在四喜这个死结上算是解不开了 他更担心的是,四喜这一到敬事房敬事房就是宫殿监的“行政办公室”去请罪去,还要宫殿监的那些大总管们一起来议罪,那自是所有的太监都知道这事儿了,尤其是宫殿监那些大头子们 这一闹,还不得叫大太监们都以为他明安将太监不放在眼里啊 “奴才知错了还请皇后主子责罚。奴才、奴才只是想着是祭祖,这便是替祖宗们着想的” 廿廿叹了口气,“你是我自家人,你说我若责罚你了,在外人眼里,我不也还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明安啊,你递牌子进宫见我,却是要给我送这么一个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儿,是么” 明安惭愧得伏地碰头,实在是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解释了,总归是怎么解释怎么乱。 廿廿摆摆手,“算了。今儿这事儿是从年下祭祖起的,你又说了是替祖宗们想的,再者你这公爵也是从祖宗们那儿世袭来的这事儿既然总跟列祖列宗们联系在一块儿,我便也不好怎么责罚你去。” “今儿的话就说到这儿,你便也退下吧。我也烦了,不想再听你多说一个字儿去。” “至于年下祭祖的事儿,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还是叫四喜去你若不爱见他,那等他到的时候儿,你赶紧寻个由头避开了就是。” 廿廿说完,冷冷吩咐,“五魁,替我送送你明公爷。这宫里的门槛子都高,瞅着他走稳当喽。” 明安造个灰头土脸的,出了储秀宫,自己挨着红墙站了好一会子。 脑子乱,他得捋捋。 这事儿原本妥妥的,他也没说错什么话吧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来 他没敢直接回去见王进福,怕这会子脑袋乱,话再说不明白了,他便先溜出了宫去,回家先歇了一个晚上。次日才又进宫,来找王进福。 王进福等着明安回信儿呢,原本以为昨儿就能得着准信儿,可没想到竟耽搁了一天。 王进福见着明安,这脸上便有些沉。 “明公爷是大忙人,老奴却是个闲的,明公爷尽管叫老奴多等几天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进福原本也是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那月桐再是个高傲的主儿,可是在主子们面前也终究是个奴才。只要皇后主子发话,那月桐就必定低头 在他看来,明安终究是皇后娘娘母家的大宗公爷,听说当年皇后娘娘之所以能以微末的六房的出身,打败了其余各房那些高贵的格格们,得以顺顺当当地挑进宫来给十公主当侍读,然后才借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中宫的位置上来,都是因为这位大宗公爷的力举。 那只要这位明公爷在皇后娘娘面前提了,那皇后娘娘就不好驳明公爷的面子。 更何况,只是个官女子呢,还并不是皇后娘娘陪嫁女子,是半道儿后来的。 再者说了,明公爷说的话儿也只是叫官女子去祭祖,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旁的事儿啊这事儿便怎么想着,都没有不成就的道理 昨儿一天没等到明安来回信儿,王进福倒也没多想,只是心下暗骂,以为是明安这回还反过来吊着他胃口罢了,想要从他这儿再图些什么罢了。 王进福心下也是想好了成,既然现在换过来,成了他有求于明安了,那他就宁愿再退一步就是不管明安想拿伏他什么,他暂且叫明安如愿就是 等人平了,事儿成了之后,再慢慢儿将这账算回来就是。 总归,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明安一路走过来,从瞧见王进福开始,这心里的念头便也转过十回八回了。 当终究走到了王进福面前,两人对上话儿了,明安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事儿已然如此,那他总得能尽量捞足了好处才是,不能白到皇后娘娘跟前,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顿的。 明安便揣着手,嘿嘿一乐,“瞧王爷说的,我哪儿敢叫王爷您久等啊之所以昨儿没当即就给您信儿,还不是因为这事儿它难办嘛” 王进福眯了眯眼,“明公爷是皇后主子母家的大宗公爷,身份与旁人都不同。这事儿搁在别人那办,兴许是难事儿;可是放在明公爷手里,不过翻手覆手的事儿。” 明安又嘿嘿笑笑,“话虽这么说,可是那月桐姑娘的身份也不一般不是那终究是皇后娘娘亲自挑了、教出来,搁在身边儿伺候的,那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啊。” “这情分啊,便赶上半拉妹妹了不是皇后娘娘自然不肯轻易就许了人去。再说了,这宫里的规矩也严,这您比我知晓得清楚,咱们大清的宫里啊,就不兴那个,抓着了都是重罪” 王进福挑挑眉毛,倒也不能不承认明安说的有理。 要不是因为这回事,他何至于还要求人就凭御前奏事太监这身份,但凡他张口,早就有人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王进福揣着手点了点头,“那您今儿能给我准信儿了吧皇后主子那边儿怎么说” 天儿冷,想要扯谎的时候就更是浑身的血都逆流,就更觉着冷。明安狠劲地抽了抽鼻子,斜楞着眼神儿道,“我昨儿反正是押上我全身的本事了,该说的话可都跟皇后娘娘说了。不瞒您说,我将我们家祖宗的面子都给押上了,就咬实了今年我们家祭祖就得要见月桐,不能再见是个太监了” 王进福听着也乐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我说呢,昨儿个敬事房的都传开了,说明公爷你不把我们当人看,可不稀罕叫我们登你们果毅公府的门儿呢” 明安一惊,“还真这么传开了各位爷们儿都怎么说的呀” 王进福叹口气,“还能怎么说呢,自是都说您那果毅公的门槛儿高,我们这些人攀不起呗。” 明安便一闭眼,知道他终究是将太监们都给得罪下了。以后要想挽回,得费好几辈的工夫才行。 既然都如此了,他心下更是一横,他这付出的代价不能白付了,他至少得将眼巴前儿的利益得了 他便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盯住王进福,“事儿呢,我是替王爷您办好了。那王爷也能帮我回事儿了吧” 明安在耍一个小聪明毕竟年底祭祖的事儿跟现在还隔着一段时日,他索性先谎称一切都办好了,叫王进福先将他眼巴前儿的事儿给办完了,那等年底的时候,说不定一切还能再有转机。 王进福眼睛一亮,“明公爷当真把事儿办定了” 明安狠劲一点头,“您也不瞧瞧,我为了这事儿,把宫里的爷们儿都给得罪了我要是没办成,我犯得着费这么大劲么” 王进福一想也有道理,这便乐了,使劲儿冲明安弓腰,“哎哟,可谢谢公爷您帮着玉成这事儿若不是明公爷您,别人都指望不上” 明安站直了,脖子也向上拔了拔,“那个什么,王爷你今儿能帮我在皇上面前回个话儿了吧” 王进福眼珠儿一转,便也点头,“那必然的您先忙您的去,待会儿皇上召见大臣的时候儿,我一准儿将您的话儿给带到喽” 563、神奇的王进福 563、 养心殿。 皇帝召见永定河大坝办事的诸位大臣。如今永定河大坝合龙在即,各位大臣各自分管某段,皇帝便将几位大臣一同召集在眼前,当面询问合龙之事。 “回皇上,负责二十三号坝工的乃是步军统领明安明公爷奴才瞧着明公爷并未进内,怕是还在景运门外值房里候着哪奴才请皇上的旨意,奴才是否去将明公爷传来” 皇帝静静抬眸,盯了王进福一眼。 便连曹进喜都瞧出来不对劲,赶紧趁着一走一过的机会,扒拉了王进福一下儿。 王进福不敢再说话,也躬身退到门口。 曹进喜还蒙在鼓里,只觉王进福今儿不对劲,便低声提醒,“才刚儿那话,也是你该说的” 事儿还没办成,王进福也不想提前叫曹进喜知道了,这便笑嘻嘻掩饰道,“我就是寻思着,皇上今儿是召见河工上各段儿的管事大人们。那二十三号坝工是明公爷负责的,皇上怎么可能不一起召见了呢怕是皇上给忘了,咱们当奴才的还不提醒一声儿么” 曹进喜左右瞧瞧,叹口气道,“那明公爷是谁,皇上何至于就忘了皇上不召见,那就是皇上不想见。” 曹进喜之前被十七爷那事儿给牵连一回了,一朝被蛇咬,便知道以后跟这样的事儿都躲远些走。他自己是得过教训,这才也是出于好意,用这话来提醒王进福一声儿。 王进福不由得皱眉头,“皇上为何不想见明公爷呢同样都是管永定河大坝的事儿,旁的大人们都到了,没理由只少了明公爷啊。” “再说了,明公爷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重臣,不仅是九门提督步军统领的俗称,管着京城九门之内的地界儿若不是皇上最信重之人,皇上怎么能将京师的治安都交给明公爷去” “再说了,明公爷还是皇后主子母家的当家人” 曹进喜终究比王进福眼界更开些,想了想便皱眉道,“话是那么说,可是我倒瞧着皇上仿佛对明公爷有些儿越来越疏远的意思。” 正说着话,里头有大臣回奏完了,跪安告退。那大臣是王进福引导进来的,要走了也得是王进福再给引导出去,以免在宫里乱走。 王进福便赶紧去忙差事了。 曹进喜自己个儿站在抱厦底下想了一会子他是从什么时候儿感觉着皇上对明公爷冷淡了来着 王进福的话说得原本没错儿,皇上先前是挺看重明公爷的,要不怎么将布彦达赉死后留下的步军统领的差事交给明安了呢。 曹进喜还记着,这明安刚当了步军统领的差事的时候儿,还曾经因为差事办得不明白,出过差池他是管京师治安的,分内职责就得将所有外来的流民全都登记在案,以免叫流民在京师内闹出什么案子来。 结果四月间西四牌楼的九天庙内,就闹出了命案来。 一伙儿来自山东的流民,共计十四人,在京师以给人挑水为生,在九天庙内租房子住。除了他们之外,九天庙还将空闲的房子租给了其他的二十五个人。这九天庙里多了这么些闲人,明安的步军统领衙门竟然都不知道。 结果那一伙挑水的流民内讧起来,杀死了当中一伙计,将尸首给埋在了庙后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明安按说难辞其咎,可是皇上却还是因为看在明安刚担任步军统领三个月之短的面儿上,下旨加恩明安免受议处。 就凭这事儿,就足以证明皇上是想栽培这明安的。孰料这才过了几个月呀,皇上却已经没了当时的热乎劲儿,已是连见都不愿意再见明安了。 曹进喜想着事儿呢,正巧月桂从边儿上游廊过来,吩咐说皇后娘娘半个时辰之后要回来,叫烧火的太监将炕预先给熏上去。 曹进喜心下猛地一震,他仿佛想起来了 好像就是九天庙那事儿过后不久,这位明公爷便参奏了皇后主子的阿玛恭阿拉,那件事儿之后,皇上好像几乎就再没怎么召见过明公爷了。 一想到这个事儿,曹进喜脑子里的关节便都打通了一般,许多事儿都有了解释。 要不明公爷怎么会这么着急忙慌地想见皇上,换着法儿地希望能到皇上面前来当面奏对呢他是担心他已经失去了皇上的宠信了 短短几个月,他就能从皇上看重的宠臣,变成皇上连见都不想见了这对于臣子来说,是挺致命的啊。 曹进喜这么分神想事儿的时候儿,他没留意王进福送完了前边那个大臣,后脚就又进殿去伺候了。 王进福这么贼溜,也正是因为他在外听见皇上正与大臣说到三十三号坝工的事儿。 王进福蹑手蹑脚地进来,可皇帝还是一抬眸瞧见了。皇帝眼底幽深如夜,王进福一眼撞上,微微一个激灵。 皇帝便收回视线,仿佛没看见过王进福一样儿,跟大臣续上先前的话茬儿,“二十三号坝工处水流湍激,将多处村舍冲塌,明安已经派参将,将马家堡以西一带的淤滩挑挖,让水势宣泄归河,以利二十三号坝工堵合。” “明安办得不错,朕已经披阅了他的折子,依议发下了。” 王进福鸟悄儿地扭了扭手腕子。他明白皇上既然已经将明安的折子披阅完了发下去了,那就是说皇上已经没必要再召见明安,不必当面奏对了。那他先前的劲儿就白使了。 他忖了忖,待得皇上跟大臣们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他便又鼓足了勇气上前去,“回皇上,明公爷将奏折交给奴才呈递御前之时,还曾嘱咐过奴才,说就马家堡这儿淤滩挑挖之事,他还另外有一份图样儿,就等皇上召见之时,当面进呈” “奴才想着,马家堡一带水势湍急,地形复杂,若能有图样在案,皇上与诸位大人们商议,便也能方便许多” 皇帝静静抬起眼来,那幽夜一般的深黑,便更浓了些。 这北地的冬夜本就漫长,再者冬寒凛冽,就总叫人觉着漫漫长夜最是艰辛。 偏这样的时候儿,外头又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就叫人寒毛根儿都要立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月桂听见动静,忙起身儿到门边儿查看。 外头早有养心殿里的小太监跑来回话,就怕惊着皇后主子。 月桂听完了也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儿往里来,关了暖阁的门回话,“说是个御前的奏事太监,惹皇上动怒,皇上下旨给拖出去打板子了。” “谁呀”廿廿眯眼。 月桂心下明白,便轻声道,“不是曹进喜,是个叫王进福的。” 廿廿抱着奶茶碗,掌心在那雕花上摩挲,感受那茶碗上的暖意,“王进福真不是个好名儿。” “嗯”月桂倒有些愣了,“进福也不好么” “怎么不好了,你倒与我说说。”棉帘子挑开,皇帝搓着手走进来。 月桂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行礼。 廿廿便乐了,赶紧伸手将自己的奶茶碗塞到皇帝掌中去,“皇上焐焐手。” 皇帝反手便也包住了廿廿的手,“这屋子里这么凉,倒叫你跟着受苦了。” 每年冬日宫里的炭都消耗极大,尤其是上好的红罗炭,便是皇帝和皇后的份例本是最多的,可是如今皇上厉行节俭,廿廿便也将自己的红罗炭减半了使用。 她的寝殿里,也唯有暖阁里的炕叫熏着。 “皇上还说我受苦”廿廿冲皇帝做了个鬼脸,“我的手可没像皇上的手这么凉” 因这几年西南用兵的军费耗费巨大,且今年又赶上永定河决口的大洪水,朝廷支出极多。皇上说厉行节俭,便是从他自己身上开始俭省。只在用炭这一项上,原本养心殿东暖阁的大火盆,每日例炭十斤。因皇上每日里都在东暖阁召见大臣和处理国务,故此这东暖阁的火盆是一整个冬天都停不下来,这样算起来前后便要烧四个月,合计一百多天。 这样,一个冬天,单这养心殿东暖阁大火盆的用炭,便要在一千斤以上,费用可想而知。 皇上便从这一项上开始节省,命白日里有阳光的时候,便不准烧东暖阁这个大火盆。结果每日里皇上召见完了大臣、忙完了,太阳也都下山了,他的手就都是冷的。 只是他终究是天子,便是手凉也不能叫外人知道,只赶紧跑到后殿来,到廿廿这儿来暖和暖和。 两人手握着手,缓缓暖了起来,可是外头那叫声还是凄厉依旧。 皇帝凝视着廿廿,皱了皱眉,“没惊到你吧今晚儿没风,倒叫他这动静都拢在宫墙里了,没散了开去。” 廿廿含笑摇摇头,“皇上又当我是什么人啦就这么两声叫唤,就值当叫我受惊了” 皇帝轻轻叹口气,“爷跟前的一个内奏事太监,叫王进福的。今儿几次三番在爷面前多嘴,爷给过提醒了,还没眼色;且又全都是朝廷大事,这些事儿岂容得一个太监置喙爷这便打他一顿,不光是叫他自己长记性,也是给内奏事处的太监们,甚至是宫里所有的太监们都提个醒儿,叫他们别忘了他们自己的身份” “如今是大清,不是前明,没的叫他们一手遮天去,当天子不存在” 廿廿便也眯了眯眼,“若是小事儿,都是自己的家奴,说两句倒没什么。倘若是国事他们还想掺和,那打一顿就都是轻的” 皇帝点点头,“对了,方才你说王进福这名儿不好,是打哪儿说起来的” 廿廿见皇上暖和过来了,这便吩咐月桂他们摆上晚晌来。 小炕桌摆好,廿廿亲自给皇上满一杯酒。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才是这北地冬夜最动人的小物件儿。 等酒带来的暖香在暖阁里四溢了开,廿廿这才不慌不忙道,“前儿翻内务府的旧底档,正巧儿翻到乾隆二十八年的一场火去” 皇帝长眉轻挑,“哦你瞧见那场火了。” 廿廿因为年轻,乍然执掌后宫,对过去的事儿知道得总有些少,这便每日里做功课,重翻内务府在乾隆年间的底档。一来是学经验,二来也是防微杜渐。 宫里怕火,故此乾隆二十八年的那场圆明园里的大火就格外吸引了廿廿的目光。 而这场大火,在皇帝心底也还留着重重的烙痕。 这场大火,就正是当年五阿哥永琪在九洲清晏将乾隆爷给背出来的那一场火。 那一年距离廿廿出生还有十多年呢,故此五阿哥永琪的往事廿廿还不知道。可是皇帝何尝就能忘记了去。 原本永琪在诸皇子之中,因一则年长,二则素有声望,原本是颇多人心中的储君人选。再加上那年大火之中,是永琪将乾隆爷给背出来的,许多人都认为五阿哥这一下儿就更稳了。 可是说也奇怪,偏就在那场大火之后,乾隆爷却对永琪母子越发疏远,甚至于永琪之后不两年就死了。永琪死后,才有人传说,那场大火起得有些怪;而且当时九洲清晏里那么多侍卫,竟没人去救乾隆爷,好像是一起等着五阿哥冲进来独得那功劳似的 那时候的皇帝其实也还小,还不满三周岁。与当年的永琪并未有任何在储位上的竞争去,倒是那时候永琪威胁到了嫡皇子永璂去。 那件事儿当初虽然迷雾重重,可是对于尚且年幼的皇帝,以及压根儿还没出生的廿廿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故此皇帝也没多说,只伸手揉了揉廿廿的发顶,“说说,当年那事儿又跟王进福有什么干系了凭王进福的年岁,那会子还没进宫呢。” 廿廿便“扑哧儿”乐了,“可是内务府的底档上偏偏白纸黑字地写着,那会子就有个太监王进福啊” “啊”皇帝都给吓了一跳,有点儿发懵地凝注廿廿,“你故意吓唬爷呢吧王进福还没爷年岁大呢,那时候儿宫里哪有他” 哪有不到三岁的小孩儿就净身进宫当太监的啊 564、先断手脚 564、 廿廿扭身儿从炕衾抽匣儿里抽出内务府的底档册子来,认真地翻开,心有成竹地捧给皇帝看,“您瞧” 皇帝垂眸一看,果然白纸黑字儿“太监王进福”就在那明晃晃地写着呢。 “哦”皇帝也不由得细看下去。 这一看不打紧,还牵连出这三十多年前的一桩旧案来。 原来底档册子里的那个太监王进福,是圆明园里紫碧山房当差的太监。乾隆二十八年五月初五日九洲清晏大火,圆明园各处的太监都赶来救火。这个王进福是到“奉三无私殿”处跟着一起救火。 待到天亮时分,火已经将熄,他在经过“天地一家春”的时候儿,瞧见有一个太监在那里用棍子扒拉燃烧过的灰烬,从灰堆里捡了些银子带走了。 他贪心顿起,想着那灰堆里必定还有银子,这便左右看看,见左右无人,就也到了那灰烬里去扒拉结果再从中找到了大小不等的十三个银锞子,拿到东北角桥底下的石孔里去藏了起来。 皇帝看罢不由得皱眉。 这个太监王进福所作所为,原本去救火是有功,可是后头却相当于“趁火打劫”了,反倒将功劳都变成了有罪。 眼前这一份底档上,是当年内务府捉拿了王进福之后,用刑“夹讯”之后的口供,显然并非是太监自己主动招供的,这便是罪加一等;更何况他自己也是说得清楚,那时候火是“将熄”,此太监不顾扑火,却反倒有工夫找银子、私藏银子,那便自是大罪了 皇帝看到这一事件的末尾,这才松了口气,抬眸瞧着廿廿无奈地笑,“瞧,这个王进福当年已经被汗阿玛下旨发往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了。那如今养心殿这个奏事太监王进福,自然不是当年的那个王进福了。” 廿廿便也眨眼笑开,“皇上圣明。” 皇帝咬牙,伸手将廿廿给捞过来,“你是故意逗爷玩儿” 廿廿伏在皇帝怀里,笑得直喘,“不过皇上瞧,我说王进福不是个好名儿,说得可对了” 皇帝无奈地哼了一声儿,“都怪爷当时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还有个太监王进福的事儿,要不然后来爷也不至于再选个王进福到也跟前来伺候,还让他当内奏事太监” 廿廿缓缓收起笑容,眸光缓缓上扬,“这便是冥冥之中若有天意,提醒皇上,这个王进福是不能再留在皇上身边儿了”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没错。” 廿廿眸光浅浅流转,“倒不知道这个王进福在皇上面前几次三番地多嘴,又是替谁人说话呢” “他能熬到内奏事太监的差事上,对宫里的规矩不会不明白,可是他还是敢几次三番地为那人说话,足见他与那人之间的牵绊至深看来那个人在这王进福身上用的心思不少啊。当年那王进福好歹是自己从灰堆儿里往外扒拉出银子来,可是如今却有大臣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主动给如今这个王进福送银子吧” 皇帝眸色也是一黯,越发地动怒了。 可是皇帝随即还是叹一口气,将廿廿揽在怀里,“这个人,爷就是难处置了,这才要与你商量一回。” 廿廿好奇挑眉,“哦这么说,这个人倒是与我有关的” 廿廿故作担心,“哎呀,该不会是和世泰吧他年轻不懂事,又在皇上跟前当差,这便与王进福熟识了不是” 皇帝倒哼一声,轻轻点了廿廿额头一记,“自然不是和世泰再年轻,也没这么糊涂再说你的兄弟们每次进宫请安,你都要殷殷嘱咐他们谨慎,你当爷不知道呢” 廿廿吐吐舌,欣慰地含笑点头。 “是明安。”皇帝长眉拧起。” “原来是他。”廿廿连哂笑都懒得了,“怎么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丢人现眼的事儿,拳脚他自己一个人给做绝了我母家这一门,二百年来族人所做的事儿加在一起,都没有他自己这不到一年里做得全乎。” 皇帝也是深深叹口气,“谁说不是从今年正月爷任命他为步军统领,这还没到腊月呢,他就前前后后办了多少糊涂事去” 廿廿抬眸凝视皇帝,“他这回又出什么幺蛾子呀” 皇帝哼了一声,“他是瞧着爷有日子没召见他了,他这便心里没底,就想招儿叫爷传召他当面奏对这便将主意打到永定河的坝工上了。他知道爷这几个月来最关心的就是河工之事,他便存心将坝工和图样儿不随折子一起递上来,而非要揣到怀里藏着,爷若想看那图样,就唯有遂了他的心愿,叫他当面奏对了” 廿廿听着都忍不住要乐了。这个明安,怎么还跟三岁小孩儿似的 “他怎么这么大胆子他究竟以为他自己是谁,或者说他又仗恃着谁呢”廿廿轻笑一声,“难道是我么他自以为是我母家大宗公爷,皇上便要为了顾虑我而姑息他不成” 皇帝也是啐了一声,“他自是在外头无时不刻不将你挂在嘴上。除了炫耀身为你母家大宗公爷的身份,还要自以为是地将当年你入宫为侍读的事儿再重提一遍。” 廿廿指尖儿绕着帕子,忽地偏首凝眸,“那便更该死了我进宫为侍读,那是汗阿玛的心意和恩典,怎地倒成了他炫耀的资本去了” 皇帝也是眯了眯眼,“何尝不是” “他既如此,皇上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万勿因我而有半点顾虑。甚或这话还要反过来说,他既一次次地拿我做筏子,我才要第一个不饶了他去倘若皇上还要宽纵了他去,我倒要不依呢” 这晚绵绵缠缠过后,廿廿丝丝喘着气儿,覆在皇帝肩上懊恼难消地说,“不光一个明安,我母家钮祜禄氏便再有旁人不知天高地厚,皇上不但千万别因为我而宽贷,反而要更狠狠地罚才好。否则,皇上便不是顾及我,反倒是要叫他们毁我的声名去了” 皇帝拧一把她小腰,疲惫又满足地低笑,“瞧你,还这么一把子好气力,这会子还怒气未散呢。” 廿廿用迤逦而下的长发,轻轻将皇帝的嘴唇给圈起来,“这宫里宫外的,终究我母家钮祜禄氏的人太多,他们一个一个儿的难免不都跟明安似的,凡事都打我的旗号可我是最厌憎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儿的” 皇帝将廿廿小腰抱紧,腰腹间温热地摩挲了好一会子,“爷都明白甭管你钮祜禄氏族人谁犯错,又与你何关去,终究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罢了。” 廿廿这才松口气,捧着皇帝的下巴,亲了亲。 “倒是这个明安,我都纳了闷儿了,我明里训斥他已经不止一回,他怎么还怎么打的胆子”廿廿小指尖儿在皇帝心口幽幽打转,“他该明白,他再犯下罪过去,我必定不会保他,还会第一个请皇上重罚他去,可他怎么还敢如此” “难不成他自以为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还有旁人保着他去也是,想来他的公爵乃是世袭而来,他便想着皇上必定顾念我母家先祖的功绩,这便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恩典,免了他的罪过去吧。” 皇帝在夜色里,眼睛眯起,“是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识体统,看来是他心下别有仗恃了” 次日一早皇上走了,廿廿懒得起身,便坐在炕上,先要了一碗热奶茶喝着。 月桂一边儿叠被,一边儿轻声道,“昨晚儿主子跟皇上安置了,我就去问了曹进喜,问他可知道王进福究竟是因了什么事儿,又招供出来什么了。” 廿廿凝视着那混沌不清的奶茶,“他怎么说。” “他倒挺爽利的,当真替咱们特地去慎刑司打听了,回来就与我说了。他说王进福自己招供了,是明公爷想面见皇上,他便收了明公爷的好处,这才在皇上面前替明公爷说话儿的。” 廿廿便也点点头,“皇上倒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瞧着,不会这么简单他们当内奏事太监的,自是私下里都收王公大臣们的好处,但是在皇上面前却没有敢这么明目张胆且几次三番多嘴的,他们如何不明白,这么着就是自己找死呢” “再说明安那人,一向也不是什么太大方的人。终究果毅公府那边儿的钱财,多是老公爷福晋手里捏着呢,暂时过不到他手里去。故此他拿不出什么太特别的东西来给王进福,王进福何至于就偏为了他而这么豁出去了这内里,必定还有旁的缘故。” 月桂点头,昨晚儿主子提醒她了,叫她设法从曹进喜嘴里抠出“月桐”来。 综合这几天的事儿,明安绕着弯子地也提到了月桐,廿廿就是担心这事儿最终是跟曹进喜脱不开干系的。这便嘱咐月桂去试探曹进喜,看曹进喜本人是否知情。 若只是王公大臣买通奏事太监的事儿,那还罢了;若当真是有人想将月桐当了人情,将主意都打到她身边儿来了,她就绝对不依了 “可是奴才瞧着,曹进喜的神情不像装蒜呢他若自己个儿心里有鬼,他必定不会将王进福在慎刑司的口供那么直接痛快地都告诉给奴才呀。奴才瞧着,他倒是挺坦荡的。” 廿廿点点头,“若他本人也被蒙在鼓里,那倒是他的造化了。否则,我跟他这几年的情分,就也都走到尽头了。” 廿廿松一口气,靠着炕罩缓缓喝奶茶。喝着喝着,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月桂便含笑道,“皇上这回可给气着了,王进福得不了好儿,奴才瞧着明公爷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主子已经将话都过给皇上去了,皇上既没了主子这层顾虑,自可狠狠惩治明公爷一回了” 廿廿点点头,“断了明安,那宫里头的人就如断手断脚了。” 月桂会意,轻哂一声道,“主子一再言明,明公爷的胆大包天绝非是仗恃着主子您那皇上心下自然也会将宫里的钮祜禄氏都捋一遍。以皇上圣明,心下必定已经有数儿了。” “我倒要谢谢他们的小肚鸡肠”廿廿轻笑道,“他们与我斗,自没这个本事,便将法子都使在我阿玛身上看似他们会让我阿玛跟着吃些苦头,可是殊不知他们越这么着,倒叫我与他们越是划清了界限,便叫前朝后宫都明白,他们犯下的罪全都与我无关。他们在我阿玛身上用的那些劲儿,反过来倒是保全我清誉呢。” 头午,皇上的旨意就传了下来。 皇上痛斥明安“非要让朕召你独对,是何居心你是以下一个和珅自居么” 皇上命明安从此退出御前行走、乾清门行走。这便是褫夺了明安从前可在景运门内行走的资格,也得跟其他各衙门的外臣一样,有事只能到景运门外等着,不能再自行踏入景运门内一步。 从前的“天子近臣”的身份,就此失去。 廿廿想了想,问月桂,“今儿曹进喜可当值” 月桂道,“原本是王进福的班,但是王进福既到慎刑司问话,今儿的班自是曹进喜补上。” 廿廿点头,“叫他来,我有句话要交代他。” 月桂亲自去传,曹进喜本来要出门去传旨,却也毫不犹豫地立即转身跑过来了。 廿廿赞许地点点头,“皇上有旨意,我知道你现在该立即去传旨。我也不耽误你工夫,只是我有一句话,倒要烦劳你传旨的时候儿,也替我传出去。” 曹进喜双膝跪着,恭敬地道,“奴才但凭皇后主子吩咐。” 廿廿点头,“我知道因为明安是我母家公爵的身份,前朝后宫的都要看我的颜面不敢参劾他。可是明安屡次不识大体,我昨儿已于皇上说了,我倒要第一个求皇上对他重重治罪的。故此,倒要群臣都知晓,若当真看我的面儿,那非但不该保他,还要据实参奏他才是。” 565、急 565、 曹进喜眼珠儿一转,立时道,“奴才明白只是奴才是去传皇上的旨意的,便是皇后主子的内旨,奴才也不便一并宣召了。不如,奴才以自己的口吻,便权当是擅自揣度皇后主子的心思了,将这话儿委婉地传下去,皇后主子看可否” 廿廿没说话,倒是月桂含笑道,“可不敢耽误曹爷的工夫了,我送曹爷出去吧。” 月桂回来,轻声道,“奴才瞧着曹进喜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王进福和明公爷的事儿,他怕是当真不知道。” 廿廿也是点点头。 “他从前是先帝爷跟前伺候的,是先帝爷选的他。这么想来,这个人必定有他过人之处。他若也跟王进福和明安是一路人,那他当年便也不该入了先帝爷的眼。” 廿廿垂眸,“我原本担心,如今是皇上亲征,他怕是要仗着老资格,在皇上跟前儿都敢托大了。可是如今瞧着,兴许他自己心下的警惕还在,那便倒也是他自己的福气了。” 接下来几日,内阁、兵部对明安的议处也出了结果,他们都建议皇上应将明安按照违制例革职。 皇上还是顾念在明安的果毅公的爵位乃是世袭,代表的是先祖的军功,这才加恩保留了他的公爵。 其余步军统领、上驷院事务,革职;加恩暂且留任,以观后效。 至于明安从前兼任的各项职务正红旗蒙古都统,及三山、畅春园、火药局、崇文门税务、总理工程处、向导处等,全都尽行革退。 明安登时慌了神,可他又不知道王进福在皇上跟前究竟说了什么、办了什么;更不知道王进福被交内务府处置之后,是否将他给连累了,他心急如焚,可是后脊梁却是一阵一阵的寒意,这便想法设法向养心殿里的太监打听当日王进福的情形。 可惜,养心殿里的太监,哪一个不是早早就成了精的,要不怎么能被挑进养心殿伺候呢 这些人精儿们有王进福这活靶子戳在前头,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多嘴,尤其是向明安泄露当日情形的王进福好好儿的,还不是就为了帮明安多那两句嘴,这辈子算都断送了 只是这些人精儿自然面儿上都不得罪明安,当面儿该行礼的行礼,该请安的请安,堆一眉眼的笑模样儿,说话恭敬而又谦和,只不过说出嘴的话都是绕着圈儿的罢了,总归是说来说去也没给出明安想要的答案来。 明安急了,人家大不了一推六二五,全都说不知道罢了。 明安也瞧出来自己在一般的太监这儿是找不着答案了,他也不敢轻易去找养心殿大总管魏青奇和九思去,这便寻思来去,只好来找曹进喜。 他琢磨着曹进喜是王进福的首领,这事儿必定是知道的。再说了那日王进福的话里话外的,好像也透露出月桐那事儿仿佛是与曹进喜有些干系。故此这话儿便是旁人不跟他说,曹进喜总不至于跟没事儿人似的吧 可是他为难的是,他如今已经没了御前行走和乾清门行走这两个身份了,这便有事儿也只能到景运门外的外奏事处递奏折,然后在“奏事待漏值所”里候着,看皇上能不能翻他的牌子召见他。 倘若皇上还是不翻他的牌子,那他就连景运门都进不去,就更何况是养心殿了。 可是他心里也是明镜儿的,刚出这么档子事儿,皇上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那皇上就更不召见他了。于是一切都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再进不去景运门,就到不了养心殿,那就见不着曹进喜,问不到王进福的情况;而他越是见不到养心殿的人,就越发地没有进养心殿面见皇上的可能了 他在景运门外的“奏事待漏值所”里干等了几天,越发地没了意思。非但没有御前的太监出来见见他,甚至就连掌管外奏事处的御前大臣、侍卫们也都对他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这是都知道王进福的事儿,便都怕又受他牵连了。 这日黄昏下班,正当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险些跟对面来人撞在了一块儿。 还是对面那人赶紧先请安,“哟,这不是明公爷晚辈给明公爷请安了。” 明安抬眼一看,却是个俊秀的后生。明安想了想,这才想起来,便也赶紧给回礼,“这不是睿邸二阿哥” 来人正是睿亲王家的二阿哥禧恩。 禧恩眸光清澈,含笑点头,“正是晚辈禧恩。” 因着廿廿三妹祗若许配给睿亲王家四阿哥端恩的缘故,禧恩这在明安面前便也自称一声“晚辈”,算是认了姻亲。 明安左右瞧瞧,一众大臣都是下班往外走,偏这位禧恩阿哥是逆着往里来。 “都这会子了,禧恩阿哥这是往哪儿去” 明安说话是端着长辈架儿的,可是目光还是不由得落在人家禧恩的头品顶戴上,还有脑袋后头的花翎。虽说是个庶子,可终究是亲王家的庶子,这一身的皇家气度,终究不是个大臣能比得了的啊。 禧恩谦逊而笑,“蒙皇上圣恩,晚辈得了头品侍卫,皇上叫奴才先到外奏事处历练历练,恰好儿今晚上是晚辈当班,故此这会子才要往里走。” 明安张了张嘴,“禧恩阿哥如今在景运门外当差” 禧恩含笑道,“皇上前儿还恩赏了晚辈乾清门行走,故此晚辈时而也到乾清门上去当差。” 明安牙床子都酸了。乾清门行走的自然有数儿,禧恩新得的这个恩典,怕就是他自己刚退下来的那个缺 “啊,挺好,真挺好。”明安咂咂牙花子,有些狼狈地就赶紧想走。 禧恩却依旧笑意殷殷的,“明公爷这是打哪儿来我前儿还跟四弟说,哪天得空,我要陪四弟一起到明公爷府上请安呢。” 明安找了好几天门路,这便碰上个在外奏事处当差不说,还能一直走到乾清门去的头品侍卫,还是皇室宗亲的,原本真是老天帮他。可是他却不想求着这个禧恩阿哥办事。 一来禧恩太年轻,现在还只是十八岁的毛头孩子;二来他跟人家睿王家的姻亲关系,还不是皇后娘娘三妹祗若那儿来的嘛,他若用了这层关系,他自己都觉着尴尬。 不过眼前这位禧恩阿哥这么客气,倒叫他心下重又掂对一番,还是想着,有这么个门路,好歹比没有门路强 他便一横心,“其实我是想见见奏事太监曹进喜曹爷。” 禧恩听着,带着微笑,缓缓点点头,“我昨儿还见了曹爷。我们外奏事处有事儿,也得是进内到乾清门,再转交给内奏事处,最后由奏事太监到御前去回话,故此差事上都是我与曹爷交接的。” 明安心下豁然一亮,“不知禧恩阿哥能否替我传个话儿” 禧恩想了想,便也点头,“成我若见了曹爷,定将明公爷的心思传过去。” 明安大喜过望,也顾不上什么自己是不是长辈了,赶紧给禧恩长揖到地。 明安乐呵呵地走了,少年禧恩立在紫禁城的暮色里,回望明安背影,红唇含笑,眸色幽然。 这位睿亲王家的禧恩阿哥还真办事儿,两日后明安终于见着了曹进喜。 曹进喜是来外奏事处转达皇上旨意,由外奏事处传宗人府去,办完了差事,这才“偶一回头”瞧见了明安,这便行礼请安,“哟,原来明公爷还在等呢。” 一个“等”字儿说的明安心底下挺难受的,可是面儿上却还得笑眯眯地迎着,“是啊,就等着见您呢。见着您了,那便说不定是皇上叫我进内呢。” 曹进喜面上堆着笑,这话却透着疏离,“明公爷说笑了。我这是出来转达旨意的,倒叫明公爷失望了。” 两人说着话儿,明安设法将曹进喜往外引,找没人的地方儿说悄悄话去。 “好容易见着曹爷您,我这儿正有几句话想得曹爷一句明白话儿”明安着急忙慌地开口。 却还没等明安说完,曹进喜却给岔开了,反倒向明安拱手,“还要给明公爷道喜。我刚刚儿来传的旨意,就是皇上进封绵偲绵九爷为镇国公了。绵九爷的福晋乃是明公爷的自家人,我这便也向明公爷道喜了。” 明安愣了愣,“哦绵九爷” 绵字辈的阿哥里头,曾经这位绵九爷最不受待见。可是说也古怪了,当今圣上亲政之后,这位绵九爷的待遇却整个儿给地覆天翻了。 前年才封的镇国将军,这还不满两年呢,直接进镇国公了这中间儿还隔着个辅国公的爵位呢,结果直接就给跳过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绵偲的境遇好起来,那雅馨就也自然跟着好起来。明安这便叹了口气,“那就好,呵呵。” 十六房的,他刚被皇上给革了职务,可是好歹还有个十六房的女儿家得了皇上的恩典,里外里也能均衡均衡就好。 曹进喜也嘿嘿一笑,“明公爷家钮祜禄氏一门煊赫,不仅仅是子侄都在前朝受重用,便是钮祜禄氏所出的格格们,如今也都是后宫各院的主母,当真是前朝后宫,无第二家了。” 明安尴尬地咧咧嘴,权当是乐了。 满门煊赫,可偏偏他这个当大宗公爷的,短短一年不到,就被踢出御前行走、乾清门行走,连景运门都进不去了。 “我说曹爷,您究竟知不知道王进福王爷的事儿他究竟在皇上跟前怎么替我回的话儿,惹了皇上那么大的脾气他那日究竟说我什么了”明安可没耐心烦儿听家族煊赫的话去,只顾着自己的事儿。 家族越是兴旺,他自己要是落魄,就更担不起这大宗公爷的爵位了不是一大家子的人,现在个个儿看着他都像个笑话儿似的 曹进喜微微皱了皱眉,“是王进福自己忘了规矩,在皇上面前多嘴,反倒连累了明公爷不是” 明安一愣,赶忙摆手,“哎,我不是那个意思。王爷也是帮我的忙,我哪儿能那么说王爷我现在只是,见不着王爷不是,我就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怎么跟皇上说的呀。” 曹进喜便笑了,“明公爷若想见王进福,其实不难。王进福就在内务府关着呢,凭明公爷您的身份您是皇后主子母家的当家人啊,您想进内务府见个人,内务府上下谁还不给明公爷您个面子” 明安一愣,随即尴尬地摆摆手,“哎我这不是,这不是” 他哪好意思当着曹进喜的面儿说他在皇后娘娘面前根本得不着烟儿抽啊甚或,他自己个儿心下也明白,皇后娘娘心下怕是早已隔绝了他了。 曹进喜不知道明安心里想什么呢,瞧他这么费劲,便笑了,“是明公爷还是不想见王进福吧也是,现在人人都知道王进福是因为替明公爷说话而获的罪,明公爷要是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见王进福,那自是又将您自己个儿给装里头了。” 明安额头青筋都跳出来了,“曹爷您真别这么说我真不是那么个卸磨杀驴的主儿” 曹进喜霍地挑眉,“哦原来在明公爷心目中,王进福他只是一头驴子的价儿” 明安这个泄气,“哎哟我说曹爷啊,我真不是” 明安下意识就去扯曹进喜的袖子,曹进喜却冷冷地将衣袖抽了出来,“明公爷身份尊贵,不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高攀得起的。再说明公爷怕是也还没忘呢,我啊当初也曾因为替十七王爷回话,也是多嘴了,曾叫皇上都给罚过一回了。” “我可长记性,我没王进福那么勇敢,我可再不敢在皇上跟前多半句嘴;更不敢在外头跟人多嚼一下儿舌头了明公爷还是饶了我吧,我还想这辈子好歹活到头儿呢。” 曹进喜说着,又向明安行个礼,“不光是我,便连我们内奏事处的人,还都求明公爷放过了吧。王进福那是个活靶子,我们几个真没王进福那个勇气,可都不敢再与明公爷多嘴了去。” 曹进喜谦恭地说完,就要走,“皇上跟前还有差事,耽搁不得,还请明公爷留步,我先回去了。” 明安懊恼地一甩袖子,“曹爷难道就没想想,这里头还有曹爷您的事儿呢” 566、够不着 566、 曹进喜倒笑了,在袖筒子里拢着手,“这里头有我什么事儿啊,我怎么一点儿谱都没有啊还请明公爷将话给说到头里” 天儿冷,明安又被动,这便紧张地吸了吸鼻子,“您不如自己去问王进福去总之他可告诉我了,这事儿就与您脱不开干系” 明安只从王进福嘴里知道是想要月桐出宫祭祖行礼去,别的也没那么清楚,他反正是胡乱给扒拉到一起,故意不说明白喽,弄得云遮雾罩的,倒显得他自己有些莫测高深似的。 曹进喜眯了眯眼,没再说话,转身自管自地走了。 明安在后头懊恼不已,忍不住跳脚大骂,“我呸,也不看看你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东西还在我面前端着” 明安懊恼不已地离去,宫墙转角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来。 青葱笔挺,正是年少的身量。 曹进喜也窝了一肚子的气回内奏事处,坐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壶茶。 他也自寻思着明安的话说与他有干系,又有什么干系 可是摆明了那明安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若想要那明安将话说明白了,他就得替明安办事儿才行。 可是那明安能有什么事儿自然还是想再到皇上跟前来,将他失去的身份都给捡回去呗 皇上都已经惩治了一个王进福,他还敢去多嘴去再说了,他自己个儿身上还背着十七王爷那事儿呢,他还敢再去到皇上跟前张这个嘴去 可是明安那态度,倒仿佛这事儿里真有点什么内情似的。 一壶热茶灌下去,曹进喜额头见汗,心底下也有些急出火来了。 门帘儿一挑,却是禧恩闪身走进来,手里托着奏折匣子,是来转交公事的。 曹进喜忙起身收了,含笑道,“禧二爷别看年轻,办这差事虽说才没几天,却已经样样儿妥帖了。” 禧恩谦虚地笑笑,回头看左右无人,轻声道,“明公爷可见了曹爷您了” 曹进喜点点头,“刚见完回来。” 这话儿是禧恩从当间儿给传的,曹进喜也是给禧恩个面儿。 禧恩皱眉道,“明公爷方才原是见了曹爷不会啊。” 曹进喜听着有事儿,便笑问,“禧二爷怎么会这么觉着” 十八岁的禧恩,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这便眉眼之间全是迷惘,“我方才在景运门外瞧见明公爷,是见他骂骂咧咧出门儿的。我还说谁得罪了明公爷呢。明公爷怎么会是刚见过曹爷您呢” 曹进喜面色当场就是一变。 禧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大了,这便赶紧往回拉,“必定不会一定是明公爷见过曹爷的面儿之后,回头指不定又撞见哪个没眼色的,开罪了明公爷,才会让明公爷那么不高兴吧” 这话叫曹进喜更加不是滋味儿,他搓搓手,“明公爷骂的人,应当就是我。” 禧恩先是一怔,继而赶紧向曹进喜行礼,“哎哟,若当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是我办了糊涂事儿了引曹爷您与明公爷相见,这个中间人是我当的呀” 曹进喜眼光微凉地望住禧恩,“看来禧二爷倒与明公爷颇有交情。” 禧恩赶紧道,“哎哟,瞧您说的,我才几岁,这又才入宫来当差,与明公爷哪儿来的机会结交呢我不过是因为尊敬皇后娘娘罢了曹爷您知道,皇后娘娘的三妹妹,如今是我们家四弟妹了。便是为了这一层姻亲的干系,明公爷托到我这儿,我一个当晚辈的便也不好拒绝不是” 曹进喜便哼了一声,“您是冲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呵,那您还冲错了” 禧恩便微微眯眼,不过他随即便是长揖到地,将那眼神盖了下去,“我年轻不懂事,还请曹爷指教。” 曹进喜叹了口气。 眼前这位小爷,的确是年轻,今年虚龄也才十八岁吧。况且老睿亲王才薨逝不久,这位小爷是老睿亲王薨逝之后才得了差事,入宫当侍卫的。既是涉世未深,同时又当真是没有经验,看不清这宫里的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分辨人,倒是人之常情。 倒是难得这位小爷虽说是亲王之子,却十分的谦虚守礼,每次见了他,也都十分的客气。 再者说了,新任睿亲王虽说年轻,可是身子骨儿不大好,这便睿亲王家的事儿都叫这位二爷出头了。故此虽说这位二爷是个庶出的,可看样子将来是能顶睿亲王家门户的,故此这样的后生自然也不能小看喽。 曹进喜想想,便左右瞧瞧,拉过禧恩来,压低了声音道,“不瞒禧二爷,这位明公爷虽说是皇后娘娘母家的当家人,但是皇后娘娘仿佛与他并不亲。” “再者说,这位明公爷办事儿也不地道,明知道恭阿拉侯爷是皇后娘娘的阿玛,他们又是一家人,那同在步军统领衙门办差,理应多亲多近才是可是这位刚上任步军统领没两天儿,先上了一本将恭阿拉侯爷给参奏了您想啊,皇后娘娘心下能怎么想” 禧恩便也微微眯起了眼,“哦还有这事儿” 明安在曹进喜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在宫里又成了“孤家寡人”一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没辙,他还是动了“老本儿”,唯有依赖舒舒了。 趁着布彦达赉的周年祭快到了,他这才为了筹备这事儿,递牌子进宫,求见舒舒。 他办这事儿的时候,又赶上外奏事处里还是禧恩当值。他见是禧恩,便松了一口气,还请禧恩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别皇上再因为前头那事儿,连他求见舒舒都不准了。 禧恩一脸和气地应下,当真立即就带了他的绿头牌进景运门去了。 养心殿内,皇帝一瞧曹进喜送进来的托盘里又有明安的牌子,不由得眉头微拧,抬眸盯了曹进喜一眼。 皇上虽没说话,曹进喜也自然明白。他尴尬地赶紧道,“是睿亲王家禧恩禧二爷亲自送进来的说有要事。” 皇帝便叹了口气,“禧恩还在外头么叫他进来回话。” 曹进喜引着禧恩进来,禧恩虽年少,却落落大方。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你年轻,又刚到外奏事处当差,朕知道你心下必定还将自己当成晚辈,脸儿薄,抹不下脸儿来,这便有人请托,你就替人办了。” “朕教给你,这明安几日前刚被朕下旨革职,你便应当明白,此时你不该接他这请托,不该替他出这个头。” 终究是皇家自己个儿家的孩子,皇帝记着老睿亲王那个愧疚,这便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禧恩犯错,这便当面指点。 禧恩忙跪地请罪,“奴才好歹是天家血脉,又怎会受明安所托都是明安在景运门外当面与奴才几次三番提到皇后主子,说奴才进内办这事儿,乃是孝敬皇后主子。” “奴才不是明安的奴才,奴才却是皇上和皇后主子的奴才,奴才也是带着对皇后主子的孝敬之心,这才入内” 皇帝听了都忍不住冷笑。 只是当着这个年轻的孩子,皇帝倒不便直说原委,这便哼了一声道,“明安办事一向糊涂,可这与你皇后主子何干你皇后主子早与朕面奏了,绝不叫朕和大臣们看她的面儿而宽贷明安去。” “你皇后主子说得明白,倘若明安再犯糊涂去,那她倒是第一个要参奏明安的” 禧恩恍然大悟一般,忙伏地碰头谢罪,“是奴才糊涂了,险些污了皇后主子的圣誉,还求皇上责罚” 皇帝轻叹一声,“你年轻,这也是受了明安的诓骗。罪责在他,倒不在你。今儿朕已与你说得明白,你下次莫要再犯了就是。” 禧恩告退出去,走到门外廊下,抬眸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脸上的紧张早已松弛而去,唇角隐约勾起一丝笑意来。 曹进喜引着禧恩往外去,不由得担心地问,“此中情节,我那日已经说给禧二爷你了,你今儿怎地还如此” 禧恩便笑了笑,也不多说,自管给曹进喜抱拳,“是我年轻,这脑子里不记事儿,竟给忘了。不过这回叫皇上呵斥了,我这便不敢不长记性,以后必定再不敢犯了。” 禧恩走后,皇帝都恼得将明安的牌子给扔到地下,“当啷”一声。 九思听着动静,吓了一跳,赶紧猫着腰上来将那牌子给捡回来,恭恭敬敬又给摆在炕桌上了。 皇帝啐了一声,“得多厚颜无耻,才敢还要打皇后的旗号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现在还敢信口雌黄去,牵累皇后” 九思想了想,小声道,“奴才忖着,但凡胆子大的,那后腰眼儿上便必定有仗恃。” 皇帝冷笑道,“仗恃他仗恃谁他当差以来,何曾立过片功还是说他上过沙场,剿匪平叛了” 九思垂下眼去,“明公爷终究是现任果毅公” 皇帝眯了眯眼,“是,他现在能仗恃的,无非就是他的家族罢了。” “他先祖的功勋,能保他今生富贵;可是那功勋都是当年的,他如今的野心,又是谁在给他撑腰” 九思悄悄儿抬眸望了皇帝一眼,没敢吱声。 皇帝便也没有说话,只扭个身儿转了回去,专心继续披阅奏折了。 禧恩从养心殿回来,明安还在景运门外翘首等着呢。 禧恩依旧带着一脸少年的澄澈笑容回来,叫人完全看不出他之前在养心殿经历过什么。 明安赶忙上前问,“皇上可准了” 禧恩含笑道,“幸不辱使命。” 明安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赶忙向禧恩作揖道谢。禧恩忙给扶住,含笑道,“明公爷万勿如此。咱们两家儿是姻亲,您又是我长辈,我可万万当不起。不过就是个跑腿儿、动动嘴的事儿,可不敢受您的礼。” 明安用力握了禧恩的手,“好阿哥,总归你等着吧,我便是今日处境窘迫了些,来日也必定好好儿报答你的” 禧恩依旧清甜地笑,认真地点头,“好啊。” 明安暂且顾不上跟禧恩说话,他这便赶忙进景运门,往撷芳殿去了。 好容易见着舒舒,可算见了主心骨儿,明安眼圈儿都红了,“大妹妹,你可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我被挡在景运门外面,都快变成石狮子了连那些个太监、章京们,都敢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 舒舒不慌不忙听着,只管用茶碗盖儿刮着水面儿上的水星儿。听完了明安一肚子的抱怨,这才缓缓道,“哪么大点子事儿啊,皇上怎么忽然就恼了我怎么听着倒不像是大哥哥你当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儿,反倒更像是皇上在借题发挥啊” “大哥哥你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上任这小一年儿来,糊涂事儿也办了不少,怎么皇上从前的都加恩宽贷了,轮到今儿就因为一个太监说两句话,就将你退出御前和乾清门了” 明安听着就更委屈,“谁说不是” 舒舒缓缓道,“皇上自己个儿不值当这样儿对你吧你说,该不会是有人在皇上跟前吹风,尽说不利于大哥哥你的话去了” 明安这便悚然一惊,“难道,是皇后” 舒舒耸了耸肩,“咱们皇上虽是宽仁之君,可是那主意也正着呢,这天下又有几人有本事影响到咱们皇上的” 明安狠狠咬牙,“没错儿,这回我算认准了” 殿内香烟袅袅,舒舒刚刚给她阿玛布彦达赉拈过香,如今那柱香还在香炉中静静地燃着呢。 丧父之痛,她绝不肯忘 “大哥哥如今没了御前行走和乾清门行走的恩典,想必日后便是想见咱们家皇后娘娘,都难了。不过倒是也好,图个各自清静去就是。” “各自清静”明安笑了,“我如今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我这一腔的报国之心都要眼睁睁看着荒废了,我却还能清静得了么” 舒舒静静抬起眼帘,“那大哥哥你还能怎么着隔着景运门呢,你可够不着皇后娘娘去;而我这儿还守着孝呢,连储秀宫的门儿都踏不进去,我也帮衬不上大哥哥你了。” 明安眯眼冷笑,“我是够不着后宫,可是宫外的人,我还是够得着的。” 567、可逮着机会了 , 567、 因没了御前行走、乾清门行走的资格,连同畅春园、崇文门税务等差事都没了,明安也只能回自己个儿的步军统领衙门,“一心”办差。 一个衙门口儿里,他一个提督、京营左右翼两个总兵、还有八旗步军营左右翼尉五个人一起办公。 他这个提督是从一品,两位总兵的是正二品,两位翼尉是正三品五个三品以上大员凑在一起,谁都轻易不肯听谁的;况且这几人还彼此颇有心结。 而这当中的左翼总兵恭阿拉又是皇后之父,堂堂国丈爷,身份就更是特殊了些。 再说明安当这个步军统领还不满一年,就因为各种大事小情的,分别将左翼总兵恭阿拉、右翼总兵国霖,并两个步军营的翼尉都给得罪过,故此他平素真不爱在自己个儿的衙门口儿里呆着,更爱到宫里去当值,又或者上崇文门税关上去捞点油水。 可惜这会子哪儿都去不成了,皇上又下旨叱责他,让他回自己的步军统领衙门去专心办差,故此他也唯有硬着头皮回去了。 一个衙门口儿,正堂里他当中而坐,左右翼两位总兵分别在左右明间儿办公,两个翼尉则在左右厢房里,五个人团团而坐,明安跟身上爬满了虫子似的,甭提多难受了。 不过也幸好恭阿拉还有旁的兼差,在衙门里坐了不多时,便含笑向他告退,还道“提督亲自回衙门来坐镇,那衙门里的差事自不用悬心了。我这便去都统衙门里去瞧瞧,看那边儿可有事儿,这厢还要跟提督大人请些时辰。” 恭阿拉是从小受过苦的人,便是如今已经身为皇后之父,也不改淳朴谦恭的本色。便是曾经被明安给参奏过,恭阿拉也还是顾着都是一家子人,倒从未当真往心里去,反倒还顾着明安是家族的掌门人,一向都对明安恭敬有加。 明安皮笑肉不笑地还特地起身拱了拱手,“您快去吧。衙门里有我呢,有事儿再叫您。” 国霖见恭阿拉请时辰,他就也跟着起身,一并来请时辰,也说要到都统衙门去办差。 左右翼总兵两人都还兼着副都统的差事,恭阿拉是镶蓝旗汉军副都统,国霖是镶黄旗汉军副都统。 明安脸上的“笑意”就更浓,“成,二位便一起去忙吧。从前我在衙门里坐镇的日子少,二位都受累了,二位放心去吧,衙门里的差事都有我呢。” 两位总兵并肩走了,明安忍不住用脚踹了踹桌子腿儿,啐了一声。 他自瞧出来了,国霖眼里只有恭阿拉这个国丈,却没他这个提督两个总兵现在是穿一条裤子,想合着伙儿地将他这个提督给架空 门外,步军左翼尉岐山走进来,眼神闪闪烁烁地小心观察着明安的神色。 岐山这么小心翼翼的,也自有他的缘故,因为他本是“弃瑕录用”之人,也就是说从前是因罪革职过,重新又录用的,这便可不敢再冒失犯错丢了差事去,故此在整个步军统领衙门五个职官里,岐山是最认小伏低的一个。 岐山是步军左翼尉,在左翼总兵统辖之下,正是廿廿父亲恭阿拉的直属部下。 明安瞧见了,赶紧整肃神情,正襟危坐,“什么事儿啊” 岐山赶紧施礼,“下官是有事想来禀报总兵大人” 明安狠狠瞪了岐山一眼,“本督在此,你有事还不禀明本督” 岐山赶紧告罪,“下官绝无冒犯之意下官只是,按着规矩行事,需层层上报,不敢直接越级呈报。” 明安哼了一声,“左翼总兵今儿顾不上咱们衙门里的事儿,去都统衙门办差了。你是想等着他回来再办事儿,还是干脆你也追去都统衙门” 岐山听出来明安这语气不对劲儿了,哪儿还敢坚持先见恭阿拉啊,这便赶紧施礼,“下官糊涂,还请提督大人宽宥。提督大人今儿既坐堂,下官自应直禀提督大人。” 明安心情这才好了些,点点头,“嗯。什么事儿啊,你说就是。” 岐山皱眉道,“下官刚得了朝阳门的禀报,说近日来因城外放米,灾民风闻而至。而城门进出米车颇多,这便车马与人争路,颇为拥挤” “哦”明安的眼睛便一亮。 “朝阳门”,字面儿上就能瞧出来是东边儿的城门。而东边儿是左翼总兵的管辖范围。 因所有进京的漕粮都从朝阳门走,故此就近便在朝阳门内设立大粮仓,这回永定河的大水,主要的赈济、粥厂的粮食便多是从朝阳门内这几个大粮仓放的。 因到了寒冬,又是年根儿下了,灾民们对赈济粮食的渴望就更加强烈和迫切,故此每日里还没到放米的时辰,城内城外的百姓便已经蜂拥而至了。 岐山搓着手问,“因车马和人都太多,聚集起来都不听门上官兵的节制,门上的门领、千总便提请,是否能请提督大人、总兵大人亲自到门上去,出面弹压” 明安展了展眉,“啊,就这事儿啊。今年闹水灾,灾民等着放米,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都是些灾民,没什么大不了的,门上那么多人呢,何至于就弹压不了了” 明安面上一派的不当回事,可是心下早已动开了小九九。 朝阳门有事,自是恭阿拉的责任 岐山小心观察着明安的神情,“那,提督大人的意思是” 明安哼了一声,“你是步军营左翼尉,你管好你的营房就是了,那朝阳门的事儿又不是你的差事我瞧你这不是越级上报,你这分明是越俎代庖,管着自己的差事还没办好,先去管门上了” “城门的事儿,自有我和左翼总兵呢,怎么你是觉着我们都管不好,倒要你个步军营的左翼尉来管着了啊” 岐山一怔,这便也赶紧行礼告罪,“只是因城门与下官所管的左营挨着,故此” 明安朝天翻翻眼睛,“再挨着,那也不关你的事儿此事到本都这儿就得了,你也甭再报到左翼总兵那去。本督的话,就是我步军统领衙门的令” 岐山不敢争辩,只得赶紧告退出来。 明安却叫住了岐山。 岐山不知是福是祸,额角都是冷汗。 明安却忽地笑了,起身走过来,伸手搭了岐山的肩膀,“我记着咱们步军统领衙门是先有左右翼尉,后来才有的左右翼总兵吧” 岐山赶紧道,“正是。左右翼尉在步军统领衙门办差,是先帝乾隆爷时候儿就定的规矩;左右翼总兵,却是皇上亲征之后才定的。” 明安点了点头,“是啊原本左右翼尉才是咱们这步军统领衙门的副官,每当有事,你们二位都是坐在提督的左右,列次席。可是忽然就多出来了两位总兵,职衔正二品,比你们高,专门儿管辖你们的。” “原本没有二位总兵的时候儿,你们二位翼尉还都兼着副都统的差事。可是等二位总兵来了之后嘿,人家二位总兵去兼副都统的差事了,你们二位翼尉就不再兼任了” 岐山的脸色也尴尬起来,只是不敢说什么,之报以尴尬的笑罢了。 明安叹口气,明安拍了拍岐山的肩膀头儿“谁能想到皇上首设左右翼总兵,结果首任左翼总兵,就是国丈爷呢,是吧这身份,别说你惹不起,就连我这个一等果毅公,也同样得罪不起呀。尽管,我们还是一家人” 岐山倏然抬眸看了一眼明安。 明安眯眼盯着岐山,“其实我说句老实话,自古以来都是外戚不准干政,更何况是将这守卫京师的左翼总兵权柄直接交给国丈呢我就觉着,身为国丈吧,就在家里尊养着也就是了,又何必到咱们这衙门里来坐着” “至于左翼总兵之职依我瞧着,你的经验倒比国丈爷更老道才是。” 岐山一个激灵,既是兴奋,也有紧张。 明安乐了,又拍拍岐山肩膀,极为鼓励,“我想你也早瞧出来了,我这个人是最大公无私之人。前次左翼总兵与右翼总兵合伙儿挑动着让我查左右翼尉呈报世间是否书名一事,他们两位这是合力想要压制你们二位翼尉呀。” “我呢,虽说跟左翼总兵是一家人,我却也毫不含糊,该上奏就上奏,且将事情禀明圣上,绝不包庇族人故此我这人是有什么说什么,若以咱们衙门自己来看,我是觉着岐山你比国丈爷更合适当这个左翼总兵” 明安死盯着岐山的眼睛,他瞧见了岐山眼底的光亮。 他懂,岐山这样曾经革过职、重新起复的人,对于权力会有更加倍的渴望。虽说左翼尉也已经是个正三品了,可是哪个正三品的不想再进一步,成为正二品,乃至正一品呢更何况,这对于岐山来说,仅是一步之遥了 明安垂了垂眼皮,“再说了,步军统领衙门里的副职,本来就该是你们二位翼尉的,你是该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罢了。” 岐山的呼吸便急促了起来。 “那,那卑职该怎么做还请提督大人赐教” 明安大喜过望,揽住了岐山的肩头,“我方才不是教过你了你是步军营的翼尉,你的差事是左翼营房,那朝阳门的事儿本与你无关那么,就算朝阳门上挤死了人,也跟你没牵涉” “你啊,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也将方才与我说的那番话都咽回去,咱们就该干嘛干嘛,就当从来就没听说过朝阳门的事儿咱们就瞧着,这朝阳门里究竟会不会挤死人。如果真有人被挤死了,那,左翼总兵的差事,可就保不住了。” 岐山就此闭嘴,便是次日恭阿拉回衙门来,岐山也只字未曾提起。 反倒是明安还反过来“鼓励”恭阿拉和国霖,说步军统领衙门里的事儿有他在呢,叫他们二位尽管去忙自己的兼差去,不用担心这边儿的事务。 民以食为天,为了抢到放米,寒冬中的灾民们更加不顾一切。 终究,朝阳门传来噩耗黄昏之时,因担心城门关闭,又因黄昏时门洞中幽暗,彼此无法看清,故此惊慌之中的车马与人争抢道路,在门洞中发生挤压踩踏,致十多人毙命 消息传来,明安大喜过望,赶紧亲自起草奏本,当日便具本上奏。 那奏本之中还特别指出,此日左右翼两位总兵都未在步军统领衙门之中,故此提督本人只好仅与两位翼尉联名上奏。 明安亲自进宫,将奏本递到外奏事处,脸上尽管使劲压抑着,可是还是在眼角眉梢泄露了他的欢喜。 今日当值的,又是禧恩。 明安承了禧恩的情,此时已经不将禧恩当外人,况且禧恩终究是个虚龄才十八岁的小孩儿,故此明安半点都没防备着禧恩,在禧恩面前就也没太遮掩自己的神色。 禧恩一如往日谦恭有礼地收下了奏本,这便道,“既是明公爷的奏本,又是急奏,那晚辈自是立即就亲自替明公爷将奏本递进内奏事处去。” 禧恩借了睿亲王家次子的身份,没将奏本交给内奏事处,而是直接递进了养心殿去。 “明公爷说是急奏,因步军统领衙门掌京师防卫,奴才便没敢拦着,自己个儿送进来,呈请御览。” 皇帝也是一皱眉,“他又有急事”皇帝说着瞟了一眼明安的奏本,“也是,他哪一回递折子的时候儿,不说是急事啊总得十万火急,朕才能召他面奏不是” 禧恩静静想了想,“奴才瞧着,仿佛这回有些不一样儿。” “嗯”皇帝抬眸,瞭了禧恩一眼,“什么不一样儿” 禧恩露出少年情态,歪头又回想一回,“奴才瞧着,明公爷仿佛有些喜形于色。奴才便想着,既然如此,那明公爷这回所奏之事,便不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了吧或者是有大喜事儿要上奏,叫皇上也能乐呵乐呵” “哦”皇帝也感意外,“他倒还转性了朕倒瞧瞧。” 568、那匹枣红的马 568、 皇帝打开奏折匣子,拿出折子,翻开细看,眸子便倏然眯紧。 “传明安” 皇帝的厉声在养心殿内回荡,外头曹进喜听见了,急忙“嗻”了一声,这便赶紧去传。 禧恩功成告退,走出养心殿时,唇角轻轻勾起。 正巧月桂回储秀宫拿东西,回来正碰上。 因是养心殿的地界儿,月桂原本想躲开,倒是禧恩一抬眸就瞧见了月桂,忙站下,两手在身旁垂下,恭恭敬敬给月桂问安。 倒将月桂都给吓了一跳,赶紧回礼,“禧二爷是皇家宗亲,奴才哪儿敢。” 禧恩含笑点头,“还劳烦您代我请皇后主子的大安。” 月桂便也点头,“您放心,我这回去就转达。” 等了这许久,明安终于得着了皇上召见面对,心下这个雀跃 他就知道,便是旁的事儿皇上不肯见他,连永定河坝工的事儿都不能例外,但是这事儿毕竟涉及皇后之父,皇上还是不能漠然不理,这便终究召见他了 他一路从景运门而来,路上使劲儿憋着乐。到养心门外的时候还忍不住掐自己的腿,暗暗提醒自己,“再怎么高兴,也得憋着,别在皇上面前露出笑模样儿来才是终究,十好几条人命呢” 明安进内在拜垫上双膝跪倒,请皇上大安。 还没等他抬头说话,冷不丁头上一阵冷风,竟是皇上将他的折子照着他头里给掷过来了他吓得赶忙缩脖儿躲闪,所幸皇上手上有准头,那折子就摔在他面前地砖上。 “拥挤踩踏致死男妇十余人,你怎只认得马甲常洪一人其余那十数人都是何身份,这折子里怎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明安之前的那些心理防备算是都没用上,皇上这一下子就将他心里那点子窃喜都给打回去了。他心紧张地开始收缩,额角也隐隐渗出了冷汗来。 皇上问到点子上了他因急着写折子,想要在恭阿拉反应之前,先让皇上定了罪,故此哪儿还顾得上具体查清那死的十多个人都是谁啊。 那马甲因都是当兵的,门上的官兵倒认识,故此他也只将马甲常洪一人名字写上,也算“撑门面”了。 可是他自然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儿说实情,这便想了想,缓缓道,“奴才是觉着马甲乃是为国当差,理应先明确了身份。至于其余十数人么,不过是城外灾民” 古往今来大灾之年,哪朝哪代没有因为抢米而死的灾民啊这十几个人是自己为了抢米而不顾一切,不听号令的,死了又能怪谁呢 皇帝猛然一拍炕桌,“大胆明安在你眼里,灾民的性命便不是性命难道那十数人的性命,都比不上常洪一人的贵重” 明安吓得一哆嗦,赶忙碰头谢罪,“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是说,这些灾民多是流离失所的,一时也不便细查他们的身份,唯有马甲常洪身份明白,故此奴才在奏折中才只提及常洪一人其余人等,奴才已经派左翼尉岐山去查了,最迟明日,不,就今晚就能查明了” 皇帝咬牙盯着明安,“你身为步军统领衙门提督,此事尚未查出眉目来,就这样急着贸然上奏你这急的是什么你是急着想让朕因此事要紧而不得不召见你,是不是好,明安,你此时果然如愿了” “可是你到朕面前来当面奏对,你能给朕奏明什么来来来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叫朕也知道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安转了转脖子,“回皇上的话,此事,此事就是因为朝阳门内放米,灾民不顾一切涌进城门抢米,至黄昏该关闭城门之时依旧不肯按时出城,只希冀能更多抢些米去。” “可是朝阳门历来都有米车进出,那些灾民与米车抢道,本是灾民不守规矩;再者朝阳门上官兵竟没看得住他们,才会如此” “你住口”皇帝缓缓攥紧了拳头,“既事体尚未查清,这奏折朕便掷还予你,回去详查再具奏” 明安只得灰头土脸地告退而去。 皇帝深吸口气,压住火气,吩咐叫将此事交予刑部同议。 皇帝傍晚回到后殿,尚且怒气未消。 廿廿亲自到门口迎着,见皇上走进来,便双手伸过去握住皇上的手去,“皇上今儿是生了谁的气呀老远走过来,我都瞧见皇上这身边儿周围的一圈儿都是氤氤氲氲的气儿。” “或者是我瞧错了,皇上不是动气了,皇上身边这一圈儿气儿,其实就是天子之气,该是紫色儿的吧” 皇帝无奈地掐了廿廿鼻尖儿一把,“我是被气着了,就是被那个明安给气着了” 廿廿微微扬眉,随即便也缓缓垂首而笑,“哟,那倒不新鲜了。皇上好像每个月都得有这么一两回。这明安也不知道何德何能,竟有这么大的造化,每个月都能叫皇上专为他一个人儿气着好几回。” 皇帝听了也是咬牙,“可不是” 廿廿亲自伺候皇上换下大衣裳来,皇帝平伸双手,兀自恨意未消,“他当真是造化大,要不然凭他一个过继子,凭什么承继了丰升额的爵位去” 廿廿轻叹一声,“自是丰升额常年身在兵营里,故此竟留下子嗣来” 将大衣裳放好,“还有,布彦达赉也是溘逝得突然,终究是早了些儿。布彦达赉虽有子敬敏,可惜如今年纪尚幼,不能承继布彦达赉的差事。” “皇上不是看得起明安本人,皇上是顾念着丰升额与布彦达赉两人的功绩。还有,就是我母家祖上的功勋了” 皇帝深深叹口气,却是伸手过来握住廿廿的,“还有你啊。他好歹是果毅公,是你母家的大宗公爷。” 廿廿将皇上双手放下,顺势钻入皇上怀中,伸手也将皇上腰际搂紧,“我不都跟皇上说了么,我跟他不过是远房的亲戚,皇上不必为了我而宽宥他去。” 皇帝伸手轻抚廿廿脸庞,“只可惜你阿玛在仕途之事上并不上心,而你大哥又身故得早了些,你二弟、三弟如今都年轻了些。” 廿廿含笑摇头,“我却觉着这样甚好。他们是外戚,本不该在朝中承担要职,我恨不得他们能远朝堂才好呢。” “皇上懂我阿玛我阿玛这个人啊,性子散淡豁达,最是看淡功名利禄这些。再者他终究出仕晚,于官场之道毫不谙熟,这便也未必能将差事都办得好可是皇上却还是信重他,竟将左翼总兵这样要紧的差事交给他去,这自是皇上的恩典,可是我却也知道我阿玛当真颇有些未必能吃得消。” “我倒盼着皇上能早日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替代了我阿玛去,也叫他能安安稳稳过些舒心的日子。不必办差,只在家里喝喝小酒,与故人多团聚盘桓,那才是他最爱的活法儿。” 皇帝轻轻闭上眼,“我知道,我如今实则是让他勉为其难了。这朝堂人心,原本便是一个漩涡,便是他再洁身自好,也难免被席卷而入,无辜波及。” 廿廿便点点头,“我阿玛既与明安在同一个衙门里办事,又是明安的副手,故此既然明安有错,我阿玛便也责无旁贷。” 廿廿仰头凝视皇帝,“我瞧得出来,皇上颇有为难若这事儿与我阿玛有关,皇上便不必为难。皇上尽管记着我方才的话,若能叫我阿玛卸了差事,回家安安稳稳当他的承恩侯,那反倒是我更希望的” 皇帝揽住廿廿的头,掌心在她发顶摩挲,“不成,爷偏不能遂你心愿呢。你阿玛这个人虽并不谙熟官场之道,可是他却是爷最能信重的人啊他不需要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他只需要是你的生身父亲,那就够了。” “因为有你,爷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廿廿在皇帝怀中轻轻闭上眼睛,“能得皇上这样一句话,那我阿玛他便也不枉在朝堂上这一场了。” 禧恩下班回到家,见门口的拴马石上拴着匹枣红马,便笑了,疾步匆匆就往里走。竟是不往他自己的跨院儿里去,而是直接冲着老睿亲王福晋的正房里去。 “二爷,不换了衣裳再去给老福晋请安么”他身边儿伺候的太监广晟跟在后头直喊。 禧恩素来是最爱干净的,进门换衣裳重新洗漱了才肯去给老福晋请安,可是今儿还带着一身的尘土和汗呢,这就往里走了 禧恩脚步不停,只是回眸冲着广晟笑笑道,“这是冬日里,便是微微见汗也不打紧。身上的尘土,我到门口儿拍打拍打也就掉了,不打紧的。” 见禧恩回来,老福晋门上的家下女子们便都笑着请安。禧恩特地在棉门帘子外头站住,做侧耳倾听状,含笑问,“可有客我听着里头倒热闹。” 几个女子都笑,“说是客也成,说不是客也是才是正头的是四爷福晋来了呢” 正是祗若来了。 虽是皇上已经指了婚,名分已定,但是因为老睿亲王淳颖薨逝还不满周年,故此还不宜早早完婚。祗若与端恩两个,这便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待着期呢。 祗若懂事,恭阿拉也总提醒着,每隔天就叫祗若上睿亲王府这边儿来给老福晋请个安,以尽子妇之孝。 祗若颇有男儿气概,故此也时常故意穿了男装,并不坐轿,自己骑马来。 禧恩挑挑眉,“原来是若妹妹来了。” 门上的家下女子便都笑,“二爷真是守礼,现如今连王爷、三爷都直接叫四弟妹了,偏只二爷还不肯改口。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指的婚,谁还能给改了是怎的” 家下女子们口中的“王爷”,便已是淳颖长子宝恩,今年二月间已是袭了睿亲王的爵位去。 禧恩脸上的笑容却缓缓沉了下去,“皇上也是你们能取笑的” 几个女子看情形不对,赶紧都收了笑谑,向禧恩行礼赔罪,“奴才不敢。” 禧恩点点头,“人家姑娘家难免脸儿薄,既然尚未过门儿,便叫你们四奶奶地叫着,必定不好意思了。以后可别再浑叫了。” 几个女子赶紧回答,“都依二爷的吩咐。” 禧恩这才重新堆起了笑,“烦劳几位姐姐们帮我通报一声儿。” 禧恩进去时,祗若已是脱鞋上了炕,正跟老福晋房里的一个女子玩儿着翻绳儿,瞧见了禧恩,便一边翻绳儿,一边冲着他含笑示意。 果然穿着男装,满头长发散下来,总在后脑勺上,梳了一根溜光水滑的大辫子。可头顶却又不跟男子似的剃发,便更显得鬓角鸦青,长眉入鬓。 禧恩却仿佛并没看见,一如往日先端端正正给老福晋富察氏请安。 富察氏含笑道,“你今儿回来得倒早。祗若来了,天儿冷,我叫她在炕上暖和着呢,就不叫她拘礼了。你也见见。” 因满人来自寒冷的关外,那火炕上原本是家中最暖和的所在,故此便是姑娘家脱鞋在炕上坐着也不算什么。 禧恩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若妹妹来了”他忙左右看看,“四弟呢,还没散学回来么” 睿亲王家二阿哥禧恩和端恩因年长些,今年得了侍卫的差事,就不用再进上书房念书了,偏端恩还小,尚未得差事,这会子依旧在上书房里念书。 “二哥哥好”等禧恩跟老福晋问完了安,祗若才扬声问好,顺便回答了端恩的问题,“小端端知道我今儿来,早请了时辰回来了他现在在外头灶火坑那,给我烤栗子呐” 禧恩一时怔住,竟已语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福晋便扭头冲祗若笑道,“瞧瞧,你竟将你二哥给吓着了。你二哥这个孩子啊,最是温文守礼的人” 祗若含笑道,“我明白,二哥哥是没见过我这样儿穿着男装的格格,也没见过我这样儿敢使唤爷们儿的吧” 禧恩赶紧回神,尴尬地笑笑。 其实旗人家的女孩儿都是从小就学骑马射箭的,便是这样男装骑马的也不少见;至于支使自家爷们儿干点活儿,也算小两口的情趣,本无大碍。 他只是没想到,四弟端恩那样自小娇生惯养的,竟肯去灶坑烤栗子。 569、无名火 569、 禧恩片刻的失神,却不想在老福晋和祗若面前显露出来。 尤其是不能在老福晋面前显露出来。 毕竟,他是庶出,老福晋并非他本生额娘。 他赶紧收摄心神,便含笑道,“那这可是四弟破天荒来的头一遭了。四弟可会弄么,别被炭火给燎着了,我去给他搭把手儿去。” 老福晋唯有新任睿亲王宝恩与四阿哥端恩这两子,端恩一是幼子,二也是因为宝恩身子有些弱,便叫老福晋也总是担心四阿哥端恩,这便从小加意照看,娇生惯养长大的。 这样的粗活儿,尤其是要碰炭火的,端恩自是从来就没碰过。 老福晋却含笑给拦住了,“不用你去了。老四他自己个儿说了,他这事儿非要自己亲手办,旁人谁都不准去帮他。” 禧恩抬眸望住老福晋,不由得道,“额娘,四弟他何尝弄过这个您怎由得他去了” 禧恩面上对端恩的牵挂之色,令老福晋富察氏颇为动容。老福晋欣慰地点点头,含笑道,“若是平日里,因了旁的事儿,我自是不准他动手弄这些了。可是今儿他是为了若丫头,那自都由得他去” “那是他自己个儿的媳妇儿,这一辈子得叫他遮风挡雨的时候儿还多着呢,眼前这不过是练手” 禧恩听着,努力地笑笑,垂下头去点头道,“额娘说得对。” 祗若那边儿一边翻绳一边听着,等老福晋说完了话,才笑着道,“二哥哥若不着急的话,不妨也坐下来等等。小端端他去了有一会子了,许是就快得了,二哥哥也尝尝。” 禧恩挑眸迎上祗若的眼睛,温煦含笑道,“那是四弟为若妹妹预备的,个个儿都金贵,我就不跟着捣乱了。” 祗若也不勉强,率性地点点头,“好啊。二哥哥若自己想吃了,自叫家人预备就是了。” 祗若如此,也不推让,倒叫禧恩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按着常规,禧恩这个时候就完全可以告退,自己个儿去忙自己个儿的事儿,不必再在一屋子女眷面前杵着了。 可是他却不想走。 他霍地抬眸望向炕上,可恨那根红绳儿,在那两个小女孩儿的手里翻转腾挪,竟怎么都还不“死”,继续还能翻出新鲜的花样儿来。倒叫好好的一根红绳儿,重重牵绊,种种纠结,总不能一眼看直了去。 他心下提起一口气来,不由得朗声道,“若妹妹可有空儿我倒有一句话想跟若妹妹借一步说。” “嗯”祗若惊讶望来,那正翻着的绳儿不小心从她指尖儿滑脱,倒颓成软软一团,找不到之前的孔隙,没法儿再玩儿了。 祗若有些失落,将红绳儿放回对面那个小丫头手里,“咱们今儿翻了多少个花样儿呢好几个我都是头一回翻出来,还没记熟,倒可惜了。先放你这儿,我去跟二哥哥说话,你倒也回头仔细替我想想,看还能不能想起来。” 小丫头子应了一声儿,祗若便从炕里挪出来,伸脚要穿鞋。 因见禧恩还站在地下,遂红了脸去,脚伸下来一半儿,便停住了,不好意思继续伸进鞋里去。 禧恩目光一撞之下,急忙转身,气定神闲地与老福晋解释,“儿子今儿在宫中外奏事处当值,恰巧见若妹妹家明公爷进宫办事。儿子左一耳朵、右一耳朵的,倒是听见了些与若妹妹家有关的事儿。” “若妹妹已是咱们家人,儿子便听见了不能当没听见,还是想私下里嘱咐若妹妹几句。” 老福晋终是沙济富察氏所出,乃是九爷傅恒、福康安一家人,听弦知音,便也隐约预感有事,便点头,“快去吧。” 那边厢祗若也早穿好了鞋,乖乖在一旁等着。 禧恩含笑点点头,“若妹妹请跟我来。” 禧恩带着祗若出了正房,进了背人的厢房去。 禧恩小心地紧着打量了祗若几眼,深吸口气道,“若妹妹来,可拘束着了” 禧恩自己说完,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费解,这便赶紧又补充,“我是说,我阿玛他终究是去年才薨逝的。虽说因了今年先帝的释服礼,臣子随皇家一并释服,我们家里也不用继续为阿玛穿孝,但是家里的礼数却还是不能乱的,故此家里的气氛还是有些么,压抑” 祗若含笑摇头,“怎么会呢二哥哥方才也瞧见了,我来了都上炕去翻绳儿玩儿了。老福晋很疼我,并不用老王爷的白事儿来约束我,尽可着我说笑呢。” 禧恩心下更是黯然。 老福晋疼幼子,连带着自然更疼这位老儿媳妇。更何况这位老儿媳妇还是皇后的亲妹,身份自是旁人都比不了的,故此家里的规矩什么的都自不会拿来难为她去。 终究,他白揣着这个心了。 老四对她好,老福晋对她也好,她自然对老四母子也是同样的喜欢吧 禧恩今儿有些古怪,祗若不由得左右端详禧恩,“二哥哥今儿想要与我说什么呢,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禧恩赶忙深吸一口气,向祗若抱歉地拱手,“是我不好,都叫若妹妹给瞧出来了” 祗若单独跟禧恩在一起,倒自在,一抹身儿就坐下了,还翘起二郎腿来,“二哥哥别这么着了,我也跟着拘束了。咱们还是这么说话,二哥哥不用将我当弟媳来看,那说话就更自在了。” 禧恩心中一暖,抬眸望去,便也笑了,“六爷自在,那我就也跟着松快了。” 祗若欢喜地跺脚而笑,“方才在老福晋面前拘着,也憋闷坏我了。” 她还是喜欢用这样男儿般的相处,不用时刻用女子的言行来拘着。可是在老福晋面前,还有那么一屋子的丫头,她一个当儿媳妇的只能也跟着一起摆女孩儿家的情态,说女孩儿家该说的话。 禧恩含笑点头,“六爷在老福晋面前若憋闷了,尽管来找我说话儿。在我面前,六爷永远是六爷,我永远不会将六爷当成弟妹来约束。” 祗若双眸闪亮,“真的可以以后等我过门儿了,也可以么” 禧恩眸光如夜,“一辈子都可以” 祗若这才欢喜起来,“那就好了。我觉着我一半儿是格格,另一半儿却是个阿哥。我自然是能用格格的这一半儿来过寻常的日子,可是我那一半儿阿哥的性儿却也不能都压没了,便是将来进门儿了,也偶尔会钻出来,需要见见风儿。” “可我知道,这在婆母面前自是不合适的,虽说自然可以在小端端面前如此,可我也不能一辈子只跟一个人说话不是” 禧恩努力压抑住欢喜,郑重点头,“那就来找我。我陪你去骑马,去射箭,去什么都成,总归让你将你那阿哥的一半儿给吹够了风儿去就是。” 祗若满意地拍掌,“一言为定那等我回来,就能安安心心地重新当我的孝顺儿媳、贤妻良母了” 禧恩定定凝住她,多希望她后面这半句没有说出口过。 祗若抬眸,撞见他深沉目光,不由得着急地直颠儿二郎腿,“我说二爷,今儿倒什么事儿啊,您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没告诉我呢” 眼前的祗若不仅穿着男装,这行为做派也的确是没个格格样儿了,禧恩有些忍俊不禁。 他排空心事,正色道,“六爷家与明公爷本是本家儿,素常情分可深” 祗若轻哼一声儿,“二爷您家也不是没有几门子穷亲戚,二爷您自己个儿说,您家人心里对那些穷亲戚又是怎么看的” 禧恩被问得一怔,倒有些哑口无言。 祗若便苦笑一声儿,“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家在那些堂房亲戚眼里,就是这样儿提不起来的穷亲戚。人家恨不能躲着我们走,我们家自己也识趣,也恨不得避着人家走这样躲来避去的,便是同组,可是一百多年来却也远了。” “尽管说,如今我姐姐是皇后主子了,那便各房都重新凑上来。可是远了一百多年的情分,又岂是这么几年间就能修复的终归不过是大家面上还是和和气气一家人,然后关起门儿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罢了。” 禧恩点点头。都是生长在大家族里的,他如何不明白呢。 别说各房头之间,就是他生母与嫡母、几位姨娘中的关系,便都是如此的。 “二爷您提起我们家明公爷到底怎么着了”祗若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地凝着禧恩,“若只是他自己的事儿,二爷您不说也成,反正我也不关心。若是他跟我阿玛一块儿的衙门里的公事二爷您就仔细给我说说才行。” 禧恩心下不由暗赞,祗若敏锐如斯。 禧恩便点头,“正是后头这宗事儿我是听说仿佛是朝阳门出事儿了,明公爷是进宫来奏明此事的,可是来得好像有点儿急,没见您家老侯爷跟着一起来。” “我便琢磨着不对劲儿啊,步军统领衙门里的规矩是,但凡呈报事体,都应该是提督与左右翼二位总兵一起联名具奏啊,没的提督单独进宫上奏的道理我这便寻思着,难不成您家老侯爷这会子还不知道朝阳门的事儿呢” 祗若脸色登时变了,腾地站起。 “朝阳门,出什么事儿了” 禧恩深吸一口气,静静凝着祗若的眼睛,“那门洞里,昨晚上挤死人了。而且是十余口的人命” 祗若一惊,抬步就走,“我这就家去还烦劳二爷帮我回老福晋一声儿,我来不及过去告辞了” 禧恩不由得跟上来,“那,四弟特为你做的栗子呢” 祗若头也不回,脚步不停,“也不吃了” 禧恩这才站住了脚,缓缓而笑,还不忘了扬声,“好。六爷你尽管去吧,这些话儿我必定带到。骑马慢些,凡事都还有商量” 祗若身影早已不见。 禧恩转身回屋内还坐了坐,这才起身向正房去。 正好儿端恩正兜了一袍子摆的栗子,欢天喜地地从厨房那跨院跑回来,瞧见禧恩便高兴地打招呼,“二哥回来了我正好儿烤得了栗子,二哥一块儿进来尝尝。” 那粉雕玉琢的脸上,竟左一撇右一捺地抹着好几道炭灰,可见他颇有些笨拙,却费尽心力的模样儿。 禧恩挑眉侧眸,“给若妹妹烤的么若妹妹刚走了,说不吃了。” 端恩一怔,两手提着衣摆呆呆立住,半晌才道,“她说好了等着的。” 禧恩转了转手腕儿,“你烤了多久啊是不是时辰太长了” 端恩却恍然大悟般,清澈地笑了,“二哥说得对,是我笨手笨脚的,先烤糊了一炉子,又一着急把火给浇灭了,重新再生的火,反复试了几回才烤得的这些的确耽误太长的工夫了。” “她出来的时辰不短了,承恩侯家的家教也严,这便得赶紧回去了,自不能等了。” “不过无妨,我这就给她包起来,叫人给她送过去就是快马加鞭的话,送到她家,她一样儿还能吃上热乎的” 禧恩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般极尽保护着娇生惯养出来的弟弟,从不知人间疾苦,故此什么不好的事儿到他那儿,都有无数的余地,都能变成好模样儿。 他蓦地有气,皱眉道,“你也真孩子气她说了,是不吃了,又不是不等了。所谓不吃,就是她不想吃了,不是等不及,你便是派人送过去,她也没这个胃口,可你偏送过去了,她吃又不想吃,不吃又觉得过意不去这岂不反倒是难为她了” 端恩便怔住,半晌才黯然地微笑一下儿,“对哦,二哥说得对。这栗子趁热乎才好吃,便是送过去,也难免反生了,便不好吃了。” 可是端恩跟着又变成了明媚一笑,“也没事儿那等她下次来,我再重新给她烤就是反正我这回是手艺生,下回就能更纯熟了,烤出来的栗子必定更好吃” 禧恩心头无名火大,他没心情说话,抬步只管进门去回老福晋了。 570、老毒根儿 570、 几日后,皇帝交内阁与刑部审议的朝阳门之事有了结果。 左翼总兵、廿廿阿玛恭阿拉和右翼总兵国霖二人,因未能事先预防和亲往弹压,皆得咎 恭阿拉著改为革职从宽留任,免其折罚世职半俸; 国霖著改为降三级从宽留任。 但是皇帝却并未只责罚左右翼两位总兵,步军营左翼尉岐山、参将、游击等人均著照部议降三级调用。 明安这一次倒是逃过了惩处。皇帝旨意中明言,明安并非无罪,朝阳门出事,他身为步军统领衙门的提督,黄昏踩死了人,他本人竟然半夜三更才去瞅了一眼。 皇上说,也只是因为此时步军统领衙门提督一时更换乏人,这才叫明安暂免革职。但是明安也要跟这众人一起罚银子,来抚恤朝阳门挤死的十一个人其中马甲常洪抚恤银百两,其余十人每人各五十两。 消息传来,星桂和四喜他们都担心主子心里难过,可是廿廿反倒松了口气。 “人命关天,朝阳门是我阿玛的管辖之地,那我阿玛就责无旁贷。皇上虽说革职,却还继续留任,且并未罚俸禄去我倒觉着轻了。” “我实则反倒不希望皇上加恩宽贷。终究朝野天下都看着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便因我阿玛牵涉其中,皇上反倒应该罚得更严格些才是。皇上如此加恩,这实则倒是我阿玛给皇上添麻烦了” “朝阳门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阿玛心下自然警醒,来日便要多花几倍的心思去看着朝阳门了。那他老人家难免会更劳累,我倒真舍不得。我宁愿他老人家从此卸了这左翼总兵的差事去,回家好好享受些清闲日子去才好。” 月桂轻轻叹息,“谁说不是呢老爷从来都是性子散淡的人,哪里喜欢官场上这些勾心斗角去,他宁愿每日一壶好酒,与至交谈天说地去,又何苦拘在这些差事里,劳累又勉强” 月桂抬眸望住廿廿,“老爷却不辞劳苦,为的自然还是主子您啊主子在宫里,终究也有倚仗母家之处,故此老爷才会勉为其难,扛了这些差事去。” 四喜便也道,“还有皇上的心意。都说自古天子都不想用外戚掌权,尤其是兵权,更何况是这京中的兵权可是皇上还是交托给了老侯爷,这自也是要让主子您心底下多一重倚仗不是” 廿廿便笑了,“你们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我心下何尝不明白去要不,我也枉为皇上之妻、我阿玛之女了。” 外头五魁进来禀报,说廿廿二弟和世泰来请安。 廿廿正惦着家里呢,这便忙道,“快叫。” 和世泰进内,神色如常。廿廿远远瞧着,心倒放下了一半儿来。 和世泰行礼,廿廿忙问,“阿玛可好” 和世泰便含笑道,“阿玛就知道姐姐必定悬心了,这才叫我赶紧进宫来给姐姐回话儿。阿玛说,革职是应该的,银子也掏得值唯有这样,他这颗心才能落地儿,晚上也才能睡得着。” “要不前些日子,刚得了朝阳门的信儿的时候,阿玛愧疚得真是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去,不知道该怎么补偿那十几条人命去。” 廿廿心下燠暖,眼睛又下发酸。 这就是她阿玛,虽如今身在国丈的身份,依旧谦虚率直,不存城府。 廿廿便轻轻地笑了,“我是阿玛的闺女,阿玛如是想,我难道就不是这么想的么这么听来,倒当真是父女同心,我倒觉欣慰。我担心的不过是突然得了这信儿,阿玛怕是一时要震动着。” 和世泰轻声道,“不瞒姐姐,实则家里早已得了信儿了” 廿廿一怔,“怎得的皇上是交给内阁和刑部一起议的,皇上自己也还不知道确切结果呢。” 和世泰点头道,“是睿亲王家二阿哥禧恩给的信儿。因他刚得了外奏事处的差事,当值的时候儿正好接着了明公爷的奏本” 廿廿也是意外,“是他” 因祗若的婚事终究定给了四阿哥端恩,那禧恩进宫当差,廿廿有几次远远遇见,那禧恩的神色举止之间都颇有些隔膜似的。倒没想到禧恩还主动给递了这个话儿去。 廿廿眯了眯眼,“我不便见他。那你平日当差之时,若是遇见了他,便好歹谢人家一声儿吧。” 和世泰含笑应下,“解解放心。如今咱们也算姻亲了,这话儿自然会递过去。况且新睿亲王身子骨弱,如今睿亲王家就靠这位禧恩阿哥顶门立户呢,我自然也敬重他些儿。” 廿廿拨了拨指甲,心下想着终究还是个年少的阿哥,心地终究还是更澄澈些吧。若那孩子心底那事儿都过去了,那自是对谁都好。 况且和世泰说得对,睿亲王家几位阿哥都年轻,便是新睿亲王宝恩也才二十多岁,比廿廿还小两岁呢。况且如今新睿亲王身子骨有些弱,睿亲王家还当真要靠禧恩这位二阿哥来顶门立户那日后,便是为了若若,也还有用得着禧恩的地方儿。 廿廿便道,“那也好。既然你们都在宫里当差,又已是姻亲,那自亲近些儿就是。” 皇上责罚了恭阿拉和国霖两位总兵,虽说是革职之后还继续留任,可是好歹是有“革职”这两字儿啊这也叫明安长出一口恶气去,心下痛快了许多。 都是钮祜禄氏一家子,他就想不通皇后娘娘怎么会拿他这么不当亲人亏他当年还为了皇后娘娘能进宫为公主侍读,费了那么大的劲,都求到和珅府上去了 不过也无妨,皇后娘娘既然不认他是亲人,他却也并非就没法子了这回可叫恭阿拉吃了个瘪,也算解了他心头的气去 再是皇后娘娘,却也不过只是个深宫妇人,跟后宫那些嫔妃们争一争,或者把着内务府的家事也就是了,这朝堂上的风云莫测,她那个小皇后哪儿是他的对手啊 如今环视整个步军统领衙门,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在这次这事儿中受到了波及,革职的革职,降级的降级,故此眼下个个儿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事儿倒帮了他大忙,叫他将整个步军统领衙门终于能扎扎实实地握在自己个儿的掌心里了从前这个衙门里的人,都仗着他们自己的品级也不低,还都是从前的老人儿,都不拿他这个后到的提督当回事儿。这回可好了,个个儿在他面前都知道要恭恭敬敬的了。 反正他自己其他的兼差也都没了,皇上不是叫他“专心”办理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事么,那他就一心只管好自己眼前这些人就好。 他得叫他们明白,这个衙门里的主事人,是他。不是什么国丈爷 得意之余,明安也没忘了将这好消息送到撷芳殿去。 如今这件事儿过后,他跟皇后之间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那他在宫里的倚仗,也就唯有舒舒了。 舒舒得了这信儿,也自高兴,利用给她阿玛布彦达赉办周年的机会,频频叫四全出宫到她家去行礼,与明安之间时常通气儿。 明安这个曾经惯爱两边倒的族长,现如今终于彻底倒向了她一个人这边儿,牢牢地被她控制在掌心里了。 年底喜事颇多,在皇家来说,是三公主正式下嫁;在舒舒自家来说,是她弟弟锡敏承袭了她阿玛布彦达赉的一等子爵。 再者十一、十二月里在北海、瀛台等多处的大阅冰技,便是皇家内眷都同襄盛举,冬日虽冷,宫里却热闹腾腾。 因三公主的成婚礼,连舒舒这个当嫂子的也终于能被容许暂且放下她的孝,而一同来领宴了。 这日看冰技之时,趁着气氛热烈,皇帝也趁势宣旨以土默特贝子玛呢巴达喇,为固伦额驸,赏双眼花翎,在御前行走。释其父已革贝子安置热河朋素克琳沁来京,赏三等台吉。 这便是四公主的好事儿也到了。 舒舒是四公主的亲嫂子,自是要最高兴的才是。她将四公主给摁到身边儿来,一时笑语不断。 四公主的眼底却倒映着殿外那汪明晃晃的冰面。 冰上大阅的兵丁们已是叠起罗汉来,一时之间掌声如雷。 舒舒倒侧过眼去,静静看一眼四公主,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总归是你的好日子要到了,你若自己都不高兴,难道还敢指望着旁人真心实意替你高兴去不成” 四公主哂然冷笑,回眸来凝着舒舒道,“所以嫂子心下也并非是当真替我高兴的不是” 舒舒轻叹口气,“高兴自是高兴的想必终能见你出嫁,皇额娘在天之灵也能放心了吧。” 四公主又是止不住地冷笑,“放心嫂子难道方才没听见么,汗阿玛说释其父来京这是怕别人不知道我那公爹获罪被圈在热河呢吧” “至于我的额驸,土默特贝子他们家的爵位就是个小小的贝子便是他承袭了爵位,可是他阿玛还活着呢不是父死子袭,而是父获罪革了爵去。” 偏三公主刚刚下嫁,全天下都知道三额驸是郡王而她堂堂固伦公主,不过下嫁的是个贝子两下里活生生地比较,她又颜面何存 “好妹妹,事已如此,又不是一朝一夕了,你便只管多想那叫人高兴的去,别再顾着这些了”舒舒拉过四公主的手来轻轻拍着。 四公主却是指尖儿冰冷,“嫂子今日劝我这些,可是这几年哥哥和嫂子却是狠心你们只管将我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后宫里,你们自己只管在撷芳殿里快活” 舒舒轻轻闭了闭眼,“怎么会呢都说长嫂比母,我这心下自是没一日能放下你去。当年皇额娘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何尝不是妹妹你” “倒是妹妹你从未当真将我放在眼里过吧上回你来家,宁肯在外书房里等你哥哥,也不肯进来与我说说话。我便是有一万颗心,却也都有劲儿没处使啊。” 冷风从冰上刮来,惹起了四公主眼中的水雾。她吸了吸鼻子,竭力将那水雾眨去,“可你终究是钮祜禄氏我又如何知道你心下是什么样儿的” 舒舒静静垂眸,“我便是钮祜禄氏,那也是你哥哥自己要的。不然家里还有个沙济富察氏家的呢,怎地就我是嫡福晋,她是侧福晋了你便是不信谁,你难道还不信你哥哥自己的心意” 四公主缓缓闭上了眼。 “既是哥哥爱重于你,那我就也将哥哥托付给你我下嫁之后,宫中唯有哥哥孤零零一人。额娘不在了,舅舅也犯了过失指望不上,我若再走了,哥哥就当真是孤身一人了。” 舒舒幽幽摇头,“怎么会呢你哥哥身边儿,永远都有我啊。我自是凡事都替他想着。” 四公主缓缓攥紧指尖儿,“不能再让皇后生下孩子,一个绵恺已经够了,决不能再容她生下皇子来威胁到哥哥的地位去” 舒舒也是眯眼,“你说得对。她还年轻,若是再多生下几个皇子来,那你哥哥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四公主深深吸气,“她曾害过病,用过雷公藤” 舒舒也是一震。这件旧事发生在她进宫多年前,她也并不知底细,今日冷不丁听四公主说起,耳畔也是宛若雷鸣。 “可是,她既然用过雷公藤,怎么还会诞下三阿哥来” 四公主轻咬牙关,“她仗着年轻,身子的根基又好。可是如今她的年岁也慢慢儿大了,再者身在中宫之位,费神的事儿也开始多起来。那老毒根儿便是当年饶过了她,可是如今也终究会缠住她的。” 舒舒轻轻眯了眯眼。 “除了那老毒根儿之外,还得分她的宠,双管齐下才好。”四公主轻轻咬牙,“这事儿我瞧着华妃倒是可靠,嫂子便也华妃好好儿参详才好。” 舒舒微微皱眉,“不瞒你说,这事儿倒是不容易。” 宫里的新人是不少,可是皇上却压根儿就不用心,到如今也没个得宠的。况且,皇后还年轻着。 571、心念成结 亲们上元安康 “我汗阿玛不肯宠幸新人,自是因为她是皇后,而且她还年轻”四公主咬牙道。 舒舒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若是个与皇上同龄的皇后,那此时也已经年过不惑,生育的年纪都过了,那皇上自然也“敬而远之”。偏这小皇后才二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那便还自然有生养的好机会去。 四公主霍地侧眸,凝视着舒舒。 坦白说四公主心下对这个嫂子也总有些不托底的。毕竟,这个嫂子也是个钮祜禄氏。故此有些话她还不愿与这个嫂子都说透了这些话多是小时候儿的那些旧事,这嫂子嫁进宫来晚,对当年的许多事都不明白。 这世上的事,若不知来处,又如何去预见去处更何况当年的旧事里,藏着她额娘当年多少的规划,尽管时隔多年了,可是那些规划若重新拿出来,依旧件件都能成了现今这位皇后头上的紧箍咒 可是如今时间不容得她犹豫了,她不出明年就得下嫁,那些话她若再不跟嫂子说,怕是就会失去时机了,那她额娘当年的心血便也都白费了。 “年轻是她的资本,可是嫂子可知道,年轻却也是她的软肋” 舒舒便是一眯眼,“公主这话儿,我倒听不明白了。” 四公主缓缓转开眸子去,“当年她进宫时,虚岁七岁,实岁却才五岁。也就是说,我汗阿玛初见她的时候儿,她还只是个五岁的小丫头。我虽然无法推测我汗阿玛究竟是哪一年开始看上她的,可是嫂子也明白,我汗阿玛看上她必定是在她尚且年幼之时” 舒舒听着,也不由得有些红了脸,轻轻咳嗽几声,却也还是缓缓点头,“是啊,想必从她十岁上下,刚开始长起来的时候儿,皇上就已经动了心了吧” 四公主轻轻咬牙,“她是我汗阿玛看中了、从小儿养起来的人,我汗阿玛格外钟情些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嫂子可知道,偏就因为我汗阿玛遇见她的时候儿,她还小,故此我汗阿玛心下反倒始终存着一层忐忑的” 舒舒不由得侧过头去紧紧盯住四公主。 什么耳边的欢呼锣鼓声,什么精彩绝伦的冰技大阅,这一刻全都从她的世界里远远退了开去,她眼前耳中都是皇上的“忐忑”。 “公主细说。” 四公主咬了咬牙。这些事儿她自己个儿当年是不懂的,不过这些年随着年纪长大,便也越来越明白了,“我汗阿玛在她面前,不甚自信。” “我额娘说过,汗阿玛初见她时,她距离情窦初开都还远着,是汗阿玛对她先动了情;可是在她眼里,汗阿玛却是年长之人,甚至比她阿玛不过只年轻了七八岁而已,该是长辈,难为情郎。” “额娘说过,当年阿玛便曾为此苦恼过不少日子,总担心是勉强了她,又担心等她自己长大了,真正情窦初开的那一刻,必定钟情的该是年轻的阿哥,而不该是阿玛这个年岁的人” 舒舒忍住轻哂,“皇上是担心皇后娘娘的心,其实不在皇上身上。” 四公主便点头,“故此从当年那会子,阿玛便曾为她变成了个醋坛子,吃过十七叔的醋,也没少了介意绵九哥去” 舒舒哼一声,“说来也是巧,无论十七王爷,还是绵偲阿哥,嫡福晋倒都是我们钮祜禄氏的一家人。” 四公主定定望住舒舒,“嫂子,我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便是如今十七叔、绵九哥都是老黄历了,汗阿玛不再当回事,可是汗阿玛心底下这把子担心倒未必就根除了的” 舒舒也是点头,“皇上年岁越长,皇后却反倒还是更年轻的话,皇上说不定这心底下的老病根儿便又发芽儿了。皇上担心自己老了,皇后的心便又不在了。” 四公主深吸一口气,“正是这个理儿嫂子从此在宫里便盯紧皇后的储秀宫,但凡有年轻的阿哥接近,嫂子便都可借机再将我阿玛心底的担心重新给勾起来” 舒舒皱眉,“年轻的阿哥这倒有些难了。” 皇后自打嫁入宫中,言行都十分端庄,便连十七王爷和绵偲阿哥都不见了,她身边儿哪儿还有年轻的阿哥 除了 舒舒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绪,心下“呸”了自己几声儿怎么又往那儿想 四公主也是黯然地半垂眼帘,“是,嫂子说的对。我便住在翊坤宫里,跟她的储秀宫仅一墙之隔,这些年都没见着什么端倪去,更何况嫂子住在撷芳殿里,隔着又远。” “不过,我想这话儿好歹说给嫂子去,嫂子尽管平日留心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就能发现什么去呢” 四公主左右瞧瞧,悄声道,“明年起,阿玛总要恢复木兰秋狝,还要谒陵各种出巡之时,但凡有我阿玛将她给留在京中的机会,那嫂子就可多留些心眼儿去” “反正我阿玛到时候不在京里,若是能闹出些什么来,只要众口一词,她便也百口莫辩,由不得我阿玛不信” 舒舒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四公主的手。 “四公主跟咱们二阿哥福晋坐在一块儿嘀咕好一阵子了,我倒好奇她们两位究竟在嘀咕什么呢” 廿廿因陪着婉贵太妃等几位在正殿,倒看不见公主和皇子福晋这边儿偏殿的情形。廿廿出来更衣,吉嫔便跟上来轻声禀告。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角,“二阿哥福晋为她阿玛穿孝,好容易年底了能出来透透气儿,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吉嫔轻哼了声儿,“这会子倒是亲嫂子、亲小姑子了。四公主即将嫁入罪臣之家,心里的郁闷自不肯与咱们说,唯有人家亲嫂子才能听得。” 廿廿淡淡出神,“那孩子打小儿就不肯与咱们亲近也是,她是孝淑皇后的嫡出,在她眼里,咱们不过都是皇上的侧室。” 吉嫔抿了抿手炉上的穗子,“我更是她额娘的奴才。” 廿廿由着月桂替她更衣,望着镜子问,“华妃呢” 廿廿做主叫四公主跟着华妃住去了,这会子四公主自然是应该跟着华妃一同行走的。 吉嫔摇摇头,“华妃先前来坐了一会子,就不耐寒风,这便回去了。我瞧着她气色是不好,冷风一吹,整张脸都跟金纸似的。” 廿廿点头,“既没有华妃跟着搅和着,那便由得她们小的两个嘀咕着,倒也无妨。” 吉嫔亲自走上来帮着月桂将廿廿的衣襟抻平了,不叫有褶皱,“你这衣裳的缎子用得薄了些,一坐自然打褶儿,该用厚的,才能沉得住这些冬日里的厚衣裳。” 廿廿含笑点头,“姐姐眼睛就是犀利,什么都瞒不住你。今明两年是两位公主下嫁,内务府缎库里存的丝缎我便忖着可着给二位公主陪送吧,我暂且用点儿薄的替替就是了。终归我多起来抻平也就是了,不打紧的。” 廿廿说着含笑眨眼道,“反正我是皇后,便是我一身的油渍麻花儿,却谁也不敢笑话我不是” 吉嫔叹口气,“亏你还将四公主也算在内了,我瞧着她从未有一日将你看做额娘吧” 廿廿倒笑,“她看不看的,无所谓。我既是皇后,那能叫她风风光光出嫁,那便也是我自己个儿的脸面。我不是为她,我为的是自己,为的是皇上,为的是咱们大清皇家的体统罢了。” 吉嫔便也点头,“也是。叫四公主赶紧下嫁了,这宫里便也安静了。要不然咱们还得分一瓣儿心去小心着她去。” 廿廿也是点头,“这些年,辛苦諴妃姐姐了。” 吉嫔也是叹息,“咱们又何尝想如此呢谁让她是孝淑皇后的闺女,从小儿就受她额娘的熏陶,脾气秉性是越长越像她额娘了。每年她忌辰我都得烧两柱香,谢谢老天爷早早儿带她走了。若她还活着,我真不敢想这后宫会变成什么样儿,咱们又过的是何样的日子。” 廿廿故意做鬼脸,“谁说我就是个好相与的皇后呢这后宫里的规矩,我的手指头缝儿里可也是半点儿都不松。” 吉嫔轻啐一声,“我没忘了你是个狼家的格格你自有你的手腕儿,可你不坑害人去不是倒是你都是皇后了,却还有人敢在你头上动土” 廿廿明白吉嫔说的是什么事儿。 “在我头上动土不要紧,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就是。我心下当真难过的,倒是在我头上动土的人,偏偏是我钮祜禄氏的族人。我好歹从小儿就看透他们了,偏是我阿玛心善,总舍不得一巴掌扇回去。” “多少回我也与二弟授意过,既然那明安可以借公事陷害我阿玛,我阿玛何尝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我阿玛都说算了,说是一家子人,反抗回去倒叫人笑话。” 吉嫔点头,握了握廿廿的手,“你家老侯爷,真是个好人。” “我还记着开春儿的时候,你们家那位明公爷刚继任步军统领吧,皇上就查过一次步军统领衙门里各位职官擅自用公家布甲给自己当长随的事儿。那明公爷刚上任,就敢擅用四人;连那右翼总兵国霖,更是私用步甲十三名唯有你阿玛一个都没用过。” “越是小事,越能看出人品高下。本衙门的提督,便连这点儿牙缝儿里的便宜都要占,若遇大事,还指不定如何贪婪去。” 廿廿便也轻叹一声,“就因为那件事,原本步军营左翼尉岐山也获罪,革职赏给粘竿处拜唐阿了。还是我阿玛保奏,说岐山在左翼兵营资历深厚,而我阿玛说他自己于左翼总兵任上还有些生疏,故此还需要岐山协助,故此皇上才开恩,又赏还岐山左翼尉之职。” “可是这回,这左翼尉岐山却肯与明安一起,联名参奏我阿玛” 吉嫔不由得眯眼,“虽然眼下还都是小事儿,可是我瞧着你们家这位明公爷越来越是个祸害他这么几次三番地陷害老侯爷,便是老侯爷仁义,可是这却反倒可能会让那明公爷越来越变本加厉。” “依我看,你们家这位明公爷,当真不能再留着了。他终究不是外人,所以他给你造成的伤害,反倒可能是心腹之痛” 廿廿也是深深吸一口气,“是啊,既然是心腹之痛,便长痛不如短痛。” 已是到了年下,每年年底宫中照例都要在中正殿处做佛事,行“打鬼”之典。 中正殿在紫禁城西北角儿,为一处独立的宫区,内里多处供奉多位佛家神祗中正殿主殿供奉无量寿佛,宝华殿供奉释迦摩尼佛,梵宗楼供奉文殊菩萨和大威德布畏金刚,雨花阁则供奉密宗坛城可说这里集合了汉地、草原和雪域的各派神佛。 中正殿所设的“中正殿念经处”,总管宫中各处的佛事,以及佛像铸造、佛画绘制等。 因中正殿与重华宫和西花园挨着近,婉贵太妃便跟廿廿商量着,想要回重华宫看看,以表达对先帝的思念之情。去了重华宫之后,一就手儿也就到中正殿拈香了。 为了这年底、年初的两件事,廿廿亲自到中正殿去瞧瞧。毕竟婉贵太妃已是就要九十岁的老人家了,廿廿不想出半点的纰漏去,唯有自己亲自来看看才能放心。 廿廿的凤轿到了中正殿前,四喜正待亲自进门儿去宣告一声儿,倒叫廿廿给拦住了。 “此处供奉神佛,我便是皇后,也不该惊扰佛家安宁。” 四喜这才住了,亲自扶着廿廿往里走。 廿廿不摆中宫的尊仪倒也罢了,可是这都进门儿了,竟然都没人前来行礼不是中正殿的人不懂规矩,而是廿廿一行都走进来了,门口儿竟压根儿就没有个看见的人 廿廿都不由得皱眉,“门上的人哪儿去了” 中正殿门口的太监值房是空的,就连护军的值房竟然也是空的 “必定是偷懒了”四喜道,“奴才去逮他们去” 这院子里较之宫中其他处更为清静,廿廿远远地听见些动静,不由得伸手拦住了四喜,“别忙,咱们自己过去瞧瞧。” 572、保人 , 572、 其实那动静都不用走到跟前儿去,就能分辨出来。 这吆五喝六的,自是耍钱呢 廿廿气得站在原地也是闭了闭眼。 若是在旁的宫苑倒也罢了,可是这中正殿乃是宫中总管佛事法器的所在,一帮子俗人竟到这儿来耍钱来了,这岂不是冲撞神佛 “中正殿这儿是哪个旗护军的差事”廿廿压住火气,轻声问四喜。 四喜想了想,忙道,“是正蓝旗护军” 廿廿蹙眉,“正蓝旗的护军统领,如今是谁” 四喜忙道,“是喀喇沁公丹巴多尔济。” 廿廿微微闭眼,“额驸丹巴多尔济” 丹巴多尔济尚循郡王永璋女绵锦格格,而绵锦格格因与孝仪皇后所出七公主和静固伦公主同岁,故此两人一起种痘、一起长大,虽是姑侄,倒是情同姐妹。 而丹巴多尔济与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也从小一起在宫中念书,故此他们四人都是打小儿的情分。也因了这层缘分,丹巴多尔济与皇上的情分也比旁的额驸更深厚些。 无论是为了和静固伦公主,还是为了绵锦格格,今儿这事儿廿廿都决定不声张了,否则丹巴多尔济身为正蓝旗护军统领,自是要问罪的。 廿廿深深吸气,吩咐四喜,“你悄悄儿的,别惊动外人,赶紧去乾清门将丹巴多尔济给我叫来” 丹巴多尔济为御前行走额驸,乾清门行走,这会子应该是在乾清门呢。 四喜知道事儿大,这便绝不含糊,亲自去了。 不多时,丹巴多尔济随着四喜赶来,人一到廿廿跟前,早已是汗珠如雨虽说中正殿距离乾清门也不近,但是以武将身份来说,不至于跑成这样,显见丹巴多尔济这也是紧张的。 丹巴多尔济跪倒在地就要碰头谢罪,廿廿给拦住,示意他噤声,“这些个不知轻重的,额驸你自己看着办,总归不可轻纵了去他们自己不想活了,可却要连累了你” 丹巴多尔济面色涨红,迭声道,“奴才有罪” “我先走一步,眼前儿这些人都是你正蓝旗护军营的手下,额驸你自己个儿处置。我若在这儿,就是我下旨降罪;而我走了的话,这才是你的分内事儿。” 丹巴多尔济明白廿廿的宽贷,眼中都是红了,忙叩首谢恩。 廿廿点点头,招呼着四喜等,一并走了。 一路往回去,四喜忍不住小声儿问,“主子何以这么宽贷这帮子护军敢在宫里耍钱,况且还是中正殿这样的地方儿” 廿廿轻叹一声,“我不是冲着他们,我冲的是额驸丹巴多尔济。丹巴多尔济来了,自会惩治他手下那帮子护军去,他们该领的罪,自一个儿都跑不了。我只是,不忍再惩治丹巴多尔济罢了。” 四喜也是叹一口气,“奴才也记着呢。乾隆五十八年的时候儿,主子刚入宫没几年,倒曾经帮过这位额驸去。” 廿廿轻叹一声,“你倒是好记性。这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丹巴多尔济获罪,乾隆爷将他给抓进京来,革爵不说,还关进了慎刑司去要问罪。因这事儿当年是福长安主办,当年还是十五阿哥的皇上十分悬心,可是皇子不便出面,还是那时候才十七岁的廿廿扮作小太监出宫到他家里去,劝他自己向乾隆爷递请罪的折子,这才叫乾隆爷心软下来,赦免了他的罪,赏还公爵品级,还叫在乾清门行走。 皇上亲政以后,对丹巴多尔济也是十分信重。嘉庆四年,乾隆爷崩逝,皇上立即命丹巴多尔济为銮仪卫大臣,将皇上出行车驾的安危都交给了丹巴多尔济去。 这样的人,廿廿得护着。 虽说廿廿心下有底,皇上又何尝对丹巴多尔济没有情分呢,只是皇上因忧虑八旗生计之事,故此最恨耍钱聚赌之事,况且这帮子太监和护军竟然敢在宫里、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儿,这便难保皇上不一气之下,当真将丹巴多尔济也给治罪了。 故此廿廿这回宁肯暂不声张,也要将丹巴多尔给保下来。 廿廿却也没想到,次日丹巴多尔济还是上了请罪的折子。 因为当年的情谊,皇上便在用膳的时候讲给廿廿听。廿廿也有点傻,无奈地摇头笑,“这位额驸啊,竟如此耿直。” 皇上听出话里有话,抬眸瞟着廿廿,“我记着昨儿你说要到中正殿瞧瞧去来着,莫非” 廿廿叹口气,“可不,那些个耍钱的太监和护军,就是我给抓的只是我没声张,只让四喜将丹巴多尔济给叫来,交给他自己个儿处置就是了。” 廿廿向皇上求情,“他自己耿直,得了我的话儿,还要跟皇上请罪,那皇上该不至于当真要治罪于他吧” 廿廿不惜使出撒娇大法,扯着皇上的手臂摇晃,“爷他虽说是正蓝旗护军统领,中正殿太监和护军犯错,是该追究他的责任去,可是皇上别忘了,他身上还兼着多个差事,他本人又没法儿见天儿在中正殿盯着不是” “再说了,那是正蓝旗护军营,他一个蒙古王公也难免不熟悉不是” 皇帝哼了一声儿,故意嘟了嘴道“你倒护着他,回来都没告诉爷。要不是他自己请罪了,你岂不跟他一起瞒着爷去” 廿廿继续摇晃,“我是要护着他呀。毕竟,当年他的半条命还是我给救下的。好容易活下来,我怎么能叫他不好好活着呢” 当年旧事重新涌上心头,皇帝的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没忘,当年其实是他要护着丹巴多尔济,只是不便亲自出面,彼时的廿廿是为了他而出的这个头。 那时候她刚嫁入宫中,两人正是新婚燕尔。 皇帝轻叹一声,伸臂将廿廿搂过来,“爷怎么会忘了。所有额驸之中,爷心下最看重的,一是七姐夫,二就是丹巴多尔济。当年他们二人待爷,也如兄长一般爱护。” “所以,皇上不治丹巴多尔济的罪了吧”廿廿霍地回眸,眼神如璃。 皇帝哼了一声儿,“爷已经下旨了,加恩宽免了他去。” 廿廿欢呼一声,抱住皇帝颈子,扒开他衣领,在外人见不到的地方儿,给狠狠嘬了一下儿。登时就红了,像是个不动火的烙印。 皇帝一怔,随即也红了眼,照着廿廿的法子,也拨开了廿廿的衣襟去 同样的烙印,只不过换了不同的地方儿。 不过自然,廿廿更吃亏些罢了。 两人互相烙够了印子,并肩躺下来歇着。皇帝闭着眼,终是黯然地叹了口气,“丹巴多尔济可赦,可是宫里却不能再出这样的事儿了。若太监、护军等如此废弛,倘若宫中有变,又如何还能指望他们” “而各旗护军统领,担负管各宫门之事,若再有荒疏废弛,宫中危矣。” 廿廿翻身抱住了皇帝,“我也跟皇上保证,只为丹巴多尔济一人求这一次。以后若再有此事,哪怕是和世泰呢,我也绝不宽贷” 皇帝却伸手拍拍廿廿的脑门儿,“你想什么呢,爷又不是在说你。爷心下忧虑的是整个儿八旗子弟的骄纵、废弛。当年祖宗们打天下的那支虎狼之军,若都只醉心于笙歌、聚赌,那这江山还成什么样子了” “只是眼下这情形,非丹巴多尔济一人,更非只是中正殿太监和护军这一事。便是大臣们不敢在爷面前直言,爷心下却也都明白,如今八旗子弟荒疏废弛到了何等地步” 廿廿也是叹息,“所以爷早下严旨,不准城中开戏园子,就是怕他们沉迷声色。” 皇帝长叹一声,“收效,甚微。” 皇帝是不想八旗子弟荒疏废弛,而荒疏废弛的引子又何止是戏园子一项呢他便是下旨不准内城开戏园子,可是那些想要荒疏废弛的自然还有旁的玩儿项。譬如这聚众耍钱就是一宗。 他下旨禁了戏园子,他们有耍钱代替;他便是禁了耍钱,怕他们又还有旁的花样儿来变通总归人心一旦散漫了,自有无数道道儿去。 廿廿眸光幽深,“京中治安之事,总归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事。皇上的苦心能否落到实处,端的看步军统领衙门能否忠心奉旨。” 皇帝便是微微一眯眼。 当年他要禁京中开戏园子的时候儿,步军统领还是定亲王绵恩呢。那是自家的侄儿,又是亲王,可都还有些二意思思,对他的苦心还有些抵触。故此他当年才撤了绵恩步军统领之职,改派的布彦达赉。 廿廿轻声劝,“皇上快睡吧,时辰不早了不管什么事儿,总归皇上歇息好了,明儿才好办。” 次日皇上颁旨,除开恩赦免丹巴多尔济之责外,并严指“派六大班之文武大臣、前锋统领、护军统领、总管内务府大臣等,俱著轮流查夜,以昭严密。该大臣等,务须不时周历巡查。” “如各该处地方,查有夜深不息灯火,及赌博等事,立即锁拏究办,次早即行具奏,不得瞻徇情面。如该班大臣等巡察不严,再有疏懈,必一并议处。若日久废弛,亦不轻恕。” 来给廿廿送信儿的,是个老太监。 廿廿瞧着有些脸生,因那老太监年纪颇大,看着约摸能有七十岁了,廿廿便也格外亲近些,还叫他站着回话,不必跪了。 老太监颇为感动,一个劲儿地给廿廿谢恩。 他自报家门,说叫鄂罗哩,是敬事房保奏,调到御前当奏事太监,补了王进福的缺儿的。 廿廿瞧着他的年岁,不由得问,“老谙达怕是先帝爷的时候儿,就已经进宫伺候了吧” 鄂罗哩忙称是,“托先帝爷的福,老奴还能伺候上皇上和皇后主子。” 乾隆爷跟前伺候过的老人儿,寿数能活到今日的当真不多,廿廿心下也是颇为珍惜,便含笑道,“想必老谙达当年耳濡目染着,自能记下先帝不少谆谆教诲。故此今日还能有老谙达在我们跟前伺候,倒是皇上和我的福晋,叫我们还能借由老谙达的嘴,重听先帝爷当年的嘱咐去。” 廿廿心下也明白,就因为王进福的事儿,故此敬事房才特地挑了这么一位先帝爷身边儿伺候过的老太监来补王进福的缺,就是指望这位老太监能老成持重。 廿廿随即吩咐,以后皇上那边有事儿,便都叫鄂罗哩来传旨。 一来这是给这位老太监颜面,二来也正好趁机暂时不叫曹进喜到跟前来了。 四喜奉旨到敬事房去传皇后内旨,里里外外亲自跑了好几趟,回来就找月桂要茶水喝。 月桂看着他的样儿,也觉好笑,便道,“你现在好歹是储秀宫的总管太监,这么点子事儿,你叫五魁他们去不就得了非得你自己跑去。” 四喜将个茶盅在手心儿里搓来搓去,眼睛却盯着月桂,笑笑道,“我倒不放心他们的口条儿,就怕他们去传旨的时候儿,这语气不合适了,倒引得敬事房那帮老家伙们猜疑。” “毕竟,曹进喜是皇上御前的人,也是先帝爷用出来的老人儿,况且跟咱们主子也有旧日情分的,这话若是传不好,牵连倒多了。还是我自己个儿去,说完的话才能放心。” 四喜说着又递茶盅,叫月桂给他续上,“再者,什么总管不总管的,我天生可能就是个劳碌命,就爱跑腿儿。” 月桂忍不住笑,回想起当年四喜刚到主子身边儿时候那不稳当的劲儿,仿佛一会子安静都能要他的命似的,比起当年的四全来,当真就像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叫人都担心这样的人担不起大事儿来。 可是如今,四全和四喜,已是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月桂想到这儿,不由得轻叹口气,见他又伸手递茶盅,便不由得道,“你瞧你,你们太监值房里至于没有茶喝么多少人想上赶着孝敬你呢,什么好的你想要的没有偏见天儿都到我这儿来讨茶吃,我这儿倒都是些粗茶,不过解渴罢了。” 四喜嘿嘿一笑,“还说我想要什么好的没有我怎么就觉着最好的全都在你这儿啊” 573、都过去了…… , 573、 月桂也是叹口气,“外人这么说就说了,你也跟着说这糊涂话作甚他们都以为我们在主子身边儿伺候,自然是主子吃用什么,我们就能跟着吃用什么还有人管我们戏称二主子的。” “却殊不知,主子的份例是主子的,咱们自己的月例是咱们自己的,两厢自不能混到一起去。况且就算主子寻常能赏咱们些,总归有数儿,咱们都纸儿包纸儿裹的留起来,或者是等以后托人办事儿用,或者是交出去给自己爹妈带出去尝尝自己哪儿舍得给随便儿就用了呢。” 四喜偏头一笑,“你既不够使,我以后得了主子赏的,便送你这儿来吧” 月桂吓了一跳,“那可不成” 四喜搓着茶盅有些腼腆地乐,“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不用打包儿送家里去。再说我们这些粗人,便是主子赏了精细的,也都品尝不出来,简直跟牛嚼牡丹似的,倒给糟践了。” “还是你们久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平素里也跟着主子学了不少,倒能叫那些好东西得了好滋味儿去。” “有什么好东西啦”帘子一挑,却是月桐端了空茶壶进来,笑眯眯先跟月桂说,“主子问奶茶可还有,若有的话再装一壶。” 月桂忙道,“自然还有,我这就盛去。” 月桐便凝着四喜乐,“快说呀,你方才说什么好东西呢可是你得了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呀。” 四喜轻嗤了声儿,“去,小丫头家家的,怎么哪儿都有你。” 月桐便高高挑了眉毛,“怎么着,原来你的好东西是指给月桂姐姐的不成” 月桂一边用小舀子一舀子一舀子地装奶茶,一边尴尬地道,“谁说的” 四喜叹了口气,“我也不过说句空话,哪儿就那么多好东西了能叫好东西的,自然都是主子赏的,可是主子什么时候儿能赏,咱们哪儿知道呢” 月桐撅了嘴,“旁人自是没准儿的,可你现在不一样,你是储秀宫的总管啊若主子派下恩赏来,你自是头一份儿的,便是旁人没有,你都是必定有的。” 四喜无奈,轻哼一声,“你个小丫头子哈,现在胆儿可越来越大了,再不是从前见了我总躲一边儿去的小眼儿了” 月桐做了个鬼脸,“你才发现我长大了么亏你还将我当成过去那个小眼儿。” 月桂那边厢将奶茶壶盛好了,这便亲自端着往门口去。 四喜瞧见了,赶忙抢步上前来,“得,既然我在这儿呢,就没的叫你们二位再跑腿儿的。这大黑天儿的,天冷路滑的,还是给我吧,我给主子送过去就是。” 四喜端着奶茶壶,带着点儿逃跑的劲头,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 月桐便笑着抱住月桂的手臂,“姐姐,他方才说什么好东西呢我进来就听见一半儿的话,没听全,姐姐必定听全了吧” 月桂笑笑道,“他当真只说了个壳子,还没说瓤儿呢。就是说到年下了,主子必定要有恩赏下来的,我说我的东西得送回家给我爹妈尝尝去,他说他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就刚说到这儿,你就进来了,他后头的话我就也没听见了。” 月桐不由得撅了嘴,“原来就是这个呀。还以为他有什么好东西要送来给姐姐和我呢” 月桂静静凝视着月桐。 虽说长大了,也终究还是个小丫头,性子也带着从前小眼儿的痕迹,盯准了就非得盘根问底不可。 可是这丫头却也是个有福气的,进宫来就能分到皇后娘娘宫里来,紧接着就顶了星楼的缺了。她自己现如今可能都还不知道曹进喜、王进福那个事儿呢,可是主子都已经悄悄儿地帮她给摆平了。 月桂便不由得伸手刮了月桐鼻尖儿一记,“你还缺什么好东西你自己就是个好东西了,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你自己个儿有多好。” 月桂扭头回自己屋里去,坐在炕上垂头细细想了一会子,还是一片腿儿上炕,从炕衾抽匣最底层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儿来。 布包已经有些黯淡了,显然不是新的。 月桂将那小布包层层打开了,里头便是些小玩意儿。有扳指儿,有手珠,有黄龙玉的印章料子,还有用作帽正的一块四四方方的玉。 竟都不是给女子家用的,倒应该是男人用的。 月桂叹了口气,又看着那些东西出了一会子神,心下总归是纠结为难的。 终究还是狠下心来,将那布包给扎了回去,自己心里跟自己说,“也该给他还回去了” 终是到了年下,廿廿这边儿种种的年节赏赐便分批分次地派下去。 二阿哥所儿里那边自是第一份儿的,廿廿不仅有赏给绵宁的、舒舒的,自然也还有赏给星楼的、赵氏的。 安排送恩赏的人手的时候儿,月桂自己将这个差事给揽过来了,“还是我去吧。” 廿廿便也点了头。终究往那边儿去的差事不是那么容易,稍微毛楞些的人,指不定又要落下什么口实去,还是月桂亲自去才是最妥当的,能叫她放心。 月桂回去收拾了收拾,这便叫了月柳帮她捧着,两人取了腰牌便往撷芳殿去了。 到了撷芳殿外的太监值房,月桂便嘱咐月柳在这儿等着,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 月柳自然听话,乖乖等着了。 月桂出了太监值房,走到中所门前,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中所大门一开,出来的果然是四全。 两个旧相识忽然相对,约略都有些尴尬。 “怎地是你亲自来了”还是四全先出声招呼,面上挤出个笑容来,略显讪讪。 月桂静静垂眸,“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自是皇后主子心上最最要紧的人,故此给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的赏,自该我来。” 四全挑挑眉,面上那层讪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仿佛噙着嘲弄的冷笑。 “是吗那倒辛苦你了。请随我来吧。” 四全说着就先转身要往里走。 “你先站站,我还有句话要与你说。”月桂泠泠道。 四全一脚台阶上,一脚台阶下,脚步是迟疑的,可是头还是霍地扭过来,“你有话说” 月桂悄然叹息一声,左右瞧瞧,见四处无人,这便将藏在怀里的布包拿出来,飞快地塞进四喜手里去。 “当年,你存在我这儿的东西。后来你走得急,竟也忘了带走。我暂且帮你存了这好几年去,寻思着你怕是还用得着,这便给你送回来。” 四全怔住,忘了将布包藏起来,反倒呆呆瞧着。 月桂越发有些尴尬,低低道,“实则原本是在星楣手里存着来着,你一向跟她好可是后来,你走了,她也不在了,她的东西便也只好由我给归拢过来罢了。” 四全黯然垂眸,“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都是主子们的恩赏里头我最珍惜的。可是我家也没什么人了,我自己便是留着,在宫里也没法儿用。我便寻思着,不如叫你帮我收着。” 月桂没抬头,只凝着脚前的地面。 她以为都过了这些年了,这些东西她早就都给忘了。四全从离开那日,那他跟他们所有人的情谊自然就都跟着断了,此后只能冷面相对才是。 都是四喜莫名其妙地说起什么主子赏的好东西,又说了也想存在她这儿的话,才叫她想起来这回事儿来。 不是她还存着什么留恋去。 她知道,四全早已经不再是当年刚到主子跟前儿那个通透稳重的小太监,他如今已经成了主子再不会原谅的人 “你如今已是二阿哥所儿里的首领太监,自不缺存这些东西的地方儿。还是放在你自己手里,由你自己经管着吧。”月桂早已撇去了心湖中对旧事的涟漪,已然重归面沉似水。 四全轻轻闭了闭眼,“我从前何尝就缺地方儿了” 月桂不再答话,眸光也早已冰冷挪开。四全便也甩了甩头,将布包往他自己个儿怀里一塞,这便抬步上阶。 舒舒好歹还在孝期,这便没出来见月桂。是四全将恩赏给送进房里的。 也是因为孝期,廿廿赏给她的便不带年节的喜庆,不过是一尊佛像,一挂佛珠,几卷经卷,一盒子藏香罢了。 舒舒冷笑着推开,“放起来吧。总归她赏给我的是这些,我便也不用特地穿戴出去给她看。” 她想也知道,皇后恩赏给侧福晋和星楼她们的,自都是首饰、锦缎之类,到时候总得穿戴出去,才好当面谢恩呢。 “你怎么了”舒舒一抬眼,竟瞧见四全在那愣神儿呢。 这不是四全的风格呀。 四全忙道,“啊,没事是奴才方才想着年下的事儿,这才一时走神了。” 舒舒哼了一声道,“是到年下了,到了层层恩赏的时候。便是我今年还在孝期里,却也自然少不了你们的,你且叫他们都放心伺候就是。” 四全忙道,“奴才们自全心报效主子恩典。” 晚上绵宁回来,按例先到舒舒房里来看一眼,打个招呼再回他自己的书房去。 舒舒却瞧着今儿二阿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倒跟四全之前的模样有些相似。 舒舒便问,“阿哥爷今儿可遇见什么事儿了” 绵宁立时答,“没事。” 好歹也好几年的夫妻了,舒舒何尝不知道阿哥爷否认得越快,就反倒越是有事儿。 舒舒便没拦着,松了手叫绵宁走。 总归他是回书房了,又不是进侧福晋和那拉氏、赵氏她们任何一个的房里,那她尽管叫他走就是。 她只暗暗吩咐四全,叫四全跟阿哥爷身边儿的哈哈珠子们打听些。 次日绵宁天不亮就去上书房了,四全便也来回话。 “奴才听说,是昨儿左都御史汪承霈汪大人上奏,办理万年吉地工程之事。” 舒舒心下便一个翻涌,“那就是舅老爷的事儿难道是汪承霈参舅老爷” 现在盛住主管着修建皇陵的事儿呢,皇陵工程那边所有的事儿,必定都跟盛住有干系。 而汪承霈是左都御史,是所有御史言官的头儿,专门儿参奏大臣的。 四全悄然叹口气,“回主子,汪大人倒不是参舅老爷汪大人只是上奏本说万年吉地工程的事儿。” “说什么呀”舒舒这心下可不敢松气儿,“这大冬天的,皇陵那边儿也该歇工了,又能有什么事儿” 四全道,“汪大人奏请之事是,世宗雍正爷的泰陵券顶是砖的,汪大人说担心砖的券顶日子久了会酥朽,不结实,这便奏请不如换成青白条石的。” 因皇陵分东陵和西陵,乾隆爷便早下了旨意,伺候天子们入葬的昭穆次序,分东西两边儿。乾隆爷自己葬东陵,那嘉庆爷将来便葬西陵,陪雍正爷一块儿;而嘉庆爷的继位者,就又继续葬东陵了,依此顺序。 故此皇帝万年吉地的工程,唯有雍正爷的泰陵可为参照的。 舒舒拈着手中的佛珠问,“那汪承霈,当真一句都没提过舅老爷他没说这话是舅老爷说的” 四全摇头,“没有。他奏折里,是他自己的意思。” 舒舒深吸口气,“若只是如此,咱们家阿哥爷也不至于昨晚儿回来那么个脸色。怎么着了,皇上是怎么披复的啊” 四全抿了抿嘴唇,“皇上把汪大人给训了,还叫交部察议。” “哦”舒舒不由得眯起眼来,“汪承霈给自己落得这么个教训,想必不该是个苦肉计” 四全有些没听明白。 舒舒叹口气,“也算我母家当年的家事你不知道,这汪承霈不是旁人,可是咱们皇后娘娘一家子的恩人。当年他们家穷,自家连宅子都置办不起,一直都租着人家的房子住。” “你倒那东家是谁就是这个汪承霈。” “这个汪承霈不但将房子租给他们家,而且租子还低;每逢他们家手头儿不宽裕,交不上租子的时候儿,这汪承霈还时常就不要了,反倒还拿出银子来周济他们家。” 四全便也是一眯眼,“故此主子是担心,这又是皇后的心计” 574、按捺不住 574、 舒舒幽幽挑眸,“不是她,还能是谁难道是皇上和阿哥爷去不成” “孝淑皇后是皇上的元妻嫡后,别说皇上,就连先帝爷也曾多次看在孝淑皇后的颜面上,对舅老爷网开一面要不然就凭舅老爷那脾性,早不知道现在都贬到哪儿去了。 ” “先帝和皇上都是如此,况且如今咱们家阿哥爷如今是唯一成年的嫡皇子,身份无人可比,故此这满朝文武啊,谁没事儿闲的自己找钉子碰,非得跟舅老爷过不去” 舒舒说着瞟了四全一眼,“也就是当今中宫,咱们的皇后娘娘才拼命想打压舅老爷去。” “舅老爷出事,便会连累孝淑皇后的声名,这便对咱们家阿哥爷会是个极大的影响去咱们阿哥若不好了,此消彼长,自是对三阿哥有利。” 四全叹口气,“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当年奴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之时,她年纪尚小,已是一步一步计算周到,心计乃是凡人所不及。” 舒舒垂下眼帘来,“今晚儿你在大宫门外守着,阿哥爷回来,你就给请过来,说我有话。” 当晚绵宁回来,舒舒已经摆好了晚晌。 绵宁看一眼碗盘堆叠的炕桌,不由得皱眉,“从圣祖康熙爷起,晚晌不过三味,更是非年节不饮酒。福晋今儿这些,有些过于靡费了。” 舒舒含笑应,“好好好,下回我留神,不叫他们这么多预备了。总归是寒冬腊月的,想着叫阿哥爷多吃几口,再喝两口酒,也可驱驱寒气,暖暖身子。” 绵宁眸光幽幽,“我是大清皇子,弓马骑射都是本分,每日午后都要练把式,这身子和血便都是热的,何须酒肉来温” 舒舒便又叹口气,“我瞧出来了,阿哥爷这两日心情果然不大好原本我还是猜,用这一桌子酒肉,倒是可坐实了。” 绵宁倒一怔。 “福晋这是说的什么” 舒舒笑了,也不着急,反倒脱鞋上了炕,坐在炕里,亲自给绵宁倒酒。 原本还是抗拒的绵宁,却也不由自主接过了酒盅,一仰而尽。 舒舒十分满意,这便幽幽道,“阿哥爷是在为舅老爷的境遇担心吧汪承霈奏万年吉地工程要以青白石替换砖券的事儿,虽然汪承霈不是参奏舅老爷,也尽管汪承霈自己也已经因为此事而受了汗阿玛的责处可是阿哥爷心下总归担心,这事儿终究还是会牵连到舅老爷。” 绵宁默然不语,只仰头又喝了一盅酒。 他自己亲娘舅是什么脾性,他心下自比谁都清楚。故此便是汪承霈只是自己上奏他自己的意见,一个字儿都没涉及到他大舅去,可是终究皇陵工程之事,是他大舅主掌着的,只要看见是皇陵工程的事儿,谁都会直接想到他大舅去。 皇上虽然还只议处汪承霈,没涉及到盛住呢,可是绵宁自己心下的担心却也已经被他自己提前落到了实处皇上必定会想到他大舅,汪承霈的事儿必定会连带到他大舅去。 他终究是当外甥的,如何能不揪心呐 舒舒又亲自给绵宁满上一盅酒,轻声道,“我心里倒有一件事,不知道在阿哥爷面前当讲还是不当讲。” 绵宁倏然眯眼,“你我夫妻,在我面前福晋还有什么不当讲的话么” 舒舒轻叹一声,“阿哥爷兴许不知道,皇后额娘小时候儿,他们一家人租住的就是汪承霈的宅子汪承霈看重皇后之父,当年对皇后娘娘一家人颇多周济,被恭阿拉当做恩公。” 绵宁一瞬不瞬凝住了舒舒,缓缓道,“哦竟还有此事小额娘她家从前竟清苦如此。” 舒舒轻哼了声儿,“这也算我母家的秘辛,如今皇后娘娘位正中宫之后,家里人便也都为尊者讳,这样的旧事自是不再对外人提起只是今儿这事儿有点巧了,我才刚儿想着阿哥爷或许也不知道这事儿,这便在阿哥爷面前说说。” “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阿哥爷的忙儿,便只寻思着,兴许能给阿哥爷提个醒儿。” 绵宁静静望了舒舒一会子。 她改变了,又或者说进化了,知道这样的话能这样委婉地说出口,不再如从前那么直截了当。 绵宁没说话,只再喝了一盅,便将酒杯倒扣,示意不再用了。 绛雪连忙上前来将酒盅给撤下去。 绵宁连着喝了几盅酒,略有些上头,不由得吐着酒气道,“我今儿喝得有些急了。福晋的炕头热,我先挨这儿眯一会子。若过了时辰,福晋便叫醒我。” 因布彦达赉还不满周年,故此绵宁还不宜在舒舒这儿留宿。 绵宁躺下就睡着了,舒舒既心满意足,却又难掩酸楚地望着他的脸。 他是她的夫君呐,可是她能这样近地凝望着他的机会,却也成了稀罕物儿。 她示意绛雪和绯桃将膳桌轻手轻脚地撤了,她自己凑在绵宁身边儿,小心看顾着他。 绵宁真累了,梦里隐隐约约地叫着,“额,娘。” 舒舒心下便又是一痛。 因为顾着当今皇后,阿哥爷寻常从不在后宫面前,尤其是皇后面前再提起孝淑皇后来。他将他一个儿子的孝道全都倾注给了皇后,叫皇后对他都指摘不出什么来。可是他心下,怎么会不想念额娘呢 他心下怎么会不为了额娘生前身后所受的那些委屈而不平呢 时光易过,转瞬已经到了熄灭火烛的时辰,外头巡夜的太监已经在提醒。 绛雪跟舒舒示意,舒舒却毅然地摇头。 难得他主动要歇在这儿,她怎么会主动放他走 次日一早醒来,绵宁狼狈而去,倒叫舒舒一直到日上三竿了,还忍不住抿嘴而笑。 阿哥爷临走时候的神情,当真可用“可爱”二字来形容。他临出门儿了,还说着“我进书房前,会先给岳父神牌行个礼。” 舒舒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召唤四全进来,吩咐下去,“你出宫到我家去一趟,留个话儿给我明大哥哥,叫他寻个由头,参汪承霈一本。” 舒舒说着猛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永定河的坝工也有汪承霈的差事叫我明大哥哥就找这个由头就是。” “永定河遇到几百年都没有过的大洪水,故此永定河修坝的工程也是前所未有的浩大。这么大的工程上,任谁都难保没有什么纰漏,这便是现成儿的,都不需要我那明大格格费什么劲儿,便可信手拈来。” 四全奉命而去。 倒是绛雪陪舒舒去给布彦达赉按例拈香的时候儿,忍不住轻声问,“前儿听家主爷来您眼前儿回话的时候说,他现如今不是也难得皇上召见了么家主爷不知道能不能得着机会去办主子交付这事儿呢。” 舒舒点点头,“我明白。他便是不容易面见皇上,但是写奏本就也行,总归这事儿得需要个人来办。” 香烟袅袅,行礼下去,舒舒眼前晃动的还都是昨晚的亲昵,还有阿哥爷今早上离去时那脸上的难为情。 便是为了这个,她便什么都心甘情愿替他办。 这几年的夫妻了,她知道他什么事儿不愿意亲自去办。譬如以孝淑皇后嫡子的身份,去说当今皇后母子以及她母家任何不好听的。 也是,当今皇后再年轻,也终究是阿哥爷的皇母,阿哥爷若是说了那些话去,最简单便可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去。 其实今早上阿哥爷一走,她就知道阿哥爷绝对不会亲自找皇上去办这事儿,那她就寻个人来帮阿哥爷办。 这事儿旁人去办的话,她终究还是不托底,这便还是交给明安吧。 因那一晚的缘故,后头两天绵宁都没再进舒舒的房,仿佛羞于相对。 舒舒便也都由得他去,心下反倒还是甜丝丝的,并不着恼。 第三日晚上绵宁回来,却是直接走了进来。 舒舒没有防备,红着脸赶紧起身相迎,“阿哥爷怎么今儿来了也不事先传个话儿,我好预备预备。” 绵宁却没说话。 舒舒这才觉着不对劲儿,抬眸望向绵宁去阿哥爷的神色自然一如往常平静谨慎,基本上看不出什么波动来。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终究还是发现了阿哥爷眼底仿佛有一抹极深极深的幽黑。 她心下便如一块巨石坠着,整颗心倏然沉了下去。 “阿哥爷,这是怎么了今儿,难道有事儿” 绵宁黯然坐在炕边儿,摇了摇头,“不是意外的事儿,而是意料之中的事终于落到了实处。” 舒舒心下更是忽悠而颤,忙挨过来,揽住绵宁的手臂,“什么事儿难道是,是大舅” 绵宁紧闭双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舒舒便是一颤,“汗阿玛已经有旨意了是怎么说的啊” 绵宁叹口气道,“汗阿玛说皇陵应用的砖石等料,都有定下来的规矩,岂容随随便便就给更改了的假设更换石料的费用比砖还节省,都不能改;更何况该用石料的费用,无论是材料本身,还是用工与运输都更耗费,故此绝不可。” “汗阿玛说,因舅舅乃是此项工程的专办之人,虽说奏本是汪承霈上的,丝毫没涉及舅舅,可是舅舅却必定是这件事的幕后主见之人” “汗阿玛叱责舅舅动这个主意,不过是为了钱财之事;还认定了舅舅自打办理这项差事以来,不但一直延误,而且总以钱不够用为托辞汗阿玛下旨,将舅舅一并交部议处了。” 舒舒也是倒退一步,挨在炕沿儿上。 “汗阿玛这是怎么了分明是汪承霈的主张,怎么就当真都赖在大舅身上原本只是汪承霈不识大体啊,只议处汪承霈一个就也是了,怎么就非得牵连上大舅去” 绵宁蹙眉摇摇头,“不知为何,汗阿玛忽然大发雷霆,不经大臣参奏,这便直接认定舅舅有罪去” 舒舒叹口气,伸手握住绵宁的手,“阿哥爷,从前我有些话,您就是不爱听。现如今您瞧怎么着,汗阿玛这几乎都是要欲加之罪了当年额涅在的时候,不管大舅有什么事,汗阿玛都尽力护着周全;可如今倒是汗阿玛自己个儿就急着要给大舅扣罪名了。” “阿哥爷难道还没想明白,汗阿玛这为的是什么吗而汪承霈此人,如今已是这么大的年岁了,他又会在这个时候儿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所为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廿廿那边也已经得了信儿,知道皇上已然下旨降罪盛住了。 月桂轻声问,“汪大人那边,主子不设法救” 廿廿恬然而笑,“不用我救,皇上会网开一面。” 月桂想想,便也点头,“毕竟汪大人都这么大年纪了。” 廿廿微微点头,“一来是因为汪大人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皇上何尝不怜悯老臣呢二来,他又是名臣之子,皇上便是不看他,也自看他父亲便是不看他父亲,也要念当年的旧人旧情谊。” 月桂不知就里,“旧人,旧情谊” 廿廿含笑点头,“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也是听皇上讲起的汪大人之父便是汪文端公汪由敦。汪文端公在先帝爷的时候儿,官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师衔,金川用兵,所有廷谕皆出文端公之手。” 月桂点点头,“那自是朝廷的功臣。” 廿廿含笑道,“也有私谊都说金川廷谕皆出文端公之手,可是最初起草之人,却是另有其人。那人便是当年的军机章京,后来险些点了状元的赵翼。赵翼之才,皇上年幼时便曾早知,就连孝仪纯皇后额娘当年爱看的话本子,都是这位赵翼化名狐说先生写就的。” “赵翼之才,全凭汪文端公所发掘和看重。若没有汪文端公,赵翼早因家贫而名落孙山,哪里还有机会入军机处为章京啊,那孝仪纯皇后当年便更不可能见着这位狐说先生了。” 月桂张了张嘴,“所以说,皇上会因汪大人而想起孝仪纯皇后来。便因这母子之情,皇上也必定心软了。” 廿廿垂眸,“汪大人自不会有事,不过是等着有人自己跳进来。” 575、不救 , 575、 说着话,四喜进来回话。 他进来,先瞟了一眼月桂,然后才道,“回主子,方才睿亲王家禧二爷传来话儿,说是明公爷递奏本参汪承霈汪大人” 廿廿垂眸,禧恩倒是她意料之外之人。可也没想到,因为了这禧恩,她倒是能将明安的动静掐得准准的。 廿廿点点头,“倒也不意外。” 既然这回这事儿又是盛住受了“连累”,那绵宁和舒舒那边儿必定是急的。舒舒现如今能在外头稳稳支使动的,也就明安这一个了,故此不是明安来参汪承霈,还能是谁呢。 对于舒舒,廿廿心下早已是明白的了。她如今想要试探的实则一直都只是绵宁罢了。 那孩子长大了,如今与她之间的情分越发受到复杂多变的局面的冲击,他变了没有 又或者说,孩子随着长大,变是必定的,那他究竟变了多少 这些才是廿廿心下最想知道的。 “明安越发留不得了。”廿廿静静垂眸,“斩断了明安这只手,舒舒那边儿便也再影响不到前朝了。” 四喜又看了一眼月桂。 方才他刚进来时候的那一眼,月桂是避开了,就好像没看见他看她;可是这一回,她却是与他对了眼神儿。 两人都是点头。 只不过这点头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为的是主子的事儿。 四喜躬身告退,“奴才便去传话了。” 两日后。 廿廿正与諴妃、淳嫔、吉嫔一处说话儿,商量的是过年的事儿。 原本自然还该有华妃。怎奈这寒冬腊月的,华妃的身子越发支撑不住了。不过好在还有淳嫔在,她便也放心。 外头鄂罗哩来传旨,可是却一进来先行礼请安,并且面有难色。 按着常例,奏事太监们便是来皇后宫里传旨,也只是先传旨即可,传完旨再行礼也不迟。 廿廿便笑了,“今儿这是怎么了你老人家有话便直说吧。” 鄂罗哩略有迟疑,抬眸看了看在场的几位内廷主位们。 廿廿笑了笑,“无妨,都不是外人,你自说就是。” 廿廿说这话的时候,在门槛外伺候的月柳都忍不住盯了淳嫔一眼亏主子宽宏大量,说没有外人,可其实眼前不就坐着一个呢那可是华妃的眼线 鄂罗哩这便清了清嗓子,“本年明安先有奏请开采木植之事,此次又率据该商人所请奏开铜矿,谓非言利而何” 原来是先前明安上了一道折子,说是在大兴县有几处透出“铜苗”来,也就是说那处地下可能有铜矿。明安力主开挖,还说该处有民人自愿出资开挖。“民人”是相对于“旗人”来说,就是不在旗的。 皇上派大臣去查勘,原来那处地方是蒙古喀喇沁部王爷满珠巴咱尔名下的山场,原来有四处洞口,是民人窃挖的,该二处山场早已经封禁了,不准开挖。可是明安还主张开挖,而且是替民人来上奏这件事,不是这当中有民人拜托于他,又是何故 而民人好端端能拜到明安门上,如何没有利益之故 廿廿听罢,行过了礼,重新归座,便黯然笑了笑,“原来又是我母家明公爷的事儿,怨不得你老人家这么为难呢。” 鄂罗哩忙道,“皇上旨意如此,还请皇后主子体谅。” 月桂亲自送了鄂罗哩出去,廿廿轻轻叹口气,“倒叫姐妹们笑话了。” 諴妃便道,“皇后娘娘言重,谁家里还没有几个不长脸的亲戚呢” 吉嫔依旧淡淡的,“我们家倒是没有这么多好亲戚,便如这位明公爷,再怎么说也好歹是一等公爵啊。我们家寡人门小户的,自比不得几位娘娘去。” 这话叫吉嫔这么一说,淳嫔就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廿廿也不以为意,只是苦笑道,“其实今儿这旨意我听着倒不稀奇了今年这一年里,关于我们家明公爷的旨意,已然听得太多了。” 諴妃便也叹口气,“旁的我倒没留意,不过这回明公爷这是言利了,怕正是皇上所不爱听的。” 吉嫔哼了一声儿,“可不是嘛,皇上前儿刚因孝淑皇后兄长盛住主管皇陵工程,想要更换石料之事,叱责盛住想要从中贪利;结果今儿皇后娘娘您家的公爷就又来替民人当说客,要开挖人家蒙古王爷名下的山场啧啧,这是要让天下都看着,皇上的两位皇后母家人,都这么贪财么” 廿廿无奈地苦笑,“我当真也不明白我们家这位明公爷究竟想干什么了。” 因涉及廿廿母家人,諴妃等人也不便多说,这便说了一会子就各自散了。 淳嫔回到延禧宫,先去给华妃回话儿。 “快说说,她们今儿都讲究什么了”华妃窝在火炕上,还抱着手炉,明明浑身的冷,却还是两眼的热切。 “讲究谁谁”,指的是说了谁的闲话,或者是说了谁的坏话。 淳嫔便将今儿听见的命案的事儿原原本本讲给华妃听。淳嫔说完了不由得凝着华妃的眼睛,“嫔妾觉着,这倒是个好机会那明公爷是皇后娘娘家的族长,若咱们能紧抓着明安这个话柄不放,那对皇后自然是个削弱。” 华妃却意兴寥寥地抬了抬眉,“哦,原来是他的事儿啊算了,没什么意思。” 淳嫔不由得好奇,“华妃娘娘缘何如此说” 华妃的话到了嘴边儿,却终究还是咽回去了,避重就轻道,“毕竟那明安只是皇后母家大宗公爷,跟皇后娘娘是堂房的亲戚,又不是她亲兄弟,伤不到皇后什么去。” 华妃不愿多说,往后靠了靠,“你回去歇着吧。” 淳嫔告退出去,华妃想了想,吩咐星镞,“去,将四公主请过来。” 四公主虽说已经搬过来跟着华妃一起住,可是因为当年的过结,两人之间还颇有些别别扭扭的。华妃寻常不召四公主过来,四公主也不主动来请安。 星镞去传话回来了好一阵子,四公主这才姗姗来迟。 华妃瞧着四公主那不情不愿行礼的模样,心下也是冷笑。再尊贵的固伦公主,也在宫里没多少日子了,等下嫁出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如宫里这样的好日子了。那额驸家是什么爵位,她那公爹又是个什么货色,必定够四公主喝一壶的。 还是华妃先开口,“你嫂子也有日子没进宫来给我请安了,如今我便是想见她一面儿,都不容易。” 四公主眼睛望着别处,“我嫂子不是在给她阿玛守孝呢么,再说还有十七婶子的孝呢,她自进不来。” “再说我嫂子也不是总见不着啊。上回三姐出嫁,我阿玛办冰嬉大典,我嫂子也来了啊。是廿廿您自己个儿没去,也不是我嫂子不来见您。” 华妃忍住,缓缓笑笑,“不管是因为什么吧,我心下总归是惦记着她呢。我刚得了个信儿,跟我没什么干系,可是我琢磨着她怕是关心的。可我现在又见不着她,便托给你吧,你去见见她,将这话儿传给她。” 四公主微微眯了眯眼,“什么事儿啊您不妨先说说。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嫂子是否当真如你所说的,当真关心这事儿。我当晚辈的,不过是因为你这么吩咐了,我这便跑一趟腿儿罢了。” 华妃轻轻一哂,“公主这话还没说全,你尽管可以再说一句叫我不必指望着她会因为这事儿谢我。” 四公主倔强地倒没否认,“嗯”了声儿,“总归我只是传话,旁的事儿什么都不做准儿。” “成啊。”华妃目光浅浅上扬,“如今我这身子骨儿,你跟我一起住着,你也该知道。我又能指望什么呢,我不过就是念着一把子旧情。我自己没有儿孙的福分,年纪大了便喜欢孩子,这便自顾自地忍不住去关心他们一家子去罢了。” 四公主极快地白了华妃一眼,并未作声。 华妃也觉讪讪的,这便将明安的事儿说了出来。 四公主也是一皱眉头,心下嘀咕这明安怎么又出事儿了 华妃静静地看着四公主,“你跟你嫂子说,这次皇上虽说只是呵斥了明公爷,却并未降罪,你嫂子要是觉着这不是个大事儿,那才当真是大事要临头了” “以我这些年伺候皇上的经验,我总归比你们这些小辈儿还经得多些、看得透彻些皇上是当真恼了。” “如今朝廷军费消耗巨大,几乎每个月都要往西边儿发银子,一发就是几十万两啊这么消耗着,皇上最恨的是什么不是杀人越货,而就是朝中大臣还一门心思想着中饱私囊” “皇上这回不发落明安,不是就饶了明安了。我倒觉着啊,皇上是预备着一起算总账呢终究明安承继的是布彦达赉的差事,布彦达赉这不是还没满周年呢么,皇上暂且压着火儿,忍着呢。故此你嫂子若是现在想辙,或许还来得及;可是若等到过了年,那可就一切都难说了。” 四公主静静地看了华妃好几眼,这才点头,“嗯,我今儿午后就过去。” 四公主后晌到的撷芳殿,将这话与舒舒说了。 舒舒先前听见明安并未因此治罪,只是被皇上当了个反面儿的靶子来警告群臣,倒松了口气。 四公主瞧着她嫂子,这才将华妃后头的那段话给说了。 舒舒果然神色一紧,“华妃她,当真这么说的” 四公主点了点头,“我跟她有当年的过结,她不会真心对我好,我也不至于要信她;可是你跟她之间倒没有这些旧事,我瞧着她也是真想卖你个好儿她指望着你和我哥呢。” 舒舒哼了一声,“公主既不待见她,我自没的要与她亲近去。” 四公主摇摇头,“说什么亲近呢,这后宫里,谁跟谁是真心亲近除了生身额娘、手足兄妹之外,什么都是靠不住的。谁跟谁近,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 “嫂子也不妨这么使唤她去。好歹她在妃位,在宫里的资历比皇后还长,且住在后宫里,至少消息总比阿哥所这边灵通。再说她年岁渐渐大了,身子骨儿也不好,嫂子使唤她几年之后,便也不必给她什么甜头去了,我瞧着她是等不到” 舒舒眯了眯眼,“公主说的有理。” 四公主起身,“大舅的事儿干系到我哥哥,明安的事儿又干系到嫂子你,这两个人两件事儿若一起发作起来,我阿玛说不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来。总归万万不能伤到我哥哥在阿玛心中的地位去才好。” “我就先回去了。我住在后宫里,进出都有记档,后宫的档每日都要报到皇后那去,我总逃不过的我若耽搁久了,难免叫她起疑。” 舒舒攥住手指,深深闭了闭眼,“她便知道了又怎样她现在可算得意了” 四公主走后,舒舒一直陷在思绪里。 她现在需要有人帮衬着,可是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找谁去 她一直等到绵宁回来,万般无奈之下,还是将事儿委婉地跟绵宁说了。 “阿哥爷,我明大哥哥如今处境堪忧,阿哥爷您不能不帮衬帮衬他。” 绵宁一听,便陡然挑眉,“你好糊涂汗阿玛最恨大臣言利,且舅父的事儿刚出,我若这会子为了明公爷去找汗阿玛求情,汗阿玛自会以为我实际上是为了舅父” “一旦汗阿玛认定如此,那就算我能帮上明公爷,可是却要害了舅父去” 舒舒闭了闭眼,“那,我该怎么办” 绵宁盯了舒舒一眼,继而缓缓垂下眼去,“这个明安,我也觉着他为人甚为糊涂尤其是赴任步军统领一年以来,几乎每个月都要出事,每个月都要被汗阿玛下旨叱责、议处” “这样的亲戚,帮衬不了你,反倒是你的累赘。甚至,有他这样的子孙,都是你祖宗的蒙羞我倒觉着,你从此与他远了吧。总归岳父已经不在了,你在母家也该少了牵挂去。” 舒舒的心“砰砰”跳得急了,“我是可以不在乎明大哥哥可是我母家,还有我那年幼的弟弟啊弟弟虽承袭了阿玛的子爵,可终究还是个孩子,凡事还都要仰仗着明大哥哥帮衬着” 绵宁静静看着她,“既是如此,你非要帮他的话,那就自己想辙去。不过记住,别打我的名号,别动我的人。” 576‘送到脚边的台阶儿’ , 576、 舒舒心下曾有的万般柔情,这一刻都碎了。 她望住绵宁,止不住地冷笑,“阿哥爷,我明大哥哥这回又是为了谁我呢,又是为了谁阿哥爷一句不管了,就当真要撒手撇得清了” 绵宁静静看舒舒一眼,“你若当真凡事都是为了我,那就好歹提前与我说一声儿,而不是叫我事后才知道,事事全都陷入被动” “如今情势,若想救舅父大人,便不该用明安一来明安本就不为汗阿玛所喜,二来明安本就曾多次言利,他来为舅父求情,会让汗阿玛以为他们是一丘之貉那便非但救不了舅父,反倒会让汗阿玛对舅父的猜忌更甚” “你也没瞧瞧,这次汪承霈原本一个字儿都没提到舅父,可是汗阿玛回头还是认定了此事背后为舅父的主意这还不是拜明安所赐” “至于你说为了我”绵宁深深吸一口气,“那便不要与小额娘为难。我早与你说过了,一来是小额娘这些年对我的抚养之恩,二来也是如今情势,但凡小额娘与三弟那边有事,便会立时被人认定了乃是我的所为” 绵宁轻轻闭了闭眼,“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你明明你是小额娘一家人,你本该是这后宫之中与小额娘最为亲密之人。我原本以为,有了你,能叫我与小额娘的关系越发紧密。” 舒舒不由得惊声一笑,“阿哥爷还想与皇后的关系更紧密阿哥爷又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是她是阿哥爷的小额娘,可是她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十五皇子侧福晋,不是贵妃,而是正宫皇后了阿哥爷还要与她如何紧密去” “难道她若叫你将大位拱手让给她的三阿哥去,阿哥爷也要为了这情分而答应了么” 绵宁眼底愠色涌动,却终究只是攥了攥拳,便甩头离去。 舒舒悲愤至极,踉跄着倒退两步,正是到了炕边儿,便劈手抓过炕桌上的碗盏,也不管是什么,尽数摔到地上去。 舒舒不叫人收拾,自己就在一地狼藉里,坐在炕上,一直坐到天亮。 她万般疲惫,却还是坚持起身更衣洗漱。 勉强吃了两口粥,她便吩咐四全,“将绵九福晋请进宫来吧。” 雅馨来得颇为迟疑,进内见礼罢,也忍不住瞧着舒舒叹气,“您这是为恭勤公守孝而伤了心吧,您可万万节哀。” “恭勤”是布彦达赉的谥号,由此二字可见布彦达赉在生时的勤勤恳恳。 舒舒叹口气,“明大哥哥的事儿,听说了么” 雅馨点点头,“能不听说嘛。我们家爷昨儿回来就跟我说了。” 舒舒静静垂眸,“咱们母家人丁兴旺,虽说前朝后宫近一半儿的人都是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可是我昨儿想要找个人商量,却竟然想来想去只想到你一个。” 雅馨挑了挑眉,“许是因为咱们十六房的,如今能方便走动的,也就咱们两个了吧” 舒舒眼圈儿便红了,“可不是如今你们又分府在外头了,进宫来一趟也不容易,我这便越发想念姑母” 雅馨的眼圈儿也是发红,却是凝着舒舒,缓缓道,“实则,我瞧着你的今日,倒忍不住想起我自己个儿的昨日来。如今十七福晋也不在了,你在宫里既不容易,你倒不如跟皇后娘娘缓和了呢” “终究是一家人,况且现如今三阿哥年岁还小你现在又何苦非要事事与皇后作对去终究她是皇后,又是长辈,你这是胳膊肘儿拧不过腿弯儿啊。” 舒舒便笑了,“今儿我请你来,你竟又与我说这话我倒觉着,她买通了你,如今你倒心甘情愿给她当说客了” “你是轻易不到我面前来,只要来了,你就三番两次地提这话儿。还没等我跟你说事儿呢,你就先用这话来堵我的嘴了” 雅馨也是叹气,“你看你,你若总是这样,那我以后就也不敢再来了。” 舒舒急忙扭过头去,赶紧抹一把眼泪,“咱们十六房,如今就剩你我两个了你怎么能向着她去,不肯帮我我知道,你家绵九阿哥刚进封了镇国公,你便承了她的恩,这便越发向着她去了” 雅馨听得皱眉,索性起身,“若你当真希望我帮你,那你便听我一句实话现在唯一能救明公爷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 “若皇后娘娘肯为明公爷向皇上求情,皇上不能不为了皇后的颜面着想,兴许肯宽贷这一回你若想帮明公爷,我便劝你去求皇后娘娘开恩,而不是你自己一个人再这么胡思乱想去。” 舒舒惊住,抬眸愣愣看着雅馨。 雅馨叹口气,“若你肯回心转意,我倒是愿意当一回中间人,将你的心意过给皇后娘娘去,你也当面去给皇后娘娘行个礼” 舒舒紧咬牙关,眼神如冰。 雅馨垂下眼帘,“你若不肯的话,那我也没有旁的好办法了。我们家公爷的处境,你也该知道,我现今为了我们家公爷和我的孩子,便绝对不会再做从前那样的傻事。我帮不上你,你以后也别再为了这事儿找我。” 腊月二十八那天,正逢布彦达赉的周年祭。 廿廿除了派四喜出宫到布彦达赉府上赐奠之外,还亲自到撷芳殿来了。 倒杀了舒舒一个措手不及。 廿廿既亲自来了,那便所有出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内廷主位、宗室福晋们都跟着来了。 如贵人、雅馨全都紧跟着廿廿的脚步来到。 舒舒毫无准备,慌乱之中带着侧福晋富察氏、星楼和赵氏迎到中所门外。 廿廿下辇一个一个亲自扶起,“今儿是恭勤公的周年祭,那今儿咱们便只有家礼,不必拘着国礼了。” 雅馨远远瞟一眼舒舒,待得近前各自见礼,雅馨低声对舒舒道,“瞧,我劝你不听,如今倒是皇后娘娘亲自驾临了,你便连主动去请罪的机会都失去了。” “连皇后娘娘都肯如此纡尊降贵,你又那般端着,倒是何苦” 舒舒又是恼怒,却又说不出口,只管咬咬牙,“她这哪里是为了我来的她不过是为了我阿玛的周年祭我阿玛当年也没少给她出力,她能那么顺当地拿下和珅、福长安,还多亏了我阿玛去” “况且我阿玛无论是在步军统领衙门,对她阿玛;还是在銮仪卫,对她弟弟,全都叫她挑不出一个字儿来吧” 雅馨叹息道,“你说的没错儿,可恭勤公终究是你阿玛不是况且她是皇后娘娘,恭勤公与她有主奴之份,那恭勤公替她出力,本也应当啊。” 舒舒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雅馨低声耳语,“皇后娘娘都递了台阶儿,你今儿一就手就下来吧,别再端着了。说实话,过了这个村,就怕都没有这个店儿了。” 舒舒终究就一个阿玛不是若不是皇后娘娘还肯记着布彦达赉的情分,那怕是连今日这个台阶儿都没了。 廿廿率领众人进内拈香,之后被引入正房落座,上奶茶伺候。 廿廿温煦对舒舒道,“我知道你是孝心的孩子,但是等你阿玛周年祭过了,你也要爱惜你的身子,多多调养才好。今儿瞧着你的神色,倒是可怜见儿的。” 廿廿如此,舒舒倒越发听得刺耳。 “媳妇这一年来能在宫里为阿玛守孝,又何尝不是皇后额娘的恩典儿媳这厢还要谢皇后额娘的恩了” 廿廿便笑了,只看了雅馨一眼。 雅馨心下就是轰隆一声,知道全完了。 舒舒在宫里守孝,是有皇后惩戒她的意思,可是当时双方都是事儿赶事儿,才将一切都僵在了这个点上的。 况且皇后今天都肯主动来了,舒舒最最应当顺坡就下来,那就什么都还有可能可是她这拗劲一上来,皇后就凭什么还给你脸了去 雅馨最是知道皇后是什么性子,终究都是钮祜禄氏的格格,谁骨子里不是个狼呢 廿廿浅浅点点头,“那就不必了。只要这一年的孝期过来,能叫你心下平静些儿,那倒也是你们父女两个各自的福分了。” 廿廿静静盯一眼舒舒,“孝道是大事,可你在宫里为二阿哥福晋,身份终究有别。故此在你阿玛的孝期上,倒有两种选择。” “一是你可以按着孝女的规矩,替你阿玛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大孝去;二呢,你可以凭二阿哥福晋的身份,当主子的,且又是已经出嫁的闺女,便守这一周年就也够了。” “总归两者对你而言都是合情合理,端的看你自己个儿想怎么选。” 雅馨都紧张得掌心儿出汗了。 皇后这是再一次将台阶儿都给递到舒舒脚底下来了只要舒舒点头,赶紧起身行礼谢恩,那她的孝期就可以即日就解了那她从今儿起,该怎么着就可怎么着了譬如可以重掌管家之权,当然更要紧的是,又可以与二阿哥同房了,这便能将生育第一个孩子的资格牢牢抓在她自己手里 眼前都已经到了什么时候儿呢,要说帮二阿哥争位,为时尚早,终究皇上刚过不惑之年,春秋正盛,现在筹划什么都是枉然;反倒是现在她自家里二阿哥正是二十岁的好时候,这时候不抢先诞育子嗣,难道要让旁人抢得先机去不成 雅馨一个劲儿给舒舒使眼色,恨不得起身到舒舒身边儿去提醒她。 这所有的神色和气氛,如贵人在一旁全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她年纪小,进宫又晚,今儿从进门儿开始,除了必须要说话的时候儿才出个声儿,其余都是静静地当个听众。 只可惜不管雅馨如何使眼色,舒舒那边儿竟一直是不肯对过眼神儿来,这便叫雅馨所有的眼色全都落到了空处去。 雅馨终究也是累了,收回目光,忍住一声叹息,将目光别开,望向别处去了。 廿廿端然喝茶,一碗奶茶都喝完了,这才举帕子拭了拭唇角,“舒舒,你可想好了” 舒舒深深吸口气,抬眸望向廿廿,“儿媳倒还有件事,想跟皇后额娘请个明白的示下。” 廿廿点头,“嗯,你说。” 舒舒问,“敢问皇后额娘,我阿玛的周年祭您都肯亲自驾临;那等来年七月,是我姑母的周年祭时,皇后额娘是否还会凤驾亲临了” 廿廿缓缓勾起唇角,“问你孝期的事儿,你这孩子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了这才腊月,距离来年七月还有大半年呢,你着什么急” “再说皇上的旨意你这个当儿媳妇的也应该知道,来年夏天皇上是要秋狝木兰的,故此咱们七月的时候儿能不能在京里还不一定,这么早支出那么远的事儿,又是为何” 舒舒霍地望来,“皇后额娘既知我姑母周年祭还远着,缘何皇后额娘却急着叫十七叔将那侧福晋给扶正便是十七叔家里需要个主事的人,可是也该好歹等到我姑母周年祭之后不是何苦这样早就定了” 廿廿静静扬眉,“哦,原来你这心里是卡在这儿了。” 廿廿将手里的帕子撂开,“你既当面问了,我便也当面给你个明白话儿一来是因为今年三公主、四公主的婚事前后脚都要办,你汗阿玛如今就唯有你十七叔一个本生兄弟,那你十七叔家里自然该有个人进宫一起帮衬着。” “你十七叔家的福晋,与八王爷、十一王爷他们的福晋,意义都是不一样的。我想这也是孝仪纯皇后在天之灵所希望看到的。故此,尽管你姑母刚薨逝不足半年,我却也要让你十七叔先立个继室福晋出来。” “二来么,你十七叔虽说嘉庆四年已经封了郡王,可是直到今年年底才行册封礼。这是他一辈子中的大日子,岂能没有福晋在府里忙里忙外去” “三来,武佳氏身份不同其他人,武佳氏乃是先帝爷亲赐给你十七叔的侧福晋,这便不叫扶正,是名分的循序而进罢了。故此既然你姑母已然薨逝,那武佳氏就该得了那个名分去在。” 舒舒笑了起来,“是么那皇后额娘的意思是不是,若有一天我也不在了我们家的富察氏便也能循序而进去” 577、挣脱 , 577、 廿廿倒笑了,挑眸望过众人,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 “瞧二阿哥福晋这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啊这话她好意思问,我这个当额娘的,却不好意思回答她呢。” 廿廿收起了笑,正色望住舒舒,“快收回你方才这话吧。你是小辈儿,年华正好,来日方长,我可希望你长命百岁去呢。” 廿廿尴尬得咬牙,“皇后额娘既不给媳妇一个明示,便是默认了对么” 廿廿叹口气,“瞧你这孩子,还拧上了。” 舒舒盯住了廿廿,“媳妇命硬,况且有我阿玛在天之灵托着呢,故此媳妇不怕说这个还请皇后额娘给个明示吧” 廿廿便又叹口气,“既然你今儿不得这个话儿,心下便不安定了,那也罢,我便遂了你这个心愿去虽说我是二阿哥和你的额娘,可是说到底,若当真有那一天到来,一切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再就是二阿哥自己个儿的心意了。” “若是皇上觉着你的侧福晋合适,这些年在你们家里足以率下,那就你侧福晋为福晋了;可若皇上觉着侧福晋尚有不足的话,那便重新安排一场八旗秀女的挑选,再挑新人也就是了。” “便如你十七叔这边,一来是皇上觉着武佳氏合适,二来也是你十七叔自己个儿也觉着不好再找个十四五岁的小福晋进家了,这便定了是武佳氏。” 廿廿眸光宁静,“舒舒,我这么与你说了,你可满意了” 舒舒抿起嘴唇来,“续弦倒也不要紧,总归要个时日吧何至于我姑母才薨逝不到半年” 廿廿幽幽看廿廿一眼,“严格来说,过了头七就可以了呢。”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今儿这一场聚会终究逃不脱不欢而散。 廿廿终究是中宫,便是起驾回宫,面上身上,都是一派雍容的气度。愤愤难平的,只是舒舒自己个儿罢了。 出了撷芳殿,雅馨十分不得劲儿,也不敢坐轿,非要步行跟随在廿廿暖轿旁。 廿廿知道若不这样,雅馨且过不来这个劲儿呢,这便准了。只是伸手将自己的手炉递出去,叫雅馨捧着,帮她暖着。 “也都怪奴才若不是奴才想当这个说合人,也不至于叫皇后娘娘今儿特地驾临,却倒贴了她个冷脸来。” 廿廿在轿中却是轻声一笑,“瞧你,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这儿想。我今儿来,是为你,是为十七福晋,却不是为了她。故此她今儿什么态度,我也全都不至于往心里去。我的心思啊,全都在给十七福晋那一炷香里,在咱们说了这一道儿的话里罢了。” 雅馨便又叹了口气,“我这也是最后一回帮衬她去,再没有下一回了实则我这话儿早也都说过了,但终究还是可怜她可我看出来了,她不值得可怜。我这真是最后一回了,若还有下一回,我自己都大嘴巴抽我自己” 廿廿含笑道,“倒不必这样儿。终究咱们还是一家人,且她跟你同是十六房的,自然要格外亲近些。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的,必定不会因为你与她走动就挑理见怪了。” 雅馨送了廿廿回宫,她自己便也家去了。 倒是如贵人一路回钟粹宫去,一路上心下都跳得急。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近地眼睁睁看着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二位女主子这般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知道后宫里有争斗,也知道这世上但凡有女人的地方儿就不安宁可是一家人在宫里却争成这样儿,也是她从前所想象不足的。 不是没想到过,是没想到一切都这样明火执仗。 她进了钟粹宫,先去给吉嫔行礼。 吉嫔对如贵人是一贯的清淡不至于是冷淡,但是也从来都没有主动的热络。 吉嫔挑眸看如贵人一眼,“外头天儿是冷了哈,瞧你这一进来,小身子骨儿都是哆嗦的。脸色也不好,发白,像是被吓着了似的。” 如贵人尴尬得想要使劲挤出个笑容来,不过还是给收回去了,只是认认真真说,“这腊月的天儿真是冷。小妾的手炉半道儿上还熄了火儿,这便有些禁不住了。” 吉嫔点点头,“你是贵人,每日的红罗炭只有五斤,是不多。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俭省着用,每日五斤只用在手炉、脚炉和香炉这类屋子里用的项上,倒也够了。我这嫔位,每日的红罗炭也不过才有八斤。” “你这手炉今儿半道儿还熄了火儿,又算什么事儿呢偏又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倒好像我这钟粹宫里克扣了你的似的。” 如贵人登时一颤,急忙道,“小妾绝无此意” 吉嫔幽幽看看她,点点头,“那以后就别再将这样的理由挂在嘴上。便是你无心害我,可却当真会牵连到我的。” 如贵人如履薄冰地下去,星瀑都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主子又是何苦吓她去好歹一个屋檐下住着,来日别结成仇了才好。” 吉嫔淡淡扬眉,“我这人本来就是这性子。在这后宫里啊,我没心情害人,也同样没心情受人牵累。谁想说什么话都行,只不过别饶上我去;若是饶上我了,我不管她是谁,我都得将她这话给怼回去。” “再者说,若当真就因为我这些话,叫她记了我的仇去,那就更证明是她自己心眼儿不大量。那我今日这样对她,便不是委屈了她。这态度便也算是我的试金石吧,用这法子试试她心地如何。” 吉嫔说着望了一眼窗外,“再说了,她这是跟着皇后一起去的撷芳殿,回来就哆里哆嗦,小脸儿惨白成这样儿,我瞧着不顺眼,旁人难道就瞧不出来了么给她两句冷的,叫她赶紧回神才是。” 星瀑点头道,“奴才说句掌嘴的话,这后宫里的钮祜禄氏个个儿都是不好惹的,将同为钮祜禄氏的如贵人这也是给吓着了。” 吉嫔静静垂下眼帘去,“对于新加入狼群的小狼来说,懂得敬畏是头一件功课。” 星瀑轻叹一声道,“今儿皇后娘娘想叫如贵人长的教训,如贵人当真也都得了,这便也是好事儿。” 嘉庆七年的大年初一,皇上赴堂子和太庙行过礼之后,赴太和殿行完庆贺礼,当日便起銮赴乾隆爷的裕陵恭谒去了。 天子大年初一就出门儿,还是比较罕见的,便连常例的赐宴皇室宗亲和大臣都推后了。 廿廿留在京中,为皇上守着家里。 各家王公都随皇上谒陵而去,除了年迈的、有病的、犯罪的。 廿廿便召各王家的福晋们进宫来欢聚。 廿廿特地召唤定亲王绵恩的福晋到自己身边儿来坐。 绵恩虽是侄儿,年岁却大,绵恩比皇上还大十多岁呢,到廿廿这儿自是大出去三十岁了侄儿媳妇在廿廿身边儿,都年过半百了。 绵恩福晋十分不好意思,倒是廿廿执定了绵恩福晋的手,含笑道,“今儿咱们不论辈分,只看年岁。你是应当的,便快安安心心地坐下吧” 虽说绵恩家是侄儿家,可是却是先帝爷的长房,地位在这儿摆着呢。 绵恩福晋推辞了几回,便也坐下了。 廿廿另一边儿则是八福晋,这是事实上的长嫂了。 廿廿安排定了座位,没坐多一会子,安鸾先起身走到外头去。远远地,也瞧见舒舒正好儿出来。 天地一片雪白,宫禁红墙映着金瓦,苍莽又热烈。 安鸾挑着眉毛盯着舒舒,“哟,你今儿怎么也来了你阿玛的孝期,不是才过完周年么” 舒舒凝着安鸾笑笑,“是有人想让我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孝去呢,就等着我自己个儿上赶着去求她。可是我偏不。我啊,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叫她主动给我解了这个孝期去” “哦”安鸾都不由得眯了眼,“二阿哥福晋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啊。你倒说说,你竟使了什么好法子,叫我也好学学。” 舒舒却笑笑,并不肯说话。 安鸾也不急,回首转开目光去,只去看这白茫茫的天地。 舒舒不肯说的,自是不便告人的。 安鸾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在那里头也是坐不住的。瞧她早早儿就将定亲王福晋给抓过去了在身边儿坐着,这是明摆着给咱们看呢。” 皇后身边儿,八福晋的位子是该有的,终究是长嫂;可是另外一个位子却是有变数的。 可以给舒舒,毕竟这时候是唯一的皇子福晋。 也可以给安鸾,因为十一王爷现在是皇上的二哥。 不过廿廿叫了绵恩福晋过去,这便以先帝爷长房的身份,合情合理地将这二位都给挡开了。 舒舒嗤了一声,“谁稀罕似的。怎么,安婶子想要那个座儿” 安鸾扯了扯唇角,“算了,便是从前能一个炕上头碰头睡在一处的人,也终究再没有今日并肩而坐的情分了。” “我倒更担心你,”安鸾抬眸盯住舒舒,“定亲王福晋可是富察氏我瞧着皇后自从她妹妹许给睿亲王家之后,这当真是将所有的富察氏都当成了眼中的宝了。那你们家那位侧福晋呢,还不得蹬鼻子上脸啊” 舒舒浅浅敛眉,“哦,她倒是想,不过谁叫她遇上的是我呢那她的道行,便还浅了些。” 安鸾不由得眯眼望着舒舒好半晌。 她瞧出来了,此时的舒舒颇有一股子胜券在握的姿态。可是安鸾却也都想不明白,被皇后以孝期紧紧箍住的舒舒,是怎么挣脱开的,怎么翻的身呢 安鸾不知道,此时谒陵途中驻跸烟郊行宫的皇帝,正对着跪在地上的绵宁,止不住地叹气。 绵宁面如死灰,跪在地上低低垂着头,不敢有半点动静。 他汗阿玛竟然大年初一的就要往裕陵赶,这样奇怪的日程安排,旁人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他自己心下却是明镜儿一般的。 皇帝盯着绵宁半晌,这才缓缓道,“你已成婚数载,你的子息是朕和你皇后额娘都期盼的。不仅是我们,还有你汗玛法和你额娘的在天之灵,也都在等着呢。” “若你这一回当真可能得了子息,那便是朕能借以告慰你汗玛法的头一件大事了。” 皇上明明盛怒,却还能说出这样宽慰的话,绵宁就更是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儿子无颜赴汗玛法陵前” 皇帝闭了闭眼,“算了,好在终究不是发生在你汗玛法的国孝期间。便是你媳妇儿给布彦达赉守孝的日子还没满,可是布彦达赉是奴才,你是皇子,倒也都说得过去。” 绵宁万分尴尬,“是儿子酒后糊涂” 皇帝已经没什么话好说,只摆了摆手,“算了,下去吧。” 绵宁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转身走出皇帝寝殿,懊恼得忍不住将额头又在墙上撞了好几下儿。 他也想不到,舒舒竟然将他那晚因醉酒后留宿在了舒舒房中的事儿,报给内务府了 舒舒办这事儿的时候,跟他都没打过招呼,他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孝期内生子,是为不孝。 虽说他不用为布彦达赉穿孝,可是好歹舒舒那边儿还是奉旨守孝的。而舒舒是他的福晋,便这事儿毁的是舒舒的声名,那便也跟毁他的名声没什么区别。 他全然想不到,舒舒此次竟然不顾她自己的声名了。 而他,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替舒舒出马向汗阿玛求情,请汗阿玛下旨解了舒舒的孝期去这便若当真那日坐下孩子来,也好不被当做是孝期内的生子。 终究,若当真有了孩子的话,那这个孩子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汗阿玛的第一个皇孙,故此他汗阿玛才忍住了火气没有发作,并且大年初一就出门,要到他汗玛法陵前去告祭。 可是他自己呢,却没有半点的喜气儿,唯有觉得羞惭难当 实则汗阿玛眼前还好说,他便是羞愧,可是却也知道汗阿玛宽仁的性子,不至于当真把他如何他只是,只是不知道等回京了,又该如何去面对小额娘啊。 舒舒孝期内,他还与舒舒同房,这在小额娘看起来,他竟然是急迫到了什么不堪的样儿去 578、等着帝后失和 578、 安鸾和舒舒都离席出去,月桂她们自都瞧见了,悄声禀报给了廿廿。 廿廿笑笑,依旧自顾拉着绵恩的福晋说话儿。 “昨儿的朝政外藩大宴上,我瞧见咱们大额驸了。从那坐席位次的安排来看,足见皇上对咱们大姑爷的重视。” 绵恩福晋登时面颊泛红。 廿廿所说的“大额驸”乃是定亲王绵恩的长女的额驸,便正是明安所张罗要开挖的“铜苗”所在的地界的主人喀喇沁部亲王衔郡王满珠巴咱尔。 而定亲王这位长女,正是福晋亲生,故此封为郡主。 定亲王绵恩共有四子,却没一个是嫡福晋富察氏所出,故此她作为母亲,能够顶门立户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位大格格了。 大格格的婚事也好,额驸满珠巴咱尔是喀喇沁部右旗的扎萨克王,世袭的爵位虽是郡王,却得了先帝爷恩赏的亲王衔。 满珠巴咱尔的荣光不仅一旗的扎萨克王,满珠巴咱尔更是从乾隆五十二年起,就担任了卓索图盟的盟长,将喀喇沁部的左、中、右三旗,以及土默特部的左右两旗全都置于麾下。 有这样的女儿和女婿,是一生无子的嫡福晋最大的安慰,故此这一对女儿女婿可是她的心头肉。 今儿听皇后特地提起她女婿来,她便之前只是按着礼数应对的话,这一刻开始,才所有的话儿全都走心了。 “可不,王爷和奴才都要谢主子的隆恩” 昨儿的朝政外藩宴,是所有的外藩王爷们齐集的盛宴,位次的排定,便代表着各部的地位以及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昨儿的大宴排单上,蒙古各部的排位是这样的科尔沁、喀喇沁、巴林、敖汉、苏尼特、阿巴噶、土默特、翁牛特、喀尔喀、乌珠穆沁、阿巴哈纳尔、鄂尔多斯、奈曼、杜尔伯特、浩齐特、土尔扈特、青海喀喇沁排在第二 更何况,喀喇沁属乌梁海,并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博尔济吉特氏,而只是成吉思汗的勋臣的后代喀喇沁部能得到这样的排位,甚至高过诸多成吉思汗后裔黄金家族所分封的部落去,这自是绝大的荣耀。 归结到眼前来,这样的原因自然与满珠巴咱尔分不开。此时皇上给喀喇沁部的荣耀,就是给满珠巴咱尔的面子。绵恩福晋这个当岳母的,怎么能心下不欢喜呢。 廿廿含笑点头,“实则今儿我倒想替我母家明公爷,向福晋您致歉则个,也请福晋回家去之后,也能将我的心意过给大额驸去。” 绵恩福晋赶紧要站起来,“侄媳妇怎敢” 廿廿伸手给摁住,含笑道,“是明安不懂事,竟听信了那贪利的民人的怂恿,竟想在大额驸的封地上,利用民人的银两来开矿,实属不该。皇上已然下旨呵斥,还望大额驸莫往心里去” “咱们是一家人,便也不说两家话,不瞒你说,凭明安这一年来屡屡的糊涂事儿,我这心下也早就不将他当至亲了实则他也当真不是我的至亲,早出五服的堂亲罢了。比不得定亲王和你是皇上和我的亲侄儿和侄儿媳妇,那大格格和大额驸就更是实在亲戚了。” 绵恩福晋心底暖热不已。 虽说明安早就不受皇上和廿廿的待见了,可是外人终究无从知晓啊,在他们看来,明安毕竟还是皇后娘娘母家的当家人,明安的一切言行自然背后都有中宫撑腰呢。 廿廿此时将这话给说开了,绵恩福晋心下的一片云彩就都呼啦散了。 终究那封地是女婿的,封地里有什么也都该由女婿说了算,更何况是铜矿这样的资产,哪儿就轮得到明安带着民人去开挖了 况且蒙古人视牧场为生命,谁敢动自家的牧场,那便是要拼命的。满珠巴咱尔也为此憋闷了好些日子,却又碍着明安是皇后母家当家人的身份而不好发作。 皇上这回的态度更是有些模糊,虽说驳了明安的所奏,可是却没因这事儿治明安的罪,便叫满珠巴咱尔的心下更为不敢揣度圣意他的荣耀,终究都是皇上给的,若揣摩错了圣意,那无论是亲王衔、郡王爵,还是盟长的差事,便都会毁了。 可是这话又哪里是身为臣子的敢问的只能在心里憋着,胡思乱想着,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处于世间核心的皇后娘娘主动将这话儿给说开了,还是在大年初一的当日哎哟,这可真叫一片乌云,从这一年的伊始便都可散去了,不用叫未来这一年再花心思去破闷儿了。 她便轻轻吸了吸鼻子,恭敬道,“还请皇后主子放心,我那大姑爷的主,我还是能做得了的。他啊,一心忠于朝廷,誓为皇上的世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皇上定的,他便没有半点儿不愿意的。” 廿廿含笑点头,“今年夏天去木兰的时候儿,我定要亲自见见咱们大额驸。到时候儿,你和定亲王可得带着他来啊” 绵恩福晋忙道,“奴才们敢不遵旨等王爷谒陵回来,我便早早儿告知王爷,必定忘不了的。” 借着进宫领宴的机会,舒舒绕了个弯儿,终究去延禧宫见华妃。 今儿的后宫大宴,华妃还是身子弱,怕受风寒,没来。 舒舒觑着这个空当到延禧宫,倒是整个延禧宫都空无旁人,一切自都方便。 华妃见了舒舒来,摁下心下的窃喜,面上依旧疏淡,并不热络,“二阿哥福晋怎么来了我记着皇后娘娘命你给你阿玛守孝,这才过了周年,距离二十七个月的释服,还早着吧” 舒舒尴尬笑笑,“已是行过释服礼了。或者说,不是这才行的释服礼,而是早就行过了。不按二十七个月的大孝算,连我阿玛带我姑母的,都守过百日就够了。” “哦”华妃听出来是话里有话了。 十七福晋是七月间薨逝的,守满百日就是十月底,距此时早到两个月前去;那布彦达赉的就更早了。 华妃索性直接问,“这是故意扯开一个空当来,是想要避开什么日子呢” 姜是老的辣,舒舒便也只能含笑点头,“果然宫里的事儿就没有能瞒得过华妃娘娘您的。” 华妃只是淡淡点点头,“我是猜到了,却自然还不是猜中这事儿的内情我终究还是不知道。至于肯不肯说,都看你这孩子自己的心意定吧。你便是不说,我也不怪你。” 舒舒扯扯唇角,“我今儿既然来看望您,自然就没想瞒着您什么。不过是寻思着这寒冬里您的身子骨儿还需要将养,不敢惹您劳神罢了。” 华妃笑笑,“我这身子骨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早已经这样了。如今还能康健的,也就剩这一把脑筋了。” 舒舒垂首看着手里那一碗热茶,不慌不忙地开口,“是要避个日子啊。因为皇上可不想叫他头一个皇孙是服内生子。” “服中生子”就是在国丧、父母大丧中穿孝的人,是不能跟妻妾同房,更不能珠胎暗结下来的。若是皇家子弟,那倘若生下孩子来,这孩子是不能上报宗人府的,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兴许就是个“黑户”,没了宗室身份。 更惨的,还有可能如恒谨福晋张罗让侍妾打掉胎儿 否则的话,这位当爹的要“徒一年”,至少也要革掉爵位去了。 故此倘若舒舒真的坐下胎儿来,那这就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孙、绵宁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们父子都盼望了多年的这么金贵的小生命,皇上又如何忍心看到这个孩子要连皇室的身份都失去呢 华妃霍地睁圆了眼,目光倏然刺向舒舒的肚子,“怎么,难道说你已经” 舒舒便笑,“还早,不好说。不过阿哥爷是在这期间留宿在我那儿了,皇上这便也祗好亲自下旨替阿哥爷遮掩着,对外说我早行过释服礼了。” 华妃是真爱听这个,不由得对舒舒也是挑起大拇指来,“好孩子,你可真是好主意想必你这主意也杀了皇后娘娘一个出其不意吧” “当初皇后娘娘用孝期的事儿磋磨你去,她自仗着中宫的身份,让你无法反抗,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去。可是就连她也绝对没想到,这回是皇上亲自下旨替你解了孝期去,就算她再百般的不愿意,也拿你没辙了” 舒舒缓缓勾了勾唇角,“是啊,若她不甘心,尽管跟皇上闹就是我啊,还巴不得她就为了我这事儿跟皇上闹起来呢。” 四公主说得对,若真想斗倒皇后,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帝后失和,叫皇上失去了对皇后的信任,乃至感情去 可惜这小皇后一向心思剔透,凡事都善于避重就轻,这些年倒没见她跟皇上起过半点争执去。该从哪儿下手挑出刺儿来,真的是一件绝难的事。 舒舒眼帘半垂,“实则我这法儿不光是为了给我自己脱困,我也是指望着她跟皇上闹起来只是皇上得了信儿就出京谒陵去了,连大年初一都不顾了,倒叫我还一时猜不透他们究竟能不能闹起来。” 华妃便眯起了眼来,“所以你来跟我交了底” 舒舒便笑了,抬眸望住华妃,“正是这样。我便想着,等皇上回来了,这事儿便自需要有人在旁推波助澜,才有可能闹的起来啊。” “可是我住得远,撷芳殿不知后宫事,这便需要有个人在后宫里来办这件事。我思来想去,唯一有这个本事和地位的人,也唯有华妃娘娘您了。” 华妃无声地笑起来。半晌才幽幽凝视着舒舒,“那你先跟我交个底儿,你这肚子里,究竟有没有皇长孙呢” 说到这个,舒舒终究还是红了脸,“哎呀,华妃娘娘瞧您说的您不至于觉着我连这事儿都是耍心眼儿吧阿哥爷是真的在孝期内留宿在我房里了” “只是至于究竟能不能坐下胎来,我现今还不敢确定。终究,就是那么一次端的一切都还得看因缘吧。” 华妃轻叹口气,“那我也得替你烧香,向上天和孝淑皇后求着,叫你这肚子里是真的已经坐下皇长孙来。” 她和舒舒要是想借着这个事儿来跟皇后斗的话,那这个孩子就必须得存在才行。若白斗了两三个月,到时候证明这孩子压根儿不存在的话,到时候皇上必定后悔了,到时候说不定一气之下倒对她和舒舒两个不客气了。 华妃便垂眸道,“我倒忖着,便是要推波助澜,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咱们再忍两三个月,等你有了喜脉,到时候儿咱们再闹不迟。” “说到底啊,好孩子,唯有你那喜脉才可能是咱们手里的胜券啊。要不,这事儿便难,我也不敢做准儿。” 舒舒轻咬嘴唇,知道这是华妃在先求自保。 可是对于她来说,此时却唯有孤注一掷。因为倘若两三个月之后证明什么都没有的话,那皇上下旨为她遮掩的事儿,便也不可能不了了之。 舒舒便轻笑一声,“原来是我来错了,我这一来,原本以为能给华妃娘娘带个好消息来,却其实反倒叫华妃娘娘您为难了。” “既然如此,我是当小辈儿的,可不敢再妄生这个念头了。还是我自己筹划这事儿吧,又或者,我自己从后宫这些主位娘娘们里头,再寻个人帮忙就是。” 华妃便眯起眼来,“怎么,你竟如此急于求成” 舒舒轻哼一声,“为何不急华妃娘娘何尝不明白她是什么性子和手腕我这回如此反抗了她,她如何肯善罢甘休去说不定此时就已经在想法子整治我了” “我好容易得了这个好主意去,若不趁势乘胜追击的话,等她反手想出了主意来,那这个最好的时机便失去了” 华妃幽幽地凝视着舒舒,“那这后宫里,除了我之外,你还看好叫谁来给你帮手啊” 舒舒缓缓而笑,“我心下自有我看好的人,只是这事儿还没办成之前,我也不好贸贸然先跟华妃娘娘交底了。” 579、求子 579、 华妃被刺得扬声冷笑,“还能是谁这后宫里一共还有几个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 在华妃看来,这二阿哥福晋虽说是名门闺秀,可是自打嫁入宫里来,便在阿哥所里住着。那阿哥所里现如今住着的也就二阿哥和三阿哥了,也没有旁的皇子,故此这二阿哥福晋自然也见不着旁人。 说一千道一万,这位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名门闺秀,能够得着的人,还就只是她母家自家人罢了。 如今后宫里的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啊,她们一个一个儿的自然全都在华妃心里头记着呢。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是多,可是真正能接近皇家权力核心的,却也不过就那么几个,扒拉扒拉手指头就能选出来了。 舒舒依旧含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凝着华妃看。 华妃皱皱眉,“你这孩子一向都是聪明的,你也该知道,你那些族人里头,现如今能帮得上你的,却当真没几个。又或者说,她们没有我能帮得上你的多。” 舒舒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可是她们想要的却也跟华妃娘娘想要的,没法儿比。” 舒舒这一句终究还是戳到华妃的心窝子上了。 如今这后宫中的女人,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去觊觎皇太后的位子的。终究得是年头长、位分高、对下一任皇帝有过抚养之恩的才行。 如今这后宫里啊,年岁比二阿哥大,好意思“抚养”二阿哥的,也就是皇后、諴妃、她和吉嫔这四人了。而諴妃和吉嫔,却怕是也没这个雄心的。 华妃眯眼打量着舒舒。 在失去了孩子,失去了青春韶华,也失去了皇上的宠幸之后,那个位置已经成为了她如今身在后宫里唯一的念想了。 偏她这个念想是唯有倚仗二阿哥两口子才有可能视线的。她别无选择,甚至没有退路。 她与二阿哥福晋之间本就有些磕磕绊绊的了,这回二阿哥福晋自己说是将一个机会给送到她眼前来了。倘若她再拒绝了二阿哥福晋的话,那她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就又要继续恶化下去了 若闹得僵了,对她的损失更大些。 她闭了闭眼,便深吸一口气,“此事宜缓不宜急,我还是那句话,最好的时机还是等你的喜脉定下来再说。可是如果你非急着现在就开始筹划此事呢,我也并非不能帮你” 她叹口气,垂眸看看自己,“可是我这身子骨儿,你也瞧见了,我如今连下地都难,一站直了就头晕目眩的这便当真帮不上你什么太多的去。我便忖着等开春了,我的身子也稳当了,才好更实实在在地帮衬你去。” 舒舒没心情将华妃这些解释往心里去,只是捻着袖口的绣花问,“那华妃娘娘目下可有什么好主意” 华妃垂首细思了一会子,随即便也缓缓一笑。 皇上在正月初五便赶回了京中,补行乾清宫皇子宗亲宴。正月十五,又按例在圆明园庆元宵。 在桌围、椅袱等各种装饰的丝缎装饰上,明眼人都发现了有些不同。 百子图类的花样儿多了起来。 百子图是传统的“求子”的信号,那绣品当中活灵活现、白白胖胖的成群孩童,却与此时宫中唯有两位皇子的凋零景象,形成了太过鲜明而凛冽的对比。 廿廿虽没说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主子的眼色就是信号,自不用廿廿问出口,四喜已经是打发五魁出去问内务府大臣的话儿了。五魁带回来的消息,说是皇上的旨意。 廿廿点点头,却按捺住了,暂时没问皇上。 终究是过年呢,诸事千头万绪。 只是,还没等过完元宵,终究还是在上元之夜于圆明园“奉三无私殿”上的外藩宗亲宴上,多位宗室王公趁着热闹,便起身向皇上敬酒,齐齐预祝皇上广衍子嗣,祝大清国祚绵长。 礼亲王永恩更是带头说,“我大清定鼎以来,何曾宫中唯有两位皇子的时候儿” 因礼亲王家从主位王家的宗族地位上来说,算是长房一脉,班次在各家世袭罔替王家居首席,号称“诸王之首”。礼亲王都如此说了,各家王公便都齐声附和。 皇帝抬眸幽幽看一眼礼亲王永恩,举杯浅浅笑笑,“你们急什么终究去年才国孝期满。” 礼亲王永恩忙道,“请恕奴才斗胆直言,皇上今年已然年过不惑诞育皇子,自然还是该在最好的年岁时。” 因大过年的,又当着这么多外藩宗亲的面儿,皇帝没有发作出来,只是缓缓笑道,“朕生于乾隆二十五年礼亲王难道忘了,那一年,皇考已然知天命之年。” 皇帝忍着没发作,回到九洲清晏的寝殿,终还是发了脾气。 九思等人瞧着也不敢劝,更不知该从何劝起,这便悄悄儿地来请廿廿。 廿廿进内,抬眼瞧见皇上闷头坐在炕上的背影,就知道他是真的被气着了。 廿廿想了想,还是鸟悄儿地走过去,伸手蒙住了皇上的眼睛。 “皇上猜,我是谁” 皇帝无奈地勾起唇角,拍拍她的手,“你还能是谁淘气的小丫头片子” 廿廿抿嘴笑,记忆倏然回到从前。 乾隆爷管她叫“小丫蛋儿”,皇上便从那时候起就不这么叫,只叫她“小丫头”。她后来慢慢琢磨着,是这位啊连跟先帝爷的称呼都不想用成一样儿的呢。 廿廿含笑绕到皇上面前,“今儿的外藩宗亲宴,皇上可还尽兴” 皇帝呲了呲牙,“你瞧呢” 廿廿两手杵在炕桌上,托着腮帮,“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是欢欢喜喜的大宴,谁那么大胆子敢惹皇上呀皇上告诉我,我叫听差苏拉明儿就出宫砸他们家窗户去” 皇帝一怔,随即“扑哧儿”笑开。 “你呀你” 此时的她,当真不像个正宫国母。可是他却也明白,她在他面前特地褪下那个身份的端庄去,为的就是想让他忘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先为爱侣,后为帝后的。 她那个皇后的身份,是给外人看的,在他面前,她永远还都是当年那个伶俐又淘气的小丫头。 皇帝便叹口气,将礼亲王永恩的话给简单重复了一遍。 “乾隆十九年时,永恩刚刚袭亲王爵,彼时王号还是康亲王。刚刚袭爵,就敢纵容府中侍卫出京作恶汗阿玛恼了他,认定永恩此人不可用,这才叫礼亲王这一家,名为诸王之首,却在汗阿玛在位的后五十年里再不受重用” “如今这是揣度着朕优待宗亲,这便仗着他们家的地位,出来对朕指手画脚来了”皇帝怒道。 廿廿便鼓着腮帮问,俏皮地睁圆了一双眼道,“礼亲王永恩这位从前都跟个泥塑金身菩萨似的王爷,今儿怎么显起灵来了” 皇帝听着又一怔,忍不住便又笑了。 廿廿的这个形容好,礼亲王永恩平素可不就像个泥塑的金身菩萨似的么,因礼亲王“诸王之首”的身份金贵,他是有个金身的;可是偏五十年不受待见,故此事实上是个泥塑的;他自己也轻易不敢说话,便是个不张嘴的菩萨咯 见皇上笑了,廿廿心下便也有了底儿,这便扭着帕子角儿说,“又或者是想想自己都这个年岁了,当这个亲王都当了五十年了,可在皇上跟前从来就没什么机会说上话,这便急了” “还是说,因为眼瞅着奔八十去的人了这便终难免老糊涂了” 皇帝便又是“呵”的一声。 廿廿轻轻拍手,“皇上乐了,这股子闷气可散了。” 廿廿歪头望着皇帝,“皇上既然乐了,那我便不逗皇上了,这便说两句正经的。” 皇帝点头,一双黑眸炯然凝视着廿廿,“你说。” 廿廿缓缓垂下眼帘,“我忖着,礼亲王当真还不至于老糊涂才是。那他今天忽然显灵,那便自然有其前因后果。” “我来猜猜看,虽说未必准,但是想来未必全然无由这其一呢,怕是与肃亲王家有关。肃亲王家为太宗皇帝长子一房,故此在诸王位分中居于次席,仅次于礼亲王家。皇上曾经看重肃亲王家,只是那永锡自己糊涂,犯了错儿,皇上便远着他去了。” “可能礼亲王便觉着,既然位居次席的肃亲王家暂不得皇上重用了,这便是他们礼亲王家出头的机会到了总归排在前两位的亲王家,皇上不能一家都不用不是” 皇帝便眯了眯眼,“朕便是要用人,也不至于要用个老糊涂去” 廿廿静静回想,“我倒是想起件小事儿来十月间我千秋之时,皇上曾恩赏我阿玛和弟弟进宫来给我过生辰,闲话起家常来,我阿玛倒曾说到过礼亲王之子来” 皇帝挑眉,“礼亲王之子昭梿” 廿廿想想,“好像是的。说来也巧了,这个昭梿跟我是同一年生人,故此竟不知怎么机缘巧合之下,倒与我阿玛成了忘年交,两人倒是偶有一起喝酒” “哦”皇帝也是挑眉,“岳父大人果然是好脾气。” 廿廿点头,“听我阿玛的讲述里,礼亲王这个儿子倒是还颇有些学识,不似礼亲王这般老糊涂了。” 皇帝轻哼一声,“既然与你是同一年的生人,那便是永恩五十岁上下才得的儿子” 廿廿垂首含笑,“这便又与皇上和汗阿玛颇有些相似了。” 皇帝便啐了一声,倒也又乐了。 因先帝爷和皇上都不待见礼亲王家,倒叫这个昭梿早已过了二十岁封爵的年纪,却到这时候还没个正经爵位,跟世袭罔替亲王之子的身份配不上。 “若不是你跟我提,我都压根儿忘了礼亲王家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跟你同岁的话,今年这也二十六岁了,却还没个正经爵位自是考封不过。” 皇帝回想了一番,“我想起来了,那是个文弱的,爱舞文弄墨,故此弓马都不成事,这才一直考封不过,得不着爵位。” 皇帝凝注廿廿,“今儿叫你提到他来,想来也是他的造化。” 廿廿含笑握了握皇帝的手,“永恩可以糊涂,礼亲王家为诸王之首,不该再糊涂。” 皇帝听懂了,便也点点头。 廿廿便缓缓续道“还有一层,我忖着礼亲王家与克勤郡王家,终究是一门所出。许是因为恒谨革爵的事儿,礼亲王这便心下对我也有怨气儿吧” “他在皇上面前提子嗣之事,实则还不是拐着弯儿地想说我这个当皇后的不够贤惠,不能帮皇上顾着子嗣之事又或者,他或许想说,我这个中宫钳制六宫,不准他们挨近皇上呢” 皇帝便又啐一声,“他敢” 廿廿顿了一会子,眸光幽然轻转,“要么,就是自打过年以来,宫里各处多见百子图,连外藩宗亲宴上的桌围、椅袱的都是,这便叫他们误会了,以为是皇上自己有了求子之心。” 皇帝怔了怔,随即便笑,伸手过来捏了捏廿廿的鼻尖儿,“你终于忍不住了,要问出来了,嗯” 廿廿故意撅了嘴,“皇上既想求子,那好歹也告诉我嘛。我是皇后,自然可替皇上去各处拈香还有这东西六宫这么多姐妹,我从明儿便要排班了安排起来” “那么多年轻的妹妹们呢,这几年个个儿都养好了身子骨儿,皇上想要多少子嗣没有” 皇帝双眉倏然挑起,无奈地笑着紧捏廿廿脸颊,“瞧瞧,终于轮着你吃爷的味儿了是不爷是想求子,可是偏有人就当没听见啊你自己扳着手指头、脚趾头算算,爷在你耳朵边儿都说过多少回了,嗯” 廿廿面颊倏然地红,攥起小拳头轻轻捶打皇上手臂,“谁说,不给皇上诞育子嗣了人家,也没偷懒儿啊。” 皇帝故意板起脸孔来,“还说没偷懒儿凭你的年纪、身子,凭爷对你的情意,怎么这都一年过去了,你还没动静呢” 皇帝说着便故意伸手过来揉廿廿的肚腹。 廿廿怕痒,赶忙笑着躲闪开。却哪里躲得开呢,还是被皇上一只手直接探了进内 580、欲言又止 , 580、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子,可将这上元之夜都快折腾尽了,皇帝这才意犹未尽地躺下来,轻轻捏着廿廿的小手。 “冷了么手有些凉。” 廿廿吐舌,“爷还说方才还不是都赖爷,不准人家盖被。” 皇帝轻笑,“盖着爷呢,还不够” 廿廿又羞又恼,索性抓过皇帝的手来,作势凶狂地咬了一口去。 两人这才互相搡搡缠缠地安慰了下来。 “那些百子图,为的是绵宁他们小两口儿,你可别给想多了去。”皇帝闭上了眼,嗓音里包含了睏意去。 廿廿却在夜色里缓缓睁开了眼,“哦原来是这回事皇上便是为了这个,才免了二阿哥福晋为他阿玛守孝的事儿去” “已是作准了么哪位太医伺候的,喜脉已经坐实了” “还没这么早,”皇帝捏了捏廿廿指尖儿,“绵宁自己已经跟爷跪下请罪了,说是就前不几日,因饮酒糊涂了,才做下这事去。” 廿廿反过来推捻皇上的手指头去,按着他的关节儿给翻起来、再摁下去,百转千回。 “那自是大喜讯,亏这两个孩子竟也没来跟我说一声儿。怎么着,真嫌弃我这个当额娘的太年轻了不成再是小额娘,却也是他们的额娘不是” 皇帝蹙眉,“怎么,绵宁竟没到你眼前儿来禀报” 廿廿耸耸肩,“二阿哥不是跟着皇上去谒陵了么我想着,怕是二阿哥走得急,没顾上;再者也还是第一回遇着这事儿,一时也是欢喜得什么都忘了去。” “绵宁倒也罢了,可是绵宁的媳妇儿呢,难道这些日子来也没见着你” “怎么会呢”廿廿将皇帝的五根手指头都给掰直了,趁机在他绷紧的掌心挠了两下儿,“当年初一当日皇上就起驾谒陵去了,那天我不是还在西苑里赏宗室福晋们饭食么,还特地叫人去传了她来呢。” 皇帝微微蹙起了眉,“她没说” “没有啊,”廿廿将皇帝的手在自己掌心轻轻拍了拍,“那孩子也真是不小心,我瞧着那日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若我能早知道,好歹必定得叮嘱她行走小心些,总不该还眼睁睁看着她在外头的冰天雪地里与人说话那么久” 皇帝半晌没说话,良久才闷声道,“睏了没爷的眼皮有些打架了,咱们睡吧。” 次日皇帝走后,廿廿叫四喜去请了那永泰进来。 廿廿一边儿翻着今早上刚从内务府递进来的二阿哥家里各人的脉案,便轻声问那永泰,“这些脉案我也看不懂,你来帮我瞧瞧,这里头可瞧得出人的体质来” 廿廿随便儿将里头一页翻卷过来指给那永泰看。 那是当中一页,前无身份,后无药方子,只是单纯的脉象的描述。 那永泰瞧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奴才瞧着,这脉象颇有肝气郁结之状” 廿廿抬眸,“那就是俗称的肝火旺咯” 那永泰想了想,“肝火郁结是肝火旺的基础,肝火郁结若不能及时疏理,便会成为肝火旺之症状。” 廿廿点点头,“那依你看,这样的人是宜生养的么” 那永泰便又怔了怔,“这个分寸,奴才是不好拿捏的按说肝气郁结、肝火旺之人,坐胎会不容易;但是也并非绝对不能坐胎” 廿廿静静垂眸,“你说下去。” 那永泰缓缓道,“便是坐了胎,也带不稳当,极易滑了去” 月桐几个都倏然向那永泰投过目光来,可是廿廿却仿佛只听见了什么最普通不过的话似的,连头都没点一下儿。 廿廿只再问一声,“后宫各位的脉案,想来你们这些当御医多年的,全都该滚瓜烂熟了吧那你瞧着,这脉案跟从前的哪位比较相像” 那永泰略一思索,略有些迟疑地道,“若说先帝爷后宫,奴才瞧着,这位的脉案倒与从前的顺贵人有些相似。” 廿廿心下有了数儿,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你。” 那永泰赶紧道,“奴才岂敢。” 四喜亲自送那永泰出去,廿廿这才轻轻勾起唇角来。 月桂瞧见了,连忙轻声问,“主子可是得着什么好的了” 廿廿轻哼一声,“那永泰最后那句话说得最好这脉案上的体质,自是跟先帝爷的顺贵人相像。因为毕竟,是一家人嘛。” 廿廿手中这脉案,自是舒舒的。 乾隆爷的顺妃,死前突降为贵人,命运神秘;而顺贵人也同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同样是出自十六房。 同一个房头的格格,身子骨儿自有相似。 月桐不由得咬了咬牙,“那太医既然说了,这样体质的人,便是坐了胎也容易保不住,那不如” 月桂惊得赶紧上前一把捂住月桐的嘴去,“别胡说。” 廿廿也倏然向月桐看过来,半晌倒是缓缓一笑,“若是用了那法子,一来下作了些,二来其实并不聪明。” “你想啊,若她有了胎,半路若掉了,那她自是能赢尽皇上和二阿哥的怜惜去。可是我忖着,她应当连这个福分都没有。” 月桐终究年纪小,对宫里的故事知道的还有限,这便睁大了一双眼望住了廿廿,“主子莫非有更好的法子” 廿廿含笑瞟一眼月桂,月桂便拉过月桐来,将当年顺妃与惇妃两个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月桐惊得睁大了眼睛,“主子的意思莫不是她可能跟当年的顺妃一样,是假的” 廿廿轻轻耸肩,“若是当真有了孩子,孩子却掉了的,当爷们儿的更多的倒只是怜惜;而反过来,以当年的顺妃为例,倘若本没有孩子,一切都是她争宠的手段那爷们儿们便会恨极了去。” “她的身子骨儿,这几年我都是亲眼看着的。她原本就爱生气,再加上从前年到去年,她阿玛和十七福晋相继身故,这便又在气上加了悲这如何是容易坐胎的体质呢” “再说,凭绵宁的为人,定不至于非要赶在她孝期里还要与她同房这一回是因为酒醉而做的糊涂事,那必定只这一回。” “一个不易坐胎的身子,仅凭四年来的一回合房,便能坐下孩子来么这便无异于在荒漠上种庄稼,唯有奇迹才行了。” 月桐的眼睛便亮了,“对啊这么说来,她都是假造的,就为了能跟主子抗衡,挣脱了那孝期去” 廿廿垂首笑笑,“我倒当真希望她有了孩子。我总觉着一个女人家等有了孩子之后,她会该学会善良和慈悲。至少她养胎这一年便不能再折腾了去” “可若她这一切都只是手段,那就是她自己自寻死路了去。不用咱们做什么,前头那结局也已然在等着她了。” 月桐轻轻咬牙,“咱们,当真就什么都不做了” 廿廿点头,“没错,从今儿起,咱们宫里人全都离她远远儿的。咱们得比她自己更在乎她的安稳去才好。” 廿廿叫月桂和月桐两个出去分头嘱咐自己宫里的人,殿中无人,她自己在南窗下的坐炕上片腿儿倚着靠垫坐着,不觉有些出神。 她是想到了她自己。 她想着皇上昨晚说的那些求子的话,也想着自己的身子骨儿,更想着从国孝期结束之后皇上与她之间的恩爱 论年岁,她还是二十多岁的好年华,比舒舒才大五岁;论恩爱,皇上自从国孝期后,除了皇上独居办公的夜晚之外,几乎都是与她在一起。 那她怎么这一整年了,却并未有动静呢 更何况她已然不是第一胎,她的身子已然是成熟的,理应更容易坐下胎才是啊。 这些事儿廿廿本不愿去想,可是这会子还是心弦被拨动得有些乱了,嘈嘈切切之间,理不出个头绪来。 廿廿便想着,毕竟她自己从先帝爷崩逝之后,也经历了太多的事,陪着皇上承受过许多的压力吧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难免不易坐下胎来。 这么想了一会子,廿廿终于松了口气。 自然该是这样的。 过完了十五,年便也算是过完了。 绵宁再犹豫,也还是硬着头皮来给廿廿请安。 他奉召而进,一进内就赶紧跪倒在地。头垂得比往日都低,竟是恨不得将一张脸都倒凹进去似的。 廿廿瞧着倒笑了,“绵宁,恭喜你啊。想不到那个当年被我抱在怀里的小婴孩儿,此时也将当阿玛了。” 绵宁更是窘得抬不起头来,“儿子惶恐” 廿廿轻叹一声,“你惶恐什么呀便是头一回当阿玛,凡事都没经验,但是又不用你自己个儿亲自动手做什么去,自然还有姥姥、太医们。” “还有你阿玛和我,也会亲自盯着舒舒的脉案去。平日用度有什么不足的,尽管先从我的份例里拨过去用。” 廿廿亲自起身走过去,扶起绵宁来,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总归啊,你们两口子是我两边儿的亲,对我来说所有的欢喜便都是加倍的。” 绵宁眼底却涌起一种近似绝望般的神情,“可是小额娘,儿子并没有、真的没有” 这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儿,可是他当真都说不出口。 廿廿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臂,“别慌张,还早着呢。对了舒舒的月事是哪天停了的让我来大致给你们算算日子。” 绵宁已是说不出话来,抵着一股子悲伤,疲惫地摇头。 廿廿挑眉,“怎么,你这粗心的孩子,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廿廿作势打了他两巴掌,“你怎么能这样呢女人家第一次怀胎,是心底下最脆弱、最需要夫君多用些心的时候儿,你这孩子竟还粗心若此。” 绵宁眼中的绝望又飘散了出来,那句话又到了嘴边儿来,“小额娘儿子真的没有” 廿廿却别开头去,转身走回坐炕去,边走边叹息道,“你从前粗心便粗心了,好在那会子你既要去谒陵,又是回来过年的,一切还都有个解释的余地。可是从今儿起,千万得改了,再别介了。” “这会子毕竟是舒舒坐胎的初期,胎气还不稳当呢,最怕心下担忧。你千万对她要多体贴些、细心些。” 绵宁告退离去时,廿廿低低垂眸,连他的背影都没看。 倒是月桂和月桐两个都是唏嘘,落下了棉门帘子回来,都道,“方才那一瞬,都觉着二阿哥的背影啊,像个小老头儿了。” 廿廿依旧没抬头,眸光轻掩在眼帘之下静静流转,“他是皇子,那这肩上就自该承担着生为皇子的分量。说是当皇子不容易,可是民间老百姓要为一粥一饭而绞尽脑汁,难道就简单了不成” 月桐想了想,便也点头道,“主子说得对。奴才倒是觉着,二阿哥有时候儿还真赶不上二阿哥福晋那么有主见二阿哥身上总带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又不掩饰,尽都叫人看到了似的。” 五魁却反对,“那是月桐你不经常往外头去走动,没看见才这么说二阿哥在外头不是这样的皇子就是皇子,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很是叫人不敢揣度的。” 月桐呲了呲牙,“那他到咱们宫里来,把这些都浮起来给人看,又是几个意思他若还是个小孩儿,我能当他是来跟主子撒娇来了可他都这么大了,一共也没比主子小几岁呀” 月桂都无奈地笑了,“好啦好啦,就你们两个小的,见天儿这嘴是谁都不让份儿。今儿胆子大得没边儿了,连二阿哥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挑毛病了,我瞧着真该饿你们几顿去,叫你们没力气说话了才好。” 可是月桐和五魁的话,却叫廿廿约略有些陷入沉思去。 月桐和五魁两个赶紧躲出去了,月桂这才瞧见主子出神,这便轻声叫,“主子,主子” 廿廿回神,抬眸笑笑,“我是想着,我从小儿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婴孩儿,是真的长大了呀。” 月桂笑笑,“是啊。” 廿廿将针线笸箩捋了捋,“方才二阿哥说了两回他没有,依你听着,他想说他没有什么啊” 581、不肯安分 5、 月桂也红了脸,都没好意思吱声儿。 廿廿便也含笑垂下眼帘去,“若当真是没有,那就更是自己在玩儿火了。” 月桂也道,“那便比从前顺贵人她们作假,还要更严重了” “谁说不是呢”廿廿挑眸望望头上紫檀炕罩,上头有成串儿的葡萄的雕花儿,那都是期望皇家子孙累累的意头,“她许是以为绵宁当真最糊涂了,殊不知绵宁那孩子偏是个心下最有数儿的。那这件事不管将来如何发展,至少从一开头儿,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夫妻要离心了。” 月桂也叹息一声,“可不是。哪位阿哥爷会容得自己的福晋先欺瞒了自己去呢” 廿廿抬手碰了碰那小葡萄,“即便有了孩子,却早早儿就失去了夫君的心这笔买卖便做瞎了。” 正月底了,这个年算是过得差不多了。所有过年时候的禁忌,也都一样一样儿地开始不那么讲究了。 过年的时候儿便是皇上都是隐忍的,许多事放着不追究,君臣之间一团和气。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儿,皇上便也都将那一团和气点点地收起来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皇上这时候要盘算的是这一整年的事儿。任重道远,皇上的心下实则是轻松不起来的。故此若是有些眼力见儿的大臣,这时候必定要各位的谨慎,绝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惹怒了圣颜去。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儿,明安又出事儿了。 自古以来人的骨子里有几大劣根性是怎么都改不掉的,例如耍钱这事儿。 朝廷禁赌,可是人们还是“聪明伶俐”地想出各种变通的法子来,继续耍钱。 不掷骰子,不推牌九了,可是京师里又开始流行起斗鹌鹑来。 斗鸡斗狗斗蛐蛐儿都是常规玩儿法,也都被朝廷直接禁了,鹌鹑是一般人想不到的,朝廷律例也暂且没有明文的禁令,故此这便兴盛起来。 也可以说,只要人骨子里的那劣根性不改,那就不管是鸡鸭猪狗的,不管什么玩意儿全都能“斗”起来,作为耍钱押注的方式。 过年期间,就有人觉着朝廷这时候儿肯定管得松,又为了欢乐的气氛,适当的玩乐一番的话,朝廷也不至于严加追究,故此他们便胆儿大地开始斗起鹌鹑来。 这个斗鹌鹑的圈子就开在一个叫袁锡的人家中,结果叫步军统领衙门里一个番役给得了消息。这番役却没有禀报衙门,而是想要私下讹诈,从中为自己捞点儿好处。 可是也不知道是这番役勒索的钱太多,还是这袁锡自己也是有些能耐的人,故此不甘心被一个小番役给讹诈,故此宁肯花银子去托人来平事儿。 从这袁锡后来所托的人,便能瞧出是后头这个原因更大些。 袁锡所托的人乃是内廷行走的卿员鄂罗锡叶勒图。 这鄂罗锡叶勒图一听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番役的事儿,也没废话,直接就找到了明安那去也是自信的人啊,就为了一个小小番役的事儿,就直接找到步军统领衙门的大头领这儿来。 这鄂罗锡叶勒图也够会办事儿的了,竟然是大年三十儿借着来拜年的说法儿,到了明安家里,将这事儿给说了。 大过年的,明安一听就这么大点儿的事儿,自然全然不放在心上。可既然是勒索与反勒索,那就只是银子上的事儿呗,故此明安便什么都没说也没说答应办事儿,也没说不答应办事儿。 这鄂罗锡叶勒图自是明白规矩的,赶忙儿就说,“此时明公爷若能帮忙儿,袁锡自有孝敬的。” 明安这才道“朝廷三令五申禁赌,这胆敢在京中斗鹌鹑,可是大罪。我身为步军统领的,原本绝不该姑息。” 鄂罗锡叶勒图赶紧道,“是是是,明公爷说得是,这是袁锡那家伙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回头我回去必定劝他不过明公爷您瞧,这不是赶上过年了嘛,他也没想要什么聚众设赌的,都是自家亲戚朋友的上门儿,为了图个过年的乐子,这才玩儿了几把。” 明安捋了捋袖口,“倒也是。大过年的,谁家还不图个乐子呢毕竟前头四个年,全都是国孝,老百姓也憋得够呛。今年好容易能过个年,想乐一乐,倒也是人之常情。” 鄂罗锡叶勒图这便松了半口气去,笑嘻嘻道,“有明公爷您这句话,我朋友这颗心可就能放下了。” 明安叹了口气,“我说老鄂啊,瞧你这话儿说的,你朋友的心是能放下了,那我这颗心可怎么放下啊京师中有人斗鹌鹑,我明知而不管,若是朝廷知道了我这儿可就不好交待了” 鄂罗锡叶勒图自是明白事儿的,知道这是明安在待价而沽呢。 鄂罗锡叶勒图心下琢磨了个价儿,走上前去,轻声耳语道,“袁锡说了,事儿成之后,孝敬明公爷五百两” 明安眨巴眨巴眼。 五百两虽不算什么巨大的数目,但是毕竟袁锡求上门来的事儿,不过是叫他平自己衙门口儿里的一个衙役罢了。这事儿他若亲自交代下去,想来那番役就也不敢往外说了。只要没人往外声张,这便是用一句话就能换来五百两银子的买卖,当然合算。 况且他虽说是当果毅公的,一等公爵,又是步军统领,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位高权重。这五百两银子本来应当不入他的眼。求他这身份的人办一次事儿,怎么能就值五百两呢。 可是呢外人不知道他家里的事儿。因为他不是人家丰升额亲生的,只是过继来的承嗣子,故此就算袭爵都这么多年了,家里的财产也都还在人家老福晋手里掐着呢。 虽说名分上是母子,可是终究没有血缘关系,缺少了那十月怀胎的生养,故此老福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防备着他的,家里的银子他只是过一过手,没机会花用去。 故此五百两在他本人这儿,也是一笔够叫他开眼的数儿了。 他便提了提腰带子,“我说老鄂啊,我们家是什么人家儿,你也知道。别说区区五百两,你就是加成了十倍去,你瞧瞧我稀罕多看一眼不” 鄂罗锡叶勒图便赶忙儿附和,“是是是,明公爷家是咱们大清一等一的人家儿这五百两都不够公爷家过一天的花销。” 明安“嗯”了一声儿,“不过既然今儿是你到我家来说起这事儿了,我便是看不起这五百两银子,也不愿意违了朝廷的律例,可是我却不能不卖老鄂你这张脸啊终究咱们俩都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便是这么点儿散碎银子,这事儿我也替你办了,让你在你朋友那有颜面” 鄂罗锡叶勒图自是千恩万谢,说了好些两人这些年什么情谊深厚之类的话。 事儿办成了,鄂罗锡叶勒图这便急着走,要回去给袁锡过个话儿去。 明安瞄了身边儿的管家刘升,吩咐道,“大过年的,鄂大人好容易登门儿来一回。刘升啊,你用咱们家的马车送鄂大人回去。” 刘升登时会意,赶紧弓着腰往外请。 鄂罗锡叶勒图又哪里是不明白事儿的,赶紧就往外走。他知道,明安这是先要钱后办事,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鄂罗锡叶勒图带着刘升回到自家中,先安排家人招待刘升,他自己扭头召唤了个亲戚,一起直奔袁锡家要银子去。 可是这鄂罗锡叶勒图也不是什么为了朋友仗义办事儿的主,他心里还揣着坏水儿呢。他是琢磨着,他这么为了个袁锡就自己拉下脸来,大过年的还要上门去求人,那他可不能白出这个力。 他进了袁锡的门儿,便将好消息给了袁锡,袁锡自是欢天喜地。 鄂罗锡叶勒图随即就变了脸色,“不过明公爷可说了,朝廷三令五申的禁赌,京师又是他管辖的地界儿,你在他的地面儿上干这事儿,倘若叫朝廷知道了,明公爷自己都得捞不着好儿。” 袁锡赶紧道,“小的一定孝敬,一定孝敬。” 鄂罗锡叶勒图叹了口气,“孝敬你知不知道人家明公爷是什么身份啊人家果毅公可是咱们大清一等一的人家儿你若是只孝敬人家仨瓜俩枣儿的,人家都懒得睁眼看你” “你那仨瓜俩枣儿送过去啊,那不是请人办事儿,那倒成了羞臊人家去了人家堂堂的果毅公,肯答应你办事儿,就差那仨瓜俩枣儿的不成人家说不定一不高兴,回手索性将你给查办了呢还能跟朝廷落一为政之绩” 鄂罗锡叶勒图说着,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冲袁锡努努嘴,示意叫袁锡看看跟他来的那个人儿。 那人本是鄂罗锡叶勒图自己的亲戚,可是鄂罗锡叶勒图却低声说,“瞧见们,那位可就是明公爷的管家人家是跟着我来了你这银子若是拿的不够数儿,人家明公爷能替你办事儿么” “今儿可就要带走的,你若拿不出来,你这个年啊是不用过了。估计今晚的大年夜,就得派人逮你来” 袁锡登时慌了,赶忙问,“那鄂大人您觉着,小的这是孝敬个什么数目儿才合适” 鄂罗锡叶勒图拢着袖子,抬眼望天,“不够一个整数儿的话,你就甭说了,我也当真不敢替你去丢这个人了。总归,你算是把你自己个儿,连同我这张脸啊,全给坑了。” “总归啊,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自己这条命,值个什么数儿吧。” 大腊月三十的,袁锡脑门子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掉。 “整数儿”袁锡寻思了寻思,知道这个整数儿不可能是一百两。 他到这会子,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同样是往外掏钱平事儿,他之前还不如掏给那番役了呢那番役官儿小,就也没那么大的胆量和胃口,跟他勒索,也不过百八十两的。 都赖他自己个儿之前总不甘心,觉着自己也是个人物,凭什么就受一个小番役的勒索去就算花钱,他也情愿花在大人物身上 可是他之前也没想到,这大人物竟然一张嘴就要这么大数目啊 他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又按着鄂罗锡叶勒图的提示将自己的性命掂量了掂量,只能跺一跺脚,“小的孝敬一千两” 这一千两是个什么价儿呢换到后宫里去,便是廿廿身为皇后,一年的年银也才一千两啊。 鄂罗锡叶勒图可满意了,不过面儿上还是绷着,“这个数儿啊,是不少了。可是若放到旁人眼里,兴许还是个数儿;可是你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 袁锡都快哭了,“小的真的再拿不出更多的来了” 鄂罗锡叶勒图便也顺坡就下了,点点头,“行吧。大不了我到明公爷面前,再搭上我这张老脸,求他好歹勉强笑纳了吧。” 袁锡不知内情,还千恩万谢地送鄂罗锡叶勒图出门。鄂罗锡叶勒图带着自己那用来冒充明安管家的亲戚出了门,就乐了。 将方才所得的现银拆出来一半儿,先放到亲戚额外多坐来的一辆车上,交待给亲戚先从旁的门儿带回家去。 他自己带着另外五百两,正常走大门儿,叫明安的管家刘升看着。 刘升也不知后头有鬼儿,况且之前的确听鄂罗锡叶勒图许给自家主子的就是五百两,待得将数儿点清楚了,这便带着车回去复命了。 鄂罗锡叶勒图高兴地赶紧回后院去,点自己另外那五百两银子去了。 他是个卿员,虽然能在内廷行走,其实是个清水差事,没机会干预外事,故此这笔动动嘴就能得来的五百两,可叫他能过个好年了 次日大年初一,鄂罗锡叶勒图进宫行完庆贺礼之后,就随着皇上出京谒陵去了,自以为这银子已经稳稳当当落入了自己口袋,只管等着回来享用就是。 他哪儿想到,他大年初六随着皇上刚回到京中,就不对劲儿了、 次日大年初七,本是雍正爷的忌辰,鄂罗锡叶勒图天没亮就赶紧换上素服进宫当值,在景运门外九卿值房遇见明安,就见明安冲他直使眼色。 582、斩钉截铁 582、 鄂罗锡叶勒图赶紧凑过去,还先笑眯眯地给请安呢,“明公爷年过得可好” 明安是步军统领,管着京师的治安呢,故此这回皇上谒陵去,也没叫他随驾,他还是留在京里。 明安呲了呲牙,“皇上大年初一就出门儿了,咱们当奴才的还怎么过年” 鄂罗锡叶勒图点点头,“倒也是。” 两人寒暄这几句,明安就急着直奔主题。他先左右瞧了瞧,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就你三十儿托我那事儿,你听我跟你说哈。那五封银子我可没拆,半点儿都没动。就今儿吧,我叫刘升怎么取回来的,再怎么原样儿给你送回去。” 鄂罗锡叶勒图登时惊了,赶忙拱手,“明公爷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这事儿有点要泡汤的意思啊 可如果明安不管这事儿了,五百两银子退回来,那他自己那五百两就也没了呀 “不瞒明公爷说,我已经在我朋友袁锡那儿打了包票了这才大年初七,十五还没过呢,不能就这么逗人家玩儿啊” 鄂罗锡叶勒图瞄着明安的神色,试探道,“莫非这五百两银子菲薄了,入不得明公爷的眼那倒也无妨,您说个数儿,我回头再去找袁锡就是。总归这事儿我已经打了包票,您也都应承了,那就好歹得将他一条命给护下来啊” 这鄂罗锡叶勒图一副要跟明安没完的样儿,明安便赶紧安抚,“老鄂啊你先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说不给你这个颜面了。这事儿我该给你问着那番役,依旧还问。” “不过呢,我这几天在家里寻思着,我收这银子收的不合适了。一来咱们给朝廷办差的,怎么能收人钱财呢二来啊,老鄂啊,咱们是什么交情,既然是你来登我的门儿,那就算我不认得那事主,我也得顾着你的颜面不是就凭咱们的交情,我就不该收这银子。” 鄂罗锡叶勒图满腹的狐疑。 他跟明安是有交情,不过这交情也不过是因为他本人能在内廷行走,以前明安也能在乾清门行走,故此两人有些交集。可是若论单纯私人的情分呢,倒没那么深。 毕竟人家明安是果毅公,是皇后娘娘嫁的当家人,他不过就是个卿员罢了。 可是这明安忽然之间这么卖他情面,倒叫他十分的不安了。 可是他毕竟是昨晚儿才回京,也完全想不到明安这两天是怎么改的主意。 他正在犹豫之间,明安已经拍着他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啊,今晚上我就叫刘升把那五封银子给送回去” 因这一日原是雍正爷忌辰,内里还有诸多祭祀行礼之事,时辰误不得,容不得二人多说。 景运门开,鄂罗锡叶勒图赶紧先进内当值去了。目送鄂罗锡叶勒图离去的背影,明安缓缓松了口气。 鄂罗锡叶勒图因出京在外,是不知道京里的风声不对劲儿。可是他现在可顾不得鄂罗锡叶勒图了,他先顾着自己要紧。 明安这回倒是说到做到,当晚就叫刘升将那五百两银子给送回去了。 可怜那鄂罗锡叶勒图,就连明安这样急于撇清他自己的动作竟然都没看明白,当看见那五百两送回来,他还挺高兴 鄂罗锡叶勒图还能安的什么心呢他自然恨不得是明安一两银子都不要,他自己个儿能将整个儿的一千两银子全都独吞喽 他既然安的这个心,便绝没想要将这银子再给袁锡送回去因为他从袁锡拿来的是一千两,断没有还回去五百两的道理,不然他两头儿吃的事儿还不露馅儿了 他便也安心自在地直接就将明安退回来的五百两里,抽了一百五十两出来,先给花用了。 银子送回去了,明安在家里可算将这颗心给放下来了。 放下了心,才想着安安心心好好儿吃顿饭。 明安福晋瞧着公爷高兴,这便亲自给烫上了酒。 “这几日瞧着公爷心事重重的样儿,今儿连那银子都还回去了,究竟是怎么了这几日皇上也没在京中啊。” 皇上没在京中,便自连同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们都也跟着不在京中啊,公爷这是心慌个什么劲儿呢毕竟银子是当年三十儿才收的,大年初一皇上就出京了,初六晚上才回宫,回宫之后皇上就为了祈谷礼而进斋宫斋戒三日去了 皇上忙成这样儿,哪儿能顾得上一件民间斗鹌鹑的事儿啊 明安却摇摇头,“滋溜”喝了口酒,“你不知道我前儿叫他们找金配说这事儿的时候,那小奴才竟然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 金配就是那个勒索袁锡的番役。 “我便担心,这小奴才怕是铁了心了我更担心,他这么横,背后怕是有别的说法儿。” 明安福晋便也是一惊,“公爷的意思,难道是这金配的背后有人为他撑腰” 明安点点头,“不得不防” 这步军统领衙门里的水深,他连续数次将左右翼总兵恭阿拉和国霖都给圈到套儿里过,难保他们不设法报复他。 步军统领衙门,他才来一年,而做右翼总兵和左右翼尉在的日子都比他长。故此着衙门里的番役,指不定便是听命于谁呢。 辉发那拉氏想了想,便也点点头,“老爷这时候谨慎些,自是对的” 这一年来,辉发那拉氏也真是跟着明安受够了。继任步军统领不到一年,却每个月都要跟着担惊受怕好几回。申饬革职都是小事,明安有两样是丢不起的一是爵位,二是性命啊。 原本想着,好歹最不济宫里还有二阿哥福晋呢。二阿哥福晋既然要指望着明安在前朝帮她办事,那她自然要设法保全明安下来。可是这一年来瞧着不能说二阿哥福晋没出过力,但是明摆着,她的力量有限啊。 这一年的经历也够明安长些教训的了,便从这五百两银子开始,他想着从此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才好了。 “回老爷、福晋,外头,外头有刑部的差官到了。” 明安还没等夹一口菜,外头刘升忽然满面惊慌地奔进来通禀。 “什么”明安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刑部刑部的人来干什么来了” 刘升也紧张地跟着哆嗦,“说是,说是刑部请公爷去走一趟” 明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好了衣裳,跟着刑部差官走出来的。 他隐约记着自己的福晋哭得满面泪痕,却生生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颤抖着手帮他将端罩穿戴齐整。 刑部的差官对他倒也还客气。 一来差官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在他面前,实在是职衔太低;再者他住的可是御赐的果毅公邸,他自己不值什么,可是“果毅公”代表的却是大清第一功臣的门第,便是刑部尚书到了,也得在门口远远儿地就下马步行了。 他到了刑部的衙门口儿,便觉着更不对劲儿了。 门口停着几家轿子,他总在宫中行走,隐约也都见过竟有军机大臣家的 他瞧出来了,这不是刑部单单找他问话,而是军机大臣与刑部一起来审他了 一瞧见这架势,还没跨进门槛,明安的腿已经先散了。 他这一年来,虽然每个月都被皇上给折腾两回,可是还从来没有一次是军机大臣和刑部联合来问他的。 刑部是干嘛的,而军机大臣都参与进来,那又是到什么程度了 他明白,完了,皇上昨晚刚回京,这便一天都不给他腾挪,今晚便要收拾他了 可是他委屈啊,他分明没收那银子,都给退回去了啊 因明安的身份,刑部没在公堂审他,而是改在了内堂。 刑部尚书禄康乃是宗室出身,这会子板着脸问他“明公爷可还记着,今儿是什么日子啊” 明安脑子里一转,“今儿正月初七啊。人日” 传说人就是正月初七日造化出来的,故此正月初七又称“人日”。 禄康便笑了,“明公爷还惦记着过节哪您再想想,往您自己个儿眼巴前儿这处境上想想” 明安猛然想起来今天进宫当值穿的青衣素服,这便试着猜,“禄尚书说的,难道是雍正爷的忌辰” 禄康便一拍巴掌,“对呀明公爷还能想起来,那便必定还记着雍正爷最恨什么” 明安心脏都一蜷蜷,胃口里翻江倒海。 雍正爷最恨什么大臣贪赃枉法啊 明安腿一软,当场就跪倒在地,涕泪滚下,“我冤啊,我没收银子,一个银角子都没留” 明安被刑部差官带走,辉发那拉氏当即就赶紧设法托人。 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舒舒。可是这么晚了,宫门自然是进不去了。 她一直等到次日,这才派自家的太监金台进宫,设法将信儿给舒舒送进去。 也多亏她本人是星楼的堂姐,她便打着给星楼送年礼的旗号。 舒舒闻讯,惊得险些从炕上滚下来 她一把撑住了炕衾,这才勉强坐稳了。 她脑海中迅速转动,随即便冷冷笑了起来,“既然是大年三十儿才得的银子,皇上初一就出京了,昨晚上才回来,这会子又进了斋宫,那这事儿便跟皇上无关” “那还能是谁还用问么” 因舒舒是弘毅公家十六房的格格,这金台便也是她母家的家奴,打小儿还曾伺候过舒舒,故此辉发那拉氏这才特地叫金台进宫来的。 当着金台的面儿,舒舒不必忌讳。 金台便也一哆嗦,“难道说,是,是”他抬手朝西北边儿指了指,那是储秀宫相对于撷芳殿的方向。 舒舒头晕得厉害,眼前只觉天旋地转,她紧紧闭着眼,咬着牙点头,“除了她,还能有谁” 皇上不在京里,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在短短几天当中罗织了罪名去;而且皇上一回来还要忙着进斋宫,都不耽误下旨叫军机大臣和刑部一起审问 普天之下,皇上问都不问便按着那心思办的,除了正宫国母,还能有谁 “她倒发了狠,大过年的,还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将这事儿给做下了她这回,当真要对我们动手了” 金台便更是紧张得都不敢说话了。 舒舒紧紧闭着眼,良久,缓了口气,“你确定我明大哥哥的确已经将银子归还了,一个子儿都没留下” 金台赶忙道,“那是自然的啊这会子都什么时候儿了,福晋哪儿还敢有半个字儿地瞒着格格您去都指着格格您救命呐” 舒舒点点头,终于眼前那天旋地转渐渐平定了下来。 她睁开眼,深吸口气,“那就好。既然银子都退回去了,那我明大哥哥便没有当真贪赃枉法,皇上便是叫军机大臣会同刑部一起审问,可终究国有国法,我明大哥哥这儿便没有触犯律例。” 舒舒将擦冷汗的帕子绞在手里,一片冷冷的湿。 “既然如此,军机大臣和刑部便也审不出什么来。随后奏到皇上那去,皇上便也只是下旨申饬,只伤皮毛罢了。只要明大哥哥从今儿起警醒些,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金台听舒舒都这么说了,这便也跟着长松一口气,“格格您这么说了,那必定就是有准儿的这会子家里都乱了,福晋四处托人,连老福晋都掉了一晚上的眼泪了,都说这时候都指望着您救命呐。” 金台的话有一半是准的,另外一半他也没敢说。 因为老福晋的意思,指的不是舒舒,而是皇后。 老福晋是丰升额的福晋,一向心中更拿皇后当回事儿,倒不大放心舒舒。依着老福晋的意思,这会子她就要带着辉发那拉氏一起递牌子求见皇后,当面向皇后娘娘磕头请罪,或许能让皇后娘娘看在同族的份儿上,饶明安这一回。 老福晋甚至还嘱咐辉发那拉氏,叫她将星楼也给请出来,一起带着,想请星楼也帮着给美言两句。 许多事老福晋还都被蒙在鼓里,知道的并不确切。可是辉发那拉氏却明白,这已经不可能的了。 积重难返,明安已经与皇后娘娘之间越走越远了 583、一败涂地 , 583、 二阿哥福晋既如此说,金台便也带着这口信儿出宫回果毅公邸,向老福晋和福晋辉发那拉氏回禀去了。 “二阿哥福晋都这么说了,想来是不要紧”辉发那拉氏好歹松了一小口气,赶紧去劝慰老福晋。 老福晋也只能重重叹口气道,“但愿吧” 不想次日皇上在斋宫之中便颁下旨意来,痛斥明安无耻。 “明安本系世家旧族,向来在乾清门当差,行走尚勤,是以节次加恩,用为步军统领。原期于世族中成就一可用之材,以备任使,乃不料其执法营私,竟不能全朕用人颜面” “然朕于明安,亦非无先见之明也。上年明安曾奏请开采煤窑铜苗等事,朕彼时即觉其沾沾言利;嗣因欲请独对,炫耀高兴,叠经降旨严饬,冀其悛改。” “明安于袁锡开圈斗鹑之案,竟公然得受贿赂。虽先侵后吐,实已枉法得赃。则伊任提督一年以来,似此不饬之事,谅复不少。犹幸及早发觉,不致久玷要任,此皆仰蒙皇考默示启佑,益深钦感。” “明安以提督大员,而卑鄙无耻若此,实系自取罪戾,不能承受朕恩此而不严加惩办,何以儆贪黩而肃官方明安,著革职拿问” 旨意传下来,明安一家全都哭倒在地。 众人没有敢求皇上开恩的,心下最大的侥幸是明安暂且只是革职拿问丢的便暂且只是步军统领这个差事,而没有关联到公爵之位和性命去。 舒舒自比宫外更早得到了消息,她虽说心下也跟着“咚咚”急跳了几声,不过终究还是稳稳当当地落回原地儿了。 她吩咐四全出宫去传她的话。 “我都与你们说了,明大哥哥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五百两银子,况且明大哥哥早就吐出去了,这便有翻然悔过之实;再说还有祖宗们的功勋保着呢,你们自管放下心来就是。” “便是暂且丢了差事,不过只是个步军统领,又能至于怎么着呢咱们家的男子,代代皆能出将入相,不过一个步军统领,丢了便丢了。只要我明大哥哥还是一等果毅继勇公,皇上便是革了我明大哥哥这个差事,随后不久也会再赏给另外一个差事就是。” 舒舒想了想,抿嘴一笑补充道,“你叫他们想一想皇后的阿玛恭阿拉。左翼总兵的差事不是也革职了么革职留任啊,就算革职,还在原任上,统共不过是个名声上的区别,不必那么在乎也就是了。” 四全给明安一家带来的舒舒的话儿,果然叫明安一家人都好受了许多。 连老福晋都欣慰落泪道,“咱们十六房,继十七福晋薨逝了之后,多亏还有二阿哥福晋在宫里替咱们撑着想来皇上便是不看在皇后的颜面上,却也一定会看在二阿哥福晋的颜面上” 一家人全都称是,齐齐向撷芳殿的方向行礼。 辉发那拉氏扶着老福晋回去歇息,她自己转身回来招待四全。 四全便道,“实则福晋主子还有几句话,只是不便当着老福晋和贵邸一家子人的面儿说,临来时便吩咐我单独说给福晋听就是。” 辉发那拉氏抹着眼泪点头,“难道说我们家公爷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二阿哥福晋方才都只是把话往好了说,是不是” 四全便笑了,“哎哟,夫人您这便想多了。正好儿相反,福晋主子是想告诉您啊皇后这回是动手又快又狠了些,不过她啊也就这么两手罢了。既然没抓住实际的罪过去,任她再是皇后,却也没辙了。” 之前舒舒说这话儿的时候,那当真是满面的笑、满眼的不屑。 “再怎么有手腕儿,再怎么高居中宫之位,可终究只是个小门小户的破落户里养出来的罢了,又见过什么世面去以为这样就掐了我的七寸,就能断了我在前朝的臂膀去可惜了了,她这回动手再快,也不过只是个风吹草动罢了。” 因了这庆幸,晚上绵宁回来,她格外柔情蜜意,揽着绵宁的手臂说话儿。 绵宁皱了皱眉,将手臂抽开。 “你养着身子才要紧。我今晚儿去书房,你稳稳当当睡下。” 舒舒虽有些不愿意,可是既然阿哥爷都听到了“养身子”,她便也不好再坚持了。 “阿哥爷不去侧福晋和那格格、赵格格们那边儿去”她故意眉眼轻飞,用眼角瞟了绵宁一眼。 绵宁皱皱眉,“不去了。过几日是皇玛母的忌辰,汗阿玛派我到裕陵去致祭。” 正月二十九是孝仪纯皇后的忌辰。 舒舒噘着嘴想了想,用胳膊肘儿捅了捅绵宁,“阿哥爷好像也有日子没去那拉氏那边儿了。我现在养着身子,不便伺候阿哥爷,我便想着那拉氏一向颇得阿哥爷的喜欢,那阿哥爷不如去看看那拉氏。” 舒舒这想的是明安的福晋终归是星楼的堂姐,这会子她需要与明安福晋站在一起,便也需要适时向星楼示一示好。 绵宁不由得挑眉盯住舒舒,良久便也缓缓道,“怎么,又是你那明大嫂子托人给你捎话儿了” 舒舒登时脸红,赶紧道,“瞧阿哥爷您说的难道您从前不是很喜欢那拉氏么再者我现在不便伺候阿哥爷啊。” 绵宁起身,“那我今晚去赵氏那歇着就是。” 舒舒尴尬不已,赶紧伸手拽住绵宁的手臂,“阿哥爷好了好了,是我想着如今我明大哥哥那边儿正受苦呢,我明大嫂子也怪可怜见儿的,这便一见咱们家的那拉氏,我心下就忍不住怜惜了。” 舒舒说着,心下微微一动,不由得抬眸凝住了绵宁,“此事万幸是我明大哥哥事先听说了外头的动静不对劲。可我倒好奇他是从哪儿得来这个消息的呢” “自然不是皇上,也不是他平素熟悉的那些人” 舒舒顿了顿,手紧紧握住绵宁的手,“是阿哥爷您吧” 皇后这次下手这样快,这样狠,能够事先给明安递出风声去的,不但得是宫廷核心中的人物,更得是对皇后的性子、手腕极为熟悉之人才行 而皇上带着王公大臣们出京去了,留在京里的人里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个 因大年初一前两日,绵宁要为孝淑皇后行岁暮祭礼,故此皇上去谒陵,绵宁便没跟着去,而是留在了京中。 舒舒心下思来想去,便将这个人锁定在了自家阿哥爷这儿。 绵宁皱了皱眉,却是甩开了手臂,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尽管如此,舒舒却还是笑了,心底下真格儿地甜了又甜。 在皇后与她之间阿哥爷终于肯选她一回了。 绵宁奉旨出京赴裕陵去了。 舒舒这边儿便安下心来继续“养着身子”。原本以为明安那边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就等着刑部那边儿放人了。 稍微让舒舒心里有些膈应的是皇上选了人来继任步军统领。 虽说明安既然已经革职,那必定得有人来继任。可是怎么那么巧,皇上选的这个继任之人,偏偏是主办明安这个案子的刑部尚书、蓝旗宗室禄康 官场中人,谁没有私心呢。一个要继任步军统领的,既然手里正掐着前任的案子呢,还不趁机多用点劲儿,以便叫自己履新之后,名声迅速就盖过前任去了 不过再转念一想,也幸好这禄康是宗室步军统领终究是管着京师治安的,皇上不用外臣了,便用自家人,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禄康继任步军统领两日,军机处和刑部便呈上了对明安治罪的建议 军机大臣与刑部,共同向皇上建言,将明安发配到乌鲁木齐 得了信儿的舒舒恨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只是没想到,这堂堂宗室,竟也如此落井下石” 四全悄然瞟一眼舒舒。 舒舒便眯眼望过来,“怎么着,还有事儿” 四全叹口气道,“奴才听闻,这宗室禄康因这回的差事办得好皇上赏赐南海淀的寓屋一所” 舒舒倏然闭上双眼。 “办得好皇上还觉着禄康的差事办得好好在哪儿啊好在想将我明大哥哥落井下石、赶尽杀绝么我明大哥哥他,根本一两银子都没拿,凭什么还要发配到乌鲁木齐去” 四全一时也没了主意,低声道,“不如,送信儿给阿哥爷,叫阿哥爷赶紧回京来替明公爷做主” 舒舒闭上眼想了半晌。 她可以相信阿哥爷会在事发之前,提前给明安透点口风儿,叫明安做些预防的手段但是她绝不敢相信阿哥爷会在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之后,还会替明安做什么主去 阿哥爷虽说是皇子,可是他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去违反皇上的心意。 也就是说,阿哥爷这个皇子啊,他得先保全他自己终究,他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嫡皇子了 舒舒便疲惫地摇摇头,“不必了。阿哥爷子在路上本来就车马劳顿的,这会子送信儿过去,也只是给阿哥爷添烦恼。再说阿哥爷不几日就能回来了,等阿哥爷回来再说吧。” 此时才忽然觉得心生悲凉。 女人啊,都说嫁夫随夫,出嫁之后便将自己的一辈子都寄托在了夫君的身上。可是当你的母家真的有事儿的时候,尽管你的夫君贵为嫡皇子、事实上的皇长子,可是你却压根儿就不敢指望他能帮帮你的母家 虽然,你为了替他筹划,将你自己个儿、将你母家所有的人脉都搭上了。可是一旦你母家有事,你的夫君只会第一个将你的母家推得远远的。 她忍不住想起乾隆爷对孝仪纯皇后的母家,生生将一家子辛者库下的汉姓人,一步一步地抬到了正黄旗包衣、正黄旗正身,再抬到镶黄旗满洲 还有皇上对当今皇后的母家一个连方子都买不起的破落户儿家,一个自大清建立二百年来几乎没有军功、没有爵位、也没有什么高官的房头,生生变成了皇后丹阐承恩公家,让她那个对带兵没什么经验的阿玛当了京营的左翼总兵 舒舒想笑,可是一转眸之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夫君,夫妻终究能不能一世扶持,相依为命啊 若夫君都不能信,那她这一辈子,又该依靠何人 孩子,是孩子吧她现在比所有的时候,都更迫切地希望要得到一个孩子啊 只可惜,即便舒舒已然这般,可是她的心痛还没到尽头。 又次日,皇上再下旨意。 皇上竟然觉着将明安给发配到乌鲁木齐都是便宜他了 皇上下旨,将明安发配到伊犁效力赎罪。 更要命的是,皇上终究还是狠了心,下旨革去明安的一等果毅继勇公的爵位 革职、革爵,发配伊犁根本一两银子都没收,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舒舒终究眼前一片漆黑,旋即晕倒在地 养心殿后殿。 廿廿正陪着皇上看李朝进贡来的贡品。 廿廿是正宫皇后,李朝的贡品里有单独一份儿是进献给皇后的,内里主要是高丽人参、各种彩花席、东珠、白纻布等。 旁的倒罢了,那些人参、东珠的,自都比不上宫中早有的。唯独那些彩花席,因工艺是他们那边儿独有的,花纹倒也别致,廿廿便一件一件与皇上一起看过。 就在此时,忽然外头鄂罗哩略带慌张地奔进来,跪奏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撷芳殿方才送来信儿,说二阿哥福晋方才晕倒了” 廿廿急忙起身,“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会子二阿哥不在京中,她的身子可怎么得了” 皇帝微微皱眉,“想来怕是知道了明安的事儿了。” 廿廿点点头,“我亲自去吧,叫上太医院的御医们,多去几个,一起看看去。” 皇帝便也点头,“也好。唯有你亲自过去,爷才放心。” 月桂和月桐便赶紧给廿廿取来披风和手炉等,廿廿回眸,正好瞧见炕上摊开的一块彩花席那席子上的图案,正也是百子图。 廿廿便伸手拿了起来,带着它,一起出门。 584、你真是个傻孩子啊 584、 廿廿带着太医院、宫殿监的人一同来到撷芳殿。 刚进大门儿,四全一瞧是一帮子御医来,登时面色大变,豁出去了似的先上前给堵住了。 “回皇后娘娘福晋主子此时不便恭见娘娘,还请娘娘暂待一时,等福晋主子醒转” 廿廿看都没看四全,不等他说完了话,廿廿便冷笑着吩咐随同前来的宫殿监吉祥,“大胆奴才,敢拦本宫的驾宫殿监还不上去捂了他的嘴” 吉祥依旧一脸的笑模样儿,却立时一挥手。几个太监登时冲上前去,压住了四全的两臂,将四全的嘴给死死捂住。 四全还拼力挣扎,廿廿冷冷盯着四全的眼睛,“你福晋主子是怎么晕倒的我瞧着,还不是你们这帮奴才给气的现在先拿了你们,乖乖儿的都给本宫闭上嘴,回头本宫再一个一个儿地与你们计较” 廿廿的话是朝着四全一个说,可自然是整个儿撷芳殿的女子、太监、妈妈们全都听见了。个个儿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再出声儿了。 廿廿说话的当儿,月桐早带着月柳疾步走进了舒舒的正房,一人一个,都把住了降雪和绯桃的手臂去。 “想必二位姐姐也都听见了皇后娘娘的内旨了。二位姐姐若非想抗旨不尊,那我们便也不拦着。可是二位姐姐只管想好了,咱们这些在宫里当女子的,可不只是自己个儿一条命,而是自家父母兄弟都给当着担保呢” 绛雪和绯桃两顾为难。 她们两个顾盼之间,终于都对上了廿廿那双清亮若璃,却也寒凉如冰的眼。 她们两个便都一颤,不由得松开了想要反抗的手。 她们两个是舒舒的陪嫁女子,便也都原本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家下女子。廿廿自是知根知底儿,她们一家子的亲戚,廿廿个个儿都认得 皇后娘娘这无声的凝视,这样的冰冷,叫她们从底下打出寒颤来。她们是可以为了福晋主子搭上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去,可是她们的父母和家人呢 况且现在家主明公爷刚被定了革爵、发配,那家里那边儿便还不知道谁人来承袭爵位这还不明摆着要捏在皇后娘娘手心儿里,皇后娘娘看着谁肯归心,才会将这个爵位给谁呀 那到时候儿都不用皇后娘娘亲自对她们的家人动手,只需那新承袭爵位的投桃报李就是了就如同当初那克勤郡王恒谨被革爵之后,新任克勤郡王便立时倒向了皇后娘娘一样儿的道理啊。 见绛雪和绯桃两个都驯顺下来,廿廿才含笑点点头,一步一步端然走上台阶来。 走到绛雪和绯桃面前,两个女子不管是否心甘情愿,都赶紧跪倒行礼。廿廿伸手亲自扶起,温煦道,“我知道,明安革爵发配的事儿,搅扰得你们两个也跟着心下不安。” “你们两个跟随你们福晋进宫来伺候,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家人。不管来日是何人袭爵,本宫也必定吩咐下去,叫他们善待你们的家人。” 绛雪和绯桃对视一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谢恩。 舒舒幽幽醒转之时,尚未睁开眼,心下已是莫名地一紧。 这是人天生的预知感,唯有在最危险的时候儿才会启动。 她用力提起眼帘,眼前影影绰绰,颇有好几个人影晃动而过。随即,都消失散去了。 最后,唯有一个身影定定地在她视野里凝聚、定型。 眼珠儿对准,她止不住地冷笑,“怎么将皇后额娘也给惊动了”她说着话,忙转眸去寻绛雪和四全他们。 可是皇后端坐帐边,绛雪和绯桃两个都远远在对面窗下伺候着,根本就不敢走过来的样子。 舒舒的心下便更紧。 廿廿却是微笑对上舒舒的眼,语声温柔,“你醒啦” 廿廿甚至亲自伸手去拧了温热的手巾来,替舒舒擦着额角黏腻的冷汗,“你可醒了。你不知道乍一听说你昏倒了,可把你汗阿玛和我给吓坏了。这会子绵宁没在京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呢” “我便一股脑儿地将今儿太医院里当值的妇人科的御医,全都给带来了。不管他们原本在哪宫当值的,这会子都比不得你来的要紧。你且放心,太医院的行家里手此时全都齐集在你这儿,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廿廿特别强调“御医”,是相对于撷芳殿当值太医的品级来说的。 因太医院中太医也分等级,最高者为“御医”,一共只有十三人,还得分各科。故此按着后宫里的等级,妇人科的御医一共也没几位,自然主要是在寿康宫和东西六宫伺候。 阿哥所这边儿还轮不上御医来当值,都是御医下一级的“吏目”。 而御医们的医术和经验,自然在吏目之上。便是吏目们看不出来的病,御医当能看得出来;吏目们给看错的,御医们也能给纠正过来。 舒舒心下便又一沉,“我睡了多久了皇后额娘来了又多久了” 她用力大声问,实际上不是问廿廿,而是问绛雪和绯桃。 可是廿廿却没给绛雪和绯桃回话的机会,这便抿嘴轻笑道,“我来了有好一阵子了。久到我带来的这几位妇人科的御医挨着个儿地全都替你诊完脉了。” 仿佛天降巨石,正正儿砸中了舒舒的额头,她眼前一片漆黑,半天都没过来劲儿。 廿廿还在柔声絮絮地说,“你别担心,你的身子倒是不打紧。御医们都说了,你这晕倒啊,是冷不丁紧张血流不畅了所致的。我已经问了你宫里的人,都说你晕倒之际,就是因为听说了明安的事儿” 廿廿伸手抚了抚舒舒的手腕,“咱们是一家人,你的心情我又岂有不明白的不过你放心,便是明安被发配到伊犁去了,可是宫里自有咱们娘儿俩彼此相伴着。” 舒舒听得真想笑,可是却没有力气,只够勉强地勾起唇角来。 她的眼底一片灰暗。 “御医他们,说了什么”她绝望地抬眸,死死盯住廿廿。 廿廿轻轻摇摇头,“我不是说了么,你没事儿。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呢,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咱们是一家人,我总归要替你做主。” 廿廿说着伸手过去替舒舒掖了掖被角,“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撇开那些私心杂念,安安心心静养身子才是。算算日子,绵宁这两日就也该回来了。等他回来,你也就好了。” “御医们究竟是怎么落的笔我要看,我现在就要看啊”舒舒再按捺不住,嘶声吼了出来。 廿廿便又笑了,轻轻摇头,“傻孩子,亏你是二阿哥的福晋,你怎么忘了宫里的规矩即便你是皇子福晋,你也没有调阅内务府底档的资格。” “这些家里事,也唯有皇上和我这个皇后才可下旨调阅。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啊,我告诉你就是。” 舒舒直直望住廿廿,心底苦楚又如何说得出口来 她想知道,御医们究竟看没看出来她其实还什么都没有 可是她却也知道自己这想法儿本身便可笑了。皇后方才已经说了,来的都是御医,医术自然在阿哥所当值的吏目们之上。那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该看出来的,怕已是都看出来了 便是内里她还指望着能有一两个心下向着二阿哥的,兴许能不说破的;可是皇后方才却也说过了,她带来的御医不是一两个,而是所有的御医啊 作为一个皇子福晋,她终究没能力控制太医院里所有的御医啊。 偏偏此时阿哥爷还不在家倘若阿哥爷在的话,那些御医们兴许说话还会小心些 此时此刻,她在内没有阿哥爷当主心骨儿,在外又已经没有了明安,她眼前便唯有这满面含笑、语声温柔的本家儿皇后娘娘 她死死攥住被角,借以支撑住身子,高高抬头,紧紧盯住廿廿的眼睛。 “皇后娘娘既然说我没什么大事儿,那我之前必定没睡太久吧我既然没睡多一会子,便是来的都是御医们,可轮到每个御医,诊脉的工夫却也都短,看错了什么的,也都是人之常情不是” 廿廿便又笑了。 她狼家的女孩儿果然是狼,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千方百计为自己找求存的可能。 廿廿伸手拍了拍舒舒的手背,“你说的有理,这天下便是神医,也总得将脉给号稳当了,才能给出正确的诊断来。若工夫不足,难免会有误诊。” 廿廿含笑抬眸,眸光直刺舒舒的眼睛去,“可是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自然是给了他们足够的工夫,叫他们一个一个地全都号稳当了脉象的。” “怎么可能”舒舒忍不住冷笑起来,“我便是一时昏倒,那又能是多久的工夫怎么也不可能长到叫他们一个一个全来给我看准了脉象” 舒舒的目光仓惶地投向绛雪和绯桃去,她多想能从她们两个那知道刚才的实际情形啊 总归,皇后的话,她是不肯信的。 皇后说什么个个儿御医都诊过脉了,她觉着这必定是吓唬她,况且也不可能 可是降雪和绯桃能呼应她的,只有满面的为难,以及四目中满是的恐惧 舒舒的眼前便又是一片发黑。她知道,皇后必定在她没醒来的时候儿,先将降雪和绯桃两个给震住了那这个时候,就连她两个陪嫁的女子都已经帮她她此时已是孤立无援 廿廿也不着急,给舒舒工夫,叫她与绛雪和绯桃两个目光流转去。 等舒舒终于绝望地收回了目光,廿廿才含着微笑缓缓道,“傻孩子,你方才都晕倒了,那必定是累的,忧心成劳所致。故此啊,就连御医们也都觉着,叫你多睡一会子,不急着醒过来,对你才是好的。” 舒舒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们,你们对我动了手脚” 廿廿点点头,“嗯。” 廿廿也不多说,却唯有目光滑下,落在舒舒的手腕上。 那处,正是廿廿握着的地方儿。 廿廿带了点儿淘气,将自己的手缓缓挪开,露出舒舒的手腕来。 舒舒慌乱地垂眸顺着廿廿的示意看下去就在那经脉所行之处,有两个小小的针眼儿 “你们给我用了针灸”舒舒惊呼出来。 廿廿含笑点头,“傻孩子,你这么大声喊出来,又有什么想法儿呢你想叫外头人都听见,我叫御医们给你针灸了可是你怎么忘了,按着医术来说,人啊惊厥晕倒,用针灸的法子促其经脉重行,这本来就是正经的法子啊” “只不过呢,这套针法用下去,既能帮你经脉重行,却也会叫你多睡一会子罢了这是对你好,叫你自然醒转,而不是惊醒来倒容易伤了身子去。” 舒舒攥着手腕,宛如被迫到绝境的困兽。 她咬牙切齿凝着廿廿,委屈又不甘地竟迸出泪花儿来。 “你到底都知道了什么你又想拿我怎么样” 廿廿轻轻叹了口气,“我还能知道什么呢不过就是你最怕我知道的那些罢了。可是偏偏,那些才是真事儿,不是红口白牙任凭编造出来的故事。” “我大清太医院各位御医的会诊,联袂写的脉案,白纸黑字儿已然记录在此舒舒傻孩子啊,你自己个儿心里有数儿,我也已经心里有底儿了。” 舒舒猛然往后一仰,好悬又晕倒过去。 廿廿及时伸手给扶住了。 “不瞒你说,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这回明安出事,反倒会成为你的一个借口。你说惊吓伤了胎气,孩子就这么掉了,叫皇上心下不忍,就饶了明安也说不定。” “又或者,你知道你晕倒之后,我必定得亲自来看你。那你便趁着我扶你的当儿,或者吃我赐给你的药之后,顺势就说你的孩子在我手里没了那你既毁了我与绵宁的母子情分,又会叫皇上都会怨恨了我去。” “故此啊,傻孩子,我既然来了,怎么会不防备着你呢所以我才带了这么多御医一起来,还叫你不能立时就醒转过来。等我拿了你的脉案,又有这么多御医的联名,坐实了这一切之后,我才等着你醒来啊。” 585、你知我知 585、 “你都知道了”舒舒紧咬牙关,盯住廿廿的眼睛,“所以,你接下来要拿着御医们联名的脉案,去给皇上看,是么” “你要趁着阿哥爷不在京的当儿,毁了我,是么” 舒舒眼神凄厉,声嘶力竭,“可是你别忘了,你我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你毁了我,就也会毁了咱们家的家声去” “还有,我终究是皇上亲赐给阿哥爷的嫡福晋夫妻本为一体,你这么毁我,你便也是毁了二阿哥的声望你是继后,你自己也生有皇子你若敢动我,你在外人眼里就会变成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故意设计陷害二阿哥和我” “到时候你不仅得罪了咱们母家全族,你也会得罪下所有的宗亲你会两边儿都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廿廿笑了,静静听着她说,等她说完,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傻孩子,多谢你提醒我啊。你终究也是咱们家十六房所出的格格,名门闺秀,看过的事儿多,格局自然不小;你也不枉为二阿哥福晋,这几年在宫里也看懂了不少事儿去” “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我要拿伏你,便不能不预先想到这些后果去,否则我有可能反倒得不偿失。” 廿廿含笑,却猛然伸手过去,看似要轻抚舒舒的面颊,却事实上手上还是带了力道,表面儿的轻抚事实上却是给了舒舒一记不轻的耳光。 “所以你可以放心,我这次会饶了你。这脉案我不给皇上看,也不给绵宁看。我甚至都不会交给内务府和太医院存档去总之,这个秘密我不会叫太多人知道去。” 廿廿说着笑意殷殷凑近了些,“总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舒舒眼中幽光一闪。 廿廿便清笑出声,“你先别急着算计,我还没说完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外,我自然还要多让几个人也知道只是这几个人是谁,我可就不会告诉你了呢。” “我不会猜错你的,舒舒,我知道你现在就在盘算着那几位御医只要给了你时间和机会,你会设法一个一个地叫他们闭上嘴。你以为如果他们都闭了嘴,这世上当真就只剩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廿廿淘气地眨了眨眼,“我啊,今儿既带着御医们一起来,便哪儿能给他们招祸呢,不是么我得保着他们,让他们一个儿都不能出事儿才好。” 廿廿将笑容一丝一丝地收敛起来,正色盯住舒舒的眼睛,“今儿我带来的这些御医,若当中哪一位出了事儿”廿廿捏住舒舒的手腕,手指一紧,“那我之前的话,便都作废了。” “皇上会知道,绵宁也会知道。就算我会因此得罪下咱们母家的人,得罪下宗亲去不过话又说回来,舒舒啊,你难道忘了,我从前在咱们母家,尤其是你们十六房面前,受的是什么样的待遇我又在宗室们那,曾经得到过什么所以你说啊,我会那么在乎他们对我的看法么” 廿廿端然坐直,下颌静静抬起,“我是皇后除了皇上,这天下虽不是我的奴才我要做什么,只需上对得起先帝爷与列祖列宗,下对得起皇上就够了其余人等,唯有匍匐在我脚下齐声遵旨的份儿” 舒舒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额角冷涔涔,若爬虫逶迤而下。 廿廿收回目光来,定定盯着舒舒。 “这本脉案,会存在我手里。你若从今儿起安分守己,那我就不会将这脉案交给皇上和绵宁去;可如果你还是心有不甘,还想着按着从前的路数走,甚至还要变本加厉的话,舒舒啊,我会彻底毁了你。” 廿廿说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先帝爷的顺贵人,从前的顺妃娘娘,就是你们十六房所出的。她从前做过什么事儿,是怎么落得连降三级、死都死得不明白的,我想你该比我更清楚。” “同样的覆辙,你若愿意重蹈,我自不介意成全你而若你不想再如此让你们十六房蒙羞的话,那就记住了,从此学会安分守己” 廿廿抬手将那脉案放入袖口,“至于绵宁回来之后,你自己的话该怎么圆,你自己想法子。若你是个当真聪明的,那你应该设法拢住了绵宁的心,叫他当真给你一个孩子才好而不是再这样,画饼充饥。” 廿廿转身向外去,不过走两步又停下。 她笑着回眸望之前撂在炕上的李朝贡品满花席。 “前明出使李朝的时辰曾说百济国惟有五叶之参,满花之席,岁贡阙庭,时供上国。满花席之草,色黄而柔,虽折不断,比苏州者更佳。” “喏,这就是李朝今年新贡的满花席了。这是他们单进贡给我的那一份儿里,我挑出来的,就赏你了。小国贡品,没那么金贵,你也甭存起来,可得每日用着,才不枉了我这份儿心。” 廿廿温柔回眸,凝视那席子上的憨态可掬的小孩儿们,“瞧这意头多好,想来绵宁回来看见也会高兴的。就祝愿你和绵宁多得几个孩子,叫咱们宫里也好好儿热闹热闹。” 廿廿说罢,抬步而去。 走过绛雪和绯桃面前,廿廿眼角余光淡淡轻瞥。 两个女子吓得赶紧都跪倒在地,齐声道“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尽管她们知道,这会子福晋主子在炕上盯着她们,满眼的不能接受,已是要喷出火来一般。 廿廿点点头,“好好儿伺候你们家主子。伺候好了,本宫有赏。” 绛雪和绯桃两个不想回应,却也不敢不回应,只能尴尬地行礼恭送。 廿廿前脚才迈出门槛去,舒舒后脚就抓了一个枕头,朝着绛雪和绯桃砸了过去 她无声地,却是满眼控诉地盯着她们两个。 为什么,她们两个是她的奴才,是她的陪嫁女子,是她家的家生子这会子充什么巴儿狗,在皇后面前摇的什么尾巴 月桐扶着廿廿的手,听见了动静,不由向廿廿示意。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角,并未停下脚步,更未回头。 不必后脑勺长眼睛,她也知道舒舒会这么干。 终究是一家人呢,血脉再远,却也还是连着的。性子里总有相似的那一部分,故此她知道舒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只稳稳迈步出门,一直走到四全的面前。 四全还被那几个宫殿监的太监给捂着嘴,摁着在地下跪着。因没得着皇后娘娘的旨意,那几个宫殿监的太监便一直没松手。 廿廿走到四全面前站定,眸子坚定地望向前方,都懒得垂眸看四全一眼。 此时跪倒在脚边的四全,连一条癞皮狗都不如。 廿廿沉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原是本宫身边儿的奴才,本宫将你指给二阿哥福晋,是叫你好好儿伺候主子。今儿你主子竟晕倒了,伤了身子去,又要你这样的奴才何用” “你主子的身子这会子何等金贵,又岂是你一条命能抵的拖下去,杖责。” “嗻”吉祥为首,宫殿监的太监们齐声遵旨。 四全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冲廿廿嘶吼。可惜他的嘴依旧被死死地捂着,吼出来的之后“嗷嗷”的单声,全然不成为语言了,倒像是被迫入了死胡同的野狗,已然是知道自己再无逃生之路了。 那动静传进正房去,钻入绛雪和绯桃两个的耳朵,两人忍不住抱在一起,已是连骨头都抖成一团了。 舒舒伏在炕上,手指紧紧抠住炕沿儿,满脸的冷汗,虽然还有满眼的不甘,可是这会子却也什么都不敢说了。 皇后起驾回宫去了,几个宫殿监行刑的太监却有些作了难。 几人一起低声问吉祥,“爷爷,该打多少啊皇后娘娘方才只吩咐杖责,可没说打多少下儿啊” 吉祥拢着袖子,面上依旧是永远不改的笑眉笑眼。 “主子们怎么发的话,自然都是有主子们的深意的。咱们当奴才的,不该问的就不能问,不过却得学会听话听音儿,才能将差事给办明白喽。” “如若学不会啊,那差事就办不明白,甚至还可能适得其反,倒叫主子们以为你不诚心伺候那啊,你在宫里的好日子,可也就到头儿喽” 几个太监吓得赶紧下跪,“求爷爷给我们几个指条明路。” 吉祥就笑了,“你们怎么糊涂了呀方才听皇后娘娘的旨意,不是听得挺明白的吗就是杖责啊,你们尽管打就是了” “至于什么时候儿停嘛,主子没给示下,那你们就自然不用停。” 几个人一听,心下都是咯噔一声儿。 “那,那要是给打死了呢” 吉祥便又乐了,“听说过有鞭尸的,可你们几时听说过宫里头还有给死人杖责这回事的如果打死了,那就自然不用继续打了呗。”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是激灵灵的,可是却也终究都明白了。 主子既没吩咐打多少下,那就是打死为止啊 不多时,四全的惨叫声便越过宫墙,破空传入撷芳殿来。撷芳殿上下的太监、女子、妈妈们,个个儿吓得面无人色。 直到,那惨叫声越来越弱渐至无声。 整个撷芳殿,便随日落,一同的鸦雀无声了。 两日后,绵宁终于回到宫中。 他先去给皇帝和廿廿请安。 皇帝吩咐“朝鲜国王李玜、遣使表贺万寿冬至元旦三大节,进贡方物。朕按例赏赉筵宴。皇后将贡品中品相最佳的满花席赏给了你福晋,想必你福晋会很喜欢,看在这个面儿上,你若得空,可去筵宴上走一遭。” 绵宁听了,赶忙向廿廿跪下谢恩。 廿廿便含笑道,“二阿哥刚回来,皇上就别这么忙着给他派差事了,还是叫他先回家去瞧瞧才好。” 绵宁赶忙说,“无妨儿子这一走之间不过数日,家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儿子自然先去看看使团,将赐宴之事完成再回去不迟。” 廿廿轻叹一声儿,“瞧你这孩子,怎么,难道还没得信儿呢我还以为舒舒那边儿必定已是派人到驿站迎你,将信儿都告诉你了。” 绵宁微微挑眉,“小额娘真是将儿子给说迷糊了。儿子一路驰归,并没得着家里的什么信儿去。” 廿廿点点头,“前儿你媳妇儿受了点惊吓,是奴才伺候不周。我亲去瞧过了,也已发落了那奴才不过无论是你汗阿玛,还是我,终究都代替不了你。你还是该早些回去瞧瞧她。” 廿廿眸光轻转,“虽然御医们都说没什么大碍,可是终究该小心些不是那孩子当着我,说不定有些不好意思,唯有对着你,才能将话说开了去。” 绵宁却还是满面的清澈见底,“儿子知道了,谢小额娘的恩。儿子还是先去办差,忙完了正事儿再回家不迟。” 绵宁告退出来,噔噔往外去。 五州一边跟着小步跑,一边忍不住轻声问,“主子爷不先回去看看福晋主子” 绵宁薄唇紧抿,“不用看她又能有什么事” 绵宁在鸿胪寺那边儿为使团赐宴完毕,夜色已浓,这才回到撷芳殿。 他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远远瞧着自己那中所,就一片死气沉沉,便是有灯光,却全然没有人声。 五州都一哆嗦,低声嘀咕,“这是怎么了呀” 绵宁依旧一言不发,紧抿嘴唇,一路向内。 绵宁直入舒舒房中,吩咐五州驱散无关人等。院内当差的,全都暂时派了别的差事去,谁都不准近前来。 五州知道有事儿,赶紧亲自安排,然后自己一个人站在门阶月台上,盯着静无一人的当院。 见绵宁回来,舒舒是慌乱的。 之前二日,她已经想过种种方式,甚至对着镜子演习过该用何样的神情来面对阿哥爷。 可是当阿哥爷已经进了门儿,来到了眼前,她反倒有些拿不起个儿了。 她想泫然落泪,可是扁了扁嘴,竟没能哭出来不是没有眼泪,而是,不知怎地偏不敢在阿哥爷面前这么个哭法儿。 终究那晚的事,唯有她自己和阿哥爷才知道。 586、棋差一招 586、 她只敢上前拉住绵宁的衣袖,落泪道,“阿哥爷,您可回来了您知道么,您没在京的这几天,咱们家也出了大事儿四全他,都被皇后下旨给活活儿打死了” “那好歹是咱们家的奴才,皇后她都没跟我说一声儿,竟然就将四全给活生生地打死了啊” 绵宁面上一片冷静,看不出喜怒来。 “四全不是因为惊吓着你了么你都晕倒了,出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好这么胆大包天的奴才,本就该死。” “小额娘是皇后,皇后乃是天下之母,别说这阖宫内外的太监全都是皇后的奴才,便是你我也都是小额娘的奴才小额娘说治谁的死罪,那便是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哪儿还用与你言语一声儿” “况且,我也听说了你那会子刚刚醒来,身子还弱,躺在炕上,禁不得什么风吹草动的。小额娘若事先与你言语一声儿,你还不得再急火攻心而晕过去一回啊” “至于四全你又忘了,他虽现在是你的奴才,原本却是小额娘宫里指出来的。若论本主儿,小额娘才是他的本主儿。本主儿惩治奴才,自是天经地义。” 舒舒身子微微一晃。 阿哥爷还是从前那个阿哥爷,她说什么,他都跟个冰人儿似的,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不过总归,不管她想指摘皇后什么,他都是向着皇后说话,将她的指摘一个一个儿地全都给怼回来 “阿哥爷”舒舒心下撕扯一般地疼,“我明白,四全只是个奴才,他的生死自是入不得阿哥爷的心。那,我呢,我呢” “我是你的福晋啊,我们夫妻一体,我的损伤就也是阿哥爷的损伤皇后对我所做的事,也同样可以起到打压阿哥爷你的作用去若皇后故意压制我,阿哥爷你难道也不闻不问么阿哥爷,我若受了委屈,你会不会替我出头啊” 绵宁微微眯了眯眼,“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与我说实话” “你也说夫妻一体,若你做事永远还隔着我,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又背着我做过什么我又该怎么替你出头” 绵宁面上虽静,可是一双眼中的光芒却咄咄逼近。 舒舒有些不敢承接,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便比如明大哥哥这一回明大哥哥若当真贪赃枉法了也行,可他分明已经知道错了,已经翻然悔过,已经将银子都吐回去了怎么还会落得革爵、发配的下场啊” “大清律例,何时有过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时候儿而汗阿玛竟然也不按着律例办事,汗阿玛何尝是这样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根本是皇后在毁我明大哥哥她记恨我们十六房,她恨不得将从前看不起她的人,一个一个儿地全都踩在脚底下才甘心” 绵宁紧紧盯住舒舒,半晌无声地笑了。 “你直到现在还以为是小额娘在汗阿玛面前毁的明安我以为你够聪明,我以为我走这几天的工夫也该足够你打听清楚了却原来,你还依旧认为是小额娘上奏的。” 舒舒听得不对劲儿,也顾不上再掉眼泪,忙用手背抹一把,又抱住绵宁的手臂。 “阿哥爷是得着什么信儿了若不是皇后的话,皇上又会因为谁而不顾律例去” 绵宁漠然抽回手臂,转身走到炕边儿去坐下,与舒舒拉开距离。 “是定亲王向汗阿玛上奏的。” 舒舒便是狠狠一惊,“什么定亲王绵恩” 这的确是她事先万万没想到的,可是这会子听阿哥爷说起来,心下却也明白,一切却也都顺理成章。 绵宁听见舒舒那边儿没动静了,便知道她心下知道理亏了。 绵宁心下的火气反倒上来了,他甩头盯住舒舒,“你不瞧瞧你那明大哥哥都做过什么事儿为了贪财,他将眼珠子都盯到人家定亲王的大额驸、喀喇沁王满珠巴咱尔的领地上去了” “人家满珠巴咱尔的领地上有铜矿,人家不会自己开挖啊用得着你明安惦记着更何况,明安还是收受了民人的好处,是民人要开挖那铜矿” “满珠巴咱尔因是蒙古王,忌惮着你那明大哥哥的身份,不愿得罪你弘毅公家,更不愿因此而得罪了皇后娘娘和我去,故此这才隐忍未发” “可是定亲王看在眼里,岂能不怨在心上便是满珠巴咱尔不说什么,定亲王焉能眼睁睁看着女婿吃这样的哑巴亏去他好歹是定亲王,是汗玛法的长房长孙啊” 舒舒咬着嘴唇,也是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 绵宁叹了口气,“定亲王心里窝着火呢,汗阿玛岂有看不出来的朝政外藩宴的时候儿,你就该看明白情形了你没见汗阿玛竟将喀喇沁给排在蒙古各部的次席,仅次于科尔沁了这就是汗阿玛在给满珠巴咱尔找补呢” 这话自然无可辩驳,可是舒舒还是有些不服气。 “若是如此,那步军统领衙门的事儿又该如何说那翻译金配是怎么回事儿袁锡斗鹌鹑,给我明大哥哥送银子的事儿,又是谁给传扬出来的难道不是皇后的阿玛恭阿拉么” 绵宁咬了咬牙,“要不怎说你是糊涂你只记得恭阿拉是在步军统领衙门为左翼总兵,可是你怎么忘了,在你阿玛接任步军统领之前,原任的步军统领就是定亲王绵恩啊” “定亲王卸任步军统领,不过是嘉庆四年的事儿,到今天还不满三年呢步军统领衙门从上到下,哪个不曾是定亲王的麾下他若是处心积虑要拿捏你那明大哥哥去,想找个番役出来布下这个局,不过翻手覆手之间而已,岂有何难” 舒舒愣愣望着绵宁,竟更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天啊,她怎么忘了这个茬儿了定亲王两年多前,还是步军统领啊 绵宁摇摇头,“你说汗阿玛这回处置你那明大哥哥,是不按着律例了,你只想到这背后可能是小额娘的缘故,可是你怎么就没想想,这可能是汗阿玛在平息定亲王和满珠巴咱尔这两位亲王的怨气儿呢” “明安是承袭了你祖上的一等果毅公,在臣子里,他爵位至高,可是他得罪下的却是两位亲王定亲王更是汗玛法的长房长孙,是我绵字辈里的长兄你说两相权衡之下,汗阿玛还会留着你那明大哥哥继续在朝里膈应人去么” 随着二月的到来,撷芳殿那边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二月里孝淑皇后的忌辰,以及廿廿行亲蚕礼,舒舒都没来。 报上来的缘由,自是她病了,还需要将养。 连绵恺都说,有日子没见着二嫂子了。仿佛二嫂子连中所的大门儿都没见着出来过。 廿廿便拉过绵恺的手过来嘱咐,“你二嫂子在养着身子,你平素便也别跑过去惊动着。你便是有事找你二哥,也只到中所前院就止步,若不是你二哥亲自带着你,你自己个儿绝不准往那二门里跑,你记住没有” 绵恺呲着小豁牙,笑呵呵地答应,“嗯” 一直到四月,天儿热起来了,皇家都要从宫里挪到圆明园去居住。按例,绵宁一家自然都要跟着搬过去的。 月桂和月桐一边儿给廿廿收拾着,一边儿好奇地都谈论起来,“这回二阿哥福晋总该露面儿了吧也不知道她这么久没露面,是她自己不愿意出来见人,还是压根儿是二阿哥不叫她再出来惹事儿啊” 廿廿静静笑笑,“我倒等着她那身子的信儿呢。要不,到了这个月份,她本来该显怀了。” 月桐便抿嘴笑道,“可不是可若是阖宫上下一起出宫奔园子去,她却还是平着肚子出来,那可出笑话儿了” 月桂也含笑道,“这会子又不比冬日里还能穿些厚衣裳搪塞,这会子都快入夏了,衣裳里头也遮不住什么了。” 果然不出二日,阖宫移驾之前,太医院来报,说二阿哥福晋喜脉无形了。 廿廿得了信儿,便也吩咐月桂亲自去一趟,赏下滋补的药材去。 月桐忍不住问,“她怎么早不传信儿,晚不传信儿,单单赶到这会子传这信儿她这两个多月绷着,又是何必呢” 廿廿亲自挑选着关外送进来的椴树叶四月里是该吃椴叶饽饽了。 “这办的却是件明白事儿。若传信儿传得早了,自会让人将她的身子与明安那事儿,以及我去她所儿里的事儿联系到一处去。这便是要明摆着要得罪我。” “故此这事儿绷了两个多月,直到这会子才传出来,便是跟那时候儿分隔开了去。” 月桐便都是挑高了眉毛,“那二阿哥福晋,这回怎么忽然这么懂事儿了” 廿廿轻笑,将一张被磕出虫子眼儿来的椴树叶给拣出来,搁在一边儿。 “你都惊讶不是那自然不是她的性子。若照着她自己的本意,她恨不能将这事儿跟我联系起来,好歹寻我个不痛快呢” “所以啊,这事儿就不是她办的,该是绵宁。也由此可以解了你们心头的那个疑惑去了她这两个多月来这么安静,不是她不想出门见人,是绵宁不准她出门儿了。” 月桐想想,便也笑了,“那是她自找的看她还闹不闹” 廿廿顿了顿,“若再容得她闹,那便是绵宁要给自己上眼药了。” 正说着话儿,帘子一挑,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廿廿忙含笑起身,“皇上今儿怎这么高兴可是得了什么好信儿” 皇帝含笑坐下,伸手拉过廿廿的手来,“西边儿军报,已是肃清后路,即将进剿合围了” 廿廿的心呼啦地敞亮开,“那当真是好消息,皇上可得乐一乐了。” 皇帝拉着廿廿挨着身儿一起坐下,左右看了看,孩子气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来,递给廿廿,“快端阳了,今年该好好儿庆一庆。内二学都备了戏,这是新递上来的戏折子,我先拿过来给你瞧瞧。你看里头可有你爱看的不,若没有,爷赶紧给你补上” 廿廿“扑哧儿”一声笑开,一手接过戏折子来,一面儿已是依偎进皇帝的怀里去。 宫里的女人啊,哪儿有不爱看戏的。只是这几年因拦着的国丧,倒是多年都没怎么好好儿听听戏了。廿廿听见唱戏,自也喜欢。 可是她翻着戏折子,却有些作了难,噘嘴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戏好看。皇上替我选选” 宫里唱戏,一来有固定的规矩。各个月令节气都唱固定的戏码儿比如说上元节唱万花向荣,关帝诞辰唱灵山祝颂,赏荷唱玉井标名这些个对应的规矩和戏名儿,繁繁复复,廿廿本来就听得少,可对不上号儿。这要是给对错了节令,可不闹了大笑话儿去 再者宫里唱戏呢,总归都是要花团锦簇、一团和气的,这便唱腔和配乐都差不太远,廿廿一时也说不好自己爱听哪个,不爱听哪个。 瞧着她如此,皇帝便笑,也没明说,只抓着她的小手,在那一片一片的戏名儿里,有意无意地扫过几个去。 廿廿便兴奋道,“这几出好看么” 皇帝哼一声,“知道原有的那些,你早看腻了。打小儿瞧着你跟着十公主和德雅她们来看戏,都是兴致恹恹的模样儿这回爷记着了,便给你换几出新鲜的,管保你是从未听过的” 廿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原来就连这个,皇上都留了心呀” 皇帝轻啐一声儿,“能不留心么多少年前,就是你盯着戏台子发呆,满面的无聊;我却盯着你发呆啊” 廿廿心下霍然地甜,赶紧自己个儿提着袍子襟儿,片腿儿爬上皇帝的膝盖去坐着了。 伸胳膊抱住皇帝的脖子,她歪头瞟着他,“怎么个新鲜法儿皇上快跟我说说。” 皇帝便哼一声,“从前宫里唱戏,都是昆腔和弋腔,唱来唱去不过都这两个声腔罢了。这回便给你听个新鲜的” 587、粉墨彩衣 , 587、 廿廿虽说窝在皇上怀里,一切都由得皇上做主,可是听皇上总说“新鲜的”,心下便也有数儿了。 宫里南府唱戏的,都是两种声腔昆腔和弋腔。这是正统的声腔,从前明的时候儿就已经是国剧了。 可是但凡什么,便是再好的,都听了好几百年了,便没有不腻的。民间便开始有戏班子引入新的声腔了。 这些与昆腔、弋腔不同的声腔,统称为“侉戏”。 这个“侉”字儿,原本是京师的百姓用来形容外地人的口音的。因各地口音各异,不符合京里的音儿,京里人就觉着那些口音有些“垮”。 廿廿不是不爱听戏,她只是因为当年绵恺被恒谨糊弄着养鸟儿,后来又巧合跟着九慧学唱戏的事儿,心里总有些过不去,这就一提听戏的事儿,便不那么热衷。 绵恺那孩子本来就淘气,爱捅咕点儿这个,捣腾点儿那个的,既打小儿就有过唱戏这个引子,廿廿便自个儿更加注意些。要不然,她这个当额娘的若也跟着热衷看戏了,绵恺的那小毛病就更没个改了。 不过瞧着皇上这个高兴劲儿的,她便也跟着放开心怀了。 她也跟着好奇,皇上这回要安排的侉戏,究竟是什么腔儿呢 只是皇上总归故意绷着,倒不叫廿廿知道。 廿廿次日便将这事儿与吉嫔说起来。 “姐姐家是书香门第,想必家里也是存着不少戏本子的。姐姐便与我讲说讲说,如今京里最叫座儿的可是什么声腔” 不想吉嫔却笑了,举着帕子捂着嘴道,“京里什么最叫座儿,我是不知道了;可我倒知道,宫里什么声腔最叫座儿。” “嗯”廿廿倒叫给说愣了,“姐姐若说这个,倒没意思了。宫里什么声腔最叫座儿,我还不知道不成都说叫三弋七昆,那便是三成是弋腔,七成是昆腔呀。” 弋腔比不过昆腔多,是因为“唱戏”、“唱戏”,弋腔却偏不是唱的,便是跟随着伴乐,只有念白的。故此宫里唱戏,自然是要真唱的昆腔为主。弋腔则因可以众人一起帮腔,声势浩大,可以做节令或者祝寿时候儿用。 吉嫔依旧抿着嘴笑,“皇后娘娘这便说岔了。我算瞧出来了,皇后娘娘终究是不爱看戏的。” 吉嫔的话说得点到即止,可是两个人心下却是都明白的。 当年绵恺在御花园里唱戏闹出那件事儿,还不是吉嫔给担下来的嘛。吉嫔甚至说是她教绵恺唱戏的,也多亏她家是书香世家,才将这话给说圆喽。 故此吉嫔是最知道廿廿心下对唱戏这个过不去的结儿的。 廿廿便笑了,“可总归一码归一码。一来这戏码儿是为了端阳节准备的,二来今年西边儿捷报频传,我便忖着今年应该能班师奏凯,行献俘礼了。到时候儿自然又要演大戏来庆贺呢。” “故此啊,便是前头几年演不得戏,我也不爱看,可是今年啊,却当真要阖宫上下都一起好好儿看看戏,乐呵乐呵去呢。” 吉嫔耸了耸肩膀,“只可惜啊,皇后娘娘还是辜负了那唱戏人的一片心去。说了这么大会子,竟然还没猜中人家的心意呢。” “嗯”廿廿便是一怔,心下隐有所动。 瞧着廿廿的神情,吉嫔抚掌而笑,“可终于想明白几分了我啊,前儿可瞧见有人自己个儿私底下哼哼唧唧的去了” 廿廿登时红了脸,抓过宫扇来照着吉嫔手背便拍过去,“姐姐要笑,尽管笑我就是。姐姐这是安了多大的胆子,连那位都敢笑话去了” 吉嫔故意抱着膀子,还不怕了,“怎么着,就准有人自己私底下哼哼唧唧,还准有人故意揣着明白说糊涂的,就不准我嘴说我心了我就是看见了嘛,又不能扮瞎儿不是要不然,我岂不是也要成了那戏台子上演戏的去啦” 廿廿心下自是甜的,忙扭过身儿去,不想叫吉嫔给看出端倪来。 “不与姐姐说这个了。反正姐姐也不好好儿说” 吉嫔便轻哼一声儿,“罢罢罢,皇后娘娘万勿怪罪,是嫔妾的嘴碎了。” 廿廿这才清笑一声转回身儿来,“我倒要安排姐姐去伺候皇上了” 吉嫔面上倒清淡依旧,只耸耸肩,“好啊,自都听皇后娘娘的。反正我那绿头牌早就在那儿摆着,只要皇上肯翻,那我自然得去。” 廿廿轻咬下唇,伸手握住吉嫔的手去,“皇上在这事儿上的心思淡,又全心都在国事上,这便总想不起来翻牌子。从今年起,我会提醒皇上。” 吉嫔轻叹一声,“嗯,这也是你的中宫之责。不管皇上肯不肯翻牌子,你却总归是应该提醒皇上的。要不然啊,宗室朝臣里便又会传出中宫无德的话儿来了。” 廿廿努力而笑,“故此啊,我自是要将姐姐给排在前边儿的我知道,这些年过来,皇上亏待了姐姐” 吉嫔静静垂首,缓缓地笑笑,“也好。要不然我这个嫔位坐得便也不稳当。咱们总归都是后宫里的女人,若没有皇上的宠幸,那便一切都是空的。” 不过吉嫔随即就故意盯着廿廿打量,直将廿廿给看得都有些发毛了,她这才大笑着道,“你说的,是让我去伺候皇上哈。那我就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必定好好儿伺候皇上。” 吉嫔告退,廿廿亲自送到门口去。 吉嫔在门口转身回来,轻声道,“明安的事,皇后娘娘使了一步好棋。” 廿廿含笑垂首,“这一切又哪里是我一个人便都能安排明白的若不是明安贪财,非要去觊觎喀喇沁王满珠巴咱尔领地上的铜矿去,那我便也寻不到如此良机。” 廿廿握住吉嫔的手,“况且,我身边儿还有姐姐这位女军事帮我谋划,要不然这样步步连环的棋局,我自己一个人怕也是走不出来呢。” 吉嫔赶紧摆摆手,“我啊,不过就是在边儿上帮你参详参详罢了,哪儿就算上军事了,顶多算是个笔帖式。” “总归这事儿里的关键人物额驸丹巴多尔济啊,我可不认得。倒是皇后娘娘与人家多年前就认得了,彼此能放心交底的。” 廿廿含笑握了握吉嫔的手,“人是我早认得的,可是这一步一步的连环套儿,还是姐姐帮我一起搭起来的。故此这回啊,额驸丹巴多尔济是关键人物,可是姐姐也同样不遑多让呢。” 额驸丹巴多尔济也是喀喇沁部的王公,自然对喀喇沁的领地上的事儿了若指掌。亲王满珠巴咱尔的领地上早就曾经被民人盗挖过铜矿的事儿,原本是几年前的,丹巴多尔济将此事告诉给廿廿,之后廿廿稍作调度,这便由丹巴多尔济的家人从中做了套儿,寻了个民人,以银子为饵,终究是钓了明安上钩。 明安贪财,要不然连袁锡那斗蟋蟀的五百两都不放过呢,故此一听说有铜矿,那可是更大笔的进项,这便忘了羞耻,主动向皇上递奏折,正正儿地又中了皇上最讨厌她言利的这个点上了 而这事儿既然牵上满珠巴咱尔,那可是定亲王嫡长女的额驸,定亲王绵恩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而绵恩三年前便是步军统领,这便绕了一个圈儿,终于兜回步军统领衙门的公事儿上,仅用五百两、还没到手的银子,将明安彻底掀翻在地 吉嫔望着廿廿含笑点头,“若说四两拨千斤这样巧宗的,便没人能比皇后娘娘这一遭儿做得妙。不但由此教训了明安和二阿哥福晋,还将定亲王一家收拢了过来。” 廿廿按按吉嫔的手,“这内里,自也缺不了富察氏的推波助澜我虽不用她,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定亲王绵恩的福晋也是富察氏,二阿哥那侧福晋为了能斗倒舒舒,私下里必定也在定亲王福晋那边儿使了不少力。” “故此过年赐宴福晋们的时候儿,倒没用我使多大的劲儿,定亲王福晋已然明白我的意思了。” 吉嫔轻笑转眸,“你怎么还忘了个大功臣啊若没有人家在朝政外藩宴上,给了喀喇沁部那么大的一个脸面去,那定亲王又怎么能得了定心丸儿,这便敢铁了心地去借步军统领衙门的番役,彻底扳倒了明安去啊。” “所以啊,无论是宫里的事儿,还是天下的事儿,若不是那位全都心知肚明,在后头悄没声儿地撑着你去,那你便是皇后娘娘,却也不那么容易布局呢。” “偏人家办了事儿,却一声都不言语,非但不居功,反倒还偷摸儿着自己私下里哼哼唧唧去了” 廿廿登时红了脸,赶紧左右看一眼,伸手捅了吉嫔胳膊肘儿一下,“姐姐又说什么哼哼唧唧的了” 吉嫔便又是笑,“好好好,嫔妾可不敢再耽搁了,赶紧告退走了。要不然,待会儿皇后娘娘便要亲自抓了扫炕的笤帚来往外轰我啦” 五月初五,端阳节。 宫里摆粽子宴,绵恺率领一众宗室子弟用小金箭射粽子玩儿,射中了的便来讨赏。 廿廿也给女眷们亲赏下去了许多佩挂的香珠、紫金锭、香包。 远远福海上,龙舟已然首尾相连着摆开了,十岁往上的宗室子弟们纷纷登舟,各为争渡。 过节的气氛叫人高兴,可是廿廿等几位心下却还是都难免小小的怅然。 廿廿回眸瞧一眼华妃去。 諴妃在畔,自然也都瞧着呢,便轻声叹了口气。 当年在潜龙邸时,好几位公主都是在端阳前后没的,无论是廿廿、諴妃还是华妃,心下都有旧日的伤痕去。 “回皇后娘娘,皇上请皇后娘娘率六宫,移驾至万方安和呢。”鄂罗哩笑眯眯地前来禀报。 万方安和是水上所建,声音便能潋滟着水声儿,故此唱起戏来最好听。从前都是乾隆爷奉着崇庆皇太后听戏的地方儿。 如今是没有皇太后了,廿廿想了想,还是亲自来请婉贵太妃,她亲自扶着老人家,率领六宫一起乘船,到了“万方安和”去。 下了船,婉贵太妃也兴致颇浓,左右瞧着问,“哎皇帝呢他叫咱们来,他自己个儿怎么倒忘了来不成” 廿廿含笑远远儿瞟了吉嫔一眼。 吉嫔摊摊手,一副“你瞧”的神情。 廿廿扶着婉贵太妃,六宫各自落座。 这会子在场的,唯有内廷主位,并未赏宗室福晋们一同来看戏。 旋即只听丝竹一响,水上的台子上先跑来个小孩儿,手里捧着个大药葫芦,边跑边唱着来了。近了,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向婉贵太妃讨赏 婉贵太妃定睛一看,便拍着手大笑起来,“哎哟我说这个小仙童是谁啊,敢情不是旁人,正是我们三哥儿啊” 跑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还曾假门假式儿地在那射粽子的绵恺 廿廿也无奈地笑,“你这是唱的什么西游记不成”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是正经的。因这西游记的戏本子,还是康熙爷亲自命人整理出来的,故此每到节令,宫里是要唱西游记的,不光是为了热闹,也是为了纪念康熙爷。 绵恺嘿嘿地笑,“阿娘这个法儿好我回头跟汗阿玛说,给我也扮成个猴儿” 諴妃笑得前仰后合,“你还用扮成个猴儿我们家三哥儿啊,天生就是个灵猴大王呢” 廿廿也笑着摇头,“亏你嘴倒严,之前半点儿都没漏过口风呢那之前你射粽子已经给过你赏了,你这会子便没有了” 婉贵太妃哪儿舍得,这便伸手给搂了过来,心啊肝儿地摩挲一顿,伤了五色宝石串的长命锁形状的香囊去,给配了金项圈,挂在脖子上了。 这边厢绵恺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去,这便没人留神水上又翩然而来一位活神仙。 那活神仙一张口,嗓音清越,又衬着水声,尽显空旷辽远。 一众嫔妃都不由得拍掌叫声好,有些年轻的贵人们,这便要吩咐身边儿的女子端盘子来扔赏钱了。 588、多年的心结可解了 , 588、 还是信贵人忽然“哎呀”一声,起身左扒右挡地,“哎呀,你们可别闹了” 贵人们还不知道信贵人这是什么意思,玉贵人还带头笑道,“信妹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信妹妹今儿没带铜钱来也无妨,来来来,从这笸箩里抓两把去就是” 倒是如贵人在旁,顺着信贵人的目光瞧过去,随即便也举袖捂住嘴笑了,先叫星溪收了笸箩去,她自己个儿先坐下了。 如今的一起子贵人里头,信贵人和如贵人两个是家世最好的,见她们两个竟都这样儿,玉贵人等便也有些打了退堂鼓。 淳嫔远远看过来,笑道,“快别闹了,也不瞧仔细喽,那位可是咱们敢网上扔铜钱的去” 淳嫔虽是嫔位,可跟一众贵人们是前后脚进的宫,年岁相当,故此她出声自是最合适。 而上至皇后廿廿,下至諴妃、华妃和吉嫔,都只是抿着嘴笑,个个儿都不肯说破了去。 天子唱戏,又是当着这么多人,便不是该说破的事儿。 天子可不可以唱戏可不可以彩衣娱亲那当然是可以的。比方说当年崇庆皇太后还在世之时,乾隆爷每到老太后寿辰之时,都亲自下场带着儿孙们跳舞献寿,那场合唱上两句也自是没问题的。 但是眼下这情形自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来嘉庆朝并无皇太后。纵有婉贵太妃在场,情分上也深,纵然老太太没抚养过皇上,但是凭老太太当年与孝仪纯皇后的情分,以及老太太曾抚养过固伦和静公主的情谊,那皇上这么哄老太太开心倒是也行。 只是,这是五月初五,过的是端阳节,又不是婉贵太妃的寿辰,故此时机也不对。 这么一来,大家伙儿都只有含笑看着的份儿,最好别说破才是。 廿廿只故意在婉贵太妃耳边凑趣儿道,“我们都不能叫赏,可是人家终究唱得好啊,那便自然还是该赏的。婉额娘,您给那位赏去” 婉贵太妃大笑,拍着绵恺的小脑袋瓜儿,“去,去给你阿玛磕个头去,便算是玛母啊给你阿玛的赏了” 绵恺“诶”了一声儿,起身儿扭头就跑过去了,也不管那位正唱着呢,自管照头里就跪下去,当真磕了个带响儿的 这便所有早就心知肚明的,还是刚醒过神儿来的,便都一起笑开了。 这一家子,才是其乐融融的模样儿。 也唯有到了这会子,有些年轻的贵人才猛然明白,怎么今儿明明园子里还有不少宗亲福晋呢,可是皇上却都没叫来,只叫嫔妃们都过来了。 原来就是皇上要唱戏给自家人看,不叫外人看见呀 天子唱戏自是难得一见,更是这般地欢聚一堂,就更觉着这个端阳节过得叫人心下暖和了。 原本因端阳节有除毒驱虫的含义在,各宫里都挂祛毒的帘子和屏风,上头都是画毒虫,怪叫人脊梁沟发凉的;可是此时这样的欢笑,倒是将端阳节里的“毒气儿”真的都给驱散了。 众人都在微笑,华妃却瞟了淳嫔一眼。 “你竟没比过那信贵人去,她坐得比你远,却还比你更快就认出皇上来了。” 淳嫔笑笑,“这倒也没甚么干系。终究她是个贵人,我已然在嫔位,总该端庄些儿去才好。” 华妃却是冷笑,“没甚么干系我瞧你是到这会子了,心下还不明白这内里的紧要呢” 淳嫔便怔住,笑意从面上、眼底抽去。 “嫔妾愚钝,还请娘娘指教则个。” 华妃叹了口气,半垂下头去,借势目光朝向信贵人的方向一瞥。 “皇上今儿扮上了,勾了脸、戴了髯口,还穿着戏服;在加上这万方安和的平地戏台还隔着水,冷不丁瞧过去,自是未必人人都能认出是皇上来。” “可是自然还是有认出来的,那自然是对皇上体量十分熟悉的人了便比如你自己个儿那这话儿你自己好好儿想想,还不明白么” 淳嫔便又是微微一怔,面色已是隐约发白。 华妃便又哼一声,“这会子想明白了自然唯有得宠的,才能熟悉皇上的体量去谁能越早地认出来那就是皇上,也就说明谁更得宠” 华妃说着,缓缓转眸瞟向廿廿的方向去。 “我们几个老人儿,倒不在此列了,终究我们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自是一打眼儿就能瞧出来了。倒是你们这些新人,眼力分了先后,就是皇宠分了厚薄啊” “你是所有新人里,第一个进封嫔位的,可是你瞧瞧,这回信贵人却是比你先认出来的明白了么,信贵人也得宠了,而且最近这些日子比你得宠的机会还多” 淳嫔说不出话来。 华妃收回目光来,凉凉地凝视着淳嫔,“你们这起子新人里头,她的家世虽然比不过从前的安常在,以及今日的如贵人,但是她的母家却也终究是拔尖儿的。” “原本她是应该更早一步得宠晋位的,至少应该在你前头。可是你命好,遇见了我,有我护着你,叫你拔了头筹去,抢先占着了这个嫔位。那她自然心下不甘啊” 华妃说着就又转头去瞥了廿廿一眼,“新人里头,我扶着你得宠;那你说,皇后娘娘会心甘么我猜,这信贵人忽然得了宠,必定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在背后扶着的皇后娘娘抬举信贵人,就是要与你打对台的。” 淳嫔神色黯然下去,便连眼睫也坠了千斤一般,低低垂着,都撑不起来。 “嫔妾明白。从前嫔妾与信贵人曾一起住着,若论家世,信贵人自然是该先得宠进封的,故此她便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去过,反倒还有想要支使我替她去办事的意思。” “同样都是贵人,我自不甘被她支使,更不甘屈居她之下。幸好,我得遇娘娘指点。那信贵人心下对我自有嫉恨若说打对台,她头一个要捉对厮杀的,自然是我。” 华妃轻哼一声,“你心下明白就好那便别光顾着傻乐了,你便得从这会子起,心里便该想主意了。别到时候人家也晋封嫔位,与你平起平坐了,你才知道防范都来不及了” 那边厢水边台上,皇帝已然唱完了一段儿,伸手拉起绵恺来,爷俩儿并肩站着,皇上手臂搭在绵恺肩上。 宛若大鸟,将幼鸟护在羽翼之下。 “今儿我们爷儿俩联袂为大家伙儿唱上这么一段儿,瞧着大家伙儿的兴致都颇高,那便请大家伙儿给我们爷们儿叫个好儿吧” 皇上都如此说了,众人自是欢声雷动。 看着那在皇上羽翼护持之下,骄傲地扬起小脖子,享受众人喊好儿的绵恺,廿廿原本笑着,可是鼻尖儿忽地就酸了,眼圈儿跟着便红了。 “主子”月桂察觉不对劲,赶忙低声问。 倒是坐在廿廿身边儿的諴妃笑着拍了拍月桂的手,“无妨,你家主子是高兴的,替三阿哥高兴。” 月桂微微愣了愣,还是四喜在旁边儿瞧着,赶紧凑上来捅了捅月桂的胳膊肘儿,“从前,三阿哥小主子因唱戏落了话把儿。这回,皇上亲自陪三阿哥一起唱戏,天子都唱戏了,那以后便再没人敢提三阿哥唱戏的不是了。” 月桂心下也是呼啦一下子就敞开了,“对啊皇上都唱戏了,那以后谁还敢说咱们三阿哥唱戏怎么着三阿哥以后啊,想唱就唱,这是皇上亲自带着唱的,是奉旨唱戏,谁也管不着了” 月桂说着也红了眼圈儿,不好意思地冲四喜笑笑,“我这脑子钝了,终没你那脑袋瓜儿转得快。” 四喜脸上登时放出光来,却还故意绷着脸,“什么叫你的脑子,我的脑袋瓜儿啊听着跟长辈呵斥小孩儿似的” 月桂便笑,“你还不是小孩儿么” 四喜登时一愣,“我怎么在你眼里,还是小孩儿” 月桐在旁伺候着廿廿喝口茶压压,转回来听见了便也笑,“怎么不是小孩儿啊别说在月桂姐姐眼里了,你在我眼里,也一样儿还是个小孩儿啊” 四喜有些恼了,一甩袖子,“去去去,怎么哪儿都有你” 月桐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盯住四喜去。 “我去哪儿总管大人给个明白话儿吧,你到底叫我去哪儿去我就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主子没示下,我敢去哪儿怎么就碍着总管大人的眼了,还没等主子示下,总管大人先想着打发我去了” 四喜便也急了,“怎么就我打发你去了你也不用往我脑袋上扣这个什么就一口一声的总管大人了我算什么,我又不是在旗的,你可是我惹不起的姑奶奶” 月桂瞧着不对劲,赶紧一手摁住一个,左右小心看看,压低声两边儿弹压,“你们两个这又是闹什么今儿好容易主子高兴,你们俩还要来给上眼药不成” 四喜和月桐两个这才消停下来。不过各自心下都别扭,这便彼此都瞪了一眼,各自扭开身儿去找差事干,不搭理对方了。 这一日的端阳,兴尽而散。 可是皇上回到九洲清晏,却还继续召见大臣,忙于国事,仿佛白天没有过节似的。 廿廿便也没歇着,而是亲自去茶房炖了一锅子冰糖炖燕窝。 因是皇后娘娘要亲自动手,故此茶房里自是选最上好的材料来呈进。冰糖炖燕窝,冰糖容易,自然是那燕窝要用心挑选一番。只是这燕窝终究是南货,廿廿有些怯手,这便传了库掌来回话。 库掌便是管着这库的,南边儿进贡来的时候,燕窝的等级最后一轮儿是要在库掌这儿筛完的,故此当库掌的都必定极有眼力。 库掌详细地为廿廿说完燕窝的门道,廿廿缓缓抬眸,打量了那库掌几眼,便笑了,“你们家是哪个哈拉的” 那库掌忙回,“奴才是董佳氏。” 廿廿便笑了,“那我猜的便有眉目了。可认得淳嫔呀” 那库掌忙道,“回皇后主子,奴才正是淳嫔之父。” 这库掌正是淳嫔之父时泰,董佳氏。 廿廿便拊掌而笑,“我就知道是你知道你是当库掌的,却记着你原本不是在御茶膳房这边儿当差的。可是辗辗转转的,原来已是调到御茶膳房这边儿来了呀” 时泰羞愧道,“奴才方才调过来不久,现下也只是委署的库掌。” “委署”便是委托署理的,是暂代,未实授的。 廿廿点点头,“御茶膳房是要紧的地方儿,你既然能被保送过来委署,那自是你人品靠得住,眼力又上佳才是。” 廿廿说着便也抿嘴而笑,“可不,淳嫔在宫里为嫔位呢,你便如何靠不住呢要说起来啊,咱们也都算一家子了。” 时泰羞愧难当,只能不住叩头,“奴才万万不敢。” 廿廿含笑道,“既然你调过来也有日子了,却又是在宫里当差,又是在圆明园当差,还去过热河行宫吧这么辗转着,倒叫我从未见过你去。那你呢,可见着过淳嫔了” 时泰颇有些羞愧,“奴才身份低微,不敢求见主子们。” 这份儿羞愧感,廿廿不但不笑话,实际上廿廿是十分熟悉的。她家里也曾清贫,她在阿玛面上何尝就没见过这样儿的神情去呢 廿廿便宽慰道,“你不必这样自轻,你该这么想尽管你如今只是个库掌的差事,可是你却养出了淳嫔这样好的闺女啊都说内廷挑选,首以家世为重,可是家世之外,皇上自也看重人品啊。淳嫔能在新进的贵人里头脱颖而出,第一个被进封嫔位的,便足见皇上对淳嫔人品的看重,也更是对你们家的家教的认可呢。” 时泰激动得碰头在地,已是哽咽了。 廿廿含笑点头,“那燕窝你索性再多给我几两。我这锅子做不下了,你就替我动一把手,炖好了,就赏给淳嫔去” 时泰后来在灶台边,几乎是一边吞着眼泪,一边将冰糖燕窝炖好的。 廿廿忖了一刻,缓缓道,“倒不合适叫我身边儿人去给淳嫔送,别回头再叫她左右为难了不如这样,时泰啊,你就用自己个儿的名义,求个人送进去便是。我叫宫殿监在门上给你打点着就是。” 589、别生一种忧愁 589、 廿廿炖冰糖燕窝用的时辰不短,待得回来,皇上那边儿终于忙完了。 大臣鱼贯而出,廿廿远远瞧着,还有她阿玛恭阿拉。 廿廿想了想,便没靠前,只是静静站在廊下,等大臣们都出了宫门,这才往里走。 曹进喜真是个眼力见儿的,赶忙上前来行礼,“皇后娘娘别担心,今儿没老侯爷的事儿。” 廿廿笑笑,“没事儿,我就是瞧着我阿玛跟大臣们一起走,我若这时候儿靠前,倒叫旁人跟着一起拘束了。” 廿廿亲自端着炖盅入内,瞧着皇上的脸色不大好,便将炖盅给皇上搁在手边儿的炕桌上。 “我记着,从前汗阿玛每天天不亮起来,还不到用早膳的时候儿,便总是先用一碗冰糖炖燕窝,才去恭读祖宗们的实录的。皇上这会子便是吃不下什么,好歹用这一碗这个,润润嗓子吧。皇上今儿陪着绵恺唱了那一出戏,嗓子必定也累了。” 听见廿廿说“陪着绵恺唱那一出戏”,皇帝便知道,廿廿已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了。他终是释然一笑,端起了炖盅来。 廿廿坐下来,轻轻帮皇帝捏着肩,“好端端过着节呢,是谁惹皇上不快了” 皇帝叹了口气,“今日早膳间,大臣们俱递膳牌求见。爷在用膳前召见两起儿,用膳后召见十起儿。” 廿廿不由得道,“哟,这么多呀大过节的,皇上还这么劳累,亏得后头皇上唱戏的时候儿中气还那么足,这要换了旁人,气都短了。”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今儿是求见的人多了些,爷便也总得分起儿召见。一起儿没完的,下一起儿自要等着。结果竟然就有人等的不耐烦了,还没等爷传召,竟然就离了圆明园,回了城了” “这些递牌子的大臣里头,唯有王杰、刘墉、纪昀几个,还有岳父大人,是按着规矩以次进见的;其余人即纷纷早散,殊属疏懒” 廿廿在皇上背后轻垂眼帘,“想必也是因为今儿过节吧他们见皇上且没召见完呢,他们又知道皇上后头还要到园子里过节去,便忖着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先散了,各人也都急着回城去过节了吧” 皇帝沉声叹气,“话儿是这么说,过节的心情爷何尝不能体谅可是既然过节,若当真无要紧的事,又为何要递膳牌求见既递了膳牌,又为何胆敢不等候召见,就自行离去了” 廿廿认真想想,柔声道,“幸好我阿玛没早散了,要不我可要好好儿跟他闹一回去” 听廿廿这样说,皇帝终于笑了,轻哼一声,“可不是,爷也又不能叫爷的皇后挨家到大臣家都去闹一回呀” 廿廿从背后抱着皇帝,轻声道,“皇上该跟他们算的账,明儿自然要算,还得跟他们好好儿算清楚了,叫他们以后不敢了才成。该下部议的,下部议罪去,皇上自不能姑息他们去” “不过今儿既然已经晚了,他们都跑回城里过节去了,皇上再自己个儿在这儿生闷气,那岂不是皇上就太吃亏了去” 皇帝这才哼一声,伸手过来,将廿廿从背后拉过去,拥在膝上,“说的也是,凭什么他们热热闹闹过节去了,爷却自己个儿在这儿窝火呀” 夫妻两人静静地拥抱在一起,谁都没再说话。 五月节过完,皇上将端阳那日疏懒怠惰的几位大臣全都下了部议。 这内里就有刑部尚书德瑛这样的重臣。 廿廿明白,皇上这是下了狠心,非要革除这一股子用懒怠惰之风不可。 偏刚到五月初九日,睿亲王家传来噩耗新袭爵的睿亲王宝恩,竟然就薨逝了。 宝恩比廿廿还小着两岁,是乾隆四十三年的生人,去年二月刚刚承袭了睿亲王的王爵,结果刚刚一年,竟然就撒手人寰了 廿廿早起梳头,心事便也与这长长的发丝一样,一时捋不出个头绪来。 眼见着比自己还年轻的人,就这样忽然殁了,叫廿廿心下触动颇大。 她放下木梳,想了一会子,吩咐道,“四喜,你待会儿亲自出宫去,代我去睿亲王府致奠。” 这都是寻常的规矩,四喜实则已经预备好了。 廿廿想了想又道,“回头见了禧恩,叫他忙完了宝恩的丧仪,寻了空来给我请安。” 四喜略作思忖,便领命而去。 月桂也是轻叹口气,“小睿亲王这就薨逝了,那以后睿亲王府能顶门立户的,暂且还当真就是这位禧二爷了。” 廿廿点点头,心下自也为三妹悬心。 “端哥儿是老四,虽是嫡出,终究此时年纪尚小,睿王府里能顶门立户的,自然还是他上头两个哥哥。” “睿亲王家二哥儿和三哥儿两个相比较起来,那三哥儿约略莽撞些,禧恩虽说心下颇有城府,但是好在做事少年老成,尚且稳妥。” 月桂点头,“在四姑爷长成之前,睿亲王府还当真要指望这位禧二爷了。” 月桂觑着廿廿的神情,“主子这是要抬举禧二爷” 廿廿想了想,“先给他几件差事办办看,一切端的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宝恩过了头七,禧恩便赶忙进宫来给廿廿行礼。 “若妹妹一切都好,还请皇后主子放心。” 廿廿也叹口气,“以后我这妹妹都托给你了。” 说来也是难过,祗若的婚事已经定了,但是老睿亲王淳颖的孝期还没完呢,这就又赶上小睿亲王的了,祗若的婚礼自然还得再往后推。 这情形,倒与宫里的相似,都是连着两个孝期去。 不过所幸端恩年岁还小,廿廿原本也愿意等端恩再大一点儿,再叫祗若正式完婚。要不然两个小孩儿凑在一处,端恩比若若还小两岁,这便怎么都不像夫妻的样儿了。 只是若若的名分终究已经定了,再说宝恩又是老福晋富察氏所出的,与端恩是一奶同胞,故此宝恩薨逝,廿廿也应该暂时住进睿亲王府去,陪伴老福晋和宝恩福晋去。 老福晋和宝恩福晋这会子自然都是心力交瘁,便都不能持家。可是如今睿亲王家这几位阿哥,除了宝恩已经成婚之外,其余几位一水儿的还都没成婚呢,竟没有个儿媳妇能出来主事的。 廿廿明白,若若虽还没正式过门儿,但是这回却难免要先进门儿去当一回家。 凭若若的性情和本事,这自吓不到若若去。只是那终究是睿亲王府,盘根错节的干系多,如果没有禧恩的支持,若若进去便是强出头,凡事也都是难办的。 禧恩赶忙跪倒在地,碰头道,“皇后主子托付,奴才安敢不誓效犬马之功” 廿廿点点头,“眼巴前儿倒有个事儿,我想交给你去办。” 禧恩心下一喜。等了这么久,曾经在明安和王进福的事儿上出了那么多力,为的就是今天啊。 如今大哥薨逝了,四弟还小,睿亲王府需要他来顶门立户,皇后主子便也终于肯给他报效的机会了。 正所谓世行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终究叫他给等到了 廿廿手指肚儿在炕桌上画了画,“你现在的差事,还在外奏事处” 禧恩忙道,“正是。” 廿廿点点头,“那这差事就合该是给你来办从今儿起,除了军机处行走的大臣之外,但凡要在外奏事处递进膳牌的,你都给我看住喽。不等皇上传召,或者叫散,便一个都不准离开值房,自行散去。” 禧恩眼珠儿一转,便想到了皇上叫将德瑛等人下部议处的旨意去,旋即明白,赶忙跪倒接旨,“奴才谨遵皇后主子谕旨” 廿廿便又嘱咐道,“也别太生硬。你一来是睿亲王之子,天家贵胄,身份够;而来年轻,便是说两句软和话,也都自然对他们那些大臣啊,有时候儿你得该硬的时候儿硬,该软的时候儿就得暂且软和软和。” 禧恩含笑道,“多谢皇后主子提点,奴才都记下了。” 禧恩退去,月桂帮廿廿褪下大衣裳,便也含笑道,“皇上还不知道呢,主子已是将皇上的那个心结也给解开了去。从今往后啊,有禧二爷盯着,便不会再出大臣还没等召见,就自行散去的事儿了。” “若皇上赶明儿知道了内情,那禧二爷自是大功一件。便皇上不明着褒奖,可皇上心下却自会感念的。” 廿廿笑笑,“可其实这个差事倒不好办。禧恩虽是宗室,却终究是个庶出的,到现在还没授爵呢,故此在那些年岁大、也爱摆谱儿的大臣眼里,是不大当回事儿的。禧恩若想强硬的时候儿,难免会遇到大臣们更强硬的阻力去,这个腰杆儿啊,不是那么容易挺直的。” “而若是太软和了呢,又难免是有损睿亲王家的脸面这软硬之间,该如何调度,端的考验他的本事。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儿呢。” 月桂便也转眸想了想,随即便笑了,“若这差事能办的明白,那以后在宫中凡事他就都能把得稳分寸了。到时候儿主子自可放心用他。” 廿廿点点头,“我原本曾经迟疑用不用他若不是此时连宝恩都年纪轻轻就薨逝了,禧恩还未必有出头之时。兴许,这是上天在帮他,给他机会出头吧。” 六月,宝恩薨逝还不满一个月,皇上便下旨,叫祗若的小夫君、四阿哥端恩袭爵了。 如今端恩是小睿亲王,祗若既然还没正式行婚礼呢,那等祗若正式嫁进门的时候,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睿亲王嫡福晋了。 这身份无形之中便是长起来好几级原本端恩只是老睿亲王之子、小睿亲王之弟,是没机会承袭睿亲王爵位的,将来等二十岁后考封,也就只能是个不入八分辅国公。 而如今却是响当当的世袭罔替的和硕亲王啊 廿廿虽说替若若高兴,可是一想起来却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若若这一来,就更得名正言顺地管起睿亲王府的家事来了。 可是摆在若若面前的,除了上头有老福晋这个婆母,便又多了宝恩福晋这位寡嫂;而下头,还有好几个小叔子,以及小叔子们的生母这睿亲王府里的关系可够错综复杂的,摆弄起来殊为不易。 月桂赶忙轻声劝,“主子别忧愁,三格格的性子本来就像主子,不过一个王府的家事而已,三格格必定能料理清楚。” 廿廿吸了吸鼻子,“我自相信她有这个本事,我只是,只是想着她原本该新婚燕尔之际,只卿卿我我就好,却要费心去管这么一大家子的罗乱,便将新婚的高兴劲儿都给冲淡了去。” 廿廿托腮想了一会子,“我当初喜欢端哥儿,其实也是看中他只是个亲王嫡子的身份,却不用顶门立户的,叫若若嫁过去只要清闲富贵就好。却哪儿成想,宝恩这孩子竟身子这么弱。” 月桂垂首想了一回,便也轻声道,“主子快别难受了,待会儿三阿哥就散学了,要来请安呢。” 月桂明白,主子这会子说的是端恩,实则又何尝不会想到三阿哥去三阿哥眼见着也一年一年的大了,小的时候儿尽可无忧无虑去,可是如今渐渐大了,便叫主子更为放心不下了。 便是端阳那日在“万方安和”看戏,月桂在旁给四喜和月桐两个小孩儿断官司,结果转身回来,说巧不巧正抬头瞧见二阿哥一脸阴郁的模样儿离席而去 月桂忙闪身躲了起来,没叫二阿哥给看见。可是二阿哥面上的阴郁,却也是叫月桂觉着陌生的。 从前二阿哥来主子面前,便是对着他们,也都是满面的谦和温煦,从没有见过是这样的。 月桂知道,二阿哥怕是因为眼睁睁看着皇上揽着三阿哥的肩头,护着三阿哥在众人面前一同唱戏看着汗阿玛那么护着弟弟,而他已经没有了额娘的护持,心下这便难受了,多少生了哀怨也说不定。 月桂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决定暂且不将这话告诉给主子听,也免得主子跟着又生了一重忧愁去。 590、秋狝 590、 嘉庆七年七月二十日,皇帝起銮,赴热河,行亲政以来的首次秋狝大典。 皇帝命皇次子绵宁、皇三子绵恺随驾。 不过才七岁的绵恺,也精气神儿十足地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跟着十七爷,坠在队尾护驾。 头一回秋狝,绵恺又头一回骑马跟着走这么远的路,廿廿心下也颇有些不放心,这便不时撩开车窗帘子往后望。 遥遥看见小小的身影,在一众高大的勇士们中间儿,精气神儿是一点儿都不小,廿廿心下便终是骄傲的。 月桂含笑劝慰,“主子别担心,十七爷亲自在三阿哥身边儿护着呢。” 廿廿笑着轻啐一声儿,“就是因为十七爷护着,我才要更担心呢。指不定走到哪儿,十七爷就先带着绵恺没影儿了,跑哪儿玩儿去了” 月桂也是笑,笑罢了也是轻声道,“其实不如叫三阿哥下马来,随着主子一同坐车毕竟咱们三哥儿才七岁不是” 廿廿却毅然摇了头,“大清的皇子,只要能坐着,就得在马上坐着,没的叫他还坐车坐轿的理儿” 再者廿廿心下也是有一点小小的酸楚的。 大清历代皇上行秋狝大典,天子车驾里都是前前后后呼啦啦多位皇子、皇孙随行护驾。可是皇上目下却唯有这两位皇子,皇孙就更是没影儿呢。 若绵恺不骑马随驾,那便整个天子仪仗里,只有一位皇子护驾了。 大清历代天子,到皇上这个年岁的,唯有皇上的子嗣最少了。 便是因为这个,廿廿心下也暗下决心是该认真安排后宫里这些年轻的新人们侍寝了。便是皇上没那个心思,她这个当皇后的却也该劝着皇上了。 远远地瞧见兄弟和世泰。 廿廿便赶忙招手,叫他过来。 都不用姐姐明说,和世泰也都明白廿廿的心思,这便含笑道,“皇后主子放心,奴才会亲自护着三阿哥。” “不止奴才,方才奴才还瞧见,固伦额驸亲王拉旺多尔济也在三阿哥身边儿呢。还有睿亲王家的禧恩” “哦”廿廿也是惊喜,“原来这些人呢” 和世泰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既然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额驸丹巴多尔济他们都在三阿哥身边儿,便蒙古王公和额驸们,来日都会归心三阿哥的。” 廿廿不由皱眉,轻声呵斥,“这是说什么浑话呢” 和世泰赶紧请罪,“姐姐勿怪,我这个当舅舅的,心下总归是向着三阿哥不是他现在还小,一切还都不懂,可是也说不定等他长大了,他有这个心思呢。” “我是他舅舅,只要他有这个心思,那奴才便赴汤蹈火,拼了一切也要替他争来” 廿廿颇有些头大,“我这个当额涅的还没这些心思,你们你们便别跟着胡闹。” 和世泰定定望住廿廿,“姐您虽然是三阿哥的阿娘,可您的想法儿终究并不是三阿哥自己的。倘若三阿哥长大后,他自己个儿想争呢” 弟弟的话,让廿廿微微愣了愣。 是啊,弟弟的话说得也有理,绵恺正在一天天地长大,而民间又有那句老话儿“儿大不由娘”。 可是廿廿还是随机便沉下脸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便是绵恺自己想争,便由得他去争么将来大事,什么时候要由得他自己去做主” “此事是皇上定,由不得他来定,更由不得你们这些当臣子的来议论”廿廿警告地盯住弟弟,“我不准你们从这个时候儿就开始撺掇绵恺去否则,我不论你是不是我兄弟,我都照样治罪” 和世泰一惊,不敢再争,赶紧在马上请罪,“嗻奴才谨遵皇后主子口谕。” 瞧着弟弟如此,廿廿心下也不得劲儿,这便改了话题,只问她阿玛恭阿拉的事儿。 “阿玛的新差事,可还得心应手” 六月间恭阿拉终于从步军统领衙门那潭深水里抽身而退了,皇上调恭阿拉为正黄旗汉军都统。 原来左翼总兵是副都统衔,如今恭阿拉为正黄旗汉军都统,从副职坐正,算是升迁。更何况就算同为 恭阿拉卸任左翼总兵,便由右翼总兵国霖转为左翼总兵以左为贵,原本左翼总兵就是高于右翼总兵的。 国霖空缺处的右翼总兵的差事,皇上给了镶蓝旗汉军副都统,名广泰的他儿子是穆彰阿,道光时期的权臣哈,后头要扛戏份儿的。 结果这个广泰刚到任步军统领衙门,便开始起刺儿。 他先是到皇上跟前奏请,说步军统领衙门凡事都没有个章程,应该另为酌定;紧跟着他又觉着步军统领衙门的水深,他初来乍到,该衙门司员全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他根本就招呼不动。 他为了这个,屡次跟新任九门提督禄康私下里嘀咕,让禄康代为奏请,让皇上给他加一个兵部侍郎的衔,他好以此自重身份,借以弹压属员。 皇上得了信儿,气得大骂广泰“此非糊涂冒味,实属胆大狂妄之至” 皇上为此还自责,以为能重用一个人,结果竟又用错了。广泰即著革职,从园子里撵回家去 因广泰的革职,右翼总兵便又出了空缺,皇上无奈之下,便又让廿廿的阿玛恭阿拉继续代管着所有行围管辖营员番役等事。 和世泰点头道,“阿玛终究在左翼总兵任上多年,于这一切的事务都甚娴熟。” 廿廿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是毕竟今年是皇上亲政之后头一回秋狝,管理行围营员番役之事,责任重大,且在围场间管理尤难阿玛又要多费心思了。” 和世泰便点头,“姐姐放心,我会帮阿玛的。” 廿廿欣慰地叹口气,“你帮阿玛之外,你自己的差事也同样要紧,你自己也要凡事当心。” 六日后,銮驾抵达避暑山庄。 皇帝来到廿廿凤车前等候廿廿下车,就在此时,只听远方马蹄嘚嘚,有六百里加急军报到。 廿廿立在车上,眯眼看过去。 皇帝也赶紧迎了上去,“什么事” 那报事的几乎滚落马鞍来,在地上原地跪倒,双手高擎着战报,“禀皇上,大喜了,大喜了” 皇帝微微一震,随即一把抓过战报来打开,迅速看过,便在万人中央高高擎起战报,朗声道,“官兵歼毙首逆苟文明,并擒斩余党,大捷了” 顿时,周遭万人如黑云般层层跪倒,欢声涌动,“万岁,万岁,万万岁” 廿廿也微微一个摇晃,抬手按住心口,鼻尖儿有些发酸。 这么多年,朝廷耗费无数银钱,终于剿灭教匪 皇帝兴冲冲转身走回来,抬手向廿廿。 廿廿在车上,便赶忙一礼,“妾身也给皇上道喜了,恭贺皇上剿匪大功告成” 皇帝高兴地一把抓住廿廿的手,帝后携手,一同步入避暑山庄宫门去。 当日皇上便下旨犒赏有功的官兵,除令保奏有功人员,以功叙赏之外,更发去青玉扳指十个、鼻烟壶十个,大荷包五对,小荷包十对,分赏出力员弁。一两重银牌二百面、五钱重银牌二百面,分赏出力兵勇,以示奖励。 因着高兴,皇帝今晚特地叫两位皇子一起来用膳。一家四口团聚一处,倍显融融。 绵恺年纪小,尚且无法尽都明白剿匪之功奠定的意义去,唯独见了晚膳多了两道菜,这便高兴地咧开带着小豁牙的嘴直乐,“阿娘向来不准儿子一顿饭超过五个菜,不管热的冷的,还是咸菜、汤羹,全都算在一起了儿子时常除了咸菜和汤羹之外,只有一道热菜佐饭。今儿阿娘怎地施恩叫儿子多了两道菜” 廿廿便也含笑,抬眸瞧了皇帝一眼。 皇帝轻叹一声,伸过手来握了握廿廿的手,“还不是因为朝廷这些年为了剿匪,耗费极大,你阿娘身为中宫,这便带头俭省。她自己寻常膳食,时常只有两道菜还不是因为你们都还在长身子骨儿,你阿娘这才疼惜你,反倒要给你五道菜去。” 廿廿只笑了笑,倒夹了菜送进绵宁碗中去,“二阿哥虽说长成了,不过还要再拔高儿呢,便也多吃些。” 绵宁微微一震,却赶忙起身跪倒,“儿子惶恐竟不知皇后额娘菜不过两味,而儿子却每日都食五味儿子不孝” 廿廿笑着,忙放下筷子,亲自起身扶起绵宁来,“傻孩子,这就是一个当额娘的心吧,不管自己怎么着,都舍不得苦了孩子。你和你兄弟多吃一口,额娘自比自己用了还高兴” 绵宁抬眸深深凝着廿廿,眼中有痛楚的惶急,“可是儿子,儿子竟比额娘小几岁呢儿子若还需要拔高,那额娘的身子呢” 廿廿淘气地眨眨眼睛,“额娘可没你争气,额娘估计是长不高了,就这么高了” 女子身量总归要娇小些儿,廿廿这么说笑开,皇帝也都笑了,可是绵宁眼中的惶急却还是散不去。 廿廿便含笑道,“好孩子,你甭急这回可好了,剿匪大业已成,朝廷可节省下好大一笔银子,每年怎么也要二三百万两去这些银子省下来,以后我便每顿都多加两个菜就是了” 用完膳,撤下去,两位皇子告退而去。 皇帝拥着廿廿笑道,“爷瞧着,今儿绵宁竟真是急了。这孩子啊,有时候儿瞧着,倒比绵恺更像你本生的去。” 廿廿便也莞尔,“可不是绵恺是给皇上生的,他满心眼儿里想的都是您这个汗阿玛,便都顾不上我了。也多亏我还有绵宁这么个儿子” 皇帝笑道,“这些年,我倒没见绵宁能急成这样过。不说旁的,就连孝淑的忌日,还有他媳妇儿说掉了孩子那天,他都是一片平静我见着都着急。” 廿廿轻垂臻首,“嗯,二阿哥能这样认我这个小额娘,这份母子情谊当真是上天的恩赐了。” 皇帝满足地轻叹一声,“说起来还是他刚下生就被你抱着过的缘分故此你们两个啊,虽说不是本生母子,可情分却不输亲生母子去。” 廿廿便故意张牙舞爪起来,“那我还不是为了皇上安心呀都说继母难做,我若当不好这个继母去,皇上该得多分心” 皇帝大笑,将廿廿搂在怀中,“对对对,爷就没见过自古皇家里,能有哪位皇后如我的小皇后一般,能如此赢得阿哥们的爱戴” 皇家在避暑山庄安顿下来之后,皇上便开始分起儿召见前来觐见的蒙古各部王公。 趁着这个空儿,廿廿传了祗若进来说话儿。 姐妹两个一起徜徉在避暑山庄的水光山色中,廿廿小心问,“睿亲王府里,一切可还都好” 因祗若还没正式跟端恩行婚礼呢,这次秋狝她不该随行,可是廿廿还是心疼妹妹若留在京里的话,一来是要跟端恩分开好几个月,二来还得管着睿亲王府里的家事,必定辛苦。廿廿这便亲自下了内旨,叫祗若以睿亲王福晋的身份,跟着一起来。 祗若倒是自信,轻笑一声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管不了他们的家事。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我总归记着,我一来是皇上指给小端端的嫡福晋,那我就算还没正式过门儿,我的身份却也定了,我就是堂堂正正的睿亲王福晋” “那家事就合该是我掌着,谁敢不服,我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祗若抬眸凝视廿廿,“况且,我还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呢。皇后娘娘掌管着这么大的后宫,我若连一个小小王府都管不住,岂不是要给姐姐丢脸了去” 祗若的性子里有半拉阿哥,故此廿廿倒不担心她管不了家事。 廿廿只是缓缓问,“他们家那二阿哥、三阿哥,对你可还敬重着” 祗若耸了耸肩,“论年纪,他们两个是兄长,我是该对他们尊敬;可是论身份,我才是睿亲王福晋,他们两个如今既然还没成家,没分出去单过呢,那就得听我的。这个规矩,总归是乱不得的。” 祗若眨眨眼,“再说,我当初早就认识他们两个了,他们两个对我也都客气。” 祗若想了想,又道,“尤其是二哥,他挺护着我的,只要我说的话、立的规矩,在王府里他准第一个遵行。” 591、凶狂 591、 因了祗若的话,廿廿回去坐着想了好一会子。 禧恩肯帮衬着若若,廿廿心下自是高兴的。她之前想着要给禧恩历练的机会,也有一半是为了若若。 可是该怎么说呢,如今得知禧恩凡事都帮着若若,廿廿的心下反倒有些莫名的不落定。 晚上皇上忙完了回来,含笑道,“今儿见了三姨儿了可高兴如今她名分已然是睿亲王嫡福晋,越发方便时常入宫来陪伴你了。” 廿廿便笑,“这一切可不是她的造化,全都是皇上为她一步一步铺好的道儿。” 要不然的话,皇上便不至于将若如指给端哥儿去,而是更应该指给年岁更相当的禧恩和惠恩去。 皇帝含笑道,“爷是知道宝恩的身子骨儿不好,却也没成想他只承袭了睿亲王一年,这便早早去了啊我原本想着,这怎么也得好几年之后的事儿。到时候端恩也已经长成了。” “如今他才十四岁,就要扛起睿亲王这么重的身份来,倒难为了他去。” 皇帝握住廿廿的手,“也多亏,有三姨儿这样性子的福晋在身边儿,爷这也才能放心些。爷这些年一直对睿亲王家颇为重用,希望端恩长成之后,也能担得起这身份来。” 廿廿明白,如果不也是因为若若的缘故,尽管端恩是嫡出,但是大清的爵位承袭,从来就没有只给嫡子这一说儿,从年纪和阅历上来说,那禧恩和惠恩明摆着目下都比端恩更合适。 既然说到睿亲王家来了,廿廿又忖了忖,缓缓道,“皇上将若若指给了端哥儿,我倒想着,皇上却忘了给人家禧恩和惠恩也指门亲事啊。” 皇帝便也是扬眉,“怎么,你倒想替那兄弟两个做媒了不成” 皇帝也是好奇,兴冲冲坐下问,“谁家的女儿” 廿廿登时笑了,伸手推着皇上,“我家里可没有四妹了那我自不是为了给谁做媒的。我啊,就是想着若若既然已经指给了端恩,那禧恩和惠恩两个兄长若不完婚的话,若若跟端恩倒也不好抢先完婚不是他们终究是当弟弟、弟媳的。” 皇帝便也笑了,“嗯,说的也是。” 皇帝心里其实是有数儿的,知道廿廿这是不落忍了。原本禧恩和惠恩两个也是若若夫婿的候选之人,结果若若指给了端恩,倒将那兄弟两个给晾在一边儿了。 皇帝将廿廿小手在掌心里掂了掂,“爷不是心下不想着这个事儿是因为先是淳颖的丧期,紧接着又是宝恩的,禧恩和惠恩这便都不急着给指婚。” “再者睿亲王家其实已经不是近支宗室,他们的子弟还轮不着叫爷给亲自指配。爷之前给端恩指配,那也为的是三姨儿能进个好人家儿” 廿廿含笑点头,将臻首向皇帝依偎过来,“我替若若谢谢大姐夫” 皇上给若若指完了婚,紧接着就下了旨意,从嘉庆五年那场选秀之后开始,内廷主位的亲姐妹就都不用再参加挑选了;而且特地重新定了近支宗室子弟的身份,只以雍正爷儿孙、乾隆爷儿孙这边儿来算,其余宗室,都是远支了。 皇帝大笑,拍拍廿廿的脑门儿,“嗯,这个称呼我爱听,亲近” 皇帝笑罢了,缓缓道,“他们家宝恩的媳妇儿,是庆桂的闺女,八嫂的侄女儿,这门婚事是汗阿玛当年亲自给指的;而端恩的婚事,这便又是爷给指的” “这么说来,睿亲王家虽是远支宗室,但是毕竟已经有两子的婚事乃是天子亲赐,爷知道你心下想着的便是这个,爷若将老二和老三都给跳过去了,倒叫他们心底下不是滋味儿了。” 廿廿垂首莞尔,“可不是么。睿亲王家虽说是远支了,可是毕竟睿亲王家在宗亲当中,地位重要。” 皇帝点点头,“成,这事儿你不用烦心了,爷记着了。也正巧儿,明年又是八旗秀女选秀之期,到时候儿选两个好的指给他们老二、老三两个,也就是了。” 廿廿忙含笑点头,“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原本在热河的一切都是好好儿的,却不成想八月里,竟在初一、十五两日连着日食。 皇上为此而自警,也特下旨意,宫里也行救护之礼。 因日食干系到天子运数,故此便是赶上一次,都让天子警惕;更何况这是在八月间连着赶上两次。 皇上为此颇有些沉郁,廿廿便也吩咐着后宫各安其位,都安静些。若谁在这时候挑刺儿,定重罚。 得了廿廿的内旨,华妃便瞄着淳嫔,幽幽道,“两次日食这又算什么呢天有二日了吧这天相分明是主两位皇子争位之兆啊,亏得皇上还将什么都往他自己个儿身上揽。” 淳嫔怔了怔,“两位皇子争位可是三阿哥还那么小嫔妾瞧着,三阿哥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该不至于已经懂了这个吧” 华妃冷笑道,“那三阿哥就算自己不懂,可是难道皇后娘娘不懂现在不是三阿哥自己要争,是皇后必定要为自己的本生皇子来争啊。” 淳嫔便也叹了口气,“娘娘是说,皇后这便要开始为了三阿哥打算了不是嫔妾要不怎么觉着,二阿哥福晋越发少往咱们这边儿来了呢” 华妃哼了一声,“虽说都是钮祜禄氏,可一旦为了自己的儿子,那二阿哥福晋便反倒成了皇后的仇人皇后几次三番使计拿伏二阿哥福晋,这回终究叫她得了计了” 算到今儿,已是好几个月没见舒舒的影儿了。她设法打听着,能打听出来的动静,也不过就是那冠冕堂皇的解释说是二阿哥福晋小月了,要养着身子。 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借口罢了。眼瞧着舒舒再也出不来撷芳殿那自是有人放了话,将那二阿哥福晋给软禁起来了 皇后与舒舒之间,这对既是婆媳,又是同族之间的争斗,终是以舒舒落败而暂时落下帷幕了。至于以后,舒舒唯有在二阿哥那边儿多费心使力,只要当真怀上孩子,那一切便还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此时舒舒既然出不来,华妃这边儿就唯有自己使力了。 为了自己的未来计算,舒舒越是出不来,她这边儿还越得多卖些力气才好。至少叫舒舒知道,她真的还是一心想要帮着二阿哥两口子的。 “我叫你瞄着点儿信贵人,你可盯紧了”华妃问淳嫔。 因此时圣驾驻跸在避暑山庄,避暑山庄里比不得紫禁城里有清楚明白的东西六宫,故此嫔妃们这回都是打散了居住的。不是按着从前各宫的区分,而是按着位份。 淳嫔虽在嫔位,因年轻,便与一帮子贵人一起住着。这便叫淳嫔更方便盯着信贵人了。 淳嫔听着华妃的话儿,淡淡地垂首,“我盯着呢。只是皇上因了日食的事儿心情不好,也老没见翻过谁的牌子,不过镇日只跟皇后在一起罢了既也轮不着信贵人的,我便盯着也都白盯着了。” 华妃也是叹了口气,“要是这样,那信贵人自己倒是更着急的。终究你已经在嫔位上了,而她不过依旧还只是个贵人。这宫里贵人这么多,明年便又到三年一届的选秀之期,便还得再进新贵人来,留给她的时日已不多了。” “可是越是这样的时候儿,你得越盯紧了她。人着急的时候儿啊,什么招儿都能使得出来终究一样儿,决不能叫她先怀了皇嗣去。要不,她便能反过来居你之上了去” 淳嫔眼圈儿有些泛红,“可是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总也不能到皇上跟前盯着去,拦着不叫皇上翻她的牌子” “再说了,娘娘您不是也说了么,信贵人后头怕是皇后抬举着呢。我又如何能拦得住皇后去” 华妃便笑了,“让你盯,叫你拦,哪儿是你以为的那个法儿你啊,得想绕着弯儿的主意。” 淳嫔双眉紧锁,“还求娘娘指点。” 华妃冷笑道,“咱们这二年来,都忙活什么事儿了,你倒忘了咱们闪转腾挪着,已经将你阿玛给调进御茶房来当库掌了。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叫你阿玛能离你近点儿,顺便成全你们父女偶尔能见上一面的” 淳嫔登时面色一变。 当初华妃使法儿在内务府想法子给她阿玛调动的时候儿,原本说的就是要促成他们父女相见,以慰她的思亲之情啊。 华妃瞧着淳嫔的神色,缓缓一笑,“父女相见,自然是应该的。只是,若只为了这个,那咱们费那么大的劲儿,倒牛刀小用了。” 华妃抓住淳嫔的手腕,低声道,“那御茶房里,宫里的茶饮、煎药、奶茶,全都经他们的手。只要你敢想,你便什么想法儿达不到的” 淳嫔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望住华妃。 华妃便笑了,幽幽道,“其实信贵人承不承宠,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不能怀了皇嗣只要她怀不了皇嗣,那她就永远比你慢了一步去。” “不光她啊,还有那些个你瞧着可能会不甘寂寞的贵人只要她们都不能怀皇嗣,那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淳嫔紧张地攥住领口,“可是若这事儿被揭开,我阿玛他便是死罪啊那我,就也跟着完了” 华妃缓缓叹了口气,“法子分快慢,如用些慢的法子,然后咱们设法将你阿玛快些调走。等事儿发出来的时候,你阿玛都离开御茶房一年去了,那还有谁会去追你阿玛的责呢” 淳嫔双眼发空,两手紧紧绞在一处,不知是绝望,还是热切。 华妃满意地笑笑,“若你一时还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我倒有个陈年旧事讲给你听听当年啊,孝淑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儿,可是曾给人用过雷公藤的法子去” “年纪小的,若用了雷公藤,不用什么大量的,只需浅浅缓缓地,连着多用些日子,当即是什么事儿都没有的;可是越往后,这身子骨儿便也越发寒透了,什么胎都坐不下来的。” 八月十六日,终于熬过了两个日食之日,圣驾从避暑山庄起銮,进木兰围场。这便进了草原之地去。除了最初两日还有行宫,再往后就都住在帐篷行营里了。 “唉,今年这秋后的蚊子怎么这么凶啊” 贵人们所居的行宫里,已是夜半三更,却还是人声喁喁。 都是被蚊子闹的,贵人们全都睡不安稳。 便连廿廿的寝殿里,都一样如此。 闷热无风,蚊虫凶狂地在耳边嗡嗡个不停。 月桂和月桐两个噼里啪啦地在廿廿的床帐外拍打着,可是她们两个自己也都被不时叮咬着了。 廿廿也是不忍,忙道,“我这儿有帐子,无妨的。你们两个快也躲进帐子里去避避。” 月桐痒得受不了,一个劲儿去抓。月桂揪住她的手,赶紧提醒,“别乱抓脸上脖子上的,抓破了就起水疱了不小心会落疤的” 月桐都快哭了,“我头一回来草原,本来还以为好玩儿,可是哪儿想到草原上的蚊虫竟这么凶啊。” 廿廿叹口气,“终究是草原上,蚊虫平日都要叮咬那些带毛儿的去,若不凶狂,都叮咬不透那些皮毛,故此这草原上的蚊虫便自要比城池里的更厉害些;” “再者也是今年的天头闹的。本想着过了中秋,草原上该凉快了,可是今年偏凉得晚,都这会子了竟然还有蚊虫。” 月桂也道,“就是因为到强弩之末了,这些蚊虫反倒才会闹得越凶。” 廿廿点点头,“去跟他们要些艾草之属的,烧了烟来熏熏,煮了水你们各自洗洗去。” 廿廿这边儿尚且如此,贵人们就更是受不了,更是早早儿地去向御药房讨要能驱虫的草药。只是夜晚里风干物燥,不敢点火烟熏,便都吩咐了茶房去煮水喷洒洗浴。 华妃这边儿,受蚊虫的影响倒小些。 许是她身子多年不好,血气不旺,本就没那么招蚊虫;再者她常年服药,身边儿常有药气,蚊虫就更不喜欢。 华妃自己心下也清楚,这便苦笑着自嘲,“蚊虫跟皇上们都一样儿,都是喜欢年轻的、新鲜的。” 星镞替华妃打着扇子,“真是天随人愿,那雷公藤驱虫,也是一绝。” 亲们明天请一天假哈,后天见。 592、染风寒 , 592、 这般连续多日,在草原中各处行营,每到夜晚,各营帐也都要先用药草熏过,地面上用煮过的药草水淋洒过,确定周遭没有蚊虫敢飞进来了,嫔妃们才能安心入睡。 各宫陆续报了安,廿廿这才也放心下来。就算她自己个儿晚上还是有些睡不着,可是心倒是放下了。 毕竟她是中宫,不像旁的嫔妃只顾着自己就行了,她得统率六宫。各宫将问题都报给她来,她得给解决了,才能赢得各宫的信任去。 幸好她还有皇上陪着。 皇上见她睡不着,便时常如哄着小婴孩儿一般,摩挲着她的后背,拍着她入睡。 她却咳嗽,本来不想咳出声来,可咳嗽哪儿是压得住的。又不是一声儿,而是连了串儿。 皇帝便睁开眼,上上下下地看她,“怎了别是受了风寒。” 廿廿含笑点点头,“这几天晚上实在有些闷热,我自己也不知道,夜晚里可能还是有些蹬被吧。不过无妨,反正热,一点子风寒自极快就散了。” 廿廿用力吸吸鼻子,“不过多数可能还不是风寒,而是被这风里的烟气给呛着些。” 皇帝便也细细闻了闻,点头道,“行宫各处都在用烟熏蚊虫,便是这会子烟火已经熄了,可是这风里还是存了些烟味儿。” 廿廿点头,“我现今算是更明白,为何咱们满人的老太太们都爱抽烟了。” 廿廿想着小时候儿的事儿便乐,“那时候年纪小,我是最不爱看玛母抽烟的了。” 皇帝睁圆了眼,兴趣盎然地望着廿廿,“怎么的呢你小时候儿就不喜欢闻烟味儿么” 廿廿知道皇上自己个儿不是睡不着,他白日里要亲自上马行围呢,折腾一天了能不累么他这样儿还特地睁圆了眼睛,兴味盎然地看着她,那就只为了陪着她,让她瞧不出他的倦意来。 廿廿心下满意地轻叹一声,软软依偎过去,靠在皇上的怀里。 “烟味儿倒是其次。我啊,就觉着玛母盘腿儿坐在炕上,嘴里叼着根儿长烟杆子的样儿,倒像个老刁婆儿。” “啊”皇帝大笑,轻拍廿廿面颊一记,“敢说你家老人的坏话,也不怕她老人家听见。”皇帝指了指天上。 廿廿缓缓吐了口气,“就因为是自己个儿的老人,所以我才敢这么说呢。” 廿廿最忘不了的画面,就是玛母在炕上这么盘腿坐着抽烟,她额娘便要站在地下给点烟。玛母抽多久的烟,她额娘就得这么站着伺候多久。 有时候儿老人家就将抽烟当成个“营生儿”,闲来没事鼓捣烟的那种抽法儿,一抽烟都能抽一个下午去,那她额娘就得这么站着伺候着等傍晚了回到家,脚脖子和小腿都是肿的。 可也没辙,谁让旗人家婆媳的规矩就是大呢。任凭她额娘好歹是个子爵之女,可是因为她阿玛的本生额娘是宗室女,故此后头祖父继娶的这位玛母啊,非也得处处的规矩都得照着前头那位宗室女的去看齐这就苦了廿廿的额娘去。 不过廿廿自己个儿心下也是庆幸,她是命好的,从进门那日起,就不用执这儿媳妇的礼数去。 不过她也想过呀,倘若孝仪皇后额娘还在世的话,那她倒愿意在那老人家跟前执这份儿礼呢只可惜,终是错过了。若有来生,她一定要好好儿地握一握老人家的手。 皇帝瞧出来她走神儿了,便也先容得她自己个儿神游一会儿,这才轻轻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想哪儿去了还回得来不” 廿廿扑哧儿而笑,伏在皇帝怀里,用她的发丝儿扎他的肉去。 “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为何咱们旗人的老太太都爱抽烟了。除了排遣之外,最起码一宗,便是熏蚊虫不是” 皇帝便也含笑点头,“是啊。祖宗们当年都是爬老林子去打猎,不光天上飞的蚊虫,那地上还有爬的毒虫呢;蚊虫叮咬的痒还好说,可是地上爬的那些,不少都是有毒的,一旦咬伤了,便只是疮疡肿痛,都可能再也走不出老林子了” 廿廿深深点头,“祖宗创业艰难。这些老话儿从前便也都只是听老辈儿说过,却没什么实际的感受。这回在围场里,可知道真正的滋味儿了。” 皇帝欣慰点头,伸手握住廿廿的手,“祖宗创秋狝大典,便也就是为此。秋狝何尝只是为了行猎那是叫子孙不忘祖宗的传统啊。” 廿廿满足地轻叹一声,依偎住皇帝,“那在皇上亲政之后头一回秋狝大典,我便亲身体尝到了这样的滋味儿,那当真是此行足矣。” 皇帝摸摸廿廿的头,“有皇后如此体贴爷的心,那爷就也于愿足矣。” 说了会子话,廿廿的咳嗽不知不觉也停了,两人这便重新躺下,重又卷入了倦意。 朦胧之间,廿廿明白皇上方才那会子的叹息,所为何来。 就在秋狝起驾之前,偏又是汪承霈上奏本,提议让皇上暂缓秋狝大典。汪承霈给出的理由是,一来顺天府筹借车辆颇为掣肘,二来直隶麦收只有七分。 因汪承霈与廿廿一家的关系,皇上只下旨解释了一番,并未降罪给汪承霈。秋狝起驾之前,皇上还授汪承霈为众言官之首的左都御史,可见皇上依旧还是准他直言的。 廿廿感念皇上之恩,心下却也更明白汪承霈的浅见之处汪承霈终究是汉大臣,在汉大臣们看来,秋狝就是行围打猎,甚至说白了简直就是一场游玩似的。 汉大臣终究不明白旗人对自己传统的重视,更不明白秋狝本身便是一场八旗合围的演练,更是对蒙古各部以及北边儿大国的震慑。 虽说汪承霈是汉大臣,对秋狝的意义并不那么能体会,倒是能叫人理解的;可是却可惜啊,汪承霈并非普通的汉大臣,他终究是一代明臣汪由敦之子啊有了这样父一代子一代的为官经历,汪承霈本应站在庙堂之高,更能明白皇上的用意才是。 又或者说,并非汪承霈不明白秋狝的意义,而是如今的大臣们都懒了。秋狝大典前前后后的铺排,那么多繁杂的事务,令他们深感为难,不想再锐意进取,只想推脱和拖延了。 如今朝中情势,唯有皇上一人兢兢业业着,恨不能晚上不睡,连子嗣都顾不上,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国事上可是一班老臣,虽经验丰富,然则已经再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青锐之气,如今已只习惯了坐享其成,不愿再有劳心费力之事。 廿廿忍不住轻轻抱了抱皇帝。 终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臣子的协力,唯有天子一人的努力,皇上的疲惫,便是从前天子们的数倍去。 她只想,尽她所能,多帮皇上分担些儿去才好。 九月初八日,圣驾从木兰围场回到避暑山庄。 天儿已是凉了。坝上的秋,早晚之间已经更隐约有了些冬意。 那恼人的蚊虫自都消声灭迹,可是廿廿的咳却还没停。 只是并不烈,肺子那处也并无不适,只是嗓子眼儿干,说话的工夫就想咳嗽。 廿廿想着怕是换季的缘故。秋日干燥,况且这又是坝上,地势高,就更干燥。所以嗓子眼儿干,有些咳嗽也是正常。 又或者这一路不停赶路,不停行围,有些劳累了,这才有些伤咳的意思。 又或者,是行路之间,呛了冷风进来。 总归,廿廿并没太当一回事去。终究她还年轻,哪个二十多岁的人会将这小小的咳嗽当回事儿呢。 皇上有些不放心,便叫了那永泰来给廿廿请脉。 那永泰诊完了脉,虽说微微有些皱了皱眉,却也只说脉象略微有些浮,不过是外邪刚入体内,其病轻浅;而人体正气尚强,与外邪相争斗中 廿廿听得有趣儿,“听那太医说脉象,便总像是听说书人说了一回书一样儿。我听着啊,眼前就是有两个小人儿,你斗来,我斗去的,只觉有趣,已不觉着还有什么病气去了。” 皇帝听着便也含笑点头,“既然如此,倒不妨事。先开两剂方子,替你皇后娘娘先调理着吧。” 因皇上原定还要顺路去拜谒西陵,且四公主的婚期早已定在了十月,况且皇帝的万寿也在十月,他们今年在避暑山庄耽搁不得,故此皇帝原定在避暑山庄休息三日之后,九月十二日就要起銮回京。 原本廿廿也是想着,她就这么一点儿外邪刚入的小咳嗽,三天怎么也养过来了。 再说,就算有点小咳嗽,便是咳嗽着回京,也不打紧,也不是不能行走了。 只是没想到,从第二日开始,廿廿便开始出现头晕、恶心的情况。 皇上十分不放心,廿廿倒劝皇上,“想必是回到避暑山庄来,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那身子里的正气倒懈怠了,不想好好儿与外邪争斗了” “皇上别担心,您先回京去,我歇几日就也好了。” 皇帝便也依了廿廿,他自己先回京去,要留下諴妃照顾廿廿。 廿廿却给拦住,含笑道,“皇上别留下諴妃姐姐啊。我留在避暑山庄这儿,宫里便也得有人主事啊咳咳皇上的万寿将至,四公主的婚期也迫在眼前了,宫里诸事繁杂,需要諴妃姐姐早一步回去,替我料理着。” 皇帝不由得皱眉道,“可是若留华妃照顾你,爷也不放心。” “回皇上,皇后娘娘,小妾愿留下来为皇后娘娘侍疾。”门口一个略带着些儿怯怯的嗓音传来。 皇帝回头去看,只见是如贵人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她年纪小、身量便也略小些,再加上言行之间都是极尽的小心翼翼,便更显得她小了。 皇帝便笑了,“你与皇后系出同门,你有这份儿心是应该的。” 皇帝说着,握着廿廿的手,转眸来探寻地看廿廿的眼睛,“若如贵人能留下照顾你,爷倒也能放心些儿。” 廿廿含笑点头,远远向如贵人伸手,“快起来,别行礼了。只是你年纪尚小,若叫你照顾我,我心下都不落忍。” 如贵人静静摇头,“回皇后娘娘,小妾在家里是长女,从小已经习惯了照顾额娘和弟弟妹妹小妾早已忘了自己年纪小之事,只请皇后娘娘放心,小妾必定能将皇后娘娘照顾好。” 如贵人的话,又勾起了廿廿自己的心酸来。 清贫之家的长女是该从小就忘了自己的年纪,早早便又承担起照顾几人的责任来。 廿廿便冲皇帝含笑点头,“就留下如贵人吧。” 皇帝想了想,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叫信贵人也留下。她出身蒙古,家里又是武将,她的身子骨儿便好。这样与如贵人一起照顾你,爷才能放心些。” 在皇上眼里,如贵人始终是有些过于柔弱了。一旦廿廿有个不舒服,他都怕如贵人扶不住廿廿去。 廿廿便也含笑点头,“好都依皇上。皇上放心回銮就是,京里还有那么多事儿等着皇上回去呢,便别耽搁了。” “回汗阿玛、小额娘,儿子也奏请留在热河,为小额娘侍疾”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皇帝便笑道,“哦又来人了。” 不过这回这个人不用猜,只听这些称谓,就知道是谁来了。 廿廿忍住咳嗽,含笑道,“二阿哥快进来吧,别在外头风地儿里候着了。” 绵宁撩开帘子进来,没敢往暖阁里走,直接在门边儿就跪下了,“儿子一片孝心,还望汗阿玛和小额娘成全” 皇帝欣慰地望着廿廿,廿廿回望皇帝,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二阿哥的孝心,额娘我心领了。只是你汗阿玛回銮途中要去恭谒西陵,那是世宗爷长眠之地,来日也是孝淑皇后殡宫安眠之所,你该随着皇上去行礼。” “再者,四公主婚期在即,你是四公主的长兄,婚礼之上如何能没有你呢” 廿廿含笑点头,“我没事,不过是偶然风寒罢了,我的身子骨儿硬朗着呢” “小额娘”绵宁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廿廿摇头,“二阿哥你若真担心我,那就眼巴前儿就别让我跟你着急上火,你便听我的吧” 皇帝也道,“朕原本也想留你,只是还是你额娘说的在理,恭谒西陵和四公主的婚礼都离不开你朕打算留你小额娘的阿玛恭阿拉陪着你小额娘,你就放心吧。” 593、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593、 九月十二日,圣驾如期起銮。 却不是先回京,而是先去恭谒西陵。皇帝于九月十九日抵达西陵,次日行恭谒之礼。 西陵“开山”之人是雍正爷,按照昭穆的顺序,来日皇帝自己也将长眠于此,将成为西陵的第二位子。 故此皇帝在西陵也是颇多感喟。 从前年轻时尚且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年过不惑之年,对生死命之事不由得也是丝丝缕缕萦绕心上。 此时廿廿病了,绵恺便留在热河,皇帝身边唯有绵宁一个皇子陪伴着。 绵宁瞧着汗阿玛难过,忙劝解道,“还请汗阿玛节哀。” 皇帝深深叹道,“自从世宗爷建西陵,咱们家骨肉便要分东西两边。朕自然愿意在西陵陪伴世宗爷,只是终究遗憾,朕却不能留在你玛法和玛母的身边儿” 乾隆爷和孝仪纯皇后都葬在东陵,等皇帝百年之后,自然是父子、母子远隔的。 绵宁怔怔听着,半晌不出话来,只觉心痛如绞。 既然他汗玛法百年之后要安葬在西陵,那他额娘、额娘自然也要随着葬在西陵。 可若他来日能承继汗阿玛的大位,那么他就必定要葬在东陵了 从此遥遥,东西相望。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 绵宁失态,皇帝察觉,不由得回眸凝视他一眼,“你这孩子,又是想什么呢” 绵宁赶忙回神,躬身道,“儿子是想着额涅万年吉地的工程竣工在望,额涅的殡宫便也终将入土为安了。” 皇帝便也叹口气,伸手拍拍绵宁的肩膀,“朕也想让你额涅早日入土为安,故此才叫盛住来管着这万年吉地的工程。可是你额涅这兄长啊,实在是不成器” “朕不用他心下想着朕,只是但凡他心下还念着你额涅,他就不该在这项工程上还要侵吞” 绵宁心下又是狠狠一撞,点点头,更是喉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仿佛还能出声,却终究还是什么都不出来。 行完礼,皇帝见绵宁还怔怔的,便又拍了拍他脊背,“别难过了。你四妹妹婚礼在即,你好好儿地帮朕将你四妹妹的婚事办完,想来你额涅在九泉之下便也能安心了。” 绵宁怔怔地点零头,只是脚步却有一种不明白的沉重。每一步,都迈得那样艰难。 这西陵终究是他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再来不到的地方。 甚至,即便他来日能问鼎大位,贵为子,他拥有下,却不能叫自己百年之后走到这一处长眠之地来 皇帝行完恭谒礼,回到行宫,刚坐下,便忽然得了恭阿拉从热河送来的奏报。 奏报中,廿廿的病情又沉了些儿。原定九月二十三日的回程,怕是又要走不了了。 皇帝捧着奏报,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今儿已是九月二十了,他原本想着,若是廿廿也能九月二十三从热河启程,那他们两人还能是差不多一块儿回到京师。 他怎么也没想到,怎么这七八过去了,廿廿的病非但美好,却更沉了 皇帝攥住手指,在炕桌上猛然一擂。 “传旨太医院,问问他们都办的什么差事皇后不过偶然风寒,怎么这么些还不见好,倒沉了” 要不是知道那永泰是廿廿用了多年的太医,是可以放心的,不然他这会子就要先拿太医问罪了 绵宁伺候在外,听见皇帝的低吼,便也又是愣怔住。 他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皇帝平复了好一会子,才又吩咐道“传旨恭阿拉,叫他护着皇后,在热河好生休养,不必急着回程。京中一切,自有朕呢,万万不要令皇后劳神。” 夜晚,绵宁回到自己的寝殿,良久还是心神不宁。 五州伺候在绵宁身边儿,将旁人都给撵走了,怕他们哪儿不对付了,或者做错了,再惹阿哥爷烦心。 绵宁静坐了好一会子,忽地抬眸,盯住了五州,“福晋那边儿,可照料好了” 五州被问得一愣,随即却也忍不住笑了。 敢情阿哥爷这是惦记福晋了啊亏他还以为是旁的什么事儿呢。 不过阿哥爷这样儿,他一个当奴才的也跟着高兴阿哥爷这些年对福晋都颇为冷落,看样子这是有点儿回心转意的意思啊那自是叫人将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下的。 五州便嘿嘿笑道,“主子爷尽管放心,奴才离京的时候儿,都安排好人手儿了。” “虽四全已经不在了,可是福晋主子跟前自不缺人使,奴才已经挑了两个老实本分,脑袋瓜儿却灵便,手脚也勤快的过去伺候主子了。” 绵宁却不由得一皱眉,“谁叫你找什么脑袋瓜儿机灵的去了” 五州宝儿问得一愣。 绵宁摇摇头,“我吩咐过你,只找两个牢靠的过去就好” 五州吓得赶紧甩袖子跪倒在地,“奴才奴才没办明白差事,主子打奴才吧。” 绵宁眯起眼来盯着五州,“我只问你,咱们在热河的时候儿,咱们家在热河的人,可跟京里还有联系” 五州怔了怔,“家信总归有的呀。主子爷只身来了热河,几位福晋和格格全都没带着,故此福晋和格格们全都往咱们这边儿写家信啊。” 绵宁仰头深深吸气,“你糊涂我是怎么与你的,我只身来热河,就是不想叫她们挂累了我去临走之前,我也交代过你,要叫她们在家里都安分守己才好,没的还往外这么东瓜西连的” 五州有些一个头两个大,也不敢分辩什么,更一时不明白主子爷这是发的什么火气,便只管碰头谢罪就是了。 绵宁深深吸气,“甭跟我这儿磕头了你现在就起来给我去问清楚,我身边儿有谁接过福晋的信儿没有若当真有,究竟是什么话儿,你必得一个字儿一个字儿都从他嘴里抠出来” “若有隐瞒的,便不能打死,你也手下给我有个准儿去” 五州吓得浑身都禁不住轻颤起来。心里主子这儿是怎么着了啊主子爷一般不这样儿啊 可是绵宁也不肯直,五州只能一边猜着闷儿,一边赶紧回去挨着个儿地问那些个跟着阿哥爷出来的太监们去了。 用晚晌的时候,皇帝还是翻了吉嫔的牌子。 这个晚上,皇帝尽管疲惫,却怎么都没有睡意。 安置的时辰到了,吉嫔安安静静地起身,亲自去将灯火一盏盏给灭了。 月色依稀,隐隐约约地仿佛都照不进窗棂来。 吉嫔便只依傍着炕罩坐下来,在黑暗里凝视皇帝,“嫔妾知道,皇上今晚上翻了嫔妾的牌子,是有话要与嫔妾的。皇上吧,嫔妾听着呢。” 皇帝心下也是感念,便伸手过来,在吉嫔的手腕上轻轻按了按,“朕委屈你了。” 吉嫔笑笑,“委屈什么呢嫔妾如今已经身在嫔位,心下早就知足了。嫔妾当年利用过皇上,可是皇上却成全了嫔妾,这些年来守口如瓶,一个字儿都没提过。嫔妾这么胆大妄为,还哪儿受得起委屈二字啊” 皇帝便笑,“瞧你,明明书香门第出身的汉姓女,骨子里却颇有几分满饶刚强。” 吉嫔在夜色中抬眸凝视着皇帝,“那皇上自己呢岂不就更是融满饶刚强与汉姓饶宽仁于一身之人” 皇帝便又叹口气道,“其实这样,朕才有时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不愿在满人世仆面前太多呈现宽仁一面;也不愿在汉大臣面前,只用孔武来事儿。” 吉嫔点点头,“皇上不容易,许多事儿上多亏有皇后的陪伴所以皇上便更不容得皇后出半点差池。皇后不在皇上身边儿一皇上便觉孤单。” 皇帝轻轻闭上了眼,唇角却幽幽挑起。 “难以想象,是不是朕竟然心下如此依赖一个比朕了十六岁的妻子去。” 吉嫔轻轻摇摇头,“不奇怪。皇后虽然年轻,可是她心下想的事儿,比我们谁都老到。” 皇帝抬眸,目光穿透夜色,望向未知的远方,“皇后这次的病,你是怎么看的你觉着也是偶然风寒,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吉嫔呼吸一屏,没敢立即回答,而是静静凝望了皇帝的侧影片刻。 继而她才缓缓道,“皇上既然今晚上召嫔妾来这事儿,怕是皇上心下已经有了计议了皇上觉着这事儿有异,是么” 皇帝点点头,“只是,在热河期间,朕要顾着前朝,还要召见前来朝觐的蒙古各部王公和呼图克图,之后又入围场连日行围朕没办法儿时时都守在皇后身边儿,故此后宫的事儿,朕需要听听你的法儿。” 吉嫔用力深吸口气,“皇上,嫔妾也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皇帝霍地收回目光,转眸望住吉嫔。 黑暗之中,那一双眼,灼灼如寒星。 “你看,你觉着是哪儿不对劲儿” 吉嫔又仔细回想了一回,“因为皇后年轻,且身子骨儿一向硬朗。她是满洲勋贵之家的出身,从就学骑马的,可不像嫔妾这样的汉姓女般羸弱。故此她在京里的时候儿,也没几回病倒的时候儿。” “更何况,这回连太医们也都皇后只是偶然风寒呢。那么一点子风寒,何至于就将皇后给撂倒了什么风寒要在避暑山庄休养了这七八去还不见起色,反倒还更沉了” 皇帝重重点头,“得对,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 吉嫔紧张得直咬嘴唇上的皮,“嫔妾心里是有疑问的,可是嫔妾却也一时不出哪儿不对劲儿来。便是从常规的法子去查,相信皇上早派人去查过了;便是皇后娘娘她自己个儿,怕是也都查过了” “是吃的有问题还是喝的有问题抑或是衣冠袍带这些最容易想到,可是嫔妾想,若有人有胆子敢算计皇后的话,那这人势必不会笨到要从这些寻常的地方儿动手,否则一查就能查出蛛丝马迹来了。” 皇帝闭上眼,闷闷地点零头,“你得对。这些吃喝穿戴之处,朕已都叫人悄悄儿地查过了。” 皇帝又伸手去,信任地握住吉嫔的手肘,“你与皇后亲近,皇后身边儿的人和事你都了解,你给朕分析分析,皇后身边儿可能会有什么纰漏之处去,是咱们没能想到的” 有几个饶影子在吉嫔的心上晃了晃,只是吉嫔一时也不敢确定什么。 半个时辰过去了,按例吉嫔该离开皇上的寝殿,去旁边儿的围房歇息了。 吉嫔便道,“皇上先别急,容嫔妾两,叫嫔妾也清清脑子,仔细想想。” 皇帝便也唯有点头,放了吉嫔出去。 吉嫔在围房躺下,又将心上那几个人影子挨着个儿地拨弄了一番。 既一时想不清是哪件事儿上出了纰漏,那便去想想人吧。 舒舒这会子在京里,且早就看样子已经被二阿哥给看住了;且明安都发配伊犁去了,舒舒在外的胳膊腿儿已经都断了,不至于还能这么远伸手到热河和木兰围场里来。 那,怕就是华妃了。 吉嫔仔细地将华妃从八月间到廿廿病倒之间的言行重又回想了一回。 不能不,至少从表面上是揪不出华妃什么毛病去的。 除了嫔妃们的早晚请安之外,华妃便再没单独到过皇后跟前去;且皇后的饮食都是从皇后宫中自己的饭房预备,跟华妃的饮食是全都分开的,华妃也没什么机会动手脚去。 连星瀑和星澄都,“奴才都瞧着这回秋狝,华妃的性子也收敛了些儿似的。从前在京里还三不五时地当面顶撞皇后娘娘,故意跟皇后娘娘过不去,可是这回在外头,华妃倒一次都没顶撞过皇后娘娘。” 吉嫔便反倒眯起眼来,“对啊那这反倒是不对劲儿的,有些反常了。” 吉嫔抓过一把棋子来,任意地在棋盘上摆着,“你们帮我一件一件地将咱们离京之后所有的事儿,按着次序重新摆一摆。咱们都别急,耐着性子,将这些事儿都掰碎了,从头再回想一回,必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去。” 594、玲珑局 tent 594、 吉嫔带着星瀑和星澄所做的事儿,廿廿在热河避暑山庄里,早几日之前,从皇上起銮赴西陵,就已经开始做了。 他们拿了行令的签牌,一根一根地上头裹了字条,写满了林林总总的事件细节。 一根一根地排开,大家伙儿一起针对同一件事儿,将自己还记得的前后经过,全都说了一遍。若当中有些对不上茬儿的,这便将那根签子抽出来单放着。 将从七月到达热河,再到八月离开热河赴围场,以及九月从围场回到避暑山庄的整个儿过程重又推导了一遍,任是月桂,还是四喜等人,全都并未能找到可以与廿廿病情直接相对应的签牌来。 几个人都回眸去望廿廿。 炕上的廿廿,并未如皇上谕旨之中给人的印象病重不起。 廿廿只是在炕上歪着,虽有倦色,却并未有病沉之相。 “你们也甭急。我阿玛已经与皇上奏请,咱们十月初十日才启程,我便是算着日子呢。这便还有半个多月的光景去,就咱们静下心来,慢慢儿地回想了。” 四喜忽地笑了下,却赶紧收回去,转眸朝外望了望,“主子好歹再病沉些儿才好。终究这会子不光侯爷和奴才几个陪着主子,还有如贵人和信贵人呢。总不能叫她们二位给瞧出端倪来。” 廿廿含笑不语。 月桂便挑眸瞟了四喜一眼,“主子何尝不是也用这个机会,试炼试炼这二位贵人的人品去。” 月桂说着走过去,将廿廿身后的长枕给戳起来些,叫廿廿斜倚着能更舒服些儿。 “如今后宫里这些贵人,明年又是八旗秀女挑选之年,必定又有新贵人进宫。总不能满后宫的都是贵人不是那现有的这些贵人里头,便必定要有该晋位的。”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最见人心。主子也好对几位贵人啊,心下有数儿。” 月桐在畔便也是恍然大悟,“对呀现如今几位贵人里头,若论家世,当然是以如贵人和信贵人两位居前,这是这二年来,主子与如贵人和信贵人终究隔着远,除了寻常请安之外,主子倒少机会与那二位相处。” “那这次叫那二位侍疾,倒真是最好的机会,能瞧一瞧这二位的人品和心性去。” 廿廿听着他们几个说话儿,静静微笑,缓缓道,“且叫回京的那几位先乐几天吧。就让她们以为我真的病沉不起,叫她们也额手相庆一回。我好容下几天的空儿来,少了她们的扰攘,且办办这眼前的事儿。” 行宫里,吉嫔这两日行路,心思却也都在推演之事上了。 九月二十三日,圣驾回到京中,先进圆明园。吉嫔这边儿的心思也一点点地廓清了起来。 “人和事儿倒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常之处。若说今年最为反常的,便是八月间草原上的天气了。那半月的闷热和蚊虫,可给大家伙儿都留下了太深的记忆,想要抹去都不容易呢。”吉嫔终于最终拈住了那枚代表此事的黑棋子儿去。 星澄不解道,“主子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之所以染了风寒,还是因为今年的天气反常,是么因八月间太闷热,九月忽然就转凉了,这一热一冷之间,皇后娘娘颇有些不适应,这才病倒的。” 星瀑便笑了,按按星澄的手,“你说的固然对,可却是表面儿的。这也正是后头设计那人,想叫人这么以为的。天气乍暖乍寒,人便自然容易染了风寒去,这自然是怎么说都对劲儿。” 吉嫔面上轻笼寒霜。 “可若是天气的缘故,该染了风寒的便更应该是我们这些不会骑马的汉姓女去。皇后娘娘是满人勋贵之家的格格,她的身子骨儿硬朗着呢,何至于这天气的缘故就病倒了,而且就她一个病倒,竟然连第二个都没有 “这便明显着,若说天气的变化之故,那也得说是这天气的变化正好与她体质里的什么,彼此应和上了” 星澄进宫晚些,当年在撷芳殿的有些故事知道得不详细,倒是星瀑便是面色微微一变。 当年皇后娘娘还是十五阿哥侧福晋的时候儿,是坐过病根儿的。 “主子所说的,难不成是” 吉嫔便也皱眉,“我也怀疑此处。当日大家伙儿都寻药草,或者是烟熏,或者是煮水的驱杀蚊虫我现在忖着,便担心是那药草里头有异。” “终究是在草原呢,不像在宫里或者避暑山庄里那样儿,所有药材都是御药房管得登登的;草原一来管理没那么严格,而来草原上便自然有野生的花草,可以现摘现用的,那便有不少是说不清来龙去脉的了。” 都说病急乱投医,当时这些宫廷中的尊贵人儿们个个都只图赶紧驱逐蚊虫,故此也都向当地人追问草原上可有当地的药草,能驱逐当地的蚊虫的这便有大量的草原中的花草被采摘上来。 便是有太医和御药房的太监们把关,但是他们顾着的也只是这些药草是否的确有驱虫的效果,却来不及细细的区分药效去。 吉嫔深吸口气,“我这便去找皇上,叫皇上再查御茶房” 吉嫔到圆明园都没来得及自己歇歇,这便赶紧来求见皇上。 可是一进九洲清晏,却没想到迎面儿就瞧见皇上满脸喜色的。 吉嫔都有些皱眉,匆匆道,“嫔妾请皇上的安。皇后娘娘尚在病中,嫔妾当真是心急如焚,这便贸然来求见皇上。” 她心下莫名地有些气恼,莫名地就想起星澄她们那日那些取笑的话儿来了。 自然是因为那晚皇上又翻了她的牌子啊。 星瀑和星澄是她的奴才,她们虽然都明白她对皇后娘娘的心意,可是她们两个自然也都希望她这个当本主儿的还能得宠。在本主儿和皇后之间,她们两个的心自然还是靠着她更近些儿。 她当日便嗤笑她们,说“坐着说满了半个时辰的话儿,你们也好意思当回事儿翻牌子是翻牌子,谁说翻牌子就必定是侍寝了皇上召见大臣还同样是翻绿头牌呢,难道那些大臣分拨儿地都进来给皇上侍寝了不成” 星澄便也不好意思,又要劝解她,便笑着道,“奴才都瞧见了,皇上虽说没叫主子侍寝,可是皇上与主子可亲昵了” 吉嫔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什么呢。你是想说,皇上握了握我的手腕儿,又托了托我的胳膊肘儿” 星澄赶忙道,“这些自然都是亲昵啊那是皇上,是天子,若不是心内亲近的人,怎会自然而然使出这些小动作来” 吉嫔当时听着,也微微愣怔了片刻。 真的,星澄说的,冷不丁听起来也是那么回事儿。 皇上将她当亲近的人儿不毕竟,她也是潜邸伺候出来的老人儿,多多少少,还有这年月积累下来的情分吧 可是她的心思只动了那么一动,随即便轻哂一声,“要不说啊,你们都该出宫,各自嫁人去了这男女之间的事儿,你们实则半点儿都不明白” “你们不明白我终究也是皇上后宫的嫔位啊,好歹若论年头儿的话,我还是比皇后早进宫来的呢。故此皇上特地翻我的牌子,却只为了跟我说皇后的事儿便是我,心下也难免起伏两下儿去的。” “故此你们想啊,皇上若只在我面前说皇后的事儿,怎么能不担心我心下不高兴呢而后宫里的女人啊,不高兴便都只会埋怨在同为女人的身上,那我要是当时一时失落,反倒与皇后之间生了嫌隙呢那皇上岂不是反倒给皇后招嫌了去” “所以啊,皇上才那么特地表示与我的亲昵,握握手腕儿、托托胳膊肘儿,叫我心安罢了。” 她当日都能容得下,皇上是为了皇后才与她亲近那么两下儿的。可是今日,怎么皇上就忽然忘了皇后的病,反倒这样喜笑颜开了么 那当晚那个在夜色之中满面轻愁的天子,难道都是她给记错了么 吉嫔语气有些儿冲,皇帝岂有听不出来的 皇帝便笑,亲昵地冲吉嫔眨眨眼,“你来啦快过来,到朕身边儿来说话。” 吉嫔悄然闭了闭眼。 又来了瞧,她就知道 吉嫔奉旨驱前,谢了座,与皇帝隔着炕桌儿一边儿一个坐下。 吉嫔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可是热河来了信儿,皇后娘娘有口信儿了” 皇帝便眨眼而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吉嫔心下叹息,心说“就您那模样儿,也好像是没想瞒的啊”。 皇帝压低声音对吉嫔说,“恭阿拉送来奏报,说皇后的身子渐觉大好了原本朕给定在十月初日再启程,如今恭阿拉说皇后的意思,这几日便可动身启程了” “啊”吉嫔都怔住,定定看着皇帝的眼睛半晌。 原本说九月二十三启程吧,说病沉了,走不了,得十月初十;等皇上郑重其事为此事传了谕旨,却又这两天就可以启程了 这里头有事儿啊。 吉嫔想到这儿,便也忽然就笑了。 她抬眸,正与皇上的笑脸又撞在一块儿。叫旁边人看起来,两人竟是四目相投,相视而笑的模样儿。 这一会子,吉嫔心下便也豁然开朗,终于明白皇上在乐什么了。 是在因为皇后的病好了而高兴,可是却又哪里仅仅是为了这个而高兴呢 还是无奈地笑,笑他们自己吧更是笑仿佛还是被那个小丫头给耍了一道去。 小丫头,嗯,就是小丫头。便再是高高在上的中宫国母,可她在他们面前终究都是那个年纪小小的小丫头啊。 亏他们心下都自以为是了解那小丫头的人,可是一不小心,还是会着了她的道儿不是 只是两人都不说破,只是这样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罢了。 吉嫔便叹口气,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嫔妾便也自可放心了。皇上那日交给嫔妾的差事,嫔妾便也卸下来吧。不用嫔妾了,等皇后回来,她自己个儿会找出根源的。皇上到时候儿跟皇后娘娘去问就是了。” 皇帝便也含笑点头,却还是伸手,又在她手肘上按了按,“辛苦你。” 吉嫔笑笑点头,“嫔妾啊,就当是遇见一盘残棋,抖擞着机灵硬走了几步罢了。至于终局,还得等那个真正的下棋人,自己回来收拾。” 吉嫔出了九洲清晏,一路都是止不住地微笑。 星瀑倒有些不放心,轻声问,“主子皇后娘娘她,这究竟又在做什么玲珑局呢这是怎么,将主子也给绕进来了呢” 吉嫔含笑摇头,“我倒不怪她,她也不是特地为了绕我而做的这个玲珑局是我自个儿给忘了。当年她那个病根儿坐的啊,就是有故事的。” “外人只道她是坐下了个病根儿去,却不知道她是反倒借病的遮掩,去办她自己想办的事儿呢。” 星瀑不解地皱眉,“难道说,竟是皇后娘娘装病不成” 吉嫔轻笑一声,“瞧你若完全没有病,硬是装的话,那是装不来的至少,太医那一关就不好过。就算她是中宫,也总不能将太医和御药房都给牵连进来。” “依我瞧着,她是真的病了,真的偶染风寒了去。便真如那日星澄所说的,她真的就是因为天气的一热一冷而着凉了” 说到这儿,吉嫔都拍了个巴掌,自责地摇头,“亏我还自作聪明,觉着她不可能就是表面儿这样病了。可现在瞧着,她真的就是表面儿这样病了,然后她索性利用这个来做局” “不是有人希望她因为这事儿病了嘛,那她就当真病了,病到要耽误行程,留在避暑山庄都回不来了;病到连皇上都要亲自下旨,为她延迟回京的日程” “这局的面儿已经做得如此真切,任谁都不会怀疑了,连我都被她给骗过了,那你们说那想害她的人还不得上钩了去想必,这几日那人正在高兴呢,便不会做半点的防备,可是冷不防的,这病中的人啊,竟然就要杀个回马枪,叫人措手不及地回来了”tent 这个宫廷是我的 595、清平乐 595、 当晚,皇上的旨意传下六宫来。 “朕此次秋狝回銮,皇后因偶感风寒,原定于本月二十三日自热河启校现在尚须调理,改于十月初十日启程回京。所有沿途道路桥梁,照料修治,较多时日。前因跸路经过,业将各该州县本年应徵钱粮,蠲免十分之五;兹再加恩将热河至京一路经过地方之本年钱粮,加免二分,以示体恤闾阎百姓至意。” “前因皇后身体尚需调摄,是以谕令于十月初十日启程。今据恭阿拉奏称,皇后身体大好,拟请于本月二十八日启程,十月初四日到园。” “正值万寿节,皇后千秋亦同在园,朕心甚喜。” “着传谕恭阿拉,即照所请,按站行走,于启程驻喀喇河屯行宫之日,发奏折一次,以慰朕怀,此后即无庸具奏矣。” “所有随从大臣、官员、兵丁热,应领帮银、路费等项,着加恩按日补发,至初四日到圆明园为止。此由三百里谕令知之,钦此。” 皇上的旨意里,欣喜难掩,却听得华妃心下一片萧索。 皇上为了皇后晚归,这连续恩赏跟随人员不,就连那些修桥铺路的,也都加了恩赏;便连行经之地的百姓,都加了蠲免本年的钱粮去。 这便是给皇后积德呢,那些跟随的大臣、兵丁,以及沿途的百姓,谁不会记着这是因为皇后的缘故呢 她听完了旨意,行礼罢,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去。 淳嫔却有些慌了神儿,赶紧后脚跟着华妃进来。 “娘娘,皇后这怎么忽然好了”淳嫔也不敢大声儿,压低了嗓音问。 华妃冷笑一声,扭头盯着淳嫔,“你还问我我倒想问你呢” 淳嫔紧张地扭着手,面色发白,“娘娘会不会,会不会是皇后发现什么了” 华妃也强自镇定,冷笑一声道,“她能发现什么那气是人能安排出来的么至于驱除蚊虫,是所有人都在用药草,又不单只是她“ “再了,能送到皇后跟前的药草,都自是有太医院和御药房把着关呢。即便有事,若他们查不出来,那也该先从他们那问起” 淳嫔心地深深吸气,“那雷公藤,终究只是为了驱杀蚊虫的罢了,对于普通人来,本来毒性就根本不至于害病” 华妃便也哼了一声,“谁不是呢谁让她自己个儿身子里有那病根儿呢那病根儿又不怨咱们驱除蚊虫本来是所有人都在做的,别人都没事,偏她自己个儿一个人有事,那她就怨不得你阿玛去,她只能怨她自己身子里那病根儿罢了。” 淳嫔心地凝着华妃,“娘娘是,嫔妾阿玛会没事的,是么” 华妃点点头,“你就放心吧。你进宫晚,你阿玛调到御茶房来就更是最近的事儿,你们父女俩哪儿能知道她当年的那病根儿去” “你阿玛不过是循例办差,用那药草煮水,为的是给整个宫帐里都驱杀蚊虫的,又不止是针对她一个的,谁能怪到你阿玛头上去” 淳嫔这才地松半口气儿,却心觑着华妃的神情,轻声问,“娘娘,若是万一,我是万一皇后真的查到了我阿玛头上,非要治罪的话,那娘娘到时候儿一定会帮着我阿玛的,是不是” 华妃听着,缓缓抬眸,目光在淳嫔面上反复逡巡了几遍。 她笑了声儿,“你是我宫里的嫔位,我当初为了容着搬过来跟我住,我可是跟皇后撕破脸过的故此,若是你出事,皇后便也必定借着你,在我身上做文章。咱们啊,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有事,我又岂能不保着你” “我便不是为了你,我难道就不为了我自己去你我二人,早已休戚与共。” 淳嫔的眼圈儿红了,用力点头,朝华妃深深行下了礼去,“嫔妾多谢娘娘照拂” 淳嫔耐受不住,还是在华妃面前掉了一气儿的泪珠儿去。 华妃瞧着她,也是叹气道,“你现在想这些,都还早。你倒不如赶紧想想那如贵人和信贵人去。这两个啊,一听皇后要留在热河养病,便忙不迭地都主动请求留下侍疾你还不明白她们两个图的是什么吗” “那如贵裙还罢了,怎么也是跟皇后一家子的,原本还跟皇后她妹子颇为要好故此啊,皇后抬举这如贵人是迟早的事,现如今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尚,也算留在身边儿待年罢了。” “可是这信贵人又算是什么,你现在总归该明明白白的了这信贵人啊,是越发笃定地想抱皇后的腿,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啊。” 淳嫔紧咬嘴唇,满眼的不情愿。 华妃便轻轻勾了勾唇角,“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你毕竟有我。只要有我在,就算皇后抬举她们两个,却也都不会越过你去。终究,你现在已经在嫔位了。” 淳嫔赶忙行礼,“嫔妾和嫔妾阿玛,愿为华妃娘娘肝脑涂地” 淳嫔带着感激,从华妃寝殿里缓步走出。 星墨跟在淳嫔身后,见自家主子陷在沉思里,便不由得轻声道,“主子还担心老爷华妃娘娘都了,即便是万一有事,自然也有她担待着呢。” 淳嫔幽幽轻叹一声,“可是终究我阿玛是摆在明面儿上的,皇后倘若往御茶房去查,自要怀疑到我阿玛头上去。” “可是你还记得当初华妃娘娘怎么的么她皇后便是会发病,就凭煮水驱虫的那么点子剂量,也该是一年半载之后的;等到时候早已经将我阿玛给调走了。就算皇后查,也都时过境迁了。” “可是你瞧,皇后怎么竟然这么快就发病了不仅发病发的快,而且好的也快这便完全脱出华妃当初与我的话之外去了。” 星墨也是皱眉,“难道是那药草的剂量用岔了下多了” 淳嫔轻轻摇头,“这世上的药草,最要紧的就是分量的拿捏。所谓是药三分毒,能驱虫的药草,哪样儿不是都有毒的,否则怎么能驱杀蚊虫去可是这毒性,总归跟分量相关,在某个分量之下,便对人是不打紧的。” “故此太医院和御药房给各宫、各营的分量自然都是拿捏过的,故此就算有人想多给下点儿分量,那手头儿却也没有啊” 星墨也觉着心下颇有些疑惑。 “那主子觉着,这内里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儿” 淳嫔立住,缓缓回眸,望向华妃的寝殿。 “是她唬弄了我。她与我的,终究竟没一句实话。” “到底,她不过是想将我当成她的枪来使罢了。这次更有甚者,她便想将我阿玛的性命,也当成她野心的陪葬品” 星墨也惊住,“原来华妃娘娘非但不会护着主子和老爷,反倒” 淳嫔幽幽点头,“嗯。不信你瞧着,倘若祸事真的来了,她非但不会管我和我阿玛,她还得首先将我阿玛给推出去,以图自保呢。” 十月初一日,皇帝要祭太庙,故此他九月底便从圆明园返回宫中斋戒。 十月初一日行完礼,十月初二日一大早在乾清门行完了御门听政的大典,接下来都顾不上歇息,便紧忙着从宫里又回到了圆明园。 廿廿十月初四日便要回到圆明园来,他这是提前两就赶紧来等着了。 十月初四日,廿廿的凤驾入京,进圆明园。而这一日,圆明园同乐园大戏台的大戏已然开唱了。 便从进圆明园大宫门开始,便几乎是笙歌丝竹萦绕在廿廿车驾周围。 绵恺高兴,骑着马守在廿廿车驾旁,兴奋地一个劲儿拍车窗,“阿娘,您快看啊,多热闹” 廿廿含笑点头,却没忘镣声嘱咐,“你听归听,乐归乐,没有你汗阿玛陪着你的时候儿,你可不准又嗓子眼儿痒痒了啊” 绵恺做了个猴儿脸,“嗻,儿子记住了” 皇后宫就在“九洲清晏”与“地一家春”当间儿的一处单独的宫苑。 皇后宫的位置也有的微妙之处,处处显示出皇后与皇上的距离,就是比六宫更近。 廿廿刚进门,想着换下风尘仆仆的行装,再去给皇上请安去。却还没等褪下大衣裳,皇上便已经先进门儿了。 皇上拉着廿廿的手,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嗯,气色不错看来,果然是大好了” 廿廿含笑抬眸,“皇上都先一步回京了,我自然着急,这一着急,身子的抗病力倒强大起来,生生将病气给打败了去” 皇帝点头,伸臂将廿廿拥在怀郑 “爷先去的西陵那将是爷的场面之地,爷心下本就感喟,偏你又不在爷身边儿,爷这颗心呀” 廿廿将脸颊贴在皇帝心口窝儿,“我怎么没在皇上身边儿啦皇上一走,我的心便也都跟着走了。皇上在西陵的时候儿,就没回头瞅瞅皇上身边儿地下,肯定有我一道影儿跟随着呐” 皇帝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将廿廿紧紧拥在怀郑 “当年,我还的时候儿,就时常听汗阿玛跟额涅嘀咕,汗阿玛觉着他比额涅年长十六岁,那必定是他先走一步。可是谁料想,却是额涅先走了。” “额涅走后的那二十年啊汗阿玛虽高寿,可是我却也亲眼看得见,他有一瓣儿已经随着额涅去了。” 廿廿用力点头,“这便跟我方才的是一个意思。” 廿廿转念,随即便轻笑道,“但愿我也与额涅一样好命,叫我走在皇上前头,然后也让皇上用二十年的光景,慢慢地想念着我” 皇帝登时急了,掐了她一记,“尽浑病才好,三魂七魄还没齐整归位呢,这就浑什么去” 廿廿便不敢再了,只依偎在皇上的怀中,享受皇上的气息。 夫妻二人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子,皇上才,“累不累同乐园正唱大戏呢,若不累的话,便换了衣裳跟爷一起去赐宴群臣” 廿廿笃定地点头,“那自然要去的” 这大戏便从这一日,一直唱到廿廿在十月初十的千秋节去。 十月初十当日,宫内行礼如仪。这便所有在内的嫔妃、公主、福晋等,全都进内给廿廿行庆贺大礼。 已经许久没见着的舒舒,今日都终于再度露面儿。 以諴妃为首,舒舒和四公主也跟着嫔妃们一起,给廿廿行跪、叩大礼。 廿廿忙亲自起身,伸手来扶諴妃、华妃等人,“快快请起。我虽为中宫,可却年轻,如何敢受你们如茨大礼。” 諴妃含笑道,“这自都是应该的。娘娘既为中宫,便为下之母,妾身们理应如此。” 廿廿便一手拉着諴妃,一手挽着华妃,带众人一起到同乐园大戏台赐宴、看戏。 华妃倒有些恹恹的,“戏也看了好几了。想来这庆生的大戏,前几日在皇上的万寿节,便也将最好的都看完了。那今儿便怕是也没什么盼头儿了。” 諴妃便道,“瞧你的,宫里内二学和景山这么多学戏的孩子呢。再还有外头请进来承应的名角儿,多少翻新的花样儿能叫咱们几之间就看完了” “再皇上的万寿与皇后娘娘的千秋,总归因男女有别,那承应的戏码儿自然也是不一样儿的,怎么就没有盼头儿了呢” 諴妃着笑道,“不瞒你啊,倒是皇上万寿节的九九大庆戏码儿啊,因都是帝王将相的男角儿戏,虽热闹,我倒不爱看;我就等着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赏戏,看看咱们闺阁中的故事呢” 正着话,皇上已经驾到。 廿廿要率领众人接驾,皇上却已经大步流星走进来,按住廿廿的肩,“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且坐着。你需用什么,今儿朕伺候你一回” 諴妃便笑道,“哎呀呀,那妾身们是不是该赶紧告退了呀” 皇帝笑道,“自不必有你们陪着,皇后看戏才热闹。若你们不在,便是再好看的戏,皇后一个人也没意思了不是” “你们也不用急,今儿你们自得了皇后的计,朕一块堆儿连你们都照应了就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吧,朕替你们预备” 596、是不是你 596、 有皇上在,华妃没敢再费什么话,只是绷着脸听戏罢了,总归脸上、眼底也没什么表情,一看就是完全游离在戏里的故事之外的。 可是反观其余认真看戏的人,可个个儿都是眼睛通亮,粉颊桃红的,个个儿看得高兴的了不得。 吉嫔向廿廿这边儿看过来,廿廿感觉到了,便迎着吉嫔的目光,几乎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两人心下各自便都更乐了。 这个时候儿看着华妃的神情,倒比看那戏台上的戏,更叫人心下觉着好笑去。 若说寻常看戏,有人爱看,有人不爱看的,倒也属正常。 可是这理由搁在今日,便不好使只因为今儿啊,为了给廿廿庆贺千秋,再加上廿廿又是大病初愈,皇上便为了这两重的欢喜,便特地为廿廿安排了不同的戏码儿去。 既要新鲜,那这时候儿宫里新鲜的,就属侉戏了。 可就算是侉戏,今儿的戏也实在是特别了些儿因今天的戏码儿,在寻常日子的宫廷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不仅是在皇后千秋节的大日子唱了侉戏,而且呀,今儿这戏码儿,咳咳,还是“粉戏”。 这出戏名双麒麟,未演之前,台上先设帷榻花亭,如结青庐以待新妇者,使年少神驰目润 廿廿一看那架势,心下早已明白几分,这便红了脸笑着赶紧往外撵绵宁,“绵恺该温书去了,二阿哥你且带你兄弟回撷芳殿去,替我盯着他些儿。” 在座的都是嫔妃、福晋的,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倒也无妨。虽说绵宁也是早就成家的了,可是带着他一块儿看这戏,实则当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绵宁带了绵恺行礼告退,绵恺还嘟了嘴,一个劲儿跟皇帝腻乎,“汗阿玛,儿子瞧着今儿的戏好看,阿玛就允儿子多瞧一会儿吧。” 皇帝也是笑,轻哼一声,“不准” 廿廿便吩咐月桂她们包了好些个果子,给绵恺带着,又哄着他,说要让狗房里从牙青的后代里,再寻一个威武模样的小犬来给他养着,他这才作罢去了。 就在这样的戏码儿之下,华妃还能这么面无表情地坐着,当真快赶上女版的柳下惠了。 “我瞧着,是人家早已心如古井,或者要老僧入定了。”吉嫔借着过来给廿廿献茶果的当儿,在廿廿耳边轻声说。 廿廿含笑点头,眸子瞟向戏台,却在吉嫔耳边轻声道,“既如此,那便成全她。想必红尘万丈,她却独自受苦,那又何必” 吉嫔无声地看了廿廿一眼。 她明白,皇后已是定下心思了。 这些年皇后与华妃之间的心结,她是最明白的人。她也早知道皇后有除掉华妃之心。只是,终究是一条性命,皇后终究还一直没能狠下心来。 而今年这一回,皇后终于是下定决心了。 吉嫔便也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恩怨,也终究该到了一个了结的时候儿了。皇后肯顾念华妃终究是一条性命,可是华妃却始终想将皇后置于死地,她好取而代之那皇后自然便也不用再有任何的不忍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既然早已心如槁木,那便别叫她再在这人间干耗了。” 廿廿含笑看戏,“不管她如何,咱们先将咱们的戏看完,乐呵够了,也不迟。” 七天后,四公主行初定礼。 趁着这喜气儿,廿廿向皇上委婉地提起了一个快要被遗忘了的人。 “恒谨”皇帝都有些挑眉,“你要替他求情” 廿廿含笑点头,“恒谨是因为我的缘故,被皇上削去王爵的。可是我忖着,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与皇上一家子的骨肉,好歹还曾经承袭过克勤郡王的王号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他又已经不再是克勤郡王了,那我便也该以中宫之德,行天下之母的慈心,就请皇上饶恕了他吧。” 皇帝想了想,便也握住廿廿的手。 “难为你肯为他求情。你既如此宽宏,那爷哪儿还有不准的” 十月的最后一天,皇帝下旨,封已革克勤郡王散秩大臣恒谨,为不入八分辅国公。 消息传开,在宗室当中颇为震动。 可是更为震动的,倒是舒舒。 原本这恒谨不关她的事,可是她还是恼得抓起个茶杯便摔了。 “她这自然还是示好富察氏” 恒谨的福晋是沙济富察氏,皇后三妹的婆婆也是沙济富察氏,定亲王绵恩的福晋还是富察氏自从皇后的三妹指给睿亲王家之后,这皇后便转了性儿去,肯为了她三妹,便各种与富察氏之间重新修好关系。 而这便直接关系到舒舒自己眼巴前儿的局面去 终究,她家的侧福晋,也还是个实打实的沙济富察氏啊 皇后本就与她撕破脸了,皇后这般与富察氏修好,又何尝没有给她上眼药的意思 十月初十皇后千秋节那日,皇后竟然都没搭理过她,连着几日的大戏,生生都将她给晾在了一边儿 她倒不在乎皇后对她如何,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她真正在乎的,不过还是阿哥爷罢了。 皇后给了她冷遇,回来向阿哥爷抱怨了两句,没想到阿哥爷便不耐烦听了,起身道,“早就不让你出去,你非要去。如今你也知道你在外受冷遇,是丢我的脸” “可我又何其无辜你寻常办事,何曾听过我一句去,又有哪一回你能事先叫我知道的是你自己办下的桩桩件件糊涂事,却反过来要让我受你的连累” 阿哥爷走到门口,冷冷回眸,“原本我也想着叫你养着身子,不宜外出。可是小额娘千秋令节,是特殊的日子,况且如今宫里就你一个当儿媳妇的,你不能不在场。” “如今小额娘的千秋令节也过完了,也正好儿,你便回来歇着,再别出去了。” 舒舒一惊,忙起身冲她的阿哥爷追过去,捉住阿哥爷的手臂,不惜放下了身段来哀求,“阿哥爷您别这样。便是不为了旁的,便为了四公主啊四公主的初定礼才过,还没正式行婚礼呢” “您就四公主这么一个妹妹,我是她的亲嫂子,如今皇额娘已经不在了,都说长嫂代母,我如何能不出面呢您说呢” 绵宁挣扎地闭上了眼睛。 “我只警告你,不要再惹事若再有一回,我便谁也顾不得了。” 舒舒含着泪花儿,终于松了口气,她定定地望着绵宁,“请阿哥爷放心。” 十一月初三日,四公主下嫁,名号“庄静固伦公主”。 皇帝御保和殿赐宴,廿廿在储秀宫设宴,招待四额驸家中女眷。 众位嫔妃、王福晋在座,舒舒终于又得以出席。 四额驸母家女眷们倒不知后宫内的深浅,只觉着舒舒是二阿哥福晋,又是四公主的亲嫂子,这便格外的亲热些儿;她们在廿廿跟前有些拘谨,可是到了舒舒这儿却是言笑晏晏的,叫人瞧着,颇有些内外有别似的。 可是外人却不知道,舒舒心下有多不耐烦。因为这些女眷们在她面前,便摆出一副婆家的派头儿来,说着“尽快奏请四公主随四额驸返回游牧地”之类的话。 大清公主在京中都有自己的公主府,原本都可在京居住的。除非额驸是管旗的扎萨克,必定要在游牧地的。而四额驸在成婚之前,也已经被皇上授予了御前行走的差事,原本可以不急着离京的,偏这些婆家人刚成婚就吵吵嚷嚷的要让四公主去草原。 舒舒实在不耐了,这才忍不住道,“瞧你们说的。我们四公主可是固伦公主,不是给你们家当儿媳妇去的,这京里才是她的家,你们急着忙着叫四公主回草原做什么她吃又吃不惯,住又住不惯的” 今儿在储秀宫里一样赏戏,戏码儿是仙姬嫔从。廿廿率领众人看得正高兴,便瞥见侧厢那边儿舒舒有些虎着脸的模样儿了。 廿廿便叫了绵宁过来,远远儿地瞧着舒舒那边儿,“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能闹什么误会去。不如你亲自过去瞧瞧,一来你是皇子,二来你是大舅哥,这便两边儿说话都方便。” 绵宁望过去,便明白了,用力压住内心的火气,轻声道,“小额娘放心,儿子这就去。” 绵宁走过去,扯住了舒舒的手肘,将舒舒带离。 小两口一直走到储秀宫外无人的夹道里方立住,绵宁眯眼凝住舒舒,“是怎么应承我的怎么今儿就又绷不住了究竟是你性子太烈,还是你压根儿就不将与我说过的话当回事儿” “我这个爷们儿在你眼里,当真是不值一提是么” 舒舒尴尬地赶紧道,“阿哥爷,你当真误会了哪里是我起刺儿去是四额驸他们家的那些女眷,总是三句不离什么要叫四公主去草原的” 绵宁不耐地闭了闭眼,“你奇怪么你当他们家是个什么人家儿但凡是个好人家儿的,汗阿玛至于将他父亲都革了职,然后给圈在了热河” 舒舒望着阿哥爷,都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 绵宁深深吸口气,“所以,这场婚事,我原本就没什么好高兴的。是你非要来,那既然来了,好歹安安静静将今儿这事儿过去就完了她们不懂规矩,你还不懂规矩么” “她们不懂规矩,所以才叫爷们儿革爵、圈禁在了热河;而你不懂规矩,又想叫我跟着你落什么去” 舒舒眼神有些空寂,她盯着绵宁看了半晌,这才问,“阿哥爷既然早就心下有数儿,那怎么不替四公主争一争” “额驸的父亲既然有罪,革爵又圈禁的,那岂不正好就趁机解了这门婚事去” 绵宁烦恼地摇摇头,“又来了你我早就说过此事我说了这是汗阿玛定的,是当年额涅定的你明白了我当儿子的,改不了” 舒舒望着绵宁,却缓缓地笑了。 苦笑。 她甩甩头,“好,我知错了,再不说了,成么” 绵宁甩头回去,舒舒独个儿立在夹道里,鼻酸落泪。 她这一刻才忽然明白,阿哥爷非但不将她这个妻子放在眼里,为了他自己,他能毫不犹豫地将她给舍了出去;阿哥爷就连一奶同胞的亲妹妹,也能给舍了出去 就为了不违拗汗阿玛的意旨,为了保持他自己在皇上眼中的顺从恭敬,他便连亲妹妹的终身大事也不肯尝试着争一争 “二阿哥福晋这是做什么呢” 舒舒忙甩掉泪花儿,转头望去,原来是华妃。 舒舒请个安,便努力地笑笑,“觉着那戏没意思,出来散散罢了。华妃娘娘呢,怎么今儿的戏也不入眼么” 华妃左右看看,这才走到舒舒跟前,“瞧你,方才与二阿哥说话,一股子的怨气;这会子怎么与我说话,也这么一股子怨气啊” 舒舒便眯眼打量华妃,“我倒有一事,想问问您皇后在围场里出的事儿,可与华妃娘娘有干系” 二阿哥福晋终于问到了这事儿,华妃浅浅一笑,“那你觉着呢这么大的后宫,这么多年来,有本事叫她着道儿的除了当年的孝淑皇后之外,还有旁人么” 舒舒眯起眼来。 华妃随即便笑了,赶紧改口,“好好好,我说冒了。还有你” 舒舒这会子已然泪意全无,只盯着华妃。 华妃有些意外,便笑着问,“这是怎么了总不至于惊喜到都不敢相信是我办的吧没错儿,那是我的安排。也算是为了给你出一口气去吧” “虽说她是皇后,虽说她现在已经有了三阿哥,可是只要她以后再不能生养啊那二阿哥和你的前程,便也十拿九稳了。” 舒舒又笑了。 “可是华妃娘娘知道么,这次秋狝回来,我们家阿哥爷进门儿的第一句话,便是指着我的鼻子问我,这次皇后娘娘的病,是否与我有关” “我说没有,可是我们阿哥爷却不肯信,我辩得急了,他竟然抬手就甩了我一个嘴巴子去” 597、四公主发难 597、 “哟,二阿哥怎么竟然这么狠啊” 华妃颇有些大惊小怪,“那孩子从小看着颇为平和仁厚,极力学着皇上的模样儿怎么他在你跟前儿,却竟然是这样大的火气” “况且你们两个还是小夫妻,这才成婚几年啊,孩子还没有呢,按说新鲜劲儿还不应该就这么快就过了啊” 舒舒尴尬地垂下眼帘去,不愿迎住华妃的打量。 华妃笑笑,“不管怎么说,皇后出了这事儿,二阿哥和你总该是心下高兴的才是。” “我是会高兴”舒舒倏然抬眸凝住华妃,“可是华妃娘娘这次的事儿,却怎么没拿捏好火候儿,倒办得如此冒失便是咱们想叫她身子出事儿,却怎地这样快就闹开了,倒叫皇上和旁人都跟着起疑。” 就因为这冒失,倒叫她跟着吃了挂烙儿阿哥爷就以为是她动了手脚,回来这就跟她算账华妃这当真是连累她了。 “别忘了,她如今好歹是中宫。”舒舒瞟华妃一眼,“这事儿若叫我来办,我会耐心些儿,叫这把火徐徐地烧起来。” 华妃轻哼一声儿,“这点子道理,你当我不明白么我虽说是个急性子,却并非是那沉不住气的人当年多少事,便是当今中宫,也都是多年之后才想明白的。” “至于这次,兴许当真是巧了,因为气候的反常,倒叫她的身子是真的受了风寒吧,然后就将我的那宗安排给合并在一处发作开来了。” 舒舒皱皱眉,“不管怎么说,华妃娘娘既然总说是为了我们家阿哥爷和我好,那就烦劳华妃娘娘下次办事儿之前,可否先与我过个话儿来,别再叫我跟这次似的,被蒙在鼓里敲了个闷棍去。” 华妃并不想与舒舒弄僵,这便叹了口气,“我又何尝想那样儿我这身子骨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然希望我指给你当个智囊,一切还是你自己去办才好只可惜,前些日子你不是要将养身子么,你也出不来,我也见不着你。” “我便是独力难撑,可是我当初答应了你的话,也自然要办。故此我才抓了这次这个机会总归一切啊,我还是为了二阿哥和你啊。” 舒舒虽说挨了阿哥爷那一巴掌,心里窝着委屈呢;可是这会子,在她自己已经几乎要陷入绝境的当儿,竟然还有华妃这么说,她心下却也还是能欣慰些的。 她便抽了抽鼻子,上前向华妃行了个抱见礼去将头蹭在华妃的心口处,这是晚辈向长辈最亲近的表示。 “多谢华妃额娘您的心意,我迟早会叫二阿哥都明白的。我们家阿哥爷如今处境也是被动,他绝非不知感恩之人,来日他必定会回报您。” 华妃便也满足地叹口气,轻抚舒舒的肩头,“好孩子三阿哥自有他亲娘,可是二阿哥和你却也还有我啊。” 舒舒不敢久留,还是赶紧回撷芳殿去了。 华妃望着舒舒的背影,忍不住幽幽叹气。 原本在一旁望风的星镞走过来,悄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难道说,主子与二阿哥福晋这回又说得不痛快” 华妃摇摇头,“那倒不是的。她这个人啊,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的性子我也拿捏得差不多了,我知道只要我稍微放下点儿身段儿来,顺着她说话,那她就没有不入耳的了。” 华妃又叹了口气,“我只是瞧着,她与二阿哥的情分,怕是要成问题啊。我也算是亲眼看着二阿哥长大的,这些年二阿哥原本将脾气藏得很好,好到都快让人忘了二阿哥原本有孝淑皇后那么个额娘了” “可是二阿哥却对着他福晋动了手。孝淑皇后的性子,不可能不传给二阿哥去,他多年不动手倒还罢了,一旦动起了手,怕就会成了习惯了那他们两口子之间的感情,便难持久了。” 华妃转身回自己的寝宫去,边走也是边摇头,“我倒不是担心旁的,我就是担心一旦他们两口子反目,那我用在二阿哥福晋身上这些心思,到时候儿怕就用不上了” “终究来日的一切,都还是指望着二阿哥呢。若他福晋的话儿,二阿哥却不放在心上,那我的心气儿岂不是要打了折扣去” 星镞想了想,忙劝道,“奴才瞧着,倒不至于的吧。终究二阿哥福晋是皇上,甚至是先帝爷亲赐的,二阿哥自也不敢对二阿哥福晋怎样。再者说,二阿哥将来若想争位,他自己外祖家是指望不上的,终究那几个舅舅都不成器” “二阿哥还得指望着他福晋母家能为他助一份儿力呢。毕竟二阿哥福晋家,是弘毅公家的嫡系大宗不是。” 华妃想想,便也轻哼一声儿,“只是,我倒瞧不出二阿哥福晋家里啊,二阿哥还能指望谁。布彦达赉死了,明安发配到伊犁去了;如今她家里承袭布彦达赉爵位的是她那个弟弟敬敏,才几岁大。” “而明安的那一等果毅公呢,也空悬了好几个月了,还不知道是要交给她们家哪个子弟来承袭呢。” 星镞轻声道,“弘毅公家嫡系十六房如此景况,皇上却一再重用皇后的父亲。奴才瞧着这情势,倒颇有些皇上要故意削弱十六房,抬高皇后母家所在的第六房的意思。” 华妃不愿承认,良久却也不得不哼了声。 皇上刚刚下旨,布彦达赉和明安原本的那个九门提督的差事,终究还是交给恭阿拉来署理了。 “不过我相信,十六房终究是她们家的嫡系大宗,至少一等果毅继勇公的爵位还在这一房承袭着呢。皇后家,目下不过唯有她阿玛一个人能用罢了,比起人家十六房来,皇后母家更是缺少了二百年的底气去,想翻身超过十六房,至少还得几代人才行。” 华妃眯眼望向远方,“故此啊,我觉着二阿哥心下还是指望着他福晋母家的要说这世上谁最希望弘毅公家十六房与皇后家的六房继续势同水火的,那个人便就该是二阿哥才是。” 星镞心下一动,“主子的意思莫非是说,二阿哥反倒可能会为此而出手打压皇后母家么可是二阿哥分明与皇后娘娘,情同母子啊” “情同母子”华妃微微而哂,“唯有他自己个儿才知道,他心下这母子之情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这日在储秀宫看罢仙姬嫔从,四公主正式“出门子”,出宫下嫁,住进了她自己的四公主府去。 次日廿廿便又带着一班嫔妃、福晋,亲自驾临四公主府,继续赏戏。 因着这个缘故,皇帝也不想只给四公主这个恩典了,便在数日之后又亲自驾临三公主府,同样也赏了戏。 只是皇上还要顺路去宣仁庙、凝和庙拈香,故此皇上本人在并未留在三公主府中看戏,只叫廿廿、諴妃等人留下看戏,给三公主也热闹热闹。 这些本是当父亲的对女儿们的关爱,再者諴妃还能来看女儿,这总是能叫人高兴的事儿,可是却无意之中勾动了四公主心下的酸楚去。 一来她是固伦公主,二来这个月是她的婚礼,故此无论是皇后亲自出宫驾临公主府,还是在公主府里赏戏看,这都是她该得的。 可是她没想到她汗阿玛紧接着就去了三公主府,将这些也赏给了三公主一份儿去 三公主凭什么三公主不过是和硕公主罢了。况且这个月又不是三公主的婚礼 更何况皇后既然驾临看戏,諴妃自然能跟着来,一家子母女团聚,那倒是比看戏什么的更暖心了去。 反观四公主自己,虽是大喜的日子,可是并没有额涅在。便是皇后亲自驾临她心下又哪里有半点儿开心去 终究还是新婚,她便暂且忍耐着。直忍到了十一月底,她便经由她府中长史,递了奏本,一状告到了内务府大臣这里 四公主自不敢告廿廿,她便捡软的捏,她告的是内二学的总管于得麟。 “内二学”是宫中的戏学,主要是挑选小太监学戏,以作为宫中各处的承应之用。 故此就连内二学的总管,也全都是太监,而且还是高品级的六品总管来担任。 于得麟是首领太监,也得了个七品的品级,同时自己的戏唱的也好。廿廿千秋节那日,皇上特地给预备的那双麒麟,就是于得麟亲自上场的。 说来也巧,于得麟这名儿,又唱双麒麟,正是绝配。 廿廿千秋令节当日,因这戏看得高兴,廿廿还亲自赏了于得麟的。可是这不过一个月之后,四公主却直接要告这于得麟的状了。 主管内二学的总管内务府大臣,不是旁人,正是和硕和嘉公主和福隆安之子丰绅济伦。故此四公主这事儿就直接递到了他的手上。 旁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是都觉着这事儿棘手,故此才将这事儿推到他这儿来的好歹他是公主之子,又是承袭了傅恒忠勇公爵位的嫡孙,由丰绅济伦来处理这四公主的状子,总归比旁的大臣能方便些儿。 可是他们哪儿明白,此时的丰绅济伦捧着这个事儿,也是同样如同捧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儿。 他父亲、祖父的确都是功臣,他本人也的确是公主之子,然而他们家刚出过一个福长安沙济富察氏一门,此时尚且处在尴尬之时,这便处理任何事都要格外小心。 丰绅济伦既是主管着内二学的,他自然知道上个月这于得麟在皇后的千秋令节上,刚得了皇后的赏;那这个月就叫四公主给告了,这后头藏着的意味是什么。 他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事儿直接奏到皇上那儿去,他不敢擅断。 丰绅济伦请求召见,终于见了皇上,才小心翼翼将此事禀告。 皇帝一听便眯了眼,“怎么回事儿” 丰绅济伦小心回答,“因本月内二学出宫承应四公主、三公主二位府中戏,都是于得麟去的。因于得麟上个月在皇后主子千秋令节上的戏演得好,还得了皇后主子的赏,故此在宫外一时名声大噪。” “这回派出宫外两位公主府内的戏,两府的长史便也都头一出就挑了他上回在皇后主子千秋令节上演的戏。” “啊”皇帝都有些没想到。 丰绅济伦心下就更没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转述四公主的意思,“四公主说于得麟在她府上演戏,演的却是侉戏四公主说乾隆五十年、嘉庆三年,先帝爷和皇上您都明令禁止宫中演侉戏的,可是这于得麟却竟然如此胆大。” 皇帝不由皱眉。 丰绅济伦心下倒是明白的,因为这侉戏,实则是皇上自己爱看的。 皇上别说看,他还自己唱过,还是带着三阿哥一起唱的。要不然宫里这内二学,得长几个脑袋,敢公然抗旨不尊啊 只是,皇上虽然喜欢侉戏,却终究从未明令准许宫中演侉戏去;而当年的两道禁令,还依旧言犹在耳呢。 故此四公主这诉请,从大面儿上来说,自然是成立的。 可是无论是宫中早就唱侉戏,还是上个月在皇后娘娘千秋令节上的戏码儿,毕竟全都是皇上亲自定的。若皇上准了四公主这诉请,实则反倒是在打皇上自己个儿的脸了 丰绅济伦知道皇上为难,这便小心道,“奴才倒是觉着,四公主怕是误会了。虽说宫中不唱侉戏,可是这两回是出宫到公主府承应的戏,便是唱了侉戏,也并不是在宫中啊。” 皇帝静静抬眸看一眼丰绅济伦。 丰绅济伦的心意,皇上明白;可是四公主又是他的女儿,他又如何不明白四公主其实安的什么心 一个太监于得麟,自不至于叫成婚尚不满月的堂堂固伦公主气成这样。四公主如此,矛头自然是指向皇后,甚至还有绵恺 皇帝一时委决不下,暂将此事撂在一旁,且令丰绅济伦先行退下去。 丰绅济伦出来,不由得回眸朝后殿的方向看一眼去。 此时他也站在一个抉择的十字路口。 598、富察氏归心 tent 598、 在两位叔父福康安、福长安之后,丰绅济伦已经成为了沙济富察氏承恩公一家实际上的主心骨儿尽管他家九房并不是嫡系大宗,嫡系大宗承恩公的爵位还在四房那边儿。 只是他的性子更谨慎些,不似其他沙济富察氏的男子那般张扬,故此这些年他更主要的舞台是在内务府这儿。 而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便是皇家的大管家,他自与身为皇后的廿廿接触更多些。 故此这几年廿廿与沙济富察氏之间的风云涌动,他又岂能不知 只是他心下要更明白些,所以即便之前廿廿曾对沙济富察氏有所打压,他也并未掺和其中。 而这几年,随着廿廿三妹嫁入睿亲王家,廿廿与沙济富察氏家的关系开始慢慢儿改善,他心下也更是清清楚楚的。 行走宦海多年,他们一家曾经风光鼎盛、一时无两过;却也曾经在福长安之罪论定之后,被旁人家绕着走过浮沉都经过了,他心底反倒更通透了些。 故此对于此时皇后与他们家关系的改善,他自然更是乐见其成,也颇为承情的。 他定了定心思,没有立即朝后殿去,而是回去备了份儿礼,直奔廿廿二弟和世泰的家里来。 和世泰去年刚得了个二女儿,满人叫“二妞”的,丰绅济伦便是来送礼。 一听丰绅济伦来,和世泰赶紧亲自迎到了大门外。为表隆重,身边儿还带着长子景恩。 景恩是嘉庆三年出生的,此时规规矩矩跟着和世泰一起给丰绅济伦行礼,憨态可掬得就像个小小的“扳不倒儿”似的,倒逗得丰绅济伦赶忙一把给抱起来,笑着问,“哥儿爱吃糖不走走走,我给哥儿掏糖吃” 进内落座看茶,丰绅济伦抱着景恩逗着好一阵子,方松开手,叫嬷嬷带着去了。 丰绅济伦轻轻叹口气,“有稚儿在怀,便觉自己也年轻了。” 丰绅济伦比和世泰年长二十岁去,如今几个儿子也都大了。 和世泰也理解丰绅济伦的心情,便道,“忠勇公尚在盛年,后头必定还有小阿哥民间也称男孩儿为阿哥的哈出生的。” 丰绅济伦笑笑,未置可否。不过随即却还是欣慰地点点头道,“不过我现在膝下还有小女,我也是爱若至宝,时常抱在怀里,也能叫我心怀安慰。” 和世泰便也含笑点头,“听闻公爷有四位阿哥,却只有这一位小格格那当真是爱若至宝了。” 丰绅济伦点头,“如今我每日下班急着回家去,也不过是为了陪着她过家家罢了。” 和世泰也是笑,“卑职如今家中也有两个小女儿,公爷这心情,卑职已然全都能领会。” 因为儿女的事儿,倒叫两人说起话来亲近不少。 可是和世泰心下却也明白,凭丰绅济伦的身份,今儿能纡尊降贵亲自到他家来送礼,那便必定还有旁的事儿要说。 和世泰便也不再说旁的,就等丰绅济伦说正题儿。 丰绅济伦见和世泰已经收敛神色,他这便也赶紧道,“和二爷如今还年轻,主要的差事还在銮仪卫,可是既然和二爷是皇后主子的弟弟,那来日也必定是要有内务府的差事的。” 毕竟内务府里都是皇家的家务事,皇后都要亲自过问的,故此总管内务府大臣里多由宗室王、外戚来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便也方便平日进内廷与皇后当面回话儿。 从淑嘉皇贵妃的弟弟金简、侄儿缊布,再到孝淑皇后的兄长盛住,以及公主之子丰绅济伦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老例儿。 和世泰来日为内务府大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和世泰却也赶紧谦辞一番,“公爷这话说得,倒叫卑职不敢当。” 丰绅济伦笑笑道,“我今儿其实是有一宗内务府的事儿,倒想来与和二爷商量一番。就也算为和二爷来日的差事,做一番预演吧。” 一听丰绅济伦今日来所为的是内务府的事儿,和世泰心下便加了小心。他明白,既是内务府的事儿,便是跟后宫连着呢,那就是他姐姐的事儿。 既然是关系到姐姐,和世泰便也不再推辞,坦然道,“不知我能帮上公爷什么。不过侧耳恭听,卑职倒是能办到的。” 丰绅济伦便委婉地将四公主告内二学首领于得麟的事儿给说了。 丰绅济伦为难道,“我却记着,上个月皇后主子千秋,曾赏过于得麟去。” 丰绅济伦的话说得委婉,和世泰却也听明白了。 和世泰装傻,“是么我倒忘了。” 和世泰使劲儿想了想,然后一拍脑袋,“哎哟我想起来了,原本皇后娘娘的千秋都是随着皇上的万寿一起办的,为的就是不用再额外耗费一份儿钱了。可是每年十月初十日的正日子,皇上却都还要特为皇后单办一天的戏。” “这一天的戏啊,不赏外臣,只赏内廷主位和宗亲福晋们陪着皇后娘娘一起看如咱们这些大臣啊,全都没这个恩赏。便是卑职在銮仪卫呢,也没的去值班,所以那天到底看的什么戏啊,皇后娘娘又赏了谁啊,卑职是真的压根儿就不知道啊。” 就因为只叫嫔妃和福晋们陪着皇后看,故此皇上才好意思在那天赏双麒麟这样儿的“粉戏”呢。男大臣,甭管是亲王也好,侍卫也罢,一律靠边儿。 丰绅济伦自己也不得入内,他当然是明白的,这便笑道,“和二爷说的是,我还是关着内二学的呢,当日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和世泰想了想,抬眸瞟着丰绅济伦的眼睛,“今儿忠勇公既然问起来,那我明儿就到皇后娘娘跟前,拐弯抹角地问问” 丰绅济伦悄然松了口气,心算是放下一半儿来了,“若能如此,那我便要好好儿谢和二爷呢” 和世泰便笑了,赶忙摆手,“瞧您说的,这是我应该的。” 次日和世泰进宫,便将这话儿过给了廿廿去。 廿廿一听是丰绅济伦亲自来透的话儿,也是垂首微微含笑。 月桂也跟着高兴,轻声道,“主子之前能亲自为恒谨求情,这事儿想必在沙济富察氏一家人心中也有了分量。忠勇公这回亲自来给过这个话儿,这便颇有愿为主子效劳的意思了。” 廿廿眸光轻轻地挑起,“冤家宜解不宜结,斗也斗过了,闹也闹完了,该化干戈为玉帛的时机既然到了,那咱们自然也不必再端着。” 和世泰望着廿廿,“可是这回于得麟的事儿,姐姐看,该如何解决” 廿廿便笑了,抬眸凝弟弟一眼,“这算哪么大点子的事儿啊,亏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做了难去。于得麟不过是内二学一个首领太监,唱得好就赏,犯了过失那就罚了就是。端的一切都看他究竟犯没犯错儿。” “咱们犯得着就因为一个唱戏的太监,还要给四公主僵着去么一则她是小辈儿,我是当额娘的,跟她斗气儿便是我的错;二则她这个月里刚下嫁,婚事还没满一个月,便谁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儿,非要在这个月里跟她一般见识去。” 和世泰皱眉道,“可是任谁都能瞧得出,四公主意思所指,又哪里只是那首领太监于得麟去她分明是要跟姐姐斗气儿。丰绅济伦也正是看到了这一层,这才感到棘手。” “那姐姐难道就容得四公主如此挑衅去倘若于得麟当真受罚,那岂不是叫四公主得意了去外人看起来,便如姐姐失了份儿似的。” 廿廿静静听着,轻轻摇摇头,“于得麟又是谁呢,不过是内二学的一个首领太监。他又不是我储秀宫的人,便是得了我的赏,我也没将他当做我身边儿的人去。” “再说身为中宫,这后宫里所有的奴才,我也一向都是赏罚分明。倘若他当真犯了过失,那就自然该罚。” “至于旁人怎么想旁人的心眼儿,与我的又不是一般大,要不然岂不是他们人人都能当中宫了” 这么一说,便一屋子的人都乐了。 和世泰心下便也跟着宽了不少,“那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压根儿就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廿廿轻轻耸肩,“何止不放在心上啊,这事儿压根儿就入不得我的眼你且将这话也过给丰绅济伦去,叫他知道,这事儿无论他怎么定,我都没有二样儿的话。” 和世泰将这话儿过给了丰绅济伦去,丰绅济伦终于松了口气,可安心办差了。 廿廿的大度,也叫丰绅济伦颇为感念,回想廿廿肯为恒谨求情,倒也与此事两厢映照了。 因心下有了底,身为主管内二学的总管内务府大臣,当皇上将此事交给内务府大臣们来议的时候儿,丰绅济伦便也很快给了意见。 原本皇上不喜丰绅济伦优柔寡断的性子,而这回的事儿他如此快刀斩乱麻,倒叫皇上有些刮目相看,还当面夸赞了他几句。 丰绅济伦心下,便对皇后又多了一层感念去。 十一月二十三日,皇上正式下旨“于得麟胆大,罚月银一个月。” 皇上在谕旨中给出的理由是“旨意下在先,不许学侉戏,今双麒麟又是侉。不治罪你们以后都要学昆、弋,不许侉戏。” 旨意传下来,廿廿听了便抿嘴一笑。 “皇上能这么处置,已然是难为了。一个月的银钱,只罚不打,已然是最轻的了。” 四喜自是最明白太监的日子了,这便笑着道,“可不是,内二学这班老板们,谁是指望月银过日子的呢都学外头的戏班子,凭的是主子们的赏银的” 月银才有几个钱呢倒是承应唱戏的时候儿,主子们一赏,一场戏下来就是月钱的多少倍了。 “银钱倒是小事,”月桂也明白,轻声道,“皇上喜欢侉戏,这是宫里都知道的事儿。故此于得麟这才敢唱的。今儿叫四公主这么一闹,皇上不得不下旨,说不许学侉戏,这实则哪儿是皇上自己个儿想的呢” 月桐便哼了声儿,“四公主且自己得意去吧,她可不明白,她这回得罪的不是咱们主子,倒是皇上呢” 果然没过几天,四喜便笑眯眯地带了信儿回来,“四额驸那个阿玛啊,本就是个爱惹事儿的,自打四公主下嫁,他就一个劲儿地上奏本,想让四公主跟着他儿子回游牧地去。” 月桂摇摇头,“这也不难解释。四额驸的父亲毕竟因罪革爵,又给圈在热河那么些日子,在族人面前早已颜面尽失。这回好容易儿子尚了固伦公主,还是因为这婚事,皇上才给他赏了个四等台吉,这朋素克林沁自然要带着这样高贵的儿媳妇儿,回草原上去好好儿转转去,也好给他自己个儿找回些颜面来啊。” “可不是嘛”四喜望着月桂,满眼的笑,“皇上心下自然也跟明镜儿似的,原本皇上没搭理,不想给这朋素克林沁脸面去,可是兴许是朋素克林沁奏本上得太殷勤,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呢” 四喜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然后才笑眯眯道,“总之,皇上忽然准了,恩准明年开春儿,四公主就可以跟着他们家回草原去了” 月桐一个没忍住,“扑哧儿”就乐出了声儿来。 廿廿倒是淡淡的,垂首缓缓道,“也是,毕竟是新婚,当新媳妇的也总得跟着婆家回去看看不是便是固伦公主,这两家该有的礼数,也总归该尽些儿的。” 月桐轻哼了声儿,“我就好奇一宗四公主累得宫里都不敢再演侉戏了,那二阿哥喜不喜欢看侉戏呢以后宫里不唱了,那撷芳殿里还唱不唱呢” 皇子生辰,皇上和皇后也都给皇子赏戏的。 廿廿静静垂眸,没说话。 月桂便轻叹一声儿,“二阿哥怎么不爱看呢他是皇子,凡事都要学皇上的。皇上爱看侉戏,二阿哥那边儿也是每逢看戏,都要设法安排两出侉戏的。” 四喜笑笑,抬眸看廿廿一眼,“奴才听说,二阿哥前儿才也赏了于得麟。数目儿正好是皇上今日下旨所罚月银的双数儿。”tent 这个宫廷是我的 599、刺客 599、 十二月,是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也是这一年所有事体最后的总结。 明安已经被革去的一等果毅继勇公的爵位,空悬了几个月之后,皇上终于决定了袭爵的人选皇上选了明安的兄长兴长来承袭爵位。 爵位虽有人承继,但是因为兴长从前并未受皇上重用,故此以从这一代起,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十六房曾经二百年的煊赫,渐渐地走了下坡路去。 这个十二月,对于朝廷来说也有极其重要的大事。 本月朝廷终于收到六百里加急奏报,川、陕、楚剿捕逆匪、大功戡定西边儿三省的白莲教案终于平定,乾隆爷宾天之时唯一没能完成的心愿,终于了结。 皇帝为此下旨论功行赏,从成亲王、仪亲王、庆郡王、定亲王等总理事务的王,再到经略大臣额勒登保、勒保等领兵将帅,乃至在朝协助皇帝筹划的军机大臣庆桂、董诰等人,皆得封赏。 也因此国之大喜,皇帝恩及亲藩,这便也给十公主家施恩,赏给丰绅殷德民公的爵位。 原本丰绅殷德是固伦额驸,品级与固山贝子相同,可是因为他隐瞒和珅之罪不报,因罪革爵;如今重赏公爵,却已只是民公,而非宗室爵位了。 不过好歹,重得个公爵的爵位去,也算是皇帝对这个妹夫仁至义尽了。、 廿廿家里也有小小喜事,她叔父明善因参与修高宗纯皇帝实录,到这个月已经修完了二十年的内容,皇上论功议叙,赏给了主事衔。 廿廿的这位叔父,其实是小叔叔,明善生于乾隆四十年,只比廿廿年长一岁,跟廿廿的长兄宁武泰同龄。故此明善几乎是恭阿拉给养大的,从小儿这位小叔叔是跟着廿廿兄弟姐妹几个一起长大,连念书都在一块儿。名虽叔侄,实则情同兄妹。 这位小叔叔的福晋,是出自正蓝旗宗室的格格。 因了这种双重的情分,这位小婶婶便一心想给廿廿的三弟吉伦泰说门亲事,也要将她们正蓝旗宗室家的一位格格说给吉伦泰去。 吉伦泰虽说还没到成婚的年岁,可是这也虚龄十岁了,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儿。 也是在这个月里,皇上封原镶黄旗蒙古副都统庆怡为广州将军。 廿廿得了信儿便忍不住“扑哧儿”笑了。 皇帝正把着绵恺的手,教他写斗方。今年储秀宫内外的福字和对联,廿廿都交给绵恺了。 听见廿廿笑,皇帝便抬眸,“这怎么逗人了别自己偷着乐,也与爷说说。” 廿廿忍俊道,“皇上有所不知,皇上这新选的广州将军庆怡啊,可是我们家三弟的有缘人。” “哦”皇帝松了绵恺的手,擦了把手,便走过来凑在廿廿身边儿坐着,“怎么个有缘法儿” 廿廿瞟一眼绵恺。 绵恺果然那边儿笔尖儿都不动了,分明只是装腔作势在写字,其实魂儿早飞过来听动静呢。 廿廿轻啐一声儿,“左边儿的耳朵都大一圈儿了为娘是不是该将你右边儿耳朵也掐几把,叫它们两边儿一边大才好看呀” 绵恺登时就丢了笔,赶紧提着袍子就凑上来,“哎呀,额涅” 廿廿照着他鼻子就拧了一把,“就知道你一听你三舅的事儿,这耳朵就自己个儿削尖了去” 说来也巧,廿廿有明善这么个小叔叔;绵恺便也有吉伦泰这么个小舅舅吉伦泰只比绵恺大两岁。 皇帝知道廿廿疼爱这个小兄弟,这便也时常叫吉伦泰进宫来,绵恺便可算抓着了个同龄的阿哥去,才不管是不是舅舅和外甥呢,总归能玩儿到一块儿去了。 故此廿廿知道,只要是一听见吉伦泰的事儿,这绵恺还有心思继续写大字才怪呢。 更何况廿廿接下来是要说一桩喜事呢。 她也忖着这事儿就更不合适叫绵恺听见,不然绵恺必定以后在吉伦泰面前要当面说笑起来,倒叫三弟不好意思了去。 廿廿冲四喜使了个眼色,四喜便赶紧上前抱住了绵恺,含笑道,“小主子,奴才陪小主子到外头量门窗尺寸去” 皇帝便也轻哼道,“可不是你也不知道那门窗的尺寸都是多少,又怎么写对子呢” 绵恺对那个兴趣缺缺,他只是凭直觉,就是觉着额涅跟汗阿玛这儿,怕是要说有关他小舅舅什么好玩儿的去。 还是廿廿不慌不忙地一边给皇帝削着个果子,一边儿说,“前儿我也是这么着用刀,削了个大冰尜儿来。昨儿才叫他们给镶了铁珠子,还不知道它上冰面之后,转得好不好呢。” 绵恺登时眼睛亮了。 皇帝会意,便也笑道,“过几日阿玛也要去阅冰技,这几日他们正在西苑冰上演练呢” 绵恺终究上套儿了,便赶紧站起来,“额涅,那儿子带着那大冰尜儿,到西苑冰上去试练试练,行吗” 皇帝与廿廿对了个眼神儿,都是心照不宣地笑。 皇帝道,“抽冰尜儿,光看铁珠子镶得好不好,却也不足。你还得有一条好鞭子。阿玛先将自己个儿的马鞭子借你用用。” 绵恺自更是乐得屁颠儿的了,一蹦高高儿,赶紧行礼告退。 廿廿便也是既欣慰,又有点子小小惆怅地叹口气道,“吉伦泰都快要娶媳妇儿了,可是咱们这位还是这么天真烂漫呢。” 皇帝便笑笑,“且叫他再自在二年去。等过了十岁,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说罢儿子,皇帝好奇地打量廿廿,“你方才说,吉伦泰要娶媳妇儿了” 廿廿收回心神,便“扑哧儿”又乐了,“可不是么,说来就是巧了,皇上之前说到的宗室庆怡,我小婶母就是想将他家的格格,说和给吉伦泰的呀” 皇帝也张了张嘴,旋即笑了,“是啊,正蓝旗宗室,可不就是他家了。” 庆怡祖上是太祖祖儿哈赤的第七子,他们这一房所得的世袭爵位是奉恩辅国公。 廿廿含笑颔首,“原本因三弟年纪还小,故此这事儿二弟只是当做一桩趣事儿说给我听。方才冷不丁听见皇上说到封庆怡为广州将军,我才想起这宗事儿来。” 皇帝忖了忖,“虽说早了些儿,又是你那小婶母自顾自的说和不过若能成就了这门亲,倒也是好事。” 廿廿笑道,“一切端的看他们的缘分了。总归有我小婶母从中给说和着,倒不用我操心。若一对小儿女当真有这个缘分,那我们家便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廿廿明白,广州将军的地位举足轻重。 朝廷共设十四位驻防将军,他们分别驻守盛京、吉林、黑龙江、绥远城、江宁、福州、杭州、荆州、西安、宁夏、伊犁、成都、广州、乌里雅苏台这十四个地方。 都说总督与巡抚已是封疆大吏,可是事实上这十四位驻防将军的地位比总督和巡抚还要高。 九大总督的正常官级为正二品;待得兼授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后,才升为从一品。而驻防将军的正常官级就已经是从一品,高于总督。 更何况这位庆怡任广州将军,更是以宗室来担任驻防将军一职,地位就要更高了去。 庆怡的爵位虽说不是王爵,可是奉恩辅国公却也是入八分的,更是从国初一直世袭至今,地位已然足够。 若能得这样一门亲事,除了亲上加亲之外,对三弟自也是好的。 十二月的论功行赏、袭爵等事一件接着一件。 便也在这个月,皇上封了礼亲王之子昭梿为不入八分辅国公;而睿亲王淳颖之子禧恩,则封了二等镇国将军。 正式封了爵的宗室子弟,便有资格承担正式的差事,不用再如从前似的,只有一个侍卫的身份了。 因了若若的缘故,廿廿已是给了禧恩机会历练。如今禧恩正式封爵,廿廿知道,是时候该起用禧恩了。 因紧接下来就是过年,廿廿便也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儿,只等明年闰二月行完亲蚕礼了再说。 嘉庆八年闰二月十六日,廿廿行亲蚕礼。 这个时间,皇上正在南苑行围,预定二十日回宫。 一切都毫无预警,谁也没想到,就在二十日皇帝回宫,轿辇从神武门入顺贞门之时,竟然遇刺 因皇上回宫,廿廿身为皇后,原本该率领六宫赴顺贞门处接驾。只是皇上惦着廿廿的身子,便免了接驾,进宫之前已经先传了话儿回来,叫廿廿在养心殿等着就行。 故此廿廿在养心殿一听说顺贞门有此刻之事,惊得什么都顾不上,自己转身就往北边儿奔。 諴妃等人见廿廿跑,便也都有些慌了神儿。 一众贵人们本就年轻,就更是不知所措。 如玉贵人等人便都问,“那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跟着皇后娘娘一起赶过去啊” 还是吉嫔在畔冷冷一声,“你们都站着便是有事,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呢,你们过去能做什么这个时候儿便是安分守己等在此处,别给皇上和皇后添乱才是” 吉嫔一向性子冷,嘴又不饶人,她这么一喝,倒将一众贵人们都给喝住了。 可是好在一切并未如担心的情形发生,廿廿还没跑到御花园呢,皇上的轿辇已经进宫到了眼前儿。 廿廿远远瞧见肩舆上的皇帝,这才心下扑腾一声落地。这便也赶忙收住脚步,站定了。 皇帝瞧见廿廿奔来,便也远远地摆手,示意廿廿别慌。 廿廿赶忙不着痕迹地努力平静下来。 待得皇帝到她面前落轿,廿廿已经平静了下来。 夫妻二人面上,都不流露出半点慌乱来。廿廿只用一双眸子极快地从皇上全身扫过。 皇帝只一把握住了廿廿的手,却轻轻摇头,“没事。” 皇上身上左右并不见半点伤痕或者血迹,廿廿这才放心下来。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爷急着有事,要先回养心殿问话。你先回储秀宫,啊。” 廿廿知道,事出紧急,这个时候便不是细问的时候。皇上这会子要亲自查问清楚才是要紧。 廿廿却反手回握住了皇帝的手,“我陪皇上回养心殿。皇上在前殿自办要紧的事儿去,我就在后殿给皇上预备些吃的,皇上回来也该饿了。” 皇帝点头,将廿廿的手握得更紧些。 皇上面色如常,这天下或许也唯有廿廿才知道,皇上的手有些凉。 天子遇刺,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今日落在了皇上的身上。便是他,自己又如何能预料得到 养心殿里,皇上疾步匆匆进了前殿。 廿廿面色平静地回到一众嫔妃面前,语气和缓道,“没事,是我之前心急了。你们都各自回宫吧,不必请安了。” “还有,皇上刚回宫来,一切尚未安顿妥当。我便也不希望你们各宫里有人胡乱猜想,更不希望你们自己名下的奴才里,出了什么胡嚼舌头的” 一众嫔妃都赶紧行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众人散去,廿廿才攥着指尖儿回到后殿自己的寝殿。 时光难熬,分秒胶着。她太想知道皇上在前殿里与大臣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却也知道,这时候她唯有耐心等待。 好在皇上处事决断,不大一会子前殿便一道接着一道传出旨意来。 只是皇上回来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却与刚刚的事儿没半点瓜葛。 这一道旨意是与王杰相关的。大学士王杰因年迈请辞,皇帝将乾隆爷生前御前陈设的“玉鸠杖”恩赐给了王杰,皇帝并亲自为王杰御笔亲书诗章联句。并钦命,在王杰返老还乡的途中,经过地方二十里内官员护行。 这是给予一位返老还乡的老臣,以最高的荣耀了。 皇上在这样突发之事,尚且能如此气定神闲、按部就班吩咐完老臣王杰之事,这份气度自叫廿廿心下也更稳当了些。 然后皇上才传下旨意来,命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九卿科道等,共同审讯今日拿获的行刺人犯陈德。 当这个名字传入耳中,廿廿便都是一皱眉,“陈德” 隐隐约约,廿廿觉着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 600、也许不是冲皇上来的呢…… 600、 廿廿虽说觉着这个名儿耳熟,却也并未声张。 这晚皇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廿廿明白,皇上虽说早经过了太多的事儿去,可是这样在宫门口遇刺,终究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只是此时劝慰的言语都是无用,廿廿伸臂紧紧抱住皇上,用她的怀抱尽量将皇上纳入进来。 皇帝在她怀中深沉叹息,“究竟是谁想要害我” 廿廿脑海中转过幢幢的人影去。 有这些年那些始终心怀怨怼的宗室,也有刚刚平定的教匪,甚至 这最后一个念头,廿廿还是自己给用力摁了下去。 不会的,但愿不会的。 康熙朝的乱局,与皇子众多有关;而此时不会的。 廿廿便缓缓道,“皇上也别多想,说不定这歹人不是冲皇上来的,倒是冲我来的。” 皇上一惊,倏然抱住廿廿,定定望来,“你怎这么说” 廿廿轻轻摩挲着皇帝的后背。 “皇上忘啦,军机大臣他们审问出来,那歹人说是十六日起的歹念十六日当日,皇上从南苑行围归来,去圆明园了,压根儿就没在宫里。” “倒是十六日那日,是我行亲蚕礼的正日子啊。行完亲蚕礼,是我要从神武门、顺贞门回宫来的。” 皇帝呼吸便也一窒。 皇帝与皇后出行与回宫的仪制终究还有所区别,皇帝通常从午门一线正门走,故此陈德守在顺贞门前,原本是压根儿就够不着皇帝的。 倒是皇后出行,必定从顺贞门、神武门一线走。尤其顺贞门乃是东西六宫的北门了,能守在顺贞门等着行刺的,把握最大的,自然唯有是针对嫔妃而来的 “兴许是他当日本是冲着我来,可是我跟他的时机不对,错开了;他一来不甘心,二来觉着皇上还在圆明园,我按例也该去的,到时候出宫自然还是要从顺贞门走,故此他才继续等在顺贞门了” “况且他再是大胆狂徒,又岂能不知皇上周围护卫严密的再说皇上自己,多年不辍弓马,自保绰绰有余,他这又能有什么神算去唯有是冲着我来,他觉着我是个妇道人家,而身边跟随之人也多是女子、妈妈的,他才能有几分得手的可能。” 廿廿抱紧皇上,“这回,怕是皇上替我挡了这一劫才对。” 皇帝惊得都无法呼吸,“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要针对你” 廿廿倒是笑了,在夜色里冲皇上眨了眨眼,“皇上忘了,我当年在神武门就受过恒谨的冲撞了呀。故此必定有人觉着,在神武门、顺贞门处埋伏着针对我,便更容易得手。” 皇帝咬牙,“恒谨” 廿廿轻笑,“皇上别又想着他他啊,早是被拔了牙的,这回不会是他。要不,我也不至于还替他向皇上求个恩典的。” 皇帝轻轻攥了攥廿廿的手,“你说得对,便不是他,怕也是记着他当年冲撞你那事儿的恒谨开了个至坏的先例,叫有些心怀鬼胎的,便总存着这样的侥幸去” 廿廿摊开掌心,在皇帝心口处轻轻摩挲,“所以呀,皇上别再气了这世上是有乱臣贼子,然则敢这样公然行刺天子的,倒还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皇上皱眉,轻轻在廿廿额头拧了一记,“若当真是冲着你来,你觉着爷倒能松口气去爷的心都快没法儿跳了” 廿廿乐了,将脑门儿在皇帝心口处蹭了蹭。 “我自己个儿都没怕,皇上便也别担心了。” 此事大臣们都不敢怠慢,军机大臣会同刑部,连夜审讯。至次日一早,已是得出了口供来。 陈德自己招供,说是他自己这一辈子过的都是颠沛流离的日子,靠给人家当奴仆过活,勉强度日。如今妻子去世,陈德一人抚养八十岁的残疾丈母娘还有两个儿子,生活非常窘迫。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候,他先前伺候了五年的雇主竟不用他了,叫他更断了生活的来源。 他越发觉着活着没意思,便想着要寻死。可便是死,也想好歹轰轰烈烈一回,这才想到了要来行刺皇上“我因穷苦不过,往后难过日子,心里气恼”,遂“起意惊驾,要想因祸得福”。 “本月十六日,知道皇上于二十日进宫,我就定了主意。”若得手,“砍退几人,直奔轿前,惊了圣驾,皇上自然诸事都由我了。” 这份口供呈请御览,皇上登时大怒,将口供掷在地下。 “这便是你们问了一整日所问出来的这哪里合乎半点情理去” “这天下不肯自强,觉着自己活不下去的人多了,难道只因为这样,便想着要进宫来行刺朕不成” 一个家奴,如何能知道皇上的行踪宫廷重地,戒备森严,陈德如何能持刀并携子潜入神武门陈德行刺之时,神武门百多个军校为何皆不捉拿种种迹象,都表明陈德谋刺皇帝,绝非他口中所言,而是背后必定另有谋划之人 军机大臣们全都伏地碰头请罪。 皇帝又加派满汉大学士、六部尚书一同会审。 结果这陈德竟然咬死了这份口供,怎么问都不再改口,坚供实系伊一人起意惊驾,要想因祸得福,“如有同谋主使之人,我已应承重罪,还有何隐瞒” 皇帝再派九卿科道也一同参与会审,却也竟然依旧无法从陈德口中掏出实情来。 会审官员于是将陈德之子陈禄儿、陈对儿及与陈德交往密切的黄五福、黄二、王四、蒋兴国、魏明亮等全部逮捕,严刑究问。其子及黄五福等称“实不知伊父者谋逆情事,平日未见有同谋之人往来”,“实不知他闹事是何主意。” 会审官又传讯了陈德在京服役过的几个家主,几个家主说“陈德素常原是安静,”“并无闹事”,“平日并无闲人来往”。 事已至此,皇上也终究不希望此案牵连再多参与会审的大臣们,若为了完成皇命,再颇多株连,倒已经并非皇上本意。 皇帝决定不再追问,只以陈德一人、二子为罪犯,了结此案。 二十四日,陈德与两个儿子伏法。 可是陈德在人心之中掀起的波澜,却没办法以他们父子的伏法而平息下去陈德的口供不合情理,而他越是咬定了不改口,就越证明他背后必定还另有指使之人,而且这个指使之人的身份颇高。 这几日间皇上处置陈德,廿廿不动声色,只温柔陪伴皇上。 待得此事处置完毕,廿廿才悄然只带了月桂和四喜,到翊坤宫去见諴妃。 三公主、四公主相继下嫁出宫,随着春来,这翊坤宫倒越发安静了。 諴妃赶忙攥住了廿廿的手问,“皇上可好这几日也不敢去养心殿请安”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没事儿。这事儿虽然发生在眼巴前儿,可是究竟才是多大一点子的事儿呢。再说陈德也终究是受天威震慑,皇上辇轿行过之时,他并未敢抽刀上前;待得他奔突上前时,皇上的轿辇早已进了宫了。” 諴妃这才长舒一口气,按着心口连着叫了几声“阿弥陀佛”。 “只是,倒不知皇上那边儿可问出实情来了什么人便是不想活了,竟都有这样大的胆子去不成”諴妃也觉着不对劲儿。 廿廿按了按諴妃的手,“实则不论是皇上,还是我,心下何尝不与刘姐姐想得一样儿去呢此事必定后头另有指使之人,只是皇上不愿再多做牵连罢了” 諴妃便也面色微微一变,“难道,还是那些心怀不满的宗室” 廿廿眸光轻转,见左右并无不妥帖之人,这才轻声道,“姐姐难道不觉着陈德这个名儿,有些耳熟” 諴妃登时一惊,愣愣望住廿廿,“皇后娘娘您别吓我。难不成,难不成这个陈德竟与我有关了不成” 那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啊不仅諴妃一人完了,那她母家全都要受到连累,甚至是刚出嫁一年的三公主 廿廿深深吸口气,“姐姐如此惊慌,便也必定是隐约想起这个名字来了,是不是那看来我就没记错。” 廿廿记着是早几年,也就是皇上刚登基前后的时候儿,因彼时孝淑皇后还在,故此廿廿时常是与諴妃一起走的,有些时候甚至是两人共坐一辆车。 便是那时候,廿廿隐约听见有个给諴妃伺候车驾的听差苏拉里头,仿佛就有个人叫陈德的。 这个名儿本来不特殊,廿廿之所以给记住了,是因为这个陈德不仅是个伺候车驾的,而且还能做一手的好菜,惹得其余几个听差苏拉私下里总跟陈德嘀咕,要陈德给预备两道下酒的菜 諴妃便也点了头,“皇后娘娘说得对,我也是记着有这么个人。他是在嘉庆二年之前在内务府里服役,嘉庆二年之后就放出去了的,再没见过。这么算起来,也有五六年前的事儿了。” 廿廿没说话,只抬眸凝视諴妃。 諴妃登时一惊,急忙站起,便要跪下去,“这是,这岂不是有人要害我” 廿廿点点头,“我便是想到这一节,故此便在皇上面前,也没声张。” 廿廿亲自扶起諴妃来,諴妃已是浑身轻颤。 廿廿扶着諴妃坐下,“刘姐姐可还记着,当年绵恺刚进学的时候儿,肃亲王永锡私自递进玉器陈设来,不就是从我宫里饭房一个太监手里走的” “咱们宫里都是人多手杂的,咱们自己个儿身边儿的人尚且能看得住,放心他们妥帖忠心;可是若不在跟前儿的呢,却也还是挂在咱们名下的,若出了事儿,便是咱们最解释不清的。” 諴妃已然落泪,“天啊,我的天啊这是谁这般恨我,谁不找,偏找了我宫里服役过的人去,办下这惊天的大案来啊” 廿廿按住娴妃的肩,“刘姐姐说的对,我也想着,这个陈德必定不是巧合来的,而就是有人经过挑选来的。” “便如姐姐方才的猜测,这事后头有没有那些心怀怨气的宗室,咱们现在不好说;不过至少从陈德这个人选的择定,便能瞧出来那背后之人早已想好了脱身之策呢陈德既是姐姐宫里从前听差之人,那便自然可牵连到后宫里的争斗来。” 諴妃落泪冷笑,“可便是旁人不知道我,皇上和皇后娘娘您却是最知道我的。我如今还与谁斗我又为何要找一个我宫里听差过的人,前去行刺皇上” 廿廿笃定点头,“姐姐先别急,我信姐姐,皇上也自然知道姐姐的为人。” 廿廿眸光轻转,“姐姐毕竟是当年伺候皇上最早的人,故此便有人猜测姐姐如今少得圣眷了,故此姐姐必定会对皇上心怀怨怼” “我怎么会”諴妃气得又落下泪来,“我便是到皇上跟前伺候的日子早,可我是个什么身份的,我又岂能不明白皇上对我这些年如此厚恩,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况且,我的三公主刚刚下嫁,我怎么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牵连我的三公主去啊” 眼前一幕,如此熟悉,便如同当年的情形重现。 这些话,当年几位小公主出事时,諴妃就曾经说过一回了。 廿廿握住諴妃的手,“又或者,是谁想借此事先伤了姐姐去” 諴妃惊住,“伤了我去我又耽误了谁不成” 两人四目相投,諴妃登时一怔,“难道,又是她” “可是,我现在又碍着她什么了她不是也已然如愿以偿,得登妃位了么她又为何要与我过不去” 諴妃的话说得有道理,廿廿心头不由得滑过一丝阴影去。 又或者,不是因为諴妃碍着了谁的事;而是諴妃所出的三公主呢 这世上,又有谁将三公主当成了眼中钉去的 廿廿蹙眉,真心希望这一切只是她自己的担心而已。 此时諴妃已然心烦意乱,廿廿不忍再将这一层猜测说出口,便只安慰諴妃,“姐姐先别多想了,此时这些还都只是我猜测的,未必当真。” “不过姐姐尽管放心,皇上和我,心下都绝不会对姐姐有半点疑虑的。” 601、御膳房的事儿 tent 601、 皇上重赏六位救驾用功的大臣赏定亲王绵恩、固伦额驸喀尔喀亲王拉旺多尔济,御用补褂。 又以荫子之例,封绵恩子奕绍为贝子;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子巴彦济尔噶勒为辅国公。 此外四位功臣中,赏乾清门侍卫喀喇沁公丹巴多尔济为贝勒,在御前行走;御前侍卫扎克塔尔,世袭三等男;珠尔杭阿、桑吉斯塔尔,世袭骑都尉。 其中令廿廿感喟最深的,自是七额驸拉旺多尔济。 七公主和静固伦公主乃是皇上的长姐,当年皇上年幼的时候儿,七公主便如半个小额娘一般。如今七公主虽然早已不在了,但是七额驸却还是用性命保护下了七公主最为疼爱的弟弟来 皇上将陈德此事在闰二月迅速了结,并不想深追,避免以致株连,倒惹得朝堂自乱。 皇上这一办事的原则,与当年将和珅案迅速了结,如出一辙。 廿廿明白,此时在皇上心中,朝廷上下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出了什么样的案件,也不管有何样穷凶极恶的罪人,皇上也不愿为了他们几个臭鱼烂虾而腥了一锅汤去。 皇上重赏六位救驾用功的大臣赏定亲王绵恩、固伦额驸喀尔喀亲王拉旺多尔济,御用补褂。 又以荫子之例,封绵恩子奕绍为贝子;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子巴彦济尔噶勒为辅国公。 此外四位功臣中,赏乾清门侍卫喀喇沁公丹巴多尔济为贝勒,在御前行走;御前侍卫扎克塔尔,世袭三等男;珠尔杭阿、桑吉斯塔尔,世袭骑都尉。 廿廿便也在嫔妃面前不再提陈德之事。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件事在后宫的影响,也已经随着闰二月一并过去了。 直到三月初五,宫外传来消息,恒谨死了。 皇上按着辅国公的例,赐予恒谨祭葬之礼。 这日嫔妃行完礼退去,吉嫔却留下来。 待得众人全都退干净了,吉嫔才凝着廿廿问,“恒谨怎么忽然就死了” 廿廿淡淡垂眸,“天寿到了呗。” 吉嫔摇头,“若是这个缘故,那我就不来问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也好意思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 廿廿含笑垂首,她自知道套话儿是瞒不住聪敏的吉嫔的。 廿廿便故意又兜个圈子道,“他原本就病倒了的,要不然我为何要为他求情,皇上还特地赏还他个辅国公去这不过是宗室里冲喜的老例儿罢了。” 吉嫔自是不肯就范的,便轻哂一声儿,“皇后娘娘这理由还是留给旁人去听吧,反正我是不信的。” 廿廿终是忍俊不住,“扑哧儿”笑了,拉住吉嫔的手。 “那王姐姐觉着,我怎么说才合情理” 吉嫔幽幽转过眸子来,对上廿廿的眼,“我觉着,这恒谨是皇上给弄死的。自然不会是正大光明的赐死,反正是要了他的命去了。” 廿廿沉吟片刻,缓缓道,“王姐姐这么说,我也觉着有理。不过,皇上究竟做了什么,我是当真不知道呀” 夫妻之间,两心明白就够了。许多事儿,哪儿还用问出口呢 尤其是帝后二人站在如此的庙堂之高,便更有太多事不便直接说出口了。 吉嫔哼了一声儿,“那我就当皇后娘娘是默认了。怎么着,难不成陈德的事儿,还是与恒谨有关不成又或者是他那个不安分的福晋又或者是恒谨所代表的那帮子没事儿找事儿的宗室” 廿廿轻轻耸了耸肩,“恒谨革爵、放到皇陵去,纵然后来再回京,赏还辅国公,却已是被拔光了羽毛的秃鸟儿。姐姐还将陈德的事儿安在他身上,却是过于抬举他了。” 吉嫔眯了眯眼,“你也不能如此大意终究当年他就是在神武门那冲撞你的。当时就是神武门那儿那么多的大臣、护军的都没拦着,可见他的手脚是可以渗透到守门护军那儿去的。” “那这回呢,顺贞门就在神武门内,几步之遥,又是门上的护军等人袖手旁观,并不上前阻拦的你焉知就不又是恒谨从前那班子旧势力” 廿廿捏捏吉嫔的手,“姐姐说得有理,皇上和我也不能不防备着这个。只是这班子旧势力,却已经未必是此时的恒谨还能调动得动的。” 吉嫔盯着廿廿,“克勤郡王府,那后来新袭爵的克勤郡王,是能靠得住的” 廿廿点头,“恒谨已经不可能从克勤郡王府那边儿得到任何的协助了。故此我才说,便是那班子旧势力还在,却已不是恒谨能掌控的了。” 吉嫔便坐下,叹口气,“那便必定还是有一股子宗室的势力在。从前那恒谨也不过当了那班宗室的出头鸟而已。” 廿廿便也凑过来坐下,与吉嫔肩膀挨着肩膀,“故此,恒谨才该死啊。” 吉嫔陡然侧眸,“所以,恒谨的死,是皇上在敲山震虎” 廿廿舒口气,缓缓耸了耸肩,“皇上赦恒谨回京,又赏还了辅国公给他,还给他儿子封了镇国将军皇上对这厮数度加恩,又为的是什么难道还是助长他的气焰不成” “皇上是给他连着喂了好几粒儿甜枣了,该给一重的巴掌了养着他,不过是要留着他还能做敲山震虎的用场罢了。” 吉嫔便也清笑一声,“倒是痛快原本我还不明白皇上何必赦他回京,更不解你还替他求情的用意这会子终究觉着这口恶气算是出尽了。” 恒谨不过是与廿廿之间的恩怨,此时瞧着吉嫔的模样儿,倒像是当初被冲撞了的人是吉嫔自己似的。廿廿侧眸望着吉嫔,不由得含笑,伸手又将吉嫔的手握紧了些。 “能得姐姐相伴,真是我的福分。” 吉嫔倒红了脸,赶紧起身,“我还是习惯了与你顶针儿拌嘴的,你这么说话,倒叫我肉麻。我得了准儿了,可不敢再在你这儿坐着了,我回去了。” 廿廿亲自送吉嫔出去。 两人并肩而行,吉嫔徐徐道,“你们从热河回来,如贵人倒也跟着你一起害了一场风寒似的。如今虽好了,可看着还是有些恹恹的。” “我侧面儿问了问,便又是她家里的事儿。她进宫这也有日子了,可还没得宠,她那大哥大嫂觉着她又没什么了,这便在家又欺负上她额娘和她那几个弟弟妹妹来。她放心不下,又鞭长莫及。” 廿廿点头,“她的处境,我也都知道。我原本也想在皇上面前提她只是,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皇上这么多事儿,也没心思召幸后宫。” “皇上在这事儿上本来心思就淡,我也总不能将人塞给皇上不是” 吉嫔点点头,“其实这些你也不必说的我难道还不明白,皇上有你陪着,心愿已足么只是啊,就算你是皇后,可也不能总一个人儿陪着皇上啊不是” “要不这后宫里难免遍生怨气儿。便是你这个皇后没做什么,却也会有人对你因嫉生怨,怨再酿成恨去啊。” 吉嫔抬眸望望这朱红的宫墙,“虽说咱们会将陈德的事儿,想到宗室去;可是谁能保准儿,这事儿就没有后宫里的掺和呢终究,顺贞门是后宫的门儿,跟神武门还有所区别不是” 两人说着话,已是走到了门口。 廿廿又握握吉嫔的手,“姐姐的心意,我已知晓。姐姐回去也帮我开导着如贵人些儿。她母家那边儿,我会寻个法子,绕个弯儿去关照的。” 因着这一宗刺客的事儿,廿廿将去年在围场的病刻意按捺了下来。 一直到五月,诸事暂时都告一段落,皇上带王公大臣等看射布甲,男人们都忙去了,廿廿抽出手来,开始料理后宫之事。 廿廿忖了忖,还是叫四喜去将禧恩请了来。 禧恩请跪安之后,便赶忙先将祗若在睿亲王府一切都好的情形先禀告给了廿廿。 廿廿含笑点点头,“我今儿叫你来,倒不是问若若的事儿。若若在你们家,我放心,知道你们必定对她都好。” 禧恩静静抬眸,笃定望向廿廿,“奴才这一身,都凭皇后主子吩咐” 他明白,皇后在观察、考验他这么久之后,终于肯派他的差事了 廿廿点点头,“我听说陈德从前在内务府服役过,再者他最后一任雇主说用他是当厨子的。我便忖着,莫非当年这陈德在宫里,也是在御膳房里当菜不成” 廿廿刻意隐去早知道陈德曾经在諴妃宫里当过伺候车驾的听差苏拉的事儿。 廿廿的话说了一半儿,但是已经指向御膳房去。禧恩登时明白,赶忙道,“奴才身为侍卫,自当护卫皇上和皇后主子周全。御膳房之地,奴才也当奉侍卫之职。” 廿廿含笑点头,“这陈德当年是否在御膳房中服役过你便替我去悄悄儿地查查吧。皇上在前朝不愿株连,我在后宫里也是一样儿,若他只是寻常在御膳房里服役,并无瓜葛的话,那便算了。” 禧恩赶忙碰头谢恩,便即去了。 四喜送了禧恩回来复命,不由得道,“主子交给禧二爷的差事,并不是个好办的差。就凭禧二爷这才二十挂零的年岁,主子倒信他能将御膳房的事儿摸清么” 廿廿拈了拈腕子上的香珠儿,“我交给他的差事,自然不是好办的。若是好办的,我又为何要交给他去” 廿廿嘴上说的是查陈德,可事实上叫禧恩查的重点却不在陈德,而是在御膳房可是御膳房可说是树大根深之地,就算禧恩乃是睿亲王之子,一来年轻,二来初来乍到的,很可能进去了什么都查不出来。 再者说,廿廿压根儿就没将话给说明了查御膳房,究竟是要查什么 若禧恩联想不到去年秋狝时她的那场病,便单只是查了御膳房,却也并不是廿廿想要的。 所以这个差事办下来,首先就是要看这禧恩能否与廿廿心气儿相通才行。 若能心气儿相通,那这个人倒是能用的;倘若不能,便也只能走到眼前这一步就罢了。 果然禧恩头两天一头扎进御膳房去,来向廿廿回的话,都还有些着三不着两的。 他暂时还没摸到廿廿的心思去呢,只是捋着陈德与御膳房的关系来查。 这么查出来的结果,廿廿自然早就知道陈德压根儿就没在御膳房里当过差啊。他即便是当过厨子,却不是御膳房里的厨役,故此这个事儿跟御膳房挨不上边儿。 禧恩一脸兴冲冲地禀报,廿廿却头几次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态度,终究叫禧恩觉察了不对劲儿。 还是头一次看见这天家贵胄的阿哥,一脸的迷茫。 廿廿自都是鼓励他“查得不错。只是,这些还都是表面儿的浮土。你还得再深挖挖,别漏过了。” 禧恩一时有些如没头的苍蝇似的,这便当晚出宫回到家,便赶紧来寻祗若。 都说祗若的性子与皇后颇有六七分的相似,他便想着从祗若这边儿问一问。 这事儿不便旁人知道,便是自家人也不合适,禧恩便背着全家人,单独与祗若关起门来说话儿。 祗若瞧出禧恩急来,这便耐心地听禧恩将情形说完。 祗若一时也不猜不准,这便手里捻着桌上梅瓶里新插的一枝海棠,静静地垂眸思索。 原本禧恩是急着找到答案,可是这一瞬,望着那拈花而立的人儿,竟有片刻的恍惚,一时竟忘了自己是要干嘛来了。 他就这么着,呆呆地望着祗若。 祗若心下涌过几个念头,只是不敢确定是哪一个,这便霍地回眸,却正撞见禧恩这样的模样儿 祗若心下也是一慌,竟将方才的好几个念头都给惊飞了。 祗若便红了脸,“二哥,你这是发什么呆” 禧恩惊醒,连忙别开视线去,“啊,就是想着这件求你的事儿,便想得出神了。六爷莫怪。” 祗若便也赶紧笑了笑,想解了这尴尬去,“二哥方才说,与我姐姐提到陈德与御膳房无关,我姐姐却兴趣寡然” 禧恩点头。 祗若便“扑哧儿”笑了,“那就是我姐姐压根儿就不是让二哥你去查这件事儿的御膳房只是一个方向,我姐姐将你引过去,可要的却不是陈德的事儿。” tent 这个宫廷是我的 602、招供 , 602、 禧恩也是机敏之人,听得祗若这般一句,已是心中隐有所动。 祗若看了看禧恩,“可是至于姐姐究竟要二哥你查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总归宫里的秘辛,便是我,姐姐也不肯多说一个字的。” 禧恩赶忙垂下头去,硬生生抽回望着她的目光。 “嗯,皇后娘娘这也是保护你。宫里的那些事,你不知道也好。” 祗若却听得呆住,鼻尖儿有些酸,“那我姐姐呢她不肯叫我家里知道不好的,可是她却要自己在那些漩涡里,我们家里人都帮不上她什么去。” 祗若是个要强的性子,虽说鼻尖儿酸了,却是怎么都不肯叫人看出来的,便赶忙背过身去。 可是偏她这样儿,更叫禧恩心下绞着一般地疼了疼。 “你别担心好歹我还在内廷行走,但凡我能帮得上皇后娘娘的,我必定肝脑涂地” 祗若这才破涕为笑,扭头瞟他一眼,便“扑哧儿”笑了,“那我便谢谢二哥了” 次日禧恩再进宫,朝着御膳房走去时,心下还是有些呆愣的都是为了祗若临去那回眸的一笑。 他许了诺,她也谢他了,他一张口已是说了“肝脑涂地” 可是此时走到御膳房门口了,他才知道昨日许诺那样容易,可是今日切实办起事儿来,却是千难万难。 他暂且没往里走,先立在门口夹道里,再仔细寻思一回。 皇后娘娘将他引到御膳房来办差,可却不是为了查陈德的那皇后娘娘要他查什么 又或者说,皇后娘娘此时心上的事儿里,又有哪一桩是跟御膳房有关的 按说皇后娘娘原本不必太关注御膳房的,毕竟皇后宫里有自己的膳房和茶房,皇后娘娘的饭菜和茶饮不必从御膳房这边儿走 那便是有人想从皇后娘娘的饮食上动什么手脚的话,那却也犯不上从御膳房这儿来动啊。 禧恩这么一想,脑子忽然就呼啦澄明开来 他终于想起一件事来。当日在热河时,因天气的反常,故此各宫都要用能驱蚊虫的药材煮水喷洒。 因当日是所有人都需要这个的,况且又是在热河,故此这个差事便是御膳房统一承担起来的 禧恩如何能忘,皇后娘娘那时候便“偶然风寒”,甚至都没法儿跟皇上一起回銮,要单独留在避暑山庄里将养了半个月去 禧恩一拍掌心儿,心里可有些谱儿了 禧恩这日再进御膳房,便不急着继续查陈德了,而是要来御茶房里所有人员的名册,细细地一页一页地翻着。 御膳房是个总称,里头便包括膳房和茶房,以及各个库去。当日药材煮水的,是御茶房的差事,他便缩小了范围,单查御茶房。 实则他自己要过名册来查,也还不知道该查什么。只是他隐约觉着,先将人给捋请了,或者答案自己就会蹦出来。 禧恩费了几天的功夫,将御茶房内人员的身份,太监、厨役,还是库掌的,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叫他给拎出一个特别的人来 他这也是才知道,原来淳嫔的父亲时泰此时竟然在御膳房这边儿当库掌 禧恩纵然不过二十岁,可是后宫里的纠葛,他又何尝毫无耳闻的 淳嫔如今是跟随华妃一起住的,而华妃仗着老资历,多年来一直与皇后颇有不睦这事儿在宫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禧恩便赶忙放下了名册,递牌子进内,求见廿廿。 禧恩见了廿廿,连忙将他的发现禀告。 廿廿听罢也是恍然大悟一般,“对,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日也是碰巧儿,我有一回想给皇上亲手做些吃的,需要寻些特殊的材料儿来,这才叫了当值的库掌来问话,不想那竟然是淳嫔的父亲。” 廿廿捻着团扇的穗子,“我当时也是意外。原本御膳房可库房的库掌,多用内务府旗下人;淳嫔家却是外八旗的,可是他阿玛却到御膳房来当差了。” 禧恩忙道,“是暂时借过来的,故此现在是委署库掌,并未实授。” 廿廿点点头,“怪不得不过他好歹是淳嫔的父亲,女儿已在嫔位了,怎么还委署着呀” 禧恩回道,“奴才也问了,据说实际上时泰去年年底就该调走的,只是说来也巧,本来要调任过来接替他的那个人,竟然去年年底意外死了时泰便一时挪不走,还在御膳房的暂借差事上。” 廿廿便“哦”了一声儿,“我知道了。禧二哥儿劳累了,退下歇息去吧。” 禧恩就又这么被退出来了,他心下依旧画魂儿不已。 原本瞧着皇后娘娘神情之中是高兴的,那就是说他查的方向终于对劲儿了可是怎么到后来,皇后娘娘只“哦”了一声儿,倒兴致散了似的 “禧恩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远处走来个人,看着禧恩的发呆模样儿便笑,上前拍了禧恩肩膀一记。 禧恩一惊,侧头看过去,便赶忙行礼,“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二阿哥。” 来人正是绵宁。 绵宁便也袖着手,与禧恩并肩站着,眯眼瞧着皇后宫门,“你这是瞧什么呢我也陪着你一起瞧瞧” 禧恩赶忙抱拳,“二阿哥这是来给皇后主子请安的吧可不敢耽误二阿哥的工夫,二阿哥快快请进吧。” 绵宁望着禧恩,无声地乐,上下打量。 禧恩心下不安,赶忙问,“二阿哥这是” 绵宁冲禧恩眨眨眼,“咱们俩说句私底下的话你这么站在我小额娘宫门口发呆,该不会是你看上我小额娘身边儿的什么人了吧” 禧恩险些惊得一蹦,赶忙摆手,“二阿哥这是说笑了我,我怎么可能” 绵宁又眯眼打量禧恩,“我小额娘宫里的女子,自都是顶尖儿的人品,别说你喜欢,我不是也喜欢么我现在名下的官女子辉发那拉氏,原本就是小额娘跟前的人。我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又是何必” 禧恩心下倒松了一口气。 原来二阿哥说的是皇后宫里的女子啊 禧恩便乐,“二阿哥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绵宁扬了扬眉,“竟不是么那或者是我当日听错了。” 绵宁说罢便笑着告辞,“我先进去给小额娘请安了。等哪日得闲,咱们再聚。” 禧恩心下便是一动。赶忙伸手拉住了绵宁问,“二阿哥的话没说完二阿哥说,当日听见我说什么了” 绵宁仔细想了想,“那可有日子了,我现在记得都没那么清楚了。那是有一次我去养心殿给汗阿玛请安,就在宫墙夹道里头,一拐弯儿,正巧听见你跟汗阿玛宫里一个传旨太监说话儿呢。” “我也听不真切,只是隐约听见你好像在为小额娘身边儿的女子说什么来着难道不是你看好了小额娘身边儿的女子,想托汗阿玛跟前的太监向汗阿玛求娶的” 禧恩额角登时滴下冷汗来。 二阿哥这说的,怕就是当日他设计给那奏事太监王进福打埋伏的事儿 也是他当日初初涉足内廷,故此便是尽心周全,可还是没防备到隔墙有耳 “二阿哥当真是误会了”禧恩赶忙作揖,“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一时说不清楚,等来日我定细细与二阿哥说一回” 绵宁面上倒是淡然得很,只率性一笑,“好啊其实我倒是想帮你的,若你当真只是钟情于小额娘身边儿的谁了,我便替你向小额娘求情去” 绵宁大步流星入内,禧恩则是一脑门子的冷汗,赶紧扭身回御膳房。 他坐下来,反复回想之前二阿哥的神情和所说的话,看样子二阿哥当日并没有将他与王进福的话听全,便也不至于知道他当日的筹划所在。 或许二阿哥当真只是以为,他是钟情了皇后宫里的谁吧。 禧恩这才缓缓吐了口气。 不过经过这么一吓,他脑子里倒是清楚下来他隐隐知道,他该怎么办了。 六月初一日,户部衙门一处贮稿楼失火。惟有户部尚书禄康、署侍郎那彦成、护军统领春宁三人去救火,城中便是住得近的大臣,都并未敢去帮忙救火。 皇上为此大怒,叫所有当晚不当班的大臣说清楚缘由。 禧恩便也趁着这个机会,上了一道奏本,参奏淳嫔的父亲时泰。 禧恩参奏时泰的缘故,便与这次户部衙门失火之事类似,都是玩忽职守。 禧恩查当日在热河时,为了驱赶蚊虫,征用不少草原当地的草药。因当时骤然需要大量药草,太医院和御药房还有没等查清楚药性的,便已经被身为库掌的时泰给收入了御茶房的库中 而御茶房的太监、厨役等人,因不知内情,便有将那些来历不明的药草领出煮水,给各宫使用了的。 禧恩据此直言,但凡驱虫的药,必定都有毒性。而皇后娘娘若只是“偶然风寒”,何至于调养多日方才大好恐怕这内里便与受了那些药草毒性有关。 因禧恩此奏涉及到了皇后与淳嫔两位内廷主位,皇上便亲自召见禧恩与时泰。 因此事涉及到廿廿去年的那场病,曹进喜和鄂罗哩几个御前的太监,便早早儿都将皇上召见时泰的事儿,禀告给了廿廿。 月桂与四喜对视一眼,都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轻声对廿廿说,“主子,终于来了。” 廿廿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一切的谋划在定下之时,便知道它自然要来的。否则,又何必要筹划去 就连禧恩也没想到,时泰竟然到了皇上面前就招了。 想来也是,不过只是小小的库掌,还是委署的,见了皇上自是魂儿都飞了,还不是皇上问什么就说什么。 更何况,他闺女还在宫里呢,便是嫔位娘娘,可是他若敢隐瞒,皇上想怎么处置一个嫔位,还不是就跟处置一只小蚂蚁那么简单 禧恩惊愣愣望着时泰叩首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是有人告诉奴才,说皇后娘娘当日曾受过什么寒凉的药草的,故此身子弱,最怕再用了寒凉的药去。那人这便叫奴才趁着在草原的当儿,多在当地收集大寒的药。” “因草原风物终究与京里不同,尤其是当地一些土产的药草,便是太医和御药房的人都未必识得的,只要那药草能驱除蚊虫,便叫奴才收了来。那人说,这样便无人指摘奴才,毕竟那药的确是能驱除蚊虫的” “那人还叫奴才尽管将那些最陌生的大寒的药,都给皇后宫里用了。因那时候儿原本闷热,皇后娘娘便难免贪凉,再加上这些大寒的药连日喷洒周遭,终究勾起了皇后娘娘的病根儿来了” 皇帝听罢也是重重一拍桌子,“怪不得皇后只是偶然风寒的表征,却迟迟调养不好,原来是受了这寒症去” “大胆奴才,你闺女也好歹在后宫为嫔位,你就不想想你闺女的性命去” 时泰登时重重碰头谢罪,“奴才敢冒此险,犯下此等不可饶恕的大罪,实则就是为了护着淳嫔娘娘啊。” “奴才不敢瞒皇上,奴才之所以听命于那人,就是因为那人以淳嫔娘娘的性命相要挟奴才、奴才职分卑微,实在是无力与那人抗衡,奴才唯有,俯首听命了” 皇帝起的冷笑,“那人是谁你尽管说出来,还有朕呢,朕自替你做主” “主子皇上宣华妃和淳嫔了”五魁从外头跑进来,兴冲冲地向廿廿禀报。 廿廿淡淡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廿廿缓缓起身,“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廿廿带了月桂、月桐,并四喜、五魁几个到了养心殿去,从后殿经穿堂往前殿去,还在穿堂呢,就能听见淳嫔的哭声。 “还求皇上开恩,绕过嫔妾阿玛去。嫔妾阿玛一生安分守己,从来不曾做下半点恶事,这一回也都是为了护着嫔妾啊。” 廿廿压住了脚步,不慌不忙,一直走到前殿的门外。 门那边是屏风,屏风前头就是皇上的御座。 华妃和淳嫔,都在御座地坪下跪着呢。 603、狡辩 , 603、 借着屏风的遮挡,廿廿直直望向华妃去。 华妃就是华妃,事到如今,便是跪在皇上面前,面上却依旧是水泼不进的,看不出半点的慌乱来。 “华妃,你还有何话说”皇帝沉声问。 华妃平静地抬头,“哦怎么淳嫔父女自认有罪,皇上便认定妾身定是同谋” “淳嫔是跟随妾身居住,故此淳嫔有罪,妾身是有责任。但是妾身的责任,却也只是看管不严罢了,又何至于将妾身打成同谋去” “脸皮真厚”月桐都气得啐了一声儿去。 皇帝却乐了,“同谋华妃你听错了你哪里是同谋啊” “朕压根儿就没说过你是淳嫔父女的同谋,朕说你是此案的主谋啊” 皇帝指着淳嫔,以及跪在门槛外的时泰,“他们父女俩都说得明白,分明是你以淳嫔的安危相要挟,迫使时泰利用职务之便,做出此等加害皇后的事来” “便连时泰当初是怎么调入御茶房为委署库掌的朕都不知情,如今看来,怕也是你的主意。” 华妃霍地扬脸。 皇帝却冷笑一声,“你先别急着否认。查时泰是如何借调入御茶房的,不难,朕回头拿了那几个在借调底档上具了名的内务府大臣入慎刑司问,到时候便什么都水落石出了。” 华妃却反倒笑了,“皇上别急,妾身没否认这个。时泰是妾身吩咐了借调入内务府来的。好歹妾身也在妃位,位下自有承应的内务府大臣和内管领,便是要个把人进内务府伺候,也是合情合理。” “而妾身做主将时泰借入御茶房,原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正是为了淳嫔啊淳嫔是皇上登基之后所选入内廷的新人里面,第一个封嫔的,故此她母家也自然应该抬举些儿。” “只是可惜,她家虽说是外八旗,可是她阿玛的职分却是低微。妾身想着一个小小库掌,别说升迁的路遥遥漫长,便是想见女儿一面都难。若从这一层来说,倒不如内务府旗下的官女子来的方便了。” “淳嫔好歹是跟随妾身一起居住的,妾身便也心下不落忍,这便做主将时泰借入御茶房来,为的便是他好歹还能跟淳嫔偶尔见上一两面去” 华妃说着轻笑侧眸,眸光瞟过淳嫔去,又飘向门槛外跪着的时泰去,“妾身原本是一片好心,却不明白这会子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以淳嫔的安危为要挟,反过来还要时泰去做什么陷害皇后娘娘的事儿去了。” “妾身活到这个年岁,自是知道这世上总难免有人心易变的道理。只是却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这事儿竟然真的摊在妾身的头上妾身的一片好心啊,怎么就在他们父女两个的嘴里,变成了这般模样儿去了” 屏风后面,五魁也都气得脸色发白。 “她可真有本事,都到了这个关口上了,还敢把黑的说成白的呀” 四喜瞟外头一眼,低声道,“她就是有这个本事的。你小子还年轻,经历的事儿还少,你是不知道当年啊啧啧,这位华妃娘娘瞪眼说起瞎话来,那当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月桂只小心望廿廿的神色。 廿廿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含笑点点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哦这么说起来,你倒是对淳嫔父女两个一片好心,他们父女两个倒要对你感恩戴德去”皇帝也是忍不住的冷笑,手肘撑住椅子扶手,指尖撑住额角。 华妃却硬是笃定地点了点头,“皇上说的是。淳嫔她不想想,她是如何能在一班新人里头脱颖而出,率先走到皇上跟前,得了皇上的恩宠,从而第一个晋位为嫔的” “若不是妾身,她若是凭她自己,她如何能办到她既不是名门出身,又没有父兄在前朝得用,在收缩她自己又没有生育过凭什么能得进封啊。” “妾身这些年为她操心劳力多少,如何想到她今日回头来却倒咬了妾身一口妾身是真不明白了,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妾身这些年待她还薄么” 华妃白了淳嫔一眼,“要说加害皇后娘娘么,淳嫔自然比妾身更有这个可能。” “皇上圣明,这些年何尝不知道妾身就算与皇后娘娘之间时有口角,妾身却也都吵在明面上。妾身的性子,皇上也知道,妾身就是个嘴上不让份儿的人,可是一旦都吵了出来,那妾身心底下就不藏什么去了。” “若妾身是个城府深的,那都只藏在心里好了,面儿上反倒要与皇后娘娘亲如姐妹才是,以让皇后娘娘放下戒备,好叫妾身钻空子啊” 皇帝眯眼听着,不置可否。 华妃偏又瞥了一眼淳嫔,冷哼一声,“倒是淳嫔,从前自知在皇后娘娘跟前得不着抬举去,这便不惜从皇后娘娘跟前反了出来,非要投靠到妾身门下来堂堂中宫,竟栽在她一个小小贵人手中,皇后娘娘这几年看着她自不顺眼。妾身想着,皇后必定明里暗里也整治过她去,她这便心下怀了恨去。” “可是她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担,如今事发,被皇上审问,她便想拉着妾身给她当个挡箭牌她在皇后跟前忘恩在前,如今在妾身这儿负义在后,更何况眼巴前儿竟然还再皇上面前信口雌黄,这便是欺君大罪” “妾身恳请皇上治罪淳嫔父女两个,以正六宫风气” 淳嫔惊呆住,不敢置信地望住华妃,含泪摇头低喊道,“华妃娘娘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如何能在皇上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谎言来“ “犯下欺君大罪的,不是嫔妾,而就是华妃娘娘你” 皇帝依旧淡淡的,并未受淳嫔和华妃二人情绪的丝毫影响去。 皇上的淡漠,叫华妃心下没底从神色看起来,皇上仿佛并未被她说动。 “若是如你所说,华妃,你可有旁证” 华妃面上显出哀婉之色来,“这些事儿自都是要瞒着人的,故此又哪里还能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呢便是妾身身边儿的女子、太监,妾身顾着淳嫔的名誉,便都没说过。” 华妃说着扭头盯一眼淳嫔父女,“妾身是没有旁证了,可他们父女两个难道就有了不成他们虽说是两个人,可他们是父女啊,便是过堂,这样的关系都要避嫌的,不能作为旁证的才是。” 华妃的意思摆得很明显她是没有旁证,可是倘若皇上不肯听信她的话,那皇上就也同样不能听信淳嫔父女两个的。只要淳嫔父女两个对她的指控站不住脚,那她自然就是没事儿的人。 皇上微做沉吟,廿廿从屏风后头含笑扬声,“听说妾身在围场那场风寒,竟是找着事主了皇上,妾身请见。” 见主子要现身而出,月桂等人都捏了把汗。 廿廿含笑向他们点点头,然后便带着月桂一个人,缓步走出了屏风来。 见廿廿走出来,淳嫔父女两个还好,华妃面上终于隐隐现出了些忌惮之色。 皇帝都亲自站起身来,向廿廿伸手,“你来了。” 廿廿搭住皇上的手,走上地坪,站在皇帝的御书案旁。 一旁九思有眼力见儿,赶紧搬过一张椅子来。帝后二人一同坐在地坪上,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三人。 唯有到这样的一刻,这后宫里的等级才显得分明,且甚至有些残酷那地坪之上,几乎与天子并肩而坐的位置上,唯有中宫坐得。管你是什么妃位、嫔位,却也都要在中宫的面前,如此地匍匐在地。 这样的情形对于淳嫔来说,自然没什么,可是对于跟廿廿斗了快一辈子的华妃来说,便有些凛冽刺骨了。 华妃歪了头,不驯地抬眸望向廿廿,仿佛一副“我看你又能拿我如何”的模样。 廿廿含笑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没有面对仇人的憎恨,反倒一片慈祥光辉。 她是中宫啊,是天下之母,那眼前这两位便也都包括在内的。 皇帝轻轻握廿廿的手,“你别急,朕必定问个水落石出。不管是谁,只要胆敢加害于你,朕都绝不饶过。” 廿廿却笑了,抬眸迎住皇帝的眼眸,“不瞒皇上,妾身这会子来,却不是以苦主的身份来的,那便自然不是来求皇上严惩恶人,还妾身公道来的。” “正与此相反,妾身倒是为华妃和淳嫔父女求情来的。” “什么”皇帝都一愣,那下头跪着的华妃和淳嫔就更都是呆住。 如何能想到呢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没听错,妾身是来求情的。” “因为妾身的那场病,好悬耽搁了四公主成婚的大事,难怪皇上震怒。妾身为大清中宫,若谁都敢加害,那我大清国格何在” 别说敢加害中宫了,便是前几日廿廿随皇上赴玉泉山静明园驻跸之时,因皇后队伍之中竟缺少了内务府大臣一员带领豹尾枪扈从,皇上因此都大发雷霆,下旨从今往后,皇后行营之中必须得有此等仪仗,并且著为令,永远不改了。 豹尾枪,长一丈一尺七寸,刃长一尺五寸,冒以木,黄油绘行龙,銎镂垂云文,下缀朱釐,垂环悬豹尾,长三尺三寸,柄长九尺五寸,制如戟。这原本是天子的大驾卤簿中的仪仗,天子专有。 皇上为廿廿这会子定豹尾枪为令,那就是说原本曾经皇后的仪仗里没有定例非要用豹尾枪,毕竟这是天子的专有仪仗。 可是因帝后情深,从前廿廿出入,皇帝都特别派内务府大臣一员带领豹尾枪扈从。这实则从前都是约略有些超乎规制的,原未明确著为定例,而从今年起,这便反倒明文规定、正大光明地成为帝后二人共享的仪仗了。 皇上对廿廿的仪仗尊仪都尚且如此在乎,就更何况是廿廿的生命安危了。 廿廿说到此处,心内燠暖,转眸去望着皇上,眼中含笑。 皇帝也感受到了,伸手过来,两人的手在御书案下交握在一处。 “可是,妾身却还是要向皇上澄清妾身并未遇害呀。便是有人想要加害于妾身,可是妾身也不过只是偶然风寒一场,并未如那人的意去。” “便如刑律,犯罪者必定先犯下了罪行去才可定罪,那妾身此时这么好端端地坐在皇上身边儿呢,那倒是不好再定谁的罪了不是” 皇帝有些语塞,一双眼探寻地凝视廿廿的眼睛。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是一代仁君,当年使雷霆手段惩治和珅,却并不肯为了和珅而牵连同党去那妾身这一件小事,便更不值当在后宫里闹得人心惶惶。” 廿廿说着挑眸望向门槛内外跪着的三个人去,“本宫不管你们曾经想做什么,或者已经做过什么,可是本宫既然此时无恙,那本宫便也还愿意既往不咎。” 廿廿顿了顿,唇角轻勾,“只要你们从此改了,以后不再犯了,那就好。” 连皇上都颇为沉吟,“皇后” 廿廿笃定点头,站起身来,向皇帝行礼,“妾身请求皇上恩准,法外开恩。” 月桐和五魁两个在屏风后头已经呆成了一对儿木鸡。 皇帝看着廿廿,终是叹口气,“皇后都已经如此为你们求情朕不是要饶过你们,朕不过是顾着皇后的心情罢了。” 皇帝说着抬手摆了摆,有些烦恼又不屑地道,“你们,都跪安吧。回去洗心革面,别再叫朕捉住你们的罪行,否则朕绝不再饶” 华妃和淳嫔两个都赶紧行礼告退。 可是两个人的神情自然是不同的。淳嫔已然是感恩戴德,时泰就更是恨不能将头磕碎在了地上而华妃,一脸的不情不愿。 几个人告退出去了,月桐才回过神来,赶紧一把攥住四喜的手肘,“主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这么好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不置华妃于死地” 月桂也朝四喜静静望过来。 四喜却登时跟点着了捻儿的大炮仗似的,蹭地就蹦起来,使劲一甩手臂,“唉,这是在御前呢,你拉拉扯扯的这是成何体统” 月桐有点儿傻,“我关心主子啊,我就问问不行么” 四喜不搭理月桐。 月桐只得扭身回来问月桂,“姐姐,您说呢,主子这是干什么呀” 604、看着她死 604、 月桂垂眸将衣袖扯平。 “主子啊,是要华妃的命啊” 月桂说完,也不看向四喜和月桐等人,便率先抬步而去。 月桐听得呆住,“主子不是给华妃和淳嫔求情么” 四喜这才轻哂一声,“求情,有时候反倒是叫她死得更结实罢了。” 四喜说罢,便也赶紧疾步上前追上月桂去了。 华妃和淳嫔的事儿被廿廿压了下来,没向外声张去。但是这后宫里啊,何尝能有一堵不透风的墙呢 当晚六宫来廿廿宫中请安之时,各宫嫔妃的神色便都各异,显然这事儿已经多多少少被各宫不同程度地知晓了。 廿廿对此不意外,华妃又岂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故此华妃便托病没来,自是不想当那众目睽睽之下的靶子。 华妃既然没有来,淳嫔反倒来了。要不然两人同处一宫之中,自然别扭。她是宁肯立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想单独与华妃大眼瞪小眼儿地守在一个屋檐下了。 廿廿便也当着众人的面儿吩咐,“当日是淳嫔自请挪进延禧宫去,与华妃同住。那今儿,我便做一回主,还是叫淳嫔挪出来吧。” 淳嫔又是欢喜,又是难受地赶紧行礼,垂首之间已然是泪盈于眶,“嫔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廿廿却颇有些沉吟,望望諴妃,“这会子淳嫔应当挪去哪个宫呢” 諴妃倒是含笑道,“如今后宫之中,嫔位以上的主位倒是不足,故此东西六宫里颇多合适嫔位居住的宫去。皇后娘娘只管吩咐就是。” 廿廿点点头,眸光轻转,忽地望向了安常在和荣常在去。 “我想起来了,如今景仁宫就安常在和荣常在住着呢吧景仁宫乃是圣祖康熙爷诞生之地,原本不该只由两位常在居住这事儿内务府大臣们早就上过奏本,说不合适,只是当时皇上刚亲政不久,暂且还顾不到这些去,这便耽搁下来了。” “既如此,便叫淳嫔挪入景仁宫吧。淳嫔居景仁宫后殿,管理景仁宫事务。安常在和荣常在,跟随淳嫔勤修内职就是。” 淳嫔不由得惊喜交加,眼中泪珠儿登时凝成了形儿,只需一眨眼就能掉下来。 廿廿便叹口气道,“淳嫔,希望你挪入景仁宫后,当不负景仁二字。” 淳嫔一震,急忙将泪珠儿给眨回去,赶紧行礼谢恩。 各自散去后,諴妃亲自送淳嫔回宫,以便安排她挪宫事宜。 从储秀宫往延禧宫去,距离不短,两人却也都不着急,退了小轿,两人相偕步行。 “景仁宫自是要紧的,可是淳嫔你却也要明白,景仁宫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住得下的。”三公主风光大嫁之后,諴妃心愿已了,如今自己翊坤宫里也没旁的事儿了,这便将一颗心都放在后宫这边。 此时廿廿不便亲自来送淳嫔,那便自然是諴妃来最妥当。諴妃的性子也比廿廿更为柔软,心下是将这些年轻的新人们都当成三公主来看的,说起话来便也更容易入耳动听。 淳嫔深深吸口气,转眸望諴妃一眼,“多谢諴妃娘娘嫔妾心下也明白,景仁宫里的两位老人儿,虽说都只是在常在之位。但是一位是开国功臣后裔,一等信勇公之女,家世贵崇;另外一位是从前皇上在潜邸时的老人儿,又是从前孝淑皇后跟前的,资历深。” “故此啊,我未必就能压伏得住她们,更何况那还是两位呢。我刚住进去的日子,我暂且不与她们两个一般见识就是了。” 諴妃点点头,“这是景仁宫的内,实则还有景仁宫的外呢。你虽说从延禧宫里挪出来了,可是景仁宫毕竟与延禧宫挨着还是近,甚至不过是一步之遥” 淳嫔微微凝神,便也点头,“我都明白” 淳嫔却也随即便是灿然一笑,“不过什么处境都总归好过我阿玛为了我送了性命去如今我们父女还都安然活着,皇上也并未降我的位分,那我便还有什么害怕的” 听淳嫔这样说,諴妃便放心而笑,“好妹妹,你既然这样想,那我就自然放心了。” 諴妃说到这儿,便又握住淳嫔的手去,“对了,你如今已经在嫔位,就别一口一个諴妃娘娘地唤我,咱们都是姐妹,便还是以姐妹相称就是了。” 淳嫔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试着喊了一声,“諴妃姐姐” 諴妃含笑点头,“这就对了” 此次事件在后宫里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可是幸好随即前朝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倒将这件事给掩盖下去了。 七月间,因十月将是孝淑皇后正式奉安陵寝的日子,故此大臣们为此奉移之礼准备各种文诰。 可就在这样的大事上,礼部等官员却犯了大糊涂去,他们竟然在文诰中用了“掩闭石门,大葬礼成”这样八个字 因皇陵自然都是皇帝的陵寝,皇后是祔葬。虽说在皇帝们崩逝之前,若是皇后先身故了,是可以将那陵寝暂时称为“孝淑皇后陵”,但是等皇帝宾天之后,这陵寝便要易回名儿来。 终究,陵寝的主人还是皇帝。 故此若是将石门这就给封了,可是皇帝还在世呢,那岂不是要让皇帝百年之后,无处可归了真正的主人,要被挡在自己的归宿门外了 气得皇帝下旨大骂“此吉地乃皇考赐朕之地,非赐皇后之地。若关闭石门,欲朕另卜吉地乎” 这是我皇考赐给我的陵寝啊,又不是赐给皇后的,你们现在就张罗将陵寝石门给关上,难道是要朕还要重新另外选址,再修个皇陵不成 至于“大葬礼成”,就更不像话了朕还活着呢,怎么能就“礼成”了“王大臣等又何忍出诸口” 皇帝痛斥“总之朝廷之上,无实心办事之人” 皇帝命将所有办事之王大臣、并礼部堂官,著交吏部会同宗人府严加议处,速议具奏。 受此事波及,荣郡王绵亿、礼部侍郎纪晓岚等一大批主办此事的官员被革职。而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本已年迈,自此次革职之后,差事便都开了缺,给后来的年轻人们留下了空当去。 其中,禧恩便被任命为了尚茶正。 尚茶正乃是御茶房的主官。 这差事的职衔虽然不高,然则地位的重要不言而喻。皇家必定也是挑选最能信任的王大臣来担任此职。得了这个差事,便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和皇后对这个人是何等的器重了。 得了这个差事的禧恩,欢喜得回到家后便酩酊大醉了一场。 作为睿亲王的庶出之子,他这些年始终被笼罩在嫡出的大哥和四弟的阴影之下,无论他有多努力,睿亲王府却也轮不到他出头。 可是时至今日,终于,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纵然外人未必明白内里的缘故,禧恩自己心下却是明白的。他得了尚茶正的差事,正是之前与他去查御膳房,尤其是在御茶房里查出淳嫔之父时泰的事儿,彼此因果呼应。 也就是说,因为他的差事办得明白,方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这便终于得了这样要紧的差事去。 七月,皇帝秋狝。 这一回皇帝离京,一来不放心廿廿去年因秋狝而坐下的病根儿,二来也是不放心京中无人,故此廿廿这一回并不随驾,而是留在京中,替皇上镇着这个家。 廿廿便请諴妃随驾去,以照顾皇上。 諴妃以下,廿廿安排华妃留京,淳嫔随驾,吉嫔留京。 信贵人、如贵人等便都叫随驾去了。 得了内旨的华妃便是冷笑,“皇后娘娘倒惯会作人,已经出了这样的事儿,皇后娘娘还能宽怀大度,叫淳嫔随驾热河这便是摆明了拉拢淳嫔啊。” “也是,求情在前,叫随驾在后,这会子的淳嫔自然是感恩戴德呢。不过也好,她随驾去,我自留京,两不相见,倒也轻省。” 星镞叹口气道,“倒是贵人们随驾跟去的不少。说不定这回皇上回京之后,便得有不少遇了喜的” 华妃听着怔了怔,然后才缓缓道,“终究,还是她们年轻。比不了啊” 不过随即她倒眸光一寒,“不过是谁都好,断不能是那个淳嫔” 星镞道,“奴才瞧着,也轮不到她出了这回的事儿,皇上便是没治她的罪,怕是也看着她碍眼了。倒是几个贵人,颇有些可能的。” 华妃眯了眯眼,“可不是今年按说应当选秀的,可是一直拖到今日。想来等皇上秋狝回銮之后,便也该挑了。到时候儿这帮贵人们的好日子就没了,她们可不得削尖了脑袋去,抢着这次的机会呢。” 星镞望望窗外,“也不知道这次哪个贵人能抢了先儿去。是信贵人呢,还是如贵人呢” 星链在旁瞟了星镞一眼,“信贵人终究是蒙古人,这回秋狝,皇上必定对她要格外好些儿才是。倒是那如贵人见天儿小心翼翼,总像怕这个怕那个的,连皇上跟前都不敢去” 华妃便乐,“钮祜禄氏还能出这样儿胆小如鼠的去她那样小心翼翼的,怕的不是别个,自然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啊” “皇后娘娘什么手腕儿,当初整治二阿哥福晋的时候儿,好几回都特地叫着如贵人,叫她在一旁瞧着。如贵人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倚仗去了,再一瞧皇后这架势,她自然就没那个胆儿了。” “如今倒是俯首帖耳,一切都唯皇后之命是从似的。”华妃眯了眯眼,“可是啊,再小心翼翼的钮祜禄氏,也终究还是个狼啊” 皇上这回秋狝,安排的日程却是短的,不像乾隆爷那时候在热河一驻跸就是数月。这次皇上是七月下旬走的,八月就回来了。 这是皇帝的两全之策,一来是祖宗规矩不可废,二来也放心不下京里。 圣驾离京之后,圆明园里安静了不少。水光山色也都因为宁谧,而显得更加宜人。 两位皇子里,二阿哥绵宁随驾去了热河,绵恺留下来陪着廿廿。只是绵恺还得乖乖儿在宫里上学,每三两天才能跟着来请安的师傅和谙达一起,进圆明园来给额娘请安。 寻常白日里,廿廿倒难得地偷得了几天清闲。 没有了后宫里那些双观望的眼睛,吉嫔与廿廿说话便也自在了下来,不用再如往常那样故意端着。 “你倒走了一步叫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棋,谁能猜想到,皇上都已经摁住了华妃的七寸,你却反倒给她求情去了。” 廿廿斜倚在凉榻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盯着吉嫔乐,“别人猜想不到,王姐姐却必定是早明白的。” 吉嫔轻啐一声儿,“我知道,你那才不是给华妃求情,你真正想救下来的,是淳嫔父女两个。” “倘若皇上要因此事治罪,纵然华妃会领罪,可是淳嫔父女却是先保不住的了华妃一条命,他们父女却是两条命,你用两条命换一条命,这自然是不赔的买卖。” 廿廿点头,伸手轻轻握住吉嫔的手,“淳嫔的心思,便是六宫都不知晓,姐姐和我却都是明白的。她既有此心,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便是要为此,不得不暂且放过华妃一马去,我也应当这样做。” 吉嫔便叹口气,“华妃也不能说不聪明,只是她啊,心底下终究缺少了一丝仁厚,这便注定了她心计百出,却一向不得人心。” “这次她为了自保,将什么事儿都推给淳嫔父女两个了,淳嫔父女两个必定已经寒透了心了” 廿廿勾了勾唇,“所以我说,她的死期该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便是这般。” 吉嫔眯眼凝视着廿廿,“你说她必死你是说将来,还是说已经。” 廿廿不由得轻笑,伸臂揽住了吉嫔的肩头,“我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王姐姐你。” 廿廿缓缓收了笑,眸光在盛夏里点点凝聚成冰。 “是已经。” 吉嫔也是既惊讶又兴奋地霍地站起,“当真” 廿廿含笑点头,“死得太快,便没趣儿了。咱们跟她斗了这么多年,若她速死,咱们还有什么意思呢便慢慢儿地看着她,一天一天儿地,衰败至死吧。” 605、图谋不轨 605、 八月,皇上驻跸热河避暑山庄,虽与廿廿分隔两地,然则归期已定,不日即将回京。 廿廿在圆明园里避暑,闲来与吉嫔饮茶下棋,日子难得地清闲些。 不防这日忽然接到十公主递进来的牌子,要求见廿廿。 四喜也说,进来递牌子的是十公主跟前伺候的太监,瞧着神色之间是颇为着急的。 廿廿看了吉嫔一眼。 吉嫔便也皱眉道,“如今皇上在热河,公主在京,想来也不至于是十公主自己有什么事儿去。莫不是十额驸那边” 廿廿也垂首忖了忖,“皇上刚因西边儿三省剿匪戡乱平定,赏给了十额驸民公的爵位,他这会子不深感皇恩,安分守己,他这会子还能做什么去” 吉嫔耸耸肩,“说的也是。不过瞧十公主这情形,既是急着求见你,必定是出大事了。” 廿廿便定了次日一早,宣十公主入园。 十公主进内行礼,却见吉嫔也在座,颇有些踌躇。 廿廿便笑道,“是我特地叫王姐姐来的。我瞧着十公主家里怕是有要紧的事儿,王姐姐是我身边儿的女诸葛,凡事都能帮咱们参详参详,公主不必见外。” 因廿廿与十公主曾经的特殊关系,再加上廿廿当年还曾经认过丰绅宜绵和丰绅殷德两位当哥哥;况且和珅家也是钮祜禄氏,跟廿廿家算是堂房的亲戚,故此廿廿若是单独见十公主说事儿,倒颇多不便。 有吉嫔在身边儿,凡事说话也才自在些。 见廿廿坚持如此,十公主便也放下身段来。如今的廿廿终究已是中宫皇后,再不是她身边儿那个小小的侍读了呀。 十公主便也向吉嫔请安,吉嫔赶忙站起来回礼,含笑道,“有日子没见十公主了,公主神采依旧。” 十公主苦笑一声,抬手抚了抚面颊,“这倒不敢称了。吉嫔娘娘没直说我容颜憔悴,我心下已然十分感激了。” 吉嫔便也笑笑坐下。 今日的十公主,当真是容颜憔悴啊。 各自落座,廿廿叫十公主先喝了碗茶,才徐徐地问,“公主今儿急着见我,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十公主用力点头,再抬眸时,眼圈儿都是红的,“皇上此时在热河,我便唯有进宫来求嫂子你了。” 廿廿忙道,“公主慢慢儿说。” 十公主深深吸口气,“还求嫂子救救我那额驸我府中长史奎福竟向内务府告了丰绅殷德去,说丰绅殷德在家里舞枪弄棒,竟是要为和珅报仇” “更可笑的是,奎福还说丰绅殷德竟也想要毒死我,故此早就偷偷在饭菜里下毒” “啊”廿廿也吓了一跳。 若此事为实,那丰绅殷德的小命儿就没了,也难怪十公主急成这样。 廿廿不由得皱眉,却是微微沉吟道,“公主府中的长史,便是公主的奴才,他向内务府呈报,按理是该先通禀公主的不是” 十公主便笑了,抬眸望了望廿廿,欲言又止。 廿廿垂首道,“这儿都没有外人,公主直言就是。若公主不肯直言相告,那我倒没法儿分辨事体,就也没法儿帮公主了。” 十公主哀然摇头,“那府邸是我的公主府,那长史是我公主府中的大管家,府中所有的奴才都是内务府陪送给我的嫁妆人人都称道我当年的风光大嫁,便连嫂子也以为那一切全都是属于我的,奴才也都是该听命于我的奴才。” “可其实,嫂子也有所不知,内里的实情压根儿就不像外头所传的那样儿啊长史虽名为我的奴才,可事实上府中任何事,他都直接向内务府呈报,压根儿就不到我眼前来先报一声儿。” “甚至,有些时候,有些事儿,连我都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皇上通过内务府大臣查问下来,我才发现我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一个。这奎福啊,应名儿是我府中的大管家,可实际上依旧还是内务府的旗籍,就永远只是皇上的奴才,不是我的。” 对此,廿廿心下自然有数儿,这便只轻垂眼帘,并不置可否。 “公主府中长史奎福向内务府呈报,说十额驸在府中舞枪弄棒,要为和珅报仇。我先问公主,十额驸在府中舞枪弄棒之事,可有其事” 十公主咬了咬嘴唇,起初有些不愿意回答,不过终究还是点了头,“有。” 廿廿便也回眸望了一眼吉嫔。 “不如这样,此事既然奎福已经呈报内务府,那公主今儿就先请回,等我回头问问内务府大臣,瞧瞧是谁经办的。” 十公主便急得落了泪,“嫂子你可别吓我瞧你的神情,怎么,还肯信那奎福的话了不成” 廿廿细想想,静静抬眸,定定凝视十公主的眼睛,“我不信。凭我对十额驸的印象,记忆里的十额驸是个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可是若让他为和珅报仇,他却没这个胆子。” 廿廿这是给丰绅殷德下了否定的评价。这若是平常,十公主说不定就恼了;可是今日,十公主却感激得登时涌了满眼眶的泪水来。 她虽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最后皇上会如何处置,可是至少,单凭廿廿这句话,丰绅殷德就不至于丢了性命了。 她太知道廿廿对皇上的影响力。她这个当妹妹的,都从皇兄面前求不到的,可是廿廿却必定能。 十公主告退离去,廿廿随即命四喜去问内务府,是哪位留京大臣过问此事的。 四喜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是缊布。 吉嫔看了看廿廿,“淑嘉皇贵妃的娘家侄儿,办惇妃闺女的家务事你猜,他在写给皇上的奏本里,是会添油加醋,还是大事化小” 廿廿却轻轻摇了摇头,“淑嘉皇贵妃与惇妃,虽都是先帝爷的后宫,可是两人并不是一个时候儿的人。她们二位没遇上过,便也更没有彼此争宠的龃龉去。” 吉嫔便“扑哧儿”笑了,只凝着廿廿,却不肯说话。 廿廿立时就明白了,抓过一颗葡萄丢过去,“姐姐又故意往里绕我呢姐姐自己个儿不愿意说的话,这便叫我来说” 吉嫔赶忙笑着告饶,“好好好,那还是我自己个儿来说那,皇上呢” 廿廿自拈了一粒儿葡萄咬进嘴里。 她明白,吉嫔的意思是说淑嘉皇贵妃的母家侄儿当然跟惇妃母女俩挨不着,可是皇上与孝仪纯皇后却能挨着啊。淑嘉皇贵妃母家人不至于厌恶惇妃,可是不等于皇上不厌恶。 便从十公主方才的话里,吉嫔也才头一回明白,原来十公主的风光大嫁背后,却是内务府对公主府的绝对控制也就是说,天子才是公主府里的真正主人。 给十公主陪嫁的那么些东西和人,应名儿是给公主的,可是它们和他们从未有一日实际上属于公主过,依旧还都掌控在天子的手中。 这真正的主人,从前是先帝爷,如今当然是皇上。 而从这几年十公主府里陆陆续续出的这些事儿里,就足够折射出皇上对于丰绅殷德的不待见。那这背后,便也未必就没有皇上对十公主这个妹妹的不待见。 这内情从皇上对惇妃的态度上便也可得到印证。在先帝爷崩逝之后,皇上尊养颖贵太妃、婉贵太妃,将二位直接奉养入了寿康宫,如太后一般尊养着。而惇妃之名,便仿佛从这后宫里被抹去了一般,少人提起了。 廿廿嚼完了口中的葡萄,便也瞟着吉嫔而笑,“当着姐姐,我便不打诳语姐姐也知道,皇上在对于至亲的事儿上,何尝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 “不过皇上在家事的小心眼儿,与对国事的宽仁大度,两者之间却并不冲突的。姐姐若怀疑这件事儿其实是皇上在背后有所授意,那我倒是不认可的若皇上当真这样,那之前皇上就没必要再封丰绅殷德为民公了。” 不多时,缊布已经到了外头候着。 廿廿净过了手,冲吉嫔眨眨眼,“咱们再听听缊布怎么说。” 缊布进来请安。 廿廿身为中宫,总管内务府大臣都是家仆,平素自都比外臣更亲近些儿。廿廿自不见外,便直接问起奎福所奏。 “缊布大人觉着,十额驸便是在家里舞枪弄棒,却当真有胆子向皇上做什么去” 缊布静静看廿廿一眼,“皇后主子请恕奴才直言,毕竟陈德伏法,不过数月。” 廿廿便笑了,指尖儿点了点炕桌儿,“我就知道缊布大人是想到那件事儿去了。” 有人胆敢行刺皇上,又必定对宫中熟门熟路的模样,且守门的禁军仿佛也熟络似的以和珅当年的权势,以十额驸的身份,他的确是有这个本事做到这一点。 廿廿便轻轻叹口气,“不瞒缊布大人,我当年为公主侍读之时,便认得十额驸和绵庆阿哥福晋兄妹两个。依我当年的所见,十额驸舞枪弄棒不过是贪玩儿,他却没这个胆量。” 缊布却坚持道,“皇后主子对十额驸的记忆是多年前的事,人长大之后总会变;况且有和珅之死隔在当间儿,身为人子,必定有为父报仇之心” 缊布小心看一眼廿廿,“奴才不仅为皇上想,又何尝不是为了皇后主子纵然外人不知晓,可是奴才此等家臣都知道,当年亲自带人擒获和珅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您啊。” “况且陈德是守在顺贞门行刺,顺贞门更是内廷主卫门出入之门,故此奴才早就担心,陈德真正要行刺的目标,不是皇上,而是” 廿廿便也眯起眼来。 看来缊布也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陈德之流极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只不过碰巧儿,跟皇上撞在一处去了。 可是廿廿却还是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就算陈德居心叵测,可是我依旧相信十额驸的为人。不会是他。他纵然是和珅之子,可是先帝爷和皇上对他恩眷却深。” “尤其是先帝爷啊,不是将十公主这颗掌上明珠都许配给他了么如此隆恩,他必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缊布却笑了,“奴才斗胆向皇后主子进言皇后主子以为十额驸会感激先帝爷不瞒皇后主子说,奎福向内务府的奏报中还说,就在先帝爷国孝期间内,十额驸竟然将侍妾带到墓园去,竟在国孝期内产女” “此等不忠不孝之事他都能做下,他若对先帝爷还有半点感激之心,他又何至于如此去” 廿廿心下便也一痛,轻轻闭上了眼。 丰绅殷德,是太过分了。 廿廿心下盘算着,指尖儿便也无疑是地在炕桌上转了两圈儿。 罢了,便是最后一次。小时候儿那一场相识,如今她身为中宫,便也留他一命吧。 廿廿睁开眼,静静凝视缊布,“可是那奎福可曾与你说过,他在公主府里曾与十额驸结了私仇去” “哦”缊布果然一愣。 廿廿垂眸道,“十额驸曾经责打过奎福,并且下令要革去奎福的长史之职” 缊布一怔,却笑了,“十额驸要革去奎福的长史之职” 廿廿明白缊布发笑的缘故公主府的名义主子是公主,不是他额驸,额驸见了公主也是要行礼的;况且公主府长史都是内务府委派的,长史的旗籍仍然在内务府,压根儿就不是你额驸的奴才,额驸如何能下令革去长史的差事去 廿廿点点头,“十额驸此事是做得孟浪了,故此这事儿对于十公主来说,是羞于对外人启齿的家丑十公主便是对缊布大人你,也没好意思说。” “十公主今儿递牌子求进,倒是跟我直言不讳了。所以这事儿我知道,缊布大人却没能知晓。” 缊布面色微微一变,不过还是坚持道,“奎福是内务府的老人儿,不然也不能被委派为十公主府的长史。他自是知道规矩的人在一顿责打,与欺君大罪之间比较起来,他何至于就为了一顿责打而要犯下掉脑袋的欺君大罪去” “故此奴才觉着,即便是曾经发生过十额驸责打奎福之事,这奎福也不至于是挟私报复。倒是皇上和皇后主子的安危要紧,奴才觉着十额驸不能不查。” 606、看不出 这个宫廷是我的 606、 缊布退下之后,吉嫔瞟着廿廿乐,“瞧,这事儿还棘手了。” “不过是个总管内务府大臣,按说只是家里的大管家,管家也总该听着主母的才是。原本您这个中宫吩咐一声儿,缊布就该停了这事儿,不用向皇上那边儿禀报了。可是呢,我瞧着,他倒为了这事儿有点要不惜顶撞您这个主母喽。” 吉嫔一副要袖手旁观看笑话的模样,廿廿看着可一点儿都不生气,倒还笑了。 “姐姐也不瞧瞧这人是谁,他可是缊布啊,故此他会做如是反应,我若是还意外,那便不用当这个主母了。不管多大的家,当主母的都首先得将管家的性子给摸透了才行,要不然这个家可没法儿当。” 吉嫔故意装傻,“缊布怎么了为何你就不意外去了” 廿廿幽幽叹口气,“姐姐忘了,当初因为增加内务府养育兵的事儿,皇上便曾叱他沽名钓誉了” 吉嫔幽幽挑眉,“所以你料定,这件事儿若入了缊布之手,那他必定要与陈德那件事儿给强扭在一块儿,好在皇上面前建一个大功去” 廿廿叹口气,笑笑,“毕竟陈德的事儿,如今还是桩悬案,若是谁能给断明白了,那皇上必定重重有赏。缊布本就是爱沽名钓誉的性子,又恰好儿得了这个巧宗,他岂能就这么放过了去” “再说他虽然是个管家,却不是普通的管家他是舅爷家的呀。他阿玛是淑嘉皇贵妃的亲兄弟,如今八王、十一王都是淑嘉皇贵妃所出,他自然要自恃些儿。我又年轻,他便心下没那么打怵,这便当着我的面儿也不想放弃这个建功的机会,自也是人之常情。” 吉嫔凝着廿廿,“那你打算怎么办是就由着缊布这么办去,还是你要直接插手此事,向热河也发奏本” 廿廿却有些走神儿。 她这一刻想到的倒不是丰绅殷德,反倒是丰绅宜绵。 十公主临走之前,廿廿问起丰绅宜绵,十公主苦笑着摇摇头道,“嫂子怕是也想不到他现在做什么去了他啊,现在醉心于堪舆之术,专为人看阴宅去了。因为他的身份,平头百姓自是好奇,一时倒对他趋之若鹜,他的生意竟红火得不得了。” 丰绅宜绵落得今日地步,廿廿心下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儿。然则这会子想象他手里托着罗盘,为人看风水的模样儿,说不定还得披着道袍,装些仙风道骨的气度廿廿反倒想笑了。 虽然再没有公爵之子的尊贵身份,可是她想着凭丰绅宜绵的性子,如今这副仿佛谪仙,被人追捧的日子,或许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自在了。 想到丰绅宜绵,廿廿缓缓微笑。 “奎福说十额驸在家中舞枪弄棒丰绅宜绵倒是个善使棒的。” “嗯”吉嫔望向廿廿。 廿廿点点头,“就是这个主意。” 缊布还是坚持己见,将丰绅殷德之事,奏报到了热河,皇上的案头。 便也是同一日,只是稍晚几个时辰,廿廿从京里送的吃食便也到了。 随着吃食一同,廿廿还送来一本册子。 里头是满满的堪舆之术的说辞,是为十月孝淑皇后永远奉安而做的内容。 皇帝看了落款儿,知道是丰绅宜绵所呈。虽说皇上并不大相信丰绅宜绵还有此等本事,不过大臣们也说,丰绅宜绵是京里目下风头最盛的堪舆先生。 故此皇上虽然对丰绅宜绵的说法不太上心,但是好歹也算是奴才为孝淑皇后尽的一份儿孝心,皇上便也收下了。 只是这小册子翻到后头,竟然还辑录了丰绅宜绵自创的一套棍法皇帝看罢都轻嗤,“这算什么玩意儿” 那套棍法,破绽百出,顶多算花拳绣腿级别。唬人尚可,并无实效。 皇帝先前还只是摇头而笑,可是旋即回神去想丰绅殷德的事皇帝便微微一顿,心下已是明白了廿廿的心思。 京里。 廿廿将丰绅宜绵那册子送到热河去,在皇上那边儿没下旨意之前,便也陪着十公主一起焦急地等着信儿。 廿廿瞧着十公主着急,便岔开话题打个趣儿,“得了公主的信儿,丰绅宜绵点灯熬油地连着忙了几个昼夜去,他可嫌烦了去” 十公主抬眸看了廿廿一眼,欲言又止。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苦涩,“公主是听着我一字一声喊他丰绅宜绵,倒有些陌生吧也是,从小儿在一处,我都叫他哥哥,哪儿会直呼他的名字呢。” “只是当年都还小,不知道有一日他为罪臣之子” 十公主便也叹了口气,续上道“而您已为中宫。的确已经不合适再如小时候儿一般的称呼。如今能直呼他全名,对他反倒是一份儿荣耀了,否则只管叫他罪臣和琳之子就也是了。” 廿廿明白十公主现在嘴上说的虽然是丰绅宜绵,可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呢 她现在也已经是罪臣和珅的儿媳妇,命运终究已经与和珅一家连在一起,摘都摘不开了。 廿廿伸手握住十公主的手,“公主永远是公主。” 十公主吸了吸鼻子,霍地转开头去,“嘿,我知道。我现在至少还能递牌子进宫,还说想见嫂子你,就能见到呢。” 十公主凝视廿廿片刻,“丰绅宜绵的确已经闲云野鹤惯了,我一说叫他画那堪舆的图册和棒法,他登时就推脱了。我说是用来救他兄弟,他推却不过,却也说至少得一年半载才能画得。” “我实在没辙,这便搬出你来他便不吱声了。回头连忙了两个昼夜,几乎水米不打牙,眼睛熬成了两个红灯笼,却将这棒法给赶出来了。” 廿廿心下也是一颤,急忙垂首微笑。 “谁让他当年托大,非要当我哥哥呢当哥哥的人,总得有个当哥哥的样儿,自不能在妹妹面前耍赖皮。” 廿廿深吸口气,含笑望着十公主,“便凭他今日帮的这个忙,虽说十额驸是他兄弟,可如果他来日有难,我在宫里凡事不便,公主好歹也要搭把手儿” 十公主的眼圈儿便又红了,“我自然明白。如今质郡王绵庆阿哥身子孱弱,宜安小心翼翼,咱们不能再牵累她;那他们这一家子,也唯有靠我了。我帮不了他们太多,至少,叫他们活下去吧。” 廿廿收起心下惆怅,高高抬起下颌,“这一切,何尝不是和珅自己做下的罪孽都说男人这一生,图的封妻荫子,可是他呢,明明曾经权倾天下,却非要弄权自重,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却连累了儿女子孙去。” 十公主定定看廿廿一眼。 她知道,眼前的廿廿已经从过往的回忆里走了出来,再没有从前那个与丰绅宜绵、丰绅殷德以兄妹相称的小侍读,此时她的身份只是中宫,要坚定地站在皇上身畔,不会再对皇上的决定有半点儿的微词了。 十公主便笑了,起身向廿廿行礼,“此事过后,我便也少进宫,不再叨扰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这回救下丰绅殷德,已是对我们家的大恩。” 廿廿忍住一声叹息,“公主说什么呢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管他们兄弟如何,公主依然是公主,而宜安依旧是质郡王福晋。这是没人能改变的。” 不久,皇上的旨意终于从热河发回来。皇上是派大学士、军机大臣董诰亲自带了旨意,星夜赶回京中的,可见皇上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皇上旨意中道“朕于和珅父子,实可谓仁至义尽。在丰绅殷德具有天良,自应感激无地,岂有反生怨望、隐蓄异谋之理” 看到这一句话,廿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皇上的意思是,都不相信丰绅殷德会有此等逆臣谋反之心。那丰绅殷德的这条小命便没事了。 “此外如公主疑心饮食下毒。佥供实无其事,朕亦素知额驸与公主和睦,诬妄实属显然。” “至演习白蜡杆,始自乾隆五十九年,藉以练习身体,并非起自近日。至演习白蜡杆。始自乾隆五十九年。藉以练习身体。并非起自近日。” 奎福指控丰绅殷德毒害公主、练习棍术,想要报仇之类,也都被皇上亲自批驳了。 “惟丰绅殷德在国服内侍妾生女一节,业已自认不讳。其罪惟在私将侍妾带至坟园,于国服一年内生女,实属丧心无耻。前已降旨将伊革去公衔及所管职任,仍著在家圈禁。” 皇上虽将丰绅殷德再度革爵,圈禁,可也其实是给他最好的恩典了。否则就凭和珅,他的儿子怎么还能继续活在世上 廿廿松了口气,命四喜亲自出宫一趟,将自己平素爱吃的两道菜赏给十公主去,为她压惊。 四喜领命而去,月桂在旁便轻声一叹,“皇上叫说十额驸其余的罪,便都不追究了那陈德之事,岂不就要注定成为悬案了” 廿廿心下都是一紧,转头望望窗外。 “你说得有理,丰绅殷德已经变了从他故意带侍妾去坟园,故意明知国服期间,却还生下女儿的事儿,就知道他心下已经对皇上,甚至先帝爷生了怨恨去。” “故此,他招人入府习学武术,不能不说心有叵测。” 月桂点头,“故此,若是追查下去的话,未必不能揪出陈德背后之人来。” 廿廿静静垂首,“我还是那句话,丰绅殷德就算心中已经生了怨恨,可是他本人却未必有这个胆子。故此就算顺着陈德的事儿查下去,查到他身上,可他后头也必定还是有人唆使的罢了。” 廿廿眸光变深,静静望向窗外,“有人就是看上了十额驸的特殊身份既是额驸,又是和珅之子,只要陈德的事儿查到十额驸身上,那么就会闹出一件天家骨肉相残的大丑事来” “皇上亲政以来,一向以和为贵,皇上以仁厚治天下。若闹出这件丑事来,那皇上的圣名便毁了;而当年是先帝爷将十公主许配给丰绅殷德,这便自然又有人要说皇上违背了先帝爷的遗愿” 月桂便也皱眉,“是啊” 廿廿疲惫地笑笑,“故此皇上才要在旨意里反复重申,丰绅殷德此案就查到此为止,不再追究旁的了;就也如同陈德一案,皇上宁肯让它成为悬案,也不肯再提了一样。” “皇上苦心,皆在于此。” 月桂心下也是一动,“故此主子帮十公主和丰绅殷德,实则还是在维护皇上。” 廿廿缓缓而笑,“因为皇上知道,十公主和丰绅殷德有事,必定第一个来找我。而凭他们两口子的身份,除了我之外,也没人敢管他们的事儿。故此皇上索性将这事儿留给我来。” “要不然,怎么会就凭我送去那么一本二不着调的堪舆图册和棍法,皇上就能全然相信丰绅殷德,还加恩轻罚他去原本,这在缊布等大臣眼中,是多好的一个机会,足以将和珅子孙全部斩草除根啊” 月桂鼻尖儿有些微酸,“十公主和十额驸他们当年能遇见主子,记下这么一份儿情分,也是他们的造化了。若没有主子,他们今日就全完了。” 八月二十二日,皇上自避暑山庄回銮。二十九日,圣驾回到圆明园。 廿廿亲率六宫、皇子、内务府官员等恭迎。 皇帝下马,上前握住廿廿的手,“你可好” 廿廿含笑抬眸,“皇上走了这一个月,却怎么就像是昨儿才走似的想必是皇上秋狝的日子太短,一个月就回京,妾身便还没回过神儿来呢。” 皇帝不由得避开众人眼目,微微露出犬齿来,“别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却反过来说一个月就跟一天似的爷不在这几日,爷的这个皇后便又学调皮了,爷得给紧紧皮子了” 帝后二人忘了众人一般,单独耳语,华妃在畔瞧着有些看不下去,不由得别开目光,去看随驾而归的那几位。 她的视线轮着在几位嫔妃的肚子上扫过。 太短了啊,皇上终究是走得太短了,不过就一个月,她这也瞧不出来谁有那个得宠的模样儿。 607、应是可以托付的人 607、 华妃此时颇有些四顾茫茫之感。 原来她将宝全都押在淳嫔身上,淳嫔也争气,成了贵人里第一个封嫔的;若是从前,就算她没随驾去热河,但是只要淳嫔去了,等圣驾回来,她自然是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 可是如今淳嫔已经彻底与她反目,平素就算延禧宫和景仁宫挨着,两人在宫墙夹道里遇上,淳嫔也都装作没看见似的,能避就避了。 今儿还是一样,她瞥过淳嫔去,结果淳嫔都没上前与她见礼,直接就当没看见似的错身而过了。 她心下颇有些懊恼,第一次感觉这后宫里的事儿有些变成她攥不住线了的风筝,尽管她用力,可是那风筝还是有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架势。 她自不甘心。反正宫里这么多贵人呢,又不止当年的淳嫔一个儿;她当初能怎么抬举的淳嫔,她便也一样能再抬举出旁人来。 再说了,就算皇上走的光景短,她现在是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倘若有人得了宠,再过一两个月,这肚子的事儿便怎么也都显露出来了,到时候儿她一样是能知道的。 九月天儿凉快下来了,不用继续在圆明园里避暑,六宫都随皇上回宫。 六宫各回各宫,华妃朝东去,淳嫔瞧见华妃往那边儿去,便故意延宕下来,要跟吉嫔说话,避免一起往一个方向去。 轿子走到景仁宫前,华妃不由得轻嗤一声,朝景仁宫那边望了望。 淳嫔自是还没回来呢,只是门前却已有人先回来了。 那几人听见抬轿太监的“呿呿”声,这便赶忙立在一旁,向华妃轿辇行礼。 华妃一看,原不是旁人,正是景仁宫里居住的安常在和荣常在。 华妃想了想,吩咐停轿,朝二人温煦含笑道,“你们两个如今是跟着淳嫔居住,自不能像从前那样儿只有你们两个居住时候的自在了,景仁宫里的凡事,自然都得她做主去。” “不过既咱们本就挨着近,她又是我宫里出去的人,她若有做的不合适的事儿,我便该怎么替她兜着底儿,那就还得继续兜着。故此你们二位啊,若是有个什么短了缺了的,又或者是有什么地方儿受她苛待了的,尽管都过来与我说就是。” “我便是已经再说不听她,可是好歹我自己的份例多,自己一个人也用不完,匀给你们些也是方便的。” 安常在和荣常在对视一眼,便都赶紧谢恩。 华妃点点头,“咱们走吧。别在人家景仁门前站久了,回头再叫人看见,回了淳嫔去,倒给安常在和荣常在两位招灾了。” 安常在和荣常在行礼恭送华妃轿辇回延禧宫去。 已不见了背影,两人这才起身,不由得都看了对方一眼。 她们两个的家世都算不错的,安常在是信勇公之女,那就不用说了;便是荣常在,因她阿玛在内务府的官职,那即便她常在位分的份例微薄,可是她阿玛也方便时常添补她一些。 故此她们二人不至于要图华妃匀给的那点子份例去,不过她们两个却是将事关心气儿的那句话给听进去了。 原本她们两个一起住景仁宫,彼此看着还都曾有些不顺眼。毕竟一个是公爵之女,本是贵人;一个是皇上潜邸老人儿,资历在这儿摆着呢,谁都觉着自己应当是景仁宫里主事的,对方应该听自己的。 只是她们两个自己心底下也都知道,再怎么着也只是两个常在,皇上给她们两个这最低的位分,自然是她们两个自己都不受皇上的待见去。故此就算她们两个曾经在景仁宫里争高低,却也都不敢闹出动静来,更不敢叫皇后娘娘知道了。 这么样一种心照不宣的、两厢都知道克制的争高低,便终究还有余地,故此当淳嫔搬过来成为景仁宫主事之人之后,她们两个倒是能更快地达成了妥协,化争斗为同仇敌忾了。 安常在先出言试探,“方才华妃娘娘的话,荣姐姐你怎么看” 因荣常在的老资格,安常在这便也尊称一声“姐姐”了。 荣常在勾了勾唇角,“还能怎么看呢。一切端的都是看咱们嫔位娘娘是怎么对咱们的了。” 对于华妃的为人,荣常在和安常在两个实则心下多少都有点数儿的。安常在自是从安鸾那得来的,荣常在则是当年从孝淑皇后那得的,故此她们两个人心下都并不容易对华妃托底的。 “倘若咱们宫里的嫔位娘娘对咱们恩遇有加,那咱们自然还是关起景仁门来,一家亲。”荣常在说着瞟安常在一眼,“可话又说回来,倘若嫔位娘娘在我眼前托大,仗着自己位分高,不将我这个潜邸的老人儿放在眼里的话,那便两说了” 安常在自听懂了,勾着唇角点了点头,“终究是荣姐姐与我一处相处的日子久,这一番话倒也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去。我便随荣姐姐一同吧,荣姐姐进,我便进;荣姐姐退,我便跟着一起退就是。” 荣常在眯眼打量安常在。 她这时候儿心底下是愿意接受安常在这意思的。终究安常在是开国功臣信勇公的后代,母家与皇后娘娘母家并驾齐驱,故此这安常在虽然位分低,可是就因为那家世,皇上对安常在也不能怎么样了。 这若有这样一个身份有分量的为她撑腰,倒也才能显出她这个潜邸老人儿的轻重来。 荣常在便难得地主动伸手,握住了安常在的手,“有安妹妹与我一起共进退,那咱们两个就算暂且屈居常在低位,但是这后宫里,却也没人能随意轻慢咱们两个了” 廿廿回到宫中,内务府大臣们都来接驾。 内里却有个行起礼来颇有些不情不愿的。 廿廿虽说对那人不熟,可是就凭那面相,廿廿也猜到这人是谁了。 孝淑皇后的兄弟、盛住的弟弟孟住。 因盛住越发不中用,皇上已经几乎放弃了再起用这个人的念头。可是今年十月毕竟是孝淑皇后即将永远奉移的日子,皇上对孝淑皇后母家不能不加恩。 再者行奉移、奉安礼的时候儿,他们家也总得有个能出面儿的人,品级不能太低了。 另外,在孝淑皇后即将入土为安的日子里,皇上也更要体谅绵宁的感受。 故此皇上在这两个月间,将孟住给升迁了起来。正好儿赶上丰绅济伦因修缮乾隆爷的陵墓差事上出了差错,被免了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叫内务府大臣任上出了缺,皇上便任命盛住为内务府大臣,且可在紫禁城骑马。 “倒没想到,他们一家子的兄弟,竟是同一个德性。”回到储秀宫,月桐都忍不住嘀咕。 月桂也叹口气,“我还以为好歹他们家该记取盛住的教训,该学着懂规矩些儿了呢。” 廿廿倒只是淡淡一笑,“你们两个也甭偷着瞧我,我心下可没什么不痛快的。” 廿廿眸色平静,“咱们能瞧见的,你道皇上便瞧不见了么咱们能记着盛住的事儿,皇上就不记着了么且由得他去,皇上心下自有圣裁。” 廿廿遇着孟住了,那边厢的华妃便更留了意去。原本对孝淑皇后母家的几个兄弟,她就比廿廿更面熟些。 她心下自是悄然一喜。 这日太医来给她请平安脉,按例该由内务府大臣一员带领,华妃便授了意,轮到了孟住来她宫里。 “我当年见三舅爷的时候儿,三舅爷还是位年轻的阿哥。” 华妃客气地竟亲自起身相迎。仿佛她又是当年十五阿哥所儿里的侍妾侯佳氏,而不是如今的华妃娘娘。 孟住见华妃如此,心下自然受用,便也赶紧跪倒请安,“奴才请华妃娘娘大安。姐姐当年,也颇在奴才一家面前时常提到华妃娘娘,说华妃娘娘容颜冠绝后宫,无人能比。” 两人互相“抬轿子”,倒也是皆大欢喜。 华妃吩咐看座,两人坐下说话儿。 华妃仿佛有意无意间提到,“这回皇上秋狝木兰,三舅爷身为内务府大臣,必定也随驾了吧” 孟住忙含笑道,“皇上恩典,奴才这趟是跟随伺候了。” 华妃垂眸,“那倒是不知道,此次随驾的内廷主位里头,谁在热河承宠最多啊” 孟住听了便是笑笑,“据奴才所知,皇上在热河也没翻哪位娘娘的牌子。皇上国事繁忙,且此次秋狝,是将从前先帝爷几个月的国事集中在一个月里处置完,皇上每晚都要忙到深夜,故此” 华妃不由得扬了扬眉,“哦竟然一个都没有么” 孟住想了想,“皇上倒是叫諴妃娘娘、淳嫔娘娘等几人陪着一起用过晚膳其余的,仿佛倒真的没什么了。” 华妃追问,“那几个贵人呢如贵人、信贵人她们呢” 孟住又仔细回想一遍,“几位贵人,皇上除了见过信贵人之外,想来是因为信贵人是蒙古人的缘故;其余几位贵人,皇上压根儿就没见过。” 华妃的心都不知道是该提起来,还是沉下去。 原本作为后宫嫔妃来说,知道皇上无心于后宫旁人,自己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她终究明白,皇上这般,终究并不是为了她,而是另有其人罢了。 华妃便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孟住终究是刚当了内务府的差事,这一时之间还有些寻思不明白,便轻声问,“华妃娘娘这是” 华妃摇摇头,“啊,没事。我就是想着啊,今年原本应该是皇上挑选八旗秀女的年份。我便还跟一班贵人们说呢,这次秋狝是她们挽留君心的最好机会,不然等回京了,又有新人进宫,她们倒容易成了旧人,被皇上给忘了。” “可是眼瞧着她们却都没能得皇上垂青,我便替她们有些惋惜呢。” 孟住赶紧顺杆儿爬,“华妃娘娘当真大人大量,并不存后宫争宠之心,反倒一心为贵人娘娘们考量。” 华妃便也笑了一声儿,“这不就是当年孝淑皇后教导我们的么我们一起伺候皇上,便都是一家子姐妹,理应同心同德,凡事以皇上为重,以皇嗣为重。” 华妃说到这儿,心下微微一动,急忙续道,“如今宫里已经有两位皇子了,倒是没有公主了,那便多添几位公主也是好的呀。” 孟住自是为绵宁打算的,一听华妃改口,这便心满意足地笑了,“华妃娘娘说的是。” 华妃点点头,“皇上已然任命三舅爷为内务府大臣,想来不到十月,皇上便会将二阿哥所儿里的家务事都交给三舅爷去了。” 这自是按着从前的例,原来盛住就是管着绵宁所儿里的家务事的。由自家亲娘舅来经管家事,自都是皇子们能放心的。 孟住笑笑,“奴才尚且不知圣意。不过想来,应当差不多吧。” 华妃心下便又涌起欢喜来。这都九月了,下个月就是十月,也就是说这孟住马上就能接手二阿哥所儿里的家事了。那到时候她与二阿哥福晋之间,便又有这个桥梁可以连接起来了。 随着十月将至,孝淑皇后梓宫永远奉移之事,越发紧锣密鼓起来。 因原本承办孝淑皇后奉移典礼的大臣一个一个出事儿,前头有因“石门关闭,大葬礼成”而被皇上革职的,也有办事到中途自家遇见丁忧的,这便到了九月了,皇上才又临时换将,命户部左侍郎英和来恭办此事。 英和是先帝爷瑞贵人的亲兄弟,当年廿廿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笔帖式,再到起居注官,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来的。 外有英和,廿廿便也在内将有关孝淑皇后典礼更多的差事,一件一件地都交给了孟住去。 可是諴妃却记着盛住的靠不住,不由得问廿廿,“这个孟住该不会跟他哥哥似的,连孝淑皇后的陵寝工程的银子,都想算计吧” “终究孟住是孝淑皇后的亲兄弟,由他来亲自办理孝淑皇后的大事,他自然要比旁人更加尽心尽力才是,也能叫咱们更放心些。”廿廿倒是劝解,“况且有盛住的前车之鉴,想必这孟住也能自知警醒些。” 608、我们俩玩儿呢 608、 孟住刚得皇上的起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儿。 偏这个时候儿,连皇后也跟着这么“懂事儿”,非但不敢对他有半点的难为,反倒也跟皇上一样儿,逐渐地将一件一件要紧的差事全都交给他去,这新官上任的孟住,就越发地志得意满。 眼见着已是九月,孝淑皇后的永远奉安典礼举行在即,皇上这日安排扈从人员,正巧儿孟住在跟前,便问他“孝淑皇后梓宫奉移,你家里谁去恭送” 孟住奏道,“奴才家中并无人恭送。” 皇帝不由得一怔,“那不仅是皇后,也是你亲姐妹,你不送么” 孟住忙道,“奴才甫得皇上器重,肩上担负的差事便都是国事,奴才便是孝淑皇后的兄弟,也自然明白舍小家、顾国事的道理。” “故此奴才不愿有片刻分神,这便不去恭送了。至于奴才家里女人等,自要侍奉奴才上朝下班,离开不得。” 皇帝都有些意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起眼睛来盯着孟住看了好半晌。 偏孟住自己心下还甚为欢喜,以为是皇上觉着他如此大公无私,心下又要对他更生器重呢。 皇上如此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这个当奴才的便得先吱声儿才是,故此他赶忙行礼道,“这都是奴才应当报效主子之处想必孝淑皇后在天之灵,也必定是欢喜的。” 他大哥盛住这些年作为他们家的顶梁柱,却办了不少的糊涂事,原本好好儿的三等承恩公,在内务府又收税又管钱的,结果被皇上一下给撵到皇陵监督工程去了。看样子,也不知道等孝淑皇后奉安典礼之后,能不能被召回京来。 他自己想着,他能有今日,便得警醒些儿。得在皇上面前做出一副只知有公、不知有私的模样才好,得叫皇上觉着他跟他大哥不是一套号儿才行。 只是听完他这番话,皇上竟都乐了,点指着他摇了摇头,“孟住啊,朕是管怎么想,也想不到你今日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孟住听着皇上的口气有些不对劲儿,态度更有些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他心下登时一慌,赶紧噗通一声长跪在地。 皇帝深深叹口气,“朕这两个月间起用你,不断委你重任,你当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才智过人,能力出众不成你若当真是堪用之才,朕又何至于到如今才给你这样的差事去” “朕不过是因为你是孝淑皇后的兄弟罢了十月孝淑皇后奉移在即,朕总得从你们外家找出个当用的人来,也好风风光光送了孝淑皇后去你那兄长是如何不堪大用,屡屡辜负朕恩的,你心里该比旁人都有数儿朕这才不得已,起用了你罢了。” “你若能明白朕的深意,你便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朕之前派出孝淑皇后梓宫的扈从之人,没派你;之后又派随孝淑皇后梓宫入地宫之人,派了你兄长盛住,还是没派你就算朕没派你去,可是你但凡还有半点良心,你便该自己向朕请求,求朕派你扈从、和恭送地宫才是” “朕就一直等着,等你自己跟朕提出来。朕希望你还存着半点儿良心,你至少该对得起你的姊妹才是可是朕一直等到今日,却还没等到你的半个字儿。朕都按捺不住,故此今儿才特地当你的面儿问出来可惜你,却是给朕这样的回答。” 孟住跪在地下,心便猛地一沉。 竟是揣度错了圣意不成 他急忙碰头谢罪,“皇上奴才有负圣恩” 皇帝却摇头,面带疲惫,“不,你不是对不起朕,你啊,你对不起的是你那姊妹罢了。” “人之初为人,因为有骨肉手足,才能证明你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可是却原来,不过几个差事,就能叫你将这亲情全给抛却了。你既不稀罕为孝淑皇后的兄弟,那么想来孝淑皇后也不必舍不得不认你” 孟住俯伏于地,不敢抬头。这当中的缘故,既有惭愧,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失去眼前的利禄去。 “回皇上奴才,奴才之妻前往恭送就是” 皇帝瞪着孟住好半晌。 “孟住啊,朕就是这么跟你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些,竟还全然说不动你的心啊说来说去,你也只肯叫你妻室前去恭送,你自己还是舍不得离开京里” 皇帝高高扬起头来,闭上眼睛。 “你如此舍不得离京,你是舍不得什么,嗯你说你是舍不下你的差事好,那朕就帮你斩断了这些舍不得去” 皇帝随即传旨“孟住殊属无用糊涂之至,难胜内务府大臣之任。孟住,著革去内务府大臣,并革退管理茶膳房,及崇文门税务副监督。” “加恩仍留副都统乾清门侍卫。孝淑皇后梓宫奉移时,并著伊随往。” 孝淑皇后梓宫奉移典礼在即,皇上却下旨处置了孟住,这事儿在后宫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去。 这当中,华妃受的惊动是最大的。她原本如意算盘都打好了,正要好好用用这位国舅爷这条线呢,结果还没等派用场,这条线就这么硬生生地断了 她急火攻心,嗓子眼儿里忽然就一甜,一张口,嗓子眼儿里便有什么涌出来。 她急忙死死地闭住了嘴,将那一口涌动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这些年坐下的气血两虚的毛病,这嗓子眼儿里的一口都不能吐出来啊 “主子”星镞几个赶紧拥上来,扶住华妃。外头就赶紧去请太医。 太医来给请完了脉,后宫便都传开了,说华妃急火攻心,又病倒了。 星镞来储秀宫给华妃请假,未来的日子怕是要不便来请安了。廿廿听罢也是怜惜地叹一口气,“华妃终究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跟随在孝淑皇后跟前伺候的日子长,这便与孝淑皇后的情分尤其深厚。必定是想着孝淑皇后即将远行,她心下舍不得,这便难受到病倒了。” 廿廿便吩咐,“且叫华妃安心养着,不必顾着来请安的事儿。宫里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便都尽管报给我知道。万万要好生疗养,早些好起来才是。” 六宫散去,吉嫔没走,便想着华妃的哪一出儿,忍不住摇头而笑,“这位三舅爷的差事刚给免了,她就要吐出心头血来了这也未免太落了痕迹啊。” “知道的,是她的如意算盘没打明白,心下窝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年跟这位三舅爷有什么儿女私情呢” 廿廿听了也觉有趣儿,不禁掩唇莞尔,“要不是华妃如今身子已是这般油尽灯枯,王姐姐这个故事便当真能搬上戏台了呢。内二学的人都现成儿的,便叫照着西厢记的模样儿,给他们写一出算了” 吉嫔也笑,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一辈子的算计,一辈子的要尖儿,一辈子的非想要自己不配该得的东西,一辈子总觉得自己的不如意全都是别人使绊子的缘故。结果算计了这么些年,就算给自己算计来了妃位,可是如今身子熬到这个份儿上,又真的值得么” “明明病了这么多年,榻边都没有个能侍疾的。原本好好儿的生养过公主的,结果儿连这一世的母女情分都叫她自己给折腾没了。也活该她如今养病,却还是身边儿凄凉。” 廿廿也轻叹口气,“要不怎么有那句老话儿呢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越是那心高气傲,不知足,不惜福的,便将自己的命数都给折腾没了,怎么能不命薄呢” 吉嫔静静抬眸,望向虚空里的远方,“她是孝淑皇后给抬举起来的。孝淑皇后梓宫要入土为安了,那她便也该走了。她们这也算是,一世相伴吧。” 廿廿静静握住吉嫔的手,她听出来吉嫔语气里的悲凉了。 吉嫔笑笑,吸了吸鼻子,“原本我与她一起进宫,又一起住着,我本想着我能与她相依为命,便那些年也尽心尽力地帮衬着她去何曾想,这些年已经走到各自天涯去了。” “也多亏我当年迷途知返,没跟着她一起一条道儿跑到黑去。不然今儿她如此了,我自己还指不定怎么样呢,说不定还不如她呢。” 廿廿笃定点头,“姐姐是有福报之人,又如何是她那样薄命之人能比得起呢” 吉嫔便凝着廿廿,略带一点点儿挑衅,但是更多期待地说,“那,你敢不敢再生养个皇嗣啊若是公主的话,你就还交给我来带” 到了她这个年岁,吉嫔最想要的不过也是个孩子。她不想如华妃那样膝下凄凉。 廿廿便笑了,“为何非得是公主,才能交给姐姐去” 吉嫔有些脸发红,“我终究不过是个嫔位,你若生下的是公主还好说,可若是生下的是皇子,便必定不能交给我抚养的。” 廿廿却托着腮,望着吉嫔微笑,“为什么不能呢不管姐姐在何位分,姐姐也终归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论人品,还是论资历,都足够了。” 吉嫔登时面色更红了起来,“你先别许这口头儿的空愿你要是认真的,那你就赶紧生个皇嗣来啊” 十月,孝淑皇后梓宫奉移地宫之典礼成,在外等了七年的孝淑皇后终于入土为安了。 连后宫里的众人也都跟着舒了口气。 可是孝淑皇后的大事儿都办完了,华妃的病却也并未见半点起色,反倒因为严冬的到来,她更起不来炕了。 可怜景仁宫里的两位常在,那日得了华妃许的那么一声空愿,还等着下文呢,结果等来的却是华妃病倒的消息。 就这么咫尺天涯地,见天儿往东边儿延禧宫的方向看,就想听见点动静。 可惜,迟迟等不来动静,两位常在便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日两人从储秀宫请安回来,趁着淳嫔还没回来,这便私下里鼓鼓捣捣地想偷着往延禧宫去一趟。 左右也近,便快快地去,快快地回,想来也不至于叫淳嫔给知道了。 两人打定了主意,正小心翼翼地往东走,冷不防,东边儿却来了一驾暖轿。 两人一惊,却已经是走了个顶头碰,躲都躲不开了。 两人只好退到夹道一边去行礼。 暖轿停下,窗帘挑开,露出的是淳嫔的一张笑脸。 “两位姐姐,这是往哪儿去啊我好歹是咱们景仁宫的主事之人,你们出门儿来,好歹也得先跟我报一声儿吧我准了,你们才能出来;我若不准呢,那还得烦劳两位姐姐继续安分守己地在咱们自己宫里呆着。” 安常在和荣常在两人面上都是一红一白的。 不过幸好是在寒冬腊月的,什么红啊白啊的,都能归结到这外头的寒气去。 荣常在便先笑笑,“回淳嫔娘娘,我们俩能去哪儿呢我们俩都是从储秀宫回来,这就要回咱们宫里的呀可是听说您还没回来呢,我们俩就想着在门口儿站站,候着您回来呀” 淳嫔咯咯地笑出声儿来,“难为荣常在对我还有这份儿心,那我可真是不敢当啊。不过荣常在怕是看错方向了吧咱们景仁宫在西边儿,你们两个这是往东头儿来啊,我瞧着你们二位不是回咱们自己的宫,你们倒像是往华妃娘娘的延禧宫来似的。” 荣常在尴尬得有些无地自容,赶紧看安常在一眼,希望安常在能替她解围。 安常在这便咬了咬嘴唇,硬生生解释道,“我们是往东头儿来了,可是谁说我们就是朝延禧宫去呢我们分明是在咱们景仁宫和延禧宫中间儿这呢嘛” 淳嫔也不急,只冲着她们两个乐,“那安常在你倒是说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只要你们说的有道理,那我就信。” 安常在使劲儿翻了翻眼皮想了一会子,“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是在这道儿上玩儿呢” “嗄”淳嫔都有些惊讶了,“玩儿呢你们两个玩儿什么呢” 安常在赶紧冲着地上的冰雪一划拉,“就,就玩儿这个啊这地上的雪踩实诚了,就变成冰了,我们两个打出溜滑呢” 609、执念 609、 安常在说得虽说有些尴尬,不过倒还是理直气壮的,“这不是到了年下了么,皇上在腊月里还得毓大阅冰技呢。这冰技就如弓马骑射一样儿,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当年没少了用这看家的本事攻城略地,打赢大仗的。故此,咱们便是女人,却也断不能忘的” 安常在祖上也是与额亦都齐名的开国两大功臣,那些著名的战役,她祖上哪个能落下过呢故此她说这话,腰杆儿硬,小脑袋扬得颇高。 她知道她这话,便是淳嫔也是断断不能否认的。 甚或说,她说这话,便是皇上、皇后在,也不能因为这个而对她怎么样儿。终究在这宫里,祖宗规矩才是大如天的。 听安常在这么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又趾高气扬的,淳嫔都给气乐了,“你们两位,到真是好雅兴啊玩儿够了么,用不用我现在就落了轿,再将附近几个宫里的主位都给请出来,一遭儿陪你们俩再玩会儿” 安常在和荣常在对视一眼,都只好尴尬地服软,“那倒不用了吧,我们这就随淳嫔娘娘回宫就是。” 淳嫔带着安常在与荣常在回了景仁宫,关起景仁门来。淳嫔便吩咐景仁宫首领太监五湖“你的名儿叫得也巧了,正好儿有水。你就带人在安常在和荣常在门口儿都多洒点儿水。” “她们二位不是都喜欢冰技么虽说内廷主位是没机会登什么大阅冰技的冰场,那也与其叫她们两个见天儿跑到咱们景仁门外的宫墙夹道里玩儿去,就还不如叫她们留在自己宫里,可着这一亩三分地儿玩儿个够呢。” 五湖颇有些沉吟,“嫔主子您看,这个若是叫二位常在娘娘滑着了,那奴才可如何担待得起呢” 淳嫔便盯着五湖冷笑,“我知道,这景仁宫里,她们两个才是你的旧主子。就我一人儿是新来的。” “就算我在嫔位,皇后娘娘亲自下了谕旨,叫我来管着景仁宫里的事儿,可是你这心下对我,未免还有些打鼓她们两个往日必定也都待你不薄,毕竟她们两个一个是信勇公家的千金,一个是内务府官员的闺女,哪一个都是你不想开罪的。” “倒是我,家世也普通,跟你更没什么深交,手头儿也紧,不管今日还是来日都未必能赏你什么好处去你这便心下暂且防着我,不想听从我的吩咐,却将那二位给得罪了。” 五湖一听就要哭了,赶紧双膝长跪在地,“哎哟奴才的嫔主子啊,嫔主子这是想要奴才的命不成奴才刚伺候嫔主子,还没等孝敬,嫔主子这便要先将奴才的小命儿给嘎贝儿撅折了去” “奴才万万担待不起,还求嫔主子饶了奴才,叫奴才能得个机会,还得好好儿孝敬嫔主子您去呐” 淳嫔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是我误会你了。那我这厢,也给你赔个不是。” 淳嫔自不能自己起身赔不是,星墨便赶紧过来,替淳嫔给五湖屈了屈膝。 五湖惊得赶紧又要向星墨碰头,星墨忙含笑给扶住,“您可别这么着,我也受不住。” 叫淳嫔这样一顿夹枪带棒的敲打,五湖不敢再推诿,便赶紧告退出来,带人开始泼水。 他一边指挥着手底下的小太监干活儿,一边心下也是重新咂摸淳嫔之前的那番话。 实则顺嫔没说错,他此前心下对淳嫔是有些犹犹豫豫的。一来是因为安常在、荣常在两个才是旧主,且家世也都好,故此他才不愿意得罪。 倒是淳嫔,不仅家世普通了些,更要命的是,淳嫔在后宫里的名声也有些不算好先前是公然从皇后娘娘面前反了出去,要跟着华妃;如今扭头又反了华妃了。 毕竟景仁宫跟延禧宫离着这么近呢,华妃位分高,脾气又不好,他知道现下华妃是恼恨极了淳嫔 而且影影绰绰听着动静,仿佛是淳嫔父女两个还曾经在皇后娘娘饮食那边动过手脚 哎哟,这样的主子,他一个当首领太监的,哪儿敢归心哪他自是生怕一不小心,他自己就也叫淳嫔给连累了呀。 不过今儿瞧着淳嫔那态度,倒是个不好惹的。 在这后宫里啊,你自己个儿的性子好惹不好惹的,那不做数儿。因为自然有位分、家世、皇宠等好多项名目再那儿压着呢,光耍自己的小性儿,没用。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但凡在这后宫里敢说话这么横的,便也必定是腰眼儿后头有支撑的尤其是家世普通,且没诞育过皇子的,那后头就更必须得找个靠山才能活得下去。 他眼瞧着这淳嫔娘娘的口气这么硬,心下便也自然要生了顾忌去就算不用顾忌淳嫔本人,却也得顾忌着淳嫔背后的那个靠山啊。 终究,淳嫔是一众新贵人里头,头一个儿封嫔的,这便也足以证明皇上是喜欢她的。若她这个靠山就是皇上呢,是不是 他这么东寻思西想的工夫,在这泼水成冰的季节里,手下人刚泼在地上的水就已经结冰了。 他摆摆手,“成了,走吧。” 他手下的小太监不由得担心地跟他嘀咕,“您老就这么走啦难道不进去给二位常在娘娘解释一声儿要不然,便冲今儿这事儿,二位常在娘娘心下,便已经与咱们结了仇啦” 五湖拨浪拨浪脑袋,“不用。” 不管家世如何,不过单一宗,他心下却是有数儿的这二位常在娘娘啊,不得宠 要不怎么直到如今了,还依旧屈居常在之位呢 而淳嫔说不定背后的靠山就是皇上,而这二位偏偏是最不受皇上待见的。这么说起来,哪边儿轻、那头儿沉,他自己心下便也能掂量得清楚了。 再说了,今儿水都泼完了,这就是已经听命于淳嫔了,若回头还去给二位常在娘娘解释呢,那岂不是又要再得罪了嫔位主子那边儿了那他这是忙活什么呢,两头不讨好了不是 在宫里当奴才的啊,不敢说两面逢源,但至少也得顾着一头儿,才能活下来。要不然,一旦两头儿都空了,那才是好日子到头儿了呢。 眼瞧着外头五湖带人已经将冰面都铺好了,星墨笑笑,转头来给淳嫔复命。 淳嫔听了,点点头,“他倒是有眼力见儿,今儿这差事办得倒痛快。不像那两个,直到如今了,还没看清楚自己的情形呢。也怨不得这些年都不受人待见,那么好的家世的,也能贵人贬为常在;那么明明有潜邸资历的,却一向后宫晋封,都像压根儿就忘了她似的。” 倒是星墨颇跟着淳嫔挪到景仁宫来之后,因为主子成为景仁宫之主的缘故,她也跟着成了掌事儿的女子,这对于星墨来说也是头一回,她心下也颇有些沉甸甸的,不敢不凡事都多想一层。 “只是主子才挪进景仁宫来没多久,这便要与二位常在立规矩了么当日諴妃娘娘送主子挪宫的时候儿,说过的那番话奴才还记着,主子这样岂不是要涉险了些儿去” 淳嫔点点头,“我何尝不明白。” “可是在这后宫里啊,想要生存下去,虽然能背靠大树好乘凉,可终究也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行。要不然,大树为何给你依靠大树也会挑选能在大树下乘凉的人啊。” “景仁宫与延禧宫这么近,景仁宫里住着的又是什么人,咱们清楚,这个后宫里更是谁不清楚呢可是皇后娘娘还是叫我挪进景仁宫里来住着,那咱们就得明白皇后娘娘内心的主意。” “一来,这景仁宫因地位特别,总该有个嫔位以上的住着,才能撑得起来。总不能一直叫两个不受待见的常在住下去吧偏如今后宫里头,嫔位以上的还就这么几位,我正好儿补上这个缺去。” “二来么”淳嫔拈了拈手珠上的穗子,“二来这又何尝不是皇后娘娘有意为之” “我挪进景仁宫来,凭这宫里宫外的情势,对我来说是一端考验。我若没本事住得稳当,那我在皇后娘娘心中的地位,便也就一点点地散去了。” “再者,虽然皇上没将话给说开了,可是后宫里何尝就不知道我阿玛那事儿去故此从皇后娘娘那边儿来说,对我父女自该有顾忌的。故此在外人眼里看来,她故意将我放在景仁宫这么个内忧外患的地方儿,便就是给我一个下马威这才合乎人之常情,便也能将我阿玛和我之前那事儿的影响,降到了最低去。” 星墨想想,便也点头,“对啊,倘若主子从延禧宫挪出来,就凡事都顺顺当当的,那自然叫外人一下子就明白,这内里是别有内情的了” 淳嫔幽幽点头,“是啊,若现在顺,将来的日子就要坎坷了。可是反过来说,如今咱们暂且坎坷些日子,来日便就是一马平川了” 星墨赶紧屈膝行礼,“奴才明白了。如今咱们便是要当面锣、对面鼓的,先将景仁宫里安顿得稳稳当当的,那等走出宫门去,才能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咱们去。” 淳嫔欣慰地点点头,“难为你跟我这些年如今又要你陪我走这么一条坎坷的道儿,难为你了。” 星墨便笑,“从前啊奴才只能眼睁睁瞧着皇后娘娘宫里的月桂、月桐她们呼风唤雨的去,或者又是华妃宫里的星镞、星链她们小心算计的模样儿去,奴才却只能当个看客,早觉着寂寞了呢。” “如今奴才也终于得着机会,好歹热闹一回,奴才便也不算白来了一趟宫里奴才乐意陪主子走这一遭去” 直等到过年,华妃也没等来后宫里传出什么喜信儿来。她算是彻底明白,这一回秋狝,皇上竟压根儿没寻个新宠出来 那这后宫,自然还只是皇后一人儿的后宫,连一个有可能争宠的都没有 说到底,还是她高看了那几个贵人。 便连信贵人、如贵人这几个家世好的,与皇后的关系近的,竟然也都没敢趁着秋狝的机会分一杯羹去这就更足以看出皇后对她身边儿人的控制有多紧了。 不过也都是可怜的,便是投靠了皇后,又能怎么样呢皇后肯将皇恩分给她们半点儿去么 想必,若那几个是聪明些儿的,这会子也该看清楚皇后的小气样儿了。还要继续死心塌地跟着皇后么那说不定直到老,也指望不上什么。 华妃这么想着,心下便痛快些儿,叫她自己的头晕气喘都平息下来些儿。 想来都是这寒冬腊月的缘故吧,再加上之前真是被淳嫔给气着了,总觉今年这冬天格外的难熬。偶尔躺在炕上起不来的时候儿,她总在梦中以为自己化成泥了 “二阿哥福晋呢撷芳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没有”她赶忙问星镞。 她知道,她如今更是活的一口气。这一口气便都靠那股子不甘心撑下来的。 为了让这不甘心依旧鲜活有力,那她就不能停下来她若失去了斗志,她若变懒了,那她这口撑着性命的气儿,怕是也要散了 那她这一辈子,来这一趟后宫,还剩下什么了 不,她要争,她必须要争 便是活着的时候争不过别人的位分去,那她也得争死后若能得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尊奉为皇太后,那便尊号也是皇后了呀,呵呵。 星镞和星链互相看一眼,都是摇摇头,“听说二阿哥福晋那边儿,也是病着呢,原本就不见出来,如今更是看不着了。” “那今年的八旗秀女挑选呢上回不是嘉庆五年选的么,那今年原本是挑选之年啊怎么都到十二月了,还没有动静呢” 如果眼下这批贵人都指望不上了,那也没关系,反正还有每三年一届的秀女挑选今年再进来一批就是,她还是能从里头选出有希望的来 只要能抬举出人来分皇后的宠,只要叫皇上慢慢厌倦了皇后,那皇上就能不待见那三阿哥绵恺那二阿哥的大位,就稳了。 610、说亲 610、 华妃如此“惦念”舒舒,如今被禁足在撷芳殿里的舒舒,心下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这自然不是两人的情谊有多深厚,自然还是两人已经不得不依靠对方,想将对方作为自己的帮衬。 舒舒想要利用华妃得知后宫的情形,尤其是关于皇后和三阿哥绵恺的。若想让皇上不生立三阿哥为储君的心,那便唯有叫皇上对皇后的情分淡下来而若想达到这个目的,也唯有挑动起后宫里的争宠来,找到能分宠的人来。 而华妃呢,自知自己在后宫里,这妃位的位分已经是走到了头儿。 当初为了这个妃位,她还都是趁着年轻貌美、心机最盛的时候儿,方能到此高处来。可是随着自己年岁大了,身子骨儿也一日不如一日,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凭自己再晋位的机会去。这便唯一的希望,就全都寄托在二阿哥身上了。 所以不管她们两个是否愿意,心下又是否甘心,她们却都不能没有了对方。 舒舒如今被圈在撷芳殿里,她名下的女子和太监便也都同样行动不方便,故此她对后宫里的消息知道得便有些迟,这叫她被闷在棉被里了一般,闭目塞听,便有千般的力气却也使不出来。 孟住被革职、淳嫔挪出延禧宫的事儿,等传到她耳朵里来,都是好几天之后的事儿了,凡事都已经成了定局,她是半点儿都掺不上手去了。 她只能眼睁睁瞧着,阿哥爷那几日仿佛颇有些不乐呵,她却还不知道是因为三舅爷的事儿,她便也不敢贸然地劝,这便反倒给富察氏她们留了空子,倒叫富察氏和星楼几个轮着班儿地去陪着阿哥爷了。 越是这样被动,她便越发地想要跟华妃重新再连上消息去。 可是这撷芳殿里,毕竟真正的主子还是阿哥爷,阿哥爷如今越发铁了心似的不叫她出门儿,她也没法儿去。 瞧着她这么着急,绯桃几个便都劝,“想必是阿哥爷原本对华妃娘娘就有些不待见,故此才不愿意叫主子与华妃娘娘通气儿的。” 绛雪也缓缓道,“倘若当真是阿哥爷不待见华妃娘娘的缘故主子,您或许该想想,在后宫里另外选个人了。兴许只要投了阿哥爷的脾气去,阿哥爷便不会拦着主子与后宫通气儿去了也说不定。” 绛雪的话叫舒舒心下微动。 可是随即她还是皱起眉头来,“可是后宫里除了那些个摆不上台面的贵人之外,嫔位以上就这么几个。你们也不瞧瞧,我还能用谁去” “諴妃就不用说了,那吉嫔就更是指望不上的。至于淳嫔么她既然刚反了华妃出来,怕一时也不敢跟皇后那边儿如何。” 绛雪静静垂眸,“贵人的位分是低了些儿,如今暂且摆不上台面可是这后宫里啊,多少位后来的高位,却也全都是从贵人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主子倒未尝不可将目光暂且摆在那些贵人身上去些儿。” “反正,皇上和皇后还都在盛年,将来的日子还长” 舒舒终是眯起眼来,“你是说” 年根儿底下,华妃和舒舒终是没能等来按规矩三年一届的外八旗秀女挑选。 倒是朝廷选在今年这十二月,一遭儿册封了一众宗室福晋等内命妇去。 册封睿亲王宝恩嫡妻章佳氏、仪亲王永璇嫡妻章佳氏、克勤郡王尚格嫡妻他塔拉氏、庆郡王永璘继妻武佳氏、荣郡王绵亿嫡妻章佳氏,为福晋。 贝勒绵勤嫡妻乌弥氏、贝子绵志嫡妻瓜尔佳氏、贝子奕绍继妻杨佳氏,为夫人。 肃亲王永锡第六女为郡君,顺承郡王恒昌第四女为县君。 这些个内命妇里,最叫人唏嘘的倒是睿亲王宝恩嫡妻章佳氏、仪亲王永璇嫡妻章佳氏这二位姑侄来。 一则,宝恩都已经薨逝了,他的福晋这才迎来自己的册封礼;二则,仪亲王永璇这都什么年岁了,便是仪亲王的亲王爵是后来才封,可是毕竟她的年岁也大了。 这些位内命妇夫君的爵位,差不多都是嘉庆四年先帝爷崩逝之后,皇上给进封的。算到今日,都是进封了五年去,方才叫内命妇们行的这册封礼。 日子不偏不倚地选在这时候儿,舒舒心下便也是有了数儿去。 “你们没瞧见么,三位王福晋里头,三位是章佳氏。睿亲王福晋和仪亲王福晋本就是亲姑姑和亲侄女儿,就自不必说了,而且这宝恩福晋还是皇后妹妹的嫂子,这内里的缘故,自是谁都能明白。”、 “至于那第三位章佳氏,就更有来头,那可是阿桂的孙女儿、更是如今正得皇上重用的那彦成的姊妹。” “这三位章佳氏一并受封,皇后这便是双手托起了章佳氏两大名臣家族啊,更借由她妹子的姻亲缘故,将这两支章佳氏都牢牢攥在掌心儿里了。” “至于咱们这位十七王爷家的继室福晋,就更是皇后娘娘一手给扶持起来的。” 绯桃便也轻叹一声,“还有肃亲王家的那位六格格呢肃亲王家可不也是皇后妹妹的夫家这些年肃亲王也替皇后办了不少的事儿去,上回送玉器,可不就是替三阿哥试探皇上的心意呢” 舒舒冷笑一声,“你们也都瞧出来了,这回这些内命妇的册封,就全都是皇后卖出去的人情她当真是要将这些宗亲王家,一家一家都给攥到她自己手里去了。” 舒舒话音未落,门帘子忽地一挑,竟是绵宁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说什么呢在外头听着倒热闹。” 舒舒猛然惊喜,竟是一下之间恍惚竟然忘了之前在说什么了。 阿哥爷已经冷落了她太久,今儿怎么忽然就来了而且瞧着这进来说话的神情,竟也仿佛是颇为亲热似的 阿哥爷这是怎么忽然顺了心意不成 绛雪和绯桃等也都自然高兴,齐刷刷地蹲身行礼,“奴才等,请主子爷的安。” 舒舒却赶紧冲她们使眼色,叫她们出去。 绵宁笑笑,“安,你们也安。” 绛雪和绯桃赶紧笑着告退,舒舒亲自迎上来,接下了绵宁脱下来的大衣裳来。 她赶忙将自己怀里焐着的手炉,给绵宁递进手里去暖着,“阿哥爷这是从哪儿来今儿下雪,书房当不用练射箭了吧” 绵宁点点头,“方才仿佛听见你们说到肃亲王怎么,你竟先得着信儿了” 舒舒原本一腔子的高兴,这会子忽然心便是一忽悠,什么欢喜都不敢存着了。“ “没有啊。阿哥爷说什么呢,我没得着什么信儿啊。” 因为从前那些年的缘故,如今阿哥爷十分不喜欢她背着他去探听什么信儿的。阿哥爷的性子这几年尤其明显,就是不喜欢家里的女人们有事却抢到他前头去了。 舒舒心下想,怎么今儿阿哥爷还是来兴师问罪来了那这刚进来时候的笑模样儿,还有这主动登门儿的热乎劲儿,却原来都是她自己个儿给想错了么 绵宁瞧着舒舒紧张起来,便笑了,难得地伸手握住了舒舒的手腕,“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没说你旁的,只是以为你是早知道那信儿了。” 舒舒却不敢松口气,小心翼翼道,“我方才跟她们是说着肃亲王家六格格封了名号的事儿,没说旁的。这不都是宫里传下的旨意来的么,我没叫他们出去打听什么去。” 见舒舒竟如此诚恳,绵宁的笑意便也更浓,伸手将舒舒往身边儿带了带,“原来是那个,那倒是巧了。我今儿啊要与你说的,也是肃亲王家格格的事儿。” “嗯”舒舒有些没寻思过味儿来,“肃亲王家六格格么” 绵宁笑道,“说到今年啊,原本是该挑选八旗女子的。就算不是为了后宫里添人,也要为了近支宗室子弟指婚。便因为这事儿,我倒忽然想起你兄弟来了。熙敏也不小了,到年岁说亲了吧” 舒舒有点愣怔。 “阿哥爷怎么忽然提到我兄弟的婚事了” 绵宁又握了握舒舒的手腕,“岳父身故得早,你的那两位年长的兄弟也都少年夭折,你家里只有你这三弟承袭岳父的爵位,也是难为了。” “偏你家里也没父兄替他想着这结亲的事儿。你既是他姐姐,我既是他姐夫,如何能不扛起这父兄之责来呢” 舒舒心下自是有些感动的,只是这会子却也笑不出来,便只是期期艾艾地靠着绵宁坐下,“阿哥爷心下怕是已经有人选了阿哥爷可是瞧好哪家的格格了” 绵宁便笑道,“如今选秀的日子在即,自然除了宗室之女外,旁人家的可都不敢说及婚嫁的” “宗室之女”舒舒定定抬眸望住绵宁,“阿哥爷说的,是哪家的” 她的心又沉了沉,“方才听阿哥爷说到肃亲王永锡难不成阿哥爷说的宗室之女,竟是肃亲王家的不成” 绵宁便一拍掌,“知我者,福晋也” 舒舒的心倏然下坠,终究是“咯噔”一声儿。 “我也听说了,肃亲王家格格多。方才得了名号的是六格格,想必是下嫁在即。倒不知道阿哥爷想说的,是六格格往下的哪位小格格去” 绵宁含笑道,“嗯,肃亲王家的格格们年岁彼此相差都不大,从六格格往下,倒有好几位格格都与熙敏年岁相当。” “我也叫人从旁打听了一下儿,我瞧着倒是肃亲王家的十格格更好些儿我便想着,若你不反对,那等过了年,我就替熙敏将这事儿给定下。只要是我去跟肃亲王说,这亲便必定成的。” “十格格呵,十格格”舒舒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嗯怎么了”绵宁面上的笑容倏然凝滞,静静地盯着舒舒打量,“我说的话,有什么这么好笑么” 舒舒赶紧摆手,“没有阿哥爷勿怪。我啊,我就是一想到我那兄弟都要娶亲了,我这就止不住地高兴呢。再说这还是阿哥爷您替他顾着的婚事啊,您说我能不想笑么” “哦。”绵宁别开目光,算是接受了舒舒的说法。只是明显地,他面上再也拢不出之前的笑容了去。这会子虽说还在尽力笑着,可是这笑容已是有些木然,“你既然并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等过年完了年,我就找肃亲王说去。” 阿哥爷都笑不出来了,舒舒便也跟着收起了笑容去。 她垂首,深吸口气道,“可是皇后的二妹是肃亲王家的儿媳妇,若我兄弟熙敏也娶了肃亲王家的十格格的话那难免熙敏来日是要跟皇后的二妹逢年过节都要碰面的。阿哥爷,您觉着,这样儿可方便” “怎么不方便”绵宁定定凝睇着舒舒,“咱们跟小额娘本就是一家人,如果熙敏和小额娘家的二妹也成了亲戚,那便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舒舒终是挺不住,缓缓地阖上眼去。 “阿哥爷该不会是想借着此事,与皇后修补裂痕去” 绵宁长眉轻皱,却终于又笑了声,“瞧你,浑说什么呢我跟小额娘,哪儿有什么裂痕” “我本就是皇子,你又跟小额娘是本家儿,赶明儿再加上你兄弟和小额娘二妹的这一门亲去,那咱们就更是紧紧秘密的一家人了。” 舒舒心下的不甘,终于伸出了头角来。 “可是,阿哥爷若想为熙敏选一门好婚事的话,宗室女有这么多呢,阿哥爷何必非要选肃亲王家” 绵宁的眉头极缓极缓地又重新皱结了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肃亲王家怎么了,跟他们家结亲,有什么不好么” 舒舒紧咬牙关,“我就是瞧着肃亲王永锡不好一来肃亲王家的门第虽然不差,可是这永锡在承袭王爵之前,他自己却也不过是个乡野里长大的” “二来我也早听说,他利用他自己儿女众多的便利,将所有儿子闺女的亲事全都当成了他晋身的纽带便由此可见,他根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墙头草” 612、双双配 612、 “只是这个佟佳氏便这么撂了牌子,倒也是有些可惜的。”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转眸凝望諴妃,“我隐约记着,仿佛睿亲王家,便曾有一位老福晋是出自佟佳氏的” 諴妃便笑,连忙摆手,“既是说到睿亲王家,皇后娘娘怎么倒来问我了我可不知道那么多。” 廿廿便也笑了,知道諴妃这是提到祗若了。 这日看过了秀女,廿廿回宫后便召了祗若进宫来说话儿。 廿廿问起府中可曾有老福晋出自佟佳氏的,祗若便笑了,“姐姐怎问起老太太来了我们家端端的老祖母,就是佟佳氏啊不过已然过世多年了姐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廿廿会心而笑,“我就说嘛,我倒记着睿亲王家是有位出自佟佳氏的老太太的我能听说老太太的名儿,还是因为她老人家的诗才呢” 祗若含笑点头,“那姐姐可说着了,端端自承袭了亲王爵后,一心想着要为家里做些事儿。可是他毕竟现在年纪还小嘛,旁的做不上,他便想着要为家中的几位长辈整理书稿,开刻付印呢” “这当中,自然有老太太身前的许多诗稿去。我平日忙完了家里的事儿,便也跟大嫂一起帮他整理这些。老太太的诗做得当真是好,更难得是老太太心中颇有几分丈夫气度” 祗若说着便忍不住吟诵起来 “世人多喜春,惟恐春光速。余性与人殊,酷爱清秋独。 傲骨挺霜英,丹枫映修竹。月倍清且明,穿窗入我屋。 四壁听虫吟,挑灯课儿读。拙哉留春人,可能驻红绿” 廿廿听得也是挑眉,“傲骨挺霜英,丹枫映修竹老太太确是不喜红绿,反有一把傲骨的巾帼丈夫呢” 祗若用力点头,“对对对,姐姐与我所见略同” “老太太不单单不喜红绿,当年老王爷如松薨逝之后,老太太独自带着孩子,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都教得很好,独守着对老王爷的承诺,当真是了不起极了。” 廿廿却笑了,眼珠儿盯着祗若,无声地打转儿。 祗若登时红了脸,“姐姐你干嘛这么盯着我乐啊” 廿廿轻轻叹口气,拉住妹妹的手,“我是乐啊,我将你托付给睿亲王家,当真是没托付错的。” “睿亲王家有这样一位颇有丈夫气概的老福晋,而你的性子也正是如此洒脱,故此你自是与他们家心气儿相合的,也怨不得他们家的阿哥见了你便是喜欢的” 祗若登时红了脸,“姐姐这话说的,我可不依了” 廿廿也知道自己后头那半句略有些失言,便赶紧含笑道,“好好好,我收回,不在若若面前说了。” 祗若赶紧将面上的羞红给摁下去,这才问,“姐姐今儿怎么好模样儿地提起老太太来了难道是姐姐已经看着端端整理的书稿了可是又不对啊,他的那些手稿还没整理完,尚未付刻呢啊。” 廿廿眸光又缓缓绕着祗若,“你还管咱们小睿王爷叫端端呐他虽说比你小,可如今也已经是咱们大清响当当的世袭罔替的睿亲王啦。” 祗若便又红了脸去,轻垂臻首,“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只不过我是这么叫习惯了。他又不恼,家中也没人笑话,我便一直忘了改过口来。” 廿廿虽说笑,自是喜欢小妹和小妹夫这样带着些两小无猜的情分去,只是,廿廿还是不得不正色起来,“他虽说比你还小两岁,从前在家里又因是嫡福晋所出的幼子,故此家里人都宠着他,总将他当小孩儿看。” “可是,他终究也已经有了你这样一位福晋了,更已是承袭了睿亲王的爵位去,故此你便得在心下尽管将对他的印象给扭转过来了。他是你的夫君,更是你们家里的王爷主子啊。” 廿廿隐隐约约地担心,小妹心下还将端恩当成是个孩子,这会影响到他们来日的夫妻感情不是 况且廿廿不能不担心当日禧恩对若若表现出的热情去。 祗若赶紧分辩道,“姐姐我自然知道的再说他就算在家中受宠爱,可他在我面前的时候儿,却是十分在乎他自己是个爷们儿的他也是不喜欢我将他当成小孩儿来看的” 廿廿不由得挑眉,“哦他在你面前怎么爷们儿了呀” 祗若想了想,“他啊,在家中一众兄弟面前,从不与人争什么去。便如当初他跟二哥、三哥比试射箭,他也有故意谦让的念头去可是他在我面前却不,他在我面前却是凡事认真,从不甘被我给赢了去。” “便如射箭吧,我因从小儿就跟着阿玛和哥哥练习,原本弓箭也不错,不亚于阿哥们,他却非要赢过我去” 廿廿心下了然,含笑点头,捉着若若的手拍了拍,“那就好。不过你也别因此就动气去。” 这个小妹呀,因为是家里的小妹妹,故此从小习惯了凡事抢尖儿,就怕端恩若赢了她去,她便不高兴呢。 祗若抿着唇,不好意思地摇了头,“我没生气,我倒自然是愿意他能赢过我去呢他终究是我夫君,我便是这天底下最希望他能赢的人呐” 廿廿欣慰而笑,“好若若,你肯说出这一层来,那我也就放下心了。” 祗若告退出宫之后,廿廿的心思实则便也跟着定下来了。 她这便更衣起身,“走吧,回养心殿。” 皇上忙完了回到后殿来,瞧着廿廿的神色,便眯眼而笑,“今儿三妹进宫来陪你说话儿,说到高兴处啦” 廿廿亲自给皇上满上酒杯。 “我早听说睿亲王家几代都是诗文颇佳的,尤其是咱们小睿亲王端恩。我这便叫若若进宫来,跟绵恺念叨念叨端恩小时候儿所做的诗,叫绵恺也跟着沾点儿文气儿。” 皇帝便笑了,点了点头。他明白廿廿的心思。 绵恺十岁了,是到了该收起性子,静心向学的时候儿了。 “嗯,当年如松就是宗室之中颇有名望的诗人。”皇帝道,“这便连淳颖,带宝恩、禧恩、端恩几个,都颇负诗才。” 廿廿歪头凝视皇上,“先抛去如松不说,他们家的儿孙,从淳颖,到宝恩、端恩、禧恩几个,他们的诗才是从何处来的,我今儿却是明白的了” 皇帝挑眉,“难道不是家学渊源么” 廿廿含笑点头,“是家学渊源,可是如松薨逝得早,故此儿孙们的诗才啊却是如松的福晋给培养出来的如松这位福晋不但出身名门,还是位难得的女诗人呢” “哦”皇帝不由得眯起眼来回想一番。各王府的内眷,他便是天子,可也不是那么熟悉了。 廿廿便含笑提醒道,“这位老福晋出自佟佳氏,正是承恩公那木图之女。”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哦那便是孝康章皇后和孝懿仁皇后母家嫡系之女了那便怪不得了” 因孝康章皇后诞育了康熙爷,而孝懿仁皇后曾经抚养雍正爷,故此这一家与皇上本人都是渊源颇深。 廿廿轻轻垂眸,“佟佳氏承恩公家的格格,想来人品和才学必定都是顶尖儿的可是今儿,说来也巧了,我却将一位他们家的格格给撂牌子了。” 廿廿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瞟着皇帝,“皇上可会怪我” 皇帝便是轻笑,“你是皇后,选看秀女,留牌子还是撂牌子,自都在你。只是我倒有些儿好奇,既然你都这么称赞她们家的格格,那今儿这位是怎么撂了牌子的可是她相貌品行等处,有哪里不妥” 廿廿便叹口气,“竟也是赶巧儿了,今儿她们刚走进门儿来,我还没看到排单,尚且不知道她是佟佳氏的格格,便先瞧见她的宽袍大袖了”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撂牌子,倒也应当。” 廿廿静静垂首,“只是我忖着,她终究是舅家的格格,若这么就叫家去,倒也可惜了些儿。可巧今儿也正说到睿亲王家老福晋的事儿,既然都是佟佳氏,我便忖着不如将这个佟佳氏也指配给睿亲王家,倒也合适。” 皇帝想了想,便也欣然点头,“也对睿亲王家本已经是远支宗室,他们家的孩子未必非要咱们来指配。虽说宝恩和端恩都是汗阿玛和爷给指的婚,不过毕竟是因为宝恩和端恩两兄弟都是睿亲王,乃为嫡出。” “他们家其余子弟,实则便不必咱们指配了,故此他们的嫡妻,不必是秀女选看里留牌子的,便是撂牌子的,也可以指给他们家去。” 皇帝握握廿廿的手,“便将这个佟佳氏,指给禧恩吧禧恩如今已经封了镇国将军,爵位有了;又授的尚茶正,差事也有了。爷瞧他什么都有了,就是缺个媳妇儿。这佟佳氏的家世门第自也般配,更巧与他祖母乃是本家儿,那就更合适亲上加亲去了。” 廿廿满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皇上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皇帝含笑点头,“这么些年来,咱们什么事儿没想到一块儿去” 廿廿仰头想了想,“也有啊” 皇帝长眉倏然高高挑起,“哪一宗啊” 廿廿故意撅了小嘴儿,“还不是绵恺唱戏的事儿嘛” 依着廿廿的主意,自然是想叫绵恺唱戏的事儿给绝根儿了去才好。可是皇上却给宠着,非但不叫绝根儿,皇上还亲自带那孩子上台去唱了 不过从那次的事儿上,廿廿便也明白了皇上不叫绵恺唱戏的事儿绝根儿,实则也是因为皇上自己就是喜欢票戏的。他自己小时候儿怕是也跟绵恺似的,十分喜欢哼哼戏词,只是皇上因孝仪纯皇后薨逝得早,他便不得不担起长兄的角色来,还得盯着十七爷呢,这便将自己喜欢票戏的事儿给掩饰起来了。 如今儿子既然年岁尚小,难得还能再天真烂漫几年,皇上这便将自己当年夭折的喜好,都补偿在儿子这儿了。 因想到这一层缘故,廿廿心下是疼惜当年的皇上的,故此这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得绵恺自己哼哼几句,没从前管的那么严、非要给绝根儿去的想法了。 皇帝一听原来是这个事儿,便不由得大笑,两只手摁着廿廿的手,凑上前来就势便将廿廿撅起的小嘴儿给裹住了。 一番呢哝燕语之余,皇帝拢着廿廿含笑问,“那这回撂牌子的格格里头,可还有如今儿那佟佳氏一般的、留牌子不足却撂牌子可惜的去” 廿廿想了想,不由得挑眉盯住皇上的眼睛,“怎么,皇上还惦心着什么人的婚事呢” 皇帝便拍拍廿廿的手,“禧恩既然咱们都给指婚了,那他们家还有一个老三惠恩呐。这不是也都十九了么,也该给定个媳妇儿了。” 皇上既然有这样的心思,倒也能帮廿廿了却另外一桩心事了毕竟当初给若若选婚的时候儿,也曾考量过惠恩的。 结果若若指给端恩之后,前头不光闪着了个二阿哥禧恩,那三阿哥惠恩也给耽误了去。廿廿心下是颇有些不落忍的。 廿廿忽地乐了,“哎哟,倒是巧了,前儿撂牌子的还有一个佟佳氏这个佟佳氏因不是嫡系所出,倒是堂房,故此我便没跟皇上提。” “竟是这样儿”皇帝便了拊掌而笑,“那当真是巧了。那也好,咱们就既然指配,干脆就一遭儿将两兄弟都给指配了,而且配的还都是佟佳氏这可当真是亲上做亲了去,想必他们自己心下也都是欢喜的。” 八旗秀女的选看还没完事儿,宫里头要留什么人都还不知道呢,皇上指配的旨意倒是先传到睿亲王府了。 得了这样的恩旨,惠恩倒是高兴的,可是禧恩却愣怔了好半晌。 惠恩拍着禧恩的肩膀头儿乐道,“二哥这是欢喜得傻了,自然没想到咱们这样的远派宗支,还能得着皇上指婚吧更何况,还是佟佳氏的格格呢” 禧恩静静垂下眼帘去,“那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惠恩翻了翻眼皮,“没什么稀奇的二哥是说,大哥和四弟也都是皇上指婚的咳,咱们俩毕竟都是庶出,跟他们俩怎么比呢他们两个都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咱们只能是二等镇国将军,差着远啦” 613、都因本有心上人 , 613、 禧恩抬眸静静地看惠恩一眼,实在是无话可说,摇摇头,“没事,我没胡思乱想。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有些鬼使神差地,禧恩出门的时候特地绕了个弯儿,从端恩书房门口走了过去如今端恩是睿亲王,那正院里的书房便是属于他的。 即便端恩只是弟弟,即便禧恩在那书房里念书的日子更长可惠恩说的对,嫡子就是嫡子,庶子就是庶子;世袭罔替的和硕亲王跟小小的二等镇国将军就是不能同日而语。 禧恩走过去时,恰瞧见端恩和祗若两个,亲自端着笸箩,端着一匣子一匣子的旧书稿出来,就趁着这早春明媚的阳光,在向阳的房檐底下晾晒。 瞧见禧恩踱步过来,是祗若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向他望过来,一把笑容如春日的阳光一般地明媚“二哥听说你和三哥的喜信儿了,给你们二位道喜了” 端恩便也闻声抬头,忙将笸箩放下,正正经经地给禧恩拱了拱手,“二哥大喜。咱们家一下子被指进来两位佟佳氏的嫂子,这真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殊恩额娘和大嫂欢喜得不得了,方才已是一起进家庙,给玛母拈香报喜去了。” 禧恩却有些愣怔,看了看祗若,又看了看端恩,勉强点点头,“谢了。” 他原本是特地踱步过来,这一刻却有些站不稳当,有些灰溜溜地赶忙出门去了。 睿亲王府门外,一条通衢的大道,显出王府的气派来。从这儿往哪个方向都是四通八达,可是禧恩却立在此处,一时茫然,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 他又呆呆想了一会子,还是回头进府,换过了公服,步伐沉重地走回了宫里。 近来有家有室的侍卫们,时常有忙不过来、就不来当班的。今儿虽然没他的班,可是他知道宫里的情形,只要他来了,就一定有空出来的缺,他就算替那人补个班就是。 他走进宫门,一步一步地又走入这辉煌的九重宫阙里来。 他虽然是亲王之子,可因为是庶出之子,故此爵位只能封到二等镇国将军,故此这个年纪就更不可能获得皇上的恩典在紫禁城骑马。这段遥远的路,每一日都需要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今日,这段路对他而言,便更加显得漫长。他一步一步地走,便更觉腿脚更为沉重。 因为今日的指婚,反倒让他更加能明白,这一步一步的距离,是他用腿脚也许一辈子也永远走不近的迢远 大哥宝恩,尽管身子从小就孱弱;四弟端恩,如今还是个小孩儿,可他们却都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了亲王的爵位。而他,便是拼尽了努力,这条遥远的、通向权力核心的路,却也还是要他一步一步地走这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条路他究竟能走多远,这一生究竟要走多久,才能走到那个他想要到达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禧恩有些出神,被一个打横里走过来的人问了一声,他竟之前丝毫没察觉到那人的靠近。 禧恩忙转头看去,原来是二阿哥绵宁。 禧恩便忙请安,“哟,原来是二阿哥,我方才走得急,竟没瞧见。失礼失礼,还望二阿哥原谅则个。” 绵宁便笑了,上前拍了拍禧恩的肩膀,“你今儿走神,我自是明白的我听说你的喜信儿了,汗阿玛下旨赐婚,给你和老三都指了佟佳氏的格格。你这喜气盈门的,不走神儿才怪” 绵宁故意促狭地逗禧恩,“按你的年岁,今年才指婚,确实是有些晚了点儿怎么样,是不是都着急了” 禧恩登时大窘,连连拱手,“二阿哥说笑了,可羞愧死我了” 绵宁左右瞧瞧,“今儿也不是你当班儿啊。再说了,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就算是你的班,你也该找个人替了。怎么你反倒自己个儿又进宫来了” 禧恩连连摆手。 绵宁不由得蹙眉,靠近了压低声音问,“怎么着,难不成竟不喜欢那佟佳氏的格格不成” 禧恩惊得连忙一揖到地,“岂敢,岂敢这是皇上的恩典,奴才万死也难报答” 绵宁便又忖了忖,左右瞧瞧,将声音压得更低些,“又或者是你另外早已有了心上人” 面对这样的绵宁,禧恩自己又是万般的苦楚,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绵宁便也叹了口气,收起了笑谑来,一双眼也抬起来,高高看着碧空。 “你的心事,我懂当年指婚的时候儿,我自己何尝没有过如你此时一般的模样呢” 禧恩便是一惊,知道自己听见了了不得的秘密去 这二阿哥绵宁,一向性子谨肃,是一点儿软肋不肯暴露给人的,可是这会子竟然亲口与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何意难道是这位二皇子并不喜欢二阿哥福晋 又或者说,是二皇子在亲口向他透露,二皇子曾经早有心上之人 还是说这位二皇子当年竟然对先帝爷和皇上两位天子的指婚,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那这位二皇子,又为何忽然将这样的秘密透露给他 禧恩有些承受不起,只得低低躬身,只道,“我也曾有耳闻,二阿哥当年钟情之人,乃是如今二阿哥名下的格格这便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段佳话,二阿哥真是有福之人。” 绵宁无声地笑起来,仿佛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佟佳氏与佟佳氏,你和你们家老三啊,娶亲的时候儿可得分清楚哈” 绵宁说了这么一番没头没尾的话,便又收敛了形色,抬步匆匆而去了,倒留下禧恩自己一个人,呆呆看了他背影半晌。 他只担心,该不会是二阿哥用这番话在刺探他吧难道说他的心事竟还是露出了行迹,这便被二阿哥给窥破了不成 那他更得从今儿开始,更加小心才是。万万不能叫自己这刚刚开始的仕途,这么快便断了去。 自己的弟弟,如今是和硕睿亲王;而若若更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啊哪一边儿,都足以断送了他的前程去 后宫里的选秀尚未看完,这日廿廿刚回宫歇会儿,四喜从外头神色略微有异,疾步进来。 廿廿喝一口茶,撂下,“出什么事儿了” 四喜忙跪奏,“回主子,西边儿传来信儿,说明安死了。” 廿廿张了张嘴,心下也是颇有些百转千回的。 这个明安,这些年来辗转纠葛了这么多回,发配到伊犁去,却竟然没能回来虽说是罪有应得,可终究是一家人,还曾经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当家之人。廿廿垂首,点点头,“记着备一份儿奠仪,四喜你亲自去就是。” 四喜忙答,“嗻,奴才记着了。” 四喜说完了这话却没走,还跪在那儿,仿佛依旧有话要说。 廿廿抬眼,“怎么,另外还有事” 四喜也叹了口气,“回主子,当初明安被发配伊犁去,皇上为了记他父祖阿里衮公爷、丰升额公爷的功勋,便赏给他在京的儿子和色本主事的职衔。” 廿廿点头,“我知道这事儿。” 四喜缓缓道,“伊犁的信儿刚到京,不想他家里也送了另一宗信儿和色本竟也病故了。” “哦”廿廿也不由得坐直,心下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儿,“怎么会这么巧。” 晚上皇上回来,廿廿还是忍不住在皇上面前红了眼圈儿去。 皇帝都明白,拍拍廿廿的手,“明安本也不是丰升额的血脉,不过是个承继之子,故此爷就算要念及阿里衮和丰升额的功勋,却也不必对他有过多的顾惜去。 皇帝握住廿廿的手,“只不过爷终究念着,当年不管怎么说,还是他力排众议,将你给送进宫来。不管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可爷也还是承他这个情,要不然爷当年又如何能遇见你去” 廿廿还红着眼圈儿,便红了脸,垂下头去。 “皇上”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不管怎么说,他也还是你的母家之人。爷便是为了推恩你的母家,也会给他家中孀妇、子嗣留条赡养之路的。” 廿廿谢恩,依偎进皇上怀中来。 说不清为什么,她这会子一直停不下来想要掉眼泪的感觉或许不是为了明安父子,却终是为了曾经煊赫到满朝世家无人能比的十六房吧 从明安革爵,廿廿就隐隐有感觉,十六房便要从此衰落下去了。只是没想到,明安父子都这么快就身故了,那十六房的命运仿佛便也当真落到了实处去。 虽说廿廿曾经看着十六房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不顺眼,可那终究曾经是她母家合族的荣耀。如今一旦荣光散去,雕梁画栋终究要积下尘埃,她的心便也是悲凉的。 皇帝心下疼惜廿廿,便赶紧裹住了嘴儿,这一晚耐心地抚慰、想要熨平廿廿身上、心上的悲凉去。 次日一早皇上起身去了,廿廿还躺在衾帐里,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不知道舒舒那边儿得了信儿,心下又该是个什么滋味呢。” 月桂想了想,“该是天都塌了的感觉吧” 当日皇上的旨意传下来“额亦都为本朝开国勋臣,其后嗣如阿里衮、丰昇额,均曾为国宣勤,著有劳绩。丰昇额之子明安,未能承受朕恩,自获咎谴,旋即身故。念其祖父前劳,是以加恩将伊子和色本,赏给主事,令其在吏部行走。” “今闻和色本又已病故,且伊家现有两世孀居,情殊可悯。明安之次子那苏巴图、尚在穉龄,著加恩赏给主事,在家支领半俸,以资养赡。俟伊年长及岁,再行带领引见当差,用示朕笃念旧勋、推恩后裔至意。” 明安次子那苏巴图年纪还小,还在上学,尚未及岁。但是皇上还是赏给了主事的职衔,是给他一份俸禄,用以养赡家人。 经各旗都统衙门、户部、皇后、皇上的几轮初看、复看,嘉庆九年的八旗秀女挑选终于办完了。 被“上记名”的几位秀女,都留宫居住些日子,最后再从中挑选人品行为都出众的。 忙完了这事儿,便已是三月。 自从进了三月,廿廿不知怎地,便颇有些疲倦之感。 先前忖着,怕是一来因为选看秀女,颇为费心和劳累不说,又因有明安父子相继身故的事儿,牵动了廿廿几寸伤感去的缘故。 更何况,原本就有“春睏”这一说呢。 皇上三月要去谒陵,瞧着廿廿有些疲倦,这便叫廿廿不随驾一起去了。 原本因为去年秋狝,廿廿没随着去热河,这回皇上便怎么都希望廿廿能陪他一起出行的。 廿廿便含笑道,“我没事儿。与皇上说好了,一起去。” 可是皇上不放心,攥了廿廿的手坐下来,伸手去探廿廿的额头,“爷心有余悸,怕还是前年在热河那会子的病根儿没除尽。” 廿廿含笑摇头,“都这么久了,亏皇上还放在心上。真没事儿。” 廿廿自己心下有数儿,前年那回事实际别有内情,是她在借力使力罢了,实际上自己身子没什么要紧的。 “再说,今年是额涅二十周年忌辰的大日子,我怎么能不去给额涅亲行祭礼呢” 皇帝便也欣慰点头,“额涅是九月初九的生辰,你是十月初十,这本来就是缘分。况且二十之数,正应和了你的小名儿,故此爷今年才特别想有你陪着去啊。” 廿廿便笑,“那皇上还犹豫什么咱们去呗今年皇上去谒陵的日子晚,都三月了,天儿都暖和了,我自没事的” 皇上想了想,便也点头,“既如此,等咱们从皇陵回来,顺路过汤山行宫,便叫你去泡泡温泉,驱驱寒就是” 廿廿含笑点头,“好啊” 因廿廿打定了主意要陪皇上谒陵去,这便跟皇后的亲蚕礼撞了期。 原本家里有諴妃呢,便是廿廿不能亲蚕,一切都交给諴妃便也妥当。可是在挑选恭代行礼的嫔妃人选时,廿廿还是略微犹豫一下,最后将华妃给加上了。 连皇上都挑眉看廿廿一眼。 廿廿静静垂眸,“今年是个特殊的年头,华妃从转过年来身子一直不大好,便当给她冲个喜吧。” 614、算错数儿了 614、 皇上这一路去谒陵,不仅恭谒的是大清天子的陵寝,也去祭了明成祖朱棣的长陵。 这些明代天子陵寝,都是当年乾隆爷特谕重修,显示了一代帝王的胸襟去。 廿廿则在孝仪纯皇后神位前,以及孝庄文皇后的昭西陵前驻足最久。 廿廿在孝仪纯皇后神位前行完了礼,才猛然抬眼看见那神位上的忌辰之日她登时惊住,回首悄然伸手召唤皇上。“爷,您快点儿过来” 皇帝正率领王大臣等在先帝爷神位前行礼呢,见廿廿这般小手在空中抓挠,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总归看着廿廿神色之间颇有些慌张似的。 那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尽管这会子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那明明看上去就是,呃跟活见了鬼似的。 皇帝悄然回眸,咳嗽了一声儿,“你们继续行礼,朕去给皇后额娘们先行行礼去了。” 绵宁也悄然远远地向廿廿的方向望过来,漠然转回头去,轻声道,“汗阿玛去吧,儿子率大臣恭谨行礼就是。” 皇帝欣慰,伸手按了按绵宁的肩头,便赶忙朝廿廿走过去。 幸好后宫与外臣一同行礼时,中间儿有黄幔和罗伞隔着呢,皇帝绕过黄幔来,倒也能隔住大臣的视线去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典礼,哪个大臣是活拧歪了才敢在这会子还东张西望吧 “怎么了”皇帝疾步走过来,急忙拢住廿廿还伸在半空里,有些六神无主的手。 廿廿这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的,却仿佛说不出话来,只指着孝仪纯皇后的神位去。 “嗯”皇帝怎么都没想到是他额涅神位的方向啊。 那是额涅,他与廿廿的情缘,原本也是冥冥之中都是因额涅而来的,廿廿方才怎么还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去 皇帝先跪下行了个礼,这才抬眸去瞧额涅的神位不过,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啊。 皇帝忙扯着廿廿的手,悄声说,“别闹,这是额涅的神位,能出什么事儿啊” 廿廿说不出话来,其实不是吓的,那是尴尬的这会子叫皇上一问,就更是满脸通红了。 可是她瞧出来皇上着急了,便赶紧深吸口气,强压住尴尬,低声说,“皇上,我该死” 皇帝吓了一跳,“这,这是浑说什么呢” 廿廿红着脸又指了指孝仪纯皇后的神位,悄声说,“皇上我竟算错数儿啦。今年是额涅三十周年的忌辰,可是我出京之前,竟给记成二十年了” 皇帝也恍然一怔,急忙一拍脑袋,赶紧趴地下又磕了两个响头。 “哎哟,爷那会子岂不也跟你一起错了” 可不是么他原本知道的啊,承办典礼的大臣们在奏折中也反复多少次地提过这个数目字儿的,他在大臣面前说话的时候儿也没迷糊啊。可是怎地一到廿廿面前儿,听她说了这数目字儿,他竟想都没想,直接就当成是二十年啦 廿廿已是尴尬得要哭了,攥着皇上的衣袖直想哽咽,“我这是不孝啊我这是怎么了,皇上,我怎么连这么个数儿都算不明白了我,我好像是变傻了呢” 皇帝神色看着平静,却也陪着她一起抽了抽鼻子,“不是你一个人儿傻,爷也跟着你一起变傻了。” 廿廿瞧着皇上,不由得扑哧儿一乐。 她原本还想说,她连这么个数目字儿都算不清楚了,就凭这么个木头疙瘩似的笨脑袋,还怎么好意思当正宫国母啊可是皇上却也说跟她一起迷糊了,那她总不能叫皇上也说他自己不好意思当天子了吧 故此,她这句话也只能自己个儿咽回去了。 “皇上没傻,皇上是被我给拐到沟里去了。”她笑过了,那尴尬便也散了去,心下反倒都是皇上陪着她一起承担的甜。 皇帝哼一声儿,“还不是你在我眼前儿机灵鬼儿似的,我都习惯了但凡是你说过的话,我的心下从未怀疑过半个字儿,所以早就习惯了听什么就是什么,爷自己也懒得从头去再想一回了。” 廿廿心下还是不得劲儿,“哎哟,我这可是,忒对不起额涅了啊” 老人亡故之后,最要紧的是什么呀,还不是这些忌辰的日子去儿女记不记得老人,这忌辰的日子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宗。可是这么要紧的整日子,她都给整错了,真真儿是都没脸在老人家神位前跪着了呀 皇帝便乐,“没事儿,有她老人家的亲生儿子在你前面儿挡着呢。她老人家要怪,也得先怪我呀。” 廿廿扁了扁嘴,“可爷是无辜的,是被我给拐掉沟里去的” 皇帝想了想,忽然一笑,捏了捏廿廿的手,“你要是真觉着过意不去,那赶紧给额涅再生个大胖孙子呗老人家都喜欢这个,只要你在这事儿上使劲儿,那额涅旁的事儿就全都不计较了” 廿廿面色大红,赶紧抬眸看看孝仪纯皇后的神位,再心虚地左右瞧瞧跟在后头一并行礼的嫔妃和公主,赶紧低声道,“这也不是我使劲儿的事儿呀。” 要不是在这个场合,皇帝当场就将廿廿扛了就走,身体力行叫她明白明白,该怎么使劲儿了。 皇帝这会子只能强忍住笑,将廿廿的小手在掌心里搓转掐捏,无奈地摇摇头。 历来谒陵,他都是在方下辇轿就要痛哭的,及至在陵寝前行礼时,两眼都已经哭到红肿。 可是今儿自然就是因为有廿廿陪着吧,他竟不但哭不出来,今儿倒是数度笑了出来。 这在阿玛和额涅的眼中,会不会是不孝 不会的,他知道。 他的阿玛和额涅,在天上一定都希望他们这些儿女都能过得快快乐乐的。即便是帝王,也不要忘记了什么是笑模样儿。 廿廿及至回到行宫,还在一个劲儿地跟自己计较个没完,就怎么都找不到缘由,为什么自己连这么个简单的数儿都算不明白了 她还盯着镜子望着自己,“你算算自己个儿的岁数啊额涅是在你出生前崩逝的,你自己个儿都快三十了,额涅怎么可能是二十年的忌辰啊难不成你记不住的不是额涅的忌辰,是你压根儿连自己的年岁都给忘了不成” 廿廿越想越懊恼,“哎哟,人活一世,竟然连自己的年岁都记不得了,那岂不是白活了吗” 瞧着廿廿都这么着自己嘀咕半晌了,月桂便看着也乐,小声跟四喜说,“是有些年没见主子跟自己这么过不去的了哈” 四喜便也忍着乐,“可不是嘛。对了,上回是什么时候儿来着” 叫四喜这么一问,月桂猛地一震,笑都收敛了起来,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四喜被吓了一跳,急得也顾不得什么,伸手抓住月桂手肘问,“你怎么着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你可别吓我” 月桂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四喜手里抽回手肘来,“咳,跟你没关系,你别瞎寻思。我啊,是冷不丁想起来主子上回这么糊涂是什么时候儿的事儿了。” 四喜听着月桂的头一句话,神色不由得黯然下来,松开手别开头去,“哦。” 他心思沉下去,便连月桂后头那句话都没什么兴头儿了,“你想起来就好。主子身边儿,顶数你心思最细,谁都比不了。我终究是枉跟着主子这么些年,竟然连什么都记不住了” 月桂纳闷儿地瞅他一眼,“你这是自怨自艾什么呢我说的也不是坏事儿,怕是好事儿” 四喜这才霍地抬起头来,“好事儿” 月桂含笑点头,“要不咱们都一时想不起来了呢,因为啊,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四喜继续傻,“十年前” 月桂无奈地叹口气,“好嘛,这算不仅是主子傻了,皇上跟着傻,现在连你也一遭儿都傻了。” 四喜还没寻思过味儿来,“十年前,怎么回事儿啊” 月桂轻笑莞尔,“主子十年前怀着三阿哥的时候儿,可不是也这么脑筋转不过弯儿离开好些日子去” 四喜这才惊喜得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你,你难道是说可、可是我却什么都瞧不出来啊” 月桂便也忍着笑道,“我究竟也是猜,自然是不敢作准的。咱们什么都看不出来,必定是日子还早呢。” 月桂说着将手里的活计都扔给四喜,“不成,我坐不住了,我现在就去找那太医问问去” 月桂往外去,因小心着,这便听见后头有簌簌的脚步声坠着。 月桂一惊,赶忙回头,却见是四喜跟着一起出来。手里甚至还抱着她方才丢给他的活计呢。 可见他出来得急,什么都没顾上,直接迈步就朝外走了,浑然忘了手里还捧着活计呢。 月桂便无奈地笑,站在原地等他走上来,“你跟出来干嘛瞧瞧你手里,还没放下活计呢” 四喜这才愣了,赶紧垂头看一眼自己手里,尴尬地直乐,“没事儿都是针线布料,轻丝拉薄的,一点儿都不坠手。” 因这是在行宫里,一切都不似在京里那么森严,月桂这会子心下倒也涌起一股子轻松来,便立在月亮地儿下侧头瞅着四喜乐,“那你倒说说,你跟着出来干嘛来了这是行宫里,我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 四喜却摇头,“可是,究竟男女有别,又这么晚了。” 他神色黯然了一下儿,避开月桂的目光,“咱们虽然都是主子跟前儿伺候的,可是你终究跟我们是不同的。” 月桂便也明白了。因在行宫里,又已经是夜晚了,一个官女子单独来见太医,终究不是那么合宜。 月桂自然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可是一来是冷不丁想到那事儿的,且又是天大的喜事,她就恨不能立时就得着确信儿,这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二来,她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如今她也三十了,在宫中已是当了多少年的姑姑,渐渐地便也不再那么在乎男女之分。 甚至她有时候儿也有些模糊了自己跟太监之间的界限,总觉着自己也跟女版的太监一样儿了,在宫里的性别是没那么要紧的了。 可是这会子她还是听出了四喜话中的苦涩,她忙笑道,“瞧你,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主子跟前的人,便没什么不一样儿去。” 月桂为免四喜心下再不得劲儿,这便甩头道,“那咱们就一起去问问那太医吧若能坐准那喜信儿,咱们两个一起知道的,那这欢喜便也多加了一倍不是” 终于得着月桂主动的邀约,四喜便心下什么不得劲儿都放下了,一张笑脸扬在月光下,“好,咱们走着” 有了四喜跟着,月桂出入果然方便了许多。 便是到了太医们值房门外叫门儿,心下都硬气了许多。 知道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太医们自没人敢怠慢的。几个当值的还都特地出来向月桂问声好。 那永泰也闻声出来,知道不便将月桂给请进去,这便引着月桂和四喜到了一旁的僻静之处。 “二位这么晚了来找我,难不成是皇后主子身上有什么不安乐的去” 月桂想想,便道,“若说这个,我们两个却是外行。我倒是想用这话来求问那太医您的啊,您说皇后主子身上,可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没” 那永泰便是一怔,随即已是会意。 那永泰举起拳头堵住嘴,空咳了两声,“不瞒姑娘,现在不是我能说话的时候儿。一切,都得再等等。” 月桂听见这话便足够了,已是欢喜得不知该怎么好,因着那永泰也不是外人,这便攥住了四喜的衣袖子,原地蹦了两下儿。 四喜都看傻了。 这么些年,月桂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姑姑的模样儿,极其极其地罕见如此时这般小女儿的情态。 那她这会子呃,是了,她自然是因为主子的喜事,才会这般一时放下了素常的矜持去。 她不是,因为他啊。 可是他却还是欢喜的,不管她是因为谁,可她是真真实实地在他眼前展露这一面,而不是在别人面前,这就够了。 615、还不是时候 615、 廿廿就算自己还在傻着,还没寻思过味儿来呢;就算御医那永泰也忌讳着日子尚短,脉象还没定下来,这便还不敢太早说出口。 可是当銮驾回京途中,特地去了汤山行宫的时候儿,她自己也有些“觉景儿”了。 缘故自然是出在这汤山行宫的汤泉上啊。 汤山行宫一向被皇家视作疗养之所,都是身子有些不得劲儿的才要特地到汤山行宫来泡泡汤泉来。 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们,因女子身子属寒,需要用这样泡汤泉的方式来发散,故此这儿就更成了大清各代女主们的疗养胜地了。 当年孝庄文皇后在年岁高了之后,便曾多次来汤山行宫,且多日停留;先帝爷在的时候儿,那位不废而废的皇后辉发那拉氏也到这儿来疗养过。 康熙爷当年曾有诗云“汤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沐日浴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踪峥。” 乾隆年间更是扩建过汤山行宫,称原行宫为前宫,向北扩展建成一座清幽的园林,称为后宫。前宫为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后宫建澡雪堂、漱琼室、飞凤亭、汇泽阁、开襟楼等,让此地更合适皇上和后宫能停留多日,且不耽误国事的疗养之地。 廿廿原本之前身子里就可能有寒症的病根儿,故此皇上才要特地带她来汤山行宫,原本想的也是叫她在此处多泡两天汤泉,将身子里的寒气儿好好驱驱。 结果汤山行宫来都来了,正准备下水呢,那永泰却死活都不肯叫廿廿去。 廿廿都纳闷儿了,问他,他也不肯说。就一副拧劲儿,反正就是拦着,不让廿廿下水去。 廿廿无奈,叫关起门儿来,低声跟那永泰嘀咕,“你知道这是皇上对我的一片心意吧你知道,这是圣驾回京途中,特地拐个弯儿过来的吧” 那永泰使劲儿点头。 廿廿直叹气,“你说我来都来了,你怎么就偏不让我下水呢你也说我身子里是有寒气的,不是么” 那永泰自然还点头,嗫嚅着说,“不过皇后主子身子里的寒症,这会子已经不碍事了。” 女子之症,当然是最怕那寒气郁在肚腹子宫之处,那便影响了坐胎去可是这会子,这不是不影响了嘛。 廿廿摆摆袖子,盯着那永泰,都有些词穷了,“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寒气不碍事了,就不用泡汤泉了的意思可是女子体质原本就偏寒,就算身子里没什么寒症的病根儿,那泡泡汤泉对身子也是好的不是” 那永泰想想,便也点头,“大致可说如此。” 廿廿这才越发觉着不对劲儿了,一分袖子便弓腰向那永泰望过去,“那你怎么还拦着我啊” 那永泰一见廿廿弓腰,压着肚子了,这便急了,“皇后主子,请坐直了、坐稳当了” 那边厢月桂也冲过来了,一把就扶住了廿廿的手肘去,将她给扶起身来。 廿廿自己个儿便也怔了。 廿廿自己个儿毕竟也曾诞育过两个孩子去了,瞧那永泰和月桂这架势,她心下若再什么都不觉景儿,那真的才是傻透腔了呢。 她傻傻望着那永泰,再望着月桂。 那永泰还是谨慎,不敢对上她的眼睛,赶紧深深垂下头去。 月桂呢,也只是抿嘴笑,却也不肯张嘴。 廿廿强扮冷静,便也只是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然后摊开手掌,掌心向下,护在肚子上。 她这微小的动作,果然引来了那永泰和月桂两人都一颗心落在地上的神情去,廿廿心下便更坐实了。 她再抽一下儿鼻子,眼前就模糊了。 她这眼前的模糊,自然不是难过;甚至也算不上太大的惊喜因为她已经有了绵恺啊,每一个孩子对她来说,都是同样珍贵的。 她就是,觉着缘分的奇妙她与孝仪纯皇后的缘分。 如今回想从前种种,她越发明白,她之所以能以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最没名望的六房之女的身份,被选入宫,成为十公主的侍读;再到之后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都是她与孝仪纯皇后之间的缘分在推动着。 而今,皇上刚在孝仪纯皇后神位前与她说完那笑话儿,说叫她再给孝仪纯皇后老人家生个大胖孙子来弥补算错数儿的过失,结果她真的就在这个时候儿感觉到了眼前的这动静 她的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竟都是与那位老人家牵系在一起的尽管,她从未见过那位老人家,她出生的时候儿老人家已经仙逝而去了。 要不说缘分就是一根奇妙的、无形的线呢。有缘的人啊,就算生死相隔,却也都能被这根线系住,将两人的命运给拴到一起来,叫人总有福至心灵、冥冥注定的奇妙感觉。 她平静下来,便也静静地微笑,望着那永泰,“那我,现下能告诉皇上么” 那永泰依旧卖关子,“哦,这个么” 廿廿便也明白了,轻笑一声,“好好好,我不连累你。我便再忍忍就是。” 那永泰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赶紧再嘱咐一遍“皇后主子万万不能泡汤泉” 廿廿无奈地笑,“好好好,我记住啦我今晚儿就跟皇上说,咱们不必在这汤山行宫里停留了,明儿就起驾回宫就是。” “还有”那永泰忽地抬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廿廿心下微微一晃,便也不是不明白那永泰还有什么该嘱咐、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了。 她轻轻咳嗽了声儿,便也道,“我都明白了。我会凡事都小心着” 宫里的事儿啊,能瞒得过天下,但是瞒不过太医们去。毕竟皇家的子嗣们,都攥在太医们的手里呢。故此从先帝爷的孝期满了之后,皇上就只与廿廿一人在一起的这么长的日子,那永泰心下是多少有数儿的。 这毕竟是宫里,是关系到国祚的皇嗣绵延,故此按说历朝历代都是在国孝期满了之后,后宫里都会迎来一个皇帝诞生的高峰期,颇有些久旱逢甘霖的意思。 可是这规矩到了嘉庆爷这儿,就变了。从嘉庆六年国孝期满,到如今都三年了,这后宫里却也没见任何一位内廷主位有喜了。 甚至于,这后宫里除了进了些贵人之外,都不见有晋位的。勉强有一位淳嫔的位分挪动了,可是淳嫔却也是压根儿没动静的,这便很难叫人将淳嫔的晋位与圣眷给联系到一起来。 故此那永泰就是担心,皇后主子这时隔十年了,才好容易又有了喜信儿,可是这个时候儿毕竟还不合适跟皇上奏明呢,那如果这会子皇后娘娘再与皇上在一块儿去皇上再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不小心了什么的,那可就糟了。 见皇后主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永泰这便可松了口气儿,赶紧退下了。 当晚皇上批完了奏折,却迟迟等不来廿廿。 都来了汤山行宫了,天子也是难得能泡泡汤泉,松泛松泛筋骨的。可是往常若是他只为了自己,是绝不肯来这汤山行宫的他不容自己有半点的松懈去。 他今早上跟廿廿说好了的,晚上等忙完了,一起去泡汤泉去。 可是约好的时辰都到了,廿廿却迟迟没见来。 九思在旁边儿瞧着,早就明白皇上盼望皇后娘娘的心思了,他这便笑道,“要不,奴才去请皇后主子去” 皇帝撅噘嘴,“不用。反正朕这儿还有这么多事儿没忙完呢,朕就等着皇后就是。皇后什么时候儿来,那朕就什么时候儿去泡汤泉就是。” 九思便也忍着乐,皇上这股子孩子气啊,也就是在皇后娘娘的事儿上才能又见着。 皇上心下这是憋着小情绪呢,因为皇后娘娘没在约好的时辰过来。 皇上没叫九思去请,九思也不能傻傻当木桩子呀,他便赶忙向跟前几个小太监使眼色。御前的自然都是机灵透尖儿的,这便立时鸟悄儿地贴着墙边儿就退出去报信儿去了。 廿廿得了信儿,便也是抿嘴笑。她能想到皇上现在的小模样。 她便也赶紧起身儿,月桂赶忙上前给扶住了,小心地朝前宫去。 廿廿不是故意迟来的,她是之前因了这事儿震动了一会子,之后又将心绪重新归拢了一番,这才误了时辰。 她之前在高兴之后,实则还是小心地将那永泰的犹豫,重新又回想了几回。 她是有过经验的母亲,她知道那永泰这会子还不肯明说,必定是她这胎还算不得坐稳当了呢,也就是月龄还不到,脉象还时稳时滑的。便是当太医的,也怕看走眼了,若是看错了,实际上是没有的,那往严重了说,有可能会被参奏成欺君大罪去。 那永泰也是为了她着想。毕竟报过这样假信儿的,便也会在嫔妃的名誉上落下一个巨大的污点去。就算她是皇后,皇上自然会对她深信不疑,可是那些宗室们呢 故此那永泰还是想等到一切都能稳定下来,才敢张这个嘴去。 这自然是那永泰的一层意思,此时的廿廿平静下来,却还是更多想了一层去。 她自己的身子,她多少有数儿。她原本年轻,身子的根基也不差,原本应该在绵恺之后,再为皇上添几个孩子的,不至于从绵恺到如今这个孩子,中间竟然隔了长长的十年去。 就算这当中有四年的多的国孝期去,但是毕竟额外还有更长的五年多,可是她都并未曾传出喜信儿来更何况这些年皇上更是都几乎只与她在一处啊。 故此她明白,她的身子骨儿应当是有些阻碍的。对于女子来说,这样妨碍生养的,多是寒气所致。 而身子寒的女子,有些即便有了胎,却也带不住的;就算再小心保养着,也不乏在临盆之前还掉了的 故此这时候那永泰的不肯明言,未必就没有这样的一层担心去。 想到这一层,廿廿原本的欢喜便也都被担忧给袭扰了上来。 故此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最要紧的事儿,是要该如何千方百计地保住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去。 她自己的身子骨儿已然是有妨碍的,一旦回了京,那就更免不得还有外人的算计。 华妃虽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舒舒就算已然连门都难出,但是后宫里永远都不会是一潭静水,人心更是难控,故此她必须得打起所有的精神来面对才行。 前宫。 廿廿终于珊珊迟来,皇帝虽说等得有了些小着急,但是见了廿廿,还是高兴地站起身来,亲自走上前来握住廿廿的手。 “今儿在后宫里,都忙什么了,嗯” 廿廿抬眸望望皇帝,还是将那件事暂且都压下去。 她也是不想叫皇上空欢喜一场,更不希望皇上也生出如她一样的忧虑来。 廿廿便努力地笑笑,“皇上必定是等急了吧可是我却要让皇上失望了今儿,我身子不合适,不能去泡汤泉了。” 皇上的手便一紧,急忙将她摁着坐下,“你的身子怎么了,嗯可有什么不得劲儿的去传了太医没他们怎么说” 皇帝一直担心她上次在热河的病还没能根除了去。 廿廿忙含笑摇头,“皇上我没事的。我说的不合适,是与时节相关的,不是我自己的身子有什么病根儿” 廿廿顿了顿,让自己的心绪更平静些,才好说服皇上去,“是因为这会子都三月了啊,便是汤山的节气要更凉一些,可是毕竟已然是春天了。” “这阳春三月,正是阳气上扬的时候儿,若这个时候儿泡汤泉呢,对于有些体质的人来说,非但不是疗养,反倒可能会引出旁的病症来。” 皇帝便也点头,“这说法儿倒是没错的。可是爷记着,你的身子本是寒的,那泡汤泉便是没事的。” 廿廿含笑点头,“本来我也以为是的呀,可是那永泰却还是建议说,叫我暂时别去了” 皇帝微微皱眉,“哦他这么说” 廿廿使劲点头,“他不仅这么说,他还十分坚持呢我今儿来晚了,就是与他掰扯此事来着。” 616、心急火燎 , 616、 皇帝哪儿那么容易就信了呢 他自然是相信廿廿,可是却对那永泰的话存了丝疑问。 不过这会子那永泰又不在这儿,他才不会当面跟廿廿追问个没完呢。 尤其当晚,他将没能在汤泉里消耗掉的气力,辗转着要去跟廿廿厮磨的时候儿,也叫廿廿给委婉地推开了,这便叫他心下越发隐约有了所思去。 皇帝当晚便下旨,次日便离开汤山行宫,回京。 皇上的旨意发下,叫前朝后宫都吃了一惊。 这汤山行宫之所以叫这名儿,就是这周遭都多有汤泉,故此但凡能来这儿的,纵然不能在行宫里享受温泉,可是行宫外周遭也颇多汤泉去处。故此谁不想多停留两日,跟着皇上和皇后一起松泛松泛筋骨呢。 况且这泡完了汤泉之后,自然会腿脚松软些,故此但凡宫中的主子们驾幸这汤山行宫的,都是要停留些日子,要不乾隆爷干嘛还特地将这汤山行宫给扩建成前宫、后宫的形制呢,自都没有就待一个晚上就走的道理。 故此有心之人不由得私下都猜想皇上这么急着回宫,难不成京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成 次日圣驾便返回了圆明园。 諴妃带着淳嫔等人前来接驾,也都是满肚子疑惑的,待得见过了礼,諴妃亲自扶着廿廿的手,便也小声问,“都说昨儿才到汤山行宫,我便寻思着,怎么也要盘桓日去。却没成想,今儿旨意就送到了,说今儿就回园子来。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不成” 廿廿嫣然轻笑,“没事儿,姐姐别担心。” 廿廿想了想,“实则是我心急,皇上是顺着我的心意,这才提前回来的。” 諴妃不解其意,“皇后娘娘这是放不下三阿哥的功课” 廿廿含笑摇头,“我随皇上离京时,自是将绵恺托付给姐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啊,是放不下离京之前办了一半儿的事儿罢了。” 諴妃想了想,“离京之前办了一半儿的事儿难不成是秀女挑选之事” 廿廿便也顺势就含笑点头了,“姐姐懂我。” 諴妃便也笑了,“咳,也是。之前只是定了几个女孩儿留宫居住、学规矩,的确是还没定下该选谁进宫来呢。” 廿廿握着諴妃的手,一路朝她的寝宫去,边走边问,“那几个留宫的女孩儿,姐姐可有留意着当中内里,可有好的” 諴妃想想,便也点头,“毕竟是三年挑选一回的,自是集中了各旗下的好姑娘。每一届,内里自都有些不错的。只不过这当中终究要分指婚给近支宗室的,总归谁有能进宫的造化,都得看皇上的心思来定才好。” 廿廿便也是含笑点头,“姐姐说得对。” 廿廿跟諴妃还没说定这个事儿呢,毕竟还在圆明园里,没回宫呢。廿廿原本还想着,等回了宫之后,再跟皇上说这事儿就是。 毕竟这是迟了一年的挑选,便是隔了四年的一次八旗秀女选看,宫中是怎么都该留几个的。 可是还没等回宫,也还没叫廿廿为这事儿费心,次日皇上却忽然自己个儿主动跟她说起这事儿来。 “爷已经吩咐下去了,封芸贵人、李贵人,四月就叫她们离家入宫。” 廿廿讶了讶,“四月这么快” 这会子都三月底了,要二位新人四月就进宫,她还得吩咐下去安排安排才是啊 皇帝便笑,“你别跟着着急啊。就算两个贵人进宫,交给内务府去办就是了。便是他们若有不托底的,叫吉嫔、淳嫔她们两个学着也管管事就是。” 廿廿一听皇上准吉嫔和淳嫔管事了,心下自是高兴,“那当然是好的吉嫔就不必说了,那可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淳嫔也更是聪明伶俐,想必一上手就明白的。” “原本我还担心若都只交给諴妃姐姐一人去,倒叫諴妃姐姐受累,这回吉嫔和淳嫔两个帮衬着,那我自然就可放心了去。” 皇帝点点头,拍拍廿廿的手,“不怨爷自作主张吧” 廿廿“扑哧儿”乐了,“瞧皇上说的别说这选进新贵人的事儿,便是这天下大事,什么不是天子圣心独断呢” “再说这后宫挑选新人的事,昨儿我跟諴妃姐姐也都说,若是叫我们两个来选啊,当真是哪个都觉着好,倒不知该选哪个。也唯有皇上自己个儿才知道,皇上的心里会喜欢什么样儿的呀。” “这事儿颇费神,皇上这么快刀斩乱麻了,倒叫我轻省了去,这心思啊一下子就轻松下来了。” 皇帝便也点头,“那爷就也放心了。” 廿廿想想,忽然忍不住莞尔,“只是皇上挑的时机,有点儿容易惹人遐思呢。” 皇帝愣愣抬眸,“什么哦” 廿廿将皇帝的手扳在自己掌心,“还不是咱们在汤山行宫只停留了一晚,这便回京了,外人不知就里,不知道皇上是因为我的身子不宜泡汤泉所致;结果皇上今儿就定了两位新贵人早早儿入宫” 廿廿举袖掩唇而笑,不说下去了。 皇帝便哼了一声,抓住廿廿的小手,使了劲儿攥了攥。 “你是想说,这会叫前朝后宫的都以为爷是急着回宫召幸新人呢,是不是” 廿廿反正不肯说出口,只是晃着头,凝着皇帝笑。 皇帝便哼了声儿,“不过也没岔儿,爷啊就是心急火燎了啊。毕竟女孩儿家青春短暂,原本不是该去年就选看嘛,这已是耽误了她们一岁去,爷就不好再多耽误时日了呗。” 廿廿也不多说,只捉紧了皇上的手,将头挨过来,靠在皇上肩头。 原以为回京之后,这又是一桩要费神的事,却没想到竟被皇上这么快刀斩乱麻地就给解决了。 皇帝大掌轻轻摩挲廿廿后颈,帮她松泛着。 当真,便是廿廿俭省,可是皇后终究是皇后,这旗头和首饰加在一起,也还是颇有些分量的,尤其是如今这个情形下,就更是压得她后颈酸疼。 后颈酸,便总连带着两边儿额角疼,最终汇总到了脑仁儿那去。一费神的时候儿,那脑仁儿当真疼得跟要炸开了似的。 她从未在皇上面前说出口过,可是皇上却也知道她的苦楚似的。这么几番摩挲之下,她的后颈当真纾解了不少。 廿廿舒坦了,这便又回神去想即将进宫来的二位新人。之前对于这二位新人,皇上一个字儿都没多说,只说了两人的名号,一个是芸贵人,一个是李贵人,旁的也都没提及。叫廿廿冷不丁回想,只觉满脑子的糨糊,都没法儿安上这二位的脸去。 “皇上李贵人,是李佳氏汉军的那这芸贵人呢,芸是封号吧,那她是什么哈拉的” 李贵人好猜啊,这必定是从前有汉姓的,大半是汉军的,也有可能是高丽佐领的;那这芸贵人呢“芸”自然不可能是从前的汉姓,也不可能是其父亲的名中首字哪儿有个大男人用这个字儿的呢 皇帝却伸手捂住了廿廿的嘴,轻轻拍她一下,“瞧你,还说不想费神,这会子又想起这些做什么” “她们是谁家的,又是哪个哈拉的,哪儿有什么要紧的爷也记不住,索性就没去记,总归赐给她们名号就是,进宫之后便可以名号称呼。至于哪家儿的、又是什么哈拉的,全都没什么意义了。” 廿廿都忍不住打了皇帝的手一下儿,“皇上怎么能这么轻忽两位新人呢既是皇上挑的,既是这么快就要进宫,皇上自该留心些儿。毕竟,她们也是要将一生都托付给皇上的呀” 皇帝便笑了,痛快儿地点头,“好好好,等她们进宫了,爷一定将她们的家世都给记住、默诵下来” 几日后回宫,廿廿才又见着了吉嫔去。 廿廿跟随皇上离京,諴妃又在圆明园,宫里不留人不成,廿廿便将吉嫔给留在宫里照看着。 毕竟宫里人多啊,华妃在呢,舒舒也在呢。 廿廿在储秀宫升座,六宫都来正式请安,廿廿并不意外没看见华妃。 諴妃和华妃本为廿廿左右两手边儿的首席,今儿华妃没在,自是淳嫔居首了。 瞧见廿廿向这边望过来,淳嫔便代为回明,“回皇后娘娘,华妃娘娘的身子不好,今儿便没来。” 廿廿点点头,“淳嫔你的景仁宫与延禧宫挨着近,你回去的时候儿便替我去问候一声儿。” 淳嫔忙道,“嫔妾明白。这也是嫔妾应该做的。” 廿廿这便将皇上选了芸贵人、李贵人的事儿,晓谕六宫。 “四月二位新人便将入宫,依着皇上的意思,吉嫔和淳嫔进封嫔位也都有些日子了。二位嫔位人品端庄,足可协助我管着些后宫里的事儿了。那四月里芸贵人、李贵人进宫的事儿,便交给吉嫔和淳嫔你们二位吧。” “举凡安排两位新贵人的住处,该添置什么,这些一应的事儿便都交给你们两位去,你们也只管放开手脚去办。若遇见不明白的,便去请教諴妃姐姐就是。此事啊,我可要当一回甩手掌柜,统交给你们去了。” 吉嫔和淳嫔赶忙起身接旨、谢恩。 吉嫔年岁到了,再加上性子原本如此,故此面上是一贯的平静。不过淳嫔终究年轻,身在嫔位终于能管事儿了,自是高兴的,从那眼底的晶亮都能瞧出来。 两边各自坐在两位嫔位身旁的信贵人、如贵人等,都朝两位嫔位静静看去。 她们心下是有羡慕,也是有憧憬的吧。毕竟这宫里最众的就是贵人位分,而唯有晋位为嫔,才能算是“出人头地”了去。 安排完了新人进宫的事儿,六宫各自散去,廿廿这才将吉嫔给留了下来。 吉嫔还就着方才新得的差事来说,“一个芸贵人,一个李贵人,就从这名号的区别里,我猜皇上兴许就是更喜欢这个芸贵人些儿的。那就将芸贵人安排在西六宫居住,也好离着皇上近些儿” “西六宫这边儿,皇后娘娘您居储秀宫,諴妃住翊坤宫,那便还有永寿宫空着。不如就叫芸贵人暂住永寿宫吧,离着皇上也近,必定能合皇上的心意” “至于李贵人呢,那就搁在东六宫吧。瞧瞧那边儿哪个宫里人还少些。不过我当真得说,明明是东西各六宫,可是东六宫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儿吧我瞧着方便能住贵人的宫里啊,这会子都快人满为患了去。” 吉嫔这话说得,看似不相干,实则是字字都到肉的。既到皇上的肉,也到廿廿的肉,廿廿听了便忍不住微笑。 听吉嫔这么说话儿,可真好啊。 也是,叫外人看起来皇上既然这样心急火燎地要芸贵人进宫,那安排在距离养心殿最近的永寿宫里住着,才最是能符合这传说的。 吉嫔这话听起来是在揶揄人,可是唯有深谙吉嫔性子的,才能回头明白,吉嫔最尖刻的话里却往往藏着最妙的法子去。 廿廿便点点头,“我都说了,这事儿尽交给姐姐和淳嫔去。可着叫你们参详吧,我不管,只要有理,我又有什么不准的呢” 吉嫔便认真点点头,“我有把握说服淳嫔,既皇后娘娘不反对啊,那我这话儿八成都能落到实处。” 吉嫔故意挑眸盯着廿廿看了半晌,“反正到时候儿皇后娘娘别后悔,别又恼了我的安排去就好。” 廿廿想了想,便也含笑点头,“李贵人既是安排在东六宫,我又有什么要后悔的去至于芸贵人住永寿宫呢,也无不可。终究这些宫里,都是要住人的,不然再好的房子,若没了人气儿的滋养,也都会渐渐失去了光彩,甚至点点倾颓了去的。” 吉嫔便耸耸肩,“那我就放心了,就这么定了吧。”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子,廿廿才收起笑意来,幽幽抬眸望住吉嫔去,“这些日子来,华妃怎样” 吉嫔这便也微微眯起眼来,“她啊,既是老样子,却也是新样子。” 这话说得有些没有头尾,可是廿廿却听明白了。 老样子,说的是心儿;新样子,说的怕就是身子骨儿了。 617、不肯消停 617、 廿廿听了便也垂首莞尔,“怎么,她都到了这会子,还有精神头儿动心眼儿呢” 吉嫔轻哼一声,“她这么些年,身子已经坏到那个地步去,却依旧还能活得劲劲儿的,还不就是这一把子勾心斗角的瘾头儿给撑着的若没了这把子贪恋啊,她可能早就油尽灯枯了。” 廿廿扬扬头,“嗯,那倒当真该敬佩她则个。她这样的人,合该是为后宫而生一般。” 吉嫔轻哂一声,“倒也没错儿。毕竟都是内务府世家,这样的母家生出来的女儿,但凡品貌端庄些儿的,便都指望着进宫得宠,来为全家抬旗啊。” “比不得皇后娘娘家这样的勋贵世家,便同样是进宫的命,皇后娘娘这样的勋贵世家啊,进宫便有直接封嫔的;可是内务府世家的呢,不过是进宫当常在、答应这些低位分的命。在这后宫里要想出头,唯有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其实吉嫔自家何尝也不是如此呢廿廿听得出吉嫔语中的苦涩。 廿廿明白,便是吉嫔母家这样书香之家的出身,也同样是对自家的女儿存着念想儿的。 廿廿伸手握住吉嫔的手,“我不一样,姐姐也不一样。我母家是勋贵世家,可是跟我们家干系不大;姐姐家早有姐姐的阿玛中了文举人,已经足够令门楣增光了。” 吉嫔心下微宽,抬眸向廿廿笑笑,“华妃现在身子虽说已近油尽灯枯,可是你也不能不防着她。你别忘了,她这些年动的心眼儿,都不是指望这把身子骨儿来支撑的。不管她的身子糟糕成什么样儿,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儿在,那她就一日不肯安分,该动的心眼儿便还是活泛着。” 廿廿轻哼一声儿,“姐姐说得对。我对她啊,何敢抱半点的希冀去呢便是这世上都有其言也善的说法儿,可是对于她来说,不适用。” 吉嫔终究是这后宫里对华妃侯佳氏了解最深的人,她没猜错,华妃这会子果然已然是动起了心眼儿来,尽管她的身子已经只能勉强支撑,她都不肯歇下这一口气儿去。 “芸贵人,李贵人究竟是什么样儿的天仙国色不成,竟然能让皇上都这么心急火燎的去,连汤山行宫都待不下去了” 星镞叹口气道,“谁知道呢。反正奴才这些年是从未见过皇上这样儿的。” 华妃轻哂一声儿,“我倒是见过。从前见过因此上,要说皇上忽然又心急火燎一回,我倒也算不得惊讶。只是我总得想明白,这两个新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去呢” 终究星镞进宫晚了点儿,错过了当年皇上还是皇子之时的故事去。 倒是星链瞄了星镞一眼,走上前来扶住华妃,将华妃背后的条枕又腾了腾,“终归是两个新人,十四五岁,进宫也只是贵人。主子何苦现在为了她们两个而耗神去主子还是好好歇歇,先将身子养好了,以后想办什么不成呢” 星链自是好意,却换来华妃拧紧的眉头,“可惜了你在我身边儿这么久,竟到今日还不算明白什么是后宫在这后宫里啊,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你以为与你没干系,你指望着你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错了,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后宫里的事儿啊,个个儿都是连环套儿,便管什么都是牵连在一起的。你不关心的事儿,迟早反倒找到你头上来,叫你吃个大亏去” “还不都因为这后宫里的,全都是人精儿、人尖子么你不算计旁人,你就只能等着被人家算计去故此啊,在这后宫里活着一天,但凡还有一天的气儿在,你就一天都不能放松去。甭管什么风吹草动的,你都得了如指掌去,才能在这后宫里稳稳当当地活下去” 星链不敢说话,嗫嚅了嗫嚅,便也袖手退下去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曾经真心倚重的,还是当年叫还是十五阿哥侧福晋的当今皇后娘娘给安排出宫去了的星锁。当年的侧福晋能将她继续留下来伺候主子,都只是因为她比不上星锁得力,也比不上星锁更有心计。 她终究是自家主子退而求其次的使唤罢了。 后头星镞进宫来,虽说年轻,可是一股子锋芒倒是跟这个“镞”字儿似的,从来不刻意收敛。故此这些年过来,主子早已是更看重星镞去了。 她也曾好几回听见过星镞私下里跟宫里的其他女子、妈妈们说她都这么老了,怎么还在宫里不肯出去的她知道星镞是想当那个掌事儿女子的,因有她隔着,星镞便始终占不到那个尖儿去。 她不出宫,星镞便也在宫里熬着,就算青春老去,竟也要争这口气似的。 星链心下烦恼,便寻了个由头出了延禧宫来,她贴着墙根儿往延禧宫的茶房那边儿走妃位可以有自己的小茶房,主要就是供给华妃熬药用的。 “姑姑” 身后传来呼唤声,星链忙回头,见是淳嫔名下的星墨。 星链便赶紧收拾收拾心绪,“早都告诉你了,如今两位主子分了宫,你便不必再叫我姑姑了。再说你自己个儿现在也是景仁宫的掌事儿女子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儿了。” 从前淳嫔跟着华妃住的时候儿,淳嫔甘愿侍奉华妃,那星墨便也对星链和星镞等人极为的恭敬。星墨的性子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在延禧宫时从来不挑刺儿,却也不够那么会来事儿,故此不大入星镞的眼。不过星墨倒是对星链十分的礼敬,倒叫星链能从星墨这儿寻着些尊严来。 故此就算两位主子分了宫,可是星链与星墨私底下还保持着一份儿交情的。 星墨笑着上前还是见礼,含笑道,“这一宫的掌事儿女子,当真不是好当的。我本来就笨,冷不丁上手,简直头都要炸了。也多亏有姑姑你私下里教导着我,我这才没丢了大丑去。” 星墨叹口气道,“若是姑姑在景仁宫该多好啊,我便不用做这苦差事去了。” 星链无奈地笑,“你这傻丫头。阖宫女子,哪个不想当一宫的掌事儿女子啊,偏你说这是个苦差事。” 星墨皱了皱鼻子,“怎么不是苦差事那么多大小繁杂的事务就不必说了,景仁宫里还有两位常在娘娘呢哎哟,可真是难为死我了。” 星链心下微微一动,“那你这些日子来,总也该渐渐上手了吧” 星墨哭丧着脸,“哪儿啊依旧还是一团乱麻的。只是好在景仁宫如今不那么受重视,淳嫔主子自己也要强,亲自支撑着些儿。否则的话,若都是我一个人撑着啊,那景仁宫里早乱了。” 两人并肩一起往茶房的方向去。 “哎,听说没,两位贵人就要进宫了,眼巴前儿了已经。其中一位李贵人,据说要住到咱们东边儿来。也不知道能安排在哪个宫里了”星链有一搭无一搭地探听着动静。 终究华妃如今连给皇后娘娘去请安都去不了了,消息这便更没个着落;倒是淳嫔,虽说出过“加害”皇后的事儿,可是因为是皇后娘娘亲自给求情的,倒叫这淳嫔跟皇后娘娘之间越发近了。这便从皇后娘娘那边儿得着消息更容易些儿。 星墨摇摇头,“我们主子也没说呢。不过东边儿这些宫里,哪个宫里的人都住好几个,便都是挤挤挨挨的了。” 星链点点头,“还有旁的信儿没我倒好奇这二位新贵人是什么相貌的。” 星墨却笑,“我们主子却是半点儿都不在乎的我们主子啊,反倒说宫里进了新人,才好呢” “嗯”星链有些不解。 星墨左右看看,见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唯有宫里不断地进新人,那上头的娘娘们才有可能晋位啊。总不能这么些个人都挤在贵人一个位分上是不是” 星墨说着莞尔轻笑,“也就是姑姑,我才说句实话我瞧着,我们主子这回可能还能晋位” 星链便是一惊,“那,那岂不就是妃位了”那岂不是跟华妃拉平了 华妃为了得这个妃位,那曾是费过多少的心机,等了多少年去的啊 星墨便笑,“对啊,就是妃位。按说后宫里若无生育,是很难晋升到妃位的。可是”星墨眨眨眼,“谁知道呢,说不定皇后娘娘这会子就指望我们主子晋位到妃位上来制衡华妃主子呢” “这后宫里的事儿,总归是皇后娘娘说的算。只要皇后娘娘肯抬举,皇上那边儿八成也不会否了。毕竟,如今嫔位以上的位分上,空悬的也太多了去。” 星墨说话儿还跟小孩儿似的,带着些自顾自的天真。可是跟星墨分开之后,星链自己一个人端着华妃的药碗往回走,心里却也有点儿七上八下。 不能不说,星墨所说的话,的确是有那么点儿眉目的。 终究这些年她是亲眼看着皇后与华妃一直斗到今天的,以皇后娘娘身份之尊贵,华妃的存在自然是她最不能忍受的眼中钉。 皇后娘娘从前抬举了吉嫔,就是要叫华妃难受的;可是吉嫔毕竟排位还在淳嫔后头,况且淳嫔更年轻,如今更招华妃的新恨,故此皇后娘娘趁机抬举淳嫔,再叫华妃伤口上撒一把盐,是当真可能的。 星链心下便有些活了。 若淳嫔也能晋封妃位,那景仁宫里还当真需要一位能管的起事儿来的掌事儿女子呢。 而星墨这孩子,自然比那星镞好太多了。 星链越想越是雀跃,便大步流星地朝延禧宫回了。 星链只想着自己心里那一头的热烈事儿,却浑不知,在她背后的方向上,星墨远远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唇角轻勾。 星链回到延禧宫去,一进门却就见着星镞在门口儿那横着。 “姐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半晌难不成茶房的人都偷懒,竟要姐姐亲自去点火烧灶,亲手熬药了不成么”星镞瞅着星链乐,可是言语声儿里却有些刺儿。 星链便也没搭理星镞,自己径自上了台阶去,一直走过了星镞去,这才回身冷冷道,“那你呢,不用伺候主子么我去熬药也好,亲手点火烧灶也罢,终究是为了伺候主子。你倒好,竟然在我不在的时候儿,将主子一人儿扔屋里了不成” 星镞便抱起手肘来,“姐姐别急着岔开话题去,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在外头私会谁呢这么些时候儿不回来,便是新熬好的药,这会子也都冷了,又该怎么给主子服用还能剩几分药效去” 星链勃然回手,“我私会谁了好好儿的也是妃主子跟前伺候的头等女子,这私会二字也是从你的嘴里就随便儿往外说的” 星镞高高仰起头,都不回眸看星链,“是星墨吧姐姐总不至于忘了淳嫔是怎么从主子跟前叛出去的,你却直到今日还与星墨私相往来。那我不禁要问,姐姐你想干什么” “那淳嫔父女都是胆大包天的,他们两个连皇后都敢加害,谁敢保证他们没安了要加害咱们主子的心去你这么与星墨还私相交往着,谁敢保证你端回来的药,里头被没被她们加了什么去” “说得好听是给主子熬药去了,可是若这药不是救命的,却是害命的呢” 星链登时恼了,将药往一旁一放,叉腰冷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早存了心要离间我与主子的情分,你就是想让主子撵我走唯有我走了,你才能占了尖儿去” “我与主子多少年的情分,我若要害主子,何至于要等到今日去” 星镞听罢竟拍起掌来,“哟,果然肯认了原来你早就有加害主子之心只不过从前总没寻着合适的机会去吧” 星镞说着便冲殿内大声道,“主子方才可听真儿了” 星链一惊,忙回头望向殿内。 方才,殿内的确是有些过于安静了安静得,就像有人故意在侧耳倾听窗外廊下的动静去。 618、同时棠棣萼 618、 这后宫里,终究还是静啊,高高的宫阙、长长的宫墙夹道尽都拢音,故此各宫不管是哪个宫里要闹腾,也都只敢关起门来,都并不敢高声大嗓的,不然那声息是会长了翅膀儿飞出来,落进外人的耳朵里,高墙都是关不住的。 更何况延禧宫与景仁宫离着还近呢,那边厢动静儿一起来,早在墙根儿底下听着的景仁宫这边儿,自然立时就得了消息了。 星墨忍着笑走进淳嫔寝殿来禀告,“回主子,东边儿果然闹腾起来了” 淳嫔轻哂扬眉,“星链终是活了心,这便也不忍了,索性闹腾起来。” 星墨点头,“她原本在华妃那边儿,渐渐地要敌不过星镞去了,既然不甘心,却又斗不过,便只能为自己再寻下家儿。奴才试探过她多次,她原本还未必肯信,却架不住奴才几次三番地说,她终究还是活了心了。” “尤其这回,奴才自己信口开河,说主子有可能进封妃位,这便终究要与华妃平齐,她若过来,便也不是走下坡路,她这便打定了主意了。” “可是她心下自然明白,她想要挪到主子跟前来的话,总得有见面儿礼。她这便索性跟那边儿闹起来,闹出动静来叫咱们这边儿能听见,她是用这个来向主子示好呢。” 淳嫔轻轻勾了勾唇角,“闹吧。她们闹起来,到时候儿一切才都有了说法儿去。” 淳嫔说罢起身,“她们闹她们的,那这会子我还不便留在咱们景仁宫里听她们的动静儿了呢。给我更衣,我去储秀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 星墨先愣了一下儿,随即便也含笑点头,“奴才马上去。” 淳嫔只是简单换了件衣裳,以最快的速度走向景仁门。一路上步履不停,这便撞见了安常在和荣常在两个的女子,在墙边儿探头探脑的模样儿。显见着她们也是听见了东边儿闹腾的声音,这便打探着呢。 星墨悄声问淳嫔,“主子容得她们两个” 淳嫔轻哂一声,“由得她们听去。要不然那边儿的动静儿在咱们这边儿落了地儿,倒可惜了。” 星墨想了想,便也会意,含笑只专心扶稳当了淳嫔,再不停留一径朝外去了。 今儿的储秀宫有些热闹,淳嫔前脚刚进门儿,后脚儿信贵人便也到了。 远远地,如贵人也正朝这边儿来,当瞧见储秀门前人影杂沓地,如贵人便皱了皱眉,吩咐停轿。 “主子”星溪狐疑地望着如贵人。 如贵人却摇了摇头,眼中泛起哀伤,“算了。今儿来的人多,咱们便是去了,也靠不上前儿。还是回去吧。” “主子”星溪都急了,把着轿杆儿,“便再是今儿来的人多,可主子终归是不同的。主子与皇后娘娘是本家儿,又是同辈儿的姐妹。况且,主子与睿亲王福晋情分深厚这便不管从哪一层来论,主子都会跟皇后娘娘更亲近些儿的。” 如贵人垂下眼帘,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终还是把着轿杆儿,扭身向后去,“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的话虽然都有理,可是我又怎么好意思去麻烦皇后娘娘总归如今后宫里想要得宠的人多,个个儿都巴望着皇后娘娘呢。我年轻,又笨,总帮不上皇后娘娘去,比不得淳嫔、信贵人她们得用,我便自己都不好意思这样的时候儿到皇后娘娘跟前碍眼来。” “总归这世上的人心,总计较有个往来才好。皇后娘娘肯抬举的,必定是对皇后娘娘有用之人才是。我母家指望不上,我自己更不知该从哪儿帮得上皇后娘娘去” 星溪听着,心下也跟着难受。 “主子别这样说。便说上回,皇后娘娘病了,留在热河,还不是主子主动留下为皇后娘娘侍疾的这情分,皇后娘娘总该记的呀” 如贵人扶着轿杆儿愣了愣神儿,随即黯然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当日自请留在热河侍疾的,又并非我一人。今儿原本人家先到了,那我来晚了,就更不值一提了。” “再说当日皇后娘娘的病外头人都传得凶险,连皇上都信了,可是咱们当日终究是陪在皇后娘娘身旁的,又如何看不出来皇后娘娘实则并无大碍” “皇后娘娘既然原本就凤体并无大碍,那又何至于要咱们在榻边侍疾的咱们说到底,原本就没给皇后娘娘出过什么力去,只空担了一个留下侍疾的名声罢了哪儿还好意思叫皇后娘娘记着什么情儿啊” 如贵人如是一番话,倒叫星溪也无言以对了。 也是,这几年自家主子是跟着吉嫔一起住着,便也远离了宫里的是非,叫自家主子在宫里虽说没得宠,却也没遭过什么罪去,算是无风无浪,安稳至今吧。 当初皇后娘娘这么安排,叫自家主子跟着吉嫔住,自也是保护的意思。可是受保护的好处是,刚进宫的人能得安稳;但是也自然也失去了能在风浪里替皇后娘娘出力的机会。 跟着吉嫔住了这几年,如贵人也早已隐隐瞧出来吉嫔是怎么熬出来的了。再加上如今的淳嫔她心下越发明白,能得皇后娘娘看重的,必定都是曾为皇后娘娘出过力的去。 她自己呢,进宫这几年,只因为本家儿同辈的关系,受皇后娘娘恩惠,寄生在皇后娘娘的羽翼之下,平安却缺少存在感。 这样的自己在这人人都想尽了办法向上攀爬的后宫里,便如一根纤弱的草,没手没脚之外,更连一根硬气的骨架都没有啊。 “回吧”如贵人还是黯然吩咐。 星溪难受得都红了眼圈儿去,“可是主子若就这么回去了,那老福晋,还有格格和阿哥们,又该怎么办去” 因着今年又有新人入宫的缘故,且两位贵人还没等进宫,便有话儿传出去,都说进宫是必得宠的,这便叫如贵人的哥哥和嫂子又借题发挥开了。 原本自都指望着如贵人进宫之后能得宠,光耀门楣也原本是形势大好,终究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儿,进宫来只要有皇后娘娘拉拔一把,怎么可能不入皇上的眼呢 再说如贵人进宫后就得了一个“如”字为名号。这个名号便道尽了她在皇上眼里的形象啊那自是与皇后娘娘相似的意思去 就凭着这些,如贵人怎么可能会埋没在后宫的众人之中 故此如贵人刚进宫的时候儿,她那哥哥和嫂子倒对她额娘和弟弟妹妹颇好了些日子。可是得宠的消息始终没能等来,她那哥哥和嫂子便也等得不耐烦去。 倒是她这个当贵人的,因年例银子实在太少,平素在宫里还有各种年节的礼项,故此非但没什么能拿出来赏给母家的,反倒还多少指望母家搭补些儿。这便叫她哥哥和嫂子越发地不满了去。 如今眼看着她进宫整四年去,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倒是又是一批新人即将入宫,而且还没等进宫就已经这般传出了名声来在外人眼里看来,皇上自然是更认新人,再不搭理那些老的去。 这如贵人便在她哥哥和嫂子眼里,成了那进宫之后还没得宠就先失宠了的明日黄花去。 毕竟这样的例子又不少见,现成儿的那与钮祜禄氏平齐的苏完瓜尔佳氏所出的安常在,那还是信勇公的亲生女儿呢,进宫不也是非但没得宠,反倒还降位为了常在去 她那哥哥和嫂子失望之下,便见天儿地各种指桑骂槐,将心中的怨气儿全都撒在了如贵人额娘和几个弟弟妹妹身上。 她额娘和弟弟妹妹们还都指望着家里过活,便什么都不敢反抗,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便是从不肯直接与如贵人说,如贵人心下又如何不明白 她知道,她唯有得宠一条路走,才能替额娘和弟弟妹妹赢得一份儿好日子;而她若想得宠,也必定唯有依靠皇后娘娘的抬举才行 可是今儿眼见着早有人比她来得更早,侍奉皇后娘娘侍奉得更为殷勤,她唯有自惭形秽的份儿,只能黯然自退。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宫门外,如贵人才缓缓回眸,回望西六宫的方向,“星溪你说,那芸贵人和李贵人尚未进宫呢,便传出叫皇上牵挂的话儿来虽说进宫只是新人,没有根基更没羽翼,可是却叫皇上这么惦记着去,皇后娘娘的心底下,可又会怎么想” 星溪咬了咬嘴唇,“奴才想,皇后娘娘即便是天下之母,可是也自然都不喜欢这么先声夺人的小妾吧便如从前在宫外,奴才瞧着民间的大娘子们,不管面上如何慈祥,可终究都不喜欢那些恃宠生娇的小娘子们去的。若是老爷不在的,大娘子们私底下都使不少招儿,能卖的卖,能寻了由头整治的便整治了” 如贵人终于缓缓而笑,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一宗,至少那永寿宫,不该是一个刚进宫的贵人,就能随便儿住进去的。” 那永寿宫距离皇上的养心殿最近不说,且从前就是皇上的额涅孝仪纯皇后刚进封为贵人的时候儿所住的寝宫。那“令仪淑德”的匾额高高挂着,故此皇上一直将那儿空着,都没让人搬进去住。 如今一个小小的贵人就要住进去,皇后娘娘便是住着正宫储秀宫,自不在乎永寿宫去,可心下也总归不会全然平静无澜的才是。 如贵人深深吸口气,“既然你也这般觉着,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忖着,或许老天怜我,叫我能为皇后娘娘出力的机会,来了。” 四月,芸贵人与李贵人进宫。 如吉嫔之前的安排,芸贵人住进永寿宫,李贵人随信贵人住在承乾宫。 对于李贵人的安排,众人倒还没什么,自都将眼珠儿盯在那芸贵人的身上去。 芸贵人与李贵人到储秀宫给皇后行礼,六宫便都瞪圆了眼睛,趁机仔仔细细看看这芸贵人去。 两人行完大礼,廿廿忙笑着赐平身,目光也先兜着芸贵人打转,“芸者,香草也。今人又谓之七里香其香出于阗国,洁白如玉从前我只是从书本上见过这些字样儿,今儿见了芸贵人你,这才就豁然开朗,明白了这些字儿里的含义了。” 这芸贵人当真身段儿如香草,娉婷袅娜;肤色如芸香,洁白如玉;而行走之间,鬓发衣褶之间都有暗香袭人当真是一株行走的香草美人了。 那李贵人虽说不及芸贵人如此夺目,不过也同样是纤巧静雅的美人。 这般合在一块儿,便也叫人瞬间明白了皇上当日为何如此心急火燎了。 廿廿含笑道,“皇上一向节俭,我这个当皇后的便自然也要追随皇上,故此我虽为中宫,手里却没什么金玉的。不过我瞧着两位妹妹的模样儿,倒正好儿有几样趁手的见面礼能送得出去。” 廿廿说着含笑点头,月柳端着大红添漆的托盘进来,里头是两对大荷包,两对小荷包。 廿廿亲手拈起来一个,凑在鼻息间,含笑道,“这些都是西域年班伯克们贡进的西域香料。因这香料难得,我便叫做成了香囊,今儿你们二位妹妹个个儿都如香草美人一般,这便正好儿留给二位妹妹使了。” 一听是西域的香料,两位贵人都知稀有,这便对视一眼,都赶紧盈盈下拜,“小妾谢皇后娘娘恩赏。” 廿廿已然送了见面礼,便諴妃、吉嫔等都纷纷送上自己的心意。总不过是佛珠、佛像等素雅敬供之物,不见金玉,更不见首饰妆粉之类。 芸贵人和李贵人都一一收下,各自到諴妃、吉嫔等人面前谢赏。 廿廿含笑垂眸道,“两位妹妹刚进宫来,便先歇歇。待得五月端阳,两位妹妹的绿头牌便也制好了。” 一听“绿头牌”,两位贵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便都红了脸去。 廿廿笑着点头,“宫中已经多年未有皇嗣诞下,我希望能以二位妹妹进宫的喜事儿为契机,姐妹们都多为皇上开枝散叶,叫宫里也热闹起来才好。” 619、害喜 , 619、 廿廿在六宫面前强自忍着,待得嫔妃们散去之后,她赶忙反了一口酸去。 所幸她年轻,身子根基尚好,这便没呕出来,已是克制住了。 月桂和月桐都赶忙上前来,一个捧了漱口的茶水,一个捧了唾盂。 廿廿含笑摇头,“没事儿,咽回去了。” 月桂和月桐无奈地相对而笑,“主子这会子何苦还忍着有奴才两个伺候着,主子尽管呕出来就是。” 廿廿静静含笑,却终是轻轻摇头,“这一口想呕就呕了的话,那便会习惯了。那啊,呕着呕着,说不定哪天在六宫面前,我也习惯了张口就呕出来了不是” 月桐轻呼一声,“哎哟,可不是” 月桂便也微微蹙眉,谨慎地点头,“这会子自然是稳妥才最要紧,主子暂且将这喜信儿摁下来才好。” 廿廿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住肚腹,“这才几天呀,这回竟这么早早儿就害起喜来了终究还是年纪大了,想当初怀着七公主和绵恺的时候儿,倒没这般辛苦。” 月桂忙收起蹙眉,转成笑容道,“瞧主子说的,倒像多少岁了似的主子依旧还没到三十呢,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后呢” 廿廿又是欣慰,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可是等明年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儿,我也终究还是要三十岁了。” 三十岁在多少女人的生命里都是个坎儿,不仅仅说的是寿数和健康,更多的说的是女人在生养这事儿上。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啊,多少女人三十多岁便已经香消玉殒,而更多女人,即便是曾经生养过的,一旦过了三十岁,也都不容易再有喜了。 “主子便是到了三十岁,奴才却觉着才更好呢”月桐还是嘴快,“都说三十而立,主子十七岁成了初封贵妃,刚过二十岁就已经母仪天下虽说主子一向没的挑儿,可是毕竟在有些人眼里,主子还是有些儿年轻了。” “他们觉着主子年轻,便好欺负,这便不肯将主子当成国母来看待,才曾经发生过那么些个的事儿。如今主子即将三十而立,年岁到了,又有三阿哥和如今您肚子里的这位小主子我的主子哟,您现下可是便什么都不缺了” “更何况,您还更有皇上的心呐”月桐嘴更甜,还不忘将这最要紧的给放在最后去。 廿廿便也含笑道,“你说得对。我啊,可是该知足惜福的。” 月桐说着嘴甜的话哄着廿廿高兴,月桂也不搭茬儿,就在旁边儿含笑看着。 等月桐说完了,月桂这才接续道,“终究还是吉嫔主子想得周到,将刚进宫的芸贵人直接摆到离皇上最近的永寿宫去,便倒吸引去了阖宫的目光去。” “奴才忖着,在主子显怀之前,宫里人啊应该还都盯着二位新贵人呢,应当不会发现端倪去。等主子显怀了,这胎也已经坐稳当了,主子尽可释怀了。” 自从芸贵人和李贵人进宫,还没到五月端午,她们俩的绿头牌呈上,就传来李贵人病了的消息。 廿廿得了信儿也不由得皱眉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可是她刚进宫,心下太揪着了所致” 毕竟八旗秀女挑选可是大事儿,但凡能选中,安排进宫的,事先都经过了几轮的选看,确定身子康健,而且进宫之前并无病症的才成。故此两位贵人进宫的时候儿都是鲜活水灵儿的,绝不会带着病就进宫了的。 结果这进宫还不满整月,怎么就病了呢。 “快传承乾宫当值的太医来,我倒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廿廿吩咐。 月桂与月桐对视一眼,心下也都明白。 主子这是没明说,可是按着后宫里的老例儿,不能不多想一层去说不定会有人瞧着二位新贵人眼红,觉着二位新贵人这是挡了她们的道儿,这便私下里动了手段去。 只是芸贵人住在永寿宫里,距离养心殿太近,一时没人敢下手;李贵人住在东六宫,东六宫里又是人多手杂的,这便更容易下手去了。 主子这会子担心,月桂她们自然都明白。可是月桂还是小声提醒,“主子,您这会子可千万别跟着动气,更别劳神了” 这时候正是主子胎气未稳的时候儿,在未来这一百天里,是怎么都不敢叫主子伤心劳神一星半点儿的呀。 廿廿伸手托住后腰,点了点头,“我知道分寸。只是若这后头有缘故,我总不能坐视有人胡来。我的孩子要紧,可是这后宫的安宁同样要紧。” 不多时,承乾宫当值的三位太医便都到了。 负责伺候李贵人的太医被引到廿廿近前来。 这是个年轻的太医,面相上也就刚过而立的模样。廿廿心下有数儿,因承乾宫如今只是贵人宫,这便当值的太医也是级别低些儿的。 廿廿深吸口气,先和煦问,“本宫好像头一回与你说话儿。” 四喜在旁便递眼色,这是皇后主子问太医姓名的意思。事先四喜自然已经打听明白了,可是这会子主子当面问太医自己个儿,这便是主子给这太医脸面呢,他当然不能抢着回答喽。 那太医战战兢兢忙答,“回皇后娘娘,微臣张广卿。” 廿廿心下默默记了下儿,便点头问,“依着你看,李贵人的身子是怎么了” 张广卿小心道,“微臣窃以为,李贵人娘娘是初入掖庭,故此心下颇有些紧张,这才使得平素胃口不开,而又肝气郁结,这才病了。” 廿廿便也叹口气,“也是有的。” 廿廿叹气罢,这才缓缓挑眸,“依着你看,并没有旁的缘故去” 张广卿后头,伺候信贵人的太医胡桂轻轻咳嗽了声儿。 张广卿便赶紧道,“微臣暂且瞧着,应当并无旁的缘故。” 廿廿挑眸无声看了一眼四喜,便点头道,“你们都小心伺候着,设法替李贵人调理身子,别让她小病转沉了才好。” 几位太医这便告退而出,四喜向廿廿点了点头,这便跟了出去。 月桐回头望着几位太医的背影,皱着眉头道,“那姓胡的太医咳嗽一声儿,是什么意思警告张太医么可是那姓胡的太医是伺候信贵人的,可是奴才觉着信贵人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廿廿微微皱了皱眉头。 月桐说得对,这胡桂有事儿没事儿的这一声咳嗽,便是将信贵人给装里头了。 按说李贵人进宫来,是跟随信贵人一起住着,虽然两人位分都是贵人,不分主次,可是毕竟信贵人是老人儿,那便是信贵人多管理承乾宫里事务些儿。 一个宫里住着,又是在自己手底下管着,若是李贵人的病后头真有些什么隐情的话,那岂不是信贵人将自己都给害了 廿廿相信,信贵人不至于如此。 不过就因为胡桂这一声咳嗽,信贵人在外人眼里倒难免落了些话把儿去了。 “传我的内旨,就说张广卿进宫伺候的日子短,我担心他自己一个人伺候不好李贵人的身子,且调胡桂过去,跟张广卿一起顾着李贵人的病。信贵人那边儿的平安脉,换旁的太医过去伺候。” 月桂听着便也松了口气,“主子这是拉拔信贵人一把。” 主子这是将胡桂从信贵人身边儿给摘开,这便胡桂再咳嗽什么的,也暂且少与信贵人瓜葛上。 月柳在旁边儿听着,没敢张嘴,等着端了空了的茶碗出门儿,才捉着月桂问,“姑姑那主子何苦不将那姓胡的太医索性调出承乾宫去派个远点儿的差事,这不叫他再有张嘴的机会,岂不更好” 月桂拉着月柳的手,含笑道,“你说的呀,对劲儿,是个可行的法子。可是你想过没有,倘若那胡太医在这个节骨眼儿忽然就被调走了,外人哪儿知道他在咱们主子跟前的这声咳嗽啊” “外人啊,便会胡乱编排开,会以为这事儿原本就是跟那姓胡的太医有关联,信贵人这才设法将他给弄走那就反倒就更将信贵人给装里头了。” 月桂与月柳耐心地讲说,月桐出来瞧见,不由得皱皱眉,对月柳道,“这事儿也是你胡乱打听的等你再长大些,熬到了年头儿,能出主子跟前上差的时候儿再问吧” 月柳吓得脸上一红一白的,眼圈儿里泪珠儿打转开了。 月桂蹙眉回头,“瞧你她如今已经也是头等下女子了,有些话也不妨教导她明白些儿。” 头等下的女子,已经能进皇后寝殿来端茶送水的伺候了,虽说还轮不着上夜等贴身的上差,不过已是可以在主子跟前说话儿的了。 月桐轻轻白了月柳一眼,“话虽如此,可是这毕竟是要紧的事儿。主子还没查完背后的事儿呢,现在告诉她还是嫌早了些儿。等水落石出了再教导她就是了。” 月柳赶紧给月桂和月桐行个礼,狼狈地跑下台阶去了。 月桐便也一扭头进内去了,背后那一根大辫子使劲儿一甩。 月桂回眸瞧着,忍下一声叹气去。 月桐自己个儿也是从月柳这时候走过来的,月桐原本私下里跟月柳相处得也挺好的,故此按说今儿月桐不至于是冲着月柳 可是,若不是冲着月柳的话,那月桐这便是对她有些怨气儿了。 月桐终究当年落下个“小眼儿”的名号,性子深处总是有些小小的坚持的,认准了的事儿轻易解不开月桂心下只得小心检讨,自己究竟是有哪儿开罪了月桐去,叫月桐生了这股子怨气呢 且说四喜悄悄嘱咐了五魁,叫五魁在后头坠着两位太医去,听听他们两个私下里说些什么。 长长的宫墙夹道,两位太医并肩而行,两人的肩头都有些往下塌,可见心下都有些压力。 张广卿先拱手,“今儿多亏胡兄提醒,不然小弟便说错话了。” 胡桂点点头,“都是从这时候儿过来的,你的心情我也懂。” 胡桂抬头望天,“终究咱们这些当太医的啊,都是主子的身子出了事儿,才落到咱们这儿来。咱们呢自然都首先想着如何自保,不能叫主子的病瓜葛上咱们伺候得不周到的缘故去,这便急着搬出旁人来,觉着咱们能替主子找到缘故了,那就没那门自己个儿的事儿了。” 张广卿使劲儿点头,“正是如此。李贵人进宫新宠,皇后娘娘又早说过五月端午就要侍寝偏这个节骨眼儿身子不适,这便将罪过落在咱们头上了。” “可是,这又跟咱们什么干系呢咱们素日如何敢不谨慎地伺候着啊” 胡桂叹口气,“可是就算你再想自保,在这宫廷里啊,也不能将旁人给搬出来。咱们进宫当太医,只是来看病的,轮不着咱们管人。” “这后宫里的人啊,除了娘娘们,就是娘娘们跟前儿的太监和女子哪一个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咱们人微言轻,若是将旁人给供出来,非但未必能自保,反倒更树了敌,以后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再往前就是太医院值房,五魁不方便再跟过去了,这便晃了晃脑袋,转身往回来。 见了廿廿,五魁将听来的话奏给廿廿。廿廿便是一皱眉,“这么听着,李贵人这病,背后仿佛当真另有隐情。” 这自然是廿廿最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的事儿。 月桂忙道,“主子不是将芸贵人和李贵人的事儿统托给吉嫔主子和淳嫔主子了么那这会子便交给二位嫔主子去问就是,主子可千万别费了神” 正说着话儿,皇上从外头进来,远远瞧见廿廿眉眼间的忧色,立时问,“这是怎了” 廿廿赶忙换上笑脸,坐在炕沿儿上向皇上伸手,“我没事儿皇上快过来坐着。” 自从她害喜藏不住了的头一天,皇上便不准她再起身接驾了。 皇帝看廿廿今儿这回终于肯听话没动地方,这才笑了,大步迎着走上来,“这还差不多” 皇帝挨着廿廿坐下,他看廿廿的肚子,廿廿则歪头看他的神色。 皇上眉宇之间隐有怒色,只不过皇上是在门外都忍住了,挑帘子走进来的刹那,这才换上笑脸的。 明天请一天假哈,周一见。 620、亲自来看 620、 所谓夫妻,永远不是同欢喜,而是共同甘苦才是。更何况,他们二人乃是帝后,是共同肩扛着大清江山的啊。 廿廿便暂且放下月桂她们提醒她别再费神的话儿去,只反握着皇上的手,轻声问,“皇上今儿在前殿,可遇见什么事儿去了” 皇帝望着廿廿,欲言又止。 最后只摇了摇头,“没事。”说罢又只挂着一副笑脸,拍着廿廿的手,“不光前朝没事,便是后宫里,你也尽管将事情尽交给她们代劳去。諴妃若有不足的,便叫吉嫔和淳嫔帮衬着就是。” 廿廿便轻轻噘嘴道,“怎地,皇上还不肯与我说了可是我没法儿帮皇上排遣了不成” 皇帝这才无奈地笑,摇摇头,“怎么会。爷是天子,心中便有万般心绪,也总不能在大臣面前表露。每日里便也唯有到你面前来,唠叨两句,听你劝解一番。” 廿廿便含笑点头,“那皇上就说吧,不妨事的。我现在又不是第一个孩子,哪儿那么娇贵了去” 皇帝看看廿廿,将心里的事儿掂对了一番,便只选了一件最不要紧的来。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今儿跟永鋆生了一肚子的气。” 皇上虽只浅浅说了这么一句,廿廿心下便也有数儿了。 不为旁的,只因为这位永鋆不是旁人。他是淳亲王家的第三代,爵位是贝勒;他的嫡福晋正是和珅之女 因为这层干系,在和珅案后,皇上对永鋆也颇有些疏远。偏这位贝勒永鋆还是个不甘心的,总想方设法想往皇上跟前凑。 廿廿便笑笑问,“这位贝勒永鋆,是又办什么事儿惹皇上不高兴了该不会是他又上折子奏请要随皇上入木兰行围吧” 皇上静静抬眸看廿廿一眼,便也握了握廿廿的手,“懂我者,皇后也。” 廿廿便也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他倒是个固执的。” 去年皇上赴木兰秋狝,前后只停留一个月,故此皇上除了将廿廿留在京中之外,连三位亲兄弟仪亲王、成亲王和庆郡王也全都留下,并未叫三位亲兄弟随同进围。 可是这位贝勒永鋆去年就自请要随皇上入围场行围,已经被皇上给申饬过了。皇上说的明白,皇上的三位亲兄弟都没叫一起随围,一个远支宗室怎么就这么自不量力去了 可是呢,这位可真有个拧劲儿,去年上折子奏请挨了申饬,结果不长记性,今年又上折子 廿廿心下宛转想了想,还是出声劝,“他啊,终究与丰绅殷德还不一样儿。他究竟是咱们爱新觉罗的子孙,是淳亲王家的第三代。” “他自己个儿心下或许也是真心想为皇上出力,怕皇上因为他福晋的事儿而疏远他吧” 皇帝点点头,“可他越是如此,爷这心里便越是恼了他暂且再饶他一回,且下旨申饬,若敢再犯,必定交宗人府治罪” 外头膳房送来晚晌,月桂和月桐两个亲自端着小炕桌进来,伺候用晚晌。廿廿便也拢过皇上的手来,“皇上别再想着他去,且先松泛松泛吧。” 夜晚并肩而眠,廿廿有些睡不着。 因心思起伏的缘故,廿廿嗓子眼儿还是时而有害喜的感觉。她不愿惊扰皇上,这便睁着眼,并不敢睡。 她想到李贵人的病,又想着皇上说那贝勒永鋆的事儿。 两件事之间,自然后一件更要紧这自是外人所不能明白的。 若说李贵人的病,那毕竟是内廷主位,身家性命自是要紧的;那贝勒永鋆的事儿,看似不过是一个不蒙圣眷的宗室,拼力想力挽狂澜可是殊不知,皇上如此防备永鋆,这事情背后牵系着的,却是皇上的安危啊 皇上的安危与一个刚进宫的贵人比起来,孰轻孰重,自是天地之别。 正因陈德之事,也是给皇上敲醒了警钟。 当年皇上拿和珅伏法之后,原本是宽仁之心,并未牵连和珅余孽去。皇上为的是天下之和,可是这些人里却未必都能明白皇上的苦心。以当年和珅势力之大,不敢说时至今日,和珅余孽之中是否有人存心要为和珅报仇的。 丰绅殷德在家中邀集武师、耍枪弄棒的,就算丰绅殷德自己没那个胆子,却不一定是和珅余孽们都没这个胆子。而贝勒永鋆既是和珅女婿,又是宗室,若他含有异心,对于皇上来说自然是危险的。 这样的人,皇上若带了入围,到时候弓箭刀枪不长眼,谁敢保证这样的人不会在皇上背后突施冷箭去 这样的人,皇上自然要防。可是如丰绅殷德、贝勒永鋆这样的,还算好防的,毕竟他们的身份是明摆着的而那些隐身在背后,表面看似与和珅并无太深瓜葛的人呢那便当真是防不胜防了。 甚或,那些人自己并不亲自出面,只寻了如陈德这样的小人物出来,至死都不肯供出背后主使之人的这便更难防了。 廿廿想到这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心地翻了个身去。 既想到永鋆自请随皇上入围的事儿,她便也不能不想到,今年七八月间皇上又要木兰秋狝了。到时候儿皇上不在京中,自己的肚子又是已经打起来了,到时候儿万般心事,便都要自己个儿格外小心了。 廿廿辗转了几回,终是疲惫,缓缓沉入了梦乡去。 她却不知道,她以为已经睡熟了的皇帝,在听见她的呼吸声沉静下去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次日皇帝忙完头午召见大臣,按着惯例该是歇晌的时辰了。 歇晌在宫里是大事,因满人都有早起的传统,全都是天不亮就要开始办公、上学,故此晌午补一觉,才能保证午后的体力去。宫里的规矩大,这歇晌就更不是你想歇就歇,不想歇就不歇的事儿,这是祖宗规矩。 可是今儿,皇上自己却带头破了这个规矩去。他没歇晌,反倒没知会廿廿,自己个儿起驾,朝后宫来了。 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事儿。 皇上便是召见嫔妃,也都是在养心殿稳坐,等着嫔妃去,没有皇上要亲自驾临嫔妃寝宫的。皇上能如此的,也唯有皇后,以及颇为罕见的几次是因公主的婚事去见諴妃等潜邸的老人儿。 后宫新进的嫔妃们是绝无这个恩遇的。 可是今儿皇上却亲自驾临东六宫,去看望李贵人。 晌午宫里本静得跟午夜似的,这一起动静,自各宫都得了消息了。便也自然有人心下不是滋味儿,都快要跟廿廿似的,要吐出酸水儿来了。 李贵人是全无防备,原本那么恹恹地半睡半醒着呢,冷不防皇上就这么走进来了 李贵人惊得想赶紧下地,却又身子虚弱,冷不丁起来急了,眼前昏黑,险些一头栽到地下来。 皇帝连忙急上前,亲自伸手给扶住,“哎,你既病了,还不快躺下。朕来看你,本指望着叫你心下欢喜些儿,这病就赶快好了。若你偏惊吓着了,再将这病沉下去,那朕可就白来了。” 李贵人一颤,抬头之间,已是眼圈儿都红了,便觉自己这病得的,怎么都值了。 “皇上小妾何德何能,竟然叫皇上这大晌午的不歇下,倒来看望小妾。” 皇帝坐在炕沿上,将她摁着躺下,还帮她将被角给掖了掖,“不需要你何德何能,就凭你是朕选的,你又刚刚进宫来,这便病了,那朕自然就该来看你” 皇上这般一说,李贵人就更是难受得掉下眼泪来,“皇上小妾怎么会,怎么会甫进宫来,就这么病了呢小妾原本在家时,身子的根基甚好,连阿玛和额娘都说,小妾的身子骨儿倒像个阿哥似的。” “难道小妾当真如人所说,竟是个福薄的不成” 皇帝却一笑,伸手将她的小手给握了握,“尽胡说,你怎会是福薄的你若福薄,又怎会在那么多八旗秀女之中,被朕给选中了,挑入宫中来的” 李贵人泫然而征,那含泪的眼底却倏然绽放出了光芒来。 是啊,不管她自己的命数如何,眼前这位天子又怎么会是福薄之人去天子都用他自己来给她作保,那从今往后看谁还敢明面儿、背地里说她福薄的话去 “你啊,尽管安心静养着。”皇帝又将她的小手攥了攥,“如今将近端午,正是季节交替之时,你刚进宫来,偶有不适应也是有的。你且放宽心,你年轻,身子根基又好,还怕不很快就好起来么一切都不耽误的。” 皇上亲自来看李贵人,这消息在后宫里可炸开了营去。 就连一向对这事儿都心如止水的吉嫔,得了信儿也不由得轻笑了两声儿。 如贵人正陪着吉嫔喝茶,见吉嫔笑,便轻声问,“吉嫔娘娘这是” 吉嫔端着茶碗,轻轻摇了摇头,“我是笑我自个儿啊,果然不是那能得皇恩的料,我是半点儿都猜不准皇上的心意啊。这因着皇后娘娘的信任,才自作聪明了一回,可是眼巴前儿地瞧着,我怕又是给整拧了。” “嗯”如贵人晃了晃脑袋,“小妾愚钝,这可是听迷糊了。” 吉嫔笑,“咳,还不就是两位新进宫的贵人么。我只道两位贵人一起进宫,芸贵人是皇上给亲赐了封号,芸更是个好字儿;而李贵人却没有另外的封号,我这便自作聪明,觉着皇上心下是更喜欢那芸贵人些儿的,却对这李贵人不咸不淡的。” “故此皇后娘娘叫我跟諴妃娘娘、淳嫔几个商量她们二人的分宫安排的时候儿,我便自作主张,将那芸贵人给安排到距离养心殿更近的永寿宫去了,倒将李贵人给远远地安排进咱们东边儿来了。” 如贵人登时眉眼一厉,“娘娘的意思是,皇上原本心下更为属意之人,竟是李贵人不成” 吉嫔静静望来,如贵人极快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垂首掩饰住了,只黯然道,“实则娘娘倒不必担心。只要是皇上属意的,住在哪边儿又能如何呢,皇上自然能亲自来看望不是” 吉嫔这才缓缓笑笑,“是啊。同在这后宫里啊,说到底,得不得宠都是造化罢了,谁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意才是。” 皇上难得地亲自往东六宫这边儿来一趟,却只是看了李贵人就回去了,竟几乎是过延禧宫门而不入。 华妃得了信儿,难过得又半天喘不匀气儿来。 星链要进来伺候,却被星镞给挡在门外头。星镞冷笑着说,“依我看啊,姐姐别打淳嫔那边儿的算盘了,还不如去打这李贵人的念头,更有可能些儿。” 星链咬咬牙道,“这会子主子身子不得劲儿,你有这闲工夫跟这儿嘎达牙,你却别阻着我进去伺候主子” 星镞耸肩而笑,“你记着进去伺候主子可惜了,主子可未必想见你。对于一个已经生了二心的奴才,你进去叫主子瞧见了,主子还不得被你反倒给气坏了去你若当真为了主子好,你便且在外头消停些儿吧等主子好些,自然将你交内务府,发遣了出去” 星镞说罢得意地转身进内,待得到暖阁门口,赶紧收起了脸上的得意,换上一副小心恭顺来。 “主子,奴才可否宣太医来伺候” 华妃摇摇头,“不必了。宣他们来做什么,他们不过就是开些温平的方子,总归治不好我,却也吃不死我就是。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吊着我这口气罢了,指望不上他们的” “这么多年了,但凡有个真心伺候的太医,也断不至于这么多年了我还这样儿我啊,是不敢指望他们了。” 星镞也不敢搭茬儿,只是小心扶着华妃罢了。 华妃叹了口气,缓缓道,“李贵人的病,是病,皇上都要亲自来看;我这病啊,是陈年的旧病了,便不是病了皇上都麻木了,压根儿就习惯了。” 星镞轻轻咬咬嘴唇,“就算皇上来看,又能怎样呢她还是病了既如此,侍寝之事便自要推迟;后头等皇上去秋狝,一拖就要秋天才回来,她的新鲜劲儿就也没了。” 621、毒何在 621、 华妃扭头瞥一眼星镞。瞧她说得咬牙切齿的。 华妃心下轻叹一声儿,暗暗道这丫头进宫这些年,跟在她身边儿也有日子了,可终究见识上还差了那么点儿。 要不,凭星镞的心机和狠劲儿,华妃怎么没立时叫她越过星链去,反倒还留着星链这些年去。 星镞觉察到主子的神色了,她忙住了口,小心瞄着华妃的神色,“主子奴才仿佛说错话了” 华妃轻轻叹了口气,“你啊,好歹也进宫这些年了,心思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刚进宫的贵人。” “不过也是,她进宫是来当贵人的,是来搏命的;你不一样,你进宫来只是官女子,终究还迟早一日都能离开这宫墙去” 星镞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儿。 进宫的日子久了的官女子,自以为将这后宫的事儿早已看透了,总不亚于后宫里这些嫔妃们才是。可是怎地在自家主子的话里,她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刚进宫的小贵人去了 “奴才愚钝”她咬了咬嘴唇,“还请主子指点。” 华妃疲惫地冷笑了声儿,“你的话原也没说错,原本是定了五月侍寝,这马上就在眼前儿了,却病了,这便将好日子都给耽误过去了。” “况这个时候儿又是个褃节儿,皇上秋狝在即,倘若不能随驾木兰的话,这一耽搁就是几个月。等皇上回銮来,便什么新鲜劲儿都过了,说不定就叫皇上这么给忘了。” “且不说旁人吧,她首先自是要输给一同进宫的芸贵人去了。一来人家芸贵人没病,五月间该侍寝还能侍寝;而来人家芸贵人住得离养心殿近,便是皇上秋狝回来,说不定时不常儿地就能偶遇芸贵人呢;可是李贵人啊,远在这东六宫,想要偶遇都得翻山越岭来。” 星镞自使劲儿点头。 华妃哼了声儿,“故此啊,人家便要赶在皇上去秋狝之前,先病上一场呢” 星镞闻言便也是一惊 “主子的意思是,难道说李贵人这场病,竟是她自己自编自演的戏码儿不成” 华妃疲惫地耸耸肩,扯了扯唇角,终是没能聚成个笑,便只勉强哼了声道,“你没想到不是瞧,故此我才说啊,你的心思便也落了下风去呢。” “她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病,因还正是新鲜的时候儿,便自然连皇上也关注着。便是住得再远,却也因为这病而将皇上的注意力全都圈拢到她自己个儿一个人的身上来了么” “你瞧着吧,等皇上连着来看她两回,她趁着病美人儿的模样儿,这便自然而然就能承了宠去等皇恩已得,那她的病啊,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星镞听着也是尴尬不已,忍不住干干地笑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摇头,“真想不到,一个新进宫的贵人,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的心机” 华妃瞟了她一眼,“那是自然这道宫门啊,只要走进来,那就是一辈子。究竟是能扶摇直上,还是寂寂白头,甚或是被人设计而死,终究这一切都是抓在自己个儿的手里,考验从迈进宫门的那一步,就已经开始了啊。” “在这后宫里,谁管你年纪大小去这些新进宫的,便越是因为她们年纪还小,在后宫里还没站稳脚跟儿,她们才心下更不安稳,才更想早早儿得了皇宠才能安心啊” 华妃的话不用落地儿,皇上倒果然如她所说的,隔个两天便来看望李贵人。 一时间,李贵人的风头在整个后宫倒是无人能匹敌了去,叫一众嫔妃都暗呼看走了眼。 最慌的,倒是芸贵人。 只是她一肚子的话,满心的慌张,却不知道该跟谁说说才好。 毕竟她的永寿宫,如今还并无旁人居住,她又是新进宫来,跟各宫嫔妃还都算不得熟。 皇后娘娘、諴妃和华妃二位妃位,在她看来都是地位太高,她也不敢去打搅;而其他的贵人们,她进宫以来也听说了,这些贵人们有的进宫都好几年了,却也还没承宠呢。那些没承宠的,对着她便只能更跟乌眼儿鸡似的,谁会帮她去呢 至于淳嫔,虽说是嫔位,却也终究还是年轻的,这便也还在争宠的行列里呢。 左左右右地将这后宫里的人想了好几遍,她便想到吉嫔那儿去。 因她和李贵人进宫来,一应的安排都是吉嫔来办的,芸贵人也就与吉嫔熟悉些儿。再者她也瞧出吉嫔的性子来了,那么清冷的人,据说明明是从皇上潜邸出来的,却并没能得着皇上什么恩宠去,这便倒也方便说话儿。 这日她犹豫了几回,还是打定了主意,这便带着女子星烁朝东边儿去。 她毕竟住在永寿宫,去见吉嫔的话,这便要从西到东的,几乎要横穿整个儿后宫了,目标难免大了些,故此她十分紧张,都没敢坐轿,干脆是自己带着星烁两个,自己走路过去。 这一路上几乎是绕着远,挑着人少的路走。 好容易来到钟粹宫前,她已连累带紧张,满鼻尖儿都是汗珠儿,腿脚更都已经酸软了。 星烁上前通禀,传话的太监进内去了。 说来也是不巧,芸贵人到的时候儿,吉嫔并不在钟粹宫中。她受了廿廿所托,到阿哥所去看绵恺去了。 因廿廿这些日子害喜,有些顾不上绵恺的功课。这位小爷可得了松快,廿廿怕他荒疏了学业去,这便请吉嫔帮她去盯着绵恺背书去。 钟粹宫门口值房当值的几个太监都是刚换班的,竟不知道吉嫔没在宫中,这才还进来禀报来。结果没见着吉嫔,这便讪讪地往外去。 正巧儿如贵人瞧见了,便问,“这么忙三火四的,急什么呢” 传话太监赶忙行礼,“回贵人主子,是芸贵人来求见嫔主子,可是不巧儿了,嫔主子没在宫里” 如贵人垂首想了想,“芸贵人是刚进宫的,住的又远,这么大老远的跑来,怎么好让她这么就回去了还是先请进来吧,哪怕就是坐下歇歇腿儿,喝完茶再回去呢。” 如贵人说着自己便起了身,“你甭管了,还是我亲自去迎她进来吧。吉嫔娘娘纵然不在,家里还有我呢,我亲自招待着就是。” 如贵人亲自往外来,芸贵人没等来那传话的太监,却等来了如贵人,她一愣,便也赶紧甜甜而笑,上前行礼,“请如姐姐的安。” 如贵人虽然也只是贵人,如今也并不得宠,但是如贵人有一个身份却是芸贵人不能不重视的如贵人毕竟是皇后娘娘一家子的姐妹啊 如贵人含笑拉住芸贵人的手,两人行了个拉手的平礼,“芸妹妹倒是稀客,快快请进吧。” 两人进内坐下,如贵人亲自招呼芸贵人喝茶。 芸贵人好奇地张望打量,被钟粹宫中随处可见的苏式彩画所吸引,情不自禁说,“这宫里可真好看。” 如贵人笑笑,“那倒不奇怪,因这钟粹宫啊原本曾是皇后娘娘入主中宫之前住过的,当年修葺整饬的时候儿,每一个方寸全都是费过心思的。” “怨不得”芸贵人立时做肃然起敬状。 不过她旋即望住如贵人,甜甜而笑,“听闻如姐姐乃是皇后娘娘本家姐妹,故此如姐姐能住进这钟粹宫来,想必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心意。” 如贵人便笑了,“我哪里敢当呢实则我只是跟随吉嫔娘娘居住,这钟粹宫啊,实则在皇后娘娘之后,第一位住进来的是吉嫔娘娘才对。” 芸贵人扬了扬眉,心下却也是窃喜的。 原来吉嫔娘娘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这样好,那她来找吉嫔娘娘,当真是来对了。 她便不着急了,就耐心地坐下来等。她来一趟不容易,可不想就这么没见着吉嫔的面儿便回去了。 尽管吉嫔现在不在钟粹宫中,可是如贵人这不是陪着她呢么。如贵人又是这样的身份,故此能与如贵人多搭几句话,多亲多近些,对她总归都不是坏事。 “小妹可真羡慕如姐姐,能住在这雅致的钟粹宫里。” 如贵人便也含笑缓缓道,“我啊倒羡慕芸妹妹你住的永寿宫呢。” “哦”芸贵人挑眸望住如贵人的眼睛去。 如贵人半垂眼帘,笑意融在茶里,“这后宫里,谁不羡慕芸妹妹你能住在永寿宫里呢” 芸贵人这才笑了,“说来这也自然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还有吉嫔娘娘的照拂,要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住在哪儿啊。” 如贵人依旧眼帘半垂,“只是这些日子却听说,姐妹们都改了羡慕承乾宫了。” 芸贵人心下“咯噔”一声,脸上的笑意便已撑不住了。 如贵人这才缓缓抬眸,望住芸贵人去,“原本听着芸妹妹你的名号是个芸字,倒叫人想到弱柳扶风、袅娜柔质,不想实则芸妹妹却是个身子根基极好的,反倒是李贵人弱不禁风了。” 芸贵人越发说不出话来,半晌便咬着嘴唇轻哂一声,“我啊,一向都是要强的性子罢了。便如这一路走来,我的腿脚都已经酸得不似我自己的了,可我却半声都不肯吭的。” 如贵人便叹一声,“妹妹这刚强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只是啊,这样的刚强放在皇上的眼里,便也难让他生出我见犹怜的心思来了不是” 芸贵人便忍不住冷笑出声,“对啊,爱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不是” 因吉嫔迟迟不归,芸贵人心下积累的苦闷又有些沉重了,这便当着如贵人,终究还是一点子一点子地都吐了个大概出来。 两杯茶、一番言谈之后,如贵人心下也已经对芸贵人的性子摸了个大概齐去。 芸贵人终是没能等回吉嫔来,心下有些不稳当,便还是起身告辞。 如贵人亲自送到钟粹门口,远远望着那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来。 星溪在旁轻声道,“奴才瞧着,这芸贵人倒不是个忒有心眼儿的。” 如贵人无声而笑,“咱们兴许未必了解这新进宫的芸贵人,可是咱们好歹该了解吉嫔娘娘的性子。这后宫里的人啊,能比吉嫔娘娘心眼儿还多的人,当真屈指可数。” “吉嫔娘娘既安排芸贵人住永寿宫,而安排那李贵人远远地住在承乾宫来,那这芸贵人和李贵人的性子,咱们心下就早该明白了。” 若那芸贵人是个心思深沉的,吉嫔如何能将她给放在永寿宫去 从这些日子来李贵人的病,再到今日所见芸贵人的言谈,果然印证了如贵人心下的猜想去。 星溪点点头,“主子瞧着,这芸贵人和李贵人,会不会斗起来” 如贵人轻轻哂了一声,“芸贵人倒也是个粗中有细的,虽说心下不甘,不过知道自己毕竟刚进宫,还没个倚仗,这便还不想跟李贵人掰了去。” 如贵人说着转身朝内走,“不过,从明儿起,她怕要按捺不住了。” 星溪想了想,悄然打量如贵人的神色,“主子是希望她们两个斗起来” 廊檐幽幽,如贵人的眉眼全都罩在幽影里,“后宫里的争斗,又岂是咱们希望没有就能当真没有的只要进了这后宫啊,只要想要熬个出头之日的,那便必定得是自己拼争出来的。等,是等不来的。” 又近端午,每一年里固定除五毒的日子。 华妃因多年前的旧事使然,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便总有些心神不宁的。 这个时节宫中各处又都按着时令张挂起了五毒屏风来,她窗外的那一挂,挡了日头,又被风吹拂着,便瞧着那屏风上的毒虫全都张牙舞爪起来 华妃本就心慌,再加上血虚头晕,冷不丁抬头看见那些毒虫活动起来的影子,便惊得一声大叫,“毒,有毒啊” 星镞闻声赶忙冲进来,扶住华妃,“主子,毒毒在哪儿呢” 华妃干枯的手指着窗外,“那,那快灭了那毒虫去” 星镞顺着看过去,这才松了口气,轻声哄着道,“主子,您看岔了。那不是真的虫,那是五毒屏风上的纹样儿罢了。” 饶是有星镞这样安慰,华妃却还是惊恐地瞪着窗外。 那些虫还在她眼前动,疯狂地动,仿佛随时都会冲进来啃啮她 622、开药 622、 储秀宫。 廿廿亲自阅看内务府呈上来的端阳恩赏的单子,吩咐月桂按着往年的例儿,在内务府大臣呈上来的之外,再加上她自己给各宫多赏下去的香包、香珠、扇坠儿等项。 四喜急急地走进来。 廿廿抬眸瞟他一眼,“怎么了” 四喜约略有些迟疑,自还是不想惊动主子的胎气。 廿廿点头,“你说就是。” 四喜沉声道,“回主子延禧宫那边儿传来信儿,说是,华妃娘娘有些不大好。” “嗯”廿廿也是微微一怔,“她怎么这个时候儿不好了” 按着惯例,每年七月间都是皇上秋狝木兰的日子,故此华妃的身子便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廿廿却也没打算叫她在这个五月间就不好了。 一切都等皇上从热河回来之后,过完了皇上万寿之后,便都来得及。 四喜蹙眉道,“奴才听说,都已经闹了好几天了,就非说见着毒虫往她殿内爬” 廿廿倏然挑眉,“这会子看见什么,便都是她自己的心魔投射,原本都是她自己造的孽,这会子反噬回来了,怪不得旁人去。” 四喜听了便也是笑笑,“那,奴才便偷个懒,不去传太医们来会诊,且由着她折腾几天吧” 廿廿想了想,“去请吉嫔和淳嫔来吧。” 吉嫔和淳嫔本也都住在东六宫,与延禧宫都近,延禧宫里闹腾什么,她们二位是早就心知肚明的。 皇后这一召见,两人便都尽快赶来。 储秀宫殿内,此时唯有三人相对。 廿廿含笑握住淳嫔的手,“这些年,委屈你了。” 虽只有短短几个字,却也都能值回了曾经的那些年月。淳嫔吸了吸鼻子,终是含笑,“能为皇后娘娘出一分力,自是嫔妾的荣幸。” “况且这原本不是皇后娘娘交代的差事,反倒是嫔妾自己揣摩着皇上的心思,才自顾自选择了这条路去。所幸皇后娘娘不弃,才能叫嫔妾顺顺当当到此时,将这事给办完。” 淳嫔提到皇上的心思,廿廿不由得垂首静静微笑。 彼时便连她来猜测皇上的心思,也唯有从皇上给淳嫔的封号上来想。 这个“淳”字重的是品性,不是形容相貌之语,故此能得皇上以品性之词为封号的,那这样的人在皇上的心中,是要比那些以外貌为封号的,自然要高上一筹去。 况且这个“淳”字在满文来说,乃是“纯净”、“淳厚”之意,皇上能将这个字给了淳嫔,若非是皇上对她的品性颇有了解和欣赏,否则又岂会如此 这样的事儿,廿廿身为皇后,总不能直接当面儿跟皇上问去。这便靠她自己来悟,也更靠她与皇上的心有灵犀。 故此后来淳嫔在那一批贵人里第一个得宠,又第一个进封嫔位去,廿廿心下是半点儿都不惊讶的。 “不管怎样,你这些年来跟在华妃身边儿,每一日里该有何样的如履薄冰,那自都不是容易过的日子我心下都明白。”廿廿轻轻拍拍淳嫔的手去。 吉嫔在畔含笑瞧着,“我当日就知道淳嫔的心并不在华妃那儿,却是在皇后娘娘这儿” 廿廿回眸含笑,“因为姐姐也曾有过这样的亲身经历,故此满后宫里便唯有姐姐是最能看懂淳嫔的。” 吉嫔便也笑着点头,“可不。当日我瞧着淳嫔啊,便如同看见了我自己当年的影子一般。” 月桂重又为三人添茶。 三人各自埋首茶香,廿廿抿了口茶,将茶碗放下,静静抬眸,“只是,华妃这会子就闹腾起来了,又是怎么回事儿” 淳嫔忙道,“回皇后娘娘,当日我阿玛在御茶房伺候的时候儿,封给华妃的分量都是拿捏好的,断不至于叫她这会子就熬不住了才是。” 吉嫔便也道,“我瞧着,自还是她自己做的孽找上门儿来。她身子本就血虚,又赶上端午了,邪气入侵,心火又盛,这才提前就打熬不住了。” 吉嫔和淳嫔两人的话,便也印证了廿廿的想法儿。廿廿点头,“既不是她那代茶饮的分量的事儿,那自然就是她自己的事儿。” 华妃因多年的气血两亏的旧症,内湿外寒,偏她还是个肝火旺的,太医们对这样的体质都颇为棘手,不敢用急药,这便常年开了方子,叫她服用“代茶饮”。 以药物入茶,当茶来饮用,既有治疗之效,又不至于如药方子一般给使劲儿使猛了去。 华妃常年服用的有陈皮、麦冬、半夏曲,有和胃益阴之效,亦用于病后调理。 又有以焦山楂、焦麦芽、焦神曲、益元散所合的代茶饮,以灯心为药引,清热利湿,为病后调理方 因她素日代茶饮的方子便是林林总总,便不是正式服药,这内里所用的药材也不知凡几了,故此淳嫔的阿玛管着御茶房库房的时候儿,稍稍动动手脚,不至于被太医和御药房太监给发现,却也可以因年深日久而令华妃中招了。 廿廿想着,倒不禁轻轻勾了勾唇角,“既如此,那我还免不得要召太医去给她瞧瞧,给她再续续命才是。” 廿廿这便亲自起驾,带了吉嫔、淳嫔等人,一同来到了延禧宫。 廿廿可不想叫华妃趁着眼下这疯劲儿冲撞了她的身子去,她自己便在前殿等着,只管叫太医们到后殿给华妃诊脉。 吉嫔和淳嫔则随着太医们一起,到了后殿瞧着。 说也奇怪,华妃原本还看着窗外毒虫涌动呢,结果一抬眼看吉嫔和淳嫔两个进来,她眼前登时就干净了,她也平静下来,只冷冷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整个后宫里,至少目下,她最恼恨的两个人,就是眼前这两个了。 原本都是在她眼前儿认小伏低的,结果却原来都是存着异心的,终究都背叛了她,跑到皇后的麾下去了 “你们两个来做什么非我传召,你们怎敢到我宫里来出去,都给我出去”华妃捶炕大吼。 吉嫔瞧着华妃,也不说话,只自顾寻了个座儿,也不等华妃赐座,自己就坐了下来。就正对着华妃的床榻,一双眼泠泠地望着病容满面的华妃看。 淳嫔年轻,没吉嫔这么沉得住气,便缓缓轻笑道,“华妃娘娘别急,嫔妾知道妃位尊贵,非有妃位的传召,我们这嫔位的自不可擅入妃位宫。” “只是呢,今儿嫔妾是随着皇后娘娘前来总不会皇后娘娘驾临,还要等着华妃娘娘您的传召吧” 华妃登时目光一寒,“皇后她,她也来了她可是来看我的笑话儿” 吉嫔此时才不慌不忙道,“你想多了。皇后娘娘根本就懒得进你这寝殿来,她自在前殿等着太医回奏便罢。” 华妃霍地转头,恨恨望向前殿的方向 越是活到今日,越是明白自己的心是从何处开始生恨的就是那一天,当她终于明白,她自己不过只是旁人的替身;只不过是被嫡福晋选中了,给另外一个人当替身之时 她就告诉自己,她这辈子绝不甘心永远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之下她甚至要超过那个人去,她要活得比那个人更好,位分比那个人还要高,才能对得起自己当年的委屈去 所以这一路走来,她没有一时屈服,没有一时的不争 可是争了这么多年,她却都没赢过。而到了如今,她缠棉病榻,可是她的仇人却高坐在前殿,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一败涂地”四个字,从她脑海中倏忽滑过。 纵然她不肯承认,纵然她心有不甘啊 “华妃娘娘,请您心平气和。容微臣为您诊脉。”为首的一个年轻太医嗓音清澈平和地奏道。 华妃眯起眼来,看住那太医,“你可是新来的我没见过你” 那太医依旧心平气和,眉眼宁静道,“回华妃娘娘的话,微臣是御医涂景云,我身旁的则是太医张铎。微臣两个,奉皇后娘娘内旨,前来为华妃娘娘会诊。” 涂景云的话是点到即止,可是华妃自己心下自是有数儿的。 他宫里当值的太医原本是张肇基,可她早就不肯相信张肇基了,故此张肇基开的方子,她从来就没有老老实实地按着医嘱服药。尤其近几年来,张肇基的方子她基本碰都不碰,便是茶房里按着方子煎好了药端过来,她也都直接倒了。 她自己却不知道,她的身子实际上就是因为这样才每况愈下的。若她肯老老实实遵着医嘱吃药,那淳嫔的阿玛再安排代茶饮,却也不至于伤了她元气儿去。 当年廿廿将张肇基摆在延禧宫,走的便是这一步棋。不过自然,凡事都还是要看华妃自己的选择若不是她自疑心生暗鬼,将张肇基的方子都当成了废纸去,她的身子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去。 就因为她不肯信任张肇基,故此今儿廿廿也是给她脸面,这便换了两位太医来会诊。 可是以华妃的性子,张肇基都已经不相信了,更何况是两位从未见过的新太医呢 她便冷笑道,“不必劳烦二位太医了我没事,好好儿的叫你们来做什么谁叫你们来的,你们这就去回了话儿,说我好着呢,不必费心” 涂景云还是一副好脾气,虽说不至于含笑,却也依旧是眉眼温煦,“宫里的规矩,便不是看诊,微臣也要每日请娘娘们的平安脉。便是微臣想偷个懒儿,可是太医院里各位娘娘们每日的脉案底档却还候着呢,不能空着。” “若是今儿的空了,微臣两个真是不知该如何交待了还请华妃娘娘体恤。” 淳嫔静静抬眸,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星链面上滑过去。 星链便赶忙上前扶住华妃,轻声劝说,“只是请脉罢了,主子不如且叫两位太医瞧瞧,兴许有用呢。” 涂景云又道,“微臣听闻华妃娘娘是眼前如现毒虫这便是气血不足的旧症的典型症状了,华妃娘娘若再耽搁下去,便会眩晕更甚,到后来不仅眼前是毒虫,便一睁眼就都是天旋地转那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气血两虚的人,全都生生体会过那种眩晕的苦楚,华妃听涂景云如是说,心下也颇为紧张。 吉嫔适时冷哼一声儿,“我倒是记着,当年的华妃娘娘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地,今儿竟然叫两位新太医给吓着了不成” “你住嘴我这儿,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华妃登时火了。 吉嫔缓缓一笑,“瞧瞧,我就说华妃娘娘没什么事儿,亏皇后娘娘还如此在乎。既没什么事儿,请个脉又怎么了,何必这么推三阻四除非华妃娘娘是真的要讳疾忌医了去。” 华妃恼得咬牙切齿,明知道吉嫔这是在激她,可是她却没法儿化解。 终归,华妃霍地伸手,“便由着你们去请脉,又能如何” 五月的天儿隐隐起了暑气,有些热了。廿廿在前殿坐着,因怀着身子的缘故,便有些懒,这便眼皮打架,索性便也靠着迎手枕眯着。 她也不急,且由着后殿那边儿叫太医和吉嫔、淳嫔两个跟着华妃慢慢儿磨就是了。 在这后宫里,吉嫔和淳嫔两个怕是最了解华妃的人,有她们两个在,她自可放心。 廿廿自己数着,仿佛都做了两三个小梦了,五魁才从外头进来,轻声知会月桂,“涂太医、张太医来复旨。” 廿廿便立时睁开了眼,缓缓坐直,“宣吧。” 涂景云、张铎两个入内跪安如仪。 廿廿点头,“请个脉就耗费了这么长的光景,你们两位辛苦了。便是你们不说,本宫心下也都有数。” 涂景云、张铎两个对视一眼,心下都觉欣慰。 “照你们看,华妃的身子是个什么缘故,又该用些什么药才好啊”廿廿问。 涂景云又与张铎对了个眼神儿,这才缓缓道,“依微臣之见,是因暑气上升,华妃娘娘又素有气血两虚的旧症,故此这是不耐暑气了。” “微臣与张太医商议之后,都觉该为华妃娘娘用些清热的药才好。” 廿廿也不由得缓缓睁圆了眼,“哦用清热的药” 623、告状 623、 “本宫并不擅长医理,对于医药之事,也都只是些皮毛上粗浅的理解”廿廿拿捏着字眼儿,“故此我倒是记着,但凡解暑清热的药物,性皆寒凉,这便难免多少都有些泻下的功用去” “那华妃的身子本就气血两亏,如今又已是病重了,已然起不来炕这时候儿再用这样的药,当真合适么” 别说重病在身的人了,便是健康的人,你叫她连拉几回肚子去试试,那也必定都头晕眼花了呀。更何况华妃本就是气血两亏,此时已经出现眩晕的症状了,再清热泻下这人岂不是都要“离核儿”了 涂景云恭顺地垂首听着,听完了又与张铎对了对眼神儿,这便含笑道,“皇后娘娘说得对只是微臣斗胆启奏皇后娘娘去年五月,也是这端阳时节,皇上曾召微臣和张太医,一起为张肇基太医为华妃娘娘所呈的脉案会诊” “微臣二人当时并未见过华妃娘娘,并不曾亲自诊脉,只是依据张肇基太医多年所记录的脉案来诊断。微臣与张铎张太医就曾一起,依据华妃娘娘的脉案,为华妃娘娘开了一剂清暑益气的方子。皇上亲自御览之后,亲自说可用” 廿廿便也是一怔,“去年还曾有过这事儿”她都不知道。 后头的张铎也赶忙道,“涂太医所言极是。微臣还记着准确的日子,就是去年的五月初七日” 廿廿便也扬了扬眉,“那倒真是眼巴前儿这节气里的事儿了。” 涂景云便含笑道,“皇上既说了这个方子可用,而且这方子已经用了一年去了,故此微臣今年才斗胆还要再继续呈进这张方子” 廿廿便松了口气儿,“既然有这么档子事儿,况且是皇上亲口赞赏过的,那本宫这不懂医理的,自然要尊医道,以你们的意思为准吧。” 方子开下去,涂景云和张铎两个带着御药房的太监回去配药去了,廿廿立在前殿门口儿等着吉嫔和淳嫔两个。 吉嫔和淳嫔素知华妃的性子,这便两人都奏请要亲眼看着华妃服下药去,这才肯退出来。 等了不短的工夫,吉嫔和淳嫔方姗姗而来。廿廿的鼻尖儿上都见汗了,这便轻摇团扇含笑望着她们二人去。 吉嫔和淳嫔上前都含笑道,“华妃娘娘的药已经稳稳当当地服下去了。皇后娘娘不去瞧她一眼啦” 廿廿将团扇交给月桂,伸手一边拉住一个,“你们两个啊就是我的左眼和右眼,有你们两个去瞧过了,我还有什么可瞧的去” “再说当年的华妃也算是姿容明艳的,如今这副病容,便叫我都不忍心去看呐。” 三人相偕离去,吉嫔和淳嫔本就住在东六宫,却也坚持先送廿廿回储秀宫,这才肯自己回宫。 三人在储秀宫前落轿,这便又多盘桓了一会子。 廿廿含笑瞟着吉嫔,将涂景云和张铎之前的一番话与二人说了一遍。 “我又不懂医理,心中虽说有些觉着不妥,可是终究还是门外汉,这便还是由着太医们去处置了。” 吉嫔静静听着,博览群书的她从小儿逮着什么书都看,故此老药方什么的也见过不少。 “既是暑令节气,却又敢开清热的药物的,我倒记着看过一个诸如此类的方子。以人参、葛根、五味子、灸芪、青皮、苍术、麦冬、焦白术、神曲、黄柏、陈皮等组方合为一起,研成细末,再制成蜜丸服用。虽是清热的方子,却还能养血,倒也适合华妃服用。” 廿廿缓缓挑眉,“哦这么说起来,那倒是我孤陋寡闻,白白担心了去。” 吉嫔却缓缓而笑,“只是,那两位太医说的也明白,这方子是去年五月初七开的去年的华妃,跟今年此时的华妃,还能算是同一个人么” 廿廿便也微微一震。 淳嫔便也笑了,“可不去年她的身子骨儿尚可,至少还能精精神神儿地满地走呢;可是今年,炕都起不来了。那去年的方子,便是能同时起到清热和养血的功效,可是对于今年的她来说,怕已是不合适了。” 廿廿张了张嘴,心下自是悄然悸动。只是却不好直接说出口了。 吉嫔和淳嫔对视一眼,心下也都隐约有了眉目。 吉嫔便笑笑起身,“天儿热了,我这身子也跟着懒了。就不在这儿陪皇后娘娘说话了,要不然再说两句啊,我这大呵欠可都要打出来了,那可是失仪。” 淳嫔便也含笑道,“都说渴睡虫儿会飞,叫吉嫔姐姐这一说,我也跟着困意上头了。这便与皇后娘娘告退了,也不妨碍皇后娘娘歇息了。” 吉嫔和淳嫔一道往回走,两人回想方才的谈话,便都是忍不住微笑。 淳嫔悄声道,“我说华妃的身子怎么忽然就不好了呢按着我的想法儿,她怎么也能熬过秋天去才是。怎么也得等皇上秋狝回来啊,总不能在皇上秋狝不在京的时候儿出事儿,否则岂不将皇后娘娘给装进去了么” “现在想想,原来华妃这身子骨儿,竟不是在咱们的计算之内。” 吉嫔无声地笑了,抬眸望望高天,“皇后娘娘和咱们啊,说到底还都学不会当那心黑手辣的人,这手底下终究还总存着一念之仁去” “不过好在,有人替咱们狠下这个心去了。” 养心殿。 这日皇上忙了一头午,几起儿召见的大臣刚见完,正想着歇口气儿。 曹进喜从外头进来,禀告道,“回皇上,芸贵人求见。”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她有什么事儿便是有事儿,她也该先去回了皇后,由皇后代为禀告就是了,她怎么自己直接到朕眼前来了。” 这话曹进喜可怎么接呀,毕竟芸贵人现在可是宫内宫外都认为的皇上新宠呢,且就住在永寿宫里,那抬脚出门就是养心殿,自然比去储秀宫还近便呗。故此曹进喜只好讪讪地乐。 皇帝牢骚完,便也皱了皱眉。从曹进喜的神情间,他也想起新宠这个茬儿来了。 他都亲自去看李贵人好几回了,那这芸贵人既然住得这么近,那便是过来见见,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便按住不耐,点了点头,“叫吧。” 皇上是在后殿见的芸贵人。 芸贵人跟随着曹进喜一步一步地往里走,一步一步地止不住地四处打量。 她虽说住的永寿宫,与养心殿前后挨着,可是她却也明白,唯有在这养心殿里拥有了自己的住处,那她才只是真正走到皇上的身边儿来了。 可是这养心殿的地方儿毕竟有限,比东西六宫也大不了多少,故此皇后都只能住后殿的东耳房,其余妃位、嫔位就只能住在围房里。而如她这样的贵人,目下在养心殿里更是连一个固定的下处都没有的。 这条宫里的路,对于她来说,一切都还只是开始。未来的路途,还是迢迢地看不到头。 她小心翼翼地走好此时的每一步,她知道,此时所迈的每一步,可能都会决定她的未来。 走进后殿,皇帝正坐在南窗下的坐炕上看书,她小心翼翼,而又尽量娉娉婷婷地下拜。 皇帝没抬头,只淡淡道,“起克,坐着说话儿吧。” 她便谢恩,却不愿意坐。 只因那座位距离皇上的坐炕却远,她倒宁肯在皇上炕沿边儿这站着。 她仗着年纪小,大胆地瞄着皇帝手里的书,“皇上在看什么书” “嗯”皇帝不由得从书页中抬眸,瞟了她一眼。 曹进喜在一边儿都跟着着急,心说这位贵人主子也太不懂规矩了呀。 芸贵人却不怕,大着胆子道,“小妾想着,皇上是天子,自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儿。那便连皇上看的书,也该跟我们不一样才对故此,小妾才想知道皇上看的什么书” 她这般年轻娇俏,又显得勇敢直率,终究惹得皇帝微微一笑。 这模样儿,倒勾起他当年的不少回忆去。 他点点头,将书放在一边儿,“你想看那朕就给你这个恩典,你就在这儿看一会儿吧。” 皇上将自己方才看的书递给了芸贵人,他随手又从炕边儿紫檀小书格子里又抽了本书出来看。 殿内静静的,日光流转,皇上竟就对着芸贵人这么沉浸进书里去了。 芸贵人先前因了这个由头,这便捧着书也不好意思不看。可是她偏还站着,踩着一双高底鞋看书的滋味可不好受。更何况,她来这养心殿,哪儿是来看书的呀 她自是心不在焉,捧着书强撑着看了半天,可是其实是两趟字儿都没看进去,尽使劲儿抬眸瞟着皇上了。 日光照在书页上,再反照在了皇上的脸上。那光便变得柔和了,映得皇上眉眼如刻。 芸贵人小心地端详皇上。虽说皇上年纪大,比她大了约莫三十岁去,可是却不见老。终究是天子的缘故,保养得宜,这便看上去怎么都比他的实际年岁看着年轻。 芸贵人心下便越发滚热起来她便连那层对于年岁的顾忌,也一点一点都化解开去了。那想要承宠的心,就更没什么妨碍的了。 “皇上又在看什么书呀”她便又撑着胆子,歪着头娇俏地问。 皇帝倏然挑起一边眉毛,瞟了她一眼,“又问” 她便甜笑着解释道,“小妾就是好奇,皇上的书怎么就都这么好看呀皇上只看书,都不看小妾一眼呀” 皇帝心下叹一口气。 这样儿的话,若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说起来,还算叫人觉着有趣儿;可偏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这便叫人心下只觉可惜了。 他喜欢的是早慧,而不是早熟。 皇帝便将手中的书卷尽都放下了,盘腿儿眯眼打量着这站在日光里眉眼明媚的小女孩儿。 不可否认,她是好看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大臣们呈上的三个封号的备用字儿里,选了这个“芸”字赐给她。 字都是有自己的灵魂的,若字与人不配的话,那便也委屈了这个字去。 他眯眯眼,“你今儿来见朕,却是来借书的怎么你进来这么大半天了,半个字儿都没说你的来意,反倒只关注着朕的书了,嗯” 芸贵人脸上一热,赶忙道,“回皇上,还不是小妾一进来就看见皇上在看书嘛小妾一见皇上看书看得如此入神,这便也将心思都放在那书本上了,倒忘了要说什么。” 皇帝点点头,“对书本心生向往,总归是好的。那现下先撂下书,说你的来意。” 气氛陡然而转,芸贵人便轻咬嘴唇,赶紧也跟着转换了自的心绪去。 她忽地脸上的红晕、眼底的轻笑都瞬间不见,接下来已是霍地俯身而拜,“回皇上,小妾是来向皇上道出李贵人所得病症的实情的” 皇帝眯眼打量着芸贵人,缓缓道,“哦实情李贵人的病,莫非背后还有什么玄奥么” “正是”芸贵人虽斩钉截铁,却也还是先小心打量皇上的神色,“因宫中各主位的脉案全都密不外传,故此小妾也不知道李贵人她是如何与皇上诉说病情的小妾斗胆,还请皇上赐告,小妾也好知晓该如何向皇上禀告” 皇帝想了想,缓缓道,“李贵人她呢,按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朕听着太医们的意思,多半还是李贵人刚刚进宫来,心下紧张,宫中的规矩又严,再因为她思念家人这便都在心下郁住了。” “人心下有事儿,这便不思茶饭,这便眼见着憔悴下去罢了。” 芸贵人心下这便更有了底,冷笑道,“回皇上,小妾却以为李贵人这是在欺瞒皇上” 皇帝幽幽抬眸,“哦欺瞒朕你为何这么说” 芸贵人深吸口气,“回皇上,因当日小妾与李贵人在进封之前,一同留宫居住,小妾与李贵人合住一室。彼时尚且不知各自的前程,因原本留宫居住的记名秀女里就还有要指配宗室的,并非都一准儿留在宫中,故此那时候彼此说话儿也都是掏心窝子的。” “故此那会子小妾就听李贵人说过,她进宫来便想留下,她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路,故此她是半点儿都不想念家人的她还说,宫外的苦日子,她早已过够了。” 624、害病 624、 芸贵人深吸口气,顿了顿,在心下给自己打气。 她已经走到今儿这一步来了,那这话便只有一口气都说出去,没的保留了。 “后来一同封为贵人,可是小妾心下还是将李贵人当成姐妹的,故此便是分住东西二宫,小妾也每隔两三日便要去看望李贵人一回。纵然她并不时常来看小妾,可是小妾却也照旧去看望她。” 芸贵人小心地瞟着皇帝的神色。 只是她还太年轻,又不过才进宫一个月,对于天子的一切都还太过陌生。这么看过去,她只能看见皇帝那一张恩威难测的脸,却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当听说李贵人病了,小妾的心下便更是挂怀不已,就连夜晚间都睡不踏实,这便最多只隔一天,便必定去看望她的。” “许是小妾去的这般频密的缘故,倒叫小妾对李贵人住处从渐渐熟悉,倒越发了解,这才叫小妾发现了些不寻常之处去” 皇帝缓缓抬眸,“哦不寻常之处怎么个不寻常法儿啊” 芸贵人在衣袖里悄然攥紧了手指。养出了半寸长的指甲儿,根根扎进掌心的皮肉里,疼,却又有点儿叫人上瘾。 “回皇上,小妾发现李贵人的膳食是没有糟践的按说,她是个得了病的人,胃口理应差些,这便饮食上都应当进得少些才是。总不至于明明病了,却胃口大开的吧” “而在服药之事上呢,她却又正好儿相反寻常病人吃药,该是对症下药,吃的药就是管自己的病的;可是她那儿呢,小妾瞧着却是吃的药却正好儿相反,不是治病,倒是害病的。” 皇帝不由得眯起眼来,眸光幽深,从那眼缝儿里溢出去落在芸贵人脸上。 “饮食的事儿,朕倒是有些可体谅的。一来咱们大清不忘祖宗创业艰难,便连宫中用度也能省则省,故此她便是病了,身子难受,可是米粮却也不敢糟践,这便硬撑着将饭菜都用了。这是她懂事。” “又或者,就算她自己食不下咽,可是她却还可以将那些饭菜赏给了她身边儿的女子、太监的。咱们大清宫中,主子赏克食,原本是老例儿,没什么奇怪的。那这就又是她肯与身边儿的奴才同甘共苦了。” “甚或还有一宗你年轻,见的世面少,只道但凡生病就都是胃口不佳的。实则有些病症,害病的时候儿非但胃口不见减,倒有还反过来大增的。” 芸贵人尴尬地咬住了嘴唇。 皇上的话叫她哑口无言,可是她心下想的更多的却是皇上难道竟然是在回护李贵人不成 她心下便恼意更甚。 “回皇上,她胃口好便好了,总归她能多进些饭食,总归对她身子好,能叫她病好得快些,那便连小妾都是希望的”她小心地将饭食的话题往回拉一些。 “饭食倒也罢了,可是那药的事儿,却着实古怪了些儿若说饭食是为了身子好,可是服药呢却怎么将能治病的药都给倒了,却偏又用了叫自己个儿的身子不好的药去难道她并不想叫自己病愈康复,反倒希望自己的病不好,要维持病态不成” 瞧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皇帝都笑了。 “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她不想吃药治病,却想维持病态的” 芸贵人深吸口气,豁出去一般将腰间荷包解下来,从内里掏出一个油纸的包儿来,双手呈给皇帝。 “皇上请看,这便是小妾在李贵人住处寻到的药渣皇上尽可宣太医来问,看这些药材可是治芸贵人的病的,还是叫她害病的” 皇帝眯眼凝着芸贵人,有一会子才伸手接过油纸包儿来。 “哦李贵人服药剩下的药渣,怎么会落到你手里你便是进宫的日子短,可是宫里的规矩,你也不至于不知道才是。” 宫里的规矩严,各宫各位的脉案、服用的药方子等就更是绝密。除了皇后,或者是皇后指派的协助管理后宫事务的高位份主位之外,普通的嫔妃是不可能得到旁人脉案、药方的。 便连煎药,都是在御药房统一抓了药之后,由御茶房的太监来熬制的。不但什么药、是谁熬的,全都记录在案,就连剩下的药渣都要统一回收起来,就是为了避免宫中有人要从这些个上动手脚,闹起风浪来。 芸贵人深吸口气,索性撩袍跪倒,“回皇上,小妾虽说进宫的日子尚短,可是该学的规矩,小妾进宫之前也都学明白了小妾自然知道各宫各位的药渣都是不能擅动的” “也正因为如此,倘若是李贵人按着太医的方子服下的药,那药渣自然都是御药房和太医院给收走的,她自己宫里见不着,那小妾这个外人更拿不到” “故此,小妾既然能在她宫里见着这药渣,皇上明鉴,这便反倒更说明这些药渣根本就不是太医开了方子、御药房抓出来的药,而是她自己个儿私下擅自额外服用的药物罢了” “小妾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心下觉着有异,这才包了些药渣回去,问过了太医,这才知道这药根本就不是治李贵人的病的,反倒是会让人虚损的” 皇帝也不由皱眉,“哦竟有这事”他也将那药渣凑近了鼻息去闻。 芸贵人咬牙道,“自从李贵人害病以来,皇上屡施殊恩,隔三差五就去看望她,叫她的风头在这后宫里一时无人能及小妾猜想,她便是用这手段来博得皇上的怜惜,然后又用药物来维持病情,以便固宠” 皇帝静静放下药渣,无声抬头,一双黑瞳里看不出喜怒,只定定地望着芸贵人片刻。 “嗯,朕知道了。这药渣你搁这儿吧,朕回头叫他们查。” 芸贵人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儿,忍不住狂喜,霍地抬头,迎上皇上的眼睛,“小妾相信,皇上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未置可否,只淡淡道,“朕心下有数儿。你先退下吧。” 芸贵人难掩小小的失望。她原本希冀,她来了这养心殿,皇上今晚儿便能留下她来。 可是皇上的话已经出口,她倒也能接受。 总归来日方长,眼前先将李贵人拉下马来才是要紧。只要皇上查实了李贵人装病争宠的事儿,那皇上的恩宠迟早只是她一个人的。 她便盈盈下拜,“小妾告退皇上国事繁忙,小妾不敢红袖添香,便只在心下惦念着皇上,在佛前多为皇上祝祷吧。” 皇帝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曹进喜送芸贵人出去,回来在殿外伺候,与鄂罗哩共同当值,这便并肩而立。 两位老太监,在这后宫里都已经养成了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便也自然不至于被一位小贵人的伎俩给揉了沙子去。 鄂罗哩轻哼了声儿,“甭管有什么事儿,也该先回了皇后娘娘才是。皇后娘娘若不便自行发落,这便自然会转奏皇上,何至于一个小小贵人就敢自己直创养心殿,面圣直陈来了” “这还没得宠呢,先摆出宠妃的谱儿来。真不敢想倘若来日当真得了宠,又要如何跋扈去了。” 曹进喜听着鄂罗哩的意思,仿佛是在维护皇后娘娘的,这便审慎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兴许是刚进宫的缘故吧,偏这一个月来皇后娘娘还不大理事,统都交给吉嫔和淳嫔二位嫔主子去了,这便叫她没体会着皇后娘娘的慈威去。” “鄂罗哩。”皇帝在内召唤。 鄂罗哩来不及回曹进喜的话,便赶忙答应,“嗻,奴才在” 鄂罗哩给曹进喜回了个眼神儿,算是支应,这便赶紧入内。 皇帝没抬头,依旧看书,“今儿当值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是谁” 鄂罗哩心下算了算,马上答,“回皇上,今儿当值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是广兴大人。” 皇上想了想,便也点头,“传广兴进见。” 鄂罗哩赶忙“嗻”了一声儿,这就赴内务府传旨。 这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广兴,对于皇家来说也不是外人。他是文华殿大学士、两江总督高晋的第十二子,也就是乾隆爷的慧贤皇贵妃高氏的堂房侄儿。 广兴在嘉庆四年,首告和珅之罪,是和珅伏法的功臣。 便因这两宗,皇上心下自是重视广兴。此时广兴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也算是延续了以后宫嫔妃母家子侄为皇室大管家的老例儿。 广兴此时不仅有内务府的差事,在前朝还兼着署理刑部侍郎之职。因此皇上将芸贵人告发李贵人之事交给广兴来办,不论是从内还是从外来论,都属合适的人选。 因宫里的所有太监都是归属宫殿监,而宫殿监则为内务府管束,故此总管内务府大臣算得上是太监们的顶头上司,故此鄂罗哩一路上对广兴也颇为客气。 “不瞒高大人,今儿是芸贵人来养心殿求见皇上。奴才心下琢磨着,皇上这会子急召高大人,为的怕就是这档子事儿。” 鄂罗哩在内奏事太监的差事上行走得久了,自然明白他们这个差事最金贵的是什么。但凡被皇上忽然召见的大臣,个个儿心下都不妥帖,都想在见着皇上之前,先知道皇上的意思去,这便都得走内奏事太监的门路,先从他们嘴里来探探皇上的口风。 寻常,都得是大臣们求着他们,他们从中能得着好处去,这便还要故意端着,不肯吐实了去。 故此今儿鄂罗哩这是不等广兴问,倒是主动跟广兴吐实话,属实是颇为难得的。鄂罗哩这是敬着广兴的家世,也在意广兴首告和珅的功劳,这便有主动示好之意呢。 可是广兴却反倒淡淡的,“您老就甭高大人、高大人地叫了。我们家早八百年就入旗了,如今是镶黄旗满洲,我叫广兴,不兴再跟民人似的,连名带姓地叫了。” 入旗的汉人,为了强调旗人的身份,是颇为忌讳再被人叫汉姓的。鄂罗哩知道自己这是一不小心给拍到马脚上了,便也讪讪的,赶紧作揖,“哎哟,我这是岁数大,脑袋不跟趟儿了,还望广大人海涵。” 广兴依旧板着脸,只“嗯”了一声。 他因是左都御史的出身,又多年办刑狱的差事,这便已经习惯了时常这般冷着脸。只是他却忘了,太监们本都是靠着察言观色讨生活的,他这么一板起脸来,便叫鄂罗哩给误会了,以为是广兴压根儿就看不起他这个不全乎的人。 鄂罗哩心下便有些拧劲儿。 原本他对广兴客气归客气,只是因为鄂罗哩身为内奏事太监的特殊差事,自便是满朝文武对他们都颇多讨好,便是亲王郡王们都概莫能外,故此鄂罗哩表面是客气,可是内心里倒并无多少敬畏。 他原本是想卖广兴个面子,可是广兴非但不接着,反倒颇有将他的面子给甩回来的意思。 鄂罗哩皱了皱眉头,便将广兴的家世和身份又想了一回。按捺住心下的不高兴,再尝试一次“不瞒广大人,我今儿还纳闷儿,芸贵人便是有事儿,为何不先去皇后宫里回禀,却要直接来养心殿面圣呢” “广大人,您说是不是” 广兴依旧板着脸孔,“是与不是,总归不是你我能说得明白的。等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自会与我说明白。” 一句话,又将鄂罗哩给噎回去了。 鄂罗哩如鲠在喉,一时间噎得直抻脖儿。他已经有好些年没遇见这样儿的了,当真是有些不识好歹 鄂罗哩将手指头在袖口儿里划拉了一下儿,自知太监的身份低微,也说不出什么来压伏眼前这位傲慢的主儿,这便轻哼了一声儿,“广大人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便是天家的大管家。按理儿,广大人在内务府的差事上便是有事,也该先回过皇后娘娘,而不至于凡事都直接奏到皇上跟前来吧” “想必这个规矩连广大人都知道,那后宫里的各位主子们,就更应该明白才是。” 鄂罗哩这是抬出皇后的身份来,想要打压打压广兴的傲气。 625、祸从天上来 , 625、 谁道广兴却并不买账,只用眼角余光横了横鄂罗哩,淡淡道,“那你倒说错了。我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不假,但是内务府的事务,我却是都要先回过皇上的。” 鄂罗哩便眯了眯眼,嘿嘿笑了声儿,“广大人这话儿说得巧,皇上自然是这宫里和天下的共主,广大人有事儿先回了皇上,自是应当。” “只是呢,兴许是我老了,这耳朵也背,脑筋也转不过来,这便方才听着广大人的话儿,仿佛是说,您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却有些事儿不必向皇后主子禀报是不是” 广兴便倏然一眯眼,“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既代替不了我,又影响不了我。” 鄂罗哩扁扁嘴,知道这位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这便拢起袖筒子来,收了脸上的热络,眉眼之间就也清冷下来,不再与广兴吱声儿了。 就这么一路到了养心殿,广兴进内见皇上,鄂罗哩拢着袖筒子回到殿外廊下,又与曹进喜并肩站在一块儿。 “曹爷,您瞧着这位广兴,竟是个什么路数的” 曹进喜蹙了蹙眉,知道鄂罗哩是话里有话,便问,“怎么着了” 鄂罗哩揣着袖子,耸了耸肩膀,“说不上。不过我总觉着,他仿佛不大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曹进喜想想,便也讪笑了声儿,“也是,他们家毕竟出过慧贤皇贵妃,这便自不将这些晚辈的内廷主位们当回事儿。” “再者他们家也曾经煊赫一时,高斌、高晋、高杞,再加上他亲哥哥书麟这个个儿都是封疆大吏。他自己个儿呢,担了首告和珅的功劳,本就自视甚高;再者他兄长书麟协办大学士、赠太子太傅,封一等男爵,才为国而死,皇上甚惜之,这便将这份情谊都挪到这广兴的身上了他能不眼高过顶吗” 鄂罗哩咂摸咂摸嘴,便也叹口气,摇摇头,“就算他们家曾经煊赫一时,不过就凭他这脾气,迟早撞南墙上他们家再出过慧贤皇贵妃,却又怎么跟皇后比呀” 鄂罗哩也有日子没见着这么将他不当回事儿的大臣了,心底这口气出不来,便暗自寻思着,非将今儿这事儿拐弯抹角告诉皇后娘娘不可 殿内,皇上与广兴说话儿。 皇上委婉地将芸贵人今儿这一番话,转述给了广兴,“你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又是署刑部侍郎,故此朕觉着,叫你去办这事儿才最妥当。” 广兴听完皇上的话便挑了挑眉,“哦里头竟然有这样的事若此事属实,那这背后之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帝点点头,“广兴啊,你知道朕最欣赏你什么吗那就是胆子大,为人刚正不阿想当年和珅权倾朝野,没人敢出告于他,还是你最先上了折子” “眼巴前儿这件事,若是换了旁人,兴许首先想要对朕说的,便是他们自己心下的顾忌。毕竟这是内廷主位的事儿,大臣们总有各种顾虑,生怕办不好了倒惹了一身的麻烦去,故此总要在朕面前将丑话儿给说到头里去。” “可是广兴啊,你没有。你听完朕的话,最先想到的不是你个人的安危得失,你想的却是这件事儿倘若能查实,那背后的人便是胆大包天你是嫉恶如仇啊” 皇帝欣赏地点点头,“朕瞧着这样儿的你,越发觉着,朕挑你来办这件差事,没选错人。” “你没在朕面前将丑话儿说到头里,那朕便反倒要给你一颗定心丸儿吧这事儿是朕交给你的,你便放心放手放胆子去办不必因为是内廷主位的事儿,便敢棘手、掣肘,你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事儿便容得你去查。朕信你,你便也不必有那么多的忌讳去” 得了皇上这番话,广兴的心头一股热浪翻滚而过。 他重重碰头谢恩,“奴才,定将此事查清,不负皇上信任” 广兴走的时候儿,还是鄂罗哩往外送的。经过了之前的那番较量去,鄂罗哩已经对广兴彻底冷了下来。 不过鄂罗哩这个老太监终究是在宫里几十年的,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这一瞧广兴出门儿来,满面红光、眼底灼灼,两拳轻攥、脚步轻快的模样儿鄂罗哩心下便也有了数儿,知道这位方才在皇上跟前是得了好事儿了,这正春风得意呢。 那这样的大臣,当太监的是不招惹的。 至少,眼巴前儿的不招惹。等他春风得意的风头过去了,该到落井下石的时候儿再说 广兴这一查,后宫里各宫便也都得了消息。 华妃这会子起不来炕,不过听着外头的动静,倒也觉着热闹。 “倒真没想到,今年就选进这么两个贵人来,家世也都普通,却竟然这两个都这么有脾气,竟刚进来一个月,就折腾出这么大的水花儿来,倒叫我小看她们了。” 华妃眯了眯眼,回想了一下儿这几年宫里新进的几批贵人,心下不由得有些遗憾。 “倘若前头那几拨儿人里,也能有她们两个这样儿性子的,那早就成事儿了,何至于如今成了一潭的温吞水去” 星镞听着也轻哼一声道,“奴才倒也有些意外,真没想到这二位贵人都是有心眼儿的。先有李贵人的病,不是中了旁人的算计,倒是自己设计出来争宠的;后有这芸贵人眼里不揉沙子,这便敢将什么都抖搂出来的。” “从前那几拨儿,何尝不是个个儿心里都憋着争宠的劲头呢,却都没有眼前这二位这血性,也都只敢暗地里搓火罢了。” 华妃听着也缓缓笑笑,“等我好了,便好好儿教教她们。宫里有了这两个小贵人啊,以后的热闹有的看了。” 正说着话儿,外头奏事太监急匆匆地走进来。 星镞瞧见了,赶紧亲自起身迎出门儿来。现在星链在门外守着呢,她可不想叫星链抢先知道有什么事儿了。 “怎么了,这么匆匆忙忙的”星镞问。 那奏事的太监赶紧道,“姑娘快些预备吧,外头传来动静了,说是皇上待会儿从李贵人那边儿起驾了,就要朝咱们主子这边儿来呢” 星镞一听便忍不住抿嘴而乐,赶紧扭头往里来,将这喜信儿告诉给华妃。 她主子知道皇上总来看李贵人,既然同在东六宫住着,皇上却没顺路来看她,她心下已是憋闷了多日了。今儿可解了 星镞传完了话儿,还赶紧给华妃行个礼,“奴才给主子道喜了。” 华妃却并无喜色,苍白着一张脸,“嗤”了一声,“有什么喜啊我好歹是妃位,又是皇上潜邸时的旧人,可是皇上却是先来看过一个贵人,才想着来看我这样的皇恩,不过是施舍的罢了,我可稀罕不起来。” 星镞便也尴尬地赶紧站直了身子,上前扶着华妃,稍微替华妃整理整理头脸,边忙叨边轻声劝,“主子便别计较这些了。那李贵人虽说位分低,不过终究是新宠,皇上贪新鲜,也自是有的。” “主子也不想想,皇上这么顾着李贵人,虽说想不起来到咱们宫里来,那同样儿怕是连储秀宫也去得少了吧” 华妃便一眯眼,面上的不甘,终于点点化解开去了。 她便幽幽地一笑,“也对。从前是她年轻,我们谁在她跟前都显得人老珠黄;如今,她也三十了,也不再水灵儿了。皇上的恩宠,终究有渐渐衰竭的一天” 华妃调整好了心情,皇上也已经到了。 皇上大步流星直接走进暖阁来,瞧见华妃要起身的模样,忙上前摁住了华妃的肩,“快躺下,别起来朕是来看你,可不是叫你惊动着的。你躺着说话儿就好” 皇帝顺势就在炕边儿坐下,还攥着华妃的手腕。瞧见这架势,星镞心下也自欢喜不尽,这便赶紧退出去,将隔扇门拉上,在门外候着,方便皇上和她主子私下里说话儿。 皇帝问了问华妃的身子,“太医开的药,可有好好儿吃着去年端午时节,朕瞧着涂景云、张铎两个给你开的方子,你吃着甚好,今年便又让他们两个按着原样儿再给你配上一副药,你可早晚都按时吃了” 华妃有些尴尬,不过小心地掩饰住了,只努力扯扯嘴角,想要尽力显示配合的模样儿,“多谢皇上关怀,妾身自是吃着。” 一想到涂景云和张铎给开的那副清热消暑的药,华妃便连嘴里都是苦的。 她是多年有病在身的人,按说对药物的苦楚已经早已淡漠了,可是涂景云和张铎开的这副消暑解热的方子还是着实叫她受了苦去。 她已是气血双亏的人,本来就虚弱不堪,每日里也吃不下什么去,却还因为那药而滑肠。当真是拉得她天昏地暗,从炕上坐起来都困难了。 故此她还是在皇上面前撒了谎,那药她早偷偷给停了,再吃下去,她知道她就得拉到只剩一副活骷髅去。 皇帝凝着她的眼睛,“吃着就好。一定要按时吃,早晚各一副,否则这药效就不足,那些药材就也都糟践了。” 华妃眼神微微躲闪,只敷衍地应着,“妾身遵旨。” 皇上转了个话题,“广兴,你知道么” 华妃心说难道皇上是想说广兴进宫来查李贵人的病的事儿,这便也要知会她一声儿 华妃便装傻,不想叫皇上知道她正等着看热闹呢。 “妾身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内务府大臣吧有日子了,妾身宫中女子去领端阳节赏,妾身隐约记着那底档上的具名儿,好像就是广兴二字。” 皇帝点点头,“你不知道他,却可惜了。他啊,可是首告和珅之人,可是个大胆儿” 华妃自觉这话跟她没什么干系,皇上说起来,也就是没话找话说罢了,她便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皇帝便眯起了眼来,“朕啊,听说李贵人的病,颇有些蹊跷。朕便叫这个广兴来查此事。” 华妃又敷衍了声儿,“哦。不知道广兴查出什么来没” 皇帝轻哼一声儿,“查出来了。李贵人这病,不是自然得的,是服用了不该服用的药去。” 华妃心下暗笑皇上终于知道了。不过天子也是男人,在后宫女人们这些心眼儿上还是有些迟钝,她都早想到的事儿,皇上却才知道。 不过她在皇上面前继续装傻,“服药所致什么药啊,谁给她的” 皇帝眸光渐暗,“能叫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健康人,变成病歪歪的模样儿,自然用的便是泻下消减的药。” 华妃心下冷笑,嘴上却淡淡道,“想来也是如此。那这药是从哪儿来的,皇上该叫御药房那边儿好好查查。“ “查了。”皇帝幽暗的眸光依旧圈住了华妃去,“查着了。广兴办事,果然不负朕意。” 华妃好奇地抬头,“查着谁了” 华妃心下说难道查着了是李贵人自己个儿了那可热闹了。 皇帝点点头,“查着你了。” 华妃全无防备,叫皇上冷不丁这一句,惊得险些直接从炕上一头栽下来 “皇上说笑了妾身,妾身的身子不适,皇上这说笑可苦了妾身去” 皇帝倒是笑笑地凝注她,“谁说朕跟你说笑呢朕这会子跟你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笑的去再说,这害人性命的事儿,竟有什么可笑不成更何况是在朕的后宫里” 华妃一个寒颤滚过,从头顶到脚底,全都如堕冰窟般的拔凉。 她这一刻才意识到,皇上当真不是说笑,而是在跟她说真的 她浑身颤抖地攥紧炕罩上的雕花,心下迅速转过无数个念头。 她是叫人给害了是有人趁着她这些日子病着,自顾不暇,故此将李贵人的事儿给栽到她身上来了 她本以为她病着,不去主动掺和那些事儿也就是了,何曾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竟有人反倒趁着这时候来害她 “皇上妾身冤枉啊妾身的身子骨儿,皇上比谁都清楚。妾身这些日子来已是自顾不暇,连炕都起不来了,妾身又怎么会去害李贵人” 626、待君欢 , 626、 皇帝好像也有点儿为难。 “你的身子骨儿,朕是知道的,毕竟已然是病了这么多年。不说远的,便是去年涂景云和张铎两个给你开的那个方子,也都是朕亲眼瞧着的。” 华妃使劲点头,“皇上圣明” 皇帝这么坐着,腰间的荷包便都窝在腿上。他腰间一挂就是一整套的活计,故此大小荷包上的穗子,这会子东倒西歪的,没个整齐的。 皇帝伸手,耐心地将它们一个一个地重新整饬好喽,这才叹口气道,“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你却是有事儿存心瞒着朕呢” 华妃刚刚放下一半儿的心,便又倏地提了起来,“皇上妾身,妾身哪儿有欺瞒皇上之处” 皇帝扬扬头,“朕方才问过你了,涂景云和张铎的那张方子配成的清暑药,你可有按时吃着” 华妃心下便咯噔一声儿,心说皇上连着问第二遍了,难道皇上已是发现了她没按时吃药 只是方才她已经将话给说出去了,现在已经没有了反悔的机会,否则现在就能坐实欺瞒圣上之罪去了。 她便紧咬牙关,“妾身按时吃了” 皇帝便叹口气,扭头失望地盯着她。 “那可怎么办呢广兴可偏偏查出来,你的药没吃。你是自己没吃,可是全都叫李贵人给吃下去了” “朕说你那药既然没吃,怎么却也没见着影儿呢原来也不算糟践,你自己没吃,却叫别人替你吃了只是你是病人,你吃药是为了治病的;而人家李贵人是好人,吃了你的药之后,反倒病倒了” 华妃好悬一口气背过去,只是华妃终究是华妃,越是到这样的时候儿,倒越是顽强。 她用手在腰后死死撑住了条枕,不叫自己就这么晕倒了。 这是褃节儿的时候,她若是这会子晕倒了,那她的罪名就也定下了,她就连解释的机会都失去了。 她强忍眼前的金星狂舞,竭力冷静地说,“皇上说是广兴查出来的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有胆子陷害皇上的妃位,皇上该治罪” 皇帝缓缓仰头,眸光难读。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广兴他,是不畏权贵,首告和珅之人啊也唯有他,敢全然不管背后之人是什么身份,只要真相” “他当年连权倾朝野的和珅都敢给揪出来,你觉着,他给朕查出来的真相,会有假么” 华妃便是一震。 皇上的话她算听明白了,皇上这根本已是信实了那广兴的话去 华妃紧紧攥住被角,“广兴是大臣,不宜进内,我便没法儿跟他当面对质去可是皇上好歹也得叫妾身明白明白,他究竟查到了什么,凭什么就敢咬实了是妾身所为”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面色沉静。 “他查到了你的药。就是涂景云和张铎开给你服用的、朕方才还问你两遍的那些药。” 华妃张嘴想辩解,皇帝却伸手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来。 “哎,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这天下的药材可多了,后宫里常年服药,或者是代茶饮的人也多,怎么就认定了这是你的药,对不对” 华妃气息上涌,用力点头。 皇帝便又叹了口气,“宫里的药材是多,服药的人也的确是不少,但是你的药方子却是独特啊。因为你啊,本来就有气血双亏的旧症,这样的身子骨儿,一般没人敢给开消暑解热的方子去,生怕将你给泻坏了。” “故此去年涂景云和张铎两个开给你的方子,是这宫里独一无二的,压根儿就没有旁人跟你混了的可能。” “再说了,你那方子因下的谨慎,配药也自然与别个不同你用的那些药,御药房全都是提前给你碾成末备用,预备着到时候儿给你攒成蜜丸服用的“ “故此啊,宫里旁人用的药,是有完整的药渣儿的;而你那药用过之后,就都成一团团的泥膏子了。” 皇帝说着,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儿,有些烟气地扔在华妃面前,“这是从李贵人处寻得的药渣儿,你自己看” 华妃便是一颤,哆嗦着双手展开那油纸的小包儿里头果然就是一块泥膏子,全都是碎末子坨在一起的,而不是寻常的那种药渣子。 华妃不甘心,还将那泥膏子凑近鼻息去闻。 那样熟悉的味道,曾叫她为之所苦,连续好些天连出恭的时候儿,整个儿官房里都是这种苦味儿她怎么能忘呢 华妃张着嘴,嘴里虽说没吃这个药,可是嘴里此时却又全都涌满了这个药的苦味儿。 “怎么会这样不对啊,不对啊” 皇帝叹口气,“你的性子,这些年来朕又岂有不知的你一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 皇帝说着忽然转头向外,“将人给带进来吧” 外头宫殿监五品太监吉祥“嗻”了一声儿,这便亲自带进一个人来。 那人连暖阁都没敢进,就在隔扇门外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主子瞒不住了。您就都对皇上明言了吧,说不定皇上还能看在您尚在病中,宽宥了您去” 华妃惊得神魂俱乱。 她惊愣地望住那跪在隔扇门外大哭的人,心下震动,可是却也渐渐地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她便从惊愕转成了笑去,“星链,原来是你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竟当真卖主求荣” 皇帝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切,听到“卖主求荣”这个词儿,方缓缓道,“星链是到朕跟前承认的朕才是她的主子” 华妃不敢不闭住嘴,只是疲惫地望住皇帝,“她承认什么了她承认了是我干的不成她凭什么替我承认去,她说什么,皇上就肯信什么吗” “她不过是个奴才,皇上宁肯听一个奴才的话,却不肯听我说的话” 皇帝缓缓而笑,“华妃,这么多年过来,朕听你说的话,难道听得还不够过么朕相信你的事儿,还少了么” “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儿过来,朕越发明白,你啊,在朕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有太多的不尽不实;而朕相信你的那些事儿,也有泰半全都被你辜负了朕的信任去” “够了,已是够了。朕到如今,宁肯相信这官女子的话,也懒得再信你去了” 华妃到了这会子,终是又惊惧又委屈,忍不住大哭出来,“皇上皇上难道就不想想,我为何要害那李贵人啊” “我难道怕她与我争宠可是我现如今病成这样,我早已经没了皇上的恩宠,我又何苦要防备她去” “再说,李贵人不过刚刚进宫一个月的小姑娘而已,她对我又能有何威胁,我为何要费心针对她去” 皇帝冷冷起身,重又将腰上那一串荷包的穗子一件一件地捋顺了,“这些事儿亏你还来问朕这些事啊,你扪心自问就行了。” “朕想想该怎么处置你,回头再传旨。不过,至少,你的妃位便该褫夺了。” 皇帝说罢,抬步就朝外去,竟再不肯回头。 “皇上,皇上”徒留华妃哀伤欲绝的呼喊声在背后回荡。 皇上终是走了,不顾而去。 华妃喉咙一阵子腥甜,还想呼喊,可是一张口竟是一口鲜红喷了出来 妃位那是她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豁出了全部去,才挣来的啊她若连妃位都没有了,那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那她这么多年的争,这么多年来的费尽心思,岂不全都白费了去 “太医,快传太医”她跌倒的那一瞬间,耳边只剩下星镞的哭喊。 当晚諴妃便急急来储秀宫。 如今廿廿怀着身子,便将宫中事务多交给信妃和吉嫔、淳嫔二人去。每日里太医院那边儿所报的事儿,便统汇总到諴妃那边去。 廿廿瞧着諴妃疾步而来,便想到是跟太医院有些关系。 因此时后宫里头病着的主位好几个呢,除了华妃、李贵人外,玉贵人的身子也不好。再加上还有寿康宫、寿安宫里的太妃们呢。 廿廿便忙问,“姐姐这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諴妃还是缓了缓,这才尽量平静道,“太医院来报,说华妃的身子不好了。甚至说,说,叫预备着些儿了。” 廿廿也微微有点儿意外。 “哦她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服了涂景云和张铎他们开的那清暑丸的缘故么” 諴妃也不大好说,只是轻声道,“我听说今儿白日里皇上去看望李贵人,顺道去看了华妃等皇上走了,华妃那边儿就急招太医。” 廿廿还并不知道皇上在华妃那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去。 廿廿垂首细想了想,“按说皇上去看望她,对她来说该是喜事儿才对。那便原本应当皇上走了之后,她精气神儿跟着一振,这便身子见好才是。怎么反倒急转直下了” 諴妃点头,低声道,“故此我才好奇,皇上到延禧宫去,跟她说了什么去” 廿廿也是点头。 实则皇上从前不是这样儿的。便不管宫里有什么事儿,皇上都是先知会她,由她这个皇后去办就是,皇上一般不会亲自出面,更别提这般并不知会她,就亲自去东六宫看望嫔妃的事儿了。 无论皇上是去看李贵人,还是去看华妃,这前前后后的加在一起都去过不少回了,这便更有些特别了去。 廿廿虽说心下也是好奇的,可是一来他是天子,她便是皇后,他不说的,她也不该追着去问;再说了,她现在正怀着身子,千万个小心都不为过,这便也能躲着事儿就躲着了。 直到此时,廿廿才忽然觉着,她好像当真错过了些要紧的事儿去似的。 廿廿想了想,“不过,无论皇上在延禧宫里是说了什么,还是办了什么去,相信都自有皇上的圣心独运之道去。他现时还未与我说起过,想来过些日子或许能与我详说一番,到时候儿我再知会姐姐吧。” 华妃不好了的消息,在东六宫自是先传了开来。 如贵人得了信儿,便是浅浅一笑,“皇后娘娘的这根眼中钉,终于可以拔去了。” 星溪也跟着高兴,悄声道,“主子这回可给皇后娘娘立了功去。” 如贵人挑眸瞟星溪一眼,“我可不敢贪功去。那首告的功劳,是芸贵人的。” 星溪便笑道,“如果没有主子的鼓励和提点,那芸贵人何敢直接闯了养心殿去故此啊,奴才觉着,这首告之功,依旧还是主子您的” 如贵人静静垂首,“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罢了,可千万别到外头胡说去。我能为皇后娘娘出点力,那是我这几年来的心愿,我可不为了邀功,更不希望叫皇后娘娘以为咱们是故意传扬出去的。” “一切都等皇后娘娘自己发现就好,那便是我心愿已足。”她想着,微微愣了一会儿神,才又道,“就算皇后娘娘发现不了,那也不要紧。终究我当年也曾答应过若若,要在宫中替她来帮衬着皇后娘娘去。” 这个晚上,皇上召芸贵人来侍膳。 一个贵人,能有幸被皇上叫着单独侍膳,自是莫大的荣耀。 便连她宫里的太监五河都笑嘻嘻地说,“主子有所不知,皇上召幸娘娘们啊,并非只是翻那绿头牌那翻牌子都是早上的事儿,有时候皇上早上忙,没想翻牌子;可是呢,等白天都忙完了,皇上到了晚上,想召幸娘娘们了,该怎么办呢” “皇上就会如今晚儿似的啊,召主位侍膳先侍膳,若是皇上瞧着满意,那用完了晚晌,自然就留在养心殿里,晚上就不用回来了” 芸贵人登时红了脸,举起宫扇挡了脸,轻啐五河一声儿,“瞧你,这是浑说什么呢” 说是怎么说,她心底下可是高兴的。 她进养心殿将从李贵人那得的药渣给了皇上,皇上回头就叫总管内务府大臣去查了。虽说她也不知道查得怎么样儿了,不过就从皇上立即叫人查的这个痛快劲儿上,她就能觉察到,她这事儿还是办对了,皇上是高兴的。 627、人自醉 627、 这一顿晚晌,皇上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芸贵人。 芸贵人终究年纪小,毕竟刚进宫一个月,这便心下晕陶陶地想这便是得宠了吧 她进宫前也明白,皇上的恩宠不在于那龙榻之间,而是在于皇上的心意。 若是不得皇上心意的,即便是曾经承宠龙榻,甚至哪怕曾经诞下皇嗣来呢,皇上心里该没有你,就还是没有你眼前儿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华妃啊。 而若是你能在皇上的心坎儿上占了个位置啊,那即便是未必时常被皇上翻牌子,甚至也不用凭着诞育皇嗣,皇上依旧会拿你为重。 这样的例子,先帝爷时候儿有皇上的养母庆恭皇贵妃,如今的后宫里,吉嫔隐隐约约间颇有些这样儿的影子去。 故此,芸贵人现在要争的,不仅仅是那龙榻上的位置,也更是皇上心中的位置。 此时便是她还未正式侍寝,可是至少皇上能召她来单独相对,还能这般地含笑凝视着她那就说明,她在皇上的心上已经有了位置了呀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儿,皇上还亲自举起酒杯来,递到她手中,柔声道,“也尝尝这酒。” 芸贵人登时娇羞满面,想要推辞。 皇帝笑着凝视她道,“咱们旗人家的格格,谁还从小儿不是家里的姑奶奶呢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抿一口小酒了。” 芸贵人便笑了,更不推辞,而是直接仰头就将一整杯酒都吞了。 旗人家的姑奶奶,除了也要跟汉人家的女孩儿一样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之外,更多一份不亚于男儿的飒爽去。这时候她若是忸怩了,倒坏了今晚上的好兴致去。 皇帝含笑拍桌,“好,痛快别看你生得温柔秀美,朕还赐了你芸字为号,可你爽朗起来,倒比宫中不少人都强” 不说旁的,眼前这小丫头刚进宫来一个月,就敢直接闯养心殿来,倒借她的力将那件多年盘桓在他心中的事儿给办了,便是这胆色,也不是后宫中人人都有的 宫中不乏聪明人,可是多数都在暗搓搓地动私下里的心眼儿,这小丫头至少有个光明磊落劲儿。 皇上三杯酒赐下去,芸贵人就算也还有些酒量的底子,可眼前还是有些虚幻缥缈了起来。 想来是因她兴奋之下,本来就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再加上这实打实的三杯酒接连地饮下去,这便已然不胜酒力了。 皇上看气氛差不多了,这便含笑问她,“按说,刚进宫的贵人,一来年轻,二来对宫中了解不深,故此个个儿都胆小怕事,便是遇见事儿都尽量避开了,断不招惹的。” “你怎么这么大胆儿,自己就敢直接闯养心殿了呢你就真不怕朕会不高兴了,全不听你说什么,反倒先治了你的罪去” “倘若那般的话,你可是刚进宫一个月,岂不是未来的一生都要做代价去了” 芸贵人坐都有些坐不稳,两手用力扳着膝盖,借以稳定住身形。 她歪头对着皇帝笑,小女孩儿的娇憨可爱尽现脸上。 “我也害怕啊。进宫前,阿玛和额娘就嘱咐、嘱咐过我,说宫里水深,叫我凡事小心。” “可是我却也更知道,想在这宫里生存下来,光是胆小怕事是没用的你越是胆小,越想躲着事儿走,那别人就会越觉得你好欺负,便反倒有更多的事儿,非要找上门儿来所以,在宫里啊,得让自己先变得强大起来,才能没人敢招惹你” 芸贵人醉眼朦胧,这会子说得又有些泪眼婆娑起来,她眼前的世界便更加混沌,叫她都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渐渐忘了自己置身在什么地方。 她只是在笑,控制不住的笑,“如贵人说得对,在这宫里啊想要强大起来,必得看准了山头儿,找准了能依靠的大树去。” 皇帝不由得眯起眼来,“如贵人” 芸贵人酣然笑着,用力地点头,“对,如贵人。如贵人说了,不用听旁人胡传,什么宠妃,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的那些都只是昙花一现,依靠不住的。” “如贵人说,在这宫里啊,只有两位真正的主子。一个是皇上,一个就是皇后娘娘。唯有一心依靠这二位主子,你在宫里的日子才能过得稳当。除了他们二位之外啊,无论旁人是谁跟你说了什么,甚至许诺给你什么,都做不得准的,不过是为了利用你而诓骗你罢了。” “你若信了,那你才傻呢。那些人她们自己也都是嫔御罢了,自己的地位还难保呢,她又拿什么来护着你,更拿什么来帮你得宠去说到底,那些人心下其实是不想你得宠,这便一边儿利用你,一边儿也要削减你、甚至除掉你去才好呢总归,那人是怎么都不亏的,而如果你信了,到时候你自己没了恩宠还是小事儿,更有甚者连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是怎么丢的呀” 芸贵人说的委屈起来,抽着鼻子,“如贵人还说,自己进得宫来,便拼却自己一身倒也罢了。可是如果来日却要有一天连累了自己的家人,那便真真儿枉生这人世一场了。” “好歹进宫,总得叫家人跟着荣耀一点儿去才是,又怎么能反倒连累了他们去不是家人一场生养,如何敢用一场灾祸回报了去那当真下辈子转世,都要猪狗不如了。” 皇帝听得幽幽挑眉,“你是说,你能办出这件事儿来,实则不是你自己个儿的胆子大,倒都是受了如贵人的鼓舞” 芸贵人摇摇晃晃地乐,“对呀,因为她是如贵人呀如,她的封号是如同的如呢她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妹子,她们是一家亲呀,那她说的话,自然就代表了皇后娘娘啊” “如贵人她这样维护皇后娘娘去,那我还怎么会不明白,实则是谁叫她来对我说那些话的呢皇后娘娘有意给我出力的机会,那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故此,就算这养心殿的门槛高,我也害怕,可是我还是豁出去了,一定要来” “总归我相信,如贵人的话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就算万一皇上恼了我,那也自然还有皇后娘娘帮我担待着呢” 芸贵人醉倒了,小姑娘软软地瘫倒在炕上。 九思远远望着,不敢言语,只敢跟皇上用眼神儿请示下。 这位小贵人都醉倒在炕上了,皇上是直接那个什么呢,还是送回永寿宫呢 不过好在永寿宫跟养心殿这么近,不管皇上怎么安排,倒也都便利儿的。 九思的眼波这么一下子一下子地漂过来,皇上哪儿能瞅不见呢。这些年的相伴,九思那眼底是个什么意思,皇上又哪里有看不出来的。他便啐一声儿,“你过来,就说你呢。” 九思赶紧躬身上前,“皇上有什么旨意” 皇帝指了指炕上软成一团儿的芸贵人,“你当了总管这些年了,这便也有日子没疏通筋骨了。这回朕给你个好机会。” “去,你亲自给背着,送围房去吧。小心着点儿,可别给磕了碰了,回头身上再有哪儿乌了、青了的,明儿天亮了可说不明白。” 九思忍不住扬眉,有点儿犯傻。 叫他背个小贵人,这问题不大,他再当总管好几年了,也不至于养尊处优到这个份儿上,连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背不动了去。 叫他琢磨的,是皇上这话里的意思以及后半句话。 皇上叫他将芸贵人给背走,那就是摆明了皇上自己个儿今晚上不留芸贵人了呗可是永寿宫这么近,干嘛不直接送永寿宫去,反倒要给送围房去呀 毕竟芸贵人刚进宫,还只是贵人位分,故此在养心殿还没固定的住处呢啊。 虽说养心殿后殿东西围房的屋子不缺,可是毕竟还没芸贵人固定的下处呢,这可怎么安置呢这东西围房里,也不是说哪间房里寻常都按着贵人的位分给陈设好了呀 至于那些陈设好了的屋子,本来都有固定的主儿了,将芸贵人往哪屋背,也不好不是 九思那脸上的神色都写得明明白白儿的,皇上瞧见了便也叹口气,抓起一颗花生豆儿来,照着他脑门儿便丢过去。 “啪”的一声儿,九思没敢叫唤,赶紧抬手一捂脑门儿,还得跪下道声,“谢皇上的赏”。 皇帝哼了声儿,“贵人的屋子,你寻一间就是。” 皇上虽给了话儿,九思也不敢自己做主啊。贵人的屋子是有,可是送哪位故人的屋里去才是 皇帝又抓了两个花生豆儿,放掌心里,两手一错,将那红皮儿给搓掉了,然后才将那白生生的仁儿给丢嘴里。 “那围房里给贵人预备的屋子不多,朕记着如贵人倒有一间。那就送如贵人那屋里去吧。” 九思这才松口气,忙道一声儿“嗻”,这便叫着外头的小太监进来帮衬着,亲自将芸贵人给背起来。 月光下的养心殿安安静静的,幸亏这院子不大,也没有楼啊阁啊的,都是平道,九思只需背着芸贵人一路沿着廊檐儿走就是了。 只是方才皇上的话只叫他放了一半儿的心,还有另外一半儿呢皇上说什么磕了碰了的,乌了青了的,就说不明白了的 这是新进宫的贵人,是皇上的嫔御,皇上做什么不是应当应分的呀,什么说明白说不明白的 他这么心下寻思着事儿,在转过廊檐的时候,便好悬将芸贵人耷拉在他肩膀头儿外头的一只手臂给撞廊柱上。 他吓了一跳,赶紧回神,提醒自己小心着点儿,边慢下脚步来,叫一步一步地踩结实喽。 一这么着,他脑袋里反倒忽然一亮 皇上是办什么都应当应分了,不用解释可是皇上还特地非要说那么一番话,这便是说给他听呢啊 这乌的青的,若是叫他给撞出来的,那明天才会说不明白了呀。 九思立住脚,又重新回想了一番,忽然咧开嘴乐了。 他明白了。 连着前头的那个疑问一块堆儿都明白了为何永寿宫明明这么近,皇上还不叫将芸贵人送回去了,非特地给留在养心殿里了。 前头是廊檐下最后一个拐角,一根廊柱明晃晃地杵在月光下。 九思将背上的芸贵人稳了稳,深吸口气,照着那廊柱拐弯的方向忽然加速走了过去。在拐弯儿的地方,猛然冷不丁一个使劲儿转身 芸贵人那小手儿,随着九思的脚步便是猛然一甩打,正好撞廊柱上了。 “唔,什么呀,疼”芸贵人吃痛,在梦里也娇滴滴地呢哝出来。 九思尴尬不已,不敢松手,这便将自己的脸照着那柱子也撞了一下儿,就当自己给自己个嘴巴了。 他心说,“对不住了您呐贵人主子这对您终究也不算坏事儿,这点儿疼您就忍了吧。” 储秀宫。 諴妃、吉嫔和淳嫔三人向廿廿汇总今儿宫中的诸事。 说完了事儿,諴妃和吉嫔都已经打住了话茬儿,开始说些闲话儿了。倒是淳嫔一直紧抿着嘴唇。 廿廿便很小问,“淳嫔,可还有事儿没说尽的” 淳嫔深吸口气,“嫔妾听说,今晚上皇上叫芸贵人去侍膳。都这个时辰了,芸贵人还没离开。那今晚上,是否便要记芸贵人侍寝” 宫中主位侍寝,必定都要落笔在底档上,由宫殿监和内务府收着,却都要报给皇后知晓的。 廿廿倒是淡淡而笑,“若是今晚儿,倒也合适。原本芸贵人和李贵人进宫,我便忖着就在五月端阳节前后安排她们两个侍寝。只是李贵人因为病耽搁了,皇上又放心不下,这便也耽误了芸贵人的日子了。” “择日不如撞日,既今儿皇上的兴致高,先同桌用了晚晌,继而就将芸贵人留下来了,那也是芸贵人应当得的原本,已是耽误她好些天了。” 淳嫔垂首点头,“嫔妾明白了,这便落笔记上就是。” 廿廿心下暗叹,这话儿諴妃和吉嫔哪儿是不知道的,只是她二位经历得多了,这便不在她面前明说罢了。淳嫔终究年轻,更要紧的是心下也不甘吧。 628、拉手之间 , 628、 廿廿瞧出淳嫔心下不甘来,吉嫔又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三人一同告辞离去,两人先送諴妃回翊坤宫,然后这才一起往东六宫去。 吉嫔特地卸了轿子,只与淳嫔携手步行,为的就是方便两人边走边说说话儿。 “瞧瞧你,今儿怎么在皇后娘娘面前那么沉不住气了皇后娘娘将宫里这些事儿都交给咱们和諴妃娘娘办,尤其是咱们两个,更是历练的好机会,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呢。” “原本那主位侍寝的簿子,怎么可能叫咱们看见去咱们两个终究只是嫔位罢了可是皇后娘娘信咱们,便将这么要紧的簿子也交给咱们来管着。” 淳嫔垂下头去,“吉嫔姐姐说得对,是我忒沉不住气了。管着那侍寝的簿子,本是公事,我却利用这个,倒在皇后娘娘跟前露出不满来,一来显得我小家子气,二来反倒给皇后娘娘添了烦扰去。” 吉嫔轻叹口气,“何尝不是你现在已经身在嫔位,又已在皇后娘娘栽培之下,开始学着管后宫的事儿了。而芸贵人呢,不过是刚进宫一个月的小贵人,你又何必为了她就这么沉不住气去了” “再说,听说芸贵人胆子大,敢直接闯进养心殿去揭开李贵人病情和服药的蹊跷事儿去单凭这个,别说皇上要赏她,便是咱们也都该歇歇她去。” 淳嫔听得也是叹息。 “我知道,皇上这是记了芸贵人的首告之功了。这回这事儿啊,皇上连拥有首告和珅之功的广兴都给派出来了,那皇上自然就更认芸贵人这个首告之功。” 吉嫔捏了捏淳嫔的手,“瞧瞧,你这不是心里头什么都知道么,又是何苦还要跟自己个儿过不去呢” 淳嫔霍地抬头,凝住了吉嫔去,“可是若说这首告之功,还当真就未必该轮到她芸贵人去啊” 淳嫔咬了咬嘴唇,“吉嫔姐姐想必应该也都想到了,华妃嫌弃不肯吃的药,是怎么跑到李贵人那儿去的” 吉嫔点点头,“自然是从华妃自己身边儿的人手里流出去的。我猜,就是星链吧。而星链肯这么办,这当中想必是妹妹你的功劳。” 淳嫔垂下眼帘去,使劲儿盯着地面,“所以我说,就算有首告之功,那也该是我的我这事儿是办在前头的,芸贵人是告在后头,凭什么她就成了首告之功去” 吉嫔瞧淳嫔扭不过这个劲儿来,也不好再生劝,便握住了淳嫔的手去,“好妹妹,这事儿左右已经如此,你这又是何苦就算皇上是将首告之功记在芸贵人头上去了,可是咱们皇后娘娘心下自然是有数儿的。” “咱们啊,如今能在后宫里过这样稳稳当当的日子,自都仰仗着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心下有数儿,那咱们就也该心平气和了,你说是不是” 两人说着话儿已是回到了东边儿。 吉嫔叹口气,“那我先回去了。你这边儿也多宽宽心,别多想了。” 淳嫔勉强点点头,两人这便分道扬镳。 吉嫔朝自己的钟粹宫去,星澄回头望着,半晌回头轻声道,“奴才瞧着,淳嫔娘娘就连背影都是写着不甘的。主子这般劝她,奴才担心她却未必肯将主子的话都听进去。” 吉嫔叹了口气,“我便是劝她,也终究是隔岸观火的意味浓了些儿。我跟她啊虽说都在这事儿之中,且如今都在嫔位,可是终究我跟她的情形不一样儿。” “我呢,本来就不得宠,自己心下便也没那个指望。如今年岁也是到了,就更看淡了那些去。可是她不一样,她还年轻,正是最好的年华。若这个时候儿不抓住了机会得了皇上的恩宠,诞育下皇嗣来,等过两年去,年华渐远,便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再者说,她是皇上登基以来这些贵人里第一个封嫔的,心气儿自然要高些。如今她跟我一样只在嫔位,可是下头这么多贵人呢,若有一个两个得宠的,那就能直接进封上来,跟她并肩嫔位了,她心下自是不乐意的。” “尤其这芸贵人刚进宫一个月,就得了这首告之功,风头太盛,难说后头紧接着就要晋位了去。可是这首告之功,如淳嫔自己所说,原本应该是她的,她原本可以凭借着这功劳,在皇上那儿多得一份恩宠去的这般要硬生生拱手让人,她怎么能愿意呢。” 星澄听着也自跟着叹气,“也是。想淳嫔娘娘这些年跟在华妃身边儿,连她阿玛都给牵连进来,为的还不是自己在宫中的前程么” “她付出这么多,却到头来都叫芸贵人给捷足先登了,她心底下自然不愿意。” 吉嫔便也点点头,“你说的有理。也便是我如今年岁到了不争的时候儿,若是我当年啊,说不定也会说道说道去。不管怎么着,就算自己不争,却也没的要为不相干的人做了嫁衣裳去。” 星澄摇摇头,“奴才只是也想不明白,淳嫔这事儿已经安排这么多日子了,可是怎么却能叫一个刚进宫一个月的芸贵人给知道了,抢先到皇上面前表了功去呢” 星澄说者无心的一句话,却叫吉嫔一怔。 已是到了钟粹宫门前,吉嫔立在门口,不由得回望长长的宫墙夹道半晌,这才迈步进了钟粹门去。 次日六宫至储秀宫给廿廿请安,便都在等芸贵人来。 芸贵人有些姗姗来迟,一进门儿,便一众贵人都上前给芸贵人道喜。 不管各人心下真正是个什么滋味儿,可是面上却都是喜滋滋的,当真替芸贵人高兴一般。 芸贵人红了脸去,在一众贵人中间,终是独抓住了如贵人的手,挨着如贵人一起站着。 芸贵人终究是年纪小,这时候在一大帮子贵人的“围攻”之下,实在是害羞了,这便下意识的动作,就算有的贵人未必瞧得出什么来,可是这动作落在几位高位的主位眼里,却都有颇多意味了。 这当中諴妃自是不想多事的,看见之后只是淡淡垂下眼帘去,静静喝茶。吉嫔微微眯了眯眼,而淳嫔则当即就有些变了颜色。 廿廿也是微微一皱眉,与月桂对了个眼神儿。 如贵人自己也有些意外,被芸贵人依偎到身边来,她一双眼也赶紧朝廿廿等几位高位这边儿飘过来。 廿廿和諴妃虽神色如常,可是如贵人毕竟跟着吉嫔一起住了经年,这便已然察觉吉嫔的神色不对劲儿。 更何况,淳嫔已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贵人面色苍白下来,立在一旁,一双纤弱的肩已是微微颤抖。 还是廿廿先开口,含笑招手叫芸贵人,“芸妹妹,快过来。” 芸贵人应声向前,如小燕儿似的投奔到廿廿面前。 廿廿亲热地拉过芸贵人的手来,“你年纪小,又是刚进宫不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你侍寝的事,我知道你必定难为情。” “不过啊,今儿当真是你的好日子。姐妹们都在给你道喜,也不必害羞。总归啊,若你能早早为咱们天家开枝散叶,再为皇上添一个皇嗣,那才是我们更大的心愿啊。” 芸贵人赶忙谢恩。 廿廿掌心里,芸贵人纤柔的手腕上,淤青点点。 廿廿含笑点点头,也没说破,只是亲自用掌心将她的淤青之处轻抚了抚。旋即又从自己腕上褪下一挂粉红碧玺的手串来,套在芸贵人的手上。 “这颜色艳若春日桃花。所谓逃之夭夭,宜室宜家,这正好儿应了你昨儿的好意头。”手串套上,正好儿隐隐约约地替芸贵人遮掩住那腕上的淤青去。 芸贵人心下骤暖,赶忙行礼谢恩,“小妾怎敢受皇后娘娘大恩” 廿廿含笑道,“这也是我从前的爱物儿,不过我如今的年岁已是不合适再用这样新鲜的颜色了,正好儿合适你戴。算不上大恩,不过是合适的物件儿赠送给更合适的人罢了。” 在那粉红碧玺的手串映衬之下,芸贵人桃腮越发堆红,衬得远处立着的如贵人面色越发苍白了去。 请安罢了,众人告退。 如贵人请求留下来。 众人离去之后,瑞贵人轻颤着走上前来,撩袍便双膝跪倒在了廿廿面前。 廿廿蹙眉,“这是做什么呢咱们女人啊,本就不兴行这么大的礼了,你有事儿尽管站着回话就好。” 月桐便上前扶起如贵人来。 只是如贵人的身子是站起来了,可是随即泪珠儿便砸在了地面上。 廿廿叹了口气,“这是做什么” 如贵人又要跪,还是叫月桐给扶住了。 如贵人这才垂泪道,“回皇后娘娘,小妾心下知道皇后娘娘您洞察秋毫,还请皇后娘娘治小妾隐瞒不报之罪。” 廿廿只垂首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茶,才道,“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最近有些懒,便没太顾着你们各人去。” 如贵人泪珠儿便又落下来,“是小妾自作主张,将李贵人服用清减之药的事儿,透露给了芸贵人去” 廿廿缓缓挑眉,“哦原来你早发现了那你不如与我从头道来,你是什么时候儿发现的,又是如何发现的。” 如贵人轻咬嘴唇,泪挂双颊,“回皇后娘娘,小妾是个自小便谨小慎微之人,并非故意,却也不能不学会了悄然察言观色的法子来求生。故此便是进宫来,小妾也并不喜欢热闹,却出于本能,时常能在冷眼旁观之时,察觉旁人的神色异状。”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拧。 廿廿明白,如贵人说的是她自己的母家境遇。 廿廿便叹口气,点点头,“我都明白。这也不怪你,那样的情形,你难免为了求生而养成这样的性子去。再说,你并非只是为了顾着你自己,你是长女,也总得顾着额娘和弟弟妹妹们。” 如贵人这便反倒紧咬牙关,将眼泪都逼回去,不肯再更多落泪。 “从李贵人进宫来,因她是新人,小妾再不爱热闹的,也总得有几回过去看望她。便是那几回去看她,便总叫小妾觉着有些奇怪都说她病了,可是小妾却觉着她说话儿的时候儿,中气是足的;可她偏说是病了,尤其是在皇上跟前就更是虚弱不堪” 如贵人说着,忽地垂首笑了声儿,“这便叫小妾想起了家中小妹来。” “小妹生于嘉庆二年,次年我阿玛便过身了,小妹甚至还都记不得阿玛的模样儿故此我心下便尤其疼惜小妹。我进宫那年,小妹才刚四岁。” 廿廿心下也跟着微微一颤。 她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她便含笑点头,“你的心情,我自明白。你我都是家中长女,咱们一样儿都是既为长姐,又为额娘一般的从小便看顾着妹妹们。” 如贵人含泪点头,“小妹许是因为从未记得阿玛的缘故,从小便格外体弱爱哭。她一病一哭,我与额娘心下便痛如刀绞,这便不管什么都肯给她的。” “这却也成了溺爱,后来她长大懂事儿了,也爱仗恃着这法子撒娇。一旦想要什么了,便会病了” 廿廿便也“扑哧儿”乐了,“我懂。不说旁人,若若那丫头从小也没少了使这招儿去。” 如贵人却满面的严肃,“便因为此,我才猛地想明白了李贵人的缘故去她不是真的病了,她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让皇上注意她,以此来博得皇上的恩宠罢了。” 廿廿未置可否,只是收起了笑,淡淡听着。 “可是小妾想,便是李贵人想要装病,总归太医们不是吃素的。她终究刚进宫,跟太医们之间的交情还浅,不至于有太医敢与她一起欺瞒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么看来,太医们没发现她的病情蹊跷,那就是她的脉象当真能呈现出病弱之迹象来。” 如贵人霍地抬头,“既如此,便自然需要用药物来达到这样的情形才是故此小妾猜想,她必定服用了能清减自己,虽无大害,却至少能叫自己看起来虚弱的药物去。” 廿廿点头,“这便叫你猜中了,是不是那你为何告诉芸贵人去,而不是告诉皇上和我来” 629、各有高低 629、 如贵人浅浅地叹了口气,“因为小妾也只是猜的,并无真凭实据,又如何敢到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来说嘴而小妾说与芸贵人,才可以完全当做私下里的闲话罢了,不打紧的;可是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却不可以打诳语,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了。” 如贵人说着抬眼又望廿廿一眼,眼中并不掩饰一丝流光去,“况且小妾是只是猜中李贵人服用清减的药物去,可是却猜不到她这样的药物是从何而来。” “毕竟宫中对药材的管控极严,太医开了方子之后,也得交待给御药房的太监们去抓药,总难有人将这两边儿都给控制住喽。更何况李贵人是才刚儿入宫没几天儿的,她连宫里的人还都认不全,更遑论是将太医院和御药房两边儿都给摁住了。” 如贵人垂下头去,只盯着地上大红凤戏牡丹纹样的地毡出神,“小妾便忖着,李贵人既然能服下这样的药去,那这药必定有它的来源。总归该是宫中身份高贵的人才行吧而小妾人微言轻,更要顾及着母家的额娘和弟弟妹妹的安危,故此这才不敢往下猜了,于是便更不敢到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来禀报。” 廿廿挑挑眉,“你说你人微言轻,那芸贵人呢,她也只是个刚进宫的小姑娘,岂不是比你还不如” 如贵人想想,便也摇头,“她胜在新人,她这时候说的话、办的事儿,皇上和皇后娘娘自都会担待。” “再者她此时与李贵人两厢争辉,故此她才是整个后宫里肯盯李贵人盯得最紧的一个。那小妾便想,既然小妾的猜想是中了,却又难有实据去,那倒不如就将这差事卸给芸贵人去,叫芸贵人来盯得更紧些,说不定真相更容易大白。” 廿廿静静扬眸,“那眼下,你想的便全都成了。芸贵人也自如你所愿,已是扮成了这事儿了。” 廿廿抬眸不落痕迹地看了月桂一眼,斜倚着迎手枕,缓缓道,“那昨儿芸贵人可因为这个得了皇上的恩宠了,你又怎么看” “毕竟先发现这事儿的人是你。倘若当初不是你将这事儿告诉给芸贵人的话,那如今得了皇上恩宠的人,便该是你才对。” 月桂眸光也是幽然一深,凝住了如贵人去。 如贵人静静垂首,极轻极浅地苦笑了一声儿,“这事儿既然是芸贵人办成的,那这一切自然是芸贵人应得的。小妾自己就缺这股子勇气,故此才将心下的嘀咕告诉给芸贵人的,那就是小妾尚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办成这事儿,便是小妾自愿拱手让人的。那小妾心下,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去” “今儿也瞧见了芸贵人走进来时候儿的那场面,一众贵人的笑容里头,各自藏着的锋芒都代表了什么,我这心下也都清楚。别说芸贵人不自在,实则小妾都跟着不自在。小妾扪心自问,若今日里小妾是芸贵人,小妾根本做不到芸贵人的落落大方去,小妾说不定要立时逃了,躲起来掉眼泪也说不定。” 如贵人转头怔怔望向窗外去,“这一晃,小妾进宫也有三年了。这三年里,小妾也慢慢看懂了,在宫里凡事都是一体两面。若得荣宠,便要受外人的嫉恨;若想成事,总得先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 “小妾自知没这个本事,故此便也自然不贪这个功去。芸贵人所得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便是有小妾那一句话,可若没有她自己独创养心殿的勇气,那自然依旧什么都是空的。” 廿廿缓缓点点头,“也难得你看得明白,想得也通透。看来这三年,你随着吉嫔一起居住,也学得了不少。” 如贵人却也轻叹一声,“皇后娘娘谬赞,小妾当不起。小妾若这三年中能学得吉嫔娘娘为人处世的一点皮毛去,都已然心满意足。就怕小妾学了三年,也只是邯郸学步,学不得神韵来啊。” 廿廿却也宽容地笑,“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去,这便又如何能学成一样去呢” 如贵人静静垂眸道,“这会子所有人都盯着芸贵人看,可是小妾却斗胆提醒皇后娘娘别忘了华妃。” “华妃虽说身子不好,可是她的身子却也这些年一直都不好来着,可是她的心性儿却也是顽强,这便能一直熬到今日。故此便是芸贵人已然得宠,可是华妃依旧还是华妃” 廿廿幽幽抬眸,凝注如贵人。 如贵人深深吸一口气,“芸贵人不重要,华妃才是更值得皇后娘娘重视之人。” 如贵人告退而去,廿廿便也轻轻叹了口气。 月桂轻声道,“难为如贵人这三年来竟肯如此安静,依着奴才瞧着,竟也是个心思缜密,更懂进退的。” 廿廿轻轻摇头,“你怎么忘了,她也是个我母家所出的钮祜禄氏啊所有的钮祜禄氏啊,都是狼呢,不管各自脾气如何,可是内心里却都住着一头狼啊。” “况且她是我母家八房所出的。我母家的爵位,原本除了老祖额亦都之外,便多是人家八房挣来的。便是十六房的公爵,也都是从八房承袭过去的罢了。” 月桂点头,“奴才记着,当年主子母家八房还有个巧格,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月桂想了想,缓缓道,“奴才瞧出来,主子方才特地问如贵人那些话,倒是在考验她了至少从她方才那一番话里,奴才倒觉着如贵人别看年轻,这件事儿上的眼界,倒是高出淳嫔去一截儿。” 廿廿轻叹了一声儿,“我也能体谅淳嫔的心情,毕竟她跟在华妃身边儿这些年,又将她阿玛都给搭进来,她付出的代价是最大的。只是凡事也将机缘巧合,这事儿虽说她费的心思最多,可是既然已经让芸贵人在皇上面前抢了先机去,那这会子光着急和不甘心,便是没用的。” 月桂叹了口气道,“奴才忖着,淳嫔在您跟前不加掩饰怕是想等着您给她一个交待去吧” 廿廿静静垂眸,“该给的交待,我自然会给的。只是” 月桂也是点点头,“这会子主子自然还是以身子为主,这时候儿便是天大的事儿,也得等主子安安稳稳几个月去之后再说呀。淳嫔便是再着急,又何至于差这几个月去” 廿廿斜倚在迎手枕上,合了一会儿眼。 “如贵人说得对,这会子芸贵人也罢,淳嫔也罢,却都不是最要紧的。终究来日方长,等这几个月过去之后,芸贵人和淳嫔这边儿,我自还可安抚。倒是华妃那边儿不能再这么悬着。” 月桂便也一皱眉,“主子说的是。既然这事儿已经闹开,总也要小心华妃狗急了跳墙。她若在这个时候儿知道主子已经有了身子,得防着她怀着鱼死网破的心去。” 廿廿点头,“设法去见见星链如贵人另外那句话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儿的背后,影影绰绰总有个人似的。” 月桂得了廿廿的吩咐,这便还是亲自往慎刑司去。 只是她是官女子,终究不合适独自一个人去,这便至少得再带个女子去。 她忖了忖,还是叫了月柳。 一来她不在主子跟前的时候儿,月桐便该守着主子;二来,月柳慢慢儿大了,也是该历练历练的时候儿了。 月桂拿了腰牌到太监值房这边儿来跟四喜报备一声儿,四喜便亲自跟了出来,“便是你们两个去,我也不放心。还是我陪着你们两个一道儿去吧。” 有个太监陪着,对于女子们来说倒也更加方便些。月桂略有些迟疑,四喜却不等她想完,已经手里攥住了她们的腰牌去,“反正,你们若不叫我去的话,你们便也没有腰牌了” 月柳难得见四喜总管这样儿淘气,已是忍不住笑起来。 月桂窘得没法儿,又怕叫月柳瞧出什么来,这便压住一声叹息,只好由得四喜了。 他们往外走得急,浑没留意他们背后的窗户里,月桐无声地望着他们。 星链这会子被暂时放在慎刑司看守着,可实际上却没受牢狱之苦,慎刑司是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子来给她住,饮食也都有妈妈专门照顾着。 此时的星链见了月桂来,已是什么都不隐瞒了,便将当日皇上当面痛斥华妃的话,但凡她当日在场听见的,都告诉给了月桂。 她此时已是彻底反了华妃去,她自然知道月桂来问,就是皇后娘娘来问。那她自然要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去才好。 月桂回来,将星链的处境和言语都转奏给廿廿。 廿廿便也是微微地一怔。 “咱们自然早知道,华妃那药能从星链的手指头缝儿里漏出去,到了李贵人那里,是淳嫔早就拿下了星链的心的缘故。可是慎刑司的人,又怎会对她如此优待” 月桂也点头,“想来慎刑司总不知道是星链早已归心给了淳嫔,慎刑司也不至于是为了卖个人情给淳嫔吧” 廿廿阖上眼,细细捋了好一会子,终于缓缓地笑了。 “我是变笨了。当初孝仪皇后额娘的那数儿还没数明白,回宫来之后便连宫里的事儿都看不出来了。” 月桂也是扬眉,“主子是想到谁在幕后了” 廿廿抿嘴轻笑,“如今这后宫里,虽说人心已然不简单,但是因为位分的悬殊,倒比从前各朝都疏朗。故此啊,能称得上位高权重的,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没有几人” 月桂心下便也是豁然开朗,“尤其能叫星链这样背了谋害李贵人罪名的,却反倒还能在慎刑司中受了优待的,那就必定得是” 廿廿含笑垂首,“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那便也不用咱们再费心思了,只管安安生生等着就行了。” 月桂便也叹口气,悄声道,“若知道那位竟能亲自动手,那倒是咱们白忙一场了” “若当真是这样的话,奴才便也隐约能明白淳嫔为何付出这么多,却并没得皇上的恩宠去了。” 廿廿静静看月桂一眼,心下便也是无声叹息。 可不,淳嫔的用心实则是跟那位撞一块儿去了而那位却不是喜欢被人轻易知道他用心的呀。故此看似勇敢,却实则什么都不明白的芸贵人能得恩宠;倒是深涉其中的淳嫔并未得到应得的报偿去。 五月底,皇上带廿廿驻跸圆明园去。华妃因“病重”,不易挪动,依旧住在宫中。 因圆明园中内廷院落与宫中不同,故此一众贵人们需要重新合住。 芸贵人首选了要跟如贵人一起住。 因芸贵人此时正是新宠,风头无两,故此諴妃和吉嫔便也都答应了。淳嫔虽有些不愿意,却也碍于諴妃和吉嫔的面子,没说什么,都忍住了。 芸贵人自得宠之后,皇上却也有日子没翻过牌子了,她终究年轻,想要维持新宠的荣光,却又苦于皇上不再翻牌子,这便唯有依赖腕子上皇后所赏的那串粉红碧玺的手珠去。 人前人后的,她都愿意抬起手来摆弄摆弄去。 如贵人既是与她一起住着,见着这情形自然也是最多。如贵人这日便趁着两人说话儿说得高兴,顺势托过芸贵人的手腕来,仔细瞧了瞧那几颗粉红的珠子去。 颗颗玲珑剔透不说,这粉红的颜色也更得年轻女孩儿们的喜爱,便连如贵人都有些爱不释手般,仔仔细细看了半晌。 芸贵人便高兴道,“皇后娘娘真是慈恩,当日若不是皇后娘娘赏给的这串手珠,我啊手腕上的这点子淤青,便必定都被那些乌眼儿青的贵人们给瞧见了去多亏这串手珠,那天才帮我给遮挡住了。” 如贵人微微挑眉,“皇上怎恁般不怜香惜玉的” 芸贵人便红了脸,却也带着点儿骄傲,含笑道,“谁说不是呢我次日醒来,瞧见这样儿,也吓了一大跳去” “更难得,我本来住得那么近,皇上竟没将我送回永寿宫去,而是将我整晚都留在养心殿了” 如贵人便一挑眉,“怎么皇上竟叫你整晚都陪在皇上的寝殿里么” 630、不肯同辉 , 630、 “那倒没有。” 芸贵人早已羞得双手掩面,“姐姐休要笑话我。我不过是个刚进宫的贵人,皇上如何能将我整晚都留在寝殿中呢再说我也还是有些儿怕皇上的,若是皇上当真整晚都留着我,那我当真是觉也不敢睡,连气儿都要不敢喘了呢” 如贵人眼帘半垂,“倒也是。宫里的规矩这样严,能整晚都与皇上共枕的,唯有皇后娘娘才是。” 芸贵人点点头,脸上却还是兴奋不减,“皇上是叫总管将我送去围房了。” 如贵人便是一怔,“围房你在养心殿已经得了下处了么” 养心殿再不缺屋子,可终究那院套儿也不大,而贵人们位分低、人数儿又多,故此新进宫来的是怎么都捞不着在养心殿里被赐一间围房的。除非皇上重视的。 芸贵人便又红了脸,赶紧摆手,“怎么会呢一来我进宫晚,二来毕竟我住得近,皇上便不至于还要特地赐我一间围房呢。” 如贵人眸光未抬,“那你住哪儿了” 芸贵人托着腮帮儿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住在哪儿了,总归等我早上起来,瞧着那围房的陈设,倒是贵人的规制。” 如贵人忖了忖,没作声。 芸贵人便忙捉住了如贵人的手腕问,“如姐姐,宫里的贵人,有谁在养心殿里有下处的呀” 如贵人缓缓道,“倒也不少。皇上登基九年了,这九年中选秀三回,可是唯有淳嫔一人晋位,其余都依然为贵人。只是有些贵人终究因进宫的年头也不少了,故此皇上体恤,便也在养心殿里给赐了下处。” 芸贵人便抱住如贵人,“那姐姐必定在其列吧” 如贵人忍住一声叹息,缓缓道,“是有的。其余如玉贵人、信贵人,倒也是都有的。” 如贵人望芸贵人一眼,“玉贵人是这些贵人里头最早进宫的,与淳嫔一拨儿。如今淳嫔娘娘已经晋位,玉贵人的资格便最老;而信贵人又是宫中目下唯一的出自八旗蒙古的。” 芸贵人羡慕地点点头,“而如姐姐你,则是因为出身名门,乃是皇后娘娘的族姐妹” 如贵人淡淡笑了笑,“那不过都是祖上的荣光,托皇后娘娘的福罢了。实则与我自己,倒没几分相干。” 如贵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你住过的那间屋子里可有什么特别的,叫你留下印象的” 芸贵人便轻轻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就在炕上,有一个紫檀的小格子。格子上摆着的一盆兰草,我起初以为是真的,这便伸手摸了摸,却差不点儿被那叶子边缘给划了指头肚儿去” “我这才发现,那不是真的兰草,而是用极细极细的带着青皮儿竹篾儿做出来的盆景那可真是造化神功,叫我盯着看了好半天” “更难得的啊,还是那朴素的心意。皇上的养心殿里,便是宝石花儿的盆景也不少见,可是那围房里却有那么一盆用竹篾儿做出来的,且做的还是兰草,这便更叫人觉得难得啦” 芸贵人说得热闹,心思也沉浸在对那盆竹篾儿兰草的回忆里,没太留神如贵人的神色。她不知道,如贵人听见这些话,半垂着头,眼底粼粼波动,层层不散。 因京师地处北方,每年天子们都要为春旱之事烦心。 今年又是如此,直隶等地传来的消息,都说今年雨水少。 皇上便亲自出宫赴龙王庙、黑龙潭等各处拈香求雨,再加上每次祈雨前后的斋戒,这一晃皇上出宫去已经好几日了。 廿廿憋着一肚子的话,想问问皇上呢。 华妃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皇上办的呀皇上这是怎么想的呀 廿廿这会子脑筋转得慢,一颗心便都被好奇给撑得满满当当的。 皇上还没回来,倒是有个消息先传进了圆明园来皇上赏给銮仪卫銮仪使本智一项兼差,为正蓝旗汉军副都统。 因銮仪使已是正二品的职衔,正蓝旗汉军副都统的职衔也没见更高,但是却因是兼差,叫一个人身兼双份儿的二品差事,这便足见皇上的倚重了。 而本智不是旁人,正是信贵人之父。 消息传来,廿廿也愣了一下儿,随即便也笑了。 “我算明白了,这里头原来还有信贵人出力。” 毕竟信贵人与李贵人一处住着,那些药能到李贵人的手里,自然是一个宫里住着的信贵人过手,才更方便去。 况且李贵人进宫不久,算是跟随信贵人一起住,故此信贵人说什么,李贵人才也都能往心里去。 皇上此举,便越发印证了廿廿心下的猜想去。 “信贵人原本也是有些沉不住气的性子,来得没有淳嫔沉稳。可是她这回的行事,却当真叫我刮目相看。若此事果然是她所为,那她的出头之日便也不远了。”廿廿也觉欣慰。 月桂便也含笑道,“当日主子留在热河将养身子,便是如贵人和信贵人二位主动留下侍疾。信贵人心中一直是有主子的,若这回她当真学会了韬光养晦,那自也是她的福分到了。” 月桂提到当日如贵人与信贵人一起陪她留在热河将养身子的事儿,便也不由得点点头,“是啊,便是因为这个,我也希望她们两个都能得好儿。” 信贵人的父亲本智得了这兼差的事儿,自是跟长了腿儿似的在各宫都跑开了。 宫里本就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地儿,故此对谁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都极为在意。这信儿既然传开了,各宫便都来给信贵人道喜。 只是因为李贵人是跟信贵人一个宫里住着呢,旁人来没什么不自在的,倒是芸贵人有些不得劲儿,她这便央着如贵人陪着她一起来。 因大家伙儿都是贵人,虽说有年资前后,可也没有谁拜见谁的道理。故此一得了如贵人和芸贵人要来的信儿,信贵人便亲自到宫门口儿来迎着。 三人相见,互行平礼。芸贵人嘴甜些,一口一个“信姐姐”地叫着。 信贵人拉着如贵人的手便笑,“今年进宫的这两位妹妹啊,如今当真都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只是她们一个跟着我一起居住,一个却成了如妹妹你的莫逆之交这便又是咱们两个旗鼓相当了一回不是” 如贵人静静望着信贵人,“信姐姐言重了,我怎么能与信姐姐你旗鼓相当呢姐姐的父亲是銮仪卫銮仪使,本是皇上的近臣;如今又得了副都统的兼差,足见皇上信重。” 信贵人便笑,“哎哟,瞧你。要这么说的话,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又是何等的勋贵高门,又哪儿是我们家这个小门小户比得起的” 两人便都笑,各自既然都说不服谁,便也都默契地收起了话茬儿去,只管手拉着手一起往里走。 倒是芸贵人一进门儿,便有些不自在地朝李贵人寝殿那边儿瞅了瞅,小声儿问信贵人,“倒不知道李贵人的身子,可好起来了” 信贵人回头望了芸贵人一眼,含笑道,“皇上既已知晓了,那便自然是就快好起来了。只是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眼巴前儿也不能一下子就全好了不是要不然啊,她这会子也必定出来与二位妹妹见礼了。” 如贵人面色平静如水,“那怎么敢当呢。李贵人既尚未大好,自然决不能叫她出来受了风去。我便是满心地想着进去看望她,这会子却也得为了她的身子着想,暂且忍耐下吧。” 信贵人笑笑,因如贵人和芸贵人进内奉茶。 如贵人缓缓道,“我虽也住在东六宫,但是比不得信姐姐的承乾宫与延禧宫近便。” 如贵人这话说得没错儿,却也有些语焉不详。可是如贵人就特地说到这儿就断了。 信贵人扬了扬眉,便也明白这是如贵人在试探她。 她便轻笑一声道,“怎么,如妹妹今儿也是想从我这儿出去,再去看望华妃娘娘去” 如贵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听说,华妃娘娘名下的官女子已是被下了慎刑司还不是普通的官女子,而是华妃娘娘宫里原本的掌事儿女子呢。” 信贵人眸光轻转,“嗯,听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如贵人抬眸望了信贵人一眼,“倒不知道华妃娘娘现在如何” 信贵人举起帕子来拭了拭唇角,“这便有趣儿了。如妹妹既如此挂念华妃娘娘,待会儿你去看望就是。总归在我这儿,隔着宫墙呢,又能得着什么准信儿去呢” 如贵人想了想,“我原本想着,邀请信姐姐与我一起走这一趟呢可我听着,信姐姐仿佛并无此意” 信贵人含笑道,“可不是不巧吗,我宫里李贵人病着不说,这几日玉贵人又有些不得劲儿你说我又怎么能放心走得开呢” 如贵人缓缓点头,“原来玉贵人也不得劲儿啊”如贵人仿佛刚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眸望住信贵人,“我倒记着,从前在淳嫔挪去延禧宫跟随华妃娘娘一起居住之前,玉贵人便是住在延禧宫的吧” 信贵人缓缓扬眉,“是。” 如贵人便叹口气,“既玉贵人也不得劲儿,我今儿既来了,便也去看看玉贵人吧。” 信贵人勾了勾唇角,“我不都告诉你了么,玉贵人今儿也不得劲儿啊。你既然连想去看李贵人的心思都能压下去,那玉贵人这儿,你这心意就还得压一压才是。” 如贵人便点头,“嗯,信姐姐说得有理。那我就不去打扰了,还请信姐姐代为问候。” 信贵人点点头,“好说。” 如贵人与信贵人没说多几句话,如贵人便起身告辞。 如贵人都要走了,芸贵人便也不自在,自然跟着一起告辞出来,不肯单独久留。 芸贵人随着如贵人的步伐,不由得好奇地歪头打量,“如姐姐与信贵人,仿佛话不投机” 如贵人黯然笑笑,“你个小机灵鬼儿,我自是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去,果然都叫你给看出来了。” 芸贵人满腹的好奇,忙抱住如贵人的手臂,“如姐姐与我讲讲嘛,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进宫日子短,宫里的事情都不知道” 如贵人看着她,也叹了口气。 芸贵人自己有危机感,自是好的。她明明进宫晚,却刚进宫一个月就在风头浪尖儿上了,自然担心会有人看不顺眼她去,她才这么迫切想多知道后宫中的事儿。 如贵人明白,芸贵人肯这般与她示好,一来是因为她先进宫三年;当然,更重要的是,芸贵人看重的是她与皇后娘娘的这层关系芸贵人是想捋着她,往皇后那棵大树上爬呢。 如贵人想了想,便缓缓道,“我跟信贵人呢,在过去的三年里,也曾经在众人眼中,与如今的你和李贵人的关系相似” 芸贵人立时便听懂了,“原来姐姐你是跟信贵人打对家的呀怪不得她对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呢” 如贵人轻轻摇摇头,“因为当时在一众贵人之中,我们二人的家世算是靠前儿的,而宫中高位虚悬甚多,自然要有贵人晋位填补上去,故此宫里人才都那么以为罢了。” “可是事实上,我自己个儿心下却并无半点与她相争之心。毕竟她是后宫中唯一的蒙古人,且她父亲又是皇上身边儿的銮仪卫銮仪使而我呢,阿玛早不在了,家中唯有额娘和几个弟弟妹妹。” 芸贵人轻叹一声,攥紧了如贵人的手去,“姐姐别这么想。就冲姐姐与皇后娘娘的关系,那就是她们谁都惹不起的” 如贵人笑笑,“话虽如此,可其实我与皇后娘娘已是堂房的远亲。” 前面已是来到延禧宫。 如贵人拍拍芸贵人的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芸贵人都跟着紧张地一哆嗦,“如姐姐你当真要去看华妃娘娘不成” 如贵人深深吸口气,“是。” “可是原本都没人来看她啊,姐姐你又何苦”芸贵人都急了。 华妃的脾气不好,位分却高,资历又老,故此华妃的门儿可不是那么好登的。况且如今她宫里女子又出了这个事儿,就算外人还不知道皇上与她之间的对话,却也都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去。 631、她与皇后那样像 , 631、 如贵人淡淡笑笑,拍了拍芸贵人的手,“你说的对,她是不好惹。你刚进宫,这会子怕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如贵人说着回眸望了望延禧宫的宫门,“别说你了,我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何尝不怕她呢这还得说,如今我已经进宫三年了,也算宫里的老人儿,这才敢单独来见她。” 芸贵人紧张地点头,“既然如此,如姐姐又何苦非要来见她莫非如姐姐有什么要紧的、非办不可的事儿么要不然,咱们还是走吧。” 芸贵人还替如贵人出主意“如姐姐若有事儿,尽可禀告给皇后娘娘,或者哪怕是跟吉嫔娘娘说也好啊。皇后娘娘是如姐姐你的本家姐姐,而如姐姐你又是跟随着吉嫔娘娘居住的,故此你若是有事儿,那二位娘娘都自然可为你担待,不用你自己非要来单独跟这位硬碰硬啊” 如贵人笑了,点点头,“好妹妹,我知道你这都是尽为我着想,替我悬着心呢。不过,我今儿是必定要进这扇门的。” 如贵人又回眸,再凝睇延禧宫的宫门一眼,“你说的对,皇后娘娘和吉嫔娘娘自是比我有分量多了,有她们二位来正面与这位相抗,自然是比我更有用些。” “只是妹妹你进宫的日子短,对宫里的旧事还有所不知便是皇后娘娘和吉嫔娘娘,这些年来却也受了这位不少的窝囊气。甚或,就算那二位联起手来,却也有时拿这位没有什么办法。” “毕竟她是皇上潜邸时候的老人儿,是先帝爷亲赐给皇上的,且曾经为皇上诞育过公主皇上又是宽仁治天下,时时刻刻都要一个仁君之名,故此皇后娘娘和吉嫔娘娘便也不好对这位下狠手回击。” 芸贵人听着,便是心下微微一动,“难道姐姐今儿撑着胆子也非要来延禧宫,竟是为了皇后娘娘和吉嫔娘娘不成” 如贵人淡淡含笑,“我进宫三年,每一日、每一事全都仰仗皇后娘娘与吉嫔娘娘的照拂与呵护。三年了,一千个日夜,我竟没有一分一毫回报她们二位去。故此今儿我必定要进这扇门去。” 如贵人说着冲芸贵人眨眨眼,“还是你的勇气鼓舞了我,我就是想跟你学呢” 芸贵人有些懵懂,“如姐姐这说的是” 如贵人柔婉而笑,“想这宫廷之中,最令人望而却步的,何尝不是皇上的养心殿可是芸妹妹你刚进宫,就有胆量独自闯进那山高不可攀的大门去;那我呢,好歹也已经进宫三年了,这延禧宫的门便是再不好登,比起养心殿来,便也不值一提了不是” 芸贵人得了如贵人这样的夸赞,脸儿也是红了起来。 “如姐姐千万别这样说这叫小妹哪里敢当。” 她说着也不由得抬头望延禧宫那高高的门阙,心下也是翻涌如贵人说得对啊,她如今在后宫中已经得了一个“勇敢”的名声去。可是她明明连养心殿的门都敢闯,可是这会子陪着如贵人来到延禧宫门前,却竟然都不敢登门儿了。 想必这会子如贵人心下对她是失望的,那等以后这事儿若是在后宫里传开了,那她这个“勇”字便反倒会成为人家的笑柄去了不是在这人心叵测的后宫里,自然会有人埋汰她闯养心殿敢闯,闯延禧宫就不敢了,还不是因为闯养心殿为的是得宠 她小心地望望如贵人的神色。 再说了,今儿本来是她不敢独自去面对李贵人,这才拉着如贵人陪着她一起往这边儿来的。可是这会子如贵人需要她陪的时候儿,她就认怂了,这又多不仗义呢 她这便咬咬牙,心下一横,伸手去握住了如贵人的手,“如姐姐待我如本生姐姐一般,今儿我又如何能不陪如姐姐走这一遭姐姐我改主意了,我跟你一起去” “别说只是这延禧宫,便是什么刀山火海的,便是为了姐姐对我的情谊,那我也都陪着姐姐一起闯” 如贵人满意而笑,回握住芸贵人的手,“好妹妹,我就知道不会白认了你这个妹妹去” 两人终是携手向前。 延禧宫门前就是太监值房,门内的小太监见了二位贵人,虽说出来行跪安礼,礼数殷勤周到,可是事实上心下却并不太拿两位贵人当回事。 终究只是贵人嘛,在这规矩森严的宫廷里,位分差一级,就都可能是天上和地下。更何况华妃乃是妃位,更是皇上潜邸老人儿呢。 宫里的太监也都是拿主子的身份来当自己的等级的。妃位宫里的太监,便没有打心眼儿里敬畏小贵人们的。 即便眼前这二位,一位是皇后娘娘本家儿的妹子,一位更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可是那也终究还是贵人啊。 这后宫里啊,从来不缺偶尔得宠的贵人,但是终究这恩宠能不能久远,就得看位分能不能得进封,或者能不能诞育下皇嗣来。如果这两样儿一样儿都占不着,那眼巴前儿这点子恩宠啊,便也都长久不了,便也什么都不是。 芸贵人便是看不懂这一层,如贵人又如何能不明白。 如贵人便淡淡点了点头,“也烦劳你进内通禀一声儿,就说我和芸贵人来看望华妃娘娘。” 那小太监堆一脸的假笑,“二位贵人主子来看望华妃娘娘,这自是二位主子有心了只是呢,二位主子并不在华妃主子要见的名儿单上。故此呢,奴才还是先将二位贵人主子来过的事儿记下来,回头看华妃娘娘的意思” 便如同皇上在养心殿那边儿一样,这后宫里的高位嫔妃啊,也不是你谁人想求见就能见着的,一切端的都看人家的安排,想不想见你、又是几时见,并非你来到门口儿了,就能进得去这扇门的。 这是身居高位者的矜贵,也是他们骨子里的一点子骄傲。而把门儿的这些太监们,变成了那活生生的、难敲开的门儿。 宫外民间官员富家的门子阍者的都靠这个,收“门包”中饱私囊呢,那宫里的太监们就算不敢明目张胆,可是骨子里的故意刁难,却也都是一样儿的。 便连芸贵人都有些泄气,为难地看看如贵人。 如贵人便笑了,“我们既见不着华妃娘娘,也罢,烦劳你进去将星镞姑娘请出来吧。我们有几句话儿,要与星镞姑娘说。” 那小太监有些犹豫。 可是他借着华妃的名头来刁难贵人们还行,可是若贵人们是来见一个官女子的,这便是高来就低,他就拿伏不着了。 再说了,好歹这二位也都是贵人,他一个当太监的,也没那个胆子过于拿乔了。 他便心下叹口气,心说“看来今儿算白玩儿了”,终究还是滴溜转身奔内去了。 “她们来找我做什么”星镞得了信儿就嘀咕。 那传话儿的太监也是摇头,“我也瞧不出来。不过看样子,那两位倒是打定了主意来找姑姑的便是我已经给了她们软钉子碰,可是看样子她们也并不打算走。” 星镞蹙了蹙眉,心下是不愿意见这二位的。终究不知来意,她总觉这二位不会带着什么好事儿来。 只是现在的星镞却也有些觉景儿,一来星链被下了慎刑司,天知道星链会不会将她给牵连进来;二来是皇上对华妃的那态度虽说那日皇上甩下那句话就走了,这些天也不在宫中,出宫祈雨去了。但是天子一言,又岂能更改,她心知肚明,华妃这算是倒了。 故此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总不能不为自己想想。那二位虽说都还只是贵人,可是毕竟身份上还都有特殊之处,现在不是她得罪那二位的时候儿。 星镞便深吸口气,“罢了,终究人家是贵人,当主子的,咱们当奴才的,哪儿敢说不见呢。” 星镞这便跟着小太监往外来,到门口给如贵人和芸贵人行礼请安。 如贵人点头笑笑,“前些日子我们都跟着皇后娘娘住圆明园,这会子才回宫来。华妃娘娘因需要将养身子,留在宫中,没到园子里去,我们心下便也颇为挂念着娘娘的身子。” “今儿既回了宫,便特地赶来问候华妃娘娘。还请姑娘通融,带我们进去给华妃娘娘行个礼才好。” 星镞自然明白,这二位之前进不去,是外头太监挡驾的缘故。而二位贵人说要见她,便也只是另寻个道儿罢了。 她这才悄然松口气,这二位不是真的特地为了见她而来就好。要不然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她夹在华妃和这些位的中间儿,她实在是为难啊。 星镞便笑笑,又行个半蹲儿,“回二位贵人主子,不是奴才不肯听二位贵人主子的吩咐,而实在是华妃娘娘的身子华妃娘娘的病情怕吵,今儿又说头晕,从早上到现在连膳食都没太进,故此是着实不便见客。” 如贵人与芸贵人对了个眼神儿,芸贵人有些无奈,刚想示意如贵人离开,可她就看见一抹坚硬的光从如贵人眼中倏然滑过。 这对于芸贵人来说是陌生的。 如贵人从前都是柔软谦恭的性子,她从未见过如贵人露出如许神色。 如贵人摆了摆袖子,“这么说,姑娘就是不肯通融喽那我们方才期盼姑娘一场、又与姑娘说的那番话,便算都白说了。” 星镞轻轻咬了咬嘴唇,便也只管行礼谢罪,“还请二位贵人主子体谅真真儿是华妃娘娘身子不妥。” 星镞的话音未落,芸贵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发生的,便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接下来星镞脸颊上便挨了重重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惊住。 如贵人却只是淡淡地收回手掌来,也不看向众人惊愕目光,只管带了点儿悠闲地看了看她自己扇红了的掌心,“我想你弄错了,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我跟芸贵人肯来见你,站在门外等你这么半晌,又叫你一声姑娘,柔声细语地与你说话,你便忘了你是奴才” “我们来见华妃娘娘,这是我们内廷主位之间的事儿,而你们不管是谁名下的,却也不过都是宫里供驱使的奴才罢了,何时轮到你们说行还是不行” 星镞惊得怔住,捂住脸,明明火辣辣地疼,却忽地不敢言语。 便是之前那故意刁难的小太监,也吓得干脆双膝跪倒在地。 如贵人掌心的红终于褪去了,她才缓缓地放下了手去,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甭瞪着我瞧。你进宫的年头也不短了,这宫里的东南西北风是怎么吹的,你心里该有个谱儿。我不妨直说就凭你今儿的不逊,我便是只赏给你这一巴掌,对你来说都是造化若是来日又岂是这一巴掌这么简单” “甚至,就算你想当的忠奴,那也都是你自己的事儿,可是你当真就不为你母家想想”如贵人说着,抬眸定定望向天空,“你是华妃娘娘名下的奴才,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华妃娘娘不过是这延禧宫里一宫的当家人,可是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宫廷,真正的主子又是谁轮不轮得到华妃娘娘去” “你护着你的主子,可是你的主子来日还护不护得住你更护不护得住,你母家阖家大小去” 星镞喉头一梗,终是缓缓在如贵人面前跪倒了下来。 她抬眸望着如贵人。 一个小小的贵人,当然没资格张这么大的嘴,说这么大的话;可是眼前的这位如贵人,偏偏与皇后娘娘出自同门,且又生着一张与皇后娘娘颇有几分相似的脸。此时如贵人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板着脸说话的模样儿,便越发像极了皇后去 如贵人进宫已经三年,从未如此过。可是此时竟然如此强硬,难保不是她得了皇后的授意而来 她是可以不在乎一个小小的贵人,可是她在这个情形之下,当真还敢与皇后娘娘为敌吗 如贵人见星镞终于跪倒下来,满意地点点头。 “你且尽管办你的差事,只进内替我通禀就是。至于我进了门儿之后,见了华妃娘娘,那以后的事儿便都自与你无干了。” 632、不如归去(上) 632、 星镞狼狈入内。 华妃抬眼瞟她一眼,“这么半天都没见你的影儿,你忙什么去了” 星镞是她贴身儿伺候的女子,这么半天不在眼前,自然已是引起了她的警觉去。 “方才就听见外头有动静,脚步声儿听着都不对劲儿,急了乱了,也散了必定是外头有事儿,是不是” 华妃便是落到此时境地,眼界毕竟还是有的。 星镞赶忙行礼,“回主子,是如贵人和芸贵人来了,在宫门外呢,说非要见主子。奴才几个设法拦着,不想叫她们搅扰了主子休养,可是” 华妃便眯了眯眼,“拦不住还是你们那些拦着人家的法子,都被人家给化解了去,叫你们无计可施了” 星镞不敢也不好意思回答了。 华妃便轻轻笑了声儿,“又是一个钮祜禄,又是一个狼我倒没看错她,我知道她这三年来不过是故意蜷着呢,这天下怎么会有当真低眉顺眼的钮祜禄去” 星镞望着华妃,倒不知该怎么接话儿。 华妃幽幽抬眸,“既然已经来了,且你们都已然拦不住了,那便请进来吧。” 星镞引了如贵人和芸贵人入内。 华妃虽说虚弱地协议病榻,可是眼睛却依旧还是毒的。她远远瞧着如贵人,看着她实则在袖口里攥紧的手指,还有她努力镇定,可是事实上还是有些微微发颤的双肩,便不由得冷淡一笑。 “如贵人,来就来吧,我能想到你会有话想要跟我说可是你却带着芸贵人一块儿来,便有些画蛇添足了。” “怎么,你实则还是害怕不是那你从走进我这屋子,叫我瞧见你第一眼开始,你就已经落在下风了” 如贵人深深吸气,抬眸努力地接住华妃的视线。 “多谢华妃娘娘提点,不过就算我泄露了怯意,不得不在刚走到华妃娘娘眼前儿时就落了下风实则,倒也无妨。” “终究我还年轻,位分更是低,以我的年纪,以我在宫中的资历,以我的位分,在华妃娘娘面前落在下风,那是自然的,不输,更不丢人。” 华妃不由得笑起来,“钮祜禄好,果然一个比一个厉害” 如贵人如此,那芸贵人更早已是胆怯得小脸儿发白。如贵人便伸过手去,紧紧握了握芸贵人的手,将自己也留存不多的热量和勇气,让渡给芸贵人去。 芸贵人感念地抬眼看了看如贵人。 如贵人回望着芸贵人,缓缓而笑,“至于我带芸妹妹来,那自然是给我壮胆儿啊。华妃娘娘不要小看新人,更别轻视了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芸妹妹连养心殿都敢闯,怎么华妃娘娘自认为比皇上还要更有威严么” 华妃便笑了,“你不用这么急着给我扣帽子我啊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故此我从来都只跟后宫里的女人们比,我才不跟皇上做比呢。你这话,对着我,说不着。” 华妃抬眼瞭了芸贵人一眼,“你进宫三年,一向扮作低眉顺眼的模样儿。可是你今儿到我眼前来,锋芒毕露,再不是从前三年中那个如贵人的模样儿” “你以如此真面目示人,今儿又必定在我眼前口吐不少真话怎么,你不怕叫芸贵人给听了去,叫她从此认清了你其实是个什么人去” 华妃的话叫芸贵人面色登时一变,赶忙转头殷切地望着如贵人去,轻声呢喃,“如姐姐,我不会的” 如贵人面色如常,但是轻垂的眼帘之下,也有微光轻轻转过。 她随即笑笑,又攥了攥芸贵人的小手去,“妹妹安心,这是华妃娘娘使了个离间计,在考验咱们两个呢。咱们原本都知道华妃娘娘这道门槛不好迈,瞧,眼前这就开始了。” “妹妹别忘心里去,若妹妹心思乱了,那华妃娘娘便该笑话咱们了咱们两个纵然年轻,可是两个人只要齐心,便总归胜过一个人单打独斗去。” 芸贵人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来恼恨地望住华妃,“华妃娘娘好歹也是妃位,这般离间我们两个小的,便当真有失妃位的体面了去” 如贵人点点头,“我今儿既带着芸妹妹一起来了,那就是我非但不介意芸妹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的。倒是华妃娘娘方才提到芸妹妹,话里话外都是恨不得一激得法,叫我将芸妹妹给支出去” “这便自然不是我介意芸妹妹在此,倒是华妃娘娘你自己个儿介意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真面目被芸妹妹给听见了、看清楚了去吧” 华妃不由得笑起来,只是她本就虚弱,一笑便呛着了,垂首咳嗽了半晌。 “好个伶牙俐齿,这么瞧着,倒不逊色当年的皇后娘娘甚至,比其他的钮祜禄氏,还都要更强些。怨不得皇上给你个如字当封号,你果然就如同皇后娘娘当年的影子一般。” 如贵人轻轻哼了一声儿,“华妃娘娘离间我和芸妹妹不成,这便又将心思打到我和皇后娘娘这儿来了华妃娘娘想说什么,我明白,这世间的人啊,终究是没人愿意当别人的影子的。我又年轻,难免心高气盛,这便自然不愿意被人这么说。” “我若是傻的,那这会子心下就会开始对皇上和皇后娘娘存了芥蒂,顺带着就连看我自己个这个封号都不顺眼了。伺候但凡有人叫我一声儿,我便都觉得扎耳朵,那边当真是从今往后,每一日过得都不可能舒坦去了。” “华妃娘娘当真好手段,这般报复我一个小的,当真好意思么” 华妃有些笑不出来,一双眼眯起来凝着如贵人,“你倒是个心大的,当真不将这当一回事人啊,得有多厚的脸皮,竟然还能将如这样的封号当成宝贝,自己个儿敝帚自珍着” 如贵人缓缓挑高了下颌,“这个字是皇上给的,又不是皇后娘娘。皇上乃是天下共主,皇上赏给什么,自然都是好的。” “况且我与皇后娘娘本就是同宗同祖,又是同辈,相貌上的相似来自血脉的相连,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又有何介意的我的情形又不同于古往今来这后宫里单单面貌相似的那些故事她们都没有血缘,而我跟皇后娘娘有啊,这便又有什么介怀的去” “再者便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从不缺后宫主位,可是能入主中宫的,毕竟还是凤毛麟角。当今皇后娘娘命格贵重,又岂是寻常女子可比的皇上用一个如字来给我当封号,将我的命运与皇后娘娘的类比在一处这自然是天大的荣耀” 华妃咬牙道,“瞧你这伶牙俐齿劲儿的,皇后将你放在吉嫔身边儿,倒没白费了这份儿心” 如贵人不慌不忙,“怎么,华妃娘娘立即又要转向吉嫔娘娘了我倒劝华妃娘娘不必如此费心了。您的身子骨儿本已如此,还要将精气神儿转来转去的,那岂不是自毁长堤去” 华妃被噎得半晌捯气儿,说不出句话来。 在旁的星镞都有些不忍心,赶忙上前去扶住华妃,扭头对如贵人说,“如贵人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华妃娘娘如今正在病中,如贵人口口声声说我们主子不体面,那如贵人身为低位,又是年轻的,便这么对我们主子,就算体面了么” 如贵人也不生气,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若叫我说句实话,倘若华妃娘娘此时因了与我置气而就这么往生去了,那倒是华妃娘娘最好的归宿了。” “如贵人,你这说的是什么”星镞都急了。 如贵人眼帘半垂,看了看自己养得如水葱儿似的指头,“我虽说不知道皇上曾经在延禧宫里跟华妃娘娘说过什么,可是我好歹知道,华妃娘娘名下的掌事儿女子星链已经下了慎刑司去了” “官女子都是内务府世家的女儿,轻易不至于下慎刑司去,更何况是妃位跟前的掌事儿女子呢故此想必是星链姑娘犯了什么大错儿去这后宫里啊,能熬到掌事儿女子这地位上的,自然不是自己个儿没眼色的,便必然不至于是因为她自己的过失而犯了什么错去。” “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女子是因了主子才犯下的错掌事儿女子下了慎刑司,由此不难推断,那主子是犯了多大的罪过去。” 如贵人说得不慌不忙,眸光轻转,掠过华妃苍白的脸颊去。 “皇上如何处置犯了大错的主位呢旁的我不敢说,可是降位怕是躲不过去的了幸而今年赶上旱情,又闹了蝗虫,故此皇上祈雨的事儿才是天大的,皇上便忙着出宫四处斋戒行礼去了,暂且顾不得宫里,这才一直忘了华妃娘娘吧” “可是皇上的事儿总有忙完的一天,我也早得了信儿,皇上说回宫就在这几天了等皇上回来,内务府大臣自然会奏及慎刑司里还押着一个星链姑娘呢,故此皇上绝不会忘了华妃娘娘,一下子就能想起来。” “皇上只要想起华妃娘娘来啊,第一个念头还能是什么我想必定是要将华妃娘娘降位了吧降成什么呢,我们来猜猜,降为嫔位么这自然是常规的法子,可惜咱们大清后宫里里,降位的故事也一向都有不按常理来的啊。从妃位降为嫔位,已然是造化,我还听说过不少直接降为贵人,甚至常在、答应的呢” 华妃咬牙切齿,抬起虚弱的手指头点着如贵人,“你给我住口” 如贵人也不着急,侧头凝着华妃轻笑,“华妃娘娘这么听不得我这样的话,便是华妃娘娘自己也想过这样的可能吧终究华妃娘娘在宫里的年头深,对于这样的旧事,自然比我知道得多,就更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想来我今儿还能这般一口一个地称呼着华妃娘娘,怕也可能是绝唱了吧” “那等过两天皇上回来,我是该叫华嫔,还是华贵人了呢” “你,你胡说”华妃眼前一片发黑,伸手死死抓住星镞的手,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如贵人静静而立,“我胡没胡说,想必华妃娘娘自己心下更清楚。” 如贵人举目望向天空,“若这会子华妃娘娘留仙去了,那华妃娘娘就依旧还是华妃娘娘便是皇上回宫来,人已然不在了,皇上又何至于这点子体恤都不给留了呢” “那华妃娘娘的妃位和名号就保住了不说,皇上还会反倒顾念旧情,将华妃娘娘厚葬,给予殊恩也说不定。” 华妃一梗。 如贵人轻叹一声,“人这一辈子,分两段儿,身前和死后。咱们后宫里的人啊,身前若能得皇恩,诞育皇嗣,晋封高位,叫母家光耀门楣这自然是好的。” “可是倘若身前没这般如意,得了皇恩不长久,诞育皇嗣却夭折,晋封高位却是多年费尽心机才换来的倘若年岁也大了,身子骨儿又不好的话,勉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拼尽最后的一切,为自己换一个死后的哀荣。人这一辈子都说盖棺论定,不到棺材板儿钉死的那一刻,那这一生的评价就还没完唯有叫自己得死后哀荣,那才能为这一辈子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去。” “况且咱们这一身都不止是自己的,母家的兴衰荣辱便也都跟着呢。若以妃位死,皇上会赐祭,会继续给母家子侄差事,保这一家子几代不落架去可若死的时候儿只是个贵人啊那便母家这一脉,也就断了指望了,就仿佛自家从来没走出过这位娘娘一样儿。” 华妃定定怔住,目光死死盯住地下一块太阳的光斑,一双眼睁大,半晌无法眨动。 如贵人便也叹口气,“人活一世,没人想死。可毕竟人都难逃一死,故此作为宫中的女人,便都该想着怎么死才是最好的汉时李夫人,为了给天子留下自己最美时候的记忆,宁死不见君王的面可是她真的在乎的是自己的美貌么,那她就不是那个曾经宠冠六宫的人儿了。” 633、不如归去(下) 633、 如贵人转眸望着芸贵人。 芸贵人也听得傻了,见如贵人看她,才悄声问,“那李夫人为的是什么呢” 如贵人拍拍芸贵人的手,“自然为的是自己母家,是为自己的兄弟子侄啊。她明白,唯有天子记着她当年美貌的模样,才会在她死后依旧对她念念难忘唯有这样割不断的眷恋,才能让皇上在她死后,依旧怜惜她的母家人啊” “想她一辈子与君王相伴,大限将至之时如何能不渴望皇上的陪伴可是她却能克制住了小我之心,明白大局何在,才能成就了她这一段千古佳话啊” 如贵人静静凝着病榻上已然枯槁如木的华妃。 “古往今来,后宫里多少女人生过死过,得宠过失宠过青史无情,不稀罕多记一笔后宫里的女人,故此能在那上头留下一笔的,必定都是顶尖儿的人物。” “那李夫人的美貌自然不必说,那毕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人儿;可是再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抵抗不住岁月的风霜,更禁不住病痛的折磨终究那样倾国倾城的人儿,都不敢在重病之中再见君王” “可是真正将她史册留名的,更是她的智慧啊。就凭她这样的明智,终究凭她一个平民出身,曾以歌舞娱人的女子,死后竟能追封皇后,成为那位君王第一位死后追封的皇后,与君王并肩享受后代子孙的尊飨。” 如贵人的故事说得很慢,眼睛是望着芸贵人,可是眼角余光却时刻未曾离开华妃左右。 “也正因为她这一智慧,她的母家更是受到君王眷顾,兄弟封侯。” 华妃伏在炕上,也听完了故事,她深垂着头,缓缓地抬起头来,幽幽而笑。 “如贵人,说吧,是谁叫你来的是谁要借你的嘴,与我说这样一番话,叫我自己去死的,啊” 如贵人眯了眯眼,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华妃向她伸出手去,那因病痛折磨多年的手,已然枯槁嶙峋。 “是她,对不对是皇后是她叫你来的,是她让你来叫我去死” 如贵人扶住芸贵人的手,站稳了身形,侧眸回来看着华妃,“没人让我来,华妃娘娘想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这一番话自也是我自己想说的。” “可是你图什么”华妃眸光如隼,突兀而凄冷,直直向如贵人刺过来,“在这后宫里,你我位分相差悬殊,自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的死活又与你何干又如何轮的着你来说这些话给我听” “说来说去,还不是那皇后的主意你是她本家儿,你要在这后宫里仰仗她的鼻息生活,故此你想讨好她,这便奉了她的差使,来劝我赴死” “华妃娘娘的生死,其实又干皇后娘娘何事”如贵人冷笑着截住华妃的话茬儿,“皇后娘娘已是贵为中宫国母,她若当真想要华妃娘娘的性命,便不必等到此时” “而华妃娘娘得罪了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之所以还能稳稳当当活到今日去,那便都是皇后娘娘慈心仁厚,不与华妃娘娘一般见识去” “至于我华妃娘娘说得没错,我是想讨好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为后宫之首、天下之母,况且又是我的本家儿,我在宫中三年全都仰仗皇后娘娘照拂;便是我母家额娘和兄弟姐妹,也时常有皇后娘娘的接济。这份儿恩情我无以为报,故此我便来了这儿,说这番话” 华妃一张脸狰狞了起来,“就凭你你当你是谁,也敢自以为是地来送我上路若我偏不呢” 如贵人点点平静下来,“那自也都随华妃娘娘你自己个儿的心意去。总归,你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活着,我没什么好处;你死了,更影响不到我什么去” “只不过啊,再过两天等皇上回来了,到时候儿华妃娘娘你自可以成为这前朝后宫的大谈资去那倒也好,我也正闷着呢,便就拿华妃娘娘降位的事儿当成一出戏、一个笑话来看就是。” “哦对了,等到时候皇上定了华妃娘娘是降位为华嫔,还是华贵人我都会记着预备上一份儿礼,到时候来给华嫔或者华贵人你道喜哦” 如贵人说着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到时候儿,华妃娘娘这一辈子在后宫里的争斗,就全都白费了看着这样的你,狼狈如丧家之犬,却又苟延残喘的样子,当真是生不如死吧” “若我是皇后娘娘、吉嫔娘娘和淳嫔娘娘,那我也更愿意看着你这么狼狈不堪地活着而不希望你死,不叫你早早儿得了超脱的机会去” “你活得越长,皇后娘娘、吉嫔娘娘和淳嫔娘娘的成就感就能延长得更久哎呀呀,若是我今儿来的事儿叫皇后娘娘知道了,皇后娘娘还免不得要训斥我两句呢。想必皇后娘娘可希望你啊,能长命百岁呢” 华妃气得浑身颤抖,嘴唇已然控制不住,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那只干枯的手,一把抓起炕桌上一件茶碗,照着如贵人的方向猛地砸了过来 芸贵人吓得一声尖叫,如贵人将芸贵人给挡在背后,用自己的身子硬生生地隔住了那茶碗去 芸贵人抬眸看过去,慌乱地叫,“如姐姐,你的额头” 如贵人忙抬手去摸,触手便是一痕黏腻。 如贵人却并不慌乱,抬手将帕子按住了,冷静地道,“我没事。芸妹妹,咱们走。便是这一茶碗,我也绝不会白挨了,等皇上回来,我自禀告皇上去” “原来华妃娘娘的病不打紧,我瞧着啊还活得劲劲儿的呢这般活蹦乱跳的华妃娘娘,可不是不肯安分,非但不谨记皇上的教诲,反倒还要伤人的” “滚,你给我滚”华妃终于攒足了一句话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叫喊出来。 如贵人傲然缓缓站直,拉住了芸贵人的手,“芸妹妹,咱们走。这地方儿,便是以后求着咱们,咱们也不来了” 两人出了延禧宫,芸贵人担心得不得了,一个劲儿要去看如贵人额角的伤。 如贵人自己却是淡淡的,仿佛并没有任何疼痛,更不担心这一下儿会破了相去。 “如姐姐今儿这又是何苦,与她说这些话作甚她又岂是那听人劝就肯轻易赴死的人去”以芸贵人的年纪和阅历,她也是头一回瞧见竟然有人会去劝别人去死,这在她来看是匪夷所思的,是不可理解的。 “你别担心,我没事。”她瞥一眼芸贵人,“这伤算是我自己求来的。” “我自己个儿人微言轻,我又何至于不知道故此我劝她去死,原本也不指望她就能听话的更何况她又何尝是肯听人劝的主儿” “而我今儿故意劝她去死的本意,其实就是要激怒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心下都是明白的。我啊,就是要激她对我做些什么出来。我自己这一身没什么本事,我却能将自己给舍出来,就权当一个饵吧,引她动手,到时候她对我做的事便能成为她另一桩罪状,皇上自饶不了她。” “原来是这样”芸贵人忙抱住如贵人,“如姐姐可真吓了我一大跳去可是不管她肯不肯赴死,如姐姐额头上的这伤却是货真价实的这若是落下了疤痕去,那可怎么好” 如贵人静静点头,“没事的,芸妹妹你别慌张,啊。我现在就回去传太医,有太医给处置过了,这伤口必定也不打紧了。” 如贵人怕这么带着伤回钟粹宫,会惊着吉嫔,这便听了芸贵人的话,跟着芸贵人去了她的永寿宫。 “所幸永寿宫是芸妹妹你自己住着,我便是带着伤进来,也不怕惊着怕人。再者皇上这会子也不在宫中,故此就算永寿宫距离养心殿近,倒也无妨。” 经过了太医的简单处置,如贵人坐在炕上拉着芸贵人柔婉地笑。 芸贵人松口气,“姐姐可吓死我了只是我是贵人,故此永寿宫当值的太医,也只是普通的医士,并非御医,我就担心他给姐姐做的处置不够好,若叫姐姐额头落下疤来,那可怎么好” 如贵人含笑点头,“太医们虽然有医士和御医的区别,然则但凡能被选进太医院来的,又哪里有医术不高明的他们啊,或者是祖上数代行医、家学渊源;或者是在外头治愈了什么人、治好过什么疑难杂症,声名鹊起了之后,才能被选进来的呢。” “我这不过是皮肉的小伤,对于太医们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你尽管放下心来就是。” 这个午后,如贵人陪着芸贵人一处,说了许多小时候儿在宫外的故事,听得芸贵人满眼的神往。 自打芸贵人进宫以来,便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永寿宫里。虽说永寿宫里也有太监、女子和妈妈陪着,可是那终究都是奴才,并不能并坐相伴。 今儿有如贵人陪着说了一个午后的话儿,可叫她解了闷儿去。 “如姐姐说的故事,可真好听”日头西斜,芸贵人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如贵人含笑道,“我是家中长女,不瞒你说,我这些故事啊都是小时候儿哄着我的弟弟和妹妹们说过的。他们都爱听。以你的年岁,便也与我的妹妹们差不多,我便知道这故事也能入你的耳的。” 芸贵人认真点头,“怨不得我能与如姐姐一见如故,而如姐姐又特别会照顾人呢” 如贵人含笑道,“皇后娘娘也是家中长女,下头也是好几个弟弟和妹妹。想来皇后娘娘能统率六宫的本事,兴许也与她从小就要照看弟弟妹妹们有关。” 芸贵人双手托腮瞧着如贵人,半晌叹了口气道,“如姐姐,你为了皇后娘娘,真的能豁出性命去呀。可是你为皇后娘娘做了这么多事,皇后娘娘会知道么如姐姐何不直接禀告给皇后娘娘去” 如贵人淡雅如菊,含笑摇头,“我是心中对皇后娘娘充满谢恩之意,这便愿意为皇后娘娘出力。可是我却并不希望皇后娘娘因此而对我如何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我这都是应该的,便不想叫她知道。” 暮色四合了,如贵人不便继续留在永寿宫里,这便告辞。 芸贵人亲自送到永寿门口,颇为依依不舍,“要是如姐姐能与我一起住就好了,那就能有人陪我说说话儿,不至于叫我见天儿地孤单一人了。” 如贵人轻笑道,“傻妹子,你身边儿还有那么多人呢。他们都是宫中服役的老人儿,你却是才进宫的,虽说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可是你也需要用心与他们交往才行。” “既然有这些空闲的日子,便多与他们相处,多与他们说说话儿吧。” 芸贵人感动得鼻子都酸了,“如姐姐凡事都替我着想。这些,便是我都没想到的,若不是姐姐提起,我赶明儿错过了都没法儿再回头找,到时候便是后悔莫及了。” 如贵人由星溪扶着一路往回走,星溪忍不住抱怨,“主子叫芸贵人陪你一同去,可是芸贵人竟什么都没能帮上主子去她枉担了一个勇字,可是到了华妃娘娘跟前就变成了没爪子的小猫儿,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儿。” 如贵人笑笑,“她毕竟年纪小,再勇敢,遇见华妃那样的人,自也都吓得没魂儿了。我叫她陪我去啊,实则倒不指望她能帮我做什么,只要身边儿多个人给我壮壮胆儿,就够了。” 星溪噘嘴,“可是她给主子壮着胆儿了么我看她自己都吓得够呛主子若想壮胆儿,下回哪怕是跟吉嫔娘娘一起来,那也行啊“ 如贵人想了想,轻轻摇头,“不一样的。因为家境的缘故,我自己性子原本胆小,可是唯有在护着弟弟妹妹的时候儿,才能变成老母鸡一般的。芸贵人年纪小,会让我想起我妹子,那她这就是帮我找到勇气了,这也是我带着她随我一起去的初衷。” 634、月有亏 634、 六月十三日,月食。 因月食对应后宫,而皇上此时不在宫中,钦天监大臣们颇有不安,急忙将月食之事写了奏折,送到宫外皇帝行宫,奏请后宫中何处该行救护之礼。 后宫终究也不小,救护之礼该选在哪个方位自然都是有讲究的。若是选错了方向,那可是得罪了娘娘们的差事,故此这事儿总得奏请皇上来圣裁。 便从这方位上,也能瞧出皇上心中对各宫嫔妃的想法儿。 皇帝接了奏折,眉头都没皱一下儿,“东南。” 钦天监和内务府大臣得了旨意,心下登时一片嘀咕。 东南方位,自然对应东六宫里偏南边的几个宫除了景仁宫和延禧宫之外,在它们两个北边儿一点儿的承乾宫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承乾宫中还有李贵人,这不是一直病也还没好呢嘛;此外玉贵人的身子也有一阵子不大好,一直都在吃药调理着。 几个大臣得了旨意后,一时心下也有些委决不下,一起出门儿之后便在行宫外头嘀咕着。 正巧禧恩走过来,瞧见他们,两厢便赶紧都是见礼。 禧恩笑眯眯问,“各位大人怎么还没走啊不瞒各位,皇上这些日子正在发火儿,说有大臣借着进内召见的机会,就在园子里转悠开了,不赶紧回衙署办差” 几个大臣都吓了一跳,赶忙给自己洗白,“我们几个是在商讨公事,皆因皇上的旨意虽说下了,可是却指向有些不明” 他们几个都悄悄瞟向禧恩。 禧恩毕竟是亲王之子,如今还是头等侍卫,家里的弟媳更是皇后的亲妹妹这样的人,按说应该能揣测明白皇上的意思才对。 禧恩瞧见了这些大臣的小眼神儿,便笑着问,“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我今儿得遇几位大人,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几位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那几个大臣都赶紧行礼,“哎哟,我等岂敢。” 这便也将皇上的“东南”给缓缓吐了出来,都瞟着禧恩看。 禧恩听罢也是微微皱眉,“按着我的猜测呢,虽说贵人娘娘们也都是内廷主位,可是毕竟贵人的位分尚低,应该还当不起月食之重的事儿来。故此啊,我觉着这月食是应不到贵人们身上来的。” “东六宫南边儿那几个宫,若是刨除几位尚在服药调理的贵人之外,想必各位大人便也都心下有谱儿了” 那几个大臣心下茅塞顿开,都赶紧给禧恩行礼,然后也不敢久留,赶紧都告退出了行宫去。 禧恩虽没明确给他们那个人的名儿,可是他们又如何还不明白呢东六宫那几个人,如果刨除几个贵人去,嫔位以上的、能当得起月食的,便也就剩下华妃了呗 得了皇上的旨意,大臣们便赶紧赶回宫中,开始行月食救护之礼。 这救护之礼,大臣们在前朝太常寺衙门处行礼;而太监和女子则在后宫延禧宫前行。 这救护之礼颇为热闹,伐鼓、鸣金,杂以炮仗爆竹,喧嚷不绝,那架势都赶上过年了。 宫中的闹腾无法不传入华妃耳朵中来。 她本就血虚,这大六月的便更是连抬眼望窗外都不敢那明晃晃的日头,她看一眼,都觉得要晕过去似的。叫这些炮仗锣鼓声给震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睁了,一睁开就是天旋地转的。 她抓住炕罩,忙叫,“去叫他们安静些儿” 星镞赶紧走过来扶住她,无奈地小声儿说,“回主子,是行救护之礼呢不敢叫他们停。” 这些救护之礼都是行给上天的礼数,人间管谁的事儿能有天大 华妃怔了怔,“救护之礼怎么,要日食了么” 她还拼却头晕脑转,勉力睁开眼朝外看了看,可是一轮明晃晃的日头就在窗户外边儿悬着啊,哪儿有半点要日食的意思 星镞也不忍心直说,只能抿紧了嘴去。 华妃便是一怔,“难道是,要月食了” 星镞深吸口气,扶着华妃躺下,“主子,便别想那么多了。管是什么食,这外边儿不是已经在行救护之礼了么必定没事的” 华妃人虽躺下,一颗心却无法安静了。 她使劲地抬眼,定定看着帐顶,“皇上,回来了么” 星镞摇头,“没有。皇上正在京郊各处庙宇祈雨呢,一时半会儿的还回不来。听说明儿皇上到万寿山” 华妃自己个儿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要继续悬着口气去。 赶上月食,她又病成这样儿,自是希望皇上能在宫里,在她身旁。叫她好歹也能借些天子之气来续命;可若是皇上回宫来如贵人那话便在她耳边盘旋不散。 不管旁的,至少就因为她打伤了如贵人,她的前途便难测了当年的惇妃不过是打死了个官女子,便降位了去;而她打伤的是如贵人啊 偏那如贵人还跟皇后娘娘是本家儿,到时候又不知道皇后得借此添油加醋些什么去 总归她心下明白,一旦皇上回来,她降位的命运怕是就逃不掉了。 这样动着心思,她眼前便连帐子顶都开始旋转起来。她扛不住,赶紧死死闭住了眼睛,将那天旋地转的感觉给抵挡在眼皮之外。 偌大天地,这样大的宫廷,她竟生出一种无处遁逃的绝望来。 她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法子能扭转眼前的不利局面去 若她还能年轻两岁,若她的身子骨儿还好些她必定还有法子的 枯槁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角,她沙哑地问,“二阿哥福晋那边儿,有没有信儿传回来呢”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还寄托着希望的,就也只剩下舒舒那边儿了。只是现下因皇上不在宫里,宫中的一切自然都是皇后说了算。皇后又将凡事都托给了吉嫔和淳嫔她们,那她们这两个蹄子自是将她的延禧宫盯得紧紧的,她连想派个人出去传话儿,都难了 星镞叹口气,“主子放心,虽说有些波折,可是好歹人是派出去了。现在想必主子的话儿已是传到二阿哥福晋那边儿去了只是二阿哥福晋什么时候给个回话儿,便也得看撷芳殿那边儿的门禁严不严才是。” 外头忽然跑进个报信儿的太监来。 星镞从窗户瞧见了,这便也兴奋地站起身来,“仿佛是来了主子稍等,奴才出去问问去” 华妃高兴地一拳砸在炕沿上,“太好了,我就知道天不绝我你快去” 星镞急急朝外来,满脸喜气儿地迎上那报信儿的小太监,“可是撷芳殿来人了” 那小太监忖了忖,竟然还有颇有些犹豫的样儿。 星镞直啐,“是还是不是瞧你连这个竟然也为难起来是不认得还是怎的便是面生,好歹来人总得有腰牌才是,腰牌上的字儿你倒不认得了是怎的” 那小太监被骂得颇有些尴尬,这便赶紧堆一脸的笑,“姑姑教训得是。只是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撷芳殿的人,不过并没有腰牌。” “嗄”星镞便也愣住,“撷芳殿的人,不带腰牌,怎么可能进得来内廷的门儿啊” 那小太监便赶紧道,“是二阿哥亲自来了,在门外候着呢,要见咱们主子。” 星镞也吓了一大跳,“二阿哥外面” 小太监点头,“要不我怎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呢。二阿哥也是撷芳殿里住着的人啊” 星镞叹口气,“那还说什么呀,赶紧迎进来吧。二阿哥你们也敢拦着,叫在外头等” 太监出去请二阿哥去了,星镞赶紧抹身儿进屋,将事儿报给华妃。 华妃虽说愣了愣,可终究眼睛还是亮了起来,“二阿哥福晋出不来,故此二阿哥才亲自来了,是不是他终究会明白我对他的心意我终究,是向着他,是想帮着他斗赢皇后的三阿哥去的” 星镞便也涌起希望来,“奴才已经叫传话儿太监去请二阿哥进来,奴才扶着主子坐起来吧” 少顷,二阿哥绵宁身穿素服、头戴素凉帽,微微垂首,随着太监一路而进。 从这一身行头上,可见二阿哥也是跟着一起行救护礼呢。 星镞等人赶紧请安。 绵宁站上月台,点点头道,“华妃额娘正在病中,见不得吵闹;这会子外头还正在行月食救护之礼,更不能唐突。我便自己进去见华妃额娘就是,你们都在外头候着吧。” 二皇子都这么说了,星镞便也赶紧蹲礼从命。 绵宁看了一眼跟从的太监,这便转身自进殿内了。 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视和诚意,华妃拼尽全力半坐起身来,竭力含一抹笑迎着绵宁。 “二阿哥来啦” 绵宁进暖阁,便顺手将隔扇门也关了。 “外头吵,儿子将那些动静替华妃额娘隔了。” 华妃使劲儿笑笑,“二阿哥是好孩子,我一向都知道。” 关好了门窗,绵宁重又上前给华妃请双腿安。 华妃道,“快起来吧二阿哥,坐。” 绵宁没往远坐,又不能挨着炕沿儿坐,他便尽晚辈之礼,就在华妃炕边儿的紫檀脚踏上就地坐了。 “前儿儿子回撷芳殿,瞧见有人鬼鬼祟祟的。儿子以为那是安了贼心的,便拿住了,亲自过问。” 绵宁说到这儿,特地一顿,抬眼先看华妃一眼。 华妃方才因为兴奋好容易停下的眩晕感,这一下子就又回来了。她这么盯着绵宁看,竟然眼珠儿都没法儿看清楚去。 便是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心下却也还是清楚的。她知道绵宁说什么呢。 她勉强地吸气,“二阿哥想必是瞧见了我遣了去你家里给你福晋请安的太监了。我啊是有日子没见过你福晋了,这心下甚是惦着你们两口子,可是寻常见不着你,便总希望着能叫你福晋常过来走动走动” “可是这一晃啊,已是有好几个月都没见着她了。我这样卧病的人,也起不来,也动不得,自然便也只得遣人去给你福晋问声好儿啊。” “怎地,我就连这个,也惹了二阿哥你心烦不成” 绵宁静静垂眸,“华妃额娘身子不好,实则我那福晋的身子不好也有两年了。不是我拦着她来请安,实是她自己身子骨儿不济。” 华妃深深吸气,“我叫她来,原也是为了你。既然她身子不好,过不来,那今儿二阿哥你亲自过来了,那便也好。我有些话,直接与你说,也是一样儿的。” 绵宁便笑了,“华妃额娘想与我说什么呢是否是想说说我额涅的事儿” 华妃便是一惊,手指掐住炕罩,半晌都没喘过气儿来。 “孝、孝淑皇后么我,我又有何事要与二阿哥你说又或者说,二阿哥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去” 绵宁漠然垂眸,“华妃额娘就说说,我额涅当年弥留之际,是怎么走的” 华妃纵然强自镇定,可是眼前的天地已然一片混乱了。 “二阿哥这是什么意思孝淑皇后当然是病逝,这都是太医院有定论的,二阿哥怎地忽然来问我” 绵宁摇摇头,“我不信。我相信,华妃额娘你也不会信。” 华妃大口大口地吸气,又不敢叫绵宁听见,叩头便哽得难受,周身都一种被憋住了的感觉,血都凝了一般。 “二阿哥怎来问我呢我倒劝二阿哥,有事尽可以去问皇后娘娘你的小额娘。” 绵宁霍地转眸,“华妃额娘这话说得有趣儿我若有话要问小额娘,又为何来华妃额娘宫中我既然今儿来了延禧宫,那便自然是有话要问华妃额娘的。华妃额娘却将小额娘拉进来作甚” 华妃听着,不由得想乐。 她听出来了,都到了这个年岁,也不是小孩子了,可是眼前这二阿哥还是一副相信皇后,维护他小额娘的样子 “那我要说,是你小额娘害了孝淑皇后呢当年,你小额娘不过是你汗阿玛的侧福晋,只要孝淑皇后在一天,便没有她的出头之日故此她记恨孝淑皇后多年,在孝淑皇后病中,她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良机啊” 635、债有主 635、 华妃说的话自然也站得住脚。古往今来,别说后宫,便是普通大臣、富商家的后宅,女人们也一向都难免如此争斗的。 绵宁定了定,却还是缓缓摇头,“不会,小额娘不会这么做的。” 华妃都气乐了,本就虚弱到连呼吸都难,这一乐简直呛着,呼吸更难。 她勉力地大口呼吸,好容易喘匀了气儿,瞪住绵宁问,“二阿哥缘何如此说我真不明白,二阿哥这些年对你小额娘的信任,究竟来自何处” 绵宁静静地站着,静静地仰头,目光望向天空的方向。 “因为我。我相信小额娘便是为了我,也必定不会做出那害我额娘的事。因为她知道我会伤心,小额娘不会忍心叫我伤心的。” “这也正如我对她。” 华妃明知道自己刚刚那一笑已经遭了多大的罪,可是在她听见绵宁这么说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大笑出来。笑声呛着脏腑,她一边笑着一边空空地伤咳,“二阿哥听听,你这番话分明是那孩子气的话你如今多大了,你如今也二十多岁的人了,成家立业也都这些年了,怎么还尽说这样儿孩子气的话” “你对她尊敬,谁说她就会在乎你了她若当真在乎你,她会生下三阿哥,她会叫你如今的处境这般被动去她若在乎你,当年那肃亲王永锡就也不敢明晃晃地给三阿哥进陈设玉器了” 绵宁轻轻摇头,“那是肃亲王永锡自己投机取巧,想要借着小额娘二妹的缘故,攀附小额娘。永锡自己的念头,又与我小额娘何关” “再说如今肃亲王家的十格格也已经与我小舅子熙敏做了亲去,那这肃亲王永锡便也与我沾了姻亲去了。我与三弟,此时在他心中,亲疏远近实则是一样儿的,我自不再计较这旧事。” 华妃听得也是一愣,此时此刻听来,这件事儿便越发有了旁的滋味去。 “二阿哥,我听懂了,你当真是好俊的手腕啊” 华妃眯起眼来,远远瞧着这笔直立在地上的青年,“果然是孝淑皇后的儿子,果然” 绵宁却并不吃这一套,面上依旧疏离,眼底已然是冷的,“我只记着我额娘崩逝前,也遇见过这样的月食。那时候儿宫里正忙着我的婚事,处处是喜庆的红这明明是要以我的婚事来为我额娘冲喜,可是却偏偏人力改不了天意,天上竟然还是月食了。” 绵宁略顿,偏首来看华妃,“如今又是月食,内廷主位之中病情最重的是华妃娘娘您我想您自己个儿心下想必也明白,您的大限将到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这会子何不就与我说句实话呢您这会子肯吐口儿,那说不定我还会感念您的这一番心意,等您走了之后,我还能亲自执礼,逢年过节的去给您行祭祀之礼。” 绵宁说着,眸光点点清冷下来,“可若是您今儿个连句准话儿也不肯给我呢,那您就也别怪我无情我若连自己额娘当年的大事儿都闹不清楚,我又怎么会还甘心情愿给您当儿子,行祭祀礼呢” 华妃悚然而惊。 她生前已然如此,再想翻身势必登天;可是她难道也要让自己身后,连祭祀都没了去,只成为一只饥寒交迫的孤魂野鬼去不成 “可是二阿哥你啊,你啊你为何偏来问我若说当年皇上潜邸老人儿,除了你小额娘之外,还有諴妃,还有吉嫔,甚至还有荣常在,你怎么不去问她们,偏来问我” 绵宁眸光凝然,“因为华妃娘娘您自己个儿方才说的那句话有理唯有这后宫里想要踩着我额娘向上爬的人,才会真正动了害我额娘的心。而諴妃娘娘、吉嫔娘娘是没有这个心思的,而荣常在当年不过是个官女子,便到今日也只是个完全被冷落的常在她们全都没有理由” “所有潜邸老人儿里,小额娘位正中宫,乃是循序渐进,理所当然;唯有华妃娘娘你,你的进封带了几分的特别去” 绵宁轻轻阖眼,“我不会记错,就在华妃娘娘你正式册封华妃之前,已然是宫中众人口中的莹妃了。而莹妃这话儿传起来的节骨眼儿,正是我额娘崩逝前后” “华妃娘娘,你叫我如何还猜不透你当年的进封,与我额娘的崩逝之间的牵连去真正踩着我额娘向上爬,不惜加害我额娘的人,就是你吧” 华妃两边儿额头突突地跳,眼前更早已是一片天旋地转,无所安定。 她终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时今日,竟然是二阿哥绵宁找到她面前来算这旧账 这些年她想过许多,并非完全没想到过这样的事,可是她想着顶多会是四公主闹将上来,或者是舒舒二阿哥的性子沉稳孤寂,一向与她照面儿都不多,故此她想过该如何应付四公主和舒舒这些女子,却怎么都没想过该如何来应对二阿哥绵宁。 她唯有深深地吸气,“二阿哥如今长大了,是最为年长的皇子,那我想二阿哥也该顾及自己的身份,说出口的话总该有证据才好,至于这样没有影儿的话,二阿哥以后还是别说了。” “你在我眼前倒还罢了,若到旁人面前去,小心被人家给捉了你的把柄去。” 绵宁无声地笑起来,“事到如今,华妃娘娘还想着怎么将这祸水给引出去,泼到旁人身上去华妃娘娘怎么不想想,我今儿既然来了,既然会当面问您这些话,又岂会是当真没影儿的” 绵宁瞧华妃还是一脸的不肯就范,这便放轻了嗓音,缓缓道,“华妃娘娘在宫中这么些年了,想必也明白,我们这些当皇子的,也得寻个当皇子的活法儿。至少,也得是个自保的道儿。” “故此啊,但凡是个成了年的皇子,便都得设法在皇上跟前寻一二眼线去。便不是为了刺探什么,也得是为了自保” 华妃便眯起眼来,凝着绵宁,沉重而无声。 绵宁挑眸望华妃,“故此啊,谁人在汗阿玛跟前说过什么话,我也是约略知道些儿的。便是当年我还小,人家未必肯告诉我知道,可是如今却也该告诉我的,都已然告诉我了;便是我当年不肯追究的,到了今日,却必定得算个清楚。” 华妃两耳齐齐鸣叫了起来,仿佛有谁在她耳边筛响铜锣,煌煌 她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她也想再替自己辩解啊 当年她在皇上跟前,将孝淑皇后的面目都给揭开,将那银锁片的实情,还有当年孝淑皇后让她模仿当今皇后的笔迹抄经的事儿全都禀告给了皇上,这都不是她的捏造,而是原本就有其事,是孝淑皇后咎由自取啊 可是眼前人不是当年的皇上,却是孝淑皇后的儿子呢。她再在二阿哥面前说他额娘的那些事,二阿哥又如何肯听 她便缓缓向后缩回了身子,仰靠在条枕上,心已是灰了。 “二阿哥知道了什么便知道,只是二阿哥当真不想一想,我为何要那么做么无论是潜邸时候儿的我,还是皇上刚登基时候儿的我,实则都是这后宫里的一片浮萍罢了,终究都得依附着后宫里真正的主人才能生存下来。” “从前我对孝淑皇后言听计从,她让我对当年的侧福晋做什么,我都做了那么后来也一样儿,我被当今皇后给掐住了把柄,为了自保,我便也唯有听命于她,将孝淑皇后的事都禀告给皇上。” “冤有头债有主,二阿哥你今日来找我,我不怨你;我只是,眼睁睁看着你不去找那真正的幕后之人,心下是为你可惜啊” 绵宁眼中陡然一寒,“华妃娘娘终于肯承认了” 二皇子绵宁从华妃寝殿里走出来的时候儿,日头已经斜了。 日斜之后便是月升,而最叫人担心的月食之事便到了时辰了。 绵宁立在月台上,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手,原本下意识要将帕子塞回腰间,可是却顿住了。 他眯眼盯了帕子一会子,随手丢给五州去。 五州一怔,随即会意,捡起了那帕子便奔着墙根儿去,然后划着了火镰,将那帕子给焚尽了。 帕子本就薄,火焰不过一卷,便什么都不剩了。便如同这后宫中的女子一样,不管曾经是何样的丝绸柔软、刺绣绚丽,当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儿,便轻得在这人间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 绵宁立在月台上,看都没看墙根儿这边一眼,他只环视整个延禧宫。 安静。 他知道是他带来的太监们手脚利落,在他走进寝殿时,便已经将这延禧宫里的女子和太监都给撵干净了,或者困在宫门外的值房里,或者圈在角落的耳房里总归,这当院里是没有闲杂人等的。 五州烧完了帕子,将灰烬都踩碎了,揉进尘埃里,这才抬步走回来,凑到绵宁耳边禀告,“那掌事儿的星镞,也已经叫奴才给搁在后罩房里了,隔着卡子墙呢,什么都听不见,就更甭提瞧见了。” 绵宁点点头,“去交待她,华妃娘娘晕倒了,叫她赶紧伺候服药。” 五州想了想,赶忙弓腰去办事。 星镞从后罩房出来,接过五州递过来的药碗,着急忙慌地进了华妃寝殿去。 她走过二阿哥绵宁身边时,朝绵宁瞟了一眼,也迟疑地瞧了瞧手中的药碗。 只是绵宁看也不看她,一张脸冷若冰霜,那一双长眸里竟似看不到底的寒潭。她便什么都不敢了,只好低头赶紧进去。 绵宁依旧立在月台上,抬眸静静地看着远方。 不多时,寝殿内传来瓷器跌碎的响声,紧接着星镞惊慌的呼喊声破窗而来 绵宁登时眯了眼,“去瞧瞧,拿住了” 五州登时带人冲入寝殿内,立时摁住了星镞,捂住了嘴去。 当晚,月生月殁,光影轮转,幽魅明灭。 各种锣鼓声、炮仗声,阵阵不绝而来,闹腾得人心下烦乱。 整个后宫,上至寿康宫中各位太妃、皇后廿廿,再到各位贵人常在,虽不用齐集来一起行月食救护礼,然则却也都需要在各自宫中小佛堂拈香行礼。 月食,终究对于这些后宫里的女人们来说都不是吉利之事,谁也不知道天意这是要示警在谁人的身上。 直到钦天监预先奏报的月食时辰过了,廿廿这才松一口气,由月桂扶着,回到寝殿坐下歇息。 这会子便传报,说二阿哥绵宁前来求见。 这么晚了,按说成年皇子不该入内。可是今儿的时间特殊些,二阿哥又是率领群臣一起行救护礼的,那这会子二阿哥来,便有公事。 廿廿便准了,叫绵宁进。 绵宁进内,噗通跪倒,便已落泪,“儿子回小额娘,方才救护礼毕,因行礼之处就在延禧宫左近,儿子便赴延禧宫先行问华妃娘娘的安。可是孰料,孰料,华妃娘娘已经” 廿廿的心也跟着“忽悠”一颤,心跳得急了,眼前略有些发黑。 她使劲攥住帕子,竭力平静问,“华妃她,怎了” 绵宁叩头在地,已然痛哭出声,“回小额娘,华妃娘娘她已然,已然,殁了。” 廿廿的气儿也漏喘了一记,她向后靠在条枕上,也抬眸定定瞧向夜空天际。 月食。 廿廿轻叹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叫人通传六宫,叫諴妃和吉嫔率各宫,赴延禧宫齐集吧。” 绵宁却哽咽道,“儿子还请小额娘收回谕旨今晚月食,儿子窃以为各宫娘娘都不该惊动。此事既是儿子第一个撞见,小额娘便交给儿子处置吧。” 终究是天意难测,这月食之夜,的确是后宫所有人都不安稳。况这黑夜里的,也着实是不方便。 廿廿便也点头,“便要叫你受累了。” 绵宁叩头道,“儿子会亲自为华妃娘娘守夜,还请小额娘放心。” 消息是次日才从宫里送出去。皇上此时身在静香园龙神祠行礼祈雨,暂时顾不上,并未还宫。 一直到二十八日的晚上,皇上才以七月要享太庙的缘故,匆匆从宫外赶回宫中。 636、不惜 636、 皇上终于回宫来,廿廿率领六宫,连同绵宁和绵恺,都一起接驾。 摆在眼前最要紧的事儿,便是华妃的薨逝。 廿廿还想着该怎么跟皇上说,却不想皇上只是淡淡摆了摆手,“朕今日便要进斋宫斋戒。旁的事,若没什么要紧的,便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就是。” 可那终究是妃位,皇上后宫里仅有的两位妃位,廿廿还想尝试着再问问。 毕竟妃位薨逝之后,还有种种丧仪。比如王公大臣是否需要齐集行礼,至少内廷中的嫔位、贵人她们,以及王福晋等,是否该齐集举哀等,这总归都还要请皇上的示下。 皇帝眸光依旧清淡,他凝视廿廿的眼睛,“只叫绵宁和諴妃她们去办吧。绵宁率近支宗室,諴妃率内廷主位和王福晋们送一送也就行了。” 绵宁在旁听了,心也是一定,这便忙上前问,“因汗阿玛未曾回宫,故此华妃娘娘薨逝之事尚未对外宣告。那儿子便将此事知会礼部去” 皇帝眯眼凝视绵宁一会子,却摇了摇头,“不必了。若叫外头知道她是月食之夜薨逝的,倒不知又会传出什么来,便就说是今儿的事儿吧。” 绵宁遂更松一口气,这便行礼,“儿子这就去办。” 绵宁带着众人一起退下,皇上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换衣裳准备进斋宫斋戒,一边凝视廿廿的腰身,“这些日子可都稳当吧若不是因见了蝻子,爷便也不会一出宫便这样久。” “蝻子”便是蝗虫的幼虫,一见蝻子出现,便是今年又要闹蝗灾的先兆。 而今年的这先兆更是有些惊人皇上竟然在自己的御书案上看见了一只蝻子 在皇宫大内,守备自然森严之地,这蝻子竟然能堂而皇之落在皇上的御书案上,由此便可猜到宫外这蝻子的数量得有多惊人 故此皇上一来是为祈雨,而来更是为了这可能的蝗灾,才出宫赴各处宫庙拈香行礼,替万民祈祷今年的年景能不受旱情和蝗灾的影响。 廿廿便含笑点头,“皇上出宫拈香行礼,自是为护佑天下万民的大事,当下便再没有比这事更要紧的去。” 皇帝更不动声色,小心打量廿廿腰身去。 好在皇后衣饰本就要比旁人更雍容,加上袍子的腰身都是富余的,这便还看不出什么来。 换好了斋戒的素服,皇帝握了握廿廿的手,“安心养着,甭管宫里出什么事儿,都且撂给他们忙去,你别自己个儿跟着操心受累的。记着,后宫里不管谁出了事儿,也都比不上你更金贵去。”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放心,我知道了。” 皇上的话,便也是廿廿心中所想。便如华妃的事,她怎么也没想到是绵宁前来报的信儿。至于绵宁怎么就这么巧赶上了,那中间又曾发生过什么,廿廿便也都选择不问了。 总归,这条归路是华妃自己选的,这世上的道路千千万,若不是自己的腿脚一步一步走过来,便谁也没办法始终逼迫你去。故此这条路华妃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已经错过了那么多个回头的机会,那这条路的尽头,是撞南墙还是殒命,终究都是自己铸就。 至于绵宁 廿廿心思甫动,便也都压下去。心中总归依旧还都是这些年来的过往,在她面前,绵宁还是绵宁,她还是她。 皇上当晚入斋宫斋戒,华妃的死讯也正式昭告天下,便记在了六月二十八这一天。 皇上对华妃之死的冷淡,叫宫中众人都颇有些意外。 便是皇上回宫来急着入斋宫斋戒,可是好歹去看一眼的工夫,应该还是有的。可是皇上就是选择这般擦肩而过,就仿佛这一条性命的逝去,半点分量都没有。 皇上斋戒三日后,七月初一日,皇上赴太庙行礼。 一直到次日,亦即七月初二日,皇上才姗姗来迟,到吉安所华妃金棺前赐奠。 皇上虽然终究还是来华妃金棺前赐奠了,但是还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妃位丧仪,按例除了有内务府下的官员、福晋齐集举哀之外,自然还该有皇子、公主穿孝。 虽则说此时宫中已然没有尚未出嫁的公主,但是皇子却还是有两位的。可是皇上并未吩咐两位皇子为华妃穿孝,只在宗人府呈上的穿孝排单里,圈了几个宗支子弟。 皇上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忽然对华妃如此凉薄,终究还是引来大臣上折子。 因华妃的丧仪,更多的是皇家的家务事,故此上折子的多为宗室。 皇上虽没将这事儿与廿廿说起,但是风声还是一点点传进了内廷。尤其是諴妃和吉嫔、淳嫔既替廿廿分担事务,这便都从内务府大臣那听到了动静内务府大臣多是在外朝和内务府同有兼差的。 諴妃三人尽量婉转地将这事儿在廿廿面前说起,廿廿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意外。” 后宫里的人虽多,可是能熬到妃位这位分的,便已然不是普通的嫔御可比。 若以周天子后宫的制度,妃位算是媵了,身份自与妾侍不同。故此妃位所享受的彩仗、金棺、齐集举哀等丧仪的规制,全都不容轻慢。 廿廿举首眯着眼想了想,“我记着,仿佛先帝爷的时候儿,豫妃便有如今的八王爷,还有十二贝勒永璂给穿孝;先帝爷似乎还曾停朝三日来着。” “同样是妃位,华妃还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呢,更曾经诞育过公主的,故此便是比照先帝爷豫妃的旧例,也只高不低的。” 諴妃这便也轻轻叹口气,“是啊,要不然这回宗室上折子,闹腾个不休呢。” 廿廿却摇头,“他们闹腾,不是为了华妃。华妃这些年身居宫墙之内,与他们又有多少交情去,轮的上他们这般为华妃鸣不平” “说到底,终究还是他们借着华妃这个由头来寻皇上的短处罢了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若被他们揪着华妃的事儿,寻皇上仁字上的亏处,那自是皇上所不乐意的。” 諴妃也轻啐一声,“这些人,当真是不知好歹” 廿廿静静垂首,“因皇上总不肯再优裕他们去,更不肯再随随便便给他们的子弟差事,叫他们总没有在先帝爷的时候儿过得那么悠游自在,他们自然心下记恨。” “再者还是那老话儿,终究因为咱们皇上有他们所认定的一半汉人的血统,他们就总觉着皇上与他们不是一条心,这便总怀疑皇上是故意为难他们去。” 倒是吉嫔眸光幽凉,“除了这些老话儿之外,难道就不可能还有旁的去” 廿廿微微皱眉。 吉嫔自瞧见了,轻轻一哂,“我知道皇后娘娘不爱听,不过啊我还是得说,我反正是怎么都没想到,华妃最后的最后,竟是二阿哥赶上了,咱们这些个人,竟然没一个赶上了去。” 廿廿垂首笑笑,“瞧你,好歹是当额娘的。” 吉嫔却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当他是孝淑皇后所出,所认不过是同为皇后的您而已。我们这些人啊,可入不得二阿哥的眼,更从不敢想什么当额娘的。” 廿廿无奈而笑,垂首想想,缓缓道,“我总想着,舒舒毕竟是绵宁的福晋。舒舒是什么性子,你们自是知晓。” 吉嫔轻叹口气,“皇后娘娘的意思,我能听明白,皇后娘娘还是维护二阿哥,便觉着就算兴许二阿哥有什么,也是二阿哥那福晋给撺掇的。” “想想也是,曾经二阿哥福晋与华妃过从甚密,谁知道她们两个私底下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去呢一朝反目,反倒成仇,也是难免。” 廿廿缓缓抬眸,“这些日子后宫里的窃窃私语自是在所难免,你们替我盯着些,别叫她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皇上添了烦恼去。” 淳嫔听到这儿,不由得无声一笑,“后宫里虽有些窃窃私语,可是她们终归都是胆小,没人敢摆在台面儿上来说。如今咱们这宫里头啊,只有一个胆儿大的。” 廿廿不由得蹙眉,她岂能不明白淳嫔说什么呢。 廿廿点点头,“你们该弹压的,尽管放手去做。回头若有什么掣肘的,也尽管来报我知。” 三人告退而去,月桂望着三人背影,轻叹一声,“淳嫔娘娘介意的,还是芸贵人吧” 廿廿点头,“淳嫔依旧放不下这个心结。” 四喜在旁忍不住道,“这些天奴才也听见些动静,都说芸贵人自从华妃出事儿之后,这些日子来颇有些眉飞色舞的模样儿。叫人一瞧,就觉着她仿佛知道些什么,此时正是勉力忍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就要张口说出来的样儿。” 廿廿蹙眉,“她是胆儿大,但是这世上但凡胆儿大的,偏也是有可能鲁莽的。” 月桐送諴妃几人出去,刚回来,正好听见这话尾巴,便哼了声,“奴才瞧着啊,芸贵人怕是故意的。她不怕叫人知道,她甚至可能是故意想让人知道呢,到时候好有人去问她啊。” 四喜便也听懂了,勾了勾唇角,“你说的,是皇上吧” 月桐轻啐一声,“可不她这也是想跟李贵人见样儿学样儿呢,这就是要起个幺蛾子,回头等着将皇上给钓过去” 月桂赶忙拍月桐一记,“快掌嘴,这是浑说什么呢” 月桐自知失言,赶忙吐了吐舌头,向廿廿行礼。 廿廿垂着眼帘,没抬头,“你这些日子像是吃的油水大了,嘴这样快。” 月桐也聪明,赶忙道,“奴才从今儿起就茹素仨月,再念仨月的经文去,警醒自己修身养心” 廿廿小心弹压着后宫,皇上在前朝也终于不耐大臣们的奏折,他忍过了中元节,七月十七日便正式下旨,定后宫丧仪的停祭之例。 其中皇后的自未更动,其余皇贵妃停祭五日,贵妃二日,妃嫔无庸停,并且命纂入会典。 华妃正好在妃位,就正在皇上这回新定的、不在停祭之例里。皇上便用这旨意回复所有大臣不管先帝爷在时,是怎样给过妃位停祭之礼,可是到了嘉庆朝,尤其是到了第一位在皇上登基之后死去的妃位这儿,这规矩就改了,皇上就是要削减丧仪了 消息传回后宫来,月桐第一个拍了巴掌,“皇上这么着,就是爽快看他们还怎么闹,再闹就是抗旨不尊” 廿廿松了半口气,却也跟着叹了半口气出去。 华妃,也曾姿容冠绝后宫,心机也自有其灵巧之处,作为宠妃的所有条件全都符合却终究为自己身后算得了这样一个下场,叫人只觉可悲了去。 廿廿收回心思,只问月桂,“皇上的行装再查看一遍,别忘了小件儿。” 皇上秋狝在即,廿廿今年不便亲自动手收拾,这便嘱咐了月桂她们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查看去,别短了缺了什么,叫皇上到了热河再不趁手去。 皇上虽起銮在即,可是此事的余波尚未散干净。次日皇上便又下一道旨意,痛斥绵懿。 消息来得有些突然,叫廿廿心下也是没有防备。 寻常皇上便是处置与他做对的宗室,也时常是以远支远派的下手,起敲山震虎的功用即可,并不愿当真伤了自家骨肉亲情去。 而这一回,皇上却将雷霆之怒发在了绵懿的身上来。 绵懿乃是成亲王永瑆之子,为永瑆与嫡福晋所生嫡子,后过继给永璋为嗣子,授爵位贝勒。这绵懿便是皇上的亲侄子啊。 廿廿静静垂眸,回想了一会子。 因她当年与绵偲等人的情分,故此与绵懿也算熟识。后来再就是与沙济富察氏几个王福晋心结时,也曾经见过绵懿的福晋去。 只是后来绵懿的福晋早亡,绵懿续娶了佟佳氏之后,这些过去的事儿就也都渐渐散去了。 皇上指责绵懿的缘故,是绵懿得知有人要向皇上告镶白旗,他这便赶紧修书叫他贝勒府中的蓝翎长送去给镶白旗的参领德喜。 绵懿自不会平白无故帮人,因这德喜是他兄长绵懃的长子,也就是他侄儿奕绶的老丈人;再加上绵懿自己刚刚离任镶白旗的满洲都统,他这便是牵心连肉的。 637、敲山 637、 故此绵懿私下里给他侄儿的老丈人传信儿这事儿,虽说是过错,可是却终究透着些人情味儿在里头。 若依着皇上从前的办事规矩,便是震怒,便是惩戒,也不过是下旨申饬,再加罚俸罢了。 可是这一回,皇上却不肯轻饶了绵懿去,不仅追究绵懿这一次的罪责,更将他曾经犯过的过错全都翻了起来,直指绵懿“平日曾有挑甲交付名条、并放缺不公等事。又失察参领等放米得受花户钱文,种种荒谬,实属辜恩。” 皇上说,便是因为绵懿这些过失,早就应该将绵懿革职治罪,但是念及国家有“议亲”之典,且绵懿又系年轻无知,这才没有严惩,宽贷至今。 可是绵懿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犯下今日过失。皇上决定这一回不再姑息。 皇上下旨绵懿,著革去贝勒,加恩将爵位降为镇国将军。 至于差事,绵懿虽继续随班上朝,不过不必继续署理领侍卫内大臣,亦无庸随赴热河。 不仅革爵、免去差事,连子嗣都受了牵连去伊子奕绪,不准在上书房读书。 而住房也同样受到波及原赏绵懿圆明园及热河房屋,俱著归出,交该管官收管。 绵懿作为亲王嫡子、郡王嗣子,这便是从爵位,到差事,乃至一切待遇全都被褫夺了去,这对于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绵懿,自然是狠狠的一击。 消息传来,别说前朝后宫都是大哗,尤其是在宗室之中,更是引起地震海啸一般。 十一王爷家登时乱成了一团,十一王爷亲自写谢罪的折子,请皇上也严惩他的教子无方。 王爷尚且如此,十一王爷家的女眷们更是各自都赶紧想办法儿。 绵懿的继室福晋佟佳氏,辗转托到了禧恩的福晋那儿。因她们都是佟佳氏,禧恩的福晋便也设法在禧恩面前说好话儿。终究是新婚的夫妻,禧恩便是有些不耐烦,可是这个时候儿却总不能半点脸面都不给的。 禧恩更明白,若是他自己不将这事儿给担过来,他那新婚的福晋说不定就会直接找上祗若去祗若是皇后亲妹,又是皇后最疼惜的小妹,这一层自是所有人都看重的。 而祗若又是当弟媳妇的,对这新进门儿的嫂子自是不好意思当面回绝这便,终是叫祗若为难了。 既然这终究都是一件要求到皇后跟前去的事儿,那就莫不如他扛下来,他来求。 见禧恩是为绵懿的事儿来,廿廿素知禧恩一向的性子谨慎,不是随便肯求她的,这会子竟就来了,廿廿心下已是明白几分。便是看在禧恩能为若若着想的这一层情分儿上,廿廿便也没直接拒绝了,更肯叫禧恩入内,当面说些明白话儿去。 “不瞒你说,到我这儿来走门路的,你还真不是头一份儿。十一王爷家的侧福晋他他拉氏,早就递牌子进宫问安了还有绵九阿哥的福晋,也是我的本家儿,绵九阿哥虽说出继到十二贝勒那一房,可毕竟也还是十一王爷的亲子不是” 廿廿这样一说,倒叫禧恩的心跟着松快下来了。他这几年与皇后相处下来,心下也慢慢儿多少明白皇后的性子,皇后虽说面上随和,可是却最不喜将国事与私事混为一谈。既他不是头一个,更不是独一个儿,那便叫他觉着好多了。 廿廿瞧着禧恩,便也点点头道,“别说为了十一王爷家,便是为了你自己个儿家,你今儿来,我也不怪你。终究绵懿的生母是忠勇公傅恒的女儿,你家老福晋便是十一王爷嫡福晋的亲妹子十一福晋走得早,你们家老福晋心疼这个外甥,我心下也是能体谅的。” 禧恩半悬着的那口气,便也都能松出去了,这便赶紧又碰头谢恩,“奴才谢皇后主子恩典。” 廿廿指尖儿撑着额角,想了想,柔声问,“你是宗室子弟里头,这一辈年轻人里出挑的。你今儿既然来了,我倒想问问你,对于绵懿革爵免职这事儿,你又是怎么看的” 禧恩暗暗蹙眉,却也不敢迟疑,赶紧回道,“奴才以为,绵懿这都是咎由自取。皇上和皇后主子洪恩,令他承袭循郡王府一脉,且这些年来将领侍卫内大臣等诸多要紧的差事都托付给他,自都是因为珍惜这个侄儿的缘故。可是他却屡屡负恩” 廿廿眸光飘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儿,并不热衷。 这些都是面儿上的话,这天下所有人都会说,她自没的还要特地来问禧恩一回。 禧恩心下狼狈不已,知道自己再这么说的话,兴许下回连在皇后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便赶紧又碰头在地,“奴才还有一句心窝子里的话,只是不敢轻易说出来,还请皇后娘娘先开恩赦免。” 廿廿这才轻笑了声儿,“瞧你吓的。罢了,本宫先免了你的口业去就是。” 禧恩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才缓缓道,“奴才还以为,从华妃娘娘薨逝以来,宗室大臣颇多上折子为华妃娘娘叫屈者实则皇上如何处置华妃娘娘的丧仪,自然是全凭圣心决断,皇上内廷之家务事,又哪里容臣子置喙” 禧恩小心忖了忖,“奴才便猜想,是不是绵懿阿哥便也在这些人之列本就辜负圣恩久矣,这一次又不分轻重亲疏,叫皇上伤了心” 廿廿垂下眼帘,缓缓舒了口气,“你是宗室子弟里的年轻杰出之辈,可是我想着,宗室里也当有旁人如你一样聪明、懂事。可是他们纵然能猜着皇上的心思,却不敢猜想皇上接下来又会将雷霆之怒发到谁头上去,这便宗室之中,难免人心浮动。” 禧恩俯伏在地,眉头也是微微攒起。 皇后娘娘说的是啊,谁也不敢说皇上这次的震怒,会波及多少宗室子弟去。绵懿这样的亲侄儿这一回都不饶了,那其他远支远派的宗室们呢,皇上就更没什么情分要讲了。 廿廿顿了顿,轻叹一声道,“可是叫我说啊,若是宗亲里头当真有这般人心浮动的,那倒是他们辜负圣恩了他们怎么会忘了,和珅的事儿才过去多一会子啊” “当年罪大恶极便如和珅者,皇上都只治和珅、福长安两人之罪,并不追究同党。那绵懿呢,这是皇上的亲侄儿,便是犯下过失,又怎么跟和珅比啊皇上连和珅的同党都能不再追究,难道还会对皇室宗亲紧紧揪住不放是怎的” 廿廿抬眸瞟禧恩一眼,“终究都是一家子骨肉,不管隔了多少房,这血脉眼帘是打设了骨头还连着筋的,皇上想护着你们还来不及呢,又何至于要为了一个绵懿的一时糊涂,而株连甚广去” 禧恩心下既紧张又兴奋地砰砰跳。 他俯伏在地等着廿廿将话说完,这便小心翼翼道,“皇后主子这一番话,奴才当真是如醍醐灌顶,心下茅塞顿开只可惜宗室众人并无福分都到皇后主子跟前来,亲聆懿旨。奴才便想着,皇后主子这番懿旨,若有个人能传达给皇室宗亲,叫他们都能领悟明白,那就好了。” 禧恩说着便又叩首在地,“若皇后主子不弃,奴才愿擎此懿旨务令宗室皆明皇上和皇后两位主子的心意和恩典去。” 廿廿终于微微而笑,“若能如此,倒也是件好事儿。终究是一家子的骨肉啊,皇上这道旨意下完了,他如何没有断指一般的疼痛去呢。” 禧恩连忙道,“那奴才这便告退,这就去将这件差事办起来去。” 禧恩离去,廿廿喝茶润喉,便也是忍不住轻叹,“当今宗室之中,若论心思机敏,手腕圆滑的,竟无人能出禧恩之右。偏他还如此年轻。” 月桂也点头,却是叹息一声道,“这样年轻,便这样机敏老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或者是否全都是好事儿” 廿廿明白,含笑点头,“必定是自小儿就吃过苦的,才会如此吧。” 月桐笑着道,“故此主子绝舍不得咱们三阿哥如此。” 廿廿含笑垂首,专心喝茶。 绵宁和绵恺这两个孩子的影子从她心底滑过。 这两个孩子当中,绵宁便是那少年老成的故此她便也顺着绵恺自己的性儿,不肯叫他太多的拘束和规矩去。目下皇上就这两个皇子,若一水儿的都成了一个性子,那便可惜了。 故此今年绵恺都十岁了,可是她并未紧盯着他念书去。随着绵恺一天天地长大,她反倒对绵恺没有小时候儿那般严格了。就连当年她最严禁的唱戏,如今都不那般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了。 尤其是华妃这件事过后,她心下更是隐约觉着,或许绵恺越是长成今日这般随性自在的模样儿,却也反倒是最叫人放心的吧 这日皇上忙完了,兴冲冲地回到后殿来,与廿廿并肩坐下,笑眯眯道,“今儿十一兄亲自带着绵懿进宫谢罪来了。” 廿廿便也含笑点头,“若说贵重,宗室里头哪家王爷、贝勒的敢说贵重过十一王爷去十一王爷可是皇上的亲兄,若十一王爷都进宫来向皇上请罪,他们还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去” 成亲王永瑆的身份是特殊些,当年先帝爷还没有将皇太子人选明告天下的时候儿,成亲王与皇上一起初封就是亲王,又一起尽管成家多年却继续在内廷里住着先帝爷是叫成亲王永瑆当了皇上好些年的挡箭牌去。 皇帝轻哼一声儿,“不仅他们父子两个进宫请罪,这两天宗室里头也不少人都上请罪的折子了这里头颇有几个是当初跟朕没完没了地计较华妃丧仪的。” 廿廿便也笑了,“哟,他们这是终于寻思过味儿来了” 皇帝握住廿廿的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一下子都寻思过味儿来的。” 廿廿故意认真想了想,“还不是皇上的法子用得巧绵懿被皇上拎出来当了出头鸟,十一王爷都惶恐地亲自面圣来请罪那宗室里头这些人,自然也该明白过来了。” 皇帝含笑凝望着廿廿,忍不住伸手刮了廿廿鼻尖儿一记,“穿针引线的,是禧恩,爷心下有数儿。自记他的功,只不过他现在还太年轻,再历练几年,爷还会重用他。” 廿廿轻轻耸肩,“皇上这事儿怎么跟我说开了他是睿亲王之子,皇上心下跟睿亲王说也就是了。” 皇帝轻笑,抬手轻抚廿廿面颊,“过两天爷就得起銮赴热河了,京里宫里这回甭管什么事儿,你都别亲自过问。总归好好护着身子才是要紧。” 廿廿含笑点头,“我知道啦皇上自不必我悬心,只是皇上也答应我,凡事谨慎。” 这是唯有他们夫妻两人之间才能明白的话,皇帝便也深吸口气,握了握廿廿的手,“你放心,这回进哨,我必定选可靠之人。这些日子我已经先派七额驸先去热河和围场探查了,唯有确定稳妥之后,爷才会启程。” “那,这回秋狝,皇上叫哪几位内廷主位随行”廿廿忙问。都这会子了,都快要来不及安排了。 皇帝想了想,“諴妃、吉嫔和淳嫔,这些日子来协助你管理后宫的事儿,爷瞧着倒也都妥当,便将她们三个继续留在宫中替你分担事务吧。” 廿廿点头,“那皇上可就只能带着贵人同行了” 宫里嫔位以上一共就这么三两个人,都留下,就没的带了。 皇帝点点头,微微忖道,“那几个贵人,就都叫随驾吧。芸贵人、李贵人两个新人,再加上信贵人和如贵人两个老人儿” 廿廿想想,变也点头,“一众贵人里头,原本相貌最好的是玉贵人,怎奈她近来身子也不大好。那其余的贵人里头,倒就是她们四个比较出挑。” 廿廿故意调皮地眨眼,“皇上好眼光。” “呸”皇上却有些恼了一般,啐在她掌心儿去,然后将她手掌拎起来,给摁到她自己的嘴上去,“叫你浑说堂堂皇后,难道也要拿自己跟贵人们比较去了便是你愿意,爷还不愿意” 他眸光深浓,定定凝视她,“你可是,朕的皇后。从小一直等到大的人儿。” 638、磕打 638 七月下旬,正是暑气正盛的时候儿,皇上起銮赴热河。 这一回,皇上只命二皇子绵宁随驾,而将绵恺留下来陪伴廿廿。 临行时,皇帝千叮咛万嘱咐,倘若廿廿身子有半点不适,这便赶紧叫人加急送信儿到热河去。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尽管放心,不会有事的。” 终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个孩子,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年纪幼小的侧福晋去了。如今的她已是年近而立,更高居这中宫之位多年,更已然多次在皇上不在京时,独掌宫廷。 此时的她,早已能安之若素。 更何况,皇上这一回出京之前,便先亲自动手料理了华妃去。后宫里没有了华妃这个人,其余的人便是有谁想搅动些风浪来,却也其实翻腾不起多大的水花儿来。 而那些个年轻气盛,又与廿廿相处的日子短的贵人们,皇上也带了去热河,不在京中扰着她静养。 可说今年皇上秋狝而去的这个夏天,会是她这些年来能过得最舒坦的一个夏天了。不用操心,只管专心顾着自己的身子就是了。 毕竟已经到了这个月份,便是她再小心,这腰身也终究要藏不住了。她得在肚子高高鼓起来之前,将一切都安排稳当了才好。 送别圣驾,廿廿率留京的嫔妃回到园子里,旁人倒没什么,唯有淳嫔已是红了眼圈儿去。 廿廿知道是淳嫔年轻气盛,这会子眼睁睁瞧着皇上只带着几个贵人去了热河,她心下着急了。 廿廿如何不明白呢,淳嫔在高位嫔妃里是最年轻的一个,又是在所有年轻的人里是位分最高的,她这便处在夹缝儿里,原本是想借此成为最为得宠的那一个,却结果反倒两头儿都落了空去。 吉嫔也瞧见了廿廿若有所思的目光,这便用团扇捂了嘴,笑着走过去拉住了淳嫔的手乐,“是不是这会子忽然后悔自己晋封嫔位了若这会子你还是贵人的话,那自然皇上要点你的名儿带了同去” 淳嫔不由得面色一变,面上有些尴尬道,“瞧你,这是说什么呢” 諴妃见状也赶忙走过来,一边拉住一个,“叫我说呀,咱们姐妹难得今年夏天这么逍遥自在。正好儿皇上不在京里,可叫咱们也好好儿乐乐。怎样,今年我做东,你们想怎么玩儿,尽管都与我说” 吉嫔却走开了,团扇轻掩了半边儿眉眼,似笑非笑地凝着淳嫔去,“我可不敢再惹咱们淳嫔娘娘不欢喜了。諴妃娘娘想带着淳嫔怎么玩儿,都由得諴妃娘娘去,若我也去了,免不得倒叫淳嫔娘娘看着不高兴去。” 諴妃自是深知吉嫔的性子,也是没辙,只能瞧着她尴尬地笑。 淳嫔则登时红了脸去,“吉嫔姐姐这是说什么怪话儿呢你我同在嫔位,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怎地你反倒一口一声娘娘地叫我去” 吉嫔却不肯领情了,眸光越过团扇飞上九霄云外去,“淳嫔娘娘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敢当。什么姐姐呀,我虽说是虚长了你些年岁去,可是你进宫初封就是贵人,我却不过是从常在进封而来的;从贵人到进封嫔位,你的排位都在我前头。” “宫里凡事最讲究的尊卑,年岁倒不是顶重要的,故此啊若当真要叫点儿什么尊称的,就不该是淳嫔娘将叫我什么姐姐,倒该是我叫淳嫔娘娘点儿什么。” “我倒是也想喊姐姐来着,怎奈何我的年纪比你大那么多呢,我自己若叫了,都得觉着牙碜;故此啊,那我就还是尊称您一声儿娘娘吧。” 吉嫔都说出这样儿的话来了,任是谁都能听出来吉嫔是不高兴了。 当年便是华妃在时,吉嫔都是明怼;即便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她若是不愿意了,也敢说不中听的话。在那二位面前都如此,更何况是个小小的淳嫔了。 諴妃也只能叹口气,不好开口,便就不开口了。可是却将淳嫔一个人给晾在了当场,窘得满面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圆了这个场面了。 廿廿原本在远处,瞧见三人如此,心下也是不忍。廿廿这便走过来,含笑问,“你们说什么呢,竟都杵在这儿不走了。我还要让你们三个帮我拿主意呢,今儿晚上咱们可吃点儿什么才好这大夏天儿的,我好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了。” 淳嫔可得了说话的机会,这便赶忙说,“这样的时候儿,自是皇后娘娘最辛苦。但凡解暑的,都必定寒凉,皇后娘娘这时候儿都用不得” 廿廿含笑点头,“正是这个话儿,我自己都没了主意,倒等着姐妹们帮我想个辙呢。得了今儿你们索性都别自单叫了,都去我那儿,咱们一起乐乐。” 吉嫔这才轻叹口气,“既然是皇后娘娘传召,那我自然是不敢不去的。我这个人脸皮厚,敢违抗諴妃娘娘,就是看准了諴妃娘娘的脾气好;可是我终究没胆量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给。” 諴妃便捉了淳嫔的手,与她相视一笑,諴妃顺势道,“吉嫔这张嘴啊,满后宫的也就皇后娘娘能治得了她” 一场矛盾算是化解了去。 廿廿回宫,特地叫着吉嫔,说还有三阿哥绵恺的功课事儿,要与吉嫔商量;这边厢諴妃便拉着淳嫔的手儿一起走,这便也是将两人暂且分开的意思。 各自分道扬镳之后,廿廿这才轻声道,“姐姐这又是何必淳嫔毕竟年岁小,着急些儿也是有的。” 吉嫔便哼了一声儿,“她若只是着急,我何尝就不能体谅她可是我瞧着,她怕是安着旁的心思” 廿廿不由得挑眉,“姐姐这话儿说的是我如今这脑子属实是不够用,姐姐还是得往明白里说才好。” 吉嫔轻嗤一声儿,“华妃既死了,那这妃位上便又空了。咱们大清啊,哪朝哪代后宫里皇后下头,别说贵妃位空着,便连妃位上都只剩下一个儿的她这便要望着高枝儿了” 廿廿也微微扬了扬眉。 吉嫔便哼一声道,“便如我刚才敲打她的话,我跟她虽说都在嫔位,但是她从贵人位分起,一向排位都在我前头,故此若是从嫔位循序渐进的话,那自然是她进封妃位啊” 廿廿却垂首淡淡一笑,“妃位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进封上来的按例,除非殊恩,一般都要诞育过皇嗣的才成。淳嫔非但从无皇嗣,更进封嫔位也还没有几年,况且年轻,这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吉嫔眼角轻挑,“故此她才着急啊她这是眼睁睁看着贵人们随驾去了热河,她却得留京守着空房,她心下自然不愿意呢” “也不知道皇上这一走要多久,要真是好几个月才回来,天知道她怨气儿越积越深,会不会就都挪到皇后娘娘你身上来毕竟,她这些年是替你卖了力,而你还没报答人家呀” 廿廿听出滋味儿来了,不由得挑眉,“姐姐的意思是说,她这也是故意要在我眼前闹出来不是她年轻,不懂得掩饰;而正好儿相反,根本就是她故意闹出来的,她是想以此提醒我,我还没报答过她” 吉嫔轻嗤一声儿,“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儿,皇后娘娘便也甭问我的话儿。不过反正我心里是这么琢磨的,我认为她就是这么回事儿” 廿廿不由得立住,幽幽吐了口气。 “姐姐这般一说,我现在忖着,倒也有理。她不是那沉不住气的人,否则她也不可能在华妃身边儿稳稳当当呆了那么多年,都没叫华妃看穿了。而她这些日子来在我面前这般的急躁,就当真有可能是她故意的直白了。” 吉嫔凝着廿廿的眼睛,“所以我今儿要特意敲打敲打她啊别一个华妃刚没了,这回头又来个小的。她可毕竟在华妃身边儿呆了好几年呢,耳濡目染的,要是想学的话,早就学进骨子里去了” 廿廿想了想,便也是苦笑一声儿,“也是,这会子在她眼里看来,兴许我还不如华妃呢。华妃好歹还帮个进封了嫔位来,可是我呢,用完了她,却迟迟没给个回报。” 吉嫔幽幽白了一眼,“她是忘了她才是什么年岁,刚进宫几年,怎么就好意思着急地往妃位上去呢她真想把她自己当成皇上的大宠妃看还要跟当年的孝仪纯皇后似的,无子而封妃” 廿廿笑着摇头,“我想该不至于皇上如何待她,便是外人不知道,她自己心下不会没个数儿。当年先帝爷与孝仪纯皇后的情分,又哪里是谁都能相提并论的去” 吉嫔这便定定盯着廿廿,终是笑了,“那你跟皇上呢,还不是一回事儿甚或,皇上遇上你,比先帝爷遇见孝仪纯皇后还早好些年呢” 廿廿立时切齿,“哎呀,姐姐这伶牙俐齿又咬上我来了” 吉嫔这才乐起来,将方才的戾气儿给散了,“总归我再咬谁,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千万别被我给惊着、气着了才好。” 廿廿含笑点头,“这么多年过来,我若是那想不开的,早跟姐姐扯头发、撕脸皮的好几回了。” 吉嫔嗤了一声儿,“我现在不防备别的,就防备着她一旦心下怨气儿深了,再将你身子这事儿给传扬出去。这时候皇上和二阿哥都不在宫里,便有许多防备不到的变数去。” 廿廿伸手握住吉嫔的手去。 当年陈德那事儿,当真是叫宫中所有人至今还都心有余悸。如今皇上和二阿哥都不在,留下一家子妇孺在宫里,若当真出个什么变乱,那当真是不敢设想。 “姐姐安心,没事的。” 吉嫔叹了口气,“也是。瞧我,这会子说这个做什么只盼望着皇上早些回来,别在热河一耽搁就是数月才好。要不然到时候儿你的身子都沉了,这便怎么都是不稳妥的。” 廿廿点头,“我更悬心着皇上。皇上入哨行围,到时候才当真是刀剑无眼” 吉嫔也是微微一震,点点头。 廿廿便笑了,“这会子想想皇上那边儿的处境,倒是咱们后宫里这些姐妹之间的勾心斗角却成了小孩子的把戏一般去了。虽说都藏着些心机,但是好歹还都有限度。” 吉嫔便点了点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便也不瞒你了当年淳嫔她们那一拨儿刚进宫的时候儿,我与淳嫔、信贵人、安常在一个宫里住着,是当真亲眼看见过她们三个人之间的风起云涌的。” “原本那三位贵人当中,以安常在和信贵人的家世为最好,淳嫔家世倒是普通,这便自都觉着信贵人和安常在会先拔头筹。那二位互相也暗暗较劲,互相不买账,倒是淳嫔在当间儿左右传话儿的” “结果后来,信贵人没上没下,安常在降位,而倒是夹在当间儿的她最早得了进封便从这事儿上,便可见她的心思深沉。从前华妃在的时候儿,你要用她,倒也罢了;如今华妃不在了,你倒得对她加点儿小心些才是。” “终究她跟咱们这些一起从潜邸里走过来的老人儿不同,她的心啊还只是为她自己个儿着想呢。她从前为你所做的那些事儿,也都是为了换取你对她的支持,那都是有所图的一旦没能得到她想要的,鬼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来。” 廿廿静静垂眸,“姐姐说的是。她如今就是处境太过优渥了,这便总忖着再攀高枝儿。她忘了在她下头的那些贵人们,同样还是有威胁的是时候儿给贵人们机会,该晋位的晋位,叫她明白这个嫔位也是得来不易,应当珍惜。” 吉嫔这才也是微微一怔,瞟着廿廿便笑了,“原来你已经都想好了。” 廿廿莞尔,“姐姐方才说得好,从前三位贵人并重的时候儿,那两位家世更好的都没得进封,却叫她左右逢源的进封了;那风水轮流转,这回便也该轮着家世好的升起来了。” 639、另有其人 639 廿廿知道吉嫔意有所指。 此时信贵人的父亲本智,乃是皇上身边儿的銮仪卫銮仪使,负责护卫天子车驾,以及出行之时的近身护卫。越是在这样儿的行围之时,越是他们最容易立功之时;甚或还可说,越是天子涉险之时,便越是他们表现身手的机会到了。 一旦銮仪卫办差得宜,皇上自然对本智有所嘉奖。那最直接的,信贵人必定得皇上恩眷。 吉嫔耸耸肩,“毕竟信贵人如今是宫中唯一的一个蒙古嫔妃,这会子皇上又在热河召见蒙古王公,那信贵人自然应该陪伴在皇上身畔。既如此,皇上优待信贵人些儿,也是应该的。” 廿廿含笑垂首,“叫姐姐这一说,我倒想起个缘故来。” 吉嫔挑眉,“皇后娘娘这说的是” 廿廿轻轻舒一口气道,“皇上起銮之前,曾与我商量将諴妃、姐姐你和淳嫔都留下来,协助我管理后宫事务。我当时还说,到时候后宫里人本无多,便有諴妃和姐姐你二人便也够了,淳嫔还年轻,自是爱热闹,便劝皇上不如将淳嫔也带去。” “毕竟,皇上在热河还要行诸多典礼,在赐宴蒙古王公之时,后宫也需要一位嫔位以上的主位来赐宴众位蒙古福晋” 吉嫔也是点头。 廿廿挑眸望着吉嫔的眼睛,“可是皇上却给否了,没叫淳嫔去。我原本还有些纳闷儿皇上为何如此,甚至还猜想过是否淳嫔曾有何触怒过皇上之处,只不过皇上不肯明说罢了” “可是这会子听了姐姐说起淳嫔当年与信贵人同为贵人时候,同住在一起的那些过结,这便也释然了。” 吉嫔便也点了点头,“怪不得,原来是皇上不想见着淳嫔与信贵人凑在一起闹意气。也是,毕竟信贵人是蒙古人,父亲又是銮仪卫,这会子皇上自该看重些儿,没的叫淳嫔去再吵起来。” 吉嫔歪头端详廿廿,“皇后娘娘也是看好的信贵人的吧” 廿廿含笑垂眸。 吉嫔便用扇子在掌心上敲了敲,“想想也是啊信贵人是蒙古人,性子便直率些儿。更何况她父亲现在是銮仪卫銮仪使,与你家三哥儿一处共事;且他们家也是武将的出身,倒与你们家老爷子脾气相投。” 廿廿轻啐一声儿,“瞧姐姐这小心眼儿劲儿的,这都想哪儿去了若要任人唯亲,我为何不去抬举现成儿的本家妹子去,倒抬举个得好几杆子才能打到的人去” “我只是想着,信贵人本就是进宫早的,这一晃进宫也都六年了,凭她的家世,位分也该进一进了。况且姐姐也说了,当年便是信贵人、安常在是家世最好的,安常在已然降位,没了出路;淳嫔已然身在嫔位。那信贵人,自也该在位分上进一进了。” 吉嫔便也叹一声儿,“我如何不明白,你实则也是为了皇上考虑的。当年陈德那事儿出得,叫咱们至今都不愿再回想故此皇上身边儿的人,必须得能叫人放心,关键时刻得能用自己的命去护卫住皇上才行。” “而此时信贵人的父亲本智正好儿身在銮仪卫銮仪使的差事上,你便希望他能扛起这个重托去。而若要让本智能以性命护卫皇上,这便除了忠君之义,更得需要爱女之情啊” 廿廿感动,伸手与吉嫔紧握。难得吉嫔能这样明白她的心。 “但愿这一番,信贵人能如愿以偿。”廿廿转眸望向热河的方向。 八月,皇上如期回銮。 九月初一日于回京途中恭谒先帝爷的裕陵。初四日即已回到了京师南苑。 皇上本人与文武大臣留在南苑行围,随行贵人、二阿哥绵宁等位先行回到圆明园来。 几位贵人回到园中,都先去给廿廿行礼请安。 廿廿更是早将諴妃、吉嫔和淳嫔都叫到自己寝宫里来,一并接受几位贵人的行礼。 几位贵人当中,自是以信贵人排位最前,故此是信贵人率领众人之姿,走到廿廿跟前来行礼下拜的。 瞧着这势头,廿廿便与吉嫔含笑眨眨眼。 吉嫔也回个眼神儿来,两人心下都是想着,这回看来信贵人是好事儿近了。 几人行完了礼,廿廿含笑点头,“这一个月来叫你们这般舟车劳顿,也是辛苦你们了。我与在京主位都好,你们刚回来就来请安,也是有心了。” “我特地将諴妃、淳嫔和吉嫔二位请过来,一来是一起迎迎你们,二来也是免了你们还要挨个儿到各宫去一遍的周折这会子你们就赶紧各自回去更衣、歇息去吧。热河的见闻,等你们都歇一会子,咱们慢慢再叙。” 几位贵人一齐行礼,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这便都告退离去。自还是信贵人打头,后头是如贵人紧随其后。再后才是芸贵人和李贵人两个新人。 可是显然芸贵人不想搭理李贵人,便是这么几步路,也要急着赶紧抢上一步去,挽住了如贵人的手臂去,跟着如贵人一起走,故意特地将李贵人给晾到后头。 不过那李贵人自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这便更快步地抢到了更头里,跟信贵人一起并肩走去了所幸李贵人是与信贵人一起住着的,说起来倒也亲近些儿。 不过只是四位贵人,这当间儿就暗潮汹涌的,吉嫔瞧着都不由得冷笑出声儿,“也不知道皇上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儿,一共看了多少出好戏去。搁着我猜啊,怕是好戏连台。” 淳嫔轻哂了声儿,“原本自都还是好好的,偏都叫那芸贵人给搅的。信贵人和如贵人,好歹都是名门闺秀,更是进宫多年的老人儿,自都是懂规矩的。偏这两个小的进宫之后,颇多惹事儿。” 廿廿静静凝视淳嫔,“她们两个刚进宫,难免对宫里规矩还不谙熟;况且都还年纪小,正是心高气盛的时候儿。” “不过这回从热河回来,便也是时候再重新叫她们学学宫里的规矩了。你是嫔位,这也自是你该做之事。不如就将芸贵人和李贵人暂都交给你去,叫她们跟着你勤修内职,你看如何” 淳嫔登时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若肯如此安排,那嫔妾自不会辜负皇后娘娘所托去” 廿廿含笑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只是不用太急,她们毕竟才回京来,车马劳顿的得歇息几天。等她们缓过神儿来,你教导她们也不迟。” 淳嫔忙行礼,“谨遵皇后娘娘谕旨。” 廿廿想想,便道,“芸贵人倒也罢了,她毕竟现下是独居永寿宫;倒是李贵人,她是跟随信贵人、玉贵人她们一起住着。虽说她们都是贵人,但是进宫总有先后,你便是教着李贵人学规矩,也记着先跟信贵人、玉贵人她们打声招呼才是。” 淳嫔笑了笑,“皇后娘娘便请放心,这一层干系,嫔妾心下还是明白的。” 淳嫔兴冲冲地告退出去了,諴妃也顾着自己分管的差事,这便也先走了。 殿内,吉嫔瞟着廿廿乐,“皇后娘娘好法子。这一来是叫淳嫔如愿以偿,有的忙,又能约束两个心眼儿过多的小贵人;且又能以此事来探探淳嫔如今与信贵人私下的关系去当真是一举数得。” 廿廿静静抬眸,“我便是这会子脑子变慢了,可是好歹我也还是中宫啊。” 吉嫔含笑点头,“皇后娘娘这尊大佛,自然将后宫震得服服帖帖的。” 廿廿深吸口气,“这几个贵人也自然都是眼明心活的,你没瞧她们方才都有意无意往我肚子这儿瞧么两个小贵人我倒不敢确定,不过信贵人和如贵人怕已是看出端倪来了。就这几日吧,等皇上回来了,我就正式将这事儿明说了。” 吉嫔也是点头,“日子也到了,况且你那肚子已然这么明显了,藏已是没意思了。” 廿廿含笑道,“只是我身子越来越沉了,便得央着姐姐替我盯着绵恺些儿,我暂且有日子要顾不上他去了。” 吉嫔淡淡笑了笑,“那又有什么难的只要二阿哥那边儿不起什么幺蛾子,咱们三阿哥那边便也没有什么叫咱们操心的去。” 廿廿静静垂首,“贵人们回来已经来请过安了,想来绵宁不一会子也该过来了。” 吉嫔便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且亲自瞧瞧二阿哥去就是。” 廿廿没猜错,吉嫔离去不多时,外头已然来报,说二阿哥绵宁在外头求见。 廿廿叫进。 绵宁一向言行谨慎,是自不肯与几位贵人一起来请安的。他总得打听着,等贵人们以及諴妃、吉嫔她们都走了,这才方便进内来请安。 绵宁进内,没敢抬头,先请双膝跪安。 廿廿忙吩咐,“四喜,快将你二阿哥扶起来。” 若是往常,她都要亲自起身去扶的,以示母子情深。只是这会子,她的腰身已经不允许她随便弯腰。 四喜赶忙上前伸手要扶,绵宁道了声谢,却没等四喜的手指头尖儿碰着他衣袖子,他自己已经先站起来了。 廿廿上下打量,含笑道,“这一去,瞧着晒黑了些。不过更显着壮实了。” “你汗阿玛在南苑行围,你怎地没随着你汗阿玛一起,倒先回来了可是你惦记着家里头” 绵宁忙道,“是几位贵人娘娘要先行回宫,儿子想着汗阿玛还要另外派人护送,不如儿子亲自护送着回来,也好叫汗阿玛能安心行围。” 廿廿便也点头,“说的也是有理” 廿廿先垂眸去喝了口水,继而缓缓抬眸,“你这孩子一向小心谨慎,这自然没错。可是既然圣驾已经到了南苑,便已经是京师地界儿了,几位贵人回宫,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倒是你汗阿玛既然留在南苑行围,二阿哥你若能陪在你汗阿玛身边儿才更是好的。” 绵宁一梗。 廿廿放下水碗,静静一笑,“瞧你这孩子,我的话竟叫你为难了不成” 绵宁赶忙撩袍再度跪下,“儿子自知愚笨,在小额娘面前便是什么话儿都藏不住的。” 廿廿轻轻而笑,“怎么了啊,倒叫我出于妇人的感觉,忍不住猜想难不成那四位贵人当中,有人身子不适又或者竟是有了喜信儿了不成” 绵宁俯伏在地,一时没答话。 廿廿缓缓道,“是谁信贵人么” 绵宁却俯伏在地,又是半晌没有回话。 廿廿不由得缓缓坐直,“怎么,竟不是信贵人那究竟是谁这么有福分” 绵宁这才碰头答道,“回小额娘是如贵人。” 廿廿高高坐着,只有片刻微微的错愕,随即已然如常。她点头笑笑,“原来是如贵人。倒也好。” 绵宁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悄悄儿抬起头来,偷看廿廿一眼,“小额娘您,没事吧” 廿廿倒笑,“瞧你这孩子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去我不过原本想着,信贵人的年岁更大一点儿,进宫的年头更长些,故此是她的可能性更大些罢了。” “至于如贵人,她这一晃进宫也好几年了,况且是我母家本家儿的族妹,我自替她高兴还来不及。” 绵宁又是碰头在地,“儿子明白。” 廿廿想了想,才有缓缓问,“我算着,便是如贵人遇喜,这日子也还早着,还不到稳稳当当往外说的时候儿。你竟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你汗阿玛告诉你的不成” 绵宁忙道,“儿子岂敢只是赶巧了,因回銮这一路上难免车马颠簸,如贵人便耐不住了,一路走一路呕着。汗阿玛也是纳闷儿,说出京的时候儿如贵人并未如此,怎地回京途中竟这般了。” “故此汗阿玛传太医伺候,太医才给摸出喜脉来了只是因时候还早,喜脉还不准,汗阿玛这便叫儿子一路护送如贵人回园子来,途中仔细些就是。” 廿廿便也含笑点头,“你做得好,也唯有你亲自护送回来,你汗阿玛才能放心。” 廿廿想了想,又道“如贵人既是我母家的本家儿,那你回家去也不妨将这喜信儿透露给舒舒些儿,叫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640、空欢喜 , 640 绵宁约略愣了愣,随即含笑答道,“是,儿子回去就告诉她。” 绵宁从皇后寝宫出来,五州就瞧出来主子神色之间有点不对劲儿。 五州是太监,就算是二阿哥所儿里的首领太监,可是到了皇后宫里那也得靠边儿站,连皇后主子寝殿的台阶儿都上不去,只能在下头等着。 虽说皇后宫里的人对他也都客气,他的身份自然轮不上人家总管四喜来亲自陪着,不过那五魁却是从头陪到尾的。中间儿四喜总管还特地来瞧瞧他,给他送来一壶好茶。这礼数周到得,都已然叫他够受宠若惊的了。 可是这些好归好,却不顶什么用啊主子在里头遇见了什么事儿,说了什么话还是听了什么懿旨,他压根儿全都不知道啊 作为主子跟前伺候、出上差的奴才来说,管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这才是最要死的啊 五州便赶紧坠在主子脚后跟儿上小心翼翼地问,“主子爷,您挨皇后主子的呲儿啦” 绵宁懊恼停步,也不说话,只是扭头狠狠瞪五州一眼。 五州吓得一趔趄,赶紧抽自己一嘴巴“奴才这张臭嘴皇后主子一向待主子如亲生,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从没跟主子您红过脸儿去,怎么可能呲儿您呐” 绵宁却非但没有因为五州这句自责而高兴,反倒索性上步走回来,到了五州面前,抬脚就照他膝盖迎面骨踹了过去。 五州赶忙夸张地放片儿趴倒在地,故意摔了个狗啃屎的狼狈相儿,嘴上还得连连说,“奴才谢主子的赏。” 当太监的都明白,主子还肯上前给你一脚,那就是还能原谅你。 只是五州心下也还是得且划魂儿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又是哪儿说错了呀。说皇后主子呲儿阿哥爷了不妥,那说皇后主子待阿哥爷如亲生,难道竟也不妥了么那他得说啥呀 这么多年相伴下来,虽然身份是主子和奴才,可是彼此却也是最多陪伴的人。绵宁看五州一眼,心下也是叹息。 五州终究是他的奴才,又如何会明白他的心 他是皇子,便是从小就前呼后拥,身边儿从来不缺少人可是,他此时难道不是茕茕一人的 他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赶紧起来吧。皇后娘娘也是你敢随便揣度的” 五州便赶紧“噼里啪啦”地爬起来。 绵宁也懒得看他故意做出来的狼狈相儿,自顾自转过头去,已然向前走去了。 五州赶紧拍拍身上的尘土,小步跑着撵上去。 及至又到了绵宁的脚后跟儿处,不等他再问,绵宁幽幽地叹口气,“是如贵人有了喜信儿,皇后娘娘却叫我回去也告诉福晋一声儿。我觉着有些不得劲儿。” 五州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又怎么了呢主子爷有什么不得劲儿的去” 他便小心道,“奴才觉着吧,自然是因为皇后娘娘跟如贵人、福晋都是一家人啊。如贵人有了喜信儿,福晋若是知道了,必定也是高兴的。皇后娘娘这便是想叫福晋也跟着乐呵乐呵呗。” 绵宁却默然无语。 五州知道自己这是给说岔劈了,便赶紧想辙往回拉。 “奴才忖着,皇后娘娘这说不定也是为了主子爷跟福晋主子的子息着想呢如贵人明摆着年纪比福晋还小,进宫比福晋还晚,可是这会子却都有喜了,皇后娘娘这是委婉地提醒福晋主子,也是时候儿在子息之事上多用用心,早些儿给主子爷诞下位皇长孙来呐” 绵宁听到这话儿,不由得愣了愣,抬眸望望头顶苍天,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儿。 就这么着,主奴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撷芳殿中所,五州尽管猜出了一大串儿的可能,个个儿都是想讨绵宁欢喜的,可是绵宁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板着脸一直走进琉璃门去。 绵宁直接往后殿去,五州便也不敢跟着了,叹口气折回门外的太监值房,也坐在那发半天呆。 绵宁进内,直奔舒舒所居正房。 今儿是绵宁从热河回来,结果进门都没回后宅来,直接就在前院洗沐更衣之后,就直接奔里头去了。 舒舒有些失望,却也并不意外。她知道阿哥爷这是记着进里头给皇后请安呢。 在阿哥爷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他小额娘,她和这院子里的女人啊,不过都是个摆设儿。占着地方儿罢了,给阿哥爷当障眼法儿用的。 这样一想来,原本还欢喜的心情,一下儿就沉下去了,越发万劫不复。 一想也是啊,她又高兴个什么劲儿呢阿哥爷就算随驾去了热河,却也还是圈着她,不叫她出屋啊他一回来,她的处境只怕更艰难,她又为了他回来高兴个什么 阿哥爷可真是先帝爷的嫡孙,当年先帝爷能将那不废而废的继后辉发那拉氏给圈起来,如今她们家阿哥爷就能将她这个皇子嫡福晋同样儿给圈起来可当真是,一脉相承 也是当年那堂堂的正宫皇后、一国之母都能如此,那她一个皇子福晋就更没什么了不起的尊贵之处了。有那样的先例,她们家这位爷,圈起人来当真是半点儿都不犹豫呐即便是这森森宫廷里,即便他是言行举止都怕给人留下把柄去的皇子,他却也还是毫不犹豫对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她,堂堂的皇子嫡福晋,如今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倘若她阿玛还活着,她又怎么会这样或者退一万步说,若她姑姑十七福晋还或者,又或者说是她明安哥哥还活着 却可惜,那些都只是“如果”。她阿玛死了,她姑姑也死了,连她明安哥哥都死了她们十六房啊,如今竟然连一个主心骨儿都没有,再也没有人帮她撑起任何一点子的分量了。 可是就在舒舒这般自怨自艾之时,没成想阿哥爷回来了,就这么直接奔她的屋里来,撩起帘子就走了进来。 舒舒一颗刚坠到谷底去的心,重新又翻腾起来。便是方才那些深浓的恨意,都仿佛被一股子清风给吹散了一样,就好像她片刻之前未曾怨恨过他。 就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对他心生怨怼。 也唯有到了这一刻,她才猛然明白,原来在她的心里,他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阿哥爷来啦我早听说阿哥爷回来,这便早备好了茶叶就候着阿哥爷呢。只是知道阿哥爷还要进内给娘娘们请安,不知道阿哥爷哪会子才回来,这才没叫沏上。”舒舒赶紧吩咐,“去,将我备好的茶叶沏上,酽酽儿的,给阿哥爷解解这一路舟车劳顿的燥气去。” 舒舒兴奋又紧张,两只手扭在一处,不自觉绕着绵宁走着,像是飞向灯火的蛾。 “不用了。” 她的热情却没换来绵宁的同等回响,绵宁只冷淡摆摆手,“不必了。我没什么燥气,也还不到喝酽茶的年纪都各自回原来的地儿候着去吧,不用都凑到眼前儿来。” 舒舒心下打鼓,小心翼翼抬眸凝视他的眼,“阿哥爷这是” 绵宁淡淡挑眸,“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好”她赶忙向门槛内的女子、门槛外候着的太监都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女子、太监鱼贯而出,舒舒满怀期待地凝着绵宁的眼睛,“阿哥爷,您想与我说什么” 绵宁先跨上紫檀脚踏去,借着那脚踏的高度,缓缓坐下。 坐下之后,又将衣袍抻平了,又用手掸了掸上头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忙完了这些,他才缓缓抬起眼来,眼珠儿黑白分明,沉静若水地盯着舒舒去。 “先告诉你个信儿,叫你先乐乐。” 舒舒心下那股火便腾地更旺了,她赶忙凑上前来,使劲儿点头,“好啊阿哥爷您说,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啦” 她虽然满心的期待,却着实有些不敢笑出来,因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瞧见阿哥爷的面上和眼底,实则并没有什么喜气儿去。 反倒有些她瞧不清楚、看不懂的神色去。 那仿佛是迷惘,又或者是彷徨 “如贵人有喜了。”就在舒舒的心思还如乱绪一般没捋清楚的时候儿,绵宁缓缓抬起头来,声音若轻若重地说。 “嗄”舒舒一时没回过神来,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阿哥爷说什么” 绵宁眉尖微蹙,“我说,如贵人有喜了。” 舒舒心下便是一晃荡,可是面上却赶紧笑开,“啊当真么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绵宁盯着舒舒面上的笑意,眼中的雾气开始深浓了起来,“你果然很高兴。” 舒舒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地盯住绵宁的眼睛,“阿哥爷这是何意我难道,不该高兴么可是方才是阿哥爷说,要说个事儿叫我乐乐呀阿哥爷的意思,不就是说这件事儿对我来说,该是个喜事儿么” 舒舒有些懵了,这会子心下着急,竟然是完全听不懂阿哥爷的意思去了。 他说叫她乐乐,他又不愿意叫她笑 绵宁长长的指尖儿在炕桌上敲了敲,“我问你,如贵人有喜与你是不是有干系” 舒舒又傻了,“如贵人有喜,是跟汗阿玛有干系才对,怎地阿哥爷要问与我有没有干系去阿哥爷这是怎么了,今儿说的是哪门子的笑话儿啊” 绵宁“腾”地站起来,“就是喜欢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说糊涂,是不是我圈了你这些日子,你跟前的太监和女子死的死、撵的撵,你却还不知悔改,是不是” 舒舒呆住,膝盖一软,赶紧伸手扶住了炕沿儿,歪着身子挨着坐下。 “阿哥爷今儿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啊阿哥爷究竟是想叫我乐,还是想兴师问罪;是想继续寻个由头圈着我,还是干脆想让我死了一了百了阿哥爷不必再这般阴晴不定的,阿哥爷尽管给个明白话儿就是了” 她错了,她终究又是错了。 她这会子都不怪阿哥爷了,她怪她自己个儿 她要骂她自己个儿不长记性,骂她自己个儿还对阿哥爷存着幻想去 他怎么会对她改了性子他怎么可能去了热河一个月,回来就换了个人似的重又对她好起来 终究还是她自己个儿,白日做梦罢了。 她这般想明白了,一颗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抬眸,疲惫地盯着他笑,“阿哥爷不妨明说吧,阿哥爷这回又将什么罪名要加在我头上去我反正已经这样儿了,便也没什么受不起的去。” 绵宁眯眼盯着她,“如贵人有喜,可是你给出的主意” 舒舒终于笑了,虽然笑得凄然,可是心底下可算是明白阿哥爷的意思了。 阿哥爷这是,来向她兴师问罪来了 如贵人进宫三年,都没传出得宠的动静儿来,怎么偏跟着皇上去热河这一个月,就得宠有喜了阿哥爷这是觉着不对劲儿,这便想到她了 她笑得都有些停不住,“阿哥爷这是担心些什么呢便是如贵人有喜了,就算如贵人也能生下一个皇子来可是她毕竟只是贵人,便是因诞育皇嗣而晋位,也顶多是个嫔位。她诞下的皇子,地位怎么跟阿哥爷您相比啊您便是心下计较,这会子还是只跟三阿哥计较就够了,何必这么在乎如贵人这个孩子去” 绵宁眼中流露出无法遮掩的厌弃来。 “福晋,原来你的自作聪明,到今日竟都没有半点的悔悟你总是自以为知道我的心思,可其实那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儿罢了,跟我的心思半点都不相关。” 舒舒怔住,“难道,阿哥爷这么在乎如贵人的胎,竟不是为了这个” 绵宁眯眼打量着她,“我问你什么,只需你答什么就是。何事轮到你尚未回话,反倒掉过头来与我问出这些来” 舒舒觉得累,便连颈子撑着这颗头颅,都是疲惫。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方才笑,是因为阿哥爷说想让我乐乐;我便是笑,也只是因为如贵人好歹是我母家堂房的亲戚。我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福分怀上阿哥爷的子息,那如贵人苦尽甘来,我自替她高兴罢了。” 641、见不得 , 641 舒舒已是放下了身段,耐心与绵宁解释,可是绵宁却依旧眯着眼审视着她。 “照你所说,如贵人有喜,当真与你无干” 舒舒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叫自己竭力平静,别再与阿哥爷争吵。 “我该怎么说,才能让阿哥爷相信我呢就算如贵人是我本家儿,却也是堂房的罢了,如今更是隔了多少代出去,早就不那么亲密。” “况且她阿玛也身故了,她家里都是她那异母的嫂子把持着,我们家也懒得与那沙济富察氏计较去,这便早就没了什么来往去。” 舒舒委屈地抬眸望住绵宁。 “况且阿哥爷这些年的处境,我还能不明白么现如今身边儿就有个三阿哥,眼看着都十岁了,成人在即;若如贵人也生出个阿哥来,难免不叫皇后给把持了去,这便又加重了皇后手里的筹码去” 绵宁缓缓垂首,“不是我一味想要赖在你身上,实在是你这些年一直想要将手伸进后宫去,我才不得不如此。再者说,你原本最擅长的就也是利用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如贵人恰好就是你们本家儿,这符合你一贯的处事习惯,你这便也怪不得我去。” 舒舒心里苦,面上却还是幽幽地笑了。 “我自问不敢说了解阿哥爷,可是阿哥爷对我还是明白的这倒是叫我心下也颇感欣慰去。” 绵宁便又静静抬眸,“福晋,我再问你一句如贵人有喜之事,这内里当真没有你的用心” 舒舒急忙举手向天,“阿哥爷想叫我发个什么毒誓才好我都愿意” 绵宁这才幽幽站起,“那就算了。你已然如此,我也再没有旁的话说。你歇着吧,我还有事。” 绵宁说着,毫无留恋地便抬步而去。 舒舒的房门又无情地关严了,她不得随意步出,便只能立在窗口目送着阿哥爷的背影远去。 她忍不住笑起来后宫里的事,她想问他的还没来得及张开嘴,他却先来问她了。 华妃的死,她忍了多久才忍住了没有当面向阿哥爷问出来,可是他竟然还将一顶帽子忙不迭地扣在她头上来 如贵人她并非没打过主意,可是她如今被关在撷芳殿里,身边儿的心腹女子和太监都没了,她还能怎么着去 亏阿哥爷还来问她,她都不知道这该说是阿哥爷对她没有信心,还是阿哥爷对他自己的手段信心不足了 绵宁回自己的外书房去,换下了大衣裳,换上常服,发了一会子的呆。 他忖了半晌,还是又起身回了内宅,这一回直接进了星楼的房。 星楼自是欢喜,跟舒舒一样儿,恨不得将自己房里所有最好的都呈上来。 绵宁却索然无味,摆摆手,“都别忙,你就陪我坐着说一会子话就行。” 星楼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一双眼忍不住闪着期盼,凝望着这个是她的主子、是她的天的男子。 绵宁又忖了忖,才谨慎地问,“你当年在小额娘跟前伺候过,凭你的经验,你帮我断断小额娘的话。” 星楼便是一怔,不过旋即便回过神来,垂首道,“阿哥爷说吧。我在皇后主子跟前伺候的日子短,不敢说明白皇后娘娘的心思,但是好歹,权且一试。” 绵宁抬眸定定打量星楼半晌,这才缓缓道,“嗯,你尽力而为就是。” 绵宁转开头去,不再看星楼,将今儿的事儿便又说了一遍,“依着你看,小额娘的话,是不是在说如贵人有喜的事儿,在她心中,是觉着与咱们家福晋有关的” 星楼低低垂首,半晌没敢轻易答话。 绵宁的目光便绵绵密密地落下来,渐渐织成一张大网,将她兜头盖脸地全给罩住了,叫她无所遁形。 她小心地吸气,悄然在袖口里攥了攥拳头,“当年在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就说我笨” 绵宁却皱眉,不愿再听她这样的托辞,“你尽管说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星楼不敢再敷衍,赶紧站起身来,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去。 “我觉着,我也跟阿哥爷的想法儿相近,皇后娘娘说话一向都是深思熟虑过的,皇后娘娘才不会说没用的话。皇后娘娘今儿既然在阿哥爷面前特地提到了福晋,那皇后娘娘便是有这个意思的。” 绵宁手已攥拳,撑着额角。 “嗯,是小额娘在试探至少她心下是有这层担心的。” 他又想了想,“这便是说明,小额娘也觉着如贵人这次有喜有些并不寻常她是担心,这内里别有蹊跷。” 星楼没敢接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绵宁昂然起身,大踏步向外去,再也没有回头。 远远只能看见,他衣袍蹁跹。 绵宁从星楼房里出来,五州赶紧跟上去。 五州瞧着主子爷这么大步流星的,还以为主子爷终于寻得了答案,这便是高兴了呢。他便凑趣儿问,“主子爷,不如今晚上喝一盅儿,解解路上的劳乏去” 绵宁却霍地转头看过来,眼中依旧暗沉如夜色。 五州吓得心下咯噔一声儿,心说阿哥爷今儿这是怎么啦,什么天大的事儿压在心里头,这都解了大半天了,还没解开呐 绵宁回到外书房,却也坐不下,索性站着,立在窗边,抱着手臂。 “你去太医院,问问小额娘这些日子来身子如何。” 五州一愣,“嗄” 绵宁轻轻闭了闭眼,“不能去问皇后宫里当值的太医,甚至不能问御医们,你寻个边儿,绕个弯儿,想了法子去往外透透信儿。” 五州迷迷糊糊地去了,绵宁独自立在窗前,也知道自己这么办唐突,可是却熬不过这一种心乱如麻去。 他去给小额娘请安,小额娘从来都是亲自起身,走过来扶起他。 可是今儿,小额娘稳稳坐着,动也没动。 他宁愿是自己看岔了他只是隐约觉着,小额娘的肚腹已然浮凸了起来。 难道是小额娘她,也有喜了更是赶在如贵人之前 小额娘竟然瞒了这样久,在他面前也如此遮掩着,这是不是说,小额娘终究有一天,要将他也隔着了 这种感觉倒还是其次的,他更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他看见她大着肚子的模样儿,看见她脸上洋溢起的母亲的光辉,他竟然觉着那样地碍眼 他不愿意,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她 绵宁走后,廿廿坐了一会子,也到傍晚了。 她想了想,还是叫五魁去请了吉嫔过来,一起用晚晌,外加说话儿。 各自端着饭碗,廿廿没什么胃口,这自逃不过吉嫔的眼睛去。 吉嫔便耸了耸肩,“皇后娘娘这儿的好东西多,多是我平日可没资格吃的,这会子皇后娘娘既没什么胃口,那索性就偏了我吧。” 廿廿含笑点头,“姐姐爱吃就好。姐姐喜欢哪样儿,我以后记着,多给姐姐送去些。” 吉嫔摇摇头,“都说得见人下菜碟儿,我啊就等着皇后娘娘下菜碟儿给我就是,我哪儿敢问什么咸啊甜啊的” 廿廿只能莞尔,心里倒舒坦了些去。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竟叫姐姐多心了。不是我先前藏着不肯告诉姐姐,而是我也还在等着确信儿呢。” 吉嫔抬眼盯着廿廿,也不问。 廿廿只得含笑说,“二阿哥今儿来说,如贵人有喜了。” 吉嫔挑了挑眉,却是稳稳当当道,“那也不奇怪。毕竟如今贵人里头,家世最为出挑的,倒是她了。她是你的本家儿,你们母家那门槛子高的,自然是信贵人家都没法儿比的。” 廿廿点头,“姐姐说的是。我也并未太意外,实则如贵人得宠是迟早的事儿。我只是惊诧在时机上了,毕竟皇上去秋狝,信贵人是蒙古人,且父亲又是銮仪卫论这些缘故的话,信贵人原本更得天独厚去。” 吉嫔耸耸肩,“得天独厚的,也总有棋差一招的。当年信贵人就输给了家世一般的淳嫔,如今遇着家世更好,更为年轻气盛的如贵人,再丢一局,又有什么奇怪” 廿廿静静抬眸,“姐姐的意思是说如贵人是动了心思的” 廿廿自己说完,便也摇头而笑,“我这问的可真多余了,但凡走进这宫廷的女子,谁能不动心思呢” 廿廿扬头想了想,“这么说来,今儿来请安的时候儿,芸贵人忙不迭地撵上去扶住如贵人倒不是芸贵人为了自己个儿,或者又是躲李贵人,她是在顾着如贵人了。” 吉嫔耸耸肩,“如贵人能这么快就收服了芸贵人,就凭这手腕儿,便不愧是你们钮祜禄弘毅公家的人。” 廿廿也只能笑,“也是。” 廿廿想这事儿,有一会子没说话。 吉嫔小口小口吃了几口饭,瞟着廿廿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挺意外的。” “嗯”廿廿有些没接上吉嫔的话。 吉嫔撂下了碗筷,“我说皇上的行期啊。皇上方起銮四日,刚出密云,就从行在传旨回宫来,将回銮的日子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儿的了。” 那日皇上在密云,还没完全出了京师的地界儿,便传旨回来,说今年定还是不进哨,所有本年木兰行围,仍著停止。“朕于八月二十一日,自热河启銮回跸。三十日恭谒东陵,九月初一日告祭裕陵隆恩殿工成。初四日驻跸南苑。初八日回至圆明园。” 皇上这便仍旧只在热河驻跸一个月,旋即就会回来。皇上这是刚动身,就先将归期安排得明明白白儿的了,且是在刚出密云的时候儿就将归期传回这总有些特别了去。 廿廿叫吉嫔这么一说,心下微动,唇角已然是先翘起来了,“姐姐给想哪儿去了皇上都说了,是围场里的鹿少” 廿廿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心底下还是有数儿的。 虽说皇上旨意中给出的理由是今年木兰围场里鹿只少,不敷行围所用,皇上因此还问罪几个管事的大臣,但是依着当年康熙爷和先帝爷的旧例,便是不进木兰去哨鹿,皇上们也自可在避暑山庄中驻跸数月之久,并不用急着回京来。 说到底,终究还是皇上放心不下身子沉了的她要独自在京。 吉嫔轻轻翻翻眼睛,“那么大的木兰围场,十三、四道围呢,便是鹿只再少,难道还不够皇上行围的是怎的说到底还是皇上不想进哨,只惦着尽早赶回来吧。” 廿廿含笑垂首,“姐姐既要坚持,那我就也赞同了吧。” 吉嫔轻啐一声儿,“皇上刚动身,就将这些全都安排好了。可见他心里惦着你。” “他既然心里惦着你,便是如贵人回来就见喜了,又能怎么着去” 廿廿心下敞亮开来,便笑道,“我原本心下也怎样我有着身子呢,难道这时候儿不叫人伺候皇上是怎的再说如贵人得宠,原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 “我自不会埋怨皇上,我之所以想事儿,也只是在想这回信贵人是怎么又失了这个良机的” 吉嫔伸手过来握了握廿廿的手,“我不奇怪。因为她这回遇见的对手,是如贵人,是又一个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 廿廿便也笑了,“好吧。谁叫我们都是不好惹的狼呢。” 吉嫔道,“甭管怎么说,你只消瞧着如贵人自己的态度就好。皇上那边儿的心意,你是不用担心的,你是皇后,而且你跟皇上是什么情分,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无法比拟。” “只是要看这如贵人有了喜之后会是个什么态度,是会恃宠生骄,想要将自己变成下一个侯佳氏去;还是,依旧肯如从前这三年一样,在你面前一切规矩都不改变的。” 廿廿缓缓一叹,“实则,无论她怎样,我都并不放在眼里。” 她现在是皇后,如贵人不过是个贵人,便是晋位,也只是嫔位。这两者之间的距离,不啻天地。 廿廿垂眸,“我只是见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动心机即便热河算不得我眼皮底下,可若是做了腌臜之事,我也不饶。” 642、挪到一处 , 642、 皇上在南苑连日、迭次行围,以此来补足今年在热河又未能入哨行围的遗憾去。 皇上在南苑的行止,也每日都被送进圆明园来,报给廿廿知晓。 廿廿瞧着皇上前二个住“旧衙门行宫”,昨儿个住“南衙门行宫”,今儿住“新衙门行宫”,这便是将南苑地界儿上的几座行宫都住遍了,便知皇上这是在南苑行围纵深甚广。 廿廿便也无奈地笑,与諴妃、吉嫔和淳嫔道,“皇上这是撒欢儿了。” 諴妃便也笑,赶紧道,“也就皇后娘娘敢这么说,妾身等可不敢这么说。顶多啊,也就心底下暗赞皇后娘娘您一声儿。” 廿廿轻笑,“姐姐也跟王姐姐一样儿,真是越活越淘气了呢。” 淳嫔在畔,面色不由一黯。 廿廿眸光轻转,自并未忽略掉,这便缓缓而笑,“淳嫔却还年轻,这样的笑话儿自是还轮不到你去。” 淳嫔这才红了脸,赶忙站起身来,“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这么多年,谁敢想到,皇后娘娘今年也还不足三十岁更何况抛却年龄这个数目字儿来说,皇后娘娘面相上看上去,竟是比嫔妾还更年轻去” 吉嫔便哼了一声乐了,“皇后娘娘,咱们淳嫔娘娘啊是想说,您可比我跟諴妃娘娘更淘气呢” 淳嫔尴尬得满面通红,“嫔妾,并无此意。” 廿廿倒是不以为意,倒是大笑点头,“倒也没错,我是个淘气的。要不,我怎么能生出来绵恺这么个活猴儿呢” “这又浑说什么呢”帘子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笑谑。 殿中几人都赶忙起身。 帘子挑起,皇上手里马鞭还没放下,含笑走了进来。 几人都连忙要请安,皇上赶紧上前去一把托住了廿廿的手,冲諴妃三人摆了摆手,“都快起来吧。要不然皇后也得跟着你们一起” 諴妃和吉嫔都会意,这便赶紧站直了身子去。 淳嫔也只能黯然看着皇上以那般回护的姿态,守护在皇后的身边。 “皇上怎么忽然就回来了”廿廿含笑问,“我才接着皇上这几日驻跸的宫报,方才还与姐妹们说起。” 皇帝点头道,“原本还要再行围两日毕竟已是连着几年,都没能在驻跸热河之时入哨行围,今年南苑的鹿只繁衍不错,朕便想着在南苑补上哨鹿这一事。” 皇帝说着抬眸看一眼廿廿,“不过左右已经到了南苑,已是在京师地界儿了,离着也近便。朕今儿想回来看看你们,这便先回来了。” 諴妃和吉嫔两人都笑着冲廿廿眨眨眼。 廿廿便赶忙道,“皇上快瞧,諴妃和吉嫔都冲妾身眨眼睛使眼色,这是想让妾身在皇上跟前替她们美言几句不是” 諴妃无奈地笑道,“妾身岂敢,吉嫔跟妾身一样胆小,也没这个胆子。那妾身几个还是先行告退吧,等皇上与皇后娘娘说完了话儿,明儿妾身几个再来陪皇后娘娘说话儿。” 皇帝便也含笑点头,“也好,你们都去吧。” 諴妃和吉嫔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倒是淳嫔自临出门的刹那,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远远地,也幽幽地又看了皇上一眼。 只是可惜,皇上只顾着与廿廿说话儿,并未回头,这便也没能瞧见淳嫔的凝视去。 殿中静下来,皇帝才捏着廿廿的手,“爷这些日子在南苑行围,实则心下着急,恨不得早点儿回来。” 廿廿含笑点头,“我都明白弓马骑射乃是祖宗家法,皇上这连着好几年都没能正式进哨行围,若今年再这般不了了之的话,难免宗室王公之中又有人要借机生事,说皇上连祖宗家法都要给丢了去。” 皇帝点点头,挑眸定定凝视廿廿,“今儿绵宁从宫里回南苑去了。且叫他替爷一日,由他率领一众宗室子弟行围就是。” 廿廿便笑了,眼帘半垂,“皇上若是想问二阿哥回宫来跟我说过什么没有,那皇上自可放下心来,二阿哥已是将如贵人的喜信儿告诉我了。我这边也已然吩咐了太医,小心照料着如贵人那边。” “如贵人既是皇上的贵人,又是我的本家儿,她那边一应用度,若有什么短了的,我自从我的份例里拨给她先使着去,不拘贵人位分就是。” 皇帝却笑,轻轻捏了捏廿廿的手。 “你当爷是心虚啦,这才回来的爷就算当真有些儿惧内,可今儿也不是那个缘故。” 廿廿不由挑眉,“哦皇上原来是惧内的么我怎么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皇上说的是后宫里的谁,我倒看看去。” “还是说皇上说的是孝淑皇后孝淑皇后性子严肃,皇上要说惧内么,倒也合得上” “越发淘气”皇帝无奈,伸手来刮廿廿鼻梁,“亏你还怀着身子,这会子还这样淘气,不怕叫肚子里的孩儿给学了去” 廿廿这才想起来,“哦原来皇上是这个意思怨不得方才皇上挑帘子进来之前,就先说我浑说呢” 皇帝哼了声儿,“知道就好” 两人相视而笑,年年趁着这个机会,便也用肩膀头儿轻轻撞了撞皇上的肩去,“怎地,皇上难道不是担心二阿哥回来将如贵人的喜信儿告诉我呀” 皇帝哼了一声儿,“爷要是怕的话,会叫他护送她们回宫来他与你最是母子情深,我难道心下不是最清楚的他但凡知道了这事儿,回来便必定会设法告诉你去甚至,就算不惜得罪了爷,他也还是会让你知道。” 廿廿的心叫皇上给说的,又暖又软。 是啊,这些年来,绵宁其实一直都是那个暖心的阿哥只是这些年长大了,她又守着母子之间的距离,这便叫他们之间倒仿佛生出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隔膜去。 廿廿缓缓舒一口气,“皇上说的是,若不是我年轻了几岁,我倒更觉着二阿哥是我亲生的,倒是绵恺那个活猴儿是我抚养的罢了。” 皇帝便掐了廿廿手背儿一记,“又浑说开了便又忘了此时肚子里的这一个了。难不成叫他尚未出世便听说,本生额娘不大认亲生儿子的” 廿廿便笑了,赶紧给皇上展示她拢在肚子上的手臂,“我捂住他耳朵啦捂得严严实实的,他听不见” 皇帝便又笑,又抬手刮她鼻尖儿一记。 “瞧着你这般,爷就放心了。爷先前跟你试探绵宁的事儿,并非是担心他将如贵人的事儿告诉你去,爷反倒只是怕他给将话儿给传岔了去终究他自己已经成家了,不再在咱们膝下,内廷的事儿他便是知道,也未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廿廿便也点头,“也是。二阿哥是最懂事的孩子,他自然不会去主动打听这些。这些怕就是些太监、太医之流上赶着孝敬给他的。而他既然是听闻的,这便难免与事实不符。” 皇帝攥住廿廿的手,“如贵人的胎,不是在热河的时候儿坐下的。是爷离京那日,就已经定了这个主意,故此算日子的话,应当是在赴热河的途中坐下的。” 廿廿这便低低惊呼,“呀,那这不是都两个月了这个时候儿还没稳当,这般车马劳顿的可怎么好” 皇帝点点头,“你说得对,车马劳顿对她来说的确是辛苦了些。她又是头一胎,故此在途中就害喜得更厉害。别说绵宁都能瞧出来,那些太医和太监们的,就更是早就瞧明白了。” 廿廿轻轻咬了咬嘴唇,“这可怎么好我明儿得叫几个妇人科的御医过去给她一起会诊一回,好好儿看看她的景况,可别被颠簸着了。” 皇帝也是点头,“爷也是不放心她。她年纪小,也没什么经验,后宫里又这些年没有个皇嗣出生了,爷便也担心说不定有人会居心叵测。” 廿廿想了想,“皇上放心,如贵人是与吉嫔一起住着,我觉着吉嫔自是最可放心之人。她虽说是个不饶人的刀子嘴,可若是护着起谁来,那也必定会万无一失的。” 皇帝却还是轻轻摇头。 他眸光凝着廿廿,眼中幽然宁静,“爷觉着,在这后宫里,便是吉嫔的宫里,也不能叫爷放心。” “也不是说吉嫔办事不妥帖,爷只是觉着,吉嫔在爷的眼里,没有在你眼里那么好” 廿廿心下也是轻嗤一声儿,她知道吉嫔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要不就凭吉嫔是潜邸的老人儿,皇上也该不好意思初封就给个常在吧使得吉嫔便是如今身在嫔位了,却也还得排位在淳嫔之后去。 “那皇上的意思是”廿廿索性静等下文了,反正她知道皇上绝不会今儿这么无缘无故说起这话来的。 皇帝便点头,先笑笑,继而将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又拍了拍,“爷觉着吧,整个儿后宫里,能叫爷最为放心的,唯有你的储秀宫” “唯有叫她在你眼皮底下,爷觉着那才能稳妥。” 殿内一静,廿廿听见自己的心里头也一阵空寂。 虽说宫中一向都是诸多位嫔妃共住一宫的,少有主位能单独住一宫的。 只是,一来她是皇后,身居中宫之贵,原本就该独住一宫;二来么,此时皇上的后宫跟前头任何一位天子的比起来,人数儿都是少的,故此现在的东西六宫不但不至于住不下,反倒还有好几个宫都只有贵人当家儿了。 故此她也没料想到,有一日她还要与旁人一同居住在储秀宫里。 皇上瞧廿廿有一会子没出声儿,这便含笑凝视她,“怎么啦,心下还是不高兴了,是不是” 廿廿便噘嘴,“皇上可是金口玉牙,您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哪儿敢回绝呢” 皇帝轻笑,“别急,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就让她挪走了。在你储秀宫里,也只是暂住。” “再说,咱们每年在宫里住着的日子也是有限,你若嫌挤得慌,到时候尽管在园子里多住些日子。反正爷也是多数的日子都要在园子里的。” 廿廿故意认真地想了想,“皇上说话算话,真的等她诞育下皇嗣来,就叫她挪出去” 皇帝便笑,“爷为何要与你打这诳语是宫里没地儿住了不成” 廿廿便也松了口气,“好呀。想想皇上的安排当真是妥当,我与如贵人原来就是本家儿,这会子又都怀着孩子,这便自然有更多的话儿可说。这样两人一起住着,也是个伴儿,倒叫这几个月的焦虑日子,能更轻松些儿了。” 皇帝含笑点头,“你也做做预备,明儿就将这事儿与各宫挑明了吧。也省得叫她们猜去。” 廿廿便也同意,“我原也是这样想的。我这肚子已然凸起来了,算着日子,顶多能等到皇上从热河回来这便已是显怀了。” 廿廿看皇上一眼,“倒是如贵人的月份还小,这么早便挑明了么” 皇帝点头,“挑明了吧。她是第一胎,反应原本就要厉害些,再加上车马颠簸的,就吐得更厉害这便想藏都藏不住的,索性一并挑明了去。” 廿廿便也静静垂眸,“好,都依皇上的就是。我待会儿就叫人回宫去,先将配殿给收拾出来,再叫内务府预备给如贵人挪宫。” 皇帝却摇头,“这么点子小事儿,哪儿用你费心去还交给吉嫔去办就是。反正如贵人也是从她宫里挪出来,她来管着这事儿,凡事倒也都近便。” 次日皇上一早便又回南苑继续行围去了。 月桂和月桐给廿廿梳头,廿廿这才缓缓说起如贵人要搬过去与她同住储秀宫的事儿。 虽说这会子还在园子里呢,又不用当即就要回宫同在一个屋檐下去。可是月桐还是撅了嘴,忍不住道,“主子,皇上是怎么想的呀主子的身子如今更沉,难道还要顾着如贵人去不成” “便是如贵人也有了喜信儿,可终究她的身份怎么跟主子您相比呢又怎么能叫主子您去顾着她去” 月桂轻声道,“就你嘴快我就觉着,皇上就是皇上,凡事的安排都必定有皇上的圣心决断在,断不是咱们能轻易明白的。” 643、狐疑 643 听着月桂和月桐两个在那儿拌嘴,廿廿却有些恍惚地出神。 她想着,皇上是忘了件事儿了。 昨儿明明说好的,今儿皇上就正式向六宫挑明她和如贵人有喜的事儿。可是今早上天还不亮,皇上起来就走了,都没等到六宫前来请安,就更还没来得及挑明那事儿去。 她自己的情形,倒也罢了,她自己宣布了就成可是还有如贵人呢,这便总该是皇上在场的时候儿,有皇上来向六宫说明才好。 廿廿是这样想着,于是今儿六宫来请安的时候儿,到了嘴边的话,她还是又咽回去了。 唯有先将给如贵人挪宫的事儿宣布了,也好方便叫吉嫔理事,况且内务府随后也好办差。 如贵人因位分低,进宫的年头也没那么长,故此她住处的陈设简单,她自己手里更没攒下什么来,故此就一个大半天的工夫,到了暮色降临时分,就已经都搬完了。 吉嫔亲自带人将如贵人的箱笼都给送到储秀宫去,然后这才从宫里返回圆明园,先进内向廿廿报备。 “反正这会子咱们还都在园子里住着呢,还没回宫呢,如贵人我就不带过来了。还是等回宫去的吧,等皇后娘娘宫里都归置齐整了,我再正式带她过来行礼,这才能全了礼数去。在这之前,就先叫她继续跟着我挤挤就是了。” 廿廿也赞同,“搬东西容易,归置起来倒要多花些心思去,怕也是一天两天都归置不齐的。有王姐姐这么安排,自是妥当。” 吉嫔笑笑,“好歹如贵人也跟着我住了三年去,虽然我这人性子清冷,与人不容易结下什么情谊去,不过这点子情分,总归还是有的。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就是。” 因有喜之事的并未挑明,再加上皇上去了南苑,皇后这一冷不丁下谕旨叫如贵人从钟粹宫挪到储秀宫去住,在后宫里引出了不小的波澜去。 虽说,没人敢在明里说,可是私下里也都已经议论得鼎沸了去。 最先“觉景儿”了的,自然是几位曾随驾去热河的贵人。 李贵人刚得了信儿,就赶紧去见信贵人。她们两人一个宫里住着,便更加同气连枝些。 “对于这事儿,信姐姐如何看” 信贵人实则心下翻腾得最是厉害。可是她却也更知道,跟着自己一个宫里住着的李贵人,别看年纪小,心眼儿却一点儿都不少。便从她那一场病,便展示得足足的。 信贵人面上便只是散淡,“又能如何看终究皇后娘娘与如贵人是一家子的姐妹,皇后娘娘对自家妹子看重些儿,又有什么稀奇的去” “如贵人从刚进宫,皇后娘娘就给交到吉嫔手里去,可见便是仔细的如今兴许皇后娘娘便觉给放到自己宫里才更安心呗。” 李贵人如何听不出信贵人嘴里这些套话儿去,这便笑道,“信姐姐说的自然有理。小妹就是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叫皇后娘娘觉着吉嫔娘娘宫里都不放心了,非要将如贵人给挪到储秀宫去呢” 信贵人依旧兜着圈子,“或许是如贵人与吉嫔娘娘闹了别扭去你进宫的日子虽说短,不过也知道吉嫔娘娘的性子,吉嫔娘娘一旦急了起来,便连皇后娘娘都敢当面顶撞的。说不定如贵人便与吉嫔娘娘在钟粹宫里起了什么龃龉,故此不方便继续在一个屋檐儿下住着了呗” 李贵人便垂首,用帕子掩了唇,笑起来,“信姐姐当真这样以为么那便是小妹想多了。” 信贵人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嗯你想什么去了” 李贵人轻轻叹口气,“信姐姐难道没留意,如贵人回京这一路来都在反胃么” 信贵人点头,“我自然看见了啊。虽说她是与芸贵人坐一辆车,并未咱们在一处,可是在行宫歇息时,却也撞见过几回。” “她是车马颠簸所致嘛,太医都说了。别说她了,我自己也有点儿憋闷得慌,原没什么奇怪的。” 李贵人便又笑了,知道自己这话若不是由她自己先说明白了,那信贵人就会将圈子一直给兜下去。 李贵人便定定凝住信贵人的眼睛,“我怎么觉着,是如贵人有喜了呢” 信贵人怔了怔,“是吗哎呀,叫你这么一说,我也才觉着,似乎有这个可能啊” 信贵人说着一拍手,“咳,瞧我这个人,怎么光觉着她反胃是车马颠簸的缘故去,竟然没往有喜这事儿上想” 李贵人撅起了嘴,“所以还是皇后娘娘抬举的,是不是故此等如贵人回京来,皇后娘娘便忙不迭将如贵人给挪到她宫里去了。她们两位原本就是本家姐妹,若是如贵人诞下孩子,那自然就该交给皇后娘娘抚养,那这个孩子就算是皇后娘娘的了。” 信贵人想了想,却笑着摇头,“我说李妹妹,你是多心了皇后娘娘自己有三阿哥呢,她又不缺孩子,更何况三阿哥是皇子,那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如贵人有喜了,皇后娘娘也不至于就为了如贵人的孩子,而将如贵人挪到她宫里去。” “除非如贵人这个孩子是公主。听闻当年皇后娘娘第一个孩子是七公主,结果没了,皇后娘娘便一直都希望能再生个公主。偏自打三公主和四公主厘降之后,宫里便再没有小公主了。” 李贵人眯了眯眼去,“信姐姐说得对,如贵人有喜,不管叫旁人怎么想,可是在这后宫之中,最影响不到的人,便是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一来中宫之位稳固,二来皇后娘娘又已经有了本生的三阿哥,三来就连二阿哥都对皇后娘娘毕恭毕敬那如贵人有没有喜,当真没那么要紧。” 李贵人眸光一转,陡然一寒,头向信贵人去,“可是,信姐姐呢如贵人若当真有喜,岂不是最挡了信姐姐的道儿去” 信贵人缓缓挑眉。 李贵人避开信贵人的凝视,叹口气摇摇头道,“总归如小妹这样的,都是后头才进宫的,便是什么都自该先可着早进宫的姐姐们去姐姐可是头一批就进宫的贵人,按说便凭年资,如贵人也该排到姐姐后头去。” “况且姐姐怎忘了,咱们在热河的时候儿,那如贵人是何等的惺惺作态来着” 信贵人眯了眯眼。 她怎么能忘了,在热河的时候儿,每当皇上赏四人陪着皇上一起用膳的时候儿,如贵人总是寻了各种托辞,总归不去。 便是在中秋节那日,因过节的缘故再也推脱不过去,可是到了皇上跟前却是每说一句话却必定先提到皇后娘娘去的。什么“这道菜是皇后娘娘寻常爱吃的”,以及“皇后娘娘曾说过”,诸如此类的,就没在如贵人嘴上消失过 信贵人如何不明白,如贵人也是清楚她自己的身份的。如贵人虽然出身名门,但是因为阿玛官职不高且早已亡故,故此如贵人最是明白她在宫中唯一的资本也就是与皇后娘娘是本家儿姐妹这事儿了。 她在皇上面前一再地提起皇后娘娘,显见着皇上也是爱听的,故此倒觉着如贵人比她们三个更不同些儿且如贵人因此而能叫皇上觉着她并无争宠之心,就更可贵去了似的。 信贵人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不管怎么说,她成功了,不是么其实这个后宫里,谁人是没有心眼儿的只不过分高低罢了。” 李贵人轻哂一声儿,“她做出那些样儿的时候,小妹心下只是替信姐姐你不值呐小妹和芸贵人毕竟是新进宫的,无论资历还是家世自跟她是比不了的可是信姐姐呢,原本比她更该早得皇恩,却生生叫她给抢去了” 信贵人端然坐直,“如贵人能有喜,是她自己的造化。我棋差一招,心思不如人,我只怪我自己就是,又何苦要怪人家去” 李贵人在信贵人这儿讨了个没趣,便有些怏怏地走了出来。 她进宫日子短,刚眼睁睁瞧着旁人得宠,自己用了那么多心思和手段,却叫一个平素悄没声息的给抢了前去,尚且还正是年轻气盛的她,这心里头就有些抓心挠肝的。 她随便扯住一根低垂而下的柳树条子,狠狠地撕扯着那已然干枯的树皮去,“她倒是个得道的老僧,当着我的面儿可真是能不进盐酱儿” 她的女子星垆便也撇了撇嘴儿,“奴才听说啊,当年就闹过这么一起儿,如今的淳嫔娘娘就是抢了她的先儿的也怪她当年只顾着跟家世比她还好的安常在斗去,结果没料想人家淳嫔渔翁得利,趁势而起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儿,人家淳嫔已经寻得了靠山,转瞬就晋位为嫔了。” 李贵人扯着柳树条子的手便停了下来,“可不止淳嫔娘娘这一宗呢若是仔细说来,吉嫔娘娘更何尝不也是跟她一起住着来着那时候儿吉嫔娘娘还是常在呢,是后来进封为贵人的,排位还该在她之后” “她啊,一不小心,身边儿一下子出来两个嫔位可见她的眼光得差到何种地步去我今儿好心好意提醒她,她竟然还给我来这一出便合该她进宫这些年,凭着那么好的家世,还有他阿玛这么得皇上信任,她却一没恩宠,二没位分” 李贵人这般骂了一会子,心下舒坦了些儿。星垆便问,“主子,那咱们回宫去” 终究还是要跟信贵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躲不开的,在外头散散便得回去了,不然也容易叫信贵人看出来不高兴了不是 李贵人也是无奈,这便点了点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走。 可是走着走着,李贵人忽然停住脚步去,“诶你说信贵人这么傻傻的,都没能瞧出如贵人有喜来那,芸贵人呢她知道没呢” 星垆怔了怔,“奴才觉着,芸贵人应该知道了吧毕竟去热河和回京的途中,都是芸贵人跟如贵人同坐一辆车的。再说她们两个走得那么近,芸贵人总该能更早发现点儿什么端倪吧” 李贵人立住想了想,却笑了,“我觉着啊,倒未必” 她笑意加深,回头望着芸贵人寝宫的方向,“芸贵人是个胆儿大的,不过但凡胆儿大的必定都难免鲁莽。我就觉着,她未必知道” “如贵人一路上这么小心翼翼的,那便必定不想叫人知道,以免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你别忘了,信贵人她阿玛就是銮仪卫銮仪使,那可是专管车驾护卫的啊。要是想在途中出点什么事儿,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去” 星垆便也忍不住乐了,“主子的意思是,如贵人为了自保,便将芸贵人也一样给瞒着了” 李贵人登时转身,“咱们在这儿猜也没意思,不如索性到她眼前瞧瞧去她究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总归三言两语就也试探出来了。” “更何况,亲眼瞧着她阴晴不定的样儿,才更有意思不是倒省了看戏去了” 李贵人说着,这便兴冲冲地就直奔芸贵人的寝宫方向去。 星垆却有些不放心,赶紧在后头撵上来,“主子就凭她那个小心眼儿劲儿的,主子若到她宫里去,没的叫她排揎什么去呢。” 李贵人扭头乐,“怎么着,你还担心她敢给我吃个闭门羹,不叫我进门儿是怎的我跟她都是贵人,她以为她是谁呢” 李贵人不理会星垆的担心,一路脚步欢快地赶到了芸贵人所居的小跨院儿。 芸贵人果然一听说是李贵人来了,拧在炕沿儿上好半晌,压根儿就不想动地方儿,不想见李贵人。 可是宫里的礼数使然,她总归不能叫同为贵人的人家在门口一直候着。 她这便紧咬银牙,强撑着亲自迎出门来。 见了面儿便先笑,“今儿哪阵风,竟将李姐姐给刮来了” 李贵人一边儿行拉手礼,一边儿也回敬,“我倒记着姐姐比我年长半月来着,怎好意思叫姐姐管我叫姐姐呢。在李姐姐面前,我是小妹。” 644、这才对 这个宫廷是我的 644 芸贵人和李贵人,其实都不算小了。 因皇上这一届的八旗秀女挑选是比往年晚了一年去的,故此这一届是四年才选这一茬儿的,挑选进宫来的,年岁上自然就比往届新进宫的大了一岁去。 可是她们两个人也都知道,她们两个如今在一众贵人当中,最大的资本也就是两个人还年轻、新鲜着。且两人从进宫起,就已然各施手段,互相已经在心里别了苗头去,故此这会子就连谁更年轻都要争一争。 就仿佛,谁是妹妹,谁手里能握住的本钱就能更多、更长远些儿似的。 芸贵人听得如此,便嗤然而笑,“就半个月,亏你也这般计较。半个月,一共才几天啊,便是谁大谁小去了,又能如何呢” 李贵人自也不相让,同样掩唇而笑,满眼的谑意,“芸姐姐既如此明白,又何必故意将这半个月不放在眼里去呢,反过来倒叫我姐姐,那便有些滑稽了不是” 芸贵人深吸口气,“咳,我说的可不是生辰日子谁先半个月、谁后半个月的事儿。再说我原本也不知道,我可没李姐姐心这么细,将这些个数目字儿都给打听得这么清楚了。” “我啊,不过是从面相上瞧的,从小儿家里长辈就教导学礼数,见了年长的就该尊称一声儿的。” 李贵人听得这话扎耳朵,便不由得眯了眼睛,“芸姐姐这又是何意难不成我这当妹妹的,面相上竟然还能比姐姐显老去不成” 芸贵人一击得手,便快活起来,咯咯儿地笑道,“毕竟妹妹你自打进宫以来,不是卧病了好些时候去么病能叫人形容憔悴,这是自然的,更何况妹妹还吃错了药去,这便更难免病上加病,从内到外都憔悴了去呗。” 李贵人恼得有些肝儿疼,不过面上却也反倒笑得更加明艳。 “谁说病容就只能叫人憔悴的所谓病西施,病容也可为国色,芸姐姐难道不知道么” 芸贵人不由得大惊小怪,满脸的忍俊不住,上上下下将李贵人打量个遍,“病西施妹妹真是好心气儿,竟能将自己比成西施。这自是一般人都没有的胆量。” “亏宫中人还都说我胆儿大,我啊便要从今儿让贤了,我得叫六宫上下都知道,妹妹你才是那真正的大胆儿呢” 李贵人不由得蹙眉,知道芸贵人这要到众人面前糟践她去了,以后难免叫自己这话儿落了旁人的话把儿去,难免成为一段日子里后宫众人的笑柄去。 不过,她倒也不怕。 在这后宫里,她不怕因为出众而成为众人的笑话儿去,她只怕自己泯然众人,要将青春都埋没在荒芜里。 她便笑,“芸姐姐尽管说嘴去反正小妹目下是后宫里年岁最小的,他人全都是当姐姐的,谁笑话我去那就是谁凉薄了我索性仗着我年纪小,也不忍着,谁敢笑我,那我就干脆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或者干脆是皇上的面儿,揪出来直接当面对质了去,端就问她这话儿是打哪儿来的,是谁在她面前嚼我的舌头根子去” 芸贵人不由得挑眉。 李贵人自瞧见了,得意地道,“到时候儿,人家自然不想自己背这黑锅,便必定将芸姐姐你给招供出来。到时候儿就满后宫的人,包括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知道,是芸姐姐你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 “想想咱们两个一起入宫,入宫当日去给皇后娘娘行大礼的时候儿,皇后娘娘曾经当面教诲过的,说叫咱们两个要互相扶持,情如姐妹” 李贵人说着又走近一步,眼睛直直盯着芸贵人的眼睛,“到时候儿芸姐姐会落得个何样的下场,想必芸姐姐自己心里这会子已经有谱儿了。倘若芸姐姐自己想要走这一步儿,那小妹我必定不拦着,还得顾着咱们的姐妹情深,叫姐姐如愿以偿去,那小妹妹必定顺水推舟,送芸姐姐这一程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芸贵人心底生寒,知道自己已是输了。 这李贵人果然不容小觑,心眼儿多、心思又绵密,比她自己这仅仅有“大胆儿”的名声可厉害多了。 再回想李贵人之前的病,以及因为李贵人的病而令华妃受罚的事儿,芸贵人不由得脊背上涔涔一层的冷汗珠子去。 芸贵人再笑不出来,索性绷起脸来,“倒不知道你今儿到我宫里来,所为何事这也好一晌了,只听见你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却一个字儿的来意都没说及。” “怎地,你就这么清闲的么难道你宫里,信贵人没带着你一起勤修内职叫你这么随便出门儿来四处走动,都不用计算时辰的么我倒不知道,这还是宫里的规矩么” 芸贵人这样板起脸来说这些,李贵人便也微微挑了挑眉,知道是她自己理亏。 她便赶忙含笑道,“是小妹年少无知,口无遮拦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芸姐姐自然不会与小妹计较的,是不是” 芸贵人哼了一声,“你有话就赶紧直说吧。你不用勤修内职,我却要守宫规的。” 两人都有些尴尴尬尬地一起入内,落座用茶,茶无好茶,水都不烫,那茶就更自然激发不出什么茶香来。李贵人无声轻哂,心下自然也是明白的。 不过她也不生气,她来芸贵人这儿也不是来喝茶的,芸贵人这儿又不是茶摊儿。她若想喝茶,她自己宫里又不缺,没的要特地来芸贵人这儿。 她来芸贵人这儿,是解气来的,这个目的方才在门外已经达成一半儿了,她到这会子心下已经舒坦多了,自不介意这一杯糟茶。 她勉强抿了一口,便房子啊一边儿了,只瞧着芸贵人。 “芸姐姐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那我便就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两天后宫里能有什么大事儿啊,自然是如贵人好模样儿地忽然要挪去跟皇后娘娘一起住了。” “咱们虽说进宫的日子短,却也都明白皇后娘娘的中宫之贵的,又哪里是随便就能带着谁合住在一宫的故此我便瞧着好奇,心下想着这内里啊必有旁的缘故去。这缘故,怕也只有皇后娘娘和如贵人两个心下才最明白。” “我呢,没那么大胆儿,当然不敢到皇后娘娘跟前去问去,这便想着也唯有从如贵人这边儿打听打听吧。这不就想到芸姐姐你了嘛毕竟后宫众人谁不知道,芸姐姐与如贵人那才是最为要好的,尤其是自打去热河以来,芸姐姐与如贵人形影不离,简直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这便无论是如贵人出了什么缘故,芸姐姐必定都是头一个知道的。” 李贵人说着笑笑,又补上一句,“甚至,就算连皇上和皇后娘娘还不知道的时候儿,芸姐姐也都已经知道的了” 芸贵人不由得皱眉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贵人耸了耸肩,“终究小妹年纪小,也看不出个子午卯有来,倒是信贵人她说如贵人怕是有喜了。” 芸贵人霍地抬头,目光直刺向李贵人来。 李贵人倒不慌不忙地垂下头去,端起那杯其实丝毫引不起她兴致的茶来,啊,如贵人这一路就吐啊吐的,便是车马劳顿,也总不至于是这个样儿吧” “毕竟咱们旗人家的女孩儿,哪个不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什么时候这么点子车马劳顿的,就能叫咱们晕成那样儿了再说这可是宫里的车,又是各地为了皇上行走而重铺的御道,谁敢在路面上多几个坑坑洼洼的呀故此车马便是有点子颠簸,咱们也都坐在车上呢,哪儿就觉着有什么受不得的去了” “再说了,她可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他们家的格格在马背上的功夫自然比普通旗人家的女孩儿还得更好呢可是咱们都没事儿,怎么就她一路上吐个不停了信贵人说得手拿把掐的,认定了如贵人就是有喜了。” 李贵人说着,缓缓抬眸又瞟了芸贵人一眼,莞尔一笑。 “也唯有如此,皇后娘娘才会那么在乎,破天荒地将如贵人给挪到她自己宫里去,放在眼皮底下亲自盯着去。芸姐姐你说,信贵人的话,是否在理啊” 芸贵人扭开头去,有些不愿意接着李贵人的视线去。 李贵人可不依不饶,“以信贵人的年纪,她看得应当没有错儿才是。那芸姐姐呢,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芸姐姐也帮着如贵人瞒着呢,是不是” “想芸姐姐与如贵人如此交好,在热河的时候儿你们又同进同出的,如贵人必定有什么都不会瞒着芸姐姐你的,是不是故此芸姐姐必定故意帮着如贵人,叫我们猜闷儿,芸姐姐自顾自躲在一边儿看着我们乐呢。” 芸贵人面色平静下来,面色微沉,“你这话儿说的就没意思了不管是个什么缘故,皇上说开了么皇后娘娘说开了么这宫里其实就两位主子,这二位主子都没说开,咱们又谁长了嘴是怎的” “那二位主子什么都不说的话,便连如贵人自己都必定什么都不能张口的,就更何况我这样一个外人去你到我这儿来打听,你这不是想陷害我么叫我赶在那二位主子的前头开了口去你将我当成什么了” 李贵人也不坚持,见好就收,笑着赶忙起身,“哎哟,瞧芸姐姐还急了。小妹当真是不懂事” 她一双眼滴溜溜绕着芸贵人面上转过好几圈儿去,“瞧着芸姐姐笃定的模样儿,必定是早已经知道了。也是,就凭如贵人和芸姐姐的交情,如贵人若当真得了这大喜去,便是不将这喜信儿透露给谁,也必定是第一个已经叫同进同出的芸姐姐你知道了。” 她说着又天真无邪地掩唇而笑,“想来如贵人既已有喜,短时间内是不能再承恩的了。那就凭如贵人与姐姐的情分,小妹猜想,如贵人说不定会向皇上举荐芸姐姐你啊这样说来,芸姐姐的好日子便也来了,说不定再过不了多少日子,芸姐姐便也会与如贵人一般,双璧同辉去了吧” 芸贵人面色越发地不好看,她没做声,只是抬眼来幽幽地瞪着李贵人去。 李贵人便赶忙笑着告辞,“今儿仿佛是我来得不巧了,好几回说话都叫芸姐姐不爱听了似的那我就也不打扰芸姐姐清静了,这便告辞了去。”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眸,“对了,我今儿都到芸姐姐这儿来了,若芸姐姐哪日得了空,便也到小妹宫里坐坐吧” “从前芸姐姐自然不屑去我宫里,因为芸姐姐有如贵人陪着嘛可是今时今日,或者明时明日,如贵人的身份便不同了况且她现在已经定下了要挪到皇后娘娘宫里住着去,你终归也不敢见天儿到皇后娘娘宫里去看如贵人不是” “芸姐姐本来就是自己单住一宫,那这回连如贵人的面儿也不容易见了,想来必定寂寞极了我这自是一片好心,全都是为了姐姐着想。” 芸贵人寒面而起,目光泠泠,“妹妹的好心眼儿我心领了。不过,不用了。我一向从不寂寞,虽说独居一宫,可那也是离着皇上的养心殿最近的宫呢我便是寂寞了,抬步就到养心殿,又何苦要舍近求远奔着妹妹的东六宫去” 李贵人也不由得挑眉。 芸贵人这便又露出了笑容,“妹妹那边儿,着实是太远了。皇上从前顾着妹妹的病,去得勤;可是自打妹妹的病好了,皇上便再没去过吧我琢磨着,怕是连皇上都嫌远了。” 李贵人出了芸贵人的寝宫,这面上心下的也说不清是得意更多些,还是怒意更多些。 星垆在后头跟着,小心翼翼地往主子爱听的方向上说,“奴才瞧着,芸贵人八成还被蒙在鼓里如贵人真行啊,当真就没告诉芸贵人去。” 李贵人这才缓缓地勾了勾嘴角,“这才对。这个如贵人,必定是心机极深的。” 645、双喜 , 645 李贵人走后,芸贵人自己坐着,原本还想撑足一口气,努力地坐直了,还两手撑住腰侧。 只是却终究还是年纪小,这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着自己是在李贵人那受了一场窝囊气去。 她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着这后宫的冰冷孤寂 刚进宫时候儿的那一股子锐气,经历了这几个月间的磋磨,也几乎都消失殆尽了。 这几个月来,她也越发明白,在这后宫里绝没有孤掌能鸣的事儿,故此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寻个靠山,至少也得是个同伴 她也这样办了呀,她已经尽力去与如贵人交好。她对如贵人几乎言听计从,她就是想着,如贵人虽则自己地位不高,但是好歹如贵人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儿姐妹呀。她若跟如贵人交好的话,便也能获得皇后娘娘的荫蔽去了吧 可是 她鼻子一酸,忙使劲儿吸了吸。 可是,就像方才李贵人所说的似的,如贵人却仿佛并未将她当成知心的人去。 她越想越烦恼,扭头便扑在炕上,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去,默默无声地落下了眼泪来。 寂寞和失望如无形的毒蛇,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心房。 刚进宫时候儿那个所向无畏的她,这一刻已经在现实的寂寞与无情之下,变得一点点有些怯懦了起来。 她方才敢反击李贵人,却有些不敢直接冲到如贵人面前去问个究竟。 李贵人虽说牙尖嘴利、心思深沉,可是李贵人却也跟她一样,不过是个刚进宫的贵人罢了,年纪比她还小些儿,母家也没什么倚仗的,所以她不怕。 可是如贵人她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因此连皇后娘娘都给得罪了,那她将来在这宫廷里的长长一生,又该怎么过呢 眼泪落得有点儿多,将被子都给沏湿,她忙翻个身,仰躺着,可是眼泪却并未因此给止住,依旧从她眼角破堤而出。 三日后,内务府大臣送来信儿,说宫中已经将如贵人在储秀宫里的配殿给布置好了,待得内廷主子们离了圆明园回宫,如贵人就可直接住进去了。 傍晚时分,皇上也终于结束了南苑多日的行围,赶回了圆明园来。 皇上回来,终叫廿廿松了口气儿去。 皇帝换好了衣裳,便偏首瞧着廿廿微笑,“着急了吧爷没忘了大事儿。” 廿廿故意撅了撅嘴,“皇上说嘴若没忘了,怎么那日天还没亮,便着急忙慌地就走了便是南苑还在行围,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仿佛也没那么打紧。” 皇帝笑笑没说话。 廿廿心下微微一沉,忙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去,“难道是有事儿妾身方才失言了,还请皇上治罪。” 皇帝含笑挽着廿廿的手,一齐到炕边儿坐下。 “是有点儿事,不过爷原本不想与你说,也省得你跟着悬心。” 廿廿十根手指头一齐攥着皇上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没事儿,皇上说说吧。” 皇帝笑笑,眉宇间极力藏住不豫之色,“湖北的用兵大局已了,大臣们结算湖北这些年来军费支出,竟发现有滥支滥应的事情发生。” 廿廿的心便也跟着咯噔一声。 回想当年朝廷拨往湖北的军费,每一两个月就动辄数十万、上百万的银两去。每次一听那数儿,廿廿都觉着自己心慌心悸的,就更何况每年的军费汇总起来,乃至这十多年的总数额了廿廿这会子都不敢听那个数目字儿。 为了湖北的军费,这些年来朝廷上下当真是节衣缩食。先帝老爷子留下的库银,也几乎都给抖落得差不多了那么多的银两如流水般的泼了出去,为的是剿灭教匪,为的是江山的稳定。 可是若有人敢从这里头冒领冒支去,中饱私囊,那当真是该杀的货 廿廿想着都忍不住咬牙,“谁那么大的胆子” 皇帝静静凝视着廿廿,“开滥赏之端的,就是福康安。从前各官备赏官兵的,不过用银六万两;而福康安一人,开启滥赏之端后,每次出兵,任性花费,毫无节制。” “他身为主帅已然如此,于是地方承办之员迎合备送,更多加银两,乃至累万盈千” 廿廿也不由得皱眉。 皇帝便叹了口气,“只是福康安已经不在人世,且终究著有军功,爷可以不多追究。可是当年福康安与和琳死后,福康安之子德麟、和琳之子丰绅宜绵前去军营接回他二人灵柩之时,又多收受数万的银两,这爷便总不能姑息了” “那德麟在地方收受奠仪四万余两,丰绅宜绵也收受四千余两爷那日早晨急着走,就是大臣们已经将这个数儿给结算了清楚。” 廿廿静静听完,心下也是沉重。 “在妾身看来,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有功和过。功不能抹杀,可是却也不能因此就将过也都掩盖了去福康安父子于国有功,朝廷给他们父子的恩遇也是前所未有,以异性而追封王爵,更令德麟享宗室贝勒待遇,此等恩荣,自对得起他们父子去了。” “只是,若因是功臣,便借由用兵之事,肆意向朝廷大开狮子之口,以为个人虚名浮利,那也自然该罚。” 皇帝点头,“爷已经下旨,德麟收了四万一千余两,爷命他加一倍,赔补八万两;丰绅宜绵所收的不过是福康安的十分之一,爷想着,和珅和琳兄弟那一辈子贪财贪权,身后事尚且还知道如此小心,就更显得那福康安辜负圣恩,爷只叫丰绅宜绵按数儿将四千两银子交回就是。” 廿廿点点头,“经历了那十多年的用兵,军费消耗巨大,朝廷上下自都应当扎进了腰带子一同以俭省为要。就当他们二人替父赎罪吧。” 皇上歇了一会子,外头各宫已经都纷纷递牌子进来请安。 这既是六宫给皇后早晚请安的规矩,却也是各宫都听说皇上回来了,都想来见见皇上。 廿廿便抿嘴轻笑,“各宫都着急了,皇上便见见吧。” 皇帝叫“传”,各宫按着位次,鱼贯而入。 諴妃为首,按次行礼,廿廿不由得赶紧提醒一声儿,“如贵人便免了吧。” 各宫的目光便都“唰”一声滑向如贵人去。 廿廿也知道会如此,这便含笑道,“我都瞧见了,姐妹们脸上都歇着纳闷儿呢。便也不瞒着你们了,有个好消息要与姐妹们共享” 廿廿说着含笑向如贵人伸出手去,“如妹妹,快过来。” 如贵人有些受宠若惊,在众人注目之下,垂首小心翼翼上前,还是坚持着先行了蹲礼,然后才将手乖顺地放在了廿廿手中。 廿廿含笑道,“姐妹们都知道,我与如贵人出自同门,又是同一辈分的姐妹,这缘分实属难得。可是更难得的是我与如贵人都是今年有了喜信儿,来年会一起为皇上、为咱们宫中各自再多添一个孩儿去。” 殿中便是一静,就连原本应该处在事件中心的如贵人也是一怔,毫无防备之下,霍地抬头,面上和眼中都有片刻的凝滞。 可是随即,沉默就被带头行礼恭贺的諴妃、吉嫔等人打破。登时满殿都是欢声,齐齐祝颂,“妾身等,恭喜皇上,贺喜皇后娘娘,随喜如贵人” 如贵人也赶紧收摄心神,也向廿廿行礼,“小妾得以与皇后娘娘一同遇喜,是小妾做梦都不敢想的荣幸。” 廿廿含笑点头,“你年纪还小,又是第一个孩子,我知道你这会子必定是慌神儿的。叫你挪进我的储秀宫来,便也是为此” “一来,咱们姐妹能一起十月怀胎,互相有个陪伴,更有个照应;二来,我毕竟已是诞育过两个孩子的额娘了,有我在前头给你当着样子,你便也不用那么害怕了。” 如贵人登时红了眼圈儿,赶紧谢恩,“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小妾不知该如何报答。” 廿廿含笑摇头,“何须你报答去你啊只需好好儿将皇嗣诞育下来,为皇上、为天家开枝散叶,这便是的大功一件了。” 看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皇上才不慌不忙地道,“从绵恺出生,这后宫里已经十年没有过新生的孩儿了,别说朕膝下有些虚空,想必你们也都觉着这宫墙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这回好了,皇后和如贵人双双有了喜,朕心甚慰,这宫里也快热闹起来了你们自也都可跟着热闹起来了。” 諴妃呵呵笑起来,“可不是么妾身就觉着这两个孩子都是有福分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朝廷剿灭了剿匪,天下太平之后才来,这可真是又有福,又懂事呢” 吉嫔也叹了口气道,“当年给二阿哥选福晋的时候儿,皇上就选了皇后娘娘家的格格,那会子觉着皇上心里最看重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了那时候儿倒没想到,后头又有如贵人的进宫。” “可巧儿了,今日两位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一起有了喜,那嫔妾这样的,就算想不觉着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好,怕是皇上都要不答应了呢” 皇帝大笑,“吉嫔一向嘴上不饶人,今儿却说了一句温暖如春的好话来” 吉嫔也没什么受宠若惊的,反倒淡淡耸了耸肩,“嫔妾从前在贵人位分上,皇上给名号为春贵人;如今在嫔位上,皇上赐名号吉嫔那嫔妾还怎么敢不温暖如春、张嘴就说吉祥话儿呢” 众人都是大笑,有几个小贵人更是直接笑到直不起腰来。 廿廿也握着如贵人的手,用另一只手点指着吉嫔,“刘姐姐,你快替我去掐掐吉嫔的嘴巴子去,瞧她这一张既好听,却又不肯饶人的嘴哟” 皇帝便也含笑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来,皇后因有身子,后宫诸事多赖諴妃、吉嫔和淳嫔几个替皇后分担着去,辛苦你们了,朕心下都有数儿。” 諴妃三人便都赶紧行礼谢恩,諴妃带头道,“能替皇后娘娘分担宫务,自是妾身等的荣幸。” 皇帝点点头,“未来几个月皇后的身子更沉,凡事就还得交给你们几个代劳。” 諴妃赶紧含笑道,“妾身等,必定不会辜负皇上、皇后娘娘的信任。” 如贵人立在廿廿身边儿,手还被廿廿攥在掌心儿里,她这么近地看着皇上,近到连皇上每一个表情所牵起的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皇上却句句不离皇后,这半晌却几乎没提到她,也没看向她。 身为一个贵人,能与皇后共同有喜,这究竟是一种荣耀,还是注定被掩盖掉的悲伤去 如贵人这细细的心思,皇上未曾查知,她却也不敢叫皇后发现了,这便不过短短一瞬,便赶紧摁下去了。 皇帝满脸含笑地说完了皇嗣的事儿,这才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件事儿,也就着今儿高兴,就当面与你们说说。盛京乃为祖宗龙兴之地,从前圣祖爷、还有皇考都曾北归恭谒。如今教匪已经剿灭,朕想着也该效圣祖、皇考旧例,回盛京去将剿灭教匪之事告知列祖列宗。” “朕便决定明年回盛京去,趁着夏天吧,大约七月起銮。” 諴妃便笑起来,“皇上这自是喜事儿,可是既然是赶在这事儿的同一天说啊,那意义就便是双重的了。明年也正好儿是皇后娘娘和如贵人所诞育的两位皇嗣的出生之时,若皇后娘娘和如贵人都能诞育下皇子来,那皇上回到盛京去,便不止向列祖列宗奏明剿灭教匪之事,还可为两位小皇子的诞生而请列祖列宗安心啊” 皇帝不由得抿嘴而笑,虽不明认,却也不否认了。 諴妃这便拍手,“哎哟,这两位小皇嗣啊,可是多大的福气哟” 廿廿都听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便笑着道,“皇上膝下自然还有绵宁和绵恺呢,皇子是不缺的。不过绵宁和绵恺终究都是皇上承继大宝之前所诞育的皇子。而这两个孩子才是皇上登基之后所诞育的孩儿,意义又有所不同去。” “皇上高兴,姐妹们也都高兴,便想着叫列祖列宗也都高兴高兴。” 646、嘴欠 , 646 六宫散去,各自回宫。 因还没回宫里去,如贵人在圆明园的住处便还暂且没有跟廿廿合在一处,故此还要回自己的寝宫去。 她告退时,廿廿自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自己回去的路上可千万仔细些儿。又亲自叫四喜出门去特地吩咐抬轿的太监走稳当些,走慢些。 四喜还特地将话与抬轿的太监讲明“你们或许还不知道,那我也就也与你们说明白些,如贵人如今已经身怀皇嗣若是有半点儿惊动,你们该知道那是什么罪过去。” 几位抬轿的太监此前也不知道,这一听见,便都惊得赶忙向她行礼,道贺之余,自有战战兢兢。 是四喜亲自扶着她上轿坐好,恭恭敬敬满面笑意地恭送她。 她高高坐在肩舆上,穿行在这朱墙之间,从未有如这一日这一刻地明白,她在宫中的地位,将有此而改变了。不管将来如何,如今她怀着皇嗣,那她这几个月间就会成为整个后宫之中最为金贵之人,所有人见着她都会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自然,除了皇后娘娘之外 皇后娘娘除了位在中宫,也更因为此时皇后娘娘也同样怀着皇嗣去。 而若是皇后娘娘并未也怀着皇嗣的话,那这会子便连皇后娘娘也会对她百般呵护去是比眼前更多的那种。 她这般想着,终是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说不清是扬眉吐气,还是,心有遗憾了去。 前头传来巴掌声,也是有内廷主位经过的意思。 这圆明园终不比宫里,便是这宫墙夹道,也比宫里更宽敞些,不必如宫中那般横纵严整,谁跟谁都避不开。 星溪便忙嘱咐抬轿的太监,“慢着些儿吧。” 如贵人从前一向不愿生事,在宫里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形,自然都宁肯先慢一步,避过了再走不迟。 今儿,如贵人想了想,“不妨事,咱们走咱们的。” 星溪愣了愣,不过随即便也笑了,“对啊,如今主子您的身份可金贵着呢便是撞上了,管她是谁,除了皇后娘娘之外,便都得让着咱们先走” 星溪自己说着,也是越发感觉扬眉吐气,“这时候儿主子的身份便不再是一个贵人这么简单,主子现在有皇嗣加持着呢,后宫上下谁敢不让着” 如贵人无奈地摇头,“瞧你,何至于这般我没的要去炫耀什么,我只是正好儿想听听她们背后说些什么,唯有这么跟上去,才能听得见。” 星溪想想便也翘起唇角,“可不是么想必主子如今有了喜,她们必定心下都如针尖儿扎着似的,指不定背后说主子什么坏话去。那主子是该听听去” 如贵人淡淡扬眸,也没说话,自管由着太监们抬着轿子往前去。 前面是一条打横的夹道,还没转过墙角之前,只能听见有人说话,却还看不见人影儿去。 只是从那说话的音量,已经知道距离很近了。甚至可能那两个说话的人就在墙角那边,只要拐个弯儿去就能撞到一起了。 如贵人这才向星溪使了个眼色,星溪赶忙紧走几步,拦在了太监们的前边儿,让轿子停了下来。 如贵人高高坐在肩舆之上,静静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儿。 “皇后就是皇后,贵人就是贵人,便是都有了皇嗣,可是两个人在皇上的眼中啊,却也终究是两回事。” 这个声音年轻,语速却是慢的,显见得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心思深沉。 这个声音如贵人虽然算不得熟,不过却也不至于认不出来是李贵人。 “今儿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也有喜了,而且瞧着皇后娘娘的身量,分明是在如贵人之前就已经先见了喜信儿的。我说我觉着皇上起驾热河之前,就隐约瞧着皇后娘娘有些发福呢。只不过那时候儿还没想到皇后娘娘是有了喜,还以为皇后娘娘只是发福了呢。”这声音有些弱,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既然猜中了李贵人,那这一把声音本就带着病弱的特征,便也不难猜了。 如贵人幽幽地眯了眯眼,在脑海中极力勾画出那个人的面貌玉贵人,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个选中、第一个进宫的贵人,资格在一众贵人中便是最老的。 更何况皇上赐以“玉”字为封号,更可见她相貌的光艳。听说玉贵人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颇有华妃年轻时候儿的风采去,连华妃本人都颇为忌惮,叫玉贵人吃了不少的苦头去。 就连玉贵人这阵子的病,听说病根儿都跟从前玉贵人跟着华妃居住时候儿分不开干系去,天知道凭华妃的性子,曾经明里暗里给玉贵人吃下去过什么去。 不过不论如何,如今华妃已经不在人间了,玉贵人也过了当年刚进宫时候儿最好的年华去,如今又因为病,身子和相貌都不如从前了。 那边厢李贵人道,“原本咱们还觉着如贵人因为有喜而搬到皇后娘娘的储秀宫去同住,这真是天大的荣幸呢;可是今儿却得了皇后娘娘也有喜的信儿,便登时不觉着那如贵人有什么了去。” “况且姐姐可别忘了,皇上今儿说要明年起銮去盛京恭谒皇上早不去,晚不去,偏定在明年去,可不就是为了皇后娘娘的这个孩子去告列祖列宗的” “这样的盛恩,自然唯有皇后娘娘所出的嫡皇子、固伦公主才有的待遇。如贵人的孩子,又怎么能比得了” 玉贵人便也轻笑一声,附和道,“也是,毕竟皇后娘娘自从当年诞育下三阿哥来,已是十年未曾有过喜了。时隔十年有喜,又是中宫之贵,皇上能不重视么” “再说了,明年也正好儿是皇上承继大统十年的整日子,皇上这正好儿是双喜临门不是” 李贵人便叹一声儿,“要不怎么皇后娘娘有中宫的命呢,我听说三阿哥出生那年,是乾隆六十年,就是皇上当年隔了十多年才有的又一个小阿哥,如今这便又隔十年了。” “况且三阿哥出生当年的乾隆六十年,先帝爷正式宣告天下,立皇上为皇太子;而明年啊,若是皇后娘娘能再诞下皇子的话,那就又赶上皇上承继大统十年去姐姐你说,上天怎么就这么眷顾皇后娘娘,叫皇后娘娘诞育下的皇嗣,每一个儿身上都背着吉祥的寓意去呢” 玉贵人便也笑道,“皇后就是皇后,又岂是这六宫中人谁都能比得了的便如同这后宫里从来就没缺少过出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可是便都是一家儿的出身,可却一共才出过几位皇后去其余人啊,更多的还只是宗室福晋,或者不过是嫔御罢了,终究都没有问鼎中宫的命去。” 李贵人听罢立时就寒声而笑,“可不姐姐说的自然便是如贵人便同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甚或哪怕都是一块儿有喜的呢,这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去了” 玉贵人说这话的时候,自不知道如贵人就在隔墙之处。她原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凑趣儿,说着颂扬皇后的话罢了。毕竟皇后是后宫之首,说这样的话在后宫之中才是大势所趋。 更何况她心下并没有李贵人这种对如贵人心有嫉妒的去。 玉贵人因进宫早,又在华妃手里经受过磋磨,早已知道这后宫的难捱,争宠之心早就淡去了;况且如今又总是病着,这便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此对于此时如贵人有喜,她心下并无什么波澜去。 只是这话儿被李贵人自然而然地给接了下去,直接引到如贵人身上去了,她又不好当面儿就将李贵人给否了,这便尴尬笑笑,“实则后宫里的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可多了,又不止是如贵人一人。” 不成想李贵人眸光一转,“那玉姐姐说的,难道是二阿哥福晋” 玉贵人这便更有口也说不清了,这便赶紧摆手,“咳,不说这事儿了,咱们快走吧,回头信贵人该等急了。” 墙那边儿,玉贵人和李贵人越走越远,声息渐无。 这边厢,如贵人高高坐在肩舆上,垂眸只看她自己的指甲盖儿,半晌不出声儿。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星溪便有些紧张起来,赶紧啐一口在地下,还踏上去碾一碾,“呸呸呸,怎么偏生出她这么个欠儿登来主子的事儿,与她有什么相关谁给她的大脸蛋子,竟好意思厚着脸皮来嚼主子的舌头根子来” “奴才看啊,就是把她给嫉妒疯了一进宫就装病,就妄想争宠的主儿,结果心思白费,皇上便是去探她的病,却压根儿就没给她多少恩宠,到头来还是主子福分大,得了皇嗣去,没她什么事儿” “她这便嫉妒疯了,主子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去主子甭听她那些不好听的,主子不但不该生气,反倒还应该高兴就因为主子福分大,才将她给嫉妒成这样儿的,主子尽管乐着面对她去” 如贵人缓缓勾起了唇角,赞许地看星溪一眼。 “傻丫头,你想哪儿去了你说得对,我心下想的也自与你一样儿她是嫉妒疯了才会如此。” 如贵人缓缓抬眸,在这初冬的阳光下轻轻闭上眼。 阳光虽烈,却没有几丝暖意,显得有些单薄和苍白。 “我只是想着,这个李贵人对我的敌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没瞧见今儿芸贵人故意躲着我,她在一旁看着,满眼睛里藏的全都是幸灾乐祸。我便如何猜不到,怕就是她到芸贵人面前说了我什么去,挑唆的芸贵人要与我生分了。” 星溪便也一怔,“主子真是慧眼如炬奴才是纳闷儿芸贵人今儿是闹的哪一出,却着实没留神李贵人去。” 如贵人轻哼一声儿,“凭李贵人的年纪,她今儿掩饰得已经够好了。脸上都瞧不出什么来,唯有眼睛里泄露了些许去。刚进宫的小丫头就这么多的心眼儿,若假以时日去,别说芸贵人不是她的对手,这六宫之中便也罕有人能控制得了她了。” 星溪忙道,“管旁人呢,不过奴才相信,主子必定早将她给看得透透儿的甭管她想算计谁去,总归没机会伤主子半根寒毛去” 如贵人静静垂眸,“她是伤不到我,不过她首当其冲自然是要对芸贵人下手好歹芸贵人也曾与我相伴那么些时日,如今芸贵人都与我生分了,那这便也是李贵人用了隔山打牛的法子,伤着了我去。” 星溪抬眸望住如贵人,“那主子便禀明皇后娘娘,就将她刚才那番牲口不如的话都告诉皇后娘娘去就说她想挑唆皇后娘娘和主子不合,这是要伤及皇后娘娘与主子母家同族的情分去,请皇后娘娘治她的罪” 如贵人看着星溪气得腮帮鼓鼓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这便举袖掩唇,轻轻笑出声儿来,“你个傻丫头就这么点子事儿,我还麻烦皇后娘娘作甚去再说皇后娘娘的身子这会子已经沉了,比我的月份儿还大些,这会子自是惊动不得的。” “再说了,若是皇后娘娘治罪于她,又哪里是我收拾她去了那便没趣儿了。” 星溪盯住如贵人的眼睛,“那主子的意思是” 如贵人却浅浅一笑,“她不是有病么,最爱吃药想必她手里存着的药,可多了去了,自然不仅仅是从华妃手里得去的那么点子药才是。” 十月里,迎来了皇上的万寿节,与廿廿的千秋节。 天儿也冷了,园子里也已经草木凋零,皇上便率领后宫从园子里回宫去。 如贵人终于正式住进储秀宫里去,与皇后同在一个屋檐下。 如贵人由吉嫔正式领着,进储秀宫给廿廿行礼时,廿廿赏下的帐子、被面儿等,层层叠叠堆了星溪满怀,小小的星溪都抱不住了,站在那儿直摇晃。 月桐便笑道,“皇后主子常说今年自从有了喜信儿后,便时常记不住事儿,那这会子奴才可得提醒主子一声儿您瞧啊,如贵人娘娘跟前就星溪一个伺候的女子,偏年纪还小,那这会子可真难为她去了。” 647、恨不得 , 647 叫月桐这么一说,廿廿便也笑了,她赧然地望望吉嫔,又望住如贵人,“哎哟,可不是嘛我竟忘了,如贵人跟前出上差的,唯有星溪这一个女子去了。” 如贵人因位分低,贵人名下便也唯有两名女子服侍去,这两名女子里头还得分一个门槛内出上差,一个门槛外粗使的,故此这几年来如贵人跟前的便也只有星溪一个。 从前倒也罢了,一个星溪也够使了,只是这会子如贵人既有了身子,凡事自得格外小心些儿去。不说旁的,便是平素进进出出,便该得有个女子专门儿负责扶着如贵人走稳当去。 廿廿便忙吩咐四喜,“你亲自跑一趟内务府,叫他们赶紧着给如贵人挑一个老成持重的女子来。先选三人吧,选好之后将排单送内,我亲自圈选。” 四喜答应了,这便转头要走。 倒是吉嫔笑道,“这会子临时去内务府要人,又能挑出来什么好的再说即便有老成持重的,这会子到如贵人面前来伺候,也终究是生手儿。初来乍到的,怎么能将如贵人给服侍好去” 廿廿便也叹口气,“姐姐说得对,竟是我粗心了。” 如贵人赶忙道,“皇后娘娘千万别这样说终究小妾是随驾在热河的时候儿才知道有了身子,可是彼时皇后娘娘身在京中并不知晓。小妾这才随驾回京几天呢,皇后娘娘自己月份儿已大了,却还要顾着小妾小妾愧不敢当,更不敢叫皇后娘娘再为小妾分神。” 如贵人说着回眸凝着星溪微笑,“星溪虽说年纪也不大,可是她跟了小妾三年了,小妾的事儿,不论大小,她都办得很好。故此小妾身边儿便是只有她一个,倒也够用了。” “再说小妾在家中是长女,从小就学着顽强,故此便是这会子有了身子,也还足以自己照顾自己去,只需星溪稍作帮衬就也够了。” 吉嫔在畔欣慰点头,“如贵人这句话倒是说着了,她这三年在嫔妾的宫里啊,当真是如此要强的。嫔妾也不止一次听说,不少该是女子们伺候的活儿,却还没等女子们进屋,她自己就先手脚麻利地自己料理完了,倒叫星溪她们嗔怪了好几次去” 廿廿佯作嗔怒道,“姐姐也是的,既然是看见了好几回去,姐姐怎也不提醒我,该给如贵人多加个官女子了” 吉嫔便笑,赶忙起身行礼谢罪,“皇后娘娘责怪的是,不过嫔妾却也是有些冤枉的。因为嫔妾但凡瞧见如贵人的人不够使唤的时候儿,都叫自己名下的女子们过去帮衬。” “终究是我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便谁名下的人还何必分那么清楚呢尽管混在一处使就是了。故此这三年过来啊,倒也没叫如贵人那边儿当真缺了人手去过。” 月桐在畔听着,便是笑道,“奴才倒有一句多嘴的,还请主子宽宥。” 廿廿偏头望她,“今儿是你提起这事儿来的,也算你有功。有什么话便说吧,便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就也算你将功折罪,两相抵消了去。” 月桐便盈盈一笑,先冲吉嫔蹲个安,“奴才是从方才吉嫔主子的话里得了启发既然这会子现从内务府里给如贵人娘娘挑女子,有些仓促了,未必能挑到合适的;可是如贵人娘娘跟前又不能只有星溪一个,那奴才便想着,既然如贵人已经搬到了储秀宫来与皇后主子一起住着,那便不如皇后主子直接从咱们储秀宫里挑个老成持重的,也不用从皇后主子名下除了名儿,只就近拨给如贵人使也就是了” “而内务府那边儿,自管挑着,只是不用再那么着急了,等什么时候儿挑着了可心的,便送进来补上如贵人名下的数儿便也是了。几位主子说呢” 几人听完,廿廿先自犹豫了片刻。 倒是吉嫔听了便笑,“月桐就是个鬼精灵的,果然这便是从我那话里直接依样画葫芦了” 吉嫔偏首望住廿廿,“这法儿的始作俑者既然是我,那我自然不能自己拆了自己的台去,那我就得在皇后娘娘跟前啊,给月桐这主意叫声儿好去” “反正皇后娘娘名下的官女子是最多的,皇后娘娘又最是会教人的,这便皇后娘娘名下这些位姑娘啊个个儿都是聪明伶俐又稳妥得用的。故此啊,皇后娘娘自不合适将跟前的头等女子给拨过去,不过但凡随便寻个二等女子拨过去给如贵人使,也比内务府千挑万选出来的强一百套去” “况且如贵人又是跟皇后娘娘同住储秀宫里,这便两边儿照应着什么都方便,若是从内务府新挑进来的,就连皇后宫里这威仪就都得吓得多少个月都过不来这个劲儿,那便到帮不上如贵人的忙去了。” 叫吉嫔这么说着,莫说廿廿笑了,便是月桂和月桐几个都被一遭儿夸奖了,这便自然都跟着满面的笑。 如贵人静静听着,到了此处,便也含笑道,“吉嫔娘娘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姑娘们,个个儿都是得力的,这便人人都担着一份差事。若拨过来给小妾使的话,岂不是让皇后娘娘一时舍手了去小妾岂敢” 廿廿含笑摇头,“你倒不用担心这个,吉嫔说得对,我名下的官女子是最多的,便是暂时缺少了谁,也不至于出大纰漏,自然有人可以补上去。再说,咱们储秀宫里除了女子之外,还有那么些个妇差妈妈们呢,她们也能帮衬上许多,我总归不缺人使。” 如贵人听到如此,便也赶忙蹲礼,“既如此,小妾便要谢皇后娘娘的大恩了” 廿廿略作思忖,抬眸看看门槛外候命的几个二等女子,心中便也有了人选。她含笑召唤,“月柳,你进来。” 听得皇后主子如此召唤,这门内门外的官女子们心下便都明白了。 皇后主子这是要将月柳指给如贵人使呢。 众人都悄然望住月柳去。 月柳先是怔了怔,却不敢迟疑,赶忙垂下头,紧着步子迈进门槛来,扬声答应着,“奴才在。不知皇后主子有何吩咐” 廿廿眸光轻转,从月柳面上,再掠过了月桐的面上去。 廿廿含笑半垂眼帘,柔声含笑道,“月柳,从今儿起,你暂且补了月桐的差事,到我身边儿来伺候吧。” 廿廿的语声并不高,却宛若一个炸雷般扎响在众人耳畔,尤其是月桐和月柳几人全都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廿廿却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淡然含笑吩咐道,“月桐,你是我身边儿伺候的头等女子。若论持重得用,月柳是没法儿跟你比的。我既要拨人给如贵人使,那自然要挑好的、妥当的才行,故此我在你和月柳之间衡量的话,我自然选你,而叫月柳留下。” 这一会便换月桐如之前月柳一般地愣住,而月柳已然喜不自禁,恨不能跪倒谢恩了去。 两人之间的情形差异,廿廿依旧如全然没看见一般,依旧含笑柔声吩咐,“月桐,还杵着做什么快去给你新主儿请安。从今儿起啊,你就暂且是你如贵人主子的人了。” 月桐强忍难过,不敢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什么来,只好垂首上前去给如贵人请安。 如贵人连忙自己亲自站起身来,不等月桐蹲礼下去,已是伸手给扶住,“好姑娘,我可不敢受你的礼。你虽说是官女子的身份,可是宫中谁不知道你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得力的去呢” “能得你到我身边儿,那自是我的福分,是皇后娘娘的恩典,也自是我腹中皇嗣带来的荣幸我可不敢将你当成使令女子去。我就只当你是我的远房表姐去了” 廿廿含笑听着,心下知道如贵人的小心翼翼。 廿廿自己是如贵人的远房堂姐,如贵人想抬举月桐,便小心地说了“远房表姐”去。表亲是外亲,堂亲才是内亲,如贵人这个用词的区别,便是将亲疏远近给区隔开来,既抬举了月桐,又不得罪了廿廿这位皇后去。 如贵人能如此,廿廿自也乐见其成,这便含笑点头道,“瞧着你们如此相处的模样儿,那我可就放心了。月桐啊,这便伺候着如贵人先回寝殿歇息吧,说了这么长一会子的话了,别叫她累着。” 如贵人识趣地行礼告退而去,殿中静下来,吉嫔便瞟着廿廿乐,“皇后娘娘真是雷霆手腕,将我都吓了一跳去。还以为皇后娘娘怀着皇嗣的这几个月,只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活菩萨去了呢。” 廿廿却悠闲地耸肩,“这回姐姐却说岔了,我这会子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我今儿啊,也不过是觉着月桐的用意有些太露骨了。若是不敲打她这一下儿,她便容易走偏了去。” 吉嫔便也笑了,“可不是,从她头一句说提醒你,如贵人的人不够使开始,她就已经将主意打到月柳头上去了。” “不过我却也帮了她的忙,给她过了桥,叫她抓着我宫里拨人给如贵人使的旧例,顺势将这话就给说出来了。” 廿廿垂首笑笑,“姐姐说的是。连姐姐这样的人儿,都能叫她给捉住过了桥去,可见她倒也是聪明的。” 吉嫔摇摇头,“她是聪明,不仅仅抓了一个我来给她过桥,她还想抓着你呢。她凭这些年在你跟前的经验,便自觉揣摩透了你的性子去,这便断定了你必定不能将跟前的头等女子拨给如贵人使去,要选也只能选二等女子里顶尖儿的,这便必然是月柳那丫头了。” “毕竟皇后娘娘的头等女子也是有身份的,皇后娘娘若将头等女子给了一个贵人使去,那伤到的会是中宫的体面。” 廿廿唇角轻勾,“她的话,也算一环扣一环。” “姐姐还记得否,她从前的小名儿” 吉嫔点点头,“不是小眼儿么原本总有人说她是小心眼儿。” 廿廿含笑,“一个原本小心眼儿的丫头,如今也能学得说话环环相扣,不再如从前似的只盯着眼前一件小事儿姐姐说她是长进了呢,还是回陷了” 吉嫔耸耸肩,“作为跟前的奴才来说,聪明剔透的总归好些。只不过这心思用在算计旁人,尤其是一个屋檐下的人,便有些分不清里外拐了。” 廿廿缓缓收起了笑,“所以便该敲打。” 廿廿抿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她自以为断定了我的性子,我又岂能真叫她如意去我今儿便叫她失算一回,她若是真聪明的,赶紧清醒过来就是。” 吉嫔便也点头,“可不,目下只是说拨人给如贵人使,又不是就指给如贵人去了。只要她能清醒过来,自然随时都还有回头路等着她。” 廿廿轻垂眼帘,“真聪明还是假聪明,这一回事儿,一试便知。” 吉嫔便松了口气,却忍不住笑起来,“哎哟,我现在倒忍不住好奇起来了。这月柳丫头是哪儿得罪过月桐啦,叫月桐这丫头卯着劲儿地想将月柳给调走了去” 廿廿静静抬眸,“姐姐不知道也罢。” 吉嫔便赶紧笑道,“那我明白了,必定是你自己宫里的事儿,不想为外人道的。那得了,我便不问了。” 吉嫔说着起身,拍了拍衣襟,“我总归送佛到西天,今儿是将如贵人给你送你宫里来了虽说我知道她是不可能在你储秀宫里长待的,等皇嗣落地儿了就该挪出去了,不过啊今儿也总算是我的差事,我送完了,便可向你交差了。” 廿廿含笑轻握吉嫔的手,“姐姐也从此轻省了。” 吉嫔会意,咯咯轻笑,“可不是嘛我性子可独,宫里多个人还颇多不习惯,这回可叫我又称心如意了。” 暮色四沉,月桐强忍着难过,张罗着将如贵人伺候着歇着了,这才赶紧溜出来。 四喜在院子里盯着上夜的太监们换班,瞧见月桐出来,便赶紧招呼一声儿,“忙完啦” 月桐赶紧走到四喜面前,一抬头,映着如银的月光,已是满面的泪。 648、宁愿看错啊 648 “哟,你这是怎么了” 四喜嘴上殷勤,可是心下实则也是揣着明白说糊涂。 虽有夜色遮掩,可这毕竟是皇后宫里,月桐也知小心,这便竭力吸气,控制住泪珠儿。 “我只问你,若我来日离了储秀宫,跟着如贵人去了旁的宫里的话,你可会来看我” 四喜有些尴尬,忍不住左右瞧瞧,又无所依凭的,这便只好装模作样地整理了整理袖口,这才缓缓道,“瞧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如今如贵人是挪进咱们储秀宫来,故此主子也只是临时将你拨过去借给如贵人使,等内务府给挑了好的来,教熟了,能上手伺候如贵人了,你自然还是要撤回来的。” 月桐却用力甩了下头,“不一定我只觉着,主子怕是不要我了。” 四喜叹口气,“别忘了,你名字里可背着个月字儿呢,这便满后宫里除了咱们主子,就没旁人敢用的。” “不用说旁人,就连星楼指给了二阿哥,成了皇子名下的格格,可名儿里不是依旧还只背着星字儿去。故此啊你就也甭跟着胡思乱想,总归先将如贵人伺候好了,叫如贵人安安稳稳地将皇嗣诞育下来才是正经。” 四喜说着,又拢了拢另外一边儿袖口,“退一万步说,就算来日如贵人还有搬走的那一天儿,那至少目下这几个月是挪动不了的。只要你有心,这么好几个月呐,你怎么还没有机会到主子跟前把话给圆回来呀” “你啊,是皇后宫里的人,当年也是主子亲自挑选了你,这么多年相伴过来,主子又怎么会轻易就替换了你去总归光景和地方儿都够,机会足足地摆在你眼前呢,你心慌什么呀” 四喜抬眼看了看月亮,“要我是你,我这会子就不着急,我只管先想法儿把我该干的都干到了去,心到佛知、福至心灵,都在这么大一个院子里,主子该看见的自然都能看见。你说呢” 身为一宫总管太监,四喜将话已经说得很透了。 终究是这么些年相处的情分过来的,四喜虽说尴尬,不过也不至于什么道儿都不给指。 月桐轻轻闭了闭眼,“你说的自然在理,可是我却总归没法儿放心去。” 她轻轻扭转颈子,眼帘紧阖,“便是这个名儿,是星是月,不过都是主子的一个主意罢了。若说叫改,自然随时都能改了去,做不得准的。” 四喜听着,眉毛便是一挑。 月桐却没看见,她自顾自紧闭了眼,哀哀道,“便是你说叫我趁着这几个月好好儿去办事儿可是主子却已经将月柳给调到跟前了。隔着月柳,便是我干什么,主子还能看得见了么” 四喜听见自己心下深沉的叹息。 他又不傻,如何不知道这几年来月桐好几回与月桂起了冲突,为的是什么去 按说他一个半残的人了,能遇见这样一份心意,他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可是,这却着实是一份他承担不起、同时也并不愿意承担的情分啊。终究不能说,因为他是这样的半残的人,便谁给的情分他都愿意接受不是在他心里也毕竟也有一份儿自己的选择与坚持啊 故此他今儿能说到这个地步,已是顾着这些年相处的情谊了。再多的,他便也不能再深说了。 终归说到底,一切都还看月桐她自己怎么选择。若她不觉着他的话有理,那他就也该缄口不言罢了。 终究,他是皇后主子的奴才,皇后主子的决定,便是他该遵循的方向,半步都不能岔了去的。 四喜高高站直,知道自己的心已然冷硬下去了,这便淡淡道,“兴许能看见,只要你的事儿办得又多又好;也兴许看不见毕竟皇上主子这会子也要养着身子呢,暂且顾不得旁的;况且天儿也冷了,不能再开窗户开门儿的,这便视线被隔绝了也是难免。” “终归如何,都在月桐你自己个儿的心里。凡事都还有可为,不过究竟该怎么办,都在你自己个儿的手掌心儿里。” 听罢四喜这样的话,看罢四喜这时的神色,月桐的心不由得直直坠了下去。 “四喜,我刚离开不过一日,甚至如你所说的,我还没出了这个宫门儿呢你就,已然,如此绝情了去么” 说到最后,月桐的话里已经带了颤音儿去。 四喜心下也是不忍,不过却也只能叹口气,摇摇头,“天儿不早了,咱们这么面对面站在当院里说话,不合适。你赶紧回去吧,我也得带人周遭巡夜去了。” 四喜扭头走了,月桐紧紧攥住了手指,任凭养出来半分的指甲尖儿都抠进了掌心里去。 她是小眼儿,从小儿就养成的倔脾气,认准的事儿、认准的人,便不管怎么着,都拔不出来,都不肯改了去。 即便他对她冷清,即便他总躲着他,即便他不大肯搭理她;即便他只是个太监。 月桐因暂时被拨给了如贵人使唤,故此便从后殿的耳房里搬出来,住进偏殿后头的围房里去,跟星溪一起。 只是她跟星溪也不熟,星溪也碍着她身份高、资历老,这便对她也有些发怵,故此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儿,也没什么话说。 星溪在围房里呆了不大一会子工夫,便赶紧跟她打声招呼,然后就回如贵人寝殿里去坐更守夜去了,这整个围房里就只剩下她一个。 她躺下,浸没在黑暗里。虽然还在储秀宫这屋檐下,可是却也还是因为换了地方儿,压根儿就睡不着。 她死死闭上眼睛,眼前却如水漾一般,粼粼层层地重新将当年的旧事都勾缠了出来。 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刚进宫的小女孩儿,认死理儿,又倔强,跟着星楣姑姑学规矩,便什么学的都是最慢的。偏还不会来事儿,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儿,不会跟其他小女孩儿一样赶紧向星楣姑姑求饶,说句好话逗星楣姑姑开心,她就知道死撑着。 星楣姑姑瞧见她那样儿,便恼了,抓过挑帘子的杆子打她。她竟连告饶都不会,甚至连眼泪疙瘩都不会掉,就那么死犟眼子地咬住了嘴唇,就那么跪在房檐下头硬生生挨打,一声都不肯吭的。 那星楣姑姑也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瞧见她那样儿,就更恼了,就以为是她不肯服管教,这便打她打得更狠 那时候儿的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她觉着她在后宫里的日子,完了,说不定还熬不到出宫的年岁,就得在这儿活活被打死了去。 直到那天 她又如每日一样,笨手笨脚地犯错,然后重复挨打、顶盆儿罚蹲的老戏码儿,原本一向守着规矩,从来不私自往官女子们住处这边儿来的四喜,因为急着寻星楣姑姑,这便有些冒冒失失地直接闯进了跨院儿来。 他便瞧见她了。 她看见,他的眼中瞬间的震惊,以及那震惊之下层层泛起的疼惜来。 那会子星楣姑姑的脾气十分不好,瞧见四喜盯着她看,便冷冷斥道,“你看什么看有事儿说事儿。” 那会子的四喜对星楣姑姑比对别人都客气,赶紧笑眯眯地上前跟星楣姑姑说,“哎哟,我也得罪你了不是那正巧儿,我也挨那罚蹲着吧。” 他说着就自己进内端起一个脸盆来,顶到头顶上都过来挨着她,与她并肩蹲在房檐下了。 他蹲不了多一会儿,便叫苦连天开了,“哎哟我的妈呀,这罚蹲也太难受了,比罚跪还难受呢更何况,还得一边儿蹲着,一边脑袋顶上还得顶着个盆儿这哪儿是立规矩啊,这分明是练杂耍呐” 那日星楣姑姑没好气儿,都不肯搭理他。他就借机悄悄儿与她说话,轻声问她,“诶,你累不累呀” 她头上顶着盆儿,也不敢点头,只能用眨眨眼睛来算作回答。 他就瞧着她叹气,轻声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呀姑姑罚你,你就这么认罚姑姑的性子你还看不明白么,那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多说两句好话哄哄,姑姑就饶了你了。” “你在这儿干认罚,你自己个儿以为是听话可是我告诉你啊,你在姑姑那看来,这不叫听话,这叫斗气儿你越是这么乖乖受罚,姑姑越是生气,越不想饶你了。” “你呀,得学会给人台阶儿下。既是给姑姑一个台阶儿,叫姑姑能顺势消了气;你也得给自己一个台阶儿下,要不然难道把自己这么罚死不成” “在这宫里啊,规矩大,等级森严,这都不假;但是越是在这样儿的地方儿,你越得学会抽梯子、递台阶儿的才行,要不然就得被那些规矩、等级的给憋死喽,一口气儿都喘不过来” 她怔怔瞧着他,看着他的眉毛眼睛在飞,看着他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珠子里头那动人的光芒。 从此后她才知道,原来这宫里的总管,竟然是这样一个家伙。淘气、贼溜滑,总管的衣裳都压不住他满副骨头架子里藏着的不端庄去 后来他也三不五时来看看她,瞧瞧她又有没有又遭罪;若是她又犯错了的话,他好捎带着手儿再拉拔她一把。 兴许就叫他给拐带的,她也不自觉开始学他的性子,她原本认死理儿的性子不知不觉一点点变得活泛了起来。她开始尝试着跟姑姑认错儿,硬生生地也试着说两句能讨姑姑欢心的话来。 星楣姑姑也终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见她肯变,便也知道她能做到那个份儿上有多难。星楣姑姑便也渐渐地领情,终有一日笑着对她说,“成,小眼儿,这一批新进宫的小女孩儿里,说实话,若论办事勤快利落,你是头一份儿的。” 终究得了姑姑的赏识,她开始有机会到前院伺候。虽说还是粗使,却也远远地有机会入主子的眼了。这对于刚进宫的小女孩儿们来说,是有了登天的道儿了。 可是对于她来说,登天不登天的却不要紧。她是小眼儿嘛,小心眼儿,就只能认准了一个理儿、一件事儿、一个人去故此对她来说,能时常到前院去,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瞧见四喜了。 她不爱笑,可是在前院见了四喜,她开始羞涩地、尝试着主动对他笑。 四喜也更知道,她这样的性子能做到这些该有多难能可贵。四喜便更承情,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她,将能到主子跟前的小差事交给她,叫她能踏上主子寝殿的台阶儿,甚至渐渐地有机会踏入门槛儿,到主子跟前回话去了 就怎么着,她终于一步一步地得了主子的注意,再得了差事,从粗使的女孩儿,成为了二等女子,乃至顶替了星楣姑姑,成为了皇后娘娘面前有头有脸的头等女子去。 可是无论走到了哪一步,她都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也顶着脸盆与她并肩蹲着,歪头向她露出的一脸灿然。 她记得,他就在她耳朵边儿上,好奇地盯着她的耳垂儿看,“哎,你这是个痦子,还是多扎了个耳朵眼儿啊” 他说话的时候儿因在笑着,便喷出热热的气儿来,全都落在她耳垂儿上,麻酥酥的,痒痒的。 她永远永远记着那一刻,记着那种感觉,怎么都忘不掉。 所以,即便她比所有人都明白,他是个太监,只是个太监,一辈子都是个太监。 可是,她也全不在意了。 可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当她咬紧了牙关,努力改变自己的性子,终于能走到主子跟前来,终于能与他身份平齐的时候儿她却发现了他看向月桂的目光的不同。 她先时以为她看错了,毕竟月桂一向老成持重,显得比她的真实年龄还要老上好些岁去。月桂在她心中一向都是“姑姑”,是长辈的角色。 而四喜呢,那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便是当了总管,也还是淘气的、爱笑的。 可是她越来越不能不承认她没看错。她竟然没看错 649、诏封 649 月桂倒也罢了,她知道月桂不是她能撼动得了的人。 那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女子,是皇后娘娘的额娘亲手从她自己个儿母家那边挑来的,是皇后娘娘最为信任的心腹。 可是她终究年轻,这便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跟月桂明里暗里地冲突过好几回 只是月桂并不肯当真与她计较,便是好几回两人面儿上都有些僵了,可是回头没过几天月桂就主动与她先缓和了,倒显得她年轻不懂事,反倒越发显得月桂这人宽厚去。 月桂甚至都从来不到皇后主子跟前告她一状去 所有这宫中女子互相争斗的手段,月桂面对她的挑衅,却从来都没给她使过。 她渐渐的也颓丧了,越觉这样挑衅下去,便只显得自己的刻薄和小家子气,反过来越发显得月桂好去。 这是她能从四喜的眼睛里看出来的。 她越是挑衅月桂,她反倒越是将四喜给推得越远,而让四喜倒与她越加疏远了去 这样适得其反的事儿,她自然知道不能再办了。 可是她心下有火,那火越发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去她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她更是为了四喜啊 她不是盲眼之人,她看懂了四喜看月桂的眼神有多久,她便也瞧出来四喜的失望有多久 月桂她,始终在回避四喜,甚至连四喜的目光都要故意当做没看见 无数次,她远远地看见了四喜面上、身上的落寞。 她知道自己心眼儿小,小到见了这样的事儿便放不下。所以她要争,她要吵,她恨不能让月桂经过她的吵闹,反过去知道珍惜四喜也好啊 可惜,几年过来,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结果。 她知道她真的不是月桂的对手,她认输。 可是她能服了月桂,却不等于她还要服了月柳去 作为也是一步一步有机会走到皇后主子面前来的小女孩儿,她瞧着月柳,就像瞧着当年她自己的影子。月柳与她的经历相似,但是性子却是不同,月柳更为活泼,爱笑。 因四喜宫中总管太监的缘故,月柳也有上赶着讨好四喜的意思,故此时常叫她瞧见月柳冲着四喜甜甜地笑 许是因为四喜承情,或者也是觉着月柳性子活泼的缘故,四喜便也爱与月柳说话儿。月柳先时的差事就是照看皇后娘娘宫里的鸟儿,因鸟儿都挂在廊檐下,这便叫月柳时常有能登上台阶儿来的机会,四喜便也时常过去借着逗鸟儿,跟月柳说说笑笑。 他们俩那样的相视而笑的模样儿,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去。 四喜他仿佛已经许久都没有在她面前那样开心地笑了。 故此,她心下便生了枝节,结了疙瘩去。她便是动不了月桂,甘愿服输,那她难道还动不了一个月柳去么 只可惜,她想要的主意,竟在皇后主子这儿给打回去了。 原本以为必定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却还是发生在了她的身上,皇后主子竟然真的肯将身边儿伺候的头等女子拨给了如贵人使去 如今,她的颜面扫地。她都能想象得到,在储秀宫内外,她都已经成了一众女子、妇差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沦为了笑柄去。 可是她其实不在乎。 她真正在乎的是倘若来日等如贵人离开了储秀宫去,那她就也得跟着如贵人一起离开 那到时候,便再也回不到这般同一个屋檐之下朝夕相处的时光去了。 皇上赴雍和宫、火神庙等寺庙拈香礼毕,回宫来。 廿廿便也跟着暂且搬到养心殿后殿东耳房去住着,将储秀宫暂且留给和贵人,也免得她初来乍到的不自在。 这日等皇上忙完了过来,廿廿陪着皇上用奶茶,这便含笑道,“倒有件事儿,我以为皇上心下有数儿,可是等了好些日子,也没见皇上提起来。那我便得尽中宫之责,在皇上面前唠叨唠叨了。” 皇帝放下奶茶碗,伸手过来握廿廿的手。他的掌心还存着奶茶的余温,又不烫,刚刚好。 “嗯,你说。” 廿廿浅浅地喝一口奶茶,因心里存着事儿,这便没留神那奶茶在她左右嘴角上各留下一撇小白胡子,使得她如一只慵懒又馋嘴的猫儿一般。 她这般不自知的娇憨之态,惹得皇上忍不住轻笑,想着伸手去给擦了,却又有些舍不得。 皇帝心中异动,又怕叫人给瞧见,忙扭头去左右看一眼。 月桂忙忍住笑,低低垂了头,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只伸手拉了月柳一把,两人赶紧鸟悄儿地退到隔扇门外去了。 皇帝这才松快了,赶忙躬身过去,凑上了嘴儿,替廿廿将那两撇奶皮子小白胡子给裹掉了去。 廿廿一呆,随即会意,已是含羞却又愉快地笑开。 “我比皇上年岁都大了,皇上的胡子还是黑的,我却是白的了。” 皇帝忍俊不已,掐掐廿廿面颊,“哪儿像个皇后的样儿,嗯” 廿廿作势掐腰道,“我是这天下人的皇后,是天下人之母,可唯独不是爷的呀” 皇帝大笑,“还行,虽说脑子变笨了些儿,不过还没弄差辈儿了去” 廿廿红着面颊,却是眸光晶璨,“我就是刚确定有喜脉的时候儿笨了些日子去,可这些日子来已在慢慢儿恢复了呀,皇上还说我笨” 皇帝大笑,攥了攥廿廿的手,“这时候笨点儿好,不耗费心血,你便将那点子好心血啊,都留给咱们的孩子去吧。” 廿廿便也笑了,“皇上说得对,那是自然。” 两人相依相偎了好一会子,皇帝才帮廿廿归拢着零散了的鬓发,轻声问,“方才你要说什么事儿来着说罢。” 廿廿柔颈轻垂,缓缓道,“我想提醒皇上的是如贵人的位分,是不是也该进一进了” “自皇上登基以来,这么多年来后宫中再未诞生过皇嗣,如今如贵人好容易见喜,便是为了给这个孩子积福,便也应该给她进进位分了。” “况且自从华妃离世之后,宫中嫔位以上的便又少了一位,是该补上来一位了。” 这本是宫中老例儿,怀了皇嗣的自然要给进一进位分。皇帝便点头,“也好。” 皇上虽说答应了这事儿,可是转头仿佛就好像又给忘了,迟迟没见下旨。 转眼十一月份,因到了年下,皇上要忙的事儿陡然加倍,又要御门听政,又要考察文武升转官员,廿廿便忖着皇上兴许是给忘了,便也忖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催一催就是。 廿廿迟迟没能等来皇上给如贵人的诏封,却是先等来了皇上给她阿玛恭阿拉的一纸诏书去。 皇上转恭阿拉为礼部尚书 廿廿得了信儿,都吃惊地“啊”了一声儿去。 因礼部尚书掌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学校、科举等事,一般来说总该由文官担任;便是也有武官兼任的,可至少都得颇有文名才是。 可是恭阿拉呢,廿廿自己个儿的阿玛自己个儿当然知道,她阿玛在文采这方面并没有太多的建树,至少没有可夸赞于人前的去。 从前皇上命她阿玛当左翼总兵、都统这些武官倒也罢了;就算后来也专任左副都御史,御史算是文官,不过也只是言官而已,不必跟文采瓜葛上太多可是这回,竟然转成掌天下诗书礼教的礼部尚书去了,这便叫廿廿自己个儿心下都有些含糊了 皇上这是所为何来啊难道满朝那么多大臣,竟选不出一个比她阿玛更合适的文官来当这礼部尚书不成 再说这个节骨眼儿上,马上就是冬至节的祭天大礼,然后就是年下的各种典礼,她阿玛若在这个时候儿接任,若有半点儿的行差踏错去,这便都是没法儿收拾的呀 廿廿心下不稳当,这便还是私下里跟皇上嘀咕了。皇帝便笑,“岳父必能办好,爷都放心,你便也放心就是。” “再说,礼部还颇有几个得用的,岳父到部之后,只管继续用着他们就是。” 廿廿眨着眼睛望着皇上。 皇上便拍拍她的手,“爷说一个,你便能安心了如今英和,正在礼部侍郎的差事上行走。” 廿廿这才笑了,“若说文采,英和都远在我阿玛之上皇上何苦不实授了英和去” 英和的父亲和伯父都是进士,他自己也是二甲进士,曾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这文采便足以执掌礼部的去。 皇帝便轻轻拍拍廿廿的手,“英和还年轻,还是交给岳父,爷才放心。” 皇上十一月转恭阿拉为礼部尚书后,十二月这才下旨,进如贵人为如嫔。 十二月十八日,如贵人正式诏封如嫔。册封礼等明年临盆之后,择吉再定。 因恭阿拉为新任的礼部尚书,故此诏封如嫔都是恭阿拉分内之事。原本若是普通外臣,哪怕是册封礼的册封使呢,都不能踏入后宫来当面宣旨;但是因为恭阿拉的特殊身份,既是皇后的父亲,又是如嫔本家儿的长辈,故此恭阿拉得以亲入储秀宫来宣旨。 阖宫上下都来给廿廿和如嫔道贺,人人都说,这当真是皇后与如嫔一家亲啊。 如嫔寝殿。 如嫔因怀着身子,这便借故入内更衣。 窗外喧哗热闹,可是月桐还是瞧见,如嫔小小的身子,自己独自一人窝在暖阁里,身子靠着炕罩,呆呆地出神。 这会子星溪在外头支应着,殿内唯有月桐一个。 月桐想想,便还是走上前去,轻声呼唤,“嫔主子您这会子可要更衣奴才预备下了。” 如嫔立即回神,却还是疲惫地望着月桐笑笑,“姐姐快进来,陪我说说话儿。不忙着更衣。” 月桐便走入暖阁来。 自从被拨给如嫔使,月桐却也谨守着分寸,知道如嫔有些知近的话和差事,只合适叫星溪去办,她都是退远一步,不与如嫔太近。就连这暖阁的门,她都从不主动踏入。 月桐走到如嫔跟前,“奴才给嫔主子道喜了。方才人多,奴才竟没来得及给嫔主子行礼。” 如嫔含笑点头,从手边抓过一对荷包来,挑好的塞进月桐手里去,“承姐姐吉言。” 月桐赶忙道,“奴才不敢当。嫔主子如今贵为嫔位,可不好再叫奴才是姐姐。” 如嫔笑着点点头,“我明白,在外头人前,我必定不乱叫去,免得姐姐为难。我只是在咱们私下相处的时候儿才叫。” 月桐忍住一声叹息,转头望窗外,“她们都在等着嫔主子呢吧今儿是嫔主子的好日子,不好耽搁。” 如嫔却轻轻摇了摇头,“她们是来给皇后娘娘行礼的。今儿,皇后娘娘也高兴。” 月桐心下便是微微一跳。 她被拨给如嫔使,一时两个月有余了,这两个多月来,她听见的都是如嫔对皇后的感恩戴德,看见的都是如嫔对皇后的满怀恭敬今儿这还是头一回,隐隐约约瞧出如嫔些微的不一样去。 只是如嫔这话说得没什么差池的,故此她也不能就据此认定什么去。一切都只能是心下的感觉,微妙的那么一点点来自心弦的颤动罢了。 如嫔说完了便凝着她,月桐知道,这是当主子的等着当奴才的回话呢。 她便笑笑,“也是,嫔主子是皇后主子的本家儿妹子,今儿又是皇后娘娘的阿玛来亲自宣旨诏封嫔主子您这当真是皇后娘娘和嫔主子您二位的母家荣光。看六宫上下,无人能匹敌了去。” 如嫔便笑笑,轻垂眼帘,“皇后娘娘那日还与我提起过,说承恩侯爷忽然转了礼部尚书,叫皇后娘娘心下有些不安呢” “可是今儿瞧着,却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就是要皇后娘娘的阿玛来诏封我似的。” 如嫔含笑抬眸,盯住月桐的眼睛,“我啊,阿玛早就不在人世了,能得皇后娘娘的阿玛来诏封,又是本家儿的长辈这当真是我的荣幸,你说是不是” “这便也是皇上的恩遇,就是怜惜我这早年丧父的人啊” 月桐小心地笑笑,“嫔主子说的是,奴才自然与主子想的一样儿。” 650、鸟儿死了 , 650 如嫔诏封的次日,储秀宫里出了件事儿。 说小可小,可是若往大了说,那这事儿可当真就能捅破天那么大。 皇后娘娘养在檐下的鸟儿死了。 这鸟儿就是当年恒谨不怀好意塞进绵恺手里的那只八哥儿。 八哥儿一般来说寿命也就是六七年左右,可因为是在皇后宫里养着的,一切饲养全都精心,故此这只老八哥儿竟然也活到了十岁这样的天寿的份儿上来。 因为这天寿的年岁难能可贵,廿廿便从那八哥儿身上总隐约能瞧出当年先帝爷的几分影子来,故此越到后来这些年,廿廿对这老八哥儿的感情反倒更深了些。 实则廿廿也早都做好预备了,毕竟这老伙计都到了这个年岁了,随时都可能熬不过去的。 可是却也总想不到竟然是发生在昨个儿,如嫔诏封的好日子里。 廿廿冷不丁听见奏报,这便心下咯噔一声儿,来不及克制,便已是掉了眼泪下来。 回头傍晚儿等绵恺散了学来请安,这位哥儿一进门儿就先找鸟儿。五魁他们先前还想瞒着,可是绵恺终究是十岁大的孩子了,左右瞧瞧,见连鸟笼子和上头的棉盖子都给收起来了,他登时就明白了,结果站在廊檐下就哭了。 他这一哭,廿廿就更跟着难受原本这孩子就喜欢这鸟儿,是她狠心给夺过来不叫他养的,结果儿给养死了 皇后娘娘这一再地掉眼泪,储秀宫上下俱都慌了神儿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月柳。因月柳从打进了储秀宫,教会了规矩之后,就负责照看这老八哥儿。结果她刚顶替了月桐的差事,结果老八哥儿就死了,她在廿廿寝殿门口儿一直跪着,不敢起来,更不敢乞求宽恕。 廿廿却也没怪月柳,还亲口说,“终是那老伙计的天寿到了,能这个岁数归天,对它来说是喜寿,不是谁的错儿。” 因十二月的天寒地冻了,廿廿又已是到了十月怀胎的晚期,随时都可能临盆,故此太医早嘱咐了叫廿廿千万别随便下地走动。要不,廿廿还要亲自出来将月柳给扶起来的。 可皇后娘娘越是如此,月柳心下就越是愧疚,就越是要坚持跪着,绝不肯起来。 只是,就算廿廿亲口发了话,说那老八哥儿是天寿到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这么个事儿,叫皇后娘娘都惊动着了,更是掉了眼泪的储秀宫上下便人人都担心这是有人在动手脚呢。 毕竟,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儿随时都能临盆,虽然说这个日期不论早晚都能接受,可是对于皇后娘娘肚子里的皇嗣来说,影响却是大的。 真正的瓜熟蒂落,那才是健康的;若出来得早了,那就无论是身子骨儿,身子脑袋瓜儿,便都可能受到影响的啊。 月桂一边儿为月柳上火,一边儿还得在廿廿面前强颜欢笑,另外一边儿这心下便得赶紧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 千防备,万防备的,前头几个月都顺顺当当地过来了,谁能成想突然在这最后头的节骨眼儿上出事儿了呢 月桂也知道月柳心下不好受,若不叫她跪着,这月柳都能窝囊出病来,故此月桂便也没强拉月柳起来,而是由着月柳整整跪了一天去。 到了晚上,月桂才亲自将月柳给拽起来,扶回两人一同住的耳房去,冷静地道,“无论是主子,还是咱们几个,心下总该都明白这事儿怕是另有蹊跷的。你也别跟着犯傻,你这时候儿非没完没了地请罪,这就倒成了人家的挡箭牌,反倒将那些魑魅魍魉给遮挡起来了。” 月柳一听,又是心急,又是惭愧地便又掉下眼泪来,“姑姑我真是笨死了。倘若月桐姐姐还在,必定不会出这样的事,都是我不中用,辜负了主子的信重。” 月桂叹口气,“那你便赶紧收起这些自怨自艾来。如今主子的身子金贵,我总走不开的,那外头便得靠你来支应着。你若不想辜负主子,就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将该查的都查出来” 月柳一震,吸着鼻子望住月桂。 “姑姑也觉着这事儿是有人故意办的” 月桂点头,“昨儿是如嫔的诏封之喜,不仅六宫的娘娘们都亲自前来道贺,便连太妃、福晋们也都派人来道贺了。人多手杂的,这便是给那不安好心眼儿的最好的机会了。” 月柳登时睁圆了眼,“会是谁这样大的胆子,还敢害咱们主子和皇嗣去不成” 月桂看了一眼月柳,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又咽回去了。 月柳这孩子终究还是年轻,况且她从前是门槛外伺候的二等女子,这便许多事是不该她知道的,故此月桂许多话这会子也不好直接说与她听。 月桂想了想,避重就轻道,“如今六宫里便是未必有人敢直接对咱们主子和皇嗣下手,可是包藏祸心、想要栽赃陷害之类的的,却是不得不防的。” “你想啊,昨儿就连老侯爷都来来过储秀宫,而如嫔娘娘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若有人故意将这事儿偏往老侯爷或者如嫔身上去说,说这鸟儿是叫老侯爷这生人儿给吓着了,或者说因如嫔诏封而热闹得惊吓着了才死的虽说这话伤不到老侯爷和如嫔娘娘去,却也够叫咱们主子跟着闹心上火去不是” 月桂说着也是叹口气,“这鸟儿原本不值当什么,甚至主子当年还挺讨厌它的。可是奈何相处多年下来,已是有了感情。况且这老伙计下连着三阿哥的喜欢,上头还应了先帝爷高寿的侧影儿去故此它如今在主子心目中便早已不单单是一只鸟儿了啊。” 月柳是又惊又恼,抬眼看了月桂一眼,嘴角嗫嚅,却还是硬生生将话给咽了下去,只用力点了点头。 月桂瞧着月柳睡下了,这才走回到前头来。 四喜立在廊檐下,替她盯着呢。 “月柳好些儿了”四喜迎着月桂的目光,柔声问。 月桂点头,“她也不容易。这刚顶了几天头等女子的差事,手头儿还一团乱绪,结果紧跟着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吓坏了,更是委屈得不行。” 四喜便也叹口气,“也是难为她了。这条道儿咱们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可是她前头要走的还长。” “可不是。”月桂抬眸静静望向夜空。还没到二十,月亮虽不是正圆了,却还是又圆又大着。 “她方才望着我欲言又止的,我实则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 四喜不由得挑眉,“嗯” 月桂犹豫了下儿,才缓缓道,“八哥儿死了,这除了可能是有人想要故意惊动主子、如嫔娘娘的胎气之外,也未尝不可能就是想叫月柳作难。” 月桂的话说到这儿,四喜又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 “你是说”四喜的长眉攒紧。 这储秀宫里,如今最恨月柳的人,又能是谁 月桂却也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瞧我这张嘴,这又是浑说什么去。我必定是想错了。” 月桂在四喜的面前,原本是最不想说月桐半个不字的,以免又叫四喜误会了什么去。可是方才只顾着月柳那欲言又止的一眼,这便还是没能忍住。 因为此时的储秀宫里,能让月桂放下心防,安心将心里话都掏出来的人,也就唯有四喜了啊。 四喜静静凝视月桂的眼睛,“你说的自然有理可是你,却为什么不愿在我面前说起似的” 月桂狼狈地摇头,“在宫里这些年,咱们看得太多了人前亲如手足,扭头就翻脸的事儿,故此我也最瞧不起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况且无论月桐还是月柳,都是我这个当姑姑的一手教到今日的,本不该分什么亲疏远近去。” 四喜拢着袖子,轻轻的笑了。 他的笑声,在这样十二月的冬夜里,皎洁静袅如纯白的月光。 “我如何不明白你便是你说了,我也绝不会误会你半点去。你的心地,是这宫中的独一无二,无人能比。” 月桂一怔,却也一惊。 这样寒冷的冬夜,他却这样炽烈而不掩饰地夸赞她;而她自己心下竟然也是暖的,仿佛越发习惯,甚至依赖起这份温暖来。 月桂赶忙扭转身子,避开四喜的目光去,蹙了蹙眉尖道,“这次的事儿,你又怎么看” 她的抗拒,这些年来始终都在 四喜心下又习惯地疼了疼,却也紧跟着就同样习惯地立即用笑给掩饰了下去。 “还能怎么想便是那老伙计的天寿到了,也没的说就这么偏巧儿了非赶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去的。想想它后头这几年,倒学会了对主子唠叨,见天儿嘘寒问暖的,倒仿佛它也将主子看成它的孩子了一般。故此,它便是要归天,又如何能忍心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叫主子难受去” 月桂眼眶便也跟着有些发热,“可不是嘛,它呀没事儿就提醒主子多添件儿衣裳什么的,这才叫主子越发恍惚地觉着,它身上有当年先帝爷的影儿了。” 四喜目光垂落到地上,“必定是有人动手。我已经交代给鸽子房的人了,叫他们查查它肚子里残存的吃食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异样的。“ 月桂便也咬住嘴唇,“我忖着,自打华妃不在了之后,如今六宫中,应该没谁有这个胆子敢直接加害主子和皇嗣才是。” 四喜便一眯眼,“你是说撷芳殿那位” 两人这是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撷芳殿,想到了绵宁的福晋舒舒去。 因舒舒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昨儿如嫔的进封又是钮祜禄氏一族的喜事儿去,故此便是绵宁一向不让舒舒出门,可是昨儿个还是破天荒地叫舒舒过来露了一面儿来。 月桂一想到舒舒,便忍不住咬了咬牙,“循着她的心思去想想,便也不难明白,毕竟倘若咱们主子这一胎又再诞下一位皇子来的话。那咱们主子就有两位皇子,而二阿哥那边儿就难免要更加势单力孤了。” 四喜点头,“更何况,正好儿赶上二阿哥那位母舅盛住出事儿啊。” 就在如嫔诏封前不两天儿,西陵赞礼郎清安泰寄呈控告盛住贪墨款项,奏呈被送到了皇上面前来;又具奏告,说盛住私自在皇陵禁地取石块,已是大罪。 皇上命英和去查办此案,先拔掉盛住的双眼花翎,紧跟着革去盛住公爵、及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今此两桩事都已经查实,盛住已然不可能翻身了。 月桂静静垂眸,“按说,盛住倒了,原本最不高兴的当属二阿哥。可是二阿哥终究与主子母子轻笃,倒是二阿哥福晋,明明与主子是一家人,却只顾着将二阿哥与主子离间开来故此我担心她会因为盛住的事儿,记恨主子。” 四喜便眯了眼,“咱们自是防着她的,自打她进门儿,便一直盯着她来着。” 月桂也是静静抬眸,“咱们是说好了,我守在主子跟前寸步不离,故此是叫月柳盯着二阿哥福晋的。” 两人四目一撞。 许是就因为月柳专心致志地盯着二阿哥福晋去,这便无暇分神去看一眼那老八哥儿,这才反倒给了坏心眼儿的人下手的机会 月桂心下一跳,赶紧错开目光去,“这么说的话,难道不是二阿哥福晋那又会是谁如今六宫里,还谁有这个胆子” 夜色深沉,然则月光雪亮。 今晚是月桐给如嫔上夜,她从窗边儿向外看去,便瞧见了月桂与四喜这般相对的一幕。 虽说不至于看清他们四目相对的细节,然则她与他们两个那么熟悉了,熟悉到就如同看见自己的身影一般,故此只从那剪影上就能知道是他们两个,以及他们两个相对的情形去。 月桐便死死地攥紧了手指。 “姐姐”暖阁里,传出如嫔的呼唤声。 月桐一凛,赶忙走回隔扇门前来,“嫔主子,奴才在。嫔主子有何吩咐” 亲们明天请一天假哈。五一见。 651、亲眼目睹 651 如嫔抬眸凝视月桐,目现诧异,“姐姐怎么了我方才没听错,姐姐在抽泣,是不是” 月桐一惊,赶忙别开头去,抬高肩膀,在面颊上慌忙蹭了蹭去。 她自己都不确定,她方才是不是情不自禁落泪了。她只是明白,她若当真落泪了,这泪痕不能叫如嫔给坐实了去,否则她害的将不仅仅是自己,更会连累到四喜和月桂他们去。 事出突然,月桐反应得急,一切都是本能来的,却不知道她自己只要这样一个动作,便实则已是落了痕迹去。 如嫔垂首,掩住了然的神情。 她方才不过是试探,实则并未听见月桐的抽泣声儿去,却一试就中了,当真是一切全都在她意料之中。 从那日这月桐好模样儿地在皇后娘娘跟前提起她身边儿人手不够,到月桐终于说到月柳身上去,再到皇后娘娘反倒将月桐给指到她身边儿来伺候,她就知道这里头必定有缘故。 观察了这么几个月,就算储秀宫上下都是铁板一块,叫她撬不开什么来,不过好在她心细如发,从小到大又都是看着人的脸色长大的,故此这点子察言观色的本事终于帮上了她的忙,叫她瞧出了月桐心事的苗头来。 今儿一试,竟真的叫她给猜中了去。 她掩住神色,便是轻轻一叹,“姐姐心善,必定也是为今儿那只老八哥儿的事儿难过呢吧想来也是,姐姐毕竟是储秀宫里的老人儿,伺候在皇后娘娘跟前的日子长,那便跟皇后娘娘廊檐下的那只老八哥儿情分也深了。” “姐姐恋旧,舍不得那老八哥儿,也同样舍不得从前的时光,舍不得那些旧时光里的人和事儿吧” 月桐心下微微一动,忙道,“嫔主子误会了,奴才岂敢奴才这会子已是被指到嫔主子跟前伺候,那奴才这会子便一心伺候嫔主子,不想旁的人和事儿去。” “奴才方才心下有些不得劲儿,是为了嫔主子您。毕竟昨儿好端端的是您诏封的大喜的日子,结果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奴才心下就觉着有些堵得慌,总觉仿佛这背后是有人故意想给嫔主子您添堵似的。” 如嫔也不反驳,这便一笑,赶忙伸手握住了月桐的手去,“姐姐说得对,我也是因为这个事儿,心下堵得睡不着去这储秀宫里从来都是齐心协力的,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事儿去,可是偏我搬来之后就出了事儿,还赶在我诏封当日这便什么都指向我来。” “若单只是有人看不惯我诏封晋位之事,只是想来给我添堵,那倒也罢了,我能忍得下这口气去。可是这事儿却累得皇后娘娘伤心落泪去,这却是我扛不住的” 如嫔说着,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去,只是竭力忍着,这便用力抽气,“皇后娘娘是护着我,怕我怀着身子的时候儿遭遇什么不测,这才将我归拢到储秀宫来一起住着。” “想想古往今来,有几个嫔妃能住到皇后娘娘的宫里去养着胎的这自是皇后娘娘对我的情谊去,是顾念着我们是母家同族姐妹的缘分去这份恩情我是怎么都报不完的,可是我还没等报答皇后娘娘的恩德,这却反倒出事儿,倒先惹了皇后娘娘伤心去我真是惶恐又自责。” 月桐便也跟着叹了口气去,“谁说不是。” 夜色如厚重的纱帐,层层叠叠,隔在两人中间儿。两人便是面对面着,可是因为殿中并未掌灯,故此便都因这厚厚的夜色隔着,而不敢说将对方眼里的神情都能看分明了去。 如嫔悄然打量月桐好几眼去,一时心下也不能踏实,这便缓缓道,“我今儿瞧见月柳在皇后娘娘寝殿门外的月台上跪了一整天去。这寒冬腊月的,那月台上的石头冰凉冰凉的,她竟肯就这么跪着,皇后娘娘也竟容得她这么跪着去,瞧得我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月柳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呢,腿脚原本是最怕受凉的,她这么跪了一整天去,倘若落下病来,那影响的便是一辈子啊” 听见如嫔说到月柳,月桐的神色倒是转了一转。 如嫔细细地瞧着,月桐的神色有些复杂,内里微微有小小的轻蔑,却也终究转到了微微的痛快去。 如嫔便重又垂下眼帘去,“虽说我瞧着都觉着有些不落忍,不过该怎么说呢,姐姐可别看轻了我去我心下却反倒是有些高兴的。” 月桐倏然抬眸,“嗯嫔主子这说的是” 如嫔想了想,轻轻摇头,“我啊,你别瞧我面上脾气好,可是终究年轻,心下有时候儿也是压不住气儿的。” “从打我进宫以来,每日早晚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储秀宫上下自然都是知情达理的,可是说巧不巧,我偏偏叫月柳给冲撞过几回” 这事儿月桐倒是也知道。月柳三年前还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女孩儿,在储秀宫里还粗使着,偏月柳命好,不像月桐当年还碰上星楣,受过些磋磨去,而月柳来的时候儿就剩一团和气了,故此月柳的性子要更活泼些儿。 也是因为月柳是这样活泼的性子,故此皇后主子才叫月柳去照看那老八哥儿去的。 月桐垂首听着。 如嫔这便叹了口气道,“我也小心眼儿了,这便心下颇为介意月柳那几回的态度。虽然我早听说皇后娘娘宫里的官女子身份也都金贵,可是我忖着,官女子就是官女子,再怎么金贵,也不该在当时还是贵人的我面前放肆。” 如嫔将月桐的手又握了握,“姐姐可别笑我。” 月桐赶忙道,“奴才怎么会呢实则奴才心下也是有些跟月柳计较的终究皇后主子跟前伺候的差事有限,便总有些个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也总想往主子跟前来这个月柳就是的,借着伺候八哥儿的机会,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前院来晃荡,还时常抢了差事去办,就是想让皇后主子瞧见她去” 如嫔便轻轻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今儿的事儿,姐姐和我便也都不必太堵心了去。” 月桐这才缓缓勾起了唇角来,“嫔主子说的是。” 月桐伺候如嫔重又躺下,月桐将如嫔的被角掖好了,正要起身到隔扇门外去的时候儿,已是睡眼朦胧的如嫔忽然轻轻地笑了声儿,拉了拉月桐的手,打着呵欠说,“那老八哥儿,该不会是姐姐动了手脚吧就为了教训月柳去,是不是” 月桐便一震,忙道,“嫔主子” 可是话音未落,如嫔却已是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倒叫月桐一时间无法分辨方才如嫔这句话是清醒着说的,还只是梦呓了去。 月桐怔怔看着如嫔一会子,这便赶紧抹头出去了。 夜色浓稠,重又将一切遮盖起来,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是皇后娘娘所养的鸟儿出事儿,鸽子房的太监们不敢怠慢,没过两日便将查出来的蹊跷,悄悄地告诉了四喜,由四喜来定夺该不该奏报给皇后娘娘。 四喜听了那缘故,也不由得愣了愣神儿。 “它肚囊子里有药味儿怎么会呢给它喂的食儿,都有专人盯着呢啊。” 鸽子房的太监忖了忖,轻声道,“小的琢磨着,兴许有两个道儿。” “其一,是那谷子自然还是谷子,只是谷子却被人动了手脚,用药给泡过了。而现在又是寒冬腊月的,鸟笼子上都扣着棉罩子呢,便是那股子有味儿,却也轻易透不出来;再者咱们人的鼻子,到这寒冬腊月的,也都冻得不好使了,又隔着棉罩子,这便闻不出来。” “其二,就是喂给八哥儿的虫儿有问题。譬如这虫儿本身是吃过药的,表面儿上瞧不出什么蹊跷来,可是虫儿进了鸟儿的肚囊子,消化开来,这药就间接地将鸟儿给药着了” 四喜便一咬牙,“你们从八哥儿肚子里掏出的那些东西,可存好了那药味儿可散尽了没” 鸽子房的太监赶紧道,“哪儿敢呐知道要紧,这便都用油纸包给裹住了,味儿必定不散。只是有点儿恶心,怕叫您老膈应了去。” 四喜皱眉,“都什么时候儿了,还顾得上膈应不膈应赶紧给我,我有用场去。” 四喜拿了那小油纸包儿,出门就奔御药房来。 御药房专门管着宫中使用的药材,这些药材连太医都过不了手,故此要查药味儿,自然是御药房的太监们的鼻子是最权威的。 只是单凭药味儿是否能闻出什么来,更何况这是鸟儿肚囊子里头已经消化过了的药味儿,其实四喜心下也是有些打鼓,不敢作准人家御药房的太监能不能给辨认出什么来的。 可是四喜却没想到,御药房的太监上鼻子一闻,便打鼻儿了,“哎哟,怎么又是这药味儿啊” 四喜一听,这事儿仿佛有门儿 四喜便忙问,“爷们儿,您这是闻出门道儿来了您快说说,我有急用” 那御药房的太监自然是不敢怠慢四喜,这便叹了口气,“不满喜爷您说啊,我可是只希望再别闻见这药味儿,躲得远远的才好。就是因为心里烦它,这便反倒将它的味儿给记住了。” 四喜便一眯眼,“什么事儿啊” 那太监摇摇头,“就是当初华妃娘娘那档子事儿呗。华妃娘娘自己个儿的药不吃,结果不知道怎么给倒手到李贵人那边儿去了。李贵人吃错了药,竟给吃病了好些日子去。” 四喜的头皮也一麻,“华妃李贵人” 四喜心下第一个念头是怎么着啊,这是华妃阴魂不散是怎么的华妃的人都死了,竟然她的药还跑到储秀宫里来,药死了皇后娘娘寝殿廊檐下头挂着的老八哥儿去 不过四喜却也随即就冷静下来。 怎么能够啊 四喜深深吸口气,十二月的寒气儿从他牙齿缝儿一直冰到心里头去。 这么说竟是李贵人 一个刚进宫一年的小小贵人,这是得多大的胆子再说了,皇后主子养的鸟儿怎么招惹她了,她这是凭什么 四喜是想着回储秀宫奏报给廿廿的,可是他转念一想这时候儿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能惊动皇后主子才行。 他心里头寻思着事儿,回到储秀宫,只迎面儿这么一眼,就叫月桂给瞧出来了。 月桂左右瞧瞧,伸手扯了四喜一把,将他给引到她所居耳房去。 官女子与太监之间也要避嫌,况且月桂一向谨慎,这便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只是今儿事出特殊,月桂才没顾得上那么多。 只是她不知道,月桐自打发现那晚月桐与四喜月下相对,这便留了心眼儿,从窗口瞧见他们两个有些鬼鬼祟祟地往后去,月桐便跟了出来,远远坠着。 那耳房,原本正是月桐与月桂一起住着的,故此月桐自然对一切都熟。 当亲眼看见月桂拉着四喜进了耳房去,还将门给关上了,月桐便有些五雷轰顶,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耳房里,月桂扯着四喜追问,“你今儿去鸽子房,是不是查着什么了快与我说说” 此时两人这般的相对,倒叫四喜有些心跳加速,他便故意放慢了语速,只想着能这样与月桂多相处一会子。 当他慢条斯理将在鸽子房、御药房的一番话都说完,已是过了不短的工夫了。 守在外头的月桐,迟迟不见四喜出来,便只觉一颗心越发地冰冷下去。 从前,在她眼前,月桂还是百般抗拒的。她瞧得出来,这便心下对月桂还存着一丝感念,甚至是愧怍。 可是这一回亲眼看见月桂主动拉着四喜进她的房还这么久都没出来,月桐心下便对月桂所有的情分,都在这一刻,断了个干干净净。 她心下生起寒意,想过就这么叫人来将他们两个给堵在屋里这便是捉了个正着,叫他们怎么都分辩不了的 只是终究这会子皇后主子临盆在即,若是惊动了胎气,那她也担待不起。 她便深深吸气,按捺下那念头去。她终究冷冷转身而去。 652、了无生趣 652 月桂权衡之下,知道这会子不管是查出什么来了,都不能送到皇后主子跟前去,以免惊动了皇后主子的胎气去。她便与四喜两个去了翊坤宫,将此时报给諴妃。 諴妃听了也是诧异,“李贵人皇后素来待她不薄,她又为何要做下这样惊动皇后娘娘的事儿来从前瞧着她的行事,自也是个有个心眼儿的,何至于办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月桂忙道,“娘娘您先别急,此事终究还只是咱们打听回来的消息。那御药房太监嘴里的话是否能做的准,还不知道,总归要正式拿了人去问才行。” 諴妃点了点头,“此事我先交给内务府大臣去办就是,该拿什么人,内务府大臣自也都有这个权限。总归这会子怎样都先别惊动了皇后娘娘才好。” 月桂点头,“奴才也是这么想的,故此才来回给諴妃主子。” 諴妃蹙眉道,“我将吉嫔和淳嫔两个也请过来吧,这件事儿也该叫她们两位知道,一起参详参详才好。” 月桂却小心道,“奴才只是担心吉嫔娘娘的性子她若听说李贵人敢这么着,这便必定是恨极了的。” 諴妃心下也是微微咯噔了一声儿,“可不是凭吉嫔那性子,听见这动静,便恨不得立时亲手拆了李贵人的骨头去” 諴妃小心想了想,缓缓道,“不如先将信贵人给请过来别惊动旁人,咱们只先私底下问问信贵人,毕竟她与李贵人一个宫里住着,兴许能留意什么咱们所不知道的。” 月桂将事儿托给了諴妃去,自己便也匆匆忙忙赶紧回储秀宫去,以免皇后主子有事寻她,见她不在,再觉察到了什么去。 月桂走了,諴妃在翊坤宫中等着信贵人来。 只是她忖着,若是她单独来问信贵人,没有个旁证,着实也不方便。可是既然这会子请吉嫔来不合适,那整个后宫之中,嫔位以上的也就只剩下淳嫔一人了。虽则淳嫔未必是最好的人选,可却也是唯一的人选,由不得她不选。 諴妃便也只能叹口气,吩咐宫中首领太监去将淳嫔也一并请来说话儿。 信贵人先到了,淳嫔晚来一步。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对方会来到,不由得都约略有些尴尬去。 当年两人同住一宫,原本是信贵人、安贵人两个家世更好,更被看好是要先晋位的。在信贵人与安贵人斗法的时候儿,当年的淳嫔都是充当和事老的那个。却没成想,信贵人和安贵人都没能晋位,信贵人原地不动,安贵人更是降位为了常在,结果却是被家世普通、一向都左右劝和的淳嫔给抢了先去。这便在信贵人和淳嫔之间结了个疙瘩去。 諴妃忙左右两手一边拉了一个,亲亲热热一起朝内去。 进内落座,諴妃这才缓缓将事儿说了。只不过她没说这话是月桂带来的消息,只说内务府查出来的,因皇后娘娘这会子不便理事,这便交到她这儿来。 淳嫔和信贵人两个听了这话儿,同时都是一惊。 两人虽说存着心结,可是这会子在这样的事儿面前,心下便也都知道孰轻孰重。两人这便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了自己被諴妃给叫来,是干嘛来的。 信贵人便先冷笑了一声儿,“她虽与我一起住着,平素里也是姐妹相处着。可是若当真是她有意坑害皇后娘娘,那我倒是第一个不容她的” “在这事儿上,諴妃娘娘、淳嫔娘娘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儿,尽管吩咐我就是如叫我抓住了她的罪证去,我先赏她一顿嘴巴子去” 信贵人终是武将之家的出身,又是蒙古人,这性子的心直口快便是改不了的。 淳嫔没急着说话,她垂首忖了忖,便唇角微微勾起了些儿。 眼前有三个人,摆明了主事的人是諴妃,她是被諴妃请来当旁证的。 而对面这二位呢,虽说信贵人是蒙古人,諴妃是汉姓人,可是这二位却都是刘佳氏。况且信妃家里原本入的就是汉军,后来才抬回八旗蒙古的,故此这两家说没有渊源,却也其实彼此都十分亲近。 还有啊,諴妃的封号的这个“諴”字寓意便是“真实的”、“确实的”;赶巧儿了,信贵人的“信”字也是“可依靠的”、“可信赖的”两人的名号含义,竟然如此相近。 这便在六宫之中,諴妃除了跟皇后娘娘和吉嫔情分深厚之外,在一众贵人当中,諴妃最看重的就是信妃了再说了,諴妃所出的三公主不是也嫁了蒙古王爷么,那諴妃便看着这位后宫中唯一的蒙古主位,更觉着亲近了。 淳嫔掂量了一番,算是越发明白自己在今儿这局面里的位置,这便将许多话都咽回去了,只是也跟着点头罢了,“此事必定要详查才是。” 今儿的淳嫔,话有点儿少。諴妃静静抬眸看了她一眼,便也不露声色,只问信贵人,“你与她一起住着,想来你对她的性子要比我和淳嫔更了解些儿。” “实则不瞒你说,刚得了这个信儿,我心下便也是划魂儿,一时想不到她这么做的缘故去那依着你看,她可有什么过往是与皇后娘娘相关的,能叫她记恨了皇后娘娘去的” 信贵人垂首细细回想,好一会子后,信贵人霍地抬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一向最是宽宏大量,自不至于有什么事儿能与她有干系去不过我这么忖着,她倒是有可能会记恨如嫔的。” “哦这事儿竟原来与皇后娘娘无涉,却是由如嫔而起的么”淳嫔这会子忍不住先出了声。 信贵人又何尝不明白淳嫔为何这样关心如嫔去,这便轻哂一声儿,“实则也未必是与如嫔直接相关不过总归是兜着圈子牵连上罢了。” 諴妃微微眯了眯眼,却已是听出些眉目来了。 “兜着圈子牵连上如嫔的你该不会说是芸贵人吧” 信贵人登时笑了,“还是諴妃娘娘洞察秋毫。正是,我心下想的正是芸贵人。” “芸贵人与如嫔交好,这是后宫皆知的事儿。李贵人与芸贵人一同进宫,又一同得了皇上的重视去,李贵人心下未免不与芸贵人颇有些争宠的计较而在李贵人看来,芸贵人背后自然是得了如嫔的支持去的。” “而这回如嫔有喜,得以进封嫔位,地位又非从前可比所谓一荣俱荣,如嫔得了如此荣宠,自然又会给芸贵人加了分量去,这李贵人难免就会将这口怨气算在如嫔那儿去了” “她自以为一只鸟儿总归不值钱,又不像一条人命似的那么金贵,退一万步说就算查到她头上,皇上也不至于叫她一个贵人为一只老鸟儿偿命不是” “故此她便趁着那日储秀宫中人多手杂的机会,在那八哥儿身上动了手脚去,想着一来给如嫔诏封的大喜日子添个堵;二来么,又可叫储秀宫上下觉着如嫔的到来给储秀宫带来不祥而不待见如嫔甚或可以直接嫁祸给如嫔去。” “若如嫔因为这鸟儿的事儿与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宫里人都生分了,那如嫔在储秀宫的处境便必定为难了如嫔叫这事儿分了神去,那自然就没工夫再帮衬着芸贵人了这才叫李贵人如愿了呢。” 信贵人回完了话儿,说罢了她自己的分析,諴妃便叫信贵人先回去了。 諴妃单独问淳嫔的意见。 淳嫔想了想,“凡事不瞒諴妃娘娘,我与信贵人的确是曾经有过几分心结的。不过并非我对她生出什么误会,倒是她对我起了芥蒂去。” 諴妃笑笑,“咳,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你们两个也都不小了,进宫的日子自也都不短了,难道还不明白这宫中的情形么芸贵人和李贵人两个小的刚入宫倒也罢了,你们两个又如何是这样看不开的去” 淳嫔便笑笑道,“娘娘教训得对。故此啊,虽说我与信贵人之间有些疙疙瘩瘩的,不过在这件事儿上,我倒是觉着她说的颇有些道理。” 諴妃审慎地深深看淳嫔一眼,“这件事儿不能惊动皇后娘娘,也暂时不便叫吉嫔知道这事儿目下兴许就咱们两个商量着办了,故此淳妹妹,我要再问你句准话儿你当真觉着信贵人的猜测是有理的” 淳嫔忖了忖,便也还是坚定点了头,“没错。想必諴妃娘娘也早看出来了,这李贵人就是个有心眼儿的。就凭她刚入宫的年岁来说,这点子心眼儿可是有些过于多了” 想到李贵人那凭吃药装病来争宠的行径,諴妃心下也是颇为厌恶后宫争宠情有可原,可是却是那么年轻的呢,这便总叫人觉得城府太深。 諴妃便点头道,“淳妹妹你说的也是。想想咱们宫中的老人儿,谁不是对皇后娘娘心怀敬意,又有谁没受过皇后娘娘的恩典想来便也唯有新进宫来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了解皇后娘娘的为人,这才能狠了心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惊动皇后娘娘” 淳嫔垂眸,摊开的手掌平放在膝头上,视线正滑过那些交错的纹理。 后宫里女人们的心思绵密,便也都被这掌心的纹理泄露了出来吧 她便挪开了视线,将掌心翻覆了过去,抬眼迎上諴妃的目光,“那就趁着她现在还不过只是个刚进宫的小贵人的时候儿,先拿问清楚了吧。不然若假以时日,等她长大了些,又或者叫她得逞晋位了那到时候才当真是尾大不掉了。” 諴妃微微眯了眯眼,“既然淳妹妹你也这么说,那我就自然也没有再宽贷她的理由了。” 十二月因是每年的最后一个月,又衔接着新一年的到来,这样承上启下的月份总是事务繁多。 比如每年固定在十二月的大阅冰技。 只是今年天气有些反常,这十二月的天气了,竟不是太冷,叫那海子上的冰面只有薄薄一层,经不住大阅冰技时那么多的八旗官兵去。 因大阅冰技也是旗人的传统,跟弓马骑射一样,都曾在大清江山奠定之时立下过不可磨灭的功劳,故此这大阅冰技的规矩轻易不能改。皇上也交代给钦天监,观察了多日,终究不见天气变冷的动静,皇上便也不得不下旨,今年的大阅冰技取消。不过仍照着往年赏给冰技参演官兵们银钱的半数,赏给这些也准备了好久的官兵们去。 除了大阅冰技等了多日却不得不取消之外,盛住那边的事儿也是闹得越来越大。 因在皇陵取石,若往严重了说,那是犯上的大罪。据此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审议之后,给皇上的建议是斩立决 因盛住身为孝淑皇后的长兄,他的事不仅仅要牵连到孝淑皇后的声誉去,此时更是与绵宁攸关着。此时现任中宫怀着身子,而元皇后的兄长、二阿哥的亲母舅却被军机大臣和刑部一起建议斩立决朝中人心向背,便颇有些看头了去。 故此皇上在此事上颇为慎重,而绵宁更是在上书房与前朝之间行走,都极为小心翼翼。 绵宁也唯有回到自己所儿里,才敢暂时卸下外头的那层防备,躲进自己的外书房里,长久地一个人闷着。 这事儿总不能拖到过年去,皇上终于下旨,免盛住死罪,但是前头已经革去了承恩公的爵位之外,发往乌噜木齐,自备资斧效力赎罪。 就连出发的日子,皇上都亲自下旨限定盛住二十四日启程,不许逗留。 按着骑马的行程,从京城到乌噜木齐,路上一日不耽误的话还需要一百日去,更何况这是赶在寒冬腊月里,可想而知那一路的风霜雨雪的艰辛去。 皇上更发狠的是,叫他二十四日出发,便是叫他连这个年都没法儿在家中度过,连与家人团坐守岁的机会都不再给他去了 皇上的旨意传下来,前朝和后宫都颇为愕然。 虽说皇上终究还是免了盛住的死罪,可是给盛住这样的安排,却分明了无生趣,甚至说生不如死。 653、伤心人 653 旨意传下来的那一天,绵宁还替盛住到皇上面前谢恩、谢罪,神色如常。 只是一回到自己家中,便一头栽倒。 太监们都赶紧冲上去扶着,却见绵宁紧闭双眼、紧咬牙关,竟是昏厥过去了。 整个阿哥所上下登时大乱,这会子事出特殊,太监们不敢自作主张,便还是赶紧报到了舒舒面前来。 舒舒走到门口。 原本看门儿的太监还在门口挡着,叫舒舒左右开弓,一人一个大嘴巴。 舒舒厉声道,“是阿哥爷有事儿,这会子你们还敢拦着我” 两个看门儿的太监还有心想辩,更想着要拦,可是两人还是对视了一眼,便都将要说的话给咽回肚子里去了,各自退下一步,让开了道儿。 这个节骨眼儿上,阿哥爷的母舅出了这样的事儿;而里头皇后娘娘又即将临盆,谁都知道如果皇后娘娘再生出个皇子来对自家主子爷的打击得有多大这会子主子爷都栽倒了,如果他们再拦着福晋,的确真有些没良心了去。 舒舒脚步匆匆,直冲外书房。 书房门口,侧福晋富察氏、格格星楼和赵氏都在。 富察氏瞧见舒舒冲来,便冷笑着打横儿给截住。“福晋怎么来了我记着阿哥爷嘱咐过叫福晋静养,没事儿不必出门。福晋这会子怎么直接朝着前院就来了” 舒舒轻蔑地瞥一眼富察氏,“方才我刚要出门儿的时候,我门口那两个小太监也这么说来着。他们哪儿配跟我说这样的话你猜我怎么说我啊,一人儿赏他们一个大嘴巴” 富察氏一怔,虽说心下虚弱了下儿,不过依旧站得笔直。 奴才是奴才,她是侧福晋,怎么能一样儿呢 “福晋怎么教训自己门前的奴才,那都是福晋自己个儿的事儿,我自管不着。只是这儿却是前院,更是阿哥爷的外书房,福晋这么怒气冲冲而来,怎么,是想趁着阿哥爷暂时不便的时候儿,替阿哥爷管管阿哥爷跟前伺候的奴才来了” 侧福晋说着冷笑着环视外书房伺候的太监们,“福晋今儿是看谁不顺眼来了不如也与我说说,叫我心下也明白些儿。” 几个在场的太监都吓得脸色煞白,都怕福晋当真是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来找他们撒气来了。 舒舒眯眼凝视着富察氏,“侧福晋了不得,这才代我管了几天的家,这便在我面前都神气活现起来了。” 富察氏也不示弱,“福晋这么说,我倒不敢当。不是我有什么好神气活现的,我只是得顾着阿哥爷的脸面。咱们阿哥爷是什么身份,既是阿哥爷吩咐我管家,那我又岂有那低声下气的去我便是拼却什么,也得替阿哥爷将这个体面给撑起来” 舒舒忍不住冷笑,“你若当真这么了不起,你就用不着在我面前抬出阿哥爷来给你撑腰。可是你既这么说了,那就是你心里还是没有底气的。” 舒舒下颌微扬,眼中神采重现,“这就是嫡福晋与侧福晋的区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虽说咱们都叫福晋,可是这一个侧字儿,便什么都不一样了。” 富察氏心下不甘,这便也回敬道,“就算是多了个侧字又怎样当今皇后娘娘,当年也是侧福晋,如今还不是一样儿母仪天下,正位中宫” 舒舒果然被戳中了心窝子。 她一怔,却也随即便侧眸森然一笑,“可是你别忘了,当今的皇后娘娘,不也是出自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么” 舒舒说着特地上下轻蔑地打量富察氏一眼,“咱们大清这么多勋贵世家啊,出过皇后的家族是不少,不过呢却不是谁家都有资格连着出好几位皇后的侧福晋,你说,不是么” 富察氏一怔,有些语塞。 她是出自沙济富察氏,家中自是出过孝贤纯皇后。只是沙济富察氏所出的皇后,也就这一位了。 舒舒这番话自是说给侧福晋听的她们沙济富察氏是没那个气数再出第二位皇后的,侧福晋这份儿想要取而代之的心,可以就此打住了。 趁着富察氏一时语结,舒舒轻蔑一笑,抬步就越过富察氏去,抬步走进了绵宁的外书房去。 富察氏虽不甘,却也终究没敢再上前拦着。 舒舒进来的时候儿,绵宁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时而也冒出些话来,只是却分不清他是醒了还是依旧被困在混沌里。 舒舒左右看一眼,吩咐道,“行了,这儿有我呢,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旁人自不敢说什么,都赶紧恭顺退出去。唯有总管太监五州略有些迟疑。 舒舒静静垂下眼帘去,“这会子阿哥爷一个劲儿说胡话,有些有准儿,而有些却是连影儿都没有的。你们这么一起子人都聚在这儿,若叫谁听去,再将那没影儿的梦话给当真了去,可怎么好”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将今儿听来的那一起子没影儿的胡话给当真了,传扬出去那来日出了什么事儿的话,你们谁担待得起” 五州一凛,这才赶忙跪安告退。 五州也退出去了,这便整个偌大的寝殿里都空了下来,唯有舒舒与绵宁两个人。 舒舒环顾四周,心下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痛快。 她被关了这么些日子,今儿终于得了机会走出来,且一路扇看门太监的嘴巴,杀侧福晋的威风,又将总管太监五州给拿伏住了她今儿,终于找回了些儿身为女主人的身份和威严来。 真是久违了。 不过该是她的,那就永远都是她的,就算星崩儿地暂时落到旁人手里去,也总归还会回到她本尊这儿来。旁人不过都是替身儿,或者是临时的摆设,名不正则言不顺,自然长远不了。老天爷都在上头瞅着呢。 舒舒得意了一阵子,便听得绵宁的嘴里“咕咕嘟嘟”地仿佛又要冒话儿。 舒舒忙收摄心神,小心翼翼将耳朵凑了近去。 阿哥爷这昏沉之际终究在说什么,她也是想听的呀。 “为什么,她又有了孩子我不乐意。不乐意” 舒舒听罢,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儿。 绵宁接下来嘴里的咕囔便听不清个数儿了,舒舒收回耳朵,缓缓坐直。心下百转千回,暗暗盘算一番。 她觉着自己应该是不会听岔的,也不至于猜得太离谱儿阿哥爷这会子介意有了孩子的人,怕是也唯有皇后一人了。 她仰头看看天,心下倒也是明白的。 也是,皇后已经有了一个三阿哥,这会子又有了孩子的话,倘若生下来的又是个皇子呢那阿哥爷便腹背受敌,受那两个皇后所出的皇子的夹击了去 偏这会子舅老爷盛住还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死罪虽免,活着却反倒更牵累阿哥爷去皇上此时正是对舅老爷盛住厌烦至极之时,难说皇上心里不会担心阿哥爷从外家遗传些什么来。 这便此消彼长,越发叫皇后所出的皇子得了优势去。阿哥爷怎么能不难受呢 况且这会子年根儿底下了,身为外甥的,还要眼睁睁看着舅舅连年都不能过完,就得在腊月二十四,大雪寒天的自备路费,驰马奔赴乌噜木齐去,却救不得,甚至提都不能提,还得反过来附和群臣一起声讨舅舅的种种罪行去阿哥爷心下如何不苦啊。 想到这儿,舒舒的心下便也又有些软了下来。 她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炕上那昏昏沉沉睡着,却眉心半点都不得舒展的年轻男子,心下百转千回。 他是她的夫君,却也又是禁锢她的人;她爱他,却也怨他。 可是此时此刻,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唯有叹口气,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只希望她能让他睡得稍微安稳些儿吧。 两只手交握的刹那,绵宁毫无预警地忽然睁开了眼,朝舒舒望了过来。 “你来了”他眼中倏然而起的欢喜,将舒舒的心倏然给烘暖了,他的手更是将她的手攥得登紧。 舒舒压不住地欢喜,忙轻声问,“阿哥爷你醒了” 绵宁却有些混沌地望住她,“你,怎这般唤我” 舒舒狠狠一惊,愣怔地望绵宁半晌,忽地将手迅速抽了回来。 她别开头去,竭力吸气,叫自己平静下来,“我是阿哥爷的福晋,我不唤阿哥爷,又唤什么呢” 绵宁仿佛还在昏沉和清醒之间困着,见状迷茫地看了看自己已经空了的手,又努力睁圆了眼盯着舒舒看了有一会子,这才长眉倏然皱紧,将手收了回来。 “你怎么来了” 同样的一句问话,字儿都不多不少一个,可是整个语气却都不一样儿了。 方才那一问,是轻飘起来的,有惊喜,有说不出的期待;而这一刻,却是每一个字儿都如坠了千斤似的,一个沉似一个的,全都重重地落了下去,沉下了千丈寒潭的底儿。 她终于泠泠地笑了,“怎么,阿哥爷不希望我来么那么,阿哥爷原本期望着,来的人又是谁啊” 绵宁这才全都清醒了过来,便蹙眉道,“富察氏她们应当都在门外,之前是富察氏在这儿守着我来着。” “至于你,”绵宁抬眼盯舒舒一眼,“你应当还在后院静养,没我的话,你怎么自顾自地就到前头来了” 舒舒笑得发不出声音来,只哀怨又疲惫地望住了绵宁的眼睛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阿哥爷都倒下了,那这个时候儿难道不是我这个当福晋的站出来,陪着阿哥爷一起将这落了架的给扛起来” “阿哥爷回来就一头栽倒了,我这个当福晋的难道不立时赶到阿哥爷身边儿来便是千难万阻的,我也都得来啊,不是么” 绵宁蹙了蹙眉,“我没事。家里也没什么事。” “我只是今年冬天有点儿反常,明明寒冬腊月的,今年的天气却比往年要热。冰都没冻瓷实,汗阿玛连大阅冰技都取消了,我这便也是连着好几日按着往常的惯例穿大毛的衣裳,这便给焐着了。类似于中暑,这才一头栽倒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自别多想。” “是么”舒舒又举目望天,心却早已坠到不知何处的深渊去了,“我还以为是太医院那边儿给了阿哥爷准信儿,叫阿哥爷知道皇后这一胎是男还是女了呢。” 绵宁便眯起了眼来。 舒舒反倒笑了,“阿哥爷别这么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可没说别的,我就是得提前预备着给咱们这位弟弟还是妹妹的送礼啊总不能皇后那边儿都临盆了,咱们这边儿还空着手过去的啊,总得提前预备下了不是” 绵宁皱眉,“总不过按着宫里的老例儿,你按着男女预备个双份儿就是了。等喜信儿落了地儿,再按着实际的送过去就是。” 舒舒又有些忍俊不禁起来,“是啊,我知道得这么预备,便不用阿哥爷提醒,我也都明白。” “我只是觉着都到了这个月份了,太医院里便不至于到这时候儿还没给阿哥爷送出一句准话儿来呢吧倘若当真如此的话,那阿哥爷这些年的心,岂不都白费了” 绵宁倏然睁圆了眼。平素那一双长眸,这一刻却是圆滚滚着惊人的。 “你这又是浑说什么呢这些事又岂是我该打听的总归日子已然近了,到时候瓜熟蒂落,咱们自然知晓。” 舒舒叫绵宁这句话给说的,乐得弯下了腰去,半天都起不来身儿。 绵宁面上厌意更浓,不由得冷冷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我也累了,想静静。” 舒舒这才缓缓收了笑,却还是带着颤颤的尾音儿,努力绷着道,“不过阿哥爷今儿这一栽倒啊,我算是猜明白了,皇后这一胎必定是个皇子。” “阿哥爷要与我打个赌么看到时候儿瓜熟蒂落下来,是不是会变成位公主了去。” “你”绵宁双眸含怒,可是面颊上终究掩不住了几丝尴尬去。 舒舒叹息一声儿垂下头来,“阿哥爷不乐意皇后诞下皇子,这才是人之常情。我如何不明白阿哥爷去阿哥爷却为何连这话都不能与我明说,倒隐着藏着呢” 654、迷了路 654 知道阿哥爷眯眼看她,她心下并非没有紧张,可是这会子紧张还算个什么呢,都已经被她的失望给淹没了去 她便垂首,无声地冷笑道,“除非,是我猜错了阿哥爷如此难受,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怀了个男胎,而是因为旁的” 绵宁终究按捺不住,咬牙嘶声道,“住口” 舒舒笑了,带了一缕胜利者的得意,抬眸盯住绵宁,“遵命阿哥爷说叫我住口,我就住口。总归我是阿哥爷的福晋,咱们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然整颗心都是向着阿哥爷的。” 绵宁重又眯起了眼,阴沉地凝视着舒舒,“你想说什么” 舒舒轻叹口气,“我还能想要什么呢阿哥爷现如今将我本来有的,也全都拿走了我连自己的房门都出不去,我还能指望着跟阿哥爷要什么” 绵宁缓缓抬眸,“不必说的这么可怜。你若当真连房门都迈不出来,你此时又如何能出现在我面前奴才们是不敢违抗我的话,却不等于你不敢。我好好儿地在家时,你是能安安稳稳地呆在你的房里可若是我不在家,又或者如同今日这般暂且病了,你自然有本事立时就突破了那门禁,将我的话不当回事了去。” 舒舒笑得反倒更甜,“那阿哥爷倒是给我个准话儿啊,从今儿起究竟是干脆解了我的门禁去,还是要继续关着我” 绵宁都忍不住冷笑着凝住舒舒,“我若继续关着你去,你便会将方才那番话传扬出去,是么你这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在于我谈条件了,是么” 舒舒轻声而笑,“阿哥爷说的有理。咱们夫妻之间,不就是应该当面锣对面鼓地,有什么就说什么吗难道还能偷偷摸摸地,藏着什么不叫彼此知道的秘密去才好” 绵宁被刺得一窘,小心掩饰住了,面上没泄露出什么来,可是内心里对舒舒的厌恶便不由得又厚了一层去。 绵宁缓缓垂下眼帘,“你是我的福晋,不仅是汗阿玛恩赐,甚至还是皇玛法的恩赐,故此这自然是我都改变不了的故此你自然应该放心,你是我的福晋,永远都是,没人能够改变。” 舒舒笑了,舒心地,“阿哥爷说的是。” 绵宁没容得舒舒多说旁的,已然续上道“你既是我的福晋,那就自然是咱们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女主人总该管着家,在自家里当然可以自由走动。” 舒舒不由得欢喜,“多谢阿哥爷恩典。” 绵宁深深吸口气,“只是外头人都知道你身子弱,便是大病初愈,也总不该急着出门儿去才是,也免得将病气传给旁人,那便倒不好了。更何况这会子里头小额娘和如嫔娘娘都有了喜,若是有半点儿病气传过去,那便是咱们谁都担待不起的。” “故此你还是留在家里就是,暂且不要出门,更不要往里头去。福晋,只要你能听我这句,那你在家里便自然可以重新担起管家的担子去,更可自由行走。” 舒舒终于舒心而笑。 虽说今儿与阿哥爷谈这一场,并没能叫她全盘满意,可是呢她也终究还不想与阿哥爷彻底撕破了脸去,再无挽回余地。那她便也可暂时退一步,就接受眼前这条件也好。 至少,她得先拿回管家的权力,先将自家里那几个踩着鼻子上脸的给拿住了才行 过年的时候儿皇上在乾清宫赐宴皇子、诸王,廿廿在后宫里自也要赐宴各宫嫔妃、众位王福晋。 只是因廿廿这会子已是到了最后的月份儿,故此这赐宴便也尽量除去繁冗的,只重团聚。 廿廿虽说已是到了最后的月份,可因为并非是头一胎了,这便也没那么紧张。倒是如嫔因是头一胎,到这时候儿已是十分紧张了,这便向廿廿告了假,今儿没来。 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不仅廿廿,便是所有的宗室福晋们自然也都是能体谅的。 如嫔缺席再正常不过,可是在这赐宴上,廿廿没看见李贵人,便有些纳闷儿。 廿廿倒不是有多关注李贵人,倒是这李贵人和芸贵人因是宫里最小的,且又是两个人比着地那么爱抢风头的,可是这日的赐宴上,却只见芸贵人自己个儿,竟没看见那个相映成趣的,廿廿这便留了意去。 廿廿便偏首去问諴妃,“李贵人可与姐姐请了时辰去” 廿廿本是循例这么一问,却见諴妃的面色有些变了变去。 廿廿心下明白有事儿,只是不便当着这么多宗室福晋问出来,这便暂且压下去。 她抬眸看看在座众人,也不由得轻叹口气。 今儿宜安也没来质郡王绵庆刚刚薨逝了。 原本那么年轻好看,又腹有诗书的年轻阿哥,年纪小小就承袭了王爵,撑起质亲王府一脉去。作为和琳的女儿、和珅的侄女儿,宜安虽然母家败了,但是好歹还有夫家王府的荫蔽却没想到,绵庆竟然这样年轻便走了,倒叫宜安这样早便守了寡去。 祗若身为睿亲王福晋自然也在座,她是始终眼睛都不离开姐姐的。瞧见姐姐神色之间略有黯然,她便赶忙离席上前来,轻轻扶住姐姐的手肘去,轻声问,“姐姐可有哪里不得劲儿的姐姐务必别瞒着,这便是满屋子人也都不打紧,自然唯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才最要紧。” 廿廿含笑摇头,“我没事。我心下有数儿,孩子也懂事,肚子里安静着呢。” 廿廿又望了望原本该是宜安所坐的位次,这便轻声嘱咐道,“你若得了闲,便常往质王府去走动走动” 祗若立时便明白了姐姐的心意,轻声应承道,“姐姐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儿。不瞒姐姐,今儿一起进宫的时候儿,我与雅馨碰着,也都说到这事儿了。雅馨也说,我们睿王府终究引人注目,若我不方便的时候,她便代咱们去质王府去。” 廿廿欣慰点头,“那也好。” 廿廿反握了祗若的手,抬眸含笑看她,“你与端恩,这些日子来可好” 廿廿是不好意思直接问小两口的感情事,况且端恩还小,这时候儿直接问子息之事的话,都有些张不开嘴。 祗若却也都听懂了,登时红了脸去,轻声娇嗔,“哎呀,姐姐” 廿廿便含笑拍拍祗若的手,“好好好,我不问你。总归禧恩也成婚这些日子了,我自问他就是。若是他先诞下孩儿来,也是你们睿王府一家子的喜事。” 祗若静静垂首,“姐姐要问便问呗,又何苦在我面前提起总归他是当兄长的,又岂是我这个当弟媳妇的好问的” 廿廿心下暗暗叹息,这便含笑道,“可是你却也是睿亲王福晋,睿亲王一脉,你如今是当主母的,便是兄长和嫂嫂的事儿,你该关心一下儿也是对的。” 祗若的笑容淡去了,只轻声道,“姐姐,待会儿我想去瞧瞧如嫔。她母家没人能进宫来陪伴她,我好歹也该去看看她。” 廿廿听着,心下也是跟着叹息。如嫔的额娘还得在家照顾她几个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没法儿脱身。就算那几个弟弟和妹妹年纪也不至于撒不开手,可是实际上还是她额娘防备着她那一对兄长和嫂子,生怕她自己进宫来一二月去,那兄长和嫂子指不定要如何欺负那几个年幼的孩子去。 如嫔也是如此想,这便头一个不答应叫她额娘进宫来,在廿廿与她问起是否召她额娘进宫时,如嫔在廿廿面前都掉了泪。 廿廿彼时也发狠道,“不如干脆传你嫂子进宫来一来叫她伺候你一回,二来她不在家中,也能叫你额娘松一口气去,歇些日子。” 如嫔怆然婉拒,“若她进宫来,先别说她伺候我是否用心,我单瞧见她便觉上火,倒对肚子里的皇嗣不好。” 廿廿便也只得作罢,不过倒更嘱咐月桐等人,用心伺候如嫔,补上她母家没人来的这个遗憾去罢了。 廿廿这便点头,“好这会子也快散了,你这便去吧,还能多说一会子话。” 众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身子这会子劳累不得,故此行完礼、领完宴,都不敢当真坐实诚了没完没了地吃喝,便都不多时都各自寻了理由告退,自己帮皇后娘娘开脱。 廿廿承情,便含笑点头道,“也劳累你们了,这便都家去,给家人们都带个好儿。” 廿廿说着,自有月桂带人将皇后颁下的恩赏荷包等物按份儿赐下。 众人退去,廿廿这才得了空问諴妃,“我看着姐姐之前仿佛欲言又止。这会子没旁人了,姐姐便告诉我吧。” 月桂送完了人回来,不由得远远与諴妃对了个眼神儿。 諴妃这便笑笑,“啊,原也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着实不方便当着王福晋们说出来” 廿廿垂眸,“嗯,姐姐说就是。” 諴妃紧张地在袖口里攥紧了帕子,面上尽量放轻松道,“还能是什么呢,李贵人啊别看人小,心眼儿却活泛着。她这便啊,咳,又病啦” 廿廿听懂了,也不由得扬眉,“啊又病啦” 月桂这便赶忙上前含笑帮着遮掩,“哎哟,这是又希望皇上去看她是怎的可是这法子第一回用的时候儿好使,这又用起来了,可未见得再好使呢” “再说了,这会子皇后主子和如嫔娘娘都到了这个月份,皇上顾着还顾不过来呢,哪儿还能顾得上她去” 廿廿拿着如意柄儿轻轻拍了月桂一记,“瞧你,今儿说话怎么也跟刚进宫的小女孩儿似的这么没分寸的话,亏你也好意思在你諴妃主子跟前说出来。” 月桂登时红了脸,赶紧想諴妃行礼谢罪。 諴妃便笑,“哎哟,我倒是觉着月桂姑娘难得这般憨态可掬,我瞧着都是喜欢呢。” 月桂和諴妃两个一起努力,将李贵人这事儿给打岔了过去。 諴妃自然也不敢多停留,这便起身告退,“今儿皇后娘娘也累了,便请娘娘先歇息吧。便是有什么话,咱们赶明儿再说也不迟。” 廿廿便也含笑允了,自然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上,甭管宫里有什么事儿,她们自然都不肯告诉她,只拣着吉祥话儿跟她说罢了。便是后宫上下,她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廿廿回宫,如嫔这会子了还坚持到宫门口来恭迎。 廿廿含笑道,“你怀着身子,还这么守着礼数倒是若若这个野丫头,她怎么能叫你单独出来,她自己倒没影儿了这也忒没规矩。” 廿廿这句打趣的话,倒将如嫔给说愣了,“若若皇后娘娘是说,若若今儿也进宫来了,会来看嫔妾,是么” 廿廿这才心下“咯噔”一声。 怎么,若若竟然这么半天了,还没来么那她这会子跑哪儿去了 廿廿没当着如嫔的面儿问出来,只左右看了一眼。 四喜会意,赶忙尽量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廿廿皱眉,那边厢四喜早已给五魁使了个眼色,五魁悄然退身出去寻了。 廿廿便也一团的兴致都散了,赶紧回自己寝殿,焦急地等着。 实则五魁才出去不大一会子,可是因为廿廿心急,这便觉着五魁出去老半天了。 廿廿终是忍不住,轻声问四喜,“今儿,禧恩当值么” 四喜怔了怔,这便蹙眉道,“今儿皇上赐宴皇子、宗室,禧恩阿哥便是不当值,却也可能在赐宴之列,故此总归是要进宫来的。” 廿廿便闭了眼,脑仁儿有些疼。 不过她还是忖着,“皇上赐宴是在乾清宫,禧恩进宫来领宴,也不至于在宴席中间儿走到后宫来。这点子规矩,他还是懂的。” 四喜忙道,“奴才也这么觉着况且宴席之上,各王府都要向皇上敬酒,而饮过酒的宗室王公们谁敢往后宫来啊,那岂不是脑袋都不要了” 廿廿这才松了口气,“可不是么。” 终于,五魁回来了,也将祗若给找了回来。 祗若进内来,脸蛋儿有些红扑扑的。 廿廿抬眼看了一眼,垂眸问,“这么半晌,竟走迷路了不成” 655、是时候添个孩子了 655 祗若忙上前来挽住廿廿的手臂去,“姐姐生我的气啦” 廿廿轻叹口气,拍拍祗若的手,“宫里不比别处,步步规矩。更何况你现下的身份也变了,你不再只是我的妹子,你更是睿亲王福晋呢。” 祗若静静垂首,“姐姐教训得对,我如何连这些都敢忘了我若是一人不仔细,不仅仅牵连咱们家,更会拖累睿亲王府。” 廿廿点头,“那你这么长的工夫,又是去哪儿了” 祗若轻轻咬了咬嘴唇,“我是遇见二伯哥了。” 廿廿收紧了指头。果然如此。 廿廿面上倒没露出什么,只是点点头,“遇见禧恩,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叫你竟耽搁这么多工夫么” 祗若低低垂下头去,“姐姐有所不知,二伯哥和三伯哥成婚之后,便搬到别院去了,不再与我们一个屋檐下住着。故此便是一家人,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他,这既然见了,好歹也得上前去问个好,说说话儿。” 廿廿静静抬眸,“若是往常,你这么说倒也罢了。可这是年下,禧恩和惠恩两个就算成婚后分门立户,可到了年下也还是要回王府来一起祭祖守岁不是你们家里头该是从小年儿祭灶就在一处了,又何至于是今日才见着的” 祗若摇头,“便是二伯哥和三伯哥回府里来,却也终究内外有别不是端端自然在前头与兄弟们欢聚,我在后头就只与嫂子们一处,奉着婆母欢坐说话儿罢了。” “二伯哥和三伯哥便是进来给婆母请安,我这当弟媳妇的要见礼,也只能是隔着帘子道一声好罢了,并没机会对面说两句话的。” “故此虽然说是一家人,却也在二伯哥、三伯哥成婚另立门户之后,便没这般近便了。” 廿廿点点头,“禧恩和惠恩并不是老福晋所出,既然成婚自然要分户单过。那今儿你们俩这是碰了面,是禧恩有许多话要与你说;还是你有许多话要与禧恩说啊” 廿廿说得已然是十分克制,可是祗若却还是微微一怔,脸色有些苍白下来。 她深深垂首道,“实在也不算是我们两个谁有话要对彼此说,也实在是赶巧碰在了一处,这便先从家里的事儿说起,结果因年下家里事儿多,这便东说一桩,西说一桩地,合在一处倒说了好半天的话。” “实则说的最多的,还是端端为老玛母刻印诗集的事儿。家中的诗稿整理,自然有端端和我,以及大嫂帮衬着;可是端端终究是亲王,年岁又小,故此外头的事儿也不便他亲自出面,这便还要有赖二伯哥从中走动” 看着若若这般尴尬,廿廿心下又哪里忍心呢,这便忍住一声叹息,握住若若的手,重又展了笑颜,“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们能为太福晋办这事儿,自然是当子孙的孝心,我自是最赞成不过的。你们两个既然说的都是这事儿,那便耽搁了工夫也不打紧。” 祗若这才松了口气,“姐姐不生我的气了” 廿廿无奈地笑,“我便是着急,又何至于要生你的气去” 廿廿拍拍祗若的手,“如嫔那边厢也等了你好半天了。你快去她那边儿瞧瞧她去吧,也省得她跟着一起放心不下。” 祗若这才笑了,赶忙行礼,“妾身谨遵皇后娘娘口谕” 廿廿含笑瞪她一眼,“只是一宗,去了如嫔那儿,就别说方才那起子话了。就寻个旁的由头,说因别的事儿耽搁了吧。” 祗若自然也明白,赶紧道,“那是必定的。再说如嫔娘娘她也不算认得二伯哥、三伯哥他们去。” 祗若这才如释重负地去了。廿廿则自己垂眸坐着好半晌。 月桂不放心,轻声劝解道,“宫里原本就人多,今儿进宫领宴的人就更多,奴才瞧着外头哪哪儿的都是人。三格格与禧恩阿哥说话,周遭必定也都是人来人往的,两人又都是睿亲王府一家人,这自然是没什么打紧的去。” 廿廿轻轻叹口气,“瞧瞧这两日禧恩哪天当值,寻个清静的日子,传他来见我,就说我要问问御茶房的差事。” 月桂将这事儿说与四喜,四喜忖了忖,都没敢叫五魁去传话儿,而是自己个儿亲自去将这话转告了禧恩。 禧恩一听,登时便有些觉察,这便恭恭敬敬地跟四喜透话儿,“可是我这些日子来侍奉不周,有什么差事叫皇后娘娘不满意了” 四喜摇摇头,“怎么会呢。皇后主子一向是用人不疑,既然禧二爷被派了御茶房的差事,那皇后主子便自然是放心的。” 禧恩心下便反倒“咯噔”一声儿。 既然不是差事上的事儿,那便是私事了。 禧恩这便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来见廿廿。 禧恩也聪明,便是皇后娘娘不问,可他还是从自己在御茶房的差事上说起,将林林总总的公事全都与廿廿奏报了一遍。 廿廿点头,“别看你年轻,可是你的细致和周全却是旁人难及的。将御茶房交给你经管着,我自放心。” 当这些公事当挡箭牌都已经说完了,禧恩跪在地下,心下已是一个劲儿就剩下打鼓了。 廿廿半晌才缓缓问,“前儿你福晋和惠恩的福晋也一遭儿进宫来领宴。我隐约瞧着,你福晋仿佛也已经有喜了吧” 廿廿说着抬眸看向禧恩,眉眼之间尽是柔和笑意,“禧恩你瞒得倒紧,连在本宫面前都没先说一声儿。若本宫早得了信儿,也能叫奴才们多看顾着你福晋些儿。” 皇后娘娘虽说满面笑意,眼神柔和,可是禧恩却是耳畔雷声隆隆,眼前仿佛一片寂寂雪野。 他先是有些发懵的,随即却也迅即就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 他黯然垂下头去,缓缓道,“回皇后主子,正是如此皇后主子真是明察秋毫” “并非奴才故意隐瞒不报,实则倒是奴才也是眼拙,原本竟然也还不知晓。都是奴才之妻进宫领宴回家去之后,因稍有些咳嗽,奴才请太医来瞧,这才知道她竟然已经有喜了” 廿廿含笑拍手道,“原来是这样那便太好了。已是多久了” 禧恩黯然道,“回皇后主子,也是刚刚的事儿” 廿廿含笑点头,“我瞧着也是刚刚才有的模样儿,这便身形上还瞧不出什么来。你和你福晋也年轻,又是新婚,这便是头一个孩子,自是半点儿经验都没有,这才竟都不知道” 廿廿含笑轻抚自己的肚子,“也赶巧儿了,兴许是本宫这会子正怀着皇嗣,故此看这个才格外准些。” 禧恩忙伏地道,“奴才这个孩子,能得皇后主子青眼,是他的福分,更是奴才一家子的福分。” 廿廿含笑点头,“便因为这个,等赶明儿你这孩子定要带进宫来,本宫要亲自看呢。” 禧恩忙道,“奴才遵旨,谢皇后主子隆恩。” 廿廿吩咐月柳取了些适合妇人家保胎的药材来,赏给了禧恩。 说完了这一起子的话,廿廿幽幽垂眸,含笑道,“你和你福晋也都是好福气,我这儿啊实则也一直在等着若若的动静呢说起来,若若与端恩成婚还比你们早些,我这便早早儿地盼着她那边先有动静。” “只是一来他们成婚之后,先赶上你们家两位王爷的丧期;且端恩的年岁又小,便始终没听见动静,倒叫我这心下颇有些着急不过你是端恩的兄长,更是若若的伯哥,这会子能听见你们两口子的喜信儿,那我心下自然也是高兴的。” “你如今是睿王家实际上的老大,你的孩子便也是睿王府第一个孙辈儿了。想必你家老王爷和宝恩在天之灵,得了你这样的喜信儿,也必定都是欢喜的。” 禧恩伏地不敢抬头,唯有碰头谢恩,“奴才谢皇后娘娘” 禧恩告退而去。 月柳有些纳闷儿地转头瞧着禧恩的背影消失为止,忍不住嘀咕,“明明是大喜事儿啊,大过年的又得了这喜信儿,是双喜临门呢,禧二爷怎么半点都看不出喜气儿来” 月桂上前收拾茶碗,便也含笑道,“还是主子瞧得准,奴才前儿也没瞧出来禧二奶奶体态上有喜信儿呢。” 廿廿没说话,只幽幽抬眼看了她们一眼。 月柳还没觉察什么,倒是月桂心下激灵一跳,赶忙伸手扯了月柳一把,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了。 两人伺候廿廿睡下,这才一起走出门外。 月柳悄声问,“我方才说错话了,是么可是我也糊涂了,竟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 月桂轻叹一声,冲月柳在唇前竖了竖指头。 待到左右看过无人,月桂这才悄声叮嘱,“禧二奶奶怕是这会子还没有呢。不过,马上就快有了。” “啊”月柳一怔,一时都有些没寻思过味儿来。 月桂笑笑摇摇头,示意月柳就别追问了。 过完了年,廿廿的临盆之期便来了。 从过完元宵,廿廿的阵痛便时不时地袭来。 整个储秀宫便都紧张起来,敬事房遇喜处、太医们、守月姥姥更是三班轮换着当值,片刻都不敢疏忽了。 廿廿每次疼起来的时候儿,就连如嫔也都顾不上她自己的身子,每次都过来亲自侍奉。 廿廿阵痛平息下来后,每次都要心疼地撵她,“你的月份也不小了,这会子哪儿能还惊动你来你便只管好好养着,不必再到我这儿来立这个规矩了” 如嫔却是眼神坚定,“嫔妾能蒙皇后娘娘恩典,搬来与皇后娘娘同住,那嫔妾便该侍奉在皇后娘娘榻前。” “再者嫔妾的月份还早,这会子正是一切都稳当的时候儿,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就是。” 如嫔左右看一眼,努力含笑道,“嫔妾知道,皇后娘娘跟前没有老福晋陪伴着,皇后娘娘心下必定是空落落的。嫔妾不仅仅是宫中嫔位,也更是皇后娘娘母家姐妹啊,这样的时候儿嫔妾就更应该陪在皇后娘娘身边。” 廿廿的鼻尖儿登时酸了,眼前一片模糊。 她的额娘,终是没能等到这个时候儿,去年已然身故了。 廿廿便吸了吸鼻子,握住了如嫔的手,努力含笑,“瞧,咱们两个今年就都没有额娘进宫陪伴了。不过无妨,正如你说的,咱们还有彼此。咱们两个啊,就都是互相的娘家人” 皇上进来的时候儿,就正好儿是见着廿廿与如嫔两个人这样手拉着手儿,四眼相对,都是红了眼圈儿的模样。 皇上便忙问,“瞧瞧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如嫔赶紧扶着肚子起身请安,廿廿已经不便下地,皇帝便也抢步上前按住了廿廿的肩头去,柔声问,“怎么了可是疼得厉害了” 廿廿含笑摇头,“没有。我这已然不是头一回,便是疼些,也早没什么了不得的去。” 廿廿抬眸望着如嫔,“倒是如嫔,她因是头一回,怕是过些日子要疼了去。” 皇帝点点头,“如嫔自己也当心些。” 如嫔有些尴尬,忙行礼告退,“皇上陪着皇后娘娘吧,嫔妾没事,嫔妾这便先行告退了。” 皇帝吩咐一声,“月桂,你来扶着你如嫔主子些儿吧。她的女子都在门外候着,你到门外了再交托给她名下的女子去就好。” 月桂答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扶住了如嫔的手臂去。 如嫔离去,皇帝未曾回头,只上下端详廿廿,“怎地,心下还是有些没底了是么便是岳母已经不在了,也可召家中旁人进宫来。” 皇帝凝着廿廿的眼睛,“爷宣和世泰之妻进宫来陪伴你,可好” 廿廿忙道,“可别了,她自己孩子还小,尚且离不开额娘呢。况且她是弟媳妇,哪儿有叫弟媳妇来伺候姑姐的不是” 皇帝想了想,按住廿廿的手道,“也罢,和世泰之妻就算了。不过爷还是预备宣二姨儿、三姨儿进宫来陪伴你就是。” “她们都是你自家亲姐妹,凡事便都更方便不是” 廿廿心思微转,又想到了禧恩去,这便终是含笑点头,“好,都依皇上就是。” 656、万国翘首 656 皇上在正殿陪着皇后,如嫔自己告退而出,小心翼翼步下门阶。 天光斜照而来,将她的身形投影在地面上。这样瞧过去,她大着肚子的模样便更为明显了。 她不由怔了怔。 许是她个头儿比皇后娘娘小的缘故吧,明明她的孩子月份没有皇后娘娘的大,可是这么看过去,她挺着肚子的模样,竟也与皇后娘娘不分伯仲了去。 皇后娘娘这会子一言一行全都牵动人心去,连皇上到来,都赶紧抢步上前去扶着皇后,生怕皇后挪动一点儿似的。可是她呢,她的情形也已经如此了,同样挪动起来也不容易,可是皇上却明摆着并未有如紧张皇后一般地紧张她。 她又怔了怔,忙甩甩头。 她知道自己这是又魔怔了,浑想些不该想的。 虽说都是大着肚子,可是那毕竟是皇后啊,她哪儿有资格与皇后相比去呢,又何必想这些有的没的去。 如嫔已然竭力克制心绪,但是回到她自己的配殿时,那一点子神色的异样,还是叫月桐给瞧出来了。 夜晚间,月桐伺候如嫔卸掉钗环安置。 月桐一边帮如嫔梳理满头青丝,一边若有似无地问,“主子可知道职贡图” 从月柳因八哥儿的事儿吃了挂烙之后,月桐与如嫔的距离越发被拉近了。 伺候了如嫔这几个月去,月桐终于一点点接受了皇后已经不用她的现实,她也渐渐在如嫔这儿安下心来。对如嫔的伺候,也渐渐地上了心。 月桐终究是更有经验的老人儿,又是皇后宫里的头等女子,她自然对宫中诸事更通透,比星溪的格局大了不知多少倍去。有她在的时候儿,如嫔说话儿也更有共鸣些。 不知不觉间,就连月桐对如嫔的称呼也从原来的“嫔主子”,悄然改成了“主子”去 如嫔听见月桐问,不由得抬头看镜子里,“嗯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月桐耸耸肩,“只是听着这个名儿有些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如嫔便笑,“那姐姐又是怎么听到这个名儿的究竟是与什么关联的” 月桐道,“今儿跟她们闲聊,听她们说起一嘴,好像是她们听皇上说,今年过年皇上跟大学士们联句,用的就是职贡图为题来着。” “哦”如嫔不由得微微眯眼。 月桐道,“奴才就是记着从前听她们说起过,说当年皇上还在孝仪纯皇后胎里的时候儿,并未降生的那一年,先帝爷就曾经一幅画儿作为君臣联句的主题。可巧了,明明皇上还没降生呢,先帝爷就在那画儿上用了嘉庆二字了,偏里面还有储君即将现世的寓意去。” “都说那段故事可成了佳话故此奴才便听着今年又有个什么图的,这便留了心。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一回事,是不是同一幅画” 如嫔微微一怔,看着镜子里的月桐,一时说不出话来。 月桐纳闷儿地看过来,“主子您这是怎了” “哦,我是极力去想那职贡图是什么这便出神了。”如嫔赶忙回神,冲着镜子里的月桐笑笑。 月桐点头,“主子可想起什么来了” 如嫔深吸口气,“想起来了。不过,虽说都是图,却是两回事。” “你说皇上当年下生之前的岁朝图,那是过年的时候儿画的清贡等物的;而这职贡图,画的则是万国来朝时的各国使臣” 月桐便怔住,想了一会子,却笑了,“那倒是真巧了嘿虽说画里的内容是不同的,可是奴才倒觉着,其实还是一回事。” 如嫔面上的笑便更是无踪,“愿闻其详,姐姐缘何这么说” 月桐专心为如嫔梳头,视线便只落在如嫔的满头青丝上,“奴才说巧啊,一来说的是时机。当年是皇上还没下生;而今呢,是皇后主子和主子您都怀着胎呢。” “二来呢,当年是皇上尚未下生,就得了那储君将现世,且巧的不能再巧的嘉庆二字去;那眼巴前儿呢,则也是在皇嗣下生之前,便用了这万国来朝的喜气儿来迎着啊” 月桐将一缕发丝梳顺了,放下,这才瞟一眼镜子里,“奴才要恭喜主子。想必这是皇上为了欢迎两位皇嗣下生呢” 如嫔便笑了,垂下头去笑了好半晌。 月桐这才听出来如嫔的笑里全是苦涩。 月桐一惊,赶忙放下了梳子,蹲礼请罪,“奴才说错话了是不是奴才叫主子不高兴了么奴才没轻没重的,还请主子责罚” 如嫔深深吸气,抬眸望住月桐,竭力地笑,“姐姐抬举我了。便是我也怀着皇嗣,可是我的孩子又如何能与皇后娘娘的孩子相比呢那万国来朝的尊仪,自然是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孩子的万般期待,而我的孩子,哪里当得起去” 月桐便也是一怔。 自古嫡庶有别,虽都是皇嗣,即便都是皇子,可是却当真是子以母贵的。若是皇后嫡出,那便当真当得起“万国来朝”这样的架势;可是一个嫔位所出的孩子终究还距离得太远。 月桐深吸口气,为了弥补自己方才的过失,这才赶紧改口道,“可若皇后娘娘诞下的只是位公主,而主子您诞下的却是皇子呢那便又要另当别论了才是” 如嫔怔了怔,却满眼里随即又全都涌满了怆然。 “可是已经都到了这会子,我却还是不能从太医们口中打听出我这喜脉究竟是男还是女来。” 她也曾明示暗示多少回,到了这个月份儿早已经稳定了,按说男脉女脉便早已定下了,这会子太医完全可以卖给她一个人情,将这事儿悄悄儿透露给她就是了可是,别说太医们一个都没有说的,就连她主动去示意过了、问过了,太医们却依然守口如瓶。 她便已然预感到了什么去。 故此这会子便说什么万国来朝,对她而言便都只成了一个笑话儿去。便连月桐这曲意的讨好,她的心下也没有半点的甘甜,而全剩下苦涩去了。 次日,廿廿的二妹祗好、三妹祗若奉旨入宫来。 廿廿高兴,如嫔便又挺着大肚子也一块儿到正殿去与祗好和祗若相见。 廿廿便捉了祗若的手,指向如嫔那边儿,“咱们都是一家人,她们两个进宫来啊便也不止是为了我一个。我身边儿有二妹一个就够了,我可将这个野丫头指给你去,叫她来给你当娘家人就是” 如嫔登时笑了,“那嫔妾自然是巴不得的只不敢想皇后娘娘竟肯割爱” 祗若也无奈地笑,“我就知道,打小儿姐姐就嫌弃我淘气,心下还是最爱二姐懂事的。” 祗好也无奈起掐祗若一把去,“谁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都说我们这夹在当间儿当老二的,才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呢” 廿廿便拉过祗好来,大笑道,“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姐姐疼爱就是” 祗若作势故意撅了嘴去,“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才是亲姐妹,好好儿亲亲爱爱吧,我可跟着如嫔娘娘走了,你们可甭想我” 一场说笑着,祗若当真就跟着如嫔回配殿去了。 月桐终究还隔着层心结呢,见了祗若来,便有些尴尬了去。 如嫔便也叫月桐先去歇着了,身旁只叫星溪伺候着罢了。 祗若进宫来,不仅给廿廿的孩子带了见面礼儿,也同样给如嫔带了好几大包。两人欢欢喜喜拆开了看,如嫔瞧见了祗若预备得齐全,阿哥和格格的物件儿都有,便不觉有些黯然。 “难为你如此费心,可这里头注定是有一半儿要用不上了的” 祗若便笑着道,“那怕什么,用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说不定下回就用上了” 祗若粗中带细,嘴上说着,眼睛却还是瞧见了如嫔专拣了格格的物件儿拿。祗若便微微一怔,忍不住轻声道,“你心下已是有了数儿了” 如嫔便极力地笑笑,“没事儿,我自己心下倒也是欢喜的。终究闺女要比二字贴心些。” 如嫔别开目光去,“我只是怕自辜负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厚望去。” 祗若忙攥住如嫔的手,“瞧你说的,才不会呢我虽不敢做皇上和皇后二位主子的主去,可是我却是知道他们二位实则也同样是盼望公主的” “先不说皇上,就说我姐姐吧,她头一胎就是七公主。这些年我姐姐都因为七公主而伤心不已,总希望自己能再诞下一位公主来呢若你这回能诞下公主来,我姐姐必定是欢喜极了的,说不定要亲自抱过去,比对皇子还要疼惜的呢” 如嫔霍地扬头,“当真” 祗若呵呵地笑,“这又如何会是假的不瞒你说,我姐姐自己就希望自己这一胎能诞下位公主呢你也知道,我姐姐已经有了三阿哥了,能否诞育皇子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她如今三十岁了,这便更想诞下位公主来,凑成儿女双全才好。” “原来是这样”如嫔静静垂下眼帘去,掌心轻抚肚腹,“实则皇后娘娘乃为天下之母,无论是谁诞下皇嗣来,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啊。皇后娘娘早已经是儿女双全的了。” 祗若大大方方地乐,“你说的也对只不过三公主和四公主跟我姐姐年岁差不多,这便总难体尝到母女自小相处的乐趣去。若是宫中能多几位小公主的话,那我姐姐才欢喜呢” 如嫔这才缓缓笑了,“那我从今儿起便要向上天祝祷,请赐给我一位公主,叫我能帮皇后娘娘遂了这个心愿才好。” 祗若叹了口气说,“若当真你能诞下位公主啊,只怕我姐姐要比你这个当本生额娘的还要更疼惜去呢” 祗好和祗若就算是皇后的亲妹,又都是宗室福晋,可是便是进宫伺候,夜晚间也不能住在六宫里,得挪到北头儿的所儿里去住。 夜晚祗若走了,如嫔便觉心下又多坠了几疙瘩块垒去。 她忍不住问星溪,“听着若若的意思,皇后娘娘是希望我诞下公主的。” 星溪咬了咬嘴唇,“奴才听着,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如嫔抬眼望着窗外的夜色,“那你说,皇后娘娘希望我能诞下公主的原因,是如若若所说的,皇后娘娘格外盼望小公主呢;还是,旁的” 星溪便叹口气去,“瞧主子说的,这会子主子怎么迷糊了去若是皇后娘娘喜欢公主的缘故,那皇后娘娘尽管向天祝祷,由她自己诞下公主就是;又为何要想主子您来诞下公主呢” “还不是她自己仍旧希望能生下皇子来,而您生下的是公主” 如嫔便笑了,“傻丫头,说你傻啊,你还真傻这样的话,在这储秀宫里,你也真敢张嘴就往外直说啊。这储秀宫内外,可都是皇后娘娘的天地,你也不怕隔墙有耳去。” 星溪不由得冷笑一声儿,“这般想着,当初皇后娘娘叫您也挪进储秀宫来,何尝不是为了控制您去若是您怀的是位公主,那自然就天下太平;可若是您怀的是位皇子的话” 如嫔的呼吸也停了,抬眼盯住星溪。 “你继续说。” 星溪深吸口气,“奴才觉着,倘若后来证明您怀的是位皇子的话,那是不是在储秀宫里,直接就能掉了去” “总归这储秀宫里人多手杂的,各宫主位每日早晚也都来,故此寻个由头安在谁身上都容易,总归不至于牵连到皇后自己和这储秀宫的人去。” 如嫔没说话,只一双眼静静地盯着星溪。这目光将星溪盯得发毛,星溪赶紧蹲礼,“奴才说错话了,主子万万别往心里去。” 进了二月,廿廿疼得便越发频密起来。 守月大夫和守月姥姥便都挪进了储秀宫里来,就近伺候着,随时预备着。 廿廿虽说不是第一次当额娘,可是当那剧痛倏然袭来时,也还是忍不住叫出来几声。 这日廿廿刚熬过了那一股子剧痛,却听外头有些乱糟。 657、儿女 657 “怎么了”廿廿平静地问。 月桂忙笑着道,“没事儿,主子别担心。” 廿廿便也点点头,“那就好。”廿廿说罢便也当真没追问,翻个身回去,面向内歇着去了。 而如嫔那边厢,却是脸色煞白,一双眼幽黑无神。 月桐和星溪都吓坏了,在旁扎撒着手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如嫔强自镇定一会子,抬眸凝住星溪,“你听来的话,当真” 星溪用力点头,“李贵人跟前伺候的女子,原是与奴才当年一起进宫的,故此她回家,特地先来跟奴才告个别。她说的话,又哪里有假的” 月桐心口也起伏得厉害,轻声问星溪,“李贵人她当真是,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的” 星溪叹口气,“不然还能是什么呢内务府大臣不信她,皇上也不信她,都认准了就是她借着伤害皇后娘娘宫里养的八哥儿,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咱们主子的这一石二鸟不说,她不仅仅同时得罪了咱们主子和皇后娘娘,还担了惊动两位皇嗣胎气的罪去了。” “数罪并罚的话,别说她自己完了,她母家人为她做着保呢,这便也得跟着倒了霉去。至少,她父兄的差事都完了” 月桐小声道,“可是李贵人就这么寻了短见,她难道不知道这样也同样会连累了家人去” 星溪左右看看,低声道,“外人不知道她是寻了短见,只道是病故的。总归她原本也闹了好几回病,宫里谁不知道她都最爱吃药呢” “再说,办她案子的又是谁呢那可是办刑讼最严的广兴啊连和珅都是人家同兴首告的,那广兴大人连和珅都不怕,又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李贵人放在眼里” 月桐都跟着脸色一变,“难不成广兴大人还敢给李贵人用刑了” 星溪耸耸肩,“我觉着他敢啊。毕竟当初李贵人吃错药了那事儿,就是广兴大人查的;后来查到华妃娘娘身上去华妃娘娘都薨逝了不是跟华妃娘娘比,李贵人又算什么呢” “再说了,当初就是由她吃药装病的事儿牵扯出华妃娘娘来的。那么高高在上的华妃娘娘都死在这事儿上了,广兴大人当初必定有些事儿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这回就又落在广兴大人手里了,广兴大人还不得将前面儿没算清楚的再细细算算” “这般一问起来,她自己的母家人也一样要受牵连去,而且华妃娘娘的性命,还有什么欺君之罪的,如若当真深问下去,那她母家人所获罪愆怕是要比眼前都重十倍去吧” 两人越说,如嫔越是心惊胆战。 她原本强撑着,终是不支,手捂着肚子,忽然一声惨叫,“啊” 如嫔那边出了动静,给如嫔那边当值的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都出动了。 虽说廿廿这边儿的守月姥姥是专门儿给中宫配的,不必忙活那边去,可是那边的白姥姥还是来请这边儿的岳姥姥过去给掌掌眼去。 这便是月桂等人再小心瞒着廿廿,但是岳姥姥还是没藏住。 廿廿一问,岳姥姥就“招了”,“是如嫔娘娘那边儿早发动了,白姥姥她们都觉着有些不妥当,这才叫奴才去瞧瞧。” 廿廿也是一怔,“怎么说如嫔的月份还不到啊。她可是抻着了,或者是让我这边儿的气氛给吓着了” 岳姥姥都赶紧摇头,悄然道,“听白姥姥那边儿的意思,好像是如嫔娘娘被惊吓着了。” 廿廿扬了扬眉,却也并未有太大的惊讶,只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姥姥了,两头儿顾着些儿吧。” 如嫔因是受惊吓的早产,偏还是她的头一胎,这便格外的凶险和漫长。 二月初八日,几度在鬼门关前走过的如嫔,终于诞下了一位公主。 按着序齿,便是八公主。 得了信儿,廿廿自己虽说也在疼痛中煎熬着呢,却终究是经产妇,这便没疼得那么厉害,故此廿廿还是坚持着亲自到如嫔那边儿去看了看八公主。 如嫔脸如金纸,躺在厚厚被褥里的她,仿佛就剩下小小一把骨头。 廿廿看着八公主欢喜之余,也不由得轻叹一声,“瞧你,竟是何事将你给惊吓着了你的身子金贵,便是什么事儿能比咱们八公主更要紧去呢” 如嫔难过得掉泪,“是嫔妾不该。” 廿廿的目光冷冷扫过月桐和星溪两个去,“你们两个是贴身伺候的,又是怎么伺候的竟是什么事儿将如嫔给吓着了我这会子没工夫罚你们两个,等忙完这阵子的,我定要好好儿听你们说说。” 月桐和星溪都惊得赶忙跪倒,连连口称“奴才不敢”。 廿廿高高扬头,“敢与不敢的,到时候自有分晓。你们两个这会子伺候好你们如嫔主子去才是正经,或许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忙了这一番,廿廿当晚便也“发动”了。 只是廿廿是月份已足,时候儿也早到了,属于顺势而发。故此整个临盆的过程倒也顺利,二月初九日子时,一位小皇子呱呱坠地。 当晚皇上就等在门外,未曾回自己寝殿。 因皇后顺利诞育皇嗣,且是皇子,故此整个后宫之中登时一片“大喜”之声,所有能赶来的,全都到皇上面前跪倒道喜。 皇帝自是欢喜不禁,也顾不得什么血光,等内间稍微稳当下来,便急忙以热水净手,又换了干净的衣裳,这便急忙入内去看望廿廿,并亲手抱起了小小的皇子来。 廿廿看见皇上的眼角有泪。 皇帝极力克制着,欣慰地望着廿廿,“爷啊总是十年才得一个阿哥今儿,爷终于又盼到了。” 皇帝抱着孩子坐过来,挨着廿廿的肩膀儿,两人并肩挨在一起。 皇帝侧首轻吻廿廿额头,“辛苦你了。” 廿廿便笑,“不辛苦。皇上可不知道,怀胎十月,一朝临盆了,这感觉才痛快呢可轻省多了” 皇帝听了也不由得忍俊不禁,“怪不得旁人刚临盆都是一副恨不得立即睡过去的模样儿,而你却反倒精神头儿十足” 廿廿急忙冲皇帝挤眼睛,“皇上嘘,轻声些。” 皇帝会意,忙压低声音,“是,咱们的四阿哥也辛苦了拼了那么大的劲儿才能来到这人间,是该叫他好好儿地睡一会子了。” 廿廿却是含笑摇头,“倒不心疼他辛苦,只是啊可别叫他听见精神头十足这话去了,要不然他还不得又是一个绵恺呀” 皇帝这才听懂了,不由得轻声大笑。 这样的子夜,这俱寂的,可是因为皇后产子,这便叫整个储秀宫上下都是一片忙碌,仿佛隔着墙壁都能听得见喜气涌动之声。 刚产下八公主的如嫔这会子正是疲惫不堪,那宛若被绞碎一般的疼痛现在依旧还烙印在她身子上,故此她想睡,急切地希望能躲进一场深沉的黑甜的梦里去。 可是外头不安静,她压根儿就没办法睡着。 尽管她不愿意,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地侧耳倾听过去。有人在笑,那般压抑不住。 她轻轻地阖上眼。 在这样的子夜时分,在这宫中敢如此大笑,不怕惊动守夜的殿神的,便也唯有一人了。 她不想听皇上这样开怀的笑声,她便侧耳极力去寻找自己女儿的动静。 “星溪,你听听,是不是八公主在哭啊” 星溪在门外守夜,听见如嫔呼唤,一个激灵赶忙起来。 “主子别担心,不会的。姥姥和嬷嬷看顾着公主呢,公主也累了,这会子怕正睡得香甜呢。” 如嫔陡然抬眸,本疲惫的眼中倏地射出两道精芒来。 “掌嘴。” 星溪没听清如嫔说什么,更绝不敢相信如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故此只怔怔地望向如嫔,半天没有动作。 如嫔缓缓闭上眼睛,转身向内,“我说,掌嘴。” 星溪这才呆住,眼中登时涌起泪雾来,双膝跪倒在地哽咽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奴才可说错什么话了,叫主子如此动怒” 如嫔并不转身,只背对着星溪冷冷道,“我说听见公主哭了,你偏说没有你这般顶撞,难道还不知罪么” 星溪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垂下泪来,抬手左一个、右一下,打着自己的面颊。 天大亮,皇后诞下皇子的喜信儿,便连前朝和宫外都知道了。 大臣们纷纷向皇上呈递如意。 原本皇上已经多年不准大臣们呈递如意,以免靡费。大臣们之中也有传说,皇上不接如意,也有因为当年皇上尚未被明示为皇太子之时,和珅就已经抢先向皇上呈递过如意,用以向当时的十五阿哥透露立储之意,为的就是要抢下“拥立”的首功去。 皇上对和珅深恶痛绝,自是对和珅此举亲自下旨痛斥,故此大臣们遇到喜事就算还照常尝试向皇上呈递如意,却也都做好了被掷还回来的准备。 然则这一次,皇上却全都收了非但没有掷还,反倒还给呈递如意的大臣们回赏如意 这便可见皇上欢喜之盛,这是皇上登基十年以来破天荒的头一次 皇上所有的欢喜都来自于皇后所出的四阿哥,所有的快乐也全都给了廿廿母子去。这叫如嫔与廿廿一个宫里住着,却仿佛被遗忘在了世界的边缘。 皇上直到初九日晚上,忙完了之后这才过来看望如嫔和八公主来。 如嫔努力地微笑,只道,“嫔妾多谢皇上。嫔妾一切都好,八公主更是一切无恙。皇上也忙了一整日了,便去看望皇后娘娘和四阿哥就是。” 皇帝听着笑笑,拍拍如嫔的手背,“难为你年轻,却这样懂事。” “昨儿八公主下生,朕不是不来看望你们母女,是因为昨儿恰好是华妃奉移的日子。朕啊亲自到殡宫临奠,这便不便当日就来看望你们不是” 皇帝说着叹了口气,“朕也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早产了,还就赶在华妃奉移的这个节骨眼儿上。” 皇帝说着摸摸八公主的额头,“小孩子眼睛净,朕也怕孩子惊吓。原本守月姥姥和大夫们就说,你早产是因惊吓而致,朕就怕这一来就更叫你们惊吓了。” 如嫔心下便又是一串惊雷滚过。 她诞下八公主的前一日,原来正是华妃奉移么 这么巧。 皇帝又摸摸八公主的头心儿,结果八公主“哇”地就哭起来了。如嫔一时心乱如麻,赶紧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快抱着公主哄哄啊” 皇帝也轻叹一声儿,“终究是早产了些儿,这便身子骨儿有些弱。你也别急,好好养着就是,几个月后就能养过来了。只是一宗,别惊吓着。” 如嫔忙道,“皇上千万别误会八公主她,她怎么会被皇上您给吓着呢她只是肚子饿了吧” 皇帝点点头,“无妨。终究是小孩子,这会子喜怒哀乐便也都只会哭不是” 他说着话,却有些走神,笑了笑。 四阿哥却不哭,从下生就不大哭,尤其他去的时候儿,几乎就没哭过。 皇帝想着,这便站起身来,“朕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娘儿俩也都好好歇着。” 皇帝转身而去,如嫔死死攥紧了被角。 今儿皇上准满朝文武进献如意,皇上自己也从内库里回赏大臣们如意,这一来一回便几百柄都不够用,可是皇上却连一柄都没有赏给她和八公主 也是,如意至贵,便只能是诞育阿哥才能得的,更何况是皇后所产之子呢 廿廿与如嫔都大满月之时,京中也已是阳春三月了。 京师虽在北地,比不得江南的春暖花开,然则也已然是暖意渐融了。 过完了大满月,六宫重又按例早晚前来请安。廿廿便也将后宫事务开始重新一点点接掌回来。 这日六宫人齐整,廿廿才道,“有件事因我与如嫔诞育皇嗣,这便一直都没说开,今儿便也该叫姐妹们都知晓了。” 廿廿抬眸挨个看过众人,“李贵人,病卒。” 658、被遗忘的公主 658 原本阳春三月好时光,却如同被泼入一盆冰水来,整个殿内登时一片冷寂。 除了早已知道信儿的几位之外,其余人等都惊得满面煞白。 李贵人虽说年轻,心计手腕自然跟几位高位的比不了,可是在一众贵人当中,那也是颇为出挑的了。就凭她一进宫就装病,还将她自己服药的事儿牵扯到华妃身上去的事儿,贵人里头就没谁能比得上的。 可是就这么个有心眼儿、也狠得下心去的主儿,竟然就这么突然之间,不声不响地,“嘎贝儿”就死啦 廿廿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与众位姐妹一样,我得了信儿之后,也是吃了一惊,实在是有些意外。” 諴妃坐不住了,忙站起身来行了个半蹲礼,“不是妾身等自作主张,有意欺瞒皇后娘娘。实在是那会子皇后娘娘身子为重。” 见諴妃起身来,淳嫔便也赶紧跟着起来了,就随在諴妃后头一起行礼谢罪。 諴妃和淳嫔这一起身来,那在座的就剩下吉嫔一个。吉嫔便忍不住清冷一笑,“哟,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啊” 她随即瞄向廿廿去,廿廿并没对上吉嫔的眼神儿去,只是顺势看向月桂一眼。 吉嫔便明白了,不由得定睛看月桂一眼去。 这便由于当日里月桂的坚持,倒将吉嫔从这事儿里给摘出去了。要不然这会子吉嫔也得跟着一起请罪呢。 廿廿含笑点头,伸过手去拉住了諴妃,“你们千万别这么说。我自然明白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再说当日是我将后宫事务托付给你们,叫你们代我受累去的,我如何又能反过来怪你们欺瞒我来了” 諴妃反倒难过,当场便落了两滴泪去,“终究,妾身们怎么都没想到李贵人竟然就因为这事儿,就这么走了。” 廿廿握握諴妃的手,便是够不着淳嫔,也同样用眼神安慰,“内务府大臣也据此给了我奏报,都说是李贵人据说与我那八哥儿的事儿有关我当即就恼了去,当面摔了他们的奏本与李贵人的性命相比,我那八哥儿又算什么去” 廿廿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听者有心,但凡能听得懂的,全都倒抽一口冷气去。 皇后娘娘当面摔奏本的,那是谁啊那是素来以刑讼铁面无私著称的广兴啊 廿廿素来极少在后宫众人面前发火,可是饶是如此,只要想想皇后娘娘对着那广兴都当面摔奏本的场面,叫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下一紧,颇有些人人自危了去。 廿廿就仿佛并未曾感受到眼前气氛的变化,只缓缓道,“我那八哥儿已经老了,能活到今年,已然是个奇迹,想必那老伙计自己也都觉着够本儿了,便是走了,也没什么遗憾的。更何况,即便是李贵人与它的事儿有关,李贵人也都已经不在了这样的一命抵一命,已经有些过分了去。” “故此那八哥儿的事儿,我便也不希望有人再提起来,否则一来是惹我伤心,二来就是违抗我的谕旨,三来么便是有心挑事儿了。若有人不肯安分,还存着这样的念想的话,我必定不容。” 六宫嫔妃听着,都赶忙起身行礼,齐声道,“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廿廿点点头,又想了想道,“只是李贵人刚进宫一年,便这么去了,别说人家母家需要一个说法儿,就连咱们自己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看着身边儿这么个小妹妹就这么不在了故此八哥儿的事儿不准再提,可是李贵人的事儿,姐妹们却可再议。” “若有与李贵人住得近,又或者平素来往得多的姐妹们,觉着李贵人的事儿有异的,尽管来报我知。不管你是觉着李贵人罪有应得,你能曝出她证据的也好;又或者是你觉着她冤枉,是有人故意陷害她的,都尽管来报我就是。” “我也答应姐妹们,只要来张口说话的,不管你说的最终是对了,还是错了,我都不计较。我便也学着皇上,广开言路就是。” 六宫嫔妃又都齐齐行礼,“谨遵皇后娘娘谕旨” 六宫散去,如嫔自然道儿最近。 可是她就这么两步路,待得回到自己配殿中,却也已是疲惫不堪,跌坐在坐炕上。 就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迢迢远路。 月桐忙迎上来因月桐与皇后还存着那点子心结呢,故此但凡如嫔去皇后那边儿,月桐都不肯跟着去,只叫星溪去,她自己在配殿中等着如嫔回来就是。 “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还是没养全呢,这便累着了”月桐赶紧抽了一条大靠枕给如嫔斜倚着。 如嫔说口渴,将星溪给支出去倒茶。她这才凝着月桐,缓缓道,“姐姐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些年,必定是极为了解皇后娘娘的今儿这事儿,我还得请姐姐帮我断断,皇后娘娘这又是什么意思” 月桐听如嫔絮絮地将今儿的事儿说了,这便皱眉头道,“奴才也不敢托大,只敢说猜猜看奴才琢磨着,皇后娘娘这话的意思,怕是对李贵人之死,心下颇有怀疑。” 如嫔登时面色大变,“怀疑” 月桐点头,“那李贵人刚进宫就是揣足了心眼儿进来的,年纪小却有心机,皇后娘娘原本并不大喜欢她可是这会子皇后娘娘忽然又要为她做主了。那这便必定是皇后娘娘自己心下对李贵人之死的事儿,颇有些怀疑。只是皇后娘娘当时不知道信儿,如今知道也晚了这么久,故此皇后娘娘便这样安排了。” 如嫔深深皱眉,“皇后娘娘既知道已经隔了这么久了,时机便已经错过去了,未必能查的明白了,皇后娘娘何苦还要为这样一个她并不喜欢的小贵人去不撒手” 月桐想想,轻叹口气,“奴才猜,皇后娘娘其实不是为了李贵人而查,倒是为了皇后娘娘自己和四阿哥来查吧。毕竟八哥儿是皇后娘娘的,死也死在储秀宫里,这便透露出储秀宫里有隙可乘。” “皇后娘娘心下必定恼恨了那有本事在她宫里算计人的人去” 如嫔垂下头去,呆呆地不知道看向哪里。 月桐盯着如嫔看,不由得轻声唤,“主子,主子” 如嫔连忙回神,却是满脸的苦笑,“皇后娘娘担心,我又何尝不担心呢终究我现在也是跟着皇后娘娘一处住着,我的八公主也一样地身在险地吧” 月桐不由得缓缓挑眉,“主子的意思是” 如嫔摇摇头,“现下我还没行册封礼,这个嫔位尚未名正言顺,故此我便是想什么都还有些早了。再等等,等我的册封礼完了,再做旁的打算吧。” 夜色深沉,如嫔迟迟无法入睡。 她只紧紧闭着眼,可是眼前却都是皇后那看似宽和平静,实则却暗藏杀机的凝视。 耳边,回荡着的都是皇上旨意中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四阿哥系朕登极后,皇后诞生之子。臣工等抒忱展庆,理所当然” 还有皇上为四阿哥所赐的名字绵忻。 忻,是欣喜,是得意;更是心下积压久矣的阴霾被巨斧辟开,豁然重见开朗之意这样的欢喜,带着石破天惊的意味,足见皇上心下的狂喜之盛。 她的八公主,她这一场十月怀胎,算是都白白辜负了。 “星溪啊”她扬声呼唤。 星溪从外头进来,将隔扇门重又带严,轻声问,“主子有何吩咐” 自从上回她叫星溪掌嘴之后,星溪便有些打怵,见了她也是怯怯的,有些儿比不上从前的亲近去了。 她在漆黑的夜色中,借着外头一点子星月之光,定定凝视着星溪。 “我知道你心下一直气不过,不明白我为何要让你掌嘴。” 星溪忙道,“奴才不敢” 如嫔叹口气,“还能是什么呢,我那会子都是心下堵住了一口气,这便想起来你曾经说过的一句糊涂话你说什么我生皇子,皇后生公主的话呢后来想想,这话可有多蠢” 星溪一怔,随即会意,赶忙跪倒请罪。 她不但说错了,而且正好儿给说反了那时候儿的如嫔刚诞下公主来,能不心下烦乱么 如嫔轻叹口气,伸手抚抚星溪的面颊,“我现在才问,自然是晚了可是也请你原谅我。你总该明白,这一个月来我并不好过。” 星溪登时哽咽,用力点头,“奴才明白” 如嫔抬眸望着窗外的夜空,“当年我阿玛病重的时候儿,我额娘也是才临盆不久。我额娘急火攻心,却还要受我哥哥嫂子的气那一下子,我额娘都好悬没挺过来,结果一下子就回了奶去” “这般想来,我倒是比我额娘更坚强些的。这一个月来虽然不容易,可是我还是好好儿地挺过来了。” 如嫔收回目光来,落在星溪的脸上,“我心下明白,这都是你们的功劳。若没有你们陪伴着我,我在这一个月里早就完了。” 星溪忙道,“不会的” 如嫔便又叹口气,“星溪啊,你说咱们是不是该离开储秀宫了那咱们又该寻个什么由头,向皇后娘娘请求才好呢” 星溪一怔,一时也被问住。 如嫔便和缓地道,“终究才满月,一切还不急。不过我还是要靠你们帮我记着这事儿,想办法早早搬出去单住才好。” 如嫔眼中闪出光芒来,“如今我是嫔位了,我能独居一宫,至少也能做主一宫了若挪出储秀宫去,那你就是我那宫中的掌事儿女子了” 这样的许诺,让星溪的心中也不由得火热了起来。 进宫为官女子,所能走到的最高的高度,便也不过如此了吧 星溪忙道,“主子的心愿就是奴才的心愿,奴才便从今儿就留意着,瞧瞧有没有好法子去” 四月,皇上谒陵归来,又亲自主持科举殿试,钦定甲第。 紧接着皇上赴圜丘行常雩礼,忙完这些事便又安排着今年秋闲之时,亲诣盛京,拜谒祖陵之事。 皇上在旨意中明白说下皇后及内廷妃嫔阿哥等,俱不必随往。 廿廿今年刚产子,自不便这么迢迢远路地折腾,况且皇上远行,一向需要她坐镇京中。皇上传旨下来,她自不惊讶。 倒是叫那些原本颇有些摩拳擦掌的失望了去皇上不带着皇后去,便也后宫嫔妃谁都不带了。 不仅后宫嫔妃都不带着,便连皇子也不带着了。绵恺和绵忻都小,不便这般远行倒也罢了,可是还有那么大个儿的二阿哥绵宁在那明摆着呢,皇上竟然也不叫去了。 皇上这旨意,叫前朝后宫,尤其是后宫,颇为的惊异。 如嫔得了信儿,倒没有太大的震动。终究她跟皇后一样,都是刚生养完,自不便远行,更何况是往关外北边儿去。 她并不在意的另外一个缘故是,她更在乎皇上的另外一件事儿。 这回去谒陵,皇上特地去了五公主园寝赐奠。 从前皇上这些年前去谒陵,都没特地去过公主的园寝赐奠。今年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因五公主在皇上登极之前已经夭折了,故此后宫上下的除了皇上潜邸的那几位老人儿之外,旁人压根儿就都没见过这位五公主去。故此皇上去不去五公主的园寝赐奠,对她们都没半点影响去,她们也并不关心。 只是如嫔却忍不住有些格外地留了神。 许是她自己个儿刚诞育了公主的缘故吧,便总觉得皇上早不去公主园寝赐奠,晚不去公主园寝赐奠,偏偏赶上今年这个时候儿去了,这当间儿怕总有些什么牵连似的。 她便头一回对这位五公主开始生出了些儿好奇来。 只是想要知道五公主的旧事,就只能去跟皇上潜邸里出来的老人儿打听。可是潜邸老人儿里头,如今除了皇后,就是諴妃和吉嫔,这几位都不是能随便打听的人。 如嫔便想到了荣常在去。 只是这会子荣常在跟安常在一起住景仁宫,上头有淳嫔压着,这个人便不是那么的容易见着。 659、皇后娘娘不会安那份儿心的 , 659 一直等到了八公主百天儿,因八公主和四阿哥合在一块儿办百日宴,故此各宫都来庆贺,如嫔这才得了机会正大光明地见荣常在。 在后宫里,贵人的数儿都最多,最不受重视;那比贵人还低的常在,就简直是后宫里早就被人遗忘的存在了。故此就算人家稍微有些头脸的,全都到皇后那边儿的正殿里,都先围着四阿哥乐呵去了,荣常在却没凑那个热闹,自己讪讪地先来了如嫔的配殿。 对于她这种皇上已经登极十年,她却依旧还在常在位分上的来说,她对皇宠,对于位分这些,早就知道便再怎么巴望,都已经注定离她越来越远了。就算能诞育一位公主,都可算是她今生今世的最高梦想去。 故此她站在八公主悠车前,盯着八公主看的时候儿,那眼睛里是当真有光的那光是真的歆羡,是渴望,是喜欢。 便连她带来的两份儿百天儿礼,给四阿哥的略微有些敷衍,反倒是给八公主挑的礼是用了心的她送给八公主的小衣裳,原本自然该是簇新的,可是如嫔却看得真真儿的,那每件小衣裳上全都有细细柔柔的褶皱。 唯有当额娘的才会细心去体会,这些褶皱不是来自材料的马虎,而反倒是荣常在在来之前是用手将这些衣料给细细搓过的,那些细细的小纹理才会对小儿的身子不造成任何的伤害去。 肯将新衣裳搓皱,不担心卖相不好看,反倒更用心小儿贴身穿着的感受的便是这一份用心,如嫔心下也已经十分承情了。 “荣姐姐既喜欢八公主,那平素得了闲,便时常来看望吧。别看她现在还小,可是她心下也必定明白荣姐姐对她的喜欢的。” 听见如嫔这么说,荣常在自是高兴的,只是随机还是有些尴尬,笑笑道,“就怕时常来,倒扰了如嫔娘娘您和八公主的清静。” 如嫔便笑了,她自然明白荣常在这是顾忌什么呢。 如嫔拉着荣常在的手一起坐下,“我和八公主又怕什么热闹呢不过荣姐姐说的也有理,毕竟我和八公主现如今是跟随着皇后娘娘一起住着。我们娘俩儿自是喜欢热闹的,可是皇后娘娘那边儿的规矩却是严的,怕是叫荣姐姐也不自在呢。” 荣常在尴尬地笑,这话一时也轻易不敢接下来。 如嫔垂首笑笑,伸手去悠车里摸摸八公主的小脸蛋儿,“我明白,在荣姐姐眼里,我与皇后娘娘是本家儿的姐妹。叫荣姐姐在我跟前说话,也颇有些不自在去。” 荣常在“嘿”了一声,“皇后娘娘对如嫔娘娘的爱护,后宫上下无人不知。如嫔娘娘遇喜之后,皇后娘娘破天荒将如嫔娘娘接进储秀宫中一同居住,这是后宫中从来没有的事儿。谁不明白,这都是因为如嫔娘娘跟皇后娘娘是本家儿姐妹的缘故呢除了如嫔娘娘之外,宫中从来没有谁有过这样的荣幸去。” 如嫔“扑哧儿”一下儿笑出声儿来。 她心下明白,便因为这一事,皇后娘娘已是赚足了好名声去了。如今不管前朝后宫的,都知道皇后娘娘对她这个本家儿的妹子当真是疼惜照顾,她唯有感恩戴德,更是在外人面前不敢再说皇后半个不字儿去,不然她自己个儿的名声就毁了,她会被说成是忘恩负义之人去。 如嫔笑罢了,轻轻叹口气,“荣姐姐说得对,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们娘儿俩自是没齿难忘。” “不过便也因为皇后娘娘对我这样好,我才更不愿叨扰她。我便想着等八公主再长大些,这便跟皇后娘娘请求,挪出储秀宫去呢。” 荣常在细细盯着如嫔瞧。 如嫔可当真没说皇后半个不字儿去,可是如嫔那面上、眼底的落寞,却也都尽数落在了她眼中去。 荣常在心下便忍不住冷笑了。钮祜禄氏所出的格格,果然都是这样儿不好惹,这会子如嫔晋位、生女之后,果然便也开始另有主意了。 也得感谢这后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多的钮祜禄氏,才叫荣常在这样儿的宫里老人儿知道,钮祜禄氏所出的格格,当真要窝里斗起来,那才是会搅动整个前朝后宫的呢 荣常在心里略有些数儿了,这便应承道“待得如嫔娘娘带着八公主挪出去,另居别宫的话,那到时候儿我必定时常登门叨扰呢。到时候儿如嫔娘娘别烦我才好。” 如嫔登时欢喜,“瞧荣姐姐说的,怎么会呢” 一时月桐进来更换了新茶。 荣常在瞧见月桐进来,都惊得赶紧站起来,“哟,怎么是桐姑娘亲自来给换茶啊” 月桐径自换完了茶,笑笑便行礼退出去了。 荣常在小心地瞄着如嫔,幽幽道,“我住景仁宫,如今宫里当家的是淳嫔。淳嫔是如何在那一批贵人里拔得头筹,并未有诞育皇嗣就能进封嫔位的,如嫔娘娘你跟着皇后居住这么久了,不至于还全都不明白吧” 如嫔便眯了眼,“难道不是因为皇上的恩宠后宫嫔妃晋位,总归都是从皇上那儿来的不是” 荣常在便笑了,“我倒觉着是因为淳嫔替皇后娘娘出力了。要不从前淳嫔明明铁了心追随华妃娘娘的,甚至不惜当面跟皇后娘娘争执,可是后来怎么忽然说掰就掰了,然后结局是华妃娘娘薨逝,而淳嫔却半点儿没受影响,后来反倒挪到我们景仁宫去,成了当家的来” 如嫔故作惊讶,“嗄竟然是这么回事么” 荣常在便指指门外,示意方才走出去的月桐,“她难道不是这么回事” 如嫔想想,便含笑摇头,“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她原本是要设计旁人到我这儿来,结果反过来被皇后娘娘给指到我这边儿来了,就是为了教训她。” “若是她自己要来的,那我自然不会叫她近我的身边儿来。” 荣常在想了想,“不过你总归防备着点儿才是。皇后娘娘的心眼儿就不用说了,此外皇后娘娘跟前的人,又有哪个是白给的” 如嫔想想,便也点头道,“荣姐姐是皇上潜邸时的老人儿,对宫中诸事自然比我看得更透彻些。多谢荣姐姐的提醒,我心下从今儿起多留意就是。” 荣常在点点头,“别说咱们,就是当年的孝淑皇后又如何,还不是着了她的道儿去” 如嫔便一惊,“荣姐姐这说的是” 荣常在忙改口,“啊,我说的是,还不是因为她嫁入潜邸之后,阿哥爷的心便渐渐都挪到她那儿去了,对孝淑皇后的情分便也跟着淡了去。” “要不然但凡皇上对孝淑皇后还存着些念想去,也不至于会对盛住公爷这般狠心。” 如嫔静静垂眸,知道荣常在这是不愿意交浅言深,这便也不追问,只是心下暗暗留意就是。总归荣常在今日这说了一半的话,来日非得全掏出来不可。不过来日方长,这会子不急于一时就是。 如嫔便缓缓道,“照荣姐姐所说,皇上对孝淑皇后的情分淡了,可是我瞧着皇上对五公主的父女之情倒还深着想想五公主都薨逝十年了,比孝淑皇后崩逝的日子还长呢,皇上这回去谒陵,不是还特地去了五公主园寝赐奠么” 如嫔幽幽抬眸,“如此想来,莫非是皇上对逊嫔的情分颇深” 荣常在便乐了,喝了口茶,晃了晃头,“如嫔娘娘进宫晚,有些事儿不知道罢了。皇上若是对逊嫔的情分深,皇上干脆直接到逊嫔园寝去多瞧瞧就是了。” 如嫔盯住荣常在,“还请荣姐姐指点。” 荣常在轻哼一声儿道,“当年逊嫔薨逝,五公主又年幼,需要有人抚养。那时候儿孝淑皇后自己个儿身边自然早有二阿哥和四公主一双儿女去,倒是当年的侧福晋、当今皇后娘娘因跟前并无所出儿女,故此啊,五公主当年就托付给了当今皇后娘娘。” 如嫔张了张嘴,“皇后娘娘曾经抚养过五公主” 荣常在摊摊手,“正是如此啊既然是被皇后娘娘抚养过的,如今皇后又已经正位中宫,这五公主在皇上心目中便也自然有些分量了。” 知道了这旧事,可是如嫔却反倒更是皱眉。 “那我就不懂了,还请姐姐帮我参详参详皇后娘娘当初抚养过五公主,可是五公主都薨逝这么多年了,怎么皇上早不去五公主园寝赐奠,晚不去五公主园寝赐奠,偏偏今年去了” 荣常在迎住如嫔的目光,看了一会子,终于会意,这便不由得垂首轻笑,“怨不得如嫔娘娘这般介意,可不就是皇上早不去晚不去的,偏偏赶在如嫔娘娘诞下八公主的今年去了呢” “这样的巧合,便怎么都不该是巧合了,而是有人故意的安排才是” 如嫔伸手握住荣常在的手去,“姐姐懂我。我正是因此而心下颇有些忐忑。” 荣常在抬眸,“如嫔娘娘忐忑什么若皇后娘娘没有诞下四阿哥的话,那如嫔娘娘既然跟着皇后娘娘一起住着,那八公主便免不得得送去交给皇后亲自抚养。” “可是这会子皇后自己也诞下四阿哥了啊,她自然顾不上了,才不至于从如嫔娘娘手中将八公主抢过去养才是。” 如嫔却摇头,“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说实话,若她的八公主当真被皇后要过去养了,她虽说有些舍不得,不过却还是分得清利害的皇后抚养的格格,即便是当年如和硕和婉公主那样的亲王之女,都能封和硕公主呢;若是庶出的公主被皇后亲自抚养过,那便能封固伦公主的了这对于她的闺女来说,自然是好事儿啊 荣常在不解地凝着如嫔,“若不是这个,如嫔娘娘还介意什么呢” 如嫔轻叹口气,“都说宫中除了十年没出过皇子了之外,更是更多年没出过小公主了。人人都告诉我说,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喜欢小公主,这便叫我的八公主自下生以来,也颇得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眷顾去。” “可是,我终究是才进宫没几年,根基不稳;况且刚进封了嫔位,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或许这便有人并不希望我的八公主受到过多的关照去,这便在皇上跟前提起五公主来,想要分一分皇上对八公主的心” 荣常在愣了愣,随即却也点头,“叫如嫔娘娘这一说啊,我也有茅塞顿开之感呢我也觉着,颇有这个可能的” 荣常在说着带着些惊讶,抬眸极快地打量过如嫔一眼,“就眼巴前儿这时候,又有谁会担心八公主太受关照呢” 荣常在说着,自己忽然停了,然后轻轻地“哎呀”了一声儿。 如嫔都跟着紧张起来,两手攥紧了荣常在的手去,“荣姐姐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荣常在幽幽抬眸,面色略微有些发白,“我是想起来当今皇后娘娘当年为什么不继续养五公主的事儿了若不是皇后娘娘顾不上五公主了,五公主当年兴许也不至于夭折。” 如嫔便是微微讶然,“竟是怎么回事” 荣常在叹口气道,“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儿的侧福晋不久也发现她自己也有喜了” 荣常在又皱了皱眉,“她抢去了五公主,然后她自己就有喜了,这敢情是她用五公主来招弟不是说来也巧,五公主夭折的那一年,三阿哥就降生了;对了,就是五公主夭折之后一个月,三阿哥就临盆了” 荣常在说着个,赶紧搓了搓手臂,“哎哟,现在回想着,真是越想越吓人了这岂不是用了五公主的命来托着三阿哥去先招弟,再挡煞,活活的一个祭灵的牺牲啊” 如嫔忽然觉着心口堵得慌,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了。 荣常在满眼惊慌地极快看了如嫔一眼,忽地赶紧行礼,“是小妾说错话了,如嫔娘娘千万别忘心里去就算八公主也是在四阿哥临盆前一天降生的,就算皇后娘娘也是在怀着四阿哥的时候儿将如嫔娘娘给挪到储秀宫的可是您二位毕竟是本家儿啊,皇后娘娘必定不会是安着那份儿心的” 660、不放心 , 660 五月端阳节前后,宗人府奉旨开列皇上恭谒盛京的宗室王公。排在名单首位的,就是睿亲王端恩。 因宗族地位,睿亲王甚至排在仪亲王永璇、庆郡王永璘的前面。 听说端恩竟然是首选之人,廿廿倒有些儿悬心了起来。 端恩是若若的夫君,况且端恩今年才十七岁,他这一走,小夫妻便要分开些日子;再者那么年轻的他,能不能扛起恭谒祖陵之时宗亲首席的责任来啊 廿廿想了想,还是传禧恩来问话。 因廿廿这几个月来临盆生子,禧恩自不便近内,这便一晃廿廿也有好几个月没召见过他了。 禧恩进内,请双膝跪安。 廿廿含笑点头,“这一晃你都有好几个月没进内了。若若在宫中伺候我直到满月,暂且没顾上你们府里。老福晋和你们府里的事务,多亏有你帮衬着,我也替她谢谢你。” 禧恩忙叩头,“那都是奴才的家里事,奴才自应用心尽力的,如何敢得皇后主子这一声谢字。” 廿廿笑着道,“起来说话儿吧。都是一家人,这会子说的又不是公事,你也不必如此拘束着。” 禧恩叩首谢恩,这才赶紧站起来,却还是垂首而立,头也低低地半垂着,全然是恭顺守礼的模样。 廿廿道,“皇上秋闲时恭谒盛京祖陵,宗人府排遣宗室王公的排单已是下来了。想必你也听说了,端恩是头一份儿。” 禧恩忙答,“奴才已是听四弟转告了。” 廿廿点头,“端恩随扈北上出关,这一走,也得有些日子。那你们府里的家务事,便又得你多担待些儿。” 禧恩忙道,“这是奴才应该的奴才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廿廿轻轻笑一声道,“端恩和若若这两口子啊,轮班儿有事儿,却不管是谁有事儿,都得将担子推给你去。你这当兄长的,也着实不易,得紧跟着给他们收拾摊子去。” 禧恩静静垂眸,“都是手足至亲,更何况我是当兄长的,自然该看顾弟弟和弟妹。” 廿廿静静抬眸,“端恩的行装,若若可给打点好了” 禧恩微微一顿,赶忙又撩袍跪下了,“奴才向皇后主子请罪此事,奴才却不知。” “哦”廿廿幽幽抬眸,也不多问,只一个字儿,就盯着禧恩。 禧恩低低垂首道,“因四弟的行装自然是该四弟妹亲手给张罗,可是奴才虽说是当伯哥的,可是如今兄弟两个却已然都各自成婚,故此奴才就算回老宅那边儿,也并不能再如从前似的直接进内,这便也没能见着四弟妹去,故此并无机缘将此事当面问四弟妹。” 廿廿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笑笑道,“说的也是,竟是我问的唐突了,你别见怪。” 禧恩赶忙道,“皇后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折杀奴才了况且这内里也的确有奴才疏怠的缘故只因奴才的内子的身子这几月已然显怀,颇有些笨重了,奴才这便更多地将心思多放在自家里了。” 廿廿也不由得倏然抬眸,“是吗有几个月了” 禧恩静静盯着地面,“应当有五个月了。太医说,若不出意外,临盆之期当是九十月间。” 廿廿便笑了,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但凡有任何需要的,你尽管进内来跟我说。你媳妇儿在我心下,也跟若若一样的。” 禧恩心下早已麻木,不太分得清悲喜了,他便只是平静地谢恩,“奴才替内子谢皇后主子的恩。” 目送禧恩告退而去,廿廿的心下也是一时百转千回的,说不清是放心,还是平添了些儿惆怅去。 她上回实则是敲打禧恩,半逼迫禧恩赶紧退回他自己的婚姻里去,早生子嗣,借此断了他不该有的留恋去上回她虽一口咬定说他媳妇儿该有喜了,可是她自己心下却是能确定禧恩媳妇儿佟佳氏是压根儿就没有的。 她甚至都怀疑,禧恩便是与佟佳氏成婚有些日子了,却都未必当真肯与佟佳氏合房 这几个月过来,禧恩终就算是懂事的,能听懂她的警告,也肯退回到自己媳妇身边,且佟佳氏当真已经有了喜。 这便就算是端恩要随驾北上,有日子不在京中,那禧恩就算回老宅那边儿去照顾着,就也不必再担心他与若若无法避免的见面了。 禧恩与佟佳氏的孩子十月才降生,而皇上秋闲的时候儿就走,那皇上不在京中的那段日子也正是佟佳氏的身子最要紧的时候儿,想必那时候禧恩自然该将心思都放在即将出生的孩子身上。等佟佳氏临盆之后,皇上和端恩便也该回到京中了。 这样将日子计算清楚,廿廿便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皇上走进来,瞧见她在出神,便示意女子太监们都别出声儿,他是蹑手蹑脚走上前来,然后冷不丁伸手掐了廿廿面颊一记。 廿廿果然吓一跳,扭头一瞧,便娇嗔地笑了,“请问这还是圣天子么” 皇帝拍掌轻笑,“坐在朝堂上的才是圣天子。” 廿廿便也笑了。皇上说得好,坐在朝堂上的才是圣天子,而此时调皮捣蛋的只是普通的夫君,对着普通的妻子罢了。 廿廿伸手捉过皇上的手来,便也在他掌心儿故意挠了两把去。皇上痒得难忍,这便跺脚,“哎,哎你又惹爷难受” 廿廿故意偏首而笑,“爷就这么点儿深沉么就这么两下儿,爷就难受啦” 皇帝一怔,随即掌心用力,已是将她小手紧紧裹住。 凑近了,在她耳畔,嗓音已然沙哑,“你惹得爷哪儿难受,你难道不知” 廿廿面颊轻热,不由得身子已是软了半边,索性主动依偎过去,“皇上是哪儿难受了我给吹吹、捏捏” 皇帝登时眼里都烧着了,一团团黑色的火,灼热地将廿廿都给吞噬了去。 他挤过去,帐钩也不知怎么就给挤开了,帐子落下,他将他的难受都尽数倾泻给了她去 许久过后,廿廿一脸桃红,攥起小拳头跟皇上算账。 “皇上忒不讲理,这才五月呢。” 距离她诞育绵忻,这才将将百日,皇上这便欺负人了。按说都该熬满六个月去,身子才能彻底干净了不是 偷完了腥儿的皇帝一脸的满足,闭着眼享受廿廿的小拳头,就权当按摩了。 “等你过完了六个月,那爷就离开京里奔盛京去了那岂不是,爷就给错过了去” 廿廿只能轻啐,“呸,皇上竟好意思说这个恭谒祖陵的大事儿,竟与这事儿掺和在一起说啦皇上也不怕祖宗怪罪。” 皇帝轻笑,攥紧了她的小手,“难道爷子孙绵延,不是事关国祚不是列祖列宗想要看到的么,嗯” 廿廿钻进皇上怀中,轻轻地笑,“那我难道没刚给皇上又诞育下一个皇子么亏皇上忽然又火急火燎的。” 皇帝抓过她手来,轻轻咬一口,“爷的火急火燎,跟你诞育不诞育皇子,是一回事么” 夫妻两个手脚缠绕,难得送送快快地说笑了半日去。 “皇上可定下了哪日起銮”廿廿捉着皇帝的辫梢。轻轻在指尖缠绕着。 皇帝点头,“北边儿冷得早,故此爷忖着不宜太晚,否则道路下霜结冰之后,行走便不容易。这便定在七月吧。过了中元节就走。” 廿廿心下微微晃了晃,便反倒轻笑一声儿。 皇帝翻身过来,居高临下,“你又偷着乐什么呢,小东西” 廿廿眸光轻妙,“我啊,是想起方才皇上说的话了。今年有个闰六月,这便等皇上七月走的时候儿,我这身子才满六个月去么” 皇帝懊恼地咬牙,“本来就是嘛,所以爷可是算着日子,提前来收账的自然跑不了你去,你乖乖交账就好。” 次日穿戴起身,廿廿也贪恋着昨儿的欢愉,这便不由得又滑溜溜地钻进皇上的怀中,再圈绕半刻。 她用脸颊轻轻蹭着皇上心窝,“我不去倒也罢了,皇上又何必不带着几位姐妹一起去这一路上山高路远的,皇上带着几位姐妹,便也有人方便伺候不是” 皇帝轻轻啐一声儿,“白费了爷昨儿这么些儿汗珠子她们谁去,又能变成你去” 廿廿咯咯轻笑,自将皇上又抱紧了些。 “那如嫔去吧。若论与我相像,宫中谁又能比得上我自家的妹子去再说到时候儿她的身子也满了六个月去,自可再伺候皇上了。” 皇帝挑眉,却是缓缓地笑了,揽过廿廿的头来,在她额头亲了亲,“若照你这么说,爷当初还不如将二姨儿、三姨儿给选入宫来,再效当年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一同伺候圣祖爷的旧例就是了。如嫔再是你本家妹子,也终究不是你亲妹子,与你的相似不过那么丁点儿罢了。” 廿廿一双手臂挂住了皇帝的脖子去,“那皇上还赐如嫔这个如字难道不是与我相像的缘故么” 皇帝叹口气,伸手捏住廿廿两颊,将她小嘴儿捏成尖尖状。 “如不是相似,爷给她的是顺从。” 廿廿这才笑了,轻轻点头,双眼清光潋滟,“装傻完毕皇上快去吧,别耽误了恭读实录的时辰。” 她的坦率叫皇帝忍不住轻笑出声,便就势在她被他捏得尖尖的嘴儿上咬了一下儿。 “乖。” 廿廿起身,因昨儿的疲惫,今儿有些懒。 她这便难得地斜靠在坐炕上,听鄂罗哩说话儿。 “昨儿实则皇上生了一通大气,可是皇上朝皇后主子这边儿来的时候儿,竟都忍住了,竟半点儿都瞧不出来了,奴才们都宾服皇上的气量。” 廿廿不由得抬眸,“皇上生了大气是怎么的了” 鄂罗哩道,“奴才听说,是京中竟有旗下的与西洋堂的教士绞在一起,竟去听信了那西洋教的蛊惑,信了什么天主去。” “哦”廿廿也不由得皱眉。西南三省的白莲之乱,朝廷花了那么多年,耗费了那么多银子,才终于给平肃下去,怎地竟又出了西洋教么更何况这西洋教不是远在边远之地,竟然就在京师,就在这天子脚下,就敢与旗民绞到一处去了 鄂罗哩道,“奴才听着,仿佛是那些西洋人蛊惑旗民们入教,还说什么天地间的共主是他们的什么天主这说的是什么浑话啊,谁不知道皇上才是天下之主” 廿廿便不由得皱眉,“若这样说起来的话,那真是肘腋之患了。” 鄂罗哩叹口气,“那西洋教士还传说什么贝子因不行善,被抓进什么地狱里去了。后来因为那福晋平日多有积德,故此才将贝子给放了出来” 廿廿都一眯眼,“贝子哪位贝子” 西洋教与旗民绞在一起,已经够严重的了,可是却原来还更是跟宗室有所关联了么竟然还是贝子那当真不能轻忽了。 鄂罗哩轻啐一声,“皇上说,这必定是那西洋教士自己胡说的。他因与旗民多有瓜葛,故此才从旗民嘴里听到这位贝子爷的名号罢了,这便给编进他的故事里来,用以加重他自己的分量罢了。” 廿廿见鄂罗哩没说出那位贝子的名号来,这便说明皇上压根儿就没明说是哪位贝子,那就是皇上自己也并不想闹大,以免宗室骨肉离析。 廿廿点点头,便也不问了。 次日她二弟和世泰进来请安,带看望四阿哥绵忻,廿廿心下坠着心思,这便尽量轻描淡写地问,“当年阿玛身为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对这京师地界儿各处都熟吧” 步军统领衙门统领京师防卫,自然是各片儿都熟。和世泰便点头,“姐姐有事儿” 廿廿低声道,“阿玛如今不在那任上了,不过若打听个把人,相信不至于为难。你回去请阿玛设法帮我打听打听,京中有哪位宗室贝子与西洋人走得近的。” “啊”和世泰也吓了一跳,“宗室贝子竟然与西洋人结交” 661、挪宫 661 六月初四日,如嫔终于等来了她迟来的册封礼。 依旧还是廿廿的阿玛恭阿拉,以礼部尚书职为册封正使,持节赍册,晋封贵人钮祜禄氏为如嫔。 如嫔诏封、册封、接册宝,都是在储秀宫中;都是在廿廿阿玛恭阿拉亲自宣旨之下。 如嫔接完了册宝,想要向廿廿来行礼,倒叫廿廿给拦住了,含笑道,“别急,你先去养心殿。然后再到寿康宫,回来再给我行礼不迟。” 如嫔奉旨离去,廿廿将恭阿拉迎入她寝殿中,落座叙话。 廿廿屏退了左右,恭阿拉这才缓缓说,“皇后娘娘上回托奴才问的那件事儿,已是有了眉目。” 廿廿倒笑,先按住阿玛的手去,“这会子只有咱们父女两个,亏阿玛还奴才、奴才的自称,那还让不让我说话了啊” 恭阿拉便也笑笑,“好好,为父这就僭越一回好了。” 廿廿这才满意微笑,“阿玛请说。” 恭阿拉叹口气道,“说是贝子,实则已经不是贝子是恭亲王家的。原本是好好儿的和硕亲王,结果子孙多不肖,累代革爵,先从亲王将至贝勒,再从贝勒将至贝子到如今,恭亲王家那一脉世袭的爵位,就已经只剩下奉恩辅国公了。”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是恭亲王府一脉,故此现如今民间也还以讹传讹的,说他们家是贝子爷呢。那西洋教士反正也分不清楚咱们大清这些宗室爵位的区别,这便也跟着胡乱叫一通罢了。” 廿廿也是挑眉,“原来是恭亲王家的这一家子的子孙也真是不要强,好好儿的亲王家,竟能一代一代的全都革爵,到如今沦落到与洋人结交去了。” 恭阿拉也轻叹一声,“还不是就因为这累代的被革爵,心下已然暗暗地对皇上有了怨气儿去么” 廿廿倒冷笑一声儿,“老恭亲王常宁是顺治爷的第五子,那都是多早的事儿了他们家革爵,可是从康熙爷年间就开始的吧。康熙年之后,雍正爷,还有先帝爷,全都革过他们家的爵,他们怎么好意思将怨气儿都积攒到咱们皇上这儿来” 廿廿毕竟才诞下孩子没几个月呢,恭阿拉也怕女儿跟着着急上火的,这便轻声劝,“你又何必跟这一家子扶不上墙的置气去总归是远派宗支了,扛着恭亲王府的名号而已,却事实上早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廿廿便也点点头,“阿玛说得对。皇上都没置气,我更犯不着跟他们置气去。只是觉着他们家这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竟好意思在天子脚下跟洋人混在一处去了。说不定私下里当真入了那西洋的教,不认列祖列宗,倒要信那个什么洋人是他祖宗去了。” 恭阿拉拍拍廿廿手臂,“皇后娘娘莫气,莫气。” 廿廿便也叹了口气,“是,女儿听阿玛的就是。” 恭阿拉在后宫中不便久留,这便要起身告退,还得回去给皇上复旨呢。 恭阿拉都走出门槛了,廿廿心下忽然一动,扬声问,“阿玛,咱们家八房是不是有嫁进恭亲王家的” 恭阿拉站住,想了想,“是有一个。叫什么来着” 廿廿定定望住恭阿拉,“巧格吧” 恭阿拉这便笑笑点头,“对对对,就是她。都说她是嫁入王府,可是事实上她的男人却只是个妾室庶出,故此到这会子什么爵位都轮不上,只好拼着考封呢。可是考过一回已经不成,已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考中的可能了。” 廿廿想起当年巧格被指婚的那回事儿了,不由得垂首莞尔,“阿玛请回吧,女儿心下有数儿了。” 恭阿拉出宫去不多时,如嫔从养心殿、寿康宫行礼回来,再到廿廿面前正正式式地行参拜大礼。 廿廿含笑点头,叫月桂上前将如嫔给扶了起来。 如嫔将方才赴养心殿、寿康宫行礼的情形,简要奏明廿廿。 廿廿含笑点头,“妹妹正式册封嫔位,我自然是要送一份儿心意的。寻常赏赐的都有惯例,不过是荷包、陈设之类。可是我想,在咱们姐妹之间,若用那些来表达心意,倒有些外道了故此我便忖着,不如妹妹你自己提一宗。你告诉我你的一个心愿,我便叫你如愿了就是。” 如嫔登时又再跪倒在地。 “嫔妾正有一事,想求皇后娘娘恩典。” 廿廿含笑点头,“好,你说。” 如嫔向上再拜,“皇后娘娘一向知道,嫔妾在宫中最惦念的便是额娘与几位弟弟和妹妹。嫔妾三位弟弟,都依次比嫔妾小一岁、两岁和三岁去。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 廿廿便笑,“你是个好姐姐,我一向素知。叫我猜猜,你是想叫我跟皇上求个恩典,给你的弟弟们求个差事,是么如今你已经在嫔位,又替皇上诞育了咱们八公主,那此事你尽可放心,皇上心下必定早已有数儿。只等着你几个弟弟岁数再长长,差事必定是有的。” 如嫔便深吸一口气,抬眸望住廿廿,“嫔妾所请,却不是为这个。” 廿廿倒有些意外,“哦那你这是” 如嫔又向上行礼,“差事是外事,可是人生一世却也有内事同样要紧。故此嫔妾是想向皇后娘娘请求一个恩典,为嫔妾兄弟指一门婚去。” 廿廿听罢便也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如嫔哀然垂下眼帘,“嫔妾家中情形,皇后娘娘最是了然于心。唯有叫弟弟迎娶一门好亲事,才能帮弟弟顶起门户来,不必再受兄嫂眼色,也能让额娘晚年安居。” “毕竟嫡母与嫂子都是出自沙济富察氏。她们母家门槛也高。若嫔妾兄弟不能迎娶一个门第更高的,来日便难在嫂子面前抬起头来。唯有皇后娘娘指婚的,身份才能不同了去。” 廿廿便也轻叹口气,“傻妹妹,如今你已在嫔位,你那嫂子有几个胆子还敢为难你额娘和弟弟妹妹去” 如嫔黯然摇头,“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她们毕竟是沙济富察氏所出,家中出过孝贤纯皇后,故此便是内廷主位,她们也未必都肯放在眼里去的。嫔妾虽然在嫔位,诞下的又只是位公主,故此对她们却没有太大的震慑力去。” 廿廿也不由得皱眉,“她们竟然狂傲到如此地步去” 如嫔努力想笑,却着实笑不出来,“她们一向如此。” 廿廿便也点头,“她们既然仗恃着家中曾出过孝贤纯皇后那我想想,一般的大臣之女,想必也更不入她们的眼去。” 廿廿想了想,随即笑笑,“那也好办,便在宗室女中为你兄弟挑选一个媳妇儿去就是。此事我会留意,你安心就是。” 如嫔这才长舒一口气,跪倒在地,便不顾头上钿子,这便要向廿廿碰头谢恩去。 廿廿忙叫月桂给扶住了,含笑道,“方才你离了养心殿奔寿康宫去,皇上便叫鄂罗哩来传了话儿,我知道你向皇上请求挪宫之事了。” 如嫔尴尬了下儿,赶紧道,“因八公主是不足月早产下来的,身子根基便有些弱,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夜晚间睡不踏实,时常夜半哭叫。” “孩子小,嫔妾拿她着实没有办法。又怕她吵醒了您和四阿哥去这便忖着,莫不如还是挪出储秀宫去” 廿廿怜惜地叹息,“傻妹妹,你这便外道了。八公主便不是我所出,却也是我的皇女;再说孩子们都才几个月大,夜晚哭都是再寻常不过。我自己也带着四阿哥呢,我如何不明白孩子们的这些情形去故此我非但不介意,反倒夜晚间能听见孩子们的动静,心下倒觉着是满足的。” 廿廿含笑抬眸望向窗外,“咱们这个宫里,已经有太多年没听见过小婴孩儿的哭声了,好容易听见,稀罕还来不及,哪儿还能怕吵了去” “这世上的额娘啊,哪儿有嫌弃自己家孩子吵的呢” 如嫔尴尬得满面绯红,低低垂了头,正使劲儿想着该如何回应。倒是廿廿缓缓笑了,“不过,我也能明白你的心情。毕竟你现在已经在嫔位,还跟着一起住着,倒叫你觉着不自在。” “咱们宫里也正巧儿有那么多宫里没有个当家主事的,你既然已经进封嫔位,理应去掌理一宫事务才是,也算是能为我分担了。” 如嫔就更是说不出话来。 廿廿一根指头儿撑着额角,认真地想了想,“从前我将你托付给吉嫔,叫你跟着吉嫔住在钟粹宫,就是因为觉着吉嫔能护着你,叫你在后宫里能避开那些零零碎碎的事儿去。“ “可是如今你已经在嫔位,便要你自己来顶门立户去。可是若将你随便挪到哪个宫里去,不经挑选与你同住的人的话,我便是不为你着想,也得为咱们八公主多想一层去不是” 廿廿吐了口气,“我忖着你寻常都是与芸贵人交好,也恰好她如今独住在永寿宫里,你若搬过去与她做伴儿,想来倒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永寿宫离着养心殿最近,也方便皇上去看望八公主不是” 廿廿说着便露出了笑容来,“我已经叫鄂罗哩回了皇上,就叫你挪去永寿宫吧,你自己觉着可好” 如嫔微微怔了怔,不过随即却也赶忙行礼谢恩,“皇后娘娘的安排,自然就是最好的安排,嫔妾和八公主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廿廿便一拍掌,“那就好。我已经叫他们去知会芸贵人和内务府了,只等你点了头,这就叫他们张罗着给你挪宫。” 如嫔告退回自己的配殿去,待得走出皇后的寝宫门槛儿,松一口气,却又紧跟着另外提了一口气去。 她也说不上她今儿这算是如愿以偿,还是情非所愿去了。 她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的卧房,坐下,发了一会子呆。 月桐和星溪两个在她眼前进进出出的,又是张罗着给她更衣,又是传膳的。 她只在旁冷眼旁观着月桐的一举一动。 荣常在的话在她耳畔几番起伏,叫她原本已经笃定的心,却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原本因为那八哥儿的死,月柳吃了个大瘪,她替月桐出了口大气去,她相信月桐心下对她已经生出了忠诚来。 可是终究这后宫之中就没有吃素的,个个儿都是人精,况且这月桐原本是皇后娘娘挑选出来,且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儿这些年了她这会子也忽然越加地不敢确定,她终究有没有本事收服月桐的心,她又是否当真叫月桐死心塌地了 窗外头,宫殿监奉了内务府的差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外给她搬东西。 这些陈设物件儿等,既是她的,就自然跟着她一块儿走。可是,人呢她倘若从储秀宫挪走了,月桐究竟是跟着她走,还是给留下来 她颇有些为难。 荣常在的话有理,可是她却又舍不得身边儿能有个对皇后极为了解的人这轻重利害之间,叫她当真难以取舍。 “主子”倒是月桐自己先问出来了,“可是奴才哪儿做的不对,叫主子不高兴了” 如嫔尴尬一笑,赶忙摆手,“我是在为了姐姐的去留而踌躇啊。”这倒也是真话。 她说着亲自起身来,握住了月桐的手去,“我这一走了,姐姐可该怎么办姐姐是随我去,还是留下来皇后娘娘也未曾给个明白的示下,叫我心下七上八下的,倒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静静抬眸,凝住月桐去,“一切自然都是皇后娘娘做主,可是既然皇后娘娘还没明白示下之前,我倒想知道姐姐你自己心下是怎么想的” 她说着苦笑了声儿,“我虽人微言轻,也左右不了什么去,不过我至少想知道姐姐的心意。” 月桐轻轻咬住了嘴唇,眼中现出片刻的迷茫。 如嫔便垂下眼帘去,“姐姐有话直说就好。不管姐姐做什么打算,我自都是能体谅的。” 662、风向哪儿吹 , 662 月桐犹豫了好一会子,显是为难。 不过终究还是毅然咬牙道,“主子自去吧,撂下奴才就是” 如嫔有些意外,挑眸仔仔细细打量月桐,“姐姐竟不与我一同走么” 她说着,便松了手,抬手拂了拂眼帘,“也是,姐姐若留下,就依旧还是皇后宫里的头等女子;便是跟我走,又能怎样呢,不过是一个嫔宫中的女子罢了都说人往高处走,姐姐在宫中已经站在储秀宫这么高的位置上了,又岂有舍高就低的道理。” 月桐却是黯然垂眸,“与主子相处这么些日子,主子竟是这般看奴才的么” 月桐的眼底终究有些发红了,“主子难道就没想想,主子若走了,撇下我一个人留在储秀宫里皇后主子又会如何待我储秀宫上下,又要如何看我去” 如嫔微微一震,“那姐姐怎不随我走” 月桐哽咽一声,别开头去,“若奴才随主子走了,便所有人都知道奴才是在这几个月里归心了主子您去那若反过来想呢,主子在储秀宫这几个月,本是受皇后娘娘荫庇之恩,可是主子却在这短短几个月之中,将皇后主子跟前的头等女子收服了,变成自己人那主子您的声名又将何存啊” 如嫔闻言也是重重一震,霍地抬眸,重又定定凝视月桐。 月桐吸了吸鼻子,“奴才知道,奴才若留下的话,便再回不去从前了;奴才的处境,难免艰难。可是奴才倘若不留下,主子将来的日子又要怎么过轻的,说主子忘恩负义,辜负了皇后主子的恩德;重的,或许还会猜主子有心要与皇后娘娘相争呢” 月桐的泪珠儿终于无声地直堕了下来。 “主子毕竟年轻,且主子不过诞下的唯有八公主主子若要与皇后娘娘相争,至少目下并无半点立锥之地。故此主子得忍,那主子就不能因为这次的事儿给毁了自己的声名去,更不能叫皇后娘娘起疑。故此奴才唯有留下。” 如嫔没说话,可是嗓子眼儿里却溢出一声哽咽来。 她上前一把抱住了月桐,无声地与月桐一同落下泪来。 晚上皇上过来,看院子里的杂物,不由得有些纳闷儿。进来便问廿廿,“你这是叫奴才们重新归置东西呢” 廿廿含笑起身,“是如嫔挪宫。” “动作倒快,爷还以为她提这事儿,却总要爷从盛京回来才正式挪动呢。没想到,她自己倒这么着急。怎么,原来这旁人想进都进不来的储秀宫,她竟是不想久留的不成”皇帝挑挑眉。 廿廿含笑垂眸,“如嫔是怎么想的,倒没与我说。赶明儿我问问她去。” 皇帝便抓过她手背来,轻拍了一记。 “她今儿过来行礼,爷自应当赏她些什么。只是爷一时忘了预备,这便叫她自己个儿说想要什么,她这便说起要挪宫的事儿。” “爷一想,她自己提出来也好毕竟咱们有了绵忻,孩子自要与你一处住着,等赶明儿再大了些,嬷嬷、哈哈珠子、谙达的又得加不少人,你宫里必定腾挪不开了。她要挪走,也正好儿腾了地方儿。” “再说这是储秀宫,她一个嫔位在这儿住也不合适。从前是为了给她安胎,如今既是她们娘儿俩都无碍,挪出去也才合规矩。” 廿廿莞尔,“皇上猜我叫她挪去哪儿了” 皇帝扬了扬眉,“这些事儿自然都是你来定。你给安排哪儿了,可跟爷想到一块儿去了爷原本忖着,华妃那延禧宫倒是空出来了” “延禧宫这会子哪儿合适啊”廿廿无奈,赶紧拍了皇上一记,“还有八公主呢这会子她们娘儿俩挪过去,小孩子还没立住根儿,眼睛又净,可不好的” 皇帝便笑,“这倒也没什么的。宫里这么多年了,哪个宫里没有生、没有死呢” 廿廿轻叹一声儿,“我已叫如嫔娘儿俩挪到永寿宫了。” 皇帝扬眉,颇有些意外,“永寿宫她自己跟你提的” 廿廿垂下眼帘去,“永寿宫里唯有芸贵人一个贵人住着,也不合适。再说如嫔与芸贵人一向交好,这挪过去,两人为伴,倒也合适。” “再者,”廿廿瞟皇帝一眼,“永寿宫离着养心殿近,皇上若是想见八公主了,这便也方便。” 皇帝听着不由得眯起眼来,抓着廿廿的手又掐了一下儿去,“爷一年到头儿能在宫里住几个月,嗯” 廿廿认真数了数,“算上过年,再加上各种祭祀需要在宫里斋戒的大概总有两三个月吧。” 皇帝便轻啐一声儿,“你还知道就好爷一年到头在宫里也就这么两三个月,中间还得有一半儿是住在斋宫里的这便哪儿顾得上她去亏你还这般起来” “再说便是爷在宫里的日子,”皇帝说着掐掐廿廿的嘴,“她便再近,能比不上养心殿里的近么” 廿廿明白,随即垂首轻轻莞尔。 皇上在宫中居住的时候儿,她都是陪着一起住在养心殿里,毕竟养心殿后殿东暖阁是她固定的住处。 廿廿便伸手抱住皇帝的手臂去,“皇上说我哪般啦莫非,皇上以为我这么安排,是不高兴了,这便故意赌着气,试探皇上啦” 皇帝哼一声儿,“我才不猜。若是猜中了,岂不是要生你的气去。” 廿廿便笑,“我还真不是。我若为的这个,那我干脆直接在养心殿里,给她们娘儿俩安排一间围房就是。” 廿廿静静抬眸,“还是因为她跟芸贵人交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便又哼一声儿,上前将她的手捏了捏,“都随你。总归你是皇后,这些个事儿你怎么安排都好。” 廿廿歪头轻笑,“谢皇上恩典。” “呸。”皇帝轻啐,只管上前来咬住她的小嘴儿去。 夜半方才平静下来,廿廿拨开额上被汗湿的发丝。 皇上是因为起銮在即,这些日子便有些贪婪了去,总叫她事后得好一顿喘去。 两人静静地并肩躺着,手捏着手。 “皇上这回怎么没叫绵宁随驾同去既是祭拜祖陵,自是有皇子在畔才更好些。”廿廿忍不住轻声问。 皇帝捏了捏她的手,“爷走了,这回要出关北上,走得比之前都远,若留你一人儿在京里,爷怎么能放下心来啊” 廿廿心下一暖,鼻尖儿便有些发酸,不过极快地便克制住了,只轻声道,“没事儿。皇上放心去就是。” 皇帝翻过身来,侧躺着,面朝着廿廿,“爷知道你有多聪明,多冷静,可是今年不同往年,你毕竟刚诞下绵忻来你这会子身子还没全复元呢,又要分大半的心思在孩子身上,若再将所有的担子都压给你去,爷如何能忍心。” “绵宁如今大了,有他在京中伴着你些儿,爷这才能心下安稳些去。等过几年绵恺也长大了,到时候儿就更好了。” 廿廿叫皇上这些话说得,心下已是软得提不起个儿来,这便依偎进皇上怀中去,伸臂抱着皇上的身子,“可是皇上一个嫔妃、皇子都不带,就孤身一人前去拜谒祖陵,列祖列宗们若怪罪了呢” 皇帝垂首亲亲廿廿的小嘴,“有爷呢,爷什么扛不住” 这日绵恺散学回来,先来给廿廿请安,兼看他的四弟。 往日绵恺一来,那简直是天下皆知,整个储秀宫内外都是他扑腾出来的动静儿。也幸亏绵忻这孩子竟是个极为平和的,明明这么小呢,却一次都没绵恺给吓哭过。 今儿绵恺来,马马虎虎地给廿廿请完了安,这便一头就扎绵忻那屋去了,抱着绵忻玩儿,兄弟两个咿咿呀呀地说话。 廿廿远远瞧着,不由得歪头看绵恺的谙达太监九慧,“他今儿这是怎么了” 月柳闻声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出来什么呀,三阿哥分明还是满脸的笑,正逗着四阿哥呢啊。 倒是九慧赶紧双膝跪倒,心下却是欣慰地叹了口气还是母子连心,皇后主子是给瞧出来了。 九慧便尽量轻描淡写道,“皇后主子安心,三阿哥没什么事儿,不过是书房里头念书的事儿罢了。” 廿廿叹了口气,“怎么说啊,背书没背下来,还是射箭射得不好,挨了师傅罚了” 九慧缓缓道,“都不是。自打四阿哥下生,三阿哥见天儿念叨他当了哥哥了,这便得给四阿哥打个样儿,故此他这些日子来在书房念书可用心了呢” 廿廿“扑哧儿”就乐了,“他是怕来日等绵忻也进了书房念书的时候儿,听说他三哥的种种故事吧” 九慧努力笑了笑,“三阿哥也说,自不能叫四阿哥如他一般淘气去。” 廿廿便又叹口气,“说今儿的事儿。” 九慧低低垂下头去,“三阿哥今儿又换了位师傅” 廿廿便一拍桌子,“看看,这是又把师傅给气跑一位,是不是” 九慧赶忙道,“不是不是,皇后主子千万莫误会。” 廿廿盯着他,“还不快说么” 九慧这才碰头谢罪之后,将今儿的事儿给说了原来是绵恺原来的师傅玉麟被皇上挑选了改任吏部侍郎去了。故此皇上才另外给绵恺又换了位师傅秦承业。 说起来这位秦承业还颇有些故事这位是状元秦大士之子,自己参加科举之后,原本也是状元;只是因为先帝爷觉着乾隆朝还没有高中三元的,这便将原本该第十名的另一人给改点了状元,将秦承业放到二甲第一名去了。 秦承业的经历,与当年的赵翼,几乎是一模一样儿。 只是虽说没有被点状元,没能完成父子状元的佳话,但是无论是先帝爷,还是皇上,对秦承业的才学还都是极为看重的。故此当年便挑了秦承业来给绵宁当师傅。 有了皇上这样的重视,且秦承业有教导绵宁的现成儿经验,故此秦承业被挑选为绵恺的师傅,自然是十分合适。 廿廿便不解了,“既然是换成这样一位好师傅,绵恺他这么不高兴作甚怎么着,难道是秦师傅平素规矩严,绵恺怕了” 九慧便叹口气道,“回皇后主子,三阿哥虽说性子活泼,可是却也是尊师重道的。故此换成秦师傅,三阿哥心下是高兴的。只是可惜,这秦师傅才换了一天,就又被皇上给撤了。” 廿廿也是一惊,“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九慧忙道,“奴才当年也是跟着皇上在上书房里伺候的,故此对于上书房的旧例倒也略知一二上书房里因教导的都是皇子皇孙,故此师傅们但凡被派给了哪位皇子的差事,都要上折子向皇上谢恩,以感谢天子对他们的信任。” 廿廿点头,“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九慧小心地望一眼廿廿,“于是秦师傅也上折子谢恩了不光是秦师傅,朱圭大人作为上书房总师傅,也跟着一起上折子谢恩了。” 廿廿微微蹙眉,“朱圭大人他这是何必不过秦师傅上折子谢恩,却也都是旧例之中。” 九慧便深深地“唉”了一声儿,“就是这回事。故此皇上先恼了朱圭大人,叱责朱圭大人不懂事了。” “而秦师傅他也办了糊涂事。他在谢恩的折子里一个劲儿地说恭膺宠命,侍课三阿哥,仰答高厚于万一可是秦师傅却忘了,当年他给二阿哥当师傅的时候儿,却压根儿就没上过谢恩的折子去。” 听到这儿,廿廿心下才是一个激灵。 朱圭是什么身份,如今是什么年纪了;这秦承业也是如此,今年也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这两位老臣都是先帝爷和皇上极为看重之臣今儿竟因为绵恺的功课之事,一起办了糊涂事 他们这两位老臣啊,在这事儿上透露出来的心思,自然是看重绵恺,而看轻了绵宁去 这内里的缘故还能是什么呢,自然是因为绵恺乃是她所出,而绵宁的额娘孝淑皇后崩逝多年,且那盛住刚刚出了事儿。 大臣们如今只认她所出的皇子为嫡,却点点地轻忽绵宁去了。若是年轻大臣,不知轻重倒还罢了。可这两位老臣竟也如此,恐怕便要影响朝堂的风向了。 663、都去吧 , 663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再往下说,就不该是由鄂罗哩这样的外人来说了。 廿廿便点点头,没表明态度,只叫鄂罗哩退下了。 四喜贼溜,在鄂罗哩刚开始说这一茬儿的时候,便早悄悄儿叫五魁出去自行探听去了。 鄂罗哩走了不多时候,五魁就回来了。待得廿廿抬眸去瞧四喜的时候儿,他已经从五魁那儿得了话儿了,心里已然有数儿。 故此他都不等主子出声发问,自己已经先行奏对“皇上说,皇子师傅,职分皆同。若云此次派令改充三阿哥师傅为荣,难道是以从前派为二阿哥师傅为耻了不成” “皇上叱责秦师傅伊若妄存歧视之见,则居心大不可问,其获罪更重。” 廿廿眉头紧结。担心的就是这个啊。 同样是皇子,同样是皇后所出,按理绵宁的宗法地位还要比绵恺高一些儿,如何能在大臣里头以当绵恺师傅为荣,却将为绵宁当师傅为耻了去 倘若大臣们如此的话,纵然是一片好心,可是无论是在皇上,还是在绵宁眼中,甚或是在宗室王公们看来,背后怕是她这个当皇后的在布局、挑事儿。 她自己不怕背这个恶名,她只是怕连累了自己的孩子去。毕竟,他们还都小。 “那秦承业,皇上如何处置了”廿廿竭力不动声色地问。 四喜都没敢抬头,垂首闷闷地道“皇上降旨秦承业著降为编修,逐出上书房。若稍有怨望,其罪不赦矣。” 廿廿心下迭声叹息,不是为自己母子,倒是为秦承业这位大才。 “那,皇上又改派谁给绵恺当师傅了”廿廿面上依旧平静如仪。 四喜道,“皇上改派了温汝适温大人” 廿廿扬眉,“温汝适” 温汝适之名廿廿倒是听皇上提起过。这温汝适虽不是状元之才,若论诗文学问,温汝适或许较之秦承业略逊一筹,然则这温汝适却也有秦承业等人所没有的过人之处。 此人虽是翰林,乃是文臣之中的文人,然则此人心中却也颇有颇有行伍峥嵘之念,他曾于去年针对广东海盗之事,上奏皇上,建议除加强军事戒备外,尚应改官盐陆运为海运,厉行保甲制以肃清海盗内应;并举办团练,改良水师武器、战船和炮台等军事设施。朝廷根据他的建议作出相应部署,招抚了两股海盗悍匪。 文人之中能有此等见识的极为难得,这对于男孩子来说倒比单单只能学诗词文赋要更好。故此皇上改派温汝适来给绵恺当师傅,廿廿倒放下心来,而且暗暗颇有些高兴。 秦承业是绵宁从启蒙就在一处的师傅,绵宁从小儿就给教得像个小老头儿似的,过于少年老成,倒少了孩子的活泼淘气去。当年廿廿就心疼绵宁,这便更不希望绵恺也被秦承业给管成那般模样儿了呀。 见廿廿终于又有了笑模样,四喜等人的心下才终于松了口气去。 如今三阿哥年岁渐长,如今主子又有了四阿哥,他们都明白,如今两位阿哥的未来才是主子心下的头等大事去。跟两位阿哥的安危和未来相比,旁的任何事儿都只能退居其次去。 眼看着七月将至,皇上起銮赴盛京恭谒祖陵的大事在即,可是今年的年景偏旱了。 皇上便是恭谒祖陵的大事不能耽误,可是身为人君,代替万民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的职责也不能惫懒。故此皇上没空在宫中为自己打点行装,这便又急急出宫,赴祈雨坛等各处斋戒祈雨。 不仅皇上亲自出宫祈雨,皇上也派自己的几位亲兄弟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瑆、庆郡王永璘,分赴天神坛、地祗坛、太岁坛祈雨。 皇上自忙去了,宫中为如嫔挪宫的事儿也按部就班地打点好了。 当所有零零碎碎的全都搬完了,内务府为如嫔挑好了挪宫的吉日,如嫔这便抱着八公主,亲自来向廿廿谢恩辞别。 廿廿亲自抱着八公主来,疼惜地看了良久,“就可惜我这会子还有绵忻在,要不然我定要将八公主留下来。我这些年啊,就盼望着能有位公主,却始终未能如愿。” 廿廿抬眸笑道,“要不然咱俩换换。你将绵忻带走算了,八公主乖乖还是给我留下” 如嫔惊得两眼圆睁,“皇后娘娘,这如何使得四阿哥乃是您所出的嫡皇子,身系国祚,又哪里是八公主能堪比的呀” 廿廿便笑了,“瞧你,怎说这样的傻话。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岂不都是皇上的孩子,都是皇家的血脉” 如嫔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廿廿抱着八公主,逗得八公主咯咯地直笑。 如嫔半晌才讷讷地道,“回皇后娘娘,嫔妾是头一回当额娘,故此在照看孩子的事儿上,还并无半点经验。嫔妾只怕若四阿哥随了嫔妾去的话,嫔妾照顾不好四阿哥。” 廿廿又抬眸瞟她一眼,“你这话自是有理。毕竟是头一个孩子,经验不足自是有的。” “不过你担心你照看不好绵忻,难道你就有自信照看好八公主了不成你既然担心这个,那也好办,我不将绵忻托付给你了,你也别带八公主走,叫两个孩子都留下,我全都亲自来照看就是。” 如嫔如遭雷劈,定定看着廿廿,双腿渐渐下移,恨不得要跪倒一般。 廿廿又拿花楞棒儿逗八公主玩儿了好一会子,挑眸瞧见如嫔这般,终是大笑,伸手将八公主递回给如嫔去,“哎呀,我的傻妹妹,瞧你吓得我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 “这世上最残忍之事,便是将额娘与孩子分离不是便我是中宫,我也不能强令你如此;更何况我还有绵忻呢,此外还有绵恺那么个猴儿,我哪儿能分出心思来再照看八公主去” 如嫔接住了八公主,两膝却几乎要承受不住,一时间眼前都是白的。 廿廿伸手托了她手肘一把,她这才稳稳地重又站直了起来。 廿廿轻叹口气,“我原本就是舍不得八公主,就是因为实在是太喜欢公主,而咱们宫里又这么些年都没有过小公主了却不成想将你给惊着了。快稳当稳当,抱紧了孩子,现下可放下心来了” 如嫔几乎哽咽,抱紧了八公主赶紧又屈膝行礼,“嫔妾和八公主,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 廿廿这便幽幽垂下眼帘,端起茶碗来抿了口茶,“我准你带八公主一同走了,那官女子呢,你又是怎么安排的” 如嫔刚松了半口的气,倏然便又哽住了。 她知道,皇后娘娘这是问她月桐呢。 她不假思索地赶忙道,“一切都凭皇后娘娘做主就是。” 原本对于月桐的去留,她之前与月桐的对话,不过是一场试探。若月桐毫不犹豫地就要跟她走的话,那她反倒要起疑毕竟以月桐的身份,她带了月桐走,是可以从月桐口中知道不少皇后的事儿;可是便如一柄双刃剑一样,倘若月桐是假意归顺于她呢,那她就等于给自己身边儿扎了个皇后的眼线去那后患,才叫无穷。 可是月桐几经犹豫之下,却明知道她未来的日子会不好过,还是决定要留在储秀宫,这倒叫她对月桐刮目相看起来。 最后,她原本已经定下了心意她要带月桐走的。 只是没想到今儿皇后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以八公主的去留彻底搅乱了她的心思去。那她此时在皇后面前,便早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去,只能任凭皇后做主了。 这不是她向皇后恭维,实则却是她无法改变、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罢了。 廿廿便叹口气,面上涌起为难来,“你在我宫里这几个月,我将月桐拨给你使。我眼瞧着你们两个相处得也颇为不错,故此知道你若是走了却不叫她跟着你走的话,难免叫你颇为舍手。” “可是话又说回来,月桐却也是我储秀宫里的头等女子,若这么就跟着你走了,我自己也觉着舍手” 廿廿说着放下茶碗,摊了摊左右两手,“瞧瞧,我这左手是肉,右手也是肉不是再说了,你我姐妹的情分,又岂是宫中旁人可比的故此与你有关的事儿,我做起决定来便更要多想一层去。” 叫廿廿这么说着,如嫔心下也是跳得厉害,越发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 廿廿又想了一会子,“不如这样儿吧,咱们都寻个法子,从中这么调和一下子。” 廿廿深深吸口气,“来人呀,去,将月桐和星溪两个都叫进来。” 月桐和星溪两个进来,都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儿,神色之间便都有些紧张。 实则就连如嫔也不知道廿廿这是要做什么,心下不由得又七上八下起来。 廿廿指着月桐和星溪两个人,“她们两个你带走一个,留下一个就是。至于是要带走哪个,由你来定。至于你去了新宫里之后,你名下该有的女子数目,我已然吩咐了内务府,自然给你配齐就是。” 如嫔和月桐、星溪三人便齐齐一愣。 廿廿便笑,“妹妹你直说就是,她们两个带哪个走,留哪个,只要你说,我就准了。” 如嫔有些慌乱地,挑眸望向两个人,目光从两人面上轮番滑过,数度不知该如何定夺才好。 月桐和星溪神色之间也都跟着她的目光而转换,担忧、紧张、挣扎全都跃然面上。 她悄然打量廿廿去。 经过了方才的事儿,她心下蓦地觉着,这不过又是皇后在试探她,又或者说是戏耍她的法子罢了。 两个女子,选一个留一个,就跟方才在四阿哥和八公主当中要选一个留一个一样皇后说是叫她自己选,可是到头来还都得是皇后做主。 如嫔深吸口气,向廿廿深深蹲礼,“嫔妾一切都由皇后娘娘做主。“ 廿廿便笑了,“我以为你会还是选了星溪去,毕竟她从你入宫起就伺候你,这么一算,你们主奴之间也有了四年的情谊了。而你与月桐的相处呢,不过在我宫里着几个月罢了。” “几个月跟四年相比去,又怎么能比得上呢便是你再与月桐投缘,你也总该先选了星溪去我倒没想到,你竟没能选出来。” 廿廿便叹口气,抬眸望住月桐和星溪两个人,“既然如此,为免叫你们如嫔主子为难,我便替她选了吧月桐跟了如嫔去,星溪留下来跟着我就是。” “这便也算是两厢成全吧。” “主子”星溪登时崩溃,跌跪在地,双手抓住如嫔衣袍,“主子主子别舍下奴才呀。奴才自进宫以来,就是伺候主子您的,这四年的情分,主子不能就这么撒手撇了啊” 如嫔微微怔了怔,却是寒着脸,轻轻后退了开去。 “松手。”她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 星溪一颤,不由得松开了手去。 如嫔别开头,不看向星溪,“能够留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那是你的福分,更是你们家里修了多少年才修来的荣幸你能留下,这自是对你最好不过的,比你跟着我去还要好,我这也是成全你” 廿廿在畔听着,微笑道,“瞧瞧,叫你们这眼泪掉的,我心下都不忍了。不如这样儿,如妹妹你自己说,若你想改了,我再给调回来就是。她们两个到底谁跟你一起走,我不做主,还是交给你自己选就是。” “星溪若是终究留下了,便可不是你成全,而是你终是不肯选她呀” 如嫔如遭重击,身子微微摇晃一下儿。 星溪就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只是不敢出声,只能泪落滂沱。 她们便谁都不再说话,就这么僵持着。 廿廿瞧着,终是叹了口气,“算了,我便是中宫,又如何看着你们如此舍不得彼此如嫔是我本家儿妹子,我终究该网开一面我方才的话,便都收回,你们就当没听见。” 廿廿抬头盯一眼月桂等人,“我收回成命的事儿,你们也都不准向外传扬去,不可叫外人知道,再以为我口软心活,坏了宫里的规矩,知道么” 月桂和四喜带头跪倒遵旨。 廿廿便又叹口气,“月桐、星溪,你们两个便都随着你们如嫔主子去吧,叫你们主奴三个都得偿所愿吧。” 664、泠泠 664 得了皇后这话儿,星溪自是长舒一口气,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月桐那边却有些错愕,看上去一时瞧不出她是悲是喜又或者,她自己心下也压根儿分不清楚是悲是喜。 而如嫔,只能赶紧敛起所有的悲欢来,深深蹲礼,向廿廿谢恩。 廿廿含笑垂眸,“妹妹不必客气。妹妹是忘了,你进我的储秀宫时还是贵人,可是你离开储秀宫时,已然身在嫔位。嫔位下官女子该有六名,你除了带走她们二人之外,内务府也从你诏封嫔位之日起,早已为你另外选好了四名女子,到今儿那四名女子已是在内务府里教规矩有小半年了,可以拿得出手儿了。” “等你搬进永寿宫,宫殿监自会带到你宫里。从今往后,便是她们几个一起伺候你,也陪着你度过这宫中的岁月了。” 如嫔怔了怔,不抬头,只是依旧谢恩。 廿廿点点头,“天色不早了,你们这就去吧。想必此时芸贵人已经准备好了,正率领永寿宫上下翘首以待。芸贵人年纪小,是个急性子,别叫她等急了。” 如嫔主奴才人起身,月桐和星溪先退了出去,在门口躬身候着。 廿廿伸手向如嫔,“妹妹” 如嫔赶忙上前,双手握住了廿廿的手去,“这数月,嫔妾和八公主多亏皇后娘娘照拂。” 廿廿笑笑,将如嫔拉近了,附耳柔声道,“妹妹,你就这么走了,却有件事儿,我想你也还放心不下。” 如嫔回眸,心下蓦地狂跳,却终究要强自镇定地问,“还请皇后娘娘明白示下。” 廿廿轻叹了声,却没松开如嫔去,更没放她走了开去。 廿廿声音压得更低,却也笑得更柔软,“自然是我那八哥儿啊。不知道妹妹这会子可否已经想明白了,我檐下那八哥儿,究竟是怎么没的性命去” 如嫔只觉一道韩流,从脚底刺穿了直接冲上头顶去 她整个人僵直着,却要努力地镇定,“回皇后娘娘,不是说与李贵人有关么” 廿廿便又叹了口气,抬眸盯住了如嫔的眼睛,幽幽道,“是啊,李贵人已经是一命换一命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走远了。” 如嫔整个人都要寒颤起来,廿廿却倏地松了手。 如嫔一时失去了仗恃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廿廿深吸口气,依旧端坐含笑,“你我本是一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故此啊,在这宫里,我不护着你,又要护着谁去” 廿廿这话,仿佛没说什么要紧的,却又仿佛将所有最要害的全都说尽了。 如嫔惊栗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告退,还是该回应点儿什么去。 廿廿摆了摆袍袖,含笑道,“你上回托我的事儿,有着落了。我替你兄弟选定了一门好亲事我将选一位亲王家的格格许配给你兄弟,那你兄弟便成了亲王额驸。便不管你那嫡母和嫂子家世门第再怎么着,也总归没法儿跟亲王家的格格相比去了。” 如嫔心下一震。 不管怎样,总归是高兴的。 她便忙问,“不知是哪位亲王家的格格” 廿廿轻轻一笑,冲如嫔淘气地眨了眨眼,“咱们两个啊,既然是同气连枝,那就自然应当亲上加亲才是。我便忖着,理应从与我家结亲的王府挑选一位格格,配给你兄弟才好。” 廿廿静静垂眸,“与你几个兄弟年岁相当的,便也唯有肃亲王家的格格了。不过她年岁小,与你二弟年岁不相当。实则倒是与你那幼弟最合适,然则你那幼弟已经出继给你叔父家了,这便就又不合适了” “便指给你三弟长喜吧。前儿正好皇上说起,要宗人府将备指的宗室女,以及备指额驸们的排单呈上,皇上从中挑选合适的指婚。我便将这事儿与皇上说了,皇上也已经答应了。那妹妹你呢,你看如何” 如嫔定了定,随即连忙行礼谢恩,“嫔妾替三弟,还有我母家一家人叩谢皇上、皇后娘娘大恩。” 储秀宫与永寿宫本离着近,中间儿不过就夹着一个翊坤宫罢了,故此如嫔离了储秀宫,朝南往永寿宫去,都用不着坐轿。 她由月桐和星溪陪着,一步一步地用自己的脚丈量过这一路的距离去。 这条路,就是她从贵人走到嫔位的路;是她从寄人篱下,开始走向独主一宫的路。 这条路,她要一步一步地好好儿走过去,不着急,要好好儿地享受这个过程。 可是今儿当真已经迈开了步伐时,她的心下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反倒是有些五味杂陈。 她明白,这多出来的几种滋味,都拜皇后方才所赐。 星溪经历了方才的那一番“大难不死”,这会子重新还阳了一般地兴奋,这便低声而轻快地说,“奴才给主子,给三爷道喜了” 如嫔缓缓地瞟她一眼,“是我二弟。” 长喜是她母家的第三子没错儿,可是上头大哥不是她额娘所出,故此在她心里,长喜在她真正的亲兄弟里只是二弟,从来不想算上她那大哥去。 星溪忙吐了吐舌,赶紧更正,“奴才掌嘴是给二爷道喜。” 她晃了晃头,“也没什么好欢喜的。” 肃亲王家的格格多,她倒是知道,可是年纪小的那几个,大多都是庶出。能与她二弟年纪匹配的,怕便必定是那几个小的里头的。那就即便是亲王之女,却也只是庶出,身份便也不会高到哪儿去了。 更何况她是更指望给她大弟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媳妇的。毕竟她大弟弟才是她额娘这一房的长子,是指望着她大弟弟来顶门立户的。若她大弟弟最终还是娶个身份普通的去,若比不上她大嫂那沙济富察氏的门第,那她额娘将来还是得受气。 其实她二弟就比大弟小了一岁,按说那肃亲王家的格格既然能指给她二弟去,那也完全可以指给她大弟去啊。可是皇后偏说年岁不合适,生生地许给她二弟去了那她家这一房的门户,就还是撑不起多少来。 月桐在旁听着,不由得徐徐道,“主子恐怕是忘了,皇后的二妹就是嫁进肃亲王家了。” 如嫔轻哂一声儿,“我知道如此一来,因为肃亲王家的这一门姻亲,我跟皇后娘娘倒更是勾勾缠缠,照着她的话来说,就更是同气连枝、亲上加亲了去。” “说到底,她给我母家荣耀,却要连着她母家一块儿。这样一来,我们就当真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去。” “她这是将我牢牢地拴在跟她一条船上却叫外人都觉着,是她对我好,若我有半点不知恩图报的,那便是我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如嫔高高仰头,手指攥了又攥,“她这是将我牢牢地绑在了她的船上,一动都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便如她挪入储秀宫时候儿,是一样一样的。她和她的八公主便因为在储秀宫这几个月,被牢牢地打上了皇后娘娘恩典的烙印去,一辈子都洗不脱 还是距离太近,没走几步道儿,更还没将心事都捋完呢,她便已经来到了永寿宫前。 刚拐过弯儿去,就见着芸贵人已经率领永寿宫中众人恭候在了永寿门前。 如嫔忙收摄心神,将面上的神情换了,继而含笑走向芸贵人去。 等芸贵人带着众人行过了礼,如嫔便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芸贵人的手去,“太好了,咱们姐妹两个终于能在一个宫里住着了,这便从此后,晨昏都可相伴,便也不觉这岁月难熬了去。” 她说得热烈,可是却隐隐约约觉着芸贵人似乎有些疏离。 “如嫔娘娘,先请入内吧。您所居的后殿,内务府早已都打扫归置齐整了。您快去瞧瞧,一切可都满意若不满意的话,我再知会他们重新拾掇就是。” 如嫔瞧出来芸贵人的神色有异,这便不再多说话了,只是含笑瞧着芸贵人,缓缓点头,“好啊芸妹妹可否陪我一起瞧瞧” 芸贵人尴尬得直摆手,“娘娘您怕是误会了。虽说您与我一个宫里住着,可是您寝殿里的陈设却都是内务府派人来办的,并不是我来主持” 如嫔便点点头,“所以芸妹妹的意思是,你倒不方便陪着我一起去瞧瞧” 芸贵人尴尬地搓搓手,低头道,“正是。” 芸贵人先告退,回她自己住的配殿去了,如嫔立在月台上回眸看了芸贵人背影半晌。 原本以为的笑脸相迎,原本着一年多来攒下的情谊,这会子距离骤然拉近了,反倒荡然无存了。这倒是她之前所没想到的。 “她怎么回事儿啊你们设法去问问。”她吩咐,月桐和星溪两个都答应。 她进后殿看了看,大致的格局和陈设没什么变化,依旧还是她从前的那些家当。 不过她这会子晋了嫔位,故此铺宫的陈设也相应地按着嫔位给她添置了;后殿的地方儿也自然比原来的配殿更大了,更何况后殿正房的阳光总要比偏厦子亮堂呢。 她的心情终于随着这些变化而好了些儿。 那边厢,嬷嬷、妈妈们也都已经将八公主的悠车等什物都搬进了西暖阁去,该归置、该悬挂的,都一样一样儿归位了。 一拧身的工夫,月桐已经从外头领了四个官女子进来,齐刷刷地跪倒在门槛边儿上,给她请安。 她知道这必定是内务府挑好的四个女子了,给她名下凑齐了嫔位该有的六名官女子去。 只是她这一打眼儿望过去,倒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内务府给她新挑进来的官女子,必定都是刚进宫不久的小女孩儿;可是此时跪倒在她面前的,却个个儿都是大姑娘了,瞧着怎么也都有十七、八岁去了。 其中有两个,更是发育得早些,冷不丁看过去,竟像是二十出头的妇人家了似的。 “你们都是刚进宫伺候的么”她便问。 当中年纪看着最大的一个,代替四人回答道,“奴才几个原本都是十七岁了才选看的,只是便是在内务府里记了名儿,可是因宫里一时不缺人使,故此奴才们就没能当年就进宫。这便都延宕了二三年,这一回因嫔主子您晋位,这才有了女子的空缺,奴才们才有幸被召进宫来了。” 如嫔瞟着她,“你叫什么名儿呀” 那女子红了脸颊,垂首道,“奴才星滟。” 如嫔便笑了,“水光潋滟晴方好嗯,好名字,衬你。” 星滟红着脸谢恩,“奴才不敢。这总归都是奴才们进宫来,听说是拨给主子使之后,这才改的宫里的名儿。” 如嫔却没什么耐心再听她继续说下去,只偏首瞧着那几个还跪着的,“那你们呢,都取了什么名儿啊” “奴才星湄” “奴才星湉” “奴才星渟” 名儿都不错,也都衬眼前这几个女子,毕竟她们几个容貌都不错。 “嗯慢着。”一个名字却在她耳边,若漩涡一般,原本溜了开去,结果又掉头转回来了。 “星湄你说你叫星湄” 星湄是跟星滟一样看着足有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一样长得好,更比艳丽的星滟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如嫔说着这个名儿,不由得抬眸瞟了一眼月桐。 月桐会意,便也点头。 星湄,从发音上来说,倒是跟“星楣”是一样儿的。 “这名儿是怎么取的呀是内务府大臣给取的,还是嬷嬷、姑姑们” 那星湄赶紧含羞道,“回嫔主子,奴才小名儿里本就有个湄字,故此这便直接用了。” 如嫔这才扬了扬眉,“这样啊罢了,倒也是巧了。” 星溪紧盯着四个人,见如嫔仿佛问完了,她便抢到前头来,“主子挪宫也花了不少时日,听说你们倒是先进来伺候的,这便在永寿宫也住了好几天了。那我便来问问你们,也算是对你们的一个考核将你们这几天对芸贵人的所见、所闻,都说说吧。” “谁说得好,谁就有可能得了前院的差事;若说的不好的话,那就对不住了,就只能去后院,非传召,不得到前面儿来了。” 665、贵人们的不平 665 星溪的年纪原本也与眼前这几个女子差不多大,但是她胜在资历,毕竟她进宫在先,曾经作为唯一的官女子伺候在如嫔身边儿,到如今主奴情谊也已经都超过四年去了。 星溪自忖不敢跟月桐拼资历,且不说人家进宫的年头长,且毕竟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名儿里还占着个“月”字儿呢。可是呢她在这四个新来的面前却必须要先立起威来 几个新人自是心下忐忑的,这便都不敢怠慢,挨着个儿地将自己在永寿宫这几日里,对于芸贵人的见闻一一道来。 星滟先说,“这几日里奴才四个都为了主子挪宫过来而忙碌着。可是这当中自难免有些细枝末节之处,奴才们拿不稳主意的,尤其是在这永寿宫里有些房屋的安排上,故此奴才便去请芸贵人的示下” 星滟说到这儿顿了顿,先小心翼翼瞟着如嫔的神色。 她毕竟是这四人里头年纪最大的,她也早听说了芸贵人原本是跟如嫔颇为交好的,也正因为这个,如嫔娘娘才会搬过来一起住着。那既然如此,她是该说芸贵人的不好听的呢,还是该直言不讳呢她得从如嫔的神色之间来拿捏个分寸才好。 如嫔面上瞧不出什么来,倒是星溪有些着急了,催促道,“然后呢,怎么着了你倒是说呀。” 星滟瞧不出如嫔面上的神色来,却是能瞧出来星溪的态度的。看样子星溪倒并不忌讳什么,那从这儿倒也可以间接地揣摩着嫔主子的态度来。 星滟便折中取了个方向,轻声道,“好些事儿,芸贵人那边好像也不怎么拿主意,只说不知道。奴才忖着,芸贵人应该也是等着嫔主子正式挪过来再行定夺吧。毕竟等嫔主子挪过来之后,这永寿宫真正的主人就是嫔主子了,她只是跟随居住的。” 尽管星滟说话儿已经取了折中的法子去,可是星溪还是听出了门道儿来,不由得回眸望一眼如嫔,冷笑一声儿道,“主子可听见了,原来奴才方才没瞧错,芸贵人在宫门前恭迎主子的时候儿,那脸上眼里的神情,的确是不情愿啊。” “倘若芸贵人情愿的话,那在主子挪过来之前,她有什么不能做主的呢况且她一向与主子交好,若是些小事儿上,她怎么都能猜到主子的心思去的,泰半是差不了的;又或者的确有些她拿捏不准的,那她每日早晚都到储秀宫请安啊,每日都能见着主子,那就当面问一声儿就是了。她若主动殷勤些,难道主子还不承她的情了是怎的又何必摆出这样一副推诿的模样儿来奴才瞧着,这便是刻意的疏远了去。” 如嫔静静听着,一时并未置可否。 星溪便又问那三个,“那你们呢你们可有什么见闻要报的” 见星滟已然说了,星湄便也接上“回主子,奴才是管着外头事儿的,平素到内务府去领缎匹的事务都是奴才去办的。故此奴才倒是听见了些儿在外头的风声。” 星溪点点头,“嗯,你说。” 星湄便道,“有几回奴才在长街上行走,碰巧儿遇见过芸贵人与其他贵人相遇交谈的情形。奴才听着,恍惚是那几位贵人都对芸贵人颇有微词,都说什么李贵人死了,这下子你可高兴了吧之类的话。” 听到“李贵人死了”的话儿,如嫔也仿佛偏过头来向她们这边儿看了一眼。 “你详细说说”星溪便也兴奋了起来,凑过来紧盯着星湄的眼睛,“将你听闻的全都说出来,越详细越好” 得了这般的鼓励,星湄便越发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道,“奴才听着那几位贵人都是指责芸贵人,说芸贵人与李贵人有仇,两人之间争斗得那么厉害,那这个宫里最希望李贵人死的,必定就是芸贵人了。” “她们都说皇后娘娘宫里的八哥儿死了,绝对不可能是李贵人下的手。毕竟李贵人也是个聪明剔透的,她便是再记恨如嫔和芸贵人去,却也不至于笨到用自己素常所用的药去毒杀皇后娘娘的八哥儿啊,她这不是在给自己挖坑不成” “故此那几位贵人都说,这事儿便分明是有人要故意陷害李贵人。而能干出这样事儿来的,这后宫里,首当其冲的便就是芸贵人” 星湄说到这儿,猛然一停,挑眸偷偷地看了如嫔一眼。 如嫔眉尖微微一动,星溪便催促,“还有什么,你尽管说就是” 一直在畔并不搭茬儿的月桐,这会子忽地含笑出声,“哎哟,主子刚挪过来,忙活这么多天了,还没歇口气儿呢。便是有什么话,也不急着非得今儿全都说了,且叫妹妹们也都先适应适应,更要紧的是让主子先躺躺,歇口气儿,回头换换衣裳,用完膳之后,再慢慢儿说不迟。” “毕竟从此咱们便都要伺候着主子在这永寿宫里过日子了,想说什么害怕没机会么总归来日方长不是” 星溪看了月桐一眼,不过没等吱声,倒是如嫔先沉声道,“嗯,我累了。你们四个先下去吧,我先歇歇。” 四个女子都蹲礼告退,月桐笑眯眯地取了四对小荷包来,挨个赏给了她们四个,等着她们行礼谢恩完毕,月桐便亲自送她们出门了。 只是待得迈出了门槛去,月桐才忽地叫住了星湄,“对了,主子要选些缎子片儿,给皇上缝荷包。星湄你且等等,我去取了出来,你待会儿送到内务府去,交给针线上的妇人们去。” 星湄答应一声站下,月桐目送那三人回了后罩房去。 月桐便招呼星湄,“妹妹你随我来。” 却不是往月桐所住的耳房去,而是月桐又将她给带进殿里,回到了如嫔面前来。 这一刻星溪才明白月桐方才那一番言行是所为何来了。她心下又气又急,恨自己终究还是年轻,处事不如月桐老道,倒叫今儿在主子面前,分出高下来了。 她有些不愿意,自觉得这是月桐在跟她耍心眼儿。毕竟她在嫔主子跟前的日子长,原本她自然该比月桐的地位更高些才是。可是月桐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儿,这便有心跟她争抢掌事儿女子的地位去 “主子”她满腔的怨气便忍不住撒出来,“主子方才不是说累了奴才伺候主子安歇就是,就不知月桐姑姑这会子将星湄绕了个圈儿又给带回来,是想做什么了是不想让主子歇息了是怎的” 如嫔静静抬眸,盯了星溪一眼,不疾不徐道,“我也饿了,你去膳房瞧瞧,可有什么简便的,先叫他们预备了吧。” “主子”星溪哪里肯甘心。 “去”如嫔这才倏然眼中一冷,将星溪后头的话都给吓了回去。 星溪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 星湄还没经历过这阵仗,便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两只手绞着帕子,简直都要指望着能拧出水来化解这眼前的尴尬去似的。 如嫔却仿佛什么都没留意到,也没跟星湄说话。自有月桐含笑拉住星湄的手,柔声安慰道,“你方才的话说了半截儿,后头怎么说来着这会子主子跟前没有旁人,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就是。” 星湄赶忙深蹲在地,“回嫔主子奴才,奴才听见那几位贵人说,内务府之所以怀疑是李贵人杀死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八哥儿,缘故就出在李贵人与芸贵人的梁子上。李贵人也同样是动了借刀杀人的念头,就是看中了嫔主子您住在储秀宫的机会毕竟宫中谁都知道您与芸贵人交好,故此李贵人想要将事儿栽在主子您头上,而您又是皇后娘娘母家妹子,这便解释不通,这样疑点就会自然转移到了芸贵人那儿去” “那几位贵人说,只是李贵人终究手段比不上芸贵人狠,下手的时机又晚了一步,这便反倒叫芸贵人借着主子您在储秀宫的当儿,将李贵人给陷害了” 星湄小心又瞟一眼如嫔的神色。 “只是这中间,不管是芸贵人的心思,还是李贵人的心思,症结却都在嫔主子您住在储秀宫的事儿上,她们便都想利用您” “叫她们说的,反正不管是芸贵人,还是李贵人,办的那事儿却左右都跟您有干系” 如嫔先前听着还能和颜悦色,只是越听面上便越有些绷住了。这会子已是终于忍不住转眸过来望住了星湄去。 “那几位贵人,你可都能认出来都有谁呀” 星湄使劲想了想,“有些年轻的贵人,奴才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不过内里倒能认得出信贵人来的,对了还有玉贵人对了奴才想起来了,信贵人和玉贵人岂不是原来跟李贵人同住一宫的也难怪她们抓着这事儿偏没完没了的。” 如嫔听到这二位,便忍不住笑了,“嗯,我知道了。” 月桐便含笑道,“好妹妹,你可还有旁的话没了若没有了,你就也回去歇着吧;若还有的话,便是眼前儿想不起来,也不打紧,回头等你想起来了,随时再来回了主子就是。” 月桐送了星湄出去。 星湄有些不放心,忍不住悄声对月桐说,“我瞧着方才好像星溪姑姑有些不乐意了姑姑,我初来乍到,以后各处还都要仰仗两位姑姑照拂呢,可今儿就得罪了星溪姑姑,那我以后可怎么好” 月桐含笑握握星湄的手去,“你想多了。你虽说嘴甜肯喊姑姑,可事实上星溪的年岁倒与你们差不多大。你们这个年岁的人,脾气是什么样儿的,你还不知道吗总归不过是还压不住性子的时候儿,什么事儿来得快,去的也快。总归你别担心就是啊。” “即便是星溪一时半会儿对你过不去那个劲儿的话,也凡事还都有主子做主呢;就算你可能见不着主子,那不是还有我么,你遇事儿尽管来找我说说就是,我寻了机会替你回了主子便罢。” 星湄登时欢喜了起来,“多谢姑姑成全有姑姑这样的一句话,那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星湄松了半口气,回后院去了,月桐这才转身回了如嫔面前。 如嫔看了月桐一眼,便淡淡笑了声儿,“我道是谁,原来是信贵人和玉贵人那两个,那便也都不奇怪了。她们两个进宫比我早,一个凭着相貌,一个凭着父兄的官职,原本都可能在我之前就得宠晋位的,可是却都被我给抢了先儿去,她们心下不平,这便恨不能将什么都编排到我身上来呢。” 月桐想了想,便也点头,“也是奴才记着,从前皇后娘娘是将信贵人跟您一并抬举的。” 如嫔点点头,“是啊,便连上回秋狝,都是我跟她一起去的。按说她是蒙古人,皇上在热河,对她必定要比我更好只可惜啊,她终是没有生养的福分。” 月桐点点头,“只是既然是信贵人和玉贵人她们存了心,非要将这事儿跟主子您瓜葛上,那您可千万要小心着些儿。” 如嫔想了想,便也叹口气,“信贵人的阿玛,如今是銮仪卫。天子近卫,虽然瓜葛不到咱们后宫来,可是他们的手脚眼线却也不能不防。若信贵人的阿玛真的要详查起来倒是麻烦。” 这会子星溪已经忙三火四地回来了,扬声道,“主子少待,膳食马上就送到” 她是不甘心被支开,故此办差事都是一路不顾仪态地小跑来的。她边说着话边瞟一眼月桐,月桐有些尴尬,便笑笑道,“那我到门口儿去迎迎吧。星溪伺候着主子,也歇口气儿。” 月桐出去了,如嫔亲眼瞧着月桐走远了,这才看一眼星溪,“你这又是做什么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她们全都是新来的,都想表现着些儿,又有什么岔儿了你偏忙三火四成这个样儿。” 星溪自知理亏,咬了咬嘴唇,赶忙道,“也没旁的,只是奴才瞧不惯月桐还一副在中宫伺候的样儿去” 如嫔没搭茬儿,只垂下头去想了想,“八哥儿的事儿,你没在月桐面前说走嘴过什么吧” 666、疑窦 666 星溪赶忙答“奴才怎么会呢主子当初嘱咐了,这事儿是为月桐起的,是帮她收拾那个月柳呢,叫她记主子的恩;只是这话不能说透,只影绰绰地叫她自己心底下寻思就行了。“ “她若是明白的,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意,承主子这一份情;若她是不识抬举的,那这话便也什么都没说到实处,故此也落不下什么话把儿去。” 如嫔点点头。 星溪想想,“奴才忖着,月桐或许未必想明白。要不然,她当初怎么还不想跟主子走来着,倒还想留在储秀宫里” 如嫔便勾了勾唇角,未置可否。 这点子人心世故,星溪哪儿看得懂;又或者星溪并非没看懂,只是她如今要跟月桐争地位,故此非要故意给歪曲了去说。 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嫔妃们有嫔妃们的斗法,官女子和太监们自己的圈儿里也都有各自的争斗,如嫔倒不计较这些。只要在她跟前,无论是谁都忠心办事就够了,至于她们自己之间怎么斗,全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和手腕儿。 若她们谁在各自的争斗里越活越精的,那她便当然是乐见其成。因为经过了这样历练的,才能帮上她更多去。 “好,我就知道你是有准儿的。这么多年,都是你陪着我,咱们相依为命过来的。我若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呢” 得了主子这样的话儿,星溪心底下痛快多了。这几个月来在储秀宫里没月桐给压着的憋闷,这一刻终于可以给吐出去了。 如嫔又缓缓道,“新来的四个,你怎么看哪个可用的” 星溪想了想,却也摇了摇头,“人心都是难测,但凡进宫的女孩儿,便都不是表面年纪那么简单了。今儿奴才也都还是第一回见,这便不敢贸然下了判断去,总得再放长远了,多看看才能看到真心吧。” 如嫔点点头,“你的谨慎是对的,只是咱们既然已经挪进永寿宫来了,便时辰都不等人。从眼巴前儿起,这四个人就得用起来了,你要尽快瞧清楚了,从四个里头选出一两个来可信的、能用的去才好。” 星溪审慎点头,“奴才明白了,主子放心。” 如嫔又沉吟片刻,“倒是星湄那个名儿明儿你且委婉去打听打听,给她们取名儿的是谁的主意” 如嫔对于星湄的疑问,倒没隔多久,次日一早就得了答案了。 却不是星溪给她找回来的答案,而是当她去储秀宫给廿廿请安行礼的时候儿,吉嫔自己就告诉她了。 “昨儿你宫里的那四个新挑进来的官女子,你必定都瞧见了。人是我替你挑的,名儿也是我替你取的。这四个人你使着,可还满意” 如嫔一听便笑了,“我昨儿一听她们四个的名儿,一水儿的都是按着水字边儿来取名儿,便猜到八成是吉嫔姐姐帮我的忙了。” 如今后宫里各宫女子的取名儿,因皇上登基以来,就是一直都沿用着从前在潜邸时候儿的“金木水火土”的次序。用水字的是原来皇上潜邸里的官女子沈佳氏,她的女子取名用的是雨字头;后来吉嫔王佳氏跟随沈佳氏居住,王佳氏的女子便也都沿着水字来取名,只是王佳氏一向的性子,却也不愿意照旧用雨字头去,这便还按着水的意头,用了水字边儿了。 如嫔进宫就是跟着吉嫔居住的,故此星溪就是按着水字边儿取的名儿;这回如嫔挪进永寿宫去,可是星溪的名儿却不能改了,故此那四个新挑的女子就还是沿着水字边儿来取名儿。 这也是后宫各宫规矩的一种延续,即便分宫、挪宫、位次升降,可是因为女子的取名儿,却还能找见这位内廷主位从进宫以来的脉络轨迹去,以示不忘旧主之意。 吉嫔不冷不热地勾了勾唇角,“如嫔一向是聪明的,从你一进宫我就知道。更何况,你跟随我住了那么久,在宫里啊,你的血脉跟皇后娘娘最近,可是你的心性么,倒是我了解得更多些。” 如嫔赶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话,“吉嫔姐姐说的是。就连皇上都说,我刚进宫的时候儿,血缘使然,是跟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的;然而这几年过去啊,我跟皇后娘娘却越发地不像了,反倒是越来越跟吉嫔姐姐相似了。” “想来是过去三年来,我与姐姐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笑便一起笑,忧便一处忧,这便五官神情都越发相似起来” 吉嫔这回却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皇上就是皇上,圣心独运、天眼独具,这话当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吉嫔说着歪了歪头,露出一抹淘气来,“可是啊我这个人在宫里,一向都是落得个尖酸刻薄的名声的,你可千万别跟似的,回头也成了宫里的众人嫌去才好。” 如嫔尴尬不已,不过却依旧平静地笑,“怎么会呢吉嫔姐姐在宫中,一向是才学顶尖儿,说什么刻薄呢,不过是读书人的清高才是。” 吉嫔“扑哧儿”笑了,“多谢你这美言,连我听着,心下都得劲儿了不少。可是呢,我就算是读书人的清高了,妹妹若与我相似的话,便也该是从读书人的心性儿这起的才对啊。倒不知道妹妹,近来都看了些什么好书啊” 如嫔略微语结,不过随即便寻着了理由,“小妹从去年到今年,都是为了诞育八公主而忙碌着,这便遗憾了,着实没捞着多少时辰去静下心来好好儿看本儿好书去。” “那你如今可有时辰了。”吉嫔偏首而笑,“如今八公主也稳当了,你正好可抽出身来好好儿地看书了。妹妹宫里的书够不够看回头,我叫星澄她们多抬几箱子我宫里的书,送去给妹妹看啊以后每日里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儿,咱们两个还可好好儿讨论一番当日所看的书,你看可好” 离了储秀宫,如嫔心下便裹着一股子气去。 吉嫔那一顿明里暗里的抢白,叫她心下十分的不得劲儿去。尤其吉嫔在抢白她的时候儿,皇后一副高坐钓鱼台的模样儿,竟然半点都不肯打圆场。 看来皇后是半点儿都不在乎钮祜禄氏的亲情啊,拼着叫一个内务府出身的汉姓女这般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去 如嫔一边儿出神,一边儿走路,走了一会子了这才冷不丁想起来,便问“芸贵人呢” 她跟芸贵人是一个宫里住着,那芸贵人理应是随着她一起回永寿宫去才是。她原本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再与芸贵人尝试着重修旧好。可是却没想到,芸贵人压根儿就没跟上来。 星溪也回头去看,竟是不见芸贵人的影子。 星溪便蹙眉头,“该不会,是被皇后娘娘给留下了吧” 如嫔便眯了眼,“皇后留她做什么自打她进宫以来,也没见皇后多待见她。” 星溪悄然看着自家主子,已是不敢说话了。 如嫔心下便更是一个翻涌她们两人便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如嫔深吸口气,“咱们回宫去,你从那四个人里,挑个小的,叫在这长街上候着,瞧瞧芸贵人到底是不是从储秀宫里走出来的。” 两人疾步回了永寿宫,所幸也近,没耽误工夫。 星溪回去便在那四个人里反复想了想,最后还是叫了星湉去派了这个差事。 如嫔去看八公主。 因挪进这全新的环境里来,八公主就更是哭闹不休。昨晚几乎就没怎么合眼,是两个奶口嬷嬷轮班熬过整个晚上的。今儿早上来跟如嫔报的时候,两个奶口嬷嬷全都是红着眼睛的。 奶口嬷嬷不比旁的妇差,一旦上火,那是会影响到八公主健康的,故此如嫔今儿一直都不放心,回宫来就赶紧过去看看。 两个奶口嬷嬷今儿早上特地用了些降火的粥羹去,见了如嫔,神色之间还是有些疲倦的。 如嫔看着也是过意不去,这便柔声与二位奶口嬷嬷致歉。 两位奶口嬷嬷自己都是生养过的,这便都有些经验,便都向如嫔道,“公主毕竟是早落地儿的,根基有些不足兴也是难免。奴才们也都是素知,但凡下生早了的孩子啊夜里头都爱哭闹些,奴才们既然来伺候,心下便也是都做好了预备的。” 如嫔口中如同嚼了黄连一般。 孩子下生早了,大多数的缘故都是在当额娘的身上。孩子夜晚哭闹,虽说是搅得大人不安,可是其实孩子自己岂不是更难受的去 她便伸臂将孩子从悠车里抱出来,紧紧圈在臂弯里,将脸颊贴过去,紧紧挨着公主的小脸颊。 感受到额娘的靠近,幼小的八公主也寻到了笃定的感觉,这便也不再哭闹了,而是安安静静地与如嫔脸贴着脸。 这一瞬间,如嫔的心下柔软得仿佛融化了的春雪,捏都要捏不起个儿来。 就在这个当儿,星溪走进来,轻声禀报,“回主子,星湉回来了。” 如嫔一震,立即便伸开了手去,将八公主重又放回悠车里。 许是这一刻的安全太短暂,又或者是如嫔的动作有些突兀了,吓着了小孩子,八公主便又哭了起来。 如嫔被孩子哭得柔肠寸断,可是这会子却也顾不上,还是将悠车交给嬷嬷们,“你们悠悠她,叫她赶紧睡了吧,别闹。” 如嫔说罢,便急匆匆地出了八公主这边儿,回到自己的寝殿去。 星湉已立在殿内候着,见了如嫔,便语速极快地道,“回主子,芸贵人是打储秀宫里走出来的奴才一见就赶紧跑回来报信儿,想来这会子芸贵人该已经到了大门口儿了” 如嫔眼前虚白了一阵子,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果然星湉出去不大会子,芸贵人就回来了。按着规矩,芸贵人回来得先给如嫔请安来。 如嫔便端然坐好,含笑迎着芸贵人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芸贵人行完了礼,如嫔便像没事儿人似的问,“我都回来小一个时辰了,妹妹怎么才回来妹妹这是上哪儿逛去了” 宫中规矩森严,从前永寿宫里只有芸贵人自己的时候儿,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也不用跟宫里的谁报备;可是如今宫中既然有嫔位做主,那她便没了自由,但凡她出门,都得先跟嫔位请时辰。 倘若嫔位不同意她出门呢,那她就不能离开,否则就是不守宫规。 芸贵人便深深吸口气道,“是小妾没留神时辰,倒叫娘娘您悬心了。小妾下次一定先回了娘娘,再出门去。” 如嫔含笑垂首,半晌没说话。 有了一会子,如嫔才幽幽道,“从前妹妹都喊我姐姐来着,是从什么时候儿开始,妹妹开始只喊我娘娘了” 芸贵人道慨然道,“那自然是娘娘晋位为嫔的时候儿开始的。从前娘娘也是贵人,咱们的位分齐平,那我便喊姐姐自然是合适的;可是如今娘娘晋位为嫔了,又诞育了公主,身份自然与从前不一样了。” “故此小妾也不敢坏了宫中的规矩,自然以敬重为先,不敢再如从前那般呼唤了。” 如嫔努力笑笑,“好吧,妹妹这么说,自然也都是在理。总归咱们的情谊还在这儿摆着,无论称呼娘娘也好,姐姐也罢,都不会改变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芸贵人便也努力地扯扯唇角,“小妾都听娘娘做主。” 如嫔便亲自起身,下了紫檀脚踏,伸手拉芸贵人过来坐下。 “妹妹方才去哪儿逛了,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且与我说说。” 芸贵人尴尬不已,“小妾哪儿敢在宫里闲逛呢” 如她们这样的贵人,没得了自己宫中当家的主位点头,是绝不敢在外头闲逛的。 如嫔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等着芸贵人将话说完。 芸贵人知道敷衍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道,“方才,是皇后娘娘留小妾,问几句话。” “哦”如嫔高高扬眉,“皇后娘娘留妹妹说的话,自然是要紧的。我便绝不该问了。妹妹恕我唐突,我当真不知道是皇后娘娘的口谕。” 亲们我明天请一天假,周一见哈 667、吵夜郎(1) 667 如嫔垂眸淡淡笑笑,“终究如今李贵人也已经不在了,妹妹心上的刺便也拔除了,妹妹便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 芸贵人听出如嫔的语气来了,便也叹了口气。 照实说,她也不想跟如嫔闹得这样僵。在这个后宫里,谁敢单打独斗,不需要一个倚仗呢更何况如嫔家世好,与皇后是本家儿;如今又诞育了八公主,晋封了嫔位。 “如姐姐千万别这样说,这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如嫔惊喜拊掌,“好妹妹,你终于又肯叫我如姐姐了” 芸贵人也觉尴尬,红了脸颊,眼神微微躲闪,“毕竟如姐姐今日已在嫔位,再不是从前的如贵人” 如嫔便笑了,双手拉过芸贵人来,“咱们姐妹重在知心,跟什么位份又有什么关联我便是身在嫔位,难道我还不是我了不成” 芸贵人便也尴尬地笑笑,“既然如姐姐不弃,那小妹若还推辞,那当真是不知好歹了。” 如嫔偏首打量芸贵人,“倒不知皇后娘娘嘱咐你什么了可是咱们永寿宫的事儿如果是我刚挪进永寿宫来,哪里有不妥当的,皇后娘娘又顾忌着我们两个是本家儿姐妹的关系,不好意思当面与我说,倒要委婉地提醒你的话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了,一定要与我直说哟,我好立即就改了。” 如嫔这般地放低身段,叫芸贵人更觉不好意思。 芸贵人终究年岁还小,脸上绷不住,这便急得一跺脚,“唉,如姐姐你这是想哪儿去了皇后娘娘留我说两句话,是不与如姐姐相干的。皇后娘娘说的是我自己个儿的闹心事儿,我自己都心乱如麻的,这才回宫来没立时禀报了如姐姐您去,并非是我有意隐瞒。” 如嫔忙攥住芸贵人的手,“竟出了叫你心乱如麻的事儿去那你更应当告诉我,我好帮你分担,你可千万不许瞒着我啊要不然,这一声姐姐妹妹的,岂不都是白叫了” 叫如嫔这般地说,芸贵人已是没法儿再不直言相告。 芸贵人便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今儿留我说话,是由宫里那些长舌妇的谣言起的也不知道谁这么跟我过不去,李贵人都死这么些日子了,她们还要借尸还魂,非要抓个替死鬼来不可” 如嫔便挑了挑眉,心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她面上还要故作惊讶地问,“借尸还魂替死鬼妹妹这是说的什么啊” 芸贵人恼恨地咬咬牙,“她们还不是说李贵人的事儿,背后另有玄机么就因为我是跟李贵人一起进宫的,就是因为我跟她斗得凶了些,她们就将屎盔子都安我头上,非说什么是我害了李贵人的” 如嫔幽幽凝注芸贵人,“皇后娘娘是怎么说的她与你说这事儿的时候,又是什么态度” 芸贵人不由得看如嫔一眼。 如嫔连忙遮掩道“啊,我的意思是,不管宫里谁这么嚼舌头根子,但是总归要皇后娘娘怎么看才是要紧。不管她们怎么说嘴,倘若皇后娘娘不信,那你就无虞;可话又说回来,倘若皇后娘娘信了,也因此对你起了疑心,非要再追查起来那你的处境才要变难了。” “可是皇后娘娘毕竟是中宫,她对你的信与不信,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来给你听。咱们若想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呢,便总得绕着圈儿去观察才好。而皇后娘娘与你说话时候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试金石。” “倘若皇后娘娘心下是信你的,她与你说话便会和善耐心,给你机会辩白,耐心地听你将话说完,中间儿并不会任意打断你;可若皇后娘娘是不信你的,那她眉眼之间就难免疾言厉色,若是听你解释了,便不耐烦,压根儿就不想给你机会辩解清楚” “好妹妹,唯有你将皇后娘娘的问话和态度详细地与我说了,当姐姐的我才好帮你分析了,叫你心下有底啊。总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姐姐我都会帮你想办法,与你一同承当就是。” 如嫔这一番话,尤其说是要与芸贵人共同承当,终究逼出了芸贵人的红眼圈儿来。 芸贵人抽抽鼻子,“亏我以前小心眼儿了,总觉得姐姐如今身份和地位都不一样儿了,便不是我再能高攀得起的了可是今日才明白,如姐姐还是原来的如姐姐,待我的心,依旧如昨。” 如嫔终于欣慰地笑了,“傻妹妹,瞧你说的,你是当妹妹的,那便所有撒娇、任性的事儿,在我瞧着才是天经地义呢。若你在我面前都不能如此尽着性子的话,那又要我这个当姐姐的有何用呢” 如嫔说着“扑哧儿”一笑道,“我啊,在家里当长姐也是当惯了,下头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我挨着个儿地给抱大的,我这便反倒更习惯如妹妹你这般与我说话做事的模样,我反觉得亲切自然;而倘若你在我面前也拘着,说话办事儿都小心翼翼的,那反倒让我心下不是滋味儿,担心咱们是生分了。” 芸贵人便又红了脸颊,抬眸眼睛雾蒙蒙地凝望如嫔,“对啊,如姐姐跟皇后娘娘一样儿,都是在家中当长姐的,下头都是有好几个弟弟和妹妹。如姐姐的性子便也跟皇后娘娘真像,就连对我说话的模样儿,也像呢” 如嫔便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来,“哦如此说来,皇后娘娘方才与你说话的时候儿,也是和颜悦色,耐心听你将话说完的喽” 芸贵人便点点头,迷蒙地打量如嫔的眼睛,“如姐姐是怎么猜到的” 如嫔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去,缓缓笑笑,“也不难。毕竟皇后娘娘跟我是本家儿啊,就算中间已经隔了几代了,可是终究同宗同祖,身子里流淌的是相同的血脉不是推己及人,我忖着,皇后娘娘便应当是如此的。” “那皇后娘娘就是信我,不信那些嚼舌头根子的长舌妇的,对不对”芸贵人登时欢喜起来,“六宫里唯有如姐姐一个跟皇后娘娘本家儿的,那如姐姐猜的就必定是准的如姐姐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放心了” 芸贵人一把抱住了如嫔,欢喜得都要蹦起来,“多谢如姐姐方才帮我参详的,若不是如姐姐深知皇后娘娘的性子,那我都无从去推测皇后娘娘对我的态度去这会子我的心结终于解开了,都是如姐姐的帮忙” 芸贵人说着红着眼圈儿朝向储秀宫的方向,“皇后娘娘真是太好了堂堂中宫,高高在上,况且又刚诞育完四阿哥,后宫事务千头万绪之中,可是皇后娘娘却肯耐心下来听我说话,容得我将想说的都说出来,半点不曾打断我去” “皇后娘娘的恩德,真是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芸贵人说着,鼻尖儿便酸了,“亏我刚进宫的时候儿,还总对皇后娘娘敬而远之,并不大殷勤侍奉去。按说我这样的小贵人,又不懂事,皇后娘娘任凭我自生自灭去就是,还管我受没受到流言所伤去” 芸贵人使劲抽鼻子,“说到底,中宫就是中宫,断不是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贵人可敢揣度的。我以后必定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去,每日早晚都要亲自去给皇后娘娘侍膳才心安” 芸贵人说得动情,抹一把眼泪又握握如嫔手臂,“皇后娘娘和如姐姐果然是同门姐妹,便连对我的心,都是这般地相似去” 芸贵人在如嫔这儿哭了一场,一颗心落了地儿,这便放下了重负,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却留下如嫔独自坐在幽翳里良久。 这中间月桐进来拾掇茶碗,如嫔沉默未语。 还是星溪半晌后进来,轻声呼唤“主子”这才叫如嫔大梦初醒一般。 窗外不知何时雨云翻卷,将天光都遮蔽了去。 如嫔勾了勾唇角,“这世上,总是有这么多没有眼色、不识抬举的人啊。” 星溪一震,先以为是主子说她,随后才想到了芸贵人那去。 星溪便皱了皱眉,“谁说不是呢方才明明是主子开导她,还说要帮她承当去,结果儿最后倒变成了她给皇后娘娘歌功颂德去。她要歌要颂,那就去储秀宫啊,为什么在主子面前呢” 如嫔静静盯着地面,“或许,宫里的流言也不无道理,谁说李贵人的死,就真的与芸贵人无关呢大家伙儿都这么认为,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那即便皇后娘娘说不是她,却也改变不了众人之心。” 星溪一惊,小心地打量如嫔的神色,“主子的意思是李贵人之死,当真与芸贵人有关” 如嫔便笑了,清冷地扬起眼眸来,“不止是有关。我瞧着啊,李贵人之所以会死,就是她给害的” 星溪惊喘了一声儿,都不敢出声了,只能定定地望住自家主子。 这会子终究唯有主子有嘴,当奴才的只长一双耳朵就罢了。 已是七月,皇上恭谒盛京之行起銮在即。 后宫里廿廿率諴妃、吉嫔等人已是忙翻天了。 这一次不仅要为皇上预备行装,更要紧是要为盛京老皇宫凤凰楼中供奉的诸位皇后、元妃、大贵妃、贵妃们预备祭祀之物,以尽子妇之礼。 预备这些礼仪之物,最是考验人的细心,那是半点都不能有错漏的。廿廿几乎心无旁顾,有时候儿连绵恺和绵忻两个皇子都要顾不上了。 偏自打六月以来,如嫔每每来请安,都是一双眼红红的。 廿廿关心问过,如嫔也只说是因为八公主夜晚哭闹,她跟着着急上火,这便也睡不着所致。 可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如嫔的情形非但不见好转,反倒一双红眼下更是淤积起黑眼圈儿来;后来渐至伤咳 廿廿便是再忙,也无法不留意了。 廿廿特地穿了伺候八公主的嬷嬷、妈妈和太医们来问八公主的情形。太医们众口一词,都说终究还是八公主有些先天不足,这便夜里爱哭闹些。这总归不是吃药就能好的,唯有期待八公主快快长大,等再大些,根基稳当了,夜晚就能不哭闹了。 廿廿留意到太医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嬷嬷和妈妈们却都没吱声儿,眼底还隐约有些不赞同似的。 廿廿便先遣了太医们退下,单独问嬷嬷和妈妈。 尤其是嬷嬷方氏,这老妇已是内管领下的老人儿了,不仅仅是看孩子有经验,尤其在旗人习俗里,民间的精明老妇,有些是有些萨满婆婆的才能的。 那两位奶口妈妈倒还罢了,既然能进来当奶口,自然也是刚刚生养的,还年轻,经历的事儿还有限。 廿廿便主要问那嬷嬷方氏“老人家,您年岁大,经多见广;我们都年轻,没多少历练太医们虽说有医术,可是终究是男人,对这些生养上的事儿,总难免隔靴搔痒不是故此啊,您今儿不妨有什么说什么,叫我也听听,也能跟着您老人家多学学。” 方氏便叹了口气,“回皇后主子,您千万宽恕老奴口无遮拦的老奴原本不想说这些,只是因为在皇后主子您跟前,老奴心下敬重,这便不敢有所隐瞒。” 廿廿点头,“您老人家坐这儿说。”廿廿指指脚下的紫檀脚踏。 对于当奴仆的来说,皇后能给赏这样一个座儿,虽说不是真正的坐具,不过却也已经是足足的体面了。 方氏便谢了声儿,偏着坐在那脚踏上,仰头对廿廿说“奴才说句实话,但凡夜里这么哭的阿哥和格格儿啊,那民间都俗称叫吵夜郎若在普通人家,当长辈的就得给摸着脑心儿,夜晚都给念叨着不哭不哭,不吓不吓。” 廿廿扬起下颌,“您老人家说的有理,我也知道。我自小儿帮着额娘照看弟弟和妹妹,故此也听吉祥姥姥们唱过那歌谣儿,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三遍,我儿一觉大天亮” 今天早吧,o ̄︶ ̄o 668、吵夜郎(2) 668、 方氏使劲点头,“对对对,皇后主子圣明,就是这么个念秧秧儿的口诀儿” 廿廿凝着方氏,“您老人家方才还念了那句不吓不吓听您老人家这意思,八公主夜晚哭,莫非是被吓着了” 这也是民间惯常的说法儿,谁家出了“吵夜郎”,多半是被吓的。至于吓着孩子的东西,那说法儿可就千奇百怪了。不过自然最多的就是往神魔鬼怪上去想了,总不过是因为小孩儿身子弱、根基浅,再加上眼睛又干净,这便说不定在晚上会看见什么、招惹了什么去,这才叫那些神魔鬼怪的给折腾了,小孩儿这才只要到夜晚就哭闹个不休的。 廿廿轻轻垂下眼帘去,“我小前儿倒也听见邻居家请过人来看事儿的。老人家您是经多见广的人,您瞧着八公主可是被什么吓着了咱们用不用请高僧过来给念念经,还是请萨满婆婆过来给跳跳” 这些也都是宫里寻常的做法儿,如方氏这样的老嬷嬷自然是门儿清的。可是这回方氏却摇了头,“皇后主子请恕奴才胆大奴才这一把年纪了,还能有幸伺候咱们八公主,这估计是老奴这辈子最后一回了,故此老奴便也豁出去了,拼上性命,也要跟皇后主子说一回实话” 廿廿不由得轻蹙眉尖,“听得出您老人家这是话里有话啊。您老人家说就是。您这个岁数了,说什么我都能听着,甭管对错的,我自然都不至于怪罪您。” 方氏这便松了口气,小心道,“回皇后主子,若是那些个东西倒还罢了,只需请宫中高僧,或者萨满婆婆前来做法,再加上天子皇家的正气,便没有镇不住的。” “只是啊,怕就怕不是那些个东西,这便是无论高僧,还是萨满婆婆都镇不住的啦” 廿廿垂眸静静听着,“您老人家直说就是。” 方氏咬咬牙,“老奴是觉着,是永寿宫里有大活人闹妖儿,故意惊吓着八公主,好搅得阖宫不安去” “谁”廿廿倏然挑眸,眸光一凛。 那方氏也惊得张口结舌半晌,迟迟没敢将嘴里的话说出来。 廿廿这才缓缓收回眼中凌厉,重又温言道,“你说就是。总归你这话也都说了一多半儿了。” 方氏深深低下了头去,两手用力扣住两边膝盖头,发了发狠才道,“奴才觉着,是芸贵人故意惊吓八公主” 廿廿心下早有了数儿,这便并无什么惊讶了,依旧的平静如仪,“你老人家凭什么这么说呀” 方氏道,“原本永寿宫里唯有芸贵人一人单住着,那永寿宫里里外外的事儿,自然都是芸贵人一人做主。想在这皇宫里,芸贵人这般地,得有多自在呢” “甭说芸贵人,这世上换了谁,都必然不希望有旁人搬过来。尤其是高位的主位,一进来就要当家做主,先夺了她管事儿的权去。她这就变主为客,不但将宫里什么最好的都让出来了,反倒还要如寄人篱下一般,什么都得听旁人的” 方氏小心地瞄一眼皇后,只见皇后面色端庄,耐心地听她说话,却看不出喜怒来。 方氏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更何况永寿宫是最为靠近养心殿的地方儿呢。原本就她一人儿住着,皇上若来的话,自然是独个儿来看她的。可是自打如嫔娘娘和八公主搬过来,皇上虽说没总过来,但是也总来过两回,都是来看八公主的,这便不是来看她的。她心下必定不是味儿了。” “如此一来,她必定心下想着将如嫔娘娘和八公主给撵走可是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她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她这就寻着了如嫔娘娘的软肋去,借着装神弄鬼的,惊吓着八公主见晚儿地哭。如嫔娘娘心急如焚,便是有太医和奴才们尽力维护着八公主去,可若是总不见效果,如嫔娘娘便难免要往神仙鬼怪上去想” “按着常人的想法儿,那就怕是永寿宫里有什么,冲撞着八公主了。那为了八公主的安危着想的话,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娘娘您,必定立马儿就先将如嫔娘娘和八公主给挪出永寿宫去了皇后主子您瞧,这不就正好儿叫她称心如意去了么” 廿廿静静抬眸,“你既这么说,可有凭据啊” 方氏双眉紧蹙,“既然安了这样的心,那必定是要小心计算,千方百计避着人的。更何况八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按着老奴的想法儿来说,八公主的安危甚至要高过她一个贵人去的故此她自然小心翼翼,尤其加倍防范奴才这样的伺候八公主跟前的人去。” “故此皇后主子问老奴凭据的话,老奴当真拿不出什么来。故此老奴才说,今儿是豁出一条性命去,才敢在皇后主子跟前说这样的话。倘若皇后娘娘因此见怪,那现在就拿了老奴性命去吧。” 方氏说着从脚踏上站起身来,然后直挺挺跪下,以头碰地。 廿廿点了点头,“此事非同小可,又没有凭据,总不能凭你三言两语就能定了芸贵人的罪过去。” “此事,我还要回了皇上,看皇上的意思。至于方嬷嬷你,你也尽可以平素小心些,寻些蛛丝马迹来印证你方才的话。这不但是为了八公主好,也是保你自己的性命否则,但凡你的话里有半个字儿的诬告,你就是以下犯上的死罪去” 当晚皇上过来,廿廿将今儿方氏这番话委婉地转达。 皇帝听罢竟笑了,然后啐了声儿,“净是胡说八道那个老婆子,爷看是老糊涂了” 廿廿便垂眸静静地笑,“可我瞧着她回话儿的时候儿,可是脑筋清楚得很。该说什么,该先说什么,全都摆得井井有条。” 皇帝便也眯了眯眼,点点头,“爷忖着,这也是她们给自己脱罪的想法儿。毕竟八公主是她们伺候着的,这几个月来一直夜晚哭闹,倘若追究起来,她们一个一个儿的也都有责任。” “只不过是爷这些日子忙,暂且顾不上她们那头儿,这才撂着一直没问。她们自己心下便也都是惶惶不安,这便总得在爷问话之前,先给自己找个挡箭牌、替罪羊去。” “永寿宫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儿,还分在两个主位的名下,那她们自然不能寻自己这一头儿的人,便得都赖在芸贵人那边去才好。终究芸贵人年轻,位分低,又才进宫不久,性子还冲这些就全都符合她们的念想去,这便横了心,斗了胆,一股脑儿将屎盔子都扣在芸贵人头上去了” 廿廿便也点头,“皇上说的是。芸贵人就算再糊涂,她总归也还分得清楚轻重缓急。这可是八公主,是皇上的金枝玉叶;更何况就如皇上所说,永寿宫里一共就她们两个人儿,若当真是她办的,难道还能跑得了是怎的” 皇帝伸手握住廿廿的手,“就是这么回事儿爷起銮在即,她们这些背地下的小动作,等爷走了,你闲下来的时候儿,捎带着问了就是。爷这后宫早交给你去,你瞧着处置就是。” 皇上的行程定下来了,过完七月十五的上元节,七月十六就起銮。 日子已经近在眼前儿了。 如嫔这心下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方氏在皇后面前点了一把火,可是后头却半点儿动静都没见着,自觉心下有些亏得慌,这便小心翼翼对如嫔说,“终究八公主不是皇后的亲骨肉,故此她不心疼啊老奴觉着,主子还是得趁着皇上起銮之前,就将这事儿先给解决了。毕竟皇上跟皇后不一样儿,八公主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总归是要心疼的。” “而若等皇上起銮了之后,那这宫里,甚至京里,就都成了皇后一个人儿的天下了到时候儿,皇后怎么说就怎么是,要是皇后认死了这事儿跟芸贵人无关,那谁还能有辙呢” 如嫔点点头,“你说的有理。” 她蹙眉良久,伸手支额角,“可是,得该怎么叫皇上心疼才好呢我瞧着,就光是八公主夜晚哭闹这事儿,皇上并不大上心。毕竟八公主都哭了好几个月了,皇上一共也没来看过几回。几个太医束手无策,皇上竟也没计较” 方氏眼睛一亮,不过还是缩回去了,没敢说出来。 如嫔抬眸,目光直直地盯住方氏的眼睛去,“都到了这会子,你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的你是八公主的嬷嬷,将来她长大成人、甚至厘降之后,难道不是将你们一家子都赏给她,叫她带到公主府去的到时候你男人,你儿子,哪个不是日后她公主府上掌权管事的” 一想到那个远景,方氏激动得脸都红了。 “奴才是想着,倘若八公主只是夜里哭,皇上并不大上心的话那,就得下点儿猛药,往皇上的心窝子上戳,将皇上给戳疼了才行” 如嫔眼中瞬间流淌过千百种情绪去,继而垂下眼帘去,“嗯,你说说看。” “皇上” 储秀宫里,皇上正与廿廿一起用晚晌,外头忽然传来凄厉的呼唤声。 “怎么回事”廿廿忙问。 月桂亲自出去,随即回来报“是八公主的奶口妈妈,来报说,说” 廿廿点头“说。” 月桂叹口气道,“说是八公主惊悸了。” 廿廿忙传了那奶口妈妈入内,那奶口妈妈已经哭得浑身颤抖,“回皇上、皇后主子,八公主已是连着抽儿了三个晚上了奴才担心若再这么抽儿下去,怕是,怕是” 皇帝也是一愣,“什么,竟这么严重了太医呢,传太医来问话” 几位太医奉诏前来,也个个儿都吓得面色惨白,都说全然没想到八公主会这般严重了。 皇帝额角的青筋也有些跳了起来,“依着你们所见,八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三位太医低声商量一下儿,都说这般突然,便也可能是受了惊吓所致而且这般严重,便怕是连续多日受到惊吓,才会如此。 皇帝的面色终是变了,腾地站起。 廿廿伸手,望住皇帝的手腕。 皇帝这才缓缓舒一口气,重又慢慢坐下。 几位太医退下去,廿廿轻声劝道,“心急易生乱,皇上急不得。” 皇帝点点头,“你说的对方才那一刻,爷险些恨不得立即传了芸贵人来问话了。” 廿廿轻轻摇了摇皇帝的手臂,“皇上先缓缓,也理理这些头绪,今晚上先这样儿,明儿再问。就当是再多一个晚上,再观察看看八公主的情形。兴许今晚上就不抽了,就稳当下来了呢” “小孩子连续哭了那么多个晚上,自然睡不好,这么多时日叠加起来,才有了惊悸之事也说不定呢”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好,爷听你的。” 这个晚上的永寿宫里,在八公主止不住的哭声下头,是一片死寂。 如嫔等着皇上来,她原本心下有八成的把握;可是等啊等啊,皇上却还没来。 她心中的把握便一分一分地降下去了,七成、六成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她心里最后的一点火也跟着熄灭了。她心底的寒凉爬起来,沿着四肢百骸窜行下去,让她觉着冷 她抱紧自己,可是那寒意还是拦不住,竟然爬上她的牙齿,叫她都冷得磕起了牙齿来。 星溪看着心疼,低声道,“主子,别等了,皇上不会来了。毕竟皇上恭谒盛京起銮在即,这会子皇上正千头万绪呢,这便顾不上了也是有的。” 如嫔笑起来,“是皇后不让他来的。八公主终究是他的亲骨肉啊,是他时隔这么多年才又有的一个小公主,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不疼爱呢皇上必定是想来的,可是皇后拦着皇上,不让他来啊” 星溪也不敢说话。 如嫔缓缓吐了口气,“皇上不来了,难道咱们就自己这么忍着吗我没那么好捏咕” 她霍地抬头,望向芸贵人所居的配殿方向,“去,将芸贵人给叫来” 669、忽然陌生 669 都这么晚了,芸贵人都躺下了,冷不丁听说如嫔传她,她不敢拒绝,也不敢耽搁,这便都来不及梳头,只能寻了根簪子,随意将满头青丝一挽,这便赶紧赶到后殿来。 夜色清寂,隐隐还能听见八公主隔窗传来的抽泣声,只是好在八公主今晚儿哭闹的音量没有那么大了,倒叫人耳根子清静了些儿,芸贵人便悄然松了口气。 虽说人心都是肉长,但凡是人对小孩儿的哭闹便总能有所宽容,可是芸贵人毕竟年轻,自己还是个刚长大的孩子呢,哪儿就有那么容人了,况且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这便因了每晚都被吵醒,心下对八公主也早有所厌烦了去。 芸贵人一进如嫔后殿,如嫔坐在明间儿里等着,瞧见芸贵人远远娉婷而来,便笑了,“妹妹果然长大了,这么远远瞧着,竟像是夜色中走来的仙子呢。” 芸贵人原本生得好,不然她跟李贵人一起进宫,也不会抢先儿得了“芸”这么个柔美婉约的封号去。只是芸贵人实际上性子烈,进宫一年来敢说敢做的,倒叫人慢慢儿忘了她这个封号的意味所在了。 今晚上芸贵人因来不及梳头,这么头发松松挽着就来了,身上衣裳也来不及换正式的,只穿着贴身的窄腰袍子,裹了一件披风就过来了,这反倒将她性子里的刚烈之处都给掩去了,借着夜色朦胧远远望去,更有娉婷袅娜之态了。 这一眼便看得如嫔越发心惊。 芸贵人进宫的日子短,虽说皇上早就留宿在养心殿过了,不过后头倒没怎么见受宠;可是谁能说这不是因为芸贵人年纪还太小的缘故,且脾气太冲的话,终究不合凡事以“仁”字当头的皇上呢。 若假以时日,这芸贵人再长一长,性子被宫规磨得少了些棱角去谁能说皇上不会就又宠起来了呢 毕竟芸贵人是一进宫就独住永寿宫了啊若是皇上看着碍眼的,便是皇后这么安排了,皇上难道还不给改了么 芸贵人这本就睡眼朦胧的,这冷不丁被如嫔当头夸赞了一句,一时都有些发懵,全然不知道如嫔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尴尬地行礼,“如姐姐谬赞,小妹着实不敢当。” 如嫔淡淡垂下眼帘去,“妹妹在我面前如此这般,看见这样的神仙美人儿,我自然是乐得赏心悦目。可是妹妹可千万别在旁人面前也这么妆扮才好,否则妹妹说不定便触了霉头去。” 芸贵人又一怔,随即垂眸看看自己,这便红了脸道,“小妹不是要刻意这般妆扮来见如姐姐,是小妹临时从被窝儿里爬起来,又不敢叫姐姐等,这才这般草草地过来了。” 如嫔摁住心下的不耐,努力笑笑,“是我忽然想见妹妹,倒叫妹妹辛苦了。” 芸贵人忙道,“如姐姐这般说,岂不是见外了” 如嫔笑笑,“就因为你这么草草地来了,这便许多地方儿都没留心。你在咱们永寿宫里这样儿倒无妨,倘若是在养心殿陪伴皇上,又或者是叫旁的宫里的人看家了,那妹妹才要麻烦了。” 芸贵人一惊,“如姐姐是说小妹这样失仪了,是么小妹在旁的宫里人眼前,怎么会如此穿着呢,这毕竟都是寝衣了。” 如嫔垂首而笑,“那在皇上面前呢你侍寝的时候儿,总归也要将这样一面,在皇上面前呀。” 如嫔如此说着,脑海中便也转过芸贵人在皇上跟前侍寝的情景,弱也是这般袅娜娉婷的 芸贵人紧张地咬住嘴唇,再上下看自己一眼,“那如姐姐快指点小妹,小妹究竟哪里不妥当了” 如嫔不急着说,刻意上下又打量芸贵人一番,这才缓缓道,“芸妹妹的阿玛,从前是江南驻防过吧” 芸贵人懵然点头,“如姐姐说的是。” 如嫔便笑,“所以芸妹妹原本是在江南长大的,是不是” 芸贵人便也点头,“是” 如嫔便叹了口气,“也就因为芸妹妹你有这样儿的经历,那你今儿这身装扮才十分不合适你瞧瞧你这头发,用发簪这般松松挽着,这哪里还是咱们旗髻的梳法儿去你便是要挽着头发,也该找根扁方啊” “又或者,你手头儿一时没拿着合适的,那你也就寻个包头,将头发暂且给包起来就是了,哪儿能这么松松垮垮地就来了在我眼里看着是好看,可是在外人眼里,保不定瞧着你压根儿就不像个旗人,倒像是江南的汉人了。” “你这么着好看是好看,在宫里特别归特别可就算退一万步说,皇上会喜欢看,可是你也就此就落了个坏名声了。” 芸贵人狠狠一惊 急忙一把将挽着头发的发簪给扯下来,手脚麻利着赶紧将头发给编成发辫,简单地包缠在头上,宛若旗人从前在关外初期那般连女子都最简便的包头的法子。 如嫔瞧着便笑,“瞧瞧,你的手脚这般麻利,原本就是这样编成了发辫,绕成了包头,也不过眨眼的工夫儿。便是你方才起来得急了,这样的头发也完全来得及,你又何苦梳成那样汉人的发式就来了” “你年纪小,这诸多的细微之处,你平素还不够小心。可是你要明白,这宫里本来就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地盯着咱们看,就等着咱们指不定哪儿出了错,便落入了人家的镬中,一时不慎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去呢。” 芸贵人惊得伸手掩住心口去,“如姐姐,我真的没有模仿那些汉人我方才,不过是,不过是”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别说在旗人家族中,便是在所有满人的家族中,乃至于所有的勋贵世家里都是拔尖儿的正统家族,故此如嫔这般指摘芸贵人,自是极有资格,芸贵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如嫔轻轻叹口气,“我知道,这后宫里谁人不想得宠,谁人不想让皇上多看自己两眼呢而皇上的生母便是孝仪纯皇后,孝仪纯皇后是汉姓人;且皇上的养母庆恭皇贵妃就更是来自江南的汉人了,故此咱们心下都明白,皇上心下对带着点儿江南汉人味儿的,怕是要多看一眼、喜欢一些儿。“ “芸妹妹本来就有在江南长大的经历,又得了皇上赐给的芸这么个字儿为封号,那就别说芸妹妹自己个儿心下该有数,便是满后宫里的人啊,也全都对芸妹妹心下有数了。” “芸妹妹如今喜欢这般装扮着,便是希冀着皇上吧” 芸贵人窘得满面通红,“如姐姐,我当真没那么想啊” 如嫔笑着点点头,“其实芸妹妹你自己怎么想,半点儿都不重要。因为只消看见你如此穿着啊,便自然满后宫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了。妹妹越说没有,旁人反倒会越发信实了去,反倒还会觉着妹妹是在撒谎” 如嫔叹了口气,“妹妹总不会不明白,在宫里故意做江南汉女的打扮,该是多大的话柄了去吧” 芸贵人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手脚冰凉。 “倒不知,如姐姐今晚传我过来,竟是何事。” 若今晚不是如嫔在下钥之后忽然传她,她也不会如此狼狈起身,这般想都没想便草草地穿戴了来了便也不会落下此时这般严重的一个话把儿去 芸贵人的性子,这便是将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如嫔静静打量着,便缓缓勾起唇角来。 芸贵人是听得不耐烦了,有些听不进去她的话了,这便赶紧给截断了;再者,芸贵人是对她生了怨气儿了。 如嫔凝着芸贵人,心下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扒拉了几回。 她决定,还是再给芸贵人一次机会。 都说做人呢,总得仁至义尽。她已然给过芸贵人这么多次的机会了,这又要再给一次。若芸贵人是有眼色的,那一切都还有回头的余地;可是若芸贵人当真给脸不要脸那便任何的事儿,都怪不得她了。 这便不是为了芸贵人着想,不过求一个自己的心安罢了。 如嫔打定了主意,便主动伸手拉过了芸贵人来,“妹妹进门来就站着说话儿,这半晌也该站得累了。快过来,坐下,我早说过了,你我姐妹,在自己宫里没有旁人的时候,你不必在我跟前立这么大的规矩。” 芸贵人被如嫔拉着坐下,却还有些不情愿,扭过身去,侧对着如嫔,“如姐姐有话便请直说就是。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再这么点灯熬油的,倒叫灯火上的妈妈们为难。” 如嫔笑意便更深了,“妹妹怕是困倦了那我就长话短说。” “今儿实则是八公主不得劲儿,我这便跟着忧心得睡不着。这便辗转反侧着,倒想起一件事儿来。原本这件事儿听着好像跟妹妹你无关,可是今晚儿或许是邪门儿了,我就总觉着那事儿是跟芸妹妹你相关的。我越想越替芸妹妹你担心,这便都等不了天亮,这会子都得将妹妹给叫过来,当面与妹妹说个清楚才是。” 外头想起梆子声儿来,这是外头宫殿监的人行走在各宫夹道之间,提醒各宫该熄灭灯火了。一防走水,二也是避免冲撞了殿神去。 芸贵人登时转头向外,面上不由得泄露出想离开的心思来。 如嫔忍住心下一声冷笑,沉声向外吩咐,“熄灭了灯火就是” 她口里说着,却伸手按住了芸贵人去,“妹妹小前儿有没有夜晚里不想睡觉,倒与小姐妹胼手砥足在一处说话的旧事儿” 芸贵人心下便一沉,低声道,“我们家老辈儿规矩严,一到时辰,玛法便亲自带人拎着拐杖各院子去查看,若有人敢大晚上不熄灭灯火,还要闹腾的,老爷子当即就将那人拖出来,跪在门外就给杖责了,不管是谁故此,我倒没这样的事儿去。” 如嫔就更忍不住乐了,“原来是这样啊那正好儿,从前妹妹没试炼过的,今儿咱们姐妹就体验一回就是。总归这会子妹妹家的老爷子不至于再拎着拐杖进宫来杖责妹妹了。” 芸贵人无奈,只得道,“如姐姐说就是,我洗耳恭听。” 管灯火的妈妈进来,行礼之后谨慎地将灯烛全都压灭了,盖了不透气儿的罩子,再三地确定一切都稳妥了,这才陆续退出去。 殿中登时漆黑一片,便是窗户也有漏进来的天光,但是因为是月初,那月亮不过细细的弯眉,如工笔美人睁不开的一只眼,没多大点儿的指望去。 芸贵人便在这漆黑中悄然地攥紧了拳头,坐直。 不知怎地,她今晚觉着与如嫔说话,竟叫她这般地紧张。这感觉是与如嫔姐妹相称一年来,从来未有过的。从前的亲近感,被这霍地罩下来的黑暗全都给打没了,反倒,平添一股子陌生。 在这漆黑里,她就像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同室相处,便自发地生出戒备来。 周遭终于都安静下来了,如嫔这才缓缓道,“我刚挪过来的时候儿,因为诸事繁杂,许多事儿听一耳朵,回头就忘了。也唯有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夜深无眠之时,才冷不丁地都给回想起来了。故此这事儿啊,便不是我当时瞒你,而是那会子压根儿都给忘了;今儿想起来才与你说,你可别怪我。” 芸贵人道,“不敢。如姐姐请说。” 如嫔缓缓叹了口气,“我想起来,当日我刚离了储秀宫的时候儿,去跟皇后娘娘行礼辞别,皇后娘娘嘱咐过我许多,当真是事无巨细,全都谆谆教导。” “只是最后尾,皇后娘娘忽然捉了我的手,问过我一句话,叫我今晚回想起来,忽然有点儿脊梁沟发凉” 芸贵人不由得转回头来,隔着黑暗望住如嫔的方向。 “皇后娘娘” 如嫔点头,“嗯皇后娘娘问我,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原来那只老八哥儿啊,是怎么死的” 一听见这事儿,芸贵人关心则乱,登时便是一个寒颤。 “难道,如姐姐你,知道真相” 670、还说不是你? 670 如嫔便笑了,无声凝望芸贵人良久。 “我那会子还不知道,可是从皇后娘娘的这话儿里,我猜皇后娘娘怕是心下有数儿的。而皇后娘娘特地赶在我挪宫拜别之时与我这句话,那便自然是别有深意的。” “就算我当时脑子慢,没能想明白,可是我挪过来这些日子了,与妹妹你一个宫里朝夕相处着,我倒也终于品出些滋味儿来了皇后娘娘的那老八哥儿是怎么没的啊,我现在瞧着,不但皇后娘娘心下有数儿,芸妹妹你也该明白吧” 芸贵人便是狠狠一怔,在这漆黑里“腾”地站了起来。 “如姐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如姐姐也相信了那些流言,也想将这个屎盔子扣在我的头上了不成可是前些日子如姐姐却不是这样与我的,当日如姐姐还帮我参详皇后娘娘的心意来着我也是顺着如姐姐的话儿,明白了皇后娘娘并未真的怀疑我,皇后娘娘还是肯耐心听我的,那她就还是相信我的” 如嫔便垂首而笑,“妹妹别急啊,我不是与你了么,这是我今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这才冷不丁想起来的我就算当日是那么帮你参详的,那也终究都只是参详不是,我也没就能给你作准了啊。” “再了,这世上原本就是人心最难测,更何况是皇上和皇后二位的心思呢纵然我与皇后娘娘是本家儿,我也从来都不敢我就能猜准了皇后娘娘的心思呀。” “那如姐姐的意思难道是要推翻了那日的所有推测去,现在如姐姐也要也认为是我做的,而且甚至就连皇后娘娘也是当真怀疑我的了” 如嫔摇摇头,“不,我这回什么都没,这一切终究都是要你自己去推敲才好。我啊,我只是忍不住一再地回味皇后娘娘当日与我过的那句话皇后娘娘她,为何要在我挪到永寿宫来那会子,与我这句话” “难道是皇后娘娘心下已经有了数儿,只不过是缺少凭据,这便嘱咐我挪出储秀宫之后,也方便着再从旁多留些心去,寻一寻储秀宫外的蛛丝马迹去” 如嫔着在黑暗里瞄了芸贵人好几眼去,“而最就近的,是不是就是” 如嫔恰到好处地截住了话茬儿去,不肯出那最后的猜测的关键,只故意隔着黑暗瞄着芸贵人不出声儿。 芸贵人惊得在黑暗中摇晃了数下,伸手猛地攀住了炕桌的桌角,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去。 如嫔便叹了口气,“真的,今晚这话我是有些不该与你当面讲的,若是有明灯火烛,或者是外头月圆星灿的,我都不出口毕竟这是皇后娘娘私下的嘱托,我又怎么敢违抗皇后娘娘去” “故此,也唯有在这样的夜阑人静,在这样灯火都熄灭聊黑暗里,我才能张得开嘴,与你。只是皇后娘娘的心思不是咱们敢随便揣度的,故此我便是了这话儿,却也还是不作准的。” “至于这当中该如何权衡,还是要妹妹你自己个儿来掂量。至于我啊,怕是也帮不上你什么了。” 这一晚芸贵人回去,是怎么都闭不上眼睛的了,她圆睁双眼整晚,心乱如麻。 次日午时,皇上忙完了头午召见大臣的正事儿,才与廿廿一起驾临永寿宫。 明着是来看八公主,暗着自是来问芸贵饶话儿。 来永寿门前接驾的只有如嫔自己,却不见芸贵饶影儿。 按着宫里的规矩,若是皇上和皇后驾临,一宫之中所居住的所有主位,都应该按着位次,都到宫门口来恭迎。更何况今儿是皇上和皇后两位一齐驾临的,这芸贵人竟然会不在。 如嫔行礼请安,廿廿亲手拉起如嫔,低声问,“芸贵人呢” 如嫔蹙眉道,“得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驾临的信儿,嫔妾便叫人去回了芸贵人。只是芸贵人那边儿的奴才,芸贵人歇晌已经躺下了,睡得正熟” 廿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我与皇上先去看八公主,你这边儿再叫人去叫芸贵人,别让她在皇上跟前失了规矩。” 如嫔回头吩咐星溪亲自去传,她自己个儿亲自奉着皇上和廿廿往八公主的寝殿去。 与夜里不同,白日午时的八公主倒是一当中最安静的时分,廿廿与皇上一走进去,就觉整个寝殿内宁谧安详。 “睡着啦”廿廿压低了声音问如嫔。 如嫔苦笑了声儿,“每日里也就这个时候儿能睡得稳当些。嬷嬷们都,许是因为这时候儿是阳气最盛的时候儿,甭管什么的都不敢靠近,那孩子才反倒能睡个好觉。” 廿廿叹口气,“瞧你,竟也跟她们一样儿,想这么多了。” 难得八公主睡得安稳,廿廿和皇上便都没往里去,只隔着碧纱橱往里看了两眼,内里伺候的几个嬷嬷、妈妈都隔着碧纱橱给请跪安。 廿廿低声与皇上道,“那咱们就先到如嫔那边儿去吧。” 正着话,外头脚步杂沓声穿了过来。 因宫中一向都有歇晌的规矩,故此这时候虽然是午时,可是整个宫里也是格外安静的,便显得这杂沓的脚步声四面回声,格外的吵耳。 如嫔忙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应是芸贵人起身儿了。” 皇帝都不由得冷然一哂,“她可真是大驾难请啊” 皇上话音未落,芸贵人已经迈入门槛来,听了便是一个激灵,这便险些绊在了门槛上去。 如嫔忙亲自跨步上前,一把给扶住了,含笑轻声道,“妹妹走稳当些儿听婉贵太妃老人家讲,当年孝仪纯皇后就曾绊倒在门槛上过,虽不是在这永寿宫里,可是永寿宫却也是孝仪纯皇后初封时所居的寝宫啊。” “有她老人家专美在前,那妹妹若再这么绊倒了,可就成了邯郸学步去了不是” 如嫔罢轻笑,将芸贵人给扶稳当了。芸贵人却面色大变,忙看向皇上,“妾,没那个意思。” 廿廿忍住一声叹息,轻声道,“八公主好容易睡稳当了,咱们别吵着孩子。走,咱们去如嫔那边儿话。” 就在这个当儿,碧纱橱里嬷嬷方氏出来禀报,“回皇上、皇后娘娘,八公主醒了。” 皇帝闻声也抬眸望去,侧耳听了听,便笑了,“嗯,今儿竟没哭 如嫔便含笑道,“八公主必定是感知到了汗阿玛和皇后额娘在这儿呢,她心下安稳,这便不哭了。” 皇帝暂且顾不上芸贵人,便先含笑望望廿廿,携了廿廿的手,两人一起走进碧纱橱去看八公主。 “瞧瞧我们八公主睡得一头一脸的汗哟。”廿廿垂眸望悠车里的八公主,抽了自己帕子去给八公主擦拭。 皇帝索性伸手进悠车,将八公主给抱起来,“这大七月的,可不是热嘛来,纳玛抱着凉快凉快。” 八公主这会子已经能立起脖儿来,的婴孩在皇帝怀中,蓦然竖起来,视线越过了皇帝的肩头,看见了站在外间的芸贵人。 原本安安静静的八公主,便猛然又“哇”地一声哭开了 如嫔忙上前从皇帝怀中接过八公主来,心疼地悠着,“你这是怎么了汗阿玛和皇后额娘都在这儿呢,必定什么都不敢招惹你的呀,你这怎么又哭就哭起来了啊” 皇帝便眯了眼,缓缓转眸,凝住芸贵人去。 芸贵人又是一个激灵,慌乱地抬眼看一眼皇帝,已是跪倒了下去,“皇上这,这与妾无关啊。” 皇帝便冷笑道,“朕过与你有关了么你心下慌什么,这么急着给自己撇清什么去” 芸贵惹时更加乱了方寸,双手摇摆,“没,妾,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皇帝更为恼怒,大步腾腾走到她面前去,垂眼怒视着她,“那你,这殿内这么多人呢,八公主怎么醒来了看见谁都好好儿的,一见你来,就立即放声大哭了” “她是,可是到了她这个月份儿,她眼睛也睁开了,也能看得清人了。孩子眼睛既净又独,她必定是看见了素常都令她害怕的人,才会在朕和皇后的面前都不觉着安稳,都要放声大哭” “怎地,原来你比朕和皇后更了不得,连朕和皇后都镇不住你去是怎的” 芸贵人听傻了,半晌才将皇上这话里的意思给捋请,可是一旦明白,这就更是塌下来了呀 她伏地大哭,“皇上妾愚钝,不明白皇上这话是打哪儿起来的妾,妾从未做过惊吓八公主的事儿啊,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更为盛怒,“你既然这般伶牙俐齿,这般能为自己辩白,那你倒是与朕解释解释,为何八公主一见你就大哭了,啊分明你与如嫔交好,且一个宫里住着,八公主对于你本该远比对旁人更熟悉,更亲近才对,可是她为何一见到你,反倒惊吓成这样,啊” 廿廿心下也是迭声地叹息,只是事儿赶巧都赶到一起来了,皇上为人父,这一时心疼,便压不住火气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廿廿也不好多什么。她唯有走过来,轻轻挽住皇上的手,“皇上别动气。公主本就哭闹着,皇上再动气,公主听着怕是更要惊吓。皇上先歇歇气儿,咱们先叫公主稳当下来,回头有什么话再问芸贵人也不迟。” 皇帝深吸口气,竭力平息火气,走回如嫔身旁,伸手要抱八公主。 如嫔松开了手,这会子也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她遥遥望着芸贵人,摇摇头道,“妹妹怎么会这样,啊若姐姐对你有什么不妥的,你当面与姐姐出来啊,便是要怎么着,姐姐都能容忍你。” “姐姐与你过,我是家中长女,从就照看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长大,故此不管你怎么跟我使性儿、发脾气,我都能容你、体谅你去只是一宗,你千万别将心力的怨气儿冲八公主撒,啊。” “八公主她,是皇上的血脉啊虽然是我生下了她,可皇后娘娘才是她的额娘啊你怎么还能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么吓她啊” 廿廿蹙眉,伸手又攥住如嫔的手,“你也不要再了,压压脾气。这会子皇上还在气头儿上,我刚劝完皇上,你这不是又要叫皇上动气了” 如嫔登时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教训得是今儿,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 她还转过头去望住芸贵人,“妹妹或许当真是我急了,脑子都是不冷静的,若当真是我冤枉了妹妹去,妹妹看在八公主的面儿上,千万别记恨姐姐” 皇帝深深吸气,吩咐九思,“先将芸贵人带下去,候着朕稍后问话” 芸贵人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是懵的,就被九思带人给“请”了出去。 皇帝抱着八公主哄着,廿廿则亲手扶起了如嫔来。 “你便是再急,今儿也有皇上和我在呢。你心疼公主,皇上和我难道就不心疼去只是心急办不成事儿,你且冷静下来些儿,回头皇上和我问清楚了,自然还公主一个公道去。” 在阿玛的安抚之下,本就身子骨虚弱的八公主也是哭累了,终于缓缓在皇上怀里睡着了去。 皇帝便转身向外去,如嫔也想跟上,廿廿盯了她一眼,沉声道,“你陪着公主。公主刚睡着,怕睡得不稳当,若又醒来,还是看见你才好。” 如嫔咬了咬嘴唇,不敢违抗,便赶紧行个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廿廿这才转身向外去,撵上皇上去。 廿廿眼瞧着皇上这是怒气冲冲地就要奔着芸贵人那边去,廿廿忙伸手扯住皇上的手臂,“爷缓缓。” 皇帝停住脚步,回眸凝视廿廿的眼睛,“嗯” 廿廿柔声劝,“这事儿不是事,最忌仓促下决断。皇上这几起驾在即,心里正是多少事儿都绞在一起的这会子,不是问这事儿的好时机。” 皇帝便也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原本,爷也不信芸贵人能干出这事儿来。可是方才你也瞧见了,八妞一见她就大哭,那分明是已经受了多日惊吓的模样儿” 671、魔怔 671 廿廿倒轻轻莞尔,“皇上说的是,只是这毕竟还是皇上作为旁观者的判断不是终究这事儿,也唯有咱们八公主自己才知道缘故啊毕竟,小孩子的哭闹啊,内里的缘故可多了去了,未必就一定都是惊吓;或者未必就是害怕芸贵人一个人呢。” 皇帝无奈而笑,攥了攥廿廿的手,“瞧你,难道这会子要听八公主自己来指认去她才多大点儿,便是开始咿呀学语了,可还算不上会说话不是” 廿廿含笑道,“叫小孩儿说话呀,未必都是要张口说,实则还有许多的法子去皇上别急,这事儿且缓缓,我自有法子测出八公主对芸贵人真实的感觉去,到时候儿究竟是八公主害怕她,还是方才只是赶巧儿了八公主正好儿就哭了,这事儿一定有个说法儿去。” 皇帝见廿廿如此坚持,便也缓缓舒口气,“好。那这事儿就还是交给你来办。爷起銮在即,事儿正多着,方才都来不及分神细想,这便沾火就着了幸亏有你拦着。” 廿廿含笑点头,“那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不急才怪。别说皇上急,我心下也都跟焦炭儿似的了。” 皇帝抬眸看向芸贵人的配殿方向,“那她就暂且这么放着” 廿廿点头,“嗯,就放着吧。不顾别在永寿宫里放着,以免再惊扰了八公主去,回头我叫宫殿监另外拾掇个安静的院子,将她给单挪过去。” 皇帝握了握廿廿的手,“也好。” 殿内,隔着窗,如嫔紧紧抱着八公主,紧张地望着窗外的帝后两人。 他们两个站得那么近,他们在说什么,她全都听不见。她只能透过窗纱看见他们两人四眸相对的模样 都说这世上的天子,对皇后的情分以敬重为多,情愫却并未有许多。毕竟天子的皇后,泰半都不是自个儿选的,都是先帝给定下的,更合的是先帝的眼光,而未必是天子自己的。 她原本也是这般笃定的,更何况皇后也已经年满了三十,不再是时下女子最好的年华了按着时下的平均寿命,三十岁的女人,甚至都可能时日无多了毕竟你看啊,这大清的皇后,大多数实则就是死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里 她想着,皇后这会子在皇上的眼里,应该只是那个端庄的正妻就罢了;皇上的情,已是该挪开了,挪到更年轻的人身上尤其是她,身子里同样流淌着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族血液,且还要再年轻十多岁的她身上来才对 可是为什么,皇上与皇后相对的时候儿,竟还是这样的模样 皇上这样的眼神,从来都没给过她 可是她心思还没平静下来,可是更叫她心惊肉跳的事儿却发生了,就在她眼前,就隔着窗棂,她看见皇上竟然就这么转身就要离去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她,她又拦着皇上了,必定是 她凄然向窗外呼唤,“皇上” 皇帝站了站,却并未回头,只沉声道,“此事等朕从盛京归来再问不迟。朕在不在京期间,一切都有皇后做主。你便是有话,去回了皇后就是,皇后自有谕旨给你。” 廿廿则凭窗回眸,含笑宽慰道,“如妹妹是母家本家儿的妹妹,我自然会护着,妹妹且放宽心就是。” 皇帝和皇后走了,如嫔抱紧了八公主,一口气梗在心头,已是咬碎了银牙去。 待得永寿宫中又安静了下来,如嫔才缓缓地将那口气给吐出来,幽幽回眸盯着方氏去,“你那法子,必定能奏效” 方氏自负地笑,“那是自然的嫔主子便是信不过老奴,又怎么能信不过那大仙儿去呢” 大约半个时辰后,宫殿监派人来,要挪了芸贵人出去。 可就在宫殿监的人进去请芸贵人出门的当儿,芸贵人忽然发起了狂来。 消息随即被送到养心殿,皇上与廿廿听着也都是一惊。 “怎么回事”廿廿忙问。 九思也是满脸的尴尬,似是有些张不开嘴,只是也不敢不回话,这便还是从外头领进两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来。 两个太监一进来,在门口就跪下了,不敢上前,头低低垂着。 廿廿情知有事,便道,“你们也别慌,有事只管说就是。” 九思叹口气,一甩袖子,“皇后主子问呢,你们两个就抬头回话吧” 两个太监一抬头,皇帝和廿廿都倒吸一口凉气,廿廿都忍不住抓住了皇帝的手去。 两个太监都是满脸的血污,一条子一条子细细的血痕,从脑门儿纵贯下巴颏儿 皇帝回握廿廿,将她指尖儿包在掌心安慰着。 皇帝从那血道子的数量上就瞧出端倪来了十道子,左右对称,各为五道。 “挠的”皇上问。 两个太监不敢吱声儿,九思代为回答,“回主子,是怎么都不肯离开,谁上前儿就挠谁奴才换了好几拨儿了,都给挠了,还有的比这还惨” 皇帝蹙眉道,“她一个小女子,便是再有劲,又能支撑多大一会子你们再轮番进去就是。” 九思又开始为难,不敢张嘴。 廿廿瞧着,这便对那两个太监道,“你们先下去包扎,回头别落疤破了相去。回头都去宫殿监领二两银子,今儿也叫你们受惊了。” 两个太监赶紧叩头谢恩,这便赶紧退下去了。 廿廿温煦对九思,“这会子没有旁人了,你当着皇上和我的面儿,有话便直说就是。” 九思却还是双膝跪下了,先给了自己两个嘴巴,然后猜到,“这本不该是奴才们说的话,只是二位主子问,奴才不敢不报皇上说的是,芸贵人毕竟年轻,没多大的力气,折腾一会子就累了。奴才们就在旁候着,想等芸贵人稳当下来,奴才们再上前儿去请” “可是怎奈,芸贵人虽说力气是折腾没了,可是她却要是有旁的招儿只要见奴才们一靠前儿,她就,她就脱自己的衣裳” 皇帝登时一拍桌子,“这是成何体统” 廿廿蹙眉,“那换成妈妈里和女子们去。” 九思沉沉叹口气,“奴才也想过这个法子,叫了永寿宫水上、灯火上的几位妈妈一起过去帮衬,结果芸贵人便用头撞墙了。奴才实在怕出事,这便只得暂且作罢。” “他为何这样”皇帝眯眼盯着九思。 廿廿也垂首想了一会子,“许是,她觉着委屈她觉着她坚持留在永寿宫里,才能为自己正名;若是挪出去了,至少担了受嫌疑的名声去” 九思又抬眼看了廿廿一眼,嘴角嗫嚅。 廿廿点头,“你说。” 九思忍住一声叹息道,“芸贵人那会子大吼大叫,说什么她没没将八公主弄死呢,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挪出去了她若必须要走,也总得先要了公主的小命去那她走得才安心。” 皇帝和廿廿也都意外。 皇帝恼得又是一拍桌子,“她这是疯了不成” 廿廿忙伸手握住皇帝,急促道,“皇上说得对,她必定是心智受阻,这会子状若疯狂了去。故此她这会子说的话,总做不得准的。这番话虽不堪,可是也不能就作为她定罪的凭据去不是” “还是先叫太医去调治,让她先平静下来,回头再问她这些话去不迟。” 皇帝便也叹口气,“随她去吧她既不肯挪动,那就先让她留在永寿宫里。” 廿廿忙道,“既然她这会子心智不稳,那永寿宫里便得加派些人手,守在她配殿外头才是。另外,若是永寿宫中老人儿,她见了难免会想起过去什么堵心的事儿来,这便不能叫永寿宫里老人儿伺候她,除了她贴身伺候的女子和妈妈之外,其余一概都换成新人。” 皇帝握廿廿的手,“好,都依皇后。” 因为惦念绵忻,廿廿夜晚便没留在养心殿,还是回自己的储秀宫去。 路上经过永寿宫,廿廿也不由得长长叹口气。 这一番折腾,她心下也跟着觉着疲惫。 月桂扶着廿廿,轻声道,“奴才明白,主子无论是想将芸贵人挪出永寿宫,还是要派新人进去伺候她,实则都是为了保全她去” 月桂的话说得很小心,没有提到如嫔去,这终是要顾及主子母家的颜面去。 廿廿明白月桂的心意,拍了拍月桂的手,“这芸贵人虽说年纪小、脾气又冲,刚进宫的时候儿也爱争斗,未必就没算计过旁人去只是,要说她加害公主,我倒是不信她有这个胆子的。” 月桂叹口气,“永寿宫里,一共就这么二位主位;若不是芸贵人的话,难道是永寿宫外的旁人” 廿廿抬头望那星月黯淡的夜空,“我倒总是想起孝淑皇后、华妃她们当年去。” 月桂心下便也是咯噔一声,“主子的意思,莫非是”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这句话放在宫廷里,便时常是没用的。若是皇子倒还罢了,倘若只是公主的话,虽然金贵也是金贵,但是能帮衬上自己生母的作用毕竟有限。便是十公主那样的,惇妃不也只是封到妃位么,故此这宫里的人,便未必舍不出自己的女儿来。” 月桂蹙眉,“如嫔从前看着也不是如此狠毒的人啊。” 廿廿笑笑,“是啊。可是人在这宫中,总是难免会变的。为了争宠,为了让自己不再久居人下,便不知何时,这颗心就已然慢慢地变了。” “再者,她也未必是进宫之后才变的。别忘了,她从小儿就生活在嫡母、兄嫂的欺侮之下,她彼时身无长力,又是当长姐的,便也唯有为了护着额娘、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而委曲求全,一切的委屈全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她进宫就是为了能改变这一切,她的心下是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更高更快地攀上来的。所以,若她当真铁了心要去走这条路的话,那她肯付出的代价,就比别人更多。” “况且她自小就看惯了嫡母、嫂子对她的那些嘴脸,自己亲人尚且如此,她便对任何人都断了人情去。她对任何人都可以生恨,对任何人下手都不会心软。甚或在她心底里,她可能会将旁人当成当初欺负她的嫡母、兄嫂去,她报复得越狠,心下才越痛快。” 月桂狠狠地一惊,“她竟会这样么” 廿廿自己也是无奈地摇摇头,“因为我们都是狼家的女儿啊。” 月桂不由得加把力扶稳了廿廿去,“那主子这回不如趁着皇上不在” 廿廿便笑了,“去,别乱说。她终究是我本家的姐妹,我若趁着这个时机对她如何的话,那岂不是要坐实我同门操戈的名声去这就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了。” “我得让她活着,还得好好儿地活着。不管她做了什么,从面儿上,她永远是我本家的妹妹,改不了的。” 月桂心下跟着先苦了起来,“那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她” 廿廿点头,“对啊,就是要将她捧得越高才越好。不知道怎地,许是她诞育了公主的缘故吧,我现在越是看着她,我倒是越想起惇太妃来了” “为了绵恺和绵忻的安稳,她要的,我给她;当她活成下一个惇太妃的时候儿,到时候的心境便也唯有她自己才明白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向人说也。” 过完了中元节,七月十七日,皇上以恭谒盛京,起銮出京。 廿廿亲自率六宫、皇子皇孙、宗室王公、文武大臣等恭送。 皇帝临上马前,握住廿廿的手,“京中和家里的事儿,便都靠你了。” 廿廿却含笑拉过绵宁来,“家有长子,自然有他撑着门户呢,不用我多操心。” 绵宁赶忙跪倒,向皇帝和廿廿碰头。 皇帝便笑着也伸手摸摸绵恺的发顶,“你也不许贪玩儿了。虽然还没成年,可是也不小了,得护着额娘,帮衬着你哥哥去” ,以前谁希望虐来着才一点点就受不啦 672、大仙儿 672 绵恺却笑嘻嘻地说,“纳玛,只管保护着额涅和弟弟就是了,哥哥不用儿子帮衬。” 廿廿心下微微一晃,不过随即伸手握住绵宁手肘,“还成,绵恺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要不啊,我都担心他是越帮越忙绵宁办事一向最是叫我放心,也当真用不上绵恺去了。” 皇帝也笑,伸手拍了拍绵恺脑门儿,“嗯,你小子顶顶看重的是你额涅和弟弟,那也是可取,若你能护得好,等阿玛回来,一样儿赏你” 绵宁赶紧跪倒,向皇帝和廿廿一并行礼,“儿子凡事必定先禀明了皇额娘,再与留京办事的王大臣商议之后再行,绝不专断贸行。” 皇帝点头,拍了拍绵宁的肩膀,“不光那些外事,你皇额娘的安危也交给你了。虽然绵恺已经在朕面前拍了心脯子了,但是他毕竟还小,一切事还要你这个当长兄的都扛起来。” 绵宁转眸看了廿廿一眼,忙又跪倒道,“儿子谨遵汗阿玛旨意若阿玛回銮,发现皇额娘缺了半根儿头发丝儿去,汗阿玛尽管拿儿子治罪” 廿廿忍不住笑,亲自过去扶起绵宁来,“瞧你这傻孩子,这便都是傻话了。我每日自个儿梳头,木梳上还要带下来几根头发丝儿呢,要是叫你方才那一说,岂不冤枉了你去” 绵宁凝着廿廿,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倒是大笑,“这孩子虽长大了,可心性儿还是个憨直的。你方才的话,朕不与你计较去,可是你这份儿心,朕却是记下了。有你这句话在,那朕也就放下心了。” 皇帝又伸手抱过绵忻来,亲了又亲,柔声哄着小儿子,“小四儿啊,你也要听话啊,不许哭闹去,见了额娘只笑才好。” 绵忻就像能听懂话儿似的,立时在皇上怀里就咧开小嘴儿冲皇上灿然地笑了,露出一口小牙花子来,笑得那叫一个毫无保留。 皇帝心情豁然开朗,大笑道,“好孩子等阿玛回来,你可争取先长出两颗小芝麻牙来啊” 皇帝与皇后、皇子们告别之后,上马而去。 卤簿仪仗遮天蔽日而去,只留下五彩霓虹远远在天边回照。 廿廿率六宫和皇子、内行走福晋等回宫去。 如嫔是在众人之中,最为难掩黯然的一个。 星溪轻声问,“主子是舍不得皇上了吧” 如嫔轻哂一声,“唯有皇后、皇子,与皇上才是一家子。此外便不管是公主,还是嫔妃,都不过是外人。皇上起銮,也只跟家里人告别,亏我们这些人还环绕周围,皇上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星溪心下也跟着不得劲儿,赶紧低了头,压低了声音劝,“主子别急,来日方长。” 如嫔便笑了,“是啊,我知道,我不过才在嫔位嫔位是个什么,在平民百姓家里,不过是个刚开了脸儿有了名分的小小侍妾罢了。要说起来,人家諴妃还没怎么着呢人家已在妃位,还是最早伺候皇上的,曾经诞育过大阿哥,又诞育过三公主,可是皇上现如今说不多看一眼,不是也都给撂在一边儿了么。” “我刚诞育公主,公主还小,尚拴不住皇上的心;而我自己刚进嫔位,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年轻一些儿,能给他生孩子小妾罢了他自然没有半点牵心连肉去。” “我知道我自己个儿的身份,掂量得清我自己现今的分量,所以我能忍,我等得起我只是”如嫔还是说到了伤心处,抬手抹了把眼泪,“嘿,我啊才不为自己委屈,我就是为公主难受。明明都是皇上的血脉,皇上将四阿哥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的,可是咱们八公主,皇上都没说临走之前来看一眼。” “主子”星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毕竟,公主也不宜那么大庭广众的抛头露面不是 皇子与公主,毕竟自古以来也都不一样儿啊。 如嫔深深吸气,将心头的难过给压住,“是啊,你说的对,不过就因为这个罢了。咱们家公主现在是皇上身边儿唯一的小公主,皇上怎么会不喜欢呢。等皇上回来,八公主也该会叫纳玛了,到时候儿皇上必定稀罕死了” 回到永寿宫刚稳当了一会儿,配殿那边儿就又传来了芸贵人的“发疯”声儿。 “不是我,不是我啊是有人要害我先诬陷我害了李贵人,又说我要害八公主,我为什么这么爱害人我害了她们,对我又有什么好” 如嫔便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碗险些都砸了。 “她,这是怎么回事” 星溪脸色也跟着发白了,这么听着,芸贵人仿佛今儿有些要清醒的意思 “怎么回事”如嫔紧张地问星溪。 星溪赶忙去将方氏给叫了过来。 如嫔紧张地问,“那黄大仙的尿,难道不顶用么你请的什么大仙儿啊,是不是年头儿不够,法力还不够啊” 方氏赶紧跪倒回话,“怎么会呢,奴才哪儿敢啊奴才家里给请的这大仙儿,可有道行了呢。家里的都说了,这大仙儿的尿只要用上,那人就算活着,也不过只剩一口气儿,整个魂儿都是跟着大仙儿的意思走的,叫她说什么就说什么” 如嫔指尖儿攥紧了炕褥上的穗子,“既然如此,那她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听着她方才喊的那几句,非但不糊涂,反倒是如梦方醒似的。怎地这黄大仙儿的圣水没能迷了她的魂儿去,反倒叫她开窍了不成” 方氏想了想,便猛地一拍手,“哎哟,奴才想起来了” 星溪也忙问,“你想起什么来了,还不快说” 方氏皱着眉头,低头使劲儿回想着,“今儿皇上起銮,天儿不亮,主子就带着几位姑娘出门恭送圣驾去了。皇上起銮的排场自是天大的,故此主子在宫门口儿也得排班列队的,这一去竟是小半天儿了。” “就在主子和几位管家的姑娘不在宫里的当儿,内务府按例又派人来了。这回是换了个面生的婆子,奴才从来就没见过,结果进来也没跟奴才打照面儿,直接就疾步走进芸贵人那边儿去了。” 如嫔听得有些不耐烦,“那又怎么了内务府不是见天儿派婆子进来么,不就是要压着她的手,不让她再动不动看见太监就脱衣裳了么” 方氏咬住嘴唇,“不瞒主子,因老奴在家时候儿,因年岁到了,经过的事儿也多,故此家里亲戚和街坊邻居的,有些不少都信老奴这双眼睛,出了事儿也请老奴去看事儿的” 如嫔点点头,“嗯,他们将你当萨满婆婆呢。” 方氏小心屏住呼吸道,“老奴是学了点子这引神的皮毛去,可是终究没人家正经萨满婆婆的身手去。可是老奴的眼睛却还是认得这些人的影儿去” 如嫔心下便是猛然咯噔一声,“你的意思难道是,趁着我不在宫里,内务府寻了正经的萨满婆婆进宫来给芸贵人驱邪来了” 方氏小心地点点头,“奴才觉着,好像有点儿那个影儿要不然芸贵人也绝不可能有清醒的意思,才不可能说出方才那番话来的。” 如嫔握拳砸在炕桌上。 她没有当面向面前的女子、嬷嬷说出自己的心情,可是就凭这动作,星溪和方氏却也都瞧出来如嫔的心乱如麻来了。 倘若被萨满婆婆当真给驱出邪祟来了,即便不能直接佐证芸贵人与李贵人和八公主的事儿无关,但是至少却也能叫人瞧出来,是有人在设计芸贵人 那便如当初芸贵人会被指认成八公主哭闹的第一位嫌疑人一样儿,宫里自然所有的眼睛就都要定在如嫔身上了毕竟这时候的永寿宫,是没外人来的,最大的嫌疑自然是在如嫔身上。 星溪也是跟着越想越害怕,颤着声儿说,“这会子皇上前脚刚走,后脚若是那萨满婆婆就作法成功,那如今宫里只是皇后娘娘一个人当家那这会子,倘若皇后娘娘捉住了这个把柄去,那,那若是对主子不利,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如嫔眼前一片虚白,紧跟着又是一团漆黑。 在宫中闹这些邪祟的事儿,皇后若捉住了把柄,别说会惩治她,就算趁着皇上不在,先要了她的命去,这也是有规矩可循的啊 如嫔紧咬银牙,手指死死攥紧。 “既然那萨满婆婆是今儿才来的,便是请神驱邪,就今天这么一点子工夫,也还办不到那黄大仙儿终究不是那么好斗的。” “那就事不宜迟,不能叫芸贵人有被治好的机会。否则,倒霉的便是咱们了。” 如嫔说着霍地挑眸,盯紧了方氏和星溪去,“倘若出事,你们两个也得陪着我一起死若不想死,这会子就赶紧帮衬着我,咱们一起将这事儿给熬过去” 方氏和星溪便都跪倒在地,“主子放心,奴才万死不辞” 如嫔深吸口气,缓了缓,一双眼如暗夜一般盯牢了方氏去,“我知道,你是有手段的。凭你的手段,能不能催着那黄大仙儿显灵,赶紧了结这一桩事儿去” 方氏想想,额角见汗,垂首低声道,“大仙儿自是不肯白白与人做法,总得上供才行。” “那就供”如嫔嗓子已经沙哑了,低喊道,“需要什么,酒肉还是金银你只管提,我全都如了它的心意就是” 方氏心底下滚过一个答案去,可是她实在不敢张开口直说,这便赶紧道,“请主子叫听差苏拉赶紧置办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儿去若是纸人儿不好带进宫来,那就哪怕是木头偶儿也成” 这会子事情要的这么急的话,那就简单的酒肉、金银,已经不足以供奉了啊 如嫔抓着坐褥点点头,“这又何难都不用叫他们现出宫去置办,传了造办处,直接给做出来就是,不过一个时辰就能成了” 如嫔说着沉吟,“至于由头么就说给八公主玩儿的。” 方氏一听就有些心慌,想张嘴拦着,终究还是没敢。她使劲儿想想,八公主终究是皇女啊,这命格可贵重着,便是有这么点子风吹草动的,也必定没有事儿 打定了主意,方氏这便也狠狠心点了头,“成就这么办吧越快越好,也免得夜长梦多。” 廿廿回到宫里,哄着绵忻再睡一会子。早晨为了送皇上,天儿还黑着呢就将他给叫醒了。这对于一个小婴孩儿来说,是有些不容易了。廿廿这便亲自抱着孩子,哄着他睡觉。 好容易将绵忻给哄睡了,回到自己殿内坐下歇口气儿,就见四喜急急地走了进来。 廿廿蹙眉,“怎么了” 四喜跪奏道,“回主子,方才内务府来回话,说芸贵人已是招供了。” “什么”廿廿不由得坐直,方才的倦意全都去了,“她不是糊涂着呢么,招什么了” 四喜道,“内务府大臣回说,芸贵人今儿景况见好,说话清楚,脑筋也有条理,想必是太医这几日连续用药起效了。内务府大臣便趁这个当儿赶紧进来问话。” “结果芸贵人便口齿清晰地将她是如何故意惊吓八公主,以及故意将李贵人用的药投入咱们宫里八哥儿的食盅里的事儿,全都认了” 廿廿也是一惊,“内务府可呈上供状” 四喜将供状呈上。 廿廿展开,还来不及细看内里情形,却已经先瞧见了那血红的签字和指印。 廿廿只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这便赶紧一闭眼,半晌才重又睁开,定睛细看。 供状里以芸贵人口吻记载“皇后娘娘宫里的八哥儿死了,这个与我无关。皇后娘娘也说了,是那八哥儿自己老死的。我只是比旁人更早发现那八哥儿不行了因我家里也养过八哥儿,我知道老八哥儿要不行的时候儿是什么样的情形。” “那日储秀宫里热闹,满院子都是人,我便是站在皇后娘娘殿门口,也不会有人觉着有什么。故此才叫我最先发现了那八哥儿要死了。” 673、性命 673 “这八哥儿的生死自没什么,可是既然是皇后娘娘所养的八哥儿,那意味就不同了。我便想着,这事儿既然叫我给赶上了,那就是个好机会,能借着这八哥儿的死,办点对我有利的事儿。” “我因刚进宫时便与李贵人不睦,恨李贵人借着装病与我争宠,我便恨极了她和她的那些药。我早先在皇上面前拆穿过她的药一回,故此我手里还残存着些她曾经用过的药,我这便心生了主意,叫使唤太监赶紧跑腿儿回永寿宫,将当初的那点子存货给取来了,然后趁人不备,都给放到鸟笼子里的食盅里了” “至于如嫔和八公主,我原本倒是与如嫔交好的,便是看中了如嫔与皇后娘娘是本家儿的缘故。我心里想着的自然不是如嫔自己,我实在想攀附的人,是皇后娘娘。故此当如嫔带着八公主挪到永寿宫里来,一来是碍着了我的手脚,二来皇上再来永寿宫就不是来看我的了我心下便恼了。” “再说八公主每个晚上都哭闹,叫我睡不好觉,每日里起来都昏头昏脑的,连带着黑眼圈儿也出了,面皮也跟着见苍老了如嫔自己已经晋位、诞育了公主,她自然不在乎了可是我不行,我还得凭着这张脸去赢得皇上的青睐呢。我这便也跟着恼恨了八公主去。” 廿廿看罢,将供状合上,目光从那鲜红的画押印子上掠过去。 “先交内务府大臣议,然后交总管王和二阿哥。” 这是宫里办事儿的规矩,廿廿也想听听内务府大臣和总管王大臣、以及绵宁的意见。 廿廿向内务府传旨之后,还是 原本以为这是一件不好下决断的事儿,毕竟此时皇上不在京,而且还涉及内廷主位和公主去,按着惯常的例子,这事儿且拖着呢,一般的大臣都宁肯一直拖到皇上回来再说。 廿廿随即叫人去请諴妃来,将这事儿先与諴妃通了气儿。 諴妃也道“我也觉着皇后娘娘这般是极妥当的。终究芸贵人已经吐了口儿,那便不办还是不妥,终究干系八公主的安危去可是若办得急了呢,又难免有旁支斜杈的,也不知道芸贵人这时候是在说疯话,还是当真的。” 廿廿便也叹了口气,“姐姐便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忖着,这事儿当真急不得。” 可是叫廿廿也有些意外的是,这事儿竟然不到两个时辰就得了回音儿。 諴妃也闻讯赶来,与廿廿一起听内务府大臣的回奏。 内务府大臣和总管王,以及绵宁,竟然都认为芸贵人有罪 廿廿颇感意外,心下也是有些突突地跳。 她垂首沉思,“今儿当值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是谁” 四喜忙道,“回主子,正是广兴大人。” 便连諴妃都不由得便叹了口气,“怪不得。” 广兴原本从刑讼上起家,遇到这样的事儿便最是“兴奋”不过,这才会一改旁人办这事儿的惯例,不拖着办,反倒是雷厉风行就拿出了意见来。 甚或说,这位广兴因是慧贤皇贵妃的家人,故此一向也自视颇高,前头有有几回办内务府事务的时候儿,都隐隐地敢不将廿廿放在眼里似的。 廿廿一来是不愿计较,二来也是因为尊重前头慧贤皇贵妃去,三来还因为广兴跟廿廿的阿玛恭阿拉之间还颇有些同僚的情谊在,故此廿廿便也将那几次事儿都小事化无了去。 廿廿垂眸望着地面,“那二阿哥,又是怎么说” 实则在廿廿心中,广兴怎么想怎么办,倒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个臣子、奴才罢了。 廿廿真正计较的,倒是绵宁的意见去。 四喜皱眉,缓缓道,“二阿哥虽没给明白话儿,但是方才来递奏本的时候儿,倒是跟奴才隐约透了一层意思二阿哥的意思是,这后宫里不管是谁,只要敢在储秀宫里动心思的,即便只是死了只老鸟儿,在他这儿也定罚不饶。” “唉”廿廿只能深深叹口气。 绵宁这孩子想护着她,她明白,可是他这次却没明白她的心思,这便全给整拧了 諴妃瞧着,也是小心地道,“二阿哥这孩子一向最是个审慎不过的人了。他这回怎地也会跟着如此仓促就下决定了呢” 廿廿想想,握握諴妃的手,“姐姐别担心,许是这孩子想着毕竟皇上刚起銮,他也不希望这会子宫里不安稳,再叫皇上路上担心起来。毕竟皇上这一去,路途遥远,可不是去热河或者盘山可比。” 諴妃便也点了点头,“想来也唯有如此了吧。” 廿廿静静扬眸,“内务府大臣怎么议,甚或就算绵宁怎么想的,都不要紧。做决断的,不是他们。” 諴妃也道,“对,这自然是皇后娘娘来做主。后头还有皇上呢。” 廿廿蹙眉想想,“姐姐,我还是想将芸贵人先挪出永寿宫来。” 諴妃想想,便也附和,“也好。” 諴妃说罢,心下微微一动,“若皇后娘娘还没拿定主意将芸贵人挪到哪儿的话,那就不妨先挪到我那儿去吧。左右翊坤宫跟永寿宫也挨着,目下又是我单住着,便什么都方便。” 廿廿含笑道,“芸贵人这些日子有些疯癫颠的,镇日价也不消停,我可怕她扰了姐姐的清静去。我倒是想着,先将她挪到我宫里来。” “可别介”諴妃赶忙给拦住,“便是皇后娘娘自己不计较,可别忘了娘娘宫里还有咱们五阿哥呢小孩子都怕惊吓,便咱们五阿哥是个男孩子,可这会子也还小着呢” 諴妃说着便起身,“就这么定了吧,便挪到我宫里。我这就回去叫她们归置去,今早将芸贵人挪过来才是正经。” 廿廿心下温暖,忙也起身,亲自握了諴妃的手,送到门口,“姐姐一向最是爱清静的人,这叫我心下实在过意不去。” 諴妃含笑摇头,“我便再怎么爱清静,我毕竟也是皇上的妃位啊。如今皇上不在宫里,我便是再惫懒,也不敢在这时候儿还偷闲,不去帮衬皇后娘娘去。否则,我哪儿好意思还忝居这妃位去了“ 皇上起銮离宫当日,芸贵人从永寿宫挪至翊坤宫。 如嫔带着永寿宫上下,送到门口,已是洒泪,“妹妹去諴妃娘娘那边去清静几日也好。只是想想咱们姐妹相处的日子,竟这般短暂。” 只是此时的芸贵人,已经回不出话来。她昏昏沉沉地垂着头,偶尔还能使劲抬起颈子来,迷蒙地望望天空。 如嫔看着这样的芸贵人,送别罢了转身回自己的寝殿,唇角便已是禁不住噙了笑意去。 黄大仙儿就是黄大仙儿,摄魂夺魄,一个大活人转眼就像个活木偶去了,活是还活着,可是叫她说什么话、办什么事儿,便都是附身的大仙儿说的算了。 方氏跟上来。 如嫔眯眼望望翊坤宫的方向,“人既然是挪出去了,那便得赶紧办事儿,要不她在那边儿说出什么来,咱们就都不知道了。” 方氏忙道,“主子放心该给大仙儿上的供,都已经上好了,大仙儿必定守诺。” 次日寅时,天还没大亮,廿廿便听见窗户外边儿响起来一片杂沓之声。 廿廿便撩开帐子问,“什么事儿” 月桂赶忙推开隔扇门走进来,轻声道,“回主子,諴妃娘娘那边儿派人来报,说说是芸贵人不好了。” 廿廿霍地坐起来,起来得太急,一把都险些将帐子给扯下来。 “怎么回事” 月桂赶忙上前扶住廿廿,一边小心地向外头叫月柳她们进来伺候主子穿衣。 等廿廿在妆奁前坐稳当了,月桂这才小心道,“说是昨晚儿上芸贵人挪进翊坤宫之后,刚开始还好,安静了不少。等天一黑,月亮一亮起来,她的狂症便又犯了。” “这次犯起来,比在永寿宫时候还要严重十倍,这回甚至是自己用头撞墙,还咬自己的舌头去了。” “什么”廿廿一惊,“难道是咬坏了” 月桂小心地点点头,“太医去看了,说已是救不了了” 廿廿登时只觉浑身冰凉。 咬舌,这简直是要自尽,如何不断送了去 这会子工夫,外头四喜进来,已是面色有变,“回主子,芸贵人那边已经,已经” 廿廿紧紧阖上了眼睛去,紧紧攥住一根发簪,半晌。 半个时辰后,六宫已经是都齐集到了翊坤宫去。 廿廿是皇后,一个贵人薨逝了,皇后原本不必亲临。 廿廿是没到翊坤宫去,她是直接奔了永寿宫。 如嫔赶紧带人出来迎接,走得急,有些喘,“嫔妾不知皇后娘娘驾到,迎接来迟。” 廿廿冷笑一声盯着如嫔道,“妹妹,别怕迟。这世上的一切,都迟早迟晚会来到的。你说,不是么” 如嫔有些尴尬,避重就轻道,“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何示下” 廿廿抬眸看看高高的房檐,“芸贵人的人虽然挪出去了,但是穿的用的还都在永寿宫里,没来得及挪走呢。她走了,总得随身儿带些衣裳去,我来给她瞧瞧,可有哪些能随她一起去的。” 如嫔便赶紧向旁一退,让开通路去,“嫔妾明白了。嫔妾陪皇后娘娘一起去吧。” 廿廿含笑道,“原本是顾着八公主,想着芸贵人的大事儿那边,就不用你过去了。可是难得你还有心,若你自己不介意,那便随着我一起来好了。” 如嫔忙行礼,“嫔妾遵旨。” 廿廿抬步进了芸贵人生前所居的配殿。 这里,曾经因为有那么样一位年轻的贵人居住过,便显得活泼鲜灵去过而此时,这殿阁房屋仿佛也能感知到旧主远去,故而四壁忽地黯淡,就连廊檐下流转而过的风,就带着凄然之意。 廿廿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内,在殿内站定了,转头等着如嫔走上前来。 如嫔边走上前,还边说着,“嫔妾记着,芸贵人从前最爱穿一件儿草绿色的衣裳,许是因为她的名号就是一个芸字儿的缘故吧。” 如嫔话音未落,却冷不丁只觉面上狠狠一热,眼前蓦地一黑。 如嫔自己都有好半晌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皇后她,竟然扇了她一个大嘴巴 如嫔惊慌不已,赶紧双膝跪倒,却已然是哭出了声儿来,“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嫔妾何处有失,惹得皇后娘娘如此动怒” 廿廿眯眼俯视着如嫔,“本宫五岁进宫,初解人事便是与这宫中乱象相伴晨昏你以为,这后宫里的事儿还有什么是能瞒得过本宫的眼睛去的有些事本宫摁着暂时不问,不是本宫看不透,本宫是暂且不想问罢了” “妹妹,你才进宫几日,你便自以为聪明绝顶,办出来的事儿都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去了若不是因为你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我若亲自治罪于你,那是打咱们祖宗的脸若不是当初你进宫来,是若若千万拜托过的若不是因为你也是家中长女,也曾为了家人而忍辱负重过你觉着我会忍你这些日子去” 如嫔心下激灵灵地一串寒颤,她俯伏在地,“皇后娘娘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嫔妾愚钝,这会子心下已是乱了。” 廿廿冷然一笑,“你挪出储秀宫那一日,我曾问过你,我那八哥儿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 “实则一只八哥儿原本不要紧,一来已是老了,到了寿数二来八哥儿的命跟人命比起来,轻重缓急根本没法儿相提并论。我便想着,就算八哥儿死得不明不白,可也没必要便为了它再追究起来,搅扰得后宫不安的,再牵扯出旁的事儿来。故此我才肯摁下不问,就当那事儿那么过去了。” “可是,一只八哥儿死了却有人心下还是不知足,还要牵连进人命来李贵人被牵扯进来,不过好在她是自己了断了性命的,姑且可以只计半条命去可是如今芸贵人呢,啊这是一整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674、知返 674 如嫔登时有些乱了分寸,只是她仍旧竭力克制。 “芸贵人芸贵人不是自己咬舌自尽的么再说皇后娘娘如何忘了,芸贵人并非死在永寿宫,而是死在了翊坤宫里” 廿廿都忍不住笑了,凝着如嫔,轻轻地摇头,“妹妹,瞧你这些话儿说得多溜,眼瞧着你这就是心底下练习过多少回的,就等着我若问你的话,你便用这话搪塞了我去。” 廿廿眼神灼灼,穿透如嫔眼瞳,直接刺向她心底。 如嫔心下有些哆嗦,不敢迎着廿廿的目光,赶忙小心地垂下了头去,避开了廿廿的凝视。 “嫔妾只是就事论事。事实如此,哪里容得嫔妾编造去皇后娘娘洞察秋毫,嫔妾如何不明白” 廿廿含笑点头,“你明白就好。可是你既然明白,却胆敢冒犯,那你就更可恨” 如嫔额角冷汗涔涔,濡湿了鬓发,那发丝渐渐不听话,连头油都禁锢不住了,渐渐打成了绺儿,湿哒哒地要垂下来。 她赶紧从鬓边扯下一枚小发梳簪子来,将那头发往里抿了抿。 “皇上刚起銮,宫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嫔妾明白皇后娘娘心下不好受,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待吧故此皇后娘娘需要赶紧找出缘由来,最简单的是揪出背后的一个人来。这样一来可向皇上交待,二来也可一石二鸟,是不是” 廿廿眯起眼来,“你想说什么” 如嫔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后宫里是女人的天下,女人多了的地方儿,总有争斗。嫔妾知道皇后娘娘这些年便是已经高居中宫之位,可是却也并不安稳,六宫之中有华妃的时时挑衅;而在内行走的福晋中,还有二阿哥福晋的不驯” 廿廿听到这儿便蔑然而笑,“你竟说这个。我还以为你想说,本宫要借着这件事儿,一石二鸟除掉你呢。你想说你现在已是皇上新宠之人,你又诞下了八公主,故此我便想要除掉你了” 如嫔定定抬眸,“皇后娘娘难道用意并不在此么” 廿廿轻叹一声,“我的好妹妹,你若当真这么想的话,那你就不配当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儿了你连自己的分量都掂量不清,又拿什么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去” “你自以为是皇上新宠即便是,又如何你不过身在嫔位,一个小小的嫔位,怎么可能对中宫之位有一星半点儿的威胁去至于你的八公主嗯,我想你也自己该明白,八公主怎么跟我的两位嫡皇子相比去除非什么时候儿咱们大清改成公主继位了” “那皇后娘娘难道不担心皇上更喜欢我吗”如嫔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廿廿轻轻一叹,“皇上他若是心里喜欢了一个人,他会是设什么样儿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上若是真心喜欢你,不会叫你进宫之后,在宫中白白耗费了三年去他若真心喜欢喜欢你,从你刚入宫之日不几天,便会寻了千万个借口,自己设法跑去看你” “他若喜欢你,哪儿至于等到你诞育了八公主之后,才给你晋位他会完全不在乎你诞育没诞育过皇嗣,只要能有个机会的时候儿,就早早儿给你晋位了。” “他若喜欢你,便舍不得看你受委屈,你从前这三年跟随吉嫔居住,他自是最为深知吉嫔的性子,那他会设法将你挪出来,以免你叫吉嫔的快言快语给伤着” 廿廿说罢,轻轻叹口气,“可是这些,皇上都吝于给你。三年,不是一份儿短暂的光阴,若一个男子三年的时光都没能对一个女子心动,然后就忽然有一天,他毫无来由地便喜欢你了不成” 如嫔身子猛然摇晃,却还要强自镇定。 “那难道不是因为皇后你会拦着么皇上便是喜欢谁,也终归要在乎你的心意吧尤其我与你是本家儿” 廿廿摇头轻笑,“你这般说,就是实在太不了解皇上了。你想说我拦着,那是你不知道从前孝淑皇后是个什么性子若论驭下的严厉,孝淑皇后是我十倍可是即便当初孝淑皇后在时,皇上他心底下喜欢了谁,他也一样会设法看她,有的是法子护着她周全。” “更何况此时的他,已经登基十年,乃为真龙天子呢他若是喜欢谁,他犯得着担心我拦着么况且你知道,皇上年长我整整十六岁,我在他面前总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他在我面前才该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 廿廿说到这儿不由得莞尔,偏首道,“他若有心想要瞒着我,自然有的是法子。何苦叫妹妹你,苦等三年” 如嫔眼前一片片的灰白扑棱棱飞起,又杂沓沓地跌落,一片一片仿佛都是失去血色的蝶。 “可是至少,皇上给了我八公主” 廿廿浅浅轻笑,“他是天子,而这些年过来,皇上的子息实在是不旺。这怎么能行呢皇上总要多诞育子嗣才行,这才是国祚昌盛之道啊” 如嫔咬牙笑着,“那宫里的贵人也不少啊。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不是旁人这还不是因为皇上他喜欢我” 廿廿带了一丝怜悯静静看着如嫔,半晌才道,“实则,我本来不忍心与你说,可是今儿已经说到这个事儿上了,我便告诉你吧。” “一来,自然是因为你与我的关系。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可是因为咱们的血缘,外人自然会将你看成是与我一脉的。那由你来诞育皇嗣,对我来说才是最为无害的,故此与其说是旁人,还不如就是你了。” 廿廿说着缓缓走到如嫔身边儿,靠近了些儿,轻声道,“还有,宫里的贵人虽然多,可是却没有谁的额娘如你的额娘那么能生养啊。女子生养这事儿,在天,也在遗传吧有你额娘的旧例,才能确保你是个容易坐胎的人,故此才选了你罢了。” “原本此事涉及你额娘,她是我的长辈,我才不愿说起这事儿来。你今儿非要我说,那也唯有请你额娘她老人家远远儿地不要见怪吧。” 如嫔喉头一梗。 她额娘是真的善生养,这话儿也是从小儿她那兄嫂没少了在她一家人面前说起的话。 她额娘是继室,当年续弦的时候儿,她阿玛实则身子骨儿已经有些不好了。可是饶是如此,她额娘还是一年一个 乾隆五十二年,生长女如嫔;乾隆五十三年生如嫔大弟长文;乾隆五十四年生如嫔二弟长喜;乾隆五十五年生如嫔三弟长林 如嫔的阿玛是嘉庆三年病故的,可是就在嘉庆二年,如嫔的额娘还生出了如嫔的小妹来。那会子她阿玛的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本来都是不易坐胎的了,可是就这样,如嫔的额娘还能稳稳当当地生下孩子来,可见她额娘身子骨儿有多容易坐下胎来。 而她那异母的长兄,其母就是因为诞育了他,坏了身子骨儿,才在他刚生下来第二年便身故了的。故此对于如此能生的她额娘来说,她那兄长就越看越恨。后来她阿玛身故之后,家里是长兄与长嫂当家,那两口子便时常没事儿就到她家院子门外指桑骂槐,说什么“兔子一生就一窝”之类的话来。 她额娘不敢回嘴,她也为了护着额娘和几个弟弟妹妹,咬牙忍了。 廿廿凝着如嫔的眼睛,“伺候你的太医早就说过,你的身子骨儿是六宫之中最好的,最合适生养。那,这件事儿若不交给你去,又该交给谁呢” “这宫里啊,虽说有宠才能有孩子,可是却并非反过来说也都能站得住脚的。有些主位从未为皇上诞育过一儿半女去,却也能赢得皇上多年不衰的情意;可是有些人呢,是能诞育皇嗣去,可是终究却离皇上的心,永远都有距离的。” “前者的例子太多,如先帝爷的慧贤皇贵妃;后者的例子自然也是不少不过总要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总归,有人愿意相信,有人愿意装糊涂罢了。” 如嫔摇头,竭力地笑,“不,我不信皇上给我孩子,不是因为我的身子骨儿,皇上心里也是必定喜欢我的” 廿廿点头,“随你吧。总归,这么想的时候儿,自己心下是能舒服些的。” 如嫔竭力压抑情绪,抬眼望住廿廿,“所以今儿皇后娘娘是不肯放过我了,是么皇后娘娘是非要将芸贵人的事儿,算到我的头上了,是吗” 廿廿轻轻叹口气,“我知道你会不见棺材不落泪。” 廿廿抬眸望向门外,“你来说吧。” 如嫔狠狠一惊,急忙回头望向门外,看是谁要进来。 答案很快揭晓,门帘挑起,月桐走进来,到廿廿面前行礼。 如嫔两眼圆睁,抬手指住月桐,“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曾经是在我眼前演戏” 月桐静静回望如嫔,眼神平静如水,“如嫔娘娘那倒冤枉奴才了奴才原本,是真的与月柳有了心结,想借着皇后主子给如嫔娘娘指派女子的机会,将月柳给撵走。” “只是奴才就是奴才,奴才这点子心思连一忽儿的工夫都没能逃过皇后主子的眼睛,故此皇后主子当时便反倒将奴才指给如嫔娘娘了” 月桐抬眸看一眼廿廿,目光悄然从月桂和月柳面上滑过去,不过没敢停留。 “奴才该死,奴才那会子是被猪油蒙了心,是当真对皇后主子心生怨怼过。” 如嫔咬牙,“你说得好听那你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月桐静静收回目光,冷静地转头迎住如嫔的眼睛,“因为,人心总要相处,才能看得清楚。奴才原本是想一心跟着如嫔娘娘的,可惜后来相处下来,奴才越发觉着如嫔娘娘的心地,没有起初看起来那般良善。” “奴才慢慢儿地才觉着跟错了人,故此奴才迷途知返,这才又重新想要归心于旧主啊。” 如嫔心口一紧,“我待你不薄你凭什么要这么说” 月桐轻叹一声,“如嫔娘娘待我不薄么如嫔娘娘说的就是那八哥儿的事儿吧如嫔娘娘借着八哥儿之死,叫月柳遭了罪,如嫔娘娘以为用这个法子,帮我出了气去,我就能全然归顺了如嫔娘娘你去吧” 如嫔眯眼凝着月桐。月桐说的没错,她原本就是有意如此啊。怎地,月桐却并不领情么 月桐摇摇头,“如嫔娘娘那件事非但没能叫我从此死心塌地去,却反倒叫我对如嫔娘娘你的心底生出了怀疑去如今回想起来,也就正是从那件事儿开始,奴才已经后悔了到如嫔娘娘身边儿,而打定了主意要重返储秀宫了” “我本那般诚心待你”如嫔嘶吼起来。 她也是从那件事儿之后,瞧着月桐的反应,以为月桐当真是归顺了她的;却原来一切都是错了,她到头来竟是一场空了不成 “如嫔娘娘诚心待我”月桐笑了,“在这宫里,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当奴才的都是依附着主子才能活下来,故此主子就是奴才的天,是奴才的命。故此当奴才的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都托付在主子手上,甘心情愿去办主子托付的任何差事” “可是如嫔娘娘呢,说是为了给奴才出一口气,便竟然将奴才给牵连进那出了人命的事儿里去么若当时只有一只八哥儿死了倒也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后来又出了李贵人的事,如今又是芸贵人这事儿若将奴才给裹进去呢,那奴才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 “主子想要奴才的诚心归顺,实则简单,只要如皇后主子一般,该赏该罚全都由真心而出,没有那么多算计,更不会将奴才不当人,还要让奴才本来受了算计,难道还要反过来谢恩么” “至于奴才,是有小心眼儿,是想设计月柳。可是奴才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想将月柳从储秀宫给支走,奴才可从来都没想害了月柳的性命去在奴才这儿,便是也有心眼儿算计,但是终究还有底限在人命是奴才绝不敢碰触的” 675、我还有用 675 如嫔咬唇冷笑,“皇后娘娘可听见了吧,这月桐她分明骨子里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从前在皇后娘娘跟前的时候儿,她就存心不安分;被皇后娘娘指到了我跟前,这便又要生出反骨来对这样两面三刀、不忠不义的奴才,皇后娘娘难道还肯听她的说辞去么” 廿廿静静地看着如嫔,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妹妹,是因为月桐可能要说出对你不利的话来,故此你才急着说出这番话来吧妹妹,其实这番话,在这个时候儿说出来,当真不如就不说了。否则,反倒泄露了你的心思去。” “况且在眼前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于月桐与你两人的言说,我是会听你的,还是信她的” 如嫔紧咬牙关,却仍旧硬撑住了,盯着月桐冷笑,“那你这会子就还能说出我什么来你自以为在我身边儿这么几个月去,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月桐冷静地对上如嫔的眼睛,“奴才何尝就不知道,如嫔娘娘你是一边儿拉拢着我,一边儿还要防备着我。故此如嫔娘娘有些话儿,可以绕着圈儿地跟我说;而有些话,却是绝对不肯叫我知道的。” “便如芸贵人的事儿,自打如嫔娘娘打定了心思,就再没在我眼前说起过这些日子来,如嫔娘娘更多地是派了八公主那边儿差事给我,叫我少有机会能进来到娘娘跟前来伺候。我想,这便是如嫔娘娘为了方便说话儿吧。” “还有一层,是因为如嫔娘娘近来总是叫方嬷嬷进来说话,这便叫八公主跟前少了个人,如嫔娘娘的意思是叫我暂且过去补上我便也不难猜到,这些日子来如嫔娘娘不肯对我说的话,怕是对方嬷嬷说去了。” “如此一来,就算我没在如嫔娘娘跟前,也比不上星溪与如嫔娘娘那般贴心,叫我没法儿直接知道如嫔娘娘在安排什么事儿那我也自然有旁的法子。我只需盯住了方嬷嬷,不就一样儿了么” 如嫔和远远跪在一边儿,已经叫月柳给盯住了的星溪,脸色同时一变。 月桐倒向如嫔行了个礼,“还得多谢如嫔娘娘将我给支出去了,这才叫我反倒得了自由,方便去盯着方嬷嬷去。要不然的话,我若还是如从前一般在如嫔娘娘眼皮子底下的话,那我反倒还束手束脚地得不了闲儿了呢。” 月桐说着莞尔,“实则,我早已想好了法子,人都挑好了,就算我还在如嫔娘娘跟前伺候着,我也有法儿叫旁人去替我盯着,用旁人的眼睛来寻着我想知道的事儿。只是偏巧了如嫔娘娘竟知我所想,竟然就放了我在门外轻手利脚去,这便倒省了事儿去。” 月桐说罢,抬眸望向廿廿,“回主子,奴才瞧着这些日子来嬷嬷方氏的言行都颇为可疑。奴才虽然没法儿直接知道她们对芸贵人动过什么手脚,可是那方氏怕就是当中关键的人。主子尽管拿了方氏来问,一切便自然大白” 廿廿含笑点头。 月桂亲自上前扶起了月桐来,扶着她的手肘,帮她将身上的褶皱给抚平了。四眸相对之前,月桂轻轻含笑,“好妹妹,你可回来了。” 廿廿含笑看着两个女子重又欢聚,这便沉下声来,“带方氏。” 如嫔眼见大势将去,猛然大喊一声,“皇后娘娘,嫔妾对皇后娘娘还有用” 月桂都闻声停下脚步来,回眸看向如嫔去,且瞧瞧她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廿廿也不慌不忙坐下,抿了口茶,“妹妹这又是想说什么呢” 如嫔大口吸气,“嫔妾自进宫以来,一直受皇后娘娘照拂。嫔妾心下明白,这一来是因为若若的请托,二来是因为皇后娘娘同情我从小身为长女的难处,三来当然还更是因为皇后娘娘与嫔妾同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 “可是咱们家人许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这便各房难以齐心;又或许是这个狼名儿闹的,故此人人都不愿甘心臣服给旁人去,哪怕都是自己家里人故此嫔妾也是素知,皇后娘娘从年幼时进宫以来,这一路上也遇见过不少的磕磕绊绊,这当中更有不少是来自咱们自家人下的绊子” 廿廿眯起眼来,耳边回响起如嫔之前的话来如嫔那会子已经提到过了舒舒去。 “那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当个和事老,从中帮我说和”廿廿想着便也笑了,“若妹妹存着这个心意,那我谢了,不过已经用不着了。” 如嫔忙跪爬几步,上前一把扯住廿廿袍子下摆,“不是说和狼群里的规矩,若有仁至义尽还是不肯驯服的,那便该群起而攻之,咬断了颈子去而此事,不必狼后亲自出手,自有下头的群狼出力” 廿廿心下不由得一晃。 廿廿弓下了身子去,低低垂眸看向如嫔的眼睛,“所以你想当为我出力的狼,去咬断谁的脖子去不成” 如嫔用力点头,“皇后娘娘难道没想过,这回内务府大臣议芸贵人之罪的时候儿,广兴他们倒还罢了,可是怎么连二阿哥都那么痛快地就给了回话儿了” “表面上看起来是二阿哥要护着皇后娘娘,可是难道皇后娘娘就没多留个心眼儿么这时候儿三阿哥已经大了,距离成年不远;而皇后娘娘更是多了个四阿哥啊” 廿廿按捺住心中波澜,宁静抬眸,“你是想说,你跟二阿哥通过气儿又或者,难道是二阿哥找过你” 如嫔不肯说话了,只细细打量廿廿的神色,缓缓道,“若皇后娘娘这一次不再追问到底,叫芸贵人就是面儿上的咬舌自尽,那嫔妾就将这事儿毫无保留地全都禀明了皇后娘娘去。” 廿廿“扑哧儿”一笑,“妹妹不必将二阿哥往这事儿里裹挟了,便是妹妹这会子不肯说,你当我就猜不到是谁与你通的气儿你既然早就知道,那我也没必要瞒着你舒舒与我之间多年不睦,这像是她能干得出的事儿。” 如嫔便笑了,“皇后娘娘就这么信得过二阿哥若当真只是二阿哥福晋自己的事儿,那二阿哥怎么会这么听二阿哥福晋的话了” 廿廿凝着如嫔,轻轻摇头,“我没忘了你最恨的嫡母和嫂子,都是沙济富察氏;而二阿哥的侧福晋,便也是沙济富察氏。你目下已经境况如此,你便还想挣扎,又想索性趁机将二阿哥给拉下水来,目的还是二阿哥的侧福晋去” 如嫔忽地轻笑出声,盯着廿廿,缓缓道,“嫔妾佩服皇后娘娘的圣明,可是为何皇后奶跟娘娘一到二阿哥的事儿上,就这般宁可选择掩耳盗铃了呢皇后娘娘就是不肯相信二阿哥早已动了心眼儿,皇后娘娘就是宁肯相信二阿哥不肯伤害你去,是不是” 廿廿略微想了想,便也笃定道,“是啊,我就是相信那孩子。我若不肯相信那孩子,那这些年,我们的母子情分早就断了。如果我不肯相信那孩子,这回皇上独自离京,就不会放心地将二阿哥留下,将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二阿哥帮衬着我去。” 如嫔心下倏然地便凉了,“皇后娘娘嫔妾至少能帮皇后娘娘除了二阿哥福晋去只要嫔妾一口咬死,这事儿全都是二阿哥福晋内外勾连,那这宫里以后就再没她这么个人来为难皇后娘娘了” 廿廿没说话,缓缓坐直,一双眼澄澈如高天满月。 “如嫔,没想到你今日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先前说的没错儿,本宫自进宫以来,在宫中所受过的绊子,倒大多数都是来自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自家人的。可是本宫便是再回击,却也从未想过要轻易同门操戈十六房的雅馨,如今的绵九阿哥福晋,曾经是对本宫最为刁难之人,本宫早年多少次险些因她而遇了大难可是,本宫却也并未要她的性命去她如今,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如今她已是本宫最喜欢召进宫来拉家常的母家人了。” “如你当真明白本宫的心意,你就该知道,本宫就算心下再恼恨二阿哥福晋,可是却也未曾想由本宫了断了她的性命去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咱们的心可以不在一处,可是咱们的身子里流着的却都是相同的血” 如嫔眼睛陡然一亮,“那我呢皇后娘娘,那我呢你也一定不会取了我的性命去,这是你自己方才说的你是中宫,你母仪天下,你说的话便是懿旨,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廿廿浅浅一笑,“如嫔,你倒有个机灵劲儿。只是本宫这会子不想听你抖机灵,本宫要先问方氏的话。” 廿廿说罢,缓缓起身。 “月桐,好好儿陪着你如嫔娘娘。” 月桐含笑行礼,“奴才遵主子的旨。” 如嫔有些懵了,回头望望门口,又抬眼看廿廿。 怎么,皇后说要问方氏的话,却竟然不在她这儿,当着她的面儿问了 那到时候方氏会说出什么来,她就全都不知道了 如嫔忙叫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既要用方氏的话来治嫔妾的罪,也得好歹叫我跟她当面对质” 廿廿含笑垂眸,怜悯地看着如嫔,“不用了。本宫已经听你说了这么多话了,已是听够了。这会子本宫想清静清静,另寻个地儿单独听方氏的回话就是。” “至于内里的是非曲直,本宫是中宫,自有本宫的决断。” “那要是方氏信口雌黄,非要诬赖嫔妾去呢”如嫔的心如圆石,沿着山坡咕噜噜地滚下山沟去,深不见底,只能听见那越发空空荡荡的回响。 廿廿歪头想了想,带了一丝调皮,“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本宫这会子还没见着方氏呢,那她便一个字儿都还没说过你;可是你这会子就先说她信口雌黄,又是什么无赖你的那到底是谁要诬赖谁了呀” “妹妹,你好歹是身在嫔位,又是八公主的生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跟方氏一个奴才相比,你这也忒小气了不是” 廿廿说着回眸向星溪一笑,“你主子方才说方氏什么了,你还记得么” 星溪一怔。 月柳上去就给星溪后背一巴掌,“皇后主子问你呢你要是敢不答,我这就先针扎了你的嘴巴子去” 如嫔都已经知道大势将去,这星溪便是再想当忠心的奴才,这一会子也都早已吓堆了。 她便是不为自己着想,可是她还有一家子的人呐 星溪已是难受地哭出来,伏在地上,不敢看向如嫔,哀哀地复述,“如嫔主子说,方氏信口雌黄,诬赖了她去” 廿廿点点头,“你也跟本宫一起去,待会儿就当面儿说给方氏听。要不然方氏这会子不在这儿,也不知道你如嫔主子说过什么,那对她也不公平不是” 如嫔如被一盆冷水泼醒,所有的狡辩,所有还对未来抱有的希冀,这一刻都被浇灭了去。她仰头定定地看向廿廿,“皇后娘娘,怕是早就想好了,就要趁着皇上刚离京的当儿,就要收拾了嫔妾去吧” 廿廿悲悯地看着她,“芸贵人什么时候儿丧命,这难道是本宫能说准的么妹妹,这是你自己的算计” 廿廿缓步走出,如嫔在后头嘶哑地喊道,“若我有事,等皇上回来,你又要如何向皇上交待” “还有,等八公主长大了,你又要如何对我的八公主说” 廿廿停步回眸,神秘一笑,“傻妹妹,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啊有本宫呢,这后宫万事,都由本宫做主 廿廿回到储秀宫,方氏已被带到。 廿廿也不急着问她,兀自坐下来歇气儿,喝茶。 方氏跪在地下,早已是头皮发麻,连气儿都没法儿正常喘了。 廿廿喝够了茶,眸光从茶碗沿儿上瞟了方氏一眼,看她脸色都发紫,快憋过气儿去了,这才缓缓道,“叫星溪进来吧。” 676、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676 星溪进来,一见方氏,就更是泪如雨下。 月柳在畔低声警告,“说” 星溪不敢违抗,伏在地上落泪道,“方嬷嬷,如嫔主子说,你信口雌黄,诬赖她” 星溪说完,已是瘫软在地。 她也不想的,可是她终究是当奴才的呀。在这宫里,她的一切都是寄托在主子那儿的。主子荣,她跟着扬眉吐气;主子败,她便连自己一死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大清的规矩,但凡能进宫当官女子的,家里去安都是内务府旗下,一家子世世代代全都是皇家的家奴。她一人的性命,也牵系着她一家子去。 原本豁出去了,是因为相信如嫔得宠,又有了八公主,况且如嫔既年轻,心计又够深,跟着这样的主子,她敢希冀在这宫中能有更好的前程,然后可以借此也帮衬上自己父兄去。 说白了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儿是要押上一把的,尤其是在这后宫里,若不想甘居人后,唯有拼上它一回。 只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梦却这么快就要醒了。如嫔刚诞下八公主,也刚行完册封礼没几天儿,这就被皇后娘娘给按住了七寸去 如嫔自己尚且已经无力自救,那她作为一个奴才,这会子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啊 她伏在地上,仿佛已经被抽走了大筋去,撑不起自己的头颅来了,只能泪若雨下。 廿廿点点头,四喜便已吩咐两个小太监,“拖出去” 星溪的话说完了,廿廿也不说话,就这么高高端坐着,一边端着茶碗端详这是一个极好的素胎青瓷的茶碗,胎薄如纸,挂釉匀称,若对着光看,竟几乎是透明的。 在这七月的夏日里,捧在手里,如冰思玉,眼睛看着心下就跟着凉快了不少。 这便是中国人古往今来对于瓷器的最高向往吧似玉。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玉的难得、玉的高贵,不便将玉器当成日常的器皿来使用,否则似有亵渎,便想着以土胎去仿造,既能得到那莹润的观感和触感,又可放心地在日常使用。 可是啊,土就是土,玉就是玉,再相似的瓷器也终究变不成真正的玉。敬天礼地,永远唯有玉器才衬得起,瓷器终究只能是人间俗品。 廿廿这般地不说话,方氏那边却比听见言语还要更惊慌失措。 皇后娘娘这般不说话,她就没法儿去猜测皇后的心思和态度;而皇后娘娘却用了那么大的精神头儿去赏玩一个茶碗,也不肯看她一眼就仿佛,她在皇后娘娘的眼里,根本都比不上一个茶碗去。 方氏的心便颓了,仔细想想,也是的啊。她不过是内务府旗下内管领的一个婆子,世世代代都是皇家的家奴。内管领跟包衣佐领下还不一样,做的都是皇家主子的家务事,家里的男人是不能参与科举,不能上战场立军功,唯一的指望就是伺候主子伺候得好的话,能得给内管领下的官职去 这样的她,便是一条性命,可是在主子们的眼里,当真兴许都比不上一件儿瓷器。 一件儿瓷器,若是造得好,或者是传世的话,那主子们还能珍藏起来,时不时捧在掌心儿里赏玩一番;而她这样的奴才呢,若是犯了错儿,主子们会毫不犹豫地要了她的命去,她死了就死了,主子们往后压根儿就不会记得还曾经有过她这么个大活人过。 那她这会子,当着正宫皇后的面儿,还想争个什么劲儿 这般想明白了,她终是一个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已是死劲磕破了皮,渗出了血来,“奴才该死还求皇后主子饶过奴才一家子的性命” 廿廿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碗,将两手叠放在腿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方氏,你是八公主的看顾嬷嬷,八公主那边儿的大事小情都是你管着的。能派给你这个差事,自然是因为你是内务府的老人儿,一向办事也算老成持重,能照顾好公主,能叫主子们放心。” “凭你的命,能被指派上这样的差事,不仅仅是你自己三辈子修来的造化,也是你们一家子的祖坟上冒了青烟这样的差事,多少人求神拜佛尚不可得,而你竟是犯下了什么错,自己都知道自己已经该死了” 方氏伏在地下,不敢抬头,只哽咽道,“老奴自从被派了伺候八公主的差事,进宫见了这繁华富贵,就忘了本,心下也开始动起心眼儿来。内务府里从不缺少因伺候主子而得一门荣耀的事儿,便如从前给康熙爷、雍正爷和先帝爷当过奶口的嬷嬷们,后来都被封了夫人,家中男人的子孙也都跟着得了世职去,故此老奴便也生了这样的痴心妄想。” “因老奴只有伺候八公主的资格,故此老奴自然将自己和一家子的梦就都寄托在了八公主和如嫔主子那儿老奴为了讨好如嫔主子,这便察言观色,挖空了心思,只要瞧见如嫔主子想做什么,奴才便不顾一切地去办。” 廿廿勾了勾唇角,“方氏,上回你到本宫面前来回话,那一番花言巧语的模样儿,本宫至今难忘。本宫不过是看在你的年岁上,不想与你计较,否则你安能稳稳当当回永寿宫去” 方氏一张脸臊得通红,还以为自己说得多天衣无缝,却原来早都被皇后娘娘给看破了。 她唯有再重重叩头,“老奴知道,自己个儿在皇后主子面前,也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老猴儿自己窜蹦跳跃着戏耍一番,就当给主子们图个乐儿了。” 廿廿缓缓抬起眼帘,“乐儿本宫听见的,却都是八公主的哭声以及芸贵人的魂魄不肯离去的哀鸣之声啊” 方氏听皇后娘娘已经直接说到了八公主的哭声和死去的芸贵人去她伏在地上,便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完了,皇后娘娘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如嫔主子那边儿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却原来在皇后娘娘这儿,根本就是无所遁形。 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她竭力克制着,小心地回话“皇后主子圣明,老奴不敢再隐瞒。原本是如嫔娘娘自打挪到永寿宫去,永寿宫中事务自然该由如嫔娘娘做主,可是芸贵人却有些不高兴,好几回有意无意地顶撞了如嫔娘娘去。” “如嫔娘娘这便与芸贵人之间渐渐地生了芥蒂出来。她说,既然芸贵人不愿意她住进永寿宫,那她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干脆设法将芸贵人给撵出永寿宫去就是了。” “奴才们也都明白永寿宫是特别儿的,一来是距离养心殿最近,二来听说也是当年孝仪纯皇后初封时候儿的寝宫,故此宫里那些低位的主子们就都对永寿宫心生神往去。既然主子有这个意思,那奴才们自然得奉命行事。” “如嫔主子说,她这会子自己刚封嫔位,没那么要紧,可是八公主却是贵重的。只消叫皇上和皇后娘娘以为八公主夜晚的哭闹是芸贵人的缘故,那皇上和皇后娘娘必定会为了八公主而将芸贵人给撵出去” 方氏说着,小心地瞄廿廿脸色一眼。 “老奴就,就按着如嫔主子的意思,每到见着芸贵人的时候儿,就偷偷摸摸地掐八公主一把。因老奴是八公主的看顾嬷嬷,一家子性命都跟八公主拴在一起呢,这便没人会怀疑到老奴头上来。故此,这才叫外人都以为必定是芸贵人惊吓着八公主去了。” “而八公主毕竟还小,她自也不明白内里的缘故,只是知道只要见着芸贵人,她身上就会疼一下儿长此以往,她就也养成了习惯,只要见着了芸贵人,便是没有老奴和如嫔在身边儿掐她,她也会记着从前的疼,从而惊恐地放声大哭了。” 月柳在畔都忍不住与四喜月桂嘀咕一声,“呸,这个老婆子可真狠毒亏她还好意思说得跟她自己没关联似的” 廿廿点点头,“而如嫔是八公主的生母,她如今的一切都是从八公主这儿得来的,那就更不会有人会将八公主的惊吓哭闹故此芸贵人当真是百口莫辩。” 廿廿倏然抬眸,“而你们,原本都是年幼的公主此时最为依赖之人,竟然能对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们怎么还好意思活在世上” 方氏伏地大哭,“皇后主子容禀,老奴自己哪里有这个胆子去损伤八公主去老奴只是奴才,奴才便也唯有听命行事都是如嫔主子逼迫老奴的,老奴若敢违抗,如嫔娘娘便以老奴一家子的性命相胁啊” 廿廿冷冷瞥她一眼,“幸好八公主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别说你自己,你们一家子全都得陪葬” 方氏不敢再说话,只能一下下地叩头谢罪。 “你也别光磕头了,你的罪现在磕多少个头都已经不顶用了。芸贵人已经没了,别说磕头,便是现在拿了你的老命去,又怎么抵得回芸贵人的性命去芸贵人乃是皇上的贵人,而你的性命,又算是什么” 月柳瞪着方氏,“别想抵赖,你还不赶紧将芸贵人的事儿全都回明了皇后主子” 方氏涕泪横流,只得抹着眼泪,就要张口说芸贵人的事。 她原本当真是想抵赖,只敢拣着八公主的事儿来说,毕竟就算八公主受惊吓,可是八公主好歹现在还好好儿的呢;可是芸贵人的性命已经没了,况且她在宫里那些私下里供黄大仙儿的事儿,那可是死罪啊 可是眼瞧着,这一切都是纸包不住的火,不说也不行了。 可就在这个当儿,廿廿忽地抬手。 “你那些腌臜的事儿,便都留在你自己的肚子里吧。本宫不想听,本宫都怕脏了自己的耳朵去本宫身边儿还有四阿哥,本宫可不想叫你那些脏事儿给染了去,回头再惊吓着四阿哥。” 方氏登时傻了,一时有点儿不知道自己这是能死还是能活了。 她最怕说的这段事儿,皇后娘娘竟然不肯听了,那她就是可以不用说啦那她,那她岂不是就没什么大罪,至少罪不至死了 可是听皇后娘娘方才的意思,芸贵人这条性命自然是不能就这么没了,必定要有个说法儿那皇后娘娘这是要怎么着啊 方氏终究是有年岁的人,也是在危急之下逼的,脑筋倒是转得快了起来。 毕竟在芸贵人这事儿上,还有如嫔比她的罪更大她就咬死了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如嫔用她一家子的性命胁迫出来的,那她只能算个胁从之罪 而这会子皇后娘娘已经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显然是她这会子倘若再不说话的话,那皇后娘娘就走出去了,那她再想说什么,怕也没机会了 眼见着皇后娘娘往外越走越远,她眼睁睁看着这机会稍纵即逝了时间的紧迫叫她已经来不及再左顾右盼,她只能孤注一掷地大喊道,“皇后娘娘,欠下芸贵人一条性命的,是如嫔娘娘啊” 廿廿停住脚步,缓缓地回眸,看了方氏一眼。 “你既知道的这样多,那本宫便给你一次抵偿罪过的机会本宫看内务府奏案,王大臣和太医们都说,芸贵人是自己咬舌自尽的。他们都是男子,不能进内宫来,这便只凭着他们的想法儿去猜测了。可是你我都知道,事实上芸贵人是被人害死的” “芸贵人不能白白赔上了性命”廿廿说着顿了顿,深深看进苏氏的眼底去,“可是太医院和王大臣们却已是众口一词,本宫便也不能不顾着他们的颜面去;况且他们不知内情,本宫也要维护这个宫廷的声誉,不能叫他们知道这些内情去” “再者,八公主还小,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生母是不能替代的。甚至于,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她不会在乎她生母对别人做过什么,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她的生母还在她身边,能陪着她长大” 677、嬷嬷自有法子 , 677 “本宫是中宫,乃天下之母,这便需要既顾着公主,又顾着朝臣的颜面去。所以,这件事,本宫需要一个两厢稳妥的法子去。” 廿廿说着,静静抬眸,盯了方氏一眼去。 这一眼,便明明是盛夏七月,却如两枚冰造的钉子,直扎进方氏的四肢百骸去。 “听你自己方才的说辞,为了完成主子交待的差事,你肯绞尽脑汁。那本宫便将这个差事交给你,你给本宫寻个合适的法子来。” 廿廿说着缓缓走近,弓下了腰来,低低盯住方氏的眼睛,“要以命偿命,逝者经历过什么,便要那罪人一模一样儿地去,才能告慰天上的亡魂。你说,是不是” 廿廿说着转身走向外去,这一回,再也没有停下脚步。那决绝的背影,叫方氏知道,她若还想活下来,唯有将这件差事办好。 她伏在地上,一副老骨头架子已是撑不起自己这一身皮肉来。她勉力残喘着,脑海中翻腾如沸。 皇后主子她,究竟是何意 良久,殿内已经安静下来。 “方嬷嬷,你快走吧。” 方氏忙抬头看去,见是月柳。她忙涎着脸道,“哎哟,是柳姑娘柳姑娘如今越发出落得标志了。皇后主子宫里就是滋养人,柳姑娘来日说不定也能嫁入哪家儿王府去,当个福晋、夫人的去” 月柳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反倒还硬生生挤出一丝儿笑模样儿来,上前伸手托住了方氏的手肘,将她给从地上拽起来。 “方嬷嬷站稳当了。” 方氏这个受宠若惊啊,扶着月柳的手臂站定了,忍不住满眼睛的惊喜,上上下下打量着月柳去。 这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子,她的态度,岂不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看人家这姑娘还亲自来扶她来了,那是不是说皇后娘娘的心里就没想要她的命,那她是不是没什么大事儿,这一劫就算熬过去一大半儿了 “嬷嬷腿脚还有些发木不是这自是跪久了,不过血了,那我送嬷嬷一段儿,等嬷嬷的腿脚儿缓过来了,我再回来就是。” 方氏更是有些要飘起来了,连忙道,“哎哟,这可怎么使得姑娘平素都是扶着皇后主子的,我这样老眉咔嗤眼的,哪儿敢叫姑娘扶着呀” 月柳扑哧儿笑了,“瞧嬷嬷说的。嬷嬷也是内务府下的老人儿了,难道我就不是内三旗的了不成咱们不过都是进宫来当差,伺候主子们罢了,等过几年出了宫回了家去,难道我又与您老有什么不同了似的。” 月柳说着就扶着方氏往外走,方氏便也顺水推舟了。 原本,她也是根老姜,这便也存了心思,想要趁机从月柳嘴里往外透透话儿,想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想将她怎么处置去。 两人便这么着一起走出了储秀宫,溜着红墙根儿,一起往前走。 两人闲聊的话已经都说完了,也都没什么好继续的去了,方氏这便小心翼翼地探话儿,“我的好姑娘,我都有个事儿好奇些儿。你说这芸贵人刚进宫一年,在宫里没什么根基,又算不得有宠,更没有皇嗣去,母家也没什么的,按说这样的小贵人原本在皇后娘娘跟前儿,不值一提的吧” “倒是如嫔主子呢,不但是嫔位,生有公主,更跟皇后娘娘是本家儿不是若依人之常情来说,在芸贵人和如嫔娘娘两位当中啊,皇后娘娘原本更应该看重如嫔娘娘,你说是不” 方氏敢这么直接了当地试探,也有她自己心里的小算她在猜测的是皇后娘娘方才这忽然转变了的态度。 原本她后来要说的话才是更要紧的,也是如嫔最大的罪证,可是皇后娘娘竟然忽然就不肯听了。她琢磨着她自己没什么值钱的,皇后娘娘不会是为了回护她才冷不丁这么转变了的。那就应该是皇后娘娘还是回护着如嫔了吧 毕竟如嫔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儿,若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儿来,那自然也会伤及皇后自己的羽毛去。毕竟早年那恒谨郡王胆敢直接冲撞皇后的事儿,虽说过去好几年了,可是从中也可以瞧出宗室王公们对皇后的态度来。 所以皇后娘娘方才这才好几次强调,说内务府的王大臣们也是众口一词了,她得顾着他们的颜面去,是不是当然更要紧的是,这些王大臣里头,不是还有二阿哥嘛 可是皇后毕竟是皇后,宫里芸贵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就算内务府那些王公大臣们这些外头人难以窥破内情,可是后宫里毕竟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呢。皇后若不处置,不给芸贵人在天之灵一个交待的话,那这中宫以后又要拿什么来服众和平息悠悠众口呢 故此皇后娘娘自然不能在她面前直接说要护着如嫔,可是皇后娘娘却也摆明白了态度,不是不想听她说如嫔主子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吗那这暗示,就应该已经挺明白的了呀 当然更要紧的是,皇后娘娘得维护她自己母家的声誉,故此决不能叫他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走出来的主位出了这样的事儿去。 月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嬷嬷这么说,原也自是有理。” 方氏这便长舒一口气,“那还请姑娘替老婆子我回明皇后娘娘,我一定设法周全如嫔主子去” 月柳便倏然挑眉,“嬷嬷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来皇后娘娘先前与嬷嬷说的话,嬷嬷竟全都没听进去是怎的皇后娘娘可说了,如这样涉及人命的事儿,总得以命偿命去这规矩,无论是宫里,还是外头民间,哪个不这么办的” “哎哟” 方氏原本刚清楚点儿的脑袋,这一会儿就又糊涂了,她抱着脑袋一下子就靠墙蹲下去了,两手使劲儿捶打自己两边儿额角,“那老婆子我可真迷糊了皇后娘娘既要保全如嫔主子的性命,可又要以命偿命,这分明是一个南边儿一个北边儿的事儿啊,没法儿两个都顾全啊这叫老婆子我可想什么法儿去啊” 月柳高高站着,垂眸睥睨那痛苦地蹲在地上的老婆子。 月柳真是连多一句废话都懒得与她说去。可是这会子为了正事儿,她也暂且忍了这老婆子去。 月柳仿佛顾左右而言他,眸子轻灵一转,“对了方嬷嬷,咱们说句闲话儿。我倒有个好奇的事儿只是也不敢问旁人,倒不知道方嬷嬷您老人家愿不愿意跟我说说。” 方氏赶忙抬起头来,“哎哟,我的好姑娘,我老婆子今儿在皇后娘娘的宫里简直就是一块破抹布也就姑娘你心善,不但不嫌弃我,肯搭理我,还可怜我这腿脚儿不过血了,竟肯用你那一双小玉手儿啊搭把我,送我出来。哎哟,姑娘这恩惠,老婆子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还得起,姑娘既看得起我,老婆子我还有什么不肯说的” 月柳便笑了,也跟着蹲下,左右瞧瞧,这才压低了声音问,“方才在皇后娘娘跟前,方嬷嬷你都说了,八公主哭是如嫔娘娘叫你掐的;那怎么芸贵人死之前竟然还把这事儿认在自己头上了呢而且还签字画押了不是” 月柳托着下巴,翻着眼睛想了半晌,“那芸贵人难道是糊涂了不成再说,这也不是她从前的性子啊。她自从进宫以来,就是个小辣椒儿,从不肯认低伏软的啊” 月柳可问到点子上了,这才是关键所在。可是这也确实是方氏自己个儿方才在皇后面前承认的,她想打赖都没辙。 她只能干笑,“姑娘也知道,芸贵人那些日子不是有些发疯么心智乱了,这便什么都说了呗。” 月柳瞪了方氏一眼,忽地伸胳膊推了她一把,借势就站起来了,“既然是这样儿,那我就送嬷嬷送到这儿吧。皇后主子跟前还有差事,我耽搁不起,这就回了。” 月柳年纪还小,不高兴起来便一脸的冷峭,当真如泠泠的月光拂开了柳条,尽数如寒霜一般倾泻了下来。 方氏赶忙伸手攥住了月柳的脚脖子去,“哎哟,我的好姑娘,你可别动气儿啊” 月柳清冷而笑,“方嬷嬷说什么呢,我哪儿敢动您的气儿啊您老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您老吃过的盐比我吃的饭粒儿都多我哪儿是您的对手啊,我在您面前就是个小傻孩儿,您说什么,我都自管往耳朵里灌了就是。” 方氏无奈,赶紧用脊梁骨蹭着宫墙站起来,手便赶紧又拽住了月柳的手臂去,“好姑娘,你慢慢儿的,听我把话说完我这不还没说完呢嘛。” 月柳眸光清冷,“我的工夫也没这么多,皇后跟前的差事可多着。嬷嬷若想说,就痛快儿地说,别再跟我兜圈子;若嬷嬷不爱说,还想说个笑话儿逗我玩儿,那我可也没工夫听了。” 方氏赶紧赔笑,“是是是,姑娘说得对,是我老糊涂了,说话没个前后的,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 方氏便避重就轻地,将这事情的缘故大约摸地与月柳说了。 “我婆婆她们家,上头多少代都是当萨满婆婆的,于请神送祟这事儿上颇有些手段。到了我进门,我婆婆这些虽然没教了我,不过我也好歹知道个皮毛。当然要紧的,还都得是我婆婆来办。” 月柳惊讶,“嬷嬷已是这个年岁,你家婆婆这又多大的年纪了” 方氏嘿嘿一笑,“不是我家男人的本生额娘,是后进门的,比我就年长几岁去。” 月柳听完了忍不住唏嘘一声儿,“黄大仙儿不能惹,能迷惑人,我虽然从小也都听说过好些这样的故事,可是我终究年轻,见识浅,还从没见过真事儿。这回可叫我长见识了。” 月柳说完含笑按了按方氏的手腕去,“这个故事好听。陪嬷嬷走了这好一段路了,就这个故事才真入我的心了。嬷嬷慢走吧,我也回去了。” 方氏赶忙喊,“哎,柳姑娘那皇后娘娘交代给我的那个差事,我该怎么办啊” 月柳走出一段距离了,停步回身,莞尔笑道,“嬷嬷自然是有好办法的人。皇后主子是不会看错人的,既然将这个差事交给嬷嬷你去,就是知道嬷嬷必定有好法子。” “嬷嬷的法子啊,是我们都不会的,嬷嬷明明捧着金元宝呢,可怎么好意思还揣着明白说糊涂去嬷嬷安心去想法子吧,我真不能耽搁了,这便别过。” 月柳脚步轻盈,不大一会子整个人都不见了。 整个宫墙夹道静无一人。 方式自己还在傻着呢,她耳边只能一遍一遍回响着方才月柳的话。 冷不丁,一个念头倏然窜入了她的脑海中 “难不成,皇后娘娘竟然是那个意思”方氏登时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可是尽管她心下惊慌,可是毕竟这事儿也不是她头一回在宫里头办了,这便觉着虽说惊慌,却也没有头一回那么害怕了。 她贴着宫墙站着,大口大口地吸气儿。 她耳朵边儿上就又是月柳之前与她说过的一句话“嬷嬷知道如嫔娘娘的名号的这个如字,是用的哪个意思么” 方氏当时愣了愣,她是汉姓人,对这些满文封号里的玄奥并没有那么通晓,这便说,“难道不是说如同是说如嫔娘娘跟皇后娘娘相像” 当时月柳就乐了,“嬷嬷整个说拧个儿了。内廷主位的名号,可都有固定的意思,可不准望文生义的。皇上赐给如嫔娘娘的这个如字儿,是恭顺、顺从的那个意思。宫中各位娘娘的名号全都是要紧的,绝不可说错,嬷嬷忘了从前都出过多少汉大臣给转译的时候儿弄错的,叫皇上都给治了死罪的嬷嬷可记准了,以后若给说错了,这可是罪。” 方氏想完了,心下就砰砰直跳。 叫一个原本总是各种挑衅的人,变成如期望一般的恭顺、听话,又不能叫她死,那还有什么法子去 她紧张地靠紧了宫墙,心下终于明白了那个答案。 678、返璞归真 678 九月里,皇上已经至京郊不远,再不几日就要回到宫中了。 从行宫传来谕旨,皇上赏禧恩銮仪使之职。 因此时端恩随驾在皇上身边,且算算日子禧恩的福晋就要临盆了,故此廿廿特地叫了祗若进宫来,借着这个喜信儿,也恩赏给禧恩的福晋和即将临盆的孩子些物品。 祗若每次进宫来除了看望姐姐,也都要去看看如嫔。从前如嫔跟着廿廿住在储秀宫时,便是出这屋进那门的,倒也方便;这回如嫔分了宫去,祗若还得特地跑了一趟。 原本祗若要去的时候儿,月柳还有些紧张,紧着看了廿廿好几眼。倒是廿廿安之若素,面上唯有从容笑意。 祗若去了一趟,回来便道,“许是当了额娘的缘故,如嫔娘娘的性子跟从前比起来,都是有些变了。” 廿廿含笑抬眸,“哦怎么变的” 祗若想了想,“实则也不是变,倒更像是返璞归真了的模样儿。从前她与我一起为应选秀女的时候儿,她最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故此我才格外与她亲近;倒是后来她进封了之后,许是因为身份变了吧,我倒是觉着她与从前有些儿不同了。” “尤其是她后来有了八公主,她的性子便变得更大,更爱急躁,跟我说话的时候儿,我有时候儿从她的眼睛里看见的都是陌生的眼神我便忖着,她如今是嫔位娘娘了,我是亲王福晋,这身份自然已经拉开了,倒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这回去看她,姐姐我倒觉着仿佛从前的那个她又回来了她又是如同从前那般与我说话,眉眼柔和,眼中再也没有那种陌生的光芒了。” 祗若说着含笑拍掌,“看来还是我误会她了。毕竟她那会子怀着八公主呢,都说妇人家怀胎的时候儿,整个身子都是要跟着改变的,那脾气性情什么的便也自然都要跟着有变化。倒是八公主临盆之后,她的身子一点点复原了,她的脾气秉性便也跟着又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她就又是从前的她了,这可真好” 廿廿含笑握住祗若的手,“姐姐也相信我们若若看人的眼光,若若说好的,人品本性也必定原就是好的。只是人生来世上,也唯有刚落地儿的那一刻,是原原本本的天生性情。这世态炎凉、后宫争斗,便总如大染缸,会将人的天生本性给染了去,到头来,人心难免会变的。” “这世上的人啊,都怕积重难返,并非每一个人都还有回头是岸的机缘。故此若当真还能有一个机会,能在走出去很远之后,还能有机会回头,更能返璞归真,重新找回她原来的本性那当真也是这个人的造化了。若若你说,是不是” 祗若静静听着,心中若有所动。 早先她身为应选秀女,与如嫔一同留宫居住的时候儿,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故此许多事儿看得不那么明白。后来长大了,嫁入王府,身为亲王福晋管理整个王府,便也要与一大家子人共处,这里头既有婆婆,还有前头当亲王的大哥留下的遗孀长嫂,更有事实上为睿亲王一脉顶门立户的二哥的福晋,更何况二嫂和三嫂还同为佟佳氏她在与这些人的相处当中,渐渐也磨炼出了眼力来。 这便再在回想从前与如嫔的相处时,如嫔曾经说过的话,曾经言行举止之间的某些细节,便也叫祗若品出了些更深的意味去。只是,在姐姐面前,她还是护着如嫔的颜面的;唯有在每次进宫,前去请安的时候儿,才要再仔仔细细将如嫔打量一番。 也因为如此,在廿廿诞育下绵忻之后,祗若作为娘家妹子代替她们已经身故了的额娘进宫来陪廿廿坐月子的时候儿,她倒是与如嫔渐渐有些疏远了。彼时虽然都在储秀宫一个房檐下,她也只是出于旧日情谊与本家儿的缘故,偶尔去坐坐罢了。 今日见着如嫔,忽然有重见当年的感觉,她只道是如嫔生完了八公主之后,本性恢复。这便也总是好事儿,也叫她一颗心算是跟着放下了。 祗若在出神,廿廿瞧见了,心下也是明白。只是她却不想小妹为此劳神。 毕竟,如嫔的事情终与若若无涉。要是若若知道了如嫔曾经的所作所为,若若怕会内疚,自责向她引荐了如嫔去故此,便是为了若若的心绪,廿廿也愿意将如嫔的那一段往事给尘封起来。 若若比她小十岁,在廿廿心里,这个小妹便如同自己的女儿一样。永远只想叫小妹快乐无忧,不舍得叫小妹知道了这世上所有的阴翳,故此她愿意为了小妹,将那一些需要费神的事儿全都悄然掩盖下去,她来给小妹料理周详。 廿廿便轻声道,“禧恩的媳妇儿预计临盆的日子是在十月吧说来也算与我有缘,都是十月里的生人,我便格外多备了些恩赏,你回头给他媳妇儿捎回去。” “只是这佟佳氏的性情,我倒不了解。你去瞧瞧,那些物品里头可都合适,有没有她自己不喜欢的去。” 祗若含笑起身,去翻翻看看了一番,回来便笑,“姐姐也不必如此仔细。总归您是皇后主子,但凡您赏的,什么不是圣恩呢管她喜不喜欢的去总归,物品赏下去,她全都得叩头接着就是。” 廿廿面上虽微笑,心下却也是微微一晃。 若若虽然已为人妇,是亲王福晋了,可终究还是个十九岁的小丫头,说起话来还是这么直接。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这会子可并不只将她当成禧恩的媳妇儿,也更是你的妯娌不是” 祗若依靠过来,将头挨在廿廿肩头上,“姐姐特地召我进来,叫我将这些恩赐给她带回去,我明白这是姐姐想帮我揽个人情呢。她但凡是明白点儿事理的,就该明白姐姐这般重赏她,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 廿廿轻轻拍拍祗若的手,“不管什么人家儿,妯娌的关系总归都是不好相处的。况且你是当弟媳妇的,如今却是家里的主母;她是当嫂子的,却是庶出,可偏这会子端恩还小,你们一家子还得暂且叫禧恩来撑起门户来,她那心底下难免有些不平静。” “再者,她是佟佳氏的格格,她们家也曾经是皇后丹阐,出过皇后和权臣的,家世不比咱们低多少,故此咱们也将她当回事儿些,方能叫你们两个日后能和睦共处些。” “更何况,她现在临盆在即呢。这个孩子是你们睿亲王府里这一辈的孩子里第一个的孙辈吧那多给她的脸面去,便也是给你们睿亲王一脉脸面去不是” 祗若叹口气,“姐姐说的是,我明白姐姐的苦心。只是这个二嫂子吧,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跟我之间总隔着一层去兴许因为三嫂也是她们佟佳氏的,她们两个在一处更有话说吧” “说白了可能是因为二哥哥和三哥哥都是庶出的,她们两个的处境相同,这便总将我们嫡出的这一脉看成眼中钉去就好像若没有我们在,二哥和三哥就能承袭了亲王的爵位,她们自己个儿就能当上亲王福晋似的。” 廿廿含笑垂眸,“以禧恩目下的能力,这么说倒也是合理的。” 祗若便撅了嘴去,“姐姐姐姐难道说,端端就比不上二哥了是怎的” 廿廿登时放下心来,拊掌大笑道,“瞧,护着了不是” 廿廿拢住祗若的两手,含笑道,“瞧你,这么比实则是没意思的。一来他们两个年纪不同,现如今禧恩已经到了能出力的时候儿,可是咱们睿亲王毕竟才十七岁,还不到那出来辛劳的时候儿呢。” “二来,在宝恩薨逝之后,老福晋可就剩下端恩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了,自是舍不得他辛苦。再说端恩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注定了他这辈子就不是那个操劳的命。” “三来呢,也是最重要的,端恩和禧恩的地位能一样儿么禧恩再忙碌,也不过只是个镇国将军的爵位,不管差事上能怎么升迁,他的爵位却也就这样儿了;而端恩呢,可是睿亲王,是咱们大清八家世袭罔替的亲王,最尊贵的了你瞧皇上这回恭谒盛京去,各王家里头的排位,咱们端恩可是第一位呀” 祗若这才笑了,“那也是反正我现在是最听不得谁说我们家端端比不上二哥的。” 廿廿悄然垂眸,“怎么,你们府里头也有人这么嚼舌头根子了,叫你给听见了” 祗若啐了一声儿,“我自是相信二哥,这不会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追根究底,怕还是那两个不甘人下的佟佳氏给传扬出来的可是她们传这个有什么用呢,又给谁听呢终究就算她们传出大天来,她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 廿廿抿嘴笑,“那你觉着,你这会子与那两个佟佳氏针尖儿对麦芒,才最解气了不成” 祗若扬眉,“那我难道还装看不见,容着她们两个背地里鼓捣是怎么的” 廿廿眸光轻转,漾出一丝淘气来,“当然不能当看不见;可是啊,你若针尖儿对麦芒起来,冷着脸,那倒显得你小器了去。” “我方才说了,端恩与禧恩的身份早已定论,谁都改变不了了。那在你们这些媳妇们的较量里头啊,你早就是赢家,而她们那些嘀咕,也只能是输家的不关心罢了。她们也是佟佳氏出来的格格,不会不知道只要有端恩在,那她们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故此,她们甭管私下里怎么嘀咕,也自是背地里的,她们最不爱与你面对面,因为她们知道只要照面儿,她们便唯有向你行礼请安,唯有看着你的高高在上的份儿去,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故此啊,你若想拾掇她们两个,便不必避着不见,更不用冷起脸来。她们不是不愿意见你么,那你反倒要没事儿就到她们眼前去。一来,这自是你这当主母的宽宏大度,又作为弟妹的敬着两个嫂子;二来呢,且叫她们心底下难受去” 祗若拍手笑了起来,“还是姐姐的主意好我若避着不见,岂不是倒成全了她们去” 祗若眸光轻转,忽地趴到廿廿耳朵边儿上,“所以,姐姐才在如嫔遇喜之后,索性将如嫔挪到储秀宫里,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是” “原本她遇喜,该是各种荣耀,在六宫面前都能扬眉吐气的。可是搬来了姐姐宫里呢,位分差了太多不说,且姐姐遇喜在先,那便在姐姐面前,她自己非但什么都不是了,便连她的孩子也都被比得没影儿了去这便是最痛的打脸了不是” “便叫她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儿,也唯有低眉顺眼,连个抬起头来的机会都不曾有了。” 廿廿故意板起脸来,“嘿,她可是你看重的人不是” 祗若便笑,“她是我的本家儿姐姐,是有姐妹情分;可是她怎么跟我的亲姐姐您相比呢” 廿廿听祗若说这些,心下也是幽幽叹息。她明白,祗若从前虽然不说,可是如嫔的种种改变,怕是若若也都发现了。还是若若在她眼前也一直维护着如嫔来着。这自是若若的心善和宽容之处。 若若的心结解开了,这便高高兴兴地啃果子去了,廿廿这才不动声色地问,“既那两个佟佳氏颇有不驯,禧恩呢禧恩在端恩和你的面前,可与那两个媳妇一样去” 祗若吞了个西域进贡的葡萄,摇摇头,“二哥可跟那两位嫂嫂不一样只要二哥在家,那两个嫂子对我那叫一个亲热,简直跟平常判若两人,足见二哥根本就不准她们那么做。只是二哥忙于公务,在家的时辰短,这便两个嫂子私底下嘀咕什么去,二哥不能时时都知道罢了。” 廿廿这才点头,“两个媳妇便是鼓捣什么,终究翻不了天去。只要禧恩心下明白,那就一切都好。” 679、黄马褂 , 679 祗若莞尔一笑,“我二伯哥他对姐姐忠心,对二哥也好着呢。如今二哥也在銮仪卫,二伯哥迁了銮仪使,这便更是要一处共事了,我想着倒欢喜。” 銮仪卫分若敢职司,銮仪使为正二品职官,下辖左、右、中、前、后五所及驯象所、旗守卫等。这些下辖的卫所,职官便为冠军使,正三品。 此时廿廿的二弟和世泰,差事便是冠军使,正是禧恩手下。故此有这样一层关系的话,凡事倒也方便些。 这回皇上恭谒盛京祖陵,除了去历代先帝陵前恭奠之外,还到诸位开国大臣墓前赐奠,同时因祖上之功而封赏这些功臣的后代。 只是这些功臣的后裔都是人丁兴旺,自然是不能所有人都得圣恩,皇上都是从各家后裔中挑选出一个子弟来赐封。 在弘毅公额亦都的后裔里,皇上便挑了廿廿二弟和世泰,赏头等侍卫。 而费英东的后裔里,也就是直义公苏完瓜尔佳氏的后裔里则挑选了安宁,由四等侍卫赏二等侍卫。这位安宁不是旁人,正是安常在之父、现任的一等信勇公。 圣旨从盛京传来,廿廿心下也自是替二弟高兴的。原本在额亦都的后裔里,她家这一房没有军功,这一房的子弟便也得到的差事少,世职更少。大清建国以来,但凡皇上封赏额亦都后裔子弟,都可着十六房、八房、十房等几房去,几乎都轮不着她家所在的六房去。 而今,终于在皇上封先祖后裔的时候儿,首选到了自己的弟弟去。 有了头等侍卫的身份,再加上銮仪卫的差事,廿廿对自己的二弟也充满了期许。如今大哥已经不在了,额娘也不在了,阿玛已是有了年岁,故此母家都靠着二弟撑起门户来。二弟的前程顺遂的话,她便也能放下心来了。 祗若带着廿廿恩赏给佟佳氏的物品回去了,临别时也含笑道“姐姐尽管放心,我现如今心下明白该怎么办了。这些物品我必定亲自送到二哥那院去,一样一样儿都看着佟佳氏谢恩呢” 廿廿目送祗若远去,心下便也微微叹息。 也说不上是怎地,她总是能从禧恩的身上看见几缕绵宁的影子去。 廿廿希望,自己曾经与舒舒的那些恩怨,叫若若在睿王府里便不必再与佟佳氏之间再重演一回了就好。否则这种两面的为难,分寸着实不好拿捏去。 不过幸亏禧恩的性子要比绵宁活泛一些,便如上回她一经提点,禧恩当即就听懂了,随即就真的有了孩子叫她暂且放下了这一头心去。 如今瞧着禧恩越是长大,越来越有些八面玲珑的味道了。禧恩充分地抓住了睿王府此时端恩太年轻的机会,也借着她在后宫的缘故,趁势而起,以睿王家庶子的身份,渐渐地越发得了皇上的器重来。 只要禧恩能将这些轻重缓急分得清楚,那这便也是若若的福气,更何尝不是禧恩自己的造化了呢。 只是廿廿也没想到,这一点子的心刚放下没两天,禧恩就惹了事儿,且牵连到了她二弟和世泰去 事情出在皇上回京途中,经过山海关老龙头澄海楼,在从澄海楼回行宫的途中,见到山野间有野马。按着惯例,派乾清门侍卫三员前去追拿。这是旗人尚武的传统,为的不是那几匹马,而是不丢失祖宗们当年的生活习惯。且乾清门侍卫,都是勋贵世家的出身,更应该在这些武功之事上作为表率。 按着惯例,只要这三位乾清门侍卫能将野马给捉回来,皇上都会赏给黄马褂。这捉拿野马的差事,对于侍卫们来说便是获得黄马褂的“美差”了。 禧恩新任銮仪卫,此事由他负责。禧恩向皇上奏报,说派去捉拿野马的三员乾清门侍卫中,有和世泰在内。 只是没想到,等野马被捉回来,结果三位前去追赶的乾清门侍卫里,并无和世泰在 禧恩的心思便被明眼人看破这是禧恩想要借机帮和世泰邀得黄马褂啊 和世泰才封了头等侍卫,若一个月之间又连得黄马褂去,一旦回京,这风光自然无限。旁人且不说,廿廿和祗若必定是最高兴的。 纸包不住火,事情既已露馅儿,皇上也是震怒,下旨申饬禧恩,罚俸三个月。 这件事因为都是禧恩一个人的主意,实则和世泰并未参与,故此皇上下旨申饬和罚俸的都只是禧恩一个人,并未当真牵连到和世泰去。可是消息传回京中,廿廿还是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禧恩缘何这样做,便是皇上不追究,可是这朝野上下谁能不明白,这禧恩为的是讨好皇后啊 可是此时皇上还未到京,廿廿便是有千言万语,可是这会子见不着皇上,便也没法儿说。 若是她现在给皇上写封信去呢却反倒有些着了痕迹去了。毕竟皇上也没责怪和世泰,只是罚了禧恩罢了。 廿廿有些头疼,指尖儿撑着额角去,“我前儿见过若若,才想着说这禧恩长大了,办事有了分寸去呢。谁料想,他竟然还是这般不沉稳。” 外头信贵人来求见。 廿廿打起精神,传了信贵人进来。信贵人进来就直说,“不瞒皇后娘娘,小妾来就是为了山海关的事儿来的。小妾祖上曾经是山海关总兵,阿玛又曾任銮仪卫,故此这件事儿便没有人比小妾知道得更多去了。” 廿廿宽心而笑,“我就知道信妹妹你是为了安慰我而来的。便只见你来,得了你这份儿心意,我这心下便也松快了去。” 信贵人道,“实则小妾曾经听阿玛讲过,说御前的侍卫们因多有被赏赐黄马褂的,皇上出巡之时,所有侍卫们都是穿着黄马褂随行,那仪仗,那气度,自是非同凡响。 “可是有些刚挑补上来的侍卫,因还没有被赏赐黄马褂呢,故此只能素着身儿,骑在马上看着就不好看,自己也都觉着面上无光。故此但凡新升上来的侍卫,便无不急着也赶紧得了一件黄马褂去。” “因皇上出巡时候若见野马,必定派侍卫前去捉拿,而捉拿回来之后便会立功,皇上都会因此赏给黄马褂去,这已经成了惯例。故此新挑补上来的侍卫们,都自然想借着这样的事儿来赚得一件黄马褂去。这也算人之常情,故此但凡见着捉拿野马的事儿,已经赏穿黄马褂的老侍卫,或者是有巴图鲁名号的了,通常都会将这个机会让给新侍卫们去,好叫他们得偿所愿去。这原是多少年来侍卫们已经不成文的规矩了,并不是从禧恩阿哥这儿起的” 廿廿听明白了,看样子这些年来必定有过不少新侍卫并未真的去捉拿野马,可是却被同僚给挂了名儿,借机赢得黄马褂的事儿去。老侍卫们也都会这么做,并不是到和世泰这儿才开始的。 不过廿廿却还是摇头,“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禧恩为了私谊。不管他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小妹是他弟媳的缘故,他这么办终究是错的。” 信贵人便也叹口气道,“皇后娘娘别上火,皇上心下必定也是明白的。要不皇上的旨意里怎么并未牵连到您家二爷去呢。” 廿廿眸光轻转,“妹妹既说这是銮仪卫里的旧例,那我倒是好奇,从前可有人将这事儿说破去过既然是新老侍卫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儿,那又有谁人会将这事儿给捅开了去” 信贵人也是一愣,随即一拍手道,“皇后娘娘问的是这件事儿之所以早已成了老例儿,那就是因为这都是侍卫们之间的同僚情谊,大家都心知肚明,乐得卖个人情,故此向来没人给说破去过才是” 廿廿便笑了,缓缓垂下眼帘,“所以这件事叫我担心的,倒不是和世泰会不会受责罚,而是这件事背后有人在藏了心眼儿” “对呀”信贵人也跟着变了颜色,“这能是谁呢一来这是吃里扒外,将侍卫们的老规矩给抖搂出去了;二来,那人明知道您家二爷的身份,这不就是故意想要牵连到皇后娘娘您来嘛” 廿廿静静垂眸,“你阿玛曾是銮仪使,对銮仪卫的事儿熟悉。那妹妹你替我想想,銮仪卫里有谁曾经与我家人有芥蒂,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儿来” 信贵人一时语结。 廿廿点头,“妹妹不必现时就给我回话儿,妹妹也需要回去细想想。等妹妹心下有了眉目,再与我说不迟。” 信贵人立时就起身,“小妾这便告退,回去仔细想想去。便是小妾自己一时想不明白,还有小妾阿玛呢,小妾这就设法将话儿带给阿玛去” 九月二十四日,圣驾终于回到宫中。 廿廿率领嫔妃、皇子等到宫门迎接。 皇上车驾尚未到,绵宁先赶紧上前给廿廿请安。 廿廿含笑点头,亲自伸手托住绵宁手肘,“二阿哥起吧,站着说话儿就是。” 廿廿说着朝绵宁身后看了一眼,明知却也要故问一声儿,“舒舒身子还是尚未大好呢”此时陪着绵宁前来的,依旧还是绵宁的侧福晋富察氏。 绵宁赶忙道“有劳皇额娘动问,儿子媳妇她身子已然见好了,只是依旧禁不得风,儿子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叫她继续留在家里吧。” 廿廿含笑又道,“前头芸贵人的事儿,倒叫你跟着内务府一起忙活了。” 绵宁心下便是微微一跳。凭他对小额娘的了解,他知道小额娘怕是有些不高兴了。 绵宁便赶忙又撩袍跪下了,“回皇后额娘,儿子此番奉旨留京,也是头一回正式跟着学管内务府的事儿。儿子虽说是皇子,可是自然比不得内务府一众大人们更有经验。” “再者内务府大臣中,颇多都是各家皇后、皇贵妃母家的子侄,有些从辈分上来说还是儿子的舅舅。这两者叠加的缘故,儿子便在内务府学习,却也只是听着内务府大臣们说话,儿子并不曾多话的总归是内务府众位大人们众口一词议定了,儿子跟着联名具奏罢了。” 廿廿便也轻叹口气,“这原本也是老例儿,我也知道。只是芸贵人这么殁了,我心下颇为疼惜,便跟着有些着急了。今儿对二阿哥说话怕是有些急了,二阿哥别往心里去。” 绵宁深深垂下头去,心下涌起无法言说的悲哀来,只能忙道,“儿子岂敢” 小额娘又是在这般口口声声地喊他“二阿哥”,然后说着这样客套又疏离的话。这样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能远远推到天边去这样的情形,真是碾碎了他的心去。 内大臣们远远来报,说是皇上的御马已经到了宫门外。 廿廿这便赶紧收摄心神,向绵宁淡淡一笑,“好了,今儿这话便说到这儿吧。赶紧预备着接驾。” 绵宁黯然垂首,回眸呼唤绵恺一声,“三弟,随为兄来吧。” 绵恺却有些不情愿,依旧腻在廿廿身边儿,冲绵宁搪塞道,“二哥你自己去吧,我还得抱着四弟呢。” 绵宁极力掩饰住尴尬,这便含笑点点头,“好,那为兄先去了。” 廿廿心下也是叹息,轻轻呵斥了一声儿,“绵恺你兄弟又不是没人抱着,非要你来” 绵恺这一不经意的举动,在绵宁那边看起来,难免觉着还是绵恺和绵忻两个兄弟是亲的,倒与他疏远了似的。 绵恺厚着脸皮笑,不过却也跟自己额娘不说假话,“额涅,我不乐意跟二哥在一起。他总是板着脸,我在他跟前便说什么都好像是错的;而且跟他一比,别人就总觉着我像个长不大的顽童” 廿廿便也叹口气。 绵恺说的也是,绵宁本来年纪比绵恺就大了十几岁去,绵恺跟绵宁站在一起,可不就是小孩儿跟大人的对比么;更何况绵宁是自小儿就少年老成的,便是同样绵恺这个年岁的时候儿,绵宁也更沉静些,难免叫大臣们总是有意无意将他们两兄弟放在一起做比较去。而比较的结果,自然是绵恺怎么都吃亏些去。 680、静好 , 680 “那咱们就不比。”廿廿含笑搂住绵恺的脖子,拍拍他的脑袋瓜,“额涅的绵恺,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是额涅的大儿子,谁也比不了。” 远远的,绵宁回眸望来。廿廿这一幕母子相拥的画面,令绵宁迅速甩头回去,大步走远。 不多一会子,皇上已然纵马而入,下马将马缰绳甩给侍卫,上前含笑伸臂揽住廿廿去。 因绵恺抱着绵忻就在廿廿身边儿,皇上便也腾出一只手臂来,揽住了两个儿子的肩。 “你们都听额娘的话了没有这两个月来,你们哥俩儿没气着你额娘吧” 绵恺登时乐成了一朵花儿,“自然没有汗阿玛不在家时,儿子既保护额涅,又看顾着四弟呢儿子是额涅的长子,那儿子就得在汗阿玛不在家时,给额涅顶门立户呢” 皇帝惊喜大笑,“哟,这两个月不见,阿玛这一回来,就发现咱们绵恺长大啦” 一家人笑意融融,绵宁在一旁站着,距离虽近,却一时竟融不进去。这般在旁观望着,竟觉自己越发地像了个外人。 廿廿心细如发,更何况这些年一直格外在乎绵宁的感受,故此廿廿赶忙笑着将皇上的手从绵恺肩上拿下来,倒是引着皇上往绵宁那边儿瞧,“皇上可别听绵恺说嘴,他是长个儿了,可是这两个月的工夫,还不够他长到顶门立户那么高去的。我要是现在就指望着他顶门立户啊,那房梁都得塌到我脖子底下,我得弯腰钻过去才成。” 廿廿笑着望向绵宁,“皇上不在京时,真正替家里顶起门户来的,还是咱们二阿哥。” 绵宁这才心下一暖,赶忙上前请双腿跪安,“汗阿玛一路辛苦了。儿子这一番虽然没能随驾恭谒祖陵,然则早已心魂俱往,梦中无数回双膝跪倒在祖陵门前。” 皇帝欣慰笑笑,点头道,“家里目下就你一个成年的皇子,朕自然也是想着带你同去盛京恭谒祖陵的,只是家里更需要你。你皇额娘在京,你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还都年幼,需要你在家帮衬着。这些才是更要紧的,恭谒盛京以后自然还有许多的机会,以后再去吧。” “而京中的情形,也都叫朕放心,朕在盛京和途中,收到在京办事的王大臣的奏报,都说京中宫里一切安好,这当中自然是你帮衬了你皇额娘不少去。” 皇帝说着,伸手取出一盏灯来,“当年祖宗刚创下基业之时,盛京老皇宫中清宁宫东暖阁所用的灯盏,曾为糠灯。当年百业待举,祖宗生活简朴,便是宫中,亦不用华丽之物。当年你皇玛法恭谒盛京之时,朕随驾同去,曾经在清宁宫东暖阁中见过。” 清宁宫乃为盛京老皇宫后宫的五宫之首,为国主大福晋所居住。东暖阁便是卧房。后来大清入关之后,参照中原的称呼,将清宁宫称为中宫,“国主大福晋”称为皇后。 “朕这回恭谒盛京,到清宁宫中竟然不见了糠灯,竟是盛京官员们因觉着简陋,竟撤去了。朕吩咐他们重又摆上。朕回来时,又特地从盛京带回来几盏盛京老皇宫里旧存的糠灯,留给你们兄弟几个,以示不忘祖宗当年艰苦创业之功。” 绵宁眼圈儿便红了,忙又跪倒,“儿子谢汗阿玛的赏,儿子回去便将家中书房的灯换了,用这盏糠灯,时时不忘祖宗艰苦。” 皇上欣慰地点点头,“只是这糠灯终究是暗,你也仔细着眼睛些。” 皇上与皇子们说完了话儿,廿廿便也含笑向六宫道,“这两个月,你们也没少了在我眼前念叨皇上,挂念皇上。这还不赶紧上前恭请皇上圣安来” 諴妃便含笑,率领六宫齐齐上前。 此时妃位只有諴妃一人,諴妃身后便是淳嫔、吉嫔和如嫔三位嫔位。 皇帝视线从一妃三嫔面上淡淡滑过,便点头道,“都起来吧。这两个月来,外头的事儿有绵宁帮衬着皇后,那宫里的事儿自然是你们出力。辛苦你们了,朕心下都有数儿。” 简单说过了几句话,宫门口毕竟不是站着说话的地方儿,皇帝便率领众人各自回宫。 廿廿亲自侍奉皇上沐浴更衣,皇上却没立即歇着,还先去奉先殿拈香。待得皇上拈香归来,天儿都已经黑透了。 廿廿早备好了晚晌候着,一时间心下也是万语千言,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皇帝进来,先握了廿廿的手,两口子面对面坐下,皇帝先赶紧捧起碗筷来扒拉了两筷子,“还是家里的饭香” 廿廿挑眉,“怎地,盛京内务府伺候的不周到” 皇帝叹口气,便将筷子放下了,“此番恭谒盛京,便是旁人不知道爷的心思,你却是明白的。” 廿廿静静垂眸,“是啊,皇上为的自是旗人生计,尤其是宗室和觉罗的生齿日繁之事。” 自从大清入关,定鼎华夏以来,旗人的人口暴涨。而按着旗人的生活习惯,旗人只能当兵、当差,靠着朝廷养赡兵甲的银子来生活。可是这早已翻了多少倍的人口数目,着实令朝廷养赡兵甲的费用成了无底洞一般。 尤其是宗室、觉罗子弟,目下竟然都出了没有办法过活的。从上回永定河发水,京中各处粥厂就已经都出现了扎着黄带子的去讨粥喝的。这在民间自是引起了极大的波澜去,许多百姓都以为朝廷连自家族人都要养不活了呢 故此皇上近年来都一直在设法将没有爵位、没有差事的宗室、觉罗子弟送回关外去。关外地广人稀,又是祖宗创业之本,叫他们回到关外去,一来可以重新体尝祖宗创业之功,二来也是一份养赡。 为了这个想法儿,皇上除了派宗室大臣回盛京去看过之外,皇上自己也是想亲自回去看看的。这回终于成行,廿廿自盼着皇上带回来那边儿的好消息来。 便是盛京那边儿的内务府大臣,也多是以宗室、觉罗子弟来担任,故此廿廿才会委婉地问起这个事儿来。 皇帝便叹了口气,方才还旺盛的胃口,这会子竟都倒了。 “爷自是寄望着盛京乃是我大清祖地,依旧保持着从前的简朴之风。可是爷回到盛京老皇宫时,竟然连清宁宫里的糠灯都找不见了。你便也能想到,这一班留在盛京的宗室子弟们,便连祖宗的简朴之风都丢弃了,个个儿在盛京的都叫嚷着苦,想要爷下旨再准他们回京呢” 廿廿也是蹙眉,只是这会子当着皇上,自然该为皇上分忧,这便淡淡轻笑道,“虽说可气,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咱们大清都已经入关这么多年了,这好几辈子的宗室和觉罗们全都是在京里生,京里长的。这天子脚下的繁华,早已是他们每日里生活的模样。” “盛京虽然是故都,可是毕竟跟京师比起来,位在关外,没京里大,也没京里繁华热闹,这帮子宗室和觉罗回去,可不是要叫苦连天了嘛。”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他们那起子人,也不想想在京里都活成什么样儿了分家的家产、旗地变卖了,镇日就扎着黄带子游手好闲在京里横晃,惹是生非,徒然坏了祖宗的名声去爷本想着,关外好歹还有大片沃土,赐给他们,没几年便可重又置办起个田庄来。便不是卖成银子,至少也能填补自己家里的吃食谁料想,他们竟如此不成器,只念着京里的繁华,难道还想继续回京里来喝那施粥吗” 廿廿便忙坐过来,抓住了皇上的手,“爷别动气这事儿自然该办,只是这事儿也终究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办得的,爷尽管耐下心来,过了这一辈子人之后,必定能见着爷这心思的好处的。” 有了廿廿的宽慰,皇帝这才松口气,心下痛快些儿了。 他抬眸细细看着廿廿的眉眼,缓缓道,“禧恩为和世泰谋黄马褂的事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别多想,爷已经问明白了,那都是禧恩自作主张,和世泰完全被蒙在鼓里。” 廿廿便笑了,“皇上的旨意传回京来,我都听见了。一听说皇上只罚了禧恩的三个月俸禄,并未一块儿罚和世泰去,我便知道皇上的心意了。” “只是我倒觉着皇上这么着或许有些偏颇了,既然这事儿是禧恩为了和世泰办的,我倒不信和世泰事先半点儿都不知道动静。我倒担心他或许也有顺水推舟、擎等着好事儿的意思。皇上怎么能就饶了和世泰,而只罚禧恩呢依着我说,皇上该将和世泰也一并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去才是” “那省下来的俸禄,就舍给粥厂去,叫粥厂多熬几锅粥,就周济给京里那些还没来得及回盛京的闲散宗室们好啦” 廿廿是将两件事儿给捏在一块儿了,皇上一时也没想到,不由得扬声大笑。 皇帝伸手捏捏廿廿的面颊,“爷的小皇后,还是这般俏皮” 廿廿撅了撅嘴,“皇上也别因为和世泰而落下个偏袒小舅子的名声啊” 皇帝便又大笑,将廿廿给搂过来,“爷这些年凡事都小心谨慎,偶尔你也得叫爷放肆一回。爷这回就偏袒小舅子了话又说回来,他那点月俸,三个月加在一处也没多少,哪儿够粥厂耗费的去。” 廿廿鼓起腮帮来,“那还有我阿玛的。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皇上连我阿玛的俸银一并罚了去若是还不够粥厂消耗的,那还有我的” 皇帝连忙伸手将廿廿的嘴给捂上了,“哎哟呵爷连自己的媳妇儿也要罚上了,那是不是接下来爷干脆将自己也给罚了谁让爷是和世泰的姐夫,是你阿玛的女婿呢” 廿廿也愣了,“我没想这样儿啊。” 皇帝便又是大笑,伸手刮了廿廿鼻梁一记,“都说了,打折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所以爷这回只罚禧恩,不罚和世泰了” 廿廿还想说什么,就被皇上俯身而来的嘴给堵住了,不叫她再坚持。 唇齿相依的当儿,廿廿叹息着沉迷进去,却也跟着终究将一颗悬着的心给放下了。 孝淑皇后的两位兄弟盛住和孟住,皇上说给收拾就收拾了,那她的兄弟也自然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盯着呢。倘若有半点的不检点,一点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稍作添油加醋,那皇上因有盛住和孟住的事儿在先,就不能不罚。否则,难免叫朝臣觉着皇上这是有所厚此薄彼了去。 不过所幸,皇上这回却是坚决,那和世泰这次便没事儿了。 夫妻二人汗涔涔地并肩入眠时,廿廿才缓缓问,“皇上这一走两个月,您回来瞧着宫里的姐妹们,可都变样儿去没有” 皇帝闭着眼睛疲惫却满足地笑,他的手却还是能准确地找到廿廿的眼睛,将她的眼帘给抹下来,盖住,“不过两个月而已,哪儿有那么大变化。” 廿廿在夜色里,静静微笑。 次日皇上赴大高殿、寿皇殿行礼,回来后升座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因皇上恭谒盛京而上表庆贺。 储秀宫里也是六宫齐聚,都向廿廿行礼。 到了如嫔这儿,廿廿含笑道,“八公主这几日可好若身子好些儿,便抱过来给皇上请安吧。” 如嫔恭顺地行礼,“回皇后娘娘,八公主这几日虽说好些,可还是有点子咳嗽。嫔妾这便担心公主再将这病气过给皇上去,那就不好了。” 廿廿笑道,“小孩子的这点子咳嗽,对于皇上来说,倒不打紧的。倒是皇上刚回来,这父女的亲伦才更珍贵不是” 如嫔便低眉顺首道,“是,那嫔妾就按着皇后娘娘的旨意,这两日就抱来给皇上行礼。” “好。”廿廿含笑看着这样的如嫔。又是当年刚进宫时恭顺柔和的眉眼,言行有度,进退合宜,眼中再不见了当日的戾气。 这便也是八公主那孩子的福气了吧。叫她生母能平心静气地好好儿陪伴着她长大,而不再将她那孩子也搅进算计里来。 便也是静好了。 681、同庆 6 十月初十日,廿廿的千秋节。按着大清惯常的算法,今年便是廿廿的三十岁整寿。 今年廿廿诞下皇四子,又赶上整寿,恰皇上又是刚从盛京恭谒归来,三喜临门。皇上下旨,所有在外的公主、福晋都回京、进宫来给廿廿行庆贺礼。 出嫁在外的三公主进宫来,便连跟随额驸去了草原的四公主也赶回京来。此外便连上一辈的十公主等,都进宫来为廿廿大礼参拜。 因这样的大喜事儿,便连廿廿平素已经不常见到的二阿哥福晋舒舒,以及十一王爷侧福晋安鸾等,都出现在了廿廿的眼前。 因了皇上这回恭谒盛京去,赐奠开国功臣,连着廿廿的先祖额亦都和安鸾的先祖一起赐奠的,且皇上恩封功臣后裔,廿廿的二弟和世泰作为额亦都后裔获封,而直义公后裔获封的就是安常在的阿玛,也就是安鸾的叔父,故此廿廿这次格外将安常在和安鸾唤至驾前,温言示意。 廿廿本是意在功臣,念及的是她们先祖的功勋,可是安常在和安鸾两个,私心下里却对这次皇上的恩封,颇为的不高兴因为安常在的阿玛、安鸾的叔父,不过是从四等侍卫,升为了二等侍卫。 因为和世泰不过是额亦都的旁系子孙,是从前最不受待见的六房子弟,这回却升了头等侍卫 在安常在和安鸾两姐妹看来,这自然是因为和世泰是皇后兄弟的缘故 毕竟,安常在的阿玛安宁可是世袭的一等信勇公啊你皇后的兄弟再怎么着,能尊贵得过这一等公去凭什么你封了头等侍卫,她们家的公爷却还只是个二等侍卫的职衔 故此这会子廿廿特地将她们姐妹两个叫到眼前来,她们心下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倒觉着娘娘这是有意在她们面前炫耀来了。 只是安常在年纪小,胆子也小,在廿廿面前也不敢说什么,还只是硬着头皮行礼谢恩去。瞧着安常在这个窝窝囊囊的样儿,安鸾的火气便又有些压不住了。 安常在在宫里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儿的,她心下当然明白,这都是叫皇后给磋磨的皇后身居深宫,不好拿捏着她,可是安常在却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皇后叫堂堂一等公爵之女,这么些年都只能屈居常在之位,这便是故意在打她母家的脸,也是给她看的 安鸾实在压抑不住,这便冷笑一声儿道,“安常在是现任一等信勇公之女,奴才是前任一等信勇公之女安常在与奴才两个都是信勇公府嫡系大宗的女儿,故此祖宗的荣耀,安常在和奴才两个都自与有荣焉。” 她的话没说完,可是她知道皇后是自然能听得懂的。 额亦都的子孙里,若不是出了廿廿这么个皇后,那么就是怎么都轮不着和世泰来得这个恩封的。这便是言语之间在指刺廿廿一家身为旁系小支的身份。 廿廿含笑淡淡抬眸,都懒得与安鸾斗嘴,只招手叫绵恺来,“瞧,你十一大爷家的七弟弟来了。他就比你小一岁,你们两个年岁相仿,必定有许多能一起玩儿的去。你带他玩儿去。” 安鸾登时面色大变。 廿廿所说的十一王爷家的七阿哥是绵傧,乃是十一王爷永瑆的小儿子,正是那位与安鸾争了多年的侧福晋他他拉氏所出。 斗了这么些年,虽说他他拉氏的爵位没有安鸾家的高,但是人家他他拉氏生有阿哥,安鸾却什么都没有,越到如今有了年岁,越觉得自己没底气去了。 廿廿无形之中给了安鸾一个嘴巴之后,又笑眯眯挑眸望了望六宫坐席的尾席去能坐在尾席的,自然是宫中“绝无仅有”的两位常在了。 这会子安常在随着安鸾在廿廿面前叭叭儿呢,廿廿这便看的只是荣常在。 廿廿含笑端起自己面前桌上的一盘果子,递给月柳,“我记着这果子是荣常在早年爱吃的。去,将这盘果子给荣常在送过去。” 荣常在全没想到,赶忙起身上前来向廿廿谢恩。 这个节骨眼儿上,正好儿皇上从前头过来,走进来含笑立在廿廿身边儿,又与廿廿一起接受了一回殿内所有公主、福晋们的请安。 皇上只瞟了一眼廿廿面前站着的几个人,心下便已全然都有了数儿。他含笑对荣常在说,“今年朕恭谒盛京大功告成,这在国、在家都是大喜事。朕接受王公大臣们写表庆贺,皇后便也与朕提过,说既然前朝已经热闹过了,那这后宫里也自然该跟着一起乐呵乐呵。” “皇后提到后宫的位分该晋一晋了,以示家国共庆。朕觉着便是旁人倒也罢了,倒是荣常在你是朕潜邸里的老人儿,自朕登基以来,已然身在常在位分十年,这十年来你也算侍奉得小心,这位分是该动一动了。” 荣常在又是一愣,不过终归还是红了眼圈儿,赶忙行礼谢恩,“小妾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的恩。” 皇帝不动声色道,“此事皇上心中已经有数儿。你只管继续小心伺候,等时机到了,朕自给你个好消息去。” 安常在在畔听着,一张脸登时一片雪白若是连荣常在都晋位了,那这整个后宫里的常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而她,偏偏还是一等信勇公之女若论家世,她的家世在所有人当中是最高贵的 皇上与廿廿和荣常在说完了话,这才抬眸瞥了一眼安常在和安鸾,“你们两个站在这儿干什么呢有话回皇后” 廿廿便赶忙微笑道“安常在和安侧福晋还没退下呢本宫与你们的话已是说完了,你们二位退下回座就是了,皇上在与荣常在说话儿呢,你们二位就不必在皇上和本宫跟前立规矩了。” 皇帝却也拍拍手笑笑,“朕的话也说完了。本就是来看看你们,可是毕竟都是内眷在此,若朕在这儿不走,也叫她们拘束。朕就先回去了,皇后你带着她们乐吧,朕再多赏两班戏,你们尽兴再散。” 廿廿忙率领众人一起谢恩,并亲送了皇上出门去。 一众公主福晋们也要一起跟随恭送,却都叫皇上给拦住,“都别惊动了,你们乐你们的,别回头台上的戏都断了。朕与皇后一起走走就是,你们安心坐着看戏吧。” 廿廿两手把着皇上的一只手,在皇上面前便卸下了中宫的端庄去,像个调皮的孩子,将一半儿的体重都要坠在皇上的手臂上了。 她高高仰头,歪眸含笑瞟着皇上,“我可真老了,记性都不大好了。我怎么都不记着什么时候儿跟皇上提过荣常在晋位的事儿呀” 皇上便也回了一个调皮的笑,“老,倒是没有;不过这记性不好啊,倒是有的。瞧你自己方才都说自己的记性不好了,所以你跟朕说过的这事儿,你可不自己都忘了去了么。” 皇上这摆明了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廿廿只得甘拜下风,这便轻笑出声,“不过想想,荣常在的位分倒是当真应该动一动了。毕竟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皇上登基十年是个整日子,便为了这个也该给潜邸旧人一个恩典了。” 皇帝挑挑眉,“可不是呗。爷也不想落个苛待旧人的名声去,故此这事儿啊爷心下也有谱儿,只不过呢,爷时常忘了后宫里还有荣常在这么一号人,这便一直都给耽搁下来了。” 廿廿含笑道,“那这事儿我替皇上记着,回头等皇上忙过这阵子了,再提醒皇上去。” 宫门总是近,两人手挽着手,还是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儿。 皇帝站住,转过身来扶正了廿廿,抬手将她鬓角两茎新生的软发给抿回了她头上满翠的凤钿里去,含笑左右端详半晌,“还是说错了,哪儿见老呢便是这头发还这般蓬勃地生出新的来,依旧还是当年那个鬓发如雾的小丫头” 廿廿微窒,左右看看,偷偷钻进皇帝怀中挨了一下儿,然后赶紧退了开去。 “皇上也别太累。今儿我这边儿散了,就过去陪皇上。” 皇帝含笑点头,“是你别太着急。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多乐一会子。” 皇帝大步而去,廿廿立在门口望着,待得没有了影踪,廿廿这才转身回去。 她没看见,在那长长的宫墙夹道的另一头,绵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一双黑瞳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待得廿廿回来,安常在和安鸾已然狼狈退下去,月桂忍不住轻嗤了一声儿道,“这位安侧福晋也着实太过于自不量力。主子已然稳居中宫十年,她竟然还敢如此不驯。” 廿廿轻轻勾了勾唇角,“当年我与她一起初进宫时,她倒不是如此的。又或者说,看着不是如此的。兴许也是因为彼时我与她身份和地位不同,她高高在上,乃是信勇公家嫡系之女;而我不过是弘毅公家旁支破落户的女孩儿。我与她自没有任何可相比之处去,这便叫她感觉不到任何的威胁,故此她反倒是和善的,是处处照拂我的。”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我跟她便再也回不到从前去。她的本性儿便也都展露无疑,没法儿再继续当握记忆中的那位安姐姐去了。” 回忆往事,廿廿也不由得叹一口气。当年在那一班身份尊贵的世家格格里,难得只有安鸾是肯对她好的,她原本以为这份儿姐妹情谊能常伴一生去。 “我也曾经以为她是因为听信了雅馨的话,误以为她才是会被先帝爷指给皇上的,这才对我心生了怨怼去。可是后来我才慢慢觉着,实则这不是雅馨的事儿,缘故也不是来自于外的,而是她自己内心的。” “她们家也并非只有她一个是这样的性子,你再看安常在,乃至她阿玛,若相处得久了,竟全都那样的性子。若她们这一家子不是性子的话,皇上又何至于只赏给安常在之父一个二等侍卫原本是好好儿的一等信勇公,却这些年只是个四等侍卫,压根儿就入不了皇上的眼去。” “还有安常在,若不是也是这样一脉相承的性子,又怎么会以一等公之女的身份,依旧在常在位分上熬着,远远看不见个出头之日去。” 月桂轻啐一声儿,“不管怎样,今儿她们两个可叫皇上和主子一起给了个好脸去叫她们明白,这个天下,谁才是主子,她们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安常在与安鸾一起退了出去,两姐妹躲在无人的地方儿,一起恼得咬牙切齿。 安常在越想之前荣常在那张兴奋得红了的脸,便越是生气,“凭什么,连她都能晋位了去,我就不行她母家是个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 安鸾轻哂一声儿,“你也不用置这个气,这事儿原本跟荣常在也没有干系。这不过是皇后借着荣常在,给咱们两个脸色看罢了。那荣常在,自己怕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 安常在想想有理,便也叹了口气,“荣常在说白了,还是当年孝淑皇后挑出来的,这些年不得晋位,还不是因为这层干系” 安鸾便眯了眯眼,“如此说来,这荣常在便该是跟二阿哥那边儿走得近些即便明面儿上瞧不出来,可是私心里便也该如此。” “姐姐的意思是”安常在抬眸望住安鸾的眼睛。 安鸾冷笑一声,“还能怎么样自然只能指望着二阿哥了否则来日若是三阿哥、四阿哥得了江山去,她还不更是一手遮天了啊” 安常在垂首想了想,“可是姐姐不在宫里,而我又只是个常在,咱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再说咱们与皇后一向不睦,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皇后又焉能放过咱们去” 安鸾缓缓地勾了勾唇角,“咱们就算自己做不了什么,可是凭咱们的家世,便足够了你想,倘若二阿哥对未来有个念想的话,他难道不指望着我们王爷的支持,难道不指望着咱们信勇公家的拥戴” “凭着这些,便是咱们什么都不做,那二阿哥一家子也愿意上赶着跟咱们亲近着。” 682、幽微 682 因今年皇上回盛京,亲眼所睹,方知即便只是祖宗故地,旗民的弓马骑射的传统竟也被渐渐荒疏了。随之而来的,是旗民的贪于享乐,其中又以宗室子弟和盛京官员为甚。 为此,皇上尤其重视今年这一科武举的殿试。 廿廿千秋节过后,皇上先亲御太和殿,策试武举,这是考文;又先后数度亲御紫光阁,看武举们的马上射箭、地面射箭,以及技勇之术。 最后更是亲赴乾清宫,在乾清宫引见考中的武举,亲自定他们的甲乙名次。 为了这一番武举殿试,皇上前前后后忙了近半月去。 廿廿明白皇上的苦心大清乃是马上得天下,以弓马骑射为国技,故此维护这样的传统,便是极力保持八旗子弟的淳朴之风。皇上是希冀借此重新唤起八旗子弟们的振作精神,而不耽于声色犬马之中。 廿廿感于皇上此心,这便也亲自给皇上身边的武将们颁下荷包恩赏去。这里头自是要以信贵人之父本智为先。 本智从銮仪卫出身,后又入步军统领衙门为右翼总兵。因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原本是左翼总兵,本智便也有诸多事务都向恭阿拉请教,故此本智与廿廿的阿玛恭阿拉越发亲近。 本智自己不便亲自谢恩,这便设法委托给了信贵人。信贵人代替本智来给廿廿谢恩,这便又说到了和世泰的黄马褂之事上去。 “禧恩阿哥虽为銮仪使,然则他上头还有内大臣,还有总理王们,故此这銮仪卫里的事儿,也并非是禧恩阿哥全都能掌控的。况且他刚上任銮仪卫,而銮仪卫里全都是宗室觉罗子弟、勋贵世家的子弟,我阿玛说,这銮仪卫里的水深着呢,不是禧恩阿哥这样的年轻黄带子,刚进来就能趟明白的。” 廿廿便也点头,“我明白。这件事出了之后,最上火的自然是禧恩自己。咱们要查,他自己更肯定早就下手去查了。可是凭他的年纪、资历,这件事对他来说哪儿有那么容易。否则,他若能查出眉目来,必定早设法到我跟前来辩白来了。” 信贵人便也叹口气,“可不是别说禧恩阿哥那样的年轻人,即便是我阿玛这个年岁,且在銮仪使上呆过些年头的,在这事儿上查起来也是百般受阻。” “毕竟,我阿玛又算个什么呢,就算我在宫里,也不过只是个贵人;而我阿玛自己的世职、职分都不高,在那些黄带子宗室、红带子觉罗,乃至世家子弟面前,根本就使不出什么劲儿来。” 信贵人叹口气起身,赧然行礼,“小妾这回是辜负皇后娘娘了小妾阿玛尽管使尽了从前在銮仪卫里的旧人,可也没能查个水落石出来。” 廿廿含笑点头,亲自起身,走过来握住了信贵人的手,将她给扶起来。 “说什么辜负呢我早知道这件事不好查,就连我这个当中宫的都难查出来的事儿,我又如何能难为你和你阿玛去况且本智将军此时本来就已经不在銮仪卫中了,所谓人走茶凉,便是还有旧日同僚在,可也毕竟已经隔了距离了。” “更何况,我二弟此时还在銮仪卫中为正三品冠军使呢,这事儿与他切身相关,他不是也难查出什么去还有禧恩啊,他是銮仪使他们职司原本比本智将军更近便,可是同样没有查到实据去,我又怎么能怪罪你和本智将军呢” “实则我想借重的,不过是本智将军的资历,请他老人家能凭身在銮仪卫多年的经验,将这件事儿帮我捋出个方向就够了。” 信贵人红了眼圈儿去,“多谢皇后娘娘宽仁大量。” 廿廿拉着信贵人重新归座,“这件事我心下明白,明面儿上受了皇上惩戒的是禧恩,可是事实上针对的还是和世泰或者说明白些,那背后之人瞄准的,还是我。” “銮仪卫中都是宗室子弟、各世家子弟,既然銮仪卫中有人瞄准了我来,那必定是他们所代表的背后世家对我的不满这里头的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我又何尝不明白。” 还有一层,廿廿不远当着信贵人的面儿直说出来她已经稳居中宫多年,若说当初克勤郡王恒谨的冲撞还主要是表达对她这个皇后本人的不满,但是现在随着绵宁、绵恺的长大,还有她又诞下绵忻来的局面而论,那此时这件事干系到的,更多的则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之位的格局。 朝中大臣自古以来对于储君就都各有自的算盘,如今便也必定有拥戴绵宁的,也有想着她是皇后,故此对绵恺更有期待的。 这样的一场博弈,因为绵恺现在毕竟刚十岁,还未成婚,故此还没正式摆到明面儿上来。但是随着绵恺成婚年龄的激将到来按着规矩,绵恺在十三岁左右就该挑福晋了,那这未来的二三年便会正式拉开那一场博弈的大幕。 山雨欲来,便自然有人希望抓住眼前这二三年,尽力地去打击她的威望,这便自然是给绵恺减了倚仗去。 可她在宫里,凡事有皇上护着,那些人没办法将触角深入宫廷中来,那么最有效的法子,自然就是从她的家人入手,尤其是打击她的两位兄弟去其中又因她二弟如今已是正三品冠军使、恩封了头等侍卫,眼看着身份水涨船高,这便要首当其冲去。 信贵人打量着廿廿的神色,小心道,“銮仪卫中,不仅仅有宗室觉罗子弟,勋臣子弟,其实这里头还有些外戚。皇后娘娘或许,也该想想外戚” 廿廿霍地抬眸。 因大清重视军功,故此所有的高位后妃,全都是从功臣之家挑选而来。故此外戚之家与功臣世家其实是重叠在一起的,故此廿廿此前并未特地将外戚之家单独在脑海中分列出来。 “信妹妹,你的意思是” 信贵人深吸一口气,“皇后娘娘千秋节那日,所有在内在外的公主、福晋全都进宫行礼。便连身在蒙古的公主们都一样回来了。按说这样的大典,所有人都该与有荣焉,满心欢喜才是。尤其是皇后娘娘的同族。” “毕竟皇后娘娘出在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这便是全族的荣耀不是” 廿廿缓缓挑眉,心中已经隐约明白信贵人的意思了。 廿廿点头鼓励,“信妹妹说下去。” 信贵人叹了口气,“原本因有些人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同族,小妾这样的外人不该随便置喙” 廿廿含笑道,“若是从前,我还是钮祜禄氏一个小女孩儿,尚未成为皇上的侧福晋之时,这话的确是的;可是如今,咱们一同侍奉皇上,那便咱们才是姐妹。从前母家人,都已是外人了,不管哪个钮祜禄氏,都已经比不上咱们的情分去。信妹妹尽管放心说就是。” 信贵人心底感念,赶忙蹲了个礼,“多谢皇后娘娘不弃。” 信贵人重新归座,这才幽幽抬眸,“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大典上,众多福晋们一同行礼,这当中自然是以二阿哥福晋为首” 廿廿这会子倒是轻启唇角果然信贵人想说的,是舒舒。 “按说二阿哥福晋无论从夫家,还是从母家,都该与皇后娘娘更近一层才是。故此那日的庆典上,她本该是最高兴的一个,可是小妾从旁瞧着,二阿哥福晋竟然一整日下来,脸上都没有什么笑模样儿。” 廿廿倒淡然一笑,反解释道,“她不是这几年来都在病中么。因为满面愁容,自然难以带上笑容来。” 信贵人静静抬眸,“皇后娘娘请恕小妾直言二阿哥福晋的阿玛,也就是皇后娘娘的族亲布彦达赉,当年也曾是銮仪使,更为内大臣啊若说在銮仪卫内的树大根深,小妾的阿玛根本没法儿跟布彦达赉相比” “布彦达赉当年死得有些突然,这二阿哥福晋心下谁知道存了些什么误会去;况且,这回銮仪卫里动了皇后娘娘的二弟去,说到归齐,这便总是对二阿哥有利的,不是么” 信贵人走后良久,廿廿还独自坐在殿中,没叫人打扰,只自己静静地焚一炉香。 香气袅袅,越是好香越是没有烟气,故此严重并无形迹可寻,唯有深深呼吸,方能察觉出那丝丝袅袅的香气来。 便如这世上事,有些从来都不是用眼睛能看到的,唯有细心洞察幽微,方能辨别得到。 对于廿廿来说,这样的感觉这些年来更多的都是用在绵宁身上。 绵宁的性子,不大像皇上。从廿廿小时候儿入宫邂逅皇上,到这些年相伴走过来,皇上虽说也有君心难测的时候儿,但是在廿廿面前,他的心绪情愫却都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即便是当年她尚且年幼,他怕他的情愫会吓到了她,曾经极力地克制隐忍过,可还是时时泄露出来,叫她那么小便都明白了。 如今她身在中宫,与皇上共担这江山风雨,皇上就更是将心事托付,在她面前除了有些事儿是怕她担心的,其余的几乎都能倾心相告。 可是,绵宁这孩子的性子,却完全不是这样。从他年少之时,他的心事便都深深紧锁起来,便从他眼睛和神色里也只能探查一二。那孩子从来都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即便还在那么小的年纪里,便一切都是靠猜的。 她这些年对这孩子,倾尽耐心,甚至忍耐,只为了能真正看懂那孩子的心,不误读了他的心思去唯有如此,才能不辜负这些年他们的情分,也才能担负好这个“继母”的角色。 故此这些年来,她扪心自问,她对待绵宁的用心甚至比对绵恺还更多些。就是为了不让绵宁觉着,她这个当继母的会厚此薄彼甚至,她狠下心来坐视绵恺的淘气,荒唐,和对唱戏的爱好去 她想,作为一个小额娘,刨去过去她与孝淑皇后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对绵宁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四个字。 故此,绵宁真的会在长大之后,有一天也会为了储位的争夺,而不惜伤害她的儿子和家人,不惜来伤害她么 从前,她是坚定地不肯相信的。故此这些年来,但凡有些怀疑指向撷芳殿的时候儿,她都斩钉截铁,宁愿相信全都是舒舒的主意,是舒舒背着绵宁,绵宁什么都不知道,绵宁全都被蒙在鼓里。 或者,她又宁肯以为是有些宗室和大臣自作主张,因为他们想拥戴绵宁,而不管绵宁自己心里会怎么想。 这些年来,她对绵宁的信任,永远都在她的心底,未曾衰减过。 可是,随着绵宁的长大,随着这几年的许多事的累积叠加,她也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如眼前一般,忍不住要独自坐下来,细细地回味一番。 这些幽微的时刻,这些不能对外人道出的心事,每每只能借一炉香,焚过便归于无形去。 香焚完了,廿廿也重又收拾起了心绪。 她扬声唤四喜。 四喜谨慎进内打千儿。 廿廿将香瓶放好,吩咐道,“你去銮仪卫一趟,见和世泰。告诉他,这回的事儿皇上明察秋毫,只申饬禧恩,并未牵连到他,那叫他便也放下心就是。不必再挂在心上,镇日惴惴不安;更不必为此风声鹤唳。” “只管安心当差,与銮仪卫里的同僚,往日如何相处,以后尽管继续如何相处下去就是。切不可见人便防,看着谁都像是那个背后使绊子的人。否则自己变得胆小,凡事不敢再放手去办,更与同僚拉远距离的话,那便是他自绝于銮仪卫这个差事了那才是,那些人真正想看到的。” “至于这件事,叫他不必再深查下去,凡事我心下都有数。”廿廿说着抬眸静静看一眼四喜,“有些事,明白不一定是比暂且糊涂更好的结果。” “告诉他,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非但差不清楚,甚至,即便是清楚了,反倒让他以后更加为难。索性放开手去,这事儿从今儿起便与他再无干系。” 683、小惊喜 683 和世泰虽说年轻,但是他心下却分得明白只要是姐姐交代的事,他全都毫不犹豫去执行。这不仅仅因为姐姐此时已经贵为中宫皇后,也更是他们姐弟俩打小儿的情分因他刚三岁,额娘便又诞下二妹,故此他从那时候儿起就几乎是跟着姐姐长大的。姐姐虽只比他年长五岁,可是在他心中却也宛若一位小额娘一般。 和世泰送走了四喜之后,坐在家中静思了良久,次日再进宫当值时,已是换过了一番气象。 因九月里那次黄马褂事件之后,虽说皇上只是对禧恩申饬和罚俸,并未牵连到和世泰,但是和世泰毕竟身处漩涡中心,无法摆脱同僚之间那些眼光和议论。 故此这几月来,他与禧恩一起扛下来,将自己处于与禧恩相同的处境,平日里也有些躲着人走,不想多惹是非。这两个月以来,他几乎都只是与禧恩在一处,而与其他同僚们颇有些疏远了。 可是今日的和世泰,却是褪去了这两个月来的深秋萧索,换上了满面春风,自进卫所大门儿,便逢人都是主动招呼,眼角眉梢都是亲切的笑。 好歹和世泰如今也是正经的国舅爷,他既如此,管是什么宗室觉罗还是世家子弟,也都自然都跟着转了神情,同样以笑脸相迎。 两个月疏离的冰封,于这一刻在和世泰的努力下,渐渐消融。 和世泰还不仅仅是笑脸相迎,他是带着礼来的,他给几乎所有的同僚都送上了小小的心意这些都是现成儿的,因廿廿的千秋节刚过,皇上每年都会因皇后的千秋节而恩赏皇后母家。从那些恩赏里,拣些零零碎碎儿出来,装了荷包,便都是十分撑得起门面来的礼物了。 和世泰也亲自含笑将这些礼物的来由说清楚,叫同僚们都明白,这是皇上赏给皇后母家的,他们得了,不管大小,都是荣耀,这便人人都高高兴兴地收了。 和世泰如此有心,这帮子本就都是世家子弟的銮仪卫们如何能不投桃报李,一时之间和世泰又重回銮仪卫核心圈子,成为了銮仪卫中最受欢迎的人物。 反倒是禧恩还是没过来那个劲儿呢,在畔瞧着和世泰与同僚们重又拉近距离,却不肯同样与和世泰一起。 和世泰在各卫所里走了一圈儿,回头才将一份儿最重的礼单独给禧恩送了过去。两人因了祗若的缘故,现在已是姻亲,平素相处得也好,跟亲兄弟似的。和世泰便与禧恩勾肩搭背,笑眯眯劝道,“我今儿原也替你备了一份儿礼,你顺着我一道儿给他们,就把这个面儿圆回来了。你何苦还在畔拘着” 禧恩面上略有些冷。和世泰便笑道,“咳,也是,你毕竟是亲王之子,此时更是咱们銮仪卫的老大銮仪使,这便跟我不一样。你是不是抹不开这个面儿啊” 禧恩瞟一眼和世泰。 和世泰是皇后的二弟,并非家中长子,若不是他兄长宁武泰早年身故了,他们家如今这个顶门立户的差事便也轮不到和世泰去。也许因为是次子的缘故,和世泰的性子便没有长子那般的要强,性子如他的名字里似的,多了一份“和气”去,与人好说话,便是冲突了也不记仇去。 和世泰这一点上,倒是跟他阿玛恭阿拉颇为相像。故此眼前这这件事儿和世泰办起来,不觉得半点为难去;倒是禧恩自己,当真是拉不下这个架儿来。 “你倒是宽宏大量,可是你别忘了,就是这班人,揣着故意要陷害咱们两个这事儿原本是銮仪卫里多少年的惯例了,少说都有一百年去了吧旁人都能这么着,怎么就轮到我想给你讨一件黄马褂,他们就这么乌眼鸡似的了” 和世泰便拍拍禧恩的肩膀,“咳,我心底下能不明白嘛可是终究都是同僚,每日里还得一起办差,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就这么僵着,咱们自己以后的差事也不好办了不是我便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咱们两个自己的差事,那这点子亏就也咽了。以后咱们自己小心些,再不叫他们抓着把柄去就是了。” 和世泰心下宽些,办完了事儿,劝完了禧恩,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笑呵呵地跟同僚说话儿去了。倒留下禧恩自己,还拘在懊恼里,迟迟走不出来。 他远远瞧着和世泰与同僚们之间,渐渐当真是芥蒂消散了的模样儿,心下终是有些起伏不定。 他三弟惠恩来找他,也瞧见了,不由得哼了一声道,“他当然没什么放不下的,总归有他姐姐护着他呢,谁又能拿他怎样况且这回二哥你分明是替他出头,为了给他长脸去,可是皇上却回头只下旨申饬二哥你,只罚了二哥你的三个月俸禄而人家呢,不是毛儿都没碰着” “咱们家啊,虽说是亲王家,可是终归咱们家已经是远支远派了,跟皇上之间隔着远了。更何况,皇上如今看重的只是亲王老四,咱们两个都是庶子,算得什么呢。哪儿比得上人家,人家虽说是破落户儿的出身,可如今却是当朝国舅爷啊亲小舅子和咱们这一家子远亲摆在面前,你说皇上会更护着谁去” 禧恩蹙眉,低下头没有说话。 原本禧恩与和世泰两人是共同处于漩涡中心,可是和世泰的转变,已经将情势扭转了过来;偏禧恩还留在原地,不肯转圜。 这便叫两人在同僚们眼中有了不同去,渐渐地便起了些闲言碎语去。 这日禧恩进宫来得早,还不到上班的时辰,他在经过卫所值房的时候儿,便听得里头有人在闲聊。 “也不知道他这是高傲的什么劲儿人家和世泰都能放下了身段儿来,跟咱们主动重修旧好,他倒好,还镇日甩个怨妇脸,这是还觉着咱们同僚里有人将他讨好和世泰的事儿给捅出去呢吧” 另外一人也是冷笑道,“他倒清高可他不想想,他以睿王家一个庶出阿哥的身份,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还不是因为人家皇后娘娘的小妹嫁进了他们睿王家去,而睿亲王如今年纪又小,故此皇后娘娘才抬举了他去” “若没有皇后娘娘,他又能是个什么这满京城里头,腰上扎着黄带子的闲散宗室多了去了,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造化就一定能得了皇上的重用去他可不是得上赶着讨好皇后娘娘么他像一条狗似的跟在和世泰股后头转的样儿,还不是摆得明明白白儿的” 禧恩狠狠一怔,脚步倏然停住。 他抬眸紧盯住那扇门,双眼冒火,恨不能就这样冲进去,找那两个人理论个清楚 他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才有了今天;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也得是他自己先有这个本事才行若是不得用的人,皇后娘娘哪儿会给机会 正在他怒不可遏之时,一只手无声地搭在他的肩上,有人在他耳畔轻轻呼唤了一声,“禧恩。” 禧恩猛然一震,之前竟然全然没察觉有人走近他来,他赶忙回头,这便又是一惊,急忙问安,“二阿哥。” 来人正是二皇子绵宁。 绵宁含笑点点头,“我正好有事来找你。若你得空,咱们去你值房里说话儿吧。今儿早,天还没亮呢,站在这院子里风大,有点儿冷。” 禧恩便压下了心内的恼怒来,赶忙躬身将绵宁向他的值房里请。 绵宁坐下了,一边儿伸手烤火,一边儿不慌不忙地打量禧恩,也不着急说话儿。 禧恩心下有些发毛,便赶紧拱手问,“不知二阿哥这么早来找我,有何差遣” 绵宁这才笑笑,不慌不忙道,“也没什么大事儿,这不是冬至节就要到了么。十一月初一,我汗阿玛要去南郊斋宫,吩咐我当日要祭我皇额娘的陵寝,故此需要跟你提前招呼一声,安排好车驾。” 禧恩身为銮仪使,这个是职分所在,这便心下也松了口气,赶忙道“回二阿哥,已是都安排妥当了,请皇上和二阿哥放心。” 绵宁含笑点头,“既然是你来办的事,那自然是妥当的,我也放心。” 绵宁已是说完了公事,却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又坐着烤了半天的火,这才幽幽抬眸道,“方才的那些闲话,我也听见了。这总归不关小舅舅的事,禧恩你千万要分得清楚。” 禧恩忍住皱眉,赶紧道,“让这些杂事搅扰了二阿哥,真是奴才的罪过。还请二阿哥千万别往心里去。” “二阿哥说的是,奴才怎么会糊涂到要与和世泰生了隔膜去呢” 绵宁缓缓道,“小舅舅他,从当差起,便是在銮仪卫的差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也不容易。小舅舅来日必定要从銮仪卫出身的,故此小舅舅看重銮仪卫上下人脉的打理,还望你体谅。” 禧恩尴尬笑笑,“自然,自然。奴才怎会连这个都不明白” 绵宁这才起身,走过来拍拍禧恩的肩,“你在銮仪卫不得劲儿,小舅舅在銮仪卫的日子却还长禧恩啊,你若来日有什么为难的,既然我今儿赶上了,那你以后若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尽管来找我就是。” 绵宁说着站定了,目光渺然放远,“我早说过,咱们两个,是相像的。你的心事,别人纵然不明白,我啊,却是能隐约懂得几分的。” 禧恩连忙施礼,“多谢二阿哥。” 绵宁笑笑,按住禧恩的手臂,“我先走了,你别送,外头冷。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会子又没外人,不必拘着那些礼数了。” 绵宁说走就走了,禧恩站在原地,炭盆子里的火光照暖了他的心口。 在发生黄马褂事件之后,他在銮仪卫这边儿孤掌难鸣之时,二阿哥是唯一给他送来一抹温暖的人。 二阿哥说他与他相像,这话他还没能尽数参透。不过隐隐约约的,他已然心下起了些共鸣来。 十一月初二日,冬至节,皇上在圜丘行祭天之礼。 初三日,皇上便忽然下旨,加封廿廿的阿玛恭阿拉为内大臣。 皇上的人还没回宫,旨意先传回来的。廿廿得了信儿也有些傻。 諴妃和吉嫔都来给廿廿道喜,諴妃还能含而不吐,吉嫔却是藏不住话的,她便笑道,“原本皇后娘娘家二爷出的那事儿,我们心下明白皇后娘娘必定悬心,故此啊我们也没敢在皇后面前提起。” “这般地悬心了两个月去,到了今儿,冷不丁得了皇上这道旨意,我们便知道,这事儿终于可以说说了。” 廿廿便“扑哧儿”一笑,故意装糊涂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怎么就两个月前不能说,今儿就忽然能说了皇上今儿的旨意,事关我阿玛,又与我二弟有什么干系去” 吉嫔捂住了嘴笑,“瞧瞧,皇后娘娘这便又端起来了。我跟諴妃姐姐啊,就算都是妇道人家,不知道銮仪卫里那些门道儿去,但是我们好歹也都明白,皇后娘娘家二爷所出的事儿,便也说明他在銮仪卫里的处境不容易,且根基不稳当去。” “说到底,皇后娘娘家二爷如今是冠军使,上头还有銮仪使呢。甚至,即便是身为銮仪使的禧恩阿哥,不是说叫人背后给捅了刀子,也一样给捅了么銮仪卫啊,说到底,真正的顶头上司终究还是内大臣。若在内大臣那边儿没有个知近的,就凭二爷的冠军使差事,难保以后不再出这样的事儿。” “咱们这些妇道人家心里明白的事儿,皇上自然更是跟明镜儿似的。要不怎么刚忙活完祭天大典,这便就忙不迭地加封了您家老爷子为内大臣了呢” 廿廿便轻笑一声,含笑垂眸。吉嫔说得没错,她在皇上跟前并未说过这些事儿,从不肯偏袒自己的兄弟,可是皇上的心下却是洞察秋毫,这些事儿根本就不用她自己张罗,皇上便都已经给想到了。 甚至,皇上之前竟是半点儿风声都没给她透过,还特地赶在他本人不在宫里的时候儿,忽然传了这么道旨意。 他是在给她小惊喜呀。 684、感同身受 684 “这回有皇后娘娘家老爷子亲自在内大臣的位子上坐镇,整个銮仪卫都在掌握里,以后叫二爷的处境自然安稳多了。” 吉嫔一边儿说,一边儿歪头瞟着廿廿看,心下便也唯有小小的、酸酸甜甜的叹息罢了。 皇上这些年,这些幽微的小心思,从来都只肯对皇后做出来。而其他人,皇上从来就没费过这份儿心。 便说如今后宫这些嫔妃的母家,除了信贵人的阿玛本智自己原本有世职,故此才能从銮仪使任上转为了右翼总兵,受到皇上的重用之外,其余人等,不管是諴妃,华妃还是曾经潜邸里的那些老人儿,母家父兄就没一个得了皇上信任的去。 就连孝淑皇后的那两个兄弟盛住和孟住,皇上这些年也是数度惩处,并未手软;并未如这次和世泰之事这般,皇上小心回护,绕着圈子将和世泰周遭加了护持去。 廿廿也是轻声叹息一声,这叹息自是内心的满足。 “这次实则皇上并未申饬和世泰,倒叫我心下更是不安。这回的事儿,虽说是禧恩的主张,可是终究都是与和世泰关联,我还替和世泰向皇上请罪,倒希望皇上也能将和世泰与禧恩并罚了,才能叫我心安。” “我也没想到,皇上终究还是没允了我的奏请,反倒这回加封我阿玛为内大臣。这便叫我这心下更觉过意不去唯有以后每日提点自家兄弟,恭谨办差,决不能再出这样的事儿了,否则又如何对得起今日皇上的恩典去” 諴妃见廿廿已是坦然剖白了心迹,再没遮掩去,这便也放心地笑了,“皇上自己的小舅子,皇上不护着,还能是谁护着去不是皇后娘娘家二爷这回的事儿,皇后娘娘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叫我说,终究不是二爷自己的过错,只不过是有人拿二爷做筏子罢了。” “禧恩阿哥呢,就算顾着姻亲之谊,初衷是为了二爷好,可是他终究太落了行迹去彼时他刚刚上任銮仪卫,根基还都不稳,何苦这么草率去,倒连累了二爷。” 廿廿也是叹口气,“禧恩也是年轻。” 她原本也想过因此事将禧恩叫到面前来嘱咐一番,只是后来想着禧恩十月里刚得了孩子,本是喜事儿,这便没忍心。 禧恩的性子,如今廿廿也都大体了解了他既年轻灵活,却也有时有失于莽撞冒失。这回的事儿也是给廿廿提了个醒,日后便是再用他,也要格外谨慎了去,不能太过放心。 諴妃和吉嫔告退,廿廿亲自相送。 三人一起走向宫门去,諴妃这才道,“前儿永寿宫那边来报,说八公主这些晚上又开始哭了。” 廿廿闻言也是蹙眉,“从芸贵人殁了之后,永寿宫里这才安静了两月去。这两月里都说八公主夜晚能睡得安稳了,我也想着八公主终究是渐渐长大了,身子骨儿硬朗了的缘故吧。可是这会子天儿冷下来,或许小孩子就又打熬不住了。” 諴妃也是叹口气,“可不是嘛。不止八公主,就连四公主那边儿也报进宫来,说四公主自打入冬以来,身子也有些不好。” 廿廿也是蹙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十月间她从四额驸家游牧地赶着进京来给我行礼,这一路上折腾着了。若因如此的话,那我心下当真不落忍去。” 吉嫔赶忙伸手握了握廿廿的手,“皇后娘娘这倒不必她是固伦公主,逢皇后娘娘千秋节,她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都自然要进宫行礼的这是她的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又与皇后娘娘何干” “即便是她因为这一路折腾着了,那要怪也得怪她那额驸家伺候得不周到,否则又何至于叫堂堂固伦公主给折腾着” 吉嫔说话总是这般“嘎巴溜脆”,叫廿廿心下一宽,含笑道,“受教了,多谢姐姐。” 吉嫔便红了脸,轻啐一声,“皇后娘娘这又是折杀我呢干脆我明儿也蒙头躺下,说也是叫皇后娘娘给折腾着了得了” 三人说笑着散了,廿廿转头回宫,想了一会子,还是叫过月桂来,轻声问,“方氏那边儿,可有回话儿” 月桂蹙了蹙眉道,“八公主的事儿,那方婆子仿佛一向有些讳莫如深。这会子她替主子办事,奴才便也不想过于惊动了她去,这便也未曾深问。” 廿廿指尖儿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钦天监来报,说十一月十五、十六两日,会发生月食。因在月圆之夜的月食,更是引人注目,故此钦天监早提请了皇后本月暂时放下后宫事务,只在宫中行防护之礼即可。故此廿廿才将一应之事都又托付给了諴妃和吉嫔她们去。 想到此,廿廿便也叹口气吩咐道“也罢。吩咐太医院,仔细为八公主调理着。” 就在皇上在加封恭阿拉为内大臣的十日之后,皇上再下旨意,将禧恩调离了銮仪使之职;空出来的銮仪使的缺,命和世泰升迁。 消息传来,廿廿再度惊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禧恩是九月才授的銮仪使,结果两个月就给调离了,一切的缘故自是都出在黄马褂的事儿上。要说有错该罚,那皇上将禧恩调离是正常的,可是却反倒将正二品銮仪使的差事给了和世泰,这便着实是有些偏私了呢 黄马褂之事,和世泰即便算不上有错,他也至少没功啊。没功的,怎么能说给升补正二品銮仪使来呀 这回諴妃、吉嫔和信贵人一起来给廿廿道喜,吉嫔拍着手忍俊不禁道,“我倒要瞧瞧,皇后娘娘这回还能怎么说若说您家老爷子加封内大臣,兴许皇上还有旁的安排,可是这回您家二爷可是因祸得福,反倒直接升任銮仪使了” “这啊,可是生生抽了多少人的大嘴巴去不是銮仪卫里有人想算计您家二爷么,不但没算计成,叫二爷反倒顺利升迁了况且从此之后您家二爷就是銮仪使,是所有銮仪卫的官长了,若以后查着了,这便自然有的是工夫去秋后算账” 信贵人也抿嘴笑道,“小妾觉着,皇上之所以会如此处置,必定是皇上心下比谁都清楚,这事儿是有人要从背后算计您家二爷去小妾阿玛听闻,您家二爷便是出了此事,非但并未记恨同僚,反倒在同僚之间用了诚心,仔细去修复与同僚的情分去,倒叫銮仪卫上下一片叫好声。” “您家二爷如此宽宏,叫人都说即便年轻也是能办大事的人。想必这样的赞颂之声,也叫皇上知道了,皇上这便顺势加封了二爷去。说到底,这除了是皇上的恩典之外,还是皇后娘娘家二爷自己的慧眼慧心。” 廿廿便也含笑垂眸,“我二弟呀,慧字虽不敢称,不过一个和字倒是有的。他本就是心下大量的人,不爱与人计较嫌隙去。” 皇后这边儿欢声笑语,六宫上下都知道了皇后母家这连出的喜事儿去。旁人家里若是兄弟牵连这事儿,皇上铁面无私还来不及,可是到了皇后的兄弟这儿,却竟然是不降反升皇上这一片私心,六宫上下谁还看不明白呢。 永寿宫里,如嫔呆呆地坐着,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她的八公主不好了,方才太医已经来报了一次,说八公主又抽儿过去了。 她想找星溪,抬眸看去,却只看见月桐和星湄两个伺候在畔。 她蹙眉半晌,忍不住问,“星溪呢” 月桐忙道,“主子是忘了,星溪不是因为笨,被主子传了内务府,给退出去了。” 如嫔抬起手来按了按额角,仿佛头有些痛,“是啊,我怎么给忘了。终是这些年她与我在宫中相伴,习惯了,故此遇见事儿还是张口就喊她来。” 月桐含笑点头,“这是人之常情,主子这般,原无不妥。” 如嫔赧然道,“姐姐切勿多心。姐姐在我宫中,我从未将姐姐当做奴才看待,故此但凡有差使,还是想先叫她们去,不好意思劳动姐姐。” 月桐忙道,“瞧主子说的,这岂不是与奴才生分了奴才进宫来就是伺候主子的,跟咱们永寿宫中女子并无半点不同,主子若有差遣,还请主子尽管吩咐就好。” 如嫔点点头,“姐姐,你说,我这个当额娘的,该怎么办才好我这会子心如油煎,可是我却偏傻在这儿,竟不知道该怎么能帮得上八公主去。” 她眼中含着泪,却强忍着不肯掉落下来。这便如从小她在额娘和弟弟、妹妹面前所说的一样“便越是艰难,便越得咬牙挺住了。再想哭,也不能在这时候儿哭,因为眼泪会让你自己生出软弱来,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就是所有了,就放下了再争取的心去。” 月桐看着也是叹息一声,“主子的心情,奴才也明白。只是主子虽是八公主的生身之母,可是却毕竟不是太医。八公主是生了病,这便一来只能寄托给太医,二来就要仰仗神佛护佑。” “主子心下若是觉着太难受,那便到佛前给八公主拈香祈福吧。想必神佛看在主子的诚心上,会施恩护佑八公主。” 如嫔用力咬牙,将已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给生生吞了回去。她攥着拳头起身,“姐姐说得对。我这便到佛前去还请姐姐到皇后娘娘面前替我告假,我这几日决意常伴佛前,若八公主的身子不见好,我便也不离开,故此便难免会耽误了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月桐忙劝,“可是主子的身子骨儿如何吃得消” 如嫔含泪而笑,“咳,哪儿有什么吃不消的什么都比要生生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罪,可是当娘的却半点忙都帮不上要来得好。姐姐可明白,这会子我是恨不得这病都在我自己身上,哪怕个我的肉、剜我的心呢,我都反倒痛快许多。” 月桐也跟着红了眼圈儿,连忙点头,“主子放心,奴才回头就去禀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听说了主子的心意,也必定会心疼主子。” 如嫔轻叹了一声,“是啊。毕竟皇后娘娘自己也是当额娘的人。这世上,这样的心痛,唯有生养过的人才会明白啊。” 月桐陪着如嫔走出寝殿,步入正殿东暖阁的小佛堂去。 月桐帮如嫔设好香案,备好拜垫,将诵经的小经案摆好了置于拜垫前。又将抄经的纸张笔墨全都备好了,这才扶着如嫔下跪行礼。 月桐抬眸望着高高在上的佛像,轻声说,“这里曾经是孝仪纯皇后所居之处。这处小佛堂,想必当年孝仪纯皇后也曾多次如主子这般,跪倒在此,诚心祈祷。” “奴才想,当年孝仪纯皇后所祈祷的事情里,想必也有干系到皇上的吧而皇上是真龙天子的命数,自有九天神佛护佑,那孝仪纯皇后当年的祈愿,必定是件件都成真了。那奴才便斗胆想着,这永寿宫东暖阁的小佛堂,怕是后宫里最为灵验的佛堂之一。主子只要诚心祈愿,天上神佛一定都能听见。” 猝不及防,如嫔忍了良久的一串眼泪,还是倏然地就掉了下来,拦都拦不住。 如嫔赶忙抬手拭泪,“姐姐说得真好,叫我这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原本不愿在神佛面前落泪,是想想着叫自己的愿力更坚强些,可终究还是被姐姐话戳中了心肠去。” 月桐帮如嫔添上灯油,“主子的心,除了神佛之外,皇后娘娘自是最明白的。当年皇后娘娘诞育的头一胎,是七公主啊,也是没能留得住。” “奴才便是当年还没能到皇后娘娘跟前来伺候,可是奴才却也能想象得到,当年的皇后娘娘必定也如主子今日这般,拜伏佛前,恨不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公主的安康。” 如嫔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以此来拦住自己的眼泪,只用力地点头,“是啊,皇后娘娘当年也没能留住七公主。” 月桐安置好了,回到如嫔身后,跟着一起跪拜于地。 “如嫔娘娘总归与皇后娘娘是一家子骨肉,这些牵心切肤的疼痛,全都能感同身受。” 685、月之牲 685 月桐安顿好了如嫔,她陪着如嫔诵了一会子经,这便起身去储秀宫替如嫔向廿廿禀告。 廿廿细细听月桐将如嫔的话复述了一遍,眉心微微的一蹙。 月桐看见了,赶忙行礼,“奴才可有什么事上处置不妥当了还请主子明白示下,奴才下回也好留神改过了。” 廿廿徐徐一笑,宽慰道,“也不算什么大错。况且如嫔这会子牵挂八公主安危,心思已经是乱的,她未必能听得这么细致。” 月桐却轻松不下来,坚持向廿廿请示下。 廿廿这才道,“你说将心比心,用我当年没能留下七公主的旧事来安危如嫔,令她明白我与她的心有戚戚。这做法原本没错,只是你这话却说得有些冒失了。 “我是没能留下七公主,可是八公主这会子却还是好好儿的呀便是病重,自有太医调理,哪儿就不在了” 月桐听罢也是一拍脑袋,“哎哟奴才糊涂若非主子提点,奴才直到这会子还没寻思过味儿来奴才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廿廿静静垂眸,“人的情感总分许多种,然则心中的疼痛反倒是最为真实的一种,尤其是这样的亲子之痛。” 廿廿缓缓抬眸,“这样的真情实感,最有可能唤醒梦中人。咱们虽然都知道黄大仙儿神力不凡,但是我相信人的心力也并非永远都那般脆弱。” 月桐也是自责不已,“奴才明白。今儿真是奴才大意了。” 她只是想着多在如嫔面前提及皇后娘娘与如嫔的心有戚戚去了,她是设法在如嫔心中重新留下皇后娘娘母族亲厚的烙印去,这便顾此失彼,没留神说走嘴了去。” 廿廿见月桐那满面的羞愧去,便还是轻轻微笑,亲自起身将月桐给扶了起来,“我都说了,这自是你的无心之失。将你留在她那样一个空了心儿的人跟前,实则何尝不是难为了你去这差事不好做,甚或就算是我亲自去办,都未必能比你办得更好。” “再说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总归在得失之间,衡量轻重,寻得一个平衡去,也就是了。” 月桐深深垂眸,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奴才必定从今儿起更是加倍小心。” 廿廿莞尔,“你是小眼儿嘛,这宫里若论仔细、专注,又有谁能比得过你去” 月桐登时酸了鼻尖儿。是啊,她还是小眼儿,还是从前那个不起眼、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小眼儿,可皇后娘娘却收了她过来,更栽培她,重用她甚或当她办了错事,生出过反心之后,依旧记着她是曾经的旧人、从前的“小眼儿”。 月桐心下沸腾翻滚,原地双膝跪倒,“奴才一定不辜负主子的信任,必定将如嫔那处盯得紧紧的。” 廿廿也是轻轻叹口气,“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你不是狱卒,她也不是犯人,咱们不是要看押她,咱们是在给她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她那条路实则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原本该抵偿了一条命去,不过看在她与我同族,且诞育了公主的份儿上,暂且留下她性命罢了。” “她若能从此这样安分守己,那是她的福分,便还能继续活下去。否则,那就是她自己要了断自己的性命去了。” 月桐带着心事回到了永寿宫,先去向如嫔复命。 如嫔静静跪倒在拜垫上,声音也如香烟一般轻袅无凭,“皇后娘娘怎么说,可恩准了” 月桐忙道,“主子是为八公主祈福,皇后娘娘自然恩准。皇后娘娘原本都想来,与主子一起在佛前为八公主拈香的怎奈钦天监已经报了月食,皇后娘娘这会子不便外出,留在储秀宫中行救护之礼。” 如嫔怔了怔,“月食” 她随即便也轻轻叹口气,“是啊,天意可畏,月食是示警后宫,咱们谁都不能置身事外。皇后娘娘以中宫之贵,行月食救护之礼,并非只为皇后娘娘自己,也是为了顾着后宫中咱们所有人的安危。” “毕竟月食之下,自古以来,并不都只应在皇后娘娘自己身上,倒是更多应在各宫嫔妃,乃至公主福晋们的身上。” 月桐都忍不住赶紧轻声道,“奴才方才听说,四公主也病了。皇上已是下旨,过几日要出宫,亲临四公主府。” “四公主自厘降以来,已是数年了,皇上都未曾亲临过四公主府。这会子忽然要去,按着老例儿,怕是四公主的病情有些沉重了” 皇上这冷不丁去四公主府,泰半是带着御医和御药去的,甚至要带着宫里的僧侣前去诵经。 如嫔这才抬起眼来,眼神里疲惫却终究漾起一星光芒来,“是四公主也病重了呀” 是啊,四公主毕竟是固伦公主,若论月食的事儿,那四公主仿佛更能应和得上才是。 月桐点头,“正是如此。主子宽心些,这便只管诚意向神佛祈愿就是了。” 皇上行完冬至祭天之礼,又赴雍和宫等处拈香,连着忙了数日,这才回宫来。 皇上回宫就先来看廿廿,廿廿赶忙替阿玛和弟弟给皇上谢恩。 皇上这才轻勾唇角,捏了捏廿廿的手,“这回,可放下心了吧” 从盛京回来,他就知道廿廿必定为和世泰黄马褂的事儿揪着心。可是她在他面前却不肯为自己的弟弟求情,这两个月来反倒只与他一起顾着八旗生计、增设养育兵之事。 这一次的盛京之行,实则令他颇有些失望。原本是指望着盛京故地还保留着祖宗从前艰苦创业的淳朴风气,他便期待着能将京中生活没有着落的宗室闲散子弟送回盛京故地去,可是盛京官员的贪腐、怠惰也是令他颇为震惊,更有盛京本地的八旗子弟们的生活态度的变化,更令他大出意外。 他这一路往返,途中竟然有许多旗人和民人百姓,跪在道边呈诉的 既然将八旗子弟送回关外祖宗故地去的法子暂时行不通,他回京来便唯有在京营增设养育兵的名额,以使更多的八旗子弟能有一份儿过活的钱粮,不至于继续游手好闲。 只是这样的一大笔支出,唯有从朝廷费用之中支出。这对于刚在西南用兵多年的朝廷军费来说,颇有些压力沉重了。故此从盛京回来之后,实则他自己的心情也颇为悒郁,而廿廿看出来了,这便将她自己兄弟的事儿全都压住了不说,不肯为他增加压力去。 她反倒为他宽心,直夸他是宽仁天子,将他在从盛京回京之前,宽赦了福长安父子,不但准福长安和锡麟回京,并且给他们父子两人重新恩赏了差事去的事儿,一再地在他面前称道。总说“就凭福长安罪同和珅,和珅死罪,皇上能叫福长安活到今日,已是泼天的圣恩去。更何况皇上这回还赏给福长安二等侍卫,其子锡麟三等侍卫以罪臣而论,皇上这等于是赦免了福长安,并既往不咎了去。” “所谓宽仁圣天子,还有谁能比得上皇上去的” 她的心,他又如何不知的 他便将和世泰的事儿压了两个月,等影响渐渐消散之后,再借着出宫去行冬至祭天大礼的机会,出其不意,给廿廿一个惊喜来。 廿廿两手握紧皇上的手,含羞使劲点头,“皇上倒是杀了我个措手不及。皇上可不知道,这几日我在宫中,都要坐立不安了。皇上不能这样惯着和世泰呀,他还年轻,这一得意,还不得上天了去啊” 皇帝大笑,伸手刮廿廿鼻梁一记。 他真是爱极了他的小皇后虽然已经位正中宫有年,却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是端着皇后的端庄来说话,反倒说的还是从前的家常话,依旧是当年那般俏皮真挚的模样去。 “上天便上天,就让他们都看着爷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他们便是再设法算计和世泰,爷也不会叫他们遂了心愿去,爷只会叫和世泰站得更高” 皇帝深深凝视廿廿的眼睛,“因为爷,相信和世泰的为人,更相信岳父大人的为人。和世泰是什么样的人,爷难道还不比他们那一帮子外人更清楚是怎的” 帝后一起用晚晌,皇上还是又说起了八旗生计之事。 “上回增设养育兵,可是从他们奏报上来的情形看,还是不足。爷这两天在南郊斋宫、雍和宫里,深夜静思,还是得勒紧咱们自己的腰带子,再给八旗子弟们多设些兵额才是。” 廿廿也是轻轻叹息,“大清定鼎中原已二百年了,这二百年中,八旗人口翻了多少番去,生齿日繁,故此原定的兵额自不够用去。而祖宗规矩,八旗子弟只能以当兵当差来过活,若得不着差事的,一家子的生计可不就没了着落么。” “他们都是咱们的子弟,即便是朝廷要紧着些,甚或咱们自己也俭省着些,也总不能叫他们生计无着,变得游手好闲起来。” 旗人子弟变得游手好闲,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便是当年绵延多年的教乱,甚至在京中,都有不少的八旗子弟参与了进去。而上回抓获的那洋人的僧侣,编出来的故事里更是直接提到了某位贝勒爷去若不仅仅是八旗子弟,就连宗室们也都席卷入这些教乱里,不再尊奉大清祖宗定下的规矩,而是听从了那些邪门歪道去,那,大清的江山才危矣。 这种危险,不止来自国中,甚至来自西洋那些西洋的传教士们,蛊惑人心之法,更叫人防不胜防。 这样的危险,皇上自然也是了然于心,就在前儿刚颁下旨意,鉴于各省洋人蔓延之势,令各省明察,严格规束去。 皇帝点点头,“爷这两天想着,再在京营里增设五营兵马。” 廿廿伸手握住皇上的手,“若需后宫裁减用度,皇上尽管下旨就是。后宫里的事儿,我来做。” 皇帝反握住廿廿的手,“现下还不必。爷便是怎么紧着前朝,却也还不至于叫你们跟着一起去。况且后宫里多是贵人,嫔位以上不过你们四五人,这便也耗费不出什么去。” 两人说了一会子国事,廿廿才委婉道“这些日子我足不出户,为行月食救护之事。后宫诸事,多赖諴妃姐姐。前儿諴妃姐姐来说,永寿宫来报,说八公主那边儿又有些不好了皇上可要去看看” 皇帝微微蹙眉,“爷还是不去了。爷已经下旨,这几天就要出宫去瞧瞧四公主去。她那边儿也是病着,爷也不想再将八公主那边儿的病气给串过来等爷从四公主家里回来再说吧。” 随着月圆将近,后宫中为救护月食,越发地忙碌了起来。 所有王公大臣都跟着排班,一起行救护之礼。便连宫中的太医,也概莫能外。若不是当值的,这便都要换了素服,齐集了去行礼。 这日夜晚,八公主那边的病情又重了。虽有当值太医在,却也只有一人,而且还偏偏是三位太医之中最年轻、品秩最低的那一个 如嫔大惊失色之下,抱着八公主嘶喊,“快去请那二位太医回来” 太监们都面露难色,小心回道,“大人们都去行月食救护之礼了,奴才们不敢惊动。” 如嫔心若刀锥,“月食自是理应救护,可是八公主难道就不是金枝玉叶,难道就不该救护了么你们去啊” 传话太监无奈去请了,结果连门儿都没进去,就被外头当值的宫殿监的人给训斥了。都说月食救护之礼乃是敬天,如何敢有半点惊动怠慢去这是天与人的界限,就算是公主,可也终归是人啊;纵然是皇上,也不过是天子啊 传话太监也是无奈,也不敢就这么回来了,只得在外头等着,等着时辰足了,救护礼那一班人散了,再将太医给请回去。 这一耽搁,便真有些晚了。 待得传话太监终于将太医给带回了永寿宫,还不满周岁的八公主,已经夭折了。 686、月食已过 686 如嫔抱着八公主呆呆立在月亮地儿里,面上随着那在月食将临之中时隐时现的月光而阴晴难定。 她抱着已经走了的孩子,面上挂着泪,却并没有哭声。 她就看着两位姗姗来迟的太医,急匆匆地奔到她面前来,甩了袖子,双膝跪倒在她面前,碰头谢罪。 她却连泪都停了。 她看见他们两人一身的素服,连帽子上都罩了白,那通身上下的一片雪白或许其实不是雪白,是微蓝的月白,不过在这样寂寂的夜色里,哪里还分得清楚她只看见那一片明晃晃的白,那一片如月光,却更像是寒霜的白,一层层地欺到她眼前来,将她整个人都给埋住,渐渐地堆到了她鼻尖儿,叫她没法儿呼吸。 她忽然想笑,缓缓道,“惊动二位大人了。二位大人穿这身孝服而来,是心下早已经知道,我的八公主就在今晚儿,终是留不住了,是不是” 两位太医都是凛然而惊,赶紧碰头谢罪,为自己辩白道“微臣岂敢如嫔娘娘误会了微臣二人这一身素服原是为月食救护礼而穿,行礼完毕出门儿就见了娘娘驾前的传话太监,这才急匆匆而来,没来得及换下素服去。” “是微臣二人不小心,冲撞了如嫔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如嫔便笑了,“恕罪二位大人何罪之有天象示警,咱们不过都是普天之民,谁能不敬畏天意呢你们更是身为人臣的,这朝廷的规矩,你们又怎么敢有违你们不过是去做的你们应该做的事儿,便是回来得晚了也是天意如此,是上天要早早传了我的八公主去,人力不可为,拦不住的。” “故此本宫看着你们素服而来,心下反倒只觉释然。既然是注定留不住,既然是天意如此,我还能如何呢自应顺应天意罢了。” 如嫔说着,将怀中的八公主递给两位太医看。 “你们瞧啊,我的八公主自从落地儿以来就不曾好睡,可是她今晚儿睡得多香啊。我们母女缘浅,相伴唯有短短的九个月去,这九个月来我都没能叫她如此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那这会子看着她这般安详,我倒该为她高兴去不是”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若每日每夜地都睡不好,那便是活着又还有何生趣她这便地去了,能如此安然地睡着了,从此再不用声嘶力竭,也不用那般焦虑疲惫,这才是叫她得了解脱不是” 如嫔说着,语气实则平静,可是一双手臂仿佛终究因抱着八公主那小小的尸身久了,便有些不堪重负,她便蹲了下来,将八公主放在她腿上支撑着。 “所以,我谁都不怨,二位大人自可宽心。” 储秀宫,廿廿刚在月前设香案行完拜礼,起身之后,便得了月桐的禀报。 廿廿也立住微微怔了怔,“那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推己及人,她没法儿不想到自己的七公主夭折的那时候儿,无法不回想起她自己当年的肝肠寸断。 “走,去永寿宫。”廿廿沉声吩咐,进内褪下拜月行礼的大衣裳。 月桂迟疑地拦着,“主子钦天监嘱咐过,月食不完,主子最好暂且不要走出宫门,以避天象。” 廿廿轻轻阖上眼睛,“八公主那孩子,虽是如嫔所出,却也是我的孩子。不管大人如何,孩子总归无辜,我该送送。” 廿廿抬眸看一眼天上,“今晚该行的礼数,我也都不短了去,想必上天自可体谅我的心情。” 廿廿带人赶到永寿宫的时候儿,进门儿看见的正是如嫔蹲在地上,将八公主小小尸身托在膝上的情景。 这会子如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垂首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却也不知该如何。 廿廿心口一窒,走上前去,伸手轻按在如嫔肩上,“叫孩子去吧。” 如嫔这才一颤,抬眸望住廿廿,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月桐带太监上前,将八公主的尸身用经被裹了,送往吉安所去。 如嫔还不舍得,可是却隐忍着没再伸出手去。廿廿看得见,如嫔的十根手指全都深深攥紧,两只拳头都因为太过用力而轻颤。 廿廿伸手握住如嫔的手,“妹妹节哀。” 如嫔哽咽一声,“八公主她,即便在吉安所都不会长留,是不是” 因为是未满周岁就夭折的孩子,便不会过分郑重地行殡葬之礼,甚至,可能连一个自己单独的墓都不会有。 如嫔的手,带着她整个身子,全都在廿廿掌心颤成一团,那般凉。 廿廿深深吸口气,“妹妹,你还年轻。凡事,未来还皆有可期。” 如嫔抬眸定定望住廿廿,“皇后娘娘,您是多久以后才能放下七公主的” 廿廿心下也是一痛,别开眼眸去,努力勾了勾唇角,“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啊。所以我才十分珍惜宫中出生的小公主,也最怕亲眼看见再有小公主不在了。” 廿廿吸气,抬眸望住如嫔,“八公主虽不是我所亲生,可是我此时的疼痛,不逊于你去。” 如嫔却依旧不肯移开目光,依旧定定望着廿廿的眼睛,“皇后娘娘该是后来又诞育了三阿哥,这才能将失去七公主的痛楚慢慢变淡的吧虽然皇后娘娘至今还放不下七公主,可是至少,皇后娘娘已经能如此淡然地在嫔妾面前重提当年失去七公主的旧痛去。” 廿廿抬眸,借着天上的月光,静静看了如嫔一会子。 “你说的也有理。但是却也不是绝对。这世上实则最佳的疗伤良药,便是时光。无论多么沉重难捱的疼啊,终究都会随着时光,慢慢变浅、变淡,叫人能一点一点模糊了记忆,然后人才能自我疗伤,才能继续往前走,才能活下去啊。” 如嫔又是一声哽咽,终是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哀哀喊出一声“皇后娘娘”来,便是双泪长流。 廿廿无法不感同身受,伸臂轻轻揽住了如嫔的肩头,“想哭就哭出来吧,只要这眼泪能叫你好过一点。” “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准一个失去了孩子的额娘,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仿佛被这人间的离别震动,天上的月色不知何时重又稳定下来,再现高天之上的清朗、澄澈,而不再如此前的躲躲藏藏。 宫墙外传来宫殿监的告知声“钦天监报闻月食已过,各宫主位请安心,各归其位。” 这个令如嫔痛不欲生的夜晚,皇上却终究没来。 皇上出宫去时应宫拈香了,之后又早定下了亲临四公主府。 同样是亲生女儿,同样的两位公主之间,在旁人看来,皇上是选择了四公主,而放下了八公主去。 作为四公主的长嫂,舒舒这几日也都早晚都向孝淑皇后神位拈香,替四公主祈福。 当宫里来信儿,将八公主夭折的消息晓谕之后,刚从后宫行完月食救护礼的二阿哥绵宁,便急匆匆地重又穿上了素服,出门往内廷去了。 绛雪和绯桃候在佛堂外头,两人自顾低声嘀咕着,“虽说是四公主和八公主同时患病,可是公主和公主也是不一样的啊毕竟四公主是固伦公主,又长成下嫁了;八公主还不满周岁呢,又不过只是个嫔位所出,这便在皇上心目中怎么跟四公主相比呢” 她们两个毕竟是二阿哥家里的女子,四公主是二阿哥的亲妹,她们两个从私心里自然是向着四公主的。 “你说,我怎么觉着这八公主夭折得,怎么这么邪性啊”绯桃忽然说。 绛雪吓了一跳,“说什么呐,这大半夜的况且月食刚过去,你这会子说这话,再把那天狗又给招来,可怎么整” 绯桃倒被绛雪胆小的样子给逗乐了,“咱们算个什么呢,便是宫里月食,也跟咱们照应不上。我能有那么大本事将天狗给惊动回来” 绛雪便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 她知道自己的胆子变小了,虽说不愿意在绯桃面前表现出来,可还是一不留神就透露了。 绯桃瞧出绛雪有些不得劲儿来了,这便赶紧把话往回拉,“其实,我想说的也是这月食的事儿啊。你看天上,之前一直明明灭灭的,月亮一会儿有,一会儿就没了的,叫人心下难安。你说怎么就这么寸,八公主就在今晚上没了呢” “你说,这月食会不会就是应在八公主身上啊你瞧,八公主这不是就没了吗” 绛雪蹙眉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虽说公主自然也可应着月食之说,可是我听说啊,月食跟月食还是不一样儿的。月食发生在哪个日子里,月食又有亏几分,这都是对应着不同的人的。” “你看这回的月食,可是在月圆前后啊你想八公主就是个小孩儿,还不满周岁呢,怎么可能对应得上月圆时候儿的月食去” 绯桃仔细想了想,便吓得“呀”了一声,“既然是月圆时候儿的月食,岂不是该对应中宫去的” 绛雪也是悄悄儿地点头,“要不皇后怎么从这个月开头儿就不理后宫的事儿,而且留在储秀宫中,足不出户呢要不然按说四公主病重,皇上都亲临四公主府了,皇后理应跟着一起去才是啊。可是却竟然愣是没敢出储秀宫的门儿,连宫里的事儿都交给諴妃娘娘她们去办了。” 绯桃便是一拍手,“我说这月食怎么这么邪性,而且八公主没的也这么寸呢” 绯桃说着抬手指了指天,“你瞧见没,八公主没了之后,这天上就消停下来了,什么月食啊,也都不再闹了。” 绛雪凝着绯桃的眼睛,便又是小小一个激灵,“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绯桃眨了眨眼,“我怎么觉着,这八公主是给月食挡灾了去呢” 绛雪惊愕地望住绯桃,“那难道是说,八公主其实是为了皇后娘娘,然后给” 绯桃便也赶忙竖起指头来,“嘘” 绛雪不敢说话了,向后靠在墙上,一张脸有些发白。 绯桃忍不住道,“不光这一回,我听宫里的姥姥们嘀咕过,说当日这八公主之所以有啊,就是为了给皇后娘娘的四阿哥挡煞的。要不怎么好模样儿当时还是贵人的如嫔娘娘,怀了胎就被挪到储秀宫里去了呢这宫里这么大,她自己原本也有住处,难道就没别的地方可住了,非要跟皇后娘娘去挤着去” “都说啊,是因为皇后娘娘已经十年没生养过了,且她的身子骨儿好像有些不大好,坐下胎来怕带不住,总担心掉了这便需要再有个皇上的血脉,替皇后的胎挡在前头,当挡箭牌” 她们两人的絮叨声丝丝缕缕地传进舒舒的耳朵,惹得舒舒这心底下也是上窜下跳的。舒舒便也没了心思继续拈香拜神的,这便起身走到窗边儿。 听见里间的动静,绛雪和绯桃不敢再说话了,两人互看一眼,赶紧收起心思,一起进内伺候。 隔着佛堂的窗棂,舒舒远远望着那跟随着阿哥爷的羊角明灯一路迤逦而去了宫中凡事都有规矩,便是灯也分身份才能专用的。这个家里,能在这个时候出门,还用那羊角明灯的,自然唯有阿哥爷。故此她都不用看见人,只看见灯,就知道是阿哥爷要出门儿了。 她瞟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轻哼了声儿,“都这个时辰了,阿哥爷倒不避嫌,还这么殷殷勤勤地往里头去。他又忘了他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他是成家的皇子了,这个时候儿怎么还能随便往内廷里去” 绛雪和绯桃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敢瞎说,却也不能不搭茬儿。 绛雪便小心地道,“毕竟,是八公主殇了。主子爷是八公主的兄长,不进内的话,仿佛有些说不过去。” 舒舒轻哂一声,“八公主是阿哥爷的妹妹,难道四公主就不是了么四公主才是本生的亲妹妹,怎么皇上都亲临四公主府去了,也不见咱们阿哥爷跟皇上求个恩典,一起跟着去啊” 687、牢笼 687 “这会子倒轮的着阿哥爷为个还不满周岁的八公主着急个什么劲儿”舒舒远远望着那越走越远的灯火,眼中难掩怨怒,“我瞧着他啊,这是心底下正高兴呢,可得了个机会又能大半夜的往内廷里跑了” 按说这大半夜的,就算二阿哥为了八公主的事儿,不得不起身进内,也应该是带着些疲惫的吧可是她却明明瞧着,阿哥爷的背影,那几乎能叫一个身轻如燕、脚步翩跹啊 绯桃也暗自咧嘴,知道这话不搭茬儿不成,可是搭茬儿了就是挨骂的份儿。 她便深吸口气,这才道,“奴才忖着,阿哥爷如此也是看在如嫔娘娘与主子您乃是一家子人的份儿上。这么大半夜的,主子您自不便进内去,阿哥爷这便去替您将这脸面周全过来了呗。” 舒舒闭上眼,悠长地吐了口气,“这话儿,倘若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那便是我们夫妻同心,我替他顾着家里,他在外头周全我的脸面。” 只可惜,她自己比谁都清楚,这是假的,不过是绯桃为了哄她高兴,而特地说出来叫她顺气儿的罢了。 只是她这会子也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又非要拿这话较真儿终究阿哥爷也不在跟前,她说完了一肚子气,也只能是气着自己罢了。 如今她是越发看透了阿哥爷,心下也将对他的情意一点子一点子地都自己用指甲盖儿给掐灭了去了。 她指望不上他了,她就也更不该还对他抱有什么幻想去了。曾经她还肯做梦,还肯等待,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唬弄自己,终究等不到他的回心转意的。 她便冷笑一声,转开了心思去顺着绯桃说的,想到如嫔那去。 “你们两个方才嘀咕的那些话,我也都听见了。” 绛雪和绯桃吓了一跳,赶紧向舒舒请罪,“奴才多嘴,原都是听来的,主子莫当回事去。” 舒舒勾了勾唇角,“你们两个跟着我,原本也不大自由,咱们这家里哪儿还容得你们四处去随便走动呢那你们这些话,怕就是从咱们家里家外的听见的吧” 绛雪和绯桃都不敢说话了,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 舒舒哂笑一声,“就算你们两个不说,我难道就猜不着是她们说的我早知道她们一个一个儿的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没了我的规束,那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儿还知道管着自己的嘴去了” “倒也无妨,且叫她们说去叫这些话索性传到阿哥爷耳朵里去,到时候儿自有阿哥爷找她们算账” 舒舒说着瞟了绛雪和绯桃一眼,“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咱们家阿哥爷啊,是最听不得有人说他小额娘一个不字儿的了。更何况这些话是咱们家里人的嘴里说出来的,那他就更受不了,必定得严惩不饶” 绯桃胆子大些,这便瞟着舒舒,轻声问,“主子的意思是” 舒舒冷笑一声,“别管,且叫她们传去。不但不拦着,你们还可小心着跟着煽风点火,将这话传得越热闹越好。” 绯桃轻轻勾了勾唇角,“奴才明白了。” 舒舒静静地将这些话又回想了一遍,轻哼一声道,“我虽然一向瞧不起她们那点子小家子气,可是这话呢,若是细想想,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现在我倒是想知道,宫里究竟有多少人与她们一样的想法儿究竟只是咱们家里这几张嘴在说,还是宫里人都有这样的猜想去了” 绛雪忙道,“奴才等也没法儿离开咱们所儿的大门,故此这些奴才们也无从知晓。” 绛雪的话虽然不入耳,可却终究是眼下的现实。舒舒便恨得咬了咬牙,“那就算了。不过你们既然出不去门儿,可是好歹在这个家里还是能走动的,那你们自管从她们嘴里听了来就是。就当她们是替我跑腿儿的,咱们用她们的眼睛、她们的嘴就是了,倒省了叫你们出去跑一趟去。” 难得主子嘴上肯退让一步,倒叫绛雪悄然松了口气去。要不然倘若主子非逼着她们出去探听去,那才真是着实为难了。 舒舒顿了顿,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儿。 “就咱们家里那些笨的,都觉出来八公主的夭折与月食的关系有些邪性了去,如嫔难道就没往这边儿想过说到底,女儿是她自己的,旁人都觉察出来不对劲儿的,她难道不该牵心连肺的,比旁人更早发觉才是” 绛雪轻轻叹口气,“奴才忖着,八公主毕竟是如嫔娘娘的第一胎,如嫔娘娘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夭折了,她还没有这些个历练,故此这会子光顾着伤心了吧,还没顾得上分出心来想旁的去,也未可知。” “如果连这点子都想不到,那她这个当本生额娘的,便竟连外人都比不上了。”舒舒便冷笑了,“如果真是这么回事儿的话,那这如嫔也是个扶不上墙的她是八房的,原本与我们十六房自该是同气连枝。倘若她肯与我一条心,我们两人合力一处,自足够与皇后抗衡的。只可惜啊,她竟不肯与我同心去也不知道她竟是怎么想的。” “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竟还是念着皇后三妹、睿亲王福晋的情分去的,竟当真肯安安分分在后宫里熬了三年去” 绛雪跟着叹了口气,“她也算熬得住的,好歹终究得了八公主,又进封嫔位去只是谁成想,八公主竟然只能留住几个月,这便一切都又成了水月镜花去。” 舒舒抬眸瞟了绛雪一眼,“你是想说,不管怎么说,皇后终究还是抬举了她去” 绛雪心下一晃,赶忙道,“奴才岂敢奴才是想说,这位如嫔娘娘兴许也并不是看起来那么能熬的。她能得了八公主,又进封嫔位去,奴才想,这内里她必定还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舒舒这才缓缓吐了口气,“那倒也是。八房的,从来就不能小觑。” 她们家十六房的爵位,还是当年从人家八房跳转承袭过来的呢。若论勇武,人家八房的曾经更在她们十六房之上。 她心下便是一动,“对了,明儿你们就进内去,用我的名义,给如嫔送去份儿奠仪。我好歹是当嫂子的,从娘家那边儿论,也是亲戚,这便无论是阿哥爷,还是皇后,都不好意思强拦着。” 绯桃有些紧张,“主子的意思是” 舒舒点点头,“人心总归善变。从前她不肯与我一条心,但是如今八公主也没了,她在宫里的倚仗也失去了说不定她现在是要改了心思的时候儿。” 绯桃忙抬眼看了绛雪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害怕。 上回皇后娘娘惩治自家主子,当着她们的面儿就活活打死了四全,那惨烈之声,如今还时不时于午夜梦回之际,在她们耳边盘旋不休呢。 她们两个就也更不敢忘记,当初皇后娘娘从她们两个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儿,曾经说过那么一句话,说叫她们两个好好儿伺候着主子,若伺候得好了,皇后娘娘有赏。 她们两个也不傻,焉能不明白皇后娘娘这句话中都是满满的警告呢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叫她们两个留在主子身边儿,却要明白她们自己的命是谁给的,这便该将主子的事儿向皇后娘娘那边儿通风报信儿才是。 只是她们两个终究是主子的陪嫁女子,一家子都是主子母家的家奴,虽说皇后娘娘是能一言定她们的生死去,可是人家福晋主子家也能定她们母家的死活啊她们两个这是被夹在当间儿,左右都不敢得罪,她们就也不敢轻举妄动。故此这些日子以来,虽说不敢再替主子办那些私下里违抗皇后的事儿了,可是却也并未将主子的言行都通风报信儿到皇后那边去。 这已经是她们两个当奴才的,所能守住的最后的底限了。 好在皇后娘娘也没为难她们,这些日子来并未叫人私传了她们去。皇后娘娘仿佛淡忘了她们这回事儿,这才叫她们还能侥幸地守住自己这一条底限去。 不然的话,倘若皇后娘娘当真摆出权势来威逼,她们两个又还有什么本事能给自己留下什么底限去呢不过都是不值钱的命,从来没有资格由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的啊。 好容易尽量安分守己地熬过了这些日子没再出事儿怎地主子今儿这又是活了心,又要按捺不住了呢 眼瞧着自家主子是被阿哥爷给关得登登的,便是在皇后娘娘千秋节等不能不露面儿的时候儿,放出去那么一会子,但是跟前跟着的嬷嬷、太监的也全都是阿哥爷自己的心腹,摆明了就是盯着主子,叫她压根儿就没什么机会见旁人、说上什么话去。 而且每次都是行完礼了,便寻了托辞将福晋给带回家,都不叫福晋在外头有停留的机会去。 福晋主子的处境如此,那她再活了心,想办什么事儿的话,那也自然唯有叫她们两个去办啊 可是她们两个上次已经被吓破胆的了,她们究竟还有几个脑袋,还有什么胆子,再去办冒犯皇后娘娘的事儿去 两个人眉眼之间的交换的迟疑,叫舒舒给看见了,舒舒便冷笑着盯着她们两个“你们这又算是什么方才是你们两个说,如嫔的孩子死了,我这个当本家儿的该致意去,怎么回头叫你们两个去给我跑趟腿儿,你们便这样儿的了” 绛雪和绯桃都赶紧行礼请罪,“奴才万万不敢” 舒舒盯着眼前的两人,心下无声哀叹。 她们两个都是她的陪嫁女子啊,按说她们便该是她最能信任之人,她在这宫廷里最倚重的便是她们可是眼前瞧着,竟然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便是从前她们两个也当真如她所期望那样忠心侍奉,可是如今却也带着些阳奉阴违的意思了。 说到底,不过就是她和皇后在她们心上的分量的此消彼长了。 原本她才是她们的本主儿,可是如今,她们却反过来更忌惮皇后。皇后虽然当时没如要了四全的命一样儿地要了她们两个的命去,却明摆着是吓破了她们的胆,纵然皇后那事儿之后再没为难过她们两个,可是她们两个的心却也因为胆子的消失而无形之中还是改变了。 如今她们是还陪在她身旁,可是她们却已经不再敢替她出力办事了。 那这样的奴才,就只能是个端茶倒水的,还有什么旁的用处去 这般想着,越发叫舒舒对眼前的二人生出心灰意懒来。她垂下眼帘,这会子都不想看她们那懦弱的眉眼,她竭力克制着情绪,尽力柔缓道,“算了,你们也有你们的为难。我知道,你们陪着我一起,都算是身陷囹圄了。我不自在,你们便也跟着不自在,我现在叫你们去办事儿,你们难免也畏首畏尾的了。” “罢了,就寻个太监办这事儿吧。也不用直接送到如嫔宫里去,就按着太监们的行事规矩,叫太监将奠仪交到敬事房,叫宫殿监派人再给转进去就是了。这般公事公办,连面儿都见不着的,便总该叫你们都安心了吧” 绛雪和绯桃两个都赶紧谢恩,“谢主子体谅。” 这两个也都怕尴尬,得了差事这便一起告退出门去了,挤挤茬茬的都看着仿佛忙着出去安排送奠仪的事儿似的。舒舒隔窗瞧着她们两个,心下也是万般叹息。 她如今连身边儿的两个女子都支使不懂了。纵然她还有万丈雄心,却可惜只能关在这小笼子里,连个能替她传话、跑腿儿、使力的都没有了。 她现在纵然还心有万般的不甘,她纵然此时明明有如嫔和八公主的事儿可资利用,可是她偏偏使不出力来 她懊恼地举拳砸向墙壁去这个牢笼,她该怎么才能闯出去,怎么才能重获过去的自由 688、异动 tent 688 嘉庆十一年正月。 窗外冰封雪飘,储秀宫内一片暖意融融。 眼看着,下个月就到了绵忻的周岁儿了,借着这过年的喜庆,宗亲、大臣和廿廿母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都提早将给四阿哥的周岁贺礼送了进来。 这时候儿的绵忻还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儿,諴妃亲自拉着他的两只小手,在殿内四处走着,用那些新鲜的贺礼,引着他自己多迈步走动。 四喜则干脆就膝盖着地,跟在绵忻后头,生怕四阿哥一个迈步不稳当,他也好能从后头给接住喽。 这样的欢喜,叫人会恍惚之间觉着,人间最美好的一切,不过都在此了。 廿廿已然贵为中宫,皇上爱重,后位稳固,膝下又有两位皇子作为一个女子,这一辈子还有不满足的去 一屋子的喜气盈盈里,廿廿却抬眸望向窗外。 从去年底到这个时候儿的这个冬天,是格外冷的。 去年和前年连着两个暖冬,外头的冰面都冻不瓷实,皇上都不得不下旨暂停大阅冰技。今年的天儿冷,这便正好儿将前两年都暂缓了的冰技大典重新隆重起来。从腊月间到正月里,皇上已经连续多次大阅冰技。 冰技从不仅仅是冰嬉,冰技对于大清来说,更跟弓马骑射一样,是曾经能够攻克险关、克敌制胜的法宝。故此皇上如此重视冰技大阅,便如同他去年亲自数次亲临武举殿试,亲阅武举骑射一样,是对传统的重视和继承。 月柳从外头走进来,抿嘴含着笑,轻盈地道,“奴才给主子道喜鄂罗哩来报,说皇上又加封主子母家二爷兼任正红旗汉军副都统了。” 廿廿也是微微一怔。 去年九月皇上恩封和世泰为头等侍卫,十一月升銮仪使,那这一回就是连着的第三封了中间都是每隔两个月就是一封。 旁边众人都听见了,这便都呼啦行礼,齐声给廿廿道喜。 廿廿却是轻轻扶额,“多谢你们。可是说实在的,我自己倒是有些脑仁儿疼。” 皇上对她母家的恩重,她如何能不感怀只是二弟这般接连进封,难免有些显得招摇了。 况且她二弟跟她阿玛一样,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机城府之人,平素又喜欢呼朋引友的,约略都有些不拘小节,这便叫廿廿不能不时时担心二弟会落人算计了去。 上回黄马褂那件事,已足叫她悬心。 如今有心人若想捉她这一脉的把柄,二弟和世泰算是唯一的破绽。那些人不会放弃从这个点不断进攻的。皇上这般连着进封,便只会越加挑起那些人内心的不满吧 廿廿神色之间的那么微微一点的怔忡,还是没能瞒过吉嫔的眼睛。众人都散去之后,吉嫔特地留下来,陪着廿廿说话儿。 “不管是什么,总归是好事。况且你家和二爷是正格的当朝国舅爷,皇上怎么加封,都是应该的。也唯有这样,才衬得起皇后娘娘贵为中宫的身份不是” 廿廿当着吉嫔的面儿,倒不用有什么隐瞒的,这便叹了口气,抬眸望吉嫔一眼。 “今年在乾清宫和奉三无私殿里两回皇子宗亲宴,绵恺回来都有些闷闷不乐。” 廿廿的话看似跟吉嫔的不是一回事,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似的,可是两人心下却都清楚,这其实是一回事。 吉嫔便也蹙眉,“怎么,他们现在就急了,要刻意疏远咱们三阿哥去了” 廿廿伸手轻轻按了按吉嫔的手,“我私下里问绵恺,甭管旁人,他二哥对他如何” 吉嫔也是点头,“对啊,这才是最要紧的。” 廿廿凝着吉嫔的眼睛,“绵宁对绵恺倒是一切如常。只是绵恺却还是小心眼儿了,回来跟我嘀咕半天,说他以后再也不愿意与绵宁坐在一处了;还问我,以后这些皇子宴,他是否都可不去。” 吉嫔便眯了眯眼。 廿廿轻叹一声,“我便自然要责怪绵恺。如今内廷皇子能入皇子宗亲宴的,就二阿哥和他两个,他若不去,难道是要他四弟去不成 “至于他在宗亲宴上的际遇我忖着,这不至于是绵宁自己的主张,不过是那些有心拥戴绵宁的宗亲们自己的心眼儿罢了。” 廿廿极力克制住心底那又如香烟一般袅袅升起的雾霭来,语声是一贯的平静的。 吉嫔却不由得清冷一乐,“兴许我跟二阿哥没什么情分,比不上你自小与他的母子之情深厚,故此啊我倒是更站在咱们三阿哥这边儿的。” “所谓什么主子、什么奴才,奴才自然都是看着主子的脸色行事的。倘若不是二阿哥对三阿哥心下已经存了什么去,那些宗亲至于敢摆出臭脸来么” 吉嫔谨肃地望着廿廿的眼睛,“我的皇后娘娘,如今二阿哥长大了,如今都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儿都说儿大不由娘,更何况他还不是你亲生的呢,你得防着他点儿。” 廿廿无声地深深叹息,“可是那孩子这些年对我的情分,总是骗不了人的。他从不是假装奉承我,我与他的情分不是装出来的母慈子孝。” 吉嫔蹙了蹙眉,“那倒是的。你对他真心以待,他对你也并无对继母的那种防范和假装” 吉嫔顿了顿,“不过,你想过没有,你是你,三阿哥是三阿哥啊。” “哦”廿廿心下微微一刺。 吉嫔看着廿廿的眼睛,悄然叹了口气,将心下的话又掂对了一番,措了措辞,这才幽幽道,“在皇后娘娘您看来,母子一体,您自然将您自己与三阿哥事事都摆在一处。可是在外人眼里,却兴许未必啊。” “我忖着呢,兴许对于二阿哥来说,他对您的敬爱应当是不掺假的。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他若都是做戏的话,凭他当年的年纪,那便未免有些太可怕了” “可是三阿哥呢,却是后来后到的。是二阿哥与您的情分确立之后好几年,三阿哥才下生的,对于二阿哥来说,在你们母子的这种情分里,三阿哥倒像是个外人。” “从前三阿哥小,倒没什么,二阿哥也拿出了对小孩子的耐心和宽容来,这便也没瞧出什么异常来;而如今三阿哥已渐渐长大了,如今个头儿都快比皇后娘娘您还高了,是可以与二阿哥比肩而立的去了” “那对于二阿哥来说,三阿哥便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儿,而是一个渐渐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人。您对二阿哥来说没有威胁,可是三阿哥在二阿哥那儿,却怕是有威胁的。” 廿廿不由得坐直,一双眼黑白分明地凝住了吉嫔,“可是姐姐这世上当真能有人如奉养本生额娘一般的敬爱一个母亲,却完全不喜欢这个母亲所出的兄弟的么那岂不是活生生的分裂” 吉嫔轻哂一声儿,“这样的分裂,或许在平民百姓那儿是难为的,可是对于生在帝王家的皇子来说,却算得上再寻常不过了吧” 廿廿没说话,只伸手握了握吉嫔的手。 吉嫔叹口气,“我知道,这自然叫你为难了。倘若这是真的,那你就也得跟着一起分裂,既要感念他敬爱你的那一面儿,却也不能不防备着些儿他对绵恺的算计去” 廿廿深深闭了闭眼,“我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咱们的担心;而叫我分裂的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才好。” 廿廿与吉嫔的话刚落地儿,刚入二月,前朝传来的一个消息便令廿廿的心没法儿不提起来了。 缘由是礼部会同銮仪卫、内务府衙门,一同向皇上请旨请将皇子婚礼旧例执事内灯笼、火把、红氊酌量加增。 奏折中称,向来皇子迎娶福晋,例无仪卫。因查亲王、郡王,向俱专设仪卫一分。故此谨公同商酌,拟比较亲王之例,增设皇子仪卫一分,于成婚迎娶时,陈设导引,礼成后即由銮仪卫另库收贮等语。 这样一道奏折,皇上当场就发了脾气,批复道“所议大谬” 廿廿接了信儿,先自己想了一会子,还是吩咐道,“去请吉嫔来说话儿。” 吉嫔到了,将这事儿听完,便抿嘴乐了,“瞧,这不是就来了依我看,这就是二阿哥干的” “如今皇子,就是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三人,二阿哥自己早迎娶完福晋了,除非他福晋早死,否则这事儿可就跟他没干系了,这便将他给择得干干净净的。” “那眼前这奏折便明摆着就是针对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四阿哥还小,还说不上这些事儿;倒是咱们三阿哥,明年就满了十三实岁,就得要娶福晋了。那这时候儿提这事儿,就是给咱们三阿哥使绊子呢” 廿廿静静看着吉嫔,内心急速地转动着。 这事儿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差错。毕竟皇子的身份在正式封爵之前,地位是要高于诸王的。故此给皇子娶福晋的时候儿,按着亲王的例给增加仪卫的话,这没有什么高攀,反倒还是自降身份了,这便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大清与前朝都不同,对皇子和宗室爵位的册封从无一概而论。 大清之前,但凡皇子一般都是封亲王了;可是大清的皇子,初封却从不一概而论,有封亲王的,也有封郡王的,还有封贝勒的。故此倘若皇子都按着亲王的例,给增了亲王的仪仗的话,那后头若不是封亲王呢,这便没法儿说了。 再说这样的奏折,关键不是在娶福晋的仪仗上,其实是大臣们还是在刺探皇上的心意刺探皇上对绵恺的心意 倘若皇上毫不犹豫就准了他们的所请,那大臣们就能从中推测出皇上将来是要将绵恺初封亲王的 倘若绵恺也是初封亲王,以绵恺又为当今中宫长子的身份,那便可以探知这位皇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足可以与二阿哥匹敌了 这样的做法,与当年绵恺刚进学的时候儿,肃亲王永锡不知轻重呈进玉器陈设的后果,其实是一样的。倘若皇上允了,那便是给绵恺的身份加重,更叫绵宁觉着绵恺是个威胁了 心下越是心绪如沸,廿廿面上却反倒更为沉静。 她点点头,“实则我倒是不担心这奏折。因为皇上心里有准儿,这样的奏请,如此对绵恺不利的,皇上自然会给拦下,不会叫他们得逞。” “真正叫我心下颇有些不安的还是这递折子的衙门。” 吉嫔便也深深叹口气,“可不是瞧瞧,这是礼部会同銮仪卫、内务府衙门的呈报你家老爷子如今是礼部尚书,你家二爷是銮仪卫銮仪使,都是这两个衙门的官长,这道折子一递上来,这便会天下人都说,是你家老爷和你家二爷牵起手来,要为三阿哥抬身份呢” 廿廿不由得苦笑,“还是被姐姐那日言中了。” “我阿玛与兄弟,原本天性都是散淡之人,从不追名逐利。他们怎么会为了绵恺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吉嫔伸手过来握住廿廿的手,“我知道。这必定是有人提议,而你家老爷子和二爷并未能察觉出那些人背后的用意来,只是一个当外祖父和舅父的,想着能为自己外甥儿婚礼热闹一分罢了。这不过是最人之常情的想法儿,他们没想那么多去。” 有吉嫔这样一番话,廿廿鼻尖儿都有些酸了,“幸有姐姐懂我。此时前朝后宫,怕都已经议论如沸,必定都想着我们这一家子已经开始为绵恺争储位了” 吉嫔静静看着廿廿,“实则,便是我懂皇后娘娘你,却也什么用都没有啊。我人微言轻,所能做的,顶多不过是这么安慰皇后娘娘几句,让你宽宽心罢了。” 廿廿心下一静,缓缓坐直,将鼻尖儿的酸楚都摁了下去。 “姐姐说得对。此事最要紧的,终究是皇上怎么看。可是实则皇上的心意,已经从批复之中昭然可见,我倒并不担心。” 廿廿静静垂眸,“我现在需要知道二阿哥对此事又是做如何想。”tent 689、抓周 689 当晚皇上回来,廿廿亲自抱着绵忻恭迎。 皇上伸手抱过绵忻来亲着,“朕的四阿哥,也要周岁儿了哟” 廿廿心下轻轻冷笑一声儿绵忻是二月初九日的生辰,那道关于皇子娶福晋增设仪仗的奏折就是二月初六日上的。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虽说矛头是直指绵恺去,可是又何尝不也是要借此故意干扰她的心情,叫她在绵忻的周岁礼上也乐呵不起来 廿廿便没说话,只亲自帮皇上褪下大衣裳,换上居家的常服去。 月桂等瞧见了,也忙上前将绵忻给接了下来,也好让皇上空下手来,方便换衣裳。 廿廿的沉默,皇上怎么能瞧不见呢。他就趁着廿廿帮他换衣裳的当儿,低着头,跟着廿廿左右地转,故意使劲儿去找廿廿的眼睛。 廿廿好容易忙活完了,叹口气道,“皇上捣乱” 皇帝便笑了,伸手抓过廿廿来,“难为你了,忙这一头的汗。你是中宫,平素这些换衣裳的事儿,你自己都不必亲自办的;可爷这换衣裳的事儿,你非要亲力亲为。瞧你一脑袋的汗。” 皇上说着伸过衣袖去,帮廿廿拭汗。 廿廿避开,公事公办道,“皇上后天就要为祭社稷坛,而入斋宫斋戒三日了。皇上二月初八入斋,绵忻二月初九的周岁儿是必定要错过了的。内务府奏请晬盘抓周的物件儿,因当日皇上不在,我这便提前跟皇上奏请一下儿。“ “这是内务府列上来的单子,皇上瞧瞧,可有什么不合适的” 皇帝知道小皇后这是不高兴呢,便紧张地咬了咬嘴唇,也没敢说话,只是赶紧盘腿坐上炕来,认认真真地看那单子。 这一看,他就不能不出声儿了,“这,怎么都是银器啊” 宫中凡事皆有固定的规矩,每逢皇子周岁抓取昨盘,“例用玉陈设二事,玉扇坠二枚、金匙一件、银盒一圆、犀钟一捧、犀棒一双、弧一张、矢一枝、文房一份、昨盘一具、果品桌一张”。 这些物件儿里头,最能体现皇子身份的,自然是陈设玉器了。最差也得用金器,怎么能清一色都只用银器呢 廿廿侧身坐下,撅了撅嘴,“当年绵恺进学,肃亲王擅进玉器陈设为贺礼。这事儿当年我是来不及防备,故此已然更改不了;那今儿就在绵忻这儿给找补回来吧。咱们就不用玉器了,也省得僭越。” 皇帝长叹一声,伸手拽住廿廿的手臂,将廿廿拉进怀里来抱着。 “爷就知道你已经听着今天的信儿了,这便不高兴了,是不是” 廿廿扭头盯着皇帝,“按例皇子年满十五周岁,宗人府便为皇子提请爵级。绵恺虽说还没到岁数,可是却也没几年了,那我今儿便得跟皇上求个恩典” 廿廿说着挣扎着起身,就要给皇上行礼,“皇上来日给绵恺封爵,我求皇上万万不可封王去不如就如十七爷一样,初封仅是个贝勒就罢” 皇帝大叹,也顾不上穿鞋,就穿着袜子就下地了,赶紧将廿廿又给拽起来。 “咱们先不说这个就是绵宁早都过二十了,爷不是也还都没封呢么。这不过是那些猪油蒙了心的,又在试探爷的心意罢了。” 廿廿却不肯起来,就撑着皇上的手臂,坚持行礼,“皇上若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要不然来日等绵恺封爵的那一天,还不得前朝后宫都得指摘我,说我阿玛和兄弟今日的奏请灵验了呀” “求爷,万万莫封绵恺为王,尤其绝不可封亲王” 廿廿上来了拧劲儿,就像头发怒的小母狼,狠劲蹲礼在地,就是不肯起身。 皇上知道她的性子,明白她一向通情达理,可是也偶有发起小性儿来的时候儿。而她一旦撒开小性儿,连他都甭想改变了。 皇上只好就蹲在廿廿旁边儿,伸手去探她的脸蛋儿,“是该生气,今儿爷也生气了这要是换了是旁人递上来的奏折,爷早给扔地下去了;可是这回爷也只能干生气,也不能罚呀。要不然礼部和銮仪卫衙门罚下去,岳父与和世泰也得引咎不是” 廿廿眸光陡转,“便是我阿玛和兄弟,皇上为何不能罚这事儿若出自他们的手,连我都要去当面问问他们,这是想什么呢他们自以为是为了绵恺好么他们这是将绵恺往唾沫星子里推” 廿廿说着委屈,扁了扁嘴,用手使劲儿捂着眼睛,“我的绵恺,小时候就被恒谨塞了八哥儿,落了个玩物丧志的名儿;刚进学,肃亲王永锡就擅进玉器,叫朝野上下都猜测皇上对绵恺属意去。” “如今到了要娶福晋的时候儿了,好嘛,还没挑福晋呢,先在婚礼的仪仗上就下好了套儿了我的绵恺怎么就这么命苦呢,从小到大,每次大事儿上,都会被人算计了去” “我这么估算着,等他明年娶福晋这事儿完成之后,下一件大事儿就是封爵了,那到时候若又被人下了绊儿去,那我这个当额娘的,就太对不起我的孩儿了我枉为中宫,竟然都没能护好我的孩子,那我还要怎么母仪天下” 廿廿含泪转眸,望住皇上,“皇上,您和汗阿玛当年就不该让我继位中宫。若皇上信重我的话,我便依旧是从前的贵妃,今日以贵妃位分依旧可以统领后宫,为皇上解忧而不必因为我继位中宫之后,而使绵恺和绵忻的身份得了改变,这便叫朝堂之上生出乱局来。” 皇帝心下狠狠一疼,将她拥入怀中。 “尽是胡说你就是爷的皇后,爷怎么可能只叫你委屈在贵妃位上难道竟然忘了爷当年的话去爷说过,你在爷心上的位置,无人可及。若你不是爷的皇后,那爷又要与谁携手这天下这偌大的江山啊,你就忍心叫爷一个人孤零零地扛着” 廿廿一直压着的泪珠儿,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伏进皇帝的怀里,环抱着他,“爷,我今儿说的都是气话,是又跟爷耍小性儿了。我不会的,我答应过汗阿玛和爷,我会攥紧爷的手,陪着爷扛起这大清江山来就算天塌了,我也踩炕沿上,陪爷一起顶回去” 皇帝眼中有水光,可是他更是要竭力地克制住,便只化作一抹微笑,伸手将廿廿拥在怀中。 “内务府那边儿,这回爷可着你的心意。若只跟他们要了这些银器使,能叫你安心的话,那就只要这些银器罢了。反正爷自己这儿也有好东西,私赏给咱们四儿就是了。” 廿廿霍地仰头,定定凝望皇帝,“我没跟爷说笑。绵恺从小到大背负的压力已然太大了,压在他身上的流言也最多。我是真的要与皇上求个恩典,倘若来日到了给他封爵的时候儿,皇上千万别封他亲王。” “否则,非但是那孩子要承受本不该由他承受的压力,更会叫人又拎出今天的事儿来,对我阿玛和兄弟各种指摘我阿玛和兄弟本都是性子散淡的人,若要他们跟着我来一起承受这些,我心下真是不忍。” 皇帝握紧廿廿的手,“爷明白你的顾虑。绵恺还好说,他终究在咱们身边儿,可是岳父与和世泰,有时候儿却是咱们鞭长莫及的。” 皇帝又想了想,“爷可让你放心,可是你也得由着爷一回。终究绵忻还小,就别让咱们四儿也跟着受委屈了。” 廿廿抬眸,“嗯” 皇帝一笑,却故意眨眨眼,“不告诉你,到初九那天再说。” 二月初八,皇上正式入斋宫斋戒。 二月初九一大早,储秀宫内外就忙碌了起来。 因绵忻是子时生的,若是严格按着时辰的话,那就没法儿睡觉了。故此廿廿叫将时辰向后延,可也还是不想延太晚,故此天还不亮,晬盘等物便已经都预备好了。 正待吉时,外头忽然一声,“圣上恩赐四阿哥晬盘之物” 众人都是一震,忙都起身相迎。 原本众人看着晬盘里都是些俭素的银器,还正自纳闷儿,这会子便都好奇皇上会恩赏下什么来。 是九思亲自捧着大红雕漆的托盘进来,跪倒在廿廿面前,“皇上在斋宫斋戒,不便亲自驾临,特为四阿哥晬盘之喜,亲自拣选物件,恩赏四阿哥。” 旁边諴妃都忍不住好奇,含笑赶紧道,“皇后娘娘赶紧打开看看。”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并不着急打开。 她原本全挑银器,就是为了自己来降低绵忻晬盘的规制,以免绵忻再经受当年绵恺所遭遇的那些事;可是若皇上恩赏的物件儿反倒高了,这便将她全用银器的心思都给作废了。 不过皇上也早就告诉她了,会恩赏给绵忻晬盘之物,皇上自己在斋宫里不能来,皇上这当阿玛的心情,廿廿也总归不能拦着。 她的目光悄然从一众嫔妃面上滑过,特特在如嫔、安常在、荣贵人等几人面上滑过正月间,皇上借着过年的喜气儿,也已经诏封荣常在为贵人了。 吉嫔在畔瞧着,含笑道,“今儿可是咱们四阿哥的周岁儿,是这辈子第一次过生辰,皇上不能驾临,实则颇有些说不过去了。可是谁让今儿是赶上祭社稷,要斋戒了呢,那皇上可得赐给咱们四阿哥些好东西才行,要不然可弥补不过去。” “再者说了,皇上这会子可在斋宫里呢,那这时候儿但凡颁赐下的物件儿,便该都带着些天意不是既是天意之赐,那总得是咱们人间少有的才行。” 吉嫔都如此说了,淳嫔、信贵人等人都自附和。 廿廿含笑抬眸,感念地看了吉嫔一眼,这便也索性放下了心中顾虑,上前掀开了那遮盖去她总归是相信皇上,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心下的担忧,那今儿晬盘这个仪式又必定是众人都在的,那皇上在拣选恩赏之物时,便也必定是谨慎考虑过的。 皇上她,必定不会叫她为难。 手起,盖袱落,那盖袱四角缀着的金黄穗子扑簌簌落下。 众人都好奇地张望,内里更有几个几乎是屏住呼吸了的。 可是当托盘中的物事呈现在众人面前,便未免叫人有些惊讶了不是惊喜,倒更多的是失望。 那么大的托盘,大红填漆的,却整个托盘里就放了一件成形的物件儿一条小佛珠。 这佛珠从尺寸上来看,就是小孩儿用的,是专为抓周所用。佛珠上的珠子也没什么金贵,看上去不过是珊瑚之属。 廿廿便赶紧含笑抱过绵忻来,教他说“谢汗阿玛隆恩。” 绵忻终究还小,男孩儿家开口还晚,这话说得就成了咬着嘴唇发出的音,除了一个降调的“谢”字说得算字正腔圆,其余几个字全都跟“侉戏”似的,听起来南腔北调的。 外头禀报,说四阿哥晬盘的吉时已到。 廿廿便扫了一眼那托盘。 托盘里是仅有那小佛珠一件物事,不过托盘里也还有些底衬都是些各色豆米,垫着那托盘底,显得五光十色的,倒也好看,方不显得就一盘小佛珠寒酸。 廿廿便也顺手接过来,就顺手放在炕沿边儿上了。 绵忻正式开始抓周。 一见小面团儿似的绵忻伸出两只软软的小手来了,諴妃带头,众人都在各方吸引绵忻,逗着他去抓她们希望他能抓的物件儿。 廿廿自己倒是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 绵忻虽然小,但是终究也周岁了,或许是他也瞧出来了今儿在场的这些位娘娘们都对新送来的那佛珠感兴趣,他便也最先就一眼“叨着”了那小佛珠,小腿一蹬,毫不犹豫就爬过来,一把将佛珠给攥在了手里。 众人也不算意外,登时都拍手欢呼,“四阿哥抓得好” 这是皇上的心意呢,这佛珠虽然本身瞧着不值什么的,可毕竟意义在所有物件之上。 绵忻还空着一只手,按说还能再抓个一两样。 众人便再度又欢腾起来,吸引着绵忻抓去。 690、糊涂又明白 690 就连諴妃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示意绵忻去抓那弓矢了。 大清以弓马得下,身为大清的皇子,抓弓矢是必需的。就算旁的暂时可抓可不抓,那弓矢却是一定应该抓的。 月桂她们几个则有点儿示意叫绵忻来抓笔墨。 可是许是绵忻之前已经经历过了一轮众饶拍掌声和欢呼声,他已经习惯了,故此他这一轮却没受众人欢呼引导声音的影响,的他带着一种冷静,环视着摆在眼前这些林林总总的物件儿。 他的眼睛一扫,忽然腿儿一蹬蹬,竟然偏离了晬盘的物件儿,而是爬向了炕沿边儿去 “哎哟我的祖宗”绵忻的奶口妈妈惊得干净想上前去拦着去。 廿廿却给轻声唤住,“别急,由得他去。只管将炕沿下兜住就是,别叫他一个跟头栽下来就是。” 奶口妈妈这便赶紧上前去,用自己的身子给堵住了炕沿下的空隙。 时迟那时快,绵忻是直接爬到了那个大托盘之前,忽地咧着嘴儿乐了,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将托盘给拽了过来 “哟,我的儿,你怎么要这个”諴妃都惊呼道,“那边那么多好东西,这个又大又沉的,你拽它作甚” 廿廿却舒心微笑,走上前来柔声道,“抓周都是缘法,他喜欢这个,兴许是看着托盘好看,里头这些又是五颜六色的,新鲜。” 諴妃便也叹道,“也是。晬盘里的物件儿,皇后娘娘选的都是素银的,可不是比不上这个盘子里的热闹孩子家家的,自然都喜欢这些鲜艳好看的去。” 甭管娘娘们怎么,反正绵忻自己是挺高心,他一手举着佛珠,一手拽着大托盘,一腚墩儿坐在炕沿边上,乐得两只手直忽扇。 至此,这晬盘之喜算是都完成了,廿廿回头吩咐叫四喜向皇上那边儿禀报去。 六宫嫔妃们这便也都告退。 廿廿单独留下了如嫔。 众人走空,方才还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先前有多热闹,便显得这时有多空寂。 廿廿亲自起身,走过来挽住如嫔的手。 “今儿,我是最不忍心叫你来的。” 八公主与四阿哥是前后脚出生的,如今绵忻是欢喜地抓周,可是那边厢八公主却早已不在了,如嫔心下难免难受。 如嫔微微垂首,极力笑笑,“嫔妾在养育公主之时,能在储秀宫中跟随皇后娘娘居住,这是嫔妾的福分;八公主能与四阿哥前后降生,这也是八公主与四阿哥的手足缘法。有了这样的情分在,四阿哥抓周之时,嫔妾便反倒该是那个最高心人才是啊。” “虽然八公主不在了,嫔妾想起便会难受;可是八公主是八公主,四阿哥是四阿哥,嫔妾因为八公主所起的感伤,却不会影响半点嫔妾对四阿哥的恭喜去。” “甚至反倒因为八公主已经不在了,嫔妾反倒要将一片心意全都寄托在了四阿哥的身上看着四阿哥抓周,嫔妾便也仿佛看见了八公主抓周一般,嫔妾心下是欢喜的。” 如嫔着,吸着鼻子向廿廿蹲礼谢恩,“今日嫔妾看见四阿哥的晬盘之中,少见玉器、金器,却是银器居多。旁人兴许未必能体会皇后娘娘的心意,然则嫔妾却是明白的。” “皇子与皇女虽都是皇上的血脉,然则规制终有不同。皇子的晬盘之物中多用玉器、金器,皇女的晬盘中却更常见银器嫔妾明白,皇后娘娘这是要将八公主没能等来的抓周,与四阿哥的晬盘之喜合在了一处。” “八公主不能自己亲手抓的,皇后娘娘施恩,这便是让四阿哥替八公主抓了” 如嫔着,缓缓落下泪来,“嫔妾真不知,该如何谢皇后娘娘和四阿哥的恩。” 廿廿心下微微一叹,伸手将如嫔扶起来,“我原本不想事先与你,也恐惹得你伤心,今儿你既然都瞧明白了,那想来八公主在上便也得了欢喜了。” 斋宫,九思来复旨,并带同四喜一同入内,替皇后和四阿哥向皇上谢恩。 皇帝含笑问,“你家四阿哥,抓了什么去” 四喜笑滋滋答,“回皇上,四阿哥头一样儿便抓了皇上恩赏下的佛珠去。抓了个满手呢” 皇帝挑眉,含笑点头,“好子。” 四喜接下来略微有些挠头,“四阿哥接下来么,又抓了,抓了,呃” 四喜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四阿哥抓了个托盘儿”。 这托盘儿都是下人们端着的,哪儿见过当主子的端着啊。更何况这是四皇子,就算再好看的托盘它,它也只是个托盘啊,哪儿有当主子的抓个托盘不撒手的呢 可是他来的时候儿,皇后主子却已经嘱咐他了,有什么就什么,别藏着掖着的。 皇帝瞧四喜在那抓耳挠腮的样儿,不由得好奇道,“你家四阿哥接下来到底抓了个什么呀你赶紧呀。” 四喜没辙,也不敢瞒着,只好将实情给托出来 他原本忖着,皇上一听这个,不得嘬牙花子啊 皇家凡事最讲究这些彩头的,就怕一切偏离意去。那四阿哥这回的举动,还不得叫皇上为难去 谁料想皇上听罢却是拊掌大笑,“好,抓得好” 皇上大笑了,四喜就也得赶紧跟着乐,可是他面上乐着,心底下却有些“打提喽”,心被悬在半空里,不知道皇上这大笑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皇上是苦笑呢啊 皇上是以这大笑,来掩饰嘬牙花子 四喜反正自己是乐得有些发毛的,脊梁沟一片冰凉。这便也不敢继续在皇上面前这强撑着假乐了,就赶紧磕头告退,还得赶紧回去给皇后主子复命去。 皇上便放了他去,九思给他面儿,亲自送他出斋宫。 一面儿往外走着,四喜一面儿心翼翼地跟九思透话“思爷,您老瞧着,皇上这是高心啊” 九思揣着手,扭头瞅他一眼,都乐了,“你亲眼瞧着呢,这还用我废话么皇上要是冷笑的话,能笑成这样儿么” 四喜便一咧嘴,“可是,皇上他这是笑什么呢” 九思又瞪他一眼,“你子这是傻啦皇上能乐什么,自然是乐你带来的消息,也就是四阿哥晬盘之喜,礼成了呗” 四喜直瞪眼,“可是,就四阿哥拽着那托盘儿不撒手,皇上难道也能高兴成那样儿” 九思轻啐了他一口,“你子,还是不开眼皇上当然高兴了,你方才没瞧见都乐成那样儿么” 四喜这个着急啊,赶紧打躬作揖,“哎哟我的思爷爷,您老赶紧开个金口,指点指点子我啊我都迷糊了” 九思揣着袖子想了想,“皇上的心思,不是咱们当奴才的该揣度的。反正日子还长,你子现在没能开的眼,兴许以后再磨砺磨砺也能练出来。我啊现在就不告诉你了,要不然我还算御前的人了么,哪儿能将皇上的圣意随随便便就往外了呢” 九思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斋宫门口儿。九思也不客气,将四喜带出门槛,人家转身就回去了,还招呼门上的太监,将斋宫的大门关得溜严的。 四喜只能自己摇头叹气往回走。 他这样儿的,是真当不了御前的太监,还是在皇后主子跟前当差最自在。 他这一路唉声叹气地回到了储秀宫,一进门儿正遇见前去恭送諴妃等饶月桂。月桂瞧见他这样儿就乐,“你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奉了主子的差使,去了一趟斋宫,回来就变成这样儿了难不成你在皇上面前奏对,可是犯了什么错儿,叫敬事房的督领侍给呵斥了不成” 四喜难得这又捞着跟月桂单独话的机会,这便赶紧打起精神来,“哪儿能啊我是去向皇上报咱们四阿哥抓周的事儿呢。皇上唯有眉开眼笑的,哪儿还能挑出我的错处来” 月桂便站下,一双清丽的眸子定定望住四喜,“那你快,到底是怎么了。” 四喜的一双眼便也对上来,那眼底有深沉的夜,却也有夜色中荡漾不休、涟漪不止的月光。 月桂登时心下一惊,赶忙别开目光去,给自己遮掩道,“你是去报四阿哥抓周的事儿,可是瞧你这神色,倒叫我担心难道是四阿哥抓周有什么不妥的不成你赶紧,四阿哥晬盘这事儿总归没错儿吧” 四喜黯然扯了扯嘴唇,“当然没事儿咱们四阿哥抓周的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啊甭管咱们四阿哥抓了什么去,皇上听了也都是一脸的欢喜,哪儿有什么不妥的可能啊” 他垂下头去,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儿上。他那脚尖儿不自觉地在地上碾着,碾着,也不知道是想将什么给踩碎,还是想将什么给碾成齑粉去。 “我其实私心底下有点儿担心四阿哥抓那托盘的事儿。我寻思着皇上一听见四阿哥竟然抓了一个托盘儿,这事儿是不是不算好意头啊可是没成想,皇上却是聊哈哈的,甚至比听四阿哥抓了皇上赏下的佛珠还更高兴是的。” “我这脑袋就木了,就参不透皇上的想法儿了啊。 瞧这一向灵巧活泼的四喜,这会子也变成了个木脑袋瓜子了,月桂便也忍不住“扑哧儿”一笑。这一笑,便将此前约略的防备也给卸下去了。 月光清透,初九的月是渐渐要圆满的啊。 “亏帘年总有人你灵,主子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挑中了你,可谁想到你还总是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家伙,一旦愚起来,竟比常人都笨了似的” 四喜一双眼紧紧凝住月桂,心地掩盖住内心的欢喜,“我那叫浮尖浮灵,到真章就完了,总比不得你的慧眼慧心去。你倒是点拨我一句嘛。” 月桂莞尔,“你也不想想,皇上这会子在斋宫斋戒,为的是什么祭祀之礼” 四喜眯眼想了想。 实话,因为皇上每年要亲自所行的祭祀大典实在太多,每个月总有好几回,祭、祭地、祭社稷,朝日、夕月、祈雨雩祭,飨太庙、祭奉先殿所谓地人全都要祭祀到,而每次都要在行礼之前入斋宫三斋戒,故此日子久了,就连四喜这样的都不免有些脑袋瓜发麻,都快要忘了皇上眼巴前儿具体是要为的什么了。 不过好在这个季节是特定的。四喜挠了挠脑袋,“二月祈谷还是祭社稷来着” 月桂便啐了一声儿,“亏你还真敢给忘了皇上是去祭社稷啊” “社稷为土地和五谷,所谓上英下有地,社稷神便是代表了大地,地位仅次于帝的啊所谓江山社稷,的可不就是这个” 四喜猛然一怔,心底猛然窜出一股子欢喜来,两眼紧紧地望住了月桂。 “而咱们四阿哥今儿抓的就是五谷” 月桂含笑点头。 四喜不由得闭上眼,赶紧将四阿哥抓周时候的场景重又回想了一遍去,“而且这五谷原本还不在晬盘的物件儿里,可咱们四阿哥却舍了眼前的一大堆金器银器的,反倒是自己直奔那托盘儿去的,然后是他自己决定的一把抓住了那托盘儿的” ”可不是嘛“月桂见四喜懂了,心下何尝不是同样的欢喜呢。这一刻他们两饶心是相通的,欢喜的心跳都是跳在一处的。 四喜猛然用拳头一砸掌心,“哎哟,更绝的是,四阿哥不单单是抓起那些米豆粒子来,四阿哥攥住的可是那托盘儿啊你方才了,社稷乃为大地和五谷,而承托五谷的才是社稷” 月桂也只能笑,却不敢多什么,还要轻声提醒他,“你声些。” 四喜乐得一脑袋就冲宫墙顶过去了,脑瓜顶在墙上碾了一圈儿去,咬住嘴唇,憋住了乐去。 毕竟,四阿哥才周岁啊嘿,现在便什么都还太早了。 可是他就还是忍不住高兴不是 691、铁桶一般 691 看着四喜欢喜的那个傻样儿,月桂心下无可抑制地泛起层层涟漪的温柔。 怎么办,他就是个小孩儿,从他进了主子的身边儿起,就是个“皮了三光”的淘小子。在月桂眼里,总觉着他长不大,还是当年那个淘气的样子。 这眼前又是啊 瞧着他这个样儿,她心底便控制不住地油然而生一股子怜爱之情去。只是眼前的情形,他虽然是孩子气,却又终究无法将他再与小孩子联系到一处去。 他长大了,他是身高足以压伏了她的大人了。 故此这股子怜爱之情,倒叫她有些摆不稳当位置,不知该往哪里安放了。 这股子感觉叫她心下微微有些慌乱,她便赶紧收摄心神,故作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儿去,“瞧你,竟又那个样儿了。” “实则不光是那些五谷叫人高兴,单就那小佛珠,内里也是有讲儿的。” 四喜忙站直了身来,扭头深深来望住月桂,“什么讲儿” 月桂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敢保准儿,主子也不肯明示,不过听着主子的意思啊,这小佛珠是老的。” 四喜便又有点发傻,“老的怎么了起包浆了么” 月桂叹口气,“在宫里头,还讲究那个么在宫里头啊,什么好东西都不缺,故此要论新老,便是讲究个东西的来历。按着宫里的规矩,别说一盘小佛珠了,便是内廷主位们的首饰、衣冠,若是旧了都可能化了、剔了金线出来,重新打造成新的。故此啊,在这宫里能存下来的老的物件儿,便必定都是有讲儿的。” “通常而言,能留下来的老物件儿,要不就是本身承载着一个什么特殊的事儿,有了念旧的价值;要不然啊,就是传承之物了” 四喜听出些滋味来,不由两眼圆睁,向月桂逼近了两步,已是到了月桂面前,居高临下凝着她。 “传承” 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他们如何不是最明白,在这宫里什么金的玉的都不贵重,真正贵重的反倒是“传承”二字。 月桂便笑了,清了清嗓子,悄声说,“你说包浆原也没错听宫里老人儿的意思,就看那珠子上的包浆,还有那佛珠原本贮存时候用以记载的黄签儿拴绳儿的位置的颜色,那这佛珠就该有上百年了。” “原本超过百年的晬盘之物,不至于再拿出来给皇子皇女们抓周所用,毕竟东西太老,而皇子皇女们年纪太小,怕担不起;这么两厢一对照,这佛珠既是要百年了,却还没足百年的你说能是谁用过的” “啊”四喜一听就怔住了,“难不成,竟是先帝爷老主子当年用过的” 月桂抿嘴一笑,“反正我是不知道了,反正我也就是听了宫里老人儿们的推测,再反正我也就是那么胡乱一猜至于是不是的,那怕连咱们主子都未必知道,毕竟咱们主子也还年轻;也唯有皇上自己个儿心下才清楚喽。” 四喜不由得直跺脚,“哎哟喂皇上主子啊,这心思可是忒深了嘿” 月桂抿嘴一笑,赶紧转身走了,“别在这继续傻着了,该给主子复旨就复旨去吧,别叫主子久等了。” 月桂说完就走了,窄条身形在回廊的幽影之下越发显得窈窕细致。渐渐地走远了,便画作一抹剪影一般,虽然看似轻了淡了,却终究烙印在了四喜的眼底心上,搓抹不掉。 他心下涌起一股子宛若轻烟一样的惆怅,可是终究还是被高兴给打败了,摁了下去。 他赶紧大步流星朝后殿去,赶紧给主子复旨去。 一边走,心下还是不由得要一边感叹天子之心真是幽微难察啊 皇上先前要赏赐物件儿,四阿哥晬盘之礼时,毕竟内廷各宫都要齐集在畔,想瞒着人是瞒不住的,故此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托盘里皇上恩赏的物件儿上呢。 却也因此,压根儿就没人注意那托盘儿里当衬底儿的五谷去;就更不会有人深思想到那承托五谷的托盘儿所能寄予的意义去。 便是返回来去想那小小的一盘佛珠,本也是宫中皇子皇孙们常用的抓周之物,无论是那丝绦,还是珠子,用料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颜色还暗沉,就连那丝绦穗子的颜色其实都是矮一等的,不是皇子们该用的颜色。 当时就连四喜本人都有点儿遗憾这佛珠的黯淡普通去,还寻思着怎么给弄个不符合皇子身份的颜色去的这会子想来才明白,那佛珠果然不是皇子该用的级别,而是皇孙的呀;而且还是普通的皇孙,并非什么皇元孙之类特别的皇孙身份去。 因为,当年先帝爷抓周的时候儿,他可不仅仅是个皇孙嘛;而且还只是个皇子的侍妾所出的皇孙,压根儿就没什么身份的呀 便因那佛珠的黯淡和普通,想必后宫众人也不会当成什么要紧的去。至于那会子的拍掌欢呼,也只是觉着这是皇上的御赐之物,算是给皇上颜面,却不是真觉着这物件儿对四阿哥本身有什么好的去了。 四喜这会子越是回想,就越是忍不住地乐啊。 天子的心,可真不是他这么一个当奴才的能猜到的。要不然这世上人跟人怎么不一样儿呢,即便是他这样儿在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伺候这么些年的人了,不是还一样儿一说就一头的懵啊 忙完了绵忻抓周的事儿,皇上祭社稷大礼成了之后,紧接着下来就又马不停蹄地前去恭谒皇陵。 这一回,因为还有孝淑皇后的陵,故此二阿哥绵宁随驾同行。 宫中闲适下来,廿廿终于得了空,将眸光投向撷芳殿那边儿。 和世泰黄马褂那件事儿还压在她心上,她需要知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在銮仪卫里支使动人手,敢将銮仪卫这么多年不成文的老规矩给改了,然后都扣到和世泰头上来的。 黄马褂的事儿小,况且皇上心里有数儿,且早都过去了;可是廿廿还想要查,不是为了和世泰,而是为了整个皇家的安危。 銮仪卫乃是天子近卫,主管帝后、皇子出行之时的车驾,以及各种典礼之时的仪卫,故此倘若銮仪卫中有人存着二心,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儿还会出现下一个陈德。 这件事儿干系到皇上的安危,她自己的安危,更干系到了绵恺和绵忻的来日去尤其是绵恺,成婚在即,平素又是随着皇上骑马出行,一切自都寄托在銮仪卫这儿呢。 廿廿的心里想的是舒舒。 信贵人是对銮仪卫知根知底儿的,信贵人提醒过廿廿,当年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也曾任职銮仪使,即便布彦达赉已经不在人世,可终究还有旧部在。 五魁辗转从撷芳殿那边儿当值的太监们嘴里打探了,却都说总不见二阿哥福晋出过撷芳殿的门儿除了给皇后娘娘行礼等大事儿。这样的情形,不仅这一二年如此,前后算算总有好几年了。 “当真没出来过”廿廿斜倚靠枕,眸光沿着面前珐琅花盆上的掐丝金线游弋,“没想到二阿哥他竟真的将她关了这么些年去。只是凭她的性子,若是二阿哥在家时,兴许能检点些;可是若二阿哥不在家里,她还能不想法儿跳了出来” 五魁小心看着廿廿,似有话要说,只是颇有犹豫。 廿廿缓缓抬眸,“你在撷芳殿留意到了旁的” 五魁也是从廿廿身边儿长大的,从哈哈珠子太监,到了今日的首领太监,本是心腹,自然若有普通的话,是不至于在廿廿面前还吞吞吐吐的。廿廿知道,他既如此,必定有事。 而在绵宁一家子身上,舒舒与她的同族之谊,早已经不是她跟前的奴才们还要顾虑的原因;此时他们之所以吞吞吐吐,唯一在意的,便也只剩下她与绵宁这些年的母子情分了。 五魁这般,便是五魁犹豫未说出来的话,实则是与绵宁相关的。 主子见问,五魁还是又犹豫了一下子,这才忙跪奏道,“奴才越发觉着,撷芳殿的消息不容易打听了。这般远远看过去,似乎铁桶一般。” 廿廿吸一口气,缓缓抬起眸子来。 意外么也不算。只是终究心下涌起一股子小小的惆怅来。 五魁的话说得够含蓄了,廿廿却也还是听得明白如今的二阿哥所儿里,已然隐隐有上下一心、一致对外的意思。 或许从前绵宁那边儿还没刻意防着外边儿,尤其是她这边儿;可是如今,那边儿终于连她也一并防着了。 想来从前五魁他们打探消息的时候儿,可能没这么困难;而如今,就因为他是皇后宫里的人,这便想得到什么都难了。 那个储君之位,终于一点点筑起了一道墙,开始横亘在了她和绵宁之间。 她越发明白,绵宁对她的母子之情还在,只是,绵宁却也同样更想要那个储君之位。 直如那日吉嫔所直言不讳的,绵宁就算未必肯与她尽都生分了,但是绵宁却未必就不会对绵恺、绵忻兄弟两个,心生隔阂。 “我明白了。那现如今,叫你们去那边拿消息,便越发艰难了,辛苦你们了。” 绵宁的性子,廿廿是知道的,那样少年老成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可是表面的宁静之下,却必定是结结实实的绵里藏针,他一旦打定了主意要防备,那他的城府之深,如四喜和五魁这样的太监,终究是比不上的。 廿廿垂眸想了想,“还是寻个机会,叫星楼来说说话儿吧。” 这原本是廿廿不想走的一步棋,毕竟星楼已经指给绵宁多年,她在绵宁所儿中也需要她自己的生存缘法,星楼若还继续与她这边走得太近,终究对星楼自己不好。 别说绵宁会介意,她们家里的叔叔、侧福晋富察氏,乃至其他格格如赵氏等,也都乌眼儿鸡似的盯着呢。 只是目下,既然绵宁防备心已起,那铁桶难寻个缝隙,星楼便也成为了唯一的指望。 “总归,你们千万小心些,别叫人知道了星楼来过。” 幸好此时是二三月之交,按例皇家都在三月初从宫里挪往圆明园去住着去。内廷皇子一并随行,舒舒、绵宁侧福晋富察氏这样有名号的,是必定要随行的。 而如星楼和赵氏这样的格格,是否随行倒不一定,都看阿哥爷的心思。 此时绵宁随驾谒陵在外,尚没有明确的意思,故此舒舒和富察氏那边已经收拾打点起来了,星楼她们却不能有所动静,否则倒落人口实了。 搬家不是小事,舒舒和富察氏自己要带的东西本就多,再者舒舒这边还要打点绵宁的物件儿,故此这忙碌就非同小可,于是各色人等在撷芳殿里进进出出的,就给廿廿召见星楼闪出了空当来。 小心安排了数日后,星楼终于来到了储秀宫。 只是星楼所说的话,倒是与五魁探听来的没有太大的区别,星楼是亲口所言“撷芳殿终究不大,尤其两位福晋和奴才几个又都是在后院里一个院儿的住着,彼此的窗口都对着门户,谁要是出门,怎么都不可能看不见。” “故此奴才敢保证,这些日子来,福晋她除了给皇后主子您行礼等大事儿之外,是绝没外出过的。不仅福晋,就连她跟前最得力的绛雪和绯桃两个,也被限制在内院二门之内,没机会走出去;甚至若她们与谁说话,都有看门的太监过问的。” 廿廿不由得轻轻一笑,“二阿哥不光防备着外面儿,防备得如铁桶一般,却原来对内的防备也如此瓷实。” 星楼微微一怔,抬眸望住廿廿。 廿廿轻叹口气,按了按星楼的手,“你别为难。我这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必影响你与二阿哥的情分。你是他的格格,你心下该爱重他。我想从你这儿知道的,也只是你们福晋和侧福晋两个的事儿,不碍着二阿哥去。” 星楼紧锁眉头,深深垂下头去,“主子您终究要与二阿哥,生分了吗” 692、不想你为难 692 廿廿敏锐地留意了星楼不经意所选用的一个字眼儿“终究”。 廿廿忖了忖,不由得抬眸望住星楼,“长久以来,你也早生了这样的担心,是不是” 星楼微微一颤。 她如何不明白,凭她自己,在皇后主子跟前,实则全都是透明儿的一般,什么都瞒不住。 星楼便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还请主子体谅。” 廿廿点头,伸手来握住星楼,“我知道,你是为难的。好孩子,我眼巴前儿也尽可放一句话给你虽古往今来,当主子的都最忌讳自己曾经的奴才背叛了去;可是,若是咱们之间,因为二阿哥的缘故,你若选择了收起心来,一辈子只跟着二阿哥的话,我绝不会怪你。” “因为咱们都生为女人,嫁夫从夫,这就是女饶命啊。更何况他是皇子,他是你的主子,你的,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去。更何况,当年也是我做主,将你赏给了二阿哥去,故此我该为这一切担责。” 星楼惊得连忙要跪下,“主子您,您万万别这样。” 廿廿亲自起身,将星楼扶起来,拍拍她的手,“从你今儿离了我的储秀宫门口儿,你若以后再也不来了,我心下便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你。好孩子,咱们那一场相处的缘分,你能为我做的,已是足够,我心下早已是记着你去,这就够了。” 星楼一声哽咽,眼泪不由得潸然而下。 “奴才却永远都不会忘记,奴才刚进宫的时候儿,笨成那样儿,压根儿都不入孝淑皇后的眼。若不是当年有主子护着,奴才叫孝淑皇后打死的可能都有,奴才知道奴才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且一直走到今日的。” “故此,虽奴才如今伺候了二阿哥,奴才心下对于二阿哥也充满了敬重,可唯有主子您才是本主儿,便是二阿哥都无法相比去的。都人人心下都有一杆子秤,那奴才心下的这杆秤就也从来就没歪歪过,奴才知道自己心底下实则还是记挂着哪一头儿的。” 廿廿的眼圈儿也跟着红了起来。 当年的旧事浮上心头,实则她当年也是怎么都没想到绵宁会与星楼生了情愫,这情愫甚至强烈到,要让绵宁那么个深沉的孩子,竟然主动到她面前来跪求 这些年来,绵宁未曾在她面前跪求过什么,况且那般的认真,那般的隆重,她没法儿拒绝,这才将星楼赏给了绵宁,叫星楼如今处于了这样的一个境地去。 原本她也相信绵宁对星楼是当真有情的,这从当年星楼刚跟了绵宁后,实在是几乎专房之宠便能瞧出来。甚至,就连舒舒和富察氏都进了门儿,绵宁依旧对星楼的情分不减,致使舒舒和富察氏都心生怨气,甚至这怨气都因为星楼乃是她指过去的女子而扩散到她这儿来,可是她心下却依旧是为星楼欢喜的。 都这家啊,最难得的是有情郎。先帝爷是那般的,皇上也是这般的,她倒是由此敢相信绵宁也该是一脉相传的既如此,她当日的决定便没有错,她该是给星楼指了一段良缘去啊。 所以星楼从来就不是她用来制约绵宁和舒舒的棋子,话又回来,她当年更是绝不愿去想,终究有这样一,舒舒和绵宁都要与她竖起了心与心之间的壁垒来。 而今日的局面既然已然无法避免、无法改变,这样反倒将星楼置于了这样一个位置上来。这原本不是星楼该承担的使命,也本来就是她为星楼这孩子所勾画的人生啊。然而一切就是这样的人算不如算,她心下对星楼的心疼便更盛。 她是真的宁愿星楼就此起身行礼,“奴才就此别过,今后此生唯有追随阿哥爷一人” 那样的话,也算一了百了,便也是对这孩子本人最好的周全了。 却没成想,这个看似柔弱,曾经还有些笨拙的孩子,却还是出了这样一番令她感喟的话来。 廿廿抬手帮星楼抿了抿鬓角的碎发,“好孩子,你越是这样懂事,我又如何忍心即便你此时与我这样的话,这却也反倒叫我更下了决心去从此后,我绝不问你关于二阿哥的事。” “不管二阿哥可能曾经、又或者未来兴许对我和绵恺、绵忻做什么,你便是看见了,知道的,也绝不用前来与我通风报信半个字。” “如今我只要从你这儿知道舒舒的事儿,也就够了。而这件事,与你们家阿哥爷并无干涉,只是干系着舒舒这些年与我的个人恩怨去。” 星楼感念不已,眼中含泪道,“那主子可否叫奴才知道,您心下担心的是何事奴才就算亲眼看见福晋未曾外出过,不过也兴许当真有奴才看不见的地方儿呢主子若能明白示下,奴才不定还能为主子效劳些儿。” 廿廿略做沉吟,还是将和世泰黄马褂的那件事了,将她对銮仪卫里的悬心告诉给了星楼。 “当年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和她最大的倚仗明安公爷相继死去,她便如被人砍断了手脚一般。而布彦达赉死得有些突然,明安更是先削爵,再发配,后客死异乡,总有些凄惨。” “以舒舒的性子,她必定绝不愿相信这就是命数,她反倒要猜疑是有人要算计她去。而那几年我与她之间龃龉不断,她未必不会将这两个仇都记在我这儿。而以她如今的处境,自然够不着我,这便有可能将算盘打在了我二弟那边。” “毕竟在銮仪卫里,布彦达赉曾经经营多年,如今内里尚且有不少管事的职官,是布彦达赉当年的旧部下。” 星楼身在阿哥所儿里,对外头的事儿没什么机会知道。倘若阿哥爷从未提及的话,那她就当真是半个字儿都别想知道。故此她这会子也是头一回知道和世泰和黄马褂的事儿,她都惊得两拳攥得登紧。 “奴才母家根基浅,不知銮仪卫中事。但是却也巧在明公之妻恰是奴才母家亲戚,故此奴才虽在銮仪卫中事上不能为主子效劳,但是好歹,若在明公之妻那边儿,奴才还是略知一二的。” “哦”廿廿凝着星楼的眼睛。 星楼叹口气,“奴才身份低微,会亲不易,但是多亏皇上恩典,奴才倒也还能每个月得与家人见上一面。” 星楼的身份虽是内务府旗下的官女子,但是她阿玛和兄长都是为官之人,故此她会亲的机会自容易些。 “奴才听家里人偶然提及过,明公之妻这些年依旧耿耿于怀去。” 廿廿缓缓抬眸。 明安之妻的想法儿,她倒也明白。毕竟明安从前是那么煊赫的一等果毅公,那明安之妻就是当朝一品公夫人,身份仅在内廷主位和宗室福晋之下了。可是后来随着明安削爵,最后客死异乡,那明安之妻便也跟着什么都没有了。 况且明安本是前一等果毅公丰升额的承继之子罢了,丰升额是对国有功之人,故此皇上褫夺的只是明安自己的爵位,对人家丰升额全无影响。故此丰升额的遗孀,依旧还是一等公夫人,在家中也仍旧享有一等公身后该得的尊飨去。 可是明安之妻,既要作为儿媳妇留在府中伺候老夫人,又全然没有了自己的尊荣,只能仰视着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更别,压根儿就不是亲生母子了,那老夫人能将这位儿媳妇当回事才怪。 明安之妻的处境既艰难,又无力改,一个妇道人家到最后唯有变成满心的怨气。这股子怨气总要寻个冤有头债有主去,若这时候儿有人适当的撺掇,便难免不记恨到廿廿这儿来。 一个生活全然没了指望的怨妇,哪里分得清什么轻重,自然是敢连中宫国母都记恨的。 廿廿点点头,“多亏你这句话,倒叫我心下多个想法儿了。” 布彦达赉死后,皇上因记着布彦达赉从前的得力,故此将布彦达赉生前的差事几乎都交给了明安去。若布彦达赉在銮仪卫中是树大根深的,那么这股子人脉便也同样可能为明安所用。 廿廿轻按星楼的肩头,“你出来的光景也不短了,难保你家里那几个不瞪着眼儿盯着呢。你且先回去,凡事多心些儿。” 星楼抬眸望住廿廿,有些欲言又止。 廿廿点头,“好孩子,你就是。” 星楼心地吸口气,“奴才方才所,终究也只是听。奴才想,倘若万一此事有可能与明公之妻有关的话,奴才还跟主子求一个恩典,姑且念在她是个寡妇,什么都没有聊情面上求主子万万留她一条命在。” 廿廿都未犹豫,便笑了,“傻孩子,我何时与你过,我今儿找你来是要问旁饶事儿的我终究问的,都是舒舒罢了。” “这件事我只想知道是否与舒舒有关,倘若能坐实了是她的主意,那么旁人,不管是谁,都不过是她的棋子罢了。我要追究的,从来都是那个背后的主谋之人罢了,不与旁人相干就是。” 廿廿着,也是忍不住自己叹息了一声儿,“更何况,明安之妻不仅仅是你的亲戚,便是明安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他们夫妻终究还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族人;况且还有丰升额的老福晋需要她来奉养明安有罪,丰升额却是我大清的功臣,便是为了这些,我又何至于当真为难了她去” 星楼这才松了口气,忙向廿廿行礼谢恩,告退而去。 星楼走后,廿廿又跟月桂要香器。 月桂心下有些不安。虽宫中调香治香都是日常寻常之事,只是这几年不知不觉中,主子倒是越发渐渐地在心烦的时候儿,才要亲自弄香了去。 尤其是,当事情与二阿哥联系到一块儿的时候儿。 月桂自己去取香器,可还是悄声嘱咐月柳,叫她去瞧瞧諴妃、吉嫔几位那边儿,谁闲着呢,便请过来陪主子会儿话,排遣排遣才是。 廿廿刚将承托香料的贝母片烧热了,正待添香,吉嫔就不等通传,已是自己掀帘子走了进来。 “哟,怎么要拈香不到佛堂去,皇后娘娘连这两步道儿都懒得走啦看样子,从今后皇后娘娘这寝殿,也要改成佛堂了不是” 礼佛乃是虔诚之事,宫里这么大地方儿,没的随便在寝殿里就供佛了,故此各宫都在正殿前殿暖阁里郑重地单设佛堂,供该宫中居住的嫔妃们拈香之用。旁的宫里规矩都是如此严谨,皇后的正宫里就更应该如此,吉嫔抓住的就是这个话把儿。 叫吉嫔这么一,廿廿心下那股子香烟一般的惆怅,便都聚不成形儿了,瞬间就散了开去。 “谁我是礼佛呢我这不过是普通弄香罢了,顶多是想熏一熏我这屋子,可没用藏香和线香去。” 吉嫔走过来,却故意往廿廿心口窝上瞅了一眼,“我瞧着,皇后娘娘还是在侍弄你自己个儿心底下的那尊佛吧所谓请佛容易送佛难,佛也不仅仅是喜乐一相,若侍弄不好了,一样狰狞怖人。” 吉嫔得含蓄,什么都没露出来,却偏是这样的话反倒能一下儿就戳中了廿廿的心事去。 佛也是人,人也成佛,明明在心中心翼翼的,供着他、捧着他的,可是总是料不到,纵然万般心之后,这佛还是一样能露出凶相来。 “姐姐快过来坐。”有了吉嫔的相伴,廿廿便将香器撂在了一边,专拉着吉嫔的手,过一旁坐炕上去话儿。 吉嫔是汉姓人,喝不惯奶茶,廿廿特为的要了清茶。茶端上来,吉嫔一边用碗盖儿刮着浮上的茶叶,一边瞟着廿廿看,“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或者我生就是好事儿的人。方才我在外头遛弯儿呢,可巧瞧见了一个人从你宫里出去。” “虽戴了风帽,可惜我这眼睛毒,故此还是瞧出来就是那位曾经在你身边儿,如今不在你身边儿聊” 693、悄悄儿观察 693 廿廿不由得莞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去。亏姐姐还用那些个字眼儿来说自己,这倒叫我更愧得慌了。” 吉嫔便乐,“我可不在乎。总归我又不是中宫,要顾着中宫的体面;我更没诞育过皇子皇女的,不用担心教坏了孩子们去。” 廿廿瞟她,“听听,这就要撂挑子了,那我是曾经将绵恺托付给谁人来着” 吉嫔自知理亏,便也笑了起来,“终究是皇后娘娘您啊,所托非人啦。如今咱们三阿哥这自在的性子,都是从我手儿里学起来的。” 廿廿当年将绵恺托付给吉嫔,自是看重吉嫔出自书香门第,吉嫔的学问是后宫嫔妃之中的翘楚。只是可惜,便是有吉嫔亲自盯着,绵恺也还是没改他那性子去。 这倒也不是吉嫔看得不严,终究宫里的规矩都明摆着呢,皇子进学之后,就得搬到阿哥所去居住了,不能再跟随母妃们一同居住,吉嫔也有鞭长难及的时候儿。 再说了,就连廿廿这个当本生额娘的,也没能将绵恺的性子给扳回来不是 “哪里是姐姐的过这本来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知道绵恺这孩子随了谁,难不成是随了十七爷去不成” 吉嫔也是大笑,“十七爷跟皇上是一母所出,那咱们三阿哥随了十七爷去,倒也没岔儿。总归这都是一条藤上的瓜,他随了哪根枝杈去罢了。” 廿廿回想往事,也不由得无奈地轻笑。许是当年与十七爷的瓜葛颇深,甚至都有人误会了她与十七爷的关系去,那绵恺的性子像了十七爷去,或许这也是对当年那一份往事的印迹吧。 廿廿缓缓收起了笑去,两手叠了叠,“绵恺的性子,咱们这当额娘的最为清楚,可是偏偏却有人硬生生地猜忌了我去,总是经营出一股子我要推绵恺争储位的传言来,叫我心下既无奈,又气恼。” 吉嫔便也正色起来,凝住廿廿的眼睛,“所谓有抑才有扬,便是射箭还得先立个靶子呢,那些人若不这么编排咱们三阿哥去,又怎么能叫他们自己的正主儿显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儿来啊” “不管是储位,还是将来的大位,说白了最要紧争取的都是人心。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唯有先将人心攥在手里,才有争夺的把握。故此啊,他们编排咱们三阿哥,为的都是要为他们的正主儿去揽人心呢” 吉嫔说着看了廿廿一眼,“甚或,这都不是那些当奴才的主张,倒更可能是那个正主儿自己编排、筹划的呢” 若是从前,每当吉嫔将话中的矛头指向绵宁的时候儿,廿廿往往都会出言替绵宁解释两句,或者也就是一笑而过了,并不肯当真往心里去。 终究,这些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吉嫔话语中的停顿,缘故也是这个,她总要顾虑着廿廿的感受去。 可是今儿,廿廿却默默地听着,未曾出声儿。 吉嫔心下便是一叹,“所以,今儿皇后娘娘才唤了那位来吧” “我原本心下存着的事儿,还是我二弟去年那场黄马褂的事儿。故此我叫星楼来,实则还是要问舒舒。因这几年舒舒有些过于安静了,倒叫我不放心。再者毕竟布彦达赉当年在銮仪卫里留下了不少根基,故此若是舒舒设法将对我的怨恨报复在和世泰身上,倒是有可能的。” “五魁他们从外围探听来的消息,是舒舒未曾与外界有过联络;我不放心,这才又叫星楼来问,可是星楼也是如此说” 廿廿蹙了蹙眉,“若当真舒舒如今被看得这样紧,那这件事或许就当真与舒舒的干系不大。可若不是舒舒的话,这宫中能将手伸进銮仪卫去、且对我心怀怨怼的人,还有谁呢” 吉嫔自无顾虑,便直截了当冷笑一声道,“若不是二阿哥福晋,那就自然是二阿哥本人喽” 廿廿抬眸,无声地看吉嫔一眼。 吉嫔便叹口气,“我知道,你心下必定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是你终究是当局者迷,倒是我这个旁观者清啊。我跟二阿哥之间可没什么情分去,故此他的所作所为在我这儿,反倒是黑白分明。” 廿廿深深吸口气,“从星楼的话里,还引到了明安之妻的可能去。我且叫他们先查着明安之妻去,若当真就连明安之妻都与此时无关的话” 廿廿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若连明安之妻都与此事无关的话,那她便当真没法儿不想到绵宁身上去了。 绵宁他,当真已然心思城府深沉若斯,从现在哦不,从许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防备着她和绵恺去了么 吉嫔幽幽抬眸,“你纵然是中宫国母,可是你终究是女人,总要拘囿在这深宫之中,不便外出,也终归不便随便就传召外人进宫来。可二阿哥不一样,他是皇子,他可自由出入前朝,所到之处与任何人说话儿,在旁人眼里都没什么不妥,故此他若想拉拢人脉,又或者要安排什么,与皇后娘娘你比起来,自然是更为的易如反掌了。” 吉嫔说着抬眸望了望窗外,“这宫墙啊,真是高,便是任凭皇后娘娘你有万般聪明,却也只能闭门造车不是而他在外面无论安排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瞒过皇后娘娘您的耳目去。终究,咱们这些女人家光凭自己个儿啊,是做不到手眼通天的啊。” 廿廿有一会子没说话,也跟随吉嫔的目光,转头去望窗外的高墙。 良久,她方缓缓道,“姐姐,便是咱们的话说到此处,即便此事当真是二阿哥办的,我心下更多的是失望,倒还不怎么记恨他去。” “毕竟他是皇子,古往今来几千年,但凡生为皇子,就没有能从这一场争储大战之中幸免的。他更是元皇后所出的嫡子,曾经在长长的十几年间,都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想来他心下必定早就存了这样的体认,这便也多年来都要以未来储君的身份来要求自己。” “故此他若是因为绵恺的出生而心下生出隔阂来,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我能体谅他去只是一宗,我终究要看他下手的力度去,当真只是想坏我母子的名声而已,还是也曾出过什么阴狠的算计去。” “倘若是后者,倘若他真的生过想要加害绵恺性命的想法儿,那我才不容他” 吉嫔侧眸静静凝视着廿廿,“二阿哥何德何能,竟然能遇上你这样一位继母去这世间的继母,哪儿有能善待继子到这个份儿上的” “更何况,当年孝淑皇后又是如何待你的若是换了我,就凭孝淑皇后当年的所作所为,我也早就不搭理那二阿哥去了” 廿廿轻轻摇头,“我不仅仅是为了他,若只是我与他这些年的母子情分,实则是抵不过我的绵恺、绵忻两个孩子更金贵去的。” 廿廿抬眸望了望天际,“我是为了皇上,为了先帝爷我啊,若不是这一生有幸得遇先帝爷和皇上,我哪里有如今的中宫之贵去我可能依旧还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一个全不受待见的女孩儿,这辈子的前程也无非是嫁个闲散宗室子弟罢了人家有爵位的宗室子弟,都看不上我们家这样儿连个世职都没有的去。” “人活这一辈子,不该忘了来处,更不能辜负贵人去。当年先帝爷宾天之际,我曾在他老人家面前,对天发誓” 吉嫔便也叹了口气,“也是,二阿哥毕竟是先帝爷的嫡长孙,若以血脉而论,他倒是应该活着。” 廿廿伸手握了握吉嫔的手,“多谢姐姐能过来陪我说说话儿,有姐姐陪着,我这会子心下也畅快许多了。” 她心里这些干系到绵宁的话,满后宫里也唯有与吉嫔来说说。若是旁人,倘若有半点不小心,这便是一场宫廷横祸啊。 吉嫔凝着廿廿的眼睛,“不管怎么着,绵恺终究是从小儿跟着我的,我便最容不得有人给绵恺使绊子去我要绵恺安安稳稳地成婚,若有人在这会子还给绵恺挖坑的话,我可没有皇后娘娘你的好性儿,我也没跟先帝爷发过誓,我只管我自己,故此倘若有人存了那个心思的话,甭管是谁,我必定都以牙还牙给咬回来” 廿廿点点头,“我明白。多谢姐姐如此爱护绵恺。” “倒是受姐姐的话的启发,叫我多想了一层去咱们是女人,不能不身居这深宫之中,对于前朝的一切所知总归有限。可是,皇上却并非如此。” “倘若二阿哥当真可能于前朝联络、筹划了这些事去,便是能瞒过我的眼睛,却必定瞒不过皇上去皇上是仁君,便是表面不愿杀伐凌厉,可是皇上心下却必定是有数儿的。便是我自己防备不到的地方儿,皇上必定在替我和孩子们防着呢。” “要不然,这些年来,虽然围绕着我与绵恺,各种小动作不断,可是终究却没什么当真能伤得到我们母子去的。否则我母子这些年走过来,又怎会这般有惊无险姐姐你说呢” 吉嫔便眯了眼望着廿廿,“皇上的心思,终究唯有皇后娘娘你才明白,我啊却是不敢妄猜的。” “不过皇后娘娘这番话,倒是帮我解开了心上盘桓的一个疑惑去。” “哦”廿廿不由得好奇地抬眼,“姐姐心下又藏着什么呢,怎不早些说出来” 吉嫔叹一口气,“便如你方才说的,古往今来既然生为皇子,便免不了被卷进争储之战中去。故此随着绵恺长大,我心下早就防备着二阿哥呢。终归我跟二阿哥可没什么情分去,我防备起他来,可是半点儿顾虑都没有的。” “而每次皇上出巡,尤其是近二三年来,只要皇上出宫、离京,除了留皇后娘娘您在家中坐镇之外,也总是将二阿哥给留下于是我这心中便生了疑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般安排。” “皇后娘娘您想啊,倘若皇上不在京中,皇后娘娘你又被困在后宫之中,那这无论是宫里,还是京里,还不都是二阿哥的天下了倘若他想要对绵恺,乃至皇后娘娘有所动作的话,那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 “故此每当皇上这么安排完了就离开之后,我都得好些日子放不下心来。我心下都忍不住暗暗埋怨过皇上,为何非要这么安排呢皇上离京去,如从前一般,将二阿哥也一并带走了不好么” 廿廿听着,不由得含笑点头。 吉嫔猜得有理啊。从前她倒是觉着,皇上这是担心她一个妇道人家,领着还没成年的绵恺,在京中难免孤掌难鸣,这才叫二阿哥也护卫着他们一同留守呢。 这会子叫吉嫔这么一说,廿廿心下也终于有了眉目去,更能体会皇上一番不言的苦心去了。 只是她自己个儿不说,既然吉嫔说了,就都由着吉嫔来将这一层揭开来就是。 吉嫔瞧出廿廿已是换做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模样了,便不由得叹一口气,“哪儿有你这样的中宫既然都心知肚明了,还非要等着我自己个儿上钩了不成” 廿廿故意装傻,“姐姐说什么呀姐姐可是有玲珑心窍的女中比干去,我可听不懂呢。” 吉嫔便啐了一声儿,“你便是听不懂我的话,你也不至于猜不到皇上的心意去” “皇上啊,说不定这样做就是故意在考验二阿哥呢从皇上明知家中有成年皇子,却还要坚持立你为中宫的时候儿开始,他如何预测不到,将来若你也诞育了皇子,那么在你的儿子和二阿哥之间必定会有一场明争暗斗去” “他是明知如此,却还要矢志不渝,非要将中宫之位给了你,那他就必定早早就已经定下了主意去我这么想着,皇上必定早早儿就开始从旁悄悄儿观察二阿哥去了。” “那么如我觉着最危险的时候儿,实则反过来却也是考验二阿哥的最好时机,皇上故意闪开一个空当,将整个京里宫里,还有你们母子的安危都交给他去,就看他会怎么办。” 亲们明天请一天假,大家周末愉快,周一见,么么 694、你们,别动! , 694 吉嫔的话倒是与廿廿不谋而合。 廿廿何尝不明白,每一个天子,当皇子纷纷长成,那么摆在他面前最要紧的事,就是要仔细观察自己的几个皇子,从中遴选出合意的继承人。 虽说现在皇上春秋鼎盛,现在说这个还嫌早了。但是历朝历代,除非发生不可预知的叵测,那任何一个朝代对于继承人的遴选都绝不会是一朝一夕之事。都需要长久地观察,甚至即便心中已经有所属意,依旧要更严密地继续观察,乃至暗中培养和考验多年才行。 而此时,尽管绵恺还小,绵忻才刚出生,毕竟绵宁都已经这么大了,朝臣之中对于议储的呼声越发明显,那皇上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从皇上连盛京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回,不带任何的嫔妃、皇子,而更是将绵宁都留在京中的那时候起,廿廿心下便也已经有了隐隐的察觉皇上已是如吉嫔所说,是在故意闪开空当了。 倘若皇上在京期间,她母子身边有任何的异动,那皇上就都会明白这怕是与绵宁有关。 可是彼时她和孩子们身边儿全都安然无恙除了如嫔的事儿。而如嫔之事,她动手早,皇上刚出京,就已经被她料理了,故此没翻腾起什么水花来。 最后倒是在皇上身边儿出了乱子偏还不是在京中,而是在皇上回京的途中,在山海关那儿。 此时回想起来,廿廿便更觉和世泰黄马褂的那件事儿,发生得堪称恰到好处,不落痕迹。 既不是在京中,与她和孩子们没有直接的关联,这便自然也联想不到同样留在京中的绵宁身上去;可偏就是这事儿发生在了和世泰身上,既然是她亲兄弟,是她母家目下唯一能顶门立户的男丁的身上,那就怎么都得跟她牵连上 这么想来,那背后的安排之人,心机之深沉,堪称老到。而且已然全然瞒过了她的眼去,叫她半点儿都来不及设防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个人已经足可与她匹敌;甚至有些地方,在她身居深宫中所鞭长莫及的地方,已经足以蒙蔽她去,叫她防不胜防了。 如果,这个人当真是绵宁 廿廿都不由得抬起手来,轻轻按了按额角。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绵宁,那未来这个宫廷之中,必定是一场掩饰于无形之下的惊涛骇浪 她并不惧怕要面对那样的情形,因为从她决定踏入这个宫门,从她登上这高高的中宫之位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所有的一切;况且身为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更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她唯一不能不微微窒息的,终究是她与绵宁之间这场母子情分的断送原本那样难得,原本在她与孝淑皇后那样势不两立之下,她跟绵宁依旧能培养出这样的感情来,她曾经极为的珍视。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她亲手将这一切撕碎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会难过的。 她深吸口气,缓缓抚平心下的褶皱,伸手与吉嫔相握,“姐姐说得对,皇上心下毕竟清明如镜。便是我无法查知的前朝之事,皇上却替我们母子盯着呢。” “这般说来,当初我二弟闹出那黄马褂的事儿来,皇上非但没有牵连到我二弟去,反倒在短短六个月当中,给我二弟连升三级这便不仅仅是皇上对我母家人的宽贷,其实更是天子的洞察秋毫,皇上也许心中对一切早都看透了。” “故此这些事倘若不是绵宁那孩子办的,那便是一切都好;而倘若当真与他有瓜葛,那皇上也绝不会被他给蒙蔽了也就是说,倘若他做得越多,他身为嫡长子的,却反倒有可能与那个储位,越走越远了。” “这一切都自然都由皇上定夺,我便是悬着心,却也不必过于担忧了。我相信,皇上必定会给我和孩子,在这宫廷里,撑起一片平静的天空来的。” 吉嫔望着廿廿,也是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世上凡事都是欲速则不达。越是看似最有资格问鼎储位的,可是到头来却可能偏偏都得不到。就比如康熙爷时的那位皇太子吧,那都是名正言顺的了,且两次册封皇太子可还是急于求成,到头来,什么都不剩了。” “故此这么说来啊,我现下倒有些不恼了,我倒等着看咱们二阿哥还能闹出什么花样儿来他可着劲儿地闹吧,他闹得越欢,他反倒可能因此而与储位渐行渐远了” “这天家父子啊,虽说都是天生的道行,可是终究道行终究有深有浅。不管什么皇子,怎么老到的,若在自己皇父面前,那点子手段自然都是皇父小前儿玩儿剩下的,便都只不过是小聪明、小把戏罢了,没有被瞧不穿的。” 廿廿嫣然而笑,“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个话儿。” 二月最末一日,皇上才从南苑回宫。 而三月里,紧接着就是帝后二人各自要主持的两次大典 皇上的亲耕礼;皇后的亲蚕礼。 今年夫妻二人都要亲自行礼。尤其是廿廿,因去年二月诞育绵忻,去年便是遣妃代行,今年正好恢复正式行礼。 亲蚕礼原本就是皇后所行的最重要的典礼,更何况亲蚕礼之前,一应预备的仪式都要在交泰殿举行。这交泰殿,无法不让廿廿重又想起先帝爷的恩德来,想起当年那一场交泰殿大火,先帝爷耄耋之年,却硬生生用他自己的天寿给扛了下来,护住了皇上和她去。 故此在这重新落成的交泰殿所举行的亲蚕礼的各项仪式,对于她来说就更不仅是敬天敬神,而更是对于先帝爷的感念。 所以这些年来,不管她自己经受了什么,不管是当年以克勤郡王恒谨等宗室的挑衅,还是如今对于绵宁的担心可却从未动摇过半分她对这大清江山守护之心的坚定。 这是她对先帝爷的承诺。为了这份承诺,即便要她放弃自己的一切,她也绝不后悔。 亲蚕礼是皇后亲自主持之外,自然还要有内廷主位、王福晋们一同行礼。而这些人当中,却有一个位置必定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这个位置便是二阿哥福晋。 因皇子福晋是皇上和皇后的儿媳,意义自然是非宗室王福晋可比;况且此时内廷皇子里唯有绵宁一人成婚,故此共同行礼的皇子福晋,就唯有绵宁福晋一个。 故此廿廿还是下了懿旨,令舒舒一同来行礼。 这还是廿廿头一回以皇后的身份,正式地下谕旨,要求舒舒来行礼的。从前的那些个场合儿,即便是廿廿自己的千秋礼,需要皇子福晋带头行礼的时候儿,她也从来没有正式下旨叫舒舒出面儿的。 她都是“体谅”舒舒病着,故此或者是舒舒告假不来,或者是绵宁请由他的侧福晋来代替行礼的,她都允了。 而这一回,廿廿既知道舒舒依旧在“病中”,却还是正式下旨传召,那自然也要为舒舒的“病”做出妥当的安排。 从皇上和绵宁还没到京城,先在南苑行围之时,廿廿便已经派了太医去,带着御药房上用的药材,前去会诊。且廿廿这回派太医过去,还并不只是一拨儿,而是前前后后好几拨儿;而这些被派去的太医里头,每一次都有亲自伺候皇上和皇后、太妃们的御医们领队。 便是星崩儿有一个两个太医的敢罔顾实情、信口开河,可是这么多拨儿派出去,况且还有行医多年,最为珍视自己清誉和家声的老御医们坐镇,廿廿就不怕掏不出她想听的实情来。 此时绵宁跟在皇上身边儿,对于宫中的事务,也来了一回“鞭长莫及”。故此就算撷芳殿上下如临大敌一般,可这毕竟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谕旨,终究谁也不敢拦着。 待得皇上与绵宁父子两个一同回到了宫中,廿廿派出去的太医们早就都完成了会诊,已然分拨儿联名上奏过了那舒舒自然是没什么大病的,要说有,也不过是因为数年不怎么出门儿,腿脚的有些软,心神上略有些悒郁罢了,可这些都也终究算不上什么大病。 皇上回来当日,廿廿前去迎接,绵宁上前给廿廿请双腿跪安的时候儿,廿廿便已是笑着伸手托起了绵宁的手肘来,“还要告诉二阿哥一个好消息,你媳妇儿的病啊,已是大好了” 廿廿同样回敬了绵宁一个措手不及,待得廿廿正式下旨传舒舒进宫一同参与亲蚕礼时,绵宁便已再没有理由拒绝了。 毕竟他一个人的话,抵不过这么多太医一致的诊断去。 只是因为舒舒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廿廿将舒舒给放出来,总归有一点放虎归山的意思在,吉嫔和月桂等人全都担心,这舒舒指不定还会办出什么来。 对此廿廿倒是淡淡一笑,“这世上所想办成一件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和风险去不是我既然想知道和世泰黄马褂的事儿是不是她的主意,那与其我坐这儿猜,又或者只能远远地派人去撷芳殿打听,这些得来的终究都是拐了弯儿的消息去。” “我且不如就放她出来,由我亲自来好好儿端详端详她。凭这些年我与她之间的过往,这事儿究竟是不是她办的,我便不用动手去查,就看她的神色和反应,都能瞧出个大概来。这便总比无凭无据地空想,更合用多了。” 更何况 廿廿将另一句话暂且又咽了回去。 更何况,她现在隐隐觉察到,她未来真正的那个敌人,更可能是绵宁,而不是舒舒。舒舒虽说也有些小聪明,可是如今在布彦达赉、明安都已经死了,她自己已经如断了手脚的傀儡一般的情形之下,舒舒的分量跟绵宁根本没法儿相比去 故此两害相权取其轻,廿廿要放舒舒出来,就是经由舒舒来判定,和世泰黄马褂那件事的背后,究竟是不是绵宁。倘若是,她也好做好防备;倘若不是,她便也没必要草木皆兵了去。 再者 廿廿想着,轻轻莞尔,“再者这几年二阿哥家里有些过于冷清了,是该热闹热闹了。二阿哥终究年轻,正是好时候儿,若这时候儿他家里就这么冷清,倒瞧着像二阿哥年纪轻轻就青灯古佛了似的这可不好。” “皇上啊,可还盼着皇长孙呢。二阿哥是时候将心思从外头收一收,多往家里挪一挪了。” 听完廿廿这句话,吉嫔与月桂对视一眼,便也都笑了。 吉嫔掸掸衣袖,仿佛她的袖口儿当真曾经沾染过什么尘埃似的,“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在理儿。二阿哥啊,是该顾一顾家里了,这不仅是他自己的事儿,由不得他自己乐意不乐意;他现在便是再不乐意,也得记着自己事实上的皇长子的身份,早该为天家开枝散叶了。” 皇上回宫,带回来他在南苑行围捕获的鹿只来。 皇上原本是想将内里一只幼鹿交给膳房,专给绵忻入了菜谱,可以做成鹿肉羹,可是这事儿却叫绵忻给拦住了。 原本是和世泰进宫来给廿廿和四阿哥请安,这便抱着绵忻去看皇上带回来的猎物去,为的是从小培养皇子的勇武气概绵忻满周岁了,是时候儿了。 结果绵忻看见了在一头受伤的母鹿旁边,一头小鹿竟是跪着,一双大眼宛若含着泪水的情景,小小的绵忻竟红了眼圈儿,从舅舅怀中挣扎着下地,自己冲着那小鹿跑了过去。 那母鹿虽说受伤,却还是担心自己的孩子,见绵忻跑过来,便发出警告声来。 周遭太监和侍卫瞧了,都紧张得赶紧撑开虎枪来,以长长的枪柄将母鹿架开。和世泰更是紧张得疾步跑过去,直接抽出了腰刀来倘若母鹿敢有半点的伤人动作,他立时就能劈了它去 孰料绵忻小小的绵忻竟然恼了,走路还有些不大稳当的他,猛然抬眸环视周遭手执虎枪的太监和侍卫们,奶声奶气地怒喝“你们,别动” 695、倘若心软 695 别看周岁的皇子嗓门儿还单薄,可是皇子就是皇子,这气势却是天成的。故此绵忻这一嗓子喊出去,就算那些执虎枪的太监和侍卫们离得远,未必能感受得到什么,可是就护卫在绵忻身边儿的和世泰却给吓了一跳,手腕子都跟着一颤,还没细想,手腕子就自己使劲儿,将那刚拉开的刀刃又给推回刀鞘里头去了。 那好港口,碰撞之间“仓啷”龙吟之声,绵忻闻声回过头来,一双漆黑的小眼珠儿正色凝住和世泰,“舅舅,撵走” 小孩儿的话说得还没那么完整,可是和世泰却也是懂了,和世泰又小心地问一声儿,“是把他们都,撵走” 绵忻笃定地点头,“对” 和世泰可不敢冒这个险,赶忙上前,一条腿跪地,一条腿蹲着,伸手将绵忻给圈在臂弯里,“四阿哥他们不是有意惊动四阿哥,他们也都是在忠心护主,他们护卫的就是四阿哥你啊。” “你看你还小,那大母鹿那么大个儿,比你两个还高呢。它要是忽然发起狂来,一旦冲过来,舅舅一个可都护不住你啊。” 绵忻别看个头儿小,胆子可不小,他摇摇头,回头看向那母鹿,“不怕它,不吓人。” 和世泰有点儿头疼,“四阿哥,你听舅舅说啊,它吓人啊你瞧它都受伤了,这时候儿再有人走近去的话,它会跟人拼命的。” 绵忻嘴角一个劲儿的动,显然是孩子心里有许多的话,可这小嘴儿还没学会说呢。 他就急了,使劲跺脚,“它,它是额娘” 和世泰微微一怔。虽说四阿哥的话说得还是有些掐头去尾,就剩下中段儿的,可毕竟他是四阿哥的亲舅舅,便也能明白些四阿哥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 他只觉心下微微一窒,接着涌上来的是说不出来的柔软,他便拥住了小小的绵忻,柔声问,“四阿哥的意思是说,它是额娘,故此它不是故意要跟四阿哥凶狂,它只是为了保护它的孩子,对吗” 绵忻用心听着,听完还使劲地想了想,然后就点头了。点头点得太使劲儿,连小腰都跟着往前哈了。 和世泰心下一片酸酸甜甜的,却已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来,“那四阿哥上前儿,也不是为了伤害小鹿,所以你不害怕母鹿,是不是” 绵忻便又点头哈腰起来。 和世泰深深吸气,便轻轻捏了捏绵忻的小肩头,“行,都交给舅舅了,舅舅现在就撵他们走。” 就这么着,小绵忻不仅带回了小鹿,还将母鹿也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这口最鲜的鹿肉没吃上,刚满周岁的他已经要缠着那永泰学开药了。 当和世泰抱着绵忻回来,且将这一件事儿奏给皇上和廿廿的时候儿,和世泰自己心下还是有些惴惴的。 绵忻这样的善良,这自然是好事儿,但是这样的善良,却与大清皇家行猎而生存的传统有所抵触。因大清发于关外,农耕的水平比不上关内,故此行猎是满人繁衍生息的根本。 而对于鹿,就更是有哨鹿的传统,且大清皇家一向对鹿肉、鹿血等极为推崇。故此倘若对鹿们动了这样的仁慈之心,那以后还怎么忍心去哨鹿,怎么能享用鹿肉和鹿血去了 最可怕的是,皇上本人就因为来自孝仪纯皇后的一半汉人血统,被满洲宗室和勋贵世家所腹诽。在有着尚武传统、看重马上得天下的祖宗规矩的大清,皇上所奉行的“仁君”气度,却往往遭到宗室和世家的抵触,不满皇上有些“软”。 而四阿哥才周岁儿,这时候还没学会半点的掩饰和自保,便这么早就显露出仁慈之心来了,这备不住来日又将会成为别人嘴里的口实,指不定又要编排四阿哥什么去了。 和世泰心下惴惴地奏罢,他原以为会看到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人面上都会露出怔忡之色来,却没想到帝后两口子都笑了。 廿廿先道,“我看,倒也好。当年绵恺刚周岁儿的时候儿,是手里被人家给塞了个八哥儿;绵忻好歹是自己选的。小孩子家家,天性就喜欢这些飞禽走兽的,既然那鹿还是一对母子,天性自然也不会凶狂到哪儿去。绵忻既然是以诚心对待它们,想必它们也都能通人性,倒无大碍,便养着吧。” 廿廿说着,瞟了皇帝一眼,“我倒记着皇上说过,皇上小时候儿也是养过小鹿儿的哈” 皇帝拊掌而笑,“可不是嘛。原本就在御花园里,围了一圈儿的苇条边,养了一群鹿去,倒也热闹。只是这些年过来,宫里的皇子少,绵宁更是没那么活泼,这就将从前的规矩都给废了。“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咱们四儿喜欢,那就索性照着老例儿,将御花园的空地再圈出来,重新搭了板障子去也好叫鹿儿距离咱们四儿近些,他虽是想看的话,拔腿儿就能见着了,用不着再出了内廷去。” 廿廿自然欢喜,“那敢情好别说他喜欢看,就连我啊,都想看呢既然那是一对母子,那就这么着,小鹿交给绵忻照看,那母鹿就由我来亲自看顾着吧” 廿廿说罢莞尔,“这么说起来啊,那一对鹿母子,倒也正映照着我与绵忻呢。” 皇帝便也微笑点头,“也好。原本爷带了这小鹿回来,是想给绵忻添一口儿野物儿的,可他既然没了这口腹之欲,却能叫他多了个活物儿陪着,那也实则也是一样的,殊途同归,总归都是为了叫他高兴就是了。” 和世泰没想到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个半点都没有迟疑,反倒还说得这么热热闹闹的,他心下反倒更加不安。他担心,是皇上和皇后光顾着觉着四阿哥这童稚的模样儿好玩儿,欣慰于孩子心地善良,却忘了四阿哥首先得是个大清的皇子啊 和世泰小心地进言道,“只是,四阿哥还小,这个时候儿若养成了的习惯,来日便也变成他的天性去了。奴才是担心,若四阿哥从这么小就开始养鹿,且不忍心伤害鹿的话,那赶明儿等四阿哥长大了,要跟随皇上去行围哨鹿的时候儿,四阿哥也狠不下心来,又该如何” 廿廿抬眸看了一眼皇帝,却依旧是轻笑盈盈。 不过二弟的话,还是叫她颇为欣慰。因为和世泰的这样担心,其实不错。和世泰能看出这些来,这也是和世泰在朝堂上越发成熟的标志,那这无论是对和世泰自己,还是对她母家全家,都是好事儿。 “我大清天家,从不缺少擅长弓马骑射的阿哥。每一次木兰行围,各家宗亲的阿哥们,无不奋勇争先,以求能获得猎物,在皇上面前跪牺,以得到皇上的恩赏。”廿廿缓缓道。 “既然如此,我倒觉着,大清便不缺少一个如绵忻这样心怀仁慈的皇子。话又说回来,若绵忻也能擅长弓马,那不过是锦上添花;可若是绵忻将来长大了不肯哨鹿,他一个儿也不至于坏了所有人的兴致。” 廿廿含笑望住皇帝,“反正,绵忻这会子是皇上的幼子,便是随心所欲些儿,皇上也必定不会深究。皇上,我说的可对” 皇帝含笑点点头,没多说话,只是握了握廿廿的手。 廿廿报以微笑。 帝后两口子之间这样的神情交换,两人心下都是明白,可是却苦了和世泰,虽然就近在身旁,却不敢猜想皇上的心思,这便还是有些没底。 少顷,曹进喜来报,下一拨儿引见的大臣已经在候着了。 廿廿不由得抬眸,“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要引见大臣么” 皇上召见大臣,通常都是在头午和傍晚,通常这个时辰是皇上难得的歇息时间,怎么还忽然在这个时辰又安排引见大臣了呢廿廿心下只是担心,怕这会子出什么突发的大事儿了。 皇帝知道廿廿悬心,便笑着按了按廿廿的手,“没事儿,你别多想。爷叫的这一起儿,为的不是国家大事,倒只为了不叫他们迂笨死了去。” “哦”廿廿听说不是什么突发的大事儿,这便也放下心来,亲自起身,陪皇上往外去,一边走一边聊,“皇上的臣子,还有要迂笨死了的” 皇帝无奈笑道,“是这么回事儿早先礼部不是早就请过旨意了嘛,只要官员升迁,要换戴顶戴的,从接旨升迁之时就可以自行换过顶戴去了。结果爷这回去谒陵,发现一个升迁了都超过一个月的大臣,跪在路边接驾,结果顶戴还是原来那品级的” “爷也纳闷儿,这便私底下问了他一嘴。你道怎么着,那大臣啊竟说,还以为是要按着从前的老例儿,即便接了旨意,也还得等爷正式召见过了,才算是正式走马上任,才能将顶戴给换过了呢。你瞧瞧,这不是迂笨至极,又算什么” 廿廿莞尔,“这说明大臣们心中有皇上。” 皇帝便也叹口气,“也对,爷转念就也明白他们的心情了。可是爷毕竟国务繁忙,每日里能召见的大臣总归是有数儿的,有时候便不能不将升转官员的事儿暂时搁置下来,有的一耽搁就是几个月去也是有的。” “爷原本觉着事有轻重缓急,因升转的召见早一点晚一点倒没什么,可是经过这件事儿之后,爷才知道原来这些心中有爷的大臣们,是如此期盼着爷的召见。爷升转了他们,原本是委以重用,是爷相信他们,可是若因为爷没能及时召见,倒叫他们的期盼难免一点点儿地变凉,到后来说不定倒会私下里以为是爷不看重他们了。” “若带着这样的失落,他们便是到了新任上,兴许也一时半会儿的转不过来,这便难免影响了办差,倒辜负了天下黎民去,那就是爷的心意倒本末倒置了。” 廿廿垂眸静静听着,也是点头,“可不是。在大臣们心中,能得见天颜才是最大的荣幸。尤其是这些外放的官员,品级原本不甚高的,他们终究与京官不同,并非总能见着皇上,他们心下对皇上召见的期待就更为迫切才是。” “可是咱们大清江山广阔无垠,替皇上镇守这江山的,偏更多的都是那些外放的大臣们。他们的品级比不上京官们显赫,他们更没法儿如京官一般市场觐见皇上,他们能盼望的,也许唯有每次升转的机会,才能得皇上召见一回,面见天颜。“ “而大臣们这一生啊,能接连升转的,终究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大臣们,这一生也就能有数得过来的那么几回,故此他们才这般在乎皇上的召见啊。” “若是叫我想来,好容易升迁了,能更换更高等级的顶戴,那自然是自己和一家子的荣耀,怎么能不想更换呢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实则心下是更在乎皇上的召见,皇上的召见比他们个人的荣耀更为贵重啊” 廿廿这一番话,推心置腹,竟让皇上都红了眼圈儿去。 皇上紧紧握住廿廿的手,“你这一番话,正说到爷的心坎儿里去了,爷自己个儿心下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呀故此爷才临时下旨,将这会子时辰都挪出来,爷不歇着了,将这时辰都挪出来召见升转谢恩的大臣们” “爷,不叫他们再等了。即便他们迂腐,可是爷心下却也是明白他们的心情的。爷不气恼,爷还感念他们,也只是倒心疼他们那股子迂腐劲儿了。” “原来皇上就是为了这个”廿廿眼中闪放光彩,“皇上为了不叫大臣们失望,这便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这一点子歇息的时辰都要挪出来,全都安排给他们了” 廿廿两只手握紧皇上的一只手,“要不说皇上是仁君呢大清天子,不缺杀伐果断之人;却没有任何一位天子,有皇上这份仁慈宽下之心” 皇帝含笑垂眸,伸手在廿廿鼻梁上刮了一记,“有些话,爷不能对他们说,可是爷要你知道,得江山靠的是杀伐,可是守江山却不能再依靠那些,得用仁心仁术,才能收服这天下满汉同心啊。” 696、仁者居之 696 廿廿送完了皇上回来,和世泰还在那惴惴不安地等着呢。 今儿是他带四阿哥去看的鹿,这局面也是他所没能想到的。若今儿这事儿以后会成为了四阿哥的话把儿,被人时不时拿出来非议的话,那他今儿的罪过就大了,以后就更没法儿弥补了。 更何况他是四阿哥的亲舅舅啊。 从前三阿哥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他都是亲眼看着的,他那时候年轻,只能跟着着急,却帮不上姐姐太多而如今,到了四阿哥这儿,他自己的年岁也到了,他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这小错铸成大错,再难更改了么 见姐姐进来,他赶紧跟上前来,“不如,我悄悄儿动手,将那小鹿结果了,送膳房给四阿哥炖了吧对外头就说,四阿哥是动了恻隐之心,然则等将母鹿的伤治好了之后,却还是遵从祖宗规矩,不再心慈手软。” 廿廿叹口气,瞟他一眼,“你当舅舅的,心思是到了;可是你没想想,回头等绵忻知道了,他还不哭给你看” 和世泰能想象到那情形,只是这么一想都跟着心酸了,他跺了跺脚,“唉,为了四阿哥的前程,只能狠下这份儿心了。便是四阿哥来日会怨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廿廿便笑了,伸手拍弟弟手臂一记,“你当我瞧不出来,你说这话的时候儿,也是咬着后槽牙的” 这个弟弟几乎是廿廿小时候一手带大的,她能不知道他什么脾气么 和世泰的性子更像她阿玛,随和、善良,心下没有城府。当年廿廿刚进宫的时候儿,和世泰也才周岁,故此和世泰当年其实也跟绵忻一样儿,对家里的小生灵全都十分的爱护。 当年和世泰最呵护的就是牙青,曾经只凭廿廿自己一个人,都要劝说不了额娘,额娘总要顾着孩子们的安全,是要将牙青给送走的,结果和世泰抱着牙青就大哭,连着三天从早哭到晚 便是当年廿廿大了,可是和世泰毕竟还小,额娘终究是舍不得叫才周岁的儿子这么难过,这才最终不得不留下了牙青去。 还有,当年三妹若若打完的那些鸟儿啊,她自己虽说心软,然则还不会动手侍弄,也都是和世泰这个当哥哥的给经管的 若说心软,若说对小生灵的爱护,和世泰可能是这些孩子里最甚的。当真叫他去亲自结果了那鹿儿,廿廿都担心他个大男人,说不定都得一边动手一边掉眼泪了。 这样的柔软心肠,在廿廿看来,不应该是罪过,倒应该珍惜。 廿廿含笑道,“我如何不明白,你是为了绵忻的未来着想。可是你难道忘了,这事儿最要紧的不是外头那些宗室、大臣们怎么想,而是皇上怎么看啊” “皇上是天子,皇上也更是绵忻的阿玛,自己的儿子该是什么样儿才是叫皇上满意的,便也唯有皇上自己心下最清楚。皇上自己心意笃定,那便外头无论谁传言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和世泰怔了怔,“可是皇上也最为强调不能丢弃弓马骑射的祖宗规矩。这不皇上去谒陵,回来知会也是先留在南苑行围数日,然后才回宫的嘛皇上怎么会不期望皇子来日也能横刀跃马去” 廿廿含笑摇头,“那我告诉你,皇上方才与我讲了什么去” 廿廿将方才皇上说起的那件心疼大臣迂腐,虽说下旨呵斥,却反过来将自己的歇息时光都给挪出去了,就为了召见他们,叫他们安心的话儿,都转述给了和世泰听。 廿廿挑眸望住和世泰,含笑道,“所谓天下仁心,没有人比皇上更当得起这个仁字儿。你说皇上会更喜欢看见自己的皇子与自己如出一辙,还是希望皇子一点儿都跟自己不像呢” “皇上是行围,可是行围并非打猎;皇上是猎取鹿只,可是皇上从来不打母鹿和小鹿。皇上是因天子之任,天下千万只取一二罢了。便是今儿皇上竟然将受伤的母鹿和小鹿一起带回宫来,在我看来,实则是反常的。” 和世泰便是一惊,一双眼睁圆了望住姐姐,“反常” 廿廿含笑点头,“对,反常。你也听到了,皇上自己说过,当年皇上小前儿,御花园里是专门养着鹿的。皇上对鹿儿的喜欢可见一斑。皇上又如何忍心带一头血肉模糊的鹿回来更何况还要生生将母子拆散” “这天下的鹿多了,大臣们献给皇上的猎物里,年轻力壮的雄鹿少说也有数十上百去,皇上随便将哪一头赏给绵忻去不就是了,又何必非要带回这一对苦命的鹿儿母子来呢” 和世泰挺拔也是怔住,“对啊。” 他一双眼迷惑地盯住了姐姐去,“弟弟愚钝,还望姐姐明示。” 廿廿含笑点头,“我说了,皇上是阿玛,也更是天子。如今绵宁、绵恺都大了,绵忻也满了周岁去,皇上必定要开始明里暗里观察皇子们了。” “绵宁和绵恺两个大的,可以考校功课,可以凭弓马论短长,可是咱们绵忻还小,这会子便端的看的只是天性。都说三岁看老,这会子绵忻所能呈现出来的天性,才是最真实、最朴拙的,也才会最为皇上记在心里去。” 和世泰低低地“呀”了一声儿,“所以说,这鹿是皇上故意带回宫来的。可是皇上带了鹿回来,其实不是给四阿哥吃的,而是要看四阿哥天性的故此四阿哥这一番举动,非但没让皇上失望,反倒正是符合了皇上期望,是不是” 和世泰越说越高兴,一拍手道,“怪不得我方才回皇上话儿的时候儿,皇上非但没恼,反倒是满脸满眼的笑意去皇上是希望皇子天性仁厚的,皇上才不会在乎大臣们说什么心慈手软呢” 廿廿轻按弟弟的手臂,“这天下,唯有仁者仁心才可居之。” 和世泰的惊讶,实则在廿廿心中早已有了前后衔接的链条去上回绵忻抓周,皇上特地赏下那盛装了五谷的托盘去,却又分明不是抓周的物件儿,那时候起皇上已经是在想看绵忻的天性去了。 皇子不同于普通民间的孩儿,皇子的身上必定要背负天命的,而这天命该如何显现,不是成年之后的刻意虚饰,反倒是要从小就看的呀。 这就仿佛是当年皇上刚下生,甚至还尚未坐稳胎气之时,先帝爷便已经感知到了储君的从天而降一样。 这样的天人感应,是身为真龙天子的,必须能心领神会的才行。 “所以这事儿,就叫它平静下去吧,倒不必声张。”廿廿含笑嘱咐和世泰,“天子的心不是外人随意能揣度到的,故此便也只叫这些作为秘密,只存在咱们自己心里就是了。所谓福至心灵,该明白的总归会明白的。” “至于绵忻这孩子,他究竟未来会如何,只需听上天和皇上的安排去就好,咱们也不必过于焦虑了。” 和世泰这才放下了心,含笑告退,亲自去安排那两头鹿在御花园里要生活的地方儿和板障子等物去了。 有了这样的一层经历,亲蚕礼之时,廿廿再见着舒舒,早已然是心平气和去了。 倒是舒舒面上和肢体动作之间,还是有些别扭的。可越是这样的场合,廿廿的越发大气宽容,才越发能彰显廿廿的中宫母仪。在廿廿面前,舒舒这位二阿哥的嫡福晋,虽说同出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且还是声名最为显赫的十六房,却终归还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舒舒给各宫嫔妃行礼,吉嫔更是不客气地直言道,“宫里宫外的,都说你病了。二阿哥也将你圈着这么多时日去,这掐指一算啊,前后都有好几年了吧” “二阿哥终究也是年轻,虽说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病,不过还一径护着你,觉着不叫你出门儿,就是好好儿地看顾你了。殊不知,二阿哥福晋你实则没什么病,或者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原本是青春最好的年华,却将好几年都给圈在撷芳殿那院子里了,可当真是可惜了的” “说到归齐啊,还是皇后娘娘想着你,惦着你,皇后娘娘既是你的婆母,又是比你本家儿的亲人,故此才比二阿哥对你还更用心,这不,终究还是在皇后娘娘主持之下,叫太医们轮番会诊,证明出来你压根儿没什么大病去。” “你如今终于能出来自在走动,那还不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你还不赶紧去向皇后娘娘谢恩啊” 吉嫔说着故意往廿廿那边儿又看了一眼,“哎哟喂我方才没留神,净是顾着跟旁人说话儿了,没瞧见你方才去给皇后娘娘行礼请安的时候儿,给没给皇后娘娘谢恩啊” 舒舒面色一变,悄悄咬住嘴唇,竭力控制住神色。 吉嫔这当然是明知故问啊。舒舒方才就是赶紧给廿廿请安,就赶紧想退开去呢。她哪儿愿意在内廷主位和各家王福晋面前,叫她们瞧见,她是欠了皇后娘娘的人情去,还要下跪谢恩呢 只是吉嫔已经问到头里了,舒舒只好尴尬地答“方才各家王福晋都排班,依次等着要给皇后额娘请安。故此媳妇没敢多做停留,行完礼就过来了。多谢吉嫔娘娘提点,回头媳妇就去给皇后额娘跪谢大恩。” 吉嫔却是眼神高高飘起。毫不掩饰一副“我当然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神情。 “何必还要回头啊,皇后娘娘这样的大恩,你头里就该跪谢了。若再往后延的话,倒显得二阿哥福晋你的心不诚了似的。” 吉嫔说着笑笑,“当然了,那怎么可能啊谁不知道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乃是皇后娘娘的一对佳儿佳妇尤其是二阿哥福晋你啊,无论是夫家还是母家,跟皇后娘娘这可是两头的亲,你对皇后娘娘的孝心就更是这天下没别人能比得了的。” “故此啊,今儿这么多人呢,你可千万别叫外人再给误会了,这毕竟不仅仅牵涉你自己的声誉,也干系到二阿哥去不是故此啊,听我一句劝,甭等,就眼巴前儿,赶紧去给皇后娘娘叩谢了去。” 吉嫔尖刻起来,那是绝对不肯给人留下半分余地的。更何况,吉嫔原本就没想给舒舒留什么余地去啊。故此吉嫔这话说完,舒舒尴尬在原地,竟也是再没旁的话可以推搪敷衍去了。 这大庭广众的,不管舒舒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只能遵从了吉嫔的话,起身重又走回到廿廿面前去,重行跪叩大礼。 廿廿稳稳当当地坐着,稳稳当当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舒舒的谢恩去。 廿廿含笑温言,“好孩子,你是我的子妇,我如何不牵挂于你去这世上当额娘的啊,无论为自己的孩子们做了什么,都是半点儿都不图回报的。难为你如此孝心,还特地来行叩谢大礼,我这心下是欣慰的。快起来吧,别跪着了,虽说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病,不过终究圈了这么些年去,还是难免有些虚弱,跪久了倒不好了。” 在场的王福晋们听罢,有些惊得瞪圆了眼,“什么,二阿哥福晋原来没什么病,却原来叫二阿哥给圈在家里了” 在旁的睿亲王福晋祗若听见了,含笑道,“怎么会呢二阿哥自是爱重二阿哥福晋,是想留着二阿哥福晋在家中将养着啊。这也算得是,金屋藏娇吧” 舒舒尴尬起身,廿廿还捉了舒舒的手,亲自安排到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含笑道,“你这些日子来不出门,怕也是山中岁月长,不知外头的变迁了吧。” 廿廿笑得越是温煦,舒舒便反倒越发的防备,她直眉直眼地盯住廿廿,“媳妇倒不知皇后额娘所说的变迁,所谓何事” 廿廿抬眸望了望天空,“我说的便是你兄弟啊。” 舒舒便是一愣,“我兄弟熙敏他怎么了” 廿廿便轻笑出声,“瞧你这孩子,你如今是二阿哥福晋,怎么一提你兄弟,你满脑子还都只是熙敏那孩子啊” 697、托付给你 697 諴妃在畔瞧着,都忍不住轻叹一声,含笑道,“二阿哥福晋的兄弟,自然是咱们三阿哥和四阿哥啊。” 舒舒尴尬不已,赶忙道,“媳妇有日子不出门儿了,在家里镇日价坐井观天,这便眼界都跟着窄了。还望皇后额娘、諴妃娘娘海涵。” 廿廿含笑点头,“也是怪可怜见儿的。” 舒舒松一口气,忙问,“不知三弟和四弟是怎了还望皇后额娘明示。” 廿廿轻笑一声,“绵忻才周岁儿,能有什么事儿去我要与你说起的,是绵恺啊。” 绵恺是这几年来一直能戳舒舒心窝子的人,她听见是关于绵恺的事儿,便不由得眯起眼来,“三弟怎了” 廿廿轻叹一声儿,“傻孩子,亏你们与绵恺住得近,就一墙之隔,你竟忘了绵恺已然长大了么便这二三年便要挑福晋了,我这当额娘的,自是想叫你这个当嫂子的帮我参详参详呢。” 廿廿眸光泠泠地凝住了舒舒的眼睛,“满朝这些文武大臣家,你觉着哪家的女儿好” 舒舒心下便是激灵灵一个翻滚。廿廿便是还没明说,她心下已然涌起了一个预感来。 廿廿瞧出来她面色的变化来,这便又是笑笑,“如今各家的年轻女孩儿里头,有哪些素有美名的,我倒是不怎么知道了。总归是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们之间,这话儿才流传得最广。你既是当嫂子的,我便将这事儿托给你了,未来这一二年啊,你倒是与外头那些年轻的媳妇们多见见,说说话儿,将外头的话儿也都替我归拢归拢。待得下回挑选八旗秀女的时候儿,也好叫我有个参照。” “我忖着,便是你的身子骨儿还有些虚,可是这样的事儿总归并不耗费你的精神头儿,况且未来还有一二年的光景呢,你且慢慢儿地归拢着就是,也没什么可着急的,想必你这身子骨儿也是能吃得消的。” 舒舒一时之间猜不透廿廿的心思,可是既然身为长嫂,这事儿又是她推脱不掉的,她只能尴尬笑笑,应下了。 廿廿终于暂且放了舒舒去,諴妃在旁望望廿廿,不由得轻声问,“皇后娘娘当真放心将给三阿哥挑福晋的事儿,交给二阿哥福晋去不成” 廿廿含笑道,“放心啊。我若不放心的话,就不交给她了,又何必要费这样大一番阵仗去。” 諴妃有些发怔。 廿廿便“扑哧儿”笑了,淘气地眨眨眼,按了按諴妃的手去,“姐姐别给想反了我啊是将这事儿托付给她去,可却未必是挑她举荐的人啊;甚至还要反过来,我是要让她来帮我挑出我不选的人啊。” 諴妃这才低低地“啊”了一声儿去。 廿廿含笑端坐,远远瞧着眼前这一起子王福晋们去。这些女子,全都是大清最尊贵世家的媳妇,她们自己个儿的母家,也全都是旗鼓相当的勋贵,可是这些人里,真正能看得入眼的,又有几人呢 更何况接下来她是要头一回给自己挑儿媳妇啊。这个儿媳妇,是要能陪绵恺走过一生的人,那这个女孩儿便除了出身高贵、美丽端庄之外,更要是勇敢的,坚强的,聪慧的。 唯有如此,等未来她自己百年之后,再也没有她来亲自护着自己儿子的时候,这个女孩儿可以取代了她,能够陪着绵恺一起扛过未来可能的风风雨雨去。 而她自己心下也是再清楚不过,在即将到来的为绵恺挑选福晋之事,必定牵动前朝后宫的目光绵恺毕竟是她这个中宫的长子啊,那绵恺福晋的身份贵重,自不必言。 况且如今有心人已经在故意营造她要推着绵恺与绵宁争夺储君之位的纷争,那么绵恺的福晋,身份就更加特殊了。在那些有心人的眼中,绵恺的福晋将不仅仅是一个皇子福晋,一个未来的王福晋,而更可能是太子妃,甚至是下一个大清国母。 这样大的事儿,怎么会没人掺和呢。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撷芳殿啊。 只是她不想去细细分辨,撷芳殿中真正要插手此事的人是谁,是绵宁,是舒舒,还是侧福晋富察氏她不想细细分辨,并不是想要漠视,而是她心下明白,无论那个背后的人是谁,这事儿到最终都会扣到舒舒一个人头上来。 舒舒就凭这些年与她之间的恩怨,便也已经成了一个最安全的活靶子,任何人都可以躲在她后头,推她出来当枪使。 想舒舒从前也是个聪明灵秀的女孩儿,如今已经跌落到要被人当枪使的地步,就是不知道这丫头自己醒悟过来没有呢。若她还继续执迷不悟,只将她这个皇后当做唯一的敌人,那到最终吞噬了舒舒这丫头的,却必定不是来自她这个皇后,倒是她那本来该以她为主的撷芳殿里头 既然早已想到这一层,廿廿索性将这事儿在明面儿上就挑开了去。舒舒不是不可能不掺和进来么,那她反倒亲自将这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正大光明地托付给舒舒了。 这是廿廿为了护着绵恺,也为了来日能为自己挑一个好儿媳妇所设下的心机,可是却又何尝不是她还肯给舒舒这个孩子留下最后的一线生机去好歹,舒舒也还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 倘若通过这次事儿,舒舒能够幡然醒悟,不再想借着这事儿来与她和绵恺为敌,那倒是还来得及明白撷芳殿里在她背后已是隐藏了什么人去而万一舒舒这次还是清醒不过来的话,那就是舒舒自己选择了这一条道儿要继续跑到黑,那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了。 所谓万事,虽说愿意留下一线,可是终究还是看那事中之人自己的选择去。倘若人家自己不想好了,那就由她去吧。 绵宁随皇帝二月最后一天才回宫,三月初就是皇上的亲耕礼,他需要随侍在畔;紧接着就是皇后的亲蚕礼这一连串的忙碌,令绵宁无暇分神,他便是回撷芳殿,也都少入后宅。待得他终于忙过了这阵子,得了点闲儿,这才发现舒舒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又时常进内,赴储秀宫了 看见他得了闲儿,侧福晋富察氏自是最先按捺不住的,这便借着来给绵宁报家中用度的账册的机会,将舒舒频繁受皇后召见的事儿又给编排了一遍。 “福晋的身子大好了,宫里宫外便都知道是皇后娘娘的大恩。福晋原本就跟皇后娘娘是一家人,这便心下承了情,时常进宫去侍奉,也是当儿媳妇的孝道。阿哥爷,您说呢” 绵宁缓缓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情绪,“皇后额娘的大恩,她终于肯承情了” 富察氏轻轻一哂,“可不是嘛。我听说亲蚕礼那日,咱们福晋是当着所有内廷主位和王福晋们的面儿,向皇后娘娘大礼叩谢的。当日在场的人都说,若不是皇后娘娘牵挂着,那福晋这会子还不得出门呢。” 绵宁静静听着,未置可否,只是抓过一管毛笔来,在指尖儿上转动着。随着富察氏的话,那毛笔转得越发快了。 富察氏偷偷瞟绵宁一眼,只是看不见绵宁的反应,这便紧跟着又道,“听说,皇后娘娘还将三阿哥将来挑福晋的事儿,都托付给福晋了呢。” 绵宁这才缓缓抬眸,看不出情绪地盯了富察氏一眼,语声轻缓,似不挂心,“哦” 富察氏赶忙道,“三阿哥毕竟是皇后娘娘所出的长子,为三阿哥挑选福晋自然是皇后娘娘心尖子上的头等大事,这样的大事皇后娘娘都托付给了咱们福晋,可见皇后娘娘对福晋的信任。” “也是啊,终究是一家子人,怎么能不彼此倚重呢” 绵宁依旧面无表情,“说的也是。” 富察氏心下这个懊恼,就像自己连着好几拳头都砸在棉花团儿里了似的。这个阿哥爷,也忒难猜。 富察氏忍住不快,轻哼一声儿道,“既然有皇后娘娘如此的信重,又是一家子人,虽说从前有些舌头碰牙的,这会子一旦迷途知返,必定能比从前更交了心去。” “那可以想见,咱们福晋一定能帮着皇后娘娘,给三阿哥选出个最好的福晋来。我从眼巴前儿就忍不住好奇了,真想知道咱们福晋能帮着皇后娘娘选出一个怎样的好姑娘来呢。” 绵宁依旧神色淡淡,反倒抬眸凝着富察氏,唇角微微勾了勾,“能比你还好么” 绵宁不是时常说情话的人,但是这却不等于绵宁不擅长此道。 却也反倒因为是他不常说,所以一旦不知何时这么蹦出来一句,反倒格外有了勾魂摄魄的力量去。 富察氏登时心下小兔乱跳,一双腮也桃红了,一对眼也登时起了秋水,她含着羞涩,又带着一点子不敢置信,一下一下儿地瞟住了绵宁去,“阿哥爷,当真觉着我好” 可是不知怎地,绵宁方才的兴致却又一下儿退去了潮头去,面上又是一片漠然了。 “福晋她既是皇后额娘的儿媳,又是皇后额娘的本家儿,她帮衬着皇后额娘是应当的。她若忙碌时,家里大事小情的,你要多帮着。” 绵宁瞟一眼外头,“时辰不早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明儿我再去瞧你。” 宛若兜头一盆冷水,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浇下来了。更何况,方才那一刻还有如梦似幻的甜蜜来着。 富察氏嫁给二阿哥也这些年了,可是说实话,直到如今她还是没法儿适应二阿哥的这种喜怒无常又或者说,不该用“喜怒无常”这样的字眼儿,因为二阿哥并非当真是喜怒无常的那种情绪激烈型的,他正相反,是喜怒都不形于色,叫你能看见的永远是他一副宛若深水般平静无波的面相。 尽管你能隐约查知,那平静之下,那深水的表层下头,实则藏着惊涛骇浪,可是他就是有本事半点儿都不泄露出来,叫你根本无法去看透。时间久了,你反倒会怀疑你自己,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其实他真的就是如表面那么平静,是真的心下毫无波澜。 与这样的人相处得久了,会让一个人慢慢儿地什么心气儿都灭了、散了。甭管你曾经有多么骄傲,有多么自信,你在二阿哥面前都会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点子火苗给摁灭了,连一丝儿烟火气都再存不下了。 富察氏觉着自己心好累,可是却又不能不争,不能就这么自己死守着一潭死水。 若她就这么走了,那她今晚儿都白来了,她方才那番话就也都白说了。原本以为拿住了福晋的话把儿去,可以乘胜追击一回的。可是孰料,看样子,这话把儿就又要白费了。 她有些不甘心,毕竟福晋这次的事儿,放在谁那儿都能是个不错的把柄啊怎地就到了自家阿哥爷面前,这就成了泥牛入海,化成稀泥,半点不留痕迹了呢 她便咬了咬牙,搜肠刮肚一番,不想就怎么走了。 幸好她也是个能熬得住的,往常眼睛也好使,这便将家里几个女人的事儿都积攒了一些在心里。 她便忽然道,“阿哥爷,近来咱们家那格格可是有些频繁地使人往她娘家去了我受阿哥爷的命,暂代福晋管着家里事儿,故此这些进进出出的事儿,总归得到我这儿来报备,才能领了腰牌去。” “那格格是阿哥爷身边儿的老人儿,虽说只是个官女子,那我也不敢拦着不是这便每一回都顺顺当当地放了去,还每回我都从我自己的嫁妆里头,拿出些体己来,赏给那格格的家里人去。” 富察氏说着酸了酸,“虽说人家那格格家里也不缺这个,可这总归是阿哥爷的体面不是我便是手头儿也没多少好的,但是也得好歹替阿哥爷顾着。” 绵宁听着,却又看不出喜怒地轻声笑了,“你想说什么想说她放人往她家里去,是私运了宫里的物件儿出去可是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她娘家不缺这个,她压根儿就用不着拿宫里的物件儿,去接济她娘家去。” 698、酸了酸 698 见阿哥爷特意挑着这个话茬儿说,富察氏就只好又酸了酸。 可不是嘛,人家星楼的娘家呢,虽说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可是人家可不是普通的“奴才”,她哥哥延丰,早年就被放了两浙盐运使,兼管杭州织造这样的肥差去。 这样的差事,从前都是雍正朝的李卫这样的人做的,可见得其有多大的权,又受皇上多大的信任去了。 不仅她哥哥,她母家好几代都受天子信重,皆有要职。要不然就凭她堂姐,一个包衣的身份,怎么能嫁给明安这样的一等果毅公当一等公夫人呢 也唯有这样的家世,养出来的格格才会是打小儿有些心无城府的,因为人家是真的可以做到无忧无虑去 人家星楼这样的人家儿,还缺自家在皇子所儿里当格格的妹子,偷运出来的几两银子去糊口度日不成 倒是富察氏自己,虽说也是沙济富察氏出来的格格,门第是挺高贵,但是自家也不是承袭世爵的嫡系大宗,她自己阿玛的官职也没比人家星楼父兄的高。故此要说这手头儿啊,她的那点子家当,还真不比人家星楼多多少。 不仅如此,星楼这哥哥啊,不但得了要紧的肥差,本人还当真是个能干的 当年由李卫亲自监修的两浙盐法志,因日子也久了,故此延丰上任就请旨要重修。皇上准了,没想到延丰一年间就将盐法志修好,而且比之李卫监修的旧版,延丰这一新修的体例更加完善,且对李卫旧志多所订补。 皇上十分欣赏,亲自留存。 二阿哥绵宁的几家内亲里,舒舒的阿玛已经不在人间,舒舒的弟弟熙敏年纪还轻,不受重用;至于富察氏自家,父兄就算都有官职,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臣。 况且要再加上二阿哥那两位不争气的舅舅呢,这一门子的内亲,都够让二阿哥头疼的。 这样一比较,偏就是人家星楼家人给二阿哥撑了门面 这星楼本来就是阿哥爷身边儿的老人儿,又是皇后娘娘跟前指过来的,况且又是阿哥爷所钟情的再加上母家得力,这便叫星楼虽说身份只是个官女子,但是却也是叫舒舒和富察氏这两个福晋都不敢怎样的去。 富察氏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至少面儿上还得对人家星楼客客气气的,一想到这个就让她心下火冒三丈。她不得不忍着福晋也就罢了,她还得连个格格都得让着 那今儿既然没法儿叫阿哥爷对福晋那头儿不高兴,那她好歹也得将星楼给掐一把下来 她便叹了口气,委委屈屈地看着绵宁,“阿哥爷说的是,咱们那格格娘家哪儿缺这个呀。我就是想说呀,咱们那格格跟福晋也算同气连枝了。” “福晋跟皇后娘娘是一家子,那格格就是皇后娘娘跟前指出来的;况且那格格的堂姐还是福晋的嫂子不是就连眼巴前儿,那格格与福晋所行所为,也是同出一辙呢福晋总往皇后娘娘那边去,那格格总与母家来往,说不定也是与皇后娘娘有关的,兴许是给皇后娘娘效力呢吧” “只是我笨,一时爷想不到那格格是让娘家怎么为皇后娘娘出力的。也是方才阿哥爷的话儿,给我提了个醒儿去咱们那格格家,有钱啊” “想想皇后娘娘未来两三年内就得给三阿哥办婚事了,那自然要用大笔的款项。三阿哥是皇子,自然是从公里出银子,只是皇后娘娘这当额娘的,怎么也从自己的体己里出一份儿吧那无论是公里,还是私里,盐关和织造的银子还不是最大的进项” “话又说回来了,皇后娘娘的母家,咱们心下都是有数儿的。虽说如今恭阿拉、和世泰都有差事,可是毕竟早年间贫寒,压根儿就没什么家底儿。这几年间他们家里二格格、三格格又接连嫁入王家,便是为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他们家给两位格格的陪送也决不能少了,故此他们家里就更是被掏得空空的了,别说能贴补皇后娘娘了,怕还要反过来要皇后娘娘周济才行吧。” “这样一来,皇后娘娘最缺的,自然就是银子了那这不正好儿么,那格格家里正好儿能给皇后娘娘正经效力” 绵宁面上还看不出什么,只是微微转头,目光飘向了窗外去。 凭富察氏这些年来对自家阿哥爷的观察,即便阿哥爷还是这么不动声色的,可是此时阿哥爷的动作已经与之前有了改变,那这微微的一点子变化,便也说不定就是阿哥爷内心的真实波动呢。 她心下不由得大勇,原本都站起身来了,这便又坐回去。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捋着另外一边袖口的绣花滚边儿,幽幽地道“如今咱们家里,就我们四个人伺候阿哥爷。四个人里头,这就有福晋和那格格两个一起替皇后效力这便是一半儿了“ “更何况,福晋的分量,不是我这个侧福晋能比的;那格格跟赵格格之间呢,赵格格也自然是没法儿跟那格格比的这便明面儿上瞧是二对二,可是内里啊,却是她们二位高高地占了上风去,我跟赵格格两个根本望尘莫及。” 富察氏说着还特地叹了口气道,“原本都是阿哥爷的妻妾,心不是该都在阿哥爷这儿么便是自己娘家能出些力的,难道不是给阿哥爷出力,却反倒要胳膊肘往外拐了么” “这般想来,福晋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儿,皇后娘娘再将身边儿伺候过的那格格指过来全都是皇后娘娘天时、地利、人和,安排好的呀。” 富察氏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觉得自己心下敞亮了不少。 她不信阿哥爷会对这些话还无动于衷 枕席之畔,如何能容他人安眠 绵宁有一会子没说话,富察氏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子得意来。 半晌,绵宁缓缓抬眸,盯住富察氏的眼睛,“你,说够了么” 富察氏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儿,慌忙站起来,“阿哥爷,我这可是为阿哥爷着想啊” 绵宁摇了摇头,“可是我听见的,不过是你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你还记着她们一个是福晋,一个是颇得我心的格格,你心里多年来始终都有妒意,故此已然许多次寻机在我面前诋毁她们两个。你当我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至于她们这些日子在忙活什么,是不是为皇后额娘效力,这原本也与你没有干系。” 绵宁顿了顿,仿佛轻轻地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她们原本就一个是皇后额娘的本家儿,一个是皇后额娘跟前伺候过的人,故此便是与皇后额娘走得近些,想为皇后额娘效力些儿,又有什么错儿偏得要你这样小肚鸡肠的妇人,到我面前来搬弄短长” 富察氏一时之间宛若天地骤换,她惊愣地望住绵宁,好半晌都回不过神儿来。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说得好好儿的吗她方才有那么一刻,已然是清清楚楚地看见,阿哥爷分明似有所动了啊怎么就忽然间阿哥爷就又不高兴了呢 难道说阿哥爷还是心下有意回护福晋和星楼 富察氏的心下晃了晃,想想也是。毕竟一个是他嫡福晋,与他声名休戚相关;一个是他曾经最为上心的侍妾,母家还颇为得用 而她呢,就算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却论地位比不上嫡福晋,论恩宠比不上星楼,故此阿哥爷这便容不得她说她们不好了,是不是 她鼻子酸,心下更是一片灰烬,可是却仍笔直地挺直了脊背去,宁静地凝视着绵宁的眼睛,“所谓忠言逆耳,妾身知道福晋和那格格在阿哥爷心上的分量,故此今儿妾身说出这番话来,就早已经做好了阿哥爷会不高兴的准备去。” “可是妾身却也更明白,阿哥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哥爷是皇嫡长子,自是这天下英明仅在皇上一人之下的,阿哥爷心下最是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去。” “天子在前朝,尚且需要诤臣、言官,那阿哥爷在家里难道就不需要这样一个人了这样的人虽说总难免触怒主子去,可是妾身相信,等主子的气头儿过了,必定能回过味儿来,明白妾身的心思。” 富察氏说着,还当真委屈地红了眼圈儿,吸了吸鼻子道,“妾身是一颗心全都牵挂在了阿哥爷的身上,一切都是为了阿哥爷着想啊若仅为争宠,妾身既知阿哥爷必定不爱听这样的话,那妾身又何必来自讨没趣那这就不是争宠,而是妾身在自己耽误自己了。” “妾身是眼见着如今什么都朝皇后和三阿哥那边儿倾斜过去,咱们家里还偏有这样与皇后娘娘同气连枝的去,妾身是当真地着急啊” 富察氏说这番剖白之时,起初绵宁还没怎么有耐心听。但是绵宁的情绪却平复得很快,待得富察氏说到后来,绵宁已然转回了头来,一双黑瞳肯专注地落在富察氏的面上了。 富察氏也察觉到了,就更是委屈得要掉眼泪。绵宁伸手托了她手肘一把,放柔了嗓音,缓缓道,“我并非不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你终究是深居宫中,眼界难免有限,故此说出来的话未免就不是偏颇的。” “况且咱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侧福晋,那你就应当上敬福晋,下容官女子们才是。我的性子,你自然是知道,我是最不喜纷争的人,故此便是自家内宅里,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和和气气的,别闹出叫人家笑话的乱子来。” 绵宁说着轻抚了抚富察氏的肩头,以示抚慰,“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也尽可放下心来,我不会误会你什么去。相反,你今儿能在我眼前儿这般直言不讳,我心下并非没有感念的。” “好了,今儿的话就先说到这儿吧。你提醒我的,我心下会留神。天儿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富察氏又是哭又是笑,委委屈屈、期期艾艾地走了。 隔窗望出去,绵宁心下又漾起那悠长悠长的叹息来。 他不是不能容富察氏说这些,况且这些话里并非全无道理。他只是还是听不得富察氏将话越发直白地都指刺到小额娘那去了。 在他心下,还有一种无法叫旁人知道的执拗去她便是再不好,她便是再要与他生分了,可是她这些不好,终归都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心里明白;他的耳朵,还是容不得听见旁人说出来的那些刺耳的话来。 而他的这种执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渐渐地明白,这执拗终究会成为他未来前路上的绊脚石,甚至他有可能为了这执拗,而伤了那些拥戴自己之人的心去。 可是,又该怎么办呢,既然它就是执拗,那这天下最难改的,不就是“执拗”二字么否则,若是好改的,那也就都不叫“执拗”了啊。 绵宁有些心烦意乱,想出门散散。 直到已经走出了他所居住的撷芳殿中所的门,抬头望天,却还是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都这个时辰了,他纵然是皇子,在这宫禁之中也是没有随意走动的自由的。这时辰撷芳殿大宫门都下钥了,他若想出去,必定要惊动宫殿监当值的总管和侍卫们去。 他们必定要盘问他出门要做什么去,是否有旨意,还要登记入册 那算了,算了。 他又不想立时就回自己家去了,迟疑之间,还是一偏头看见了他中所旁边儿那西所的门儿。 一墙之隔,西所是绵恺住着。 他进退维谷之间,忖了忖,还是定下了心思,直接抬步冲西所大门去了。 他这不算出撷芳殿,况且便是西所当值的太监记档,也只能说明他们兄弟之间情意亲厚,他这当兄长的大半夜的还来探望兄弟。 在这样的时候儿,底档上记下这样的文字,对于他来说便没有半点的不好。甚至正好相反,倒能为他积攒下好名声来。 699、这个弟弟长大了 699 绵宁是兄长,进来自不用事先通传,太监们也没人敢让二阿哥在门口儿候着。 故此绵宁是直接走进绵恺的寝殿,这个时辰绵恺都要睡觉了,只穿着中衣儿,光着脚,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看话本子呢。 绵宁这冷不丁地直接登堂入室,把绵恺都给吓了一跳,赶紧将话本子就往坐褥地下塞。 绵宁瞧见了,却只当没看见,笑眯眯地上前,用两根指头拈起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绵恺赶紧找袜子,下地,这就要找大衣裳去。 绵宁笑着一把拉住,“得了,咱们兄弟之间,况且都这个时辰了,哪儿还那么多规矩你就自在着吧,咱们兄弟两个说说话儿。” 绵恺却还是没敢松下这口气儿来,虽被拉住了,不用去找大衣裳,却还是站在地下,正正经经给绵宁请了个安,“弟弟请哥哥的安。不知道哥哥这会子了过来,可是有事儿要教训弟弟弟弟远迎去迟,唯有在此洗耳恭听。” 绵宁自己心下都悄然地叹了口气。 绵恺打小儿就与他不亲近,听这会子绵恺这话说的,真是生分透透儿的了。 绵恺小几岁的时候儿,绵宁还没这么在乎。毕竟这世间的兄弟手足之间,也不是说都亲得什么似的;更何况,他们兄弟两个并非同母所生,年纪还差着十多岁呢,性子、心量全都不一样,这若说当真亲如手足什么的,也是勉强了。 况且他们还都是皇子。这世上从古至今,皇子之间的争斗,谁都不能幸免,故此等绵恺长大点儿,彼此之间又多了层隔阂,这也都是有的,也是人之常情。 再者绵宁也知道,是他自己的性子爱静,而绵恺是爱热闹的,一旦绵恺被领到他跟前来,倒成立规矩的了。故此两兄弟分明就是一墙之隔地住着,绵恺也不爱到他这边儿来串门儿。 可是,理解归理解,两兄弟面上这么僵着,心下毕竟不是滋味儿。 绵宁便丢开那装花生米的食碟儿,抬眸凝视绵恺。 绵恺是小额娘的长子,眉眼之间全是小额娘的影子。 故此绵恺唱戏的时候儿,一旦扮上,那真叫好看,算得上是长眉斜飞,目若灿星。 如今绵恺长大,十一岁的少年,眉眼几乎已经定型儿,这股子相似就更加地明显了。 可是这也偏让绵宁不愿意面对绵恺。 绵宁便又别开了目光,笑笑道,“过完了年,我就随汗阿玛去谒陵,之后回京又在南苑行围,这才回宫这一晃,咱们兄弟也有一个多月去没凑在一处说说话儿了。今晚上正好月色好,我忖着你应该还没睡下,我这就过来瞧瞧你来。” “你是到了窜身量的时候儿了,我瞧着你这比一个月前都长高了。”绵宁说着,自己跟自己笑笑,“再不是哥哥打小儿看着的那个小孩儿了。” 也不知怎地,绵宁的这番话却叫绵恺觉着有些不舒服,他忍不住转了转脖子,就仿佛衣裳领子里有什么线头儿扎着他脖颈子了似的。 “哥哥有什么教训的,就尽管说吧。不过这会子了别考功课,我晚上吃完了饭就犯糊涂,默的书都串了;等明儿大白天的,脑子清楚的时候儿,再给哥哥考校就是。” 绵宁无奈地苦笑,“谁说我今儿是来考你背书的都这么晚了,便是师傅们也不能这会子还不叫你歇着啊。” 兴许也是绵宁自己少年老成的性子的缘故,他打小儿就自己一个皇子,所以不大会哄小孩儿。这几年间见了绵恺,能寻着的最安全的话题也就是问问绵恺的功课了。可是绵恺显然顶烦这个。 “咱们兄弟两个就聊聊天儿,说说闲话。”绵宁望住了绵恺,“你如今也大了,我这当哥哥的怎么还能一见着你就叫你背书不是你眼见着就要成年了,咱们是可以说些爷们儿之间的话了。” “爷们儿的事儿”这话倒终于勾起了绵恺的兴致些。 他这个年纪的阿哥,最是着急自己赶紧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爷们儿,再不是小孩儿了。 绵宁见绵恺感兴趣,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含笑点点头,“对,就是爷们儿的事儿。” 绵宁说着拍拍炕沿,“别在地下站着了。虽说开春儿了,可是这夜晚间,地气儿也还是凉的。你穿得又单薄,仔细别着凉了。” 绵恺便赶紧窜上炕来,与绵宁一处围着炕桌坐着,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花生米的红皮儿,“有什么大事儿哥你说就是。” 绵宁便又笑了,“不算什么大事儿,不过却也是正格的大事就说说你的终身大事吧。你希望你将来能挑个什么样儿的福晋啊” 一听是这个,绵恺是一百个拒绝的,赶紧摆手道,“咳,说这个干嘛我不想说这个” 绵宁忍俊不禁,“不想说可不成。前儿皇后额娘可将这事儿都托给你嫂子了,叫你嫂子给打听着外头谁家的姑娘好。虽说距离你成婚还有二年去,不过这人选啊是该提前打听着了,要不然就是选秀的时候儿现场挑,就凭看那么两眼,可未必能挑着可心的去。” 绵恺搓搓手,“咳,这事儿反正有额娘呢,我不管。额娘给我挑着什么样儿的,就是什么样儿的。” “哟”绵宁促狭地乐,“那你自己个儿心里,就没个粗略的模样儿去就没见着过自己喜欢的女孩儿的模样去” 绵恺一拨浪脑袋,“没有” 绵宁自然不信,笑道,“你这些年爱唱戏,那戏文里才子佳人的多着去了,我才不信你内里就没有一二动过心思的去。便是那戏本子里的人物都是假的,可是你心下也该隐约有个谱儿去才是,然后才好照着心下的谱儿去寻那现实里的人不是” 绵恺扁了扁嘴,还是摇头,“没有。” 绵宁有些小小的扫兴,自觉着这是绵恺故意在与他疏远。毕竟都是到了这个年纪了,还是个爱唱戏的,心底下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绵恺他,只是不愿意与他这个当哥哥掏出心里话罢了。 说到归齐,绵恺心中最亲的家人里头,怕是一向就没有他的位次去。 这话又说进死胡同儿里了,绵宁也有些尴尬,这便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儿,“老三,你成婚是大事,哥哥想尽我所能,好好儿叫你乐呵乐呵。” “既然皇后额娘将替你挑人的事儿,交给你嫂子了,我这便想着私下里先探探你的口风。若你心下已是早有心仪的了,便是年岁还小,可也总可以叫你嫂子先替你留意着,也免得来日正经引见的时候儿,再给错过去了。” “这话儿也就是咱们兄弟两个私下里这么说说,原本不能摆上台面来的,毕竟这是坏规矩的事儿。哥哥这是与你推心置腹,希望你能将你的心里话提前告诉哥哥,哥哥也好早早儿替你绸缪着。” 绵恺抬眸望了望绵宁。 “那哥哥你呢当年你将被指婚之前,心下可也已经有心仪的人影儿了那时候儿你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么哥哥你当年又是如何提前就为自己绸缪来着” “那如今哥哥家里,几位嫂子、小嫂子,是否就都是哥哥如意的人选哥哥当年的心愿落了实没有” 绵恺这一连串的追问,倒叫绵宁有些措手不及。 他有些意外,抬眸又定定看这弟弟一眼。 绵恺从小贪玩儿,很少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而绵恺一旦这样郑重其事起来,问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到肉,语锋相当的犀利 这些话宛若一柄一柄的小刀,全都刺中了绵宁的心,这些问题全都是绵宁只想逃避,而无法直面回答的问题。 绵宁便悄然深吸了口气,只是报以淡淡的一笑,仿佛全不放在心上。 “傻弟弟,亏你倒来问我这些陈年旧事。实则你都不用问,你只需看看眼巴前儿的你自己,你也就能猜到我当年的模样去了。咱们终究是兄弟手足,在这样的年岁遇到这样的事儿,咱们的反应还不是同出一辙嘛” 绵宁将绵恺的语锋给避了开去,绵恺却有些失望。 绵恺的兴致便淡了下来,垂首又认真去吃花生米了,“哥哥既然记得自己当年如此,今儿又何必还来问我哥哥原本是比我更聪慧的人,这样的哥哥当年都是懵懂无知,那弟弟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绵恺又用绵宁的话,将绵宁自己的嘴给堵住了,绵宁凝着绵恺,心下隐起翻涌。 从今晚这一番对话之中,他便已经隐约察觉,绵恺是真的长大了;此时的绵恺,虽然也还是爱热闹、爱唱戏,却已经跟小时候儿那个毫无心机的猴儿精,不一样了。 今晚的绵宁才猛然明白,或许他当真是有些轻视绵恺了,他太将绵恺小时候儿的贪玩儿当回事,以为绵恺长大了,到了如今的年岁,也已然还是禀性难移。 是他错了。不过好在,在他错得离谱之前,他终于还是觉察到了。 绵宁便小心地将口中这口气吞下去,含笑道,“可是咱们兄弟两个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你是喜欢唱戏的人,见惯了戏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而哥哥我呢,从小就是个寡淡的人,对这些全都一窍不通。” “故此我便忖着,或许你能比哥哥当年更开窍些,这便心下已经存了心事也说不定” 绵宁故意亲热地用肩膀头儿撞了绵恺一下儿,“你别瞒着哥,你现在赶紧告诉我,我自有办法帮你。我知道你兴许是不好意思,抹不开脸去,可是机不可失,你若这会子还不跟我吐实情的话,回头皇后额娘和諴妃娘娘她们等打听着了好的,那可就也顾不上是不是你心仪的,到时候儿你再后悔可来不及喽。” 不料绵恺却听得反倒一个劲儿的叹气,“哥皇后额娘,那可是我亲额娘她能全然不顾着我自己的心思,就随便给我选了个福晋去么” 这话说得,叫绵宁一时心如荒草,竟无言以对。 半晌,绵宁才尴尬笑笑,“是啊,额娘们自然会顾着咱们的心意去的。” 绵恺这才抬眸望住绵宁,“哥哥当年的故事,我倒是也听到过些。亏哥哥还说自己当时懵懂无知,可我却听宫里的老人儿们说起过,哥哥当年就说想见钮祜禄氏的格格不是” “所以后来汗阿玛和皇玛法才给哥哥选中了嫂子去不是哥哥如今该是如愿以偿,嫂子便是意中人。哥哥自该心满意足就是,偏还来取笑弟弟” 绵宁的心下又是一番翻涌。 原来这话儿,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可是,不能啊,他自己这些年来很是留心,已然将当年听过这话的人,不着痕迹地遣散出去了。 那就是绵恺虽说还小,却也已经留心在收集他的旧事了 绵宁想到这儿,不由得又特特地盯了绵恺一眼。 如果当真是这回事的话,那眼前这弟弟,便更不容小觑了 亏他从前还以为稳获胜券,今晚这一番话,竟将他的心整个给掀了个颠倒 不过绵宁就是绵宁,二十四岁的皇长子,自然是处处都能远超刚十一岁的弟弟去。 他便缓缓一笑,“这事儿你竟也知道了,原本也不是要瞒着你,不过你毕竟还小,况且这事儿总归是私事儿,干系你嫂子的声誉呢不是 “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也好,那你就该更明白哥哥今晚来的心意哥哥自己寻到了意中人,终得长相厮守,故此才也更希望你也能同样如此啊,这才私下里来问你的心意啊。” 绵恺还是自管呲牙一乐,“我真没有,谢过哥哥的心意了。” 外头梆子声响,已是到了各宫熄灭火烛的最后时辰。 绵宁只得起身,有些无奈地道,“那好吧,反正还有一二年呢。你若是什么时候儿心下有了影儿,便赶紧来告诉哥哥,哥哥也好替你筹划。” 绵恺又呲牙而乐,“知道了,谢哥哥啦” 700、没人能置身事外 700 四月的京师,天儿已经开始闷热起来了。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儿,身为天子的就要开始担心起今年会出现旱情京师在北地,江河水网本就不丰沛,一旦天儿闷热,就会让人担心今年的雨水会不足。 便也因此,每年四月里,皇上最大的任务,就是雩祭祈雨。 皇上为了雩祭大事,旁的祭祀、拈香等祭祖和敬神的事儿就都无暇分身,都要交给皇子和王大臣们去代办。 今年四月初一的祭太庙,皇上便是派成亲王永瑆前往代行典礼。 而四月里,还有另外一宗敬神之礼四月十八日也是碧霞元君的诞辰之日,按例皇家都要派人前往碧霞元君祠拈香。 对于碧霞元君的祭祀,早先都是来自民间,因碧霞元君是道教神祇,而道教原本并不是大清入关前所崇奉的大清在关外之时,最传统的还是萨满教,后来才因蒙古的缘故,开始崇佛。 大清对于道教的重视,严格来说是从康熙爷才起的。因为道教更是汉地的本生信仰,故此为了实现满汉相融,大清朝廷上下也开始将道教的各家神祇也一并尊奉,无论是宫中,还是圆明园里,道教的宫观也渐渐落地开花。 尤其是到了乾隆爷这儿,因碧霞元君在民间有主生育的神迹,故此从乾隆二十四年开始,乾隆爷开始正式地派大臣赴泰山碧霞元君祠去供奉香帛。 说来也仿佛当真是碧霞元君感受到了人间天子的诚心,乾隆爷正式派大臣开启碧霞元君的祭祀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乾隆二十五年,当今皇上就应了天运降生人间。 故此,乾隆爷好模样儿地在乾隆二十五年的大年初一,在还不知道当今天子已经坐胎的情形之下,就已经神奇地在岁朝图上提示,暗示储君将降生,且明确用了“嘉庆”二字,不能不说冥冥之中已经有所天人交感了。 由于这样一段缘故,故此对于碧霞元君的祭祀,皇上也是颇为重视的。这一回,皇上就特地遣二阿哥绵宁出京去代为拈香。 只是如今对于碧霞元君的祭祀,已经不用再远赴泰山了,因为在怀柔县所辖境内便有一座道教名山丫髻山。丫髻山上,也早在元代就有了一座碧霞元君祠,距京师不过百里,京中皇室大臣等前往祭祀要方便许多。 这丫髻山,山如其名,有两峰高耸,远观就像是仙童的两个发髻似的,也是因应了道教女性神祇的渊源传说王母娘娘蟠桃盛宴,有伺酒的仙童不小心打翻了仙酒,王母大怒,将仙童打落凡间,这才化身成为了丫髻山。 若从道教神祇的地位上来说,王母娘娘自该还要高于碧霞元君去的,故此这丫髻山的碧霞元君祠也是从元代以来就香火鼎盛。 因应了这样的传说,康熙爷、乾隆爷也都曾经亲自驾临,登山拈香、看戏。 康熙五十二年,正逢康熙爷六十大寿之时,臣民为给康熙爷祝寿,在丫髻山东边儿山顶重修玉皇阁,里头供奉玉皇大帝。而丫髻山西边儿山顶上,就是碧霞元君祠,一左一右也是相映成趣。 因拈香行礼之前,都需要常例斋戒三日,故此绵宁需要提前数日启程,这便前来辞行。 此时皇上因雩祭,也正在斋戒之中,故此唯有廿廿见了绵宁。 廿廿得了通禀,这便端坐了,远远看着绵宁从外头走进来。 这自然还是廿廿打小儿抱过的那个婴孩儿,还是当年那个她亲自护着长大的少年,可是终究岁月无敌,眼前的孩子虽然眉眼之间还能看出从前的模样儿,可是终究身量已然完全换过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如今便如这般,每当廿廿远远看着绵宁由远及近地走过来,她都会有片刻的恍惚这个还叫绵宁的男子,跟当年她记忆里的那个孩子,还是已经悄然间全都更改了去。 廿廿心思浮动之间,绵宁已经走到近前,请双腿跪安。 廿廿便已收起心思,静静含笑,“二阿哥可明白此次你汗阿玛遣你去拈香的用心良苦” 绵宁便微微一怔,“儿子只是打小儿就听师傅和谙达们讲起过当年汗阿玛降世与碧霞元君的灵验之因缘”,至于旁的,儿子倒不知道了儿子愚钝,不敢揣测汗阿玛圣心。还请小额娘提点儿子。” 廿廿亲自起身,扶起绵宁来,抬眸望他。 从她怀抱里的小小婴孩儿,如今已经不得不抬头仰望。 “你说的没错,你这一回前去拈香,是带着为你汗阿玛还愿谢恩的意思。可是此事往年你汗阿玛也自可遣旁的王大臣代往拈香就是,不一定非得你去。“ “可是今年,你汗阿玛特地派了你的差事,那你汗阿玛的良苦用心便因应在你的身上。傻孩子,你便没往自己身上想想去” 绵宁一怔,便又要行礼,“儿子,当真是愚笨。” 廿廿笑着轻啐一声儿,“又乱说。你是你汗阿玛的儿子,是我大清目下的皇长子,你怎敢说自己愚笨去” 绵宁的嘴被堵了个结结实实,便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张脸造得通红。 廿廿这便轻叹一声,“别站着了,坐着说话儿吧。这会子也没外人,就咱们母子,不必立着这个规矩。” 廿廿说着,自回坐炕坐下,四喜急忙亲自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请绵宁坐下。 绵宁不敢坐实了,只挨了个边儿,欠着身子勉强算是坐了。 廿廿赏了茶给绵宁,这才端着茶碗含笑道,“你汗阿玛何尝不是为了你的子息之事啊。碧霞元君主人间生育之事,因应了园子里的广育宫去,故此这回你汗阿玛命你去拈香,就是要让你也沾沾碧霞元君的仙气儿,赶紧为咱们大清开枝散叶,诞下皇孙来才好啊。” 竟是此事。绵宁的心不由得又是微微一沉。 不过他也还是赶紧道,“儿子谢汗阿玛恩典,谢小额娘恩典。” 廿廿含笑点头,“你这一转眼成婚也快十年了,便是刚成婚的时候儿年纪还小,不易坐下胎来,可如今您与舒舒、富察氏他们都已是二十四、五岁的人了,都正是身子骨儿最好的时候,还不赶在这个时候儿赶紧诞下皇孙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儿去呢” “若说你是阿哥,身子骨儿好,倒还罢了;可是对舒舒、富察氏她们来说,女人家身子骨儿最好的年纪,也就是这几年,若等过了三十去,生养就都不易了。” 绵宁深深吸气,“汗阿玛和小额娘的苦心,儿子明白。儿子会铭记于心。” 廿廿缓缓喝了几口茶,这才又含笑道,“还有一宗,虽说与你去拈香的事儿不是一回事,不过却也是彼此关联着的。明年该是选秀之年,你汗阿玛交代了,说叫我留意着,也是时候再为你选一位侧福晋了。” 绵宁不由得微微一震,“明年挑选秀女,原本最大的事儿,还是该为三弟挑选福晋。” 廿廿便又是垂眸而笑,“给你三弟挑福晋,跟给你挑侧福晋,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啊。不说远的,便是当年你汗玛法将我指给你汗阿玛那一年啊,也同给八王爷和十一王爷又指了侧福晋去。” “明年若有合适的,这便给你和你三弟都挑了人来,到时候你们兄弟两个一并行礼,那宫里岂不是双喜临门,一块儿热闹了么我觉着这样儿才更好不是” 有那么一刻,绵宁紧张到不敢呼吸。 凭他对小额娘的了解,他如何到这会子还不明白,小额娘这是在说什么呢 什么他的子嗣、他的侧福晋,这都不是她要说的;她真正说出来的,是对他的警告啊 此前不是闹出了礼部、銮仪卫联名上奏,请旨为皇子迎娶福晋时,添加亲王仪仗的事儿,结果被皇上给驳回,还发了一通脾气,下旨申饬之事么。 因那事儿发生在这个时候儿,那便只是干系到绵恺娶福晋;而目下的礼部尚书是恭阿拉,銮仪卫的銮仪使是和世泰,这便让朝野都在纷纷议论,是这当外祖父和舅舅的,想联袂给三阿哥抬身价呢。 此事原本牵连不上绵宁自己去,可是若如他小额娘所说,索性因为他没有子嗣,明年就再给他挑一个侧福晋的话,那他便唯有与绵恺一道儿举行成婚之礼了,那他自然就也别想从那场流言的漩涡里逃开 绵宁赶紧定了定心神,竭力不动声色,只恭顺地答道,“儿子明白,汗阿玛和小额娘要为儿子挑侧福晋,是着急儿子的子息之事了。都是儿子不孝,成婚多年,却还让这样的事令汗阿玛和小额娘忧心,儿子知错了。” “只是明年挑选秀女的日子还早,都是眼巴前儿的,儿子要去丫髻山碧霞元君祠拈香在即,有汗阿玛和小额娘对儿子的一片苦心,儿子想,碧霞元君也必定能感应到皇上和皇后的心意,这便此次去拈香,当会有所应验呢” 廿廿便也笑了,“也是,碧霞元君一向都是香火鼎盛,必定能护佑二阿哥你去。那我就等着你的喜信儿吧。” 廿廿说到这儿,便将茶碗已是撂下了。 绵宁黯然起身,行礼告退。 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绵宁出了皇后宫,便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心下满胀得要爆出来了 他明白,唯有家中有福晋或者官女子终于坐下胎来,否则明年的秀女挑选,他便会多了个侧福晋。那他就得跟绵恺一道儿去行婚礼,那之前曾经加诸绵恺一人身上的仪仗之事,就也成了他自己的事儿了 甚至,恭阿拉与和世泰也可以借此解脱,甚至可以落下他们两位虽然不是他的亲外祖父、舅舅,但是他们上回那请旨也是为了他好的名声去 他一口气跑出内廷,停步在宫门外、阿哥所门外两者交界的夹道上。 他立住,向后,脊背靠上红墙。 他不想要一个侧福晋,他也同样不想让自己也牵扯进那仪仗的事儿里去 于公于私,小额娘她又将他给推到了悬崖边儿上他无力反抗,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双重的懊恼,她不明白,她根本就不明白 三日后,皇上行完雩祭归来。 在圜丘的常雩之后,后头皇上还要到龙神庙和黑龙潭拈香,同样是祈雨。这中间儿能有几日的松快。 皇上回来没想惊动廿廿,免了叫廿廿还得率领后宫恭迎,他干脆自己鸟悄儿地回宫,鸟悄儿地走进来。 廿廿正坐在炕边儿,举着本册子看。 “看什么呢”年近半百的皇上好容易淘气一回,伸手就将那册子从廿廿手里给抽了出去。 廿廿无奈地笑,起身请安,“看样子皇上雩祭顺遂,心情竟这样的好。” 皇帝哼了一声儿,“爷是看见你就高兴了,跟什么劳什子的雩祭有何干系便是往年也有干旱的时候儿,数月都不下雨,爷见你的时候儿难道就不高兴了么” 廿廿只好笑着伸臂揽住了皇上的手臂去,“好好好,皇上说什么都有理。” 皇帝坐下来,廿廿亲自给皇上倒茶。 “这不这几天皇上去寰丘斋戒、雩祭,二阿哥要去丫髻山拈香的事儿便只来与我辞行。今儿内务府大臣呈上这奏本来,都是二阿哥此行的随行人员。” “按说皇子出行,只需派散秩大臣跟随就行,也不用向我请旨来,可是这奏本今儿偏就送进来了,我还纳闷儿呢,方才看了一遭,才明白内务府大臣们是为何这样办呢。” 不用廿廿多说,皇上自己便也一眼就瞧出了缘由来这份随行人员的名单里,竟根本就不是什么散秩大臣,而是一连串的宗亲子弟,而且清一色的全都是绵字辈儿的 这些人里有贝勒绵勤,贝子绵志、绵懿,公绵偲。 绵志是仪亲王永璇之子,而绵懃、绵懿、绵偲是成亲王永瑆之子。这几位全都是皇上正儿八经的亲侄子,也是目下绵字辈里最有分量的几位,来日也必将成为宗室王里头最有分量之人。 701、居心 “因这些随行的散秩大臣,全都是近支宗亲子弟,更个个儿都是皇上的亲侄儿,这便他们出行在外的费用,也都该内务府经管才是;况且这些侄儿们都是有爵位在身的,一位贝勒,两位贝子,一位公这便出行也有规制仪仗和护卫的,这便加在一起自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内务府大臣们不敢专断,这便向内请旨。”廿廿含笑道,“我原本还在算这笔账,正在头疼呢,皇上回来了可好了,我可都还给皇上来定夺吧。” 皇帝皱了皱眉,“皇子出行拈香,派散秩大臣随行就是。他们如何要派这么多宗亲子弟去,尤其还是都有爵位的” 廿廿摊手,“许是这些孩子也都感念碧霞元君的神迹他们也个个儿都想当阿玛了吧” 皇帝眉头还结着,却被廿廿这话给逗乐了,“可是他们也本来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还这么急着这事儿作甚” 廿廿含笑道,“多子多福,都想着子孙绵延吧。” 廿廿说到这儿就起身来,亲自招呼着月桂她们,去给皇上预备膳食,不再掺和皇上决断这事儿了。 皇帝自己一人盘腿坐在炕上,盯着这份单子,眼中不觉隐隐升起怒意。 绵宁出行,要带着这么多近支宗亲子弟,尤其更都是八王爷、十一王爷的儿子一起抱团儿出去,这是想干什么,皇上又何至于看不出来的 拈香事小,绵宁这是想借机与这些亲王之子聚会其心,便不可测了。 待得廿廿带着月桂她们将膳桌摆上,进内之际,皇上正在传旨。皇上的嗓音隔着门帘子传出来,是带着些铿锵的语气,显见皇上有些动气了。 “绵志系仪亲王之子,绵勤、绵懿、绵偲,系成亲王之子。伊等均系近派宗室,不应跟随阿哥。嗣后派随阿哥,不得将绵字近支人名开列进呈。” 皇上这便是不仅仅割断了这几位皇侄与二阿哥在京外私相聚首的机会,甚至是将所有绵字辈近支宗室的子弟们也全都与绵宁给隔绝开了。 廿廿悄然松一口气,抬眸看一眼月桂。月桂便也笑了,轻声道,“这回雅馨格格又立了一大功。” 廿廿点头,“可不。我身居深宫之中,难知外头的事儿。若不是雅馨及时将这信儿告诉给我来,我还被蒙在鼓里。” 廿廿轻声吩咐,“去,寻个脸生的小太监,叫跟着办差苏拉出宫办事,觑着机会去绵九爷府上,替我去谢谢他们两口子。” 月桂含笑点头,“奴才这就去安排。” 立在灯影里,廿廿也是垂首静静微笑。她知道这事儿虽说是雅馨叫人送进来的信儿,可是归根结底还是绵偲给的消息。绵偲怕是一得了这信儿,就立即交给雅馨了,毕竟他现在已经不再方便进内廷,更不方便再私下里与她通讯息,一切都是从雅馨那边儿走才合适。 灯影幽幽,廿廿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她、雅馨和绵九阿哥还都是小孩儿的时候,彼时三人之间的分合,如今想来都已是小孩儿们的过家家一般,那时的多少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儿、解不开的心结,此时回味起来,倒只剩下有趣去。 这世间啊,谁都难免在哪个节骨眼儿上,因为什么事儿与人结下了心结去,甚至于曾经都可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可是这世上最小的是人的心眼儿,其实最大的,同样还是人的心眼儿。心眼儿小的时候儿,可以跟人怎么都过不去;可是一旦心眼儿放大之后,便没什么容不下、忘不掉的了。 所以,人这一辈子活在世上,该争的是要争,可是在争的同时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心眼儿就越缩缩越小了,还是要适当地学会退开一步,将心眼儿再往大处去拓一拓。心若大,则天地宽不是 故此,到了如今年岁的她,在对待绵宁的事儿上,便已然早已换过了心境,不再是小时候的针锋相对,倒是更多的宽容和体谅。 这固然与她和绵宁这孩子多年的情谊相关,也许她的年岁和历练有关。 故此便如眼巴前儿这事儿,绵宁要借着出京拈香的机会,将所有宗室中最有分量的绵字辈阿哥都带在身边,他心下必定是有所图的。而绵宁这时候最大的希图,还能有什么事儿呢,自然是要与绵恺相争,他急着先将宗室们的势力都拉过去,支持他,为他所用廿廿已看破,心中却没有那么多的愤恨和失望。 倒是转而觉得,这也都是人之常情,这世上任何一个皇子,身在绵宁这孩子的处境之中,怕也是都会办出完全相同的事儿来。 她不至于恨绵宁,她只小心地防备着就是了。因为皇上是最明察秋毫的,她只要将不合适的蛛丝马迹展示给皇上看,皇上自然能做出最公正的决断来。这就够了,她并不想趁机再掩杀绵宁和那帮总是说里的孩子去因她不是绵恺一人之母,她更是这天下之母啊。 大清建国以来,尚未有任何一位天子是中宫所出,故此也许那些身在嫔御之位的额娘们,她们肩上没有中宫国母的重担,她们心中自然便不必非要怀着顾虑天下的心,她们只需当好自己孩子的额娘,她们只去帮着自己的儿子去争,去赢得那些从来都未曾属于他们母子的荣耀就是了;可是她不能,她首先是一个国母,她必须以天下为先啊。 廿廿将心思放下,含笑抬步撩帘子进门,“皇上也累了,先用膳吧。” 皇上的旨意传下来,在前朝后宫,隐隐之中掀起了一片波澜。 皇上竟是公开下旨,禁绝绵字辈近支宗室子弟与皇子一同离京。 原本这事儿既然是皇子、皇侄之间的,内务府拨不拨银子的,这都是天家的家务事。倘若不明传圣旨,只传道口谕也就足以解决了,那外头人都没什么机会得知二阿哥和这些绵字辈阿哥的这件事儿。 可是皇上偏偏将这件事儿给明传了,这便叫明眼人都瞧出来,皇上这已然是摆明了在敲山震虎了。 原本在二阿哥和三阿哥之间,因为三阿哥这十年来都是小孩儿,皇上拿三阿哥的事儿传旨的顾虑还少些,倒是二阿哥毕竟已经成年、成婚,且毕竟孝淑皇后已经不在了,皇上在情面上还是时常要给二阿哥留一线的。可是这一回,皇上已然掀开了这层顾虑去。 从前宗室大臣里不无猜疑,总觉着好像是年轻的皇后因自己已经诞育了两个皇子,这便是必然要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与二阿哥相争的,倒是二阿哥这些年来没有了本生额娘的看顾,两个舅舅又相继落马,故此一直处于被动堪怜的立场。 直到皇上今次这一道圣旨,才叫人知道,原来二阿哥私下里也早已与宗室私相交往,而且个个儿都是绵字辈阿哥里面地位最要紧的 大清历来对宗室王公们管束颇为严格,宗室王公若想出京,都必须要有旨意才行。而这一回二阿哥竟然要带着这么多位绵字辈阿哥一同出京当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是皇上颁下这道旨意之后,皇后的态度倒是有些令人诧异。她竟然什么都没做,任由这件事一天天地过去,任由这前朝后宫里的局面一天天地风平浪静下来。 实则,这原本是一个多好的机会,皇后正可趁机闹一闹,倘若皇后肯在皇上耳朵边儿上添油加醋一番,叫皇上以为二阿哥成年之后,心中对皇位起了觊觎之心的话皇上心中对于二阿哥必定会生出不满,乃至防备来。这对于皇后所出的三阿哥和四阿哥自然是大大的好消息。 可是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皇后竟然就硬生生地坐失了,叫人颇为纳闷儿。 “今年的宫里,可真是暗潮汹涌,从年头儿就没消停过。”五月圆明园里,绿意满眼,水风带来凉意,叫人心旷神怡。荣贵人轻摇团扇,一张嘴儿却是忍不住讥诮地上挑,“还能因为什么呢,自然是三阿哥挑选福晋、成婚在即,一旦三阿哥正式成人,那便必定是不肯消停的人啊,怎么可能不与二阿哥相争呢” 荣贵人是孝淑皇后抬举的人,心下自然是向着二阿哥的。 坐在她身旁的安常在便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上个月皇上那道旨意,叫十一王爷家几位阿哥也跟着吃了挂烙儿去,外人便是不知道内情,咱们何至于猜不到这是谁在皇上跟前煽风点火呢” 这两个人,原本因为年初荣贵人进为贵人,而安常在还原地不动而心下别扭了一阵子。只是她们两个人在一个宫里住着,又都被淳嫔给压得死死的,她们俩若不抱团儿,这宫里的日子就更没法儿过了,故此两人还是暂时放下了位分的心结,重又走到一块儿来了。 在四月里二阿哥拈香这事儿上,荣贵人是向着二阿哥,安常在是因为内里有十一王爷的几个儿子,倒是寻到了相同的立场去,这便又找着共同的话题了。 荣贵人轻哼了声儿,“人家是表面儿想叫人觉着她不争,可是事实上她不争才怪她是中宫,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得不到储君之位她既然是皇后,若自己没有皇子倒还罢了,可是她何止有,她还有两个呢便不是为了一个争,难道还不为第二个争去” “身为皇后的,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争不过前头的那一个去的那她这皇后,岂不是这一辈子都白当了” 安常在耸耸肩,“听我姐姐说过,她当年还是侧福晋的时候儿,心下就没服过孝淑皇后去。如今孝淑皇后不在了,她大获全胜之后,又如何甘心叫自己的儿子再输给孝淑皇后的儿子去,叫她已经操持了这么多年的胜券再飞了去” 荣贵人便叹了口气,“其实旁人怎么算计倒都还在其次,最叫人担心的还是皇上的心意。” 安常在便是一怔,悄声问,“怎么说难道皇上也属意三阿哥去了不成可是我觉着不应该呀,三阿哥那么顽劣,哪儿比得上二阿哥稳重去” 荣贵人耸耸肩,“谁知道呢。终究说三阿哥顽劣什么的,都是咱们觉着。可是你难道忘了,当年皇上可是亲自带着三阿哥一起唱戏的皇上自己也爱听戏,便因为那侉戏的事儿,皇上自己都亲自下过多少道旨意呢,可见皇上钟爱之深。故此啊,兴许在咱们眼里觉着三阿哥是顽劣的,可是皇上却能从三阿哥身上看见他自己的影子,故此说不定皇上反倒更喜欢这样的三阿哥去些儿。” “你没瞧见么,离着明年挑选秀女的日子还早呢,皇上这个月就连着传旨,安排明年挑选的事儿了。明年的挑选秀女有什么要紧的对于皇上来说,不过是三年一届的旧例罢了,唯一的不同,还不就是出在给三阿哥挑福晋的事儿上” 就在这个五月,前后没隔着几天,皇上针对明年挑选秀女的事儿已经传下过两回旨意了。头一回旨意是免了八旗汉军兵丁的女儿参与挑选。这便是从身份上做了一个限定,明年若是身份不高的女孩儿,是连参加挑选的资格都没有的。 接下来又严格限制了明年能参加挑选的秀女们的衣着“倘若各旗满洲、蒙古秀女内有衣袖宽大,汉军秀女内仍有裹足者,一经查出,即将其父兄指名参奏治罪,毋得瞻徇。” “你还没瞧出来么,皇上这是卯足了劲儿要给三阿哥挑一个既家世高贵,又言行举止足以母仪天下的福晋去啊” 荣贵人忍不住边说边翻着白眼儿,“倒是二阿哥那性子越发活脱脱是当年孝淑皇后的模样儿了,从小到大都不大像皇上。所以这话儿,当真可难说了。” 安常在未免有些忧心忡忡起来,“倘若,将来当真是皇后的儿子承继了大统,那咱们” 702、出头之路 702 安常在明白,就凭她自己的家世,都还落得这些年只能在常在的位分上毫无动静,这就是得罪了皇后的下场。倘若将来还是皇后的日子继位的话,那她可真是永生永世无法翻身了,说不定反过来还会更连累自己的母家也说不定。 荣贵人瞟了安常在一眼,知道安常在是想到什么去了。 对此,荣贵人心下既有戚戚,却又有那么一点子莫名的优越去。 心有戚戚的,自然是她的处境跟安常在也有些类似,毕竟她是孝淑皇后抬举出来的人,皇后对她一向都不待见,都这些年了才终于得了一回晋位的机会,苦熬十年才终于成为贵人。故此一旦将来还是皇后的儿子承继大位的话,那她的未来也几乎是能一眼看到头儿了。 说有些优越感呢那自然是因为她对安常在的堂姐安鸾与皇后娘娘的那些陈年旧事颇有些耳闻,她是能约略猜到皇后对那安侧福晋的态度去的。估计皇后是永远不会再重拾那当年的姐妹情,是绝不会再原谅安常在这一对姐妹去的了。 而至于荣故人自己么,虽说是孝淑皇后抬举出来的,不过那都是孝淑皇后最后那些日子里的事儿了,皇后便是因为孝淑皇后而不待见她,却也没当真抓住过她什么去。况且她位分低啊,皇后就算再不待见她,也不至于愤恨她去;更何况她终究是皇上潜邸里的老人儿,便是时常被遗忘,可是这位分也终究还会时不常地进一进去,要不然皇后自己也说不过去不是 故此她的处境总归会比安常在要好着一些儿去。她这样心思,算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说不敢跟人家高位的比去,但是总归能赢过眼前这出身名门、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安常在去。 她便坐得又稳当些,悠然自得地道,“也不知道明年终究能选了谁家的格格给三阿哥当福晋去能不能是你们家啊” “咱们大清,皇子挑福晋,都是可着世勋功臣之家的格格。想皇后娘娘母家和你母家,乃是咱们大清并列的最煊赫的两大功臣之家,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已经出了这么多的皇后、贵妃、皇子福晋的了,便不说远的,便只是眼巴前儿的,皇后娘娘是钮祜禄氏,二阿哥福晋还是钮祜禄氏,那给三阿哥挑福晋,好歹也该挑到你们家了吧” “若是明年当真能从你们家出个三阿哥福晋的话,那你们还不是改命了别说皇后娘娘会看在儿媳妇的面儿上,对你另眼相待些;便是说来日,若当真是三阿哥有那命儿的话,那你们家出的这位三阿哥福晋,还不抖起来啦” 荣贵人说的是讨口彩的话,可是态度里却终究还是掩不住那三分的不真诚,故此安常在听着,便是心下也跟着窜过两朵小火苗儿,可终究那火苗儿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冒烟儿,一点火星子都看不见了。 “借你的吉言,可是我自己心下却没敢这么想过。” 按说荣贵人说的没错,她们家和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原本从大清定鼎之日起,选妃就是排在头一位的,皇上的内廷主位和皇子福晋这样高贵的位置,都是要先可着他们两家选的。如果当届这两家当真没有特别合适的,这才接着从旁的人家挑选,这是大清天子们给开国功臣的礼遇。 可是大清毕竟定鼎已经这么多年了,许多规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已经暗暗地改了。便如挑选秀女这事儿,如今钮祜禄氏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煊赫,皇后、贵妃、皇子福晋的,都先可着人家挑;可是他们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却已经许多年再没有重现过这样的辉煌了。 安常在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再者,你瞧皇后哪里就是容人的人呢不说远的,便是上一届,便有两个佟佳氏的格格。佟佳氏的门第也在那摆着呢,从太祖皇帝的元妻到康熙爷生母孝康章皇后,康熙爷的孝懿仁皇后,抚养过乾隆爷的悫惠皇贵妃;再到前朝权臣佟图赖、佟国维、隆科多这一家子与皇后母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比比,又哪里就有逊色了” “佟佳氏的格格,既是有两个同时引见,便是顾及人家门第,皇上也至少该在后宫里留一个吧可是最后怎么着,还不是两个都给指给宗室子弟了还是两姐妹一块儿给指进一家,一个给了睿亲王家禧恩阿哥,一个给了惠恩阿哥啊。” “睿亲王家虽也是显赫,可终究一来已经不是近派宗支,原不在皇上指婚之列;二来那禧恩阿哥和惠恩阿哥终究都只是庶出,爵位也只到镇国将军、奉国将军的罢了。这两个佟佳氏跟了他们兄弟去,又怎么跟留在宫中相比呢” 荣贵人听着便也是轻轻一声冷笑,“可不是两个佟佳氏竟然都没在宫里留下,也可见得咱们皇后娘娘的容人之量了” 安常在轻啐一声道,“便凭着佟佳氏的母家,可以想见,佟佳氏一旦进宫,来日必定扶摇直上,说能直逼中宫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家早年出的,也同样都是皇后、皇贵妃呀” “那咱们的皇后娘娘怎么能坐视这样的风险出现在眼前呢她自然得给想辙弄走,不能留在宫里。可是这还没完,便是不将两个佟佳氏留在宫里倒也罢了,还得送到睿亲王家去,在她自己亲妹子手底下受磋磨去” 荣贵人便也跟着耸了耸肩,“可不是” 安常在便又叹口气,低低垂下头去,“故此啊,我倒不希望我们家里再有女孩儿被挑上。我阿玛还是正经的公爷呢,我进宫来,处境也不过如此,若是我们家旁的女孩儿被挑上,还指不定要过什么样儿的日子去。” “有我一个在宫里遭这份儿罪就是了,就别多牵连家里其他的女孩儿了” 荣贵人瞟着安常在,便也叹口气道,“别说你们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是这般的处境,便是与皇后同门的钮祜禄氏又怎样呢二阿哥福晋处境如何,还有宫中如嫔娘娘境遇又如何” “她们两个看着是高贵,一个是皇子嫡福晋,一个是嫔位,可是我瞧着啊,她们自己心下的憋屈,也只有她们自己个儿才知道罢了。” 安常在幽幽抬眸,“你是说,皇后连她们自己一家子的都容不得” 荣贵人轻哂一声,“一家子在这宫廷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一家子这三个字儿了吧为了大位,古往今来皇子手足都会相残;就更何况这只是同宗罢了,早已出了五服的女人们呢” 安常在也跟着哂了一声儿,眯眼回想一会子堂姐安鸾跟她说过的那些话,“钮祜禄氏,毕竟是狼家啊,我便忍不住好奇,是只有皇后一人性子如此,还是她们钮祜禄氏的女孩儿都是这样的性子” “倘若皇后是不肯容人的人,那她们钮祜禄氏其他的女人们,难道还不会联起手来与她斗上一场了么毕竟她家房头原本也只是钮祜禄氏最低最矮的那一个罢了,想必那些个房头高贵的本来还看不起她呢” 荣贵人垂下头去,略带一丝得意,缓缓笑了笑,“既然是狼,那狼群里便自然个个儿都是狼。你见过狼群里哪个当头狼的,能一辈子当下去终归都会出现更年轻力壮的,将她打翻了去的” 安常在点了点头,可是她还是有些迟疑,“可是我瞧着,二阿哥福晋那边厢原本已经没了什么动静;如今便是又能出来走动了,可原本还是受了皇后的恩,那便说不定二阿哥福晋已经被皇后给驯服了的。” “至于如嫔么,”安常在砸了咂嘴,“八公主都夭折了,她便是在嫔位,还能做什么去况且她阿玛早死了,母家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嫂做主,半点都帮衬不上她去。” 荣贵人也垂首想了想,忽地抬眸,一双眸子直盯住了安常在去,“我倒想问你,你觉着自己这辈子还有得宠的希望没有”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倒将安常在给造了个大红脸去。 她尴尬得咳嗽起来,用这咳嗽去掩盖住脸上泛起的红晕来。 说不想,那是假的。可是她自己也明白,就凭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凭她如今的地位,凭皇后驭下的手腕儿,她想得宠,当真是势必登天了。 荣贵人却不肯就这么放了她去,一双眼还是紧紧盯着她,不容她逃避。 安常在只得咳嗽了一会子就停下来,尴尬地摆了摆手,“咳,你怎么忽然说这个倒吓了我一跳。” 荣贵人自然不意外,这宫里的女人啊,有几个心口如一的去 荣贵人用团扇掩了嘴唇轻笑,“说啊,到底还指望不指望” 安常在平复了一会子,终究还是现实打败了幻想,她的咳嗽还是化作一声叹息,脸上的红晕也一点点地褪了下去。 “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再指望下去,不光咱们自己要人老珠黄了,皇上的年纪难道就没在那摆着了不成皇上这眼看着都快五十了,况且皇上在子嗣的事儿上都没那么上心那光咱们指望,还有什么用呢” 荣贵人又低头将思绪捋了捋,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实则宫里的女人呢,个个儿都逃不过自己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不管是像咱们这样儿从来没得宠过的,还是那些曾经得宠过的,老天爷都是一碗水端平,各自该老都得老。” “故此啊,宫里的女人,即便是曾经的宠妃,等过了三十岁,也都得拨心思去培养新人了。她们知道等她们自己过了好年华,再生养不出来的时候儿,皇上跟前便总归得有新人。那与其是别人,就还不如是自己的人,这便依旧能将皇上的旧情分笼络在自己这儿,不至于叫皇上彻底给忘了” 安常在听得有些发愣,“你这是说的谁咱们俩吗”安常在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看自己,“可是,我还很年轻的呀” 荣贵人克制住想要翻白眼儿的冲动,她知道安常在心里是觉着她是老的毕竟她是从潜邸跟过来的,却忘了她也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好年华。 “你又糊涂了。咱们两个便是再年轻,可是何曾受宠过的咱们在最好的年华都没得着皇上的恩宠,怎么着,你还是敢指望以后皇上就能看见咱们了” “况且皇后是防着咱们的皇后对咱们的戒心,那是更改不了的了。所以咱们两个凭自己翻盘的机会,几乎已是没了” 安常在紧紧地闭了闭眼。 她不甘心,不愿意承认,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没法儿反驳人家荣贵人,没法儿说人家荣贵人说的不对呀 “那你说,咱们还能怎么办” 荣贵人缓缓地深吸口气,“咱们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那咱们就得跟人家学,跟古往今来这宫廷里自己没有宠、却不甘心就这么终老的人去学她们不是会培植新人,然后借着新人将皇恩给抓过来,叫自己也得了实惠去的么那咱们也这么干” 安常在一片茫然,“新人咱们手里哪儿有现成的新人宫里最新的两个,芸贵人和李贵人,这不是都没了么咱们难道也等着明年,等着皇上挑新人进宫之后再说” “可是就凭皇上的心思这么淡,每三年也就挑这么一个两个的,进来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呢,咱们那儿就敢指望上了这都多少新人进宫之后,依旧只能窝在贵人位分上,全都不得宠的呀” 荣贵人却诡秘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咱们不干那没有把握的事儿。” “你说得对,咱们若也是等明年再去找那崭新崭新的人的话,那人究竟有没有得宠的命,咱们都不敢说呢,哪儿就敢指望了况且那人能不能入皇上的眼,这也都是没准儿的事儿啊。所以,咱们不那么干。” 703、酒香清甜 703 荣贵人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儿,抿着嘴儿笑道,“咱们挑人啊,未必是去挑那毫无根基的、崭新崭新的人去。莫不如就去挑那已经得过圣宠的、有把握的人去。” 安常在便是一眯眼,“得过圣宠的人你说的,莫不是” 这后宫里人虽然不算少了,可是得过圣宠的一共也没有几个人。在这些人里头最年轻的,也唯有那一个了。 瞧着安常在的眼睛,荣贵人噙着一抹笑,缓缓点了点头,“安妹妹如此聪慧,必定已经想着了。” 安常在却反倒揪起心来,“可是,且不说那位也是皇后娘娘的一家子,单说人家现在的位分就都在你我之上啊人家哪儿看得起咱们,哪儿还需要咱们抬举她去只怕到时候还得反客为主,倒要咱们听命于她去了” 荣贵人便笑,“她是皇后娘娘的一家人,是没错儿,可是你忘了钮祜禄氏的格格都是个什么性儿了她何至于就肯长久屈居人下去况且她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八房的格格,原本她们家的公爵就是人家八房的豁出命去创下军功赚来的,故此八房的格格怎么肯将皇后母家的六房放在眼里去” 如安常在这样儿的正经公爵之女,对这门第之见最为在乎,她立时点头,“何尝不是” 可是她还是皱了皱眉头,“只是这几年我瞧着她,对皇后也是颇为恭顺啊。不瞒姐姐,我当年听说,二阿哥福晋未尝没想过要跟如嫔联手,可惜这如嫔当时却是个胆小怕事的,又据说是记着睿亲王福晋的情谊,这便不肯与二阿哥福晋一路去。” “这样的人,二阿哥福晋都劝不动的,何尝就肯听咱们的了若她反要倒打一耙,顺手儿把咱们两个卖给皇后去讨好,那咱们岂不完了” 荣贵人含笑垂眸,悠闲地摆弄了摆弄腕上的镯子。 她比安常在更有信心,那是因为她曾经说动过如嫔啊,有过那样的成功经验,她便都对下次再如愿而充满了自信去。 “不会的。”她也不肯细说缘由,不过语气却足够笃定。 安常在不由得仔细打量她的神情,“姐姐竟这般有把握么” 荣贵人瞧出来了安常在的不放心,她琢磨了一下儿,知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说的话,安常在是不肯轻易放心的。只是她暂且不肯露出自己曾经与如嫔那番话的,否则岂不是授人以柄了么 她便缓缓道,“妹妹别忘了,我终究是在孝淑皇后跟前伺候过的。在这后宫里,唯一曾经能拿伏得住当今这位的,便也唯有孝淑皇后了。故此孝淑皇后说过的话,咱们照着做就一定没错儿。” 安常在一怔,“孝淑皇后”孝淑皇后对于她这后进宫的来说,着实是太陌生了。“孝淑皇后与姐姐说过什么话儿去” 荣贵人轻轻挑起唇角儿来,“孝淑皇后说啊,钮祜禄氏的格格是天生的狼性儿,是不好驯服,可是却并非是不能驯服的。只要你找对了法儿,那便也一样儿能叫她们束手就擒。” 安常在眼睛一亮,“什么法儿” 荣贵人得意地眸光一转,“孝淑皇后说一个钮祜禄氏不好驯服,那便索性多聚起几个钮祜禄氏就是了。这原野上的孤狼其实最不好对付,因为它会更独立,更坚强,更不惜与你拼命可是一旦狼聚成了群,那时候儿的情形可就不一样儿了。” “你想啊,狼终究是狼,跟羊群、马群的那些弱者都不一样儿。那些羊群马群的天生就弱,聚堆儿是为了自保,它们凭自己的那点子力气,除了聚堆儿便没有旁的选择,故此羊群和马群才肯乖巧听话,羊群和马群也才能稳定的日子长久。可是狼群就不一样了。” “狼群聚堆儿,狼的数目儿多了,偏个个儿都是狼性的,狼群内里便必定各自都存着不同的心思时日还短的时候儿,这些各存的心思兴许还能被压制住,毕竟新来的、年幼的起初还摸不清路数,终究还得先学着自保,这便免不得要装作俯首帖耳的模样;” “可是一旦日子久了,那些新来的有了经验,年幼的长大成熟,那便从前的劣势全都不存在了,这时候儿彼此拉平,便谁对谁都没有从前那么高不可攀、强不可摧。而它们原本就是狼,狼性儿生就便都是强者,都想着要拔尖儿去,谁都不甘心再屈居旁人之下。若此一来,那便各自的心思终究都会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别看这时候儿更加狼多势众,可其实反倒好驯服了。” “啊”安常在一时没寻思过味儿来,仔细回味了一下儿才道,“孝淑皇后的意思,莫非是叫她们钮祜禄氏的内斗等彼此削弱了,咱们再从旁动手,那便省却不少劲儿了” “妹妹聪慧。”荣贵人满意地笑,拍拍安常在的手去,“只是哪儿还需要咱们来叫她们斗啊她们钮祜禄氏的,都不用外人撺掇,她们自己早就斗得欢了咱们不需要煽风点火,咱们只要顺水推舟就够了。” 安常在登时站起来,向荣贵人深施一礼,“咱们是斗不过皇后去,不过姐姐却心下原来存着孝淑皇后的锦囊妙计去有孝淑皇后在天之灵的守护,那咱们又何愁斗不过皇后去” 荣贵人含笑点头,“说到底,咱们争的不是眼前,是将来唯有将来是二阿哥承袭大位,咱们才有好日子过,否则若是皇后所出的三阿哥或者四阿哥登位的话,那咱们两个便得如现如今一般,守着这贵人、常在的位分,穷等到死吧。” 荣贵人说着抬眸望了望天,“说到底,孝淑皇后走的时候儿,最放心不下的,终究还是她的二阿哥啊。她自己跟当今这位中宫没什么好争的了,但是她却不能不守护她的儿子啊,故此她不管留下什么,实则都不是为了帮咱们,不过都是为了护着二阿哥罢了。” “故此只要咱们的心往二阿哥那想,所有的气力都使出来帮衬着二阿哥夺位去,那孝淑皇后在天之灵一定能看见,她留下的锦囊,也必定能一个儿一个儿地全都惠及到咱们自身来” 安常在用力点头,“对,便是为了咱们自己的出头之日,咱们也必定要帮二阿哥去” 这样热的天儿,甚为天子的,心下反倒更为焦躁他担心的不是自己一人热不热,他要担心的是天下农桑。到五月下旬了,这天儿还这么热,不见雨云,怕是要耽误了农收去。 这北地的天儿一旱,京师的米粮便更依靠南来的漕船。京中米价立时飞长涨了起来,皇上几次下旨,命京中平价粜米。 皇上虽说下了旨意,但是这事儿最根本的解决方法还是要增加漕船运力,尽力将南方的米粮更多运入京中才好,否则若京中米粮的存货也不多的话,单凭圣旨,米价是没法儿真正压下去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朝廷便开始征用更多的民船为漕船,并为征用支付官银。 朝廷此举亦是为了平定京中米粮价,令百姓有平价米粮可食,却不成想连续多日征用来的船只,远远未能达到需要。 皇上这日回来,一张脸都是沉者,廿廿便知道皇上这真是动了大气了。 原本皇上日理万机,每日里不高兴的事儿必定也有不少件,可是皇上来的时候儿却都自己给整理好了,轻易都不肯带到廿廿眼前来,叫廿廿看见了再跟着一起心烦。 今儿,皇上这是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廿廿忍着没问,只巧妙地兜着圈子,“皇上这几日要到龙神庙拈香,总要驻跸静宜园几天。皇上这回需要带些什么去,我这就叫人收拾。” 皇帝摇摇头,“不用带什么,总归就在眼前儿,不两日就回来了。静宜园行宫里一应物件儿都足用,你不必跟着劳动了。” 廿廿点头,轻轻抚着皇上的手,“龙神庙一向灵验,皇上这回去拈香,等回来了,天上必定跟着降下甘霖来。” 静宜园在香山,香山中多泉水,故此乾隆爷曾先后在静宜园建了四座龙神庙,庙内龙神主泉水。而山中又易聚云水之气,故此在龙神庙中拈香祈雨,有时候儿比在寰丘的雩祭还更容易查知是否有甘霖将降,所以从乾隆爷和当今皇上都十分重视龙神庙拈香之礼。 得了廿廿这样的安慰,皇上心下便也一宽,“是啊,爷也希望如此。” 廿廿莞尔轻笑,“我倒是想起,天然图画是园子里能饱览西山秀色的最佳之地。我就说这龙神庙便必定是与皇上最有缘的。” 圆明园中“天然图画”曾为孝仪纯皇后住处,乾隆爷小时候儿在此读书,等当年的十五阿哥到了念书的年岁,乾隆爷便也将十五阿哥赐住于此读书,故此这“天然图画”与孝仪纯皇后和皇上母子缘分极深。 廿廿委婉提起这一宗缘故,便更是要借乾隆爷和孝仪纯皇后的护佑,让皇上更得宽心去。 皇帝心下明白,不由将廿廿的手攥紧,“是啊。” 他不多说,因没有必要,廿廿的心意,廿廿想要说的话,他都能心领神会。 在廿廿的劝慰之下,皇帝终于松快下来,这才开了些胃口,能用膳了。 因京中米粮价贵,故此皇上连酒都免了。廿廿悄然唤过月柳来,悄声嘱咐。 月柳会意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小坛子回来,廿廿亲自去敲开了泥封,清甜的酒香便漫溢了出来。 皇帝微微挑眉。 是酒香,却与粮食酒的味道有所不同。更要紧的是,这味道,唤醒了他的记忆去。 廿廿瞧着皇帝,淘气微笑,“今年海棠花儿开的时候,我陪婉贵太妃去永寿宫海棠树下酹酒。听婉贵太妃老人家说起,当年皇额娘曾经将每年的海棠果都蜜渍了,埋在树下做成蜜饯果子去。” “我听得神往,回头一问,说果子窖里还有些去年的海棠果儿,因受了地气儿,存得好,还挺水灵的。我便想着这样隔年的海棠果若是做蜜果子未必好了,况且我也没有皇额娘那好手艺我便用了最笨的法儿,直接将它们封了坛子,就试试是否可以酿酒了。” 皇帝惊喜地指了指眼前的小坛子。 廿廿含笑点头,“没错儿,就是它。只是我没想到这海棠果酿酒竟不出数儿,或者也许跟隔年了有关系,果子里的汁儿少了吧,故此好些海棠果才就出了这么一小坛。” “因为少,故此我也舍不得拿出来。”廿廿淘气地眨眨眼,“便是皇上来,我都轻易没舍得,总想着得寻个特殊的时候儿才给皇上尝呢。原本是想着等今年皇上万寿节那日再拿出来呈进给皇上,给皇上助兴可是我忽然觉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反倒是合适的日子。” “这果子酿的酒,贵在清甜之时,若是放的日子久了,我担心口味倒会浊了,故此若是等到十月的话,怕就没这会子好喝了”廿廿亲自给皇上倒上一盅,“皇上还是这会子趁着口味正佳,尝尝吧” 这是用海棠果酿的酒,并非来自粮食,与皇上想要平抑京中米粮价格的初衷毫无违背;且这酿酒用的海棠果是去年存下的,已然隔年了,此时五月下旬,海棠花都开过了,今年的新一茬的果子眼看着又已经生成了,故此这些去年的海棠果倒可能被糟践了。廿廿拿来酿酒,非但没有靡费,反倒是一种俭省了去。 更何况,这内里更有孝仪纯皇后当年的记忆。儿子终归是儿子,不管多大年岁,也不管身居何样的高位,譬如九五之尊这样的可是在回忆起母亲来时,永远都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尚且不知人间愁滋味。 故此在这酒香里,想着额娘,想着从前无忧无虑的模样,才是他最大的纾解之时呀 皇帝眼窝有些发酸,忙捉起酒盅来一仰而尽。 额娘不在了,额娘却其实一直都在。 704、抽水 皇上有些激动,不过还是克制住了,终究已是年近半百的天子,不好意思再在媳妇儿面前红了眼圈儿去。 他极力寻着话儿来说,“婉贵太妃她老人家竟还坚持来永寿宫看海棠啊。” 婉贵太妃今年已是九十岁的老人家,这寿数比乾隆爷都要高了去了,更何况是个女子呢,故此还要特地从寿康宫赶往永寿宫,任谁都担心老太太别给折腾着了。 廿廿也是含笑轻叹了一声儿,“可不是,我今年也想劝着她老人家别去了。咱们心下都明白她老人家是想念皇额娘了,可是终究怀念皇额娘的法子尚有多种,不必非要只为了那海棠树而特地折腾她老人家一趟。要不,皇额娘在天之灵看着,也跟着心疼不是” “可是她老人家今年就非铁了心了,怎么都劝都劝不住,是一定要去的。老人家说,去年和前年她都身子骨有些不好,没能去成;今年这便必定要去的。” “还有,”廿廿小心抬眸看了一眼皇上,“她老人家说,这些日子来总是会梦见皇额娘,说看见皇额娘还是当年的小姑娘,站在海棠树下冲着她笑” 皇帝也是微微一惊。 廿廿不敢说破,只是努力地摇头,只是眼圈儿也是有些红了。 毕竟是九十岁的老人家了,他们事实上心下已经做好了预备老人家终究是来日无多了。 “不说这个了,咱们说点儿别的吧。”皇帝也怕廿廿因为这个跟着伤感了,赶忙给岔开话题去。 廿廿一时还有点过不来那个劲儿,便吸着鼻子道,“那皇上起个头儿吧,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他心下何尝不是翻腾不已,他便寻着心头最近的一个话茬儿说,“爷说说漕船的事儿吧” 廿廿这便悄然沉一口气,眼中的泪意终于吞了下去,心悄悄儿地跟着提了起来,“皇上说吧,漕船怎样了” 皇帝深深叹息,仰起头来闭了闭眼,“这些日子来征用的民船总也不够数儿,我心下这便有些不放心。终归这些河道里的船只都是有数儿的,本来足够用,怎么就征不够数儿了爷便让大臣们下去细查,果然发现了不对劲儿。” 廿廿静静抬眸,悄然捏一段指甲儿,屏息听着。 “大臣回来复旨,说水面上实则船只丝毫不见减少。只是来往船只却有泰半已悬挂了各王府、额驸府的旗号。” 廿廿也是微微挑眉。 因水上往来船只倘若悬挂的是各王府、额驸府的旗号,那就说明这船只乃是各王府、公主府的私产,并非普通民船,朝廷不能征用。 “我倒好奇,平素水面上的船只里头,又有多少是各王府、额驸府的是一向水面上都有这么多王府、额驸府的船只一齐往返,还就只是最近才忽然增多的” “倘若是一向如此,那皇上便该叫宗人府查问他们这么多船只,频繁往来是在做什么了。毕竟这会子赶上京师米粮价昂,他们这么多船只往来穿梭的,岂非是自行从江南贩了米粮回来不成那便违背了祖宗规矩去,皇上可以请家法了。” “而倘若这些船只是突然增多的”廿廿挑眸望皇上一眼,“那皇上就干脆直接将这些王爷、额驸都召进来,当面问问,瞧他们是否认得这些船只。究竟这些是祖产,还是新近忽然多起来的。” 皇帝不由得唇角轻勾,抓住廿廿的手轻拍,“你与爷想到一块儿去了。爷也觉着,这些该是他们新增的,绝非祖产。就他们各王府那些家底儿,宗人府、内务府都有数儿的。” 廿廿静静垂眸,“我忖着,必定这些王公、额驸们啊,自己当真就未必知道。若说有缘故,也必定出在他们各自府里那些管事儿的。毕竟这世上从不缺少那些狐假虎威,上下两边儿一起唬的奴才去。” 廿廿并非心下察觉不了是什么事儿,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廿廿要替皇上留下足够的台阶儿去。 皇帝缓缓点头,“爷回头要一个一个亲自召见他们,当面问清楚。” 廿廿轻声问,“这些王府、额驸府里头,可有近派宗支的” 因为上回二阿哥到丫髻山拈香的事儿,皇上才揪出来一串儿绵字辈的皇侄来,倘若这回再因征用船只之事将那一串儿又给牵连上,皇上在处置起来未免要为难些。 皇帝叹口气,“八哥、十一哥、十七弟他们终究是咱们自家兄弟,各自素日都是恭敬谨慎,有他们坐镇,那些绵字辈的孩子们还不敢折腾出什么来。” 廿廿捋着皇上的话儿,心下微微一晃,“那,额驸府呢” 皇帝这才眉头皱起来,“据他们说,打着旗号的船只里头,有三额驸府的。” 廿廿不由得微微屏息。 三额驸就是三公主庄敬和硕公主的额驸,也就是諴妃的女儿、女婿一家。这可是皇上的骨肉至亲。 廿廿伸手按住皇上的手,“皇上先别急。此事我还是暂不惊动諴妃姐姐,以免她也跟着着急上火的,还是我这边儿叫人出宫去,私下里问问三公主,看三公主可知内情。” “我总忖着,咱们家的两位额驸,三额驸是大的,总归更懂事一些,从他这些年的言行举止来看,从无出格之处。况且他毕竟是蒙古人,对这些行船之事未必熟稔;况且他每年总要离开京师些日子,便说不定这事儿就是下头人欺瞒着他办的。等问清楚了,若坐实了当真是他的错儿的话,到时候儿皇上该打该罚,自都眉目清楚了。” 皇上便也点头,“这样也好。” 暂且放下心头的块垒,皇上又饮了一种海棠酒,含笑赞许道,“这酒甚好。” 廿廿也跟着松口气,含笑道,“那以后,我每年都给皇上备着些儿吧” 这酒香入骨,海棠的清甜便也跟着可入了骨髓,这一晚的枕席之间,廿廿鼻息之间便总是这海棠的香气飘散不去,就仿佛,一抬眼看见的便不仅仅是皇上辰星一般闪耀的眼,而更有漫天花雨,轻粉淡红,缤纷盘卷 皇上离了园子赴静宜园驻跸,廿廿送走了皇上,回来便吩咐四喜去将吉嫔请过来说话儿。 三额驸的事儿,廿廿自不便直接与諴妃商量。 吉嫔来了听廿廿说起这事儿,也是有些意外,“朝廷雇用民船,不是也给银子,给船上人工米粮么那这些民船这又是怎么话儿说的” 廿廿点头,“朝廷雇用民船,向例给银十七两。每装米一百石,各旗丁给与船户食米一石二斗、水脚制钱三千文。” 吉嫔蹙眉道,“这笔钱粮也不少了,足够船家开销。况且此次朝廷加漕船运粮,也是为了平抑京中米价。想这些船家、水手们,谁家在京里没有家人亲戚的,难道他们就不想让自己家人吃上平价的米粮,反倒希望家人饿肚子不成” “他们既拿着朝廷发给的银子和米粮,何至于不肯为朝廷效力,不肯为自家亲戚办事,反倒还要投充各家王府、额驸府的,拿了各家的旗号躲避朝廷去” 廿廿瞧着吉嫔,便笑了。 吉嫔终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汉姓人,便是心思剔透,学识渊博,可也终究是曾养在深闺里的,从小不大知道外头的人间疾苦。 廿廿轻叹道,“从朝廷来说,拨给的银子和米粮都是定数儿的,而之所以定下这个数目字儿去,也自然是早经大臣核查过的,足可敷用;可是朝廷的数目字儿是明面儿上的,然则到了船家手中的却未必就是足额的这个数儿了。” “因这笔官银都是从各地衙门派发下去,这当中或者有衙门截留,更多的是中间办事的胥吏们从中克扣、盘剥,故此这笔钱粮到了船家手里,就指不定还剩下多少了。” “船家们自然不敢反抗,只得另外想办法来逃避朝廷的征用。他们便各自去寻门路,想要投充进各家王府、额驸府,只是这事儿终究是不合朝廷规矩的,他们便要使银子去买通各家王府和额驸府的办事之人。” 廿廿说着,心思也觉沉重,“听皇上说,大臣们去审问回来得到的供述是,朝廷给船家十七两银子,可是船家宁肯花二十五两银子去买通各家王府和额驸府,以规避朝廷征用。” 吉嫔也是惊愕,“里外里,这竟是要净赔八两银子去这样赔本儿的买卖,船家们竟然也肯做” 廿廿点头,“这内里兴许有几种缘故其一,有的船家因自己的生意好,一趟活儿下来的收入,远高于朝廷能给的钱粮,便不愿意替朝廷运米而耽误自家的生意,故此宁肯给出更多的价钱去投充王府和额驸府,换取旗号,躲避朝廷征用。” “二来么,便有可能是地方衙门胥吏克扣过重,除了钱粮不能足额到手之外,还要受胥吏们的气,故此宁肯反倒损失些银子来买不受这个气。” “三来,皇上也说,或许因为朝廷征用民船的钱粮数额是多年前就定下的,这些年过去,银价已有波动,故此朝廷给发雇的船价钱粮便不够船家的本钱,船家逐利不愿折本,故此反倒宁愿多花银子去买那旗号了。” 吉嫔也细想了想,“皇后娘娘说的这几宗,我觉着都对,我也想不出还有旁的缘故去了。” 廿廿道,“皇上昨儿也想到了这些可能去,故此昨晚已经当即吩咐下去,叫大臣们重新去核算船价。倘若的确是多年前的这个价码儿不足以叫船家谋生,那大臣们应该立即奏请,再添银价。” “此外,皇上还特地下旨,令各地衙门约束本衙门办事的胥吏,若有此等克扣之事,必须立即查办,不准延宕。” 吉嫔到这儿,渐渐听出了些滋味来,不由得偏首望过来,“既然皇上昨儿都已经想着了这些,且已经下旨吩咐去办了那皇后娘娘,心下这是还担忧什么呢” 廿廿便笑了,“终是姐姐懂我。” “一来,我是不放心三额驸也被卷进这事儿来。姐姐也知道,三额驸不同于四额驸,他一向是谨慎实诚的人,怎地忽然为了那几两银子,竟肯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吉嫔点点头,“你是担心,有人诓骗他,他一个蒙古人又不了解行船这些事儿,故此中了人家的算计” 廿廿满足地舒了口气,“姐姐一句就道出了我的担心。” 吉嫔略作思索,随即便是冷笑,“諴妃这些年又何至于得罪了谁去竟有人连諴妃唯一的闺女和额驸都不肯放过我瞧着啊,这些人自然不是冲着諴妃去的,这怕是又要兜着圈子,跟皇后娘娘你过不去呢。” “还能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諴妃这些年始终都陪在皇后娘娘你身边儿,而三公主又与皇后娘娘你如母女、似姐妹的情分,这便有人看着不顺眼了去。” 吉嫔说着将指尖儿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儿,“能冲着额驸去的,我倒先没想到旁人,我怎么就忍不住想到咱们四公主了呢若论小肚鸡肠,以及心下对三公主莫名的嫉恨的,那除了四公主,还能有谁呢” “想想人家三额驸好歹自己的爵位是郡王,可是他们四额驸家可就惨喽” 廿廿静静凝视吉嫔,“除了三额驸之外,这回还被牵连了好几家王府若论贪图这笔投充的银子的,自然是这些家王府先起的头儿。” 吉嫔便又是一声冷笑,“这么说来,八成就是这些家王府里,有人出来蒙骗和撺掇着三额驸的所以说来说去的,这话儿便又跟宗室王公们,甚至咱们二阿哥,连到一起去了。” 吉嫔说着抱起手臂来,“我现在就好奇一宗这事儿是不是二阿哥想将三额驸给牵连进来的那这笔银子是仅仅入了各家王府的手,还是要抽一水也进贡给二阿哥啊” “那咱们二阿哥身居内廷,原本吃穿用度都有内务府的开销,那他还想额外里抽这么一笔银子,是要做什么用去” 705、难道又是碰巧? 705 廿廿轻垂眼帘,“按说一个成年皇子,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如果在宫外还有什么用项,倒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用项,终究要分清楚是办什么用的,更得分清楚来源为何。” 吉嫔轻轻一哂,“这倒让我想到二阿哥那两个娘舅,盛住也好,孟住也罢,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银钱方面不清不楚,被皇上罚了又罚的便是皇上在旨意里说这两个人本就贪婪,但是我觉着,他们这银子怕也不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积攒的。说到底,怕也是二阿哥需要那些银子来使。” “而至于二阿哥一家子人在宫里的吃穿用度自然有宫里支应的,哪儿还有他需要额外使银子的地方儿去那便自然是要使在宫外头至于宫外头要使银子的地方儿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为了给他自己争位之用啊” 廿廿不由得静静抬眸望住吉嫔。 正如吉嫔自己所说,吉嫔终究与她不一样儿,吉嫔与绵宁之间没有那些旧日的情分,故此吉嫔对绵宁的防备之心始终极严,吉嫔每每出言,总是能叫廿廿心头一凛。 同样是对绵宁的设防,廿廿心下总想着的是,有旁人在撺掇着绵宁,故此廿廿更想防备的是那些撺掇绵宁的宗室们,又或者是舒舒、盛住等这些绵宁的内亲们,诸事倒更愿意想着绵宁是被动的,是被拥戴之下不得已的;倒是吉嫔从来都是相信,这些事背后的真正主导,就是绵宁本人。 “四月间,仪亲王等最先查出的、私下给船户旗号的宗室是奉国将军徙义这个奉国将军徙义宗派已远,职分又低,想来便是绵宁也未必看得上要用这样的宗室子弟吧”廿廿缓缓道。 吉嫔眯了眯眼,“奉国将军徙义谁家的” 廿廿道,“是庄亲王一脉,不过是小宗惠郡王系的子孙。与庄亲王大宗一家,已是远亲了。” “哦”吉嫔却眸光一闪,“庄亲王家一脉的呀,那如今的庄亲王绵课,不知又做如何想的” 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动,不过旋即摇头,“不会。前次二阿哥赴丫髻山拈香,众多绵字辈阿哥要随从出京,这事儿便是庄亲王绵课奏明皇上的。” 吉嫔这才点点头,“那倒罢了。” 廿廿明白,吉嫔是在意庄秦王府的影响力,毕竟庄亲王家乃是八大世袭罔替王家之一,虽说庄亲王家因并非嫡出,地位在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里也算最低的,且不得配享太庙,但是在允禄为庄亲王时,还是颇得乾隆爷重用的,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内务府都曾为总管王大臣,培养下不小的根基去。 到了如今这位庄亲王绵课这儿,虽然没有当年允禄的得天子重用,却也凭着庄亲王的身份,为领侍卫内大臣,乃为皇上和宫中防卫的总管、调度之人,身系宫中安危。故此这地位也依旧是举足轻重。 吉嫔又忖了忖,“虽说庄亲王绵课应该不是二阿哥一脉的,不过却也不能说这事儿就与二阿哥那边儿完全无关了。这内里,依我看着,怕还是另有算计。” “姐姐怎么说”廿廿不由抬眸。 吉嫔轻哂一声儿,“许是我小心眼儿,这事儿我总归觉着没那么巧的。便如三额驸,这必定是跟三公主一条心的,他们将三额驸给牵连进来,一方面是要打击三公主和諴妃,另外一方面还不是想削弱皇后娘娘你的羽翼” “那这庄亲王一脉的奉国将军徙义,便是一个道道儿。他们前边儿必定恼恨庄亲王绵课将他们一起出京去丫髻山的盘算给捅了出来,心下必定想着报复,可这报复总归要走一个从公的道儿,才能不易引人怀疑。故此他们不从庄亲王自己身上找茬儿,旋即从庄亲王家后裔里头一个不起眼儿的奉国将军那动手” “毕竟再远,也还是庄亲王家一脉,这个奉国将军徙义出事,现任庄亲王绵课身为族长,必定要追个管束不严的罪过的。那以皇上现时这般忧心京师米粮价高的心情,皇上对这件事必定严惩,那么随之而来的,庄亲王绵课受到的责罚便必定不轻。“ 吉嫔抬眸望一眼廿廿,“那他们上回的仇,这就报了。还没人会怀疑到他们去,毕竟是皇上的旨意” 廿廿也跟着心头一沉,“便是不由奉国将军徙义这样的远亲而来,想必就是庄亲王府本支,哪里就敢保证处处完美无缺去那么大的王府,那么多年的家业,内里也难保不有些子侄,或者奴才们的欺瞒着主子,私下里犯下罪过去。” 吉嫔凝住廿廿,“说的就是如此。左右这回咱们看着就是,倘若庄亲王府受了牵连,庄亲王绵课就栽在这件事儿上的话,我就敢与你作保,内里八成有二阿哥的影子” 吉嫔的话言犹在耳,不几日间,因了皇上的旨意,前去查访的御史、宗人府官员,以及直隶总督等人纷纷将查得的情形上奏皇上。 这一查不要紧,除了三额驸之外,又拎出一连串儿的宗室来。 先查出来的,还都是不大入流的几个宗室子弟,如奉国将军徙义,以及一个没什么爵位的宗室绵传;再往后,却越拎出来越多,且身份低微越发重要了。 第一位,是直隶总督查出在通州有果亲王家的船,这些也都是花银子投充的。因果亲王家不是世袭罔替的亲王,故此降袭到现在,承袭果亲王家的是第五代果亲王贝勒绵律。 第二位,由巡查漕的监察御史查出,在天津一带有怡亲王府、庄亲王府旗号的船。 怡亲王家为世袭罔替的王家,这一代怡亲王为第四代怡亲王奕勋。这位怡亲王是十三爷允祥的玄孙。 怡亲王家除了查到第四代怡亲王奕勋,还有同出自怡亲王一脉的宁郡王之后贝勒绵誉也有家中奴才私揽船的事儿发生。 而到了庄亲王府的船,终于直接牵连到了庄亲王绵课来。 这些事儿、这些人都挤在一块儿被参奏出来,皇上自然大怒,下旨严惩。 最先被揪出来的奉国将军徙义,被革去奉国将军,在宗人府空房圈禁二年。 第五代果亲王贝勒绵律,皇上大骂他“知情卑鄙,胆大妄为”,皇上命革去他贝勒爵位之外,更下了严旨,命六月二日派二阿哥、三阿哥、仪亲王、成亲王、庆郡王永璘、定亲王绵恩,会同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御前额驸、御前侍卫,向敬事房取出家法,将绵律于圆明园奏事门外责处四十,并传集近支宗室王公等看视。 打完之后,还要交宗人府同样圈禁二年。 怡亲王家的一位亲王、一位贝勒,都查实是本人并不知情,都是府中奴才私自揽船收银。怡亲王奕勋因年纪小,才十几岁,还没开始管事,皇上便命他退出上书房,以后不准再进上书房念书,从宽罚俸一年。 至于同出于怡亲王一脉的贝勒绵誉著退出乾清门,并革去黄马褂和花翎,仍罚职任俸二年,此次不必扈从木兰。 至于三额驸索特纳木多布斋,他自己是蒙古人,原本对行船之事就没那么了解。而这次主要是他府中侍卫私自揽船,结果这个侍卫最后到底也没敢将旗号给了船户,故此这事并未当真成行,御史等人登船也未能查到旗号为证,故此三额驸自己是完全蒙在鼓里的,这才免了圈禁、革职的惩处。 可是因为他是三额驸,是皇上的女婿,皇上也同样不肯稍有宽贷,故此尽管三额驸自己是被蒙在鼓里的,皇上还是下旨革去了他的护军统领之职,同时罚俸一年。 三额驸这边的消息一传出来,九思那边儿就赶紧告诉了五魁,五魁往回撒腿就跑,回奏给廿廿和諴妃,以让这二位放心。 终究还是革职、罚俸了,諴妃心下还是有些不得劲儿。廿廿便握着諴妃的手,含笑劝慰,“终究是皇上自己个儿的女婿,皇上自然得重罚些儿,才能叫那些同样受罚的远支宗派们心服口服去不是” “姐姐心疼自是有的,我又如何不跟着心疼呢可是在我看来,最要紧的倒不是皇上暂且将三额驸革职、罚俸,而是皇上对三额驸这事儿的定论三额驸实未知情啊。有了皇上这样明白的旨意,三额驸的事儿到今儿就止了,三公主自也能跟着安下心来了。” 諴妃叫廿廿说得,吸了吸鼻子,便也破涕为笑了,“也是。那孩子啊原本就是个忠厚的性子,我是怎么都不肯相信他能跟着一起偷奸耍滑去赚这样的银子使去” 廿廿含笑点头,“谁说不是呢。三额驸自家的游牧地上本就物产丰富,他自家哪儿就缺这么几百两银子使去了况且皇上也疼三公主,每年的赏赐不断,三公主自然也能贴补给三额驸些,哪里就缺银子去了” 諴妃松一口气下来,握着廿廿的手道,“这事儿刚起的时候,我竟是半点儿消息都没听见。此时回想起来,便是皇后娘娘你不说,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事儿当初是皇后娘娘特地瞒下了我来,就怕我担心呢” “我既不知道,那宫中总有人去查问此事,这便必定是皇后娘娘你亲自替我办的。还有皇上能这般斩钉截铁地确定那孩子实不知情,毫无怀疑,这必定也是有皇后娘娘在皇上跟前替那孩子作保了。我真不知该怎么替那孩子谢皇后娘娘的恩。” 廿廿含笑点头,“我早与咱们三额驸说下了,他若心中记着我这个情,那便加倍对三公主好,那就成了总归,咱们家将三公主托付给他,三公主这一辈子虽不用他供养,可是三公主的心情总归是牵系于他的。他若敢叫三公主伤心,我便收回今日这个恩典,当真不饶他。” 諴妃听得不由得又有些鼻尖儿发酸,“那孩子对公主甚好,我是放心的。只是可惜,他们成婚这都几年了,可还是膝下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 廿廿心下也是酸楚,却还是要劝諴妃,“总归他们年纪还都轻,身子骨儿且好着呢,姐姐又何必担心去只管叫他们小两口再过两年自在的日子去,只要他们两个甜甜美美了,又何愁儿女之事呢” 諴妃便也抹抹眼睛笑了,“也是。终究是我太着急了,总想着赶紧看见他们的孩子去。” 諴妃放下了悬着的心去,欣慰地回去了,廿廿这才向五魁细问庄亲王绵课的事儿。 五魁叹口气道,“庄亲王与三额驸的情形相似,也是他手底下一个护卫私自办的事儿,庄亲王自己并不知情。但是这回都赶在一块儿了,皇上连三额驸都罚了,自然不能宽纵庄亲王一个去。” “故此皇上已然下旨,将庄亲王绵课退出内廷,革去都统,且以后毋庸署理领侍卫内大臣。并革去黄褂翎枝,此次亦毋庸扈从木兰。仍罚职任俸二年。” 廿廿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身子向后仰,靠在了背靠上。 实则那些黄马褂、花翎之类的,又或者是扈从木兰等事,都是小事;纵然是都统之职,也算不得要紧的。 真正要紧的是庄亲王绵课的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 从绵课上回奏明绵宁要带着一帮子绵字辈的皇侄一起出京的事儿,就能瞧出来他与绵宁那一班人不是一个路数的。那有这样一个亲王,以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份在宫中执掌近卫,这总归能起一个平衡的作用,是件好事儿。 而如今,庄亲王绵课的这个差事终究还是丢了,那这个空缺一旦出现,势必引起各方的争抢去。倘若这个空缺被拥戴绵宁的那班宗室王公得到了,那这宫中的防卫形势自然又要大变。 而此时,皇上秋狝木兰的日子又近了。 廿廿眼前便又浮现起吉嫔的面容来,是那张比常人都清冷却通透的脸,带着轻哂的神色直盯着她道“瞧,我怎么说来着,庄亲王绵课果然倒霉了吧” 706、母家人 706 “想什么呢”皇帝撩帘子进来,见廿廿正坐在炕沿边儿发愣呢,皇帝不由得走上来轻拍了她肩头一记。 廿廿收回神思,忙以笑脸相迎,“刚送走諴妃,她可算能为三额驸的事儿放下了心来,还说要替三额驸谢皇上的恩呢。” 皇帝倒叹息一声,眉心难解,“若只是一个三额驸倒还罢了,爷哪怕是动家法,或者说要圈禁,都好说,总归是自家女婿。爷便是怎么罚他,也不担心他心下会有旁的想法儿去。” 廿廿知道皇上这又是为那些个宗室而为难。 廿廿忙站起身来,走过来轻轻替皇上揉着两边额角,叫他放松下来,“可那些宗室,同样不也都是皇上的骨肉么便是有些宗派已经远了,可血脉里依旧留着爱新觉罗的鲜血,头上三尺更有列祖列宗们盯着呢,故此皇上也不必为难,该罚就罚。” 皇帝点点头,伸手捉过廿廿的手来,不让她继续替他捏了,转而包在他掌心里护着。 “就怕爷当他们是骨肉至亲,可是他们却明里暗里地算计爷,阳奉阴违” 廿廿眼中也是微微一寒,“还愿意当自己是皇上至亲骨肉的,皇上自要看顾着,管他们的吃穿冷暖;而倘若那些阳奉阴违的,皇上尽管治罪就是。倘若还不服的,褫夺了腰里的黄带子,逐出宗室去也就是了” 廿廿的话说得解恨,皇帝终于笑了,伸手握住廿廿的手,“你说得对,爷若当真烦了,只管狠下心来,将他逐出族谱就是” 廿廿便依着皇上的腿坐下来,举起双手来捧住皇帝的两腮,“瞧瞧,皇上便因为这事儿,腮帮都有些塌了。那他们可真都该死了” 皇帝叹口气,拉住廿廿的手轻轻摇了摇,“爷不是与他们置气,毕竟该罚之处爷都已经罚了,该动的家法也都动了,这口气都已经出去了。” “爷啊是恨恼那些尸餐素位的去他们自己是没犯错,爷也没法儿给他们动家法,可是他们明明就是袖手旁观,看着咱们自己家的笑话儿呢亏爷还重用他们,将他们都委以重任。” 廿廿不由得挑眉,“皇上,这是怎么说” 皇帝便又叹口气道,“天家宗室支脉繁衍,祖宗便都定下家法,以族长管束;除族长外,各有爵位的王、贝勒、公等皆管束家人的责任。倘若他们各自都能将家人约束好,便势必用不着自家人犯出此等大错来,倒要爷来亲自治罪。如此有失天家颜面,倒叫天下人等都看咱们自家相残的局面去” “便如此次最先闹腾起来的那个绵传,虽说他自己并无封爵,可是他却好歹是和郡王绵循的堂弟。以和亲王家之至亲,何至于眼睁睁看着爷为难至此可是绵循竟全然无动于衷” 廿廿也是微微惊讶。 原来不知道这个绵传是谁家的,因并无爵位,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闲散宗室,身份没什么要紧的去,却没想到原来就是和亲王家的。 和亲王弘昼,乾隆爷的亲弟弟,皇上的亲五叔。绵循承袭和亲王,降袭为郡王。那绵传既然为绵循堂弟,便也是弘昼的孙儿辈。不过三代,尚且是近派至亲,竟已然如此,如何能不令皇上心寒。 廿廿垂眸问,“皇上今儿下的旨意里,我原本没听见皇上该怎么责罚绵传去的。我还以为这绵传是个不打紧的闲散宗室那既然是和亲王家的孙辈,皇上又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沉沉叹息,“既然是近派宗支,罔顾廉耻至如此地步,五叔的脸算是都叫他给丢尽了爷方才也已经吩咐下去,先革去绵传的侍卫之职。然后在六月十三日,仍派二阿哥、三阿哥、仪亲王、成亲王、庆郡王永璘、定亲王绵恩,会同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御前额驸、御前侍卫,向敬事房取出家法,将绵传于圆明园奏事门外,责处四十,并传集近支宗室王公等看视。” “打完之后,叫和郡王绵循派府中侍卫二人,看管着绵传,送回盛京去,交给盛京将军富俊,在盛京圈禁六年。待得圈禁六年期满,就留在盛京居住,不准再回到京中,给他玛法丢人” “爷已经严旨命绵循、富俊对绵传严格看管。倘若在押解绵传赴盛京路上,这绵传若还有半点怠惰的,爷便要拿和郡王绵循是问;而圈禁六年之后,若绵传在盛京居住期间还有不法枉为、潜行脱逃等事情发生的话,爷便要问盛京将军富俊的罪” 廿廿听出来了,皇上便是说这番话的时候儿,已然是时过境迁,却也还是咬牙切齿的,可见皇上对以绵传为代表的的这一帮子不争气的宗室的恼恨 改革宗室,已成为皇上手中即将离弦的箭。 可是这天下所有的改变,都必定遭遇到不同程度的阻力。譬如绵传这等的宗室,被皇上强令送回盛京去居住,他自己未必记着自己的罪过,他反倒还会怨恨皇上不叫他继续留在繁花锦绣的京师。 这样的宗室子弟不会只有绵传一人,待得越往后越多的话,他们的利益一旦被触动,他们必定会想法子来解决于是,他们会渐渐将目光放远,投向将来那位承继大位的君主,只要将来的新君能将他们失去的利益还给他们,他们才有盼头。 而在几位皇子之中,宗室们都明白,她的绵恺和绵忻必定是与她一心,也就是与皇上一条心的。那宗室们唯一能指望的,自然就是绵宁了。 这也就是说,皇上越是要改革宗室,就会将那些宗室都赶到了绵宁的周围,成为绵宁来日争夺大位的助力 虽然这对绵恺和绵忻来说,是不利的;可是她心下却还是并不后悔皇上对宗室的改革,势在必行,即便要让她付出这样的代价去,她也要坚定地站在皇上身边儿,陪着皇上将这条艰难的路走下去。 这不仅是为了天家的颜面,也更是为了大清的江山,为了天下的生计。 定下了心事,她便含笑望向皇上,握住皇上的手,“皇上做得对。这样丢祖宗颜面的宗室,若继续留在京中,那才是隐患去。送回盛京祖宗故地,叫他们重新学着艰苦创业,才是正途。” 皇上抬眸望住廿廿的眼睛,“只是这样一来,爷难免与宗室之间的矛盾又要加深这些年来,他们不敢对爷怎样,可是却数次将怨气都撒在你身上。若爷不在京中的时候儿,他们说不定会为难你。” 廿廿轻啐一声儿道,“终究这天下,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我是中宫国母,他们才个个儿都是奴才主子若怕了奴才,还怎么当这个家皇上尽管放心就是,当年我年轻,刚登中宫之位,尚且不将他们那些手段放在眼里;如今我已三十岁了,执掌中宫这么多年,我难道还将他们放在眼里不成” “我是皇上的妻子,我若连这点子气度和胆量都没有的话,那我又如何陪皇上一起顶起这江山来我还不如趁早让出中宫之位去,躲起来不见人就罢了” 皇帝不由得微笑,紧紧握住廿廿的手去。 “只是爷眼巴前儿的就要赴热河了,爷终是不放心,这便还是爷自己一个人走,叫绵宁和绵恺都留在京里陪着你吧。” 廿廿并不犹豫,只是淡然微笑,“好啊,一切都凭皇上做主就是。” 皇上离京,率王公大臣赴热河避暑山庄。 皇上临行前一道旨意,将二阿哥和三阿哥都又给留下了。 绵宁送了皇上启程,心下颇有些复杂地回到撷芳殿。 他与绵恺一路同行着,绵恺倒是没什么,甚至反倒因为没去热河而有些高兴毕竟绵恺还年轻,而且京中还有他的额娘和弟弟在。 绵恺也瞧出绵宁有些失落来了,便笑眯眯道,“哥哥不必懊恼。今年汗阿玛不是免了那么多宗室扈从热河么哥哥没瞧见么,今年随驾的车队明显少了不少人去。” 绵宁心下便是一翻涌,不由得偏首望向绵恺去。 皇上免扈从木兰的宗室,全都是这回官船那事儿犯错的,绵恺这般将他与这些宗室相提并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又或者说,难道是虚龄十二岁的绵恺已经察觉了什么去,这便用话在试探他了 这三弟,果然已经长大了,够大了。 绵恺仿佛压根儿就没看见绵宁看他,继续一脸不甚认真地笑着,“哥哥四月间要去丫髻山拈香,走得便不快活;这回又没能跟随汗阿玛赴避暑山庄,这便又憋闷着了不是” 绵宁听到这句,心下便更有谱儿了。他摁下心绪,面上反更冷静下来,淡淡笑笑道,“老三你怎糊涂了去四月赴丫髻山拈香,我奉旨出京了啊,你忘了。” 绵恺眨了眨眼,便笑了,“啊,对对对,是我给整拧了。额娘说过来着,你是要去给碧霞元君拈香的,那事关哥哥的子息,是怎么都该叫哥哥去的。要不然的话,哥哥兴许就不用去了。” 绵宁便是一惊,“老三你该不会是说,汗阿玛原本是不想叫我去了的” 绵恺又仔细回想一回,却摇了摇脑袋瓜儿,“对不住了哥哥,您方才也说我糊涂来着,我还真就记不清楚了。我拢共就记着,额娘是在汗阿玛跟前这么说过来着,说哥哥子息为重,怎么都该去的这算是额娘在替哥哥求情么嘿,我真记不清楚了。” 绵恺说着又“嘿嘿”一乐,拍了拍后脑勺道,“我想起来了,四月间没能去成丫髻山的不是哥哥,是绵五哥、绵六哥、绵七哥和绵九哥几位是汗阿玛不准他们去了,是因为他们原本个个儿都已经有儿子了吧” 绵恺认真不认真地说完了这些,便乐呵呵地自顾自进自己所儿里去了,留着一肚子的懊恼在绵宁肚子里。绵宁回了自己的中所,进了正房便郁闷地坐下。 正房里的女子都怯生生的,因为这会子福晋没在啊,阿哥爷来,只能叫干坐着了。 绵宁坐了一会子,才回了神,抬眸看一眼周遭问,“福晋呢” 有人赶紧进来回话,说是福晋又进内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 绵宁这才缓缓坐直,伸手掸了掸衣摆,“是啊,福晋这些日子老在皇后额娘跟前伺候着,这是她的孝心我怎么竟然都给忘了。亏你们提醒了我,我想起来了。” 外头传来话语声“福晋既然没在家,阿哥爷若有什么需要的,妾身伺候着就是了。” 福晋不在家,自然是侧福晋富察氏来撑场面了。 绵宁想了想,便站起身来,走出门去,“也好,就去你屋里吧,也省得福晋在皇后额娘那边儿还不安心。就甭告诉福晋我来过了,让福晋安安心心才最好。” 绵宁与富察氏一并朝富察氏的配殿走,一边聊着天儿。绵宁偏首看富察氏,“你母家可都好我倒记着你有些日子没见家人了。昨儿我见着忠勇公,他还向你问好来着。” 绵宁口中说着的忠勇公,说的是现任忠勇公丰绅济伦福隆安与乾隆爷四公主和硕和嘉公主之子。在福长安倒了之后,丰绅济伦算得上是整个沙济富察氏的带头人了。 富察氏怔了怔,赶忙道,“阿哥爷也没替我道声谢我虽然与忠勇公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这一家子的情分还是在的。” 富察氏一直为自己母家帮不上阿哥爷而懊恼,尤其是连人家星楼的兄长都能替阿哥爷争脸,她也早千方百计想让自己的母家人也能在阿哥爷面前争一点头脸出来。 幸好今儿阿哥爷提到丰绅济伦去,毕竟丰绅济伦是傅恒的嫡孙,为公主之子,承袭一等公爵,身份显赫,阿哥爷不可能不重视去。 绵宁含笑点头,“怎么能够呢我自然替你回了人家的情。你们啊,虽然已经是堂房的亲戚,但是不妨素日多走动走动才是,你也别总这般憋闷着了。” 707、等着就是 707 皇上离京,京中又如往年一样,夏季倒是格外地安静了下来。都说心静自然凉,因为这份安静,倒叫人觉着这一向干热的京中,不再那么难熬了。 圆明园中绿树成荫,那一层一层的绿便将人间疾苦都远远地隔绝了开来似的。倘若当真是心下安静的人,能于这般的盛夏,却生活在这样水气清凉的园子里,自然该是知足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是心下不肯安静的,便是在这样绿意层层的园子里,却也难得清凉,反倒还会因为表面的克制,而令心下越发焦急得生出了火,冒起了烟儿来。 如嫔懒懒斜倚在她寝宫当院的天棚下,手里握着苏绣的团扇,却连抬起手来摇一摇的气力都没有,只管那般斜斜地侧歪着,宛若连生气都被抽走了去。 瞧她恹恹的,星滟小心看看左右,见月桐和星湄没在近前,这才凑近了轻声说,“天儿热,便是这天棚底下能避着太阳,可是这四面的院墙还是将风都给挡住了,进不来。主子若是觉着热,不如到海子边儿去散散。园子里比宫里好就好在这些环绕周遭的海子,个个儿岸边都有些凉风的。” “那些水风终究是天地之气,这人搭的天棚子不过是能遮挡些日头,总归比不上岸边的水气凉快的去。” 如嫔叹口气,“不去了。也省得总遇见那些不相干的人去,倒叫我不知跟她们说什么才好。” 说着话,星渟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匣子,上前递给如嫔,“回主子,大爷给主子请安来了。” 这是嫔妃母家例行每月送进来的请安家信。宫中女子每月可于顺贞门会亲,嫔妃不方便出面,母家人便送进请安的家信来。 得了这家信,如嫔不见欢喜,眉头反倒是微微皱了皱。 她自然不是不爱看家信,只是他们家终究是她哥哥当家,故此每次这家信都是他哥哥写的,倒轮不着她自己的额娘和弟弟妹妹去。因多年来兄嫂对她们母子的苛待,便是如今她身在嫔位,哥哥言辞之中已经恭敬谄媚了不少,可是她却反倒更不乐意看。 如嫔随手接了过来,就搁在一旁炕桌上,也懒得拆开看。 星渟站在一旁,听见了方才星滟与如嫔的对话,这便含着笑问,“主子说的可是荣贵人和安常在” 如嫔抬眸看了她一眼。 星滟蹙眉道,“这话也是咱们当奴才的该说的” 星渟赶忙行礼,“奴才多嘴,主子勿怪,姐姐勿怪。” 星渟这便赶紧告退,倒是星滟上前给一把拉住了,改了神情,换上了笑模样儿去,“你年岁小,又刚来主子跟前伺候没多少日子,这宫里的规矩还不熟悉,主子和我何至于就怪了你去还不是怕你年轻不知深浅,这话倘若不小心在外人面前说起来,人家还不怪罪你去呀” 星渟赶忙道,“奴才多谢主子宽宥,谢姐姐爱护。” 星滟拉着星渟到一旁去,轻声道,“这园子虽说大,可是园子里也分前朝后宫的,各处同样是规矩森严。故此能留给内廷主位们散散的,也就这么几处地方儿。现在天儿热,可不各宫主子们都往水边儿去么故此主子与谁遇见,也都是寻常之事不是” 星渟赶忙道,“姐姐说的是。也是我素常跟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机会不多,一共就那么两回,还都是遇见了荣贵人和安常在,故此我才这么说的还是我坐井观天,就这么大点儿的眼界的缘故。” 星滟笑笑,“那咱们宫里旁人呢她们没说起过,她们伺候在主子跟前的时候儿,在外头时常遇见过谁了” 星渟这回学聪明了,赶紧道,“那自是谁都有的有的说主子遇见了皇后娘娘,还陪着皇后娘娘一起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还有说遇见了吉嫔娘娘的,主子从前是跟着吉嫔娘娘一起居住的,如今虽然同在嫔位,可是主子对待吉嫔娘娘,依旧恭顺礼让。” 星滟这便笑了,“可不是瞧,主子在外头可是遇见谁都有的。” 那边厢,如嫔已经看完了家信,忽然“啪”地一声将那信匣子给丢到一旁去了,磕出了响动来。 星渟便更吓了一跳,星滟赶忙跟她示意,叫她别出声儿,先退下去。 星滟自己赶紧小心地进内,先将那信匣子给捡起来,小心地问,“主子家里可出什么事儿了” 如嫔还没从恼怒里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克制着,缓缓道,“还能是什么呢,这些年我也早就习惯了,可是今日的我终究与从前的我不一样儿了,他们倘若对我还有半点尊敬,也断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原是七月上元节,家家户户都要给亡人设供行礼,因如嫔嫡母富察氏早亡,故此每年她兄长都要让他们姐弟几个来磕头行跪礼的。 他们虽说不是嫡母所生,可是这点子规矩还是应该守的,故此如嫔作为长姐,每次都是痛痛快快地带着弟弟和妹妹们去跪,去守灵位,从没说过半句什么。 可是今年,因正赶上她嫡母的冥寿整寿,她哥哥竟然变本加厉,叫她额娘也去行跪礼 她额娘是继室,虽说宗法地位上要比元妻低一些,却也毕竟不是侧室和妾,故此该行礼没说的,却也不至于要行这样的跪礼啊他兄长如此折辱她额娘,自一方面是因为她额娘是继室,另一方面就还是看不起她额娘母家她外祖家原本是正黄旗包衣管领下人,在沙济富察氏这样的传统主子们的眼里,便总是要低人一等去 实则原本她额娘母家,在她外祖授兵部侍郎的时候儿,已经抬入正黄旗正身了。虽说原本是要抬正黄旗满洲的,因她外祖在乾隆爷召对之时,不能用清语作答,故此乾隆爷将他们又改成了正黄旗汉军去但是也终究不在是包衣了呀。 可是这些世俗门第的观念,却依旧深深根植在她嫡母和嫂子这样出自沙济富察氏的心中,便是一代两代人都是改变不了的。 她外祖家刚抬旗的身份,她是改变不了,可是她好歹现在是皇上的嫔位了,那她额娘便也得了诰命的,她那兄长如何敢如此折辱她额娘去 而她那兄长,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将此事写在家信里,送进来禀告于她。这是叫她身在宫中,还要如从前一般,经受这样的痛楚去 如嫔深深地吸气,“寻个日子,传我二弟妹进来说话儿。” 星滟心下兜了一转,便也明白主子的用意去了。 主子的二弟妹是肃亲王家的县主格格,主子自己在深宫里,不在母家跟前儿,没法改变兄长的做法儿;可是人家县主格格却是在跟前的,难道还有给嫡母行跪礼的道理么 皇家格格金枝玉叶,不但不用跪公婆,甚至要反过来,公婆是要给儿媳妇行跪礼的。若是当儿媳妇的自己心下过意不去,便叫公婆二老站着回话就是,连个座儿都不用赐的。就更何况是这样要行跪礼去祭祀了。 宫中嫔妃本就有会亲之例,况且如嫔的二弟妹本就是亲王之女,进园子来请安自不是难事。 三日后,如嫔便见到了她的弟妹去。 如嫔原本以为,这毕竟是一件简单的事,只需要她二弟妹摆出亲王之女的威仪来,这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如嫔却没想到,她的二弟妹一听这事儿,却犹豫着没敢吱声儿。 如嫔大为惊讶,紧紧盯住她弟妹去,“家中难道还另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不成” 她二弟妹赶紧道,“如嫔娘娘万勿担心,不是咱们家里的缘故,实则,是我母家的缘故” 如嫔忙问,“肃王府出了什么事儿想皇后娘娘的二妹,如今也嫁入肃王府,现如今是你二嫂不是凡事有皇后娘娘看顾,肃王府又能如何去呢” 她弟妹忙赧然道,“回如嫔娘娘,倒也不是我母家自家有事实则是庄亲王家。” 如嫔便挑眉,“庄亲王家你是说,庄亲王绵课因揽船旗号那档子事儿” 她弟妹小心地点头,“庄亲王家与我母家都是太宗皇帝脉下,故此彼此也是同气连枝的。此番庄亲王府出了事,我阿玛便早早儿派人知会了我们家所有的兄弟姐妹去,叫我们这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凡事忍让,不能办半点出格儿的事儿来。” 如嫔听着,有些想笑,终是忍住了。 这肃亲王可真是够小心的,堂堂世袭罔替的亲王,竟肯如此小心翼翼的。不过她却也不能不承认,这小心翼翼倒也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法子。 如嫔的弟妹没能达成如嫔的愿望,这便有些尴尬地赶紧告退出去了。 如嫔倒也没生气,坐在天棚底下忖了好一会子。 她不生气,不是不替自己额娘叫屈,而是因为弟妹的这番话,将她的心思从自家这点子小事儿上拉出来,转而去想更要紧的事儿去了。 她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轻轻一笑道,“如今越发觉着肃亲王永锡,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月桐在畔伺候着,听了便笑,“主子这是夸赞自家姻亲呢不是” 星滟听见了,也赶紧道,“肃亲王可不止是咱们主子一家的姻亲,同样也是皇后娘娘的姻亲不是” 月桐便含笑点头,“说的也是。” 如嫔幽幽抬眸,望着月桐,“终究还是皇后娘娘的眼光好,选中了这样的姻亲,果然是皇后娘娘慧眼独具。故此我才央着皇后娘娘也替我二弟指了这门亲事,我就是知道在这世上,不管怎么乱花迷人眼,总归只管跟着皇后娘娘的脚步,按着皇后娘娘的法子去办,就必定是没错儿的。” 月桐便也笑笑,“总归是借由肃亲王家这门亲事,叫主子与皇后娘娘亲上加亲去了。” 月桐陪着说了一会子话,旋即便出去办差去了。 如嫔这才松了口气,瞟着星滟,含一缕微笑道,“肃亲王永锡可不仅仅是跟皇后娘娘和我做了亲,她还跟二阿哥那边儿同样爷做下了亲去呢肃亲王家的小格格,可不是许给了二阿哥福晋的弟弟去” “你瞧,无论是皇后那边儿,我这边儿,还是二阿哥那边儿,他竟都是姻亲了。不管我们哪头儿如何起起伏伏,他总是有一头儿能捞得着的。” 星滟一时有些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微微愣怔道,“主子的意思是,再将老福晋的事儿,去从二阿哥那边想想办法,叫二阿哥帮帮忙” 如嫔斜靠在条枕上,闭上了眼,“先不急,叫我想想。” 她停顿了良久,久到星滟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当儿,才听得她缓缓地道“二阿哥福晋这根枝儿,我要是想攀,早就攀了更何况,是现在这样一根早已经扛不起什么来的枝儿呢。” 星滟也跟着心下一警,不敢再接话儿,便赶紧退下去了。 眼看日子近了,如嫔一时还没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她已是预备着要去求廿廿了。 就在这个当儿,她家里忽然捎来信儿,说她大哥改了主意了,非但不再为难她额娘,反倒这些日子来跟转了性子似的,对她额娘百般礼遇起来 甚至,她大哥破天荒地开始执儿子的礼数,每天早晚都主动去她额娘房中请安了 如嫔惊喜得都要掉泪,可是凭她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事儿背后必定另有缘故呢 她抹了一把眼泪,便叫了星滟过来,密密地嘱咐,“你私下里打听着些儿,看是谁帮了我这一遭去。” 星滟刚应了一声,如嫔随即又将星滟给拽住了,“不,不用了。” “主子”星滟愣怔怔看着如嫔去。 如嫔闭了闭眼,“咱们现如今,不能主动出去办事儿去。咱们得乖乖待在自己宫里,不合适随处走动去。” “不过也不用着急,那个帮了我大忙的人,既做了这样的事儿,便必定不会甘于寂寞的。那人必定会寻个合适的机会,自己将这话儿在我面前说明白去。咱们啊,只需静静等着就是了。” 708、视而不见 708 如嫔猜得不错,谜底在八月就已经揭晓了。 八月里因有中秋,还有乾隆爷的忌辰,故此即便皇上不在京中,皇后也要在园子里亲自主持拜月和祭祀等仪式。 留在京中的宗室福晋们也都奉旨进园子一起忙碌,而如绵宁的福晋和侧福晋,本就是在宫中住着的,这就更是必定早早儿就过来跟着一起忙活了。 舒舒是皇子嫡福晋,又是皇后母家人,自然是摆在台面上的,时刻陪在皇后、諴妃这两位高位的身边;富察氏是侧福晋,抢不得那个风头,这便也自动退后,只陪着嫔位和贵人们。 吉嫔和淳嫔本就说不上喜欢富察氏,故此也只是面上过得去,对这富察氏并无太多的热络。富察氏颇感冷遇,这便挪了挪椅子,向如嫔这边儿更靠近了些。 如嫔又是何等聪明的人儿,见富察氏特地向她靠近过来,便也心下已然微有所动。 富察氏挪了过来,含笑轻声道,“也给娘娘家老夫人请安了。” 如嫔便笑了,亲自给富察氏拿了个果子,“我记着侧福晋母家与我嫡母和嫂子家,都是沙济富察氏二等伯马齐之后,这么算起来也算近亲。” 富察氏心下暗道这如嫔心下果然早就打听明白了,也难怪这如嫔从前一向不待见她。 富察氏心里想着,面上恭顺依旧,赶紧答“正是。” 如嫔淡淡垂首,“若以我大娘与嫂子那边儿论起,我与侧福晋你从母家那边算,也算沾亲了。” 富察氏笑笑,“故此如嫔娘娘家老夫人,便也是媳妇的长辈。” 如嫔缓缓松了一口气去,“原本只以为二阿哥家唯有二阿哥福晋是我一家子人,却原来连侧福晋都一样与我是一家子。” 富察氏低低垂眸,“谁说不是呢。可是这会子福晋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着,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媳妇来办就是。” 如嫔含笑点头,主动伸手来拍了拍富察氏的手去,“好。二阿哥福晋忙,每次进内廷都是侍奉在皇后娘娘跟前,倒未必有工夫来瞧我一眼。我平素也闲着,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侧福晋你若也得了闲的话,不妨时常进来陪我说说话儿。” “先帝爷的后宫里倒是有好几个富察氏,只是咱们皇上好像不大喜欢富察氏似的,皇上后宫之中目下倒是没有一个富察氏的在可是钮祜禄氏却多,多到已经有我这么个余数儿出来的了。那就咱们两个凑一处,彼此依靠照应着些儿吧。” 富察氏欢喜地点头,“媳妇也是满腔的孝心都想孝敬给娘娘呢” 两人说了一会子的话,如嫔便淡下去了,富察氏也有眼力见儿,这便赶忙告退了去。 扭头走开了去,富察氏才轻叹了一声儿,扭头回望如嫔一眼,低声与荷香嘀咕,“我怎么瞧着,这如嫔娘娘有点儿呆呆的呀方才说话的时候儿还好好的,回头不过一会子就有些迷糊了似的。” 荷香咬咬嘴唇,“竟也不知道这如嫔娘娘究竟听没听懂是主子帮了她额娘和弟弟妹妹去若不是主子帮忙,那她额娘和弟弟妹妹可一直都没有好日子过。” 富察氏自己也踯躅了一会子,努力回想之前的情形,“看她方才的模样,应该是想到了吧要不然就凭她从前对我的态度,也不至于今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才是。” 荷香这才松了口气,“那就行别回头主子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忙完了这一日的祭礼,如嫔带着疲惫回到自己寝宫中。 星滟伺候如嫔换衣裳,轻声道,“奴才瞧着,许是二阿哥侧福晋帮了主子的忙去” 如嫔点点头,“这宫里的富察氏不多,况她与我们家那两个都是马齐的后人,能说得上话去的。” 如嫔抬起双手,任凭星滟帮她卸下左右交叉披挂的朝珠去,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原本她是个沉不住气的,就凭这些年二阿哥福晋这么起起落落的,她竟也还是被二阿哥福晋给拿捏得死死的,竟没能趁机将家里事都给夺过来。” “我原本瞧不上她,更瞧不上她们富察氏那一家子,不过她这回的事儿办的,倒叫我有些刮目相看。” 大衣裳褪掉了,如嫔换好了常服松松快快坐在炕沿儿上,眯起眼道,“她这回竟没自己巴巴儿地说破是她帮了我的忙去。” “帮人啊,最怕的就是要特地在人家面前说破了,带着炫耀,就等着人家承情回报似的。她若是这么办了,那就甭指望我还能记着她的人情了。” “而她今儿既然能沉得住这口气,虽有所示意,但是终究没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她就还是有了长进的。这样看来,这个富察氏反倒说不定比二阿哥福晋还能走得更长远。” 皇上秋狝木兰,每年的惯例都是先到避暑山庄,在避暑山庄召见前来觐见的蒙古各部王公,以及回部的年班伯克们。皇上在避暑山庄的事务,多是属于礼仪性事务,而每年到了八月之后,皇上才会从避暑山庄正式入木兰围场,开始行围。 故此皇上今年的安排,是没让二阿哥和三阿哥随驾赴避暑山庄,便是不用他们来参与那些礼仪性的事务。待得八月,两位皇子再一同从京师直接驰赴木兰围场;行围之后,皇上从围场还是回避暑山庄,再赐宴蒙古王公等,而二位皇子还是直接从围场就回京了,不入避暑山庄,更不必在避暑山庄停留。 故此八月一到,廿廿便要亲自为绵恺张罗着行装。 今年的绵恺虚龄已经十二岁了,再不是那个小孩儿,这便要随皇上和绵宁一同正式入围。这一应的行装里,便最主要的都是行围的装备。弓箭、撒袋、扳指、火镰全都要牢靠妥帖,廿廿都要亲自看视过了才能放心。 毕竟一旦入围,那围场里除了猛兽之外,还有比猛兽更为叵测的人心安危攸关,她这个当额娘的决不能有半点的疏失。 “姐姐别担心,一切都有弟弟呢。”和世泰施礼安慰道。 皇上办事,凡事都早有安排。今年正月的时候儿,皇上已经正式下旨命和世泰为三阿哥绵恺的谙达。 和世泰这个“谙达”,是“师父”之意,乃是教授皇子弓马骑射的老师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的身份,再加上和世泰本人就是头等侍卫兼銮仪使,故此他就理所当然地陪伴在绵恺身边儿,亲自来负责绵恺的一切出行的安全。 皇上这般的良苦用心,廿廿自然是放心的。 廿廿却仍旧是不敢掉以轻心,认真望一眼弟弟,缓缓道,“有你这个舅舅在绵恺身边儿,自然比任何人都叫我安心。况且还有绵宁呢。” “皇上既然下旨,叫绵恺与绵宁一同驰赴围场,再一同从围场回京,有二阿哥这哥哥在身边儿,我相信绵恺必定能安安稳稳地去,安安稳稳地回来。” 和世泰便挠挠头,笑道,“姐姐是觉着二阿哥的弓马比弟弟更好” 廿廿摇头,“他的弓马骑射都算不得上佳,小时候都比不过比他小好几岁的其他绵字辈阿哥去,他还曾为此烦恼可是他的沉稳和心计,却在你之上,是你便是加了一百个小心,都未必能及得上的。” 和世泰故意捂住心脏,“哎哟,姐姐” 长姐就如同小额娘,他打小也是跟着姐姐长大的,故此姐弟两个的感情堪比母子一般,姐姐说他这些,他早都习惯了。 廿廿抿嘴轻笑,“你少演,要不你干脆扮上,唱念做打给我演足了全套才行” 和世泰一听这个就垮了,赶紧收起来,乖乖站直了听训。 廿廿叹口气,上前帮和世泰整理整理衣领,“他终究是皇子,他自下生就扛着的担子,他从小长大这些年在宫廷内外所经受的历练,哪儿是你能比得上的。不光是你,这天下任何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自是在这些事儿上都是不及他的,你又如何能例外呢。” 更何况和世泰原本是次子,甚至都不用扛起家中的担子来。况且他性子太像他们的阿玛恭阿拉,乐天知足,与人无争。 “况且我方才的话,说的又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意思。”廿廿用了点劲儿拍弟弟肩膀头一记,“你若当真连我方才的话都听不懂了,那你便从这儿起就已经输给二阿哥了去” 和世泰便笑了,收起了笑谑来,“总归弟弟还是那句话,不管有什么阿哥在身边儿,都请姐姐安心。只要有弟弟这条命在,三阿哥若回来少了一根头发丝儿,弟弟都提头来见” 廿廿这才放心轻笑,扭头吩咐四喜,“回头你记着去数数你三阿哥的头发丝儿一共有多少根儿你们二爷好容易说嘴一回,咱们可得给数明白了,让二爷这话能立得住才是” 四喜便也跟着凑趣儿,赶紧施礼道,“主子恕罪,奴才可是个糊涂的,就奴才这眼力,这脑袋瓜儿,还敢去数三阿哥的头发丝儿有多少根儿去奴才真怕奴才一上手就数糊涂了,倒给主子和二爷闹出大笑话儿来” 众人这才都乐了,将廿廿之前有些紧绷的心给舒缓了下来。 和世泰这便岔开话题,说起家常的闲话来,“前儿我各家去辞行去,碰巧儿在如嫔母家门口儿,瞧见一个熟面孔。我记着,好像是忠勇公家的轿夫来着。”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从明安革爵了之后,十六房虽说还承袭着一等果毅公呢,但是因为当今皇后是六房所出的,故此十六房便没从前那么风光了。倒是因为和世泰以老祖宗额亦都后裔的身份,得了皇上的恩封,晋升为头等侍卫,这便将整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子孙的荣光都给了他一人去,故此他阿玛恭阿拉私下里嘱咐他,既然他承了这个荣光,便也得扛起这个家里的责任来,叫他没事儿就到各房去走动走动,千万别以为自己是国舅爷了,就忘了本分去。 故此和世泰此番要启程之前,都先到各房走一圈儿,到各房长辈面前去辞个行。 廿廿微微扬眉,“哦丰绅济伦家的轿夫,去了如嫔家” 和世泰耸耸肩,“是啊,我也挺纳闷儿,这有点儿八竿子打不着啊。不过也兴许这事儿跟人家忠勇公自己也没干系,可能就是那轿夫自己认识如嫔母家什么人呗,譬如同是轿夫、花匠的什么的。” 廿廿静静垂眸,“若是这个缘故,一个轿夫也敢走正门了” 和世泰这才睁圆了眼,“哎哟,可不是吗也唯有这轿夫是奉了家主的命来的,这才能叫八房的打开正门相迎的不是” 廿廿静静望着桌面上的木材纹理,那如云又似游龙的线条,仿佛一个屏息之间,就能变成活的似的。 “他们两家也不算八竿子打不着。如嫔的嫡母和嫂子也是沙济富察氏的,是马齐的后人;虽跟忠勇公家是隔着许多代的堂房亲戚了,可毕竟还是同宗同祖的。” 和世泰“哦”了一声,“那就是亲戚走动了,人之常情。” 廿廿莞尔一笑,“历来各大世家都是累代的联姻,不光如嫔家与沙济富察氏是姻亲,咱们家实则也是啊。” 和世泰便一拍脑门儿,“嘿,可不是嘛” 若若如今是睿亲王福晋,婆婆就是傅恒的女儿啊。 “睿王家老福晋是傅恒之女,便是丰绅济伦的亲姑母呢。若这么算来的话,咱们家跟丰绅济伦倒更近些才是。”廿廿说着,含笑瞟了和世泰一眼。 和世泰也是心领神会,随即道,“可不是嘛,丰绅济伦也是十分敬重姐姐的” 绵宁与绵恺启程那日,兄弟两个一齐来向廿廿拜别。 廿廿亲自看过两兄弟腰间扎好的撒袋,手上缠好的箭袖,欣慰道,“看着你们兄弟两个英姿勃发,这才真真儿体会到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到时候在围场之上,有你们两个跟随在皇上身边儿,我终于可放下这心去。” 绵宁凝视着廿廿,不由得叹口气,“我早已经长大了,可是在小额娘眼中,怎总是个孩子” 709、秋风乍起 709 廿廿抬眸,迎住绵宁的注视,淡淡微笑,“二阿哥便是长得多大,在我眼里,二阿哥永远是我的孩子。” 一旁的绵忻早就看得着急,跑过来抱着廿廿的腿,着急地叫着“额涅,额涅”,似乎不满额娘只抬头看着两个兄长,却已是半晌没垂眸看向膝盖弯儿那的他了。 廿廿笑着答应,忙蹲下去,伸手圈住了绵忻小小的身子,一双眼只顾着看着小儿子了,“四儿也着急了是不是那四儿就赶紧长,快快长,赶明儿也跟你二哥三哥一起,骑马驰往木兰去,随着你汗阿玛一起行围,啊” 绵宁倏然抬起眸子来,只望向虚空里的远方,“儿子与三弟不在京中的时日,小额娘万万保重。” 廿廿抱起绵忻来,叫绵忻与绵宁平齐些,举着绵忻的小手做告别状,“你们两个兄弟此去,我便将你三弟托付给你了。我与你四弟一起,等着你们回来。京中诸事,自有那么多留京办事的王大臣帮衬着我呢,二阿哥不必担心。” “还有你家里,舒舒和富察氏她们,我也自会照应着,你也放心去就是。” “二哥快走吧,又不是走多远,围场而已,咱们不过一个月就又回来了,二哥竟然如此舍不得么”绵恺都着急了,上前拉住了绵宁的胳膊肘儿,将绵宁往外拽。绵恺毕竟年纪小,这一回能正式上马跟着行围,自是兴奋难抑。 绵宁无奈,只得甩头而去。 绵恺一边兴高采烈地往外走,一边还不忘打趣绵宁,“方才二哥从家里出来,也没见这么放心不下的呀嫂子和小嫂子都红了眼圈儿,二哥不是还说她们来着怎么这会子忽然就舍不得走了似的” 绵宁心头一个翻滚,急忙望住绵恺的眼睛去,“你怎知道我从家里出来,不是一直在按捺着” “原本是怕叫奴才们瞧见了笑话,可是到了额娘跟前儿,这便有些绷不住了。” 绵恺点点头,“原来如此。” 绵恺说着乐呵呵地左右瞧一眼,压低了声音对绵宁说,“旁的王大臣们,去热河都带着家眷啊,二哥你也带一位嫂子去呗。若有嫂子在身边儿陪着,哥哥也不至于这么舍不得家不是” 他自己一摇晃马鞭子,“反正我跟哥哥心情不一样儿,我一想到要出京,我乐还乐不够呢这回可不用再如宫里一般,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 “再者说汗阿玛在那边儿呢,咱们是奔着汗阿玛去,这便就更不是离开家了不是” 绵宁轻叹口气,“你现在还小,心无挂碍,便不懂罢了。等你来日成了婚,心中有了牵挂,你便再没这么说得容易了。” 绵恺不解地凝着他,“所以我说啊,叫哥哥带着嫂子去啊哥哥觉着心下牵挂哪位嫂子,就带着哪位嫂子去呗总归哥哥是有家的人了,带着家眷同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不是” 绵恺这法子原本是个合理的法子,从外人的视角看起来原本一切都好解决,可是绵恺这话反倒叫绵宁立在原地怔忡了好一会子。 随即他摇摇头,“咱们是皇子,正是年轻立业的时候儿,怎能到哪儿都带着家眷去呢况汗阿玛下旨命咱们两个直接驰奔围场,而不必事先到避暑山庄,便为的是咱们能轻手利脚的去,自不便带着家眷。” 绵恺想了想,便也同意,却还是笑眯眯地给出主意,“咱们满洲格格,谁不会骑马呀无论是嫂子还是小嫂子,上了马之后,身手都不在咱们之下吧只要哥哥想带,便是要吃些奔波之苦,不过总归是能够成行的不是” 绵宁无言以对,只有伸手拍拍绵恺的肩,苦笑一下罢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还得赶路。早些启程吧。” 过完中秋的京中,白日间便还是暑热难消,可是夜晚间已是泛起了秋凉。 廿廿带着宫中人一起收集桂花,预备九月重阳时节的花糕。 廿廿与吉嫔说起丰绅济伦与如嫔家来往的事儿,吉嫔听了也是有些意外,“便都是沙济富察氏,可都是隔着多少代的远亲了,至于丰绅济伦还亲自管如嫔家的这摊子家务事么” “再说了,如嫔家里又不是富察氏受欺负,而是他们富察氏反过来作威作福才是,何至于叫丰绅济伦这般关切起来了” 廿廿从吉嫔眼睛中看见了与自己一样儿的疑惑。吉嫔一向看人看事,眼中是最不肯容沙子的。 “难不成”吉嫔皱了皱眉,“丰绅济伦竟想讨好如嫔不成 吉嫔自己说罢也是摇了摇头,“可是说不通啊。如嫔便是嫔位,可是如嫔的八公主也已经不在了,凭一个孤零零的嫔位,何至于令一等忠勇公、公主之子的丰绅济伦要上赶着去讨好他图的又是什么呢” 廿廿眸光转了转,“除非,这不是丰绅济伦自己要办的事儿,而是受人之托。” 吉嫔蹙眉道,“会是谁呢” 廿廿轻垂眼帘,“便如姐姐方才说出的这些互相抵触之处我想,那个请托之人便该是全然符合这些抵触,能叫抵触不矛盾的人吧。譬如身份在如嫔之下,攀附如嫔便有利可图的人;而这个人还能跟丰绅济伦说上话,甚至能叫丰绅济伦去帮着办事儿的。” 吉嫔心下便也是一动,“是宫里的人身份在如嫔之下,又能跟丰绅济伦说得上话的,难不成是撷芳殿的那位” 廿廿轻轻点头,“姐姐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咱们东西六宫里现下暂且没有富察氏,你宫里地位在如嫔之下的,便也唯有撷芳殿的那一位富察氏了。” 吉嫔便忍不住冷笑起来,“又轮到她按捺不住了她想干什么她是瞧着二阿哥福晋如今见天儿往皇后娘娘你这儿走,她便也想在后宫里寻个靠山了是么” 廿廿含笑向吉嫔眨了眨眼,“姐姐别急。二阿哥侧福晋,一个小小的富察氏,倒不值得咱们在乎。” 吉嫔抬眸,“嗯” 廿廿轻叹一声,“我要借这事儿留意的,倒是永寿宫” 吉嫔便也会意,缓缓勾了勾唇角道,“二阿哥家的侧福晋想要攀附吉嫔,倒也还算情有可原;端的就看如嫔接不接这个茬儿了。她若要接,图的都是什么她若不接,又为了什么” 廿廿点点头,“她若接这个茬儿,我倒也能理解,毕竟她接了富察氏这个茬儿的话,能叫她额娘和弟弟妹妹的日子好过些。这是人之常情,我都能体谅。” “只是也总要看她将这个茬儿接到什么程度去。若只是为了自己的额娘和弟弟妹妹,那自然没什么;可是若她接这个茬儿的目的和程度不仅仅是为她额娘和弟弟妹妹的话,那倒值得多想想了。” 吉嫔凝注廿廿,“自打八公主殇了之后,她倒也安静。” “姐姐说得对。”廿廿抬眸微笑,“能在这宫中安静度日的,何尝不是福分只是人的福报终究不同,有些人能将福分延长至一生,而有的人却持不了多久,终究根基各异罢了。” 木兰围场。 八月的围场,秋风乍起,坝上草原天高云阔,浩瀚之中隐隐带一丝苍凉之感。 男人跃马执弓,奔驰其间,更显男儿气概。 皇帝率领王公大臣、侍卫们奔袭一围停下来,各自清点斩获。 皇帝席地而坐,远远看见绵恺与丰绅济伦凑在一处说话。 皇帝觉着有些有趣儿。 从辈分上来说,丰绅济伦因是乾隆爷四公主和硕和嘉公主所出,是皇上的外甥,绵恺与丰绅济伦是姑舅表兄弟。可是从年岁上来算,丰绅济伦却足足比绵恺大了三十多岁去,是跟皇上年纪相仿的。 这样一对年纪相差悬殊的表兄弟,竟然还能有共同语言不成皇上想想都想笑。 不过不管怎地,绵恺这孩子这股子初生牛犊,对谁都不认生的劲头,皇上是爱看的。他就等着瞧,这一对相差三十多岁的表兄弟就能说出什么事儿来。 远远之间草色摇曳里,绵恺不见外地拍着丰绅济伦的肩膀乐得前仰后合的,而丰绅济伦虽说年长那么多,却一身的谦恭,对着绵恺始终都是躬着半个腰的。绵恺笑完了,满意了,这便转身蹦蹦跶跶地就回来了。 皇帝见了便哼一声儿,“方才瞧着你拍着人家丰绅济伦的肩膀说话,刚觉着你长大了,结果扭头这就蹦跶地回来了你这小子,竟是个大小伙子了,还依旧是个顽童,嗯” 绵恺也不见外,凑在皇上身边儿,就也一腚墩儿坐在毛毡边儿上,伸手抓果子吃,“儿子是跟大人说大人话,跟自己那就还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皇帝想想,倒也有理,便笑了,“嗯,也是。” 皇帝放眼去看丰绅济伦的方向。他正带着自己的家人清点猎物,等着稍后回了黄幔城,正式行跪牲献猎的大礼。 皇帝便眯了眯眼道,“你方才与丰绅济伦说什么呢,那么高兴总不会是你跟人家要猎物,充自己的数儿呢,嗯” 今儿这一趟行围下来,皇子皇孙和宗室子弟们个个儿争先,便也各自都有收获。偏绵恺的心思不在那儿,虽也跟着热热闹闹地纵马奔驰,可是一件猎物都没收获到。 “哪儿能够”绵恺将剔肉的小刀儿在手里转了转,“儿子不是自己打不到,是儿子不稀罕打今儿被赶入围里的,全都是小个儿的家伙,什么野鸡野鸭野兔子的这些小个儿的家伙,也值当咱们围了起来打的没意思,儿子不想打它们。” “忠勇公是镶黄旗侍卫,儿子便去问他,这附近哪儿能打着大个儿的家伙。什么老虎、熊瞎子的都行啊。等大个儿的家伙出来了,才值得儿子动手” 皇帝也觉意外,不由得乐了,“嚯,年纪不大,志气还不小。你这不过是头一回正式入围,就惦记着那些大家伙啦那老虎、熊瞎子的,你就不害怕” 绵恺耸耸肩,“儿子是皇子,要打自然要去碰那些大家伙至于那些野鸡野鸭野兔子的,自然有的是大臣要来进献给汗阿玛,儿子身为皇子的,哪儿好意思也拿那些东西来进献给汗阿玛呢” 绵恺年纪小,说的话直率,皇上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这几年因为天气干旱,再加上管围场的大臣们怠惰,使得坝上草原里许多林木被贼人盗伐;甚至管围场的大臣,自己都为了私利去盗伐林木他虽然亲自下旨惩治过好几批,可是依旧无法堵住所有的漏洞。 坝上草原的林木少了,那猛兽因无处藏身,自然要远遁而走。围场里常见的也就只剩下些可以在草窠儿里藏身的野鸡野鸭野兔子的,这孩子的话说的倒都是现实。 皇帝轻叹一声,兴致便有些淡了下去。 转头看身边,二阿哥绵宁作为皇上的长子,率先前来进献过猎物了。不过也果然都是如绵恺所说的,不过都是些小个儿的家伙。 倒不如绵恺更有志气些反正都是小个头的家伙,大臣们进献倒还罢了,身为皇子的真是有些拿不出手。那既然打不到大个儿的家伙,那身为皇子索性就也不图那个虚名,压根儿就不打,也不进献就得了。 虽然这在外人眼里,看着这皇子仿佛是挺无能的,可是皇上心下却着实赞赏这样的率真和勇气。 皇帝便笑了,从自己的撒袋里抽出一支皇上专用的漆彩雕翎箭,递给绵恺,“等大家伙出现了,用这支箭” 绵恺接过来,满眼的稀罕,掌心爱惜地上下摩挲,“汗阿玛用的箭,瞧这羽毛,必定有好准头还有这箭镞尖儿,全都是好刃口,便是熊皮也能射穿吧” 皇帝含笑,“究竟能不能射穿熊皮,那就留给你来试试看” 远远地,绵宁也向丰绅济伦走过来。 丰绅济伦赶紧行礼,“请二阿哥的安。” 710、话里有话 710 绵宁手上拎着一根长长的草棍儿,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温煦地点头,“表哥不必多礼。” 丰绅济伦连连施礼,“奴才岂敢。” 绵宁是皇子,丰绅济伦便是一等公爵、公主之子,终究是臣。 绵宁含笑伸手托起丰绅济伦手肘,“这是咱们私下说话,又没有旁人在,表哥不必惶恐。” 丰绅济伦不敢直接起身,又不能叫二阿哥这么托着他手肘不动弹,便赶紧又道,“奴才请二阿哥侧福晋的安。” 绵宁笑着点头,“她安。表哥快请起吧。” 丰绅济伦引着绵宁进他窝棚坐下因是在行围途中,没必要搭设大型毡房,只临时围起小小窝棚,作为临时坐卧休息之用。 不过窝棚虽小,也足可遮挡视线。 绵宁眯眼遥遥望了望皇上的方向那边,收回视线来看窝棚前丰绅济伦的家奴在收拾斩获的猎物。区分出大小的个头来,将大的单独放置,并且擦洗掉血渍,以备晚上敬献给皇上。 绵宁羡慕地点点头,“表哥今日所获颇丰。” 丰绅济伦尴尬笑笑,“不敢辱没父祖功绩。” 他们家从他玛法傅恒,再到福康安,都是出征沙场的主帅,军功是他们家从乾隆朝以来列位各家前列的资本,故此他可不敢叫别家看了笑话去。 绵宁点点头,“想必三弟也是被表哥弓马折服,方才也来向表哥讨教经验来了吧” 绵宁说着,歉意地笑笑,“三弟头一回正式入围,年纪小,还没有经验,故此这一日尚无斩获,想必他心底下一定着急。还望表哥不吝赐教,千万帮三弟在我们汗阿玛面前圆过这个场面去。” 绵宁顿了顿,赧然笑笑,“我原本想从自己的猎物里分出一半来给三弟,只是还没等给他送过去,已是见他朝表哥这边过来了。我便也明白,我也是年轻,那点子猎获不及表哥一个零头,行围的经验更是完全无法与表哥相提并论。三弟来寻表哥求教,自然比我那点心思更有效用。” 丰绅济伦尴尬得连连推辞,“奴才岂敢都是奴才带出来这些家奴还算得力,倒不是奴才自己一人之功。” 绵宁温煦笑道,“表哥家奴的本事,自然是表哥这个当家主的亲自教授、训练出来的。他们能为家主建功,那也自然是表哥的训导有方,如何又不是表哥的功劳去了” 叫绵宁这一连串的夸赞说下来,丰绅济伦脸颊有些发热,这便已是不好意思再推辞了,只得谢了绵宁去。 绵宁这才含笑道,“不知方才表哥传授了三弟什么好经验去倒请表哥也教教我,别回头三弟凭年少之力斩获渐多,而我这当哥哥的却被比下去了呵,还请表哥也帮我保全一分当哥哥的薄面去才好。” 丰绅济伦尴尬不已,连忙摆手,“二阿哥误会了奴才绝无单独私下里传授三阿哥什么去。” 他哪儿敢叫二阿哥觉着,他是私下单独教了三阿哥什么,然后叫三阿哥超过二阿哥去啊如今随着三阿哥长大,两位皇子之间的波涛暗涌,早就波及了所有人去,凭他这个身份,又如何是不明白的 他虽说是公主之子,功臣之后,但是毕竟父母、玛法都已经过世多年,而他自己本身又没有那个带兵征战的本事,故此他自己并不能如父祖一样凭着军功自保。 况且他们家里现在还埋着他四叔福长安这么一枚大炮仗呢虽然说皇上隆恩,已经赦了他四叔父子回京,还都赏给了侍卫的世职,叫他四叔这一家子得以保全下来,没有重蹈和珅的覆辙。可是他四叔的身份毕竟尴尬,毕竟曾经是皇上最为痛恨的两大罪臣之一,故此皇上和朝廷不可能不盯着他们家的态度,一点风吹草动,若不小心,就有可能给自己惹下祸患去。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所能做的唯有小心翼翼,寻求明哲保身罢了,是真不敢还要掺和进皇子争位这样的大战里去谁不明白,从古至今,皇子争位这样的大战,才最是修罗场啊,稍有不慎,甭管你原本是什么身份,全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多少位亲王、宗室都尚且如此,他一个臣子而已,又凭什么自信能全身而退去 而私下里,作为臣子的,他也为了自保而在两位皇子和他们各自所代表的势力之间,微微有些小小的摇摆去。 两位皇子之间,二阿哥年长,且是皇上元妻嫡后所出,只是孝淑皇后崩逝得早,且二阿哥母家两位舅舅不但帮不上大忙,反倒总给二阿哥惹乱子;三阿哥虽然小,可是却有当今皇后在背后撑腰。这样算计下来,两位皇子之间,各自力量倒在伯仲之间,不好选择倾向。 就在他犹豫之间,二阿哥的侧福晋适时地与他叙起了亲情来。他并非不明白,一个皇子的侧福晋怎么忽然主动与他叙起亲情来,这便必定有皇阿哥在背后的授意。二阿哥的示好,他不能当做看不见。 故此,二阿哥侧福晋嘱咐的事儿,也就是请托他劝说如嫔母家嫂子的事儿,他便给办了。凭他在沙济富察氏一家的地位,如嫔那嫂子不敢不听,这便办成了去。 从这一事儿上也叫他越发认识到,他跟二阿哥之间,好歹还有二阿哥侧福晋这么一个桥梁,他终究还算是二阿哥的内亲可是与皇后娘娘之间呢,虽说他心下也颇为敬重皇后娘娘,可是终究他与皇后娘娘之间没有这层亲戚的瓜葛在,光凭着那点子敬重,便总显得有那么点子空落落的,做不得准,若遇见了事儿也不敢依靠不是 更何况他们家毕竟还有他四叔福长安呢听他四叔说过了,当年带人力擒了和珅与他的,就是这位年轻的小皇后。便是因为隔着这样一层,说不定皇后娘娘对他便也不会全然放心,还要隔着一层隔阂的不是 故此在二阿哥侧福晋主动示好,兼之他按着二阿哥侧福晋的请托扮成了如嫔母家的事儿之后,他心上这架天平便终究选择了某一个角度的倾斜去。 既然这倾斜已经出现了,那他就更得小心伺候着二阿哥去才好,不能叫今天这么点小事儿就让二阿哥误会他又攀附三阿哥去了不是 他心下也是挣扎,不喜欢这样,可是毕竟身为臣子,谁都无法逃脱这样处境的为难啊。 绵宁却是促狭地笑,“当真没有那三弟与表哥说了那么半天,原不是说这个的不成” 丰绅济伦急得站起来,都要跪地碰头了,“二阿哥明鉴,奴才当真没有奴才方才,方才只是与三阿哥闲说话儿来着。”他明白,他这会子若是不向二阿哥将这些话说个明白的话,二阿哥八成是要起疑心了。 “回二阿哥的话,三阿哥原本是冲着奴才这些斩获来的。奴才是镶黄旗的,皇上行围在外,镶黄旗驻地自然要在皇上左近,故此三阿哥这才最先瞧见了奴才这些猎物。” “三阿哥过来与奴才说话儿,说他自己今儿一箭未发,便自然一件猎获都没有。奴才也是疼惜三阿哥年少,这还是头一次正式入围,没有猎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这便出言安慰三阿哥来着。” 绵宁扬扬眉,“表哥是心思柔软的人,想必有了表哥的宽慰,三弟心下必定好受多了。” 丰绅济伦又赶忙摆手,“倒是奴才错了,实则三阿哥根本就没当回事儿三阿哥与奴才说那些话的时候,半点沮丧都没有,三阿哥他啊,压根儿是将那番话当成个笑话儿来说的。奴才倒是小题大做,多此一举了。” “哦”绵宁不由得挑眉,“三弟竟全都不放在心上” 他微微蹙了蹙眉,“若不是看表哥猎获多了,想来取经,那他又特地来与表哥攀谈那么许久,竟是为了什么” 丰绅济伦为难得都不知道如何才好,“原本说的还真都是行围的这些事儿,可是分明三阿哥并不在意,故此奴才也不好揣度三阿哥的心思。” 丰绅济伦使劲想了想,缓缓道,“奴才唯有在二阿哥面前试着猜猜看兴许是三阿哥跟在皇上身边儿,皇上跟前自然规矩严,三阿哥今儿又没有战火,虽说三阿哥自己全然不当回事儿,可是架不住皇上跟前众人的眼光,故此三阿哥这才寻了个由头,出来散散” “又或者说,三阿哥自己虽然不在意,可却是有旁人在意的。譬如皇上是不是呵斥三阿哥了,又或者是恭公爷,或者和世泰” 绵宁忖了忖,这才终于轻轻笑了,“表哥说的也是。毕竟三弟成年在即,我汗阿玛和舅舅他们难免对三弟抱有重望。可是三弟贪玩儿,竟没能有所斩获,我汗阿玛和舅舅他们这便有些着急了也说不定。” “对对对,”丰绅济伦暗暗抹了一把汗去,“奴才忖着兴许就是这么回事儿,三阿哥是暂且躲出来了,又不敢走远,恰巧镶黄旗驻地就在最近,这才过来找奴才说了会子话来。” 绵宁满意起身,笑着点头,“兄弟同心,其实我也是出来躲躲,这才来表哥这儿说说话。” 绵宁说着赧然眨眨眼,“我虽说有所斩获,可毕竟也不多,跟王大臣和宗亲们相比起来,都上不得台面去。” “况且我怎么也比三弟年长十多岁去呢,三弟头一回正式进围,没得着什么,没人会笑话三弟;我却不行了,我连一点儿退路都没有故此我方才也叫他们给盯烦了,这才溜出来,想着也学学三弟的样儿,跟表哥你取取经。” “行了,我来了也好一阵子了,叨扰表哥半天了。我们兄弟两个啊,前前后后的竟没叫表哥歇息着,只顾陪我们兄弟两个说话儿了。我这便走了,不扰着表哥了,叫表哥赶紧好好歇歇吧。过一会子汗阿玛怕是就要传旨回黄幔城去了。” 丰绅济伦悄然松一口气,也赶紧跟着起身,“恭送二阿哥”。 丰绅济伦按例应该亲自将绵宁送出窝棚外才是,他正想随着绵宁往外走,却叫绵宁抬手给拦住了,“叨扰表哥这么大半天了,表哥便留步吧,不必远送了。咱们是内外两层的亲戚,旁人自比不得,表哥不必见外。” 皇子如此吩咐,丰绅济伦便也只好留在了窝棚当中。 他也明白二阿哥的顾虑,毕竟朝廷一向对皇子私交大臣极为的谨慎,他是公主之子,又曾管内务府,这身份便能好一点儿,但是二阿哥谨慎一些也是对的,以免落了话把儿去给人家。 绵宁离去不久,果然皇上的旨意就已经传了下来,各旗拔营回了行宫驻地去。 当清亮的月色洒满这坝上草原,秋日微风将秋凉微微泛起的时候儿,黄幔城前早已点燃了熊熊篝火。火焰噼啪,各自上窜,已经足有二三层楼高,将黄幔城前的草地映得通红。 这彤红的火光滤过了月色的清凉,也将秋日乍起的风寒尽数击退了,叫人们的心也跟着热烈了起来。 皇上升座,王大臣、侍卫和各旗兵丁等人的献牲大典开始。 按着旗份、门第、品级,王公大臣们依次进献。进献数量头十名的大臣,皇上都有赏赐。 丰绅济伦便也在受赏的队列之中。 绵恺跟在皇上身边儿,一晚上看热闹,高兴得比他自己得了封赏还高兴。皇上也只能无奈地笑,扭头瞅他,“别光知道看着乐呵,你也跟人家学学,下回好歹也叫阿玛赏你一次” 绵恺一脸的天真无邪,晃着脑袋对皇上说,“旁人儿子不知道,但是就凭忠勇公都能得着汗阿玛的封赏,那儿子来日也是必定能得着的” 皇上不由得挑眉,听出绵恺这孩子是话里有话。 周遭火声噼啪,欢声雷动里,皇帝回头轻嗤,“这说的算什么话” 绵恺嘻嘻一笑,“儿子就是纳闷儿了,丰绅济伦连弓都拉不开,他怎猎获了这么多的” 711、别看我的年纪小 711 “你说什么”皇帝不由得圆睁双眼,“傅恒的嫡孙,福康安的侄儿,竟连弓都拉不开当真” 绵恺耸耸肩,“丰绅济伦是镶黄旗侍卫,汗阿玛带着儿子一并纵马行围,他就护卫在最近处,故此儿子观察他一整天了,这是儿子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汗阿玛要是不放心儿子这话,汗阿玛只需将他叫到跟前,一试便知。” 绵恺依旧笑呵呵儿的,一点都不紧张,“还有他那个儿子,叫富勒珲凝珠的,也跟他一个样儿,压根儿就拉不起弓来。” “汗阿玛,他们父子这样的,还都是镶黄旗的侍卫汗阿玛要他们何用他们能在汗阿玛跟前,护卫汗阿玛的安危么” 皇帝不由得蹙眉道,“你这孩子,怎么会忽然这么留意丰绅济伦父子两个去了怎地,难道他们父子两个什么时候儿冒犯过你不成” 绵恺拍着大腿乐,“怎么会呢甭说丰绅济伦,他儿子富勒珲凝珠也比儿子大了十多岁去,儿子才不会找他们这帮老头子陪儿子玩儿呐” 皇帝听绵恺说“这帮老头子”,无奈地啐了一声。 绵恺便打蛇随棍上,扭股糖似的挨了过来,一脸的神秘兮兮地道,“儿子吧,就是自己这弓箭也不咋地,又怕汗阿玛会责备,这便想着从汗阿玛跟前的侍卫里也找个菜饼子,等到时候儿汗阿玛要是训斥儿子了,儿子也好拉个垫背的,好叫汗阿玛不那么生气。” “也是巧了,谁叫丰绅济伦和富勒珲凝珠都是镶黄旗的侍卫呢,都紧挨着儿子身边儿纵马奔驰。丰绅济伦毕竟是忠勇公啊,那可是当年傅恒创下的赫赫军功,儿子就想着这样的人怎么也跟儿子似的,没有纵马在前头,反倒都躲到后头来了啊” “儿子这才留了心。儿子这一看,好嘛,不光丰绅济伦自己个儿,他那大儿子也一样儿窝在后头藏着呢,不敢提马往前去。儿子就知道这里头必定有门道儿” 绵恺说着,狡猾得像个猴儿似的,两手捧着脸“嘁嘁”地笑了好几声儿,“儿子跟汗阿玛坦白,儿子是有私心。儿子自己是皇子,那就必须得拉个有分量的才能垫背啊,丰绅济伦既是四姑姑的儿子,又是现任忠勇公,还当过兵部尚书儿子琢磨着,这个分量够了,故此儿子就一整天盯着他们两个了。” “这一盯啊,可叫儿子盯出好玩儿的事儿来了丰绅济伦和富勒珲凝珠两父子原来是真的不能不躲在后头的因为他们两个啊,嘿,压根儿连弓都拉不满儿子瞧着他们两个也是使过劲儿的,可是脸都憋红了好几回,可是那弓却还是跟个瘪茄子似的,就是软哒哒的。汗阿玛想啊,弓都拉不满,箭如何射得出去那还怎么可能有什么猎获来着” “儿子从他们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这垫背的拉得稳当了嘿嘿。” 瞧着绵恺那猴儿精似的神情,皇帝作为阿玛,原本想勒;可是身为天子,却怎么都乐不出来。 绵恺这个虚龄十二岁的小孩儿,说的话直接而有力丰绅济伦是谁,那是傅恒的嫡孙,是承袭了一等忠勇公爵位的人啊他父祖的军功,竟然半点都没遗传到他身上不成 皇上当年看重傅恒父子的军功,故此原本是相信丰绅济伦必定有所遗传,便是他本人不能亲自带兵冲杀疆场,但是好歹从小家学渊源,必定是懂军事的。故此在嘉庆六年到嘉庆八年的两年间,皇上曾经将兵部尚书这样的要职交给过丰绅济伦 如何敢想,大清的兵部尚书,傅恒的嫡孙,竟然是连弓都拉不满的 火光跳跃,远处的人看不清皇上此时的面色,绵恺离得最近,却是看得真真儿的。 绵恺看火候差不多了,赶紧堆出一脸的害怕来,小心翼翼地说,“儿子方才说的这些混账话,惹汗阿玛不高兴了吧都怪儿子偷懒,从今儿起儿子一定好好儿练习弓箭” 绵恺说着站起身来,行礼告退,“儿子无颜再继续留在这儿陪汗阿玛欢庆,儿子现在就找舅舅谙达去,现在就开始练习拉弓去” 皇帝点点头,“你还小,这会子开始练习的话,便怎么都是来得及的。更难为你还有这股子志气,那就好你去吧。” 绵恺小心翼翼地退去,待得拐过毡房去,这便跟撒了欢儿的兔子似的,撒腿就跑。 “舅舅,舅舅” 和世泰瞧见了,赶紧迎着,赶紧问,“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啦” 绵恺跑到和世泰面前停住,一脸的彤红,像是将那篝火的火光都给带来了。他一双眼珠子晶亮,像是这坝上草原高天上的星。 可他却当着舅舅只摇头,“没事儿舅舅,咱们射箭去吧” 黄幔大帐前,皇上耐着性子,等蒙古各部和西域各部献上的歌舞、角技、绳技等全都表演完毕之后,含笑朗声道,“今儿王大臣和蒙古、西域各部王公都跃马争先,为朕献上这么多的猎获之物。朕心甚慰” “只是有一宗,朕心下颇有些惋惜,那就是今儿大家都只忙着纵马驰骋,倒叫朕与众大臣等都没能看清侍卫们弓马骑射的英姿” “今儿晚上既高兴,各旗侍卫也都在眼前儿,不如就今晚上校阅一番随围侍卫们较射布靶吧” 一听可以看较射,在场的王公大臣们就更是欢声雷动。 可是扭过头去,眉眼避过火光的招摇,躲进黑暗里时,也有不少人露出为难之色来。 皇帝环视周遭,“只是今儿时辰也不早了,来不及将八旗侍卫一一较射,朕看不如今晚上就令镶黄旗侍卫率先较射” 镶黄旗乃是八旗之首,理应如此,登时出自镶黄旗的侍卫们齐齐跪倒在地,洪亮地齐声道“奴才遵旨” 一时间表演撤去,腾出场地来,布靶已然架设起来。 映着火光,镶黄旗侍卫们各擎雕弓,腰间系好撒袋,列队以待。 皇帝目光从那些侍卫面上扫过,不由得眯起眼来队中果然不见丰绅济伦和他的长子富勒珲凝珠 皇帝不由得冷冷一笑,扬声问道,“丰绅济伦呢还有富勒珲凝珠何在” 虽说都是侍卫,可是侍卫与侍卫也是不同的。如丰绅济伦这样的身份,哪里是普通的侍卫来的故此平素侍卫们练习射箭的时候儿,谁爷没指望着这位公主之子、一等公爵也能跟他们似的按天儿都来练习来,故此丰绅济伦父子缺席早已是司空见惯,大家伙儿谁都没格外留意。 他们也没想到皇上今晚上忽然直接问起这两位来了。 可是因为丰绅济伦的身份特殊,便没人敢吱声儿。就连镶黄旗的领侍卫内大臣都没敢。 然则皇上的话哪儿能落地下没人接着啊这时候成亲王永瑆只好扛起这个担子来,上前回道,“回皇上,丰绅济伦曾呈奏,说他右臂有伤,不敢射箭。故此” 皇帝便笑了,“右臂有伤,不敢射箭”皇上指了指丰绅济伦之前献上的那些猎获,“朕想,他那右臂即便有伤,如今也必定早都养好了。不但养好了,而且射箭的功夫也都没耽误” “要不然,丰绅济伦此前又是如何给朕献上这些猎获的” 成亲王尴尬地扭头看看那堆成小山状的猎物,也暗自咧嘴,无话可说。 皇帝笑容反倒更扩大了,“朕想啊,必定是丰绅济伦以公爵之贵,不想与侍卫们抢这风头去。” 皇帝一扬下颌,“去,请丰绅济伦和富勒珲凝珠来,朕今晚上专想看他们父子的箭法” 皇上旨意已下,自无人敢违拗。成亲王忙吩咐,“去,请忠勇公和富勒珲凝珠备好弓箭前来” 局面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在场王公大臣们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对头。 原本的欢声笑语,渐渐变成了鸦雀无声。 而他们面前的高座之上,皇上依旧满面笑意,含笑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事实上没多一会子,可是在这样的紧绷之下,众人都觉着仿佛过了好长一段时辰,这才听见后头传来悉悉索索一阵子忙乱的动静。 随着这忙乱的动静,丰绅济伦和富勒珲凝珠父子两个有些狼狈地赶来,弓箭都没齐整,满面的通红,近前赶紧向皇上请罪。 皇帝含笑道,“今儿原本高兴,朕也不想治罪你们任何人。你们父子两个乃是忠勇公的嫡系子孙,今晚上只需在朕和群臣面前好好儿施展你们的弓箭,朕非但免了你们的罪去,还有奖赏” “朕也不为难你们,这样,只需你们父子两人中了三箭,朕便赏给富勒珲凝珠花翎” 丰绅济伦绝望地回眸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可是他在儿子眼中没能看见信心和鼓励,却看见的是同样的绝望富勒珲凝珠是他的长子,他的福晋是和敬公主的第四女,他自己是公主之子,他福晋是公主之女,原本他们的孩子的血脉里流淌着双份儿的皇家血脉,更何况还有他自己沙济富察氏的雪可是这个孩子,却没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希望。 他一闭眼,知道今日躲不过去,只得勉强拉住了弓弦,用指头上的扳指儿扣住了弓弦去。 他的手上戴着材质最好、最贵重的扳指儿,可是这样贵重的扳指儿却没能帮他半点的忙 在皇上的凝视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使足了浑身的力气。 他当然不想丢脸,更不想给祖宗丢脸,可是他还是没能将这张弓给拉满 皇上没有当场发作,可是那一道隔着火光射过来的目光,却像两条冰溜子一般,冷冷地射中了他去。 当晚,皇上仍旧兴致勃勃地看完了所有的镶黄旗御前侍卫的布靶,所有射中三支箭的侍卫全都得了恩赏。而在这些射中布靶的人里头,又按着成绩排了高低,优者皇上恩赏花翎、五丝缎、五丝缎袍料等物。 场面依旧热烈,可是所有人心下也都明白,身为天子者必定赏罚分明。皇上今儿该赏的都赏了,那么该罚的自然也是一个儿都跑不了。 这晚热热闹闹地散了,次日天还不亮,皇上的旨意已经传了下来。 “丰绅济伦系世家子,且在侍卫上行走多年,正在年壮,何竟不能射箭皆由平素怠惰偷安,不知奋勉,甚属不堪” “伊在京殊属无用。著以公爵四等侍卫,自备资斧,前往盛京,交盛京将军富俊教习技艺。富俊谒祭陵寝时,令其随众行礼。凡遇巡查城卡及行围等事,俱令其身习勤劳。” 皇上竟将丰绅济伦发往了盛京去,这令人们大出意外。 天子阅看侍卫较射布靶,这是木兰秋狝时候的常例,故此每次天子们也自然有赏有罚。当年乾隆爷惩治不能射箭的侍卫的时候,常用的法子是罚俸。譬如乾隆五十六年时,随围的上驷院员外郎鹤庆也是因为两臂无力,不能拉开弓箭,被乾隆爷罚俸六个月。 鹤庆不过是一小小上驷院的员外郎,不过罚俸六个月;丰绅济伦乃是一等公爵,公主之子,总管内务府大臣却被皇上发往盛京三年。由此可见皇上对丰绅济伦的震怒。 至于丰绅济伦长子富勒珲凝珠同样没能躲过去。 “丰绅济伦之子富勒珲凝珠,身体甚笨,在侍卫上行走亦不得力。著以蓝翎侍卫,同伊父往盛京,一体操演弓马。” “应得俸银,即由盛京户部照例支给。俟三年期满,如果在彼安静,步射娴熟,著富俊据实奏闻,再行加恩。傥不安分,仍然怠惰,即行参奏治罪,断不轻贷” 丰绅济伦父子两个都没来得及回京,直接从围场就被带走了,出关奔了盛京去。 这事儿一出,自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所有王公大臣们都在揣测,这丰绅济伦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儿惹怒了皇上去 有人捋着捋着,就捋到了当日二阿哥和三阿哥都曾经去过丰绅济伦的窝棚停留甚久,且都与丰绅济伦说过好一会子的话这事儿上。 。 712、身为长子 712、 “该不会是两位皇子与忠勇公之间出了什么事儿,惹了皇上动怒吧”许多人便这样猜想。 他们没说破,可是各自心下却都明白,皇子与大臣之间还能因为什么事儿而惹得皇上如此的不快 毕竟丰绅济伦好歹也是和硕和嘉公主的儿子,皇上便是不管什么,也要顾及姑母在天上的颜面去。若不是极为严重的事儿,皇上不至于不肯姑息这一回的。 再说丰绅济伦不能射箭,又哪里是新发生的他当侍卫这些年,是这几十年来射箭都不怎么样,凭皇上的洞察秋毫,何至于竟几十年都不知道的 只不过皇上从前是替丰绅济伦遮掩了,帮他周全了颜面去;而这回,必定是因为他与皇子间的事儿而叫皇上不肯再替他顾全颜面了去。 而两位皇子之间,这会子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三阿哥绵恺还是个小孩儿,便是明年都能娶亲了,可现下不过虚龄才十二岁,又能说出什么话、办出什么事儿来呢 再说此时是在围场,不是在京里。若是在京里的时候儿,你尚且还能说有皇后在后头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能教他做出些超乎年纪的事儿来,可是这会子是在围场,皇后娘娘可是远在京中呢。 即便是三阿哥跟前跟着和世泰为谙达,可是和世泰这人毕竟没什么城府,与皇后娘娘没法儿比,要不然和世泰自己怎么还几次三番地遭人算计,接连出了黄马褂等好几回的事儿呢 反观二阿哥绵宁那边,便不一样了。 二阿哥比三阿哥年长十多岁,如今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完全成了年的皇阿哥,该有什么样儿的城府也全都养成了。 再者,二阿哥自然比三阿哥更明白朝臣支持的重要,更何况是丰绅济伦这样的世家子弟呢故此只要是个皇子,便没有不想争取丰绅济伦的支持的吧 再说了,二阿哥的侧福晋也是沙济富察氏的,与丰绅济伦本就是一家子的亲戚,二阿哥自然正可借助这一层关系去拉拢丰绅济伦,谋求丰绅济伦,乃至整个沙济富察氏的支持去。 故此在二阿哥和三阿哥之间,那个更可能与丰绅济伦说过什么、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儿的,便唯有二阿哥而已。 不知不觉之间,因为丰绅济伦父子被发往盛京三年这样的重罚,一时间倒叫二阿哥绵宁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三阿哥绵恺,身为一个小孩儿,而且是从小儿就不大“正经”的顽皮小孩儿,完美地与这场风起云涌擦身而过。 唯有那天晚上他舅舅和世泰坐在草原星空下,远离了那火光和人声,肩膀挨着肩膀地问他,“忠勇公他,得罪你了吧” 毕竟和世泰这个人跟他阿玛恭阿拉一样与世无争,也不跟人记仇,故此和世泰跟丰绅济伦原本私交还不错。从私人情分的角度来说,和世泰也挺替丰绅济伦父子惋惜的,毕竟对于这些身娇肉贵的世家子弟来说,被发往盛京简直跟被下地狱似的,是他们最不乐意的事儿。 盛京在关外,冬日苦寒,怎比得上京师的繁花锦绣去多少宗室觉罗和世家子弟被发往盛京之后,都熬不了几天,便哭着喊着的要回京,甚至不惜再被治罪,也要偷偷儿潜逃回京来。 故此可以想象丰绅济伦以一等公爵、公主之子之贵,要被发往盛京的滋味。更何况,他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去,连着长子也要跟着一块儿去,那感觉真的跟半拉赴死一般了去。 绵恺呲牙乐,“舅舅你怎么也问我哪儿有”绵恺从身边揪起一根草棍儿来叼在嘴里头,两手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地躺在了草窠儿里,眯眼看这草原夜空上密密麻麻的星星。 真是好像也不知道谁,一把芝麻撒了上去,像是要做芝麻烧饼似的 “他一个半大老头子,我一个小孩儿,他能得罪我什么呀对不对,舅舅” 和世泰便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不光三阿哥自己这么说,和世泰当然自己也这么想啊;不光他们俩这么想,所有人都不觉着丰绅济伦的事儿跟三阿哥有关系啊。 和世泰抬手替绵恺赶着周遭飞舞的小虫儿,忍不住嘀咕,“那他是哪儿得罪二阿哥了呢难不成是二阿哥家那侧福晋,不得二阿哥的心,叫二阿哥迁怒给忠勇公去了” “可是二阿哥也不像那回头就到皇上跟前说忠勇公坏话的人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绵恺躺着,已是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叼着那根草棍儿,只嘴角往上一勾。 他是额娘的长子,如今弟弟还年幼,那他就得替额娘扛起事儿来 因他性子从小顽皮,便所有人都觉着他还是长不大的,他自己倒也乐得叫他们一直这么以为下去,因为这样儿才能帮他挡住了许多麻烦去。 可是表面的顽皮之下,他心下却其实都是门儿清的。便是小时候不明白,可是这几年已经能渐渐学着看明白了许多事儿去。 那些小时候的经历,什么抓鸟儿、唱戏的、肃亲王给他送陈设被人给告发了的这些事儿全都不是巧合,都是有人在算计他。额娘这些年小心翼翼护着他长大,真是难为了额娘去。 如今额娘又有了弟弟,额娘没法儿一个人的心思分八瓣儿,那他就不能再跟从前似的再叫额娘为他分心去,他得自己扛起事儿来。 甚至,反过来,他还要尽一个长子的责任,要护着额娘和弟弟。 倘若有人要让额娘为难,要再算计他和弟弟去不管是谁,他都绝不会再跟小时候似的全都放过去了 他是皇子,虽说没想过要高高在上,可是也绝不容许谁都敢冒犯的 有人敢动他和额娘、弟弟一根寒毛的,他绝对一口回敬过去 他是皇子,他长大了。 围场的消息跟京里要隔着几天,待得丰绅济伦父子两个被发往盛京的旨意传回京中,廿廿听了也是大感意外。 跟当日围场中的王公大臣们一样,京中的人们也都在心下画魂儿,问一句“丰绅济伦是怎么惹怒皇上了啊” 廿廿心下也不由得格外留意了些儿去。 原本之前还隔着丰绅济伦给如嫔母家办的事儿,因丰绅济伦随驾出京,廿廿还没来得及将这事儿查清楚,怎么都没想到丰绅济伦却在围场就出了事,而且被皇上罚了这么重去。 吉嫔得了信儿,也坐不住了,来找廿廿问,“皇后娘娘将这事儿奏明皇上了” 廿廿无奈地笑,“瞧姐姐说的。这事儿还没瞧出来背后有什么,我怎么能就糊里糊涂地奏明皇上了呢再说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丰绅济伦这是帮了吉嫔的额娘和弟妹们,这是办的好事儿,我何至于就因为这个便奏明皇上了呀”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知道了这事儿,又何至于如此震怒,要罚丰绅济伦这样重呢” 吉嫔想想便也点头,“说的也是,那皇上又是何至于如此的呢” 吉嫔想了一会子便也不想了,只凝着廿廿笑,“不管怎么说,至少未来三年之内,皇后娘娘不用再担心丰绅济伦那边儿跟二阿哥再有什么事儿了。皇后娘娘可以松口气了。” 廿廿却轻轻摇头,“对丰绅济伦,我谈不上恼恨,故此得了他这样的信儿,我也不至于是放心和解恨去。” 廿廿静静抬眸,“我当初担心的,不过是因为绵宁侧福晋富察氏的缘故,叫丰绅济伦与撷芳殿和永寿宫这三方搅合到一块儿去。我虽没想替绵恺和绵忻争什么,可也总要防备着旁人来算计他们去才是。” “可是至少目下看来,丰绅济伦还没做什么出格的来,故此倒不能就此断定他会怎么着了。这会子听说他父子两个被发往盛京去赎罪,我这心下倒是有些恻然。便是他父子两个自己怠惰,也算罪有应得,我只是想着和硕和嘉公主和他父祖的功绩去。” 吉嫔便微微眯起了眼,玩味地瞧着廿廿去,“所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廿廿含笑抬眸,“姐姐最是剔透。这世上从不缺少锦上添花,却没多少人能做到雪中送炭。” 吉嫔便轻轻点头,“此时丰绅济伦父子落难,二阿哥自然要避嫌,唯恐躲得不够远呢。皇上如此震怒之下,王公大臣们又有谁还敢帮衬他们父子去了而这时候倘若是皇后娘娘你伸手拉拔他们父子一把,那才当真是雪中送炭了。” 廿廿点头,“皇上这旨意引得前朝后宫侧目,我这当皇后的便也该帮皇上有所转圜。便不是为了他们父子两个,也是为了周全和硕和嘉公主和他们父祖的颜面去。” 吉嫔便笑了,“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那丰绅济伦只要是还有良心的,从此往后,又怎么还好意思辜负皇后娘娘的恩德去了” 次日廿廿便传丰绅济伦之妻固伦和敬公主第四女博尔济吉特氏进园子来说话儿。廿廿还特地嘱咐了,因宫中还有四阿哥年幼,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叫博尔济吉特氏将家中的女孩儿也带进来见见。 博尔济吉特氏此时正是六神无主之时,得了皇后的召见,不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这便带了小格格一起进园子觐见。 那小格格比绵忻大着几岁,十分乖巧懂事,进了园子来礼数周全,一点儿都没有普通世家女孩儿娇生惯养的模样去。都不用博尔济吉特氏吩咐,小格格就自己去哄着绵忻玩儿了。 廿廿和博尔济吉特氏两人看着他们两个孩子,也是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廿廿收回目光来,含笑对博尔济吉特氏道“你是和敬公主之女,丰绅济伦是和嘉公主之子,你们两口子便都是天家的外亲,这亲近自是外人比不了的。” 博尔济吉特氏赶紧起身行礼,“奴才家老爷和奴才的长子有负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期望,奴才也难辞其咎。” 廿廿含笑摇头,“你是科尔沁的格格,你觉着盛京远么” 科尔沁部的游牧地与盛京隔着很近,故此当年大清刚起事的时候,就是与科尔沁部兵戎相加得最多,后来采用联姻的方式巩固下联盟的关系来,才也是科尔沁部与大清皇家的通婚最多。 故此要说盛京距离京师远还是不远,这出自科尔沁的格格倒是最有资格说话的,毕竟她从小到大,已经从科尔沁到京师的这条路上走过太多回了。 博尔济吉特氏便轻轻摇头,“奴才觉着不远。” 天子恩泽,远播八方,她自家是科尔沁的亲王,别说科尔沁是真的不远,人家便是远在云南的土司家里还要高高挂起匾额来,说“天威咫尺”呢,故此无论从公还是从私,她都得说不远。 廿廿满意点头,“可不是盛京与伊犁和乌噜木齐比起来,当真是压根儿就没法儿比了,是不是” 当听到“伊犁”二字,博尔济吉特氏的心便是倏然提起。 朝廷发配罪臣,便是人家皇后娘娘母家的前大宗公爷明安,都是发配到伊犁那边儿去的。 廿廿也不着急,抬眸看着博尔济吉特的神情,知道博尔济吉特氏已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盛京乃是祖宗故都,唯有皇室宗亲才能发配到盛京去。倘若是普通的大臣,哪儿还能发到盛京去,全都一股脑儿地发到伊犁去效力赎罪了去。忠勇公和你家哥儿身为镶黄旗侍卫,当众拉不满弓弦,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皇上自不能不问。” “再者,这事儿偏偏是发生在忠勇公和你家哥儿向皇上献上猎获之后既拉不满弓,却还能斩获那么多,那若往严重了说,岂不是有欺君大罪之嫌了” 廿廿的话语本轻,却将博尔济吉特氏惊得连忙跪倒在地,“奴才岂敢” 看额娘跪下了,那小格格还在绵忻跟前玩儿呢,就在原地也跟着双膝跪倒。小小的年纪,竟一双长泪静静落下,却不出一声儿。 713、皇上起了疑 713 廿廿示意,月柳赶忙上前去扶起了小格格来。 廿廿则亲自扶起博尔济吉特氏来,“你别急,这些终究都没有发生不是你想啊,倘若皇上真觉着忠勇公是在欺君了,那还哪儿有他们父子俩只发盛京三年那么简单的事儿去至少也要圈禁了吧” 博尔济吉特氏这也才垂下泪来,“是奴才家公爷和犬子糊涂奴才替他们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大恩。” 廿廿拉着博尔济吉特氏重又坐下,“就因为皇上念着你们是外亲,是当亲人看的,故此才将忠勇公和你们家哥儿按着宗室例,发往盛京而已啊。” “不仅如此,皇上的旨意里也明白着,忠勇公是以公爵四等侍卫的身份,你家哥儿也是蓝翎侍卫的身份被发去的,这就是说尽管要到盛京去效力,可是忠勇公和你们家哥儿的差事还是在的,且在盛京照常发给俸银,想来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的。” 博尔济吉特氏一口气出来,就更是哽咽不止,“谢皇上的大恩” 廿廿含笑凝视博尔济吉特氏,“外头不管怎么传,你只管听懂我今儿的话就是。外头人永远是外头人,哪儿比得上咱们的亲去” 博尔济吉特氏含泪双膝跪倒,向廿廿大礼谢恩,“奴才这几日担忧不已,又无颜面对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在家里掉眼泪今儿得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奴才便终于得了主心骨儿,这颗心可全然都放下来了。” “奴才只想着叫公爷和犬子好好儿在盛京效力,以不辜负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大恩去。旁的心思,奴才便再也都没有了。” 廿廿赞许地将博尔济吉特氏扶起来,“你自是明理之人,不愧是和敬公主之女。只是我今儿这番话只来得及与你说,而忠勇公和你家哥儿已经从围场启程,我忖着这几日都快到盛京了,我这话便自然没法儿叫他们也能跟着宽心了。” 博尔济吉特氏忙道,“奴才回去便修家书一封,命家里快马送去。想必公爷和犬子刚到盛京之际,正是心下愧怍惶恐之际,若能得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去,便也必定上感天恩,在盛京安静效力,以期早日回京,报皇上和皇后娘娘大恩。” 廿廿含笑点头,“好,你也有心了。有你这样一位夫人和额娘,自是忠勇公和你家大哥儿的福气。” 博尔济吉特氏不敢久留,急着回家去写家书,廿廿便也不留,放了她去。倒是那小格格到了走的时候儿,都是安静得不声不响,颇见懂事。 廿廿心下喜欢,这便吩咐叫包了两盒子的各色果子赏给了那孩子。 月桂出去送,月柳在旁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儿。 廿廿抬眸看她,“这丫头,偷着乐什么呢” 月柳忙道,“奴才是瞧着呀,方才那小格格与咱们四阿哥玩儿得倒好别看那小格格不说话,可是手脚就像长着眼睛似的,一边儿陪着四阿哥玩儿,一边还能归拢着四阿哥,不叫从炕上掉下来去,可周全呢。” 廿廿便也含笑点头,“忠勇公有四个儿子,格格却唯有这么一个。按说这样家儿里的格格,又是独一个儿,自然是怎么娇生惯养都不为过的,可是难为这孩子竟这样娴静知礼。” 月柳就更笑,“奴才就是说嘛,主子是跟这位小格格颇有眼缘的只可惜小格格的年纪大了些,如今已经快要长成了,与咱们四阿哥的年岁有些悬殊要不然,将来指给咱们四阿哥,倒也是一门好姻缘” 廿廿听了也是微笑。 以这位小格格的门第和出身,自然有被指为皇子为福晋的资格。只是月柳不明白,皇上是可以将一个沙济富察氏的格格指给二阿哥当侧福晋,却不会再指一个沙济富察氏给皇子当嫡福晋的。 “你们也去预备预备,过几日绵宁和绵恺就回来了。”廿廿只淡淡吩咐,并不多说这话题去了。 皇上回銮,已是九月下旬了,京师的天儿已经凉了。 廿廿亲去相迎,接着了皇上,两人互执手臂,四目含笑相望。 廿廿说“我在京中已然听说换上下旨,赏给承德士子入选的名额。虽说隔得远,我也能想象得到热河百姓皆感圣恩,皇上回銮之时,承德官民夹道相送的情景了。” 皇帝含笑点头,“承德地灵人杰,理应如此。” 廿廿只说叫皇上高兴的事儿,至于丰绅济伦之事,廿廿才一个字儿都不提呢。 待得回到皇后寝宫,廿廿才提到绵恺去,“这一回随皇上进围,竟是懂事儿了些,仿佛长大了。回来就缠着几位谙达勤练弓箭,天儿凉也不在乎了。” 皇帝听了也是欣慰地乐,“在围场之中,亲眼看见宗室子弟和王公大臣们奋勇争先,这是也知道要强了。” 廿廿便顺势趴着皇上的耳朵,悄悄儿道,“他必定在围场里什么也没射着吧回来给我带的净是野花野草了,一根儿鹿毛都没有。” 人家绵宁还专门给廿廿带回几张鹿皮来呢,绵恺满兜囊的都是些花花草草的。 皇帝却没在意,反倒朗声大笑,“是没射中。不过年纪还小,而且既然知道回来勤加练习,那就还是好样儿的。” 廿廿无奈地撅了撅嘴,“虽说年纪是不大,不过也不小了不是” 廿廿实则不是自己心下失望,她倒是担心皇上会有所失望。 皇帝便挨着近来,轻轻摩挲廿廿的手,“不怪他。今年的围场,出了不少事儿。” “嗯”廿廿抬眸凝望皇帝,心下忖着除了丰绅济伦的事儿之外,还有什么事儿呢 皇帝叹息一声,“不怪老三射不中,是他压根儿没的可射爷刚入围那日,就隐约发现,沿途各围外沿都有蒙古奴仆,手执长杆,见了鹿只就抢先套了下去。他们将套中的鹿献给自己的主子,他们主子就拿来谎报是自己的猎获。” “更有甚者,这些蒙古王公还将这些奴才套来的鹿,拿去送人情京中官员有没能射中的,他们便将这些鹿送给京中官员,联合起来蒙骗爷” 廿廿听罢也是心惊,“便是射不中又怎样皇上是对优胜者给予恩赏,却也不至于要重罚那些没射中的啊列祖列宗早有祖训,入围不是为了狩猎,为的是操演我八旗兵马,故此鹿只并非是皇上入围的唯一所求啊” “他们竟为了这些虚名,宁肯背欺君的罪名不成” 皇帝也是深深叹气,“只是这些事,京中官员和蒙古王公们竟互相包庇,没人在爷面前奏明。反倒是咱们绵恺,别看平素里是个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可偏唯有他将这事儿在爷面前挑明了。” 廿廿心便一颤,“他是皇子,便是年纪小,也理应如此。”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故此啊,身为皇子的,能不能射中猎物倒是其次,要紧的是有一双清明的眼,一颗分得清是非的心去。” 皇帝定定凝视廿廿,还是将下一半的话咽了下去。 同样身为皇子,且是比绵恺年长十多岁的绵宁,他不信绵宁能全无发现过。可是直等到绵恺将这事儿给挑了出来,绵宁却也从未在他面前先说起过一个字儿来。 皇上虽然并未明说,可是廿廿从皇上欲言又止的神情里,便也隐约猜到了。 廿廿轻垂眼帘,握住皇上的手,“兴许,孩子有孩子的天地,成人却有成人的为难。绵恺年岁小,说话不必瞻前顾后,想说什么就都直说了;可是大臣们呢,兴许总要有所瞻徇,这便没绵恺这么直接。” “但是我想,必定不至于是谁都不肯说的。倘若皇上再给他们些时日,等他们将这利害关系都想明白了,他们应该会向皇上奏明。” 皇帝明白这是廿廿在安慰他,他便也唯有长叹一声,“他们瞻徇,便是对爷这个天子的不忠他们犹豫得越久,那即便他们后来能向爷奏明,却也抵不了他们的罪责在先去了” 廿廿这才莞尔,“这么说来,那我就觉着皇上重罚了丰绅济伦父子两个,这个法子是真的妙皇上就是用他们父子,挑个儿大的西瓜摘,以儆效尤去” “叫他们都看看,一等忠勇公怎样,公主之子又如何皇上要追究起来,什么身份都不姑息” 皇帝稍展眉心,将廿廿的手攥了攥,“盛世日久,王公大臣们都越发怠惰。这是爷最不愿意看见的。爷自己的儿子,爷也最怕与他们一同怠惰下去。绵恺这孩子还能这么眼明心亮,倒叫爷着心底下爷跟着敞亮许多。“ “这自然比他射中多少猎物,都更能叫爷高兴去他们进献得多的,都不是自己射中的,便是多又有何用如绵恺这般,既然射不中那就索性也就压根儿不到爷跟前来图这个虚名的,才是真明白爷心思的” 有皇上这一番话,廿廿心下还有何求呢她便依偎进皇上怀中,将头倚在皇上肩上。 太好了,他们的儿子依旧保持着赤子之心,没让皇上失望。 因了皇上已经将丰绅济伦父子那般重罚,这已经是足够的警告了,廿廿便也没必要再提丰绅济伦对如嫔母家帮衬那事儿去。 不管这背后曾经有过什么,此时的丰绅济伦必定已然收心敛性了去,那么他们原来的打算自然就都不成形了。 更何况因为丰绅济伦之事而引起的种种猜疑里,已经将绵宁都给裹了进去。绵宁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从回京之后,除了念书之外,其余日子全都闭门不出,主动隔绝了与外界王公大臣的所有来往去。 既没有了丰绅济伦和绵宁二人,便是那侧福晋富察氏想着什么,自然都难以成事儿了去。 可饶是绵宁回京之后深居简出,可是皇上还是有意无意地对绵宁给了几下儿敲打去。 先是管理茶膳房大臣呈递的奏单里,提到了“阿哥内膳房、外膳房”的字样去,惹起了皇上的怒火来。 皇上下旨叱责说,定制里唯有承应御馔之处,才能叫“膳房”;皇子的只能叫“饭房”,如何敢叫“膳房”二字去 皇上还特地强调说,连皇上自己当年在藩邸之时都是严格用“饭房”二字,如何到了今日,皇子的就敢叫“膳房”了去 皇上将上奏单的管理御茶膳房大臣苏楞额罚俸半年,总管内务府大臣阿明阿罚俸一年。此外所有拟稿、缮写的内务府护军统领、笔帖式等人,全都受革职的处分。 皇上在旨意的末尾强调“此旨另录一道,交上书房存记,务必要让各皇子触目警心,永远遵行仪轨法度。” 因此时皇上一共就三位皇子,四阿哥绵忻还小,依旧跟着廿廿居住,还谈不上他自己单独的饭房去;而三阿哥绵恺毕竟也还没成婚,故此他的饭食也还是从公走的,只是有单独的灶头,还不至于有单独的饭房。 故此这件事儿的矛头便唯独地指向了二阿哥绵宁去。 原本事儿算不得大,不过是个饭房的称呼问题,可是若往深里想的话,影响却很要命因为这可能涉及到僭越去,甚至从中可能会被读出皇上忌讳二阿哥着急逼宫了去。 毕竟皇上此时春秋正盛,不过还是不惑之年罢了,这时候儿就出这样的事儿,总归令天子觉着不祥。 如果说这次的事儿兴许还能让绵宁好歹抓绵恺当半个垫背的话,紧接着没过几日,竟又出了另外一件如出一辙的事儿来。 这次是礼部呈进新修的则例中有关皇子谒陵典礼有关内容里,在皇子的袍服和仪注等多处都有错误。 最严重的是“皇子至下马牌降舆”的字样。 首先的问题在“舆”这儿。大清是以马上得天下,故此年轻皇子不准坐轿,一向都是骑马,故此皇子哪儿来的“舆” 更大的问题则是出在“舆”前面的动词“降”这儿。宫中凡事都有规矩,这个“降”字不是皇子应该用的,道理与之前饭房那事儿是相同的。 714、不能留了 714 若说皇子饭房的那件事儿上,好歹还有绵恺也在撷芳殿居住呢,可以替绵宁扛一扛的话,那这谒陵的事儿上,目下就唯有与绵宁牵连上了。毕竟绵恺年纪还小,还不到能单独去谒陵的时候儿。这几年皇上在派皇子谒陵的差事上,都唯有派绵宁一人去。 皇上这次的旨意便颇有些直接和有针对性了,且这是一个月当中接连两次出这样的事儿,且皇上都是震怒,都明传旨意申饬,将所有与事相关的大臣,全都议处宫廷内外无人不在心下暗暗嘀咕。 这日六宫请安罢,其他人告退回去,吉嫔却不走,倒坐着瞅着廿廿笑,“我真想知道,当日围场里当日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二阿哥究竟与丰绅济伦私下里说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默契去不成” “皇上如此震怒,矛头直指向二阿哥去了。要我猜,能叫皇上如此震怒的缘故,必定是二阿哥在围场之时,借着规矩没有京中这般严,这便私下里与丰绅济伦等世家大臣结交,并且说不定已然达成了什么默契去。” 吉嫔说着缓缓收敛了笑容去,眸子里透出冷意来,“自古以来,皇子如此私交大臣,都是天子们的心头大忌。” 廿廿也是微微蹙了蹙眉,却谨慎地没有应声。 吉嫔便笑,“在你心中啊,倒像二阿哥才是亲生的一般。但凡出了什么事儿,你心下还总是想法子替他开脱的不是” 廿廿这才轻轻笑道,“姐姐冤枉我了我啊,是当真不知道围场里是怎么了,毕竟咱们都在京中,谁也不是那千里的眼、顺风的耳不是故此姐姐说起围场的事儿,我自不便开口回应姐姐去不是” “倒是这几天京里的事儿”廿廿沉吟片刻,还是抬眸望住吉嫔,缓缓道,“我倒觉着不至于是绵宁自己所为。” 吉嫔不由得挑眉,“瞧瞧,还说不是你亲生的连皇上都怀疑他了,倒是你倒还相信他的” 廿廿便笑,伸手握住吉嫔的手。 廿廿何尝不明白,吉嫔这自是因护着绵恺,也更因为护着绵恺而对绵宁存了心结去呢当年绵恺被人算计,在御花园里唱戏,吉嫔为了救绵恺,生生自己扛下了罪责去,被禁足那么久。 虽说当年这事儿,华妃还活着,这事儿是可以归结到后宫的争斗里去。可是这些年随着皇子们的长大,吉嫔已然是渐渐将视角开得更广,已然联想到了绵宁那边去。 吉嫔为此曾经受过多少的苦,她心下对绵宁的芥蒂便有多深。 “姐姐先别急,听我说说。姐姐方才说得好,因围场里的事儿,丰绅济伦父子已然受了皇上的重罚,如今圣驾回京之后,咱们也才知晓当日二阿哥是私下里与丰绅济伦说过话的,故此如今多少人都是觉着丰绅济伦父子受罚,都是与二阿哥有关。” “二阿哥从小就是个谨慎寡语的性子,长大之后因增了历练,深沉的劲儿便只增不减去。姐姐想啊,他自己如何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如何,怎么知道自己已经一举一动都容易落人话柄的去了” “那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凭着他的性子,他便会格外小心,闭门深居,将这风头避过去才是。” 廿廿轻轻侧眸,望了一眼窗外,那边厢正是阿哥所的方向,“他比皇上早一步回京,他回京之后也的确是这么做的,除了刚回园子时进内给我请安之外,便将自己关在阿哥所他自己家里,除了进上书房念书之外,再没出过门儿。” “这便足以证明,他自己心下是有数儿的。故此这样的时候,他何至于还要惹出饭房、降舆这样的事儿来他身为成年皇子,如何不明白在这宫廷之中,一个字眼儿的差池,都可能牵连到性命去呀” “故此这件事,我也觉着姐姐说的有理,皇上的旨意既然已经那样明白,那这事儿便必定是该与绵宁相关的只是,却应该不是绵宁自己的安排。倒是那些拥戴他的大臣们自以为是,以为这样能取悦于他,却没成想倒落了痕迹,激怒了皇上,反倒替二阿哥惹了乱子来。” 吉嫔想想便也点头,不过还是忍不住冷笑,“便不是他本人,也自然是他的手下身为皇子,私交大臣,网罗亲信,这本身就是大罪” 廿廿出了一会儿神,静静想了一会子心事。 吉嫔不由得轻唤,“皇后娘娘这是想什么呢” 廿廿抬眸笑笑,“我是想,近日这一连串的事情虽说并不能全都指向二阿哥本人所为去,可是却也掀起了遮盖的一角儿来这朝中,果然已经有一派大臣跟定了二阿哥,而且这些人的人数还绝不少,更是遍布各个司部去。” 吉嫔便也是跟着一声冷笑,“可不是这几下倒是炸出了几个二阿哥的心腹来礼部的暂且不说了单内务府里,总管内务府大臣阿明阿,还有总管茶膳房大臣苏楞额,乃尚膳正、尚茶正几个,统统已经都是二阿哥的人了。这几个人,你决不能再用了。” 廿廿微微苦涩一笑。 吉嫔说“礼部的暂且不说了”,这其实是给廿廿的阿玛恭阿拉留着情面呢,毕竟恭阿拉目下众多的差事之中就有礼部尚书一职。 虽说礼部尚书并不只一人,且还有满尚书、汉尚书之分,且恭阿拉还有内大臣等更要紧的事务,并不能经常回礼部衙门办事,但是他终究还挂着礼部尚书的名儿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总归会叫人因此而联想到她们父女来,她能想到,后头不几日就会有人开始散布谣言,说是她这个当皇后的为了抬举自己的儿子,而命她自己的阿玛自礼部来陷害二阿哥。 这样一来,自可洗脱绵宁,而将恶名都加诸在她父女的身上。 吉嫔既然顾着她的颜面,不说礼部的事儿了,那她就也不说了,也省得吉嫔也跟着她恼火。 她只淡淡笑了笑,“是啊,不知不觉之中,内务府这些要紧的差事上,也都已经是二阿哥的人了。实则旁人倒也罢了,终归是铁打的差事,流水的人,这个人不能用,便换个人就是了。” “倒是那阿明阿,我倒是颇有些可惜了的。” 阿明阿是皇上潜邸时的旧奴,当年是皇上的哈哈珠子,是随皇上一起长大的。嘉庆四年,皇上将从前跟随伺候他的几位哈哈珠子也都授予了官职,其中阿明阿就被授为二等侍卫,后又兼任内务府大臣、工部侍郎等职,叫他正式结束了哈哈珠子的身份,而成为了朝廷命官。 每位皇子都有八位哈哈珠子,在皇上当年的这八个哈哈珠子里,阿明阿与皇上的情分是最深的。故此当年还在潜邸时,廿廿对这阿明阿也是颇为礼敬的。 只是凡事自然有先来后到,阿明阿既然是皇上的哈哈珠子,那么孝淑皇后便自然是他的第一任主母。阿明阿自然也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也一定会对孝淑皇后忠心有加。乃至孝淑皇后生下二阿哥、四公主之后,阿明阿自然是更将这两个孩子认为小主子的。 廿廿终究是后来的,且嫁进皇上潜邸时,年岁还小,跟阿明阿之间已经隔了太远的距离和岁月去,阿明阿对廿廿总归不可能做到如同当年对待孝淑皇后一般。 况且嘉庆四年皇上赏给阿明阿二等侍卫后,虽说命他退出哈哈珠子身份,可仍旧叫他跟随伺候阿哥嘉庆四年已经入了上书房,需要有人跟随伺候的阿哥,唯有二阿哥一人而已啊。 故此阿明阿对孝淑皇后,对二阿哥,那才是忠心不二的奴才。 他不是坏人,他是皇上的忠奴他只是,不认廿廿母子罢了。 故此到了今日的情势之下,阿明阿自然站在了绵宁一头儿。 吉嫔也是从潜邸过来的,心下自是也有些戚戚焉。 “皇上看重阿明阿,这些年将内务府不少要事都专交给他去办。便是皇后娘娘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有这阿明阿在,内务府里便有不少的事儿令皇后娘娘掣肘去。更何况,原本内务府大臣里头,还有二阿哥的舅舅盛住呢。” 廿廿淡淡垂眸,“不管什么人家儿,天家也好,普通百姓家宅也罢,当家主母的令也总得交给管家去才行。若管家不得力,那许多的家事自办不明白不是” 吉嫔便是寒声而笑,“那这阿明阿就是自己作死了倘若经过这次的事儿,叫他能退了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也好也省得日后再给皇后娘娘你添麻烦” 吉嫔向来直率,廿廿也被逗笑了。 “我原本一来是敬重他,也顾着他与皇上的情分去,故此也不肯为难于他。二来,皇上心下还是看重他的,便是因为这次的事儿,他并非是亲自过手的人,故此皇上还不至于就弃用了他去。” “姐姐怎忘了,嘉庆四年七月的时候儿,阿明阿刚被挑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就已经在孝圣宪皇后奉移的名号上出过差池。” 那一次是笔帖式将各项文书由汉文和满文之间转译的时候儿,将乾隆爷生母孝圣宪皇后的名号给译成了“孝贤宪皇后”这便差了辈儿了。彼时皇上大怒,惩处几个总管内务府大臣,内里就有布彦达赉和这刚上任的阿明阿。 “错译了孝圣宪皇后的名号,虽说同是字眼上的疏失,但是远比这次严重得多。”廿廿静静看一眼吉嫔,“可是当日皇上也并未重罚阿明阿去。故此这一回皇上也仅仅是对阿明阿罚俸一年而已,不至于断了皇上与他这么多年的情分去。” 吉嫔听罢也只能怅惘地叹口气,“也是。毕竟皇上与他的情分深厚,他又从未不忠于皇上,皇上自看不见他的可憎之处。” 吉嫔说着,忍不住轻啐一声儿,“按说这样在字眼儿上的错,他当年已经出过一次,但凡谨慎的人自该小心避免,可是他倒好,不过这几年之间便又出第二次” “也或许不是他不谨慎,而是他心下已经跟定了二阿哥,这便明知道会犯错,可也肯为了二阿哥豁出去了那这个人,就当真是将身家性命都投给二阿哥了,说是死忠二字,也不为过了。难保来日为了二阿哥,他能在内务府里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而内务府管着咱们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呢,便是皇后娘娘和三阿哥、四阿哥的一应使用的也都要经他们的手那皇后娘娘从今往后,对这个阿明阿万万不能不防着了” 廿廿听着,眼中的神色也渐渐坚定了起来,“姐姐说得有理。” “既然眼下这阿明阿已经摆明了是死心追随二阿哥的了,那他日后必定少不了与我作梗那这个人,在内务府里,便不该继续留着了。” 廿廿说着,唇角轻轻勾起,“管家再得力,终究只是个管家,不管什么人家儿也不能容得管家凌驾于主母之上,反叫一个奴才作威作福的去。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吉嫔不由得高高挑眉,“皇后娘娘心下已有主意了” 廿廿不由得轻笑,“他一个奴才,何至于我来拿捏他去他现下心中既然有了偏倚,那日后行事必定难再公正稳妥。这般心带着偏倚,两只脚就是不稳当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这条道儿上,自有他泥足深陷,再也拔不出来的时候儿。” “故此与其要拿捏他,倒不如就先纵着他,由得他自己自以为是地这么一条道儿往前走下去咱们就稳稳当当坐着等着就是,他崴脚的那一天,不远了。” 吉嫔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皇后娘娘果然耐心和大度,这总是我这小肚鸡肠的学不来的。若是我啊,说不定就赶紧寻个法儿去拿捏他去了我也明白,就凭他和皇上的情分,以及他这些年在前朝后宫的根基,我便是能拿捏得了他,却也难保我自己不一样被坠了下去。” 715、看人 715 因这一年夏秋之际这几宗事儿过后,原本就性子极为严谨的绵宁就更多加了百倍的小心去。 接下来的近一年之中,绵宁延续了从围场回来的状态,一直都是闭门不出,除了平日进上书房念书,以及来给皇上和廿廿请安之外,其余的一切事物一概全都避开了。 皇上心中仿佛也怒意未消,从十月皇上万寿节,到十一月冬至节,以及年下的各种日子,一般都是派绵宁去祭祀孝淑皇后陵寝的差事,也全都免了,另外遣官去办,更不给绵宁外出和谒陵的机会去。 皇上和二阿哥之间这样隐隐的风波之下,宫中但凡心细的人也都跟着一同收敛起来,少人滋事。 廿廿也正乐得因此而得了空儿,可以安心下来去预备来年八旗秀女挑选的事儿去。 是要为绵恺挑福晋了呀,哪个当额娘的不将这事儿当成人生中第一位的大事儿去与儿子的婚事比起来,旁的事儿,甭管是什么,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舒舒竟也得力,当真今儿三个,明儿三个的给廿廿提建议。大半年的过来,倒叫她将世家之女,以及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孩儿给扒拉了一个遍,将其中凭门第堪为皇子之妻的女孩儿人选都给挑出来了。 舒舒挑的人数儿众多,看着的确是费了不少心力去,可是廿廿何尝不明白,这其实更是一种对付差事。只不过,她是以“积极”的方式来对付的。 你不是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叫我帮你去挑么那我这当儿媳妇的,当然不敢不去挑了。所以我给你挑出了这么一大堆来,这绝对是勤力而为了吧只不过这就像是下大网去捞东珠,一网上来鱼虾泥水的都有,要从中筛选出东珠来,那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 便每回舒舒来送她挑的人名儿,送走了之后,月柳回来都要忍不住啐几声儿的。倒是廿廿反倒却不放在心上,每次都笑眯眯地将这些人名儿都标注清楚了家世、父祖,便都统一收起来,装进一个小木匣里去了。 见廿廿这般,月柳等几个小的总是不解,月柳忍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主子这般仔细地将这些名儿都存起来,难不成主子还当真想从这些人里头给三阿哥选福晋不成” “那你们可就不懂你们主子的心思了”吉嫔进来,正好听见个尾茬儿,这便轻笑一声。 原本皇后娘娘的殿内说话,若是外人来了,女子们自然都给拦在外头了,是连月台都上不来的。因为是吉嫔,故此没人拦着,也没用特地先入内通禀,故此这些话茬儿才能叫吉嫔给听见。 廿廿见是吉嫔来,便更不用自己说了。 月柳赶紧上赶着来事儿,带着几个小女孩儿又是沏清茶,又是熬奶茶的,还特地将吉嫔的手炉都给接过去了,给换了皇后娘娘殿内刚烧得正好的炭火去,又往里丢了梅花香饼儿去 月柳忙活完了,甚至赶紧到毓吉嫔身边儿来,举拳给吉嫔敲着肩。 吉嫔只能无奈地大笑,“哎哟我的好姑娘,你可好歹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你那一双小拳头啊,只当给皇后娘娘敲肩砸背的,不值当为我受累去。我啊,可当真受不起。” “还有那炭火、香饼儿的,可都是皇后娘娘所用之物,我哪儿消受得起姑娘你也胆儿大,竟这么着就都给我用上了回头瞧皇后娘娘还不跟你们算账去” 廿廿便也忍不住笑,“那也不至于。大不了我从她们月例银子里扣,就是了。反正到了年下了,她们可能凭空得好几笔恩赏去呢,索性都免了,倒能替宫里省下一笔去。” 月柳也硬气,“成,但凭主子怎么处置都是,奴才今儿都认了。” 月柳说着眼角含笑,微微扬起,“反正奴才是主子们的奴才,跟着主子们就不用担心饿着、冷着。主子们才不忍心叫奴才们饥寒受迫呢” 吉嫔叹口气,瞟着廿廿,“哎哟,这个嘴甜的哟” 月柳便赶忙又跟吉嫔央告,“好娘娘,好主子,您就赶紧指点指点奴才吧。娘娘方才也说了,奴才是皇后主子跟前伺候的,若是不懂主子的心,那奴才可不白伺候了这一场” 吉嫔端够了架儿,这才清笑一声道,“成,看在你这么心诚的份儿上,我便告诉你罢你当你们主子支使二阿哥福晋办这差事,是只为了给你三阿哥挑福晋的事儿” “你们主子啊,可是咱们大清国母,她看的事儿可从不只是眼前这一层,她看得都是那事儿背后的长远的去” 月柳点头,却又摇头,“奴才明白了这个理儿,却还是不明白娘娘说的事儿。” 吉嫔轻啐一声儿,“我倒问你,那二阿哥福晋能扒拉出这么多待选女子的身份来,那她还能是自己个儿出宫去,一个一个打听出来的” 月柳急忙道,“那自然不能啊” 月柳毫不犹豫,“二阿哥福晋自然是从别处得了待选秀女的排单去的呗。然后她再自己个儿从那排单里头往外扒拉人呗” “说的是。”吉嫔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清茶,将奶茶不动声色地推到一边儿去,“姑娘自然知道这些排单,二阿哥福晋该是从哪儿问出来的。” 月柳忙道,“历来八旗秀女引见之事,都是各都统衙门报入户部,再由礼部安排。故此奴才想着,二阿哥福晋必定是从户部和礼部得的这些人名儿去。” 吉嫔唇角勾起,“你瞧她能得来这么多的人名儿,连家世身份都这么详细,你就该知道这些户部、礼部的大臣对二阿哥福晋伺候得该有多殷勤了。” “兴许二阿哥福晋只想问问人名儿,可是那些办事的大臣便一股脑儿地将他们手里的信儿全都奉献上去了,颇有一股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忠心耿耿之感呢。” 月柳微微蹙了蹙眉,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去,“娘娘说的是,奴才也如此觉着。” “只是那些户部、礼部的大人们这么办,可妥当么奴才早听说皇子是不准与大臣私相往来的,那这些算不算得是二阿哥福晋与大臣私相往来呢” “这回倒是有由头。”廿廿垂眸轻笑道,“不是有我这面挡箭牌呢么是我的口谕,命二阿哥福晋去替我推荐人的,那她自扛着我的名号去办事就是,怪不到她头上去。” 月柳讶了讶,“主子既然早知道二阿哥福晋会打着主子的名号去,那主子缘何还给她这个机会去” 廿廿被这傻丫头问得越觉有趣儿,故意眨眨眼,“叫她打着我的名号去问了出来,才有意思啊。” 吉嫔在旁都看不下去了,只能叹口气道,“要论淘气,你主子二十年前的功底都高过你们现今了瞧瞧,你们竟被你们主子逗着玩儿呢,这还没寻思过味儿来” 月柳傻了。 廿廿笑着伸手过去握了握吉嫔的手,“姐姐冤枉人。” 吉嫔无奈地道,“要是没有你们主子自己将名号借出去给她当挡箭牌,又如何能看见她明晃晃地给扒拉出来这么多人” “这么一长串儿的人,不光牵连出了户部、礼部办事的大臣来,还牵连出这些女孩儿的母家来呢试想,给你们三阿哥挑福晋,这可是皇子福晋,这是多要紧的身份,故此但凡能叫二阿哥福晋看入眼儿的,必定也得是跟她和二阿哥的利益没有抵触的人家才行。” “故此啊,就凭着这一份排单,你们主子就可大体摸索出朝中那些人家儿是与二阿哥福晋和二阿哥有私交的,或者是利益一致的来了” 吉嫔瞟一眼廿廿,只能叹口气道,“就凭这么一件事儿,你们主子就完成了对户部、礼部,乃至这些世家、以及在京三品以上官员指甲的探底谁是跟二阿哥那边儿好的,如今你们主子心下已是基本有数儿了” “亏那二阿哥福晋一直以来都自以为聪明,她兴许还觉着她这回的事儿办得挺对劲儿的,既敷衍了你们主子,又叫你们主子挑不出毛病来呢殊不知,你们主子要的根本不是这份儿排单本身;而二阿哥福晋啊,却反倒是自以为是地替你们主子实打实地出了好一把子力气呢” 月柳这才听懂了,也是笑得赶紧捂住了嘴去。 只是她们都是官女子,也知道在主子跟前有些话听到这儿就也该适可而止了,这便借着换茶,便都退出去了。 吉嫔望着她们出去,便瞟一眼廿廿,“你可怪我多嘴” 廿廿轻笑,“姐姐这又是给我下绊儿呢。姐姐是什么性儿的人姐姐一向最知分寸,但凡姐姐要说出口的话,姐姐心下必定都已经计较好了。故此,既然姐姐都已经将话给说完了,那自是姐姐早已经拿捏好了分寸的,我又哪儿还有事后怪姐姐多嘴的可能去” 廿廿说着垂首沉吟了一会子,“月柳那丫头好奇好些日子了,我原本故意绷着不说,实则还是要给她留下一条退路去啊。她虽说进宫晚,如今还年轻,可是她来日总归是要出宫嫁人去的。” “故此,对我自己身边儿的人,我心下自也是有着计较的,便有些话对有些人可说,对另外一些人则不可说。这自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她们去,而是终归要给她们留着一条还能出宫的路去而这些宫里的事儿,若知道得越多,来日便越是不容易出宫去了。” 月桂在旁伺候着,听了便笑,“倒是奴才这样儿贪慕荣华的,是决计一辈子都留在宫里伺候主子了,主子若有差使,尽管找奴才这样儿心如槁木的就是。” 吉嫔便举袖掩唇而笑,“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心下的计较去你是替她们着想,给她们留着来日的路呢,怕她们因为知道得太多,来日没法儿出宫去的了否则就算你肯放,她们却因为牵连太深,出了宫去不但自己个儿不妥帖,连她们母家和未来的夫家也有可能被牵连不是” 吉嫔笑罢,便微微眯眼想了想,“我倒是觉着月柳这姑娘不错。” “皇后娘娘你跟前的人啊,月桂当然是首屈一指没的挑的,但是皇后娘娘你身边儿其他的人啊,却总是在变动当中。最早是那没福气的星楣,后来又是指给了二阿哥的星楼,再到如今到了永寿宫如嫔跟前去的月桐总这么几年就换一个,我瞧着都觉着不妥当。” 廿廿也是轻轻垂下了眼帘去。 吉嫔看了看廿廿,缓缓道,“我瞧着,眼巴前儿这月柳姑娘倒是不错的,人年轻,又机灵,难得心下还没有那么多勾勾缠缠的去我便忖着,这样儿的人选是你这十多年来好容易遇上的,不如就狠狠心,留下来得了。” “至于月柳姑娘自己,她既然在宫里这么些日子了,她不会不知道当官女子的分寸去。便什么话该她知道,知道后该有什么后果的,她心下该都有数儿。便如今儿这些话,便可不是单单因为好奇就可以随便打听的。既然知道了,就得明白将来该怎么办了” 吉嫔说着轻笑一声,伸手过来按了按廿廿的手,“我知道你心软,对这事儿犹豫,舍不得耽误她们的好年华。可是我这人呢,心冷,便能狠得下来,那我就索性替你将这事儿给办了,反正我的恶名在宫里也从未少过,我就不在乎多这一宗了。” 廿廿轻叹一声,“姐姐这都是为我打算。” 吉嫔便笑道,“除非皇后娘娘你还是将这个空窝儿给永寿宫的月桐留着呢说真的,皇后娘娘该不至于真的还想将来将月桐姑娘再给要回来吧那如嫔的身边儿,可就没了眼睛了,皇后娘娘真能对如嫔放得下这样儿的心来” 廿廿想了想,却蹙了蹙眉道,“我便是不放心如嫔,终究也不能叫月桐在她身边儿呆一辈子去不是那对小眼儿那丫头来说,却是不公平的不是” 。 716、有一个姑娘 716 吉嫔自也是明白。 毕竟月桐只是官女子,大清的官女子在宫中伺候主子的差事是有期限的呀。就算内里有些女子因与主子情分深厚,且自己母家又没有什么牵挂了,且多年已经习惯了宫中的生活,而不愿意足龄出宫的话,倒是也有宫里终老,一辈子不走的。 可是便是人家月桐愿意一辈子不走了,那也得是留在储秀宫里,追随着皇后娘娘才是;人家哪儿能愿意将自己的一辈子都耽误在如嫔身边儿去 况且这般一辈子去当主子的眼线,生活在敌人的身旁,这对任何人来说,也都过去残忍了吧更何况只是个年轻的姑娘家呢。 “我知道你是心疼月桐只是,你当真放心在如嫔跟前一个人都不放着她也是个钮祜禄氏,也是个小母狼,便是这些时日安静了,可你就当真能放心永远去” 吉嫔这话自问到了褃节儿上,廿廿也是轻垂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姐姐问得有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只是,我总归不能叫月桐一个人留在那里一辈子。总归该寻合适的时机,选出合适的人来替换了她去才好。” 吉嫔便又叹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还是想叫月桐回来的。要不,她名儿里的这个月字,你怎始终都没给改了去呢” 到了年下的时候儿,对于绵恺挑福晋这事儿,廿廿心下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范围了。 还是皇上当日一句话帮她解了围。皇上说“若实在难选,便还是爷从前那句老话儿爷啊,就是瞧着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好。想必今年,你们族里年岁合适的待选秀女必定又有一些,你便先从中挑选看看,说不定便能遇上合适的。” 廿廿听了便乐,“二阿哥福晋已经是我们家的格格,难不成绵恺的福晋又要挑到我们家去那前朝后宫的,还不得说我这个当皇后的只盯着自己家的人呀” 皇帝耸耸肩,“儿媳妇是咱们自己家的,他们管得着么只要咱们两个当阿玛、额娘的觉着合适,那自然就是合适,管他们怎么想去” 廿廿心下悄然涌起甜意来,拉住皇帝的手,顺势依偎进皇上的怀中去,“才不是我的眼睛只盯着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呢,分明是皇上才盯着呢好不好” 廿廿满意地叹气,“便是大清建国以来,也没见过哪位皇上,自己后宫的皇后、还有儿媳妇全都是出自一家儿啊” 皇帝大笑,抬手轻抚廿廿额发,“是啊,爷的口味就是这样刁钻爷就瞧着钮祜禄氏的格格好,爷给自己选了皇后,又要给两个儿子也都选钮祜禄氏的格格去才能放心。唯有钮祜禄氏的格格,才能衬得起爷的儿子。” 有了皇上给定下的这个调子,廿廿就好选多了,尽可先从自家年龄相当的格格里去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按着惯例,因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目下以十六房为嫡系大宗,故此廿廿的目光自然也是先集中在了十六房的几位年纪相当的女孩儿里。 要说起十六房的人物来,从前有雅馨、后来有舒舒,再往前算还有十七爷的福晋;男丁方面则有明安和布彦达赉这些年廿廿与钮祜禄氏族人的恩恩怨怨,大多都是从十六房这儿来的。如今十六房渐渐衰落,而她自家那从不受重视的六房开始崛起,以她二弟和世泰作为了先祖额亦都的子孙的代表,获得了皇上的恩封便能佐证 十六房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各房里给廿廿留下的印迹最为深刻的房头。 若要根据从前的记忆来说,翻开十六房待选秀女的排单,廿廿直觉指尖儿就是颇有些刺痛的。 若是换了旁人的话,本能地都想避开这一房去。毕竟这回挑选的是她自己亲儿子的媳妇,与给绵宁挑福晋还不一样,若是挑个叫自己不合心意的,那以后几十年有的自己闹心的不是 可是廿廿就是廿廿,她却还是坚定地先定下了从十六房来选的次序去 十六房,曾经与她对抗最甚,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最想重新修复的反倒是她这个中宫与十六房的关系去。 不管怎样,十六房的格格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性子烈、意志坚定,头脑和手腕都不输给男子去。这样的女孩儿,只要能跟绵恺一心一意的话,那来日这样的女孩儿反倒会成为绵恺这一生最好的陪伴。 廿廿想到这儿,也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从绵恺这十几年的经历看过来,她这个当额娘的,如何瞧不出来未来的那几十年,绵恺的路只怕更难走。毕竟从前他还是个小孩儿,便是对人家能有威胁,却也终归有限;可如今不一样,绵恺长大了,所谓的威胁也变得切实起来,故此绵恺来日所要面对的绊子,必定比小时候儿更多,更难平趟过去。 故此,绵恺需要一个性子坚强的福晋。既是勋贵世家尊贵的格格,却又一定不可以是娇生惯养的,更要紧的是这个女孩儿心中一定要有明白的是非黑白去。 这样的女孩儿,在十六房里自然该有,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儿能不能碰上年岁相当的去。 因时日还早,尚未正式挑选,故此廿廿只是预先翻翻看看十六房待选秀女的名册。 女孩儿本身,她自是一个都不认得,倒是一个名字闪入了她的眼中。 福庆。 福庆是爱必达之子,姐妹里头有一位就是先帝爷的顺贵人。凭借着这样的身份,当年十六房的主持整个家族事务的时候儿,这位福庆说话也是颇有分量的,便连明安也十分敬着。 这个福庆却与明安等人颇有不同,虽身在贵胄之家,他本人却还保留着先祖们骨子里不怕艰苦的性子,更难得的是天成风雅福庆工诗文、善书画,还写过不少的话本小说。 当年福庆被派往西域,任职镇迪道,办公之地就在乌噜木齐。 一般的官员出塞,一路风尘仆仆,早已叫苦连天,可是福庆却不畏辛劳,一路西行,竟一路写下无数诗篇,文辞优美,格律严谨,最后汇成两本诗集,在京中传扬一时,成为满人中极具代表性的文人。 就连袁枚都曾撰文说“近日满洲风雅远胜汉人,虽司军旅,无不能诗。”福庆的两本诗集颇为代表,在京中一时传为美谈。 因是自家族人,福庆的诗,廿廿也曾读过,颇觉清风朗月,齿颊留香。 更难得这些诗因是写在西域边塞,又在行伍之中,故此毫无京中世家子弟那些矫揉造作之风,更多的则是男儿的热血与柔情的完美融和。 “投笔鹰扬前烈杳,珥貂建树此心存。轮台遗迹今犹在,努力宣犹答至尊。”廿廿忆起一句来,不由得垂眸静静微笑。福庆诗中提到了班超出塞的典故,可他要的不是班超投笔从戎,万里封侯,而是能够报答皇上的恩情。 这份儿身在塞外的男儿热血之心,更难得是如此忠于皇上的诚意,叫廿廿心下隐约有了个影子。 再垂眸细看福庆家的格格的年岁,今年应选,这便才十三岁,可没成想,竟然是福庆的长女 廿廿不由得抬眸,“若得了空,请绵九福晋进宫来说说话儿。” 月桂便笑,“主子这便用了心了,可是这位小格格终入了主子的眼了” 廿廿眨眨眼,“先问问雅馨。毕竟这都是她们十六房的格格,我都不认得,她倒是都熟的。” 雅馨奉旨进宫,远远看上去已是丰腴了的中年福晋的模样儿。 便从她这一脸一身的丰腴上,廿廿也能窥知她如今日子的模样。 她与绵九阿哥啊,经历了这些年的磕磕碰碰之后,虽说第二个儿子夭折,可是如今膝下还有两个儿子相伴,这便也足以是人生走到了柳暗花明处。 廿廿赐了座,端着奶茶缓缓道,“上个月皇上下了道旨意,又说到了西域进贡的大玉。西域距离京中山高水远,若运送大玉,唯有等待冬日,泼水成冰之时,才好利用冰面来运送极为艰难辛苦。西域回人和沿途州府,都颇为劳民伤财。” “皇上体恤百姓,早年间就曾下旨,令西域进贡大玉的事停止,便是运送到半途的大玉,不管已经到了哪儿,也全都原地丢弃掉。在皇上心中,玉永远比不上百姓更重要,皇上不愿为了那一块顽石就令百姓凄苦为难至此。” “今年九月间啊,又有不知轻重的喀喇沙尔办事大臣玉庆要进贡大玉进京,那两块大玉,一块重七千五百余斤,另一块重三千七百余斤叫皇上知道了,生了大气。皇上下旨严叱,说朕不贵异物,务恤远人。朕实天性不喜珠玉,非故为矫情之举,是以谆谆停止贡献。” 廿廿看雅馨一眼,“偏这喀喇沙尔办事大臣玉庆,还是个宗室。皇上便更为恼火,革了他喀喇沙尔办事大臣的职,叫自备资斧赴伊犁效力去了。” 雅馨有点傻,不知道皇后娘娘叫她进宫来,怎么忽然说到西域进贡大玉的事儿了。 不过她也也不能不吱声儿,这便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然后赶忙道,“皇后主子说得对。早年间奴才的伯父曾在甘凉道、镇迪道任上,身处西域,更能感受到那一路的艰辛,以及当地百姓的困苦。” 廿廿不动声色轻垂眼帘去,“你伯父哪一位来着” 雅馨含笑道,“奴才阿玛行三,上头应该是有两位伯父,也难怪皇后主子一时也没分出来。只是奴才的大伯父早年便去世了,没到成年,故此奴才的伯父只得一位,便是福庆。” 廿廿点了点头,“福庆大人对了,咱们小前儿挑选侍读的时候儿,倒是恍惚见过。不过后来却是好些年再没遇见过。” 雅馨忙回道,“奴才伯父后来便放了外任去,待得皇后主子嫁入宫中那几年,奴才伯父更是远赴西域了,故此皇后主子再没见过,自是有的。” 廿廿,“我虽没见过你伯父几面,可是他的诗名我却是久仰的。他当年在西域写的诗,我也多有拜读。我深为咱们家出了这样一位诗人而与有荣焉。” 雅馨赶忙起身行礼,“伯父隔着远,奴才这便代伯父谢皇后主子的恩典。” 廿廿好奇扬眉,“你伯父隔着远他还在西域不成” 雅馨忙道,“蒙皇上圣恩,伯父早已回来了。这几年先是在安徽布政使任上,嘉庆七年升授贵州巡抚,如今人在贵州。” 廿廿便一拍掌,“那果然是皇上的恩典了我记着你祖父爱必达公当年就曾在贵州巡抚任上过如今这则是父子相乘的一段佳话了” 雅馨含笑道,“正是。当年奴才祖父赴贵州任巡抚的时候儿,伯父才刚六岁,就曾随着祖父一起去了贵州,在那里度过一段时光。不想,如今伯父也要去巡抚贵州了,伯父与贵州当真有缘。” 廿廿含笑点头,“你伯父先在西域,又到贵州,虽说地域不同,却都有边塞的意味由此可见,你伯父的豪情热血。” 雅馨脸红了红,忙道,“不瞒皇后主子,奴才伯父的性子,与我家十六房其他叔伯,当真有所不同。伯父从不以祖父长子身份自居,也从不造作。” 雅馨这是跟廿廿说了心里话了雅馨针对的是廿廿当年可能对他们十六房存下的芥蒂去。这芥蒂,这些年越发地颇成为了雅馨的心头病,她总想着该怎么给除了才好。 廿廿也自明白,便含笑点头,“我想也是,能写出那样边塞诗的人,风骨自不同寻常。” 廿廿这才不慌不忙引申到了正题去,“那你伯父如今的年岁,也该年过花甲了吧可他家的大格格,怎么才到挑选的年纪啊” 雅馨便重重一震,心中如春笋般动了起来。 她面上却不敢露出喜色来,依旧小心恭谨地回话,“皇后主子说的是,伯父家的大妹妹,实则才到十三岁。她算是伯父的老来得女,是盼了好久才终于得的掌上明珠。” 717、应时而生 717 廿廿不由得莞尔。 算算年纪,今年福庆都有六十三四岁了,那就应该是五十岁的时候儿才得的这个格格,那可不是老来得女怎地 福庆家里不缺儿子,却是到了五十岁的年纪才得了长女,以满人的习俗,廿廿足可以想象得到家中的“大姑奶奶”管家,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就敢掐着腰去指挥比她大了十岁、二十岁的兄嫂、侄儿们去的场景。 而福庆也必定对这五十岁上才终于得的长女爱若掌上明珠 那这孩子必定是当真既自小被宠爱包围着长大,又能扛事儿,性子又泼辣的去。 廿廿自己也是长女,对长女自小在家中所要承担的责任就更是清楚。她不由得含笑垂眸,想着若是将来这位格格真的成了绵恺的福晋的话,那管起家来必定是一把好手。 而且在这位格格的眼中,因从小就习惯了支使年长一二十岁的兄长、侄儿们的去,那这格格内心之中便必定也是无所畏惧的譬如宫中如舒舒这样的嫂子,她也完全能既不放在眼里,也心中毫无畏惧去。 “算算你伯父与这位格格的年纪,仿佛这位格格就是你伯父任职西域前后出生的吧”廿廿心下极为看重福庆这些年身在边陲的经历去。 雅馨便笑了,“可不是怎的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仿佛就是当年伯父即将远赴西域上任之时,对家中百般放不下的时候儿,还曾经与伯母说笑过,说我一走这么远,任职便要五年,等我回来已是老头子了这辈子别无遗憾,就是遗憾未能生下个闺女去,全家竟清一色都是那帮子愣头青小子” “可说来也仿佛上天冥冥之中已有感知,伯父从京中赴西域,这一路驰马都要数月去。就在伯父终于到达西域任上,便收到了伯母的家书,说是已经怀了胎儿。伯母谨慎起见,特地请了太医去瞧,连太医都说,摸着脉象,倒像是位格格” “伯父原本远赴西域,心中尚且有颇多不舍,一得了这个喜信儿,当真是便讲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唯有双膝跪倒,朝向京中方向,叩谢皇上隆恩” 廿廿听着都不由得啧啧称奇,“原来竟还有这样一段佳话这位小格格竟仿佛上天所降,应时而来一般。” 雅馨也是欣慰地举臂摁在心口,“可不是嘛。家中会看事儿的老人就说,我这位妹妹呀,怕是个尊贵的命格儿。将来也不知道能嫁入谁家去呢” 雅馨告退走了之后半晌,廿廿还坐在炕边儿回想着雅馨的话微笑。 月桂送完了雅馨回来,也有些觉着有趣儿,“奴才都瞧出绵九福晋的意思来了。” 廿廿也是轻笑,“他们家不缺内廷主位,从孝昭仁皇后,再到先帝爷的顺妃,个个儿都是他们家的至亲,故此她可没的非要使劲儿想要再撮合成一位皇子福晋去。” “她的心思我也明白,因这位小格格是她的伯父长女,与她是亲堂妹,她便希望能借这位妹妹,将我与她们十六房曾经有的芥蒂啊,全都化解了开去。” 廿廿想了想,也是缓缓舒了口气去,“说到底,这些年再怎么着,也还是一家人。况且她们十六房还是我们家族里的嫡系大宗,我又何尝想永远与她们僵着去” 月桂小心道,“主子可为了化解与族人的芥蒂,而选了这位小格格为三阿哥的福晋去” 廿廿便“扑哧儿”笑了,她明白月桂的顾虑,“我便是再希望化解芥蒂,又何至于要拿绵恺的终身大事做买卖去绵恺可是我的长子,他的福晋是我最最看重的人啊。” 廿廿微微眯眼,目光穿过云天,“我还没看过这个孩子,便一切都还早。我之所以今儿这般对这孩子好奇,实则还是看重她阿玛的经历与人品,希望这个孩子就是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尊贵的十六房里能出的一位既仔细教养着长大,却又毫无矫揉造作的好女孩儿来” “我原本还担心我怕是这回未必能碰上,可是凭方才雅馨的这番介绍,我倒是有了信心或许,我想等的那个女孩儿,当真应时而来了。” 廿廿笑着瞟月桂一眼,“就如同这孩子当年仿若天降,应时地来到了她阿玛福庆的生命里似的谁家生孩子不稀罕,稀罕的是这孩子降世的时机,唯有那命格贵重的,便连降生的时机都是特别的去。” 月桂便也笑了,心下深以为然。 到了三阿哥和这位小格格这儿还都是晚的了,若是往早了推啊,自家主子降生的时机那不也是仿若天选的一般么 若不是因为主子生在十月初十,恰好就在孝仪纯皇后的九月初九后头,顺茬儿来的一般,那么当年无论是先帝爷,还是当今圣上,又如何会留意到这个家中房头并不高贵的小女孩儿的呢 又有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家中从未出过高官,连爵位都没有的房头,竟然能走出一位大清皇后来啊 所谓时机,才是最玄妙之数呢。早一步不成,晚一步也不成,非要“刚刚好”三个字,方才能叫人如福至心灵一般去。 “主子”五魁从外头进来,小心地报,“奴才方才从外头回来,正瞧见如嫔娘娘在咱们宫门口儿那呢。仿佛是如嫔娘娘想进来,又不想进来似的” “奴才忙问了一声儿,问如嫔娘娘可是奉娘娘的传召二来;又或者是如嫔娘娘自己想来拜见主子,是否需要奴才给通禀一声儿。可是如嫔娘娘却将奴才给拦住了,还亲口跟奴才央告,叫奴才别告诉主子说她就在门外,让她自己再想想” 廿廿不由得挑眉,“哦她这是在犹豫什么呢” 五魁也是摇头,“奴才瞧着有些不对劲儿,这才赶紧回来禀明主子。依主子的意思是请如嫔娘娘进来,还是奴才继续就当没看见” 廿廿垂眸笑了笑,“既是她有事,咱们跟着急什么且由着她自己来定就是。她想进来就进来,我听她说了什么就是;若她是自己不想进来了,那咱们也没的要追出去再问回来的不是” 五魁忙行礼,“奴才明白了。”五魁这便告退了出去,回到宫门口儿太监值房里,静待如嫔的动静。 廿廿自顾自仍忙着自己的事,她翻开年节恩赏的单子来,细看内务府该赏的近支宗室的人名儿。 看着看着,廿廿忽地莞尔,“绵九阿哥的赏,赶明儿叫内务府开出来,不必叫绵九阿哥自己来领,叫绵恺哪天赶上上书房里没课的时候儿,给送过去。” 月桂微微一怔,随即便也忍不住掩唇而笑,“自打从围场回来,三阿哥在宫里又圈了好几个月了,是该出宫活动活动手脚了。且绵九阿哥是近支宗室,与别个大臣不同,便是三阿哥亲自去走动,也不违例。” 廿廿含笑点头,“嗯,就这么对他说,叫他出宫去活动活动手脚去。” 月桂这便亲自走出门外,安排传话的太监去内务府传旨,将廿廿的话尽量委婉含蓄地教给了那太监,这才扭头回来。 进来便笑说,“奴才就只怕三阿哥的人都去了绵九阿哥的府上,可是绵九福晋还未必能领会到主子的心思,这便扑空了,白去一场。” 廿廿摇头,“那怎么会呢雅馨是谁啊,是从前跟我斗得最凶的对手呢。有本事当对手的,自然要比一般人都要更加了解彼此才行。她啊,是能猜中我的心思的。” 因为正式的挑选还没到日子,廿廿不方便将话提前给说出来;再者,毕竟还没亲眼见过这个女孩儿去,廿廿也不能许给人家什么空欢喜去,故此廿廿在雅馨面前的话儿是拐弯抹角着来的。 可是廿廿相信,凭雅馨对她的了解,雅馨该能猜到她要问的实则是什么了。 福庆是雅馨的亲生伯父,那格格就是雅馨的亲堂妹,这又到了年下了,雅馨寻常叫着妹子到她那边儿府里去走动,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会引人注目了去。 廿廿总归想着,不管那格格是个什么相貌、脾气秉性的,也不管廿廿自己过完年后正式挑选的时候儿,看着是否顺眼,这些都没那么要紧。更要紧的,还是叫绵恺自己能亲眼看看,唯有真正入了绵恺自己眼的,才行啊。 外头,五魁终于还是又小步急匆匆进来回禀,“回主子,如嫔这回正式求见了。” “她想好了”廿廿抬眸,自无意外,“来都来了,若不进来的话,岂不是白跑这一趟了故此她进来的可能是九成,半途回去的可能不过一成罢了。” 如嫔入内,行礼罢,廿廿赐了座。 如嫔坐下了,还是有些欲言又止。 廿廿索性下逐客令,“从妹妹的神色和身段儿上看,我瞧出来妹妹是有事。可既然妹妹还没想好,又或者决定这事儿还是不对我说了,那妹妹这就先回去吧。” “或者想好了再说,又或者从今往后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就也罢了。” 如嫔倏地站起,“嫔妾岂敢。” 正巧皇上从外头进来,一挑帘子正瞧见这一幕。皇帝微微蹙了蹙眉,“什么事儿既然来了,还在皇后跟前吞吞吐吐的” 如嫔这才惊得干脆跪倒在地,“嫔妾冒犯,还望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廿廿便乐了,亲自起身去扶起她来,“瞧你,咱们姐妹之间,哪儿还有这么多罪不罪的人这一辈子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有时候儿这些身不由己未必是来源于自己,说不定是旁人给的,这便因为涉及到旁人而更不好张口了不是” 如嫔红了眼圈儿,“皇后娘娘竟说到嫔妾的心坎儿里了。” 廿廿便含笑回眸,冲皇帝皱皱鼻子,“如嫔妹妹好歹也在嫔位了,又是我的族妹,按说在这宫里爷没几个人敢给如嫔为难去不是那,难不成是皇上皇上可曾为难过了妹妹什么叫如嫔妹妹一见着皇上来,便干脆不敢张嘴了。” 皇帝轻哼了一声儿,“她那永寿宫,朕自八公主不在了之后,便再没去过。朕有如何为难到她去” 皇帝说着,悄悄儿瞪了廿廿一眼,“再说朕与皇后乃是帝后同心,朕有什么要瞒着皇后,竟叫皇后不知道的去真是笑话儿了” 廿廿忍住微笑,便叹了口气,拍拍如嫔的手,“既然不是皇上为难了妹妹,便也总不至于是太妃们。那这宫里啊,还能有谁会叫妹妹为难了去” 如嫔忙道,“说到太妃们前儿嫔妾随着諴妃娘娘去给太妃们请安,嫔妾因是住在永寿宫的,婉贵太妃便格外叫嫔妾坐得近些,看了许久嫔妾的眉眼去” “这二年来,婉贵太妃时常驾临永寿宫,站在殿前的海棠树下盘桓良久。故此嫔妾也算有机会伺候老人家嫔妾是瞧着,婉贵太妃的身子故此嫔妾这才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去。” 廿廿听到这儿,微微地眯了眯眼。 皇帝也听见了,便也叹了口气道,“婉贵太妃额娘从入冬以来,身子的确有些不大好。朕已经吩咐了太医,仔细诊治,小心伺候。希冀明年开春儿,等海棠花儿重又开了的时候儿,婉贵太妃额娘便会大好了,就又可以驾临永寿宫去看那海棠花儿了。” 如嫔忙道,“嫔妾也是如此希望。由皇上的话,嫔妾从这会子就已经开始期待着,明年春来的时候儿,嫔妾又可以扶着婉贵太妃的手,陪着她在海棠树下看花儿了” 皇帝听着,却微微皱了皱眉,忽地笑道,“皇后淘气婉贵太妃额娘驾临永寿宫看海棠,不是一向由你亲自侍奉着么怎地倒要如嫔扶着她老人家去皇后你自己忙什么去了” 廿廿便故意深深叹了口气道,“多亏有如嫔妹妹替我扶着她老人家,要不然我还真把她老人家给唐突了” 皇帝挑眉,“你还真没在跟前那你干嘛去了” 718、失灵 718 廿廿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瞟了皇帝一眼,又拍拍如嫔的手道,“回皇上的话儿,我啊,在树底下刨坑儿呢” “啊”皇帝惊讶了下儿,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是了,是了,朕明白了,你是自己非要亲自出力,去那树底下埋海棠酒呢。” 廿廿赶忙竖起指头来,“嘘皇上小声儿些。若是叫奴才们听见了,我这堂堂中宫自己还跑永寿宫的海棠树底下,撅着自己刨坑儿去,他们私底下还不得笑话死。” 皇帝还是忍俊不已,“中宫便是主妇,主妇为了侍奉额娘们亲力亲为,这才是最好的中宫他们谁敢笑话,朕就叫缝了他们的嘴去” 皇帝不由得起身,走过来,握住了廿廿的手去,将廿廿从如嫔面前带开,带回到炕边儿去一起坐下。皇帝垂眸看看廿廿的掌心,又外头看她的侧颜,“会刨么刨坑儿也是需要技巧的。且永寿宫那棵海棠树年深日久了,根系发达,倒叫那土底下都是纵横交错的树根须子去,想刨个能埋酒坛子的坑儿出来,都不容易。” 廿廿轻笑一声,“皇上可不小看我了我自幼在家便帮衬着家里,又要照顾弟弟和妹妹们皇上以为,和世泰他们几个淘气小子,从小刨坑儿的本事,是谁教出来的” 皇帝便又是不由得大笑,“还有三姨儿那拿弹弓打鸟儿的本事,必定也是跟你这个长姐学来的” 皇帝说到这儿,不由得心底柔情涌动,抬手轻轻捋了捋廿廿的鬓发,“朕的皇后,可是自小儿养着狼的。便什么能难住去” 如嫔在旁定定地站着,愣愣地看着,心中不知这会子都是什么滋味儿了去。 廿廿与皇上四目相投了一会子,这才红着脸颊抬眸望着如嫔微微一笑,“方才如嫔妹妹对着我欲言又止的,那这会子皇上来了,妹妹难道当着皇上,这些话还是说不出来么” 如嫔深深吸口气,缓缓道,“嫔妾因曾诞育八公主,皇上恩典,进封嫔妾为嫔位。嫔妾心下明白,这个嫔位全都是因为八公主的缘故如今后宫之中,嫔位以上的一共没有几位,嫔妾能够忝居一席,心下虽感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之外,并不敢有半点仗恃凌下的念头。” “尤其是皇上的后宫里,贵人位分和常在位分里,有许多早我数年进宫的,也颇多出身勋贵世家,又或者曾是皇上藩邸里的旧人,故此嫔妾都将她们当做自己的姐姐一般,从无有半点以嫔位自居的心思去。” 廿廿点头,“你若能做到如此,那便是你懂事。” 皇帝在畔眯眼听着,便也点了点头,“便是你皇后娘娘,身居中宫之位这些年,私下里对着先飞和吉嫔的时候儿,还都叫一声姐姐。只因为諴妃与吉嫔都比她早进宫些。皇后都能做到如此,朕倒不明白这后宫里还有谁敢拿位分说事儿,自以为清高去” “倘若有的话,如嫔你若见了,你只管来报给朕和皇后,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人敢在朕的后宫里起这样的刺儿去。” 如嫔微微尴尬,赶忙道,“皇上说的是,嫔妾也觉着在皇后娘娘的统率之下,当真是六宫和睦,姐妹情深。” 廿廿含笑听着,这会子抬眸看如嫔一眼,“所以你到我跟前来吞吞吐吐的,原本是想说这样的事儿、这样的人,是么” 如嫔又是犹豫,“嫔妾” 廿廿缓缓坐直,“你便说就是。” 如嫔面上颇为惶恐,还是一提袍子,重又双膝跪下了,“嫔妾回皇上、皇后娘娘,嫔妾自八公主不在了之后,一颗素心只想向着青灯古佛去,只想着能为八公主多积些德,好叫八公主在天上好过些。” “故此嫔妾根本就没有什么争宠之念。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却总有人到嫔妾宫里来,言语左右不离争宠之事嫔妾本不爱听,可是嫔妾却终究要敬着那人的身份,这便也不好就撵了出门去。” “近来那人的话越发直白露骨,总说什么皇后娘娘已经年过三十,女人家最好的年华已是过了,这会子嫔位之上便唯有嫔妾最为年轻,那嫔妾就应该加一把力气,趁着这会子的机会将皇上的心给抓了过来” “要不,明年就又是八旗秀女挑选之年,还不知道能挑进来什么样儿的。若是又挑进来年轻的新人,也恰是皇上喜欢的,那就连嫔妾也成了旧日的黄花了” 廿廿还没什么,皇帝却都听不下去,猛地一拍桌子,“皇后不过刚过三十,就有人敢说这样恶毒的话去那朕呢,朕比皇后年长十六岁,她又想说朕什么” 如嫔赶忙碰头在地,“嫔妾也是听着这话越说越不像话,嫔妾几番打断过,可是那人就仗着自己的老资格,当嫔妾的话为无物,一个劲儿在嫔妾面前继续说嫔妾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便唯有来向皇后回明。” “嫔妾之所以犹豫,终究还是顾着那人的体面去,嫔妾知道这话是大罪,若叫皇上知道了,她必定要受惩戒” 皇帝鼻孔里冷哼一声,“这后宫里敢在你面前摆老资格的,还有几人諴妃必定不是这个性子,吉嫔也一向不是如此那还有谁” 如嫔已是落下泪来,“皇上圣明嫔妾所说的人,实则就是,就是荣贵人” “因荣贵人是皇上潜邸里伺候的旧人,又是当年孝淑皇后跟前伺候过的,故此嫔妾实在是不好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去。嫔妾实在不胜其扰,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替嫔妾做主。” 皇帝倏然挑眉,“哼,果然是她朕就琢磨着,这宫里有这老资格,却无那品德的人,除了她便也没有旁人了。” 皇帝懊恼地冷笑,“就凭她是朕潜邸里的老人儿,朕原本所有人都得了进封,却始终没有给她的位分进一进,她自己竟不知反省么还是今年皇后提醒,说她毕竟是朕的潜邸旧人,一直都留在常在的位分上有些不合适,朕才赐封了她贵人位分。” “皇后这般为她着想,她竟然做出如此的事来”皇帝扬声呼唤,“传朕的口谕,荣贵人降为荣常在;交景仁宫里主事的淳嫔,严加规束。” 如嫔红着眼圈儿谢恩告退了去,皇帝还有些余怒未消。 廿廿自己却“扑哧儿”一笑,轻轻挠了挠皇上的掌心,“好啦,皇上别生气了。荣常在十年好容易进位贵人,那她对这个贵人的位分便十分在乎。皇上降了她的位分,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惩戒了。” 皇帝歪头看廿廿,“你不生气” 廿廿叹口气,“我是中宫,便是忧愁,大应忧国忧民,小则忧如何替皇上分忧,如何给绵恺挑个好福晋,又要如何抚养绵忻健健康康地长大。至于荣常在这个人、这件事,不值当叫我生气。” “所谓赏罚有度,她凭年资该晋位就晋位,既然犯了错,降位惩戒了就也是。赏罚完了,这事儿便也过了,我才不会继续将她放在心上,反复惹得自己不痛快呢。” 皇帝听廿廿如此说,便也是释然而笑,将廿廿的头揽过来,靠在他肩上。 “看你的大气,再看如嫔之前那吞吞吐吐的模样儿,便觉你们明明是一家儿里同一辈分的女孩儿,竟相差若此。” 廿廿莞尔轻笑,抬眸望向窗外,回想着如嫔离去的背影。 “皇上觉着,如嫔妹妹眉眼之间,可有与皇额娘相似之处” “嗯”皇帝吃了一惊,赶紧将廿廿肩膀扳正,认真看她的眼睛,“你这丫头,这是又想到哪儿去了” 廿廿含笑摇头,“没有。我是方才听如嫔妹妹说起,婉贵太妃额娘曾经看她眉眼良久会不会是婉贵太妃额娘觉着她与皇额娘眉眼有所相像去” 皇帝蹙眉,“尽乱说。额涅是汉姓人,祖上数辈都是如此;而你和如嫔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怎么可能相似了去” 廿廿耸耸肩,“可我与如嫔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我额娘是叶赫纳拉氏,如果单从父母这一辈上来算的话,我自是没有汉姓人的模样去;可是如嫔妹妹不同,她额娘是汉姓人呀。” “而且说来也巧,她额娘母家从前也是内务府旗下的,而且同为管领下人。更巧的是呀,她额娘好像也是个杨佳氏呢故此便不是我说,我倒是隐约听见后宫里有这么个影儿,的确是有人传说如嫔眉眼之间有些与皇额娘相像的。” 廿廿歪头,望一眼皇帝,“更何况她现在也住在永寿宫呀。婉贵太妃额娘每次去看海棠花,如嫔都要抢着亲手扶着婉贵太妃额娘,那般地立在海棠树下,婉贵太妃额娘年岁又大了,难免会此情此景之下重想起当年的人来呢,这便觉着如嫔妹妹与皇额娘相像了呗。” 皇帝眉头紧紧一皱,“宫里竟然还有人传这样的话儿他们难道不明白,朕是最厌憎用这个法子争宠的么” 廿廿赶忙伸手去轻抚皇帝心口窝儿,“皇额娘如何能有人比拟皇上别动气,这不过是有人借着婉贵太妃额娘年纪大了来说事儿罢了。” 皇帝幽然抬眸,“爷忖着,如嫔不合适继续在永寿宫里住了。挪出去吧。” 廿廿挑眉,“啊那挪哪儿去合适” 皇帝垂眸想了想,“爷若没记错的话,她当日挪进你的储秀宫来之前,是在钟粹宫里,跟随着吉嫔一起居住的吧” 廿廿便点头,“皇上说的是。” 皇帝便点点头,“那就叫如嫔挪出永寿宫,挪回钟粹宫去,继续随吉嫔居住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大过年的,皇上两道旨意连着颁下,荣贵人降位为荣常在,如嫔挪出永寿宫叫后宫里一片震动。 正月的时候,这两件事儿便也都归置完了。 荣贵人宫中所有属于贵人位分的陈设和用品全都撤干净了;而如嫔的一应物件儿全都搬完了,如嫔也正式挪回钟粹宫里去了。 这二人不敢说半个不字儿,也不敢问缘由,可是吉嫔可不干了,还来要向廿廿“击鼓鸣冤”呢。 “这是怎么说的呀我刚过了两年清净日子,怎么又挪回来跟着我住了皇上这是看不得我清静是不” 廿廿便也笑,“何止皇上看不得姐姐清静便连我也同样看不得啊” “就凭姐姐的学识和见地,怎么能在这后宫里只扫自己门前雪,却不赶紧出来替皇上和我分忧呢皇上这回偏不叫姐姐如意了,我可是要拍着双手赞成呢” 吉嫔无奈地叹口气。 这几年諴妃因年纪大了,且三公主已经厘降之后,越发心思淡了,这便对宫里的事儿也懒得去管。故此皇后娘娘这是逼着她出来管事儿,叫她想缩回自己宫里躲着都办不到了。 吉嫔蹙蹙眉道,“我倒好说,反正这些年也早被皇后娘娘给拴住了,想跑也跑不了。倒是淳嫔皇后娘娘也是时候该用用了。” 廿廿转眸而笑,“姐姐说得对,这不如嫔已经将机会给我送上门儿来了嘛荣贵人降位,皇上口谕命交给淳嫔严加规束。” 吉嫔这才松了口气,“说到归齐,我觉着还是皇上心底下是对什么都有数儿的。倒是咱们啊,有时候儿都是瞎忙。” 廿廿笑道,“姐姐的心眼儿明亮着呢,姐姐才不瞎。” 吉嫔苦笑了一会子,便也不再推辞,倒是偏首望了廿廿一眼,“如嫔怎么忽然就不老实了” 廿廿深深吸口气,缓缓道,“我也是听老辈儿的人说,那黄大仙儿是需要供养的。你供养着它,它才能如你所愿;而倘若那供养之物耗完了,除非你给续上,不然它那法力就失灵了。” “当初我听她们说这事儿的时候,就觉着她们给那大仙儿的供养之物怕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故此我可拿不出那样儿的东西来继续供养着那大仙儿去。故此,这效用失灵是迟早的。” 。 719、长媳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719 吉嫔也是微微蹙眉,“这样说来,如嫔这是已经解了封了” 廿廿只是淡淡笑笑,“现下还不好说是否已经尽数解了封了。不过我瞧着她的言行举止,已然有些不一样儿了。目下想来,便是尚未完全解开了封,可是那供奉之物也必定消耗得就剩下些残渣了吧” 吉嫔眉头又锁紧些,“如嫔之心本就难测,倘若这会子她的情形又不能作准的话,岂不就更难拿捏了甚或咱们还要防备着些儿,她自己兴许能反过来借着这个当挡箭牌,装作还没解封似的。” 廿廿伸手握住吉嫔的手,“姐姐说得对,她现下就像一根已经点燃了的大炮仗,指不定什么时候儿就会炸开了去,若将她单独放在哪儿都是个隐患。” “小眼儿是个机灵的,可是毕竟只是个女子,眼界有限,故此只叫小眼儿一个人去盯着如嫔去,我也不放心。我这才要将她重又挪到姐姐宫里去,就是想请姐姐来帮我看着她些儿。” “这后宫里,姐姐不仅是我最能放心之人,且也是叫如嫔一直以来颇为忌惮之人。这便唯有将她放在姐姐宫里,置于姐姐的眼皮子底下,她才能知道收敛些。” 吉嫔便也点头,“听这么一讲说,我就明白了。也是,她本来就是从我钟粹宫走出去的,那便也唯有回到我宫里去才最是恰当。我倒看在我眼皮子底下,她还能作出什么妖儿来” 廿廿将吉嫔的手攥了又攥,“她就是个已经冒火的大炮仗,在哪儿都是隐患,我却将她搁在姐姐跟前,这便是给姐姐又塞了个大包袱去姐姐原本是个爱清静的人,恨不能这天下的事儿都躲着姐姐走才好,可是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拖累姐姐,将这宫里最大的麻烦一而再地都推给姐姐去。” 吉嫔含笑摇了摇头,“我这人啊,是爱清静。不过着爱清静,可不是怕事儿我是骨子里头自有一段属于我自己的清高去,故此我不屑与人争斗。但是这可不是我不善于争斗哈” “要是真能遇上那棋逢对手的,斗起来颇有些意趣的;又或者对方是个叫我特别扎眼,看着就不舒坦的,那我的斗志就给挑起来了我才不管她惹没惹我,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碍了我的眼去,我便跟她没完” 廿廿还是忍不住叮嘱,“凭姐姐的聪慧,将如嫔放在姐姐跟前,姐姐拿伏起她来当是绰绰有余。只是姐姐也万万别大意了去。” 吉嫔点点头,“放心就是。” 嘉庆十二年,从过了年,各地八旗秀女便陆续进京待选。 廿廿真是激动又紧张。经历过这么多回秀女挑选了,哪次都没这次这般。 这次连皇上都暂且放下了国事,在初看的时候儿就来了。 按着从前的惯例,皇上因国务繁忙,总要到再看、三看的时候儿才亲自驾临的。 作为八旗首旗,镶黄旗满洲的格格排在所有队列最前。而作为开国功臣额亦都的后代,福庆之女自是排在众女之首。 虽还隔着段距离,可是廿廿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所有秀女们都不出声,只是按着宫殿监的引领,到驾前行参拜大礼。 虽然不用说话,便是从女孩儿们行礼的身姿上,也能瞧出谁家的格格仪态端庄,足以能瞧出来家里的规矩教得好。 从前廿廿也全都按着惯例,只是含笑看着就是,并不给秀女们当面的示意去。可是这一回,廿廿还是有些没忍住,轻声问“福庆之女,钮祜禄氏,可有小名儿” 那女孩儿是害羞的,可是许是因为是长女的缘故,便是害羞也没有半点的胆怯和扭捏,而是勇敢地迎上廿廿的目光,脆生生地答,“回皇后主子,奴才在家里时,家里人都叫奴才佛拉娜。” “佛拉娜”廿廿望了一眼皇上,也从皇上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笑意。廿廿便含笑点头,“好,我知道了。” 当着这么多秀女的面儿,廿廿不便多说什么,可是这个孩子连小名儿都叫进了廿廿的心里去。 佛拉娜,若用在女孩儿家的小名儿里,那就是“海棠花儿”啊。 廿廿原本就觉着跟这孩子有缘,觉着她是应时而生的,这会子得了这个小名儿,心中的感觉就更对劲儿了。 就在这个二月,八旗秀女挑选尚未完结,寿康宫便传来了噩耗婉贵太妃老人家薨逝了。 因婉贵太妃已然是九十一岁的老人家,在后宫之中堪称人瑞,故此她的薨逝更可说是一件“喜丧”。 可是想到婉贵太妃薨逝之后,当年与孝仪纯皇后有关的那一拨儿老人家,便都从此隐没而去,总归叫人心下不舍。 皇上亲自去吉安所奠酒,廿廿则用自己的首饰换了老人家遗下的几件贴身金饰,可以常戴在身上,以为纪念。 这一年过年前后,除了婉贵太妃之外,还有好几位上了岁数的前后脚离去了。年底的时候儿,皇上的恩师朱圭溘逝,刚转过年来,发往盛京效力恕罪三年的丰绅济伦也死在了盛京,没能等到回到京中的那一天。 朱圭倒也罢了,毕竟老人家早已年过八十,天命有年;倒是丰绅济伦不过才四十多岁,总叫人颇有些惋惜了去。 况且他是在被皇上发往盛京赎罪的期间,死在了盛京,多多少少会叫人心底下有些不是滋味儿了去。 廿廿刚得了信儿的时候,自己也是坐在炕沿儿上坐了半晌。 当日种种,又在眼前摇晃。彼时她是有些计较丰绅济伦帮衬了如嫔母家,进而发觉绵宁那边儿在利用侧福晋富察氏与丰绅济伦来往。她心下对丰绅济伦是颇为防备的。 随后丰绅济伦就在围场里出了事儿,被皇上大怒之下将他父子一并罚往了盛京去。她原本想着这就是一个警告,可是谁想到丰绅济伦竟然死在了盛京想来,丰绅济伦的心下,还是窝囊了吧。 她当日因丰绅济伦父子已经去盛京了,在京中这边儿与绵宁已经无法交接,便将围场的事儿给放下了,并未曾深问过。可是事到如今,她便忍不住又纳闷儿起来丰绅济伦在围场里,究竟曾做过什么去 虽说后来从皇上对绵宁的态度,可知是皇上不高兴皇子私下与大臣交接,尤其是与丰绅济伦这样的世家子弟;可是廿廿就是担心,这事儿别跟绵恺牵上瓜葛去。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绵恺表面的荒唐遮蔽了所有人的眼去,可这孩子实则精明起来比猴儿都尖。 廿廿先问四喜,绵恺可散了学了。四喜打听了一回,回来说,“三阿哥已经散学了,不过散学之后就直接跟着绵九阿哥往绵九阿哥府里去了。” 廿廿也有些意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儿。 嗯哼,那就也好。 廿廿便叫四喜去传和世泰来。 和世泰原本是真心实意想给外甥三阿哥保守秘密来着,可是一来他是遇见了比外甥段位更高的对手,二来对于丰绅济伦死在盛京的事儿,他心底下也有些不得劲儿,这便没用廿廿绕太多的弯子,他就已经丢盔弃甲,将当日三阿哥在草原上与他讲的实情,都告诉给廿廿了。 廿廿静静听着,心下有对儿子长大了的欣慰,却也终究难以抹去这样一条人命的惆怅去。 尽管丰绅济伦的死,与绵恺并无直接干系,而是丰绅济伦自己拉不开弓在先,后又以家奴猎获的鹿冒充自己的,敬献给皇上在后;毕竟又有丰绅济伦是实打实与绵宁私底下有所交接的。 但是,毕竟,绵恺还小,廿廿作为母亲,总归不希望儿子与这件事儿牵连上。 她希望能有个法子来补救。 不是为了自己,甚至可以不是为了皇上,但是要为了绵恺。 “姐姐”和世泰看着姐姐半晌不出声,心下也是有些打鼓,颇为担心姐姐这是生了外甥阿哥的气了,这便忙道,“丰绅济伦拉不开弓是事实,他用家奴的猎获冒充自己的,也是实情;三阿哥没说一个字儿过头的话,他在皇上跟前说的可都是板上钉钉的实事儿啊” “再说了,三阿哥是皇子,难道还亲眼看着有大臣欺瞒皇上,他却要当做看不见么他是皇子,他当然要在皇上面前将实情和盘托出啊。” 廿廿知道弟弟急了,这是护着绵恺呢,便抬眸含笑点点头,“别慌,我没说他办的不对,也没怪瞒着我。我只是,不想叫这孩子跟这事儿牵连上,毕竟是一条性命。” 和世泰也明白,这世上的皇子是最怕声名受到半点瑕疵的。否则来日一旦被人知晓,那就是会被抓住的话把儿,没完没了。 “姐姐可有法子了”和世泰殷切地望住姐姐。 廿廿缓缓道,“当日丰绅济伦父子发往盛京,我在京中倒是请他的福晋进宫来说过话儿。他福晋是和敬公主的四格格,也是皇上的外甥女儿,这便将话与她说开了些。” “原本为了和络气氛,我便叫他福晋将她家的格格也带进宫来玩儿。想着若是我与她没有话说了的话,还可以借着孩子们的话儿说上几句。我瞧着那格格进宫来颇为言行稳妥,是个世家女儿该有的模样,更难得的是,那格格也算家中独女,竟无半点娇生惯养之气,我心下颇为喜欢。” “当日月桂她们还玩笑说,不如给绵恺、绵忻留着。可是那孩子年纪不合适,配绵恺太小,配绵忻又太大,故此这话儿便也只是当做句说笑罢了。可是我这会子忽然想起来,这样好的孩子,便是不能成为我的儿媳妇,却也或者可以成为侄儿媳妇去不是” 廿廿缓缓抬眸,“若论年岁,那女孩儿的年纪,倒是跟咱们家景哥儿是相当的。” 和世泰微微一怔,却反倒随即就笑了,“不瞒姐姐,当日丰绅济伦有此上咱们家串门儿,就是带着这小格格去的。这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呢,那小格格已是颇能看出如姐姐所说的端庄来。” “哦还有这宗事儿”廿廿也是惊喜。 和世泰点头道,“当日丰绅济伦也是如姐姐一般的想法儿,也怕到咱们家来没话可说,这便借着小儿女在一块堆儿玩儿,还能有些话说。那时候小格格和景恩都还只岁大,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儿。” “不瞒姐姐说,我当日就也曾动过做亲的心思来着。可是一来当时孩子们还太小,二来他家的小格格等足岁了,毕竟还得先选秀引见了之后才能自行婚嫁,故此我也不敢犯这个例,这便还想着,等来日那小格格引见完了,若能撂牌子,我便去向丰绅济伦提亲呢” 廿廿轻笑点头,“那就好了。既然如此,那尽可等丰绅济伦的丧期过后,就可以去向丰绅济伦家提亲了。我算着,等三年后丰绅济伦的孝期满了,也正是那小格格挑选之日,到时候我与皇上禀明了,早早将她撂了牌子就是。” 接下来的日子,经过几个月的屡次复看,以及留宫居住之后,廿廿已经对佛拉娜这个孩子颇为满意了去。 待得九月皇上从热河秋狝归来,便正式下旨“福庆之女着指为三阿哥福晋。” 而婚礼,则因需要慎重筹备,故此经钦天监查看吉时,定在了两年之后的嘉庆十四年的正月十六日。 此时福庆本人尚在贵州,便是理解派快马去告知,途中也得走数月了去。若是安排在明年,都怕福庆赶不回来,故此安排在后年的正月里办,且是正月十六日,借着元宵节的喜庆,正是佳期。 皇上旨意一下,宫中可热闹起来了,各宫嫔妃,乃至近支宗室都给绵恺送贺礼道贺。 绵恺则自己破天荒地害羞了起来,将自己关在撷芳殿阿哥所里,好几天都没开门儿,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 这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三阿哥,有生以来头一回。 720、新的较量 720 绵恺这般,一墙之隔的二阿哥所儿里自然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相对于三阿哥绵恺的羞涩,二阿哥所儿里得了这个信儿,却是整个家里都陷入一片寂静去。 二阿哥本就这一年多来闭门不出,这会子又来了个三阿哥同样闭门不出皇上可就这么两位成年的皇子,这可有点儿“相映成趣”了。 可是说到归齐,绵宁的闭门不出,与绵恺的闭门不出,实则是两回事。 绵宁是避风头,是在心下明知道汗阿玛对他某些行动有些不满了;而三阿哥绵恺的闭门不出,则是纯粹的不好意思。 相比之下,差异立现。 况且这回廿廿给绵恺挑选的,又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且跟舒舒一样儿,都是十六房的格格,舒舒心下就更是五味杂陈起来。 “我便怎么都没想到,皇后会选了我们家的格格。” 她原本比旁人都更早拿到待选秀女的排单去,她从中扒拉了好几个来回儿了,自忖着皇后一看是她们十六房的格格,必定头一个就给撂牌子了可是谁成想,皇后挑的还偏就是佛拉娜 晚上伺候绵宁用饭的时候儿,舒舒便盯着绵宁乐,“这回倒好,皇后娘娘给老三也选了我们十六房的格格,这便是要将老三的福晋给阿哥爷你拉平啊。” “这算什么呢,她这是想强调,阿哥爷您是皇上的嫡出皇子,她的三阿哥便也同样儿;故此连挑福晋都非要挑到一家儿去,还得是同一个房头儿呢。” 绵宁忍不住微微皱眉,“当初小额娘不是叫你帮着参详过么怎地,你没留意到你们家十六房的这位小格格么” 舒舒冷笑一声儿,“怎么能没留意呢只是我忖着,自不用我向她引荐我们家这位小格格,毕竟凭她对我们十六房的成见,她是必定不会选的。” 绵宁没说话,静静吃了几口菜。 舒舒瞄着绵宁,“阿哥爷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便又不说话了” 绵宁这才静静抬起眼帘来瞟她一眼,“如今汗阿玛旨意都下了,你又要如何说你以为的不能选,已然成了现实。” “小额娘与你们十六房的芥蒂,不是小额娘在介意,分明是你还在介意吧” 绵宁说着忍住一声叹息去,“不说眼前这位老三的福晋,还有绵九福晋呢。那当年不也是与小额娘龃龉颇深的可到头来,就连绵九福晋都已经与小额娘归了心去。” “倒是你,明明与绵九福晋是一家人,这些年却走动的少,倒叫绵九阿哥与我有些生分了。” 舒舒忍不住冷笑道,“那这回老三的福晋还跟绵九福晋是至亲呢,绵九阿哥自然是更用不得了便是我当日走动了又如何,到今日还不是什么都白费了我倒是觉着,我当日是有远见的,这便没去搭理他们家,这才对了” 绵宁不由得定定看舒舒一眼。 绵宁的目光落在舒舒身上,舒舒就觉得浑身扎刺儿似的,不由得耸肩回眸,“阿哥爷这又是怎了难不成我又把阿哥爷给惹火了” 绵宁缓缓叹口气,“你总归觉着绵九哥承袭的是十二伯父的爵位,他便只是十二伯父家的承袭子。十二伯父那一家子是提不起来的,故此你也从心眼儿里有些看不起人家,这才懒得来往走动。” “可是你却别忘了,绵九阿哥终究是十一伯父的亲生儿子,如今绵字辈的近支兄弟里头,大多数都是十一伯父家的他们不管嫡庶,不管是否出继,终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兄弟” “咱们若瞧不起绵九阿哥他们一家,你当十一伯父和那几位绵字辈的阿哥们会察觉不出来他们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又岂能是高兴的” 舒舒翻了翻眼睛。她知道阿哥爷说的没错,毕竟阿哥爷要想来日拿下大位,最终还是要依靠宗室的支持。而绵字辈的这几位阿哥,便是这些总是力量里头最要紧的。 可是她却不愿意当面就将这个错儿给认了,她拨了拨发上金簪的簧片儿,那是个展翅要飞的”蚂蛉儿”,“可是阿哥爷难道瞧不出来,他们兄弟之间也是互相颇有些看不起的呀。毕竟绵九阿哥刚下生就被出继了,没跟他们当过几天亲兄弟,这情分便也薄相着。” 绵宁叹了口气,“可是终归同气连枝,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吗” 绵宁忍不住懊恼,撂下了碗筷,起身而出。 秋日的凉风,催着夜色,瞬间包绕了他的周身。 这宫里,又要多一位钮祜禄氏的格格了。 他想出去走走,却终究不能走出他所居中所的大门去。因为他这一年来都在闭门不出,他总不能今晚就将这一年来的努力都白费了吧 他总归是想让汗阿玛看见,他在收敛了,他在赎罪了。 可是这阿哥所,虽说是皇子的居所,虽说是前后三进院落,可是终究这么多人聚居在一处,便哪哪儿都是人,叫他竟寻不到个清静的去处。 他唯有独独立在夜色里、月光下,心下一片清寂。 连老三都要成婚了,这个弟弟是真的长大了,大到从今晚后已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与他一争短长了。 “阿哥爷”身后,侧福晋富察氏抱了件披风出来,替绵宁围上,“天儿凉了,夜晚里比不得白日,没有日头,阿哥爷仔细着凉。” 绵宁下意识避开了一下儿,那披风从肩膀上滑了一半儿下来。 富察氏便不由得苦笑一声,“阿哥爷嫌弃我了,是么” 原本她是想帮阿哥爷,故此她才按着阿哥爷的暗示,去与忠勇公丰绅济伦走得近些啊。可是她哪儿想到,忠勇公到围场就遭了难,回头就发往盛京赎罪去甚至,牵连了阿哥爷,将阿哥爷给裹进了猜疑里。 这些她预料不到,更不是她想要的啊 而且如今,丰绅济伦已经不在了,她沙济富察氏一门,能与皇家拉上关系的、分量重的人便已经绝了,她日后若还想寻个依靠,或者说阿哥爷还想指望着她们沙济富察氏能帮上什么的话,这便更难了。 那阿哥爷,是不是就更要嫌弃她了 绵宁借着夜色,敛住眉心那一点微蹙。 尽管并不想让富察氏察觉出来,可是他心下对她终究是已然隐隐生了一层隔膜来沙济富察氏,果然还是不能指望的。 原本他自己的两个舅舅都指望不上,加上岳父布彦达赉已经身故了,故此他曾经想过动用沙济富察氏这边儿的家底儿。可是现实却反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去,沙济富察氏不但指望不上,反倒给他带来了灾祸,甚至,那丰绅济伦自己都没能熬过三两个月去,自己先死在盛京了。 那种失望,是能洞穿了他整个身心的,如今再一看眼前的富察氏,他就只觉是如同在这秋风萧瑟之时,兜头再泼下一盆冷水来。 他的嫡福晋和侧福晋,原本也都是家世煊赫,刚挑为他福晋的时候儿,看上去谁家都是兵强马壮似的。 可是到了他需要用人的时候儿,这两家一家比着一家的凋零下去,到最后,连个主事的男性家主都没有了。他真不知道是该抱怨时运不济,还是这两个福晋根本就都没有旺夫的命格,都没有资格辅佐他继续走下去。 “我没事。”他语声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来,“你既知天儿凉,便不该出来再吹着风。你回去吧,我就站站,想想事儿,就也回书房去了。” “阿哥爷”富察氏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阿哥爷果然怪她了,她果然还是将那个机会给失去了。 可是这会子,她心下何尝不明白,她的任何解释、任何的求情全都是徒劳无功的,甚至反倒会越描越黑,越发惹怒阿哥爷去。 说到底,阿哥爷的心性儿,薄凉寡淡,是一块捂不热的冰疙瘩啊。 她知道,这样的时候儿,唯有顺着他的心意去说话,放下对于自己的所有的自辩和自保,只沿着他的心意去为他绸缪去。唯有如此,才能叫阿哥爷还对她留下那么一丝丝的余地去,不至于所有的恩情都这么断绝了。 她垂下眼帘,手心里紧紧攥着衣袖,急促地说,“三阿哥的福晋挑好了,婚期也定在了后年的正月。说是后年,可是从现在算起来,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一年三个月去而已。阿哥爷,眼巴前儿您不能干瞪眼儿看着啊。” 绵宁心下有些烦乱,听着富察氏的这话,不由得冷笑起来,“老三到了年岁,自然要成婚。我怎么不能干瞪眼儿看着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富察氏静静吞了一口气,抬起眸子来直直盯住绵宁。那一双眼,如暗夜里转出乌云的一抹冷月,“皇孙。皇上这些年一直都在盼着有皇孙出生,难道阿哥爷准备将诞育皇长孙的机会,拱手让给三阿哥去” 有那么一会子,绵宁心下一片寂静,半晌没出声。 不能不说,富察氏的话果然击中了他的心去。他心下涌起了急迫,可是却无热量。 他深深吸口气,“这却也不用那么着急。毕竟还有一年三个月呢。再说,老三和他福晋毕竟年纪还小,便是成婚了,谁说就能早早儿诞育出皇孙来” 富察氏微微闭了闭眼,心说阿哥爷,您是在说您自个儿吧 一个年轻力壮的皇子阿哥,却活生生地成婚了十年去,满院子的福晋、格格的,竟从无一人有所出 若说刚成婚的时候儿还年岁小,可是这几年呢,阿哥爷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按说最是生养的好时候儿了吧可是不还是压根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吗 这样的事儿,也真算个稀奇了。总归没人能给出个明白的理由去,这便叫宫里和所儿里都开始有人胡乱猜疑了甚至于,都有人开始私下里嘀咕,说二阿哥是不是有点儿那个什么龙阳啊 富察氏按住内心的翻涌,高高抬起头来,对上绵宁的目光,“阿哥爷说的是,生育孩儿的事儿,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吧不是谁说想什么时候儿有,就能有的;可是也就因为如此,才更应该早早打算,以免到了时候儿来不及啊” “三阿哥虽说年纪是小,后年正月成婚的时候儿,也不满十四周岁呢;可是阿哥爷怎么忘了,咱们大清天家,往上数多少代,便是十二三岁生子的,也有不少啊故此,三阿哥年纪小,可不是他不能生子的一定之规去。” “倒是阿哥爷,咱们家若想抢先将皇长孙给诞育下来,总要避免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去才行。既然三阿哥婚期还有一年三个月,这么长的光景,恰好够孕育一个孩儿了。倘若阿哥爷计算得当,说不定正好儿就能赶在三阿哥成婚之前,咱们家就先有了皇长孙呢” “那到时候儿可得有多提气啊凭皇上对皇长孙的盼望,说不定皇上的心思就全都放在皇长孙这儿了,倒顾不上三阿哥的婚事去了这般此消彼长,让阿哥爷能狠狠压住三阿哥的风头不说;还有,阿哥爷恕妾身说句明白话,这段光景以来阿哥爷小心谨慎、闭门不出,必定是担心皇上那边儿心下对阿哥爷有什么误会了。那阿哥爷诞下了皇长孙的话,让皇上多年来的心思终于圆了,试想皇上一高兴,那心下便是什么云彩就也都能跟着散了去了不是那到时候儿阿哥爷的担心,就也解开了呀” 绵宁微微眯眼,静静凝着富察氏。 终于,微不可查地,他唇角轻轻勾起。 “所以你是到我面前来毛遂自荐,希望我能叫你为汗阿玛生下皇长孙来么” 富察氏深深吸气,却也勇敢地抬起头来,“若不是我,那就是福晋。总归唯有我们两个,才是皇上恩赐给阿哥爷的福晋” “皇长孙的身份,自然金贵。难不成阿哥爷希望皇长孙、阿哥爷的长子,却是侍妾所生的不成 721、皇长孙 721 叫富察氏最后那句话给问的,绵宁心下的烦躁便呼啦扬起,就像干燥不下雨的时节,地面上的浮土被风一扬就刮得漫天漫地的一般,不光迷眼睛,更是将心都给搅乱了去。 他何尝不明白,他汗阿玛此时是在盼望一个皇孙的出生,但是皇孙和皇孙也终究还是有区别的。若是福晋和侧福晋诞下的长子,那是嫡子,身份自然不同;可若只是他名下格格所诞育的,虽说也同样是皇孙,可终究身份就没那么金贵了。 须知此时汗阿玛的三个皇子,可全都是嫡皇子啊 他心烦意乱,之下,扭头看一看厢房。 这回八旗秀女挑选,他汗阿玛又给他指了一位格格孙氏进来。人指进来的时候儿,他已经奔赴木兰围场去了,等回来了才知道这么回事儿,这便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可是他却一直都没单独去过那孙氏屋里,只是孙氏在他刚回来的时候儿到他和舒舒的上房来请过安,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儿,远远看过眉眼身量罢了。 他明白,汗阿玛又给他指了人进来,自然还是着急他的子息之事。成婚这么多年还无所出,偏他还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故此太医们唯有担心是他家里这些个福晋、格格们的身子坐不下胎来。 他这会子想着,都有些想乐。 其实,她们何尝不是无辜的他空叫她们争了这些年,争得红头白脸,甚或都要你死我活了,可是争了十年过来,却大家彼此都一样儿,全都是输家,没有一个是胜者。 孙氏那屋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之间,他还能看见她就坐在窗下的坐炕上,低垂着头,仿佛在对着绣花儿。 他明白,他既然也知道富察氏方才的话有理,那他现在就可以走进孙氏的房里去 至少,这也算是对汗阿玛和小额娘一片“苦心”的感恩,而不是将他们两位赏赐的人扔在一旁看都不看。 可是他站在原地,却怎么都找不到抬步走进孙氏房门的热情去。 他蹙了蹙眉,目光移向旁边星楼的窗户去。 孙氏进来,是跟着星楼一起住的,两人分享同一个厢房,隔着中间的堂屋分南北住着。这必定是要星楼将自己的东西都腾出来,将自己一半儿的地方都让给孙氏的。 再说,孙氏是新人,按说哪个老人儿不忌讳新人来分宠呢 反观赵氏那边儿还是自己住着,他想都能想到,不管这住处分配的时候儿有没有舒舒从中的挤对,这内里更要紧的还是星楼的宽容和忍让。 想到这儿,他的心下不由得软了软。 他的家里,从舒舒,到富察氏和赵氏等,始终都不缺能争的,倒是如星楼这般肯容人的气度却是稀罕的。 也唯有小额娘宫里出来的人,才能做到这般吧。 他还是抬步走进了星楼的房里去。 绵宁难得地这回想培养些情趣去,这便蹑手蹑脚进屋,没叫外头廊檐下伺候的婆子和使女进内通禀。故此屋里的星楼竟是毫无防备,待得他挑帘子进门的刹那,星楼正趴在脸盆架上呕呢。 “阿哥爷来了”房里的两个使女都赶紧出声,一边行礼请安,一边不动声色地两人并肩横在绵宁与星楼的当间儿。 她们这是想替自家主子挡一挡,毕竟主子正在呕吐呢,这叫阿哥爷看见了可不雅观,回头别叫阿哥爷再厌弃了去。 绵宁却早都看见了,这便蹙眉道,“这是怎了可有哪儿不得劲儿了” 星楼也吓得赶紧起身,呕吐的感觉都给吓回去了,也赶紧请安,“我没事儿。可能是今儿贪嘴,晚上多吃了两个柿饼子,这便有些反酸了吧。” 绵宁蹙眉,“传太医了没” 星楼忙道,“没事儿阿哥爷,我现在就已经好了。” 绵宁觉着不对劲,自己抬步上了脚踏,在炕沿上坐下来。一副等着要跟星楼从长计议的模样。 房内两个使女便也都赶紧将脸盆给端了去,将周遭给打扫干净,又赶紧投了两块香饼子进香炉里去,叫升起的香气将方才主子呕吐时候的气味儿都掩了去。 星楼知道阿哥爷在等她,可是她还是有些怯生生的,只呆呆站在一旁看着使女们忙碌,却迟迟不肯走到阿哥爷面前去。 等使女们终于都拾掇完了,两个人一起告退,临走都给了自家主子一个眼神儿,示意主子干杵着干嘛呀,赶紧殷勤些,上前去服侍阿哥爷呀。阿哥爷难得都上赶着来了,主子这是还等什么呢 两个使女不放心地退了出去,她们两个动作里的含义,就连绵宁都瞧出来了。 绵宁便难得主动地垂首轻笑了一声,为了让星楼放松下来。 房内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相对,伴随着他们两个的,只有烛火摇曳,香烟袅袅。 可是星楼却还是干杵着。 绵宁无奈,轻笑了声,“怎么这才一个月没见,就觉着爷陌生了,不认得爷了” 星楼抽了抽唇角,赶紧道,“怎么会呢。阿哥爷行围回来,辛苦了。” 绵宁向星楼伸出手去,“过来,来。” 星楼这才有些麻木地走过来,将手有点儿僵硬地放入了绵宁的掌心,由得他先是托着,而后握住。 绵宁拉着星楼在身边儿坐下,歪头看着她,“我叫太医来给你瞧瞧吧,如何” 星楼赶忙摆手,“不,不必了阿哥爷我没事,真的没事。” 绵宁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你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该是有事,瞒着我。若你这会子不好意思当面与我说,也无妨,我明儿去问你阿玛和你哥哥。” 星楼一家子终究还是内务府旗下的,自都是皇子的家奴啊。星楼紧张地抬眸望住了绵宁,眼中满是恳求。 绵宁便又笑笑,“其实我又何尝好意思既是咱们家里的事儿,何必去叫你阿玛和哥哥知道去你不如就眼巴前儿地跟我说了吧。左右这会子也没有旁人在,不拘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就是。” 绵宁说着,还难得地抬手将星楼的鬓发给抿了回去,“到底是什么事儿,能叫你这么难开口啊,嗯” 星楼知道躲避不过,周身紧张得一片冰凉,唯有使劲儿闭上了眼,“方才阿哥爷都看见了,我,我这个月以来,时常想呕吐。还有月信,也没来” 绵宁倏然怔住,再没有经验,这会子也都猛然明白了。 绵宁睁圆了双眼定定看着星楼良久,方才轻轻一笑,“该不会是有喜了吧这是好事儿啊,干嘛不敢告诉我为难什么呢” 星楼心中一块石头落下来,可是却没砸出欢喜的水花儿来。她眼中有些酸楚,紧紧闭上,“我想,阿哥爷原本更想着头一个孩子是福晋或者侧福晋诞下才是吧” 她一来是害怕。阿哥爷成婚这么多年没有所出,这会子她忽然有了,不用想都知道福晋和侧福晋若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去。 而在这深宫里头,关于孩子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她便忍不住担心自己没本事保护住这个孩子去毕竟,这个家里这么多的人呢,她防得住一个,哪里防得住两个、三个、四个去 她二来,还有后怕。 她这个孩子来得叫她自己也是毫无防备。这是阿哥爷奉旨赴围场之前的那个晚上,谁都知道阿哥爷这一年来的困境,就是由于去年发生在围场里的事儿,与丰绅济伦有关。但是具体的细节,她们这些妇人都无从得知,不过却隐隐能觉察出,阿哥爷在时隔一年再赴围场之前,是有些紧张的。 便是因为这样的紧张吧,阿哥爷那晚上来了她房里 经由那一番激烈,阿哥爷将他的紧张都宣泄出来了,留在了她这儿,他次日一早起来,就又是往常那个从容冷静的皇子,叫人再看不出有什么紧张去了。 可是那激烈,却给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叫她好害怕。 这样的害怕里,坐下的孩子,她不敢说是因为情爱那这样的孩子,又是否是阿哥爷所盼望的呢那么来日,阿哥爷会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喜欢这个孩子去甚或,一看见这个孩子,就会想起那一年里的紧张和压抑去呀 若是那样的话,对这个孩子该有多不公平那她作为额娘,又为何要让孩子来日受这样的苦楚去 那她现时,还不如就不要这个孩子了。 因还存着这个念头,故此她才不想将这件喜事让任何人知道了去。甚至,最最不想让阿哥爷知道。她甚至想过,不如出去骑马,然后自己从马上摔下来,将这个孩子摔没了也就是了 可是想总归是想,她迟迟也没办法下定了这个狠心来啊。这毕竟,是她的骨肉啊。 她的担心,仿佛也当真不是多余的。瞧瞧,就是眼前,当成婚十年没有所出的阿哥爷猜到她有喜,却竟然只是淡淡地这般笑笑,分明是并无惊喜,甚至,连那笑容都有些勉强了。 绵宁倒没多想,绵宁只以为许是方才他与富察氏在窗外说话,备不住叫星楼隔窗听见动静了,这便也顺着富察氏的想法儿去了。 绵宁笑笑,将她的小手在掌心里拍了拍,“想什么呢,便不是福晋和侧福晋所出,那也不同样都是我的孩子况且你想想,我汗玛法、汗阿玛的长子,不也都不是福晋所出的么” 绵宁又掂对了掂对字眼儿,缓缓道,“况且在我心中,是你也好。我便将这话说与你听就是家里这几个人里头,若问我最想谁替我诞下孩子来,我希望是你。” 星楼倏然抬眸,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绵宁,却还是忍不住问,“阿哥爷,为什么” 这么久以来,这个“为什么”一直都横亘在她心头。包括为什么阿哥爷当年就看中她了,还为了求得她而去跟皇后娘娘那儿跪宫门,弄得叫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阿哥爷的心上人,故此她从进了这个阿哥所的门,就一直都是所有人的眼中钉。 可是阿哥爷若当真是那么喜欢她,却又为什么当福晋、侧福晋和赵氏她们联起手来欺负她的时候,他却又不管了他仿佛从来就不知道,永远都看不见一般。她可是他向皇后娘娘跪着求来的人啊,难道他要她进门,竟然是要她来受欺负和排斥的么 还有,为什么阿哥爷这几年分明对她没那么上心,可是今晚上却又忽然说,在所有这几个人之中,倒是希望她来为他诞育孩子的 阿哥爷对她,究竟是情深一片,还是漠不关心抑或是阿哥爷想起她来的时候儿,是情深一片的;等暂且顾不上她的时候儿,就会变成漠不关心了 阿哥爷们的心思,当真不是她这样脑袋瓜儿的人能想明白的。 从前刚进宫的时候儿,她就知道自己笨,若不是从前有皇后主子护着,她都不知道能熬到哪一天去。这样笨的她,就更不是阿哥爷的对手了,她实在想不透阿哥爷的心思,故此她近来越发地有点不太敢亲近阿哥爷了。 若一个人的心思你想不到的话,那便即使与他近到共枕,却也仿佛他是一具没有心的躯壳一般不是 绵宁看着星楼,从她眼中已经看见了她的迷惑,还有莫名的疏离去。 他忍住一声叹息,他并非完全不能明白她的心思他对她从未用过心,却还是将她给摁在了这样的一个位置上来,也难怪她会迷茫。 绵宁便笑笑道,“因为,你比她们都纯良,你养育出来的孩子,才会是心思最干净的。” “不瞒你说,我最不爱看女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这些年我并非不知道后院里你们几个的这些事儿,只是我真的是烦,这才一直就当没看见。现在想想,这便委屈了你去,因为凭你的性子,你怕是那个最受欺负的人。” “不过现在好了,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更是我大清的第一个皇孙辈儿,她们谁若是敢再针对你,爷现在就给你撂下一句话儿来不管是谁,敢为难你,为难孩子的话,爷定饶不了她” 722、自是喜事 722 星楼有喜的消息,绵宁是一直等到了十月里皇上和廿廿一起办的万寿节庆典之时,方正式向皇上奏明的。 盼望第三代已久的皇帝,自是欢喜不已,当场大笑称,这才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贺礼。 廿廿在畔,自也是欢喜的。 她是大清皇后,不仅仅是绵恺和绵忻的额娘,故此大清皇室终于有了孙辈,这事关大清国祚;还有,这毕竟是星楼的孩子呢,她从哪边儿算都是开心的。 就连还不满三岁的绵忻在一旁都听懂了,高兴得直拍巴掌,“我要当叔叔了” 伺候绵忻的妈妈在旁逗着小主子笑,便说,“等明年呀,四阿哥先得一位新嫂子,紧接着便又得一位小侄儿,当真是双喜临门呐” 当奶口妈妈的见识终究有限,说这些也都是出于真心,倒是当真是哄着哥儿高兴的。一旁五魁便赶紧伸手抱起绵忻来,“四阿哥,奴才驮着四阿哥去玩儿吧” 绵忻骑着五魁的脖颈,高高兴兴地玩儿去了,那奶口妈妈也自然跟着去伺候。 月桂这才悄声道,“怪不得这两个月来,星楼再也没来给主子请过安呢。主子原本不放心星楼,奴才也悄悄叫人去打听了,打听回来都说是星楼病了。如今看来怕是二阿哥故意不让星楼出门儿,就是怕星楼将这信儿早早回明了主子。” 廿廿垂眸淡淡笑笑,“是啊,若是叫我提早得知了,那今儿便哪儿有皇上这般的惊喜了呢” 廿廿远远瞧着绵宁那一张年少英气的脸,缓缓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总归是好事儿。” 月桂忍不住轻叹一声,“既是好事儿,又何必要这般刻意瞒过主子去难道二阿哥不明白,主子是真心实意期望他能早日得了子嗣的么” 廿廿伸手轻轻按了按月桂的手,“他不是防我,他说到底防的还是绵恺。” 月桂便又是无声叹息一声儿。 廿廿面上和眼中都是一片平静,“明年就是绵恺的大婚之礼,二阿哥这是急了,他担心绵恺抢在他前头诞下皇长孙去。” 月柳蹙眉,低声道,“二阿哥既然知道着急,他早干什么去了他比三阿哥年长十多岁,成亲也早了这么些年,他若担心被三阿哥抢先,他完全可以早几年就先诞下皇长孙来了呀” “没的非要赶在三阿哥大婚之前得了这个喜讯,且明年又非要与三阿哥大婚吉期赶在一年里诞下这位皇孙来这岂不摆明了要抢三阿哥的风头去” 廿廿依旧远远望着绵宁。 从上前奏明这个喜信儿起,尽管他就近在皇上身旁,可是绵宁这么半天了,竟然一眼都没望向她过。 她原本宁愿接受绵宁心怀坦荡。既然生为皇子,这点子动心眼儿的事儿,她难道还不能体谅去么她甚至可以接受绵宁带着一点子得意,向她这边看过来一眼,也总好过此时绵宁一眼都不敢看过来的模样他既然如此躲闪,这便足以说明他是刻意有所隐瞒的。 廿廿忍住一声叹息,面上依旧平静含笑,淡淡道,“罢了,不必计较。终究二阿哥长大了,我这个小额娘终究是三阿哥的本生额娘,他心下跟小时候儿终究不同了。” 廿廿说罢,这才含笑先出了声儿,“二阿哥成婚多年,皇上也盼了多年,今朝终于得了这喜信儿,那咱们当真应当好好欢喜欢喜去。” 听廿廿先出声了,绵宁才赶紧叩谢下来,只不过依旧没能抬头。 廿廿含笑道,“也是巧了,二阿哥名下这位官女子辉发那拉氏便是从我宫里指出去的,既是她得了这个喜庆去,那我都非要亲自看顾着她的身子才行。” “传我的话儿,从今儿起,二阿哥名下大格格素日里所用的吃食、药饮,全都从我那边儿走吧。” 皇帝也含笑点头,“皇后安排的是。” 毕竟星楼的身份只是皇子名下的官女子,一应吃食、药饮等份例都很低,配不上养育这皇家第一位孙辈的金贵之身,故此廿廿亲自将这事儿揽过来,用皇后宫里的用度级别来养着,自然是最好的。 再者,无论是皇上还是绵宁也都心下明白,这是皇后也同时将星楼在饮食上的安全都揽过来亲自照顾着。毕竟这是二阿哥所儿里第一个孩子,偏又不是嫡福晋、侧福晋所出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妇人因为嫉妒生恨,再从饮食上做出什么手脚来,害了这一对母子的安全去。 这是皇后疼惜星楼,又何尝不是皇后在意二阿哥这第一个孩子去故此不管旁人如何猜度皇后此时的心情,可是皇后却已经经由这样一番安排,表现出了十成的心意去。 此外,皇上也格外听出了廿廿话里的一个字眼儿,“二阿哥名下大格格”。 皇上便含笑吩咐,“二阿哥名下官女子辉发那拉氏遇喜有功,著为二阿哥名下大格格。” 皇子名下有多名格格,既都是格格,如果还需要分个高低的话,便用这样“大格格”、“二格格”、“小格格”等的名号来加以区分。这称呼自不同于旁人家是以年纪区分的长女、次女之意。 从前绵宁对几位格格也没有过区分去,且毕竟格格赵氏还是孝淑皇后指过来的人,星楼又是好性儿,这便都宁愿凡事排在赵氏后头的。星楼自己不争的,廿廿却替她记着呢,这回便是廿廿亲自出言,替星楼先抢了个名分下来。 白日的筵宴散了,皇帝与廿廿手挽着手一起回养心殿去,夫妻两个没要辇轿,便这么手拉着手在长长的宫墙夹道里并肩步行着。 斜阳余晖,给朱红的宫墙染上了一片金,更显富丽堂皇。这些华丽的光,一起映照在皇帝的面上,将他的笑意勾勒得更加鲜明。 廿廿便也轻声笑了,“皇上这是想将今儿的欢喜多延长些儿,咱们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回去,便仿佛这欢喜也能跟着一步一步地绵延着。” 皇帝偏首来看廿廿,眼底光芒闪烁,“是。爷盼这个孙儿,盼了这么多年。” 皇上子嗣少,如今只有这么三位皇子,与先帝爷比起来那简直一个零头儿都比不上。便因此,皇上在许多宗室大臣的嘴里更是落下了话把儿去。 可是皇上国务繁忙,他原本就不把心思放在后宫这边儿,故此自己的子嗣实难再多;故此皇上便盼望着这个难题由自己的儿子们来打破儿子不多,不过倘若孙儿多的话,那也一样瓜瓞绵延了不是 偏二阿哥也是个“古怪”的,竟在子嗣之事上与皇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成婚这么多年,压根儿从无所出。偏绵恺和绵忻还都小,这些年皇上也没法儿在这事儿上指望这两个小儿子,故此这些年来皇上盼这个喜信儿,当真可说是望眼欲穿了。 皇上的心情,廿廿如何不知故此这时候皇上高兴,她也是跟着一起高兴的。 皇帝攥着廿廿的手摇了摇,“知道么,爷方才私下里问了太医,听着他们的意思,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男胎” 廿廿都吃了一惊,“啊这么早就能摸出男脉来了不是刚坐下的胎么” 皇帝眨眼笑笑,“不是,爷听着太医的意思,应该已是有百日了。” 廿廿定定地愣了一下儿,随即垂眸轻笑,却不出声了。 皇帝赶紧问,“自己偷着乐什么呢,竟不让爷知道” 廿廿轻叹一声道,“原来都这么久了呀看来二阿哥就是想等今儿皇上万寿,才特地要给皇上一个大惊喜。二阿哥有心了。” 皇帝眉尖微微挑了挑,唇角的笑意微微淡了些,缓缓道,“他说他与那官女子都是头一回,原本也是全无经验,故此知道得也晚。再者,这么算起来的话,这孩子坐胎该是七月左右,这便是他八月入哨行围之前。” “想他八月出京,九月这才回来,中间这便是两个月不在京中。故此那官女子身子的情形,他怕是也当真不知道的。” 廿廿含笑道,“可不是怎的二阿哥年轻,没有经验,又有那么长一段日子没在京里,那他自己知道得晚了,自是情有可原”廿廿抬眸望向皇帝,“倒是咱们两个当长辈的,竟然也迟迟到今日才知道,倒叫星楼那孩子自己个儿带着胎儿苦熬了这三个月去,叫我这会子想起来,倒觉愧对他们了去。” “皇上是天下之主,我是大清中宫,便理应看顾好整个天下。更何况二阿哥就住在宫里呢,就这么近在咫尺的事儿,皇上和我竟然都晚了百日去才知晓;尤其是我,亏了还三不五日的就得了二阿哥福晋、侧福晋的进来请安呢,竟然也没能早早儿察觉此事去。” 皇帝抬眸望向远方,“难道,是老二媳妇她们竟有所隐瞒这样的喜事,她们竟然还想瞒着,她们竟是想干什么” 廿廿握了握皇上的手,“爷别着急,明儿二阿哥福晋进来请安的时候儿,我来问她。皇上是当公爹的,这事儿总不便亲自问儿媳妇不是” 皇帝蹙眉道,“若是她们想欺上瞒下,这三个月里曾打算着趁绵宁不在家的时候儿,想动心眼儿害了辉发那拉氏和爷的皇孙去,爷绝不饶恕” 次日廿廿没等舒舒她们来,而是先叫上了諴妃和吉嫔,三人一起驾临撷芳殿,如此隆重地去亲自看望星楼。 舒舒和富察氏也没想到皇后竟要如此为星楼撑腰、长脸,急急忙忙从里头接出来,在撷芳殿外头大琉璃门外恭迎。 行礼罢,舒舒道,“怎么都没想到,三位娘娘会为了那格格而亲自驾临撷芳殿。原本,娘娘们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传召媳妇进内禀告就是,何苦劳累三位娘娘凤驾。” 星楼悄没声息地突然曝出了有喜,这已经够叫舒舒晴天霹雳的了;没想到阿哥爷刚将这事儿禀明了皇上,还不知道这个胎能不能养住,以及来年生下来的是个什么呢,皇后就亲自出言替星楼抢了“二阿哥名下大格格”的身份去。 原本按着宫里的规矩,明年等星楼诞下孩子来,若是母子平安的话,再赏给这个“大格格”的身份也就是了。结果这么早就赏给了,那是不是等明年孩子生下来之后,还要另外再赏一回 如今已是大格格了,那几个月之后又赏什么去大格格距离侧福晋,那可就一步之遥了。 吉嫔便忍不住冷笑一声,“二阿哥福晋说的是。諴妃娘娘和我倒也罢了,辉发那拉氏毕竟只是二阿哥名下的官女子,怎么着也不至于叫皇后娘娘也亲自驾临来探望。” “不过二阿哥福晋怎么忘了呢,现如今辉发那拉氏已是二阿哥名下的大格格,更要紧的是大格格如今怀着皇长孙啊那这身份可就金贵了。” 吉嫔说着回眸向廿廿和諴妃笑,“故此谁说我们三个今儿是来看二阿哥名下的大格格的我们啊,今儿是来看皇长孙的。” 星楼的身份自然不够,况且便是皇后娘娘,也总不能全然不顾皇子福晋、侧福晋的面子,直接来看望一个官女子啊。可是若是来看皇长孙么,那舒舒就也只能干生气,而说不出旁的什么来了。 舒舒忍着气,只得亲自陪着廿廿三人入内,于正殿落座,奉茶。 廿廿含笑道,“我们倒不缺这一口茶,方才都是喝完了茶才来的。这些且搁着吧,没那么要紧,还是先看看星楼母子才是。” 舒舒忙吩咐,“去,请大格格来。” 廿廿便含笑拦住,“别介,我们今儿都亲自来了撷芳殿了,那还差这么几步道儿么我们自去看她就是。她这会子胎气还没稳当呢,自该躺着静养,别轻易走动才是。” 舒舒只能咬牙。 皇后都这么说了,这便是也逼着她这个当福晋的,也得免了星楼每日早晚的请安了甚至,甭管有什么事儿,还得她亲自去星楼的房里跟星楼说 。 723、不服 723 廿廿到了星楼屋里,向吉嫔使了个眼色去。 諴妃和吉嫔两个便将舒舒给隔在了外屋,廿廿自进了暖阁去,将隔扇门带上了。 星楼一见廿廿来,没来得及笑,反倒先落下泪来。这便从炕上非要起来,要给廿廿请跪安。 “如何敢劳动主子纡尊降贵至此本该是奴才去给主子请安” 廿廿赶忙亲自给扶住,轻声安慰,“傻孩子,你这会子又与我自己的闺女有何区别了呢我既来看你,便不是为了什么主子和奴才,我是将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 “这是喜事儿,便别掉眼泪。不管这中间曾有什么,我又如何能怪自己的孩子去况且我知道,凭你的处境,许多事又哪里是你自己能决定的故此我不怪你,况且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我更是只顾着欢喜就是了,便是谁都不怪了。” 听得皇后主子如此劝慰,说的又是这样一番洞察秋毫的话,星楼的泪珠儿反倒更止不住。 “昨儿阿哥爷回来就与奴才说了,说主子将奴才的饮食、药饮都给揽过去,不叫从撷芳殿这边儿走,而是从主子您那边儿走了。这哪儿是奴才这样身份该享受的奴才已是不知该怎么谢主子的恩典才好。” “奴才更明白,那些吃食和药饮什么的其实是次要的,主子实则是顾着奴才和孩子的安危,不叫旁人有机会在奴才的饮食里下手才身份卑微,在这撷芳殿里,凡事都不能自主,故此倘若有人想要在饮食里动手脚的话,当真是易如反掌,奴才半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奴才原本曾为此苦恼,多晚难眠,主子竟是最懂奴才心事的,这便将奴才心中这个最大的疙瘩,全给解开了去。” 廿廿亲手给星楼拭泪,含笑劝道,“傻孩子,我都说了,我已是将你看成是我的闺女。自打七公主走后,我啊虽说一直魂牵梦萦,想要再得个公主,不过可惜呢,你也瞧见了,我怕是我这辈子没这个养闺女的命了。” “当年二阿哥跟我求你,我既然将你指给了他去,那你就也是我的子妇,故此我也早就将你当成我的闺女了。你且将我这些话都稳稳当当地听进心里去啊,这便别再掉眼泪了。” “你何尝不明白,看着自己闺女掉泪,我这个当额娘的,心下岂不是要更跟着难受去” 星楼更是一声哽咽,不由得扑进廿廿怀里,“主子,奴才愧对主子。奴才,奴才没能早早儿将这信儿回明了主子去。” 廿廿笑了,将星楼疼惜地揽在怀中,“傻丫头,这是宫里,哪一道门上没有严格的门禁呢,又哪里是你想出,就能出得去的我都明白,这些日子来二阿哥本就不在京中,你一个人在这阿哥所儿里,便是想着如何自保,已然殚精竭虑去。若还要强求你设法出得门去,那当真是太为难你了。” 廿廿轻抚星楼的青丝,“我方才说了,我不怪你,更因为皇孙这喜事儿而不怪任何人。终究这世上,人人都有不得已。只要这不得已是人之常情,没有太多的算计去,那我就都能体谅。” 星楼还是止不住流泪,抬眸仰望住廿廿,“主子,奴才也对不住三阿哥。” 廿廿含笑,却是摇摇头。 星楼是懂事的孩子,她明白因为这个皇孙的到来,被提升的不仅仅是绵宁自己一个人的地位;还有爱屋及乌皇上今儿个就下旨赏给了二阿哥大舅盛住镶黄旗汉军副都统的差事。 原本盛住因罪,都给发到西域那边儿去了,原本的差事是叶尔羌办事大臣,与京中隔着天遥地远呢,再也无力影响到京中格局。可是因为这个皇孙的到来,皇上总要体念二阿哥,体念孝淑皇后,这便给了盛住镶黄旗汉军副都统的差事这便自然意味着,盛住要从叶尔羌返回京中来了。 所以这宫中的事儿啊,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这个皇孙的到来,二阿哥整个一派的势力必定都会提升;而此消彼长的道理,那绵恺这边儿非但婚礼没那么受人关注了,甚或也会因此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有所下沉。 想自古以来的立储之事,天子挑选的储君也首先是有子嗣的吧 “没事儿,”廿廿却依旧平静地笑,拍拍星楼的手,“你别担心。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你虽然身处中心,却其实你才最是无辜。我心下不会因此有半点儿的糊涂,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阿哥爷回来了”隔扇门外头,传来使女们的禀报。 廿廿倏然挑眉,星楼也惊得赶忙从廿廿怀中坐起来,担心地望向门外。 廿廿冷静自若,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对面南窗下的坐炕重又坐定了。 门外,绵宁已在告进,“儿子请小额娘,諴妃娘娘、吉嫔娘娘的安。儿子不知小额娘和娘娘们今日会降临,儿子迎接来迟,还请小额娘和娘娘们恕罪。” 諴妃在外头先道,“二阿哥不必放在心上,今儿我们也是临时起意才来的。” 吉嫔却是直接,冷冷道,“我们今儿原本也不是来看二阿哥的,自然不用二阿哥迎着。二阿哥在书房里的课可散了这么急着回来,想是跟师傅和谙达们告了假这般兴师动众,倒是不必。” 面对吉嫔的冷意,绵宁也尚自从容不迫,声息平静道,“这是汗阿玛恩赐给儿子的住所,小额娘和娘娘们驾临来看望儿子家里的人,这便是给儿子的恩典。故此儿子自然应当恭迎在外,亲自伺候在小额娘和娘娘们身旁。” 廿廿静静听着,向月桂使了个眼色,月桂这才上前将隔扇门打开。 廿廿等月桂给绵宁请完了安,这才不慌不忙淡淡道,“二阿哥回来了啊。二阿哥快起来,进来,咱们一起说说话儿。” 绵宁方才面对諴妃和吉嫔的从容不迫这一刻却都不见了,从他脑瓜顶儿都能看出他的犹豫来。 从昨儿皇上万寿筵宴上起,绵宁就在回避她,廿廿岂能瞧不出来。今儿他还能自己主动回来,看来是已经做好了面对她的准备才是。更何况这还不是昨儿的大庭广众,而是这般的近在咫尺了。 廿廿这便也定定地盯住绵宁看,等着看绵宁今儿是要以何样的态度来面对她。却又还是这般撞见了他的犹豫,迟迟不见他抬起头来。 瞧着二阿哥如此,廿廿心下也是叹息她何尝没有想象过,倘若她诞下的都是公主,而不是一个儿接着一个儿的皇子去,那是不是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还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儿 迟迟等不来绵宁的主动回话儿,廿廿忍住叹息,柔声道,“二阿哥,得知你与星楼有了孩子,我心下也实在是欢喜得紧。你们两个虽说都不是我生的,可是我心下早已经将你们两个都看成了我自己的孩子去。” 绵宁身子微微一震,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小额娘可曾怪罪儿子” 廿廿将这句话琢磨了一回,浅浅笑道,“你这孩子,这是咱们家的大喜事,我又为何要怪罪你去实则这些年来,我哪一年不曾提醒你,希望你能早日为天家开枝散叶,也能叫你汗阿玛放心啊。” 尽管绵宁却终于挑了这么一个时机不过不管怎样,也还总算是好事吧。 绵宁眼圈儿却微微有些发红,“小额娘容禀,儿子,儿子只会让星楼诞育儿子的孩子” 廿廿听罢倒也笑了,亲自起身来将绵宁给扶起来,“你这话啊,我自然是替星楼高兴的。可你说的却也又是傻话了去,即便不是星楼,便是你媳妇儿和富察氏有喜了,难道我还不同样替你高兴去了不成” 廿廿抬眸望向北边儿炕上的星楼,收敛起笑容来道,“不过,你今儿既已与我说下这样的话来,那你便得应承了我,要好好儿看顾着星楼去。她在你家里地位低,她性子又老实,说实话不是你家里那几个的对手,她们若是联起手来欺负她,我也不依。” “星楼是你当年向我跪着求来的,二阿哥,说句实在话,若不是看在你当年的诚心上,我是不会将星楼指进你的家门儿来的。她既然是你跪求来的人,那你就得对她好,唯有如此才不辜负她,也不辜负你自己当年那屈膝一跪,也才不辜负我信你这一场。” “我啊,虽说身在中宫,可终究隔着远。你这皇子的家事,我也不便事事都亲自来问,故此我便是能将星楼的吃食和药饮都揽过去,可是她平日里在你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终究是没法儿见天儿顾着的。故此,我要你今儿在我面前立个诺你一定要善待星楼,别让她在这时候儿吃半点的苦楚去。” 星楼动容,伏在炕上,哽咽着远远向廿廿碰头谢恩。 绵宁也忙道,“小额娘放心。” 舒舒在外间陪着諴妃和吉嫔,可是她的注意力实则都在暖阁里这边。皇后与星楼说了什么,又与阿哥爷说了什么,这些原都是她顶顶关心的事儿。 她等了一会子,见里间还没有说完话的意思,她便越发地有些坐不住了。只能远远依稀听得皇后说要让阿哥爷善待星楼,她这便得了借口,赶紧站起身来,走进来行礼道,“皇后额娘放心,阿哥爷和我一定会善待那格格去。毕竟这会子她可怀着皇孙呢,这便是她大功一件。” 廿廿都没回眸,高高坐直,静静听着,却看都没看向舒舒一眼。 待得舒舒说完了话,廿廿这才缓缓道,“昨儿皇上隐约说起,说依着太医的粗见,星楼的胎也已经满了百日了。我听了都吓一跳,十分自责我这个当额娘的竟然如此后知后觉,竟叫星楼和孩子在长达百日的光景里,没得到该有的照料。” “我原本还想说是二阿哥粗心,倒是皇上提醒我说,这当间儿毕竟二阿哥有两个月是在木兰围场随驾行围的,不在京里。我这才恍然大悟,又忖着二阿哥毕竟是个爷们儿,难免在这事儿上粗心些,更没经验;况且平日便是在京里,上书房的功课也紧,他还要时常代皇上谒陵等差事,自然是时常忙得顾不上你们家里的事儿,这自然是情有可原” 廿廿的目光轻轻扫过绵宁,留意到绵宁隐约地轻松了一下儿。 廿廿的目光抬起来,倏然便点在了舒舒的面上。 “那你呢你是二阿哥的福晋,二阿哥家里后院这些事儿本都是你的分内之事,你又如何迟钝到长达百日竟然毫无察觉二阿哥是爷们儿,在这事儿上粗心,你也能说自是是粗心么” 舒舒毫无防备,凛然一惊,可是还想为自己争辩,“回皇后额娘媳妇虽说是妇人,可是媳妇毕竟也没生养过啊,这家里头别人也都没生养过啊故此,媳妇便不是爷们儿,又哪里来的经验” “再说媳妇虽说管着家里的事儿,可是毕竟跟那格格又不是住在同一个屋里,每日里也就是那格格她们来给我请安的时候儿,见那么一面儿,说那么两句话。若她自己不肯与我说的话,我又如何能察觉她已经有喜了” “况且便是百日了,也还未到显怀的时候儿;况且这秋冬时节,衣袍本就宽大,我便怎么都瞧不出来她身子有变不是” 舒舒恼怒地回眸盯一眼伏在炕上的星楼,“媳妇失察,是有错,可是这错的根本却还是在那格格她自己有事不肯叫我知道吧皇后额娘如此动怒,那方才皇后额娘与那格格说了大半晌的话,想必也应该知道那格格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吧” 舒舒说着,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冷意,“还是说,那格格不但将我都给瞒着了,却原来这会子连皇后额娘都敢瞒着,都到了这会子了,还不将当日的情形说个明白。” 724、我叫你跪下 724 舒舒自己说的热闹,廿廿却不等她说完,便冷笑一声,却挑眸只看着绵宁。 绵宁眉心一结,忙扭头沉声低喝,“跪下” 舒舒一怔,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顾不得继续为自己争辩,只惊诧地望住绵宁去,“阿哥爷” 绵宁眉心便结得更深,声音也加大了些,“我叫你跪下在皇后额娘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 舒舒一梗,嘴唇已是抖了,却仍旧不肯就范,反转眸来看廿廿,“皇后额娘做主啊,媳妇何曾说了什么过格的话去不曾就算这会子那格格怀着皇孙,那是不是连媳妇这个皇子福晋都连问她一声儿的资格都没有了” “此事一切由来,终究是那格格自己有所隐瞒,不肯报我知晓。倘若我知道了,我又怎敢隐瞒了去我便不是为了她,也得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廿廿淡淡别开视线,依旧不看向舒舒,“是你家阿哥叫你跪下,不是我。你若心有不甘,你心里的话就跟你家阿哥说。我便是你们的皇后额娘,可是也没的连你们自家的规矩也干涉不是” 见舒舒迟迟不肯听话,绵宁的脸都涨红了起来,再回头之间,已然是牙关紧咬,“我说让你跪下,你还敢不跪” 舒舒忽地笑了,一双眼凄凉地盯着绵宁,“可是,为什么阿哥爷就算宠着侍妾,也不能这般慢待我这个福晋吧阿哥爷别忘了,我终究不是阿哥爷自己选的,我是皇上、孝淑皇后,甚至还有先帝爷一起挑了,恩赏给阿哥爷的” “便是为了皇上、孝淑皇后和先帝爷,我也不敢不在阿哥爷面前护着我的尊严去。我这双膝盖,不能随便就跪了” 舒舒再看廿廿一眼,“况且,我母家与皇后娘娘乃是本家儿这会子皇后额娘还在这儿呢,阿哥爷就叫我跪,阿哥爷又让皇后额娘如何自处” 绵宁恼得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却终究是当着廿廿,一时不好发作开来。 廿廿在畔静静听着,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来,“二阿哥福晋,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满门忠烈。我们先祖乃为大清开国功臣,忠孝二字乃是立世为人之本。更何况你现在早已出了阁,嫁入天家,为皇子福晋。咱们母家再如何,也只是天家的奴才罢了,故此你这会子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你如今嫁夫随夫,你只是二阿哥的福晋。” “故此如今身在宫中,二阿哥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好。我此时更只是大清皇后,我早已不再回头去看我出阁之前的身份去故此你不用考虑我如何自处。我颇为自在,没有半点不舒坦。” 绵宁已是懒得再多说一句,只是转头来怒目横眉瞪着舒舒去。 舒舒却依旧是个硬骨头,还梗着脖子直直地站着,“可是我做错了什么,竟要受罚至此天家、皇子更应该师出有名不是” 廿廿抬眸看看绵宁,这便浅浅一笑道,“你之前问得好,星楼既然有了这么天大的喜事儿,却为何不肯早早报与你知,而是宁肯独自一个人守了百日之久,直到今日才叫二阿哥知道。” 廿廿说着又特地瞟了绵宁一眼,“二阿哥那些日子不在京里,便是九月回京,至今也还不满整月,想来二阿哥也是必定才刚刚知道的,是不是” 绵宁低垂着头,眉心又蹙了蹙,赶忙跪答,“小额娘说的是,儿子也刚刚知晓。” 廿廿轻叹口气,“二阿哥福晋,那你难道就没想想,星楼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你么想想那会子二阿哥不在京中,凭她一个官女子的身份,她在这宫里的天地自然唯有这阿哥所儿里的一方院落。二阿哥不在家,这个家里一切事都由你做主,她别说自保,她更是连保护住她孩子的能力都没有啊” “二阿哥福晋,便凭方才,你如今明明已经知道了星楼怀着皇孙,况且还当着我和二阿哥的面儿,你便敢那般质问星楼难道我和二阿哥还猜不到,倘若平时二阿哥不在家中的时候儿,你又是对星楼,乃至对你家中所有人的” 廿廿说着叹了口气,“你是皇子福晋,你管着家事,驭下是应该的。但是驭下也要分怎么驭下,又如何有你这般不分轻重,任意妄为的故此我现在越发体谅星楼,她当日不敢告诉你,实在是情理之中” 廿廿又看一眼绵宁,“还有二阿哥,他又为何几次三番地叫你跪下二阿哥福晋啊,是你该好自检点才是” 绵宁终于承受不住了,猛地一把抓住了舒舒的手背,咬着牙沉声道,“我叫你跪下,你听没听见” 舒舒一声哽咽,虽然眼中还有不甘,可是在廿廿与绵宁两人的压力之下,膝弯终究还是一软,缓缓跪在了地上。 廿廿便又是轻叹一声,“二阿哥福晋,瞧你这模样儿,我现下都忍不住担心一事。便凭你这驭下的本事,实则你家里哪儿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你的眼睛去不管是女子、太监,还是给你们家当值的太医,他们敢当真瞒着你去么” “我担心,你实则早就知道星楼已经有喜了,可是你故意瞒着外头,不叫皇上、我和二阿哥知道。我便想着,倘若哪一天趁着二阿哥还没回京的当儿,星楼不小心摔了个跟头,还是饮食有什么不妥当的,让这个还没成形儿的孩子忽然就没了那是不是才正中了你的下怀,叫你称心如意了去啊” 舒舒惊得双眼圆睁,“皇后额娘,媳妇没有” 廿廿却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罢了,有还是没有,既然有你阿哥爷在这儿,我便不问了。总归眼下星楼和孩子什么都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这百日以来,你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为何故意隐瞒,不叫皇上、我和二阿哥知道这内里的缘由,还是叫你阿哥爷亲自问你吧。你们夫妻两个,本该同心同德,那你对我没法儿说的话,便总该开诚布公与你阿哥爷说。” “你不想叫我知道,那我就也不听了,总归二阿哥啊,这事儿是你的家事,你自己看着办。你只记着你今儿在我眼前说的话,我便也瞧着你日后又是如何对星楼的这便也就是了。” 廿廿说着站起身来,“说了这一起子话,我也没想到竟叫我心下这么累。好了,我便回去了,得好好歇一会子。” 见廿廿起身,外间的諴妃和吉嫔便也都跟着站起身来。 吉嫔盯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舒舒,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小时候儿倒听说过外头民间的故事,说有些家里啊,那大老婆治下严,不准家里的小妾生养的。倘若还是有小妾有了喜,她就趁着男人外出不在家的当儿,用尽了法子将那孩子给折腾下来。” “有她这样的手段,那小妾为了活命,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生生咽下那苦楚去。亏那男人自己还纳闷儿,就凭自家妻妾好几个,怎么十几年来,竟然从无所出的” 吉嫔刻意顿了一顿,“倒惹得他街坊邻居的,都以为这男人自己有什么隐疾,才没本事叫家里的女人怀上孩子呢。” 绵宁额角的青筋再度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 廿廿看了一眼,便已是抬步向外走去,“咱们走吧,叫他们小夫妻自己说这些事儿。总归二阿哥心下有准儿,便全交给二阿哥自己处置就是。” 三人一同回宫里去,廿廿坐在肩舆上,微微有些出神。 吉嫔的肩舆赶上来,微错后一步,吉嫔便含笑悄声道,“皇后娘娘可真是护着星楼,这是要为星楼除了二阿哥福晋去。” 廿廿冷冷一哂,“有她在,星楼的日子又如何能好过便是二阿哥应承了我去,可是便凭这几年的实际,二阿哥分明对星楼的看顾全然不是他嘴上说过的那样儿。我便是想信二阿哥,可我也终究放不下心去,唯有如此,才能叫星楼母子平安。” 吉嫔看一眼廿廿的侧颜,也是忍不住悄然叹了口气。 当年皇后娘娘还是阿哥爷的侧福晋的时候儿,在撷芳殿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是亲眼看过来的。便是当日皇后娘娘怀着七公主的时候儿,皇后娘娘那时候儿还是侧福晋呢,都艰难成那样儿就更何况星楼只是个官女子呀,又是个柔软的性子,自然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吉嫔明白,皇后娘娘一方面是因为心疼星楼,另外何尝不是也回想起了她自己曾经的过往去,故此今儿才对二阿哥福晋这般狠下了心来。 这么多年来,便是二阿哥福晋做了那么些错事儿,皇后娘娘便是再恼恨,却也一切都大度地宽容下来了。今儿却是不肯再宽纵,已然有非要除掉二阿哥福晋的狠头儿去了。 “不过皇后娘娘终究还是将这一切都交给了二阿哥自己处置去。我倒瞧着二阿哥他,会有他自己的算盘。” 廿廿淡淡笑笑,“福晋是他自己的,他自是该有他自己的算盘。若是他愿意替舒舒将这些都扛下来,那是他爷们儿,那咱们还又有什么好说的去” 吉嫔想了想,便也都想通了,不由得缓缓勾起唇角来。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回端的看咱们二阿哥是不是这般薄情的人了。” 五日后,本是该舒舒来给廿廿请安的日子,可是舒舒却没来。撷芳殿送来信儿说,二阿哥福晋又病了。 廿廿“哦”了一声儿,哪儿有半点惊讶呢。 “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儿凉了,寒暖交替之间,叫人全无防备,病了也是自然。” 廿廿想了想,吩咐四喜说,“交代撷芳殿来的人,就说原本我该赏下些药材去给二阿哥福晋养身子骨儿。可是呢如今咱们这边儿药房里的药材,都得紧着星楼和皇孙先用,故此近来多是些保胎的药材,对于治疗风寒的倒是没什么了。故此便问候二阿哥福晋一声儿吧,以后等换了新的药材,再赏给她也不迟。” 四喜抿嘴一笑,忙道,“嗻,奴才这就去交代。” 四喜刚出去,五魁随后就跟着进来,一脸诡秘的笑。 廿廿瞟他一眼,“又得了什么了,竟这一脸的鬼道去” 五魁跪倒了还忍不住嘿嘿地乐,“回主子,方才奴才出去溜达去,听见了个笑话儿。原来这老满洲家儿的,还有将清话给说荒腔走板了的。” 廿廿挑挑眉,“你又是到御前溜达去了吧” 能说出这事儿的,八成又是到皇上跟前引见的王公或者是大臣。 原本能引见到皇上跟前的,都是好事儿,证明机会来了或者是那个王公爵位空出来了,皇上要亲眼看一看这一家子的子弟,里头有哪个值得造就的,就把爵位给了谁去承袭去; 又或者是哪个官职上有了缺,各部推荐上一些人选来,皇上要召见他们,当面奏对,好决定由谁来得这个差事。 按说这样的机会,那自然该好好儿把握,可偏偏就是总有人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露出马脚来按着大清的规矩,但凡旗人的王公和官员,到皇上跟前奏对,是要说清话的。可偏就是有好些人已经不大会说清话了,这便总能惹得历代天子恼怒了,将这好好儿的机会给放跑了不说,更可能皇上们一起之下还得给这个人选格外的惩处了去。 这样的“笑话儿”,从康熙朝、雍正朝、乾隆朝,一直到现在,一直都不断。 皇上跟前的总管九思是五魁的师父兼干爹,故此这样的事儿听得可多,这便五魁到御前溜达的时候儿,总能听见这样的事儿去。 五魁嘿嘿地乐,“若是往日,如果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奴才可不敢到主子跟前来说嘴来” 这样的事儿终究太常见了,他还拿到皇后主子跟前来说,这不是闲的么 廿廿便听出些味道来了,“怎么,这回又是谁啊” 725、不长记性 725 五魁故意神神秘秘地一笑,“是国舅爷。” “嗯”廿廿心下便一跳,直觉是想到和世泰那去了。 五魁瞧见主子的神色了,便赶忙笑着跪奏道,“奴才淘气够了,不敢再让主子悬心了奴才说的不是咱们家的国舅爷,而是那头儿的。” 廿廿心思稍定,轻啐一声儿,“明儿我就告诉你师父去,叫他来断断。” 主奴两个笑够了,廿廿这才缓缓道,“皇上不是才赏给盛住镶黄旗汉军副都统么他从叶尔羌回京,路上怎么也得几个月去,故此在皇上跟前话没说好的,必定不是他。” “那么说,是他兄弟孟住” 皇上赏给盛住差事,叫他从叶尔羌回京,路上怎么也得耗个几个月去,这便正好儿应上明年绵宁孩子的出世故此皇上的心意这是明摆着呢,赏盛住回京,不过是为了给这盼望已久的皇孙庆生罢了,实则与盛住本人没什么干系。 五魁便嘿嘿地笑,“奴才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主子。” 廿廿便轻笑出声儿,“那便是他自找的” 这个孟住也是不中用,原本皇上是体恤孝淑皇后母家,盛住给发到西域去了,他们家的承恩公也总得有人承继,否则别说孝淑皇后在地下不安,那二阿哥绵宁面上也自过不去。故此盛住革爵之后,便由孟住顶上。 皇上还因了孟住的国舅身份,故此在三阿哥绵恺的一众谙达里头,也给孟住派了个差事。“谙达”是教授皇子弓马骑射的武师傅,可这孟住自己都没这个本事,不过是糊弄个差事罢了,可是他偏偏还要在绵恺面前充大辈儿,摆老师的架子,惹得绵恺老早就烦他了,私下里在廿廿面前也嘀咕过不少回。 廿廿何尝不明白,这孟住跟他哥哥盛住一样儿,是想要抬他们身为孝淑皇后兄弟的身份,故此偏要在绵恺面前充大辈儿不可;再加上如今绵恺已经长成,外头大臣们总觉着二阿哥和三阿哥之间已经暗潮涌动,故此孟住必定要想法子打压绵恺,没事儿都得找点子事儿出来呢。 只是这话终究不便在皇上面前直接说出来,况且皇上心下也是有数儿,早就也派了廿廿的二弟和世泰也为绵恺的谙达,陪在绵恺身边儿。故此就算孟住想要有个举动,他也得不了手去。 廿廿便也劝绵恺稍作忍耐。 “你是皇子,你这辈子要遇上的人还多着,一个孟住自不算什么,不过是个小脚色罢了。若你连眼前这么个小水洼都过不去的话,那以后的大江大河的,你又要如何去渡呢” “你也别烦,索性耐下性子来,你便姑且将他当做是你的试炼去,等来日你自己个儿的性子修得了,那你还算从他那儿得益了去。” 绵恺便也只得忍了下来,可是廿廿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何尝不明白如孟住这样的小人,又哪里是你敬他一丈,他就肯敬你一尺的去他只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原本明年绵恺大婚在即,廿廿便也正想着该寻个什么法儿去,能将孟住从绵恺身边儿给撵走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孟住倒是自己将机会给送了过来。 廿廿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来,也不由得微笑她明白,这是孟住得意忘形了。 原本孟住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承恩公爵位和差事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他兄长盛住犯了罪,皇上都不肯饶了去,这才轮到他顶上么故此这个孟住虽说也是个糊涂的,不过好在也知道从他哥哥那儿吸取些教训,故此胆儿没他哥哥那么大,进宫当差之后,至少在皇上面前还是挺老实的,不敢再犯大错去。 况且二阿哥如今也长大了,他自己是要分神盯着他这个二舅的;除此之外,二阿哥更是托了人,在他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儿帮衬着他二舅去,这才叫孟住这几年虽然也是错误不断,但是没盛住折腾到那般无法收拾的地步去。 而如今这孟住知道二阿哥终于有了子嗣了,而且皇上欢喜之下,也将他哥哥盛住从叶尔羌给召唤回京来了,他这便自觉胜券在握,这便得意了,飘飘然了,故此连在皇上跟前奏对,都敢不小心谨慎了,竟然犯下这样的错儿去。 错儿本身不大,可是却是历代天子们都十分膈应的。 廿廿含笑点头,“备些皇上平素爱吃的清淡小菜。皇上这些日子因万寿节筵宴,多次赐宴群臣,想来胃口都快堵住了,该换些清淡简素的了。” 夜晚皇上过来,果然一见灯光下那些青瓷小碟儿就有了胃口,高高兴兴地连喝下两碗素粥去。 廿廿在旁陪着,不说国事,只絮絮地说着孩子们的事儿。 绵恺的大婚是件大事儿,每日里备办的东西都是林林总总的,廿廿每次都拿捏着火候,只挑要紧的跟皇上说,其余不要紧的就干脆不说了。否则皇上忙了一天的国事,一听这些拉拉杂杂的,必定脑仁儿都要跟着疼了。 廿廿将绵忻那些童稚的事儿特地放在后头说。皇上快五十岁了,这时候儿听得小儿子的这些童真趣事儿才最是入耳,每每都是含笑听完的,能叫皇上放松去。 “入冬了,天儿亮得晚,今早上四儿是睡迷糊了,还以为天没亮呢。结果妈妈们一叫,却也激灵就起了,连滚带爬地过来给我请安。” 一想小儿子这模样,笑容便爬满了皇帝的眼角眉梢去,“他还小,不必这么早就这么立规矩。” “何尝不是呢”廿廿含笑道,“我也早吩咐了,他难得还有这几年自在的日子,这便不必非得早上叫他那么早爬起来过来请安。这些规矩啊,等他上学了再立也不迟。谁知道这孩子却还是个有心性儿的,竟不肯,非要每日里早晚跟他哥哥们一样儿地来行礼。” 皇帝满意地点头,“好孩子。” 廿廿便又叹息一声儿道,“许是睡糊涂了,今儿早上到我面前来请安,竟然说个什么恭请万安的话儿来。我倒恼了,当时就拍了桌子,结果这孩子一下子就吓醒了,困劲儿全没了。” 皇帝不由得倏然挑眉,“别吓着孩子” 廿廿哼了一声道,“旁的事儿倒还罢了,咱们大清的阿哥,请安就是请安,哪儿有嘴里说这么些儿的个话的听起来倒像是跟身边儿哪个汉人学的,回头我要拿他谙达太监和哈哈珠子太监问去” 因满人传统就崇尚简朴,故此满人大臣请安的话儿也是不加什么虚头巴脑的词儿去。若是汉大臣倒还罢了,毕竟汉话自古以来就崇尚这些风雅;而满大臣写满语的折子,或者口奏的时候儿,是不许这样的。 皇帝便蹙了蹙眉,“别说咱们四儿还是个孩子,尚且分不清这些字眼儿之间的区别去,说了也是无心。便连咱们那些个满大臣,本都是满洲世仆,竟然也学着这般说话了” 廿廿挑眉,“谁呀,难道还敢在皇上跟前这么胡说八道去了便是咱们的儿子,我都要拍桌子了;这奴才是长了几个胆子,全然不顾皇上和列祖列宗们的三令五申去了” 皇帝眉头攒起,“谁说不是偏这个人,还是孝淑皇后的兄弟” 廿廿张了张嘴,垂下头去,放缓了口气去,“喜塔腊氏是满洲著姓,出过显祖宣皇后努尔哈赤生母和孝淑皇后两位中宫去,一位是太祖皇帝之母,缔造了我大清江山;一位则是皇上您的元妻嫡后便都是皇后,在大清这么多位皇后当中,这二位的地位也都是独一无二的。便是说谁家儿不懂规矩了,忘了本,却也不能是喜塔腊氏不是” 皇帝沉了口气,额角青筋微微跳了起来。 廿廿伸手握握皇帝的手,“不过终究还是口儿的失误,若皇上不明发的话,那这事儿外人就不知道。皇上便是顾着孝淑皇后的体面,此事不如暂且搁置。” “想来孟住身为喜塔腊氏的子孙,如今更是承恩公,他不至于连这两句清话都不会说了。况且他在皇上跟前当差,这也好几年了,从前口奏的时候儿不也还是好好的么这便断不是突然就不会说这清语了。” “我想,他必定是因为皇上之前赏了他兄长盛住镶黄旗汉军副都统的差事,能叫盛住从叶尔羌回京来了,这孟住一时喜不自胜,这才口不择言,在皇上跟前说错了话这便也都是人之常情,皇上也可体谅不是” “总归他这也是初犯,皇上是仁君,便再给他一次机会就是。只是这话儿终究还是该提点他,那皇上索性再给他个恩典,亲自提醒他一回就是就是防着旁人说话,他此时尚在高兴里,一时未必能入耳入心去;可是皇上亲自的提醒,他又怎么会不往心里去呢” “我想,这孟住就是再糊涂,既然已经得了皇上这样的恩典去之后,必定克己警惕,再不会犯这过失去了”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廿廿的手又握了握,“你说得对,这孟住就是得意忘形了他自以为爷宽赦了盛住去,这就是对他们一家都又要宽待了,他这便连嘴上都没把门儿的了” “说到底,还是个小人,不堪大用若不是孝淑皇后母家总要有个人来承袭承恩公的爵位,爷断不用他” 廿廿抬手抚平皇帝眉心的皱结,“皇上就别生气了。想来他们再糊涂,也终究还是孝淑皇后的兄弟、二阿哥的母舅,他们便不是为了自己,也得顾着孝淑皇后和二阿哥的体面去。有了皇上的提醒之后,孟住必定不会再犯了。” 廿廿这话还没说完几天,这日五魁从外头进来,就又是一脸的坏笑。 廿廿便叹口气,跟月桂说,“瞧瞧,这小五子可真是跟着四喜长大的,如今越大了越是这一脸的神情,都跟四喜成了一个模子刻下来的似的了。倒不知道九思瞧见他这一副跑偏了的模样儿,心下可是滋味儿去。” 月桂便也笑,不由得也仔细看了五魁两眼。 可不,五魁这笑容,真是跟当年四喜还小的时候儿一模一样。 当年四喜就是这么一脸鬼道的,让人觉着他永远都长不大似的,更叫人没法儿觉着他是个稳妥的人。故此从前主子宫里管事儿的都是四全,轮不到四喜去。 可是这些年过来,四喜长大了,也在这储秀宫总管太监的位子上越站越稳当。虽说私下里还是偶尔淘气的,可是那面上的神色、浑身的气度终究早已都改换了去。 如今的四喜,在宫里谁不敬一声“喜总管”、“喜爷爷”的,早已然是从容端然的大总管了。 月桂心下想着,面上虽然还挂着笑,可又不知怎地,心下反倒涌起一丝儿陌生的怅惘来四喜还是四喜,可是今日的四喜已经不是从前的四喜;是一个人,却已然不是一个样儿。 她倒一时分不清楚,她更希望看见的是从前的他,还是现如今的他了。 原本当年,她总嫌四喜闹腾,办事不牢靠,有些事儿不敢指望他去,便恨不能他赶紧长大。如今的四喜,当真如她的期望,长成了她希望里的模样可是该怎么说呢,她却反倒有时候偶尔忍不住怀念起他从前的无忧无虑来了。 月桂赶紧甩甩头,不愿意在主子面前失神,更别叫五魁给瞧出什么来才好。 不过幸好五魁那揣着坏呢,自没留神月桂去,只嘿嘿笑着跟廿廿禀报,“主子猜怎么着当真是那啥改不了吃那啥,那家伙啊,又在皇上跟前犯了老毛病” 廿廿倒不惊讶,只是缓缓抬眸,“怎么,孟住又说了上回那话去” 五魁道,“可不依旧还是那句跪请万安,一个音儿都没带改的当日他就因为这句话,皇上都当面呵斥他了,皇上当日没罚他,还和颜悦色地亲自提醒他去。按说,他怎么都该记着了吧” 726、心慌 726 “我师父说,上回皇上原本都是发火了,可后来还是忍住了,回头皇上还单独和颜悦色地与他提醒了一回连师父都说,皇上这必定是顾及孝淑皇后去,这才肯格外施恩。” “却不成想,这才几天啊,孟住竟然又犯了一模一样的错儿去若是错儿犯在皇上亲自提点之前,那倒也罢了,可是这都是皇上亲自提点之后了,那可就成了他全然不将皇上的口谕放在心里去了那这错儿可就大了” 廿廿也是摇了摇头,“一个人便是得意,又何至于要忘形到如此地步去就因为二阿哥这会子有了子嗣,他就当真以为高枕无忧了去,便连皇上的口谕都敢不放在眼里了。” “原来总觉着他有他哥哥盛住的覆辙在眼前摆着,他便是再糊涂,总归也要小心谨慎些,不至于犯下大错去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 月桂也忙道,“虽说这不算实际上的大罪,可是这却会叫皇上心寒啊” 廿廿冷冷一笑,“皇上并非不肯施恩给他们家,可是他们兄弟倒好,总是在皇上刚给了个热乎儿的,他们回头就往皇上心上碾一块冰下来又怎么能怪皇上对他们心寒去” 这边厢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来了传旨的太监。原来皇上盛怒之下,处置孟住的旨意立即就下来了,都没叫大臣们去议去,而是皇上自己直接就给定了。 “谕本日孟住因伊兄盛住补授副都统,碰头谢恩,口奏跪请万安。孟住系满洲旧仆,在乾清门侍卫行走,兼充三阿哥谙达。前因伊谢恩时,口奏跪请万安,曾经申饬;本日又复如此口奏,看来伊竟不谙清语,如何充当乾清门及阿哥谙达差使” “孟住著退出乾清门侍卫、并三阿哥谙达,在委散秩大臣上行走。” 廿廿听罢也是叹口气,“好好儿的乾清门侍卫,结果变成了散秩大臣,职衔都没了。” 五魁嘿嘿笑道,“更何况这还只是委散秩大臣,是暂时署理的,尚且并未实授的去,还不如散秩大臣呢” 廿廿淡淡拂开桌角一丝尘埃,“去告诉三阿哥一声儿,以后孟住不再是他的谙达了。不过话可说下,他以前还可以拿人家当个挡箭牌,不好好儿连弓马骑射的;以后可没这理由了,他要是再敢偷懒,我可定罚不饶。” 五魁抿嘴一笑,“嗻,奴才这就去回了三阿哥去,叫三阿哥乐呵乐呵” 皇子们皆在上书房念书,绵恺得了信儿,一时有些喜不自禁。 绵宁本在隔壁,两人因不同的年岁,自然是要跟着不同的师傅,上不同的功课。 恰好绵宁休息之时散步出来,路过绵恺的窗边,瞧见绵恺那一脸的喜形于色,不由得指尖握紧了些。 “二阿哥,这是怎么了”与绵宁一处读书的绵偲瞧着不对劲儿,走过来问。 绵宁见是绵偲过来,略有些犹豫,随即还是摇摇头,“没事。刚得了旨意,我那二舅又在我汗阿玛面前犯了错,我跟着心下十分惭愧和不安。” 绵偲虽说不继续深问了,不过还是循着绵宁视线的方向朝窗内看了一眼。冬日的阳光这会子也是明晃晃的,正照在绵恺那一张还不懂得深沉掩饰的脸上。 绵偲心下已是有了数儿,这便拉着绵宁道,“是承恩公自己糊涂,又干二阿哥什么去二阿哥终究是晚辈,又每日都在宫中念书,又岂能见天儿盯着他是怎的” 绵宁便也赶忙换上笑脸去,点头道,“九哥说得对。他再是母舅,终究内外有别,我也管不得他去。” 饶是如此,绵宁散学之后回到撷芳殿,一张脸还是挂不住了阴沉下来。 他原本这些日子回来总是先去看看星楼,可今儿已经走到了星楼的门口儿,还是迟疑住了,随即扭头进了侧福晋富察氏的房。 舒舒又“病了”,家里的事儿自是还得交给富察氏操持去。 此时房中,赵氏和孙氏也都在。 自打星楼有喜,赵氏和孙氏一时有些慌了马脚,原本想到舒舒那抱团儿,可是眼见着舒舒“又病了”,阿哥爷言明不准惊扰,故此两人便每日都到侧福晋富察氏这儿来聚堆儿。 两人一见阿哥爷进来,眼睛都是放光的,尤其是孙氏,毕竟是新进来的人,对阿哥爷还是抱着绝大的憧憬去的。 两人上前行礼,都将自己最美好的神情摆在脸上,迎着绵宁去。绵宁竭力笑笑,却是摆手,“在咱们自家里,不用这么大规矩。我在这儿,你们两个也跟着拘束,那你们就不必在这儿了,都回自己屋里歇着吧。” 绵宁面上虽是平和的,手却还是不耐烦地摆了摆。赵氏和孙氏对视一眼,心下虽然还都有不甘,可也不甘久留,赶紧告退而去。 一瞧这架势,富察氏便知道有事儿,赶紧打起精神来,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去。 “阿哥爷累了吧阿哥爷今儿就留在我这儿用膳,叫他们把膳食都摆过来吧” 富察氏说者无心,绵宁则登时高高挑起眉毛来,“你又浑说什么” 富察氏一惊,回头赶忙细想一下儿方才她自己的言辞,这才赶紧半蹲请罪,“妾身是平日里说习惯了,这便忘了规矩改了,是该说阿哥爷用饭,将饭食摆过来。” 其实上回那事儿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当时情形虽说有些紧张,不过如今因为皇孙的事儿,撷芳殿上下早已解了那紧张去,这便又有些回到从前的说法儿,就又开始“膳房”、“膳食”的了。 他们原本也是想讨阿哥爷的欢心,用这样的话去预示阿哥爷来日必定问鼎大位的。故此平日里说习惯了的,这便有些没留神,更没想到阿哥爷忽然就又恼了。 绵宁深吸口气,“不光是你自己个儿,你明儿起还得亲自盯着家里所有人去,看他们还有谁也又忘了谨慎,已然又将这些字眼儿挂在嘴上了。” 富察氏心下也是又浮漾一下儿,也没起身,就手搭在绵宁膝头,高高扬眸看着绵宁,“阿哥爷,这又是怎么话儿说的” 绵宁叹了口气,这才将今儿皇上下旨将他二舅孟住给革职了的事儿说了一遍。 富察氏蹙眉听着,缓缓道,“这便是二舅爷嘴上不谨慎,可是却也不干阿哥爷的事呀。皇上必定不会迁怒给阿哥爷的。再说现下咱们家有这样的喜事,皇上怎么高兴还都来不及呢,又如何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儿跟阿哥爷计较去” 从富察氏自己的想法儿上来,她可真过够了那一年多小心翼翼的日子去,那些日子里字儿一个不敢有错儿,言行举止都是加了小心又小心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日子来差不多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了。 可他们家又是什么人家儿呢,她阿哥爷那可是皇上的嫡长子啊,在这宫里,便除了皇上和皇后面前,到哪儿还不是扬眉吐气的却要那么长的日子里那么憋屈,她真不想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 “阿哥爷您未免太过紧张了吧这事儿必定碍不着咱们去的。” 绵宁却是皱眉,“你若这么想,那便是错了汗阿玛这回又哪里只是惩戒二舅汗阿玛是在借二舅警告我,不要得意忘形,就忘了之前的那档子事儿了。” 富察氏有些不解。 绵宁便又是叹口气,看着富察氏,更仿佛是在看着这一整个院子里根本就不懂自己心思的女人们,“因为咱们家有了皇孙,汗阿玛大喜,这才饶了大舅的罪,赏了京里差事,事实上准他回京。可是汗阿玛却不希望咱们家就此便忘乎所以,故此在刚饶了大舅,随即就革了二舅的差事去。” 绵宁说着疲惫地在炕上躺倒,仰头看着棚顶,“实则无论是大舅还是二舅,他们能有今天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额娘和我,故此他们对于汗阿玛来说,哪里有那么要紧汗阿玛真正要赏要罚的,实则还是咱们罢了。” 绵宁的话,叫富察氏也激灵出一身的冷汗来。 “可是皇上他,他为何如此难道又是有人在皇上跟前,嚼阿哥爷的舌根子了不成” 富察氏可以亲眼可见,阿哥爷这些日子来安守本分,哪儿敢有什么出格的言行去呀,那皇上怎么还要在这原本大喜的日子里,弄这些个去 那皇上又为何要警告阿哥爷唯一的解释,便是又有人要在皇上耳朵边儿嚼阿哥爷的舌头去,离间皇上与阿哥爷的父子恩情 富察氏静静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抬眸看着绵宁,“是皇后娘娘吧三阿哥大婚在即,这些日子已经在过礼了,她必定不高兴咱们家有了喜事儿,抢了三阿哥的风头去” “她便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在三阿哥大婚之前,设法将阿哥爷您的势头给压下去。要不然,皇上何至于在这大年下,又是大喜的日子里,非要下旨办这样扫兴的事去” 躺在炕上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的绵宁,听了富察氏的话,无声地睁开了眼。 只是他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叫跪在地下的富察氏看不见他的脸。 一个念头钻入了他的脑海。却也不算临时起意的,而是他早就知道的隐忧。 良久,就在富察氏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这便起身来给他托靴子的时候儿,他才晃了晃脚,幽幽道,“近来外头和家里的事儿都多,家里的事儿我有时候顾不上,你多细点心吧。” 富察氏微微一顿,她知道阿哥爷一旦说这话的时候儿,就是福晋又得有好长一段日子不能当家了,这管家的权柄要在她手心儿里且攥着些日子呢。 她心下自是高兴的,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 而且这样的事儿已经几次三番了,说实在的,她烦死了还有福晋这么个挡道儿的毕竟她管家都管了,又凭什么这权柄说还回去就得还回去这来来回回的折腾好几回了,嫌人家不絮烦么 况且还有这个家里各种人的眼色呢。你手里攥着那权柄,自然是所有人都对你低眉顺眼的;可是倘若这权柄没攥两天儿就又得还回去了,那些人的眼色立即就变了。 甚至,有些在她当家的时候儿呵斥过的人,反过来还要到她面前来讥讽一番,用作报复呢。 这么着忽悠一下子上去,又忽悠一下子下来的滋味儿,她真有点儿够了。她自不是不想要这个机会了,她只是希望这管家的事儿就留在她手里,别来回变动了才好。 她便轻轻咬了咬嘴唇,悄悄觑着阿哥爷的神色去,缓缓道,“只是这会子又是过年,又是三阿哥要大婚的,这些事儿总归还是得叫福晋出面才合适。故此不是妾身推诿,而实在是这些事儿上,妾身也没法儿代替福晋拿主意不是” 绵宁静静听着,面上依旧并未露出任何神色来,只淡淡道,“福晋病了,病得很重,便是过年和三阿哥大婚这样的大事,福晋也起不来炕,出不了门。回头我便叫人报进里边儿去,叫这一应的事儿,都由你来承应着。” 富察氏心下呼啦一下子,像是被风吹开了的窗户扇儿似的。 过年,更何况是三阿哥大婚这样的大事,福晋便是有什么,也总该要出面的。就比如上回皇后的千秋节,福晋虽说也叫阿哥爷关了些日子,可是那天阿哥爷还是准了福晋出门去给皇后娘娘行礼去了那这回,眼见着福晋犯的事儿怕是更大 更何况,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她如何能不知道福晋的真实景况去福晋压根儿就没什么大病,这些日子来哪天不发脾气,大吼大叫不说,还摔盘子摔碗的。倘若是个病重的,连炕都下不了的,便哪儿有这么大的劲儿啊 只能说啊,这回阿哥爷对福晋,可是又更狠下心来了。至于内里究竟是为什么,她只不过不敢再细问罢了。 727、无福 727 富察氏这边儿刚按着阿哥爷的吩咐,叮嘱家中上下说话又得重新谨慎起来时,西边儿忽然来信儿了二阿哥的大舅盛住,刚得旨可以回京了,可惜却没那个命,还没等解了叶尔羌办事大臣的差事往回来呢,就死在西边儿了。 他这一死,叫皇上给他的这一场恩典,全成了泡影去,叫人无不叹息一声儿,这个人是真没福气啊。 得了信儿的那天,绵宁晚晌就没用,自己枯坐在书房半宿。 嘉庆十三年,过年的欢乐气氛笼罩整个京城。 今年和明年是连着的两个大喜的年份,今年是有三阿哥的大婚、二阿哥家皇孙的诞生,而明年则是皇上的五十岁整寿了。 皇上赶在自己五十岁知天命之前,将儿孙之事都办完,这自然是叫人欣慰不已的。 天家现在宫里过完了初一,十三前后挪进圆明园去,在圆明园里贺元宵。 所有的皇家亲眷都随着一起挪了过去,唯有二阿哥福晋舒舒因“病重”,不宜挪动,这便还留在宫里。 因三阿哥绵恺的婚礼就在十六日,故此皇上和廿廿还留在圆明园,绵宁先行回宫,尽长兄之责,先为打点。 绵宁回宫,因天色已晚,便并未先过绵恺那边去,而是直接先回了自己的家。 他所居的中所里,此时静悄悄的,富察氏她们都已经去了圆明园,这中所除了门口的太监值房里有太监看门儿之外,空院子里就只有两个管灯火和水上的婆子了。 此外的,就是舒舒房里的人。 绵宁眯眼看了看正房,这院子里,唯有她的房里灯火通明。这是她地位的宣示,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儿,反倒呈现出一股子的孤零零,叫人瞧出一种强装出来的煊赫来。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阿哥爷回来了奴才请阿哥爷的安”舒舒廊下的使女瞧见了,忙大声叫了一声儿,这是给里头通风报信儿呢。 绵宁摆摆手,“都下去吧。” 几个女子怔了怔,心想难道主子们不用她们伺候完了再走么 可是看阿哥爷那一脸的风霜,女子们便也都没敢说话,这便赶紧行个礼退下去了。 舒舒有点儿意外,她见了绵宁,心下终究还是高兴的。毕竟这么个空院子,又在大正月的寒夜里,听着宫外远远近近的炮仗声,她自己又何尝不凄凉呢 今儿个阿哥爷竟然回来了,而这院子里并没有旁人在,那至少今晚,或者说至少眼下,阿哥爷是她一个人儿的。 虽说她知道阿哥爷对她的情分已经是越发没法儿挽回了,但是便只是如今晚这样,两人单独相对着,那也依旧是她梦寐以求的啊。 她按下心内的欢喜,端庄地起身,“阿哥爷怎回来了这时候儿,圆明园里那同乐园大戏台,不是应该正在唱大戏么还有万树园那边儿,焰火也该放起来了。正是热闹的时候儿哪,阿哥爷孤身一人披风戴雪地骑马回来,难道是为了陪陪妾身呀” 她自己说完,她自己也都忍不住咬了自己一下儿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明明心里是高兴的,却还是一张嘴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天性如此吧怎么都改不了了。总归就是学不会委屈求全,便是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总得叫他也知道了去,没的要自己扛着去。 舒舒话里这些刺儿,绵宁当然听出来了,也早就习惯了。 若是从前,他听见了,心里未免还要有些恼火的,可是今儿,他倒不生气了。甚至,还有些轻松了去。 他反倒带着些玩味地笑,凝着她的眼睛,“福晋就这么不想见我。那我们这一世夫妻,岂不是要相对生怨了。” 舒舒扭开头去,望向窗外。她目光所及的方向,正是星楼的所居。她便忍不住冷笑道,“阿哥爷自有相对不生怨的去。” 绵宁的笑意更为加深,“我知道你每年到了过年这些天儿,心情总是最不好。便是没事儿,还要找些事儿出来吵一吵,才能将心里那口气给泄了。” 舒舒霍地转回头来,“阿哥爷这是什么意思是又想说我没事儿找事儿” “那阿哥爷既然知道我这性子,又何苦到我房里来反正我病着,反正阿哥爷身边而入也不缺人陪着,阿哥爷不回来就是” 绵宁却仿佛压根儿就没听见舒舒在说什么,他只依旧顺着他自己的话茬儿说,“因为岳父就是年根儿底下溘逝的,故此每到过年,旁人家是喜气洋洋,可是在福晋你的心里却是忧愁愤恨。” “也是啊,岳父溘逝都这么多年了,可还是死得有些不明不白的,到了今日你心下也还郁结着,当年身康体健的岳父,是怎么忽然就溘逝了呢而且竟然就死在了年根儿底下,好歹连个年都没能过来。” 舒舒已是说不出话来,扭头死死盯住绵宁去。 绵宁却放松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就算查不出什么来,可是你心下却也已经安排了仇人来恨。不仅这一件事儿,这世上所有的事儿,但凡你找不到答案的,你都能凭着自己的自负,自己就认定出一个答案来,安排好了一个仇人。” “你从来都不觉着这事儿有错,因为你对自己太过自信,你相信你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对的,从来、也永远都不会失误。反过来,若有人敢质疑你的认定,你便会将那人跟你自己选好的仇人一起来恨。” “说到底,你不是不容人给你一个真实的答案,实则你是不容人来挑战你的自信你对自己的认可,才是这天地之间,你所当做的最重要的事。” 绵宁说着,忍不住抿嘴一乐,“还真别说,你这样的性子,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嫡系格格该有的模样儿。你像狼一样自信和孤僻,不容挑战。” “还有,你这样的性子,是合适当一个主母的。有你这样的主母当家,家里一般起不来什么幺蛾子,能让男人在外头安心省事儿若从这一点上来说,当年汗玛法和汗阿玛为我挑中了你,当真是选对了人,的确是用心良苦。” “可是他们二位毕竟总归想不到,你与我却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地一条心过” 舒舒一颤,绵宁眼中追着涌起了凉意,可是他面上的笑意却反倒越发地浓了。 “一个没法儿跟自家男人一条心的主母,便是再有狼性,便再是驭下有方又有何用啊甚至日子久了,这主母反倒会将精神头儿都转到跟自己男人争斗上来,甚至以为不仅这个家里的人,连她男人都应当听她的,对她俯首帖耳起来了。” 舒舒终于打熬不住,眼角已是迸出泪花儿来,“阿哥爷这算什么话我不跟阿哥爷一条心我不跟阿哥爷一条心的话,那我这些年苦心孤诣,是为了帮谁去争夺储君大位” “明明朝野上下都知道如今皇后娘娘是卯足了劲儿,想要扶着三阿哥,与阿哥爷你争那个储位呢可是阿哥爷偏偏非要卖个面儿上的好,非要还赚个孝子的门面,故此与皇后娘娘非得演出来一个母子情深啊甚至,阿哥爷都非要超过三阿哥和四阿哥去,在皇后娘娘跟前比人家的亲生儿子还孝顺呢” “阿哥爷既如此,皇后又如何肯放下这样好的机会去,三不五时的便在阿哥爷面前递两句小话儿,阿哥爷每回都是想都不想,这便言听计从便是这回辉发那拉氏抢先得了阿哥爷的种,还不是皇后娘娘授意的” 绵宁听到舒舒说这个,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并未张口分辩。 见绵宁如此,舒舒心里就更有了底,可是却也更加心寒了。 “阿哥爷要跟皇后娘娘做戏,阿哥爷要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那难道咱们家就真的万事都只能俯首帖耳那,咱们还怎么护着咱们自己,还怎么防范着皇后娘娘和她的儿子们去” “正像那戏台子上演的似的,这世上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来帮衬着。在咱们家里,既然阿哥爷选了要唱那红脸,便也得有人出来唱那白脸,扮那恶人去吧” “我知道,这还能指望谁呢,也唯有我自己来了。皇后娘娘那边儿但凡有对阿哥爷不利的,阿哥爷自己唯唯诺诺了,可是我却要站出来,每件事每个字儿地替阿哥爷争,不容得她仗着她是中宫、是长辈,就能任意将阿哥爷你给揉圆搓扁了去” 舒舒说着乐开了,她抬手抹一把眼角的泪花,“我便是这么维护阿哥爷,比维护我自己还更上心,可是却终究换来什么呀我换来的竟然是阿哥爷隔三差五地就说我,跟阿哥爷你不是一条心” “那我倒要反问阿哥爷一句,我做这些,若不是为了阿哥爷你的话,我又是为了谁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么我一个妇人,我争来这么些,对我自己来说,有任何的意义么” “再说了,我又还没有孩子,我争来这些,难道是给自己的孩子预备着的” “又或者,我还能是为了我母家是怎的如今我阿玛都不在了,我弟弟年纪还小,便是承袭了爵位,却也不是我们家大宗的果毅公,而只不过是伯父留下来的一个小小的子爵罢了我母家的一切都已经就这样了,我还能怎么着” 舒舒的这些话,饱含怨怒,却也依旧还留着表白的底子。绵宁依旧含笑听着,毫无触动。 这些话终究对他来说,早已经不新鲜了,就算舒舒自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对他来说,当真是半点儿用都没有,反倒给他添了许多的麻烦去。 那些她自以为是的计谋,那些她觉着别人都看不穿的把戏,实则压根儿就没维持多一会子,一旦败露之后,反倒要他来替她找补她给他带来的助益,早已随着她阿玛布彦达赉的死去,而所剩无几了;甚至,她给他带来的麻烦,早已大过这点子助益去了。 想到这儿,绵宁便又笑了,笑得更为灿烂,“对了,你还想知道岳父是怎么死的么还是,反正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且你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一个仇人了,这便都可以不用再追问了” 舒舒惊愕地望住绵宁,“怎么,听着阿哥爷的意思,仿佛阿哥爷倒是对这事儿,心下颇有些数儿” 绵宁罕见地露出鬼道的一笑,“嗯,毕竟他老人家是你的阿玛,是我的岳父。既然是这样的身份,他老人家的一切自是都与我有着瓜葛,那我如何能不留神他老人家去呢” 舒舒不由得一怔,眯起眼来打量着眼前的阿哥爷。 他好陌生啊,陌生得仿佛完全不是十三年相伴的夫妻。又或者说,不是他这个人陌生,而是他此时面上的诡异神色太过陌生。 二阿哥在外人眼里的形象一向是什么样的勤奋、持重、隐忍、孝顺这样的人,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既然阿哥爷知道,为何阿哥爷这些年都不告诉我”舒舒几乎是吼出来的。 绵宁耸耸肩,“你不是也没追着问我你早就有了你自己的小算盘,凭你的自负,你认定的人和事,又岂是我能改的故此我又何苦说说出来,非但解不开你心中的疑惑,反倒又会惹来你与我的一场大吵便是你不烦,我都烦了。” 绵宁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儿,一向清癯的脸,在灯影和夜色的分割之下,越发地显出几分寒峻和凉薄来。 舒舒只觉自己有好几口气儿都梗住了,就卡在嗓子眼儿那,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今日阿哥爷又为何想说了阿哥爷今儿就不烦我与阿哥爷大吵一场了么” 绵宁听着,仿佛觉着有趣儿,竟又启唇轻笑,“福晋,你难道不知道么,人的忍耐总有一个限度。而一旦超过这个限度去,有些人是不能忍了;而对我来说,我反倒不觉得生气,甚至还觉着有趣儿了。” “对于你在乎的人,你看她与你吵,你会跟着一起生气;可若你都看开了,不在乎了,那么看她在你眼前吹胡子瞪眼睛的,你就反倒不生气了,还好像看着戏台子上的戏子演戏似的,只剩下有趣儿了。” 728、了断 728 舒舒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倒退数步。 可是悲伤到了极致,却反倒想乐;更何况以她要强的性子,越是到了自己被动的境地,却反倒要笑得越是灿烂。 “怎么,阿哥爷终于懒得继续在我眼前掩饰了今儿终于将话给挑明了。”她自己点点头,仿佛不是对着他,只是同意自己的心绪,“是啊,如今辉发那拉氏连孩子都有了,留在阿哥爷身上的最大一个念想,这也都砰然落在实处了。阿哥爷这会子有辉发那拉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够了,至于我们这些福晋、侧福晋的,不过都是多余。” “我们啊,既生不出孩子来,又讨不得阿哥爷的欢心。更要紧的是,我阿玛已经不在了,弟弟又年少,爵位又低,这会子是半点儿都帮不上阿哥爷故此阿哥爷终究还是嫌弃我了,是么” 绵宁静静地看着她,“实则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漏了最要紧的一点你是皇子福晋,对于你而言,最要紧的不是驭下,不是摆出主母的权势来;在咱们天家,你最大的任务,实则是当好你儿媳妇的角色,帮我在汗阿玛和小额娘面前,维护好我们汗阿玛和小额娘对我的情分去。” “原本这对你来说半点儿都不难,因为你是汗阿玛亲自挑选了,赏给我的;你又与小额娘是本家儿的,这便无论从哪边儿来论,汗阿玛和小额娘原本都该对你亲近才是。” “况且,你原本也曾办到过,在你入宫前后的那些日子,小额娘还曾经十分喜欢过你,许多次在我面前夸赞你聪慧美丽,叫她十分疼爱” 绵宁回想从前,也不由得摇了摇头去,“可是你怎么忽然就变了呢你不利用好这样的身份,帮我在小额娘面前取悦,你怎么还能反过来事事与小额娘做对,连累的我与小额娘之间的关系也一天天变得僵了呢” 舒舒嘴角嗫嚅,想要辩解。 绵宁却抬手给拦住,“够了,你想说什么,我都心知肚明。你是想说,你一切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帮我谋划将来的大事”绵宁说着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是你难道不想想,这样的大事,不需要谋略的么你与其将咱们两边儿的矛盾给挑明了,那便显得我成了什么去” “毕竟,我首先是皇子,是小额娘的儿子;而且这些年小额娘对我的情分,不管旁人,汗阿玛的心下是最清楚的。我若长大了就变了脸孔去,反倒时时处处的针对小额娘,你觉着汗阿玛心下对我又会是个什么态度去” “这些年来,从大舅,到二舅,再到今年这些膳房、谒陵的规矩的事儿,汗阿玛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敲打我一回。我说与你们听,叫你们仔细,你们还都不明白你们觉着,汗阿玛为何会忽然这么敲打我,你难道就没想到,这本与你这些年对小额娘的态度,直接相关吗,啊” 绵宁说着,面上虽然还是温煦的,可是眼角终究还是掩不住了一丝凌厉去,“这些年来,我想要的是,既要绸缪大事,又绝对不能伤了我与小额娘的情分去小额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谁都清楚。就算她可能会心疼老三和老四,但是只要我够好,她是绝对不会偏袒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而罔顾我的优秀的” “在大是非面前,小额娘从来没有含糊过。只要我还是从前的绵宁,只要我对小额娘的心意从未曾更改过,那小额娘对我的情分,便也永远都不会改变可是这一切,却都叫你给搅合了” “你开始针对小额娘和老三他们,你自以为聪明,可是实话告诉你说,就你那些手腕,哪个是小额娘看不透的她不发作,不过是顾着你既是我的福晋,又是她母家同族,你更是汗玛法和汗阿玛亲自挑中了赐给我的人她不过是,不能为了她自己的喜怒而伤了这么多的情面去” “她是中宫,凡事都要从大局着想,可是你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又怎么会不引起小额娘的防备来她便是知道你没本事伤了小额娘本身去,可是毕竟那会子老三还小,如今老四也还只是个稚童,故此她便是为了护着老三和老四,她也不能不有所反制” 绵宁说到这儿,缓缓吐了口气,“终究,你将这一切全都搞砸了。你非但从来没有成为过我同心同德的妻子,你反倒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的累赘,坏了我太多的大事。” 舒舒听着阿哥爷这些绝情的话,控制不住地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反驳,还是不敢置信他会这么说,又或者是不甘心、不情愿 她等他告一段落了,这才心碎地嘶吼一声,“你以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儿我告诉你,这些都是你额娘教给我的,都是孝淑皇后临终之前对我的嘱托” “你说什么”绵宁的语声却不激烈,反倒十分轻柔,就好像夫妻之间的亲昵耳语,“事到如今,你又要将这一切都推到我额涅身上了么她老人家已经崩逝这么多年了,你如今是没人赖了,倒要叫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得安生是吗” 绵宁终究是动了气,之前的笑容不见了。舒舒眼瞧着他面上那从容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笑容不见了,这才觉着心下一口气出了去,舒坦了好多。 于是反倒是她不慌不忙起来,垂首轻笑道,“不敢相信是么可是我却觉着,这世上的人啊,儿子是最该了解自己的额娘的你说你连你小额娘的为人都这么清楚,你又何至于却不了解你的本生额娘了不是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哈” 绵宁对眼前两人的情势调转,十分的不快活,他便紧咬牙关催促道,“额涅当年与你说了什么,你且说与我听你若有一个字儿敢编造的,我今晚便生生掐死了你去” 舒舒听着都是怔住,随即苦笑迭声,“瞧瞧,阿哥爷对我当真是狠下了心来啊,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了呢。” 绵宁恨恨盯着她,“别又想敷衍,赶紧照实了说” 舒舒便又是叹了口气,反倒继续退后,不慌不忙地坐下了。 “不瞒阿哥爷说,这些话我当年听见的时候儿,我本是不信的。毕竟那时候儿孝淑皇后额娘已是病沉了,便是说出些什么不经心的话来,也都是正常的,总归咱们听着不能太当回事儿就是。” 舒舒说着瞟了绵宁一眼,“更何况,孝淑皇后额娘说的话里头,还颇有些对阿哥爷你不利的呢我便忖着,孝淑皇后额娘怎么会说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一个字儿不好听的去必定是她老人家病糊涂了,有些口不择言了。” “可是说来也是奇怪呢,这些年过来了,孝淑皇后额娘也已经不在这么多年了,反倒每每叫我回想起她老人家的话来,却反倒觉着,越是琢磨着越有道理了呢。” 绵宁有些不耐,上前伸手一把攫住了舒舒的手臂去,“到底是什么话你且与我说清楚” 舒舒的手臂被捏得有些疼,可是她反倒笑得更快活。因为被捏得疼啊,就是阿哥爷关心得紧了呢,那这会子的僵持,就是她捏住了他的七寸去不是 他笑够了,这才缓缓道,“当年我刚进门儿,自是要亲自侍奉在孝淑皇后额娘跟前,那会子我对宫里的事儿也跟一张白纸似的,不懂什么,总归甭管什么啊,她老人家怎么说,我便怎么听着就是了。” “那日孝淑皇后额娘的身子有些不好,她老人家中间昏迷过去好几回。我喊了太医来,太医们也不敢把话说实,便也只是推脱说,她老人家多年为血虚之症所苦,而血虚之症之人本就因血流不畅而昏迷过去。至于旁的,便不敢说了。” “倒是孝淑皇后额娘她老人家自己,醒转来依旧清明又坚强,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孩儿啊,额娘是大限已到了。额娘心下有数儿,你便不用问他们这些胆小如鼠的去了” “额娘说,我能活到今日,能亲眼看见绵宁与你成婚,等着你被正式册封为了绵宁的嫡福晋,我的心愿啊,已经了了一半儿了。剩下的一半儿,就是再看着你们诞下孩儿,以及来日绵宁登上大宝去啊” “额娘当日边说边落了泪去,我便劝,说她老人家必定没事儿的,这一切她老人家全都能看见,准准儿的我当时是想着,额娘毕竟还年轻啊,那一年还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吧,怎么会就忽然就” 绵宁的眼眶已是红了。 “可是额娘却是笃定地对我说,她等不到了。如今想来,额娘倒是说中了一大半儿她老人家没能跟咱们一起走到今天;还有,她老人家终究是没能看见咱们生下个孩儿来啊” 绵宁虽红了眼眶,却也还是冷静的,他不由得眯了眯眼,“额涅便与你说了这些话这些话又怎了,哪儿对的上你前头所说的去” 舒舒伸手抚了抚自己被攥得有些不过血而麻木了的手臂去,“阿哥爷急什么呢阿哥爷好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夫妻两个也难得有一回这样静夜单独相对的机会去,我恨不得将眼前这一切都拉长,再拉长呢;可不着急就将这话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可是阿哥爷却是怎么着急着想说完话,然后就赶紧走了,是不是”舒舒笑着伸手一抱绵宁的手臂,“我偏不让呢。阿哥爷就耐下心来,好好儿听我说会儿话吧。” 绵宁目光一寒。 “你知道,我从圆明园回城来,是叫谁陪着我一起回来的么” 阿哥爷忽然问这样的话,便叫舒舒心下一个翻涌此时她阿玛已经不在了,阿哥爷能拿住她七寸的,便也唯剩下自己那年少的弟弟了。 她弟弟熙敏,她阿玛身故之时还未成年,而她又在宫中,故此那孩子一切都只仰仗着阿哥爷。就连婚事,都是阿哥爷做主给挑的人还不是那肃亲王家的十格格么 想到这儿,舒舒便又想笑了。 瞧瞧,非得是十格格呢。肃亲王明明在十格格上下还有好几个年纪合适的去,可是阿哥爷非挑了那十格格。便什么,都是“十”这个数儿才好,是不是 还有啊,便是她兄弟熙敏这一桩婚事,还不是被阿哥爷拿来做了买卖去 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仰头凝着绵宁,“是熙敏陪着阿哥爷一块儿回城的么” 绵宁淡淡地点头,“没错儿。他是你弟弟,我自上哪儿都带着他。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绵宁说到这儿,特特盯了舒舒一眼,“他的性子,倒跟你不一样儿。” 舒舒还是止不住地笑了一声儿。 绵宁又道,“只要这孩子继续听话,乖巧懂事,那便看在他是你兄弟的份儿上,我自后也必定亲手栽培他去。便是你们家只得一个子爵,没能承袭上一等果毅公去,可来日,我必定给你家挣来一个公爵就是。” 舒舒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在动摇了,底气要散。 可是她还是勉力地笑着,抱紧了绵宁的手臂去,“多谢阿哥爷。既然有阿哥爷这句话,那我今晚也必定好好伺候阿哥爷。” “便是熙敏陪着阿哥爷一起回京来,那这会子他也早就到家了,倒不妨碍咱们夫妻两个这么好好儿地说会儿话。” 绵宁却反倒笑意不减,居高临下这般审视着舒舒,然后亲自一点一点儿地将舒舒这一脸的得意给捏碎,“谁说他已经回去了” 舒舒果然陡地一惊,“什么他在哪儿呢” 绵宁耸耸肩,“宫门外呢,雪地里站着,替我牵着马呢。你与我这话说得越久,他就得在那冰天雪地里站得更长远些儿。” 舒舒果然再也撑不住了,腾地站起,一双眼圆睁了,瞪住绵宁,“所以阿哥爷今晚上这么安排,已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去,是么” 729、原来…… 729 “嗯呢。”绵宁并不避讳,直接语声淡淡地认了,“你早前儿不是就猜到我要与你说,岳父大人之死的事儿么。” 绵宁说着眯了眯眼,“倒是你,问着问着竟不肯继续追问了,倒是说起额涅当年这么些旧事来怎么,是你不敢问了,还是怎的” 绵宁说着,嘴角甚至重新浮现起了微微的笑意来,“难得瞧见你害怕,可是你害怕的样子我却还是认得的你明明关心的事儿,却故意给岔开了,还说一大堆看似要紧,实则与这件事全无关联的事儿来搪塞那就是你害怕了。” 舒舒一震,抬眸悲哀地望住绵宁,“阿哥爷便是要将我阿玛的事儿告诉我,又为何要将我兄弟熙敏带过来难不成阿哥爷还要为我阿玛的事来为难我兄弟不成阿哥爷有什么话只与我这个当姐姐的来说,不行吗” 绵宁笑了笑,“自然行,如果你肯安安静静听我说。只可惜咱们也是这么些年的夫妻了,你的性子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不是狼性的女子,实则对于我来说倒也无所谓只是,我却不喜欢你的性子给咱们家带来麻烦。” 舒舒疲惫地点头苦笑,“阿哥爷是不想我给阿哥爷带来麻烦吧” 绵宁耸耸肩,“咱们家与我本人,有区别么咱们家里若没了我,还剩下什么了” 舒舒倒也被问得无言以对,别开头去。 “可是阿哥爷难道就不想听听,皇后额娘当年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皇后额娘的临终遗言,难道还比不上我那兄弟要紧阿哥爷这就放了熙敏家去吧,不管阿哥爷今晚儿要对我说什么,还是别的什么,都别将那孩子给牵连进来,只有咱们夫妻两个把话说开,不行吗” 绵宁轻轻耸了耸肩,悠闲地坐下,眯眼凝着舒舒,“怎么,他在这儿,你还不肯说了那也无妨,我这就吩咐人将他请进来,叫他跪着求你说,如何” “阿哥爷”舒舒悚然而惊,一双眼又是愤恨,又是无奈地盯住绵宁去。 绵宁却事不关己一般摊了摊手,“瞧瞧,你这个人啊,就是爱叫人为难。你今晚上难为了我不要紧,你可别连你自己那兄弟都给一并为难了去,那就是你这个当姐姐的狠心了。” 舒舒自知,已无退路。 她反倒更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不是她想要发狂,而是她当真觉着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可笑。 这一生嫁得皇子,又是这样一位天家的嫡长子,她觉着她这一生是找到了最好的前程和归宿。当年满心憧憬地嫁进宫来,一心的帮衬他,想要与他一起夺得这天下何曾想,原来他始终都跟她隔着一层,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什么事儿是当真肯与她分享,真心褒奖过她的分担的。 这些年啊,这一场婚姻里,原来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入戏太深。 她一垂眸,终是眨落一滴泪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滴泪饱含了她整个儿的心啊。 她霍地抬头,一双眼紧紧凝注她的夫君,缓缓地笑了,“当年我进宫挑选的时候儿,就觉着有些奇怪,周遭的太监和礼部官员们都瞅着我乐,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儿。” “我知道我能被挑中,就凭我们家的家世。只是终究挑选不是只为了阿哥爷你一个人来挑的,被挑中的女子的未来也还有许多条路要去。第一拨儿的,当然是留在后宫里,成为皇上的内廷主位;第二拨儿,才是给皇子皇孙们为福晋;却也还有第三拨儿,是给那些近支宗室子弟们。故此,我就算自信必定能被挑中,可是终究未来将走向哪一条路,心下却是没底的。” “直到那些人笑得叫我心下发毛,我慌了神儿,私下里问了我阿玛。凭我阿玛当年在宫中的地位,故此才叫我阿玛从神武门护军们那儿给问出了缘故来他们有人瞧见了阿哥爷你当年早早儿地奔了神武门去,就等着待选秀女们的车从神武门进来。神武门的护军们听见了阿哥爷你悄悄儿地问,哪个是钮祜禄氏车” “钮祜禄氏虽然每一届秀女挑选都得有个十个八个的格格应选,可是凭我们家的身份,我便是在所有钮祜禄氏的格格里头,也是那最拔尖儿的,故此自然所有知道这事儿的人,都认定了阿哥爷寻的,必定是我,也只能是我。” “我阿玛得了信儿,也兴冲冲地来告诉我。我起初还不信,觉着这没有缘由,我跟阿哥爷又从来没见过。可是我阿玛却着实高兴,偷偷与我说,若我能被立为阿哥爷的嫡福晋,那来日等阿哥爷承继大宝,我就有可能是皇后” “我自己心下却也还是懵的,虽说我知道扛起家人的期待是我不能推卸的使命,但是我总是不明白阿哥爷为何点名儿要找钮祜禄氏的格格” “后来,我果然被挑中,指给了阿哥爷。我回家待期的日子,那当真是一场美梦一般这京里所有的勋贵世家全都到我们家去送礼。那架势,我明白,他们与我阿玛说的一样,便因为这一场婚事,将我看做了是未来的皇后。” “看着家里人那么高兴,我便也越发地笃定,我既然就是阿哥爷自己个儿选的人,是阿哥爷想要的人那我这一生,必定好好儿陪着阿哥爷,以不辜负阿哥爷这一番心意,不枉了这一桩良缘去。” 舒舒说着,眼中已然是微微含了泪。 这一段姻缘里,她是真正动过心的那个人呀。 “我如期嫁入宫中,我觉着我已经生活在了美梦里旁人都说美梦难成真,我却认定了我便就是那个美梦成真的人。这一切直到直到,那一天,皇后额娘临终之际拉着我的手,与我说的那番话” 绵宁的神情都跟着凝重了起来。 舒舒用力地深吸了几口气,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攒够将接下来的话说完的力气。 “那天皇后额娘拉着我的手问我,孩儿啊,你可知道,当初说要给绵宁挑福晋的时候儿,绵宁起头儿就想挑个钮祜禄氏的格格,是为了什么想必,这个话儿,你也听说过了吧” “我哪儿知道呢,我便与皇后额娘实话实说了呗,我便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家里长辈教导,说阿哥爷想挑的不是我这个人儿,而是看在我们老祖儿的开国之功上,这是天家对功臣之后的眷顾,是皇上给我们一家子的恩典。” “皇后额娘便乐了,说,孩儿啊,看着你心窍玲珑的,可是你还是个傻孩儿。却也不怪你,因为你小,还没看懂世事人心呢。我便真傻了,急忙问皇后额娘,我究竟是哪里没看懂。” 舒舒又深吸口气,抬眸望向绵宁去,带着掺了绝望的期待去,“那时候儿皇后额娘的病已经那样沉了,若是旁的事,我总不忍心再追问皇后额娘去。可那又是什么事儿呢,那是阿哥爷您的心意,是阿哥爷您对咱们这段姻缘的心意啊我便是拼着不孝,也总归想问了明白去啊。” 绵宁蹙了蹙眉,却不接茬儿。 他心里更计较的是,他的额涅为何在病沉之时,竟然要说起这件事来还有,他的生身之母,究竟又曾经如何地看待他当年的心思去额娘她,能说中么 故此他之前说人家舒舒的心意是矛盾的,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也有着既想听,却又有些“近乡情怯”一般不敢去直接解开的犹豫啊。 从这一面来说,舒舒果然是了解他的,甚或可以说与他有些旗鼓相当的意思。 他用她阿玛的死来拘着她,她便反过来用他额娘的遗言来遏制着他;而两人又都是抱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矛盾心情去。 绵宁轻轻闭了闭眼又或者说,汗玛法和汗阿玛没给他挑错人,这个福晋的确是能与他旗鼓相当的。只是,可惜,她除了是个钮祜禄氏之外,便其他的所有一切,终究还都是棋差了一招去她永远,永远,都依旧还不是他想要去寻找的模样啊。 他便越发不耐,冷冷道,“熙敏还在外头雪地里候着呢你不心疼,我倒都有些不忍了。” 舒舒用力闭了下眼睛,仿佛想给自己最后再寻找一点点可以安放尊严的、封闭的小小地场她终究在他面前,连最后的半分转圜的余地都存不下了去。 她悄然攥紧指尖,带着绝望,不由得仰头向天。 不再看向眼前人。 “皇后额娘说,傻孩儿,你怎么不想想,一个这么半大的小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心里头想的,必定是他喜欢的模样儿啊他原本不是那样张扬的性子,却在那个时候儿办出了那样的事儿来,便叫我这个当本生额娘的,都十分的意外啊。我听了便傻了,心下霍地明白,阿哥爷却原来或许是心里已经有了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个钮祜禄氏” “我那时候儿跪在皇后额娘的炕前,可是我的心思却已经发疯似的飞了出去,绕着满宫廷里头风一扬地席卷而过我想知道宫里究竟是哪个钮祜禄氏,能叫阿哥爷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儿见过,而且惦记上了的” “可是宫里这样大,而钮祜禄氏偏是人丁兴旺,各旗各族都有钮祜禄氏,故此这宫里头的钮祜禄氏可多着上至内廷主位,中至宗室福晋,乃至留牌子挑中的秀女,还有各位公主格格的侍读;下至内务府旗下的包衣、管领下的使女里头,都有不少的钮祜禄氏的女孩儿啊” “我一时都懵了,全然捋不出个头绪来,一时浑身的血都要冲到脑门儿上去了我觉着我那一刻都要晕倒了,幸亏还是皇后额娘一把抓住了我,一个劲儿地呼唤我,孩儿啊,醒醒,别急,也别慌。甭管是谁呢,现今你才是他的嫡福晋能陪他走一辈子的,只有你;谁也抢不去,只有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呀” “我这才清醒过来,却不肯甘心,向皇后额娘叩头请求,请皇后额娘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是皇后额娘却是苦笑,摇着头说,傻孩儿,不是额娘不想告诉你,你是额娘的儿媳妇啊,你是能陪着额娘的绵宁走一辈子的人啊,额娘都要将绵宁托付给你的啊额娘还有什么是不能跟你掏心窝子的呢可是唯有这一宗,唯有这一个人,额娘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啊。” “我当时如何能听明白去这便不顾一切地缠磨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最后也掉了眼泪,攥着我的手说,孩儿啊,额娘何尝想叫你难受只是,额娘这话是真的说不出口啊毕竟,绵宁是额娘唯一的阿哥,是额娘的命根子啊。” “我便更懵了,如何也想不明白皇后额娘说的是什么意思皇后额娘最后攥着我的手,不停地掉泪,连声地与我道歉,一个劲儿只说,孩儿啊,额娘原本是连这点子口风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儿透给你的,毕竟你们都还年轻,更何况尚在新婚,故此未来的日子原本必定会更好,我相信一切都会有改观的。只是孩儿啊,我的大限就要到了,我等不到来日,我如今便总归是放心不下啊。” “至于我今日这些话,孩儿啊,你也别着急。等你再长大点儿,等你在宫里的日子长久些,我相信你自己会看清楚,想明白的更何况,凭你的年纪和你入宫的日子长短,便是我现在将那人是谁告诉了你,你也做不到什么去啊孩儿你耐心地等等,再等几年,额娘相信,一切都被你给扭转过来的,啊” 舒舒说着,仿佛已是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便歪倒在了条枕上,借着条枕来撑着。 而绵宁,纵然面上依旧没什么,可是心下已然是有些乱了。 额涅的话,便是舒舒当年还听不懂,而他自己,又如何还听不明白去 天,额涅竟然知道,额涅原来那么早,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730、佳儿佳妇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730 当将话说到了此处,今晚上的绵宁头一回真正地觉着忐忑紧张了起来。 他紧紧盯着舒舒。 额涅已经猜到了,那还好说,毕竟是那是生身之母;现下他更在乎的是,这十多年过来,舒舒是否也已经猜着了,又是猜中了多少去。 终究,额涅是额涅,福晋是福晋。额涅自然是怎么都能护着他的,福晋却不同他的福晋啊,倘若猜中了,是随时会用这秘密来要挟他的 “当年额涅的话,许是隔得太久了,便连我怎么也有些听不懂了呢”绵宁沉下心思来,反倒更加比之前还要冷静,“连我都听不懂的话,我不信你就能听懂了。我更不知道,你说出这样一番谁都听不懂的话来,又是个什么劲儿” “依我瞧着,这必定是额涅当年病沉之时,才说出来的话。有些是有影儿的,有些却可能是额涅神智昏乱之时说出来的罢了,不足为信。” 舒舒有气无力地斜倚着条枕,便又忍不住地乐了,“阿哥爷,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瞧瞧,你这么冷静,差点儿把我都给影响了呢。” “不过幸亏我这些年经历过了,走过来了,看过了那么多事儿,也将那么多事儿都揣在了心里,仔仔细细地回味过了故此啊,就算阿哥爷自己都说还没听懂的,我这会子却已然是了然于心了。” 舒舒更加觉着累,有一种心力交瘁之后,连眼皮都变沉了的感觉,“阿哥爷啊,你心里的确是有一个钮祜禄氏。只不过我从前都想错了,只照着比你身份低的、年纪小的去想,故此将我自己都给陷进死胡同里去了,出不来。” “也是,当年咱们年纪还小,便总觉这那些比咱们就大几岁的,好像也是长辈了;唯有等咱们自己也都长大了,大家伙儿都是二十多岁的人的时候儿,才忽然觉着,哎哟,这哪儿是两个辈分的人啊,分明就都是一般大的嘛” 舒舒说着便又止不住地“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心里的人,是她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我怎么费尽了我全部的心力去为了你跟她斗,你却非但不领情,还要反过来恨我,甚至几次三番地禁了我的足,将我关在这个破院子里,成了一个活死人” “终究在你心里,她才是最要紧的你明明知道,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得到你想要的大位,你必须要跟她斗;可是你却反过来还要护着她,谁都不让我们动她” 绵宁的面上终究变了色。就仿佛那窗外的夜色漫延,渐渐凝成了一条长长的虫,从窗户缝儿里无声地爬了进来,遇到了热气便又膨胀、弥散开,又是气体的形态,却依旧还保持着长虫的形状。 游弋、翻卷,渐渐将他们两个人都兜在当中,形成了一张无形交织的网去。 绵宁霍地回眸,看向窗外,这一刻他心下略有慌乱尽管舒舒还是留了最后一线,没有将她的身份说明白,可是他还是在担心隔墙有耳,叫别人听去了这句话。 这是他心下最深的隐秘,他绝不想叫任何人知晓一星半点儿去 可是转头之间他才想起来,这时候的窗外,整个院子,已然都空了。他的家眷们,此时全都远在圆明园呢。今晚圆明园的焰火照亮了京城的夜空,同乐园大戏台的戏也必定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给勾了去,没人会留神这遥远的宫中,无人的院落。 他便悄然松了口气,转回头来,“福晋,你今晚上说的这些话,你的嘴是痛快了,可是你想过后果没有” 舒舒霍地扬眸,“后果阿哥爷还想给我什么后果去我这十年,最好的年华,所有的一切,已然全都错付了” 绵宁望着舒舒笑,“原来你还什么都没想过。福晋啊,凡事只想着做,却不想后果的话,你在这宫廷里头,又要怎么活下去呢” “从前有你阿玛护着,后来是我顾着你。如今你阿玛不在了,若连我也不顾着你了,你难道就没为自己多想一点儿去更何况,你还有你弟弟熙敏呢,他还小,他的凡事还都要靠着你这个当姐姐的拉拔着呢。” 阿哥爷又故意提到熙敏,戳着她的心窝子。舒舒紧紧闭上了眼,“阿哥爷放心就是,今晚上这话我只与阿哥爷说就是,我必不说出去也就罢了” “只不过,我与她的仇便越发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了去就凭她,她凭什么” 绵宁微微阖上了眼,静了静,随即启唇缓缓露出一丝微笑,“你的话说完了,那我就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告诉你当年岳父是怎么死的。” “还记得当年岳父溘逝前后,你自己都说过什么,办过什么事儿去么嗯,你兴许早就忘了,毕竟你这么些年来,哪一年都没安分,说过的话、办过的事儿太多,你自己都记不得了。” “故此你便从来都没想到过,为了你的莽撞和自以为是,你阿玛会赔上性命吧” 绵宁说到此处,适时顿住,一双长而薄的眼,若远若近地望着舒舒去。 舒舒怔住,惊愕地望住了绵宁,“阿哥爷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阿玛是为了我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绵宁却已经失去了耐心,抬眸只望向棚顶,“便也如此眼前这般,你犯了大错,旁人都已经知道是你,甚至连汗阿玛和小额娘都知道了是你,偏偏唯有你自己自以为是,以为旁人都不知道是你干的” “你可以继续自信和装傻,我却不能。故此你做下的事,必须得有人给出个交待去。凭你的性子,又何尝是肯与人说话的人我便知道,我便是寻了你来说,也说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我便得去寻个明理的人去才行。” 舒舒心下便是咯噔一声,“所以,阿哥爷去寻了我阿玛来说” 绵宁赞许地点头,眸光变得更远,仿佛他不是在她面前与她面对面地说话,而是站在杳远之地,如冰山、如雪谷,那般远远地凝视着她。 “没错,我便是寻了岳父来说话儿。岳父果然是明理之人,待我将你办下的事情说了个大概,他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是你的阿玛,是你生身父亲。他说得好,他既生了你,那你犯下的所有的错儿,他便全都难辞其咎。你有后来的这些错儿,都是他自小便没能教导好你。故此你的那些错儿,自然该由他来担,他决定用了他的命,来替你赎罪。” 绵宁轻描淡写地说完,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舒舒,忽然如发怒了的母狼一般,猛然从炕上爬起来直扑向绵宁去,“你说什么原来却是阿哥爷你,逼死了我阿玛” “而今日,你更用我兄弟来要挟我” 绵宁没动,任凭舒舒扑上来,两只手分别抓住了他的脖领子去。 他不紧张,是因为他是爷们儿,力气自比一个妇人大,且善于弓马骑射,对付起她来并不费力。况且,他是皇子,她这点子轻重还分得清她若敢伤了他,她自己那一家子,包括她兄弟,全都得凌迟处死 果然,舒舒便是那般扑了上来,也仅仅只是抓住他的脖领子罢了,压根儿都没敢伤及他的皮肉去。 她哀哀地望住他,“阿哥爷他好歹是我阿玛,我好歹是你的福晋我们父女两个,为了阿哥爷的大业,豁出了一切去。便是没有功劳,也该还有苦劳,阿哥爷怎么能那么狠心” 绵宁却蹙眉,不耐地将她已经将所有力气使绝了的两只手给拨开,“哪里是我狠心是你这个做闺女的,半点没替你自己的阿玛着想你阿玛他再是你的阿玛,他也终究只是我天家的奴才他若不替你交上性命来,那便唯有你自己来承担” 舒舒想要落泪,可是这会子眼睛却已经都干涸了。 她定定望住绵宁,“那今晚儿,阿哥爷趁着宫里没人,又将熙敏给带来,便是已经又定好了主意了是么” 她虽迟钝了些,可是事到如今,便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实则,她又哪里是迟钝呢,她只是没想到阿哥爷会对她心狠若此毕竟,她是他的福晋啊,她是先帝爷和皇上一起挑了,恩赐给他的嫡福晋啊 “阿哥爷是打定了主意,这回是来要我的性命了,是么若我不肯赴死,那阿哥爷就会要熙敏的命,是吗” 绵宁静静地看着她,满身满眼的疏离,一点都没有十年夫妻的情分,“总归一切都攥在你自己手里,怎么选,是你还是你兄弟,你自己定。” 舒舒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 绵宁却不耐看,转身走向门外,“明儿是老三的婚礼,我还有的忙。你歇着你的,我走了。” “阿哥爷”舒舒绝望地望住绵宁的背影,“今晚儿阿哥爷真的还准我歇着么” 绵宁立在门槛前站了站,却没回头,“这么多年,你也累了,是该好好儿歇歇了” “趁着现下你从前的那些事儿还都没有被暴露出来,想必汗阿玛还会看在汗玛法和你阿玛的面儿上,给你身后一个哀荣去,也能保得你兄弟和你们一家子平平安安。”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你还不想歇着,那以后还有什么变故,我可就也说不准了。便如你那明安哥哥,好好儿的一等公爵也能没了,命也扔在西域了;你兄弟不过还是个小孩儿,爵位也只是个一等子爵而已,以后就更不好说了,你说不是么” 绵宁说完,都不能舒舒反应过来,已然是推门迈出门槛而去。 正月十五的紫禁城,热闹都在远处,而近在身边儿的,永远都是寒风冷月,还有那永远都穿不透的茫茫夜色。 绵宁抬眸望了望天上细细麻麻的寒星,不由得叹了口气在这宫廷里,从来,谁不都是孑然一身呢 按着满人天不亮就娶亲的习俗,绵宁出了舒舒的门儿,回到自己的外书房都没歇下,只是简单洗漱了一番,刮了脸、剃了头,重新编好了辫子,换上了一身儿簇新的吉服,这便起身朝界比儿的三阿哥所儿去了。身为长兄,他满面笑容地融入了那一片喜天喜地里去,称职地扮演起了兄长的角色来。 正月十六日,绵恺迎娶福晋。皇上和廿廿分别在前朝和后宫赐宴,整个紫禁城里延续着过年的喜庆,人人面上都如春风早来。 合卺礼成,次日一早,娇羞的佛拉娜与绵恺一起,由绵宁亲自引领着,进内赴养心殿给皇上和廿廿行谢恩礼。 廿廿早吩咐了月桂和月柳分两边儿,从门外就一直小心观察着一对新人的神色小两口好不好,今儿一早上就什么都能瞧出来了,那些神情和举止必是骗不了人的。 身为皇后,但是她可更是一个母亲,故此她都不在乎旁的,她最在乎的,总归是这一对儿子媳妇的情分如何。 虽说成婚之前,她也已经暗示雅馨那边儿在绵偲的府里令这两个小孩儿见见。但是见面归见面,做夫妻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 绵恺与佛拉娜一路进来,月桂和月柳在旁边陪着,一进来便冲廿廿都挤眉弄眼儿的。廿廿便终是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垂眸轻笑。 皇上的手覆过来,包住她的手去。 她那点子小动作,皇上哪儿有看不出来的呀。 廿廿便轻声嘀咕,“皇上可不准笑我。” 皇帝轻哼一声儿,“我笑我自己当年迎娶你的时候儿,我比你年长十六岁,还是手忙脚乱的;可是你瞧三儿,倒还稳稳当当的。” 廿廿终是忍不住了,扑哧儿一声笑出来,轻轻掐了皇帝手腕一下儿,“皇上这会子说什么呐” 皇帝便正襟危坐起来,“说什么啦爷只是说,佳儿佳妇,百年好合” 帝后二人相视而笑,绵宁在前引导,恰抬眸望见。 731、七天 731 他急忙垂下头去,遮住眉心一点蹙,率先跪倒,“儿子引三弟、三弟之妻,一起来请汗阿玛、皇后额娘的安。” 绵恺与佛拉娜便也相偕在绵宁身后一起双膝跪倒,行双安大礼。 廿廿连忙收起了笑意,端然坐直,先是柔声道“昨儿绵恺与佛拉娜成婚,阿哥所那边儿一切多亏都有二阿哥你操持着,宫中所有人都说,阿哥所那边儿办得极好,竟比二阿哥自己当成婚的时候儿还更隆重些。二阿哥有心了,有你这个兄长在,皇上和我都安心了。” 绵宁忙道,“儿子如今是三弟的长兄,长三弟十数岁去,心下对三弟的爱护之情,更甚手足。故此便是不必汗阿玛和皇后额娘下旨,儿子也早凭自己的心意去行事,儿子只想将三弟的婚事一切都办到最好。” 廿廿欣慰点头,“方才皇上说到佳儿佳妇,有二阿哥和舒舒,如今再加上绵恺和佛拉娜,皇上和我啊,当真是有了两双佳儿佳妇了” 绵宁没抬头,依旧垂首向着地面,“儿子替舒舒谢汗阿玛和皇后额娘的恩。只可惜她身子骨儿弱,今儿没能来一起谢恩。” 廿廿点头,“无妨。回头我去看看她。咱们一家人都是人逢喜事,说不定她沾了这喜气儿,便也跟着好了呢” 皇帝瞟了绵宁一眼,便也淡淡道,“是啊,你额娘说得有理,你媳妇这病也日子不短了,太医们的脉案报上来,也都没什么要紧的。朕看着,是该好了。” 绵宁垂眸跪应,“儿子多谢汗阿玛和皇后额娘的关怀。汗阿玛说得对,儿子也觉得她这病等熬过了这个开春儿,也该好了。” 九思忽然进来,神色之间约略有些慌张。凭九思跟在皇上身边儿伺候这么多,什么没经历过,便凭这一丁点儿的神色变化,便瞧见的人都知道怕是有大事儿发生。 只是皇上和皇后眼前这儿还有一对新人跪着谢恩呢,故此九思就忍了,立在一旁,没言声。 廿廿这才含笑望向一对佳儿佳妇,“你们两个小的,也快快起来吧。看见你们两个啊,叫我觉着今的春天啊,已经提早就来了。” 绵恺自是个脸皮厚的,只嘿嘿笑就是了,倒是佛拉娜真是羞得双颊桃红。远远瞧过去,廿廿便也忍不住拍手笑道,“佛拉娜你的名儿取得好,这么瞧过去,就真真儿是海棠花儿了。” 海棠对于皇帝来说,与生母孝仪纯皇后当所居寝宫相关,廿廿如此说,倒叫皇帝也是含笑点头。 皇帝和廿廿都唤人来赐给一对新人恩赏去。因绵宁就在跟前呢,便不管皇上赏给什么去,廿廿都格外注意,只按着当赏给绵宁和舒舒的,还要再短一分来赏给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去。 好在绵恺和佛拉娜都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得了恩赏便都开开心心地谢恩,然后相偕欢欢喜喜地去了。 待得一对新人出了门儿去,皇帝才冲九思点了点头,示意九思可以上前说话儿了。 九思上前,附耳说完了话,皇帝便是挑眉,然后唤住绵宁,“老二,你先站站。回头叫九思陪老三和老三媳妇去寿康宫给太妃们行礼就是。” 绵宁便急忙转身回来,重又跪倒,“不知汗阿玛还有何旨意” 皇帝缓缓叹口气,“昨晚儿你都没回家看看” 绵宁摇头,“儿子是昨晚在领完了汗阿玛给皇子、宗亲的赐宴之后,才驰马回到宫里,待得到宫里时,已经是深夜了。因过了子时不久就要迎亲,儿子便急急忙忙到书房换了衣裳,就去三弟那边儿陪着三弟去了,没顾上进后院去瞧瞧。” 皇帝点点头,“辛苦你了。方才太医院来报,说你媳妇儿没了。” 绵宁微微一怔,仿佛没听清皇上在说什么似的,愣了一会子才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汗阿玛说,儿子的媳妇怎么了” 皇帝便又叹口气,俯身向下,伸手拍了拍绵宁的肩膀头儿去,“你媳妇儿,没了。老二,别太难过。” 绵宁便整个人直愣愣地呆住,悲声,只有呆愣。 廿廿也是惊得半天都没回神儿,忍不住悄声问皇上,“几时的事儿啊怎么至于的呀” 皇帝也是点了点头,“昨儿个半夜的事儿。太医院只报了信儿上来,还没呈上脉案来,我瞧着,怕是这里头还有复杂,叫他们也一时难断病症。” 廿廿也有些着急,“那既然是昨儿个半夜的事儿,那怎么不早早儿报上来啊” 皇帝轻叹一声,按了按廿廿的手去,“你怎忘了,昨儿个半夜,正是绵恺迎亲的吉时呢。老二虽然就在老三那边儿,墙挨着墙,可是太医和太监们却都不敢在那个时候儿出来报丧不是” “哎哟”廿廿一眨眼,泪珠儿都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亲自亲身,到了绵宁跟前,伸手去扶起了绵宁来,“这么说起来,你竟只顾着你兄弟的婚事,竟没能见着舒舒最后一面不是明明你们就近在咫尺啊,却就这么就生生地错过了,你这叫额娘我,心下如何落忍去” 绵宁站在廿廿面前,终是深深垂首,低低发出了悲声。 “这几日是三弟大喜的日子,儿子惟愿这几日内暂不必成服发丧,以免扫了三弟的兴去。等过几日,儿子再为她办事吧。” 为了顾着绵恺的婚礼,舒舒的死又过了四日,即正月二十一日方才昭告天下。皇上下旨,命二阿哥绵宁从这一日起正式成服。因绵宁是嫡长皇子,且舒舒死的时候儿绵宁还尚未封爵,且并未分府,依旧还在内廷居住,按着一向皇子和宗室行走位次的规矩,皇子都要排在亲王之前,故此舒舒的丧仪规制要比亲王福晋为高; 且舒舒的丧事因赶上了绵恺的婚事,而向后推迟了几日去,为了表达一点子歉意,故此皇上还特地赏舒舒金棺用金座罩。 皇上给舒舒的身后事,已然算得上是优待。然而刚过七日,到第八日,皇上便已经下旨,要为二阿哥绵宁续指福晋。 若按民间的说法算来,不过是勉强忍过了头七之日罢了。 “谕内阁现应给二阿哥续指福晋。著交户部,将现在京八旗满洲、蒙古内外三品以上文武之女、未经选过、逾岁及现十五岁者查明,于二月十七日送赴选看。其有带往外任者,毋庸令其来京。” 这回的挑选便是临时性的加选,只挑在京的三品以上之女;且要这会子就在京中的,若已是随着父亲去了任职之地,则不必再回京来了这便也叫这一场挑选因此而少了不少封疆大吏之女。 皇上这道旨意一下,撷芳殿二阿哥所儿里登时又换了人间去。 原本嫡福晋刚薨逝,办丧事的气氛还笼罩着呢,可是紧接着这就又要给二阿哥挑继福晋了,二阿哥家里头的气氛就跟着微妙起来了。 “这又算得怎么巴宗事儿呢”赵氏心里压了一肚子的话,可是不敢去跟侧福晋富察氏说,这会子星楼的月份儿大了,她也自然不方便去找星楼,这便也唯有来孙氏屋里嘀咕。 毕竟孙氏是后进门儿的,轻,也还懂事儿,在赵氏面前也十分的守礼。 孙氏忙亲自扶了赵氏的手坐下,“赵姐姐这说的是” 赵氏瞟了她一眼,“先前宫里人都说,先帝爷和皇上可真都是对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情有独钟。先帝爷给皇上和十七王爷都选了他们家的格格不说;这会子连皇上也都给两位皇阿哥,全都选了他们家的格格去” “这就是一家子的至亲骨肉的,全都挑了人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去” 孙氏笑笑,“可说呢。从前也就是咱们大清刚龙兴的时候儿,曾经选过那么些科尔沁部的蒙古格格去不过那会子都是为了得天下,跟这会儿毕竟不一样。” 赵氏便叹了口气,看着孙氏轻的容颜,“谁说不是呢。那会子是情势所迫,这时候儿才是情有独钟啊。” 孙氏没接赵氏的视线,只半垂了头含笑道,“总归咱们是没命托生在那样的人家,便也只有当奴才的命,侍奉主母们罢了。” 赵氏便叹了口气,“你倒是个脾气好的。”孙氏好像还是太小了,竟然没接住她的话茬儿,叫赵氏有点儿小小的失望。 孙氏忙殷勤地亲自奉茶,“我刚进宫没多少日子,什么也不懂。还望姐姐指点。” 赵氏见孙氏如此周到,这才顺过一口气来,抿了口茶道,“可是就算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彼此之间倒是也有些相生相克的。你没瞧见,三阿哥福晋这位钮祜禄氏刚进门儿,咱们家福晋就薨逝了么” 孙氏有点儿紧张,咬了咬嘴唇,没敢说什么。 赵氏摇了摇头,“如今就更有趣儿了福晋刚薨逝,侧福晋那边儿刚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却怎么成想,皇上竟然这么快就又要给阿哥爷挑继福晋了呢。” 赵氏这说的是侧福晋富察氏这头七天的美梦去因嫡福晋薨逝了,按着宫里一般的规矩,皇子的福晋和侧福晋既然都是皇上亲自赏给的,且都行了大婚礼嫁入宫中,那地位是彼此趋同的,故此嫡福晋薨逝之后,一般都是由侧福晋继任就是。 便如皇上自己,廿廿就是原本的侧福晋;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家里,在嫡福晋薨逝之后,也是侧福晋武佳氏继任为了福晋。 故此从舒舒薨逝那天起,这里里外外的就都自然而然将富察氏当成了二阿哥福晋去。连进宫来给舒舒吊唁的宗室福晋们,见了富察氏,态度也有了绝大的转变显见着,她们也都已经将富察氏当成了二阿哥福晋了。 可是到了二阿哥这儿,也不知怎么的,规矩竟然给改了。放着现成儿的富察氏不用,皇上倒急着下旨给二阿哥另外挑一个福晋了 富察氏苦熬了十,终于将舒舒给熬死了,她本以为她的好日子终究要来了却没成想,她的美梦竟然只有短短的七天。 待得皇上给二阿哥挑福晋的旨意一传下来,富察氏整个儿成了里里外外的笑柄去。富察氏当场就受不住了,寻了个借口,只说为福晋薨逝而悲恸欲绝,这便也病倒了,回自己屋里去闭门不出,谁都不肯见了。 这样一位侧福晋,原本好几度代替福晋管家,在家里也作威作福好几轮了,末了直到如今才明白,她自己原本在主子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这样的人啊,便还担着个“侧福晋”的名头,却已经注定再也什么机会了。甚或,就连个得宠的格格都不如了去。 也就是因为富察氏这样的处境,才叫赵氏都敢直接到孙氏面前来看她的笑话儿了。便凭皇上和阿哥爷在这事儿上的态度,这上上下下就也都明白了,压根儿就没人将这位侧福晋当回事儿去。 赵氏这几在富察氏手底下也没少了受气,这回可算扬眉吐气一回。“按说侧福晋母家的门槛儿也不低了,沙济富察氏不是也出过孝贤纯皇后么,那她当个皇子嫡福晋怎么就不够了” “看这样儿啊,皇上却好像当真觉着他们沙济富察氏不够高贵,这才叫她只够当皇子侧福晋,一辈子都没扶正的机会去了。” 孙氏望了一眼赵氏,欲言又止。 赵氏便笑着拉住孙氏的手,“妹妹刚进宫,不爱张嘴说话,我都明白。可是这会子的情形,妹妹难道还看不明白么侧福晋没了根基,人家那格格呢临盆在即,这个家里也唯有咱们两个才能互相扶持着,相依为命妹妹还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的么” 孙氏鼻尖儿一酸,忙道,“小妹就如浮萍,在宫中全无半点倚仗,都凭姐姐照拂。” 赵氏满意地点点头,“妹妹有话,尽管告诉我就是。便是有什么为难的,姐姐也必定设法帮衬着。” 732、挑个可心的 732 孙氏小心翼翼道“方才听姐姐所说,侧福晋既然是曾出过孝贤纯皇后的沙济富察氏,那她没能被扶正,自然不是家世不够小妹心下忖着,或许是侧福晋做过什么,被皇上和阿哥爷知道了,故此这才惹得皇上和阿哥爷不高兴了吧” 赵氏便倏地挑眉,“她能做过什么,惹得皇上连这么多年来的规矩都给改了呢” 赵氏眯着眼想想,忽地一拍手,“哎呀,对呀,还有一宗离奇的事儿按说福晋都已经薨逝了,那她的临终脉案便总得有个说法儿吧便是外头人见不着,可是咱们都是家里人,好歹也该知道个一二吧” “可是直到今儿,咱们也没见着福晋的临终脉案去不是甚至,皇上和阿哥爷也都没人深问这个事儿不是皇上谕旨里也只是含混地说,咱们福晋是因病薨逝,至于是什么病,到了也没个说法不是” 赵氏拉住孙氏的手去,眼神细微闪烁,“妹妹你说,该不会是咱们侧福晋太盼着福晋死,所以是她在福晋那边儿动了什么手脚去不成” 孙氏也吓得低低惊呼了一声儿,“总不至于吧这可是大罪倘若真是那样儿,侧福晋可不仅仅是不能扶正的事儿了” “我瞧着眼巴前儿皇上和阿哥爷还没有治罪侧福晋的意思,那便说不定不是这宗缘故吧。” 赵氏皱着眉头仔细想了好一会子,总归想不出个玄机来,这便也作罢了,只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侧福晋便也是倒了,以后再想起来的机会都没了。咱们眼前只看着人家那格格诞育下什么来,然后再等着看皇上给阿哥爷挑出一个谁家的格格来。” 孙氏悄然垂下眼帘去,遮住了眼神去,“姐姐说的是,咱们除了等着,还能做些什么来呢” 二月里,京城里虽说还是春寒料峭,然则圆明园里的山水花树,终究也还是都悄悄儿地点染了春意去。不经意地抬头望去,才惊觉不知何时,树梢上已经蒙了一层极轻极隐的浅绿去了。 廿廿由着绵恺的福晋佛拉娜扶着,婆媳两个沿着海子缓缓地走着。 佛拉娜进门才一个月,圆明园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她到处瞧着都新鲜。廿廿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性儿,这便特地连着好几天叫佛拉娜进内,说是叫佛拉娜陪着她说话儿,实则是她要亲自带着佛拉娜逛园子呢。 佛拉娜因她阿玛福庆多年都在西域、贵州等地为外任官员,而她虽说是长女,却是阿玛的老来女,故此便从小没少跟着阿玛在边塞之地生活过,故此对于圆明园这样山柔水软的景致,对她来说更是新奇有趣的。 廿廿由着佛拉娜好奇地观望,若是碰见她格外好奇的,便索性站下来耐心地等着她。 这个儿媳妇,叫她将自己曾经错失女儿的情愫,全都唤醒了回来。 儿媳,虽不是亲生,却何尝不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呢 佛拉娜也是聪颖,不多一会子便明白了婆母的用心,这便红着脸儿站住,“额娘,不是我陪着额娘,是额娘陪着我呢” 廿廿便笑,轻轻拍拍佛拉娜的小手,“陪伴,自然是两人之间互相的呀,哪儿就非要分是谁陪着谁多一些呢你看你的景儿,高兴;我看着你,我也高兴。” 佛拉娜不由得抱住了廿廿的手臂,自然依偎过来,“多谢额涅” 廿廿含笑回拥住佛拉娜。她何尝不明白,佛拉娜刚大婚,结果刚进宫来就遇着了舒舒的丧事去。佛拉娜终究是当弟媳妇的,便是新媳妇呢,却也不能不跟着过去行礼举哀,这对佛拉娜来说,是挺委屈的一件事儿。 当年廿廿自己啊,何尝不是刚嫁入宫中,就迎来了那样的“顶门丧”呢这样的心境,没人比廿廿更明白。 故此廿廿便亲自下旨,命佛拉娜进内来陪伴她,这才叫佛拉娜能躲开那些举哀的事儿去。 廿廿自己当年受过的委屈,她如今自然要护着佛拉娜不再遭那份儿罪去。 好在已是二月,隐隐春来,再者为二阿哥挑选福晋的日子也近了,舒舒丧事的气氛便也跟着就这么很快地淡去了。 “宫里人多,便难免嘴杂;且后宫里又更是女人的天下,那便是非更多。”廿廿又拍拍佛拉娜的手,“若有人到你跟前嚼舌头,你若听不下去了,便到额涅这儿来,告诉额涅。不管什么事儿,自都有额涅替你做主。” 佛拉娜便笑了,眼睛里闪烁着晶璨的光芒,“额涅放心,我便是年纪小,进宫晚,可是我却也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儿那西域的风沙,贵州的险山都不能吓怕了我,我就不信我还能被几个大活人给吓着了。” 廿廿含笑点头,将佛拉娜的小手挽在臂弯,“额涅就知道你是个勇敢坚强的孩子。” 二月十七日起,在京满洲、内外蒙古三品以上大臣的女儿,年满十五岁的,陆续按着旗份,入圆明园选看。 因去年刚好是八旗秀女挑选的三年一届的正日子,而今年是刚过一年,且今年挑选的都是年满十五岁的女孩儿两厢参照之下,倒叫人好奇起来那今年这些女孩儿,岂非是去年就该挑选的可是怎地去年本来年岁到了,却没挑选的 因皇上新封的恩贵人乌雅氏,以及绵恺福晋佛拉娜也都是去年那一届挑选出来的,故此这二位便被与这次挑选的秀女们相提并论了起来。 按说,八旗秀女到了十四岁的,便该参加挑选,而明明去年到了年岁而没挑选的,往往只有一个缘故恰在病中。 这个猜想便叫富察氏可算寻着了个可出一口气的理由去,“我道皇上是要给阿哥爷挑个什么样儿的好福晋呢,却原来不过是在一帮子病秧子里头,矬子里拔大个儿罢了。” 憋屈了这些天来,荷香和雪柳好容易瞧见自家主子露出些笑模样儿来,她们便也都赶紧跟着凑趣儿。荷香道“谁说不是呢若是好端端的,怎么去年就没挑选,偏迟到今年来了。” 雪柳便也跟着耸耸肩道,“去年挑中的,除了指婚给宗室子弟的,身份最尊贵的自然就数恩贵人和三阿哥福晋这二位了。恩贵人出自乌雅氏,是雍正爷生母孝恭仁皇后的族亲;三阿哥福晋就更不用说了,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这两家的家世自都是顶尖儿的。” “因为有这么二位格格参加引见,奴才估摸着,其余家的格格呀,也都得私下里掂量掂量自己的家世。若是跟这二位比,没什么优势的,索性就暂且不来了,宁愿再等三年去也说不定” 两人正说的热闹,门外忽然有个响动。便连富察氏都吓了一跳,赶忙瞪了两个使女一眼,责怪她们只顾着说话了,竟没叫人留神着门外头。 实则荷香和雪柳也有些委屈。毕竟这会子自家主子的地位算是倒了,谁这时候没事儿还到这门口来呀一来是人眼高低已经改换了,二来这个家里谁不知道侧福晋如今脾气正不好呢,还来触这个霉头来 荷香赶紧亲自出去撩了棉门帘子便出去查看,出去一眼看见来人,便赶忙行礼,扬起了声,向内传报,“原来是孙格格。” 孙氏怯生生地站在门廊下,也冲荷香回了半个礼,“姑娘千万别多礼。我来给侧福晋请安,不知这会子来得是否合适。” 富察氏在里头听见,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吩咐叫了孙氏进来。 “如今圆明园里正热热闹闹儿地替阿哥爷选新福晋呢。咱们这个家里,挨着个儿地都想着怎么讨好未来的福晋,亏你还来登我的门儿,给我请安。” 孙氏含羞带怯地垂下头去,“福晋是福晋,侧福晋是侧福晋,小妾要给福晋请安,也一样要给侧福晋请安。便是福晋来日进门儿了,小妾心下这规矩却还是不会乱的。” 富察氏在这样的人情冷暖里,终于寻得了一丝安慰,“难为你有心。” 富察氏将自己寻常喝的茶,叫荷香去沏了一壶来,赏给孙氏喝。 顺着之前的话茬儿,富察氏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依着你瞧,这回进内挑选的,都会是些什么人家儿的格格” 孙氏想了想,却垂下头去不说话。 富察氏反倒留了神,盯了她一眼便笑,“瞧你,既来请安,好歹也说说话吧。” 孙氏小心道,“小妾怕说错了话。” 富察氏叹口气,“你说你的,谁还与你计较不成” 孙氏遂轻声道,“小妾倒觉着,这些位三品以上大员家的格格,去年本足岁了却没来挑选,怕是她们的父兄别有安排。” “嗯”富察氏一怔,不由得坐直了,正眼盯一眼孙氏,“你这话儿,又是怎么说的” 孙氏进门晚,年纪又小,谁都知道这是皇上着急二阿哥子嗣的事儿了,才又指进来的。可惜她刚进门儿没多久,还没等阿哥爷多看一眼呢,倒是人家星楼竟有了喜了,倒显得这个孙氏多余了。 对于这样一个官女子,一没阅历,二没恩宠,三也没什么根基的,往常富察氏也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倒是今儿这句话说的,颇有些特别了去。 孙氏面颊上紧张地红了红,“小妾年纪虽小,可是毕竟进宫来伺候阿哥爷和福晋也有些日子了,故此对于宫中的情势倒也略有耳闻。小妾想着,此时二阿哥与三阿哥都已经成人,各自成家,两位皇子之间的情形,颇有些波诡云谲了去。” “故此,眼下朝中各世家,乃至各位大臣们,明里暗里地已经要选好自己该站队的阵营去了。去年的秀女挑选,内里最重要的,自然是要给三阿哥挑选福晋,那但凡原本是支持二阿哥的,想要与二阿哥一条心的,自然不希望自家的格格反倒成了三阿哥的福晋去吧,您说呢” 孙氏的话,令富察氏微微一惊,叫她不由得又定睛看了孙氏好几眼去。 孙氏这见地,是连她都没想到的,就更别说荷香和雪柳那两个使女了。 “而反过来说,能拖到今年的,且去年原本已经足岁了的,便必定都是跟二阿哥一条心的。故此二阿哥若赶在这个时候儿重挑一个福晋,那便都是从自己人里挑了,反倒能叫他寻了个称心如意的去” 富察氏是在推测,可是这话说完了,也叫她自己心里十分不得劲儿。 孙氏如何能不明白呢,这便含笑垂首道,“称心不称心、如意不如意的,小妾瞧着这说的倒未必全然是阿哥爷个人的情意,更多的还是为了阿哥爷的大业去。想必今年能挑为二阿哥福晋的人家儿,便也必得是能帮衬得上阿哥爷的才行。” 富察氏不由得轻轻一哂,“连我们沙济富察氏,都已经入不得阿哥爷的眼去了,叫他还得另外去挑可惜去年乌雅氏、钮祜禄氏两家儿的格格都已经挑选过了,那今年还有哪个足以与皇子匹配的人家儿能被选中” 孙氏也是缓缓挑唇,“让咱们拭目以待就是。” 圆明园里,廿廿陪着皇上给绵宁选看秀女。 今年这回挑选,因就是为绵宁挑福晋,不涉及皇上的后宫,更与指婚宗亲没多少相干,故此绵宁今年倒是格外积极。 廿廿原本是玩笑一句,“今年既然不用避嫌,倒不如叫二阿哥自己也来瞧瞧,若能选一个可心的,才更好。” 若是从前,绵宁必定惭愧不安地跪倒辞谢。而今年,绵宁竟然只是跪倒谢恩,竟然接受了。 皇上和廿廿虽说约略意外,不过倒也都体谅下来。毕竟,二阿哥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了,他在这事儿上有些自己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 故此在挑选之时,绵宁就立在皇帝身后不远处,也能远远瞧见秀女们去。 按着旗份,镶黄旗满洲最在前,而名家世族的格格更是在前面叫起儿里。若是见着好的,廿廿都含笑转头悄然问绵宁一声儿去。 733、佟佳 733 倒是绵宁的态度,有些自相矛盾了去。 原本是积极地想要来跟着一起挑选,连往日里的避嫌都放到一边儿了;可是当真到了节骨眼儿上,廿廿每每问来,他却反倒又是神情冷漠,眼中并无热切了。 廿廿都忍不住低声道,“你这孩子究竟想选个什么样儿的,好歹也给我个话儿啊。” 这便还不如当年了呢,当年是直奔着神武门去,要寻钮祜禄氏的;可是今年,却竟然连个明白的意思都没有了。 绵宁幽然抬眸,因了垂帘的掩映,叫廿廿觉着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去。 他只轻声回话“儿子只需一个福晋。小额娘不必太过费心。” 廿廿便又轻叹口气,“可不是给你挑福晋呢么。可是给你选福晋,如何能不用心挑选才行” 毕竟绵恺刚成婚,廿廿这些日子来又一直都与佛拉娜在一处,廿廿自不想叫绵宁觉着她这个当额娘的会厚此薄彼了去,故此反倒更要为绵宁挑选一个好的才行。 只是这会子不便多说,廿廿便也转回头去,只与皇上继续留心去看就是。 “哎他们家的格格,竟然也在引见之列”廿廿转回头的当儿,皇上正捏着排单,低声嘀咕着。 “皇上,怎了”廿廿忙问。 皇帝便笑笑,指了指排单上一个名儿“是舒明阿的闺女,爷没想到,她这会子恰好也在京中。” 廿廿又看一眼是哪个舒明阿,这才瞧清楚了,是镶黄旗的佟佳氏的舒明阿。 廿廿便明白了,也不由得莞尔,“可不是嘛,我也以为他们家的格格,这会子应当在杭州才是。” 廿廿和皇上这般说,是因为舒明阿这个时候儿身在杭州,以公爵署理杭州驻防将军的任上。故此他的这位格格,原本是跟随着舒明阿在杭州任上的,去年没能按时进京来挑选,就是因为离着远,结果路上受了风寒,故此这便又耽误了一回。 而今年,皇上在下旨挑选秀女的时候儿,也已经特别强调了,若是跟着父亲在外任上的女孩儿,则不必特地回京来挑选来了,结果这位格格反倒来了。 皇帝便也笑笑,“想必舒明阿也是怕他这位格格耽误了,这便这二年就留在京里,没带到杭州去吧。” 皇上这么说,是因为排单上可是明明白白地记录着这位佟佳氏格格的生辰八字呢,这位格格年纪有点儿大了。她是乾隆五十七年的生人,到今年按着虚龄算,已是十七岁,已然是到了八旗秀女挑选的最后期限去。若再没赶上挑选的话,怕是会影响到这位格格这辈子的婚嫁去了。 廿廿也觉着是这么回事儿,便含笑道,“当阿玛的总舍不得闺女出嫁,这心情也是有的。不过闺女大了,终究不中留,再留可就反倒要结冤仇啦” 因为这个缘故,皇上与廿廿便多说了几句,两人还特地按着那女孩儿的排位,向那一起儿秀女里头格外多看了几眼去。 佟佳氏,也是出了太祖皇帝元妃、康熙爷生母孝康章皇后、康熙爷的孝懿仁皇后、悫惠皇贵妃等数位皇后、皇贵妃的去,更因佟佳氏祖上军功,令佟佳氏子弟多人入朝为官,且都是要紧的官职,故此曾经被称“佟半朝”的去。 这样的人家儿,自然是勋贵世家中的翘楚。他们家的格格,也自然是足以成为皇子的福晋去。 皇上和廿廿正在端详那位格格,尚未作出抉择之时,绵宁忽然在后头跪下了,“儿子瞧着,公舒明阿之女佟佳氏可堪为儿子福晋之选。” 廿廿不由得扬眉,与皇上交换了个眼神儿,便也都笑了。 也是,这样人家儿的格格,自然是什么都够了。 因佟佳氏隶镶黄旗,又因家世而排在前面的叫起儿里,故此这么就选中了,倒也轻省,后头的秀女们也都不用格外再细看了去。 廿廿看完了秀女,回到自己寝宫去,諴妃和吉嫔已是来等着说话儿。 廿廿知道,这二位也是好奇究竟选中了什么人呢。 廿廿便笑道,“瞧瞧,原本说了叫你们与我一同去,你们还偏不爱去。这会子倒好奇了不是” 吉嫔耸耸肩,“人家正主儿二阿哥自己个儿也要去看,那我们还去个什么劲儿呢一堆人陪着他,倒别扭了。” 廿廿便含笑将今儿挑中的佟佳氏,悄声与两位说了。 吉嫔不由得高高挑起眉毛,“哟,这还真是个样样儿都不错的家世好之外,更难得本是满洲格格,却还在杭州住过,这便南北两股子气度都有了,难怪二阿哥自己都一见倾心。” 说到这个,廿廿不由得抿嘴微微一笑。 还是諴妃心思细,这便拍手道,“我想起来了。她们家的女孩儿,许是都在南边儿呆过的缘故,可不是都有些汉人女孩儿的模样儿去了” 因諴妃和吉嫔两人自己也都是汉姓人,说起这个来,吉嫔便都有些好奇,“姐姐快说说,怎么个事儿” 諴妃望着廿廿一笑,“前几年挑选秀女的时候儿,我陪皇后娘娘去初看,便发觉秀女们的衣袖开始越发宽大,而且衣袖上的绣花滚边儿也是一个赛着的一个的华丽这模样儿便不是满洲格格的传统,倒像是南边儿汉人的喜好了。” 諴妃说着顿了顿,瞟了一眼吉嫔,“这里头,就有佟佳氏的两位格格。” 吉嫔听了,倒是扑哧儿一笑,“若是旁的满洲世家的格格这样儿,是奇怪的;可是她们家的格格这样,倒不叫人糊涂了毕竟他们佟佳氏早年间与汉人通婚就多,旗份也曾经先入了汉军,后来康熙年间,在国舅佟国纲请求之下,他们家才有些支系陆续回归了满洲旗份。” 廿廿在畔听着,也是微微点头,“皇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派了舒明阿这个杭州的差事去。” 諴妃便也恍然,“难怪如此。只是倘若只是汉军旗份的格格们这样倒还罢了,可是佟佳氏毕竟是满洲著姓,又曾出过那么多位皇后和皇贵妃的,这便颇为不合适了。” “故此当年初看的时候儿,皇后娘娘和我虽没说什么,但是礼部的官员也都瞧出来不妥,已然上奏皇上了。皇上亲自下旨呵斥这般靡丽之风。有了皇上的旨意在先,皇后娘娘和我自是不能再将佟佳氏的那两位格格留在宫中,这便都指了出去。” 廿廿淡淡垂眸,“也巧,睿王家的二阿哥禧恩、三阿哥惠恩都是那一年到的岁数,这便将两位佟佳氏都一遭儿指给他们兄弟两个了。” 吉嫔扬眉而笑,“这么说来,如今都跟咱们睿王福晋是妯娌。” 廿廿抬眸望向吉嫔一笑,“姐姐说的是。” 吉嫔深深吸口气,“嗯不管前边儿两位怎么指出去了,可是终究宫里还是要留下以为佟佳氏去。而且前头那两位还都不算大宗家的吧,而今儿这位倒是正格的公爵之女,自是正根儿的嫡系大宗去了。” 廿廿便也点头,“真叫姐姐说着了。也是这几位格格终究年岁不同,这便机缘有别,前边儿那两位格格挑选的时候儿,二阿哥福晋还在;而今年,恰好是这位进内挑选来,这便也是这位格格的造化了。” 这位格格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若是按着秀女选看的年岁,已是到了最后的期限,再不选看就超龄了。偏叫今年,让她赶上了这样的好机缘去,不能不说,这也都是天意造化吧。 吉嫔缓缓勾了勾唇角,“十七岁是不小了好在来日方长,且瞧着就是。” 廿廿听出来吉嫔这是话里有话,不由得含笑望了吉嫔一眼。 諴妃上了年岁,说一会子话就累了,再加上皇上刚下了旨意,今年叫三公主和四公主都跟着额驸回草原去祭拜一下人家额驸家的祖坟、祖庙的去,故此諴妃正为三公主预备行装,心里也有事儿,这便先起身告辞。 廿廿与吉嫔一起亲自送到门口,廿廿转回身来才望着吉嫔笑,“姐姐方才的话没说完,这会子可叫我明白些儿了” 吉嫔微微眯了眯眼,“这个佟佳氏,已是十七了这便不仅仅是错过去年一届挑选去,而是干脆连三年前的都错过了吧” 廿廿淡淡笑笑,“三年前,她正卡在十三和十四岁当间儿。八旗秀女的挑选,跟内务府旗下的严格按着十三岁还不一样儿,因有时候儿皇上会推迟挑选的日子,故此有时候儿是按着十三岁算足岁,有时候儿则是从十四岁上掐齐了,故此还不好说她算不算是错过了。” 吉嫔哼了一声儿,“便是三年前的不少说,可是去年的却是抵赖不了的吧从杭州启程,在路上就受了风寒了哈,那舒明阿还真不怕耽误了自己女儿的青春,明知道去年是挑选的年份,还将格格给带到杭州去” 廿廿伸手轻轻握住吉嫔的手去,“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佟佳氏选择支持二阿哥,这也是人家的自由不是” 吉嫔便也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也是懒得跟佟佳氏这一家子计较,也犯不着。我只是从这事儿上忽然想到了二阿哥那去不管大臣们想怎么站队,那自然都是他们自己的自由,咱们管不着;但是,二阿哥忽然就选在今年换个福晋这里头,可有二阿哥自己的算计去” 廿廿都给吓了一跳,“姐姐” 吉嫔便耸肩而笑,“好好好,你总归不信二阿哥是个城府老道的人。二阿哥福晋因病薨逝,你也不疑有他,更不会觉着这里头有二阿哥什么事儿去。” “故此啊,今年二阿哥换个福晋,你也自然都只觉着这不过是因为二阿哥福晋因病薨逝了,故此理所当然的事儿” “唯有我啊,小肚鸡肠,我就是觉着这事儿不寻常。我就是眼见着二阿哥福晋对于二阿哥来说,非但已经没什么大用处了,反倒事事处处都是个累赘去她不但不得二阿哥的欢心,在家里又驭下过严,对星楼母子颇有不利;而对外呢,她又与你心结已久,还因为屡次的不驯,叫皇上都对她有些不满意了。” “别说是二阿哥,便是换了是我,这样一个已经没了用处,还事事给我拖后腿的福晋,我也要想个法子除了去才好去了个麻烦不说,还能接着重挑福晋,再寻一门子能帮得上我的外亲去” “那,布彦达赉死了,可是这位佟佳氏的阿玛舒明阿,可还是响当当的世袭公爵呐。还有二阿哥福晋那个兄弟熙敏,如今还是个小孩儿,我瞧着来日也没什么大用去;而舒明阿的五个儿子,如今却个个儿都是前途大好呐若换了我是二阿哥啊,我也乐不得儿地撇了舒舒,换成这位佟佳氏去呀” 廿廿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只挽住了吉嫔的手去,也是借吉嫔的力,稳当一下儿。 “姐姐的意思是说舒舒的死,甚或还与绵宁本人有关” 吉嫔也是叹口气,抬头望了望天,“没错。虽说我对那二阿哥福晋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她死了我高兴,甚至我早就希望她死了只是我也总归还是忍不住疑心,这二阿哥福晋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赶在今年咱们三阿哥大婚之喜的时候儿死了,我就觉着这里头哪儿就这么赶巧儿的” 吉嫔凝廿廿一眼,“当年你刚进门儿,就碰上个顶门丧,人人都说晦气。这样的事儿,竟然又发生在咱们三阿哥身上,你自己个儿难道也真敢还觉着是个巧合么” “三阿哥是你的儿子,二阿哥却是孝淑皇后的儿子啊。孝淑皇后当年让你遭了个顶门丧,如今那二阿哥同样也叫咱们三阿哥重来一回啊” 廿廿顿住,不由得眉心蹙起。 “舒舒的死,我情知这背后必定有所缘故去。只是我原本想着,许是因为星楼母子的缘故。凭舒舒的性子,她如何能容得星楼稳稳当当生下孩子来眼看着皇孙的产期将至,二阿哥为了星楼母子安危,这便有所安排” 734、私心底下 734 吉嫔无奈地苦笑,摇摇头道,“瞧瞧,我就知道你私心底下,便是对他也生了疑心,可总还是忍不住替他着想,帮他开脱去了” 廿廿握了握吉嫔的手,“我也是忖着,他家里原本还有现成儿的侧福晋富察氏,可是皇上却没将富察氏赐封为皇子福晋,反倒突然下旨要为二阿哥另指福晋这里头,该是有缘故的。” 吉嫔也是点头,“我明白,你是以为二阿哥福晋的死,便是有些古怪,不过怕也是古怪在这位侧福晋身上了。” “别说你这么想,八成儿二阿哥到皇上跟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皇上也肯信了要不然皇上怎么舍了这么个现成儿的恩赐的侧福晋,反倒要大费周章重新选个年纪小的去” 吉嫔说着目光一寒,“倘若真叫咱们给猜着了,那我才更要说二阿哥当真是城府深啊他不但早想好了赶在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将他福晋给除了去,一来给他自己撇了累赘,二来给咱们三阿哥添了堵,三来么他给他自己都已经选好了他侧福晋这个挡箭牌去” 吉嫔说着都忍不住紧咬银牙,“我算瞧出来了,他那一家子的妻妾女人,在他眼里,个个儿不过都是工具罢了。有用的留着,没用的除了,该算计的算计,该背锅的背锅我便是早知道那二阿哥是个天生薄凉的性子,只是当真没想到,他竟然能薄凉至此” 吉嫔远远望向门外天际去,“这一家子的人,合着竟没一个叫他用心的去不成便是星楼终于替他怀下了子嗣来,可是我从旁瞧着,便凭这些年的过往,他对星楼的利用,怕也是更多过情分去。” 廿廿不由得皱眉。毕竟,星楼是她指出去的,当年又是绵宁那般跪着来求的,若是指错了那她自己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 她便用力甩甩头,“星楼母家虽说这些年也算内务府里的豪富之家了,不过终究她兄长多在外任上便是能从钱财上孝敬些儿,旁的倒有些远。” “远”吉嫔就更忍不住冷笑了,“我说你啊,在二阿哥这事儿上,你总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去你说的远,那却其实是星楼的兄长在两浙盐运使任上,而佟佳氏的阿玛舒明阿则恰巧儿了就在署理杭州将军的任上啊你觉着远,人家这二位在浙江却近便得很呢” “还有,上回给二阿哥用了膳房这话儿的,那总管御茶膳房的大臣苏楞额,你道又是谁家的” “嗯”廿廿不由得一怔。 吉嫔便又是叹口气,“我是念在星楼的面儿上,这便忍了没在你面前说苏楞额不是旁人家的,那可是辉发那拉氏的,就是星楼她母家的一家子” 廿廿也是怔住,“苏楞额是辉发那拉氏,我早知道,可是却不知他竟与星楼也是同族。” 吉嫔便摇摇头,“实则是堂房的亲戚,不近了,但是只要是辉发那拉氏,只要能跟星楼拉上干系去,那就都可以被二阿哥收归麾下啊你以为二阿哥跟你跪求星楼,应该只是喜欢她,可是我瞧见的却是,他连一个官女子背后的母家势力也全都算计到了,星星点点的全都收服了,成为他自己的助力去” “你也没想想,星楼指过去伺候他,日子可短了可是怎么早没有喜信儿,晚没有喜信儿,偏赶在今年有了喜信儿去这一方面是咱们三阿哥的婚礼在今年,另外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星楼母家人已经替他出足了力,叫他觉着应当有所奖赏了” 廿廿的额角有些疼了起来,她忙抬手按住,回头唤月桂,“给我取一根头勒子来。” 选中佟佳氏为二阿哥继室福晋的旨意传到二阿哥家里的时候,已然是正式的旨意了。这旨意里不仅仅有佟佳氏被选中的消息,更有钦天监奉旨选好了的吉期初定礼在十一月,正式的成婚礼就在十二月。 这一切都这样快,全都要在同一年里完成,故此原本还觉着有些远的人和事儿,便借由这道圣旨,一下子都堆到眼前儿来了。 是富察氏率赵氏和孙氏接的旨,星楼因临盆之期近了,不敢惊动,而且早就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准她不用管这些事儿,只管安心养胎便罢。 接完了旨意,富察氏的心下自然难受,就连赵氏也颇有些失神,故此跪接完了旨意之后,她们俩都各怀心腹事地先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孙氏自己立在廊下回味了一会子,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来。 “侧福晋那咱们去了,赵格格那也去过了,那咱们今儿该去瞧瞧那格格了。” 她的使女橘荣小心地提醒,“主子,这会子那格格可是快到月份儿了,谁都不敢靠前儿,生怕惊动了她的胎气去。您这会子去” 孙氏含笑点点头,“就因为这会子没别人敢去,咱们才去呢。若是再往后推推,等皇长孙都落地儿了,那她的门槛还不被踩破了啊到时候还能显出咱们什么了呢” 橘荣还是赶紧提醒,“主子,那您一会儿去的时候儿,可千万小心啊,别惊动了那格格去。” 孙氏点点头,这便坚定地朝星楼的房门走了过去。 星楼一向是和煦柔软的性子,从来不因为自己母家得用,且怀着皇孙的缘故,就有半点的骄矜去。见孙氏来,星楼都恨不能亲自下地去接一接的。 孙氏赶忙上前给按住,“咱们都是一家人,姐姐这般岂不是与我见外了去再说姐姐伺候阿哥爷在先,这便唯有小妹趋奉伺候姐姐的,哪儿还敢惊动姐姐亲自起身来接我啊” 星楼望着孙氏微笑。在这个家里,因为孙氏进门晚,寻常也不大与人走动,这便显得孙氏反倒是这个院子里最眉目可亲的人去了,倒叫星楼觉着舒服些。 “妹妹也是个爱静的性子,今儿难得能来看我,我心下自是高兴。”星楼伸手去握住孙氏的手,“妹妹这些日子可好我身子沉,有些日子没出过门儿,便也没给妹妹问问安好去。” 孙氏赶忙道,“那姐姐千万别这么说那姐姐如今身怀皇孙,身子最是金贵着呢,倒是小妹应该时常过来给姐姐问安,陪姐姐说说话儿的。要不是阿哥爷早就发了话,不准我们打扰姐姐休养,我自早就过来了。” 星楼便也笑了,“妹妹千万别外道,不管妹妹来还是不来,咱们总归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都是一家子的姐妹。” 孙氏垂下头去,“姐姐总是跟旁人这般不一样。若是换了旁人有姐姐今时今日的喜信儿,那便鼻子眼睛都要上天了去,对我这样儿新进宫的、母家又没有什么倚仗的,就更是恨不能用鼻孔对着才是。” 星楼忙握住孙氏的手去,“瞧妹妹你说的。咱们都是伺候阿哥爷的,那便自然都是一家人。咱们虽说都是各家的女孩儿,可是一旦进了宫,跟自己的母家人隔绝了开去,那便唯有将彼此都当成亲人,那才能相依为命了去。” 星楼不是太会说话,这一番话说的也全都是最朴素的,甚至朴素到都不太能打动人可是身在宫中,孙氏如何能不明白,偏是这样的才反倒是更真挚的 故此星楼这样一番朴素的话语,倒是着实令孙氏的鼻尖儿有些发酸。 她本不是带着真心而来,却未成想,星楼反倒是拿诚意对着她。 她便忍不住道,“那姐姐这些日子可有什么需要的小妹但凡能帮得上姐姐的,一定帮姐姐给找来” 瞧见星楼有些发愣,孙氏忙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小妹的意思是小妹知道,妇人但凡怀了身子,便这个吃不得,那个碰不得的,规矩可多了况且这是在宫里,各种规矩就更是能绑死个人了” “我小时候儿也见过额娘、姐姐和嫂嫂她们怀着身子的样子我瞧着她们分明是有些想吃的,想玩儿的,只是碍着规矩,不敢说。那时候我还小,她们就偷偷儿地嘱咐了我,叫我背着大人去给她们淘换来” 孙氏的眼中不由得露出淘气狡黠之色来,倒叫年纪还小的她,这会子看起来更像是个精灵的少女模样儿了。 “我想,姐姐这会子必定也是有这样的念想。便是宫里规矩再严,甭管别人敢不敢给姐姐淘换去,只要姐姐想的话,我今儿便什么都豁出去了,我负责给姐姐找来去” 星楼都有些意外,望着孙氏的眼睛,不由得大笑出声儿,“我的好妹妹,难为你有这个心那我还真有一样儿想嚼咕的” 孙氏一双眼更加亮晶晶起来,“姐姐尽管说,我这就给姐姐使劲儿去” 星楼叹口气,招呼孙氏近前来,伏在了孙氏耳朵边儿上悄声说,“我想吃一口酸汤子,泡着冰碴儿水的。” 孙氏便也张了张嘴。 酸汤子是满人夏天里吃的东西,近似面条,但不是面粉做的,而是用的苞米碴子磨碎了做成的。因这吃食在制作之前,苞米需要在冷水里先浸泡十天去,故此这东西便愈发的凉。夏天吃还成,这会子才三月,有些早。 况且星楼临盆之期已近了,这会子谁敢给她吃这些凉的去呢况且她想念的那口儿,还得是用冰碴儿水泡着的这一旦一口吃错了,谁担得起这样的责任来啊 星楼自己当然也知道不妥啊,这便从来都没敢说过。今儿是瞧着孙氏说得有趣儿,这便按捺不住,就告诉孙氏了。 要是换了旁人,甭管之前说得多好听,这会子也得为了自保给推搪过去了,可是孙氏却没有,她反倒郑重地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然后便用力一点头,“行,我给姐姐弄去” 星楼自己都没当真,却听孙氏竟然应了,也是惊得睁大了一双眼,“妹妹,你是当真的我知道我的这念想是过分的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跟你说说罢了,绝不要你为难去。” 孙氏却腾地站起来,“没事儿我既答应了姐姐,那就一口唾沫一个钉,我必给姐姐淘换来姐姐就擎好儿吧” 孙氏说着就告辞,当真一扭身,就毅然朝外头去了。 只是孙氏自己也没想到,她刚迈出门槛,门帘子才在她背后“呱嗒”撂下,她前头就一头撞在人身上。 孙氏吓了一跳,还没等抬头,身子左右两侧就被一双手给稳稳当当地扶住了。 就凭这动作,孙氏的心就更没法儿停下来了若是太监和使女的话,谁敢这么捏住她手臂来扶住她 她都不敢抬头,只是低垂的视野里也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一双男子的宫靴,再明白不过地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她慌乱不已,她头顶上却是传来低低的问话,“你为还当真给她弄去呀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不怕坏了宫里的规矩么再说了,还要带着冰碴儿的水泡出来的酸汤子,若是将她给吃坏了,你担待得起么” 这问话是诘问的内容,却并非是诘责的语气,反倒声音很低又很温柔,叫她不觉着害怕。 她便依旧低着头,小声地答,“我小前儿听额娘说过,妇人十月怀胎不容易,越是到了最后一两个月就越是火大,那是前头好几个月的火气都积攒到一块儿来了。故此这时候儿都格外想吃一口凉快的。” “我就想着,既然是火大,并不是寻常时候的体质,那吃一口凉快的调和一下儿,那倒未必就是坏事儿了。再说了,这会子最要紧的是叫她怎么高兴怎么来,才能让她临盆的时候儿,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 “再说这会子胎儿已是足月了,都已经稳稳当当了,便是吃一口凉的也不至于就能怎么着了终究现在是叫她身心舒泰,这对谁都是好的。” “更何况,虽说还没到夏天,可这都三月了、将四月了,天儿也没那么凉了。这时候吃一口这些,更不至于伤着她和孩子去” 735、久违的大封 735 他便哼了一声儿。 状似不屑,不过她离着这样近,便在那不屑里头硬是听出了一丝笑意来。 她便反倒更有些惊慌了这总不会是她听岔了吧 在她印象里的他,分明不像这样能隐隐含笑的人啊。他总是板着脸,他总是一双眼中满是疏离的冷意,他总是看都不曾多看过她一眼。 可是今儿,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他刚被续指了福晋,且第一个孩子即将临盆,他双喜临门之下,这便心情舒畅故此便是对着她,他也有了这隐隐的笑意,肯这般与她近乎耳鬓厮磨一般的轻语,而且还一直攥着她的手臂,都未曾松开了指头去 她的心,便如揣着只兔子,更是蹦跶得没法儿止住了去。 “甭说那么些绕着弯子的话去,终归就是一宗,就是你胆儿大宫里别人不敢办的事儿,你却敢应承;应承之后,还都不含糊,真的就敢撒手去办去” 他的声音里那笑意仿佛更浓了一分,“你就仗着你年纪小,这便初生牛犊不怕虎了是不是就这工夫,谁都避嫌不靠前儿呢,就你,看把你给胆儿大的” 孙氏心里越发没底,真是都要哭了,她知道她的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她哀求地道,“阿哥爷,若是阿哥爷不准,那,那我就不去了。” 来人不是绵宁,还能是谁呢 他却又哼了一声儿,“你瞧你这算什么呢好好儿的胆儿大着,这一会子就想打退堂鼓了那多没意思。” “你得撑住,便是心底下实际已经害怕了,却也还不能含糊。你尽可以使出你的小主意来,或者明着说服我,或者暗着把我也绕进去呀你总归有法子叫我也听你的,心甘情愿便什么都随着你去。” 孙氏更傻了,“我,我不敢” 她哪儿敢说服阿哥爷,更别说什么将阿哥爷也给绕进去了 她手臂上的指头有些松了松,那就凑在她耳际的嘴唇也有些远去了,只是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轻柔,“不,你敢。你这就去,你去做给我看。我就想瞧见,你到底是有多胆儿大的” 他说着就松开了指头,还顺势朝外推了她一把,叫她连再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慌乱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直直地站着,一只手去轻轻挽着另外一边的袖口,一双黑眼远远地望着她。 那狭长的眼里,仿佛含着一抹笑意。 她便不敢再看了,生怕继续看下去的话,看见的却会变成了他的怒火去她便赶紧跑,大步流星地跑,头都不敢再回地跑 四月二十一日,星楼临盆,果然是个小阿哥。 绵宁如愿以偿地得了长子去,皇上也终于得了皇长孙。 明年就是皇上的五十大寿,今年终于圆了三代同堂的心愿去,皇上大喜之下,大封六宫諴妃著加恩晋封为諴贵妃,吉嫔著加恩晋封为吉妃,信贵人著加恩晋封为信嫔。 而星楼因诞育皇长孙,也封为二阿哥绵宁的侧室福晋。 皇上的后宫里,位分的晋升一向是个大难题,从皇上登基以来,这后宫里嫔位以上的高位上,人就从来没齐全过。况上回从嘉庆六年之后,这些年都没再有过大封后宫之事,这中间唯有如嫔因为诞育八公主、荣常在因为是皇上潜邸老人儿而进过位分。不过到今日,八公主已经夭折,荣贵人则曾经降位回了常在这位分的进封,对那二位来说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欢喜去。 那这次,时隔多年以后,终于又迎来的后宫大封,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场欢喜去。 諴妃进封贵妃,实至名归,谁也说不出个不字儿来。毕竟她是最早伺候皇上的,诞育过皇长子和三公主,就凭这些,早就可以封贵妃了。 而信贵人进封嫔位,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她的家世好,阿玛受皇上重用,且目下是后宫里唯一的八旗蒙古的嫔妃,故此这个嫔位也是她该得的。 倒是吉嫔封妃,并不太服众。毕竟王佳氏并不受宠,且无生育要不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儿,怎么刚封个常在呢。 要说都是潜邸老人儿的缘故,那初封是常在的荣贵人,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常在啊,只是到这会子才进了个贵人而已;而吉嫔已经是吉妃了。 更有趣儿的是,皇上大封后宫的谕旨上,刚传旨的时候儿说是封的“吉妃”,当日却就改了,改封为“庄妃”。 这个封号一改完,在宫里众人心中,便登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因为这个“庄”字的妃位名号,又岂是谁人都敢随便用的 夕阳斜下,一众给皇后以及诸位刚进封了的主位们行礼的贵人、常在们,披了一身余晖,落寞地回到各自寝宫去。 最落寞的,自然是宫中目下唯一的常在安常在。 凭她这功臣之后、一等公爵之女的身份,便是大封六宫,皇上都没想起她来,都没说将她这尴尬的位分给进一进去。 “吉嫔能封妃,随后还能得了庄这么个了不得的名号去,还能是什么缘故呢”她瞟了一眼遥遥走在前头的荣贵人去,却不肯赶上去,倒是跟自己的使女桑实嘀咕。 原本她凡事还都能与当年的荣常在说说,可是荣常在随即进封了荣贵人;虽说后来又降位为了常在,可是五个月后又复封了荣贵人去这便叫安常在心下实在是有些画魂儿,总担心这荣贵人说不定私下里还是投效了皇后去。 “那自然是皇后向皇上给她讨来的恩典呗要不然,就凭她的家世和这些年在宫里的处境,她哪儿能进封妃位,又能得了这么个名号去” 安常在懊恼地掰了掰养得纤长的指甲去,“不光是她,你们没瞧见么,这回进封,虽说是以得了皇长孙的名义,可是真正得了实惠的,哪个不是皇后的人” “其余,跟皇后不好的,自然都得继续熬着去后宫进封这事儿上,皇上必定是要听皇后的意见,皇后故意不提谁的名儿,皇上自然也不好意思自己提去。” 便如她自己,安常在就认定了皇后是记恨她姐妹,故此甭管什么进封,反正是都轮不着她。皇后还故意叫她这么一个家世最好、足以超越皇后自己去的,偏偏成为宫里唯一的常在,以此来折辱于她 就为了这个,那荣常在能进封贵人,然后没两个月降位了,之后又没两个月就又能复封贵人。后宫里的位分原本不容易变动,可是偏偏在荣贵人这儿几次三番地折腾,能如此的自然是皇后。而皇后这般,还不是就不让荣贵人陪着她一起当常在,就让她一个人儿继续在常在位分上熬着 安常在越想越懊恼,扭转了头去左右看着。她这会子真想能抓挠来个帮手啊 要不然,就凭她一个常在,在这后宫里头可怎么还有抗争的机会 荣贵人这会子她是不敢相信了,那她还能寻谁去 就在安常在闹心的时候儿,后头淳嫔的肩舆已是过来了。淳嫔是景仁宫里当家的,远远瞧见了安常在,这便吩咐官女子去问,“安常在这会子还不回宫去,在这长街上东张西望什么呢” 安常在恼得咬牙,却随即还是心眼儿一动,赶紧落轿下来,亲自随着淳嫔的女子,到了淳嫔跟前,步行随着淳嫔的肩舆一起回宫去。 安常在都已如此,淳嫔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不得还得软言下来,只提醒道,“宫规严谨,咱们既行完了礼,便得按着时辰回宫去。若在外头耽搁久了,便是我不管你,宫殿监怕是也要记档,回头报到皇后娘娘跟前去。” 安常在咬咬嘴唇,霍地抬头,“娘娘是嘉庆六年进封的嫔位,这一晃都已经七年了” 淳嫔便微微蹙眉,“难为你还替我记着,我自己都给忘了。不过你今儿忽然说到这个,又想干什么”淳嫔对安常在,一向都不大客气。 安常在心内恼恨得咬牙,可是面上却还是赔着笑去,“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嘉庆六年那会子后宫大封,娘娘与庄妃娘娘是一起进封的嫔位。而在行走位次上,娘娘原本还在庄妃娘娘之前。” “这般算来,嫔位之上,娘娘本是居首位,吉嫔和如嫔都应该排在您的后头去。那这回既然有进封妃位的,我便总觉着怎么也该是娘娘您进封了去我只是想不通,这回凭什么进封妃位的,偏是庄妃娘娘去了我心下终究还是替娘娘您不值” 淳嫔高高坐在轿辇之上,冷冷勾了勾唇角。 都在后宫里这些年了,谁一撅尾巴,就知道要放什么屁去。安常在这儿揣着什么坏水儿呢,淳嫔已然拿捏了安常在这么些年,怎么会不知道 淳嫔等安常在说完了,这便悠闲地随着轿辇轻轻摇晃着说,“难为你心里还有我,这么替我思虑着只是你想想,这样的话你能说得,我自己却说不得。不如,你替我到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去说说,叫他们二位也想起来当年嫔位的次序去,也明白明白我心下的委屈” 淳嫔冷然垂眸,居高临下盯着安常在的侧脸,“好歹咱们也一个宫里住着这么些年了,端的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替我将这话说明白了,那等我来日几分能了妃位,我也自然不会忘了你去我必定设法叫你也封了贵人,你看如何” 安常在登时哑口无言,抬头望了望淳嫔,尴尬地笑笑,“只恨我在这宫廷里一向都是人微言轻皇上和皇后娘娘他们二位,如何肯听我说的话” 淳嫔也不客气,“那叫你阿玛去说。你在常在位分,人微言轻;可是你阿玛是一等信勇公,是开国功臣费英东的嫡系后裔,他说话便自然有分量,皇上不能不听。” 安常在就更是尴尬得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出来了。 淳嫔随即扬声冷笑,“我原本想着,凭你的家世,还能帮得上我去。又难为你有心,肯替我不平却原来你也不过只是嘴上哄我一回,寻我个穷开心” “安常在,你既没这个替我出头的胆量,那你日后便最好闭上你的嘴甭拿我当你的话茬儿,你帮不上我,就别拿我来磕打牙我没那么好性儿,得不着你的实惠,还叫你这么随便谈论去。” “况且你是在我宫里,跟随我居住,你若出了事儿,我便也得跟着你吃挂烙儿我可没那个爱好” “我今儿就将丑话说在头里,我今儿、方才是最后一次听你说这话;否则,以后若叫我再听见你传出这样的动静来,拿我的事儿来做你的筏子,那你可别怪我不客气景仁宫里既然我当家,那你日后还能不能走出这景仁门去,就全在我的心意。” “若我觉着你不合适再出门了,我自会回了皇后娘娘,就给你报个病,需要闭门静养我想,皇后娘娘也会很乐意准了我的奏请,也叫皇后娘娘图个眼前干净” 淳嫔的话,仿佛左右开弓给了安常在好几个无形的大嘴巴,安常在的两边脸颊红得都要发紫了。 “娘娘息怒。我不过是心下替娘娘啊,好了好了,娘娘既不爱听,我便不再说就是。我承娘娘的意思,我以后不再说了就是” 不得不窝窝囊囊跟着淳嫔回了景仁宫,安常在瞄见对面屋窗口有荣贵人的身影闪过,知道荣贵人也在打量她呢。 她懊恼地回到自己屋子,将窗户门都给关严,这还不满足,还叫人将窗帘、门帘都给遮盖严实了,这才发了性儿,钻炕上去使劲蹬蹬腿儿。 “瞧她那个熊样儿这会子装善男信女了,她难道忘了她曾经为了晋位,也曾经削尖了脑袋,什么事儿没干过就连先叛了皇后,跟了华妃;又叛了华妃,回到皇后身边儿的事儿都能干出来,她还好意思说她不介意庄妃越过她去” 亲们明天请个假,星期二见 736、难得明白 736 叫安常在这一番话说的,淳嫔虽将安常在那副小人嘴脸给戳得透透儿的,该说的话也全都说得清楚明白,心里得了个痛快的。待得回到景仁宫,她便也是高高扬头走进自己的寝殿去的她知道,那荣贵人这回虽然没跟安常在掺和在一块儿来,可是这会子也必定躲在窗边儿,等着看她的反应呢,她自不能叫那荣贵人,乃至这宫里的妈妈、女子、太监们给瞧出什么来。 待得回到自己寝殿,关好了门窗坐下来,她便盯着炕桌上那盆子宝石花的盆景定定出神 她自己如何能骗得了自己她越是这般的明白,越是这样的要强,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实则还是在乎宫中人的眼光呢 安常在的话不算错,毕竟当年进封嫔位之时,她排位在吉嫔之前。宫中凡事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既然要从嫔位上进封妃位去,除非是吉嫔诞育了皇嗣,才可能越过她去可是终究,吉嫔并无生养,却还是越过了她去,甚至得了“庄”这样一个封号,这便总叫她显得扎眼了些。 况且,吉嫔之所以能成为今日的庄妃娘娘,谁还看不明白,这里头毕竟是皇后娘娘给使的力啊。便也由此,可见庄妃与她自己在皇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轻重去 想当年,她也曾忍辱负重,替皇后娘娘效了大力的。若没有她,那个让皇后娘娘早年间吃过不少苦头的华妃,怎么会处理得这般顺顺当当去 便是如今,皇后娘娘将她放在景仁宫里,又何尝不是将荣贵人和安常在这两个刺儿头也都交给她,叫她来看着 从过去到现在,皇后娘娘都一直是在用她的,可是到了后宫进封这事儿上,皇后娘娘就忘了她了想想她当年也是跟庄妃一起进封的嫔位啊,到如今也都这么多年了,在华妃死后,她这几年便是没有大的功劳,可是却要见天儿看着荣贵人和安常在两个刺儿头,那毕竟也是有苦劳的呀 她这般想着,鼻尖儿便有些发酸了。 看看眼前这盆宝石花的盆景子,虽说宝石自然要比草木金贵,可是宝石再怎么金贵好看,它们却也毕竟都是石头,是没有生命的,终究比不上草木的真实鲜活去。这宝石花的盆景子啊,再好,也终究只是个摆设儿。 贴身伺候的女子们都知道自家主子心下不好受。毕竟这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呢,这便都瞧着呢。自家主子是个要强的性子,在旁人面前能依旧高高抬起头来,也能将没安好心的安常在之流给怼得没词儿,可是终究这事儿是这么明摆着的呀。 女子们心下也跟着着急,只是就凭她们,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去求皇后娘娘,也给自家主子进位说到底,她们也只能陪在主子身边儿,叫自己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先给主子当一道防线,将那些不安好心的给呲儿回去罢了 次日一早,淳嫔依旧早早起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特地选了一套镶嵌粉红色碧玺的发簪,身上的衣裳也选了鲜亮的颜色,叫整个人看着光彩照人地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说到底,依旧还是不想叫任何人觉着她晦暗无光了,更不想叫人瞧出她心下有半点失落来。 淳嫔如此,廿廿又岂有看不出来的只是廿廿这会子倒不便多说什么,只含笑与庄妃对了个眼神儿。 众人请完了安,廿廿只留下諴贵妃说事儿,其余都叫散了。 淳嫔不慌不忙出了门儿,却没成想,走在半路里,长街拐角处走出庄妃的肩舆来。 淳嫔有些尴尬,却也急忙叫停轿,她亲自落轿行礼。 庄妃便也落了轿,并不十分热络地凝着她,“你宫里可有事务天儿有点热了,我想绕着海子风凉风凉,想找个人陪着我走走。若你不忙的话,可愿意陪我一会子” 淳嫔微微犹豫了一下儿,便随即吩咐抬轿太监们先回去,她自己只留下星墨陪着。 庄妃在前,淳嫔落后半步,两人各自的女子跟在三步之外。 庄妃一向都是这样略带清冷的性子,便是今儿这情形之下也并不想主动矮下了身段来,淳嫔性子里也有自己的耿直,故此两人就宁肯这么差了半步,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不肯打破这距离,走到肩并肩的位置上来。 两人就这么走了大半天,一汪海子都要走了一半儿了,两人这身姿叫外人看着都跟着尴尬,跟在后头的两个女子都要着急得脚趾头抠穿鞋底儿了。 两人这么又走了一会子,庄妃才微微回眸,瞥一眼身后的淳嫔,“从你嘉庆二年进宫,初封为贵人,我那时候儿还是常在;后来,我也终于封了贵人,但因为你是初封贵人,我是进封的贵人,故此我比不上你再后来,嘉庆六年咱们一起进封嫔位,因为循序渐进的规矩,我的身份依旧还在你之下。” “那长长的十一年里头啊,咱们行走时,都是你在前边儿,我跟在你后边儿。说实在的,十一年的时光里,咱们这个次序的,我都习惯了;今儿忽然换成咱们俩这么走着,我倒有些不自在。” “真有些恨不得后脑勺儿上长双眼睛,能瞧见你面上是个什么神情。” 淳嫔的回应也同样是淡淡的,“庄妃娘娘说的是,实则当真是走在前头的人,心下才是慌乱不安的。毕竟前边儿的人后脑勺儿上不长眼睛,而跟在后头的人脸上一双眼睛却看得真楚呢。这样前边儿那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后边儿人的眼睛里,什么都藏不住。” “这么看的话,实则倒是跟在后头的人是蛮幸福的。” 淳嫔说着,便也叹了口气,“庄妃娘娘说十一年的时光长远,可是不瞒庄妃娘娘,这十一年的光景啊,都还不足以叫我习惯了走在您的前边儿十一年了,我心下实则一直都还是忐忑不安的。” “因为我心下明白,庄妃娘娘才是皇上潜邸时的老人儿,比我先进宫,先伺候皇上,与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情分也自然比我深了许多,对这宫里的事儿看得也比我深远得多故此叫庄妃娘娘走在我后头,我心下是没有一刻能得安宁的。” “故此今儿咱们两个颠倒了个个儿,您走在头里,我跟在您后头虽然次序变了,倒叫我瞧出来跟在后头的人的好处来;更要紧的是,这十一年来的心慌,却在今儿给摁下来了。从进宫至今,在跟您的行走次序里,我今儿是头一回心下不慌的了。” 庄妃不由得停住脚步,转过了半侧的身子来,定睛细看淳嫔。 淳嫔自己笑了笑,“我知道您必定想看看我的脸,瞧瞧我这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话。” 庄妃却轻嗤一声,又扭回头去,“不至于。我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你这话不是假话。况且咱们两个方才可绕着这海子走了大半圈儿了,你也尽管与我距离着这半步去,没刻意撵上来,这反倒叫我瞧出了你的真心来” “淳嫔,当年我就觉着皇上给你淳这个封号没错儿,你虽说是聪明机巧的,可是你的性子里头终究还保持着一份耿直去。就冲你这一点子耿直,我便放了心,用不着防着你去。” “至于我为何要盯着你看一眼,实则不是我担心你,倒是我终究还是有些悬心于你。” “嗯”淳嫔听着,先一时还没能分辨出来,略一停顿,这才分出了“担心”与“悬心”之间的微妙区别去。 她鼻尖儿一时酸楚,那心底的委屈还是泛出来些儿。 “庄妃娘娘又是替我悬心什么呢是悬心我会受不了这宫中众人的眼光,还是她们背地里那些嚼舌头根子的唾沫星子去庄妃娘娘怎么忘了,若我是这样胆小的,那我当年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扭头跟着华妃走了” “要说宫中人的冷眼和唾沫星子,实则那会子才最严重。况且我当年年纪还小,进宫也还没几年庄妃娘娘瞧见了,我这不是都稳稳当当地过来了么当年我能熬过来,眼前的,我何至于就熬不过去了” 淳嫔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就算旁人不知道我当年那个嫔位是怎么来的,就算还有人直到今儿还以为是华妃当年抬举我,才有了这个嫔位来;可是我自己却不能忘本。” “当年,若不是庄妃娘娘您提点过我那几句,我若不是看懂了您当年是如何侍奉皇后娘娘的,那我就根本还找不到这宫里的正道儿,说不定直到今日,我也还跟一起进宫的玉贵人一样儿,依旧是个不上不下的贵人罢了。” 庄妃也不由得微微动容,“你啊,尽说傻话。我又算提点过你什么了呢路都是在脚下明摆着,至于该怎么抬脚,该怎么往前走,实则都是各人自己的选择罢了。故此,叫你走到今天的,是你自己个儿的心意,与我倒没什么相干的。” 淳嫔吸了吸鼻子,努力抬高了头,望住庄妃一笑,“说句实话,我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我心下实则是有不服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多亏就是姐姐你,倘若换了另外一个人去,姐姐看我还是不是眼前这个样儿。” “在这后宫里头啊,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我心下最宾服的人,就是姐姐你。不管过去的十一年里,咱们是谁在前在后了,可是在我心里,姐姐一直都是在我前头的人,是我从后头可以看着、跟着学的人。” “故此今儿姐姐进封妃位了,我只觉着这是姐姐应该得的。虽说我进封嫔位到今日也这么些年了,若说我不想要这个妃位,那是违心的话。可是我更明白,姐姐比我更配得起,姐姐是应该先我一步进封才是。” 庄妃缓缓吐了口气,眨了眨眼瞧着淳嫔,终于上前一步,跨越了两人之间那半步的距离,伸手握了握淳嫔的手。 “我这人性子凉薄,不惯与人这般亲近,可是今儿我是真心愿意拉拉你的手去。你是明白的人,又加之这份耿直,便叫我觉着值得。在这后宫里头,除了皇后娘娘和諴贵妃之外,说实在的,在后进宫的这些年轻的妹妹里头,我始终认定了,你才是最拔尖儿的那一个。” 淳嫔到此时,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这便终是忍不住落了一对泪珠儿下来。 “我不在乎宫里头那些人的看法去,我知道她们等着看我、看咱们的笑话儿去。可是我却不能不在乎姐姐你,还有皇后娘娘的看法儿去。这些年我都是一心跟随着皇后娘娘和姐姐,我生怕自己哪儿办不好,倒叫皇后娘娘和姐姐嫌弃了去。” 庄妃用自己的帕子替淳嫔拭泪,“傻妹妹,这便是你小心眼儿了。皇后娘娘怎么会不在乎你若不在乎你,怎么会叫你去当景仁宫的家至于这次晋位,总归要各个位分都有循序渐进,諴贵妃晋位,空出妃位来,叫我补上;我进封妃位,空出嫔位来,叫信贵人补上罢了。” 庄妃略作犹豫,定定看淳嫔,“你还年轻,瞧你如此美貌,你现在所缺的,不过是一个皇嗣罢了。” 淳嫔却含泪摇摇头,“我何尝没起过要去争宠的心可是我又何至于看不见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伉俪情深故此我便连起那心眼儿都觉着不好意思我当真,当真不能为了我自己,就去伤皇后娘娘的心呀。” 庄妃欣慰而笑,“好妹妹。你终究与我宫里那个,是不一样儿的。方才的话,实则是我试探你,请你万勿见怪。” 既然后宫大封这么多年才有一次,可是正常的循序渐进却轮不到自己的话,那歪心眼儿的便必定要另外寻门路去那既然正常的循序渐进不成,便也唯有在皇嗣一事上打主意了。 淳嫔听着也是微微一眯眼,“怎么,姐姐宫里那位,又开始不安分了么” 737、请封大格格 737 庄妃淡淡一哂,“咱们都在嫔位上,谁不是眼巴巴地望着妃位呢妹妹便是这样明白的人,在发现后宫大封落下了自己的时候儿,心下还尚且难受一会子呢。那同在嫔位上的旁人,心下焉能就毫无所动了去” “再说了,咱们两个啊,终究是进宫这么些年也从未有过生养的,都没尝着过诞育皇嗣的甜头去。可是人家却不一样儿了,她是最知道诞育皇嗣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的故此啊,便是妹妹你不会为了晋位而动那个念头去,可是那位却怎么可能不动” 淳嫔听着,都不由得眯了眯眼,“如此说来,那还真是个不稳当的主儿也怪不得皇后娘娘将她两次托付给姐姐,这些年都放在姐姐宫里居住着想这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自己之外,也就唯有姐姐才能弹压得住这样的主儿了。” 话说到这儿,淳嫔心下越发豁然开朗了。 她原本觉着,自己如今在景仁宫里,是能帮皇后娘娘盯住荣贵人和安常在这两个刺儿头的,可是反观人家庄妃呢,可是前后两回将如嫔给放在身边儿的。 同样出自钮祜禄氏,钮祜禄氏的格格是个什么心性儿,别说皇后娘娘最是清楚,她们在宫里这些年,难道还不都看得真真儿的么宫里哪个钮祜禄氏的格格,能是个屈居人下的去 故此,与如嫔相比起来,荣贵人和安常在这两个刺儿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去了。 那按着如今能为皇后娘娘的效力所在,她所扛着的担子,当真没法儿跟庄妃相比去。 这便归拢起来,无论是从旧日的情谊,还是今时今日的效力之处,她都当真无法跟庄妃相提并论的。那人家皇后娘娘抬举庄妃娘娘晋位,还给讨了这么一个好的封号,自然是情理之中,连她到这会子都已然心悦诚服的了。 她便不由得压低声音,诚意说道,“那位自是个有心眼儿的,当年年纪还小就已经得了八公主去了如今又长了几岁,在宫里也算经多见广了,这便心眼儿必定更多。姐姐将她摆在身边儿,还请凡事都小心些。” 庄妃清冷地勾了勾唇角,“她自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只是我难道就是好惹的大不了,到时候儿拼得个同归于尽就是” 淳嫔听得心下都是咯噔一声,急忙握紧了庄妃的手去,“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她就算是个有心眼儿的,又如何是姐姐看不透的” 庄妃便也淡淡笑笑,“我这人再看得透,却终归不懂那些害人的法子,不过这些年只会冷眼旁观罢了。而她若当真发起狠来,是什么法子都使得出来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总归是那个打小儿就家教甚严,不能仪容不整的去。” 皇后寝宫,廿廿与諴贵妃坐着说话儿。 两人说了一会子儿女的闲话,廿廿问三公主在蒙古那边儿的行程。 諴贵妃叹了口气,“原本皇上是体恤蒙古,想着三公主和四公主也下嫁了好几年了,该去草原拜一拜额驸家的祖坟、祖庙的。原本这便是去一趟,也费不了多少时日,正好儿赶上开春儿,草原也正是好时候儿,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谁料竟是赶得巧了,两位公主还没等启程呢,朋素克林沁就上奏,说他之妻亡故了皇上便下旨,说朋素克林沁之妻既然是四公主的婆母,那四公主理应穿孝、且赴草原行礼。” “四公主都赶上这事儿了,三公主既然也要去草原,这便也不好当不知道,只管自己的事儿啊这便也跟着去帮衬着忙活去了。”諴贵妃说着直叹气,“这便原本只转一圈儿就回来的行程,又要多耽搁不少日子去了。再者总归是四额驸家办丧事,三公主去了总免不了要陪着四公主掉几回眼泪” 廿廿便也跟着皱眉头。 “这个朋素克林沁最是个好事的,自从四公主下嫁,他几乎每年总要有回上奏,请旨要让四公主回草原去。他还能安的什么心自是要借着四公主,给他自己面上贴金去。皇上纵不想搭理他,但是终究要顾及四额驸的脸面,这便总不能每一回都否了去,这便累得四公主每年都要往草原去折腾两回。” “那是四公主的公爹,四公主去便去了,这回更是要牵连咱们三公主去想必以那朋素克林沁的性子,这回得了两位公主去他们家,那他给他妻这丧事还要办得更隆重呢这自不是给他妻子身后哀荣,而不过是他想借两位公主驾临,而给他自己再抬高些去” 諴贵妃恼得也是轻啐,“可不是原本丧事就耗神,他若是故意大为操办,那两位公主只会跟着更加劳累” 廿廿想了想,伸手按住諴贵妃,“你别急,我有法子。明儿我叫他们暗暗提点咱们三额驸一声儿,叫三额驸向皇上请旨,叫三公主只在路过四额驸家的时候儿,去行一回吊唁就是了。就说三额驸家里祭祖坟、祖庙的日子已经定好了,更改不得,不能给耽误了去。” 諴贵妃听得眼睛登时一亮 实则,她自己何尝没有过想向皇上给三公主求个情的念头呢可是一来她的年岁在这儿摆着,二来她又刚进封贵妃,这是皇上多大的恩典呢,她哪儿好意思这时候向皇上求这个情啊。 可是皇后娘娘呢,她既然同时是两位公主的额娘,这便也不方便在皇上面前只为一位公主求情。 那皇后娘娘这个主意避开了她们两个自己的为难之处,倒叫三额驸那边儿想办法,这自然是最好的安排了 安排好了三公主的事儿,廿廿才轻轻垂眸,问諴贵妃,“姐姐可还记着二阿哥所儿里,有一个格格孙氏” 諴贵妃一怔,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人来。 毕竟,这个孙氏在二阿哥所儿里,实在是太不起眼儿了。看二阿哥家里的妻妾们,要不就是福晋和侧福晋这样出自八旗勋贵名门的,要不就是如星楼这样儿是内务府世家出身,家里人皆在要职上的;要不然就是赵氏这样,是孝淑皇后生前留下的人 跟这些人相比,那孙氏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唯有一点年轻,可这年轻对于宫廷来说,同样还意味着涉世未深。 諴贵妃点了点头,“我倒是还有些印象。毕竟当年内务府女子选看的时候儿,还是我陪着皇后娘娘一起挑的。端的就是看她家世清白,长得也算清秀端正,又有太医院的脉案,说了是身子根基不错,应该是容易生养的。” 孙氏的家世跟二阿哥绵宁的妻妾们比起来,实在有些太过普通。她的兄弟六十七、六十八两个,不过只是内务府的校尉。就凭这样的家世,实则原本都没有被挑去伺候皇子的资格。 只是那会子给二阿哥所儿里再挑侍妾进去,纯粹只是为了二阿哥的子嗣着想了,所以没太看家世,只是叫太医院事先将合适的内务府下女子们看过身子根基,挑相貌和身子根基合适的出来就是。 故此孙氏自打进宫以来,便在二阿哥的一种妻妾当中被淹没了,并未有什么水花儿去,便连諴贵妃都要忘了这个格格的存在了。 “皇后娘娘今儿怎么好模样儿地提起这个人来了”諴贵妃也颇有些纳闷儿。 毕竟这会子二阿哥家里头事儿可多,舒舒的丧事还没完全办完,新福晋又挑好了,当然更要紧的是皇长孙刚刚落地儿,皇上在皇长孙落地儿的次日就给亲自圈了名字,赐名“奕纬”这个“纬”可是“经天纬地”的纬啊。 在这样的时候儿,谁还能留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要什么没什么的格格去呢偏今儿皇后还特地提起来,她瞧着皇后娘娘面上的神色还颇有些郑重的。那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諴贵妃心下便微微一晃悠,忍不住笑了声儿,“该不会是那孙氏也跟着星楼后头,有喜了吧” 廿廿也惊讶了一下儿,随即忍不住笑了,“姐姐倒是比二阿哥还着急呢。” 諴贵妃便也“噗嗤儿”笑出声来,“哎哟,那我就当真是猜不到了。皇后娘娘快别跟我破闷儿了,我这脑仁儿都疼了。” 廿廿便收起淘气来,轻轻握着諴贵妃的手,“星楼因诞育皇长孙,被皇上加恩封为了二阿哥的侧福晋。从前她刚遇喜的时候儿,我刚给她争了个二阿哥大格格的身份来,那这回她封侧福晋,这大格格便空出来了。” 諴贵妃也是点头。 在宫里这个规矩森严的地方儿,身份的细微差别,却关系到你每日里吃穿用度的方方面面,故此便是不为了争风头,便只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些,这宫里的人也不可能不做这些位分之争。 “既然二阿哥大格格的名号空出来了,想必该得有人补上。”諴贵妃到了这会子,实则还是有点儿想不到孙氏去,“若以伺候二阿哥的年头儿来论,该怎么着也得是当年孝淑皇后指给二阿哥的赵氏才是。” 諴贵妃挑眸狐疑地打量着廿廿,“莫非皇后娘娘是有意,想要抬举孙氏了” 凭她们当年与孝淑皇后之间的心结,諴贵妃心下自是也不大待见孝淑皇后留下的赵氏的。故此在赵氏和孙氏这两个格格之间,孙氏既年轻,又没有根基,倒是比那赵氏更值得抬举。 廿廿何尝不明白諴贵妃是怎么想的呢,这便忍不住垂首莞尔,“姐姐正巧儿给想反了呢。” “啊”諴贵妃一时都没拧过劲儿来,“难道皇后娘娘却是想抬举那赵氏的不成” 廿廿忍住一声叹息,伸手按了按諴贵妃的手去,“不是我想抬举谁,而是二阿哥自己已经定下了心意。他今早上进书房之前,来我这儿请安,已是透露了心意来他啊,是想抬举孙氏。” 諴贵妃都怔住。 二阿哥是皇上的儿子,在家中妻妾子嗣这事儿上,跟皇上也颇有些相似都不太将心思放在这些事儿上。故此便是二阿哥家里,那好几个福晋、格格的里头,除了都传说二阿哥比较喜欢的星楼之外,倒没见着二阿哥对哪个上心些去。 而如今星楼如愿以偿得了二阿哥的长子,将二阿哥这份喜欢坐了实去;却怎么二阿哥忽然开了窍,这又喜欢上孙氏了 諴贵妃想想,便也笑了,“许是孙氏年轻,母家又没有什么根基,想必是性子也是温顺柔软的,这便赢得了二阿哥的欢心去,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二阿哥福晋、侧福晋都是性子要强的,再者加上赵氏那几个,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倒是孙氏的性子都与她们不一样儿,二阿哥这便动了心去,也是自然。” 廿廿便也含笑点点头,“姐姐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忖着,二阿哥这些年在我面前没求过什么,当年是求了星楼去,如今果然诞下了二阿哥的长子,获封了侧福晋去;那这孙氏,就是二阿哥第二宗与我求的事儿了” “我也忖着二阿哥自该是真正动了心了,才会如此,只是我心下又不妥帖,毕竟直接抬举孙氏,有些不合规矩去;可是这会子听了姐姐的话,姐姐也是这样想的,那我便放心了。” “既然这是二阿哥自己喜欢的,又难得他主动与我来求,那我便准了吧。” 諴贵妃叹口气道,“二阿哥这也不小了,二十多岁的人终于有几个能动心的了,总归对于皇家开枝散叶来说是好事儿。便是因为这不是循序渐进,会叫他家里起些小小风波,不过想来不高兴的也只有那赵氏一个罢了,这便翻腾不起什么来,不至于要紧去。” 廿廿也听懂了,这便含笑眨眼,“姐姐说的是,二阿哥家里那几个人,总归不会像咱们里边儿这么闹腾就是了。” 738、盼白首 738 翌日,旨意便传下来了。撷芳殿二阿哥所儿里果然起了不大不小一段风波去。 说这风波不大,是因为这会子富察氏、星楼都是侧福晋,富察氏是皇上亲赐的,星楼则是坐拥皇长孙,地位全都稳若磐石。至于谁来补上这个大格格的缺,着实是影响不到她们二位去,故此她们都不大在意,反倒因为是更年轻、更会说话的孙氏而乐见其成。 说这风波不小,这当中自然有赵氏的缘故。 可怜赵氏也苦熬了这么些年,更是孝淑皇后留给二阿哥的人,当年便是与星楼比肩之时,也时常能借孝淑皇后是元皇后的缘故,还能压过星楼一头去。 可是如今,星楼诞育了皇长孙,封了侧福晋,可她熬了这么些年,还不过依旧只是个官女子。好容易这回“大格格”的名号空出来了,便怎么都该是她的,却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孙氏来,生生都给抢了去 她恼得回了自己的屋子便将坐褥和条枕都给掀了去。 她就不明白了,凭什么是孙氏便是孙氏年轻,可是孙氏进宫来也有些日子了,分明没看出来二阿哥对她动什么心思啊 赵氏不满是一方面,但是还不足以叫这风波“不小”去,而事实上叫这风波变得有些分量的,反倒是二阿哥本人。 按说这旨意下来,二阿哥也算如愿以偿,他应当高兴去才是。可是当一下子欢喜得都有些懵了的孙氏去他书房谢恩的时候儿,却只撞见他一张阴沉的脸去。 孙氏刚刚做了个梦,刚觉着自己终于得了二阿哥的欢心,刚开始敢憧憬在这宫里的美好未来呢这便都没二阿哥一张阴沉似水的脸给击碎了去。 孙氏尽管心底害怕,却也不能来了就干杵着,这便还是行礼谢恩。二阿哥却只是淡淡抬眸瞟了她一眼,点点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宛若烈火烹油里,冷不防一盆冷水直接泼下来,孙氏整个人就更懵了。 明明,那日阿哥爷在二侧福晋房里遇见她的时候儿,还曾与她那般浓情蜜意来着。那这个大格格的名号,便也是那日情意的证明啊,怎么这才一转眼的工夫,阿哥爷就冷下去了 她究竟,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了 当她走出阿哥爷的书房的时候儿,两条腿都是木的,整颗心里就更是什么欢喜都寻不见了。 当远离了二阿哥的书房,走到了回廊下头,她才忍不住回眸失望地望向二阿哥的房门去,哀哀地道,“橘荣,你说阿哥爷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呢叫他喜欢的时候儿,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喜欢的叫他恼了的时候儿,就更是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他去的” 孙氏不明白,那橘荣就更是不明白了。橘荣便咬了咬嘴唇,皱眉皱紧道,“上回主子得了阿哥爷的欢心的时候儿,是在二侧福晋房里的时候儿。难不成,阿哥爷对主子的欢喜,是与二侧福晋那有关的阿哥爷是听见了主子说要帮二侧福晋办事,阿哥爷这才高兴的吧” 这话孙氏自然不爱听,橘荣原本也不想说,可是这个时候儿不说也不行,否则又怎么帮主子解脱这个困境去呢 “奴才斗胆劝主子,或者主子再试着继续给二侧福晋效力试试总归这会子二侧福晋刚诞下大哥儿来,身子还没养好,一时半日都不能伺候阿哥爷去。那主子说不定能趁此机会,多得些阿哥爷的心呢” 孙氏不由得眯起了眼来,“嗯,你说的倒也有理。成,那咱们日后就多往二侧福晋那边走动走动去吧。总归,就凭大侧福晋如今的处境,来日也没什么太大的指望去了。” 四月春方好,又值皇长孙诞生,原本这不论是在国,还是在家,全都是叫人心情愉悦的一个月才是。只是从四月底一直到端午节,宫里的气氛都有些异样。 先是身处所有喜事核心的二阿哥绵宁,明明刚当了阿玛,星楼封了侧福晋,孙氏得了大格格的名号,皇上又给定了婚期,指了新的继室福晋这么多的高兴事儿,竟然叫二阿哥反倒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似的。 还有皇上皇上明年就是五十大寿,今年又终于如愿以偿得了皇长孙去,这便怎么都该是高兴的才是啊。可是皇上这些日子来,却也总有些强作欢笑似的。 廿廿将这些看在眼里,却又一时不得要领。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是带着一众嫔妃住在圆明园里,而皇上因为要雩祭等典礼,需要回宫中的斋宫去斋戒等,这便在圆明园和宫中两边儿走着,有时候儿廿廿难免要连续好几日没见着皇上,这便有些没法儿将皇上心绪掌握得那般周详。 二阿哥那边也是如此,他毕竟是成了年的阿哥,每日里也只是早晚进内来请安,这般短短见见面,说上三两句话罢了再说,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有什么心事都告诉她的时候儿了。如今他们都是大人,她得用看待大人的眼光去看他,这便越发觉得已然看不透了他的心思去。 皇上和二阿哥都这么着,倒叫廿廿也跟着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这日皇上跟前的老太监鄂罗哩来传话儿,是皇上与廿廿交代端阳节赏的事儿。说完了话儿,四喜亲自送了鄂罗哩出去,待得回来,已是打听明白了几分,这便赶紧与廿廿回明,“奴才跟鄂罗哩打听着,原来从上个月,皇上的确是遇见了几件不顺心的事儿。不过都是前朝的事儿,还请主子安心。” 廿廿如何能安心,这便叹息一声儿道,“皇上无时不刻不在为国事烦忧。能让皇上在得了皇长孙的这个月里还如此不乐呵的,必定都不是小事儿,涉事的也必定都是有分量的人去。” 四喜便也叹一声道,“主子明察秋毫。” 廿廿垂下眼帘,“与我说说。皇上不将这些事儿告诉我,是不想叫我也跟着烦心可我是中宫,我又岂能不为皇上分忧呢” 四喜忙道,“头一宗,便是皇上雩祭的大事上,有王大臣犯了规矩。” 每年开春儿,求雨都是皇上的头等大事。今年的年景又有些旱了,皇上曾为此忧心多日。甚至,皇上自己行雩祭还不足够,还下旨命仪亲王、成亲王、庆郡王这几位亲兄弟,分别赴各处代替他再行祈雨之礼去。 故此行雩祭的时候儿,皇上的心焦可想而知。那要是有哪个大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了规矩去,皇上又怎么能不恼呢” “谁呀”廿廿也忍不住皱眉,“雩祭的时候儿犯规矩,又是谁这般没眼力见儿” 四喜小心道,“贝勒德麟。” 廿廿也不由得抬眸。 贝勒德麟,便是福康安之子。因福康安的军功,德麟降袭贝勒,而且是宗室贝勒。这是旷世的天恩,按说这德麟自该铭记五内,凡事都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可是这德麟偏偏小毛病不断。 “奴才听鄂罗哩说,贝勒德麟视牲误班皇上大怒,革去德麟贝勒,降为贝子。” 视牲是祭祀一系列典礼中的重要一环,事关祭祀所用到的供养之物,体现出来的是人间对上天的恭谨之态度,故此这个环节极为要紧,不容出错。可是德麟却误班,来晚了,误了时辰去,难怪皇上要动怒。 今年本就旱,皇上祈雨之心急迫,若因为视牲之事惹上天动怒,这责任一个德麟如何扛得起 廿廿便也蹙眉,“皇上本就最烦恼大臣们怠惰,更何况是在雩祭大典之上这德麟降贝子,也是他咎由自取。” 四喜续道,“主子说的是。就在贝子德麟因误班而降爵之后,偏缊布大人也同样犯了误班怠惰的错,被皇上革去总管内务府大臣” 缊布是乾隆爷淑嘉皇贵妃的侄儿,是成亲王和仪亲王二位的内亲,故此多年来都在总管内务府大臣任上。皇上用他这么多年,自是信重的,结果越是信重的反越生了怠惰之心,皇上如何能不恼了 廿廿垂首静静听着,“还有么” 四喜约略有些为难,“回主子,再有的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儿了。主子还是不听了吧” 廿廿依旧半垂眼帘,“说吧。” 四喜下意识抬眸,瞟见月桂正盯着他看,示意他赶紧说,别叫主子再跟着悬心了。他心下便是一晃,这便也嘴上没了把门儿的,直接冲口而出了。 “还有一宗,起因还是大臣们的怠惰。因皇长孙诞生,宫中一片喜庆,结果刑部大臣们就没将该报给皇上的罪犯刑名之事递上来,结果又惹皇上发了火。” “皇上说,唯有皇上的万寿、皇后的千秋之日,不便递这些刑名之事,此外甭管皇子还是皇孙的诞生之日,都不在此列,自应当照常恭递。” “刑部大臣怠惰之外,在这回待斩的罪犯里头,还有一宗,叫皇上都动了大气的。鄂罗哩都说,皇上怕都是给恶心着了” “唔”廿廿不由得抬眸,“什么事儿啊” 四喜爷跟着叹了口气道,“有个老不要脸的,竟然用刀逼着自己的儿媳妇,给那个什么了” 廿廿骤听之下,也好悬反胃,因苦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被恶心着了。不过这样的渣子尽管定了死罪去就是,皇上倒不值得因他而动怒。” 四喜叹息道,“偏这渣子还想保命,拼命向上陈情,说什么他原本是与他儿子一起见过他这儿媳妇的,因他早死了妻子,故此原本是他先动了续弦的念头。只是奈何当年那女孩儿的年岁有些小,与他有些悬殊,倒是与他那儿子年岁相近些。” “他也是怕了周遭邻居的风言风语,这便将这女孩儿给儿子娶了做媳妇实则,他自己与那儿媳妇是早情投意合的,便是拿了刀去,也只是因儿媳妇抹不开,而不是他强逼的” 廿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急忙摆手,“够了,再说我都要吐出来了。已经是这样不堪的人,竟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难怪皇上被气着了。” 月桂忙给廿廿递上一碗清茶来,廿廿接了,紧喝了几口,借着那茶香压下了不得劲儿去。 放下茶碗,廿廿便叹口气道,“为了这样的人,叫皇上闷闷不乐这些日子,当真有些不值当了。” 两日后,皇上从宫里忙完了回到圆明园来,廿廿亲自陪皇上用膳,便提起这桩话儿来。廿廿含笑劝道,“皇上何苦为了这样儿的不高兴去尽管定了秋后问斩就是。” 皇帝原本还笑意殷殷的,听见这事儿便沉默了下去,半晌挑眸望住廿廿,柔声道,“丫头,明年爷就五十了。” 廿廿不由得轻笑,“皇上这是怎么了难道怕我忘了不成” 皇帝又琢磨了一会儿,缓缓道,“可是你才过三十你,不嫌弃爷老啦” 廿廿心下终是微微一晃,便赶忙笑道,“那我便不瞒着皇上了皇上可知道,我私心底下,却曾盼着皇上快些老呢我这会子想的都是皇上终于觉着自己老了呀皇上怎么,才老呀” 皇帝也有些怔住,高高挑眉来,“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廿廿莞尔轻笑,“因为,打小儿刚懂这人世间夫妻的时候儿,就只听说白头到老。我便忖着,原来这人世间的情爱和相伴,最美好的就是皓皓白首的时候啊故此,当我情窦初开就遇见了皇上的时候儿,我打那时候起就在盼着,皇上快些老吧,咱们一起快点儿变成白头发吧。” 廿廿说着,不由得微微眯起眼来,回忆起当年来。 “那年,皇上堵着我,跟我说叫我快点儿长大,皇上难道忘了么我盼着皇上老,跟皇上盼着我长大,实则都是一样的啊。” “还有那天,天上大雪纷飞,那些雪片子落满了皇上的头,也落了我满身满脸那会子我忽然见着,皇上和我,终于都白了头发呀。” 739、落红 739 皇帝终于释然而笑,紧紧攥住廿廿的手,两人四眸相对。 “原来在你眼里,那时候儿咱们就已经都白了头发呀。哈,那还不仅仅是白了头发,爷那日连眉毛和眼睫毛儿全都白了呢。” 廿廿含笑点头附和“须发皆白。” 皇帝将廿廿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亲着,“那一年,你还那么小,却已然不惧白首。” 廿廿轻轻眨眼,摇晃摇晃拳头,“不单是不惧,反而是急切盼望着。” 皇帝便又抑制不住地笑起来,“你都不知道,你这些话叫爷有多安心。” 皇帝霍地抬眸,一双眼紧紧凝望着廿廿,“爷马上就五十了,五十而知天命,头发都白了;可是你啊,还正当盛年。便是从前爷不觉着什么,可是如今爷已经要渐渐衰老,便忍不住生出担心来” 廿廿便笑,“皇上净瞎说皇上难道忘了,便是皇上比我年长十六岁,难道皇考就不是比额涅年长十六岁了” 廿廿说到这儿,赶紧给打住。毕竟孝仪纯皇后虽然比乾隆爷年轻十六岁,却是早走了二十年去啊。 皇帝都明白,却是眨眼含笑摇头,“爷自己的身子骨儿,自己知道,爷比不上皇考那般长寿” 他也将下半句话给藏了起来他到了这个年岁,又何尝不害怕,终究不能共白首啊。 廿廿心下涌起酸楚来,又不想叫皇上看见,这便伸臂将皇上给拥住,噘嘴道,“谁说比不上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瞧着皇上必定要稳稳当当过期颐之年去呢” “非要单从身子骨儿来说的话,皇上怎不想想,婉贵妃额娘的身子骨儿难道比皇考还强健去不成可是婉贵妃额娘还是得了九十二岁的高寿去,几乎已经就到期颐之庆了。皇上从小儿也是跟在婉贵妃额娘跟前长大的,耳濡目染的,必定寿数比婉贵妃额娘还高去的” 廿廿抬出人瑞婉贵太妃来说事儿,皇上还当真哑口无言了。这便也唯有含笑点头,“好好好,皇后都这般说了,还有谁敢违背了去” 这一晚,廿廿有意主动承应,要用这一场叠叠不休的欢悦,令皇上英姿勃发;而皇上也想如此重新唤醒年轻的活力,这便两人都激烈了些,一直翻转到了天色将明去 皇上次日带了些满足的慵懒,轻松而去,廿廿起来更衣,却有些见了红。 她倒没多想,只想着许是昨晚儿激烈了些,这便有些擦破了皮儿之类的去。 她便依旧如常忙碌,接受六宫请安,再去礼佛,接下来看内务府呈上的各项宫中家务事便在这些忙碌里,廿廿隐隐觉腹中更有下坠之感。 她便暂且将奏本搁在一边儿,想着起来活动活动,许是肚腹里存住嗳气了也说不定。 结果廿廿一起身来,月柳在畔便“啊”了一声儿。 廿廿尚未回头,月桂已是先奔了过去,急忙用她自己的帕子将坐褥给盖住了。 廿廿蹙眉问,“怎了” 月桂看一眼四喜和五魁,忙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点私事儿要回主子。” 四喜和五魁对视一眼,都没敢多言语一声儿,这便都赶紧行礼,默默退了下去。 月桂这才笑一下儿,上前扶住廿廿,“主子忙了一早晨了,这会子天儿也热了,奴才伺候主子再换上些轻快的衣裳去吧” 作为女人,廿廿心下霍地就明白了,她脸便红了起来,赶紧道,“难不成,是我月信来了” 廿廿自己说着,也是无奈地叹口气,“它这回都来迟了,结果早不来、晚不来的,竟这会子来了。” 廿廿说着,脸上也是更红。她也自然知道,有时候儿女子在这月信之事上有阻滞的时候儿,若是恰好与夫君行事,是能将那阻滞给冲开的。那眼巴前儿的情形,怕就是这回事。 月桂便也笑,垂下头去,“主子心下有数儿就好。总归啊,奴才先伺候主子将这衣裳换下来才好。” 廿廿去更衣,果然一看,又见了更多的红。瞧这量,仿佛倒是比往日来月信更多些似的。 不过毕竟也是阻滞了一个月,这便算是两个月合在一块儿了,量多一些也是情理之中,故此廿廿便也浑没当一回事去。 便是从晌午开始,她的腰也有些跟着酸痛了起来,她也自都当做只是来月信时候再正常不过的罢了。 廿廿索性也不逞,这便早早歇了晌,嘱咐月桂,若是绵恺和绵忻晌午过来请安,就叫他们自回去歇着,不用等她醒来。 月桂亲自伺候着廿廿躺下,在隔扇门外候着廿廿睡熟了,这才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门外去。 月柳在门外等着呢。 之前月柳亲自拿了染污了的衣裳去。皇后主子这样的衣裳,不方便交给外头人给洗去,月柳亲自去处置。 迎着月桂出来,两人小心地将门给带上了,月柳才悄声问,“主子没什么不寻常的吧” 亲们周末愉快 月桂摇摇头,“主子一向要强,故此便有什么不得劲儿的,也从不摆在面儿上。今儿晌午这么早就歇了,连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叫给拦着不用等这是主子多年也没有的事儿,还不是主子当真不得劲儿去了么” 月柳也皱皱眉头,“我也觉着,主子衣裳上的那污处,有些多了点儿。” 月桂便盯月柳一眼,“从衣裳上来瞧,可有什么不妥的” 月柳皱眉,“这个,我也瞧不出来。只是觉着是多了些。” 月桂便抬手按住心口,“我也说不上怎的,忽然有些心慌。” 月柳忙问,“你这是怎么说” 月桂微微垂首,“主子的月信上个月来迟了,还有你忘了昨儿主子听四喜回来说到那死囚的案子,连连说着要吐了,而且当间儿还当真有两回真是呕了。” 月柳一听,登时脸色发白,一把抓住月桂的手臂去,“你说,会不会是主子她” 月桂闭了闭眼,“我哪儿说得准去呢不过昨晚儿的确是皇上和主子的动静有些大,故此又说不定只是咱们想多了” 终究,留在宫中的官女子们,都还是未曾出嫁的姑娘家,对这些事儿也都没什么切身的经验去。 月柳便越发有些慌乱,“你说,咱们该不该请太医过来” 月桂也是为难,“这话我早就想说,可是我总忖着主子自然比咱们都有经验,她若自己个儿觉着不好的话,自然会传太医来;若是主子自己都觉着不是那回事,那咱们私自传太医来,又是衣裳上染了这哪儿好意思说给太医,就更不好意思拿给太医看了不是” 月柳也是为难得直咬牙,“要不,咱们偷偷儿去寻諴贵妃娘娘,或者是庄妃娘娘” 月桂想想便也点头,“庄妃娘娘毕竟未曾生养过,咱们还是去问问諴贵妃娘娘吧。” 月柳忙道,“主子歇晌,身边儿离不开你,你便留着,我去” 只是不巧,月柳到諴贵妃宫里的时候儿,諴贵妃并不在宫中。月柳无奈之下,还是往庄妃宫里来。刚到庄妃宫的门口儿,恰遇见如嫔出来。两人走了个顶头碰,月柳避不开,便赶忙上前行礼。 如嫔见了月柳,亲热不已,赶忙上前双手给扶起来,“姑娘这是来见庄妃娘娘,还是找我若姑娘是来见庄妃娘娘,可不凑巧,庄妃娘娘与諴贵妃娘娘往内务府去看二阿哥迎娶福晋所预备的针线活计去了;若姑娘是来见我,那便赶紧里边儿请吧。” 月柳有些尴尬,急忙用眼神儿去寻如嫔身边儿,她的意思自是想找月桐去帮着解围。 只是这会子如嫔身边儿跟着的却是星滟,倒没见月桐的影儿。 月柳没有援军,这便也只能笑笑,“回如嫔主子,奴才是来给庄妃娘娘回话儿。恰好皇后主子要与庄妃主子说的,也是给二阿哥迎娶福晋要用的针线活计的事儿。” “奴才既来得不凑巧,庄妃主子不在的话,那奴才就告退了,赶紧回去给皇后主子复旨去,不敢耽搁。” 如嫔却凝着月柳的脸,颇有些皱眉,“姑娘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姑娘脸色有些发白,额头都是汗珠儿的姑娘可是哪儿不舒服。” 月柳赶忙道,“奴才好着呢,多谢如嫔主子关怀。奴才许是方才走得急了,毕竟这园子里大,比宫里的距离可远多了” 如嫔依旧不松手,“我若是没遇见,倒还罢了,姑娘既到了我眼前儿来,我若叫姑娘这么着就回去了,一旦姑娘走在半道儿上不得劲儿了呢皇后娘娘那边儿,自有我担待着呢,姑娘尽管坐下歇歇。” 如嫔说着努努嘴,“去,请太医来。” 月柳也挣脱不开,再者庄妃宫的门口儿就有太医的值房,不过几步道儿的距离,星滟也是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太医给请过来了。 来的太医是个年轻的,颇有些面生,月柳都是没见过的。许是因为要来看的是官女子,故此也只能是级别低些的太医过来才合适。 那太医小心地隔着袖头子摸了脉,这便微微蹙眉道,“姑娘这是遇见了忧心的事儿,心脉有些乱。” 如嫔在畔便是蹙眉,“瞧瞧,我就说你这是有事儿,偏你还要瞒着。” 月柳闭了闭眼,便转了个方向,忙道,“奴才不敢隐瞒,实则是奴才自己家里出了点事儿。前儿奴才在宫门处会亲,听了家里的事儿后就有些放心不下。奴才不敢因自己家的私事儿耽误了宫里的差事,故此才不愿提起。” 如嫔便轻叹口气,“这也都是人之常情。你便坐着稳当稳当。叫太医给你开个方子,从我的药房里给你拿了药材去,我才能放心看着你回去。” 月柳只能谢了。 如嫔这便也不再难为月柳,自己转身回了宫里,倒叫月桐出来,送送月柳。 月柳由月桐陪着,一路回去。当着月桐的面儿,月柳可放松多了。 她叹口气,亲热地挽住月桐的手臂去,“方才可烦死我了,她非要缠住了问长问短的我就是不想告诉她,她难道还有看不出来的么还非要问,偏咱们是当奴才的,又不敢明面儿上拒绝了她去。要是换了旁人啊,我都要开骂了” 月桐微微挑眉望着月柳,“不知不觉的,你的性子也变得泼辣起来了。从前你是个好性儿的,至少比我的性子随和,如今这也是要起刺儿了的模样去了”月桐说着抿嘴笑。 月柳便红了脸去,“咳,我何尝不想还是小前儿那好脾气去呢只是如今伺候在皇后主子跟前,便得将自己当成主子的挡箭牌,凡事都要尽量替主子挡一挡才行。故此若还是从前那脾气,便不顶事儿;我便也得逼着自己变得泼辣些才行。” 月桐眯着眼望着月柳,点了点头,缓缓道,“你有话不肯对如嫔说,可肯与我说难不成是咱们主子有事,还是三阿哥、四阿哥有事若你觉着我已经是外人了,便不说也罢。” 月柳赶忙攥住月桐的手去,“瞧姐姐你说的你如今为何留在如嫔身边儿,我又如何是心下不明白的姐姐还是咱们储秀宫的人,我怎么会对姐姐见外去” 月桐一双瞳仁幽黑幽黑地凝视着月柳,“嗯,那你便告诉我吧。” 月柳这便叹了口气,将今儿皇后主子见红的事儿,徐徐与月桐说了。 月桐便也吓了一跳,“你和月桂是怎么想的莫非你们觉着,主子是小月了不成” 月柳面色白了一下又跟着红了一下儿,“终究,我们也都没经验,说不准,这才来寻諴贵妃娘娘和庄妃娘娘拿主意。” 月桐咬住手指头去,半晌没说话。 月柳心下也是感动,“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主子悬心了都怪我不得力,伺候了主子这么久,许多事儿却还是帮不上忙去。” 月桐霍地转身,“那还等什么呢直接去问问太医才是。我这就去找那太医去” 740、外来的缘故 740 月桐去找那永泰。 那永泰本是多年来一直伺候廿廿的太医,廿廿凡事都是信重。因这回赶上星楼遇喜,廿廿因不放心星楼和胎儿;又因为那永泰是出自那拉氏,星楼也是辉发那拉氏,廿廿这便将那永泰暂时调到撷芳殿去当值,实际就是要那永泰亲自过手星楼母子的药饮等事。 待得舒舒身故,星楼那边儿的危险基本解除了去,那永泰虽可回到廿廿身边儿来。只是又恰逢三阿哥绵恺大婚,廿廿颇不放心一对小夫妻,尤其是记挂着佛拉娜是否能早些有喜,故此这便又将那永泰继续留在撷芳殿当值。 便也因此,月桂和月柳两个才没立刻去问太医,否则若是那永泰就在跟前的话,她们两个早就去问了。 庄妃宫内,如嫔静静坐着等月桐回来。 只是月桐迟迟没人影儿,星滟便忍不住嘀咕,“果然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一见皇后娘娘宫里来人,她就亲热得不行,叫去送送,竟是恨不得将自己都一遭儿送回去,再也不回来了吧。” 如嫔抬眸瞟星滟一眼,“你怎知道她是一路跟着回皇后娘娘的宫里了就仿佛你是跟着一道儿去了似的。” 星滟登时红了脸,赶紧道,“奴才自然没跟着去。奴才全副心神都在主子跟前,奴才得伺候主子呢。” 如嫔淡淡道,“那你就别瞎说。要不然,你的人在我眼前,倒像眼睛飞出去了似的,那更吓人。”如嫔自己说着,都忍不住乐了。 见主子乐,星滟就也跟着傻乐,“主子恕罪,奴才不敢再瞎说了。” 如嫔点点头,“出去叫门口儿的太监留意着些儿,瞧瞧她往哪边儿去了。” 小眼儿终究还是小眼儿,一旦认准了、着急了,便只跟着自己的心行事,旁的都顾不上了。 月桐到阿哥所去寻着了那永泰,这便拉着那永泰赶忙进内,朝皇后宫里来。 她这会子一颗心里都是皇后主子的安危,至于她在外头耽误没耽误时辰、她自己现在还是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就全都不在乎了。 甚至,这事儿她也没经过皇后宫里掌事儿女子月桂和总管太监四喜去,就自作主张直接拉着那永泰往里进。 四喜碍着旧日的情分,不好生拦着;月桂从里头出来迎着了,便忙低声道,“主子还睡着呢,可轻着点儿。” 月桐咬咬牙,“就那太医和我两个人,这便又怎么吵杂了去倒是你,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压着、瞒着、糊涂着亏你还是主子跟前的老人儿,是主子宫里的掌事儿女子” 月桐一急起来,说话一向都是不管不顾的。可是终究今日已经不同于从前,月桐不再是储秀宫的人,隔了一段的距离,再冷不丁这么说话,便连月桂都有些不适应了。 月桂不由得皱眉道,“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办的事儿,我怎么当我的掌事儿女子,自有我自己的主张还不用你大老远的回来教训我。” 月桂说着先给那永泰行个礼,“我方才说话不留神,自不是冲着那太医的,若有哪里叫那太医误会了,还请那太医多多见谅。”遇见今天这事儿,原本月桂心里也不痛快,这会子叫月桐给有些火上浇油了来。 “你请那太医回来看主子,这法子本身是没错的。可是你当我就想不到么我之所以不这样办,就是因为那太医这会子是在阿哥所那边当值,我若如你这般直接莽撞地将那太医给请了回来,必定会惊动阿哥所那边” “若是主子没事儿,一切还好说,不过是叫阿哥所那边也虚惊一场;可若当真是主子有些什么不好的,岂不是阿哥所那边就也都知道了” 月桐心下也是微微一晃,知道月桂是要防备着二阿哥那边。可是她已然直接将那太医给拉回来了,这会子再想倒回去重来,已经是不可能。她本就是要强的性子,如今话赶话说到了眼前这儿,她便唯有不服气,“惊动了又怎样主子是中宫,又有皇上的爱重,便是阿哥所那边还能撼动不成” 叫窗外这一番嘁嘁喳喳的动静,原本睡得正沉的廿廿都给惊动了,在窗内扬声问,“我听着,仿佛是月桐的动静怎了,可是如嫔那边有事” 月桐咬咬牙,尴尬地赶紧道,“主子,不是。是奴才将那太医给请来了,奴才求主子让那太医给看看吧” 听得月桐这番语气,廿廿便也彻底醒转过来,不由得微微皱眉。 小眼儿就是小眼儿,依旧还是这个脾气,廿廿虽说不意外,却不能不多考虑一下后果去。 等廿廿穿戴好了,月桐随着那永泰一起进内行礼时,月桐便瞅着皇后主子的面色有些不高兴。她心下惴惴,可还是有一层底气她这样做,全都是对主子的一片忠心,自然都是对主子好啊。 倒是月桂和那月柳,一个性子太温吞,一个是新进来伺候的,全都是靠不住的她这才离开几天啊,她们两个就这么不得力了,真是叫她不放心 “那太医,辛苦你了。”廿廿含笑向那永泰点点头,顺便伸出了手腕去。月桂急忙上前伺候,垫好了帕子,等那永泰来诊脉。 那永泰上前诊脉,廿廿这才抬眸看向月桐,“是你亲自去阿哥所,请那太医回来的” 月桐忙道,“自然是奴才若是奴才不自己去的话,奴才瞧着,那太医还一时半刻没法儿来给主子诊脉”月桐说着,还忍不住埋怨地看月桂两眼。 廿廿却并不热络,反倒淡淡垂下眼帘去,轻声道,“那你出来的光景便不短了。那太医留下看诊,你这便回去吧。” 月桐心下微微咯噔了一声儿,有些不敢置信地仔细打量了又打量皇后主子去皇后主子面上并无表情,又或者说,带着一股子冷淡和疏离。 月桐不由得闭了闭眼,心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莫非她是真的离开太久了,不仅是月桂、月柳、四喜他们瞧着她眼生了,便连皇后主子也已是与她生分了么 月桐的失望都印在了脸上,廿廿瞧见了,心下也是无声叹息。 这会子那永泰在跟前诊脉呢,廿廿为了脉象的平稳,不便多说。廿廿便抬眸望了月桂一眼。 月桂忙上前挽住月桐的手臂,含笑道,“好小眼儿,走,我送你。” 月桂将月桐拉了出门儿,月桐失望地将手臂甩开。 “我还有话与主子没说完呢,你怎么往外强拉我怎么,难不成你今儿也恼了我带那太医来,不事先与你通融,这便折了你掌事儿女子的面子,故此你也不容我在主子面前说话了” 月桐又急又气,眼圈儿已是红了,“我又做错什么了不成我难道,不是一心都为了主子么” “当年我道如嫔身边的时候儿,无论主子,还是你和四喜,你们都说过,咱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我便是继续留在如嫔身边儿,也同样是为主子效力,跟你们是一样儿的怎么这才多长的日子啊,你们便都忘了从前的话,将我当成外人了” 瞧着月桐的模样儿,月桂心下也颇为不得劲儿,这便赶忙上前拢住了月桐的两臂,“小眼儿,你别急。瞧你,这会子又小心眼儿了不是事情如何就成了你想的那个样儿呢” “我之前冷不丁看见你将那太医给找回来,我承认我是有点儿莽撞了,只顾着着急,说话忘了你的感受是我的错儿,我与你抱歉,好不好” “你若不肯原谅,你便怎么生我的气都好。只是小眼儿啊,你可千万别误会了主子对你的心意去。你总该明白,这些年主子是怎么对你的,当初要将你放到如嫔身边去,主子是有多舍不得、多不放心” “主子今儿的话,也没有半点拐弯儿之处,你便也别往拐弯儿了上去想才是主子说的没错,你从如嫔宫里出来送月柳,你们两个一道上必定已经说了不少的话;然后你又回头奔阿哥所去请那太医来阿哥所在西门儿那边呢,园子里又不比宫里,园子里的距离比宫里大多了,你这么一来一回的,自然耗费了不短的时辰去。” “你若还继续在主子跟前守着,那这时辰就更没法儿计算去了你在如嫔跟前也有些日子了,她是如何的性子你还没有数儿么你这么长的时辰不回去,难道你不担心她会对你起了疑去么” “毕竟,你在如嫔跟前伺候,主子和我们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儿,故此主子是帮着你谨慎,替你加着小心啊至于方才主子没将话与你说透,那还不是毕竟那太医在身边儿呢吗你怎么还没能体会主子的一片苦心呢” 月桐呆呆立了一会子,又是一股子委屈涌来,与先前的那一股子彼此冲撞着,叫她鼻尖儿都酸了,一个劲儿想掉眼泪。 因月桂明白主子的心思,她这便也不敢再多耽误月桐,她这便赶忙将月桐往前推着,“好小眼儿,你便是还有千言万语的,哪怕是想嗔怪我呢,都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日子,你尽管都向我吐出来。只是今儿我实在是不能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吧,现在就走,快走” 月桂转身回来的时候儿,那永泰这边儿也已经诊完脉了。 殿中气氛有些凝重。 月桂心下便更慌乱了,赶忙伸手将月柳给扯到一边儿去,低声问,“没事儿吧” 月柳一抬头,眼圈儿已是红的。 月桂心底便又是一个晃悠,声音有些发颤,“难不成” 月柳含泪点头,“那太医说,虽说脉象尚早,一切刚刚不过有点影儿,不过应当还是小月了。” 月桂眼眶突地发烫,她急忙转身去,将脸埋住。 “那太医怎么说,主子可伤了身子不” 月柳抽着鼻子,“那太医说,一切都是万幸,主子的月信才晚来一回,前儿也刚头一次觉着有些恶心,故此那胎气还浅,还没坐下呢。故此便是破了血,还不至于大伤着主子的身子去。” “况且主子已经诞育过好几位皇子和公主了,也没那么脆弱了,这便没那么严重,只是比月信稍微疲惫一些,还不至于如寻常小月那般” 月桂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那便好。只是主子身上的还好说,只怕是她心下的遗憾要更多一些。” 月桂这才转回头来,小心地远远看一眼依旧端然坐直、看不出一丝脆弱的主子去,“主子一直都还想再要一个公主。越是三阿哥、四阿哥渐渐大了,主子这个愿望便越盛。” 月柳使劲吸吸鼻子,“别说了没事儿的,终究主子还在盛年呢,才刚过三十岁而已,必定还有机会的。” 那边厢,那永泰已经开好了方子,却还是又转回身来,跪倒问,“皇后主子,身子当真没有旁的不适” 廿廿点头,“我如何能瞒着你去当真只是腰腹略微酸痛些,见了些红罢了,没有旁的不得劲儿去。” 那永泰眉头还有些紧锁。 廿廿情知他是有话没有直说,这便淡淡笑笑,“你说就是,不必顾虑。” 那永泰这便深吸一口气道,“奴才是在想着,皇后主子何以没能带住这一回的胎气去。” 廿廿有些不好意思,她哪儿能直接告诉那永泰,是昨晚儿上皇上有些激烈了些呢她便缓缓道,“许是今年从年头儿开始,就格外忙碌的缘故吧。正月里三阿哥大婚,之后二月又是给二阿哥挑福晋,三月亲蚕礼直到此时,才稍稍松快下来点儿。” “虽说我年岁还不算大,可是毕竟已经年过三十了。女子的身子骨儿比不得男子,三十岁之后便难免走些下坡路去。” 那永泰却还是皱眉,“皇后主子身子根基,实则极好奴才总是担心,怕是有外来的缘故。” 741、一炷心意 741 “外来的缘故”廿廿闻言,也不由得微微紧张地坐直。 皇上,算是外来的缘故吧 那永泰蹙了蹙眉,“主子这次破红,显是身子带不住了胎气。虽说您提及这几个月颇为忙碌,可是皇后主子位正中宫这么多年,哪一年不是都这样忙碌呢” “故此奴才便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雷公藤去。” 廿廿便也是蹙眉,“怎么会” 毕竟这中间,她还稳稳当当地诞育了绵恺、绵忻两个皇子啊 那永泰明白皇后主子的疑问,这便赶忙道,“毕竟当年主子谨慎,那雷公藤用的有限。当年主子身子的根基本来就好,再者从前正是主子年轻的时候儿,故此便是有那点子雷公藤的影响,却也都被身子给扛住了。” “只是如今皇后主子毕竟已经过了三十岁,女子的气血不似从前那般健旺,那雷公藤的影响,便显现出来了” 廿廿不由得怔住,“便是当年受过那东西的苦,实则我防备得严,只不过是没防住那么一丁点儿罢了” 那永泰微微叹口气,“皇后主子是轻视了那东西的凶险再加上主子中间儿稳稳当当诞育下了三阿哥和四阿哥,故此主子还是轻视了,许是中间这些年,主子也没太忌讳寒凉的,这便又叫那雷公藤当年的底子没被根除了去,反倒积沃得深了。” 廿廿不由得紧紧闭上眼,“你说的有理,我一来是自信当年防住了的,二来也是因为三阿哥、四阿哥,而几乎将那事儿都给忘了,这便也没怎么忌口去。” 那永泰小心道,“奴才已经开了温补的方子,以期为皇后主子一点点将那寒意给拔除了去” 廿廿缓缓睁眼,“不容易,是不是你方才说了,因为我这多年的轻视,那寒意已经是积沃深了去。” 那永泰不敢直面回答,只碰头在地道,“奴才必定用尽一身所学。” 廿廿反倒浅浅地笑了,“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实则我这一辈子,已经拥有了太多原本都不该属于我的去,那是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那我就也不该太贪心,总归不能这世上的所有都只归了我一个人,你说是不是” 那永泰叩首在地,不敢接这话茬儿。 廿廿便抬眸,望向窗外。 皇上从当年潜邸之时到如今,所有后宫内眷里,唯有她诞育下两位皇子来,且两个孩子都健健康康地成长,由着他们自己的性子,没有半点的压抑和隐忍这便够了,她也真的应该知足。 至于她一直期盼着的闺女或许,这一生当真就是母女缘浅了吧 那永泰跪安告退,四喜亲自送出去,月桂和月柳都赶紧围拢到廿廿身边来,一个问主子哪里还有不适,一个则赶紧铺好了被褥,想让廿廿躺下休养去。 廿廿淡淡笑笑,“方才那太医说了,因还是太早了,还没算坐下呢,故此不过就比寻常月事多了一点子破血而已,倒没什么大碍。你们也不必如此紧张,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下还是有数儿的。” 月柳吸着鼻子,轻声道,“奴才还是去回了皇上吧” 廿廿伸手拉住月柳去,“既没大碍,那胎气又还没坐下,便没的再让皇上跟着悬心了去。就只说是我来月信就是。不止皇上,这宫中旁人,就也都不必知道了。” 一切也是凑巧了,昨晚上皇上稍微捋说清楚 从这两类谕旨成为这两个月的重头戏来看,她就能体会到皇上这两个月来的心境极为的不佳。 皇上毕竟马上就要五十岁了,然而前朝后宫的景况,还没有达到皇上对自己的要求,种种情形综合在一处,也难怪皇上的心情会不好。 在这样的时候儿,她又岂能不为皇上分忧,反过来还让皇上悬心去的 况且终究这次虽说有小遗憾,身子上却无大碍啊。再者她自己心下早已知足,便显得那小遗憾更是无足轻重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给皇上雪上加霜去 见主子是心意已定,月桂和月柳也只得行礼遵从。 且说月桐,离了皇后的寝宫去,待得走得远了,月桂她们都回去了,她还是忍不住躲在宫墙夹道里掉了一会子眼泪。 这便又耽搁了一会子,才回到如嫔宫里去。 月桐出去这么久,自然要先到如嫔面前去复命。月桐这便先跪下了,直说“奴才有些日子没见着月柳,这便一路走一路说话儿,倒忘了时辰奴才回来晚了,还请主子责罚。” 如嫔反倒笑了,亲自起身,将月桐给扶起来。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本就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见了月柳姑娘来,亲热是必定的;再说我既然叫姐姐送月柳姑娘回去,难道姐姐就送到半路不成那自然是应当一路送回皇后娘娘那边儿去的。” “姐姐既到了皇后娘娘宫门前,又岂有不进内请个安的道理故此啊,我心下早就知道姐姐这一去,时辰定然不短了,这便早与她们说了,叫她们将姐姐手头的活计都分了去办就是,别急着等姐姐回来。” 如嫔说罢,仔细打量月桐,这便惊讶道,“姐姐的眼睛怎么是红了哎哟,瞧着,这还是肿起来了。姐姐是遇见什么事儿了,难道是大哭过一场不成” 月桐到这会子,方有些后悔起来。 毕竟,言语可是转折,寻出理由来,但是这眼睛总归是骗不过去人的。 月桐便赶忙道,“还是因为奴才有些日子没见着月柳,今儿便有些高兴过头了,这便掉了眼泪。” 如嫔含笑摇头,一旁星滟也笑了一声儿道,“姑姑这是将话给说到哪儿去了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儿的人,主子便每日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除非姑姑有忙的事儿,此外便都叫姑姑陪着去。” “那姑姑便几乎是每日里都能见着月柳姑娘吧又或者说,便不是每日都能见着,可是总归隔不过一二日便能见着不是何至于叫姑姑竟然落了泪,而且还叫一双眼都肿得像个桃儿似的了” 月桐心下微沉。 不过她也旋即就冷静下来,这便淡淡道,“我这儿与主子回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般挤对我了若是主子觉着我回的话不对,自有主子惩戒我的,又要你在旁帮的什么腔” 如嫔在畔,依旧笑笑地望着两人,听月桐说完,便也顺着道,“星滟,你便是心下关切,也总得学学这好话应该怎么好好儿地说出来。别便是好心好意,可因为着急,说出来的腔调便不中听了,反倒引了误会去,那便全都整拧了不是” 如嫔的敲打,月桐自是听明白了。她知道,如嫔这是有些不乐意了。 月桐小心吸一口气道,“回主子的话儿,方才奴才是有些避重就轻了,还求主子体谅实则,奴才见了月柳,高兴归高兴,可是毕竟奴才与月柳的性子不一样儿,早年间一起长大,便也积下不少怨气儿去。” “故此原本主子是好心好意地命奴才送了月柳回去,可是奴才也终是没压住性子,半道儿上还是跟月柳三言两语不合,就吵起来了奴才吵完了,还没散了气儿去,故此这才哭了一鼻子去。” 如嫔惊讶地睁圆了眼望着月桐,“哟,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儿我倒好奇了,你与月柳姑娘竟还能结下什么仇去” 月桐自不愿多说,这便抽了抽鼻子,“奴才没脸说还求主子给奴才留一分颜面吧。总归,从小到大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了。” 如嫔想了想,便也点头,“只是,方才也巧了,恩贵人过来串门儿,跟我提起来,说她来的道儿上,恰好远远瞧见你了。那当口,还不止你一个人儿,还有个男子在你身边儿。” 月桐被吓了一跳,略有些惊慌地望住如嫔。 如嫔垂首莞尔,“恩贵人终究进宫晚,对宫里的人还认不全,对宫里的事儿就更还是停留在传闻的表面上。故此啊,她瞧见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便颇为的担心,这便出于好意,赶紧来告诉了我、” “她说啊,多亏这是叫她给看见了,她自然给守口如瓶;可是若叫外人看见我宫里的女子,跟一个男子在宫里私会那可会牵连到你家人,甚至我去的。” 月桐耳边轰地一声儿,赶紧跪倒,“回主子,那是恩贵人误会了” “没错儿,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如嫔又来扶月桐,“我便笑她,说那必定是太监罢了。可是恩贵人便急了,与我辩白说,难道太监服色她还瞧不出来么就因为根本不是太监服色的,她才这么担心的。” 如嫔将月桐给扶了起来,静静看一眼月桐的眼睛,“我便又寻个理由,说这宫里能自由行走的男子,既不是太监了,那便唯有太医了。” 月桐松了口气,便也只好认了,“主子明察奴才的确是碰见了太医,因本熟识,这便攀谈了几句罢了。” 如嫔静静垂眸,“能叫姐姐说熟识的,想必应当是皇后娘娘那边儿的太医吧” 月桐被如嫔一句一句地给逼到了墙角,没法儿再隐瞒了。月桐便闭了闭眼,竭力平静下来,“回主子,正是从前在皇后主子宫里当值的那永泰那太医。只是那太医如今已经调到阿哥所那边儿去,专伺候二阿哥家新封的侧福晋和皇长孙去了。故此奴才遇见了,这便停下问候一声儿去。” 如嫔含笑应了,“原来是这样那便也白叫我担心一场了。” 如嫔说着停顿一下儿,抬眸含笑瞟着月桐的反应,“我原本还以为是皇后娘娘那边儿,身子骨儿有什么不合适的呢。既不是如此,只是你巧遇问候罢了,那我便也放心了。” 月桐也是尴尬不已,赶忙道,“怎么会呢皇后主子凤体安康着呢。” 廿廿的身子虽无大碍,但是这破红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止的,故此次日早上起来,脸色便有些显得苍白了些。 六宫如常前来请安,如嫔紧着看了廿廿好几眼,回手便轻轻捏了捏站在她身后的月桐的手去,示意叫月桐也留神看。 各宫散去,如嫔单叫月桐陪着她说话儿,“皇后娘娘的面色,你可瞧见了我这便又忍不住想起来昨儿的话来,你快点与我说实话,皇后娘娘是不是凤体有哪里违和了” 月桐咬死了不认,只说与那永泰就只是碰巧儿遇上了。至于那永泰如今依旧在阿哥所那边儿当值呢,并不伺候皇后娘娘的凤体,故此不论今儿早上皇后娘娘为何面色苍白,这都与那永泰关联不上。 如嫔便也只能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既如此,那我也唯有到小佛堂为皇后娘娘拈一柱香,祈求我佛护佑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吧。” 如嫔既说这个话儿,总没有什么过分的,月桐自不能拦着,这便也唯有赶忙道,“那奴才陪着主子去。” 佛堂清静,待得香烟悠悠盘旋而起,如嫔将她手中的三炷香奉入了香炉,这便偏首看月桐一眼,“那些线香都是现成儿的,你若有心,便也拈一炷吧。” 月桐忙说“不敢”。 如嫔淡淡笑笑,“这会子趁着庄妃娘娘不在宫里,就这么两炷香,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你若有心,只管去办就是。” 742、不肯停 742 廿廿自打破红,总想着仗着还年轻,身子骨儿没甚大不了的,这便不必兴师动众地养病,更不用叫皇上知道了。 与廿廿这淅淅沥沥不肯停的落红一样,这天上的雨水忽然也跟着不肯停了。原本每年三四月间,因京师在北地,容易出现旱情,故此皇上最大的心事便是要祈雨;可是今年好嘛,祈雨是成了,可是这雨水来了竟不肯走了。 春日里旱情是灾,可是过犹不及,雨水多了同样是灾,故此皇上刚到寰丘、龙神庙等处祈雨罢工,结果没安定几日,便又要重新到这些宫观等处,重新行祈晴之礼了。 这几日皇上分别驻跸静宜园行宫,在龙神庙拈香;又连续多日驻跸万寿山,在昆明湖中的“广润灵雨祠”拈香唐天宝年间曾册封四海龙王,西海龙王便为“广润王”,故此当年乾隆爷修葺万寿山昆明湖中“西堤”处的龙王庙时,便赐名“广润祠”,令此处成为大清皇家祈雨的重要宫观。乾隆爷当年曾九次来此祈雨,乾隆六十年传位之际的一次祈雨尤其灵验,故此乾隆爷又亲自赐名“广润灵雨祠”。 也同样因为这一场在乾隆六十年传位之际的灵雨,当今皇上也极为重视广润祠祈雨,亲赐匾额“敕建广润灵雨祠”,钤印“嘉庆御笔之宝”。 故此今年这先旱后涝的情势之下,皇上在万寿山停留多日,连日都至广润灵雨祠中行礼祈晴。 便也因此,廿廿才更不希望自己的情形再扰皇上忧心。 可是身子的事儿,终究都不由廿廿自己决定,待得七八天过后,便是女子来月信,这也该走了,可是廿廿这落红还是有些沥沥地总不停。虽说量没那么大,可是总这般滴滴答答地不肯停,这便耗的总是身子里的气血啊。 女人总归是要靠气血来养着的,尤其是年过三十、且生育过多胎的妇人,这气血原本已经走下坡路了,若还是这般点点滴滴地消耗着,便是什么样强壮的人也受不了啊。 便是她自己还要强,不肯每日躺着休养,可是月桂和月柳等人却都不肯让了。她们两个看着廿廿歇息,便是嫔妃前来请安,两人也都想办法挡驾,也唯有諴贵妃和庄妃、淳嫔等人来时,她们才放心地叫这几位入内。 如嫔却没得到这等待遇,与普通嫔妃一样被挡驾在外。她虽没说什么,却一双眼藏不住了忧色,忍不住凝住月桐去。 一日两日倒还罢了,可是如嫔每日早晚都来请安,几乎每日都被挡驾,便每日都要用这般的目光凝视月桐许久,这给月桐心下造成的压力便一日一日地累积了起来,渐渐浮浮漾漾地,也如这没个停止的雨水一般,快要从海子的沿儿冒出来了。 如嫔便是自己来,还不甘心,便也特地随着庄妃一道来请安。庄妃能被请进去,可是如嫔还是被四喜和五魁想了法子给拦在宫门外她便也急了,按捺不住地冲月桐掉下泪来。 “姐姐还要瞒我么姐姐那日哪里是与那太医偶然遇上姐姐分明是特地去请那太医回来,是不是阿哥所比不得内廷,这两边儿中间还隔着森严的宫门呢,便是太医,若不得奉诏,也是绝对不敢从阿哥所随意进出内廷的呀。故此若不是姐姐带着皇后娘娘的口谕去传,那太医是进不来的” “姐姐还想瞒我,难道我就这般愚笨,还猜不出来是皇后娘娘凤体不安了么你倒是快些告诉我啊,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了;我又能为皇后娘娘做些什么去” 月桐只管咬住了嘴去,只说,“奴才当真不知。那日奴才也只是碰巧遇见那太医,这才攀谈两句罢了。至于那太医那日忽然从阿哥所进内,奴才想那太医自然应该是奉诏进内,但是那太医所奉的是否为皇后娘娘的内旨,抑或是被其他内廷主位传召,那奴才就不知道了。毕竟这内廷里,能传召太医进内的,也并不唯独是皇后主子才是。” “退一万步讲,便是皇后主子传内旨,召那太医进内的话,那皇后主子宫里那样多的人呢,又何至于叫奴才前去传旨况且那宫门上的太监、护军的,都只认皇后主子宫里的腰牌,便是认得奴才这张脸的,也都知道奴才早就不在皇后主子宫里伺候,如今是在主子您名下的,故此他们怎么能听奴才去传皇后主子的内旨呢”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弄不好还会连累家人这便绝不会只是卖个人情这样简单,主子您说呢” 如嫔凝着月桐,便乐了,“还是姐姐想的周详,倒是我一时心急,急不择言了。姐姐说的是,姐姐已经是我名下的女子,皇后娘娘宫里那么多人呢,又怎么会轮到叫姐姐前去传皇后娘娘的内旨呢” “姐姐便曾经是皇后娘娘跟前得力的头等女子,可是此一时彼一时,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姐姐说得对,姐姐身份变动的事儿,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已经将姐姐指给我了,那宫里人也自然不将姐姐当成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了。” 这话叫月桐听得十分牙碜,可她又能说什么呢,这便唯有尴尬地笑笑,“主子还有吩咐么若没有的话,奴才便忙活去了。” 如嫔噙住一抹冷笑,依旧亲亲热热道,“姐姐快去吧,有劳姐姐了。”总归她今儿想说的话都说了,能叫月桐不痛快,那她就得劲儿了。 瞄着月桐出去了,星滟这才凑上前来,轻啐一声儿,“亏主子这几年将她当成什么似的,非但不以奴才用她,倒叫了她好几年的姐姐去。就凭主子这一片真心,别说一个人啊,就算是块石头,都该能焐热了;可是她倒好,依旧不肯向主子归心,在主子跟前连一句真话都掏不出来” 如嫔的心思倒没在月桐那儿,她只抱着手肘,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儿。等星滟终于停止了聒噪,这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果然没猜错,皇后的身子出事儿了。” “她是皇后,能在她宫外当值的太医,自然都是御医;只是她终究还是不敢相信旁人去,还是叫月桐将那永泰从阿哥所那边儿给调回来便从这儿就能瞧出来,她的病一定不轻,至少也是不能告人的去。” 她越想越是忍俊不禁,“呵,还瞒得这样紧,平素连宫里人的面儿都不敢招,便连月桐这个死丫头都是咬死了不说的想来这病,必定不简单。” 星滟便也使劲儿想,“那能是什么病呢若是要紧的病,皇后那边儿能不赶紧召太医们进来会诊么单凭一个那永泰,便是伺候她多年的太医,可是毕竟有日子没在皇后跟前伺候了。况且那永泰如今又回阿哥所去当值了呀,没听说有旨意将他从阿哥所调回来啊” 如嫔依旧没搭星滟的茬儿,依旧自顾自含笑琢磨着。半晌才缓缓道,“真可惜这会子二阿哥福晋不在人世了,要不然又是一场热闹的这宫里的人啊,从当年孝淑皇后和华妃这些老人儿不在了之后,那好几年里头当真也就是二阿哥福晋敢公然给皇后动手脚去,旁人便是心里再有怨气儿的,当真还没人有这个胆子、这个手腕儿能办到的。” “若是二阿哥福晋还活着,那这事儿便可直接安到她头上去可是如今二阿哥福晋已经不在了,侧福晋失势,二阿哥的继福晋还没进门儿呢,倒叫人一时不敢猜想竟是哪儿出了缘故了。” 星滟心下微微咯噔一声儿,忍不住抬眸盯着如嫔去。 如嫔幽幽扭头,瞟了星滟去一眼。吓得星滟赶紧低下头去。 如嫔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又有谁能牵连上我去呢我一没这个胆子,因为我母家还有额娘和弟弟、妹妹需要我看顾着,我可不敢拿他们的性命作注去;二来,如今我奉皇后娘娘的懿旨,重新跟随着庄妃娘娘居住。这宫里的人便是不信我,不是也不敢怀疑庄妃的手腕去有她看着我呢,我又能做什么去呀” 星滟眼珠儿一转,隐秘地低声问,“奴才觉着,这事儿便是在外人眼里是想不通的事儿,可是主子却必定心下跟明镜儿似的。还求主子提点奴才一句,奴才这心下可迷糊了。” 如嫔笑笑,“我心下倒是有个人儿的影子只不过啊,我说了也没人信,别说你们不信,便连皇后娘娘自己都不肯信,那我何必还说呢,说了也没意思。” 星滟张口结舌,还想追问,可是如嫔已经不搭理她了,一扭身儿进了内去。 皇上在万寿山住了多日,这一日终于回到圆明园中来。 皇上回来,就直接来看廿廿。廿廿想起身来恭迎,却被月柳给按住,怎么都不肯让廿廿下地。就在这个当儿,皇上已经直接挑帘子走了进来,正是撞见了。 月柳吓得赶紧松开手,退到一旁去。皇帝挑眉看着月柳。 廿廿怕皇上动气,赶忙含笑伸手拉住皇帝的手去,“都怪我起来晚了,没能到宫门恭迎圣驾。” 廿廿没来得及下地,便索性伸臂抱住皇帝的腰,将头倚靠在皇上心口处这也同样是满人的“抱见礼”,比普通的抱见礼更为亲昵些,是老夫老妻之间久别重逢的礼数。 皇帝便也顺手拥住了廿廿去,却还是没叫廿廿有机会将脸藏进他怀中,他抬起廿廿的下颌来,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廿廿便赶紧找理由,“许是这些天来,连天的阴雨,有日子没见日头了。” 皇帝蹙眉,“无关。” 廿廿无奈,赶紧心虚地笑笑,“那个那就是我月事来了,不好意思叫皇上知道,这便胡乱捏了个借口来。” 皇帝点点头,这个倒是沾边儿的,只是皇帝还是挑着一边眉毛,显见是不满意。 “你那日子,爷心里是有数儿的。今儿这是什么时候儿啊,有点儿乱。” 廿廿险些呛着,索性就也咳嗽出声儿来,“皇上圣明,自然知道,女子这事儿上,咳咳,难免有些时候儿会打乱些的。” 皇帝这便轻叹一口气,搂着廿廿的肩坐下了。 眼见皇上这是又要让主子给说服了,这就信了,月柳就急了,这便豁出去了,一提衣襟,“噗通”就在皇上面前跪下了,“回皇上,皇后主子是不想叫皇上悬心” 廿廿登时急了,低吼一声,“你浑说什么还不快退下” 皇帝便眯了眼,将廿廿给格住,垂首盯着月柳,“慢着你想说什么” 月柳已经顾不得官女子的身份,俯身叩头在地,哽咽道,“回皇上,主子她,她见红了。” 廿廿拦不住月柳,急得眼前都有些发黑,嘴上却急忙给找补,“皇上,就是我来月事了。这个月日子有点儿乱,倒叫她们也跟着担心了。” 皇帝却按住廿廿的手,示意不叫她说话,身子向前,躬身去盯住月柳的眼睛,“大胆奴才,朕方才进来就觉着你有些无礼。这会子又浑说什么呢惹你皇后主子着急了不是” 月柳吓了一跳,惶惑无助地抬起头来。 皇帝厌弃地皱了皱眉,“趁着朕还没失去耐心烦儿,你还不退下去若再在眼前惹你主子不快,朕必定要罚你” 九思在旁边儿伺候着,见状便也赶紧上前来,伸手拎起月柳的手肘来,半劝半拖地往外去,“皇上叫你退下呢还不赶紧着” 九思将月柳给带下去了,廿廿反倒要捉着皇帝的袖口儿说小话儿,“皇上,我没生她的气。” 皇帝便将廿廿的手攥了攥,“你躺下,爷替你擀擀” 廿廿赶忙红着脸格住,“皇上,我没事儿。皇上陪我说说话儿就好了。” 原本还有些淅淅沥沥的呢,皇上这再擀擀,那哪儿成呀 743、心里揪了起来 743 这一晚,皇上揣着一肚子的话,都忍耐了下来,一个字儿都没对廿廿说起。 这一晚,他也没再敢与廿廿亲近,只是小心地帮她按着肩颈,叫她能放松下来,睡个好觉。 有皇上陪在身边就是不一样,尽管身子还没好,然则心却是放松了下来,故此这一晚是这些日子来,难得睡得香甜。 可是皇上却睡不着了。 次日皇帝早早起身,没叫点灯,他摸着黑自己悄悄出门,叫廿廿多睡一会子。 走出寝殿,九思迎上来行礼,然后跟着皇帝往勤政殿走,一边儿走一边儿在后头絮絮地回着话儿。 实则九思将月柳给带到外头,已是悄悄儿将话给问了。 听罢了九思的话,皇帝立在这晨昏交替之间,仰头望向天际。 这六月的天儿,已是亮得早了,方才他起身的时候儿还是摸着黑的,可是这一刻,天地之间已然是一片蛋青、微蓝交织的颜色。恍若深水,天地一色,难分上下高低,唯有载浮载沉。 他忽然有些窒息的感觉,当真如同身在深水之中,被一丝一丝地夺走了呼吸一般缓缓地阖上眼帘,指头却是一根一根地攥得登紧。 她,便是他的呼吸啊。 他前几日才与她说起过,他要五十岁了,还发了那么一番感慨去,忍不住露出了他自己对于天寿的担心去;可是如何成想,却是她先病了。明明,她还这样年轻,正是一个女子最成熟、最为稳定的年岁里。 她这一病,便将恐惧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去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自己的额涅便也是比阿玛年轻了十六岁,却反倒是比阿玛早离开二十年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阿玛失去额涅之时,以及后头那二十年里,阿玛是如何走过来的世人都只能看见阿玛的高寿、决断,也唯有他才能看见阿玛在繁华背后,于深宫之中,踯躅一人的身影去。 都说廿廿与他,有当年额涅与阿玛的影子去,当年汗阿玛亲自为他选定了她,何尝不是有这样的心意去 可是他却从来都害怕,少年夫妻之后,在年长之际,却也要重复这般的印迹去 倘若是那样,那他该怎么办 皇上这般,叫九思也有些慌了神儿,九思赶忙双膝跪倒在地,“皇上奴才去传太医吧” 皇帝良久才重新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却是疲惫地摆了摆手,“为何要传太医朕有何事” 九思赶紧碰头请罪。他伺候在皇上身边儿,如何不明白,因为明年就到五十大寿了,故此皇上今年倒有些不快去但凡上了年岁的人,谁都有些讳疾忌医,就怕从大夫嘴里听见些不好的话儿来,这便更不会没事儿就请太医来了。 这些日子来,前来请脉的太医们,个个儿都是小心翼翼的,这便也是都瞧出皇上的心思来了。故此他方才心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这一句,当真是触了龙鳞去。 九思便赶忙自救,小心道,“皇上喜怒奴才是说,太医那永泰原本曾多年在皇后主子跟前伺候,去年二阿哥二侧福晋遇喜皇长孙,皇后主子疼惜皇长孙,这便将太医那永泰指过去伺候。“ “太医那永泰奉旨到撷芳殿当值,这便一直都没回来。奴才忖着,既然皇长孙已经平安降生,且一切都好着呢,倒是时候儿将太医那永泰给调回来,重回到皇后主子跟前伺候了” 九思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皇上的心思却没在那永泰这儿,而是目光陡然一寒,“你是提醒朕,皇后跟前的空当,已然是一年多之前就坐下了。” 九思赶忙又碰头在地,“奴才不敢多嘴。” 皇帝便又缓缓闭上眼,“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啊。” 随着皇上回了圆明园,二阿哥绵宁也终于得着睡了个好觉。 次日起来,尤为神清气爽。经过宫门之际,恰遇见禧恩。 绵宁又难得淘气,蹑手蹑脚走过去,从后面拍了禧恩一记,惊得禧恩险些跳了起来。 绵宁大笑,赶忙伸手扶住禧恩双臂,“别惊别惊,是我。” 禧恩赶忙回身,一打袖子,赶忙打千儿请安。 绵宁却给扶住了,含笑道,“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如今又要亲上加亲了,你何苦还要这么大的礼数快起来,快起来。” 二阿哥这话,说得叫禧恩颇为受用。 禧恩是睿亲王之子,从血缘上来收是远支宗亲,那自然是与皇子是同宗同祖;而另外一层,禧恩之妻是佟佳氏,二阿哥绵宁还没过门儿的继室福晋也是佟佳氏,这便叫绵宁与禧恩里外两边儿都成了亲戚去。 别说旁人,就连禧恩都没想到,今年给二阿哥续指福晋,皇上和皇后竟然挑了佟佳氏的格格而且,据说这中间儿还有二阿哥自己的意思 毕竟,佟佳氏是曾经显赫,但是那都是在康熙朝了。经过了雍正朝时候儿的打压,佟佳氏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辉煌。甚至在乾隆朝、乃至当今皇上的后宫里,这前后百年了,都再没有过出自佟佳氏的内廷主位去。 故此上回两位出自佟佳氏嫡系大宗的格格,竟然齐齐指婚给了远支宗亲禧恩和惠恩兄弟两个去,一个儿都没能留在宫里,佟佳氏一族上下却也半点都没惊讶。 可是这回,当真是风水轮流转,竟然将二阿哥继室福晋这样金贵的身份,轮到了自家的格格去这对于佟佳氏阖族来说,都真是将近时隔百年的大惊喜了。 禧恩的妻子欢喜得了不得,在家里头私下里没住了嘴地跟禧恩嘀咕过“净看着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进宫当主子了,原本当今皇后之后,就是二阿哥的元福晋;可是这回好了,这回终于轮到我们家里,又要出一位皇后主子了” 这话当时就听得叫禧恩颇为皱眉头。 他如何不知道,他福晋这么解恨,内里的根源还在他福晋与若若的妯娌相争上。他妻子自认为也是名门闺秀,家世半点儿都不比若若家里差,甚至若论房头的话,那还比若若家高出了不知多少层若若凭什么呢,不过是皇后的妹妹,结果嫁进来就能当了睿亲王福晋,成了家里的女主人。 而禧恩自己,爵位低微,在宗室里的身份就更只是庶出之子,便是额娘被请封了侧福晋,可是这侧福晋的身份也比不上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去,故此他的身份依旧比庶出之子好不到哪儿去故此他妻子心下就颇有些不服若若去。 妻子是他的,可是他心里这杆秤的轻重,却不在他妻子那儿。故此他妻子这几年嘀咕的这些话,他全都不爱听甚至,一想到倘若当真有朝一日佟佳氏要再出一个皇后,叫他妻子跟着扬眉吐气,甚至要到若若面前去说些不好听的话,那他都能恨不得暗暗希望二阿哥登不上那个大位了。 故此,这几年二阿哥是主动与他越走越近,但是他的心下却始终还有一些微妙的权衡的。 禧恩忙恭谨道,“奴才如何敢当。” 便是宗亲,已然是远支远派了;至于佟佳氏内亲那一层,毕竟二阿哥继福晋还没过门儿呢,未来的事这会子谁敢就早早指望呢 禧恩的反应依旧如故,这几年来一直有些不远不近的,绵宁便也瞧出来了,这便收起了一半的热情来,只剩下嘴角的含笑,“他们都说,我自己的福晋虽然是汗阿玛和皇后额娘恩赐的,可实际上却都是我自己挑的。你可听说过” 禧恩不由得抬眸,不过随即便垂下眼帘去,继续恭谨道,“那奴才唯有歆羡了。” 他的福晋是皇上指给的,那是皇上的恩典,哪里管他自己心下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便连后来生子,也是皇后主子暗示警告过的,便也没有人在乎他自己心下真正的念头是什么。 可是人家二阿哥毕竟是皇子,还是皇上的嫡长子,身份自然不同。皇上是二阿哥的亲阿玛,当然不会委屈自己的儿子;而皇后主子也自然要在意二阿哥的心思去。 两相比较,他没心思替二阿哥高兴,他只是反倒感觉自己更悲凉些。 二阿哥这会子忽然冲他说这话,又算什么呢是太得意了,来与他显摆不成么 绵宁眼睁睁瞧着禧恩眼中的神情越加的疏离,倒叫他也有些灰心了。 就凭禧恩,便是睿亲王家顶门立户的,可终究不过是远支宗亲了,地位也不高,就凭他这般用心结交这么些年了,还总是这般不冷不热的,真是叫人有些扫兴。 绵宁便不由得将嘴角的笑容也尽数都收了起来,只一双眼乌黑乌黑地盯着禧恩,“昨儿我在御茶膳房遇见惠恩。他可胆子大,昨儿个还拍着我肩膀,管我叫妹夫。” 惠恩是禧恩的弟弟,也是娶了佟佳氏,这是从内亲的角度来叫绵宁“妹夫”的。惠恩如今担着“尚茶正”的差事。说来也巧,这个差事当年是禧恩的,是廿廿抬举了禧恩之后,将这个要紧的差事交给禧恩的。 禧恩原本有尚茶正这个差事,虽说看似品级不高,但是这差事却是管着皇家的茶饮,其要紧的程度不言而喻。故此但凡能担任这个差事的,都不消说,便谁都心下明白必定是皇上和皇后信得过的人。 故此禧恩曾经十分在乎这个差事。只是可惜,他后来还是失去了。皇上调他任了个副都统的差事,副都统虽说品级看似是比尚茶正高,但是八旗各有都统衙门,每个衙门里都统、副都统的好几十个呢,他事实上是一下子就远离了宫廷的核心去。 这样的明升,实则是暗降了去。 虽说皇上这样调离他,是有缘故的。因为他曾经有失职怠惰之嫌,过年的时候儿没亲手将皇上赐给的福字儿给捧出宫门去,反倒交给手下暂且放着了。 可是这终究算不得什么实际的大事儿,责罚与不责罚,都在皇上一念之间。皇上若不在乎,那便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可是皇上不但罚了,而且颇有些小题大做,还特地下了几道旨意,将他的怠惰传扬得前朝后宫皆知。然后他的几项差事便都没了,险些连宫里都要进不来了。不过好在他作为亲王之子,从小前儿的出身就有侍卫的差事,这才勉强才保住了还能在皇上左右行走的资格去。 他回去闭门思过,那个年都没过好,仔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明白这怕还是皇后主子在警告他,叫他赶紧断了对若若的“非分之想”去。 曾经,抬举他的是皇后主子;后来,出手打压他的,何尝不还是皇后主子啊他多少的殷勤,终究没能换来皇后主子的长久欢心。 虽说他被夺了尚茶正的差事之后,皇上后续又赏给了他内务府里的差事,比如上驷院卿,又比如奉宸苑卿这些差事的品级都不低,可是终究都只能是在外围的差事了,驯驯马、修修御园里的亭台楼阁,再也到不了皇上和皇后两位主子的近前了。 再后来,皇上便将尚茶正的差事,赏给了他三弟惠恩在外人眼里,是他们兄弟两个都担任过这个重要的差事,是皇上对他们兄弟的赏识。可是说到底,不过还是皇上在给他们睿亲王府的面子。 毕竟,现任的睿亲王是他四弟,也是皇后娘娘的妹夫啊。 在皇后主子那里,他终究由一个独立的人,变成了睿亲王府的一部分。皇后主子对他本人的赏识已经不知不觉中全都磨灭了,只剩下最后对于整个儿睿亲王府的眷顾罢了。 他越发地明白,在当今皇上和皇后两位的跟前,他的路,已然走到了尽头那一番雄心壮志,唯有指望下一任的新君。 他想到这儿,不由得霍地抬眸,望向绵宁,“从前二阿哥总是说,奴才与二阿哥是相像的。便是旁人不懂奴才的,二阿哥您心下却都是明白的。” 744、天下之大不韪 绵宁便又笑了,眯着眼凝着禧恩。 禧恩在若即若离之中,却还是能一言就叨住最要害的,这便是在众多的王府宗亲里,他放着那么多可选择、甚至主动靠上来的人不选,反倒耐着性子用了好几年的时光主动结交来的禧恩。 禧恩深吸一口气,“奴才斗胆问二阿哥一句二阿哥究竟知道奴才什么二阿哥又是如何知道的” 绵宁便“呵”的一声,清亮地笑开。 不过,绵宁终究还是转开了头去,避过了禧恩的目光去。 他远远望着阴云浮涌的天际,隐约被清风吹开的一条儿蔚蓝去。 “你是想听我说句真心话还只是话赶话地说到这儿了,这便闲言一句去” 禧恩听得一怔,急忙行礼,“奴才岂敢与二阿哥闲言” 绵宁便笑了,顺手从旁边儿砖缝儿里扯出一根儿大胆的草茎来,叼在嘴里头,“你们家是谁呢,是睿亲王家。睿亲王又是谁呢,初封的睿亲王,可是咱们大清唯一封过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啊。故此有些个旁的王府里头不敢想的事儿,放到你们睿王府去,却也算承继了祖宗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绵宁这话看似有些没头没尾的,可是却叫禧恩听得心下“咯噔”一声儿 当年的多尔衮,就因为这个“皇父摄政王”的称号,叫天下多少人浑去猜测过多尔衮与孝庄文皇后的关系去毕竟,一个寡嫂,一个骁勇气盛的小叔。 再者,大清皇家终究还带着曾经关外“收继婚”的旧俗去。自家兄弟死后,那死者的妻儿理所应当被当兄弟的给收养了过去。故此即便是当年孝庄文皇后下嫁,也是没什么坏了规矩的。 甚至父亲死后,父亲年轻的妾室们也都可以被当儿子的收了过去的,便如廿廿母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那位先辈遏必隆,便是随着他的和硕公主的额娘,嫁给了他的八哥,故此八房的公爵后来才由遏必隆承袭了过去,变成了他们十六房的去。 这样的旧日故事,便不由得触动了禧恩最隐秘的心事去。 只是他却笑,抿着苦涩,“二阿哥说笑了,太宗皇帝曾经下旨凡娶继母、伯母、叔母、兄嫂、弟妇,永行禁止。” 绵宁无声一笑,不知怎地仿佛心下轻松起来了似的,还用指头绕了腰上垂下的荷包的穗子转了两圈儿,“睿亲王的王号还曾顺治爷削爵,到了我皇祖那儿,还不是给复封了” 这话听得禧恩都不由得一个劲儿挑眉毛。二阿哥一向沉稳老练,绝少听到二阿哥能说出这样稍显孟浪的话来。 不过绵宁这回却没遮拦着,继续道,“说到底,先代皇上们的旨意,究竟后来会变成如何,都得由着后面承继大位之人的心思罢了。” 绵宁将话说到这儿,便不再说话了,只一双乌黑的眼珠儿幽幽盯着禧恩去。 禧恩的心下便是一片爆豆子急雨一般的狂跳 他有些慌乱了,或者是欢喜的,或者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缘故,他便赶紧又行礼下去,借着躬身,将自己的整张脸都给藏起来。 绵宁今儿既说了这么多话,便索性继续说下去,他便亲自伸手托起禧恩的手肘来,含笑道,“惠恩如今的差事办的不错;至于你们家老四,如今的睿亲王端恩嗯,虽说年轻,可我瞧着他打小儿有些过于的娇生惯养了,这便身子骨儿也不是那么硬朗。” 绵宁说着,本就乌黑的眼珠儿便越发的幽深了下去,“你们家兄弟九个,唯有老大宝恩与老四端恩是老福晋的嫡出。宝恩的身子骨就不好,要不怎么会刚袭睿亲王一年就薨逝了呢;老大如此,那这个老四的身子骨儿,还不得一脉相承下去么” 禧恩已是要晕倒了,甚至恨不能要昏厥过去。 二阿哥这话,简直是已经给了他一个绝大的希望去 原本,因为皇后娘娘的警告,因为皇上的打压,他已经觉着那事儿只能是自己今生今世的一个空念想罢了。 实则,就算只是空念想,他却只要能守在身边儿,那么近地看见她,已然心满意足,甘之如饴。 他甚至想过,便是为了她,他便什么都能舍得,便宁愿这一辈子为皇后娘娘当牛做马去都行;甚至,来日他也会尽己所能去扶保三阿哥去 为了她,为了讨好皇后娘娘,原本也算有一腔子傲气的他,抹下脸来,有些不管不顾地只为了去给和世泰争一件黄马褂儿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能不承认,他从前那一切的努力,全都要化为了泡影。 最要命的是,自从他娶了佟佳氏,自从佟佳氏给他生下了孩子,便连若若眼中曾经对他闪现过的那么一点子光芒,也渐渐地,全都不见了她只将他当做了兄长,她尊敬他,肯听他的建议,但是也就仅仅剩下了这么点子其余的,从前年少时候的那些相遇、相处时候的美好,终究化作了一场云烟,渐渐散去,叫人不由得怀疑,仿佛曾经的一切都没曾有过似的。 对此,他无法去收拾自己的心痛这感觉,远比他丢了宫廷核心的差事,丢了皇后娘娘的信任和抬举,还叫他无法承受啊 可是,就在他已近绝望之时,二阿哥忽然跟他说起了这样一番话,给了他一个那么大的希望去那他,便无法抗拒地又活过来了 他没死,是他的心再度鲜活起来了 他额际突突直跳,在他自己寻思过味儿来之前,他已经不自觉地双膝跪倒在了绵宁的面前 “倘若二阿哥今日所言,俱都成真,那奴才,奴才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全都愿为二阿哥效犬马之劳” 绵宁垂眸望着终于肯双膝跪倒在自己面前,从头顶每根头发丝儿都能瞧出来真心诚意的归顺心意的禧恩,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快起来,快起来。我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咱们又是最该明白彼此的人这般多礼,倒生分了。” 绵宁说着,亲自将禧恩给扶起来。 就在禧恩站直身子的刹那,两人的目光有过那么一瞬短暂的交错。 便在这一刻交错里,绵宁幽然道,“我知道你担心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总有我在前头挡着你呢。” 禧恩心下油然而暖,忙沉声道,“二阿哥如此待奴才,奴才又如何敢不以性命报效” 两人面对着面,距离这样近,沉声说话,因说的全都是心里话,这便全神贯注于其中了。 两人都全然没留意,远处三阿哥绵恺正领着四阿哥绵忻,兄弟两个一起往上书房这边儿来。 绵恺是来上学的,绵忻却还不到上学的年纪,故此绵忻只是来送绵恺的。 还没上学的小孩儿,都会觉着兄长们上学好玩儿,这便都恨不能自己能早几年就进学去,全然无法料到,等过几年真的上学之后,倒恨不能打退堂鼓了 四阿哥绵忻也是如此好奇,这便每天早上只要三哥来额娘宫里请安,他就听着声儿,然后就到门口等着去了,非得送绵恺到上书房来不可。 瞧绵忻这般,廿廿便也笑了,没忍心拦着,只说,“他要去送,便由着他。瞧他见天儿起早的,能起来几天。若能天天都起早跟着去,我倒要赏他。” 绵恺也乐得大清早这一路上有弟弟陪着,捏着弟弟的小手儿,还能说些童言童语的,倒叫他这一路走来也能轻松了个不少。还有不少回,就因为有弟弟在身边儿,便是半道儿撞见师傅、谙达的,他们也都看在弟弟的面儿上,没当场半路就叫他背书。 绵恺一壁走一壁也是逗着自己的弟弟,“他们都说你是为了哥哥我,说咱们哥俩儿好,可是你可瞒不了我,你其实是好奇坐在书房里头上学是个什么样儿” “我瞧着啊,倒不如待会儿到了门口儿,我不进去了,你替我进去算了。反正你现在巴不得儿地赶紧坐进去呢,我却都坐得股都要长刺儿了咱们哥俩这么一颠个儿,反倒各取所需了不是这才叫皆大欢喜呐。” 绵恺就是嘟囔,实则都不确定弟弟能不能听懂他话里的调侃,毕竟弟弟还小呢。 绵忻也果然如绵恺以为的那般,面无表情地听着,压根儿就没乐。既然没乐,显然就是没听懂他的调侃啊。绵恺便嘬了嘬嘴唇,只能将那笑话儿自己给咽下去了。 他垂眸望着弟弟的小脑瓜顶儿,“你都没听懂哥哥方才说啥呢,是不是你瞧连你哥我的话,你都听不懂的话,那师傅们那些摇头晃脑的文章,你就更听不懂了呀。” 前面已是到了宫门处,绵恺便拎了拎绵忻的小手儿,“得嘞,都到门口儿了,你就送到这儿吧。反正你进去也听不懂,哥就不叫你这么早就跟着遭那零碎儿的罪了。你赶紧家去吧,好好儿玩儿去,听见没” “趁着现在还能玩儿,你就可着劲儿地玩儿哈,要不再过两年,保不齐你得后悔”绵恺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儿,“就你哥我这样儿的,从小儿使劲儿地玩儿,额涅她们都说我都玩儿出花样儿来的,到了现如今还后悔当年没玩儿足兴呢;你吧,你回去就还得再多加一倍,比你哥我当年还得多玩儿出些花样儿来,过两年才不后悔” 绵恺这等言传身教的,可是亲哥哥对着亲弟弟才能说出来的话。孰料绵忻这一刻才静静地抬起黑白分明的眼,定定望着绵恺,“我替哥上学,哥替我去撮粑粑。” “昂”绵恺先是愣了一下儿,有些没寻思过味儿来。 还是慢慢悠悠跟在两位皇子后头的谙达太监九慧和九懿给听出来了,两位老太监都是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绵恺随即眨巴眨巴眼,这便蹲下了,一把捏住低低肩膀上的小骨头棒儿,“咳咳,你是叫哥在进里头念书和给你那小鹿儿撮粑粑的两件事儿当中,选一样儿呗” 他不是没听懂弟弟的话,他先前是没想到弟弟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儿,还能反过来揶揄他来 绵忻含笑点头,“哥,你选哪个” 绵恺咳嗽起来,“嘿,那得嘞,哥还是好好儿进去念书吧” 这一路走来,他是话里话外都在抱怨念书的事儿,故此弟弟便给他来个狠的,是去念书,还是撮粑粑吧好歹是皇子啊,好歹书墨之香跟那粑粑的味儿比起来咳咳,他还是选前者吧。 绵忻这才满意地笑了,也学着他哥的样儿,伸出小手来搭在他哥的肩膀头儿上,“哥好好儿念书,我去撮粑粑了。” “你个小坏蛋”绵恺宠溺地捏了捏绵忻的脸蛋儿。 他自己也记着,他三岁左右大的时候儿,也是一天到晚愿意将“屎尿屁”这些挂在嘴上没个完的。弟弟性子比他矜持,可是这回也还是用“粑粑”把他给打败了。 看来这个弟弟的矜持都是在表面儿上的,要是狡黠起来,甚至不在他当年之下。 绵恺逗完了弟弟,还是按时进门儿去了,九慧便也赶忙跟上去,还跟绵忻行礼道个别,“四阿哥,奴才也先告退了哈。” 九懿上前来将绵忻给扛到肩膀头上,“小主子,奴才这人肉轿子,驮着小主子回去睡个回笼觉呗” 绵忻却往大门的另外一边儿的方向指了指,“谙达,往那边儿去遛遛。” 九懿愣了下儿,“哎哟我的小主子,您这是转向了呀。那边儿通阿哥所,不是家里啦” 绵忻还是坚定地拍拍九懿的脑瓜顶,“谙达听话,走,遛遛去。” 小主子都发话了,九懿便也只好笑,“得嘞,那奴才就驮着小主子遛遛去”在他看来,小孩儿都“心野”,爱往外遛跶,不爱回宫里去,这也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可是还没走几步呢,绵恺就从后头撵上来了,“四儿,你是不是把哥的扇子袋儿给扯下去啦” 745、敲山震虎 745  、 大清男子每人腰带上都是挂着全套的活计,里头有火镰荷包、扇子袋儿、眼镜袋儿、鼻烟荷包等。方才绵恺与绵忻说话,以绵忻的身高,正好儿就到他腰带上那一套活计的位置。 故此他那腰带上的活计,旁人不容易伸手就扥了去,可若是绵忻的话,全然能扥下来得悄无声息。 方才绵恺进内发现扇子袋儿不见了,回头满地踅摸,没见着,这便猜想是不是弟弟瞧着那扇子袋儿好看,这便给摘了去了。 虽说都是六月了,天儿是热了,可是这些日子来因为天上一直阴雨不停,故此倒没那么热。大雨天的便是不带着扇子,也不至于热到哪儿去再说又是自家亲弟弟,什么针线活计舍不得给了去 只是绵恺这回带着的,却是他新媳妇儿佛拉娜给绣的要不怎么大阴雨天儿的,他还要挂在腰上带着呢,那当真是舍不得离身儿的。 也唯有如此,这才即便是自家亲弟弟喜欢,他都舍不得割爱的,更是寻了出来。 绵忻坐在九懿肩膀头儿上,冲着绵恺天真一乐,却不直接回答,反倒是顾左右而言他,“三哥,你看,二哥” 绵忻原本个儿矮,视线比所有人都矮;现在翻过来坐在九懿的肩膀头儿上之后,视线又比所有人都高了去,故此他能看见的,便都是绵恺他们之前没能看见的。 绵恺也是微微一怔,便顺着绵忻手指的方向,朝宫门另外一边儿的远处望了过去 天儿还没彻底亮透,且因为阴天的缘故,远方还都是一片模模糊糊的,故此先前绵恺也压根儿就没往这边多看一眼,这才什么都没瞧见。这会子按着弟弟的说法儿,他才终于看见了那边厢的人影儿去。 皇子的服色,在宫中是绝无仅有的,目下也只有绵宁与绵恺自己穿着是一样的,就连绵忻因为年岁还小,穿戴都还是有所区别的,故此就算是天色朦胧的,但是只要看清是那服色,绵恺就能确定了必定是绵宁。 绵忻还给格外补充一句,“二哥和小姨家的禧二哥,我见过的,他还陪我玩儿来着。” 绵恺便眯了眯眼,上前扯住九懿的手臂,将他们拽到墙边来,可借着墙角隐住身形的。 “谙达,你先带四儿回去睡回笼觉吧。”绵恺眉目之间冷肃下来,沉声吩咐。 九懿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便赶紧用手拢住了绵忻的小脚丫,也低声道,“嗻,奴才这就带四阿哥回去。” 绵恺抬眸望望绵忻,“四儿,回去别乱说。” 绵忻这会子却高兴起来,伸手进怀里,摸出了一样儿东西,半空里递给绵恺来。 绵恺抬眸一看,登时啐了一声儿,“果然叫你给摸去了你个小坏蛋回头哥哥家里有的是好的,等哥散学了,可着你来挑就是。这个还给哥,哥给你补五个去” 绵忻却是摇头晃脑地乐,“哥不稀罕的,我也不稀罕。” 绵恺忍不住笑,伸手给了绵忻小后脑勺轻轻一下儿,“你个小坏蛋。快回去吧,乖乖睡觉去。这儿有哥呢,哥瞧瞧去。” 都到这会子了,绵恺哪儿能还不知道四儿这孩子的心眼儿去 九懿驮着绵忻小心地左右看看,然后借着阴沉天色,疾步而去。 绵恺回眸望着弟弟那小小的背影,立在墙边儿,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都说三岁看老,他原本觉着这个弟弟的性子不像他,一点儿都不活泼,倒隐约有点儿二哥那股子少年老成的味道他可不喜欢,不希望四弟长大之后也跟二哥似的。 可是今儿这一宗过后,他对这弟弟真是要重新刮目相看了 绵恺只出了一下儿神,就赶忙收摄心神,宁心静气去望那边的绵宁和禧恩。 当他瞧见禧恩向绵宁下跪,而绵宁亲手将禧恩给扶起来的一幕,绵恺唇角已是勾起冷然笑意来。 被额涅抬举之后又放弃的奴才,果然生了二心,这便要转投到二哥那边去了 绵恺轻轻咬牙。他倒不在乎禧恩这个人的去留,他只是恼恨禧恩一来是与小姨如今是一家子,且当初又将二舅给坑了一回,险些连累了额涅与外祖父去。明明从前那些事儿都是禧恩自己献殷勤,结果都是计算得不周全,漏了底儿去,却反倒叫人以为是他二舅、额涅和外祖父指使的似的。 绵恺想了想,顺手将方才绵忻还回来的扇子袋儿重新挂回腰带上去。 便是这样一瞥,一个主意已是涌入他脑海来。他便在将扇子袋儿挂回去的同时,另外将火镰荷包给扯了下来,紧紧攥在掌心里。 傍晚散了学,绵恺就直奔九洲清晏,去给皇上请安。 皇上瞧见他便也笑,“难得见你来自投罗网。” 因为既然来单独向皇上请安,皇上便也免不了要问问他白日里的功课。故此绵恺一向不大爱单独来给皇上请安,一般都是打听着皇上去了他额娘的宫里,这才找准了时候儿,去他额娘那儿,一遭连给皇上的请安都给周全了。 绵恺“嘿嘿”一笑,“今日儿子用心听课,师傅教的书,全都能背出来,不但不怕汗阿玛考,反倒想到汗阿玛面前来班门弄斧一番。” 皇帝便也来了兴致,放下手中奏本,转过身来,盘腿坐好,“既然如此,那来吧,背给朕听。” 结果绵恺却漏了怯,背没几句就卡了壳儿,然后重新再背结果连着三遍,都是到了同一个地方儿磕绊住,这便憋得满脸通红。 皇帝便也叹了口气,“罢了。念在你新婚燕尔,家里的事儿难免有些分心。朕说了,这半年朕不追问你功课;等这回秋狝回来,再正式查你的功课就是。” 绵恺赶紧噗通跪倒,涨红着脸答道,“回汗阿玛,儿子今日真的是背得好好儿的来着只是,只是有些分心了,这便卡住罢了。儿子今日既来给汗阿玛请安,那便必须给背下来” 皇帝便挑眉,垂首细看看绵恺的神色,“被什么事儿分了心难不成你跟佛拉娜拌嘴啦” 皇帝说着却也反倒笑了,“再是新婚燕尔,小夫妻也难免有拌嘴的时候儿。你且让着人家些,毕竟她刚进宫没多少日子,难免凡事还不习惯,又或者想念家人了。” 绵恺的脸便更红了,“汗阿玛,咳,不是这回事” “哦若不是这回事令你分心,那这宫里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能叫咱们三阿哥心烦意乱去的” 皇帝如何不知道,这个儿子虽从小看着就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可是也偏因此能瞧出这孩子心下不是一般的坚韧来。身为皇子,被那么多人瞩目,每日里要担的责任太重,便是绵宁都从小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生怕出错;可是这绵恺却是身在重重算计之中,却依旧乐观豁达,足见他的心自有宽阔过人之处。 故此打小儿就没见这孩子为什么事儿当真烦恼不安过,更别说会累得连背三遍书都没背成的。 “快说说,阿玛都叫你给勾起好奇了。” 绵恺这才略嫌浮夸地叹了口气去,“还不是因为,儿子今儿早上将火镰荷包给丢了嘛那火镰可是汗阿玛赏给的,儿子还指望着八月里随汗阿玛进哨行围的时候儿,还要靠着它来点火做饭呢” 皇帝这才“喔”了一声儿,“我以为哪么天大的事儿呢,原来不过是这个。怎么丢的丢在哪儿了你心下可有数儿” 绵恺忙道,“儿子查了,是儿子腰带子上的绳套儿磨秃了,这便不知什么时候儿将荷包给掉地下去了。偏儿子走得急,竟没留神脚底下。” 皇帝点点头,“既是皇子所用之物,宫里人若是捡了,自当也都认得。你也不用急,想来自然有人给你送回来。” 绵恺也道,“儿子正是这么想的呢,故此便也没着急回去找去,先上课要紧可是这都一天了,连个影儿都没有。儿子这便忖着,宫里必定出了那胆大包天的奴才了,既见了是儿子的荷包,竟然还敢不还了回来” “况且,若单只是儿子自己的物件儿倒也罢了。可是那火镰毕竟曾经是汗阿玛的御用之物,那大胆的奴才还敢私藏,这是不想活了” 皇帝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去过哪儿你觉着是掉在什么地方儿了” 绵恺忙道,“儿子听额涅说到,今日雨水连绵不停,多地河水暴涨,汗阿玛也正为此忧心。故此儿子便也想着去寻个地儿,拈一柱香,向上天祝祷一回,替汗阿玛分忧。” 皇帝满意地叹息一声儿,“你有心了。” 绵恺续道,“儿子便去了喜雨山房。进进出出的时候儿,恰好见知乐轩正有修缮的工程,儿子寻思着外头乒乒乓乓的,也不合适在那处拈香,这便赶紧出来,另外换了地方儿去。” 皇帝便也倏然抬眸,“掉到那边儿去了那边正有工程,便有工夫匠人等在彼处做活;且还有官员所带的随身伺候的家人” 绵恺这便“哎哟”了一声儿,“原来这么多宫外的人这可人多手杂了。便是宫里的奴才都懂规矩,也认得是儿子的物件儿,自然不敢不交上来;可是外头进宫的,本就贪慕宫中繁华,这若是又碰巧儿捡了物件儿的话,那便难免私存了,非但不交上来,反倒要设法带出宫显摆去了” 皇帝垂眸想了想,“你且先回去,朕回头问问长麟他们去。” 绵恺一脸焦急兼委屈的神色,出得九洲清晏来,便已是站直了,脸上那些神色尽数褪去,反倒眼角流淌过一丝黠光,唇边凝起一点笑意来。 圆明园中各项工程修缮,以及园囿禁令等,都是奉宸苑卿所掌。 而禧恩,正是目下在任的奉宸苑卿。 皇帝当日便叫来了管理知乐轩工程的长麟、总管内务府大臣广兴来问话。因这二位都是当年绝不肯与和珅同流合污的功臣,皇上问得也颇为和蔼,长麟与广兴也不负皇上的重用,回明皇上,他们二人都没有带家人进园中来伺候。而且老到谨慎的长麟更是曾经亲口嘱咐过手下,不准带家人进御园中来,可是终究还是有人敢违令不听。 故此长麟与广兴的手下办事的司员们,的确有带了家人进内来伺候的。单就长麟和广兴知道的,就有员外郎等五人都带了家人进了圆明园来。 原本是圆明园中修缮工程,那若是些工匠之类的进来当差,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若是各司员将自己的家奴都给随便带进来了,那这皇家御园的禁令何在皇上大怒。 当晚旨意就传了下来,那五名私带家人的司员,甚至长麟和广兴二人,都交部察议皇上更是严命,若是在圆明园中查看各处工程,主管此事的定亲王绵恩准带两名家人之外,其余大臣等均一个都不许带;至于在宫里查看功臣,所有的王大臣一概都不准带人。 得了旨意的绵恺满意地微微一笑。 禧恩是奉宸苑卿,既然连主管此事的总管内务府大臣都受了察议,那作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的下属,奉宸苑卿必定也会牵连其中,不过早晚的事儿。 绵恺眯眼看一眼九慧,“谙达,那荷包扔准了地方儿了” 九慧也是含笑躬身答道,“阿哥爷就放心吧,那地方儿可是禧恩阿哥进出的必经之地,他一定能给捡着。除非他就不想还给阿哥爷了,否则,他一定会亲自来给阿哥爷送回来的。” 绵恺冷哼一声儿,“要不是因为他好歹跟我小姨还是一家人,我便不是为了他,也得为了小姨着想;否则我倒懒得还与他兜这个圈子去什么敲山震虎的,他都不值得” 九慧便也叹息一声儿,“但愿这位禧恩阿哥还是个脑子清明的人,阿哥爷这般敲山震虎,他心下也该生出自省来了。” 746、先来后到 皇上突然下旨责罚圆明园中知乐轩修缮工程的一干官员,旨意一传下来,禧恩就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虽说有长麟和广兴这两位职位更高的在前头挡着,可是禧恩毕竟身为奉宸苑卿,这便必定也逃不开干系。他早上刚向二阿哥效忠,怎么也么想到当天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他现在已经因为当年给和世泰谋取黄马褂的事儿而开罪了皇上和皇后去,这便生怕再叫皇上多生出一宗不满来,慌乱之下,他都来不及多想,便还是来找了二阿哥绵宁。 绵宁也没想到禧恩的事儿来得这样快,这便皱了皱眉,却也还是慨然点了头,“你放心,汗阿玛面前,自有我呢。” 绵宁思虑再三,晚上去给皇上请安的时候儿,还是决定了要替禧恩说句话毕竟今早上才得了他的投诚,若不管他,倒叫他灰心了去,那今早上的一切便也都白费了。 绵宁入内,却见绵恺先来了,正立在皇上面前说话儿。 绵宁上前行礼,绵恺便也跟绵宁请安。 绵宁顺势瞥了一眼,瞧见绵恺手里捏着个荷包。 绵宁含笑对皇上道,“今儿在上书房里与睿王家老六裕恩说话儿,正说起他们家老八和老九,因年少好奇,都跟着老二禧恩、老三惠恩央告,想跟着他们进园子里逛逛,结果被禧恩给告到睿亲王端恩跟前。“ “别看睿亲王端恩如今年岁还小,不过却也是家规甚严,干脆将老八和老九两个给罚到老睿王淳颖神牌前去跪着去” 绵宁所提的老六裕恩、老八和老九三个乃是一母所生。他们的额娘也是钮祜禄氏。这位睿王家的侧福晋钮祜禄氏,同样与廿廿是同族,阿玛乃是头等侍卫,故此这位钮祜禄氏侧福晋,跟禧恩的生母李佳氏、惠恩的生母郭佳氏不同,后者二位的侧福晋是请封来的;而钮祜禄氏则是正经迎娶进来的侧福晋。 故此在睿亲王家这九个儿子里头,除了嫡出的老大宝恩、老四端恩承袭了睿亲王之外,从皇上这边儿来说,次一级重视的便是侧福晋钮祜禄氏所出的这几个孩子。绵宁特地用这几个孩子来说话,在皇上这儿自然是有些分量的。 更何况,绵宁的话里还特地提到了现任睿亲王端恩呢。端恩年轻,家里的事儿便许多都是由祗若来当家,故此绵宁提到了端恩,便也是提到了祗若去。 皇帝便是可以不给那几个孩子颜面,却不能不给睿亲王端恩、祗若这小两口面子。 皇帝便点了点头,“睿王家的几个孩子,本是宗亲,更何况老八和老九年岁还小,如今更是跟着挑补为绵恺的侍读,跟绵恺一起念书。来日还恐没机会进园子里么” 绵宁便惊喜地望着绵恺,“哦原来睿王家老八和老九,已经挑补为老三的侍读了我这些日子来不与老三一处上课,竟没留意到。” 绵恺便微微眯了眯眼,“二哥与禧恩也时常一处啊,那他们家老八和老九挑补为我的侍读,又有什么奇怪去” 绵恺才不信绵宁不知道睿王家老八和老九挑补为他的侍读了呢。绵宁今儿故意到汗阿玛跟前来提到这两个小子被罚跪,这话里话外便怎么都是叫绵恺觉着不好听的 皇帝便无声抬眸,静静看了绵宁一眼去,“哦如今你也时常与禧恩在一处了么” 绵宁心下便滚过一个惊雷去,赶忙道,“因禧恩与儿子年纪相仿,当年禧恩在正式派差事之前,也曾与儿子一处念过书。况且禧恩因为小姨母的干系,也时常在皇额娘宫中走动,故此儿子去皇额娘宫中请安,便时常遇上,这便比旁人更熟悉些。” 绵恺在畔听了,便又笑,“额涅是中宫,每日里到额娘宫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了,怎么二哥就只碰见禧恩一个照二哥这么说的话,二哥便该与内务府上上下下的官员都熟悉才是。” 皇帝最是忌讳皇子私下与大臣结交,绵恺这话也是不软不硬地回敬了绵宁去。 绵宁小心地吸一口气,赶忙道,“若说内务府里,我便也只与几位舅舅亲睦些罢了。” 绵恺听得出来,这绵宁话里话外地,又将和世泰给绕了进来。只不过这会子内务府大臣里头,毕竟还是有孟住,那倒的确是绵宁的亲舅舅的故此绵宁这话只含混地说了“几位舅舅”,绵恺便是不乐意听,却也一时不好反驳。 绵恺便轻哂,“说到归齐,二哥这会子到汗阿玛跟前来,还是给禧恩美言的吧二哥是想让汗阿玛知道,作为掌御园禁令的奉宸苑卿,禧恩非但从未曾将自己的家仆带进园子来,甚至他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肯容情说到底,二哥还是为了今儿汗阿玛的旨意,替禧恩开脱的。” 皇帝在旁听着,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沉声唤了一声“老三,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绵恺说话一向直接,没兴趣还要去考虑是否给旁人留余地,尤其是对他这位兄长虽说他这会子也才十三周岁,但是毕竟已经是成了婚的人了,这会子若还是一句话就将人给怼到南墙上去了,便有些不合适了。 毕竟,便是平民百姓家,也得讲究个长幼有序,绵宁是兄长,绵恺是当弟弟的,且年轻了十多岁呢,这么直接是有些不合礼数的。更何况这是皇家啊。 绵恺便吐了吐舌头,却狡黠地瞄了绵宁一眼,“儿子一向口无遮拦,二哥是仁厚兄长,从来都不跟儿子计较。二哥,你说,是不是” 绵宁无奈,便也只能尴尬笑笑,“可不。三弟,你在我面前说什么都不要紧,毕竟咱们手足情深。可是你在汗阿玛面前若有失礼之处,那哥哥我也都要说你两句去。” 皇帝那边厢却先摆了摆手,“好了,你们两个都不再说了就是。” 皇帝静静打量两个儿子,反倒缓缓笑了,“不管怎么着,你们哥俩儿今儿倒是齐心都是为禧恩说好话儿来的。” 绵宁这才轰然而惊,怔然转头打量绵恺,“怎么,老三也是为了禧恩来的” 绵恺耸耸肩,将手里捏着半天了的火镰荷包举了举,“汗阿玛赏给我的火镰,原本备着今年秋狝用的。秋狝在即了,我这火镰荷包却掉了,急得我都要火上房。多亏人家禧恩帮我给找回来,还特地给我送过来投桃报李的,又是一家子的宗亲,更是小姨家的伯哥,我便怎么都得来替他求求情。” 绵恺说着嘻嘻一乐,“我替禧恩求情,总归这么多缘由呢,件件都是人之常情。倒是二哥你,又凭什么替他求情呢因为是宗亲么那长麟也是宗室啊,且年长而有功,二哥怎不替长麟求情” 绵宁被问住,不由得瞠目望住绵恺,心中翻腾,却无话可说。 从九洲清晏出来,绵宁脚步走得极快。 五州在后头一路小跑都险些要跟不上。五州心底下明白,阿哥爷这怕是不高兴了。 阿哥爷来给皇上请安,他这个皇子跟前的太监自靠不了前儿,都是在外头太监值房处候着,故此阿哥爷在皇上跟前遇着了什么事儿,他也没能全都知道,只是凭一点儿动静,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去。 “阿哥爷,爷您走慢点儿。”五州加快脚步追上去,小新提醒着,“您这么着,奴才都能瞧出来是您不高兴了。那御前的人,哪双眼睛不是贼着呢,他们如何看不出来呢若有那多嘴的,再到皇上面前去胡说八道去,那便不好了。” 绵宁便叹口气慢下来。他从小就是谨慎的人,这会子要不是实在是被绵恺给气着了,他也不至于这样儿。 这个绵恺,都是生为皇子的,性子里却半点都没有谨慎一说,便是在汗阿玛面前呢,也敢凡事都口无遮拦去。 而他自己,终究因为年纪,因为天生的性子,而没法儿做到那般直率去。故此在绵恺的牙尖嘴利之下,他都只能哑忍,没法儿回嘴,这便叫自己一直都处于被动的境地。 他十分的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个弟弟,打小儿就跟他不亲;只是他却也没想到,这个弟弟刚十三四岁,就已经要与他当面就这么直接顶撞了。 如今绵恺还小呢,倘若再长几岁去,或者说到来日绵宁想到这儿都忍不住直皱眉头。 说实在的,这绵恺的性子倒是颇有几分像十七叔。可是十七叔是汗阿玛的亲生手足,故此不管十七叔怎么荒唐,又或者是宗室和大臣们如何弹劾,汗阿玛都并不真的往心里去;这便与绵恺和他的关系不一样了。 汗阿玛能姑息十七叔之处,他却做不到以一样儿的态度来对绵恺。 即便,他是她的长子。 甚或,还要反过来说,就因为他是她的儿子 他幽幽回眸,瞥了五州一眼,“你说,禧恩终究可信么” 五州吓了一跳,因他方才没在阿哥爷跟前,便也不知道有三阿哥绵恺也替禧恩说好话的这档子事儿去。在他脑海中,只有今儿早上阿哥爷才终于得了禧恩的投诚之事,怎么一天还没过囫囵呢,阿哥爷忽然就问这么一句话了 见五州有些发愣,绵宁这也才寻思过味儿来,叹口气,将方才的事儿简单与五州说了说。 五州便也跟着皱眉头,小心地问,“照阿哥爷所说,奴才听着,仿佛是禧恩大人在来求阿哥爷之前,倒是先去的三阿哥那边儿送荷包” 绵宁眯了眼,缓缓点头,“没错。他是我跟老三这两边儿都求了,而且是先到的老三那儿,回头才到我这儿来的。又或者说,他都有可能不是直接去的老三那儿,而是到了小额娘宫里去” “依你瞧着怎么着,是不是在他心目中,终究还是小额娘和老三那边儿更要紧些;到我这儿,反倒成了退而求其次了” 五州也有些咬牙,“奴才自不敢多嘴。只是,奴才倒也忖着,这中间儿毕竟有人情世故在皇后主子那边,他有现成的睿亲王福晋这一层关系,又有当年皇后主子对他的种种抬举去。” “而到阿哥爷这儿,奴才瞧着,仿佛也就新福晋这一层况且新福晋毕竟这还没进门儿呢。” 绵宁倏然抬眸,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说得对,便是有佟佳氏这一层,那也毕竟还隔着日子呢。以他这样的人,必定是要先抓住眼巴前儿的,对于以后的事儿还得保持着观望去。” 是啊,他给禧恩的,虽说是那么美好的愿景,可也毕竟从目下来说,都还只能是空许愿;眼巴前儿来说,他给不了禧恩什么现实的去。 他便笑了,笑得有些苦涩,“是我操之过急了。眼前,这个人无论说什么,还都用不得。总归得等来日,至少也得是佟佳氏进宫来之后再说” 绵宁心下凉了下来,眼神便也跟着冷了,“那便眼巴前儿就也先远着他些儿叫他明白,我赏给他的恩情,不是他想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五州小心答应,“奴才记着了。” 绵宁这边厢说不搭理禧恩了,可是那边厢禧恩也不敢照绵宁的面儿了。 禧恩这般,却不是因为这次火镰荷包的这件事儿,而是六月底忽然曝出了绵宁那位死了的舅舅盛住的不赦大罪来 事情的来临,有些毫无预兆,只因为只是个极小的人物给挑起来的原是京中一个砖瓦商人,名叫孙兴邦的控告内务府的笔帖式双福,说双福在给皇上修建陵墓这一吉地工程期间,短了他的砖瓦款项去。 这事儿便经巡城御史,上奏给了皇上。 因这事儿干系到了皇上来日的长眠之地,且就发生在皇上心底下原本正为了马上到来的五十岁,开始有些对寿数之事烦恼的节骨眼儿上。皇上不但亲自过问此事,而且派出了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官员,严厉审问。 747、连自家人都坑 747 这一审,双福不过是内务府一个小小的笔帖式,这便扛不住了,将当日工程中种种款项冒领之事,全都招供了出来。这便也将当年主管陵墓工程的盛住又给供了出来。 从双福的口供里,就有盛住当年将购买灰斤的五万两银子扣住不发、中饱私囊的事儿。 皇上大怒,命抄了双福的家,从双福家中查抄出一本当年的旧账本来。从那账本里,结果又捋出盛住将采买石料的六万余两价款里,扣住了四万两的事儿来 只是这两项,加在一起已经高达九万两之巨 皇上气得下旨大骂盛住“可恨至极”,命将盛住死前所赏给的都统衔革退,追回盛住死时所得的恤典,皇上还派人查抄盛住所留下的家产。 皇上痛斥道“设使其身尚存,必当锁拏廷讯,加以刑夹,明正典刑,即行处斩” 只可惜盛住已然死了,可是盛住的死罪可免,他子孙的活罪却免不了。这盛住终究累及子孙后代,皇上命将盛住的儿子吏部郎中达林、整仪尉庆林、候补笔帖式丰林;他孙子候补笔帖式崇喜、崇恩,俱著一并革职,交刑部暂行圈禁,俟定案时再行问拟罪名。 因盛住一案,当年均在盛住手底下做事的许多大臣也全都革职查办。这里头,就有如今乃是绵宁在内务府中心腹之一的苏楞额去苏楞额为辉发那拉氏,是星楼的族亲,一心追随绵宁。 皇上在下旨大骂盛住的同一日,便又迅速下旨,叫廿廿的二弟和世泰以正红旗满洲副都统之职,兼管总管内务府大臣。 皇上这般对两位皇后的兄弟一降一升,自然形成绝大的反差。偏皇上连中间隔几天都不想,同一日便这般下了不同的旨意来,叫人想不留神都不成。 这事儿一出,虽说明面上谁也不敢说盛住这般贪银子是否与二阿哥有关,但是至少无论是盛住,还是苏楞额,都算是二阿哥的内亲,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明哲保身的都不敢再贸然往二阿哥身边凑了。 经此一事,绵宁今年刚因为长子奕纬降生而带来的喜悦,以及由此而叫皇上对他有所降低的疑心,这便明里暗里又重新席卷而来。 绵宁黯然闭门谢客,再度陷入凡事极度小心的情形里去。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况且今年这天儿真的就是跟漏了似的,阴雨连绵怎么都不肯停了,连皇上亲自去祈晴,都不肯开晴。 在这样的阴雨连绵之中,七月初一日,皇上刚去太庙祭祀完,结果就得了皇陵工地那边儿送来的奏本皇陵宫门明楼等处均有渗漏;东配殿次间脱裂油饰一处,落有小块碎木 这皇陵是新修的,是为皇上百年之后的长眠之地,结果皇上还正在盛年呢,倒是这皇陵先糟朽了 皇上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气得又下旨大骂盛住“丧心昧良,贪黩无厌” 这些日子来,廿廿眼看着皇上每日里恼怒不已,心下自然跟着忧急。但是毕竟因为牵扯到孝淑皇后的兄长盛住去,廿廿自不便多说什么,这便也按捺下了。 因着忧心,反倒愿,还是二阿哥也心领神会的倘若这是盛住自己的打算,倒还罢了;倘若二阿哥心里有数儿,却还容得他舅舅这般那就看将来他自己又要如何向他额娘交待去。” 庄妃不由得轻啐一声儿,“当真是为了大位,连自己亲娘都不顾了” 庄妃说着,不由得霍地抬眸,极快地望廿廿一眼,“他连亲娘都能如此狠下心来,皇后娘娘,你还要顾着你与他的母子情分,你还要觉着他对你不会做出决绝之事来么” 庄妃这一句诘问,终是戳在了廿廿心上,叫廿廿一时都无法作答。 廿廿便只垂下眼帘去,悄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半晌,廿廿才轻叹一声道,“至少目下,他还未必做出会伤害到我本人的事儿来。” 这些年的事情归拢起来,也就是当年恒谨冲撞她的事儿是直接冲着她来的,可是那会子毕竟绵宁还年轻,这便也不好咬准了就认定是绵宁所为不是 庄妃无奈地摇摇头,“你啊,总归就是不肯信他连对你都能狠下心来便是我怎么说,你都还不肯深信” 廿廿没辙,便赶紧握住了庄妃的手去摇晃,“好姐姐” 庄妃便也缓了口气,“不管怎么着,好歹皇上心下还是明白的,对这盛住一家子不肯心慈手软,该怎么罚的,死罪活罪的都给补上了,叫他儿子孙子一个儿都没跑了。” 廿廿便含笑轻轻握了握庄妃的手,“皇上自是心下有数儿的。要不然,这些年便是再给皇子、宗亲子弟挑选福晋的时候儿,便再都没选一个儿喜塔腊氏的格格呢。” “要不然,就凭是孝淑皇后的侄女儿之类的,便是未必能被挑为皇子福晋,但是若是指婚给皇侄、或者是其他王家的,身份上自然还是够的。” 庄妃仔细打量廿廿,“瞧着你的气色还好,倒是你的身子当真无大碍了” 廿廿用力点头,“先前还有些病歪歪的,可一碰到朝中出事儿,倒叫我这身子骨儿自己硬朗起来了。就仿佛羊羔被放在了狼边儿上,便反倒练出它的腿脚儿来了。” 庄妃这便松了口气,“那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不过盛住出事是盛住的事,且叫盛住孝淑皇后母家那一家子和二阿哥心下憋屈去就是了,你可千万别再跟着着急上火的。” 廿廿目光却是缓缓放远,“可是皇上的万年吉地,来日又何尝不是我的场面之所呢故此这万年吉地工程的事儿,便也是与我关联着。” 庄妃听得心下也是不得劲儿,忙道,“终究那还得多少年之后的事儿呢,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况且你才过三十岁,这会子正是好时候儿,你现在不好好儿地过你的踏实日子,那岂不是杞人忧天、自找苦吃去了” 廿廿便也笑了,望住庄妃的眼睛,认真点头,“姐姐说得对。来日方长,管它呢总归寿数天定,到时候该走就走,若还不到时候儿,那就好好留着罢了。” 进了七月了,这连绵的阴雨天儿却还是不肯见晴。连廿廿的身子都已经好了,可是这老天爷还没有个停下的意思。 这样的天气本就叫人心中压抑,况且这会子还赶上盛住这么档子事儿,皇上都跟着上火了,脾气大得很。 虽说皇上每次到廿廿这边来,都是刻意压着火气的,可是他的胃口和神色之间总是骗不了人的。 便连绵忻都察觉了不对劲儿,这日绵忻跟着廿廿一起恭送皇上出门儿之后,握着廿廿的手轻声问,“额涅,纳玛生谁的气啦” 廿廿想想,便柔声道,“阿玛也不算是生谁的气,阿玛是心下着急。阿玛是天子,自当看顾天下苍生。这天儿连着下雨,农人的收成眼看着就都要泡汤了,那农人的生计便艰难,此外天下百姓的粮食怕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啊。故此你阿玛这才心急呀。” “再者,七月里你阿玛已经定下了要赴热河。可是这天上的雨水不停,沿途的道路泥泞不说,河水也会暴涨。若按着日子离京的话,途中各地官员百姓必定要格外修路搭桥,这便又是一笔额外的耗损。” “可若是你阿玛不按着预定的日子离京呢那些每年按着日子来京觐见的蒙古王公、年班伯克们便要白跑了一场。四儿啊,你可知道,这些觐见的王公、伯克们,有好些居住地极远,来这一趟,路上便要用数月去。他们为了前来觐见,更要提前数月准备。” “他们前来觐见,一来是仰慕皇上天威,二来更何尝不是我大清的凝合之力呢,故此我大清天子不管遇见什么困难,也总要坚持秋狝,坚持赴热河召见他们故此你阿玛今年就被夹在两难之间了。” 绵忻咬住小嘴,“额涅,不是儿子做错了事,叫纳玛生气了吧” 廿廿含笑蹲下来,拢住绵忻小小肩头,“怎么会呢傻孩子,你从小最是懂事的孩子,最可人疼,阿玛他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绵忻小眉头蹙得登紧,“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廿廿欣慰地微笑,轻抚绵忻的头顶,“阿玛心下的愁苦,便是额涅都不好劝,毕竟我们都是大人啊。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是个小孩儿,小孩儿的天真纯净是最好的良药。” 绵忻黑白分明的眼珠儿倏然一亮,“我能为纳玛分忧” 廿廿眨眨眼,“你阿玛也唯有到你面前,才能将心上的那些事儿全都暂且撂下了。” 廿廿说着,自己心下也是叹息。虽说都是皇子,如今便是绵宁和绵恺,也都无法做到这一点了 绵忻便认真地点头,“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替纳玛分忧” 当晚皇上回来,便是跟绵忻手拉手一起回来的。 连廿廿见着也意外,“皇上怎么跟四儿碰到一块儿去了” 皇帝也难得地笑了,“爷也不知道呢。不过今儿一出勤政殿,就见门上多了个御前侍卫只是这御前侍卫的个头儿有点矮罢了。” 廿廿也是瞠目,忙问绵忻,“啊你不是说去上书房接你三哥散学么你今儿怎么跑勤政殿去等你阿玛去了” 早知道小儿子见天儿送他哥上学的事儿,倒叫绵恺便是想偷懒,都因为这个弟弟而没法儿偷了,每天早上都只能抽筋拔骨地按时上学去。 皇帝便也笑,“爷也说呢,今儿四儿是不用接老三放学,换成接爷放学了” 绵忻捂着小脸儿偷摸着乐,乐完了还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儿子今天忽然想起来,三哥已经成婚了,三哥家里有三嫂子了呀,就不用儿子再去接他了” “儿子一想,那还是拐去勤政殿接汗阿玛吧” 廿廿心下欣慰,忙蹲下亲自替绵忻擦去额角的小汗珠儿。 毕竟是七月了,再阴雨的天气,也总归还都是闷热的,绵忻这一路折腾,已是脑瓜儿见汗了。 “真是难为你,这么大点儿倒能说这么一大通话来。当年啊你三哥开口也算早的,不过说的可跟你都不一样儿”廿廿只能一边儿欣慰小儿子的懂事,一边也忍不住要挤对大儿子几句。 748、雨过天晴 748 勤政殿外,绵宁静静而立。 阴天不见斜阳,他的身影只拖出了一笔沉闷来。 他散了学,前来勤政殿给皇上请安。寻常这个时辰,皇上必定还在勤政殿中忙碌国事,故此他往日这个时候过来,是一定能见到汗阿玛的。 可是今儿他却扑了一个空。 今儿当值的奏事太监是曹进喜,见了他便忙恭恭敬敬道,“二阿哥来晚了一步儿,皇上方才刚被四阿哥给拽走了” 他便怔住,心下一时翻涌不停。 四儿能把汗阿玛给拽到哪儿去,那还用说么可是难道汗阿玛到她那儿去的还少么这宫中,在她之下,别说皇贵妃,便是贵妃位上都空悬十几年去,也只有諴贵妃这样资历老的,方升了上来;其余妃位、嫔位,更是从来就没满额过她可能是大清有史以来受到威胁最小、最轻省的中宫了。 由这些,还不足以说明汗阿玛对她的情有独钟去么她何苦还要用上四儿这个小孩儿来拽汗阿玛来 他想着,心下一时寸寸成灰。 不过随即他又狠劲甩了甩头不,她不是不知道汗阿玛对她的情有独钟,凭她的身份,这会子已经不必再叫小皇子来争宠了。 她所做的,唯有是颠倒过来的,她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们。 绵恺刚刚大婚,不便每日都在内廷里行走了,她随即便将刚三岁的绵忻也给派出来了么她是为了绵恺和绵忻打算,这是人之常情,他能体谅;可是终究,她这样做,却已然是有意无意之间,将他与汗阿玛给隔绝开了 他不想生她的气,可是这一刻,他却立在这宫门口儿,一步都挪动不了。 他不想去细细捋请他自己心下那股子心绪是什么,他至少自己不会将它命名为“恼恨”或者“失望”,可是他却当真在这一刻,无法挪动了。 都说“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是了,她的确做到了。她将她自己的胳膊肘儿全都拐到她自己的皇子身上去了。而他,是她胳膊肘儿外头的人啊。 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没能斩断他们两个的情谊,就连他自己的额娘,就连他自己的舅舅,就连他自己的福晋一个一个儿地被她制住了,不在人世了,他还是不肯选择去恨她。 可是,终究,当她自己的儿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她终究是要为了她自己的日子,而与他生分了去。 旁人都说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他却从来都不肯相信。可是,终究还是他都错了么 一连多日,绵宁这个时辰再来勤政殿给皇上请安,便也一连多日,都如这一日一般,叫绵忻早了他一步,将皇上给“拽”走了。 绵宁自己也明白,他这也是上来了拗劲,绝不肯早来一时一刻,就偏偏还要每天都按着这个时辰来他仿佛想跟谁赌气似的,就是想向自己证明一回,也许那日绵忻的到来只是一个巧合。 可是终究,一连多日下来,他都是错了。 四儿来的不是偶然,而且是看着样子是打算每天都来的。他便一连多日都没能按着规矩给汗阿玛请安 便仿佛,汗阿玛有了绵恺和绵忻之后,便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儿子了似的。 “阿哥爷您回去吧。奴才瞧着,这天儿仿佛又要下一场透雨了,皇上既不在殿内,您便是在这儿站着,也等不来皇上不是”五州在后头小心地劝。 五州心下也是替阿哥爷难受。 人家皇后主子毕竟是有三阿哥、四阿哥两个皇子,便是自家阿哥爷是长子,可是一个人儿总归不及人家兄弟两个齐心合力不是况且还有人家皇后主子这个当额娘的百般帮衬着呢。 再回头看他阿哥爷,如今是要额娘没额娘,要兄弟没兄弟,要福晋没福晋便是有母舅,却在死后还能惹出这样泼天的大祸来阿哥爷现如今当真是孤身一人,孤掌难鸣啊。 绵宁不想叫奴才看出心事来,这便霍地转身,大步流星往回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紧咬牙关、攥紧了指尖儿去。 “不管怎么着,她都不该再多生养了” 他的话说的太急,而天色暗沉下来,长街之中疾风骤起,瞬间便将绵宁的话音都给吞没了,倒叫五州都没能听真亮。 五州便小心地追问一句,“主子爷,您说,叫谁” 绵宁没有答话,回答五州的,唯有大风呼啸,灌满了五州的一张嘴去。 有了绵忻的多日相伴,皇上的心绪果然松快下来了不少。 廿廿便也借机劝慰“便是人间再有为难事,皇上却终究是天子,杀伐决断就是。此时最要紧的,倒是这天相皇上与其现在两边儿悬心,倒不如先重一头儿,先以诚意打动上天,叫这雨水停了才是要紧。” “等雨停了,皇上就不用误了原定秋狝的日子。” “至于人间的这些事儿等天上的雨停了,皇上腾出手来,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全都在皇上圣心独断之中了” 皇帝焦虑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些,握了握廿廿的手,又将绵忻给抱到膝头坐着,只仔细地打量廿廿的气色,“你的身子,当真已是好利索了” 廿廿便笑,“皇上这会子的神色,倒与庄妃如出一辙。那日庄妃来探我,也是这般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我的脸色看。” 皇帝欣慰地笑,“谁能想到,就凭庄妃那么凉薄的性子,竟然与你能这些年姐妹情深,一颗心全都为你着想着。” 廿廿立即道,“别人这样说倒还罢了,亏皇上也这么说庄妃姐姐能对我如此,自不是我比旁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反倒是庄妃姐姐实际上最是宽仁温厚之人,她才不是真的凉薄呢她啊,那些面儿做出来的凉薄,只不过都是对着那些叫她不喜欢的人罢了。” 皇帝不由得大笑,“那必定是爷了她啊,当着爷的时候儿,最是满脸的冰霜去。” 廿廿这便趁机道,“我是想着,今年恰好逢諴贵妃、庄妃、信嫔三人进封,皇上秋狝热河已经连着好几年都没带内廷主位去伺候了,那不如今年就让她们三位陪着皇上去热河吧,也好让前来觐见的蒙古王公和西域伯克们能给她们几位道贺。” 因三公主的缘故,每年皇上秋狝的时候儿,諴贵妃自然是想跟着去的;而信嫔又是后宫之中唯一的来自八旗蒙古的主位,故此她去也是应该的。倒是庄妃没什么理由,这便正经有几年没机会跟着皇上出京去散散了。今年反正绵忻也大了,不用庄妃再分神帮着廿廿照顾着,廿廿便希望今年庄妃也能得了机会去散散心。 皇帝想了想,未置可否,只道,“若是天儿还不见晴的话,路途艰辛,又何苦叫她们也跟着受苦去” 廿廿含笑眨眼,“若是天儿放晴了,皇上便答应了” 人心敞亮了,不但如廿廿的身子骨儿都跟着好了起来,便连天头都终于见了亮色。 为了再向上天表示诚意,皇上除了自己拈香之外,又准备派出仪亲王永璇、豫亲王裕丰、庄亲王绵课三位亲王,分别赴天神坛、地祇坛、太岁坛三处行礼祈晴。 皇上在下了这道旨意的同一日,又以冷静下来的心绪,再审盛住一案。 皇上再度给盛住下了极严厉的判词,他说盛住“实属丧心昧良,不成人类,可恨已极”。皇上文雅,其实就是说盛住不是人。 皇上说,倘若盛住还活着,必定给他上以刑夹,只是盛住现在已死,不过却不能因此就饶过了。皇上命将盛住几个牵连入此案的几个手下,刑枷、打板子,然后令盛住的儿子达林、庆林、丰林,及盛住的孙崇喜、崇恩,一并在旁边儿跪着看。 皇上还命主持行刑的大臣当场告诉盛住的儿子和孙子们说眼前这刑罚,虽说盛住死了,可事实上就是在给盛住上刑无二 等看完了受刑,盛住的这几位儿子、孙子,便被发配到黑龙江和吉林去,即日启程,不得耽搁。 托了数日的盛住大案,皇上在这一日之间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处置干净,并且当日就让盛住的儿子和孙子离开京城说也奇怪,仿佛老天终于满意了,便在次日,这连绵了两三个月的阴雨,竟然就豁然见晴了 当久违的阳光终于钻出了云层,普照大地,曾经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的金瓦红墙,重又绽放出熠熠光辉,宫廷内外登时一片欢腾 皇上欢喜之下,伸臂紧紧拥住了廿廿,又分出一手来,将绵忻举上肩头。 阴云终散,人间重见清朗,皇威再度焕发神采这才是上天真意。 皇上欢喜之下,并未叫三位亲王不用去祈晴了,而是叫三位亲王依旧前往三坛去祭天,只是从祈礼改为了禀告之礼。 这样的天相之下,由不得人们不去想,这一场阴雨连绵,实则是与盛住那桩大案相关联的。就因为盛住已死,叫这大案险些就此被埋入地下,尘封于世间,故此上天都看不过去眼,这便以天相来示警。 而皇上可以放下对孝淑皇后母家人的眷顾,将盛住本人和子孙尽数严惩了之后,上天这才满意了。那一家子前脚走,后脚上天就放晴,如此简单直接,比三位亲王都更有分量去。 这样一来,即便盛住本人死有余辜,却也终究要牵连到了孝淑皇后的声誉去。前朝后宫都有人私下里嘀咕,说孝淑皇后竟有这样贪财起来能六亲不认,连孝淑皇后这个亲妹妹都坑的兄长,那孝淑皇后本人便说不定也会德行有失。 盛住毕竟已经死了,他的儿孙也已经发配到遥远的黑龙江和吉林去了,便是留在京中的承恩公孟住也缩起来托病不出家门儿唯有绵宁一人,咬着牙来面对这一切。 这重现的青天朗日,这欢欣鼓舞的大臣百姓唯有他一个人,强颜欢笑之下,已然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七月十六日,大雨止歇、重现天日的第七天,皇上如期踏上行程,出京赴热河。 皇上欢喜之下,便也认赌服输,带了諴贵妃、庄妃、信嫔同行。 只是庄妃不放心自己出京,却将如嫔放松了去,这便奏请,也叫如嫔同行。 因这一行,有諴贵妃、庄妃和信嫔三个人呢,想必如嫔也翻腾不起来什么去,廿廿便也准了。 本来忖着皇上出京之后,宫里能安静几天,却没想到皇上刚走三四天,就传回信儿来,说庆郡王十七爷又捅娄子了。 皇上特地亲自写了家信,将十七爷的事儿讲给廿廿听,叫廿廿给评评理。 廿廿听了太监们的传话,便笑了。便从这语气里,她就知道皇上心中积压了大半年的阴霾,终于都散了越是近了明年的五十大寿,越是对寿数的担心,反倒因为中间这些天上和人间的事儿给分去了精神头儿,等那些事儿都解决完了,皇上自己反倒也不将寿数的事儿太当回事了。 廿廿便也跟着松了口气,嘴角噙着微笑看那家信。 原来是十七爷在皇上起銮之前,被皇上派去东陵谒陵去,结果这位爷到了桃花寺行宫,就找理由说他带的水壶没跟上来,而他又渴得不行了,必须得原地找一口水喝。 一看十七爷都快“渴死”了,随行人员和行宫的管理人员便也都没敢拦着,放了十七爷进桃花寺行宫里喝水去。 原本十七爷只是郡王,那行宫却是皇上谒陵时候儿的暂居之地,十七爷不是跟着皇上一起的时候儿,哪儿有资格随便进行宫啊可是,谁让人家都快“渴死”了呢,所以规矩什么的就都在人命面前败下阵来。 当然最要紧的,还不是因为这位爷是皇上的亲弟弟,更是从小儿就被皇上各种明贬暗护着的幼弟啊若是换成旁的王爷,那是绝对不敢随便往里放的。 结果这位爷进了桃花寺行宫,哪儿还有什么口渴啊,压根儿就没接行宫管理大臣送上来的茶水,而是脚底下抹油,兹溜就钻院儿里遛跶去了 749、真的长大了 , 749 、 廿廿一封信刚开头儿,看到这儿就已经忍俊不已了。 这有啥好意外的呢这分明就是十七爷能干得出的事儿、也唯有他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啊 就像一把刀鞘配一把刀刃,这事儿搁在十七爷身上是再配套不过了。 她不意外,皇上又怎么还会意外呢 故此,既然都不意外的事儿,皇上哪儿还会当真要发脾气呢 廿廿眼波回转,落在皇上信开头儿的字眼儿上,皇上说的可是“朕风闻庆郡王永璘此次前往东陵,路经桃花寺,有进行宫观玩之事”,廿廿便轻笑出声,叫了一声“妙”。 瞧,皇上用了什么字眼儿呀,那可是“风闻”二字呐。 这便是说,这事儿是有人捅到皇上面前的,是他们那些人才觉着十七爷这事儿办的不对劲儿,应该治罪的;可不是皇上自己吃惊了,或者觉着十七爷该受罚。 况且,十七爷干出这样的事儿来,哪里是头一回啦 当年先帝爷还在世的时候,出巡途中,几位皇子前后随扈,这位十七爷一向都是落在最后头,趁人不注意就没影儿了先帝爷什么事儿不是心知肚明的可是这事儿上一向都装糊涂,从来就没问过。 就连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儿,都特地下旨将这情由给说了一遍,就是叫满朝文武,乃至天下臣民都知道,这弟弟就这个样儿。先帝爷都从来不问不罚呢,那到他这儿来也没的要跟先帝爷唱反调的,他身为人子,自然要将先帝爷的做法儿一脉相承。 这话转译一下,也就是要告诉所有人知道若是想用这个理由来参十七爷的话,就可以省省了。因为他不会真的追究。 只是 廿廿笑着笑着,便也缓缓怔忡了起来。 当年皇上说这个话的时候儿,十七爷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荒唐还都是人之常情。可是今儿,十七爷都多大年岁了,皇上明年就五十了,十七爷这便四十过半了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荒唐还都不算过分,可是想想四十多岁、长了胡子的十七爷,还蹦跶儿地钻进行宫里去玩儿去这画面虽说想象起来叫人忍俊不已,可笑过之后,心下反倒有些不是个滋味儿呢。 再说,自打皇上刚登基那会子因十七爷的“荒唐”而下了那么道叫大臣们闭嘴的旨意之后,这中间已经隔了近十年不再有大臣敢逆这个龙鳞,再上折子来参十七爷的了。可是到今年,十七爷都已经四十过半了,反倒又有大臣上折子参十七爷便叫廿廿越发觉着有些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额涅咋地啦” 廿廿猛然抬头,这才瞧见绵恺握着绵忻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来。是绵忻发声问,可是绵恺虽说没问,却也一双眼珠儿黑白分明地盯着她正打量着。 廿廿心下叹口气,怕叫孩子看出什么来,这便赶紧收起心绪来,含笑道,“你们都回来了。四儿,饿了吧” 廿廿单只问绵忻,却不打算连绵恺的饭也安排下,这是毫不遮掩的“撵人”叫他回去陪她媳妇儿吃饭去 绵忻有趣儿,之前不是说哥哥已经有嫂子了,他就不接哥哥去了么;结果等皇上前脚出了京,他后脚就又跑到上书房去接他哥去了。 佛拉娜得了信儿,就赶紧自己“引退”了,哪儿好意思跟小叔子抢呀 故此绵恺如今还得每天先把绵忻给送回额娘这儿来,顺便给额娘请了安,这再回自己所儿里去。 绵恺便赶忙行礼请安,然后道,“额涅偏心眼儿,儿子也饿了,额涅就叫他们多放一副筷子,也将儿子的饭给带出来一口呗” 廿廿故意绷着脸,瞟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儿少你这一口饭了我赏给你和佛拉娜的菜,早都单拨出来,叫人送到你家里去了。你这时候儿回去,正好能吃上热乎儿的。” 绵恺却耍赖,扭股糖似的凑上来,举拳给廿廿敲肩膀,“额涅儿子今儿就在这儿陪额涅吃呗。儿子从成婚以来,额涅见天儿的撵儿子回家吃饭去,这一晃也好些日子都没陪额涅吃过饭了。” 廿廿轻轻哼了一声儿,摆明了不在乎,“佛拉娜倒是隔三差五地过来伺候我用晌午的饭。有她来,跟你来,有差别么” 绵恺便故意红了眼圈儿,“早知道额涅就稀罕闺女,不心疼儿子。人家都说是小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可是到您这儿,是娶了儿媳妇儿就不要儿子了” 绵忻终究是小,看着哥哥这可怜样儿,就也跟着红了红了眼圈儿,两只小手拽住廿廿的手去恳求,“额涅,就赏哥哥一口饭吃吧要不,儿子今儿不吃了,就将儿子的给哥哥吃” 廿廿叫这两个孩子这么一弄,虽说知道只是开玩笑呢,却终究忍不住心软。廿廿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就饶了你这一回吧。” 月桂在畔看着乐,得了主子的话儿,这便赶紧亲自去添了碗筷来。 廿廿却还特地吩咐,“再叫人去赏佛拉娜和星楼每人两碗菜去,叫佛拉娜那边儿别等了,就说我今儿有话要问她男人。” 月桂忍不住“扑哧儿”一乐,赶紧应下,“嗻,奴才这就叫五魁亲自给送去,定把话给说明白喽。” 绵忻终究是小,自己吃饭还是有些不利索,他坐桌上陪额娘和哥哥吃了两口,还是看顾嬷嬷看不过去了,给哄了下地,回自己那边儿去喂饭了。 饭桌上就剩下母子两个,这便都有些沉肃下来,不必再如绵忻在的时候儿还要故意轻松些。 绵恺虽说讨了碗筷来,可是他哪儿差这一口吃食呢,因瞧出额娘有心事,他便也压根儿就吃不下什么。却还要撑样子,这便故意拿筷子在盘子里翻了一圈儿。 廿廿看不过去,伸筷子打了他筷子一记,“你吃饭呢,还是犁地呢” 绵恺便也“扑哧儿”乐了,索性就将筷子撂下了,两个胳膊肘儿拄着炕桌,两手托着腮帮儿,故意天真无邪地盯着额娘看。 “儿子进来的时候儿,瞧见额涅看汗阿玛的信呢。阿玛跟额涅说啥呢,刚出京三四天就写信回来” 皇上用的信纸,那可是唯有皇上自己个儿一个人才能用的,故此哪儿还至于看错啊,一看一个准儿。 廿廿便也点点头,却是瞪了儿子一眼,“你这孩子,又胡思乱想什么呢你阿玛写信回来,是跟我说你老叔呢。” 绵恺故意大声地“哦”了一声儿,然后这才问,“我老叔又怎么了老叔不是去东陵谒陵了么,没跟阿玛在一块儿啊。” 绵恺心下其实也有了数儿就凭老叔的性子,能办什么事儿出来,谁会纳闷儿呢再说绵恺自己的性子,旁人也都说是跟老叔一个模子扣下来的,他怎么能想不出老叔能怎么样了呢。 廿廿便将皇上信里提到的桃花寺行宫的事儿简单说了,说罢却还故意瞟绵恺一眼,“刚看那信的时候儿,若将你老叔的名儿给糊住啊,那完全可以换上你的名儿去,绝无生硬之感” 绵恺忍不住大叫,“哎哟,儿子冤枉啊儿子就算也不老实,却哪儿有老叔那么闹得欢呢” 廿廿便又叹口气,“那是因为你老叔才几岁大的时候儿,你皇玛母就不在了。你皇玛法心疼他是幼子,这便打小儿就不约束他,由着他的性子,随便儿折腾。可你却没那个自由,为娘自要盯你盯得紧紧的” 绵恺换了个姿势,往后靠着,两手改抱膝盖,这便是隔开了一点子距离,望着自己的额娘微笑。 “额涅哪儿只是盯着儿子啊,额涅将舅舅们也都盯得登登的,绝不准舅舅们也学盛住、孟住他们的样儿。” 廿廿瞟绵恺一眼。便这一眼,便这微微拉开的一段距离,忽然叫廿廿今晚格外觉着,儿子已经长大了。 便是几个月前儿子成婚的时候儿,她心下还没有这一刻这般的感喟和明晰。 廿廿便笑笑,“你们觉着我是在约束你们,可我何尝不是在护着你们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你们是当皇子的、当外戚的,可一旦触犯了国法,那家规自然也是不能容的,皇上绝不会为了你们而徇私情。” 绵恺认真点点头,“所以十七叔便是折腾,也不过只是这些随便逛逛行宫之类的事儿罢了毕竟,无论是宫里,还是行宫,当年都曾经是十七叔小时候儿随便进出的家门啊。” “照我说,便是旁人对桃花寺行宫好奇,想找借口进去逛逛。可十七叔断然是不至于的因为十七叔打小儿跟着皇玛法去谒陵的时候儿,早进过那行宫多少回了。” “依着儿子看,十七叔要进桃花寺行宫去,不是好奇,更不是要打探什么,他只是想家了吧他想念当年皇玛法带着他一起行走的那些时光,他想再看看行宫之中留下的皇玛法的生前影迹” “或者还不只是皇玛法一个人的,还有皇玛母的那些都是他的童年时光,都是他再也回不去的美梦啊。” 廿廿一个愣怔,有些浑没想到,冷不丁被儿子的话就给撞着了心尖儿,一眨眼,已是一串泪珠儿滚落了下来。 廿廿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抬手抹着,“嘿,你突然说这样的话,叫我都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三儿啊,你今儿这话说得好,是戳进额娘的心窝子里去了。” 绵恺便嘿嘿地笑,“那,额娘就放下心了吧儿子方才瞧着,额娘看着那信,脸上有一抹子忧色” 廿廿这一刻觉着,好像是真的可以与儿子说说正经事儿了。 廿廿将泪珠儿擦干,缓了一会子,才静静抬眸,“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有大臣再因为你十七叔这些事儿而上折子参奏他了。你汗阿玛对你十七叔的态度,一向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故此大臣们已然避免再为此事上奏。” “可是这事儿偏在今年又来了。偏天儿刚晴不过十日你说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巧呢” 绵恺便笑了,唇角勾起约略有些冷酷的弧度来,“哪儿有这么巧,必定是他们故意的。既然这事儿是从桃花寺行宫起的,而看守行宫的除了内务府的人之外,管理大臣便都是宗室,故此不用猜也知道,能给汗阿玛上这样折子的,不是内务府大臣的授意,就是宗室们打的主意。” “汗阿玛不爱在额涅面前说前朝那些叫人不高兴的事儿,额涅这便兴许有所不知就这两个月内,汗阿玛惩治了不少宗室。而宗室之中,各房各系之间自然都是瓜瓞相连的,哪家有被汗阿玛给惩治了的,便也难免跟着牵骨头带肉的。除了觉着自己也跟着面上无光之外,说不定还会觉着是汗阿玛要动他们家呢。” 廿廿便也微微皱眉,“隐约听你汗阿玛提过量嘴,说有宗室当街跟护军打架,极为有损宗室颜面我倒没想到,你汗阿玛处置的竟不止这一宗。” 绵恺点点头,“儿子也听着有大臣私下里嘀咕过,说汗阿玛每隔几年就要拿宗室开刀一回。这回是从上次运米官船不足的事儿起的,汗阿玛便接连又施重法,规束宗室。” 廿廿有一会子没说话,只管静静想着心事。 绵恺眯眼凝着廿廿,“额涅是悬心汗阿玛秋狝等汗阿玛入哨,必定是宗室王公环绕在汗阿玛身边,到时候难免刀剑无眼之外,还有那些说不定从什么地儿窜出来的野兽不是” “额涅别担心,还有儿子呢。等汗阿玛入哨,儿子必定跟随汗阿玛左右。还有,围场究竟是在蒙古地界儿,儿子先送信给三姐夫,叫他以家奴盯紧了围场周边儿去,绝不容半点差池。” 廿廿霍地抬眸,定定看了儿子半晌。 这孩子,便也有十七爷另外那一半的模样外人看见的只是荒唐和淘气,实则他们都内里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通透去。 750、小小的担心 750 与儿子说完了话,廿廿心下敞亮了不少。 那个从小儿便要她格外用心保护着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现在不但已经有了保护他自己的脑瓜儿去,甚至还能帮她分担了不少忧愁去。 她想着,便也欣慰地微笑了。 虽说绵忻年纪还小,但是一来绵忻的性子原比绵恺乖巧听话,二来如今便又多了绵恺来帮着她一起护着绵忻,那绵忻未来的成长之路,想必便自然会比绵恺走得更加平稳顺遂去了。 当晚廿廿便给皇上写回信。 除了嘱咐皇上照顾好身子,途中不要辛苦之外,更多的还是要谈及十七爷这次的事儿。 只是廿廿这回没用她自己的想法儿,而是用了绵恺的。廿廿终是忍不住向皇上说,这些都是绵恺的见地 儿子终于长大了呀,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她是中宫,说到底也还只是个普通的额娘,这便终究想着要把儿子夸赞一番。 跟何况,绵恺所言句句在理,便是廿廿自己的心思,也不会有旁的什么去了。 廿廿的回信发出去,不两日皇上的旨意便传回了京中来。 皇上先是并未谈及该如何责罚十七爷,只是在旨意中说“永璘素耽游玩,举朝皆知。既至桃花寺,朕料其必私进行宫游玩,今日询之果然。” 皇上明明白白地说,十七爷能办出这样的事儿来,他真的是一点都不奇怪,早就料到了。故此,若说什么惊诧呀、震怒呀,那自然是谈不上的。 皇上旨意的末了只是用了十七爷此举来警告所有王公,以后不管是谁,谒陵途中,都不准再进行宫。 皇上就警告了一下旁的王公大臣,然后这事儿就仿佛这么撂下了,对于十七爷来说竟没了下文去。 倒是在十七爷这事儿悬而未决之时,皇上在当间儿先下了一道旨意,与二阿哥绵宁相关。 盛住出事之后,盛住的子孙都被罚到黑龙江和吉林去了,皇上也不知是余怒未消,还是怎地,这便下旨叫二阿哥绵宁赴皇陵工地去,叫他亲自去查看盛住留下的这么个烂摊子。 当日皇上起銮之后,绵宁便也跟着启程,特地来向廿廿辞行。 要叫绵宁亲眼去看他舅舅留下的那么一个烂摊子,更何况他额娘就躺在那烂摊子里,禁不住雨水侵蚀呢廿廿心下便也是万千叹息,这便也只宽慰绵宁说“那万年吉地的工程,终究是你汗阿玛、你额娘和我来日长眠之地,故此你汗阿玛信得过谁,也总比不过你啊。” “叫你亲自去查看,自比旁的王公大臣们更妥帖千万倍。二阿哥,不仅仅是你汗阿玛要托付给你,便是我,也要将这大事儿托付给你呢。” 那一刻,绵宁忽然抬起眼来,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去。 廿廿便淡淡笑笑道,“你汗阿玛正在盛年,我这话说的是不合适了。二阿哥,千万在你汗阿玛面前帮我保密。” 绵宁就这么走了,随即就向皇上奏报了查看的进展。 绵宁到了皇陵工程,是亲自下了地宫去逐层详视。他亲自查出第四层石门内、右边有石一块,拭之微觉潮湿;第四层石门内铜上槛,有白浆痕十数道,未曾滴下;又第二层石门外,至头层石门内,地下皆有潮湿;石门内左右角原有小沟眼二个,头层石门外、檐头上郁蒸出水珠甚多,门内铜上槛亦如之” 便从皇上旨意中提到的这些查看到的细碎情形,就足可见二阿哥此次查看有多用心。 这自然是二阿哥有心替舅舅盛住赎罪的心意之外,也想呈现他身为皇子便更在意这份儿皇家的血统身份。 只是 廿廿心下也还是忍不住微微地别扭了一下儿二阿哥查看这般细碎,虽能凸显他的认真之外,却也反倒将盛住当年的罪行,越发一丝儿一丝儿地都给抠了出来了。 这若是旁的大臣做的,自无可厚非;然则二阿哥毕竟是盛住的亲外甥而盛住这些年的贪婪,所积攒的财富,当真就与二阿哥全无关联么却到头来,那个为他掘墓之人,反倒是这个皇阿哥外甥。 正逢星楼来给廿廿请安。 如今星楼已是名正言顺的二阿哥侧福晋,且这会子二阿哥继室福晋还没进门儿,而富察氏早已摆明了失势;而星楼又有皇长孙奕纬阿哥,故此身份地位早已事实上超越了富察氏去,故此前来给皇后请安的事儿,自有星楼担了起来。 况且宫里谁不知道星楼原本就是皇后宫里指出去的呢,这便无论从哪边儿来说,都应该是星楼前来。 廿廿含笑先问了皇长孙奕纬阿哥的情形,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又长了多少星楼全都恭谨地一一作答。 两人拉完了家常话,廿廿这才缓缓问,“二阿哥去西陵查看万年吉地工程,这也走了好几日了。万年吉地的事儿,毕竟与我也是切身相关,我这便也有些惦着呢。” “二阿哥毕竟年轻,又未必懂工程这些事儿。倒是苏楞额原本这些年都担着内务府里工程的差事,他可捎回什么话儿来没有” 苏楞额也是辉发那拉氏,与星楼同族。苏楞额之所以忠心于二阿哥,自然内里也有这一层内亲的情由在。 星楼赶忙答,“奴才也是前儿听家里人隐约说起过一嘴,苏楞额也说那地宫里竟多处都有水珠,可见渗漏之多,当真也颇为触目惊心。” 廿廿点头,“有苏楞额在,自可帮衬上二阿哥不少。原本我还担心,二阿哥不熟工程,查勘起来便不能透彻呢。” 星楼忙道,“回主子,实则二阿哥查勘的原比苏楞额更谨慎十倍。二阿哥所查勘到的情形,绝非苏楞额所奏报的,而全都是二阿哥亲自深入地宫各层,亲手亲眼所查清的。” 廿廿不由得微微挑眉,“原来真的是二阿哥自己查到的。二阿哥果然长大了,严谨若此,绝不徇盛住的私情。” 星楼颇觉尴尬,垂首轻声道,“主子苏楞额虽是我族人,他兴许也有些因为我的缘故才对二阿哥忠心耿耿可是主子千万别误会了奴才去。” “终究苏楞额只是我家远亲,他并不知道我进宫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事,故此他便也不会明白主子与我的情谊去故此,苏楞额的心思,实与奴才没有半点关联。” 廿廿便笑了,轻轻拍了拍星楼的手,“我如何不明白呢终究这些母家的男人们啊,他们想看的哪里是咱们在宫里的日子如何,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借着咱们的干系,来达到他们自己想要的目的去罢了。” 星楼便又红了眼圈儿去,“想当初,我在家里不受福晋和大侧福晋两位待见的时候儿,甚至连赵氏都敢欺负我的时候儿,他们又在哪儿也只不过是我如今诞育了皇长孙,得了二阿哥侧福晋的名号,他们才忽然觉着我有用罢了。” 廿廿不想叫星楼心下再多难过,这便柔声道,“你这孩子,怎地诞下皇长孙这么久了,这健忘的性子还没改过来” 星楼被唬住,惊得抬眸赶紧望向廿廿,接着起身就要行礼请罪,却叫廿廿给按住。 廿廿便得逞地轻声笑出来,“你先别慌,我又没说你旁的。我啊,是要挑你个健忘的理儿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么,你既然是二阿哥的格格了,那你就早就不是我的奴才。我自己命里总是遗憾少了闺女去,凭咱们这些年的情分,我心下早就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更何况你这会子已然是二阿哥名正言顺的侧福晋,这可是皇上封的,而不是二阿哥自己请封的,故此啊你已然实打实成了我的儿媳妇去,亏你还一口一个主子、奴才地伤我的心” 星楼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又是不好意思,一张脸憋得通红。她本就是有些憨直的性子,这便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 廿廿垂眸,鼓励地凝注星楼的眼睛,“好孩子,叫额娘。” 星楼便红着脸,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儿来,欢喜得廿廿拍手道,“有你和佛拉娜两个,我便也是有了两个闺女了” 星楼临告退之际,才终究担不住了心事,悄悄与廿廿说,“额娘,等这回皇上秋狝回来,那阿哥爷的新福晋便也快进门儿了。额娘,当日您选看秀女的时候儿,可瞧着新福晋是何样的性子我回去也好早些预备些儿。” 廿廿何尝不明白,之前因有过舒舒那样的福晋,星楼如何不在心底下坐下心病去呢 廿廿静静垂眸,“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虽说二阿哥新福晋的母家也是出了好几位皇后的,她阿玛又是当任的公爵,故此身份自然是在所有秀女里头最为出挑的可是当日,别说我,兴许就连皇上也未必就早想好了挑个佟佳氏给二阿哥续弦来。” “你家里也是内务府世家了,我想你家里人也多少与你说起过宫里的事儿佟佳氏从康熙爷之后,便走了下坡路,这便也一百多年都没有出过高位的内廷主位了。故此到最后挑中了佟佳氏指给二阿哥,我也是颇有些意外的。” “故此啊,当日选看的时候儿,我便没多看过这个佟佳氏一眼去过;唯有二阿哥后来自己中意佟佳氏,我这才远远地看她一眼罢了。况且秀女选看的规矩,本来也不用她们回话,故此便也听不见她们说话,只能凭那么远远的一眼罢了,这便不足以猜测她是个什么性子去呢。” “不过倒是听说她阿玛在署理杭州将军的任上的时候儿,她是跟着他阿玛在杭州的,故此她既血统里有汉人的血脉,又打小儿在江南长大,便是满洲世家,可是兴许性子里必定也有了不少汉人女子的温婉去。” 廿廿想了想,还是安慰星楼去,“我想着,她的性子必定要与舒舒有别。便凭她的经历,应当会比舒舒更通情达理些。你别担心。” 廿廿轻拍星楼的手,“再说她毕竟还没进门儿呢,等皇上带着二阿哥、三阿哥秋狝回来,也还有几个月去。你到时候儿再预备,什么都还来得及。” “再说你已经诞育了皇长孙,这便是最大的倚仗不是便她是嫡福晋,却终究是晚进门的,况且年纪比你小些,这便进门后必定会对你和皇长孙以礼相待的。否则,别说二阿哥不能让,便是我和皇上,也容不得她啊。” 得了廿廿最后这句话,星楼终是浅浅松了口气来只要皇上和皇后主子会护着她和孩子,那她就被不害怕了。 甚或,她都可以不管阿哥爷是个什么态度了。 终究,在皇后主子和阿哥爷之间,她心下还是本能地更信赖皇后主子些。因为阿哥爷的心思啊,她便是这么多年过来,便是已经为阿哥爷诞育了长子,便是这么久以来都扛着阿哥爷钟情之人的名头去,可是她还是觉着从来就没看懂过阿哥爷的心思去啊。 又过了几日,皇上关于十七爷偷进桃花寺行宫遛跶的事儿,才最终下了旨意。 不过这道旨意名为惩戒,可是细细读来,却也叫人反倒有些忍不住要发笑。 原来皇上索性将十七爷这事儿去交给八王爷和十一王爷两位兄长去议去了,反正是自家亲兄弟,随手比不上皇上和十七爷这么亲,可是好歹是自家兄长。 八王爷和十一王爷也不想担了瞻徇包庇的名儿去,故此议出来的结果,倒是个挺吓人的二位王爷建议皇上,罚十七爷郡王俸禄十年,且将赏给十七爷的当铺给收回来。 若皇上当真准了二位王爷这个奏请,那十七爷府上可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不仅仅是十年没有俸禄,连王府里资息最要紧的当铺都没了,那真是说不定要变卖家产才能养活那一大家子人了。 结果皇上接了两位王爷这奏本之后,反倒松了语气,下旨替十七爷解释了起来原来十七爷就算是偷进行宫里玩儿去了,却也还是从角门进的,没走正门;而且吃饭都是在大门外、台阶下吃的,于这些身为人臣的规矩,没有半点僭越了去。 甚至就算进行宫内玩儿,也只是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儿,没进行宫各殿阁内,便走了。 751、多好的试探 751 瞧十七爷这回犯浑,却犯得这般中规中矩的,也没惹什么大乱子,甚至连皇上自己个儿都觉着应该明下一道旨意,将十七爷这些个中规中矩的小细节都昭告天下才合适故此皇上是不同意八王爷和十一王爷两位兄长的建议的。 可一边儿是兄长,一边儿是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既要顾着弟弟,却也要顾全两位兄长的颜面不是故此皇上选了个折中的法儿,却也是个最轻的折中的分量。 皇上下旨,将两位王爷建议的罚十七爷十年的郡王俸禄,折半,再减一年,最终定为只罚四年的郡王俸禄去。 而至于对于十七爷府上收入更要紧的当铺,皇上却没叫撤出,对于原因,皇上是这么说的“经此次训诫之后,永璘宜倍知感愧,加意检束,事事小心。”这意思就是说,朕不撤了他的当铺,还给他留着,就是羞臊他的,叫他自己以后都不好意思再犯错儿了。 廿廿看完就乐了皇上在十七爷的事儿上,跟先帝爷果然是父子相承,那就是一向都是“说大话”,高高抬手,却从来都只是轻轻落下。 要真是想惩治,干嘛还用羞臊他呀,直接叫他吃不上饭就是了嘛。 “主子可放下心了吧。”月桂瞧见主子终于笑了,这才上前凑个趣儿。 廿廿眸光放远,“我啊,一点儿都意外皇上会这么处置;实则我更好奇的是,十七爷自己个儿又是怎么想的。” “他要是真想犯浑,便断不会还留意走角门、在大门外台阶下吃饭这些细节之处去;可他既然连小事儿都这么留神仔细,他怎么反倒还犯了偷进行宫的大错儿去” 月桂伺候廿廿这些年,对十七爷的性子也颇有了些心得,断跟外头人对十七爷的观感是不一样的。 月桂想了想,便轻声道,“奴才也总觉着,这事儿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这当中必定有十七爷的深意去。” “只是十七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奴才便也猜不着了。可是奴才觉着,就凭主子这些年来对十七爷的了解,主子必定是能明白的。” 廿廿也约略愣了愣,随即笑道,“我啊,这一晃也都多少年没与他说过几句话了。总归便是见面,也都是逢年过节王爷们进来请安行礼的时候儿,这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上两句客套的话罢了。” 廿廿怔忡了一会子,才有续道,“总归这事儿里头有一宗不合情理他便是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当年荒唐倒也罢了,如今都是四十过半的人了,他何至于还这么举止草率,不分轻重的去” “再说皇上登基这十几年来,他倘若想偷进行宫里头玩儿去,那早就该去了,何至于要等了这十年去,非等到四十多岁了,才忽然老夫聊发少年狂啊” 廿廿自己说完,又将“老夫”两个字儿咂摸了一下儿,随即也忍不住笑了。 当真,便只是想象着将“老夫”这个词儿冠到十七爷头上,都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呢。 月桂瞧主子又笑了,这便又放下些心来,这便道,“主子何不请庆郡王福晋进宫来说说话儿以十七爷与十七福晋的伉俪情深,想必十七福晋必定是明白十七爷的。” 月桂说的十七福晋自然是后来由侧福晋册封为福晋的武佳氏。当年凭武佳氏的身份,若无十七爷的伉俪情深,怕是武佳氏也难被扶正。 廿廿自然最知道这里头的情由,不过她还是笑着摇了摇头,“皇上的旨意下了,虽说不过只是伤了十七爷一点子皮毛,不过想必她也在家难免跟着着急上火的。这会子再叫她进宫来,专问十七爷的想法儿,怕是叫她反倒更钻进牛角尖儿去了。” 廿廿静静抬眸,望向窗外,“我自己想。便是多年没长谈了,但是他的心性这些年也都没改,依旧还存着赤子之心,我便多少都能猜着些。” 皇上关于十七爷的旨意传来,绵宁得了信儿,便也坐着没动,从面儿上瞧不出什么来。 倒是绵懿几个过来,面上颇有些讪讪的。这自然是因为他们的阿玛八王爷和十一王爷在这事儿上,倒被皇上给装进去了。他们两个给十七爷定的惩罚有些太重了,结果叫皇上给折半还拐了一个大弯儿的,结果叫全天下都只看见皇上对十七爷的手足情深,倒显得他们这两位当兄长的有些相煎何太急了似的。 绵宁静静挑眸看了一眼,“你们这又是何必八伯父和十一伯父是我汗阿玛和十七叔的兄长,兄长便是说些什么,即便说重了,又有何妨” 绵縂叹了口气,在旁边儿椅子上坐下来,两条腿便一耷拉,“话虽如此,可是他们老几位却又哪里是普通人家儿的兄弟手足去了毕竟皇上是主子,便是我阿玛是当兄长的,那也只能是奴才。这当奴才的,哪儿能违了主子的意去这事儿一了结,便满天下人都瞧出来,我阿玛和八伯父看不懂皇上的心意了” 便是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如今也几乎个个儿都被绵宁收服了的,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儿,绵宁却也依旧面上淡淡的,并不肯流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意去。 绵偲在旁站着,瞧了瞧情势,便也跟着叹了口气,“皇上对十七叔和盛住大人的旨意,是前后脚下来的,这便对比得明显了些。盛住大人是孝淑皇后的兄长,十七叔是皇上的兄弟,皇上却一个连死后都不肯饶恕,祸及了子孙;而另外一个,不过轻描淡写一番,甚至皇上还要亲自下旨替解释。” 在绵宁面前一向并不大肯多话的绵偲,今儿却说了这么些,倒叫绵宁倏然抬眸,深深看了绵偲两眼去。 绵偲也有些尴尬,摊摊手道,“我好歹也是打小儿就过继给十二叔的,好歹十二叔也是皇玛法嫡子,便是当年健在的时候儿不好封,那死后这些年了,慢慢儿的追封个王爵也是应当的吧便连十七叔都是郡王了,可是十二叔那边儿却再无动静了。” 绵偲的处境“委屈”,这自是所有绵字辈阿哥们都心知肚明的。绵偲今儿拿出这理由来,便也叫人明白他是心下着急了。人一着急就容易生怨,便不管当年多少情分,都可能被现实中的怨气给冲散了去。 绵宁这才默默又垂下眼帘来,“九哥还年轻,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不必过虑。” 绵宁在一众绵字辈阿哥跟前没露出什么来,可是待得散学回家,这心中终究还是压了一团火去。 他竭力克制着心绪,朝廿廿宫里走,去给廿廿请安。只是不巧,廿廿这会子并不在宫中。 他退出来,正犹豫着是继续在宫门外等候,还是暂且先回去,迎面正好儿遇见一个老太监。 那老太监便远远地紧奔了几步,上前来给绵宁请安。绵宁定睛一看,原来是鄂罗哩。 因这鄂罗哩是老太监了,又是皇上跟前的奏事太监,如今专担着在皇上和皇后中间儿传话的差事,故此就连绵宁这样的皇子,也总得敬重他三分去。 绵宁便点头,算作是回礼,“老谙达你身子骨儿也安。这么急,却又是做什么去如今汗阿玛并不在京中,老谙达断不至于还有要紧的差事了不是” 鄂罗哩便笑咪咪道,“这会子皇上主子虽说不在京中,然则皇上从热河传回京来的旨意,但凡有要皇后主子知晓的,又或者是皇上单独要带给皇后主子的话儿,也总归还得是老奴来走一趟,才放心不是” 绵宁便不由得缓缓挑了眉,“哦这么说,汗阿玛是又有要紧的话儿,要带给皇后额娘了” 绵宁说着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那老谙达来的便不巧了,我也是放进内便出来了,皇后额娘此时并不在宫中,老谙达便也要扑个空了。” 鄂罗哩便苦了脸,“哎哟。” 他的身份终究跟人家皇子不一样啊,皇子来请安,若是没遇见皇后主子,那便先退回了也就是了;可是他一个当奴才的,这话儿没能及时带到,这便总有些不安。 绵宁抚了抚袖口,便含笑道,“我自小与皇后额娘便母子情深,我总归是每日早晚都要来给皇后额娘请安的,便是皇后额娘暂且不在宫内,我也要在外头等着,直到等皇后额娘回来。” “那老谙达若还有旁的差事,分不开身的话,不妨将这事儿先告诉我,等我回头给皇后额娘请安的时候儿,再转奏皇后额娘就是。” 绵宁心下也有数儿,汗阿玛这会子可以叫太监来传的话儿,必定不是什么夫妻之间的隐秘的话儿,不然汗阿玛就亲笔写家信了,不会这般走“明路”。 至于能这么交给太监来转达的,便多数是有关家里的事儿。比如说儿孙了,家祭了,或者是内务府的事务之类的。他身为皇子,要求给汗阿玛带这么样的话,也并无不妥。 鄂罗哩这便笑了,朝绵宁又深施一礼,“既如此的话,那老奴便谢过二阿哥了。” 绵宁淡淡点头,“老谙达请说吧。” 鄂罗哩便站直了,尽可量地学着皇上庄重的口吻道,“老三的意思颇为中肯,朕也觉可用。这回,他可算帮了他十七叔一个大忙了。” 不过这一两句话的事儿,果然只是说孩子的事儿,却叫绵宁站在原地,倏然地眯紧了眼去。 从小就爱玩儿爱闹的绵恺,一向说的话、办的事也都存三分笑谑去,再者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故此便是书面的请安折子等,汗阿玛也一向并不对绵恺的话太认真了去。 可是,如今在汗阿玛的眼里,绵恺的进言竟然也已经忽然变成了中肯可用的去 这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绵宁心下翻腾如沸,可是面上却还是平静的,只管温煦含笑应承鄂罗哩去,“哎哟,我怎么忘了,今儿奕纬身子不得劲儿,家里催着叫我回去呢” 鄂罗哩自然懂事,赶紧道,“不敢麻烦二阿哥,您既有事儿,那便还是老奴自己等着皇后主子回来,再当面禀告就是。” 绵宁轻轻敲了敲脑壳,“您瞧我这记性,今儿差点误了事儿。不过也多亏遇见了老谙达,说了这几句话,叫我给想起来了我这便先回去了,老谙达辛苦。” 鄂罗哩跪倒恭送,绵宁便迅即转身,大步流星朝阿哥所去。心下,已然五味杂陈。 原来绵恺是寻了个好机会,趁着十七叔这回的荒唐事儿,竟上折子替十七叔美言这自然切中了汗阿玛的真实心意去。 倒是八伯父、十一伯父年长若此,却竟然还把错了汗阿玛的脉,反倒叫绵恺在两相对比之下,得了汗阿玛格外的赏识去 走到空旷无人处,绵宁站定,懊恼地仰天而立。 正巧儿苏楞额进来要求见绵宁,远远地正好遇见,这便急忙一路小跑着上前请安。 绵宁这才收回了头颈,有些疲惫地侧望苏楞额,“呈给汗阿玛看的,关于万年吉地工程请旨治罪一折,已经拟好了” 苏楞额赶忙道,“奴才进内,正是为了此事。奴才等已经将奏折拟好,还请二阿哥过目。” 万年吉地工程,虽说盛住早已经死了,皇上又亲下旨意斩了双福等人,然则毕竟工地上还有诸多各司其职之人,这便也该分别追责、治罪。 这事儿是绵宁亲自去办的,苏楞额又是跟随一起查看的内务府职官,故此这奏折便要由他们来拟。 两人都没多说公事,一起朝阿哥所走着,苏楞额忍不住道“原本,这回十七爷的事儿,乃是多好的一次试探从性子上来说,十七爷简直就是三阿哥的一面镜子,从三阿哥如今十三四岁的年岁,就能看到他将来的模样去。” “照着三阿哥自己的天性的话,来日他必定又是一个十七爷” 752、想当面聊聊 752 “只消今日看准了皇上对十七爷的态度,便能窥知来日皇上对三阿哥的心思便是兄弟与儿子终究亲疏远近之上还有区别,可是只要今日皇上严惩了十七爷,那么来日,只要等到三阿哥也同样犯下这样的浑来,那咱们便自可以写折子上奏皇上,以今日十七爷的事儿为旧例,力谏皇上也同样惩治了三阿哥去” “况且古往今来,尤其是咱们大清的规矩,只要是皇上公然下旨惩治过的皇子,那来日便是必定没有机会再承继大宝的” 苏楞额一片扼腕叹息。 “可是如今皇上对十七爷竟是这样个处置的法儿,那这回十七爷这事儿便也没什么意思了。总归皇上对十七爷都能回护若此,那来日即便是三阿哥也同样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儿来,恐怕皇上只会更加代为解释去,就更伤不到三阿哥什么皮毛去了。” 苏楞额说这些的整个过程里,绵宁始终没出声,他只是朝前走着,脚步坚定却有些沉重。 皇子行走在前,苏楞额不敢追上前去并肩而行,更不敢超越过去,看他的脸,这便唯有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心下默默揣度着二阿哥的心思去。 “不过,二阿哥请恕奴才斗胆猜测一回皇上的圣心去这次的事儿,倘若皇上只是顾着手足情深,这才如旧护着十七爷的话,那还没什么大不了。终究,十七爷与二阿哥的大业无涉,如今十七爷的分量,也自比不上三阿哥去。” “可是,倘若这回皇上反倒是因为预想到了三阿哥的将来去,故此才为了三阿哥而回护十七爷的话,那皇上的心思,二阿哥便要更多为往深里想想了。毕竟三阿哥的性子,皇上是从小儿就看着的,这世上最了解三阿哥与十七爷性子相似之处的,也自然是皇上本人。故此,皇上自然能想到十七爷的今天与三阿哥的明天这当中的关联和相似去。” 绵宁这才幽然眯了眯眼,缓缓道,“不瞒你说,汗阿玛这回轻饶了十七叔去,就是采纳了老三的意见。” “实则便是汗阿玛想到这些,倒也没什么,毕竟汗阿玛是天子,天子的心思总要比咱们前瞻出去多少日子的;倒是老三我倒没想到他这回,也能眼光放得那么长远了。” 苏楞额听着也是陡然已经,“二阿哥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三阿哥向皇上奏请为十七爷求情,也并非只是面上的功夫,而是他也早已经想到了十七爷的今日与他自己未来的关系去” 绵宁未置可否,只是眉头却是攒紧,“老三从前始终是小孩儿心性,可自打他成婚之后,倒是长进了许多这般看来,成婚以后,他倒是真的长大了。” 苏楞额想了想,却还是忍不住摇头,“可是奴才素日里瞧着,三阿哥自打娶福晋以来,言行举止依旧跟从前没有太大的更改啊奴才觉着,这回的事儿怕还不是三阿哥自己有了这长远的眼光,倒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吧。” “毕竟这样长远的预见,若是放在三阿哥这样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那便是稀奇事儿了;可是若放在皇后娘娘这样的一国之母身上,那便反倒是再平常不过了。” 绵宁倏然回眸,极快地瞥了苏楞额一眼。 就凭苏楞额乃是内务府老人儿的身份,又是星楼的族人,他焉能不知道皇后娘娘与二阿哥的母子情深去,故此他这便也没敢抬头,只深深低下头去,避开了绵宁的视线去。 “终究,三阿哥,甚至还有四阿哥,他们二位背后最大的倚仗,都是皇后主子啊。二阿哥若想赢得大业,若要排除三阿哥、四阿哥对二阿哥大业的影响去,从最根本里来说,唯有” 最后那几个最要紧的字儿,连苏楞额也不敢继续说了。 绵宁果然就恼了,沉声喝道,“够了这话也是你该说的若还有下一回,还敢在我面前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别怪我先不饶了你” 绵宁大步朝前走去,想想又站定了,缓缓回眸瞥着苏楞额,“或者,我今儿该将你这番话,告诉二侧福晋去她可是皇后额娘宫里出来的人,叫她也瞧瞧,你这个一家人是个什么底细的” 苏楞额头顶“咣当”一声,如被响锣捶了一下儿,他赶紧双膝跪倒,碰头在地,哀哀谢罪,“二阿哥饶过奴才这一回。奴才一门心思,只为了二阿哥大业着想啊。” 绵宁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指甲。因八月里要跟绵恺一起赴木兰围场,陪着汗阿玛一起入围,故此他刚剪断了指甲去,以便到时候儿更方便地拉弓扣弦。 可是这指甲断了,虽不是筋骨,却叫十根手指头都有些陌生了似的,时常找不到平素使用双手时候儿那熟稔劲儿来了。 指甲儿又俗称“手爪”,列子天瑞中说“皮肤爪发,随世随落”。对于主子们来说,得力的奴才们便也同样如爪如牙,用的时候儿便再觉着普通,脱落了也没那么要紧似的可若是当真得力爪儿不在了,那反倒闪了一下子去,久久过不来劲儿来。 想到这儿,绵宁便叹了口气,收起了方才的邪气儿来,又是平素那个平和谨慎的模样,“如今老三长大了,也成婚了,故此你们怎么说他去,我便也都可明白你们的心思去。可是老四毕竟还小,他又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呢,你们何苦来哉这会子连他也给饶进来” “更何况,退一万步说,因为老四毕竟也是皇子,虽说现在还小,可是终究会长大;再者他还是汗阿玛登基之后所诞生的皇子,而且还是皇后额娘所出的,故此身份总显得更金贵些你们防着他,也算还有道理的话,可是你们这会子却连对皇后额娘那般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出口,那我便第一个容不得你们去了。” 苏楞额也只能暗自咬牙,心说二阿哥如何不明白现下实则最要紧的就是皇后娘娘啊趁着三阿哥和四阿哥二位皇子还小,只要皇后娘娘那边儿有些风吹草动,那便自然可效法当年太祖皇帝大福晋阿巴亥的旧例去,甭管后来的多尔衮和多铎有多能耐,多能叱咤天下,可是毕竟当年还年幼,太宗皇帝还不是找准了时机去 皇后娘娘还这么年轻再这么坐等下去,那难道要等着三阿哥和四阿哥都长大了去,可以兄弟两个一起联手来对抗二阿哥不成 这样的局势明摆着,他自不相信二阿哥不明白。可是二阿哥只要一说到这事儿,就开始显露出这样的妇人之仁来,真叫他们这些拥戴他的人,心下搓火又无奈啊 “行了,今儿的事儿就议到这儿吧,你也不必再往里走了。”绵宁冷淡回眸,“你好的治罪折子给我,我自己带回去看看去,回头等定下了,再知会你们。你这就回吧,不是还有差事呢么” 苏楞额知道这是二阿哥不爱听他说话了,这便也只好暗自叹息一声,告退而去。 皇上九月才回到京,十月里有皇上的万寿,却不料想十月初一日竟遭逢日食。 天子为日,皇后为月,这日食直冲皇上而来。 皇上下旨明年的五十岁整寿,不办庆典。一切繁文缛节,皆可停止。 虽说皇上依旧在正大光明殿行庆贺礼,前后三天依旧在同乐园大戏台赏戏;此后又接上了廿廿的千秋节,宫内行礼如仪然则,廿廿的心下又哪里乐呵得起来呢。 廿廿的心思,自瞒不过庄妃去,庄妃也想着法儿地想叫廿廿开心些。这便趁着看戏的当儿,含笑道,“我原本还寻思着,等我们几个随着皇上到了避暑山庄去,必定有一场大戏可演。可是谁料想,我倒想错了,人家每日里竟都早早儿地关窗闭户的,别说没到皇上跟前晃悠去,便连我们的面儿也能不招就不招呢。” 廿廿微微挑眸,“哦竟会如此么那倒白去了这一回。” 庄妃便耸耸肩,借着戏台子上锣鼓喧天的遮掩,凑在廿廿耳边道,“这么瞧着,便说不定你在她身上用的那法儿,还依旧管用着” 廿廿未置可否,却只是淡淡笑笑,“什么法儿终究都是外头来的,一来必定有时辰的限制,二来也总要假手于人,故此谁敢指望着那些法儿当真就能天长地久,永远灵验去” “说到底啊,能一辈子左右一个人言行的,唯有自己的品性罢了。故此姐姐不必再挂着那法儿了,咱们只管看其人的品性便罢。” 庄妃勾了勾唇角,“那这回,她的品性倒叫我刮目相看了去。至少,她也是个明智的,便是心下也有企图,却懂得去忍耐和等候时机,更能审时度势,不再与咱们明面儿上相争了。” 廿廿便也淡淡点头,“懂规矩、知进退,能做到心明眼亮那便也是她的可取之处了。后宫里这样多人,能做到这般的,统共也没几个人。” 庄妃心下微微一动,不由得正色望住廿廿,“原本这次是我奏请带着她一块儿去,就是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放在京里,身边儿也没个人的;可是这会子我瞧着,却原来皇后娘娘也是索性放她出去一回,试试她的品性” “毕竟在京里,她自己知道身陷在后宫里,又在皇后娘娘和我的眼珠子底下,她便轻易不敢作妖儿了;故此皇后娘娘索性将她给撒出去,给她机会,容她的空儿,叫她重新得了作妖儿撒欢儿的机会去,就等着看她究竟怎么做去” 廿廿莞尔一笑,“便如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总圈着,便傻了。可是偏有些天生聪明的,在笼子里的傻样儿啊,不过是装出来的,做样子给人看。总等着主人相信了它是真的傻了,这便放松了警惕去,它便可以趁机用嘴叨开那鸟笼子的门闩,干脆飞跑了呢。” “故此便隔些日子就得打开了笼子,叫它们有个撒欢儿的机会去,倒要瞧瞧它们是想继续装傻呢,还是它们心底下是明白的,甘心情愿地继续守着那鸟笼的规矩去” 庄妃点头,便也轻叹一声儿,“她倒果然是个聪明的。便是有野心,从前也不驯过,不过如今倒是明白些道理了便从这一点上,倒比宫中许多人高明了太多去。” 傍晚,廿廿惦记着绵忻,这便先离了席,往寝宫回来虽说都是她亲生的儿子,绵忻跟绵恺却是不同。绵恺打小儿就喜欢看戏、唱戏,可是绵忻却有些嫌吵,听了没两出,就跟她说耳朵疼,要先回去清静去。 斜阳西坠,弯月清浅,这日月同天的景象静静悬于头顶。 廿廿一路往回走,心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些心下的琐碎事儿,就在一段无人的宫墙夹道里,冷不丁从横下里闪出一个人影儿来。 因日光已斜,偏还不到掌灯的时候儿,故此这宫墙夹道里有些幽暗。再说了,皇后娘娘的凤驾行走之处,前后早有太监以巴掌声四处提醒人们回避了,哪儿想到打横里却闪出个人影儿来呢。 抬轿的太监都吓叫唤了,就连廿廿近边儿的四喜和月桂几个也都惊得急忙围拢来,将廿廿给护在当间儿。 毕竟,当年廿廿受过恒谨的冲撞;甚至于,皇上也差点儿受了行刺。这些事儿虽然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可总归还是叫人心有余悸。 好在,还是前头开道的五魁眼睛尖,这便扬声喊了一声儿,“哎哟,这不是十七王爷么奴才不知道这会子十七王爷会进园子来,奴才给十七王爷请安。” 五魁故意大声儿,这就是给廿廿知会呢,叫后头的众人都安心。 廿廿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扬声吩咐,“请十七爷到面前来说话儿。” 从上回十七爷出了那宗事儿,实则廿廿心下便隐隐有了预感十七爷会寻个机会见面,当面与她说说心里话的。 753、十七爷的心 753 廿廿引着十七爷到了一处背人的院子里去。 幸是在园子里,地方儿大,亭台楼阁也多,不似宫中那般横纵分隔的严整,这便容得空儿,容易避开人的眼目些。 廿廿免了十七爷的礼,特地赐座。五魁提着茶炉上前,亲自为两位主子伺候清茶。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院子里便没叫掌灯,连引导太监们手提的灯笼都叫先灭了去。 隔着氤氲夜色、依稀暮光,廿廿抬眸打量十七爷。 十七爷比廿廿年长十岁,如今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早已不见了小时候儿那一身的淘气去。唯有眼神闪动之间,隐约还能瞧出当年的影踪来。 廿廿垂眸饮茶,轻轻笑道,“我虽没跟着皇上去热河,可是十七爷的伟绩也还是早都传回京里来了。这样的事儿,这天下啊也唯有十七爷做得;更难得是,做得了却不会叫皇上大怒的,反倒是皇上下旨亲自回护的这天下便没有第二份儿的。” 十七爷静静坐着,此时面对廿廿,早已没有了外人眼中那般长不大似的孟浪,甚至都已经不见了当年曾经为廿廿所熟识的淘气模样去。 此时的十七爷,静静坐在幽暗里,披了一身的暮色,面上眼底的神情早已然披上了一层深沉的铠甲去。 “怎么没有呢依我瞧着,三阿哥将来便是能办出这样事儿的人,而且我哥他必定比护着我还要更护着三阿哥去。” 廿廿便也莞尔,“绵恺他,不敢只要我还在一天,我便容不得他如此胡来。” 十七爷抬眸悄然望了廿廿一眼,却没出声。 廿廿心下便也是释然的,浅浅而笑道,“十七爷想说什么,我都明白。终究这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能留多久” 十七爷便咳嗽起来,赶紧摆手,“小嫂子你别多心。反正我比你还大十岁呢,要走也是我先走。” 廿廿心下便是一颤,赶忙道,“十七爷又浑说了这些话便是有理,又如何能是挂在嘴上,没事儿就说起来的十七爷赶紧收了回去,以后可不准再这么没事儿就嘀咕出来了。” 十七爷赶紧咧开嘴傻乐一番,起身向廿廿请罪。 两人都笑了一会子,撇开那片刻的尴尬去。廿廿这才垂了眼帘,静静道,“实则十七爷的心意,我都明白。这都是绵恺那孩子的造化,我替他谢过十七叔了。” 十七爷这才在越发深沉的暮色里,缓缓地又咧开嘴微笑开。 “当年我小的时候儿,前头也有这么个当镜子的五叔。他们都说,看见小前儿的我,就好像看见当年五叔小时候儿似的。” 他说的“五叔”,便是和亲王弘昼。 “可是尽管宫里宫外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是偏偏汗阿玛从来都没这么说过。那时候儿我小,便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我那时候儿心下嘀咕啊,汗阿玛跟五叔同岁,一起长大的,那这世上便没人比汗阿玛更了解五叔的心性儿才对那汗阿玛为何不这么说呢” 廿廿听着,心下也是微微一动。 暮色越发地深了,十七爷坐在幽暗里轻轻地笑了几声儿,“要不说我那时候儿年纪小不懂事儿呢,这缘故是后来长大了些,才慢慢体味出来的。因为在世人眼里都是荒唐的五叔,也唯有汗阿玛心下最清楚,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五叔真正的性子” “当年五叔敢当朝挥拳追打领班军机大臣讷亲,这样的事儿在外人眼里简直是糊涂至极了,可是汗阿玛却未曾真正追究,反倒在那件事儿之后,叫五叔为议政大臣那便是汗阿玛心下完全明白五叔的表面糊涂之下,是在做什么呢。” 十七爷说完了,赶紧哎呀一声,朝廿廿拱手,“我又说走嘴了,不该在小嫂子面前提起讷亲来。” 廿廿也是缓缓点头,却也轻轻笑道,“我是皇后,讷亲只是我的奴才罢了,有什么提不得的” 因为讷亲恰好儿是廿廿的同族长辈,当年十六房的一等公爵就是讷亲承袭的。 十七爷说得有理,当年的讷亲以保和殿大学士、一等公爵、领班军机大臣的身份,位极人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候的讷亲,除了当年的和亲王弘昼之外,还有谁敢打呢 可是就是这个讷亲,后来却因金川之战犯下大错,被先帝爷终究赐死可见当年和亲王弘昼在朝堂之上动手追打,并非无因。而和亲王弘昼那做法儿,反倒是契合了先帝爷当年的心境去啊。 十七爷转过头来,静静看廿廿一眼,“有了当年的五叔为镜子,我便也可以大约照见自己未来的路。实则这是我的幸运啊,毕竟人这一辈子太长,谁都没法儿预见自己的将来会遇见什么,又该如何去解决那么些麻烦可是因为有了五叔,那我就能。” “如今我也四十多了,越发觉着当年的感觉是对的。我便心下越发感念有五叔的存在。 “如今我长大了,也当了叔父,我也有了三阿哥这么一个与我小前儿性子如出一辙的侄儿。我便想着,哦,那我也应该成为当年的五叔,那我就也该好好儿当一回三阿哥的镜子去” 十七爷的双眼,深深埋在了夜色之中,便仿佛整个眼眶里都是黑眼珠儿,一点儿白眼仁儿都不见了。 “我寻思着,要当好三阿哥的镜子,便也得寻个最合适的时机去。早了不行,三阿哥年纪小,未必肯往心里去;晚了也不行,否则三阿哥成了人了,便不会再有人因为他是个孩子而体谅他了。” “我琢磨着,今年倒是个合适的节骨眼儿毕竟三阿哥今年成婚,是他从小孩儿变成爷们儿的年头儿。” 廿廿心尖微微一颤,鼻尖儿便已是酸了,眼中滚热一片。 她早就知道十七爷时隔十年,忽然又这么荒唐起来,必定是有十七爷自己的打算去的;只是当亲耳听到十七爷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还是有些震动着了。 原来十七爷都是为了绵恺着想 廿廿抽了抽鼻子,赶紧道,“十七爷你让我该如何谢你为了绵恺,你竟被罚了四年的郡王俸禄去” 十七爷便乐了,“嘿,你总不至于要补银子给我吧算了算了,我便是怎么着也不至于没了这些银子就过不下去了,我哥不是还把当铺给我留着呢么” 廿廿认真道,“这一生,不枉与十七爷相识一场。” “我说的可不是十七爷是皇上弟弟这层关系,我说的是咱们当年的那不打不相识。” 十七爷便也乐了,叹口气道,“谁让我当年刚认识你的时候儿,就被你给吃得死死的呢如今三阿哥是你的长子,我难道袖手旁观不成” 夜色越发深了,同乐园那边儿的戏还没唱完,可是却也有些看累了的,陆续散去。 恩贵人带着女子恰好往这边儿来,远远见着这边儿影影绰绰的都是人,这便赶紧拉着官女子躲进树丛里去。 远远地,那边儿也只点燃了两盏灯笼,权且照路。恩贵人终究是年轻,眼睛好使,这便还是看清了那便正依依惜别的两人去 “呀,怎么是皇后娘娘和十七爷”恩贵人一颗心吓得砰砰跳。 她终究是进宫晚,年纪小,什么前尘往事都不大知道。可是她却也偏都听过古往今来那些后宫里的故事。比如说,什么内廷主位与小叔子的秘密。 恩贵人紧张地看一眼自己的女子,“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之前皇后娘娘先离席了,不是说要回宫去照看四阿哥么那皇后娘娘怎么跑到这儿来,私见十七爷来了” “算算时辰,皇后娘娘从同乐园里离开,时辰也不短了呀如此说来,皇后娘娘竟与十七爷在此,相处了这么久” 恩贵人的官女子星钉吓得赶紧扯住恩贵人的衣袖去,“主子这话,可不敢多说呀。” 恩贵人撅了撅嘴,“我知道。我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又没有与人说去。” 她们在树丛里嘀咕的当儿,那边厢皇后和十七爷早已各自散去。夜色四合,仿佛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星钉往远处瞧了瞧,便低声道,“主子终究刚刚进宫,又还只是贵人。那边的却是皇后娘娘啊主子没瞧见他们散去都是悄没声息的么,便是主子您瞧见,却别无旁证,便是主子说了出来,也没人帮主子佐证不是” 恩贵人很有些不爱听,“你这算是提醒我,我在这后宫里是人微言轻,是么” 她可是出自乌雅氏,是雍正爷生母孝恭仁皇后的族人;她阿玛是左副都御史,她额娘更是宗室格格便她刚入宫,初封贵人,可是谁敢说她人微言轻去 只是这会子那边人都散了,她自己依旧在这儿生气也没意思,这便气鼓鼓地出了树丛,噘着嘴朝自己寝宫去。 “恩妹妹好脚力”冷不防,旁边打横传来一道嗓音,倒将恩贵人吓了一跳,头发茬儿都快立起来了。 “谁”星钉也赶忙举起灯笼,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照了过去。 只见夜色被荡开一层涟漪,一位宫装女子,由一个官女子伴着,迈着悠然自得的步子,正朝这边儿来。 便从那宫装,也能知道来人是位嫔妃。更是从人家官女子手上打着的羊角灯,瞧出必定是位嫔位及以上的高位来。 恩贵人不敢怠慢,这便赶紧先行礼请安,“小妹唐突,惊动了娘娘。” 那羊角明灯的光,终于层层推到了眼前来,恩贵人这才看清了,原来是如嫔。 “妹妹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如嫔亲自扶起恩贵人来,两人四眸相对处,如嫔含笑道,“我原本去妹妹宫里寻妹妹,却没见着。这才从妹妹宫里反过来到半道儿上来迎着妹妹,果然叫我给遇见了。” 瞧见恩贵人眼中的疑惑,如嫔便含笑道,“这回随皇上赴热河避暑山庄,我便也给留在京中的姐妹们都备了些薄礼。回来有些日子了,正想着单独拿给恩妹妹。” 恩贵人不由得惊讶道,“如嫔娘娘的赏,不是早给小妹送来了么” 如嫔办事周到,即便身在嫔位,在一众贵人面前也是颇为的和善可亲,故此宫中这样多的贵人,她也竟然每人都给带回了礼物来。因圣驾回京来也有半个多月了,故此如嫔给贵人们的礼也早都送了,恩贵人也没想到今儿如嫔还提这事儿。 如嫔便笑了,轻轻拍了拍恩贵人的手,“宫里的贵人最多,我母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儿,我指望不上母家的帮衬;便只凭着在宫里这点子年例银子,又够什么使的呀故此说句实话,我若给每位贵人姐妹都备厚礼的话,我还真备不起。” “因此上,我给贵人姐妹们送的礼啊,平均到每一位手里,便都是些普通的草药等物罢了。只是虽说贵人都是贵人,可是在贵人们当中,我也总有些私心底下觉着投缘的” 如嫔说到这儿便笑,“在我心目中,恩妹妹是最晚进宫,年纪最小的,我心下十分喜欢恩妹妹你故此我便想着寻个空儿,格外送恩妹妹些好东西来。” 恩贵人如何能不爱听这样的话呢,这便红了脸,欢喜得连连道谢。 如嫔便拉着恩贵人的手,“二阿哥福晋的额娘也是乌雅氏,与妹妹同族。妹妹母家也与我母家多次联姻,咱们虽是两家儿,可情分上早就密不可分了。想来若是二阿哥福晋还在世的话,妹妹进宫来,二阿哥福晋必定会仔细帮衬着。” “如今二阿哥福晋虽说不在了,可我既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且我们八房与十六房本就是同气连枝的,那我就自该替二阿哥福晋看顾着恩妹妹你去。宫中凡事都需要小心,恩妹妹你若有什么看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754、私会 754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嫔这一番话正是说到了褃节儿上,说到了恩贵人的心坎儿上来。她原本正一头的雾水,这会子可算寻着了个可亲的人。 只是她还是偏首看了一眼星钉,她没忘了星钉方才提醒她的话。 如嫔便含笑道,“我听说恩妹妹的额娘,乃是宗室格格这么说起来的话,宫中虽不乏名门闺秀,可是若论起额娘的身份来,却没人能比得上恩妹妹你。” 乌雅氏虽说也是世家了,又出过孝恭仁皇后和平定西域的大功臣兆惠公爷,先帝爷的九公主也嫁入了乌雅氏可是毕竟,乌雅氏的家世地位还是没法儿跟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等几家顶级勋贵世家相比去。 故此恩贵人心中最大的倚仗,倒也就是她额娘是爱新觉罗氏的宗室格格这样的身份了。这会子听如嫔主动提及她额娘的金贵去,她心下自然高兴。 如嫔含笑继续道,“还有令尊大人,在妹妹入宫之时已是年过七十了吧那恩妹妹便是令尊大人的老来得女呢” 如嫔说着,惆怅地叹了口气去,“可是我当年入宫的时候儿,我阿玛却已经过世三年了听得妹妹如此,我这心下可真是羡慕。” 恩贵人便笑了,“如嫔娘娘说的是,自小阿玛最疼我了” 便也因她是老来女,额娘身份又是尊贵,故此从小极为受宠,乃是一家人捧在掌心的宝贝。 如嫔静静垂眸,“如此说来,妹妹倒是与三阿哥福晋也颇为有缘” 如嫔说的便是绵恺的福晋佛拉娜。 “恩妹妹与三阿哥福晋是同一年进宫挑选的,而恰好,三阿哥福晋也同样是她阿玛的老来得女。想必当日进宫挑选之时,恩妹妹便是该与三阿哥福晋相识,甚至住处都隔着不远吧”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是镶黄旗,恩贵人家则是正黄旗的,两人都出自上三旗,且都是勋臣世家之女,故此礼部官员们自然有那个眼力见儿,是要将这样的待选秀女往一块儿安排的,也好方便她们相处。 如嫔这话却不经意之间戳疼了恩贵人的心窝子去。 恩贵人能记名进宫,原本自是高兴的事儿,可是等名号颁下来了,同样被记名的佛拉娜指给三阿哥为嫡福晋,而她是成了皇上的贵人,这便成了两辈子人了。 原本恩贵人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可是随即在一众秀女之中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的都说恩贵人的前程,没有人家佛拉娜的好。 佛拉娜是三阿哥的嫡福晋,三阿哥是皇后娘娘的嫡出皇子,那这元配的皇子福晋自然摆在哪儿都是尊贵的。来日等三阿哥封了王,那人家佛拉娜就是现成儿的王福晋。 可是她这位被选为贵人的呢,虽然是长辈了,可是毕竟一来皇上已是快五十的人了,心思本就淡了;再者后宫里的位分,谁不知道晋位极难的若是长久都只能停留在贵人位分上的话,那实际待遇就远远赶不上人家王福晋了 没想到今日如嫔偏又也将她与佛拉娜相比较起来她便极力笑笑道,“我与三阿哥福晋,也没什么缘分,便是同届选看,却彼此不甚相熟。” 如嫔便赶忙道,“也是。毕竟三阿哥福晋是镶黄旗,恩妹妹是正黄旗,引见的次序还有先后,这便是没碰上,也是情理之中。” 恩贵人心情越发有些雪上加霜了。毕竟,镶黄旗在正黄旗之前。 如嫔说了好一起子的话,终于察觉了恩贵人有些不高兴了,这便赶忙又往回找补,“听说,妹妹前头也有一位嫡母,也是出自富察氏的” 恩贵人有些防备地瞟了如嫔一眼,担心如嫔这又是要说什么。 恩贵人那出自爱新觉罗氏的尊贵额娘,身份自然是金贵,可是却是后进门儿的,乃是她阿玛的续娶福晋。她阿玛的元配是富察氏,只是身故得比较早,故此她阿玛才又迎娶了她额娘。 宗室格格的身份,自然是要更高的,可是终究讲究个先来后到的,这便好像续弦总要微微矮半头的。 “也不敢说什么嫡母吧我额娘是什么身份,又不是妾室扶正的我阿玛能迎娶我额娘,那才叫真真儿的高攀。倒是我额娘,可是下嫁。” 如嫔赶忙赔笑,“可不是若说此事,我便又要羡慕恩妹妹了实则我额娘也是我阿玛的续娶之妻,况且我额娘的身份可跟恩妹妹额娘的身份没法儿比呢。” 如嫔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咱们两个前头那位额娘啊,倒也都是出自富察氏的。若从这边儿来论,我跟恩妹妹倒又多了一层亲去了。” 恩贵人却颇有些冷意,“如嫔娘娘难道还对前头那位富察氏,颇有些留念” 如嫔这才收了笑,神色微微一变,半晌才幽幽道,“怎么会她便是走得早,没来得及对我如何,可是她生养的大哥和嫂子,却对我额娘,以及我弟弟妹妹做了许多欺凌之事去。” “哦,对了,忘了告诉恩妹妹,我那嫂子也是富察氏是呢。” 恩贵人终于笑了,“不瞒姐姐,我也恨不能我阿玛前头没有过那个富察氏,否则我额娘这些年,也不会凭宗室格格的身份,还要冲着个木牌牌叫什么姐姐。” 两人终于重新又找到了心有戚戚之处。 如嫔垂眸凝视恩贵人,“之前在同乐园,我是瞄着妹妹已经起身了,我才跟着起身出来的。结果我都到了妹妹宫里来过,可如何妹妹竟然走的这么慢,倒要我折返来迎着妹妹” “妹妹这是在半道儿上,被哪里给绊住了去可是妹妹还有旁的事儿,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恩贵人忖了忖,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倒不是我被什么给绊住了,我是怕冲撞了人家,不得不回避呢。结果在树丛里躲着这么半晌去,连衣裳都被勾出丝来好几条儿。可惜了我这新做的衣裳,今儿才头一天上身儿呢。” 如嫔眼中便是灯影一闪,“恩妹妹在躲谁恩妹妹是皇上的贵人,更何况又是名门闺秀,在这后宫里又何至于要躲着谁去” 恩贵人悄然回眸,左右瞧瞧,终究还是压低了声儿道,“我是碰巧儿撞见了皇后娘娘。” 夜色阑珊,如嫔勾着唇角,竭力忍住了笑,踩着兴奋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回去。 她不急着回去,她还得等人。 算着时辰,同乐园那边儿的压轴大戏该散了,这会子进宫来领戏的王公大臣们都正各自往外去。 不过宫中规矩森严,便是宗室王公能进同乐园来领戏,可是进来和出去的通路是与内廷截然分开的,便是嫔妃们与王公大臣们同时散去,也绝没可能彼此遇上的。 不过,这当中终究还是有些特别的。 比方说,一直在内廷居住的皇子和在内行走的福晋们。 “主子二阿哥朝这边儿来了。”星滟有些兴奋又紧张地低声禀报。 如嫔满意地点头,“熄了灯笼,请二阿哥到近前说话。” 绵宁一向都是谨慎的人,便是半道儿已经被如嫔名下的太监给截住了,却没有立即跟着过来,反倒是如常按着自己的路线继续往福园门外阿哥所的方向继续走。一直走到快到宫门了,这才兜了个大圈子,又绕了回来。 待得绵宁绕回来时,如嫔都站得脚脖子有些酸了今儿是大场合,嫔妃们都穿吉服,踩高底宫鞋,头上的钿子也是用了全副的头面,着实累人。 没有灯,只有天上月影,但是绵宁也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如嫔的位置,赶忙上前来请跪安。 “儿臣来晚了,叫如嫔娘娘久等。” 如嫔笑笑,赶忙也上前伸手去托绵宁的手肘。 绵宁却避开了。 如嫔在幽暗里微微挑眉,面上却只是微笑,“这些年瞧着皇后娘娘对二阿哥,一向都是以礼相待,每回二阿哥请跪安,皇后娘娘都要亲自起身,如这般伸手托住了二阿哥手臂,将二阿哥扶起来的。” “皇后娘娘自为六宫表率,这些年耳濡目染着,我便想也没想,已然要学着皇后娘娘的做法儿了。还请二阿哥莫要见怪。” 绵宁淡淡道,“儿臣岂敢。如嫔娘娘有何吩咐天色不早了,儿臣恐宫门下钥,还请如嫔娘娘示下。” 如嫔便叹了口气。 她如何不明白,不管这些年二阿哥一家跟皇后之间曾有过多少回风波暗涌,可是皇后在二阿哥心目中的地位总归还是特别的。二阿哥对她们,总是做不到与皇后之间的那般亲厚。 如嫔便不再主动示好,站直了,保持了一个能让两人都觉舒服的距离。 “方才我在道儿上遇见了恩贵人。恩贵人出自乌雅氏,与二阿哥福晋外祖家系出同门。想必恩贵人进宫,也能叫二阿哥的岳母在宫里重新又多了个念想毕竟二阿哥福晋已经不在了,可巧的是,恩贵人就在这时候儿进宫,从二阿哥岳母她老人家心下来说,便仿佛能多少得了安慰去。” 绵宁便微微皱了皱眉,“如嫔娘娘的意思是,儿臣的岳母还与恩贵人有私下的来往” 如嫔轻笑了一声,“怎么是私下的来往呢是老福晋正大光明地逢年过节都给恩贵人请安呀。” 虽说提到了舒舒和岳母,可是绵宁的反应却好似毫无兴趣,只是淡淡回应道,“如嫔娘娘今儿叫儿臣来,只是为了此事么那儿臣知晓了,多谢如嫔娘娘。倘若没有旁的事了,儿臣先行告退。” 如嫔立在夜风里,忍不住又笑了。 这十月里的夜风,真是吹得人齿寒、心冷啊。 “今儿拦着二阿哥,原本其实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不过替恩贵人给二阿哥你带句话儿罢了恩贵人方才在半道儿上撞见了皇后娘娘与十七爷,恩贵人说那二位黑灯瞎火地在一处想对着说了好久的话。” “恩贵人进宫晚,跟二阿哥还没单独说上话过,这便半路将我拦住了,求我将这话儿带给二阿哥照恩贵人自己的话来说,她选择我来替她传话,便也无非是因为我也是钮祜禄氏,况且好歹我们八房也与十六房同气连枝” “可是我原本不愿意接她这个请托,我也早与她说了,我既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便不仅跟二阿哥福晋是一家子,我跟皇后娘娘同样是一家人啊。还有十七爷的元配嫡福晋,同样是我们家人。我这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便不想掺和进来。” “却是恩贵人在我面前急得都要下跪,言语之间是说这话儿原本是二阿哥的岳母想对二阿哥说的话,只是她如今进不来宫里了,便也见不着二阿哥你,这便唯有什么话都只能请恩贵人转告” 如嫔在夜色之中站得笔直,脸上也全都只剩下了清冷之色,“恩贵人的意思是说,二阿哥的岳母老福晋她是觉着二阿哥福晋她身故得有些过于早了。” 如嫔的话说到这儿,便也识趣不再继续多说。只回眸,清淡地点了点头,“恩贵人请我带给二阿哥的话儿,我说完了。至于其中是非,总归请二阿哥自己掂量就是。我只是受人所托,又因事涉同族,不好推辞罢了,却并不能帮二阿哥探究这里头的真相去,还请二阿哥自行定夺。” 如嫔最后的话,倒叫绵宁约略沉吟。 眼前的如嫔,与他所认识的如嫔,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他细细思忖这里头的缘故,便也想着怕也是因为进宫的日子长了,如嫔也长了见识的缘故。再者毕竟当年经历过了丧女之痛,故此成长了吧。 绵宁心中虽是思忖着,不过行动上却不迟疑,立即行礼告退,转身便离开了去。 十七叔是郡王,夜色中还流连内廷不去,是罪过;他同样是成年皇子,若被人看见了在夜色中与年轻嫔妃单独相对却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罪过呢。 他可不愿如十七叔一般,被人瞧见了,抓住了把柄去。 755、灯光忽然亮起 755 二阿哥就这么走了,没说什么实际的,也瞧不出态度上有什么变化如嫔远远望着二阿哥的背影,心下不由得有些懊恼。 她今儿已经够主动的了,却没想到二阿哥却不接她递出的这根绳子头儿。 他终究竟还是不愿与皇后正面相争,是么倘若是换了皇后旁的敌人去,但凡得了皇后这样一个把柄去,都得如获至宝了才是吧。 从前她虽说知道倘若与二阿哥福晋舒舒联手能更容易些,可是说实话,她并不是那么欣赏舒舒;况且舒舒这人的门第之见极重,她虽说是八房的,家里比皇后母家的十六房好些,可是因为她阿玛官职不高,且在她进宫之时就已经身故三年了,故此舒舒原本也不大肯将她真的放在眼里去。 舒舒死去,她倒松了口气。她想着,二阿哥总归是比舒舒更明白的人。 可是今晚上这情形她仿佛又白费了力气。 不过也幸好她分寸拿捏得好,这便瞧着二阿哥的态度有些冷淡,便及时地将所有事儿都推到了恩贵人身上去反正她也没冤枉了恩贵人去,今晚这事儿本来就是恩贵人说的。 再说,恩贵人出自乌雅氏,舒舒的额娘也是乌雅氏,她们同宗同祖,这更是明摆着的了。 如嫔有些扫兴地往外走,与绵宁正是背对背的两个相反的方向。 走出树丛深处,圆明园中已经全都寂静了下来大戏唱罢,看戏的人也都已经退干净了,这偌大的园子里,终于沉浸进了一天当中最宁静的光景里。 如嫔便也随之松了口气。 虽说不知道今晚的事会如何发酵,可是至少她已经将这话儿传给了二阿哥去,今晚这一趟,好歹也不算都白来了。 就在如嫔松了口气儿的当儿,完全没有防备,半途的一间亭榭里,原本黑洞洞的,竟忽地点起了灯 之前看着仿佛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的,竟随着那灯,呼啦多出十几、二十号人来 而随着那灯亮起来,她便也自然看清了那灯的规制、挑灯人的打扮去她如何还瞧不出是谁宫里的人 她如半夜行路,撞了鬼打墙一般,惊恐地原地站住,心口紧得已经无法呼吸。 亭榭里的灯光越发明亮,显见是多盏灯笼渐次点燃。 就在那一片越发辉煌堂皇的明亮灯光里,传来一个雍容华贵却不怒自威的声音来,“外头是如嫔么既来了,便进来坐坐,陪我说说话儿。” 如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亭榭去的。 她原本就因穿着高底旗鞋站立得久了,脚脖子已然酸了;那这会子再加上心魂俱颤的,便只觉迈出的每一步,脚底下都是铺满了一蓬一蓬的针尖儿去,叫脚底下每一个毛孔都被扎得又麻木又刺痛。 饶是如此,她还得站直了,梗着脖子面对那雍容含笑,端坐迎向她的人去 她终于还是强忍着,一步一步走到了近前,这便赶紧行礼请安,“不知皇后娘娘在此处,嫔妾请安来迟。请皇后娘娘恕嫔妾唐突,嫔妾怕是惊扰了皇后娘娘吧” 那雍容端坐,眉眼在辉煌的灯光里华光四射的人,不是皇后娘娘,又是谁呢 廿廿端然高座,目视着如嫔行礼罢,这才淡淡笑笑,“今儿是我的千秋,前头又是皇上的万寿,这便连着看了几天的戏。虽说戏好看,唱戏的也俱都卖力,忠奸美丑的全都交待得明明白白只是见天儿在这些戏里头过来,我这耳朵边儿上却难免有些乱糟了。” 廿廿说着抬手指着半空中,“就好像有只大苍蝇围着我嗡嗡、嗡嗡地绕来绕去的飞,浑不知自己讨人嫌,更没察觉时节已然转换了,已然到了它归去的时候儿。每多飞一分,便是多消耗了它的气数去。” “故此啊,我便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儿,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好。灯也不必点,反正今儿已是初十,天上的月已是够亮了。” 廿廿说着含笑抬眸,“时辰不早了,这会子各宫都该下钥,各自安寝了。这个时辰天地安静,我以为便不会再遇见什么人了呢却没想到,这么巧,竟遇见了妹妹你。” 廿廿眸色幽然,“这么晚了,如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此处离着你的寝宫远着,你便是想出来走走,也不至于要走出这么远来吧” “再者说,方才奴才们见着你的时候儿,你也没带着盏灯,竟这般黑灯瞎火地走夜路若是半道儿叫太监、护军们的冲撞了去,可怎么好” 如嫔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反倒被廿廿给抓了个正着,这便已经紧张得无法呼吸,却还得为了保持面儿上的平静而努力地吸气儿。 “回皇后娘娘,要不怎么说嫔妾有幸与皇后娘娘同出一门呢,嫔妾今晚上便也与皇后娘娘想到一处去了就因为这连着多日的欢庆和唱戏,嫔妾的耳朵边儿上也是嗡嗡的,这便也想着要踏月而行,叫心底下安静安静。” 廿廿高兴地拍手,“原来咱们姐妹竟是如此心有灵犀啊,那可真好” 廿廿笑罢,却又微微蹙起了眉尖儿,带着一点子有别于往常端庄的俏皮劲儿去,斜瞟着如嫔,“可是就算妹妹也想清静清静,却怎么往这边儿来了呀。太远了,妹妹何至于要走这么远呢” 廿廿说着举目往门外的方向眺望了一会子,“门外这条路,是往阿哥所去的呀。我到这儿来,是正好儿也送绵恺和佛拉娜一段儿;那妹妹你呢,你朝阿哥所这边儿来,又是来送谁的” 如嫔面上仿佛被扇了耳光去,不疼,却火辣辣的,无法消除。 如嫔便赶紧解释,“嫔妾原本就是想出来在寝宫近处走走也就是了。终究嫔妾还是贪玩儿了些,又因园子大,夜晚里也不好分辨方向,这便不顾东南西北地走出来这么远,等发觉的时候儿才知道是走错了。” “故此也不敢惊动,这便赶紧叫他们熄了灯笼,这便急着往回去呢。” 廿廿却垂眸轻笑,“是么,妹妹进宫一晃也都好几年了,原来在园子里还晕头转向啊” 如嫔紧咬牙关,却唯有使劲儿笑着,“皇后娘娘说的是,嫔妾实在是愚笨。” 廿廿挑了挑眉,同意地点了点头,“那倒也罢了。” 廿廿顿了顿,却还是忽然又挑眸望向如嫔,“我入宫的那一年,正是二阿哥降生。我那会子是十公主的侍读,便跟着十公主去道贺,这便打小儿就抱过二阿哥呢。” 廿廿这话仿佛来得有些没头没尾,可是却叫如嫔心下咯噔惊跳 其实不用说太多,只消提到二阿哥,如嫔心下便已然没了底 廿廿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妹妹想啊,那孩子我是打小儿就抱过的,这些年更是一路看着他长大,故此我对那孩子啊,便是什么都再熟悉不过。即便只是个背影、侧影儿的,就算在黑夜里,不掌灯,只借着天上的星月之光,我也不至于认错的” 如嫔登时眼前一片雪白,也曾聪明如她,这一会子却也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廿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是我本家儿的妹子,二阿哥又是我从小儿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哪一头儿都是我的牵肠挂肚,我是怎么都不能不护着的。” 廿廿温煦而笑,满面的母性光辉,“故此,妹妹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头就是。今晚上的事儿,我撞见了、看见了,不过幸好只是说说话,并没有旁的不是那便不要紧,总归只有我一个人心里头记着就是了,我是不会叫外人知道了。” 廿廿如此态度,如嫔反倒只觉如遭闷棍,她惊慌地赶紧撩袍跪倒,“皇后娘娘,皇后姐姐,嫔妾,小妹当真没做什么啊小妹只是,只是碰巧儿遇见了二阿哥,这便从礼数上也得说两句话而已。” “小妹求皇后姐姐万勿误会,小妹与二阿哥是真的,真的只是偶遇,只是说说话而已啊” 廿廿认真的点头,“对啊,妹妹说的可不就是实情我方才也是这样与妹妹说的啊,难道咱们两个说的竟不是同样的内容去了不成妹妹不必惊慌啊” 可是廿廿越是这么说,如嫔却越是反倒慌了神儿,全然猜不到廿廿葫芦里这是要卖什么药来 廿廿却含笑起身,“天儿晚了,我也清静晚了,累了。咱们也都回去吧,别在这道儿上摸黑了。” 廿廿从如嫔身边走过去,一直走到了门口才回眸过来,“总归,想躲的清静都已然得了,该见的人都已经见过了,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如嫔头皮发麻,不知该回说“是”还是“不是”,举棋不定之中,更是心如乱绪。 廿廿却是微微一笑,又道,“哦对了,方才我往这边来的时候儿,半道儿上还遇见了恩贵人。恩贵人终究年纪小,在园子里还有些慌里慌张的,结果远远见了我,竟就跑走了,连手上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月柳便上前,将捧着的物件儿呈给廿廿看。可是月柳所站的角度,正好能将手上的物件儿叫如嫔看见。 如嫔一看,便是大惊那正是她从热河带回来,说要单独送给恩贵人的礼物 廿廿将那荷包拈起来,凑在鼻息下细细闻了闻,“宫里人都熏香,衣裳、被袱上全都有各自喜欢的香味儿。这荷包上熏的香,我闻着倒是熟,毕竟好歹妹妹曾经在我宫里,跟随我一起住过那么些日子呢,我便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廿廿眸光静静扎来,“这是妹妹送给恩贵人的吧恩贵人不小心给掉落了,妹妹千万别怪恩贵人。我忖着,若是我叫人给送回去,没的叫恩贵人又是一片惊慌的,倒不如完璧归赵,交给妹妹去,明儿妹妹就再去送一回吧。” 月柳便捧着荷包送过来,如嫔唯有硬着头皮行礼谢恩,“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小妹也替恩贵人谢皇后娘娘的恩典了。” 廿廿含笑点点头,便再没多说什么,抬步径自而去。 皇后的仪仗,贴身伺候的便有十几二十人,外头远处更是随着廿廿走出,而从黑暗里不知何处,呼啦另外涌出来一二十人。几十个人前后拱卫着皇后,雍容远去。 如嫔的腿却彻底软了,没法儿站起来,反倒瘫坐回了地上。 “去,赶紧,设法去告知二阿哥。就说我今儿与他说的话,怕是领会错了恩贵人与二阿哥福晋的额娘的意思了就连恩贵人之前都是看错了,皇后娘娘没有见过十七爷,是恩贵人看花了眼” “就说那人,那人不是旁人,是皇后娘娘的二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和世泰。压根儿不是十七爷,不是” 如嫔因紧张,指尖儿冰凉,全然不过血了。 “总之,千万不能叫二阿哥明儿再将这话捅出去。否则,否则皇后娘娘便会抢先一步,先将今晚我的事儿给添油加醋传扬出去到时候,我就百口莫辩了。就说我还会连累了二阿哥去” “快去,快去啊” 次日一早,绵宁先来给廿廿请安。 廿廿含笑凝望绵宁,“二阿哥来得正巧,我这儿正有一宗事儿,还想请二阿哥帮我的忙呢。” 绵宁赶紧跪倒,“小额娘吩咐儿子就是。” 廿廿点点头,从旁边儿炕上的八宝书格子上抽出一封折子来,递给绵宁,“你帮我瞧瞧,可还有哪儿不妥当的” 绵宁赶紧跪着,双手上举,将那折子接过来。双手展开,却一看那抬头,就愣住了。 那起头儿就白纸黑字写着“臣庆郡王永璘,向皇上请罪” 他的目光再迅速掠向奏折的末尾,一看那日子竟然就是昨晚上的 绵宁只觉头发根儿有些炸,赶忙小心问,“是十七叔的请罪折小额娘,儿子有些糊涂了。十七叔这是怎么了,缘何忽然要向汗阿玛请罪” 756、护着 756 廿廿淡淡瞥了绵宁一眼,“昨儿个是我千秋节,因我的千秋节与皇上的万寿节连在一块儿,故此皇上与我早有了默契,我的千秋节就不必格外再赐宴公主福晋们了。不过该有的礼数却也省不下,毕竟这也是天家体面,况多少公主福晋们的都翘首期待这一天,能进宫来热闹一番呢,咱们总也不能叫宗亲福晋们失望不是” “故此宫里的筵宴可免,赐戏总是免不得的。你十七叔是皇上自家兄弟,这便也进园子来看戏来了” 绵宁静静听着,却一时之间没能从廿廿的娓娓诉说里听出这么要点来。 廿廿自己也不急,继续徐徐道“昨晚儿戏散了的时候儿,天色已经晚了,已是不便再车马劳顿地赶回城里去了。故此但凡进园子看戏的王公大臣和福晋们,便全都就近住在了园子周边儿的赐园里头。” 因圆明园在城外,距离也不近,故此为了免王公大臣们的奔波之苦,皇上给自家兄弟,以及重要的宗室王公和股肱之臣们独在圆明园周边儿赏赐了园子。这样每年天儿热了之后,皇家挪到园子里来住的时候儿,他们就也都跟着一遭儿挪过来。 廿廿说到这儿略作停顿,幽幽挑眸,“你十七叔也没回去。” 廿廿这故意的停顿,终究叫绵宁猛然寻思过味儿来了十七爷是皇上的亲兄弟,那自然皇上在圆明园周边儿给王公大臣们赐园子,不会落下他去,还得给他挑个最好的去。 这对于十七爷来说,已经多少年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故此廿廿之前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儿,连绵宁起先都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儿来。 就因为十七爷私入桃花寺行宫的事儿,皇上虽说左右回护,只罚了四年的郡王俸禄去,可是当时皇上却也不能全然不给八王爷和十一王爷两位兄长的面子,故此还格外将赏给十七爷的圆明园里的赐园给暂且收回了。 因为十七爷的祸事就是偷偷进禁园内遛跶嘛,故此皇上叫他连回京之后,也暂且没机会进圆明园内遛跶来可是昨儿个十七爷不仅进园子听戏来了,回头晚上还没走,又回他那个赐园去住了。 估计虽说皇上口头上将赏给十七爷的园子给收回了,可是内务府留在那边儿看园子的,必定还都是原来赏给十七爷的那些内管领下的园户,故此十七爷即便是“抗旨”又过去住了,那些园户们也没有当真要阻拦的谁不明白,皇上将这赐园收回,不过是口头上做做样子,要不了几天,还得赏还给十七爷不是 绵宁想明白了情由,便也忍不住轻声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倒叫儿子也跟着担心一场此事本不是大事,况且那园子原就是十七叔多年居住的,汗阿玛必定能体谅。十七叔肯写这一道请罪折子递上去,汗阿玛看过之后,也必定消了气了。” 廿廿点头,“可是他也知道昨儿个有些不合适了,这便偷偷来见我,想托我在皇上面前替他求个情。难为他自己将请罪的折子都事先给拟好了,这也是他这些年来头一回。由此可见,你十七叔啊,可真是长大了。” 绵宁心下便也豁然敞亮,明白了如嫔嘴里所说小额娘与十七叔夜色私会是干嘛了十七叔自己心虚理亏,想求小额娘替他求情,那这事儿果然是不合适大张旗鼓说的。 绵宁便含笑道,“十七叔已然年过不惑,自然办事比当年更有分寸多了。” 廿廿点头,“我接了他的请罪折子,本想今儿个递给你汗阿玛。只是他那文笔你也知道,我总担心他写的不够明白。” 廿廿眸光落在绵宁脸上,“二阿哥,你是你汗阿玛的嫡长子,我想若论对你汗阿玛脾气的了解,若论私事,我还有些自信;可是若论公事,我却不及你的。故此我还是想着将你十七叔这请罪折子交给你也看看,瞧瞧内里可有什么不够妥当的,你替你十七叔挑挑,再帮着给润色润色,叫你汗阿玛顺过去才好。” 绵宁赶忙俯首道,“儿子岂敢” 廿廿含笑点头,“我认定了你,那你便必定是那个最佳的人选,绝不会让我失望。” 绵宁知道,她说的是十七叔这宗请罪折子的事儿,可是他却还是忍不住因为她的用词,在心底下最隐秘之处,轰然地一热。 这便旁的都顾不上了,冲口而出,“儿子,定不负小额娘” 廿廿这才松口气,含笑点点头,“许多事,我只告诉你知就够了,便不值当再与旁人说去。二阿哥,我这心意,你可明白” 绵宁只觉自己眼圈儿都要跟着热了起来,便只敢深深低着头,笃定道,“小额娘放心。” 不过倒是廿廿还是又徐徐地叹了口气,“只是,我今儿叫你来,又不止你十七叔这请罪折子一宗事儿。我啊,总还有旁的事儿,也要与你单独说说。” 绵宁在袖管儿里,已是不自禁将指尖儿攥紧,任凭那指甲抠住了皮肉。又像疼,可是疼之后却又有隐隐的秘密的甜。 “不论有何事,小额娘尽管吩咐就是。儿子,定倾尽全力” 廿廿轻叹一声儿,“你十七叔昨儿个的事儿,我交给你,有你来帮他润色这请罪折子,我自可安心了。可是,你十七叔啊,他又哪里是惹祸就只惹一宗的主儿” 绵宁便也是挑眉,“十七叔又做什么了” 廿廿却不急着说话,只抬眸望着绵宁,淡淡地笑,“怎么却原来,二阿哥你竟不知道么” 绵宁心下便是咯噔一个翻涌,头皮这便有些炸起来了。 他都不敢接话,更不敢抬头去迎向廿廿的视线,只管又跪倒在地,低低垂下头去,“儿子鲁钝,还求小额娘明示。” 山已经敲完了,已然听见了回响,廿廿便又是浅浅一笑,将话茬儿给兜了回来,“二阿哥快起来。瞧你这孩子,这是想到哪儿去了,跟着慌张什么我说你十七叔要惹的祸啊,也没说是他昨晚儿上的事儿“ 廿廿眸光轻转,特地瞟绵宁一眼。 “我要说的呀,倒是他还没惹下的,不过却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你十七叔的性子你也该知道,他打定了的主意,甭管什么也都难拦着不是” 听说不是昨晚的事儿,且与昨晚无关,绵宁心下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儿。 廿廿视线绕着绵宁不疾不徐地打转,“今儿个一大早,你汗阿玛已离了园子,进城回宫,赴寿皇殿行礼。到时候儿内廷行走的诸王,自然可以随着你汗阿玛进寿皇殿宫门之内叩拜;而其余未得内廷行走资格的诸王,只能在三座门外接驾,别说不得进内,连遥遥叩首都不可。” 寿皇殿内悬挂康熙爷以来的诸位皇上、皇后的画像,乃是天家本支祭祀的一种形式,皇上赶在十月十一这天进宫到寿皇殿行礼,也正是因为他和廿廿都过完了生辰,这便去向本支的祖宗告祭之意。 “想你十七叔,乃是皇上的手足,往常皇上赴寿皇殿行礼之时,十七爷必定陪伴在畔。而这一回”廿廿说到这儿也是轻咳了一声儿,“我怕他又要按捺不住了。” 十七爷的赐园被收回之外,皇上也暂且将他给退出内廷行走了,有点儿“你甭到我眼前来晃悠,我眼不见就心不烦”,以示惩戒的意思。那这样一来,十七爷就没资格跟着皇上一起到寿皇殿叩首了,只能跟着其他远派宗支的王公们在三座门外接驾 以十七爷的性子,哪儿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好性儿 绵宁便也终于露出微微一笑,“小额娘是悬心十七叔今儿会闯祸” 廿廿便轻叹一声儿,“可不是嘛。原本昨儿个因是我的千秋节,你汗阿玛便是瞧见了你十七叔进园子,便念在我与十七爷的叔嫂情分,没与十七爷计较。可是总归再一不能再二,倘若你十七叔今儿再不分轻重,非要跟着你汗阿玛进寿皇殿去行礼那便是在祖宗面前失仪了,你汗阿玛又如何能再不降罪” 廿廿凝眸,紧紧望住绵宁,“此一事上,我一个深宫妇人,总不便出现在王公大臣们面前揪你十七叔出来。否则,谁知道又有些什么人,揣着不可告人的心,要编排我和你十七叔什么出来不是” 绵宁便又是暗自吃了一惊。 廿廿便叹口气,“外人不知道我当年与你十七叔的情分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便难免胡思乱想。二阿哥啊,这些事儿你却是从小到大亲眼见着的,你自是心下最为明白。” “故此啊,我今儿叫你来,便是要将这事儿托付给你。你待会儿在书房散了早课,自然也要按着时辰,回宫去陪你汗阿玛一起赴寿皇殿行礼吧那你待会儿倘若见了你十七叔,要是见他果然如我担心,想要往内廷行走的诸王里头混,希冀蒙混过关好跟着进寿皇殿行礼的话,你千万可给拦在头里,别叫他混进去,免得放心就是。” 廿廿静静凝视绵宁发顶,“二阿哥,我将这些话与你说明白,又得了你这样的回话,那我就真的安心了。这些年,二阿哥你从不令我失望,我心下都记着呢。” 皇上率领皇子、王公大臣们离开圆明园,回宫里行礼去了。 园子里因冬日降临,约略有些萧条下来。廿廿便也发了内旨,叫后宫嫔妃和在内居住的福晋们,都要开始收拾东西,预备从园子挪回宫里了。 各宫得了旨意,都开始忙碌起来,廿廿便也免了各宫今日的请安,叫大家专心收拾。 歇晌的时候儿,庄妃还是过来请安。进了门儿就含笑道,“昨儿个的戏好,便是唱到那么晚,我也都没听够呢。只可恨我的身子骨儿不争气,时辰一晚了,就顶不住了,倒错过了不少精彩桥段。” 廿廿便也含笑迎着庄妃,伸手拉住,“我就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姐姐。” 廿廿左右打量庄妃,“倒是姐姐的身子骨儿,可有什么不妥的我前儿给姐姐包过去那一包补气的药,姐姐可试了” 庄妃毕竟是汉姓女,便是家里是内务府旗下,可是也终究不像满人格格一样儿从小就骑马射箭的,这便身子根基还是有点儿弱。 早先年轻还不显什么,这几年到了冬日里就有些容易气虚,不能熬夜了。 庄妃笑笑摇头,“不过是气虚些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连太医都说,不用当病来治,只需调养着也就是了。” 庄妃倒是笑眯眯打量廿廿,“昨晚儿上那么大的阵仗我倒是有好些年没见着皇后娘娘带着好几十人出门儿了。” 757、倒也得体 757 廿廿自从位正中宫以来,除非是平素出巡,需要皇后仪仗等事之外,寻常在宫里,廿廿从不摆皇后的架子,故此在宫中行走,也只是带身边儿四喜、五魁、月桂、月柳几个,其余都是抬脚的太监罢了。 可是昨晚儿,廿廿却是摆足了中宫的威仪,将前引导、后护卫等一干人等全都带了出去。 廿廿听了也只是笑笑,“昨儿个巧了,不是我的千秋节么虽说也不用筵宴,只是同乐园赐戏,可是皇上却坚持,至少得用几分仪仗。我一想,这也毕竟是天家体面,便是我自己不在意,却也不能不为了中宫的体统,这便应了。” “故此啊,可不是我故意要闹那么大的阵仗,而只是昨儿个的时机碰巧罢了。” 庄妃却笑,“反正我就是喜欢宫里的热闹,人越多越好,总之人多眼杂的,你看不见的,他便能看见故此便是夜晚儿里黑,却也没什么苍蝇跳蚤的能逃脱了法眼去的。” 廿廿含笑只握着庄妃的手,不必言声。庄妃一向懂她,已不必多言。 昨儿个同乐园大戏台,她早就远远瞧见十七爷了,待得天色晚了,十七爷却还没走,计算着时辰,那会子若还不走的话,是必定来不及回城里去了,她便那时候已经知道十七爷必定要留在赐园里住下那这便又是犯错儿了。 故此她寻了托辞,现成儿的要照看绵忻,这便提前走了,这便是要在外头等着十七爷跟出来。否则昨儿个是她的千秋节,她这个当寿星的如何能丢下皇上和那么多宗室大臣和福晋,这便自顾自走了呢 便是为了绵忻,可是也不至于非要在昨儿个千秋节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否则她这个中宫当的,岂不是太不识大体了 唯一能跟这“大体”相比的,不过是十七爷的安危啊。为了能见十七爷一面,她愿意不识大体一次。这是她与十七爷多年的情分使然,也是她想要为皇上分忧一回,自然还有一层便是她早已多少猜到了十七爷进桃花寺行宫折腾这事儿,是在帮绵恺啊。 只是她心下也明白,她这一提前起身,毕竟是在自己千秋节呢,那必定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去。故此她既与十七爷私下见面,更早留了人在沿途“守株待兔”。 恩贵人的出现,不值得大惊小怪,她便没由着恩贵人去了。权将恩贵人当作了那钓饵,钓出了后头的鱼儿出来。 当如嫔出现,她心下实则一片平静。倒是后头二阿哥绵宁来了,她心中才微微起了些波澜去。 若是从前舒舒还在世,如嫔若有想与舒舒联手的心,她不会意外;可是如今舒舒已经不在了,绵宁的新福晋佟佳氏还没进门儿,这会子倒是绵宁自己来与如嫔见面她心下还是有些不得劲儿的。 从前都是更愿意相信,绵宁家里那些闹腾都是舒舒、富察氏她们这些女人罢了;便是绵宁要跟绵恺争,她便是知道绵宁与宗室之间联络走动,她心下却还是可以体谅的毕竟这些都是爷们儿的路数。 可若是绵宁竟为了争储君之位,而要与后宫里有人联手了,那这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前朝大臣、宗室子弟,这些都不是她这个皇后能左右的,她倒由得绵宁去;可是这后宫,是她这个皇后的天下倘若绵宁要在后宫里动手脚,来与她的绵恺和绵忻争的话,那她便绝不坐视了 今儿早上与二阿哥说过的那些话,凭二阿哥的聪明和警醒,不会听不懂。只希望绵宁那孩子能将这话听进去,那他们母子之间便还有来日的好相处。 “那我宫里的那位我可要再盯得严些”庄妃征询地望住廿廿的眼睛。 廿廿淡淡含笑,“她原本也是谨慎的人,一朝出击被捉了个正着,便是心里再不甘,可是凭她的性子,便也绝不会再轻举妄动。她会耐心地等待时机,等着下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出手。” “那咱们”庄妃凝注廿廿。 廿廿静静扬眉,“打蛇要打七寸,这便说的也是时机。早了没意思,晚了却来不及。她既能等得,我们怎么就等不得了似的姐姐别急,她消停的时候儿,咱们也只管静观就是;而她只要出手,咱们便觑准了给摁住就是。” 廿廿顿了顿,目光幽然放远,“姐姐,你看这宫里啊,也从来都是新旧更替、源源不绝。从前我小,总觉着若是这宫里没有了孝淑皇后,就能天下太平了;可是其实,孝淑皇后身后,还有华妃。” “而华妃过后,这宫里又何尝安静下来去除了如嫔进宫之外,荣贵人、安常在,尽管位分低,但却一个一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后来,芸贵人和李贵人进宫,小小年纪,个个儿都敢抢敢争谁能想到,竟是小小年纪就都丢了性命去。” “如今虽说这后宫里安静下来不少了,不过姐姐也瞧见了,终究还是有恩贵人这样的,一进宫来依旧仗着家世,不知天高地厚的故此这宫里啊,便不是如嫔,也自然还有别人。与其咱们要一个一个的瞧着,还得花时日去一个一个的了解她们各自的性子,倒不如将精神头儿都攒起来,只盯着眼巴前儿这一个。” “毕竟她进宫这几年了,该动的手脚,咱们都见识过了。她是个什么性子,又能使出什么样的手腕儿来,咱们便不敢说了若指掌,却也不至于防不胜防的。这般比较起来,我倒宁愿只盯着她一个儿去。” 庄妃垂眸想了想,便也笑了,“何尝不是咱们又哪里还是年轻了呢我这身子时常有些不济,你又要看顾三阿哥和四阿哥去,哪儿还能跟年轻的时候儿似的,能全副心思都用在后宫里这些争斗啊 “与其要防着那么多个生的,倒不如只盯着眼前这一个熟的去,倒叫咱们都能轻省不少。” 十一月里,冬至节之后就是諴贵妃、庄妃、信嫔三人的册封礼,再之后便是二阿哥绵宁的初定礼了。半月之内,三件喜事连着,这便叫宫里喜气盈盈,倒将之前的不快都冲淡了去。 只是喜事之中,竟还是出现一幕小小波折,好在不伤大雅二阿哥初定礼,皇上赐宴,原本能入宴都该是大臣的荣耀,可是竟连这样的场合,竟还有大臣来晚的。 原本这样的喜宴,要的就是热闹,而热闹是由人头攒起来的。结果大宴之前,人头却稀稀拉拉的,未免叫人颇有些觉着扫兴。 便是绵宁自己面儿上还瞧不出什么来,皇上自己都有些挂不住了。 前朝的事儿,廿廿是晚一步才知道。她是在后宫率諴贵妃等,赐宴宗室福晋、二阿哥继室福晋佟佳氏母家女眷。女眷们因难得能进宫来,便倒比那些爷们儿更争气,时辰还没到,就已经齐齐整整都来了,只等着开宴。 月柳得了前朝人不齐的信儿,抿着嘴儿偷乐着进来,凑在廿廿耳朵边儿嘀咕,“奴才给主子道喜了。便从这事儿上,就能瞧出王公大臣们的心之所向来。倘若他们是想要归心给二阿哥的话,二阿哥这样的大日子,他们还不早早儿就来献殷勤么今儿这冷清,便都足见他们的心下啊,更向着咱们三阿哥、四阿哥了” 实则这样的事儿、这样的话儿,从绵恺小的时候儿就没断了过。譬如当年肃亲王永锡在绵恺上学的时候儿就进献了玉器陈设;再比如曾经教过二阿哥的师傅,就因为转教绵恺了,结果老先生竟然乐得向皇上写折子谢恩,而他当初教二阿哥的时候儿,可从来没因为这事儿写过折子谢恩啊 廿廿知道,因为她现在是中宫,又因为孝淑皇后那两个兄弟的大罪,便有些大臣心下认定了绵恺的胜算要大过二阿哥去。这样的心意她领,却从来不肯因此而沾沾自喜。 廿廿淡淡抬眸,“好在今儿是二阿哥大喜的日子,你这么喜上眉梢的倒也不为过,要不然的话,我倒要责你了。” “你方才说的这话儿,你能瞧出来的情势,难道二阿哥自己瞧不出来皇上更瞧不出来么若前朝如此,咱们宫里再跟着这般喜形于色的,你叫二阿哥心下怎么想,你又让皇上心下要怎么想去” “若是二阿哥因此而记恨了,他便是不敢对我怎么着,你道他不会私下里对绵恺生了隔阂去这些年绵恺所经历的那些,你们都白看着了” “而皇上明年是五十整寿,原本最不高兴此时谈论这些,皇上春秋正盛,谁敢擅自议储去故此若前朝大臣们今儿这般,果然只是为了绵恺的话,你道皇上心下能好受去” “那你倒是说说,今日的事儿,对绵恺、绵忻,又有什么好处去我又要与你们一样喜形于色去不成” 月柳吓了一跳,赶紧警醒,将笑收了一半回去,只留一段儿得体的,“奴才思虑不周了,还请主子责罚。” 廿廿便轻叹了一声,伸手抓过月柳的手来,拍了拍,“虽说我不准你喜形于色,可你的心意我又如何是不明白的若这就责罚了你去,我心下又何尝得劲儿了” “罢了,你自言行留意就是,没那么要紧的。” 月柳越发心下亏得慌,倒红了眼圈儿去。 廿廿想了想,“给你个机会,将功抵罪去就是。” 廿廿抬眸望一眼月桂,摊开手。月桂立时会意,将一份赏单忙递上来。 廿廿将那赏单交给月柳,“今儿来领宴的公主福晋们,我都预备了一份儿赏赐。月桂已经列好了单子,只是今儿是二阿哥的大事儿,我便想着还是叫二阿哥自己也看一眼才能放心。” “这个差事便交给你吧,你带着五魁过去,亲自递给二阿哥瞧瞧。问他可有什么不合适的,回来咱们好更改了去。” 月柳迅速地看了一眼,便也随即明白了,忙低声道,“这赏单里写全了今儿所有已经到来的公主福晋们既然家里的女眷已经到了的,那他们家的男人便也不至于缺席了前朝的喜宴。主子便是要让二阿哥看见这些家的女眷都已经来了,好叫二阿哥安心呐” 廿廿却只是淡淡一笑,“今儿终究是二阿哥大喜的日子,他也是我的孩子,我这当额娘的,又如何不希望他的婚事是热热闹闹办完的呢我便自不止是为了他自己,我也自是为了天家的体面,是顾着皇上,也是为了我自己。” 月柳行礼告退,“想来二阿哥必定能明白主子的心意。奴才这就去。” 等月柳回来的时候儿,说前朝来晚的大臣们终究还是陆续都到齐了。廿廿便也松了口气儿。 今儿的初定礼,廿廿原本没想到前朝会出这么档子事儿,倒是在后宫这边儿预备着可能会出现的乱子比方说佟佳氏这一家子是否要故意在后宫里摆一摆谱儿,还有就是这位二阿哥的新福晋的额娘、那位宗室格格,是否要在她面前为她闺女张一张目去。 不过倒叫廿廿颇有些欣慰的是,虽说一同奉旨进宫领宴的禧恩福晋、惠恩福晋两个,因为当年落选的缘故,对廿廿颇有些远远的打量,表现出了有些不满之外,却没有旁的佟佳氏族人有过分之处。 尤其是二阿哥新福晋之母的那位宗室格格,不仅没张扬跋扈,反倒在廿廿面前,凡事极为得体。叫廿廿在心下大赞这位宗室格格果然是天潢贵胄,行事大度,不枉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去。 “倒不知道二阿哥这位新福晋的性子像谁若是像她那当公爵的阿玛,可能会麻烦些;但是若是像她额娘这位宗室格格的性子,那便倒是好相处些的。” 因还只是初定礼,故此新娘子并未出现,月桂和月柳都忍不住好奇,夜晚一边儿给廿廿拆下簪钗,一边儿两个小声儿地议论。 758、多冰少雪 758 廿廿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心绪也是随着她们的话而飘游浮荡着。 她明白她们两个的意思二阿哥这位新福晋的父母两个,怕是放在闺女身上的心思是有所不同的。 便从佟佳氏十七岁了才参加了给二阿哥挑继室福晋的一回附加挑选来看,佟佳氏自然是明明足岁,却刻意避开了给绵恺挑福晋那一回的挑选去。能做得起这个主的,必定是她阿玛、公爵图明阿。 便由此推断,图明阿的心,是该倾向绵宁去的。 只是廿廿原本以为他们家自该夫妻同心,可是以今儿初定礼赐宴上的所见,才叫廿廿知道佟佳氏这位额娘宗室格格,眼界倒是比图明阿更高一些。 故此二阿哥这位继室福晋的性子,便也在两可之间。兴许更像她阿玛些,又或者更像她额娘些儿,这便可能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可能来。 若是这位新福晋更像她阿玛图明阿,那难保将来不是另一个舒舒;可若是更像她额娘宗室格格的话,那倒也可能是个有些格局的女孩儿。 只是不管这新福晋像她父母的哪一方,只是来日总归有一个方向是不能更改的那就是,她终究是二阿哥的福晋啊。 她便将木梳搁下了,只抬眸望镜中,“你们去瞧瞧皇上那边儿散了没。今儿个虽说赐宴,怕是皇上也吃不了几口痛快的,提前预备些清淡的,叫皇上来好垫垫。” 少顷皇上过来时,面上果然依旧挂着愠色去。廿廿便亲自伺候皇上更衣,手上一边儿忙着,嘴里只是讲说今儿内眷们赐宴之时的热闹。 “那内二学的两个小学生唱得甚好,嗓音清亮,竟将房檐下挂的鸟儿都给惊动了。原本天儿冷,鸟儿都懒了,可今儿冷不防听见另一把子动听的歌喉,这便以为有劲敌飞临了一般,这竟忘了冬眠打盹儿的,竟重又打起精神来,扬起嗓子跟着斗一斗了” 皇帝听了也是不由得挑眉,“哦这般难得那今儿你这宫里,必定是清音绕梁去” 廿廿握住皇帝的手,“可不是皇上快静下来,凝神听听” 皇帝真信了廿廿的话,这便屏息凝神,也跟着廿廿的模样儿,仔细去用耳朵寻找那绕梁的回响这一瞬,便连什么不快都给忘了。 廿廿终是笑了,“所谓俱静之声。天下静,才能让皇上心安定。” 皇帝便笑了,伸手刮廿廿鼻梁一记,“还这般淘气” 廿廿故意老气横秋地,“怎地,总不至因为今儿是二阿哥大喜的日子,我便又当了一回婆母,这便也得跟着人老珠黄去了吧” 皇帝忍俊不已,拍着廿廿的手道,“不是你这当婆母的人老珠黄,倒是我这当家翁的,已然须发皆白。” 廿廿心下不由得也是跟着微微一疼。 抬眸去看皇上,可不是,皇上的须发之间,纵然不明显,可是留神看进去,也终究是见了霜花。 廿廿忙转头去指着窗上,“瞧,窗上也结了窗花儿了。虽说冷,可是每年我倒都盼着这些窗花儿结起来。有了这些窗花儿啊,当真是天工奇巧,叫窗户上可好看了许多去。” 皇帝也转头去,随着廿廿的指尖儿,去细细地端详。 那些窗花儿,形状各异,可却又有着同样的冰肌玉骨,带着圣洁森然的美,不可方物。 皇帝便笑了,伸手轻抚廿廿的面颊,“它们像绷起脸来时候儿的你。” 廿廿扬眉,“我有那么冷酷么” 皇帝便摇头,“不是冷酷,是端庄,高洁而不敢犯;况且也唯有你绷起脸来的时候儿才那样,平素与爷在一处的时候儿,它们自然便不是你了。” 廿廿静静侧眸,“皇上是说,我若端起中宫的架儿来的时候,便是那般的模样啦” 皇帝想想,略作点头,“虽不全似,不过却也有几分相像。” 次日皇上赴北海阅冰技去。 “又是冰”廿廿不由得定定看着窗上的冰花儿,又出了一会子神。 月桂端来热水,伺候廿廿洗脸梳头,瞧着主子这副模样儿,不由得含笑,轻声道,“从前每年皇上阅看冰技去,主子也都高兴呢。前年因天儿不冷,冰面冻不瓷实,这便叫皇上将预定的冰技大典都给取消了,主子还跟着悬心了一个冬天儿来着” “今儿主子这是怎啦怎好像忽然不喜欢冰了似的” 廿廿便轻轻叹了口气。 实则,出生在北地的孩子,哪儿有不喜欢冰的因为冬日里,那看似冷酷无情的冰啊,却成了最好的玩意儿。各种各样玩儿冰的法子,各有各的精巧;更何况还有那么精彩绝伦的冰技,还可以在冰面上拖冰船 “我怎会不喜欢冰呢”廿廿轻抚面颊,“你们说,我近来可有对你们冷淡之处” 月桂便与月柳对了个眼神儿。 月桂忙笑,“主子对奴才们好着呢,怎么会对奴才们冷淡了” 月柳也赶紧往旁边扯话题,“若说这宫里性子最冰清玉洁、却也有些高有些冷的,那便首屈一指是庄妃娘娘了。兴许主子是与庄妃娘娘姐妹情深,时常相聚在一处,这便耳濡目染之间的,也将庄妃娘娘的性子给过了些儿来。” 廿廿听了便也忍不住笑,“庄妃姐姐这会子必定耳朵根子发热呢,她必定要在宫里啐,是谁在嚼她的舌头根子呢” 月柳赶紧吐了吐舌,朝虚空里拜拜,“庄妃娘娘饶了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 廿廿虽说笑着,却还是出了会儿神。 “你们说,会不会我这几年来将太多的心思放在绵恺和绵忻身上,这便对皇上不够关心了啊” “不会吧”月柳赶忙道,“主子何时不将皇上摆在第一位了啊便是为了三阿哥、四阿哥费心,可是主子最关心的还是皇上啊” 廿廿这才微微一笑,“那就好。” 这一日的北海阅冰技之后,皇上又连续多日,赴瀛台等处再阅看冰技。 今年的冰是冻得好,可是雪却有些少了。虽说冰与雪同源,可是来年开春儿更能干系到农田大地里头墒情的,却更多是雪,冰有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 故此尽管皇上连续多日、多次阅看冰技,却也还是特别命两位成年的皇子绵宁与绵恺,分别赴大高殿、万善殿两处祈雪。 这还是绵恺作为皇子,头一回正式地代皇上向上天行祈礼,故此廿廿也十分郑重其事,亲自将绵恺叫到面前来,盯着他将所有的礼数全都走了一遍,没有差错了才放心放他回去。 廿廿又嘱咐佛拉娜和九慧两个,待得绵恺回家去,也要看着他勤加练习。 此外,廿廿还将二弟和世泰叫到面前来,亲自嘱咐和世泰陪着绵恺赴万善殿之后,一定要小心协助着绵恺,千万不可出半点差池去。 也幸亏有和世泰身为绵恺的谙达,这便能时常跟在绵恺身边儿,才能叫廿廿安心些。 交代完了,廿廿却还是格外瞧出来,和世泰有些心事沉沉的模样。 廿廿垂眸想了想,便也猜出两分来毕竟和世泰刚刚被任命为总管内务府大臣,那身为官长的,无论内务府里出了什么事儿,也总得要跟着吃点挂烙儿去。 前几天皇上才将盛住在万年吉地工程里头闹出漏水和亏空等的事儿给处置完,又惩治了内务府几个办事的官员,和世泰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便是刚上任,也得跟着一并受罚。 廿廿听见的动静是,和世泰是跟着一起降三级留任。 廿廿便轻轻笑笑,柔声劝慰兄弟,“怎么,刚走马上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就得先跟着一起吃挂烙儿、降级留任,心下憋屈不是” “可这也就是官场的规矩,你想头上戴多大的乌纱帽,你就也得扛起相应的责任来。这总管内务府大臣自是无人不敬的,可是但凡内务府出事,不论大事小情,你也总得跟着一并受罚才是。“ “便你再是刚刚上任,那又怎么着在其位谋其职,你已经在这个差事上,那你就得跟着一起吃这个挂烙儿你若熬受不住,也简单,你尽可以向皇上请辞了去。” 和世泰面上也是一红一白的,随即终究还是乐了,“叫姐姐这一顿骂,可将我给骂醒了。原本我这心下当真是有些委屈的,毕竟都是那盛住犯下的大罪,便叫他兄弟孟住给扛着去呀,凭什么叫我也跟着吃挂烙儿去我又不是他们家的兄弟” 廿廿便含笑,“你虽不是他们家的兄弟,可谁让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呢。你便是从这事儿上得些警醒,时刻提醒着自己别再走上那盛住的老路去,那这回的事儿,你就没白经历一场,这点子挂烙儿便吃得值当。” “再说内务府因是管着天家的家务事儿的,故此历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几乎全都是内廷主位们的兄弟子侄。从前的金简、缊布父子两个,是淑嘉皇贵妃家的;盛住就更不用说了。如今的英和,则是先帝爷瑞贵人的兄弟;其他如苏楞额,那也是星楼的族人啊,而星楼如今是二阿哥的侧福晋,更是皇长孙生母啊。” 廿廿抬眸,静静望住弟弟,“如今我身为中宫,而你又是我兄弟,那你就必定要担起总管内务府大臣的担子来。从前叫你轻省几年,不过是因为你年轻,不忍叫你早早就尝了这里头的甘苦去。如今你年岁也到了,是该扛起这个担子来了。既如此,那你早一天跟着吃挂烙儿,先把这滋味儿尝过了、尝透了,那你以后便不会被这个所累了。” 和世泰心下也是微微一警,越发清醒下来。 他们家虽说有兄弟三人,可是大哥早早就身故了,三弟则还年幼,故此如今能扛起这差事的便也唯有他一人。他纵然有时候儿也觉着累,不喜欢这官场的人心纠葛,可是他责无旁贷。否则,难道要将这些担子都推给阿玛去么 阿玛的性子更为散淡,如今肩上扛着内大臣、礼部尚书、鸿胪寺等一串差事去,已经够老人家受的了。他不能再叫阿玛为难。 和世泰想着想着,却忍不住轻声地笑了,“姐姐你说,从前多少外戚都是争权夺利,生怕自家不受重用;可是咱们家呢,姐姐自己这些年就没争过什么,阿玛和我则更恨不得肩上的差事越少越好。” 廿廿听着也觉有趣儿,不由得含笑道,“还不是赖皇上都说天子们都不爱重用外戚,可是皇上都不用咱们自己争,便事先将这些重担一样一样儿地全塞到咱们家人怀里了,想不要都不成。“ “既然都已经被塞了这么多重担了,咱们自己哪儿还值当必须另外要争什么去了” 和世泰含笑静默了一会子,还是深吸口气,凝注廿廿,“这都是皇上的恩典阿玛和我虽偶尔也有些心下疲惫,不过我们也绝不负皇上的重托,更要替姐姐撑起来。” 廿廿含笑轻抚弟弟的手臂,“阿玛和你的性子,我又岂有不知道的你们都是不爱尔虞我诈的,这朝堂之事难免叫你们觉着憋屈。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儿,你们可别瞒着我,尽管进来与我说说。” “我啊,终究在这宫里这些年了,心里能扛住的事儿自比阿玛和你多些,我便好歹能替你们开解开解。” 和世泰含笑点头,“姐姐放心。” 他带着笑容,告退转身向外。留给姐姐一个释然、轻快的背影,可是实际走出姐姐宫门来,他还是站住,面上的笑容都垂落下来。 实则这些天来他和阿玛所经历的事儿,又何止是方才所说的那一桩 可是他却不想都说出来,徒然叫姐姐跟着着急上火了去。 和世泰回到家,他妻子库雅拉氏正着急地等着他。见他回来,忙将才两岁的四妞搁下,起身迎出来,“二爷回来了可见了皇后主子不曾我阿玛的事儿二爷可替我求了皇后主子去不” 759、六出飞花 759 和世泰看了看妻子,她眼中的焦急之色,同样也烧灼着他的心。 他的嘴唇便越发有些干,他忙道,“先沏壶茶,我渴死了。” 库雅拉氏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好忍耐下来,忙吩咐使女沏茶去。 见阿玛坐下,三妞和四妞两个小的,这便一左一右爬到和世泰膝头上来,都伸着小手她们两个一个是嘉庆十年出生,一个是嘉庆十一年出生,这会子还都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儿。她们两个都知道每回阿玛去皇后姑母的宫里去,皇后姑母都会给她们带回些好玩意儿来。 多是小吃巧而又美味,都是家里头从来没尝过的。故此阿玛每回说要去见皇后姑母,她们两个都是盼着的。 和世泰看着两个小女儿的眼睛,便乐了,从腰中荷包里掏出两包小果子来,分别给了两个女儿。 看着两个小女儿如此高兴,库雅拉氏尽管心急如焚,也还是忍住了,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在旁看着。 和世泰这会子也是感谢两个小女儿来,倒能减缓些他面对妻子的尴尬 可是孩子终究还是小,得了好东西这便高兴地只想着去显摆了,两个小女孩儿便都急着从和世泰膝头滑下来,各自举着说,“我去给大姐,二姐瞧瞧去” 和世泰的长女生于嘉庆六年,次女生于嘉庆七年;此外还有两个儿子。 和世泰与库雅拉氏少年夫妻,又伉俪情深,相伴这些年来,已是共同诞育了两子四女,这六个孩子去。便凭这些孩子,和世泰都觉着库雅拉氏对家中功劳颇大,他都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去。 他目送两个小女儿跑出去的欢快背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儿,用以压制自己心下的不得劲儿去。 库雅拉氏这半晌看着丈夫的一言一行,心下也已经隐隐有了数儿,这便忍不住苦笑一声儿,“二爷在皇后主子跟前,又没张开嘴,是么” 她虽说想笑,可是这一刻还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去,“也都怪我,是我叫二爷为难了嫁进门来这么多年了,我又何尝是不明白老爷和二爷性子的人去家里人从不在皇后主子跟前说人是非,更从不为私利相谋“ “今儿个我叫二爷替我阿玛在皇后主子跟前求情,实在是有违二爷和皇后主子的性子去” 和世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更明白,这一刻便是说什么都没法儿安慰妻子去,唯有起身,伸臂拥住了妻子去。 库雅拉氏的阿玛,也就是和世泰的岳父图明阿,原为热河道的道台。今年户部空出来个宝泉局监督的缺,便按着惯例,各部都有保送的官员,一起来备选这个空缺。 宝泉局监督是宝泉局的主官,受户部侍郎管辖。这个空缺虽说品级算不得高,但是因为宝泉局是主管铸钱的,故此这个差事的要紧程度便也不言而喻。 故此今年这个差事空缺出来之后,许多人都想设法谋得这个差事来。能被各部内部选上保送人员的,那也自然都不是小白丁,全都是有些家世背景的人物。 和世泰的岳父图明阿,就成了兵部的举荐保送人员。 六部保送人员,都要引见到皇上面前去,由皇上亲自来甄选。结果这图明阿太紧张了,在皇上面前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将满语的年岁都给说错了。 宝泉局是主管铸钱的地方儿,主官必定都要格外警醒谨慎才行,如何能容得这样的去皇上一怒之下,便问了兵部缘何保送图明阿这个人。 结果兵部堂官们支支吾吾就回答不上来了。 可是他们的回答不上,在皇上面前便也无所遁形,皇上何至于就猜不到他们的心思去那自然就是因为图明阿乃是和世泰的岳父啊 兵部虽说不至于要讨好恭阿拉与和世泰父子,可是他们此举却也是明摆着要讨好的是皇后娘娘啊 此事皇上心下也有数儿,故此责怪的是那些想要讨好皇后的兵部官员们,并未当真牵连到恭阿拉与和世泰父子两个,可是图明阿却因为经了这事儿之后,必定给皇上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去。 皇上虽说没责怪恭阿拉与和世泰去,但是库雅拉氏担心,她阿玛的仕途前程怕是就这么毁了。甚至于,说不定皇上还要将她阿玛与兵部堂官们一同治罪,故此这才慌了神,便求自家爷,进宫去求求皇后娘娘去。 和世泰摩挲妻子肩头良久,这才缓缓道,“不是我不想向姐姐言明岳父之事,毕竟这事儿也不是岳父自己谋求的,乃是兵部举荐的。只是你知道,近来无论是朝中,还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事儿都有些多,这便事儿赶事儿的,都压在一块儿了。” “况且这会子大年下的,姐姐那边儿也有宫中诸多事务繁杂,便是我去这一会儿的工夫,各宫、各府,还有内务府来回事儿的,便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儿的我瞧着都有些眼晕。” “可是姐姐她,却还顾着我,将旁的事儿都暂且撂下,只宽慰我去,叫我别怕吃内务府的挂烙儿你说,就这样的情形之下,姐姐刚宽慰完我,我回头难不成又将岳父的事儿说了去叫姐姐烦恼不成” 库雅拉氏也是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因盛住的罪过,也时时都提醒自家兄弟子侄,一定要勤奋恭谨,切莫再重蹈那盛住的覆辙去。故此二爷他又如何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张开嘴来为她阿玛求情啊 “爷罢了。是我这回不懂事,叫爷着实难为了。爷便忘了吧,此事也不必再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了。”她哭倒在和世泰怀中,用丈夫的怀抱埋下了眼泪去。 宫中,则是因为过年与二阿哥的成婚礼叠加在一处,便令喜气儿更加浓烈了起来。 之前皇上命绵宁、绵恺两位皇子前去大高殿、万善殿祈雪,上天果然感应,当真瑞雪降下。 天降瑞雪,总会让廿廿想起小时候儿与当年还是十五阿哥的皇上互白心意的那一回,而今年更是自己的长子亲自求来的这漫天瑞雪啊,当额娘的,这一刻便不仅还是当年那小女孩儿的心情,更多了一重身为人母的满足感去。 况且,这次是绵恺头一回正式代皇上前去行祈礼,皇上就将绵恺这“头一回”安排在了祈雪的事儿上这内里的不必外宣的心意,廿廿又如何不明白呢 廿廿伫立窗前,正看见皇上披了一身的雪,远远走进来。 廿廿的心便暖了,忙亲自迎出门去,亲手帮皇上解下端罩大氅的带子去。 皇帝挽住廿廿的手,含笑道,“瞧,老三去行礼,还当真灵验,果然便降了雪,还这样大。瑞雪兆丰年,明年爷的五十整寿,必定是个好年景。” 廿廿便笑着道,“又哪里是他们两个孩子的功劳去还不是在他们两个孩子去行过礼之后,皇上又亲自再去了一回大高殿和万善殿上天啊,终究真正顾念的还是天子的诚心,哪里就成了他们两个孩子的功劳去” 瑞雪纷纷,皇帝也不急着进殿内,索性拉着廿廿的手,就站在廊下多一会子。 虽说头顶有廊檐遮蔽,可是檐外风来,还是将雪片子卷了进来。皇帝特地站在外头,用他的身子替廿廿将风与雪都遮挡了开去,这便叫他自己反倒鬓角须发之上都挂了些雪花儿去。 “爷已经下了旨,还是叫他们去行谢雪礼去。这回的天降瑞雪啊,还是归功于孩子们去爷是天子,哪儿还差这一回了” 廿廿瞧着皇上高兴,脸上的笑容也是久违了的,这便也赶紧含笑点头,“皇上是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喽不过两个孩子是真的都长大了,都能替皇上行祈雪之礼了,且上天都能感应到,当真是叫人欣慰啊。” 皇帝握着廿廿的手,含笑看着廿廿的眼睛,“吉伦泰也不小了。爷方下了旨,挑补吉伦泰为蓝翎侍卫。” 廿廿约略有些意外,随即终是掩不住欢喜的笑容去。 吉伦泰便是廿廿的三弟,因是乾隆五十九年的生人,今年才不过十四岁。 “可是他年纪还小这么大点儿,如今还只是官学生,皇上怎地就给了他蓝翎侍卫的差事去他若是莽撞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虽说是弟弟,但是在廿廿这儿,都与三妹一样,将这个最小的弟弟都看成是儿子一般。尤其在额娘过世之后,廿廿就更是要将吉伦泰与绵恺当成一样的了。 皇帝含笑摇头,“不小了,他比绵恺还大一岁呢。如今绵恺都成婚了,还能祈雪了,吉伦泰自然也堪大用了。不过你说的也对,他这个年岁还是个官学生呢,若是还想继续念书,也由得他去,自可一边念书,一边当差就是” 廿廿便也含笑应了。 虽说从二弟和世泰这几年的经历,叫廿廿对三弟这么小就出来当蓝翎侍卫也颇有些放心不下;不过话又说回来,二弟之所以这些年明里暗里地受了那么些算计,也跟二弟孤掌难鸣有关。那这回三弟也进宫来当侍卫,虽说年纪小了些,但是好歹与二弟之间彼此有个照应,便是有事儿也能有个商量的,或许这便能更好些。 不管怎样,两个弟弟终于都到了能进宫来当侍卫的年纪,这便越发方便叫他们姐弟见面两位妹妹都已嫁入王府去,故此一年当中总有机会进宫相见的机会;阿玛是内大臣,二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便也方便见面。一家人里头,倒就是三弟寻常见的少些。如今既挑补为了蓝翎侍卫,那她在这宫里啊,也终于能一家子都团圆了。 在这样天降瑞雪之时,虽说天寒地冻的季节,可是廿廿的心却柔软得快要融化了一般。他上前挽住了皇帝的手臂,将头轻轻搁在皇上的肩上。 她明白,这里头还有皇上格外一层未曾明言的情意去。 就因为和世泰吃了挂烙儿,要降三级留用去,再加上图明阿的事儿,皇上心下如何能不明白她母家人的憋屈去呢只是在其位谋其职,这些不管是和世泰,还是皇上自己个儿,都是没法儿避免的,故此皇上也是想找补,这便默默地用吉伦泰这边儿这般年纪小小的就挑补蓝翎侍卫来给补齐了去。 廿廿也没明说,可是廿廿的臻首依靠过来,那柔柔的暖意,已然就在皇帝的颈肩之上。 皇帝含笑道,“我就觉着岳父给他们三个取的名儿,寓意甚好。先不说满语里的意思,便是转译成的汉字儿,看你大哥叫宁武泰,老二是和世泰,老三是吉伦泰,这便是宁、和、吉三个字儿,个个儿都是再好不过。” 廿廿含笑点头,“我阿玛最是朴素平和的性子,给儿孙取的名儿啊,也全都是最质朴恬淡的祝愿去。他从不求我们大富大贵,只希望我们这一辈子平安顺遂,他老人家就安心了。” 皇帝不由大笑,“那他这辈子的愿望,可终究落空了不求大富大贵,可是他的长女却注定位正中宫,是这天下无比的至尊至贵去啊。” 廿廿忙道,“故此我也时时都提醒阿玛和家人,告诫他们,既然我已得了这世上至尊至贵之位去,那这一切就到我这儿为止,都与他们无干了。他们可不准再希冀什么旁的大富大贵去了,否则我是第一个不让的。” 皇帝轻轻拥住廿廿,含笑点头,“爷都明白。” 这漫天的瑞雪啊,叫人的心都跟着柔软飘逸了起来。皇帝偏首看廿廿,“也唯有你,才配得上这样倾天而降的瑞雪。” 廿廿心下忽然就解开了前几日那个疙瘩皇上说的原来是在这儿啊,冰与雪原本就是一体,故此他才说看见窗上的窗花儿会想起她来。 这天上的雪,是六出飞花;那冻在窗上的窗花儿,何尝不是六角的去亏她前几日还懊恼了 760、大和斋之怒 760 有了皇上的这一番心意,便是没过几日,和世泰再度因为内务府的事务,吃挂烙儿而又被皇上给罚了,便无论是廿廿,还是和世泰自己,以及库雅拉氏,就都没有再那般担惊受怕了。 尽管这一回的挂烙儿更“烫嘴”些,皇上将和世泰原来的二品顶戴给降为了三品顶戴,并拔去了花翎。 因此次受罚的不仅是和世泰一个总管内务府大臣,而是各位总管内务府大臣都给罚了。与和世泰一样原本为二品顶戴的总管内务府大臣,还有英和、阿明阿二位,也都是降为了三品顶戴,拔去花翎。 此外原本为三品顶戴的几位内务府大臣,如苏楞额、常福等,也都降一等,为四品顶戴这是皇上摆明了责众,而不是责罚某一个人,故此和世泰自然是免不掉的。 消息传来时,皇上并未在宫中,而是去了雍和宫、火神庙等处斋戒拈香,旨意是直接从宫外传回来的,便连廿廿都有些意外。 叫廿廿吃了一惊的倒不是和世泰又跟着一起吃挂烙儿,倒是这次皇上竟罚了这么多位内务府大臣去这里头阿明阿是皇上的哈哈珠子,从小一起长大;英和是先帝爷瑞贵人的兄弟,也是皇上登基之后一手提拔重用的人;至于苏楞额等,也都是与二阿哥有关的内亲去。 “竟是因为什么事儿,皇上竟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去”廿廿心下也有些不妥当,“难道说还是盛住之前在万年吉地工程的事儿波及牵连不成” 四喜小心回道,“皇上动了大气,听说这次的事儿还牵连了宫殿监掌事儿的人毕竟就连御前的人,也都归宫殿监节制着呢,故此就连御前的人都不敢随便儿往外透露消息,故此奴才能打听到的也只是一个大概轮廓。” 廿廿点头,“你且说说看。毕竟是内务府的事儿,我知道的倒多些,兴许我能给你这大概轮廓里头填补齐了也说不定。” 四喜道,“奴才听说,是皇上在雍和宫拈香之时,召见广兴大人。召对之间,广兴大人向皇上奏及,说内监之中有人对内务府所供内廷主位们的缎匹,挑三拣四,多有不满。怕是这些内监想借着内务府缎库中缎匹不合用的理由,与内务府缎库的管库大臣串通一气,再将内廷主位们的所用交给外省织造去办理,以从中取得克扣” 廿廿便不由微微一怔,心下隐约浮现起这二三年的几件事儿来。 这些事儿原本不大,实则廿廿并未当真往心里去,故此便也从来都没在皇上跟前提起过。原本也以为都过去二三年了,没想到今儿竟然是广兴自己个儿给提起来了。 广兴是高佳氏,乃是慧贤皇贵妃的堂侄,其父高晋曾为大学士。 出身于这样家世的广兴,也是个有才学又有胆识的,在当年皇上要惩治和珅之时,朝中大臣多忌惮和珅权势,讷讷不敢言,那时候儿就是这位广兴站出来,首先弹劾了和珅,从而立下首告和珅的大功去。 且广兴虽不是从刑讼出身的,却对刑讼之事极为有天分,他不仅首告和珅,且能将大清律例信手拈来,将和珅大罪逐一对照,有理有据,十分了得。 故此当年别说皇上,就连廿廿对他都极为赞赏。 以和珅一案为警醒,皇上最最痛心的便是在先帝爷缔造的多年盛世之中,大臣们渐渐养成了怠惰、贪墨的风气去。这便如康熙爷多年的盛世之后,雍正爷登基之后大刀阔斧改革弊政一样,皇上在亲政之后,也下大力气整顿吏治,想要重整朝廷风气。故此,和珅、福长安等人,不过是皇上杀鸡儆猴之举。 只是终究天高皇帝远,各地督抚官员早已形成了派系、网络,自有官官相护、上下隐瞒的。皇上为此,绞尽脑汁,费尽心血。 皇上先是广开言路,令大臣们直陈朝中利害;并将从前只有天子近臣才有的密折专奏的资格,也放给了各地道员去,若各地督抚官员之中有怠惰、贪墨的,就连道员都可直接密折专奏,送达皇上面前。 只是天下这样大,单凭这样的法子尚且不能完全让皇上了解各地官员的情形。 皇上便越发重视起“京控”的案件来。 所谓“京控”,可理解为俗称的告御状。便是各地百姓若觉着地方官员将案件久拖不结,或者内里有冤情之处,可以进京来向都察院、步军统领衙门等处递诉状。 因这样的京控案件,可以十分直接体现各地百姓生活疾苦,也更能侧面透露出地方官员行政之风,是否有怠惰、包庇等事来,故此皇上极为重视“京控”案件,不但多次下旨,命都察院、步军统领衙门等有司,不准拖延,逢案必查。 同时,皇上更是会针对京控案件中的大案、重案,或者涉及到地方大员的要紧案件,亲自派出得力大臣侦办。 这样要紧的案件,皇上都不打回地方重审,便是为了避免百姓受地方官员挟私报复,故此皇上不惜派出钦差大臣,亲自赶赴当地,重新侦办。 因为首告和珅的首功,也因为他对刑讼之事的天分,故此广兴在这样的时候儿便得了皇上的器重。皇上看重广兴熟悉刑讼,尤其是不畏权贵的胆量,这便屡屡派广兴为钦差大臣,赴各地督查办案。 便是广兴在侦办京控大案之时,偶有失误之处,皇上也全都能体谅,尽一切办法护住广兴的周全去。 当年,广兴赴四川办军费奢靡案时,与四川总督互相攻讦,广兴是个京中派去的,如何能与四川总督相抗衡去眼见着就要水边湿鞋,皇上便一道急旨,将广兴从四川调走了。虽说明面上是左迁,可事实上何尝不是护住他去。 而前年,广兴又上奏弹劾定亲王绵恩独断专权。皇上派大臣查询,结果广兴却拿不出太切实的证据来绵恩毕竟是先帝爷长房之孙,又身兼御前大臣、步军统领等要职,不是能随便就可以参奏的。可是皇上虽说也惩戒了广兴,不过却只是降为三品堂官,依旧保得广兴稳稳当当来。 为了护住广兴这一腔子的血性,皇上便将广兴索性转到内务府来,以内务府的差事来代替前朝的差事。毕竟广兴也是慧贤皇贵妃的堂侄,也有合适的身份,这便一步一步的,也走到了总管内务府大臣的位置上来。 虽说广兴从弹劾定亲王绵恩一事之后,看似表面上更重内务府的差事了,可是其实皇上还是在京控之事上极为倚重他,不时召见。 这回皇上驾临雍和宫去拈香,在这样一个不用如在宫里时还要处理国事的时候儿,还特地在雍和宫东院的大和斋行宫里召见广兴,便可足见皇上对广兴的器重了。 而以广兴的聪明,如何不知道皇上对他的器重和保全去故此他这人一来也是性子之中当真有些率直勇猛之处,二来也是自恃家世,三来就更是仗着皇上对他的器重,这便在办理内务府事务时,颇有些不大将旁人的意见放在眼里的。 别说各宫派去办事交涉的太监了,以及其他与他共事的内务府大臣,便是各位内廷嫔妃、皇子福晋等交办之事,他也时常有怠慢之处。 便是廿廿传下的内旨,他也颇有几回不大当回事的。 这话便不是旁人,就连老太监鄂罗哩都来廿廿面前嘀咕过好几回了。原本好几次是鄂罗哩奉廿廿的旨意,到内务府去传话办差的,结果广兴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只是鄂罗哩的话,廿廿七分听、只三分信罢了。 一来宫里的太监都有什么毛病,廿廿心下如何不知道的。尤其是那些老太监,自恃在宫里是老资历了,这便时常敲打着大臣们孝敬,否则就说要在主子面前说不好听的话之类的故此廿廿更觉着是广兴看不起内监们,倒未必当真敢直接对她不敬。 况且,廿廿是亲自经历过当年查办和珅与福长安的惊心动魄去,故此廿廿心下对广兴当年的勇气也极为赞赏,甚至多年来还心有感念。国事这才是大事,至于那点子不敬什么的,不过是私事,是小事;况且鄂罗哩的话里必定掺着水分,故此廿廿并未当真往心里去过,这才也从来就没在皇上面前提起过。 廿廿静静垂眸,缓缓道,“雍和宫,原本是雍正爷的潜龙邸。当年雍正爷承继康熙爷大统,登基之后查革弊政、整顿吏治,承上启下,方有后来先帝爷的乾隆盛世。” 皇上每年去雍和宫拈香时,都要特地留住几晚。廿廿明白,这又哪里只是皇上对于皇祖父的追思之情呢,这也更是皇上想要整顿吏治、重振朝纲的心愿所在啊。 “雍和宫原为雍正爷潜龙邸,后来赏赐给和亲王弘昼为王府;后来,再改建为了寺庙因先帝爷和皇上每年都要去拈香,故此雍和宫东院便留为行宫所用。” “大和斋便是东院正室,正中悬雍正爷御笔大和斋匾额。斋中左右,还各悬康熙爷和先帝爷的御笔我记着康熙爷御笔对联说的是种德在宽仁,俾昌尔后;立身为忠孝,永建乃家;而先帝爷的御笔联曰大德日生,到处和风甘雨;与民偕乐,随时击壤歌衢。” 四喜忙点头,“主子所言极是。” 廿廿轻叹一声,“那里虽然是雍和宫,可是先帝爷同样也赐了一块五福堂的匾额啊,所以说雍和宫里也有五福堂呢。” 圆明园中“天然图画”的五福堂,那是先帝爷当年读书之所,也是皇上成长之地。 “此外,那东院的西边儿还有一座花园,正名儿是香红雨,可是先帝爷却时时只叫它的俗称海棠院啊。” 当年雍和宫从雍正爷的潜龙邸,改建成后来的寺院,这都是在乾隆爷的时候儿改造完成的。故此雍和宫里的五福堂、海棠院等名称,多是出于乾隆爷的心思,而不是当年雍正爷留下的了。故此如今的雍和宫里,还是更多地留存下来了对于先帝爷和皇上本人的意味深长去。 “皇上能在此处召见广兴,足见慎重之意。那广兴所奏对的,想来不该是诳语。” “况且以他的性子,又凭皇上这些年对他的器重去,皇上也必定相信他当面所奏的,句句是真,绝无虚假去。” 四喜小心观察了一会子主子的神色,这才缓缓点头,“奴才想来,以皇上如此信重,想来广兴大人自然会不负皇上的器重,这便所说的话,应该发自于他的内心吧” 廿廿点点头,“若当真如此,便也罢了。这事儿无论是皇上要查内务府缎库,还是要查宫殿监,咱们就都暂且闭了嘴吧,都由皇上去查就是了。” 说到底,廿廿原本还是想放下广兴对她个人有所不敬的小事儿去,为了国事,保全广兴去。 这日皇上从雍和宫回来,晚上过来,与廿廿一同用晚晌时,终究还是问到了广兴的事儿去。 “又到年下了,你的衣裳穿戴的要备些新的了。还有过年的节赏,必定也得有不少缎匹要使。今年家里事儿多,老二、老三都办了婚事,再加上咱们孙儿的出生,我倒忘了问你的缎匹可够使的不” 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颤,可是面儿上自还是平静的,含笑道,“皇上便是自己俭省,却从不肯亏待后宫,故此便是皇上用度上都裁减了,可是后宫各宫的却都足数用着呢。” “况且我是中宫,份例原比旁人都多,自是足够使的,尚且还有不少富余的,且留着赏人就是。” 绸缎布匹一项,皇太后每年一百六十匹、皇后一百五十匹、皇贵妃一百一十八匹、贵妃九十七匹、妃八十匹、嫔五十四匹、贵人三十八匹、常在十一匹。 其余至于宫女子、嬷嬷等妇差就只有六匹了。 皇后的份例不但多,而且等级高,内务府官员们更不敢有克扣怠慢之处。再加上廿廿本就俭省,故此一百五十匹是足够使的了。 761、上脸 761 “你的够使就好。”皇帝点点头,顿了顿,终是抬眸,“那她们呢,可都够使的有没有到你这里来请旨,要换缎子的” 廿廿小心屏住一口呼吸去。 “皇上善待后宫,宫中诸人份例一向敷足,尤其如諴贵妃、庄妃、以及各嫔位之上的,份例本就多,自然便也都不缺使的。” 廿廿顿了顿,“只是宫中位分总有差别,倒是贵人、常在们,若是仔细着过日子,原本份例也是够使的。只是贵人和常在们,多是新进宫不久的年轻妹妹们,一来年轻贪新鲜,二来过日子还没学会仔细着,三来么也有些图个脸面的,爱给人送厚礼,又或者时常赏给下头人的,这便偶尔也有段子布匹不够使的,这便到我这儿来求的。” “不过她们自不是份例的总数儿不够使,不过是缎匹种类当中,有些使得多了,不够;而有的却没怎么使,倒富余出来了,故此便到我这儿来求恩典,看是不是能跟宫中姐妹们串换串换的。” “若宫中姐妹们的恰好也都串换不过来的,我便也体谅她们的难处去,这便也跟皇上请过旨的,经皇上恩准了,才叫交到内务府去办的” “再就是官女子和妈妈里,她们有些还要周济些家里,这便将份例的布匹借着会亲的机会,给捎回家去了。这也本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宫中禁物,不准外头使的,咱们也一向都睁一眼闭一眼去。只是她们将自己份例里的往外给出去的多,偶尔便也有一时手头短了,没有现成的能使的,这便也跟她们各自伺候的主子求过的。” 皇帝点点头,“爷记得,就前年吧,你与我提过缎子的事儿,说她们有的是想换换颜色,有的是想换换种类的。毕竟做衣裳的,跟做窗帘子、桌围子的不是一个品类,时常串换也是自然的。“ 廿廿含笑点头,“皇上体恤后宫,当即便恩准了的。皇上还说,既然是要换缎子的,那必定那些短缺了的都是等着急用的,若是交外省现去办,一来劳费人工,二来原水也解不了近渴。故此皇上下旨,叫缎库根据各宫的所需,按着库中现成儿的先给抵用了,等赶明儿再一道将短缺了的交外省织造去补足就是。” 前年皇上这恩典一下,廿廿还曾率领各宫一起向皇上谢恩来着。 皇帝凝视廿廿,缓缓点头,“爷既然有这个心意,想必内务府也不敢怠慢了,自然将各宫交办的都从缎库的现成儿库存里抵用了,按数儿都给补齐了吧” 廿廿笑笑,心思急转。 她不想将事儿说大了,可是却也不能瞒着皇上。毕竟皇上今儿既然提起这事儿来了,怕是已经开始派人着手去查了。 廿廿便缓缓道,“总归嫔位以上的,份例本来就多,自然不缺使的。倒是贵人和常在,乃至官女子、妈妈里她们那边儿,兴许有所短缺的。” “我便也传谕内务府了,提醒他们,我这当皇后的,份例自然是多,便是哪一样他们少给了,倒不要紧。只是妃嫔以下及女子等每岁赏件只有这些,不得减少,致不敷用。如果再似上年短缺,必据实奏报皇上。” 皇帝便笑了,眼角眉梢都涌起了寒意来,“果然如此亏广兴说,给宫中调换缎子不足的,是办事太监和缎库大臣串通一气,故意挑三拣四才导致的;可是爷随即就问了宫殿监办事的总管们去,他们却都说是广兴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故意压着不给,时常是各宫调换五匹的,他只给三匹去” “好个广兴,亏朕多年来这般器重他如今他倒学会了欺上瞒下,不但连朕都敢唬弄,就连皇后你的谕旨也敢不当一回事了” 次日皇上离开的时候儿,还是余怒未消的。 廿廿也没想到,皇上忽然就对广兴生了这么大的气来。 因这事儿是皇上在雍和宫的时候儿起的,又与宫殿监的总管们有所牵连,廿廿便叫了鄂罗哩过来问话。鄂罗哩是御前的奏事太监,他对这事儿的了解必定比后宫的太监更多些。 一提到广兴,鄂罗哩也是老大一肚子的气,“皇后主子您是不知道啊,这位广兴大人,当真好大的官威,连宫殿监的大总管孙进忠,他都是想告就告了那孙大总管,兢兢业业在宫殿监伺候了这么些年,好悬叫皇上一怒之下给下旨打死” “多亏奴才们这些老人儿,个个儿都素来知道孙大总管的为人,这便都豁出老命去,一起跪下来求皇上开恩。且奴才们全都曾奉过各宫主子的命,到内务府交涉过缎子的事儿的,谁没在这事儿上见识过广兴大人那官威去” “皇上听了奴才们一齐的拼死上奏,这才冷静下来亏皇上这些年来如此信任广兴大人,只要是他上奏、弹劾的人,皇上就没有不信的只是这一回,终究因为涉及到了各宫主子们,尤其是牵涉到了皇后主子您,皇上才真的对广兴大人动了气儿啦” 廿廿不由得皱眉,“因为我是说我去年传谕内务府,叫他们不得短少了给各宫嫔妃和女子们的数儿么” 鄂罗哩忍不住扭头,冲地下轻啐一声儿,“何止啊皇后主子您是好性儿,可是奴才却不能不实话实说皇后主子您怎忘了,就去年您传谕内务府过后,那广兴大人非但没遵照您的旨意执行,反倒将算盘都打到您头上来了。” “您是中宫,平素服色自都是至尊至贵,便是偶有几件燕居常服的颜色可以平常些,可是也禁不住那广兴大人故意给您调配了几十匹的酱色纱呀” “您是中宫,每年份例是有一百五十匹不假,可是却有好几十匹都是酱色纱,那哪儿是您该用的颜色,您又怎么可能用得了那么多那个颜色儿做常服去那分明是广兴胆大包天,不满您的谕旨,索性报复您,故意将别人都不要的、调换到内务府缎库的酱色纱,一股脑儿地全给了您了” 廿廿心下便也是一跳,“这么说,你是将这事儿都回了皇上了” 鄂罗哩撇了撇嘴,忍不住露出一脸的傲慢和得意来。四喜在旁咳嗽一声儿,这才叫鄂罗哩回神,赶紧给廿廿跪下了,“老奴一时忘了规矩” 廿廿摆摆手,知道他那得意不是摆给她看呢,而是人老了,脸上的肉松了,这便一想起来与广兴的面对面时候的模样儿,这就在她面前都给重新呈现出来了。 “你且说事儿,我不与你计较就是。”廿廿着急,便有些不耐,只催着鄂罗哩。 鄂罗哩赶紧咔吧咔吧眼睛,想往外挤两滴老泪,算给自己开脱,“皇后主子好性儿,未曾将这样的事儿回了皇上去;再说皇后主子母仪天下,又哪里在乎几十匹酱色纱这么大点儿的事儿呢” “可是奴才不成,奴才心里只能装得下皇上和皇后两位主子,故此那广兴不知天高地厚,敢给皇后主子甩的脸子,奴才第一个受不了故此当日皇后主子的旨意,恰是老奴去内务府传的,那这事儿奴才就不能不向皇上回明喽” 鄂罗哩虽说是做出一副堪怜的老态来,可是告退而去之时,眉眼之间还是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来。 四喜亲自送鄂罗哩出去,回来便也叹了口气,“奴才也是听说过好几回了,广兴大人跟鄂罗哩当面儿就顶撞过好几回了。” 廿廿点点头,“也不意外。广兴原本就是直性子,且出自慧贤皇贵妃母家那样的人家,这些年又明知道皇上赏识他,连定亲王绵恩他都敢告,那就更不将一个老太监放在眼里了。” “况且宫里所有的太监都是归宫殿监辖制,而宫殿监却由内务府管着,广兴本人又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便是所有太监的顶头上司一般,浑不顾了这千百年来太监们在宫中的特殊身份去” “别说是鄂罗哩一个奏事太监了,他连孙进忠这样的宫殿监大总管都敢说告就给告了,便不难想象平素他在宫中若是见了鄂罗哩,又该是何样的情形去。” 月柳抢先道,“奴才这便能想着了。那广兴大人啊,怕是一见鄂罗哩这样的老太监,便是高高抬起头,鼻孔朝天了” 旁边几个小女孩儿、小太监,不懂轻重的,这便都跟着乐了。 廿廿、四喜和月桂几个却都没乐。 月柳赶紧收了笑,尴尬地看了看主子,又赶紧求救地瞟四喜一眼,“我说错了是吧咳,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主子勿怪。” 廿廿没吱声,只端起茶碗来喝茶。 四喜叹口气道,“我倒是听说,有一回鄂罗哩去见广兴大人,因他有了年岁,进了屋子,旁边大臣都给鄂罗哩让座。鄂罗哩便也坐了,像长辈对着小辈儿似的语气跟几位内务府大臣说话。” 连月桂都叹口气,“原本鄂罗哩仗着年纪大,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日子长,这样与大臣攀谈,私下里倒也都司空见惯了的。可是若撞上广兴大人这么个硬茬儿,那便要麻烦了。” 四喜忙道,“可不广兴大人登时恼了,指着鄂罗哩的鼻子大骂,说他不过是个阉人罢了,敢这般与朝廷命官说话” 廿廿静静抬眸,“话是这么个话儿,却没有这么说的理儿。这话一出口,他们两个便这辈子都是死对头了。” 四喜摊摊手,“可不这不这回就撞在鄂罗哩手里了么。” 廿廿垂眸想想,“一个鄂罗哩,自不至于叫皇上生多大的气。皇上实则还是维护各宫,尤其是维护我皇上是听说广兴非但不遵我的传谕,然后又听鄂罗哩说他拨了几十匹的酱色纱给我,皇上这才生了大气。” “可其实我自己心下早有这个数儿,我当真没跟广兴计较这个去,否则我又如何留他到现在我要是忍不得,前年我早就跟皇上说了。” 廿廿叹口气,“若只是因为这些,那还有余地。等皇上这两天的气消一消,回头我在皇上面前再替广兴解释两句,让皇上知道我是当真没往心里去的,那皇上的气就也能慢慢儿散了。” 廿廿将茶碗放下,“终究是个人才,这几年皇上也用他,没的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儿,就让前朝少了这么一个能臣去。” 五魁望了望廿廿,轻声道,“只是,和二爷却是叫广兴大人给连累了,连顶戴和花翎都降了。” 廿廿轻轻摇头,“就算是为了和世泰,我便也更不能与广兴计较。否则在外头人眼里看来,岂不成了我为了维护兄弟去,这便故意跟广兴过不去了才多大丁点儿的事儿呢,不值当的。” 只是廿廿也没想到,她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保广兴,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在皇上面前替广兴美言呢,才不过两日之间,广兴的事儿便情形急转直下 英和等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因全都被广兴牵连,顶戴皆降一级,故此各位内务府大臣也全都上奏,向皇上剖白自己的委屈之处。 英和奏及,说尤其是给皇后宫里拨几十匹酱色纱这样的事儿,他和库管等大臣都极为不同意的,他们都拦着广兴这样做。可是广兴却对他们说,他这是已经向皇上奏明过,且皇上已经准了的英和等人以为这是圣旨,故此才妥协了去。 可是事实上,广兴压根儿就没皇上提过这事儿,就更没有皇上恩准之说了那这广兴,就已经不仅仅是将皇后的谕旨不当回事儿,如今更是闹出了假传圣旨的嫌疑来 消息传进后宫来,廿廿听罢,也只能皱眉。 天家也是家,这便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哪个人家儿也不喜欢自驾的管家忘了本分,开始用自己的意思来代替主人们的意思去了毕竟,再能干、再得信任的管家,他也终究只能是个管家,说到底依旧是奴才罢了。 四喜等人都说“若假传圣旨的事儿坐实,那主子自也不便在皇上面前为他开脱了去。” 亲们明天请假,周一见,づ ̄3 ̄づ╭ 762、将铸大错 762 廿廿也没想到,广兴的事儿愈演愈烈。到后来,竟发展到廿廿都始料未及的地步。 因皇上的大发雷霆,朝野内外皆知,于是内外群臣都纷纷上奏,弹劾广兴种种。 面对如此多的奏本,皇上对广兴曾经的信重终究动摇,因皇上多年来多次派广兴以钦差身份外出办案,尤其是在山东、河南几省居多,故此皇上传谕山东与河南等地方,命地方官员重新审查当年广兴在当地办案之时,可有不合规矩的行径。 这一查便不得了,各地都查出广兴出外办案途中,需索靡费,前后共计数万两之多 皇上随即命令查抄广兴家产。 结果查出来广兴家不但田地广阔,而且财物也甚巨。除了现银及借出存账银七千余两之外,又寻访出存放账局的白银三万七千两。 白银之外,还有整根的如意六柄,洋呢、羽缎等贵重的料子一千零数十件。 因查出来的这些白银,存入账局的时间多在嘉庆十一年八月以后、嘉庆十二年十月以前,而这段期间正是广兴在山东查案,故此正与前头山东地方官查出的需索靡费的数万两白银的数目对上了 曾经首告和珅的功臣,自己也成了大贪官一时之间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皇上也是雷霆震怒,从和珅之后,连廿廿都未曾见过皇上发这样大的脾气。 廿廿知道,广兴罪责难逃,皇上必定严惩他去。 只是,廿廿也没想到,十二月的时候儿忽然传来消息皇上派大学士会同刑部堂官严审广兴,最后定下的刑名竟是死刑,且是问绞 当廿廿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儿,也愣愣坐了好半晌,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广兴为人一向有些倨傲,甚至他是当真连廿廿这个中宫都敢不假辞色,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给她这个中宫的所用缎匹中,拨给了数十匹不可用的酱色纱来这广兴为人的狂妄,对她这个中宫的不敬,可见一斑。廿廿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当真并不喜欢这个奴才。 更何况,因为这个广兴,又使得和世泰刚走马上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便接连遭受打击,二品顶戴降为了三品,花翎都给拔了。她自己虽说劝慰兄弟,可是何尝心中就没有波澜呢 可是不管怎样,廿廿总归没想到,皇上会要广兴的性命去 毕竟,抛开内务府的事务不称廿廿的心意之处,在前朝的事务之上,尤其是京控案件等事件中,就凭皇上对广兴这些年的器重,便也总归不止于此啊 月桂看着廿廿这般,也不敢劝,毕竟这是事关朝廷命官和皇上的决意,不是她们这些当官女子的敢随便置喙的。 月桂忖了忖,这便还是嘱咐五魁,赶紧去请庄妃过来。 庄妃得了信儿,不敢耽搁,这便换了衣裳就急匆匆地出门儿了。 因庄妃行色匆匆,便叫如嫔在窗内给瞧见了。如嫔不由得起身,特地走到窗边儿往外细看,唇角不觉勾起浅浅笑意来。 虽说她现在跟皇后隔着远,瞧不见皇后那边厢是个什么神色。可是就凭庄妃与皇后的情谊,其实看见庄妃也是一样儿的。就凭庄妃这么个天生清冷的性子,泰山崩塌在眼前都不当回事儿的,今儿也能这般匆忙,就更足可见皇后那边儿是个什么情形了不用猜都知道,皇后这会子有些心乱如麻了吧。 庄妃急匆匆赶来,可是到了廿廿跟前儿却先冷静下来,又是寻常的模样儿。 若她也是跟着着急上火的,那就不是来帮忙儿的,倒是给皇后娘娘这儿火上浇油、添乱来的。 故此待得庄妃走入殿中时,便已然又是往常那个凡事都不入眼,更不挂心的清冷疏离的模样儿去。 “我也听说了,大学士和刑部堂官们给广兴议了个死罪,且还是问绞。我就纳闷儿了,寻常那些大学士们,一个个儿看着闷闷吞吞的,远不如军机大臣们雷厉风行的,可是今儿,这事儿上,怎么忽然这么嘎巴溜脆起来了” 大学士与军机大臣,都是朝廷重臣,几乎相当于过去的丞相宰辅之职。所区别的,是大学士们有宰辅之名,而无宰辅的实权;军机大臣后来居上,虽无宰辅之名,却有实际的大权。 能够身兼大学士与军机大臣的,是极稀罕的,那必定是位极人臣。 到后来,大学士们越发是成为了荣誉头衔的性质,故此通常在办这样的案子时,多是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堂官来一起审问;而广兴这儿,没用军机大臣,用的是大学士。 廿廿微微蹙眉,“广兴阿玛高晋,也曾身为文华殿大学士。” 庄妃坐下,清冷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便也觉着,这是皇上故意用大学士来审他,这对他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刑罚,是一种折辱呢” “姐姐”廿廿伸手按住庄妃的手,意在提醒。 庄妃摇摇头,“无妨。我知道我这么说皇上,是不妥。可是我一向如此,想说就说了,若是皇上知道了,不高兴,那便该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好了。” “降位还是禁足呢我又何尝在乎过的”庄妃凝眸望住廿廿,“所遗憾的,不过是这个妃位和名号,都是皇后娘娘你替我争来的,我若降位了,只是对不住你罢了。” 廿廿摇摇头,“姐姐言重了。姐姐的性子,皇上何尝不知道呢皇上便是嘴上不说,可心下何尝不是欣赏姐姐这性子呢说到底,若不是皇上自己也是欣赏姐姐的,便是我替姐姐争,哪儿就能那么顺顺当当就争得来的” “说到底,还是皇上这些年与姐姐的情分,故此姐姐且不必担心什么降位、禁足的只是皇上这些日子来正在气头儿上,咱们自己言辞上小心些也是应该的,以免给皇上火上浇油去不是” 庄妃挑眸望住廿廿,“你这话,实则不是跟我说的,你是自己心底下对你自己说过许多回了吧你实则早想劝皇上,或者是为了广兴求情,或者是为了朝廷保一个能用之臣只是你一直都不好张嘴,以为你知道皇上正在气头儿上,你是怕时机若选的不好了,反倒让皇上更生气了,是不是” 廿廿心下一颤,面上已是缓缓笑开,“总归,姐姐懂我。” “这件事我不好张嘴,一来是皇上在气头儿上,二来这件事儿的发端,也与我有关。起初还不是因为广兴克扣内廷缎匹用度上起的么而这事儿,朝野内外都知道,是他不奉我的传谕之故,且略有挟私报复之意,在拨给我的缎匹里加了几十匹不可用的酱色纱” “既然此事是因我而起,且内里还牵扯到了和世泰,我便着实不好在皇上面前张嘴。可是我却绝想不到,广兴后头又牵连出这么多贪墨之事来,甚至这么快便要问绞了我没法儿看着这事儿就这么发展下去,我当真是心急如焚了。” 廿廿在庄妃面前不必太克制自己,这便一抬眸,眼底都有些发红了。这是一股子急火闹的。 “若是犯了国法的贪官,如和珅那样的,那便是死一百次都是该死的,死不足惜广兴那被揭贪墨了四万两的银子,若是能坐实的话,那就是他自己找死,我也恨不能他早早死了干净” “可是从他被查出克扣内廷用度,就是十一月的事儿,如今不过一个月就要问绞,这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去,那这中间查出的这些银子里头,会不会有误会的,或者说有些还没查仔细了的” “总之,作为一个首告和珅的功臣,又这些年得皇上倚重的,只用一个月就坐实了这么大的罪名去,且要问了他的死罪,这会不会有些太快了,甚至于,有些过于草率了” 庄妃静静凝视廿廿,“何尝不是我相信这样的念头,不仅是你和我,便是朝野内外,必定是有多少人心下都有这个想法儿的。”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可是他们,全都不敢说,是不是” 庄妃便苦笑了,“瞧你这岂不是说的傻话你是皇后,是这些年来唯一能拨动皇上心弦的人,可是这会子连你都满心顾虑,不敢张这个嘴的话,那换了旁人,还有谁敢说” 廿廿的心下“咯噔”一声,双眼紧闭,似眼睑之上坠着千钧之石。 是啊,这个时候就连她都不敢张这个嘴,那还有谁还敢向皇上直言去 因为此时已是年根儿底下,马上正月到了,就是皇上的五十大寿的年头去了。在这样一个对于皇上来说,一生之中极为重要的年份里,他如何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上自登基以来,呕心沥血整顿吏治,只要是胆敢贪墨的大臣,甭管是战功煊赫的福康安,还是权倾朝野的和珅,甚至是孝淑皇后的兄长,皇上全都不肯姑息。那皇上又如何能容许一个被自己多年信任、倚重的大臣,犯下如此大罪去 且那些银两都是来自这个人奉他的皇命,前去外省办案之时 这不仅仅是干系到朝政国务,更是干系到皇上的颜面啊。所以皇上在办理广兴一案时,十分急迫,颇有些急于要在五十大寿到来之前,就先将这个罪臣处以极刑的意思去。 皇上的急迫,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上,又是谁看不出来的呢那些王公大臣们,食君之禄,也算忠君之事,谁会在这样的时候儿给皇上去捋这个虎须、逆这个龙鳞啊 廿廿缓缓深吸口气,“故此,这件事若是我也缄口不言,那广兴就死定了,是不是甚至,就算明知道这案子办得有些草率,可是也没人会去提醒皇上,即使来日再查出些委屈来,却也改变不了广兴丢了性命的事实去了,是不是” 庄妃也是叹了口气,“这会子是皇上一意孤行,故此即便错了,也只是皇上错了。” 廿廿闭着眼缓缓点头,“对,现在的情形就是,所有人都在看着皇上犯错,却没人拦皇上一下儿,仿佛都在等着皇上一步一步去将这个大错铸成了去” 庄妃略作犹豫,“我瞧着,情形大抵如是。” 廿廿便深吸口气,倏然睁开双眼,端然坐直,“我是钮祜禄氏,是狼,故此我本不是那面慈心软的人。广兴一人生死,我虽心下有憾,可是我却还不至于就不敢看” “可是,我除了是钮祜禄氏之外,我还是大清皇后身为妻子,我不能坐视夫君铸成大错,尤其是在他五十大寿这样一个重要的年份;而作为中宫,我便更不能袖手旁观天子草菅人命” 听见廿廿说这样一番话,庄妃心下震动,然则并不意外。 因为皇后她,原本从来就都是这样一个人啊。这个国,这个家,从来在她心上都是摆在最要紧的位置上,置于她个人的得失荣辱之上。 庄妃虽不意外,却还是轻轻皱眉,“只是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当真不好张这个嘴。” 廿廿点头,“我犹豫过,也权衡过,可是这个时候儿若我都不劝皇上,还能指望谁在群臣都缄口不言之时,便唯有我这个皇后来劝谏皇上。否则,我大清,还要我这个皇后作甚” 庄妃心下激动,却还是抓住廿廿的手,“或许还不用这么着急。毕竟现在传出来的消息,不过是大学士和刑部堂官议了死罪,这还得报到皇上跟前去,由皇上定夺不是现在皇上还没定夺,至少还没下旨呢,那便还没成真。” 廿廿静静微笑,“若是等皇上已经下了决断,旨意传下的话,那皇上的大错便已铸成了。我到那时,即便攒足了勇气去劝,又哪里还来得及了” “皇上是天子,君无戏言,倘若已然下旨,那便哪里还能收得回来了” 庄妃不由得也是摇头,“你便再是皇后,终究是深宫妇人,这些话原本该是那些前朝的男人们去说的便是旁人不敢,咱们二阿哥呢,身为嫡长皇子,二阿哥难道这时候儿都不出言劝谏皇上,反倒要坐视皇上铸下大错去么” 763、身在其位(1) , 763 见庄妃又恼了二阿哥去,廿廿便忙笑了一声儿,缓和一下儿气氛去,双手握住庄妃笑道,“姐姐这会子又何苦怪他呢他终究是皇子,皇子的身份终究也有皇子的难处,这样的话便是普通大臣说得,却也是身为皇子的不容易说的。” 庄妃瞟廿廿一眼,“你又要护着他去。他便从前是个小孩子,与你有母子的情分,可他如今已然长大成人,你何苦还要继续护着他去” “我倒想知道,你究竟要护着他到几时去” “他如今这么大的人了,既是皇上的长子,这话不是他说,难道他还要等着咱们尚且年幼的三阿哥、四阿哥来说不成” 廿廿忙笑,哄庄妃道,“便是绵恺、绵忻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话我也宁肯自己去说,也不打算叫他们两个说呀。毕竟,这话倘若有一点点儿没说好,便必定会惹皇上震怒的不是” 庄妃想了想,便也叹了口气去,“那倒也是。他这会子也是赶巧儿了,刚好成婚,这便正得了机会装聋作哑去。” 廿廿含笑晃了晃庄妃的手去,“我便不是他本生额娘,可是却也好歹还是他额娘。有我这当额娘的在,这些劝皇上的话,便也还轮不到他们当孩子的说去不是” 庄妃蹙眉道,“其实我是想来与你说,这事儿你不如撂给我,叫我跟皇上去张这个嘴去。反正你也说了,我这人就是这个性子,皇上也知道,故此这话由我来说,兴许皇上不会动大气。” “我只是想着,皇上倘若不高兴了呢,不过是将我降位。那你这番心意便白费了,故此我便要事先与你报个歉来。” 廿廿便笑了,目光越发柔软下来,“姐姐总说自己是清冷的性子,可是每当有事,姐姐总想挡在我前头,替我将事儿给扛了。我难道还不知道姐姐今儿是想来与我说什么的吗” “只是姐姐也说了傻话了姐姐又为何要替广兴说话去姐姐何尝与那广兴有何交结去便是广兴克扣后宫用度的事儿,姐姐又何尝在那要换缎子的人里头姐姐是最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故此便是旁人闹腾得欢要换缎子,姐姐却从来提都没提过,故此这回广兴的事儿又与姐姐能找上什么关联呢” “既然姐姐与广兴当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那姐姐在皇上面前替广兴说话,又有何立场呢姐姐到时候儿又该如何自圆其说皇上又如何能听得入心呢” 庄妃一时也被问住,不由得连连摇头,“咳,终究还是妃位的份例本就多,这便所用的缎匹没什么样儿是短的、缺的,我这才没张罗着去内务府换罢了。那些张罗得欢的,自然还都是份例本不够用的贵人和常在” 尤其是那生在一等公爵之家,却进宫来只得了个常在位分的安常在,便一向都是换缎子闹腾得最欢的。此外,便是那位新进宫的宗室格格之女、在家被娇宠若掌上明珠的恩贵人了。 “以我的性子,本来若是因为个什么事儿撞上广兴的话,是必定能吵得起来的只可惜,我终究早没料到今日会出这么个事儿,这些年竟然都错过了”庄妃有些扼腕,“若早知道有今日,我早跟他结下梁子,那今日便有的是在皇上面前可说的去了” 庄妃的话,叫廿廿反倒得了宽心去,廿廿便不由得笑道,“那也是广兴的造化,这几年在内务府事物上没得罪上姐姐,否则他还能熬到今天的说不定早被姐姐给骂到挂印而去,不敢再管这内务府事务了” 两人相视而笑,却也都最后只剩下叹息。 如今情形已然如此,便是再说过去,又有何用了呢 庄妃凝视廿廿,“或者,你就由着皇上去吧。既然前朝那些男人们都不敢说的话,又何苦非叫咱们这些深宫妇人来说呢” 廿廿含笑垂眸,“姐姐是担心我,我都明白。可我便是为了我自己,这些话也得与皇上说说呀。” 庄妃在廿廿宫中停留了一个午后去,直到日落,方才回去。 庄妃因心事沉重,不愿坐轿,这便叫抬轿的太监先回去了,她由星澄陪着,自己个儿沿着宫墙夹道走回去。 星澄深知以主子的性子,这会子除了是为皇后娘娘悬心之外,更多是在自责主子是多想能替皇后娘娘将这事儿扛过去啊,可是正如皇后娘娘所说,主子是实在与那广兴找不到什么瓜葛之处去,这便在皇上面前压根儿就没有立场去说那样的话。 星澄便轻声劝解,“主子便别难受了主子的心意,皇后娘娘都已经明白了呢。” 庄妃闭了闭眼,“她说得对,就算我想替她出头,可是我若是在皇上面前强出头的话,我既与那广兴并无瓜葛,那皇上一样儿还是得疑心我去。这便一想,还是知道我的话不过是替皇后娘娘说的,那反倒叫皇上觉着,皇后有话不肯直接与他说,还要经过我的口,那便反倒叫皇上与她生分了去了。” 星澄忙道,“谁说不是呢终究皇上和皇后两位主子,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中间儿是不爱隔着旁人的不是” 庄妃听着,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伸手抚了抚鬓角,“是啊,你说得对。可我却也反倒因此而更担心,就因为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便也可能有些话,是最不希望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啊” 星澄也为难得一张脸都皱起来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呢,当真是左右为难。不过奴才想,以皇后娘娘的睿智,必定能处理得好。若是换成奴才啊,当真是要愁白了头发了。” 庄妃倒笑了,“你以为她自打入宫以来,这二十年来,她的头发不是白了多少回了” 星澄先怔了怔,随即会意,便也轻轻一叹,“又多亏这些年都有主子陪伴在皇后娘娘身畔,倒也帮皇后娘娘解了不少愁闷去。” 庄妃却摇摇头,“我能帮得上她什么去无非就是我说话不用顾虑那样多,心里想的尽可以直接从嘴里说出来;而她身为中宫,终究不能如我这般言语无忌,故此便是听我说上那一番,也能叫她心底下舒坦些罢了。” “除了这些口头上的,我终究帮不到她什么实处去。终究她才是一国之母,那些她操的心、想的事儿,不是我能担得起,更不是我能如她一般处置得明白的。” 星澄听着也是叹气,“其实奴才也想说,这回皇后娘娘既然为难,且里头还有国舅爷的干系,那皇后娘娘不如就什么都不说好了。” 庄妃笑笑,摇摇头,“皇上,是她的夫君;这大清的江山,更还有先帝的托付啊这事儿若她都不去说,那就真的没有人敢说了。” “况且,毕竟广兴在山东、河南等地需索靡费之事是在后头才揭发出来的,可是广兴之事的起因却是克扣后宫的用度,尤其是胆敢不遵皇后谕旨,且将皇后宫里用度里加了几十匹不能用的酱色纱去若是广兴就这么死了,自然有好事之人说广兴就是因皇后而死,就是皇后在皇上面前告了广兴去啊。” 星澄忍不住轻啐一声,“竟是什么样的人,连这样的话也要搬弄” 庄妃静静转眸,看了星澄一眼,“如今三阿哥、四阿哥两位皇子最大的倚仗,自然就是皇后娘娘。唯有她倒了,才能叫两位皇子失势。这个道理是从皇后正位中宫起,就被那些人看得真真儿的啊。眼前出了这么件事儿,这样大的把柄,他们如何会轻易给放过了去” “故此,皇后娘娘便是为了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位皇子,她这做额娘的,也不能不说啊。” 星澄点点头,却也唯有叹息罢了。 傍晚的时候儿,二阿哥福晋佟佳氏和绵恺福晋佛拉娜都递牌子进来,要来给廿廿请安。廿廿今儿心下有事儿,这便叫免了。 月桂小心劝道,“自打二阿哥大婚以来,主子一共还没见二阿哥福晋几回呢。知道的,是今年赶上事儿多,主子心思暂时在别处,没往眼前想;可是若是那不知道的,或者是故意想要挑刺儿的,说不定还得往外头传扬,说主子不待见二阿哥福晋,这便刚大婚,就三天两头的给吃闭门羹呢。” 廿廿叹口气,“我不独不见她,连佛拉娜我也一并不见的。这便又叫他们怎么说去” 月桂想想,便也心下一宽,跟着笑了,“也是。主子连三阿哥福晋都不见,看他们还能如何说嘴去难不成又要说,主子与自家儿媳妇也不睦了不成” 廿廿指尖儿撑着额角,静静想了想,幽幽道,“二阿哥福晋倒是跟想的不一样儿。原本忖着她阿玛怕是心向二阿哥那头儿,故此才特地留着这个闺女,迟到十七了才初次选看。” “等她进了宫,到我跟前来磕头,我倒瞧着她是个广额丰颊的女孩儿,看着便有个大样儿,想着貌自心生,想来她或许也是个敞亮的姑娘。” “再者她自小随着她阿玛在南边儿长大,跟着南边儿汉人学了不少的妇道,眼瞧着性子也娴雅不少。” 月桂便笑,“奴才瞧着,仿佛也是这般模样儿呢。总归啊,这位二阿哥的新福晋,比当初那位,性子是随和了不少去。” 廿廿便也欣慰地点点头,“所以你瞧,这上天啊总是公允的。今年前朝赶上事儿多,这便反倒叫后宫里和睦些,否则若这佟佳氏也生得如当年舒舒的性儿,那我才要更加分神两顾。” 月桂由衷道,“主子最大的福气,便是恬淡知足,故此上天又怎肯薄待主子去呢” 正说着话儿,皇上从外头进来。 廿廿心下便一跳,许久没有了的紧张,呼啦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 皇上立时就感觉到了,一边儿换衣裳一边歪头瞧廿廿,“这是怎么了只是在你自己个儿的宫里呢,怎么还这么局促开了” 廿廿赶忙笑道,“是赶到年下了,宫中各项事务都堆到眼前儿来,我方才便晃了神,想旁的事儿去了。倒叫皇上给瞧见了,可不好意思了。” 皇帝点点头,“明年就是爷的五十整寿了,从正月里就要有恩赏,种种忙碌。爷自己一想,都觉着头疼,这便恨不能所有的庆贺都免了。后宫里的这些事儿,便也是难为你了。” 廿廿含笑道,“皇上是厉行节俭,故此早就下旨,但凡能免的庆典之处,全都已经免了。然则该赏的筵宴,终究不能都免了,毕竟天下臣民都在翘首期盼不是便是咱们自家里俭省些,这该叫大臣和百姓一同共襄的盛事,倒也不能全都省了去。” 皇帝垂眸去寻廿廿的眼睛,“当真,没有旁的事” 廿廿忙道,“没有了,皇上放心就是。” 皇帝却笑,伸手攥住了廿廿的手去,“便是你不说,爷心下难道就不知道了爷知道,你是替和世泰悬心呢。爷刚叫他兼任总管内务府大臣,结果刚上任就给他接连降了顶戴去,你怎能不跟着担心呢” 廿廿心想,若是皇上是以为这个,那倒也行。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 廿廿便赧然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皇上千万别笑我小家子气。” 皇上哼了一声儿,倒像个撒娇的小孩儿,“你可白担心了,爷旨意都你好了,明儿就传旨赏还他们二品顶戴去” “啊”廿廿果然没想到,毕竟这才几天的事儿啊,刚降完,这么几天就赏还了呀 皇帝看着廿廿的愣怔模样儿,不由得开怀大笑,“瞧瞧,就知道你必定高兴傻了。你当爷前几天说要降他顶戴的时候儿,爷就忍心啦爷心下何尝不知道他是跟着吃挂烙儿的,他才上任,这些事儿跟他哪儿有半点干系呀只是他正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爷既然是所有的总管内务府大臣都罚,那自然不能将他给免了。否则你叫大臣们如何说爷呢,爷不成了偏袒自己小舅子啦” 764、身在其位(2) 廿廿反倒不好意思,红了脸,抓着皇帝的手道,“那这回赏还顶戴,皇上可是所有总管内务府大臣,全都赏还了的倘若不是的话,那便千万别单独将和世泰的赏还了才好。他便是刚上任,可是这回的事儿对他也是个历练,更是个提醒,叫他日后更要兢兢业业办差去才好。” 皇帝感喟不已,轻轻刮了下儿廿廿的鼻梁,忍不住道,“当年孝淑若有你如此襟怀,肯这般提醒自家兄弟,那盛住又何至于会铸成后来的大错,以致于削爵戴罪、死后又祸及儿孙去” 皇帝便拍拍廿廿的手,“你放心吧,爷知道这事儿因有和世泰在内,自是叫你左右为难了,故此便是爷急着赏还他的二品顶戴去,也自然不能让他独一个儿去,以免木秀于林爷是将此前被降了顶戴的,全给赏还了” “赏还降级留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英和、阿明阿、和世泰二品顶带,苏楞额、常福、三品顶带。” 和世泰没事了,廿廿自是欣慰。然则由皇上的旨意,倒叫她心下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儿。 这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全都是因为牵连进广兴克扣后宫缎匹用度之事,才被皇上责罚了的。那皇上眼巴前儿将所有人的顶戴都给赏还了,便都是官复原位,就如同皇上将自己当初的旨意给收回了一般。 那是不是说,皇上对当初广兴克扣后宫用度之事,已然有了重新的考量 皇上既然都能将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罪责都给加恩宽免了,那是不是说,皇上也会同样施恩给广兴去 廿廿心思微动之下,不由得含笑道,“皇上方才提及,有大臣获罪之后,累及儿孙的。这本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只是我大清更比前朝仁厚,便是罪臣之后,却只要自己争气上进,依然还能得到皇上的信重。” “如今说到内务府大臣被赏还顶戴的事儿来,倒叫我不由得想起高佳氏这一家子的事儿来。虽说他们家里,高恒、高朴等都因贪墨之罪,抄家、坐诛,然则这却并未影响高家还有高晋、高杞、广麟等子弟多年在朝中为官,皇上该用还是用,并未受到影响去。” 廿廿轻轻点指皇上心口,“皇上啊,就是大度之君。” “别说高家这一家,便是福长安呢,那可是和珅大逆案中的位居第二的主犯,可是皇上不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去,且终究赏还了他父子的侍卫差事,叫他们还依旧能为朝廷效力去。” “皇上对福长安都能如此,那朝中旁的大臣,就更没什么人是皇上不能宽恕的了,是不是” 廿廿说罢,小心觑着皇上的反应去。她多希望皇上能扬眸一笑,说“广兴的事儿,爷也叫他们重议了” 只是,可惜,皇上却只是闷闷地坐下,垂下头去,自己端了茶碗,看着那碗盖儿上的釉色光晕,半晌没出声儿。 廿廿心下微微有些沉重,便也跟着坐下,闷着不说话。 或许,今儿个还不是个好的时机,皇上心中那道闸门还没有到松动的时候儿。那她就再等等,以免急着说了,倒叫皇上无法接受。 这一晚无话,两人都有些心事沉重,这便只并肩安寝,谁也没再多说什么去。 次日皇上走了,廿廿命五魁去将和世泰请来。 和世泰被赏还了二品顶戴,本来也要进内来谢恩,这便也是个合适的理由。 和世泰自己自然是兴冲冲的,进来就给廿廿行大礼,“谢姐姐和姐夫如今不仅弟弟我赏还了二品顶戴,三弟凭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经挑选了蓝翎侍卫,姐夫对咱们家当真有心了,家里人都十分欢喜,都说这都是托了姐姐的福气。” 廿廿知道因为二弟和三弟的好消息,家里头顶上的一片乌云都散干净了,心下也是安定不少。只是,她还不能像弟弟这般轻易就欢喜了,她心上还有更重要的事。 廿廿便只是淡淡一笑,“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个警醒。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虽是多少人眼红的,可是这差事却也是多少人盯着的。若出了半点差池,别说到时候儿我第一个不容你,便更有多少双眼睛早就看清了你的错处去,自然有人参奏你去。” 和世泰汗颜而笑,“姐姐教诲,弟弟这些年没一时一刻敢忘的。若弟弟当真自己出了错儿去,姐姐非但不会包庇我,还必定是头一个儿先罚我的” 廿廿点点头,“三弟的婚事,皇上也已经准了。他既今年挑补了蓝翎侍卫,这便也有个自个儿去提亲了,这便叫阿玛预备起来吧。” 廿廿的小叔叔所迎娶的福晋是宗室格格,而这位小叔叔就比廿廿年长一岁,从小儿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就是长兄为父,叫廿廿这位小叔叔跟廿廿兄弟姐妹几个一块儿长大。故此虽说辈分上是相差一辈儿的,可是情分上倒像自家兄弟一般。 而小婶婶更是比廿廿还小三岁呢,故此这就更不分什么辈分去了。小婶婶这便总张罗着要给廿廿三弟吉伦泰也说个宗室格格当福晋只是宗室格格又哪里是能随便儿如民间一般就婚娶了呢,总得由宗人府那边儿归拢了,有些还要奏到皇上面前来的。 从前吉伦泰年纪还小,况且还没个差事,即便是皇后的兄弟,却也不好意思直接去人家宗室格格那边儿提亲去,而今年吉伦泰既然挑补了蓝翎侍卫,廿廿便在皇上面前顺势提了这么一嘴。皇上自然高兴,直接就给指婚了,这便叫三弟好事成双。 和世泰听着也欢喜得一拍手,“姐姐位正中宫,二妹和三妹都嫁入王府之后,如今三弟也迎娶宗室格格为妻这当真是咱们家的高兴事儿去” 说完了欢喜的话,廿廿才缓缓问,“我记着,阿玛倒与广兴,似有几分私交来着” 提到广兴,便是和世泰都是心下一凛,脸上心头的欢喜都暂且退潮而去,只管谨慎答道,“阿玛与广兴毕竟同朝为官,彼此司部公务之上自有往来,故此素日也是熟识。况且广兴出自慧贤皇贵妃母家一族,咱们家又是姐姐的丹阐,故此两家倒也素常有些往来。” “再者,阿玛的性子,姐姐何尝不了解的阿玛最是爱呼朋唤友,聚到一处便是推杯换盏,而那广兴也颇有些直性情之处,故此也曾有几回,他到咱们家来,与阿玛和众友一同畅饮的” 廿廿点头,“既广兴也是这样的性子,所谓酒后吐真言,想必阿玛也算得上是能与他说说心里话的。” 和世泰小心翼翼地看了廿廿一眼,“虽不敢说知己莫逆,不过也还算行吧。” 廿廿眸光静静垂下,“广兴自从克扣后宫用度之事革职在家,再到皇上下旨查他在山东、河南之事这期间,他是否与见面的” 和世泰面色便是一变,吞吞吐吐道,“见面,倒是未曾有过的。阿玛终究是咱们的阿玛,才知道广兴竟然敢不敬姐姐的谕旨,且故意在姐姐宫中缎匹中加入那么数十匹不可用的酱色纱,气得阿玛拍桌子说,当真是错看了广兴这个人,必定要与他绝交的。” “故此,阿玛的气头儿上,如何肯再见他呢更何况那会子正是风口浪尖儿之时,广兴自己也是闭门思过,哪里还会出门来四处逛游呢” 廿廿垂眸静静听着,“便是没见面,却也可曾有过派人来传话,又或者是书信、文字往来的” 和世泰不敢说话了。 廿廿便叹息一声儿,“我就知道,此事出了之后,广兴必定会设法投书给阿玛,想让阿玛转呈给我。毕竟他的事,是因他对我不敬而起的,他想从这起始之处为自己辩白。” 和世泰赶忙道,“阿玛没想接下的阿玛还恼他不敬姐姐呢是,是门上的人不知道轻重,他家仆送来的东西,门上的人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就给收了送到阿玛跟前时,阿玛已然给撇了,说要给掷还回去的,绝不给姐姐看的” “姐姐放心,今儿回去,我就亲自给他家送回去,叫他死了这条心” 廿廿静静抬眸,“想必这个时候儿,他家门口来掷还各种物件儿的,必定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他已然被议了死罪,且是贪墨数额巨大,皇上如此震怒,那便这天下人都恨不得与他摘得干干净净,全怕受他半点牵连去的。”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世态冷暖,不过如此” 和世泰怔住,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说给撇回去,还是该如何了。 廿廿凝住和世泰,“他送到阿玛手里的物件儿,你便取了来吧。赶明儿你再进宫当值,便给我送了来。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跟阿玛说了什么,又有什么是希望我知道的” “如今山东、河南两地官员已经供出他那么多的罪证来,我倒看他还有什么可替自己辩白之处。” 两日后,和世泰整理了广兴的书信,小心带入宫来,呈给廿廿。 “这两日的耽搁,实在是因为广兴连续投书数次,而内里的叙述有不少重叠,且又颠三倒四,然后自己又追来更改的。故此这两日在家里重又整理了一番,才带进来给姐姐瞧。” 廿廿点头,“我明白。他原本正是受皇上倚重之时,多年来一直都算春风得意。哪儿能想到陡然就变了天,他自是半点预备都没有,说这些话的时候儿已然是乱了心绪,自然会颠三倒四了去。” 廿廿抬眸望住和世泰,“颠三倒四不要紧,只要这些颠三倒四只是心绪纷乱所致,而不是他再拼凑理由,试图掩盖就好。” 和世泰忙道,“姐姐说的是,我也担心如此,故此又亲自将他的话重看了一遍,另外叫人去暗查了他的那些话头儿。但凡能查证的,这才都重新誊抄了,给姐姐送进来。” 廿廿满意地轻叹一声,“你也谨慎了。重新誊抄一遍,便不再是广兴的字迹,你带入宫来时,便是偶有可能遗落的,也叫人不知道是广兴的事儿了” 和世泰面上微微一红,“事关姐姐,我哪儿敢有半点唐突去。” 廿廿点头,“你先回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看看他都写了什么去。” 次日,内务府又传来消息,英和以总管内务府大臣身份,带人再去详细查抄广兴家时候,查出广兴竟然将家中的文契字据,预先销毁这在外人看来,这便是在毁灭罪证了。英和仔细搜查,又将广兴家中藏匿的一些银两、房地等财产查出,上奏皇上。 皇上因此而赏还了英和的花翎去。 不仅是英和赏还了花翎,连随同英和去抄家的几个六品衔番役头目和六品衔翻译,也全都恩赏了俸禄和顶戴去。 便由此,叫人越发看清皇上要治广兴死罪的决心去。 也因此,廿廿便越发觉着自己手里这份儿广兴的书信,分量沉甸甸的那是与非,此时全都就攥在廿廿手里。皇上认定的罪证确凿、内务府大臣们掘地三尺也要查清的每一两银子、每一亩田地,全都一步一步地将广兴的死罪给坐实为了去,没人肯再为广兴说一句话,更没人肯细问广兴这些银两和田产的来源,是否贪墨而来 甚至,现在就算广兴自己据理力争,却也没人再肯听他说一个字儿,没人肯再相信他一回。 广兴怕是也早想到了如此境地,故此才要拼死将这些都写入书信,送入了廿廿阿玛恭阿拉的手上。就连广兴也明白,或许有一日,这世上也唯有皇后娘娘,才是那唯一还可能替他说话的人了。 廿廿明白,若此时她再不将手上这一份事情说给皇上听的话,那这些银两、这些田产便注定只会成为广兴的催命符,那广兴就死定了。 时候儿已经容不得廿廿再多做犹豫,这晚皇上过来,廿廿瞧着皇上神色之间颇有些高兴,这便决定还是向皇上和盘托出。 今天更新有点晚,我明天争取早点哈 765、身在其位(3) 765 趁着今儿个晚上皇上心情好,又赶上年根儿底下,外头风雪掩门,廿廿索性亲自预备了小泥炉子,温了黄酒来与皇上一起吃。 原本北边儿人不大习惯黄酒的滋味,但是黄酒胜在吃了不易醉适当的吃酒,能叫人心情放松,才方便去说广兴这样的事儿。否则若没有酒的相佐,广兴这事儿就极容易一出口就先崩了去;而不易醉,则能让皇上便是借着酒意,依旧能冷静地思考,不至于便是听完了话,却醉得睡了过去,明儿个起来便什么都忘了,这便都白说了不是 廿廿还特地预备了些桂花蜜,调进温好的黄酒里,以减轻黄酒本身对于北边儿人来说略不适口的味道。 自然,她终究是存了些小心思。因孝仪纯皇后当年母家在内管领下,就是管着蜜户的蜜户便是为皇家养蜂收蜜,然后将收好的蜜送入内务府,以供膳房做饽饽、蜜供,又或者是给御药房和药用。廿廿知道当年孝仪纯皇后家里尤其有一棵特别的青桂树,那桂花蜜便带着孝仪纯皇后的记忆去,对于皇上来说,那是来自额娘的记忆,故此甭管这黄酒本身什么滋味儿,是否适口,只要调了桂花蜜去,皇上也必定都是爱喝的。 皇上都没用入口,只凑近鼻息,便已然闻出来了。他便笑,隔着氤氲的热气,眯眼凝住廿廿,“今儿的兴致倒难得。” 虽是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可是这会子关起门窗来,外头又有风雪留人,窗内廿廿也索性叫月柳她们都去歇着了,只留一个月桂在外头伺候着,这便索性将用不着的灯火都给熄了,就剩下两口子在这小暖阁里,围着的一盏灯,其余就是炉火,便叫整个暖阁里微微幽暗,便连升腾起来的热气儿都能看得见那丝丝缕缕的白印儿来。 这样一股小情致,本来可以是民间最常见的,却反倒是这宫廷之中最难得的。 廿廿喜欢这样的时候儿,这便眼角微挑,悄悄儿一个眼神儿瞟过去,“今儿的蜜好,自不用说;今晚儿的酒也好,是二阿哥福晋特地给我进的,据说虽便是什么名字号酿造的,却是她们家在杭州最喜欢的一家。” 皇帝便欣慰地点点头,“嗯,如此说来,佟佳氏还算懂事舒明阿署理杭州将军,她打小儿在杭州长大,喜欢这个,也是有的。” 廿廿便含笑怂恿,“皇上快尝尝,可好吃” 既有新儿媳妇呈进的酒,又有带着额娘记忆的蜜味儿,皇上如何能不喜欢呢。 廿廿这般连着劝了好几碗去,眼瞧着皇上的颧骨处已然起了红晕,眼中也因酒意而柔软了下来,廿廿这才委婉道,“前儿佟佳氏将这坛子酒送来,皇上既吃着好,我便也想着该赏她些什么去。” “我今儿个白日里便叫她们开了库房,亲自进去翻检翻检,看能挑出些什么来赏给她的。这便瞧见了我库房里存着的各色缎匹纱料来那库房里,我寻常都交给她们管着,自己倒补偿亲自去翻检,这便一翻检,倒叫我自己小小吃了一惊去。” 皇上缓缓挑眉,“怎了” 廿廿叹口气,拍了拍腿,“我之前翻内务府的穿戴档,见着皇额娘当年的遗物之中便也有酱色宁紬、绣五彩缉米珠龙、上身混肷、下接青白肷的皮蟒袍一件,我觉着好,心下颇为仰慕着,这便也想着自己也寻些酱色的料子来仿照着做一件来穿” 廿廿说到这儿,小心地抬眸看一眼皇上的神色,单凭一个“酱色”在这会子已经够刺耳的了,廿廿便也唯有抬出孝仪纯皇后当年遗物来,才好张这个嘴。 “孰料我寻了一圈儿,没想到我宫里的酱色纱,竟没的用了。原本都因为酱色纱在我宫里用得少,这便总觉广兴一下子给我配了几十匹酱色纱来,是多余了,经皇上降旨革职查办广兴之后,内务府已然派人来将那几十匹酱色纱都给收回去,我却这才发现,原来那几十匹给送回去之后,我宫里竟没的可用了。” “那酱色啊,旁的时候儿是不爱用的,总觉着颜色太深,偏到了这深冬时分,倒觉着有些合适故此平日里我宫里还有没有酱色纱,我和他们竟都没留意;可当真要用的时候儿,才猛然发觉,已是没有了。” 廿廿撅起嘴儿来,“皇上,该怎么办呢,我觉着我好像是错怪了广兴了。” “兴许,我自己都不记着的库房里的东西,因内务府里有底档,每回他们给我呈进了什么,他们因办事小心,这便比我记得还清楚,故此他怕是心里更清楚我宫里没有酱色纱用了,这才给我特地多调了些酱色纱吧” “皇上,我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皇上乐了,眯眼含笑望住廿廿,果然是不出所料的意味深长。 “便是酱色纱,你不跟他计较。那他这几年间在山东、河南办案,所接受的那些个银子,又算怎么回事英和他们查得仔细,已经将他在账局里存的银子、家中田产,还有各种财务都查出来了,罪证确凿,他死有余辜” 廿廿轻轻咬了咬嘴唇,“皇上说的是,大臣们食君俸禄,那家里的银子、田产、财务,自然都是皇上赏给的。按着他的俸禄去推算,但凡家中资财超过了俸禄总数儿的,那便自然可认定是罪证了” “况且英和办事一向谨慎,他亲自带着人查出来的,必定是没错儿的。” 皇帝点点头,“是啊” 廿廿撂下酒杯,静静抬眸,“可是呢,这事儿若是出在普通大臣身上,我是说并非世家子弟的,仅仅是靠他一个人儿俸禄的,那我也自然要说他罪无可辩的” “然则,皇上可想过没,广兴是广兴啊他是高佳氏的子弟,高佳氏出过慧贤皇贵妃不说,广兴他阿玛毕竟也曾官至文华殿大学士高佳氏作为内务府世家,数代经营,且百多年来,家中代代都有得朝廷重用的大员。故此,他们家里必定便也攒的下不少家底儿的。皇上说,是不是” “虽说不知道广兴如今被查出来家中银子具体有多少了,可是我记着皇上的旨意里大致提到的是四万两左右。四万两虽不是个小数目,可是就凭高佳氏一族百余年来数代经营,且广兴阿玛官至大学士、长兄书麟为两江总督的积累,家中便是有现银四万两,却也不足为奇不是” “这次详查广兴家财,虽然银两颇多,但也实有清白来源。这些银两之中,借与隆盛号纸马铺银四千两、兵部郎中百贵银五百两,这些银子有买参票所得来的,也有他家自己积存的。” “家中查抄出的现存之银,每一包上均有衙门印花,足证是衙门所放的俸禄钱。至于没有印花之银,是其将数十两并作一百两,上写纹银字样。内装元宝的布口袋,是所兼差的副都统职位上养廉银子。内还有十两从银锭子上铰下来的碎银角自,是卿员外郎任内的养廉银子。只有小浦包所装的广东方槽五百两,是一个知县金毓奇于乾隆五十年借、嘉庆九年还来的。” “银子之外,至于家中所存的铜钱,有其自嘉庆元年至十年所积存的大嘉庆钱、清铜钱四百余千。其余之钱,是其在崇文门积的印子钱。” “此外,此前查出广兴存在复亨号放账局所存银两,虽然这些银两的来源,过程之中多有辗转,却也依然明了清晰,是他家在东单牌楼的一处兴顺当铺,因母亲死后无人照料而转卖,所得二万四千两银子;此外他母亲留给他过日子的一万八千两银子。” 廿廿静静抬眸,“广兴的阿玛高晋共有十二个儿子,其中广兴是最小的一个。咱们满人历来都有幼子守灶的规矩,故此他母亲将她老人家的体己多给了些给这个老儿子,自也都是情理之中不是便是这卖当铺和老太太私给的银子算在一起,便也都有四万多两了” 说到这四万两银子的时候儿,廿廿尤其小心。因为就是这存在账局里的四万两银子,恰好跟山东、河南两地的大臣报上来,说广兴收受的馈赠银子四万两,对上数儿了,且正好儿都是他在山东、河南那两地查案的期间存进去的,故此皇上自己就已经认定了这就是广兴最为确凿的一笔罪证。 廿廿小心错眼看过去,夜色氤氲,果然是给皇上面上已经笼上了一层幽深之色去。廿廿自己心下也不得劲儿,可是广兴这辩白之言却也都说得桩桩件件清清楚楚,且都有对证,只要去查,自然都能查得出来的。广兴既然有这样的底气在,那想来自都不是假的。 现在的关键,不是广兴不想辩白,而着实是大臣们察言观色,都知道皇上恼了,这便没人肯去查,都只是将银子、田产的从账面上查出来,就上奏等着领功了,没人肯为广兴再去查证这些银子和田产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若如此下去,广兴一条人命事小,这昭昭天下,哪里还有真相了呢大臣们由于畏惧天威,便都不敢说实话,皇上便也被蒙蔽住了呀 “嘉庆四年,因广兴奉旨去四川军营,家内无人而不甚放心,遂将银两交予家人管禄设法生息。后展次催要,始还本银及利银二千两,仍旧存放在广兴的卧房之内。因最近几年又不常在家,遂在张清政的担保下将钱陆续作几次放于其放账局。革职之后,怕用度不敷,于初五六日又给其六千两,均在上述银两之内。” “这便是广兴那存放在放账局内的四万两银子的来源,每一笔都有头有尾,且多有人证在。只要大臣们略细心些,必定都可查明来源”廿廿小心看一眼皇上,“想必此时大学士和刑部堂官们,既会审广兴之时,便也必定将这些都查实了吧” 皇帝没说话,只伸手捏起酒盅来,仰头喝了进去。 廿廿轻轻咬了咬唇。 银子之外,就置办房屋、地产而言,所抄出房地,其中亦有十分之九俱系从前分家所得,并且可从房地契包内查肴分家清单。既然查出房地契,分单自在其中,有年份可以查对。分家所得的田地、房产之外,只有地一块、房数十间是他自己置办的。” “既如此,这必定与人家参奏他收受银两,并无关联了去。” “此外他家中查抄出来的财物,大样玉器、玉如意、珊瑚朝珠,都是分家时所得的旧有之物。小式玉件、三镶如意,也有分家时候的旧有之物,也有生日、年下、娶媳嫁女等节庆之事时候,朋友所送。因这内里并且亦曾随手给人,所以实在记不清馈送之人罢了。” “至于抄家而查出的皮、棉、夹纱衣,是他自小至今的衣物,以及女人、女儿穿的旧衣服。才外查出的白蟒袍亦有当年分家时候旧有的,亦有后来人家送的。绸缎一千四十余件,大半是父母旧存,大半皆是官机,有织造姓名,年份远近一望便知。” “虽然近来也有人给,不过十分之一。皮货皆是旧有,近来亦没有人给过。十几件洋呢羽缎,亦是新旧相杂。” “至于内里还有鹅黄紬子,也并非是违制之物,更不是他从内务府缎库中私存的,而只是佛前作帐子的小紬子,价银仅有二两二钱。” 廿廿絮絮地说了这些,却实则这不过是广兴所托书信内容的数十分之一。广兴桩桩件件皆绞尽脑汁,仔细回忆,足可见他想为自己辩白之心,也更可见至少他的家财这一项,实则并非来自罪赃。 这些情由,查案的内务府大臣不去查,审案的大学士和刑部官员们也不肯听,故此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一股脑全都在书信之中倾诉在了文字里头,叫廿廿读来,心下也颇有些不忍了。 766、身在其位(4) 廿廿将自己所得广兴书信之中,挑紧要的,委婉奏与皇上。其余还有各种铺子每月收取多少租钱等等细枝末节的事儿,廿廿都选择略去不谈。 廿廿何尝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儿,皇上未必肯耐下心来听这些为广兴辩白的话。况且那些细枝末节的,干系不到广兴是死罪难逃还是死罪可免、改判活罪。 廿廿今儿费了这些心思,好歹叫皇上听的时候儿,还算平静。 廿廿心下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儿。 “皇上说呢” 皇帝静静听廿廿将话说完,这才缓缓抬眸,“高佳氏在朝中数代经营,也算盘根错节,尤其是在出了慧贤皇贵妃之后,更一时门庭煊赫。当年高恒获罪,傅恒也曾为高恒身为慧贤皇贵妃兄弟的缘故,向汗阿玛求情推恩宽恕,被汗阿玛当面直斥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傅恒战栗不敢言。” “虽说有此先例,却也终究可见高佳氏一门在朝中的根基。如今虽不似当年,但是如今高佳氏一门之中还有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故此爷想到过或许是高佳氏自己的族人,又或者是与高佳氏有旧的大臣,甘愿冒险来为广兴求情” “不过爷却没等到,足见爷的态度,大臣们还是都明白的,故此在爷震怒之下,便没人敢来为广兴求情。 皇帝顿了顿,“可爷怎么都没想到,却竟然是你,来替广兴辩白。” 廿廿心下便“咯噔”一跳。 “皇上” 皇帝却疲惫地半垂了眼帘,摇摇头,“难道你忘了,广兴这事儿是从何而起的么若不是爷查出来广兴胆敢克扣后宫用度,尤其是竟然敢将你的谕旨不当一回事,反而还往你的宫里格外调配可数十匹之多的酱色纱,爷至于会发这么大的火么” “爷早与你说过,你是爷的皇后,敢将你不放在眼里的,就是将爷不放在眼里。不光是从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只要胆敢冒犯于你的,不管是谁,管他是曾经的世袭罔替的克勤郡王恒谨,还是今日爷信重多年的广兴呢,爷全都严惩不贷” “也该着他罪行败露,爷因他克扣后宫之事将他革职之后,才陆续查出他在山东、河南等地所犯法之处,林林总总合在一处,足以问他死罪” “爷便想着,爷能在过年的时候儿将广兴干净利落地处置了,不光是给朝廷惩治了一个罪臣,送私里来说,更能叫你解一口气去不是故此爷这些日子来办他的案子,总是兴冲冲地来与你讲说爷却哪里想到,你却是第一个,兴许也还是独一份儿来为他求情的” 皇帝长长叹息一声,“爷怎么都没想到,原来爷这些日子来兴冲冲地忙碌着的、想要叫你高兴一场的心意,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爷的做法。爷想博你欢喜,却原来你竟从未欢喜过半分。” 廿廿心下也是大震。 皇上可能会说这样一番话,廿廿事先并非丝毫未曾想到过。只是当事到眼前,亲耳听见皇上这般说出来,那种带给心上的震撼和疼痛,却全然不是事先的预料情境里,所能比拟。 廿廿只觉心口揪紧,难受得有些喘不上气儿来。 这些话,她知道说出来会让皇上难受,可是她却不能不说。因为她是皇后啊,她心里要想的便不仅仅是夫妻之间的和睦,更要为这个天下,为大清江山着想啊 只是这样的为难,又何尝不是将她也要给撕成两半一般的痛楚啊 廿廿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皇帝也满眼都是深深的夜色。他顿了顿,忽地看过来,“广兴这些内情,你又是如何知晓的这些话,便是大学士和刑部堂官会审他的时候儿,都都未曾说过。皇后你身居宫中,又是如何知道得这样详细的” “毕竟此时后宫之中并无高佳氏家的女儿,故此皇后在这后宫之中总归没法儿得着这些吧那必定是从宫外头来的消息。” “可这些内情,便是在外头也并非是人所共知的。爷方才说了,就连会审广兴的大学士和刑部堂官们都没能从广兴嘴里掏出这些话来那想来,这些话便唯有广兴至亲之人,又或者说是广兴自己,传进来叫你知晓的吧” 皇帝眼中越发幽暗,“可是前一阵子广兴革职在家,那是爷叫他闭门禁足思过;而眼巴前儿,他更是身在刑部狱中无论是前些日子,还是眼巴前儿的,他都没机会由他本人将这话说给皇后你听啊” “而再往前推一推呢,他是总管内务府大臣,皇后想见他问话,倒也容易。可是爷却没忘了,在这之前,他对皇后你不敬,而皇后你私心里也同样并不大待见他这样一个傲慢的奴才。故此,爷相信便是从前,皇后你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将他叫到跟前来,听他将这些家长里短的说上一遍。” 皇帝吸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便也不难明白,这必定是有人替广兴将这话送到你跟前来的” 皇帝陡然低喝一声,“竟是谁真是好大的胆子广兴前者闭门思过,后者拘押刑部大牢,竟是何人敢背着朕,将广兴的话送入宫中来” 廿廿惊得也是赶忙站起身来。 皇帝幽幽抬眸,凝住廿廿,“前朝后宫都知道广兴冒犯过皇后你,故此谁还敢托皇后你来为广兴辩白的爷忖着,一般人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除非是皇后你的家人吧” “难道是和世泰”皇帝失望地摇头,“和世泰本受了广兴的牵连,顶戴和花翎都险些没了,他难道也跟你这个姐姐一样,对广兴既往不咎,还能反过来冒死替广兴传话” “可是这些年来,你对和世泰的规劝何止是严因为有盛住的例子,你时时刻刻提醒自家兄弟,绝不准他们再重蹈盛住的覆辙去。你这些年的这片心意,爷何曾看错过了故此,和世泰又怎么有这个胆子,敢到你眼前来搬弄这些来” 廿廿心下一颤,急忙道,“皇上不是和世泰” 皇帝疲惫地起身,点了点头,“好了,那你便不必再说了。爷心下,有数儿了。” 那喝下去的带着甜味儿的黄酒,这会子却也都冲上头来,皇帝略有些摇摇晃晃地往外去。 廿廿不放心,跟上来想要扶住皇帝。 皇帝却缓缓收回了手,没叫廿廿拉住。 廿廿深深闭上了眼,“皇上,不干我家人的事,其实是我自己想知道此案的内情。广兴此人,我虽往日并不欣赏,但是我却还是知道他的为人。他纵然是不屑于我,可是对朝廷之事,他还是尽心尽力的。” “那是皇上多年来信重的臣子,又曾弹劾和珅得了首功,故此这样的人,我总觉着不该这样快就定了他的死罪去皇上,从他克扣后宫份例的事儿发起,到今日,才一个月而已啊。皇上怎能就这样快便定了他的死罪去” “若他当真犯法,其罪当诛,皇上也可细细再问些日子,总也不必这样急着就定了他的死罪去不是” 皇帝无声抬眸,静静看了廿廿一眼,“便是你想知道,却也总归要有人从宫外替你传话,广兴的这些话才有机会叫你知晓。那这个居中传话的人,究竟是谁” 廿廿额角跳动,生疼了起来。她何尝不明白,皇上在撇清了和世泰之后,便自然已是想到了她阿玛去 皇帝果然缓缓道,“爷知道,岳父大人与广兴还颇有些私交” “回皇上,是奴才”身旁幽暗里,四喜不知何时来了,突地上前双膝跪倒在地,“是奴才该死,将广兴这些话传给了皇后主子。是奴才不识大体,自以为可以邀宠于皇后主子,又可市恩于广兴,来日必定两边儿都有奴才的好处去。” 皇帝不由得冷笑,垂眸盯住四喜,“该死的奴才朕就知道,必定是你们挑唆的,否则皇后何至于此” 廿廿惊得忙转头望住四喜。 可是四喜却已经不肯再为他自己辩白,而是磕头在地,整个身子都浸入了黑暗里。 皇帝沉声喝,“来人啊,将这该死的奴才给朕拿了下去,叫宫殿监关押起来” 廿廿头疼欲裂,忙厉声叫,“皇上” 皇帝疲惫地望住廿廿,缓缓摇头,“皇后刚为犯法的大臣求过情,怎么,这会子转过头来就又要犯了规矩的奴才再求情了这国法与家规,皇后今晚上便都要碰一碰了不成” 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廿廿的手臂。 那只手也在微微地颤抖 廿廿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月桂,是月桂在无声地恳求她,不要再继续激怒皇上了。 而月桂的颤抖,一则是为她担忧,二则必定也是为了四喜啊 廿廿这一刻明白,原本今晚上是没叫太监进来伺候的,便连官女子,也只在门外留了月桂一人,月柳她们都事先吩咐下去歇息了。 那四喜忽然来,必定是月桂在外头听见了动静,这才去给找来。 又或者说四喜来顶下这个罪名去,这里头也有月桂的嘱咐。 廿廿屏住呼吸,只得站定,只目送着皇上离去,没有再上前去。 皇上此时在气头儿上,这时候若再多说,只会连四喜都给连累了。便是为了四喜,她也要暂且忍住了,等皇上的火气平息下来,等皇上想明白她此前那一番话里的苦心去。 皇上摇摇晃晃出了门儿去,自有在外头伺候的九思等御前的人上前给扶住了。门外风雪渐起,嗡嗡呼啸,仿佛有人在不停推着门窗,想要硬闯入内来。 风雪要来,皇上却已然走了。 廿廿黯然垂眸,只低声嘱咐,“去给四喜多送两条厚被褥。凭他的身份,便是暂且叫宫殿监看押起来,宫殿监也自不敢慢待他。只是关人的空屋子,自然没有炭例,那便只能是个小冰窖了。” 月桂红着眼圈儿点头,“奴才这就叫五魁给送去。” 廿廿却顿了顿,缓缓回眸,“不,你也跟去吧。想必他若瞧见你去送,心下能更暖和些。再者,他怕是也有话还想与你说。” 月桂便是一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着,只管继续红着眼圈儿,愣愣站着。 廿廿却已然转身走向暖阁去,自己进门,然后亲自将隔扇门关严,没叫任何人进内去伺候。 次日皇上便入了斋宫,以岁暮祭祀太庙,斋戒三日。 三日之后,皇上赴太庙行礼;然后接下来又是朝正外藩宴反正年末年初之际,皇上的各项事务总是特别多,一旦忙起来,便连廿廿都是见不着人影儿的。 廿廿便也静静地留在自己宫中,只静静地做着身为中宫该办的事儿宫里各宫的过年恩赏,还有宗室福晋、公主格格们的节项林林总总,都不用刻意去忙碌,都要从早到晚忙到脚不沾地。 这样忙碌起来,便也觉着日子过得虽慢却快,一晃一天便到了头,又一晃,便已然过完了这年下,到了新的一年。 已是,嘉庆十四年了呢。按着虚岁的习惯,这便是皇上五十大寿之年了。 一晃,皇上已然到了半百之年。 五十而知天命,有人说这“知天命”说的是身子、是寿数。因人到了五十岁的年纪,身上总有些病症了,而这些病症又与天气相连,比如风湿可知天气变化,故此五十岁的人能早早预知到天气季节的变换。 而又有人将这“知天命”解读为已然读懂了天机五十岁之前凡事追求结果,而五十岁之后,便不再那么在乎结果了。毕竟已然有了年纪,又或者早已看破了。毕竟,青春不再,年轻时候的那股子劲头儿,到这个年岁已然远去了。而这样的结果,有的人可能会变得豁达,而有的人则可能反倒消极沉寂了。 若从一个家来说,到了五十岁的老人,更想着儿孙绕膝、天伦之乐,一家子和和美美;而在一国,天子则更希望天下太平。 767、酒后吐真言 767 本就是过年,又因为这新的一年是皇上五十大寿之年,故此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就将许多不快都遮盖住了。 大年初一,皇上因五十岁万寿,便颁下恩诏 自王以下、宗室觉罗十五岁以上者,俱加恩赐。 满汉大臣年六十以上者,俱加恩赐。内外满汉文武各官,俱加一级。内外大小各官,除各以现在品级已得封赠外,凡升级及改任,著照新衔封赠。 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兵丁,及内扎萨克、喀尔喀等蒙古各部,年七十八十九十以上者,分别赏赉;至百岁者,题明旌表。 军民年七十以上者,许一丁侍养,免其杂派差役。八十以上者,给与绢一匹、棉一斤、米一石、肉十斤。九十以上者,加一倍。至百岁者,题明旌表。 各处养济院,所有鳏寡孤独及残疾无告之人,有司留心以时养赡。毋致失所。 除了赏赉之外,皇上的恩诏里也有对在押的犯人给予的恩典各省军流以下人犯,俱著减等发落。各省监禁人犯,著将上年秋朝审缓决至三次。其余各犯,仍照节次查办之例,查明所犯情节,分别减等发落。其缓决一二次人犯内,有案情本轻可与矜原者,亦著该部查明请旨定夺 皇上恩旨颁下,无论是大臣还是百姓,都仰承天恩。 便也因为皇上恩旨之中的恩典,当日四喜就被放回来了,倒叫储秀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去。 四喜当日走得颇为壮烈,可其实前后加在一起也没关几天,这便回来之后,大家伙儿都乐,私下里偷偷儿说“皇上这又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便是跟皇后主子闹了些意气去,却也还是不过吓唬吓唬人罢了。就跟平民百姓家,两口子吵架,还得摔盘子摔碗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见了四喜回来,月桂自也是高兴不已。但是众人都去门口接四喜的时候儿,她却躲开了,一个劲儿固守在廿廿跟前伺候,怎么都不肯多挪动一步儿去。 月柳却不管那个,兴冲冲地跟廿廿禀告了一声儿,就往外去。走到门槛边儿,才又回来扯住月桂的手臂去,“咱们一块儿去” 月桂却坚定地摇头,“你去吧。主子跟前不能没人伺候。” 月柳便冲廿廿,替月桂告假,“主子,奴才两个去一下儿,马上就回来啊” 廿廿抬眸,静静看一眼月桂。 月桂半侧着身儿,不敢看向廿廿。 廿廿便忍住一声叹息,平淡道,“不就门里门外这么两步道儿么,有你们去迎着,四喜面儿上便也高兴得足了,你就别央着月桂去了。” “赶紧去吧,你再耽搁,凭四喜那脚力,说不定就到门口儿了,倒白瞎了你的一份儿心意去。” 听着主子描述四喜那脚力的情景,月柳也觉着生动,这便扑哧儿笑了,就也松了手,只赶紧向廿廿又蹲了蹲身,“那奴才就先去啦” 月柳跑出门儿去了,月桂这才转眸回身儿。却也聪敏,立时便寻了旁的话题来填补眼前儿的沉默去,“皇上既下了恩诏,全天下都大赦一番了,那奴才忖着,广兴大人必是也能同被圣恩。“ 月桂的话,自是让廿廿心下微微一动。 月桂说的自是有理,皇上五十大寿的恩诏里,连死罪的都可晚处决一年到三年去;那便是大学士和刑部堂官已然给广兴议了死罪去,那便也应当在恩诏的范围之内,至少可以缓个一年到三年去那这就是给广兴容空儿了,说不定皇上等冷静下来之后,便能重新考量广兴那些辩白去,能再不急不忙将广兴那些罪证重新查清了,那到时候儿广兴可能就不用赴死了不是 原本廿廿坚持要在皇上面前替广兴伸冤,为的也就是皇上在广兴这事儿上,前后调查的时间加在一块儿也就一个月,一个月便要定一个曾经的功臣和重臣的生死,廿廿担心太过仓促了。 廿廿相信,只要皇上肯再给广兴一案容个空儿,那到时候不管最后查实了广兴是有罪该死,还是无罪该赦的,到时候儿廿廿就都不会再在皇上面前拦着,一切都凭皇上圣心独断就是了。 廿廿这般想着,面上也不由得浮上微微笑意。 月桂便更跟着欢喜,上前道,“怪不得当日主子与皇上说起广兴的事儿的时候儿,皇上不肯答应呢,原来是皇上心下有数儿自然唯有皇上自己才知道,大年初一还要下恩诏,还要施恩在押罪犯呀总共前后不差几天,故此皇上干脆等着今儿个,这便既不因主子的话而改变了旨意,又没让主子的希望落空去,这才当真叫两全其美呢” 廿廿缓缓点头。这倒的确是符合皇上的性子。 四喜回来了,储秀宫里终于人又都齐全了,这便欢欢喜喜关起门来过年。 前朝,皇上在太和殿赐宴群臣。 喜庆的旨意一道一道地传出来,皇上在大赏天下臣民之外,又格外施恩兄弟亲族。 去年才因为桃花寺行宫的事儿,被罚了一顿的十七爷永璘,原本是罚郡王俸禄四年,去年给减免了两回,就剩一年的了;今儿个叫皇上索性将最后那一年的罚俸都给免了。 还有之前叫十七爷退出内廷行走,然后还差点儿因为这个,叫十七爷在皇上赴皇极殿行礼的时候儿又犯错儿结果皇上今儿个也给重新恢复了,十七爷便又是内廷行走王了。 总共这前后都没几个月,皇上罚十七爷的时候儿,看着义正词严的,可其实皇上对十七爷,一向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做出来的样子不过是给大臣们看的,堵悠悠众口罢了。这不没几天儿,就又什么都恢复了,就跟嘛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四喜回来就是将这消息给带回来了,他说是被关押在宫殿监,可其实宫殿监哪儿能真把他往慎刑司牢房里送呢,不过就是寻了间独门独院儿的空屋子给他罢了。倒叫他在宫殿监这宫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儿,最先得了这样的消息去,这便回来就给廿廿带回来了。 廿廿听了,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浓。 月桂在廿廿旁边儿站着,故意也不去看四喜,只顾着轻笑着与廿廿道,“主子瞧,奴才方才说的不算错吧皇上这便将这些个看似犯了错儿的,一个一个的给赦免了去。” “偏这些个全都是主子关心的人,皇上便是嘴上不肯说,可是皇上心下却都替主子记着呢。” 不过多时,太和殿那边儿又传下恩旨来。皇上在恩赏完了兄弟子侄之后,又赏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之子为镇国公,额驸丹巴多尔济之子回部郡王衔。以及三额驸、四额驸黄缰。 三额驸和四额驸倒还罢了,终究是自家的女婿,况且还都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廿廿倒是格外替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和额驸丹巴多尔济两位高兴毕竟,七公主固伦和静公主,还有绵锦格格都已经过世多年了,可是两位额驸却这些年来始终都受皇上的信重,皇上从未因为七公主和绵锦格格的过世而疏远了两位额驸,依旧将他们当一家人。 四喜在旁笑眯眯侍立着,他回来自是高兴,况且今儿又是大年初一便是月桂一直在躲避他的注视,可是他却知道月桂心下也是开心的。 见主子替七额驸丹巴多尔济高兴,他便赶忙儿凑趣儿,调动起他那本就机灵的小聪明儿来,“说到七公主,奴才倒是又联想起一件事儿来。七公主府,就是当年高恒家的宅子。” 廿廿这便静静看四喜一眼。 今儿个绕来绕去,总归都是绕着广兴在打转高恒也是高佳氏那一家子,就是慧贤皇贵妃的亲兄弟,与广兴是一家子的堂亲。 廿廿垂眸细思了一会子,忽地一拍手,“叫你这么一说,我倒又想起一门亲来我们家十六房的爱必达公,所出的第九女便嫁给了高恒的第四子高杞为妻。” 廿廿这说的是爱必达的第九女,而阿比达的第八女就是赫赫有名、却也颇为神秘的顺妃后来被连降两级,降为顺贵人的那位。 廿廿静静抬眸,“这样说起来,高杞便是慧贤皇贵妃的亲侄儿,又是从小在七公主府原本的旧宅子里长起来的” 月桂听着便也笑道,“倘若这位高杞大人膝下也有格格的话,便是一人身上能有慧贤皇贵妃和七公主两位的影子去呢。这般想来,怕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吧” 廿廿不由得扬眸,“若高杞膝下还有这样一位格格,那便与佛拉娜是表姐妹了” 月桂微微一怔,便也是一拍手,“可不” 三阿哥绵恺福晋佛拉娜,其父是福庆,福庆是爱必达之子,故此佛拉娜乃是爱必达的孙女儿;而高杞之女,那就是爱必达的外孙女儿。那这两个女孩儿,便是姑舅亲的表姐妹。 而雅馨,也同样是顺妃的侄女儿、爱必达的孙女儿,与佛拉娜是堂姐妹。 月柳在旁听着,忍不住便乐了,“那主子该留意着,看高杞家里,是否有这样一位格格了” 因着这样一段小故事,倒叫储秀宫里又都沉浸入一片期望的欢喜里去,便仿佛廿廿那日与皇上之间的那一点子小不快,终究是一瓣一瓣地,全都剥离开去了。 前朝,太和殿。 大臣们领宴欢座。 礼亲王昭梿,因礼亲王家的宗室地位,上前率领一众宗室向皇上敬酒之后,又转回身来,向在座的皇亲国戚们祝酒。 廿廿的阿玛恭阿拉,以国丈的身份,又兼礼部尚书和内大臣,也高座在皇上身畔。 昭梿走到恭阿拉跟前祝酒,恭阿拉急忙也起身,毕竟昭梿是世袭罔替的礼亲王。 两人客气了一阵子,便也并肩坐下,共饮了杯中酒去。 昭梿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轻叹一声道,“去年,我来给您老祝酒之时,赓虞也曾在畔。去年今日啊,是您老、我、赓虞三人共座。而今日,便也只剩下您老和我了。” 礼亲王昭梿口中的“赓虞”,便是广兴。赓虞是广兴的表字。 叫昭梿这般一说,恭阿拉不由得也是怔然良久,想到广兴最后那几乎是以性命相托的投书,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原本他恼了广兴不敬廿廿,还说着广兴断交,结果广兴旋即革职下狱,接着仅仅一个月之内便要问了死罪,且是绞刑去叫恭阿拉的心内也十分不得劲儿。 到最后,广兴却也唯有向曾经并不很是敬重的皇后娘娘来求救若能早知如此,又何复当初呢 他原本不想麻烦女儿,因为他都替女儿要生广兴的气,可是他却也没想到,女儿竟然放下了她自己与广兴的私人之见,主动来与他要去了广兴的投书。 女儿的大度,令他这个当阿玛的都十分的钦佩。他自问身为当阿玛的,却都比不上女儿心怀的豁达。 不过却也不奇怪,若不是女儿有此心怀,就凭他们家里当年的景况,又怎么可能位正中宫,成为今日的大清国母呢 他为女儿自豪,便也在心底里暗暗地谅解了广兴去。便到今日,他心下已然只剩下了对广兴的惋惜之情去。 他便仰首又又喝干了杯中酒去,深深叹了口气去,“赓虞以弹劾和相成名,今日却受此惨祸。我想啊,今日所有构陷赓虞之人,等将来必定都会遭到报应去” 因为多年的私交,恭阿拉也比旁人更了解广兴的个性,他相信广兴就算有犯法之处,可更多都是个性旷达不羁所致。而那些所谓的罪证,更多是大臣们为了顺皇上的意思,从而不分青红皂白堆砌、罗织而来。 恭阿拉本是个直性子的人,又爱饮酒,这会子因多饮了几杯,又心情颇为不好,这便有些没收住声儿,叫身边儿走过去的太监给听见了。 午后,大宴散去,便有人到了皇上跟前,将今儿恭阿拉在太和殿上的所言,上奏给了皇帝。 768、熬成婆 768 因着过年,也因着四喜没关两天就回来了,还有皇上五十万寿恩旨里对死刑犯减缓行刑的恩典都让廿廿看见了曙光去,故此廿廿便也不再绷着了,一如既往,欢欢喜喜统领着天家这一家子过年。 今年因宫里二阿哥、三阿哥的两位福晋都齐全了,有了两个儿媳妇左右帮衬着,许多事儿廿廿都尽可交出去,叫她们两个帮着分担着了。 虽说廿廿才而立之年,可是这会子看着两个儿媳妇在跟前忙碌着的模样儿,倒隐隐也有当“老婆婆”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啊,重点不在当人家婆母的这个身份上,而是在一个“老”字儿上。虽说廿廿还年轻,可是这个辈分到这儿了,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就都跟着有些苍老下来了似的。 从小儿便只看着祖母盘腿炕上坐,额娘在地下走来走去地殷勤服侍着如今,她自己也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可其实,她却从进宫以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婆母。故此伺候婆婆的辛苦,她未曾尝过;倒是有先帝爷这样一位公爹,从小儿将她护到了大。 这般想来,她心下便也越发地敞亮了起来。 便是为了先帝的心意和嘱托,那她今儿为广兴说这番话,便是叫皇上有些不入耳了,她却也是不后悔的啊。 从前她未曾因为前朝的事儿与皇上起过任何的争执,一来是因为她深知自己是后宫,不该干政;二来也是因为自己还年轻,毕竟一个二十多岁的深宫女子,见识总是有限,怎么能跟皇上比呢 可是如今,她都是“老婆婆”了,已然位正中宫十年了。那既然前朝有事,且又是因她而起的事,她便总归不能再袖手旁观呀。否则,来日,她又如何在地下见先帝爷去呢 廿廿摆着当婆婆的范儿,坐在炕上有点儿不习惯地东张西望位正中宫十年了,可是当两个儿媳妇的婆母,叫两个儿媳妇这么伺候着,这还是头一遭啊。 庄妃在畔瞧着,也忍不住乐,挤过来在廿廿手里塞了样儿东西。 触手微凉,过了一会子便温润了,廿廿忙垂眸看,竟是根小小的白玉烟杆儿。 廿廿自己都忍不住扑哧儿乐了,故意反问,“姐姐这是作甚” 庄妃凑过来坐着,叹口气道,“瞧出来两位阿哥福晋在地下伺候着,你倒没抓没挠、没着没落的了不习惯,是不是那手里就不能没个攥着的。” “等你手里头攥习惯了,你就能稳得住那一口底气去了。” 廿廿含笑道,“打小儿就瞧着家里祖母盘腿炕上坐着抽烟,盯着我额娘带着媳妇子们在地下忙里忙外的这烟杆儿啊,可是当婆婆们必须要端的架儿。姐姐今儿是帮我将这个架儿搭起来,将这个当婆婆的排场给摆足了去” 庄妃便也笑道,“说来也巧了,大过年的,各宫都给皇后娘娘呈进心意去,可是该着我宫里也没什么好的,整个库房里翻了个遍儿,就找着这么一件儿好底料的可偏就这么好的底料没刻了佛像,也没雕了手镯去,却做成了这么个物件儿。“ “我虽喜欢,却也用不上,这倒搁着好几年了,也派不上用场去。原本曾经想着过,给几位老太妃贺寿的时候儿能用上,可是几位老太妃在世的时候儿,我的位分还低,这便轮不到我当面儿送礼去” “可巧,今年我忽然就想着皇后娘娘也当婆婆了,那这东西倒能派上用场了,这便赶紧拿了来,孝敬皇后娘娘吧” 廿廿也是忍俊不禁,“姐姐终究是汉姓人,姑娘家闺中的规矩严,对这物件儿用不上。倒是我们满人,当年在关外啊,便是大姑娘家的,也都能抽上两口旱烟的实则都是因为伺候家里的祖母、母亲们的,都是大姑娘们给老人家点烟,点烟便得叼在嘴上啊,这便一来二去的,叫姑娘们也都能跟着抽上两口了。” “再者关外冬日苦寒,夏日蚊虫也多,关东烟点燃起来啊,冬日能消遣解闷儿,夏日里又能驱虫,故此这便融入了我们满人的骨子里去,这便谁家给女眷送礼的,也都兴送些个精致的烟杆儿去。” 庄妃偏首,“如此说来,你也是能抽上两口儿的” 廿廿含笑点头,“当年我也给祖母点烟的呀。我虽不好这个,不过却呛不着的。” 庄妃满意地叹口气,“那就好。原本还担心这物件儿孝敬了给你,你也用不上呢。” 廿廿将那烟杆儿摆弄着,就见四喜从外头进来,面上有些不宁静。 廿廿缓缓起身,冲庄妃等人笑笑,“多谢姐妹们今儿这一番心意,叫我得了这么些稀罕的好东西去。姐妹们只管自在坐着,我先去将这些好东西都搁好了去。” 廿廿转身,四喜赶忙跟了上来。 廿廿到后殿坐下,将烟杆儿撂在炕桌上,“怎么着了总不至于宫殿监又叫你回去,继续关着吧” 四喜忙道,“若是这个,奴才又怕什么呢奴才除了担心主子跟前人不够使,奴才不能伺候主子之外,旁的全都不在奴才心上。” 廿廿点头,“那又是怎了,能叫你这大过年的,脸色儿都有些变了” 四喜深吸口气,“回主子,奴才刚得了信儿,昨儿个皇上赴堂子行礼,结果鸿胪寺出事儿了” 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颤。 因她阿玛恭阿拉如今身为礼部尚书,兼管鸿胪寺事务,那鸿胪寺有事儿,她阿玛自然责无旁贷。 更何况,事儿竟是出在大年初一,又是在这会子这个节骨眼儿上 廿廿深吸一口气,面上平静地道“详细说说。” 四喜小心道,“主子别担心,实则与老侯爷不相干。都是惇太妃那哥哥巴宁阿,身为鸣赞之职,结果在引导皇上于堂子行礼的时候儿,却唱赞错了坏了礼仪,皇上这便大怒,除了治罪巴宁阿之外,老侯爷因是管着鸿胪寺事务的,故此这便也受了牵连去” 惇妃那哥哥巴宁阿当年被乾隆爷抄家、治罪之后,等皇上登基亲政,在婉贵太妃等高位太妃先后薨逝,倒是一众太妃里头轮到惇妃位分高的时候儿,皇上为了敬重先帝爷后宫的意思,这才又赏了巴宁阿一个鸿胪寺的差事。 鸿胪寺设鸣赞一职,满人十四人,汉人两人,是个从九品的差事。三年前惇妃薨逝前,也算是为了给惇妃冲喜,故此皇上加恩,给了巴宁阿从五品鸿胪寺少卿的机会。 这本是皇上开恩,可是这巴宁阿却也是个扶不上墙的,这大年初一的在皇上于堂子祭祀天神之时,唱赞错漏,导致皇上行叩首大礼的时候儿都险些出错儿。 皇上的意思也是说,若只是在朝会等“人间”的礼仪上唱赞出错的话,皇上或还可开恩宽宥;可是大年初一在堂子行礼,却是皇上祭祀天神的要紧场合,这样祭神的礼仪又怎么能容得半点错处去呢 故此皇上大怒之下,索性因巴宁阿前头的罪愆,将巴宁阿革了职去。 而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和其他几位堂官,都因受此事牵连,被议处降二级留任,且这降的二级还不可抵销去。 廿廿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波动,只是又顺手将炕桌上的烟杆儿给拿了起来。 四喜有些不安,赶忙向月桂递了递眼色。 月桂忙含笑劝慰道,“这毕竟都是公事,便如二爷在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上,受了广兴之事牵连一样。奴才忖着,便是老侯爷受了牵连,便也必定没有大事。就如同咱们家二爷没过几天儿就被皇上将顶戴给赏还了一样儿。” 廿廿只淡淡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主子这般面上平淡无波的,听完了便回前头去了,倒叫四喜心下越发画魂儿。 他赶在外头拦住月桂,悄声儿问,“主子回去之后,没再说什么” 月桂便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寻思什么呢。可是这话,我哪儿敢在主子跟前说啊不过看着主子倒是颇为额平静,想来还是主子心下有数儿才是毕竟这事儿是巴宁阿的罪过,老侯爷只是受牵连不是应该不至于是皇上跟主子之间闹意气的缘故去” 四喜想想,便也道,“只是我总担心,那日就算是我将传话的事儿给扛下来了,可是皇上却未必肯当真。毕竟那可是天子啊,宫里的事儿全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呢,皇上能什么事儿不知道” “我就是担心皇上怕是早就知道广兴投书给老侯爷。以皇上对广兴的气恼,原本老侯爷接了广兴的投书,却没上奏,这本身已经是大罪了;可是皇上却没计较,兴许皇上也是觉着,若老侯爷只是接了广兴的投书,却未曾往外头传扬,皇上这便不追究了吧。” “只是皇上说不定也没想到,老侯爷竟然当真将广兴的投书给传进宫来,而且传给咱们主子看了这才引起主子与皇上之间那么一场意气去,皇上这才恼了老侯爷去。” 月桂也不由得皱眉,“所以你是担心,皇上这回是有意敲打老侯爷一回” 四喜便是点头,“虽然这事儿表面上是因巴宁阿而起的,而且老侯爷不过是降两级留用,这对于老侯爷既是承恩侯,又是内大臣和礼部尚书这些个兼差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个节骨眼儿却是有些特别的。” “毕竟大过年的,皇上和大臣们还都不办公事呢,那便是皇上要追究鸿胪寺这些个堂官的责,那也可以完全再等几天,等过完了正月十五再说,也不迟啊。又何苦非要赶在大过年的时候儿,叫人心底下跟着咯噔一下儿呢不是” 月桂想了想,却还是摇头,“你可别在主子面前露出这些意思去这会子主子跟皇上正微妙着呢,谁也不肯先低下头来,将那口气儿给趟过去,你要是再将这意思露出去,还不是给主子与皇上这时候儿火上浇油去么” 这些天来过年,皇上和主子前后两边儿都要赐宴,各自都忙,故此两人就算碰到一块儿,也都是神色如常,夫妻伉俪的模样儿。也唯有月桂和四喜他们这些知近的人才知道,两人之间那股子微妙劲儿还过不来呢。 皇上终究是天子,又在今年五十大寿这个特殊的时候儿,这口气儿过不来倒也是人之常情;而他们的主子啊,又是一个轻易不发脾气,可是一旦当真发起脾气来,也能扭到骨子里去的。 这二位主子这样的微妙情形,当真是叫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急得都要火上房了,却都无计可施。 “这会子左右就等着广兴那边儿的消息呢”四喜急吼吼道,“只要皇上的恩诏也能泽被广兴,那广兴今年就死不了那咱们主子这口气儿便也能顺当过来了。” 终究,老侯爷这两级的事儿,实在是芝麻绿豆;倒是广兴那边儿是一条人命、半生清誉呢。 月桂也是搓手,“是啊。我现在就盼着那边的动静呢只要广兴的事儿有了动静,那主子这口气儿自然就顺过来了。” “而主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只要主子肯主动软下来,去哄哄皇上去,皇上就没有再不从的了” 四喜便一拍手,“你说得对这个节骨眼儿啊,我都不用再去这么小心翼翼打听老侯爷与二爷那边的动静,我只需将全副精神头儿都放在广兴和刑部那边就够了。只要广兴的事儿有了动静,那主子跟皇上自然就能弥缝过去,和好如初了” 月桂便也释然而笑,抬眸凝睇他一眼道,“那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打听去呀。” 四喜佯怒咬牙,“你就这么不耐烦与我多说两句话就这么撵我走好歹大过年的呢” 月桂心下有些毛毛的,赶紧跺脚道,“你倒是走不走你若不去,那我走了” 769、元宵难(1) 769 、 在宫里过年一直过完了正月初十,因皇上这几日还要祈谷于上帝,需要斋戒三日,又要到南郊斋宫去斋宿,故此廿廿便率宫中众人,从宫里挪到了圆明园。 原本已然一切气氛渐渐向好,这日佛拉娜来了趴在廿廿耳朵边儿上说,“三阿哥嘱咐我说,要我在额娘宫里,给汗阿玛亲手做些拿手的吃食去,等正月十五过节好呈进给汗阿玛。” 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儿,廿廿自己还能不了解么 他们好模样儿地,干嘛非要在她宫里来预备吃食,难不成他们家里的饭房就没有锅碗瓢盆啦 这是两个孩子的一番心意。 天家也是家,自家人闹完了意气,送什么都不如亲手预备了吃食来。 反正拌嘴什么的也都拌饿了,正好儿嚼了咽下,便将火气也给压没了去。 廿廿便也自含笑,“既是老三出的主意,那一应的米面肉油的,便都从他份例里扣” 佛拉娜笑得眉眼都弯了,“那自是应当” 佛拉娜转达完了阿哥爷的心思,这便还将自己的意思补充上一句“等做得了,就叫四弟给汗阿玛送去” 廿廿也忍不住笑,伸手掐掐佛拉娜的脸蛋儿,“你个小机灵鬼儿” 如今两个儿媳妇,因打小在不同的地域长大,性子便也截然不同。佛拉娜阿玛福庆多年在西域为官,如今也还在贵州,故此佛拉娜的性子便更多坚强率真去;佟佳氏阿玛是署理杭州将军的,再加上佟佳氏祖上本就颇多汉人血统,故此佛拉娜更是安静娴雅型的。 说来也该感叹是佳偶天成吧,佛拉娜这样的性子配打小儿就猴儿精似的绵恺,而佟佳氏这样的性子也才与绵宁那深沉谨慎的性子匹配。 廿廿也曾感叹过,这要是将两个媳妇给掉个个儿,那才真麻烦了呢。 不能不说,如今两个成年皇子、两个儿媳妇的局面,倒是廿廿最满意的时候儿,终究比当年舒舒在宫中一人独大之时,要安静平和得多了。 廿廿拍拍佛拉娜的手,“不如这样,你叫着你二嫂,你们两个一起忙活。等做得了啊,也叫二阿哥和老三一并送去至于绵忻呢,我替他预备下一份儿就是了,到时候儿也叫他两个哥哥带着他一起去就是。” 绵恺和佛拉娜这小两口的心思,自然是要让额娘也能动手给汗阿玛预备一份儿,那既然额娘都松口了,那至于面儿上是直接给汗阿玛,还是替四弟预备出来一份儿呢,那都无所谓了 佛拉娜这便拍手赞声“好”,这就起来告退,去阿哥所寻佟佳氏去了。 正月十二日,一切都预备得了,就等皇上从南郊回来。 虽说按着行程,皇上是今儿个能回圆明园来,只是皇上按着规矩还得先到安佑宫去行礼,然后才能回园子里后宫这边儿来。 廿廿便叫五魁去到外边儿去听着动静,若得了信儿了,这边好开火上笼屉,大正月里的,还是叫皇上吃上一口热乎的才好。 五魁去了多时,前边儿还迟迟没传回动静来,显然是皇上又被什么公事给绊住了。 月柳着急,忍不住嘟囔,“大正月里的,眼看就过正月十五了,还有大臣上奏呢这还让不让皇上歇着啊。有事儿等完了节,再说也不迟啊。” 月桂忙给拦住,轻声道,“皇上日理万机,便是过年也不肯懈怠。你怎忘了前头好几次皇上都因为在斋宫斋戒之时,大臣们就不上奏事情了,倒惹得皇上发过火去皇上就连斋戒期间,都不放下国事的。” 月柳吐了吐舌头,赶紧冲廿廿蹲身,“奴才多嘴了” 皇上有多勤勉,廿廿心下自然是最清楚的人,她不意外皇上大过年的还能被公事给绊住,她真正悬心的是,这样的时候儿竟能发生什么事儿看样子,必定是大事、 只是这大过年的,明儿个就是正月十三,是元宵节庆正式开始唱戏的日子了,各地官衙这时候儿也都不办公了,除非是顶顶要紧的大事,才会在这个时候儿送到皇上面前来。 譬如说战报。 难不成,竟又是哪里起了变乱不成 天色都黑了,五魁才回来,看着就有些耷头耷脑的。 五魁是九思的徒弟兼干儿,瞧见他这模样儿,就知道御前必定有要紧的事了。 果然,五魁进来就禀报说,今晚上皇上要跟大臣议事,不过后宫这边儿来了。 “究竟是怎么了,你竟这一张嘴也窝囊成了棉裤腰么,怎么不说清楚”月柳都跟着着急了。 五魁偷看一眼廿廿,有些为难,但是又不敢不说,这才二意思思地道,“山东巡抚吉纶上奏,说已然查实了广兴在山东办案期间的贪婪劣迹,查出广兴在山东期间曾经从库存节省项下,借领银四万九千九百余两,以预备公馆食、用” 廿廿一怔,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月柳知道主子这会子不便直接问话,便抢着问,“这个山东巡抚,这大过年的还要急着上奏么他是想怎么着,急于建功,就想趁着过年,让皇上好好儿赏他不是” 廿廿见月柳说得有些不像话了,这便挑眸看她一眼,止住月柳的话头儿去。 “这吉纶,是赫舍里氏。前年晚些时候才调任山东巡抚,在这之前曾多年身为漕运总督。” 廿廿这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便令月柳急忙捂住了嘴。这便知道这个吉纶是个大人物,不是她方才能那般谈论的去。 月桂瞧出月柳尴尬,这便接过话茬儿来道,“这样说来,这位吉纶大人刚调任山东巡抚一年多,可不是正希望能在任上干出些声色来的皇上既命他来查广兴在山东期间的所为,那这位吉纶大人便自然不敢辜负圣恩,过年什么的自也都顾不上了。” 廿廿只静静抬眸看着五魁,“就这么一件事儿” 吉纶是山东巡抚,又当了多年的漕运总督,办事的能力自不容置疑。况且皇上早就下旨命山东地方查广兴当年办案时候可有贪婪之事了,故此即便是吉纶大过年的时候儿上奏,皇上却也必定不是头一回接着奏报,故此也不至于要耽搁这么晚,还不见要回来的动静。 五魁只得闭了闭眼,“哦回主子,皇上还与军机大臣议了周廷栋周大人之事。” 廿廿霍地转眸,“你说说” 廿廿如此关切,都是因为这个周廷栋在广兴是否有罪之事上,本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周廷栋是朝廷的左副都御史,这官职便为众言官之首,故此弹劾官员实则是左副都御史的分内之事,这周廷栋也必定最了解参劾、调查犯罪官员的整个过程和规矩。 更何况当年广兴赴山东办案之时,周廷栋同为办案的钦差大臣,且上奏的排位还在广兴之前,故此倘若广兴在山东当真有那样贪婪索要之事,周廷栋必定是最为了解的。 可是在皇上下旨查广兴之时,朝中和地方官员都闻风而动,就偏是这位左副都御史,竟然一言不发。 皇上不免大怒,兼也对周廷栋同样起了疑心,莫非这周廷栋因是与广兴一同赴山东办案,故此广兴的贪婪需索之事,这周廷栋也是分一杯羹的,故此他才一言不发,不肯参劾广兴去 只是周廷栋此人,在朝中这些年,素来品行声望倒也是端方之人,大学士和刑部官员也没有一个敢断言周廷栋就是与广兴同流合污了。 故此一时之间,因这周廷栋的缄默不言,倒叫朝中部分大臣也保留了一部分相信广兴是无罪的言论去 皇上对此未免更为恼火,这便也下旨,叫山东地方连周廷栋当年在山东的言行一并查清上报。 试想在朝廷如此的情形之下,只要这周廷栋有一星半点儿的把柄,必定都会被吉纶等地方官员给揪出来,上奏朝廷,叫他落得与广兴共案的下场去。 可是说来也是叫人有些意外,吉纶查了许久,但是案中所有的人证全都没有周廷栋接受钱财的证据去,甚至就连山东的藩司当初想送给周廷栋路费一千两,都被周廷栋给拒绝了,吉纶也只能悻悻地在奏折中说“周廷栋似无染指情弊”。 这周廷栋自己本身没能叫人抓住把柄之外,他还是个耿直之人,明知道皇上现如今要查广兴,可是他就是咬紧了牙关,不说广兴一个不字儿去就因为周廷栋的存在,叫朝廷中如今呈一面倒弹劾广兴的势态,总叫人感觉有些站不住去。 便连廿廿这儿,也是因为有周廷栋的缘故,而越发相信广兴一案中,必定另有内情。广兴自然有犯法之处,但是绝不似吉纶等人所说那般。故此对于皇上对周廷栋的态度,廿廿也是十分的关注着。 五魁见主子问,便叹口气答,“皇上是恼了周廷栋大人皇上在年前曾经因为广兴的事儿,当面召见过周廷栋大人。结果周廷栋大人非但没指出广兴任何一条罪证,还反倒说广兴此人才具明敏,是在皇上面前称赞广兴” “皇上当日就气得免了周廷栋大人的职,叫他以五品顶戴休致回家。” “等到山东果然查出广兴耗费公银,当年办案一应用度靡费之事,皇上便又命周廷栋大人亲自看这些罪证。皇上的意思是再给周廷栋大人一个机会,叫他好好儿回想一番广兴当日与他一同在山东时候的经历。只要周廷栋大人肯认真回想,也认同了山东报上来的这些耗费公银之事,也就是了。” 五魁说着也不由得迭声叹息,“可是这位周廷栋大人却也是个倔脾气的,竟然依旧坚持在皇上面前夸赞广兴,说广兴尚属敢言” 廿廿听到这儿,也不由得闭了闭眼。 周廷栋所办的事儿,与她在皇上面前的,同出一辙。 “皇上既然已经革了周廷栋的职,命他以五品顶戴休致回家那皇上第二回问周廷栋,得到的又是周廷栋为广兴仗义执言,想必皇上更要恼了他了。” 五魁低低垂下头去,“都叫主子说中了皇上盛怒之下,说周廷栋原本应该发配到西域去的,只不过看在他年岁大的面儿上,饶过他罢了。只是周廷栋大人明明亲眼看见广兴当年在山东奢靡的种种,却坚持一言不发,便没资格再穿着五品顶戴的荣耀” “皇上今儿个下旨,革去周廷栋五品顶戴,且以后永不叙用” 廿廿怔住。 既然她与周廷栋的态度一样,在皇上面前都在坚持认可广兴为人那皇上对周廷栋的态度里,便也一定程度上自可折射出皇上对于她那些话的态度了吧 周廷栋是大臣,皇上能将周廷栋一撸到底,革去所有顶戴,以后永不叙用;而她是皇后,皇上狠不下那样的心来,纵然不会对她如何可是,皇上心下的那个疙瘩,怕也就此结下了,解开就难了吧 可纵然如此,周廷栋肯为了同僚,豁出去自己一辈子的仕途前程去,也不肯说广兴半个字儿去;那这便足可以证明,广兴当日在山东种种,必定还是另有内情。 就如广兴在给她阿玛的投书里所解释的,他在山东一路的花费是不少,但是那并不是他一人花用,而是他作为钦差大人,率领众人一起去山东查案,这一路上总共的花费。只是因为皇上要查他,那吉纶等地方官员便为了要迎合皇上,故意将这一切都算在他一个人的头上 倘若广兴所言有虚,周廷栋何苦对广兴之事一言不发甚至搭上了他这一辈子的仕途前程去更何况周廷栋已然年老,他如何不希望衣锦还乡,谁愿一辈子的努力全都化为泡影了去啊 “是可惜了。”廿廿黯然垂下眼帘,“他的名儿取得多好啊,廷栋,朝廷栋梁。真可惜竟就这般灰扑扑而去。” 五魁一番话竟说得满头大汗去,说完了周廷栋的事儿,便赶忙双膝跪倒在地,“主子,奴才就听着这两个信儿了。旁的,就再没有了” 廿廿却不由得幽幽抬眸,“真的” 770、元宵难(2) 770、 五魁硬着头皮赶紧叩头,“回主子,是属实没有了奴才,奴才打听着的,就这么点儿信儿。” 廿廿静静看五魁一眼,便也缓缓点头,“罢了,你下去歇着吧。” 五魁一出门儿,就叫四喜给搂住了脖子,“小子,还出什么事儿了” 不光廿廿瞧出来还有事儿,四喜等人又如何看不出来呢可是人人都明白,五魁这么硬着头皮也想瞒住的,必定是十分严重了的大事去。 五魁这便松了口气,跺脚道,“方才我哪儿敢跟主子说呀,毕竟是大过年的。主子便就是责罚了我去,我也认了,总不能叫主子这个年都没法儿过了。” 四喜皱眉头,“怎么说难道说皇上不单不饶周廷栋大人,这便五十万寿的恩诏,也不肯给广兴使了是怎的” 五魁深深地叹口气,“何止是恩诏不给广兴大人使了您是不知道,广兴大人他已经于今儿个” 五魁说着,将手横在脖子上,使了个手势去。 四喜便也跟着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别逗我,大过年的,我真乐不出来” 五魁顿足道,“瞧您,我哪儿还有那个心情真的,不骗您,就今儿个,广兴大人已经问了绞刑了” 四喜都顿时怔住,而殿门织锦的棉门帘子后头,廿廿也呆呆靠住了门框去。 “主子” 月桂和月柳赶紧上前扶着,都恨自己方才没法儿拦住主子去。 方才五魁出门儿,实则主子就转眸望着那玻璃明窗,盯着五魁的背影儿呢。转眼看见四喜出来搂住五魁的脖子,主子便倏地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儿,掀开了棉门帘子边儿上一条缝儿去。 月桂和月柳都想弄出点响动来,可是怎奈隔着那棉门帘子呢,主子又使眼色瞪她们,她们两个这便压根儿都没敢动弹。 她们两个也都瞧出来五魁怕是有事儿还瞒着主子,可是谁也没往太深里想,终究谁能想到皇上竟然这样快就手起刀落,要了广兴的命去 眼见着,就是正月十五了呀,大过年的 廿廿却没用她们扶,霍地转身便走回里间去,将桌上摆着的做好的饽饽,整盘子端起来就扣进了炭火盆里。 “主子”月桂和月柳都惊呼着扑过去,然则都晚了,那些饽饽都被炭火沾染了,黑黢黢的。 “主子,您这又是何苦”月桂眼泪都下来了,“这好歹是二阿哥福晋、三阿哥福晋陪着您忙了好几天的心意。” 廿廿端然而立,高高扬起下颌来,“我扣的不是她们做的,是我自己做的那些。她们的该怎么呈进还怎么呈进就是,倒是我做的这些,用不上了。” “主子”月柳见月桂落泪,就更急了,已是抽泣了起来,就要不顾皮肉,这就伸手进去捡起来去。 “都不准碰”廿廿转头看见,便是厉声道,“就由着它们烧了,化了,我要亲眼瞧着” 当晚,皇上从前朝回来,便没能进了廿廿的门儿。 月桂和月柳在殿门外廊檐下候着,也不敢直说,只说是皇后主子从宫里挪到圆明园来,路上辛劳,偶然风寒,怕将病气过给皇上,这才叫关了门,不见皇上了。 皇帝立在廊檐下左右看了看。 本就是正月十五过节的日子,皇后宫里除了日常的照明之外,又格外加了不少应节气的彩灯,便更映得宫中前后各院子都是明晃晃的。 皇帝咳嗽一声,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皇上和皇后身边儿伺候的人都多,皇上这一声,倒叫众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不知道是御前的人该下去,还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该下去。 还是九思先努了努嘴,向御前的人使个眼色。 这是皇后娘娘的宫里,御前的人也是外人,总不能皇后娘娘宫里的人都清出去吧那自然是御前的人下去。 九思自己没敢走,依旧陪在皇上身边儿,旁的人这便都行礼告退,鱼贯而出。 皇帝左右看看,这么亮堂堂的院子里,犄角旮旯都是能看得清的。 皇帝便又说了声儿,“你们也下去吧。” 这回轮到九思跟月桂、月柳几个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子在,这才都彼此都明白,皇上的意思是,不分御前的还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一并都下去。 那就是,这当院里,不让留人儿了呗 还是月桂先动弹,向皇上蹲身行礼之后转身走下台阶来。那九思就也和月柳,以及本就伺候在二门外头的四喜、五魁等人一起退了下去。 九思想想,最后一个退出二门的门槛儿,还转身将垂花门的门扇儿给阖上了。 外头门阶下头乌泱泱站满了人,御前的、皇后宫里的,这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是人人都体会到了气氛的不寻常,这便虽说奉旨出来了,可是谁也不敢走远,这便都还聚集在门阶下头候着,等信儿。 九思看了看众人,也知道大家的心情,他又弓着腰,扭头回望了一眼垂花门的门扇儿这便咳嗽一声儿,也跟着摆摆手,“那个什么,大家伙儿,先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歇着就是。我在这儿候着,若主子有差遣,我再喊大家伙儿来就是。” 九思都发话了,大家伙儿这才又惊魂未定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却也都转身这便都散了去。 垂花门外的月光地儿下,月光一片银白,再加上这门里门外高高挂起的彩灯,高高乍扎起的彩子,便将原本就彩画斑斓的垂花门更衬托得是热热闹闹。 九思便叹口气,独自一个人儿,在这门阶上站直了腰身。 垂花门关住的院子里,皇帝又左右看看,确定已经没人了,这才走到门口儿来。抬手,想敲门儿,却随即又停住。 他又左右顺着窗户往里头瞧瞧。 北地天寒,这时候门窗都是封严实的,可是好在是在夜晚,窗内总有灯火摇曳,映出人影来。 东边儿窗上剪影浅浅一弯,如墨如黛。 皇帝便收回了手,蹑手蹑脚朝东去,立在廊檐下,就对着那映了剪影的窗棂。又伸出方才收回去的手,轻轻敲敲。 自没有人应声,便如那关紧的门窗一样,哪儿是想开就能开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隔着窗棂轻声唤,“丫头” 一声没人应,他便轻敲窗棂,再唤一声,“丫头。” 这煌煌的院子,彩灯高燃,便映得窗内的灯影幽幽,那一抹剪影更暗了。可是这敲窗的人,却只将全副的注意力都只放在那紧闭的窗棂,还有那一抹淡到宛若烟雾的剪影上。 可是窗内的人却并不领情,干脆将灯烛都熄了,叫那窗内的小天地归于沉寂黑暗,便连之前那一抹淡淡的剪影都给湮没了去。 皇帝望着黑下来的窗口,无声地叹息。 他便再小心抬手又轻轻敲一声儿,“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可是你说该怎么办呢,便是知道你生气,我却反倒也是高兴的。因为这一晃,你都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与我生过气了” “你这一生气,倒叫我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你还是那个轻易不使小性儿,但是一旦动了脾气,就谁都惹不得的小丫头这一晃,竟是过了这么多年,而我也是半百之人了。” 廿廿在窗内静静听着,鼻尖儿也早已酸涩了。 只是她依旧挺直了脊背,只轻声道,“皇上南郊祈谷,回园子来后又与军机大臣议事,已是累了。皇上还请移驾回九洲清晏歇息吧。” “丫头”皇帝手抚窗棂,直直望向窗内。 可是回应他的,却只是窗内簌簌地垂下了重重的帘幕去。 从正月里到开春,皇后一直病着,太医见天儿小心守着,也都说并无大碍,皇后娘娘身子的根基极好,只是可能是过年期间忙碌累着了,再加上从宫里到园子里一路上染了风寒。 虽说并无大碍,却也总归要小心调理着。且这风寒的病气还容易过给人,故此皇上每两三天来一回,却也一直都没能进得寝殿,见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去。 除了御前的人和皇后娘娘宫里的人知道这是皇后娘娘跟皇上闹了意气去之外,他们两边儿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外保守着秘密没人愿意叫外头人知道,帝后失和。 况且自打过完年之后,前朝也是事儿多。广兴在大正月十二的被施以绞刑,且是在皇上的五十万寿之年,这叫大多数大臣都颇感意外。 有人私下里便忍不住将广兴案与和珅案做了比较,都说这是如出一辙的帝王之术。 嘉庆四年,先帝爷驾崩,皇上正式亲政,杀和珅以整肃朝纲;嘉庆十四年,时隔正好十年,皇上五十万寿之年,皇上杀广兴,以震慑百官,重整吏治。 而且皇上时隔十年这两次动手,无论是杀和珅,还是杀广兴,全都是下手痛快利落,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甚至,连这二人伏法的日子,也全都是在正月里。皇上在这二人之事上,从未因为过年,又或者是亲政和五十大寿,而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这便叫这天下人也都看见,皇上虽然素日都秉承一个“仁”字,对待大臣们也多能宽忍,但是这却从来不曾掩盖皇上骨子里的杀伐决断。 当他下定决心,他便没有半点的犹豫,不管是谁都不能拦住他的决断去。 皇上此举,果然震慑了朝堂,让这十年来颇有些怠惰了大臣们个个儿警惕,都担心怕有哪一日皇上这把刀便又落在了他们的颈子后头。 只要皇上下了决心,不管是先帝宠臣,还是皇上重臣,全都留不下,连半点儿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王公大臣们自顾尚且不暇,便也都没留神皇上与皇后两位之间的风波暗涌去。况且大多数大臣只是在外朝,并无机会进内廷来,就更无从知晓了。 只是这样的事儿,终究瞒不过自家至亲去。比如六宫嫔妃,以及身居内廷的皇子和福晋。 只是皇家有皇家的规矩,这样的事儿便是看破都不敢说破。这当中佟佳氏终究是新嫁入宫来,况且年轻,这便颇有些心里装不下事儿,寻了个机会与二阿哥绵宁说了起来。 “元宵那日,皇后额娘本说好了带着我与三弟妹一起给汗阿玛进献吃食。我与三弟妹各自预备阿哥爷与三弟的,皇后额娘便预备四弟的那份儿。可是到了正日子,我与三弟妹都按着吉时将吃食呈进了,却没见着四弟的那份儿。” “阿哥爷您说,这当中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绵宁静静抬眸看了佟佳氏一眼。 佟佳氏是个圆脸儿,看着便有些大度的模样儿;况且自小儿是在南边儿长大的,颇守着些汉家的父德。自打她过门儿,倒叫绵宁的心绪平和了些。 故此绵宁对她便也更和气些。 绵宁便淡淡笑了笑,“你怕是想多了。外头都传开了,皇后额娘不过是过年劳累着,外染风寒,病倒了嘛。以皇后额娘中宫之尊,又何至于还要忍着病,非要亲手预备吃食去再说,这风寒的病气也是能过给人的,若是皇后额娘坚持亲手预备吃食,若再将那病气染了吃食,叫汗阿玛也跟着病了呢” “皇后额娘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自然便拿捏着分寸,将吃食的事儿给免了罢了。你别多想。” 阿哥爷都这么说了,佟佳氏便也点了点头,“只是这些日子,我与三弟妹轮着想去给皇后额娘侍疾,皇后额娘却也都给免了。” 绵宁淡淡抬眸,“那自是她怕将病气也过给你们罢了。她这样自是疼惜你们,你们就更不必胡思乱想了。” 佟佳氏小心觑一眼绵宁,“我瞧着,阿哥爷并不意外” 绵宁便笑笑,“这冬春交替之际,本来就容易外染风寒,又何必意外” 绵宁起身来,伸手来包了包佟佳氏的手,“你啊,刚进宫来,便好好儿轻省些日子吧。未来的日子还长,你若急着从现在起就要寻思事儿,那以后可有的叫你忙的了。” 771、童儿 771 、 绵宁从自己家里出来,虽说过了元宵了,可是这北地京师还是天寒地冻的。再加上此时宫中气氛也跟着颇有些寒气儿,故此外头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官女子、太监,还是内廷行走的大臣们,全都屏息敛眉,个个儿都是小心翼翼的。 可是绵宁,却忍不住在无人看见的地儿,扬眉轻吐了一口气,展颜微笑。 实则他原本不必如此小心,毕竟他跟旁人的景况不一样,他是刚刚新婚,这般面带喜色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这样喜悦,不能叫人看见。 “卑职请二阿哥的安。”禧恩远远瞧见绵宁过来,便站住,躬身施礼。 绵宁赶忙收了自己原先的笑,另换了一种笑容上前,亲热地拍拍禧恩的肩,“今儿个你进内当值啊” 过完了元宵,宫中各处的灯笼、彩子都要拆卸下来,重新收入内务府库房中。禧恩此时担着内务府奉宸苑卿的差事,这便进内办事。 禧恩忙道,“前儿二阿哥福晋赏了卑职女人吃食和表里,正想着该怎么谢二阿哥福晋的恩赏,可巧儿今儿就碰上二阿哥了。” 趁着过年,二阿哥福晋给禧恩和惠恩两位的福晋送了厚礼去。 这事儿是原本绵宁不能办的,因为天子们都十分忌讳皇子私自与大臣交往,便是宗室也不方便,故此绵宁自己从来没给禧恩这样厚的礼去。只是如今,因绵宁的福晋是佟佳氏,与禧恩和惠恩两兄弟的妻子是一家子,故此便从内亲这边儿的名义去走了礼,反倒方便了许多,叫外人挑不出什么来了。 “不过是些的吃的、用的,咱们内外都是一家人,你这般倒外道了。”绵宁笑得温煦。 禧恩便左右望望,轻声道,“卑职家三弟回家与我闲聊,隐约说起皇后主子宫里好几回往回退了吃食原本皇后主子宫里饭房的材料也有,可还是要特地从御茶膳房调用了些个上用的材料过去,这便都知道是皇后主子那边儿要预备伺候皇上的吃用的。可是中间儿却退回来了” 禧恩何尝不明白,人家二阿哥这样一番心意过后,要的哪儿是你一声道谢呢 绵宁含笑听着,“嗯,我也听说了。不过我早与他们都说下了,这不过是因为皇后额娘染了风寒所致,没旁的什么,你们便都别跟着胡思乱想去。” 禧恩忙道,“自然不敢” 绵宁拍拍禧恩的肩膀头儿,“皇后额娘染了风寒,想来三姨也必定会跟着着急。也是巧了,前儿我福晋送给你们家的年礼里头,还恰好有她们家从南边儿带回来的好些药材,里头就有散寒的。” “只是这些个药材呢,有不少是南边儿土生土长的,入的都是民间的偏方儿。好使是必定的,毕竟千百年来都治过多少人了;只是因为来的路子有些野,这便入不得正统人的法眼,故此在太医院和御药房里是留不住的。” “我瞧着皇后额娘也吃了太医们开的药好几日了,却也还不见好。指不定这些南边儿来的偏方儿,倒是能起些效用的。” 禧恩忙道,“二阿哥说的是。家中四弟妹得了信儿,心下已是不妥帖多日。这几日正说着,还想要递牌子进内来给皇后主子问安。若能得了那南边儿的灵药,四弟妹必定也能心安许多。” 绵宁含笑点头,“皇后额娘若大好了,自是咱们所有人的心愿,各自尽一份儿心意就是了。” 绵宁说完,含笑点点头,这便越过了禧恩而去。 禧恩遥遥望着绵宁的背影,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 二月,皇上按例要恭谒东西二陵去。今年尤其因为是皇上的五十万寿,故此这谒陵的意义更不一样。 廿廿虽说有些恹恹的,可还是答应了,今年谒陵要陪皇上一起去。 为此,廿廿便连三月初的亲蚕礼都放下了,交给諴贵妃去代为行礼。 当得了这信儿,庄妃第一个坐不住了,这便含着笑过来看廿廿,一见面便抿着嘴儿上下瞧着,“皇后娘娘的身子果然是大好了,这心量儿便也跟着敞开了,都答应随皇上一块儿去谒陵啦” “哎哟,想想去东陵的时候儿,虽说还是二月,可是早春二月呢,枝头也同样有春意萌动。况进出东陵,一向都驻跸桃花寺行宫那桃花寺里的桃花儿,想必今年也得应诏早点儿开了呢” 廿廿无奈地摇头笑,“姐姐当皇上是谁难道是那则天武帝不成,还能下诏强令桃花早开的” 庄妃含笑凝着廿廿心口,“那桃花肯不肯开的,哪儿是花神说了算,终究是皇后娘娘这心眼儿里说的才算。只要皇后娘娘这心眼儿放宽了,什么花儿开不了呢” 廿廿无奈地笑,却不肯就范,故意扭过头去就不肯理庄妃了。 庄妃便笑,“我可刚听说,皇上将恭谒西陵的日子给定在三月三了啧啧,恭谒东陵有桃花寺行宫里的桃花儿,恭谒西陵呢,怕是又有忙趁东风放纸鸢了吧” 廿廿都听不得了,不得已转头道,“亏姐姐也是书香门第的姑娘,这又说成什么了呢难不成皇上啊,还是我啊,竟成了那顽童了不成” 庄妃便故意耸耸肩膀,“都说越老越像小孩儿我瞧着,咱们宫里难道没有那重又得了小孩儿性子,又犯小孩儿脾气的么” 廿廿没防备庄妃在这个地方儿给她打了个埋伏,登时没词儿了,只能红了脸颊求饶,“我瞧出来了,我这病刚好没几天,姐姐便又来欺负人,难不成是又想叫我再病一场,便什么东边儿、西边儿的都去不成,这便才落得干净了去” 庄妃拊掌而笑,“我就不信,那又是早春二月的桃花儿,又是三月三的纸鸢的,皇后娘娘沿途其间,还能病得起来” 廿廿不由得噘嘴,“姐姐惯会欺负人,我说不过姐姐,索性不说了。” 庄妃便又是拊掌而笑道,“可是有人啊却在你这儿总是甘拜下风呢。你说你说不过我,可是你能说得过人家去就是。你在我面前没词儿,可是轮到人家啊,人家却是在你面前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我自不敢说能降得住皇后娘娘,那不过是皇后娘娘不肯跟我一般见识罢了;倒是有人啊,能被皇后娘娘治得服服帖帖的” 廿廿登时立起眼睛来,“姐姐又要说谁” 庄妃便笑,“皇后娘娘怎么又要恼了皇后娘娘乃是中宫,一国之母,自然天下拜伏,谁敢不在皇后娘娘面前服服帖帖的去呀” 廿廿没辙,这便唯有叹了口气,“便是为了一个广兴,我又何至于要与皇上生那么大的气去况且广兴已然伏法,事儿都过去一个月了,我便该生的气,也生得够日子了。不然,难道我生气生得够长久的话,就能叫广兴人死复生是怎的” “我啊,也不是就非觉着广兴无罪,我对广兴毕竟还做不到如周廷栋那般的了解与相信我只是,担心皇上对广兴一案的处置,过于仓促了些儿。毕竟皇上从下旨要查广兴,到问了广兴死罪,这前后不过才一个月的光景;我就更没想到,在皇上下了恩诏,泽被天下犯人的时候儿,竟然突然就在大正月里将他处刑了。” 廿廿摇摇头,“我那会子冷不丁一听见,就一口气儿梗在了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我真担心皇上这样快下的决断,这当中会有来不及查证的人和事儿去。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倘若来日重又查清了,偏又不是如皇上所想,那朝臣和天下又要如何看待皇上,而皇上自己个儿心下又该如何想呢” “这些,终究与我阿玛被降二级留用的事不相干;更并非是我这个中宫想要干预朝政了我所思所想,全不在广兴这么个单个儿的人身上,我还是担心皇上,担心朝廷毕竟短短一个月间,那么多大臣上奏参劾广兴,才会积累下那么多罪证去。可是这些参劾的大臣,会不会心下也是有偏私之见的” “这般朝臣群起,将一个曾经的功臣这样快地置于死地,而广兴又毕竟多年担着刑讼的差事,这当中会不会也有因为得罪了人,才叫墙倒众人推的情形倘若当真有大臣是如此的,那死了一个广兴,朝堂上的风气究竟是向好的更多,还是另起隐患来啊” “说到底,皇后娘娘不是跟皇上生气,而是替皇上担忧罢了。所谓关心则乱,皇后娘娘就是太在意皇上,才会生这么大的气呀。”庄妃便笑,“中宫就是中宫,这贤德哪里是我们这些身为嫔御的能媲美的” 廿廿轻嗤一声,“中宫也是人,更是小心眼儿的女人,故此再贤德的中宫,难道还一辈子都不跟自己夫君生气了不成那就不是真人儿,那是木雕泥塑的摆设儿了。” “反正啊,我瞧着皇上可是欢喜坏了,”庄妃笑道,“要不皇上怎么非要将恭谒西陵的日子都给定在三月三了” 廿廿说了一起子话,嗓子眼儿有些发干,这便轻轻咳嗽了几声儿。 庄妃忙问,“身子可当真好利索了这怎么还是有些咳啊” 廿廿含笑摆手,“已是没事儿了,不过是嗓子说干了,喝口茶压压就是了。” 廿廿抿了几口茶去,缓缓道,“当日又何曾是真的病呢不过是那一口气儿顺不过来,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皇上才好。若他来,我便开门儿叫他进来,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自难免又说到广兴的事儿上去。” “我的脾气,姐姐还不知道,我怕我那会子梗着那口气,这便又要与皇上当面争执了。若那样的话,见了当真就不如不见。故此我索性狠下心来,关了门儿不叫皇上来。” “只是这样一来,我知道皇上着急,这便当真就又上了火。天儿刚隐隐开春儿,内里有火,外头半点儿凉风一吹,这便当真病了。可实则又哪里是什么大病呢,不过是心病罢了,若叫太医们来瞧,这病自是瞒不过他们的,况且他们在宫中伺候着,什么事儿能瞒过他们去呢,这便叫他们知道帝后失和。” “也幸亏是二妹、三妹她们进宫来,暗暗给我带了偏方儿进来。原本就是一点子火的事儿,什么简单的药方子都是足用的,这便没用两天的药,已然就好了。” 庄妃便也点头,“皇后娘娘家的二格格、三格格都嫁入王府,这便想来人家肃王府、睿王府里也都有自家珍藏的药方子,这便给皇后娘娘带进宫来的,也不一定就比太医院的差了。” 廿廿忽地想到,便道,“姐姐每年春秋两季,也容易有些这样的小咳小喘的。我听二妹、三妹她们说,这方子倒是来自汉人的方子,想必姐姐的体质要更受用些。她们带来的药,我这儿没用两天便都好了,这便还有的剩。姐姐若不嫌弃,便也带了两包回去,若又犯了那些小咳小喘去,倒可试试。” 庄妃也笑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宫里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更难得是二位格格的心意,我自乐不得呢。” 说着话儿,廿廿立时叫月柳去给庄妃按样儿包了几大包来。 这会子九思也恰从外头进来,见了庄妃在这儿,便也连忙给两位娘娘一起请安。 庄妃便笑,“见了九思总管来,便知道又是皇上有吩咐了。怎么说,皇上今儿个不用亲自带四阿哥了” 这些日子来,因皇上连连在廿廿这儿吃了闭门羹,皇上便也学尖了,索性将绵忻给挪到他自己寝宫里去,亲自带绵忻。 皇上是说,既然皇后娘娘病了,不宜劳累,那照顾四阿哥的事儿,还是他亲自来吧。 九思听了便乐,“带啊,皇上说了,三月三去西陵,还要四阿哥一并跟着去呢。” 庄妃这才大笑,“明白了,都是我之前说错了。原来顽童在这儿呢。” 772、小孩儿不明白 772 因着皇陵的昭穆次序,东陵因葬着大清入关之后的顺治爷、康熙爷、先帝乾隆爷,以及这几位天子的后妃,而西陵只安葬雍正爷一位天子的缘故,故此恭谒东陵的礼仪要更为完备和繁琐,气氛也更为隆肃;倒是恭谒西陵就变得稍微松快些了。 因此上,二月恭谒东陵去的时候儿,皇上郑重其事,廿廿也继续绷着,还没完全放下那个面儿来,便是跟皇上一起行礼,该说话儿说话儿,可两人却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待得三月再出京往西陵去,因时气已暖,一切便又都不一样儿了。 上回去东陵的时候儿,因绵忻年纪小,这便还没带着;等奔西陵去的时候儿,绵忻可就当仁不让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了。 不是这小皇子淘气,才惹得众人都看他。反倒是因为他懂事儿,又勇敢,虽说周岁来说不过才四岁,却要坚持全程自己骑马。 满人的男子,除非年迈或者腿上有疾的,否则全都不准乘轿,一律骑马。这是祖宗规矩,四阿哥绵忻有此心气儿,那自然所有人都是拍手叫好。只是,他终究是年纪还小,又是皇上登基之后所得的小皇子,又是皇后娘娘的嫡出,这便总归金贵,侍卫和大臣们都担心有个闪失去。 内务府大臣们,尤其是管着马匹差事的上驷院官员们心下直犯嘀咕,这便最后都拜到和世泰这儿来,求和世泰跟皇后主子再商量商量,是不是能让四阿哥跟着皇后主子坐轿。便是四阿哥想骑马,也等到了行宫,周遭地势平缓了的,是不是就别全程都自己骑马了。 和世泰总是个好脾气的,叫一众同僚请托得,抹不开情面;再者他自己毕竟也是四阿哥的亲舅舅,哪儿舍得四阿哥这么大点儿,就在路上自己个儿骑马呢再说了,他自己的职司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上驷院在内务府治下,这要当真是上驷院的马匹有个闪失的话,他同样要跟着担责的。和世泰归拢起来想了想,这便也进内来与廿廿说了。 “弟弟担了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之后,能总览内务府的各项底档了,这才知道,当年西南白莲教乱用兵的时候儿,因马匹用的多,便将上驷院的马匹调用。如此一来,上驷院内原有的好马,竟是已经空了。如今院内的马,都是新近贡进来的,怕是性子还有些生,尚需教着。” 廿廿点了点头,对这情况倒不意外。“西南用兵,这一晃也过去好几年了,便是新贡进来的马匹,经过这么几年的挑教,也该能用了。” “况且我早听说,如今院内的马匹,多是来自喀尔喀蒙古所进的八千匹马中挑选出来的。蒙古喀尔喀部,是七额驸拉旺多尔济的地界儿,他们家父祖叔侄以乌里雅苏台将军统领喀尔喀诸部多年,故此他们贡进来的马匹,我自放心。” 七额驸拉旺多尔济的为人,和世泰又如何能不知道呢,对于喀尔喀各部进献来的马匹便也没啥话说了。 只是和世泰还是放心不下,“姐,毕竟四阿哥还小,这要骑马出京,途中颇多坎坷,这总叫人担心不是” 廿廿却摇头,“虽说他年纪是不大,可明年便可进学了。况且自古以来,咱们满人的阿哥,谁不是跟学走路一起,就将骑马都学会了呢若不会骑马,便如断了一条腿一般,故此绵忻如今的年纪,也到了该骑马的时候儿了。绝不可因为他是皇子,便将这规矩都给改了去。” “再说,就算途中颇有坎坷,他跟前左右那么多侍卫、大臣呢,便连皇上、众位王爷,连同二阿哥、绵恺和你,谁还不时常看顾他一眼了有你们这般众星捧月一般,又何必还要担心他去” 姐姐都这么说了,和世泰便也唯有叹息着一乐,“咱们四阿哥,平常看着他文文静静的,可不像三阿哥那么淘气,倒不成想却是个这般有志气的阿哥便是这想头,一般阿哥可想不出来” 四喜在畔便笑,“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便是皇子亲兄弟,这性子也总有不一样儿去。便如皇上和十七爷,一母所生,性子便是迥然不同呢。而咱们三阿哥的性子,似足了十七爷;倒是四阿哥的性子,十足肖似皇上。” 和世泰一拍掌,深表同意。倒是廿廿静静抬眸,看了四喜一眼。 四喜便明白主子的心思,这便赶忙自责,“主子开恩,奴才多嘴了只是奴才当年进宫伺候主子的时候儿,二阿哥毕竟已然老大了,奴才端的是看不出二阿哥四五岁上是个什么模样儿;倒是奴才在宫里,听了许多老辈儿谙达们都纷纷夸赞皇上当年四五岁时候的聪慧沉静,故此奴才这便只能瞧出来咱们四阿哥肖似皇上” 和世泰这便也听明白了,赶紧打圆场道,“可不是么二阿哥也是谨慎稳重,但是毕竟也只是谨慎稳重不是” 廿廿静静看他们一眼。终究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完全可妥帖放心的总管太监,廿廿不必太避讳,这便轻叹一声道,“你们是又忘了当年绵恺都经历过什么了如今若还是这般言语不小心,岂不又将绵忻推到风口浪尖儿上来了别忘了,明年绵忻可就要进学了,我可不想再闹出一场当年肃亲王给呈进玉器陈设的事儿来。” 和世泰忙道,“姐放心,我今儿个回去就将所有亲戚都给嘱咐一遍儿,叫他们可千万别再冒失了。当年也是弟弟年纪小,不知道轻重,这才没能帮上姐姐和三阿哥去” 廿廿摇头,“这些年有你在绵恺身边儿当谙达,进进出出的陪着他,可叫他安分多了,我这才能腾出心思来顾着绵忻去。” 四喜微微皱眉,忽地挑眸看廿廿一眼。 廿廿便忍住一声叹息,“我知道你是想到哪儿去了这回皇上竟大张旗鼓地带绵忻同行,难免又要叫人多心了去。便二阿哥手足情深,不至于怎样,但是难保那些颇有心思的宗室们,指不定又要想什么去了。” 和世泰忙道,“那到时候,我与三阿哥就守在四阿哥身边儿,寸步不离” 廿廿缓缓抬眸,“你在上驷院里担过差事,按说你在上驷院是有些根基;但是你也别忘了,当年在上驷院,因为那捕获野马的事儿,你也开罪过人去。故此在上驷院的事儿上,你帮我多留一个心眼儿吧。” 和世泰点头,“我回头就去找禧恩去他也当过上驷院卿,又是宗室,在上驷院里的根基比我深厚。他是三妹的伯哥,自然是肯帮衬咱们的” 廿廿想了想,便也点头,“好啊,你就去找他,就说将绵忻所乘马匹的事儿,可全都拜托给他帮忙了。” 月桂等人都有些意外,连忙看向廿廿去。 廿廿缓缓勾了勾唇角,“不光要托付给禧恩,我回头还要请二阿哥来说话儿,还要将绵忻途中安全,也都托付给二阿哥去。” “二阿哥是长兄,办事又一向稳妥谨慎。倒是绵恺这孩子的性子,我可不放心交给他去。还是有二阿哥在身边儿照顾着,才能叫我放心。” 三月初三日,圣驾起銮。 因京中还要进行亲蚕礼,故此諴贵妃、庄妃等人都留下,代替皇后行礼。 皇上没多带嫔妃,除了皇后廿廿之外,只格外带了信嫔。 廿廿请信嫔来与她同乘,有了信嫔做伴儿,这一路上倒也说说笑笑,颇有些趣味了。 当车驾出了京城,到了郊外去,好时光才真正来了。只见天色湛蓝,田野吐翠,迎面吹来的风柔暖轻润春,以最新鲜、柔媚的模样,尽然呈现在眼前。 廿廿虽说不担心,却也终究悬念,这便还是不时透过窗帘,去看外头勇敢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绵忻其实皇上给绵忻挑的,自然不能是太过高大的马,况且蒙古马的个头儿本来也不算高大;但是毕竟绵忻小啊,只要坐在马上,就显得那马匹又高又大去了,他就那么一大点儿,仿佛任意一个颠簸,都能将他从马背上给晃荡下来似的。 绵忻还没留头,只左右一边儿梳了个小辫儿,翘在半空里,随着那马背的颠簸,一晃荡那小辫儿便一颤悠,虽说童趣可爱,可是却也叫廿廿的心有些揪着啊。 廿廿时常掀窗帘看绵忻的同时,便也会下意识去寻找绵宁的身影只要绵宁是跟在绵忻身边儿的,那她心下才能妥帖些。 以绵宁的性子,既然他本人在绵忻身边,那他就绝不容许在这样的时候儿叫绵忻有半点闪失去。 可是,廿廿却十回里总有七八回,压根儿就还没来得及找到二阿哥绵宁的身影时,就先被皇上的身形给将她的视野堵了个满满登登 看见廿廿掀开窗帘往外看,皇帝便回眸轻笑,迎住了廿廿的视线,便也是霸住了廿廿的视线去,容不得廿廿转开眼珠儿去。 廿廿当着信嫔的面儿,只得咬住嘴唇,将窗帘给赶紧放下。 以皇上出巡的仪驾,皇上应该走在前面,廿廿等后宫的车驾随后,但是皇上却这么“巧合”地总是出现在她的车边儿,那就不是真的巧合了。 “皇上怎么总掉队呀”信嫔在旁一本正经地嘟囔,“皇上是不是累了还是皇上所乘的御马没吃饱皇后娘娘您说,咱们是不是该给皇上问个安去” 信嫔阿玛本智曾为銮仪卫銮仪使,故此信嫔对这些车驾前后次序之事最为了解,廿廿知道这事儿自瞒不过她的眼睛去。 廿廿这会子倒是怀念起諴贵妃和庄妃起来。虽说諴贵妃和庄妃自也是都眼力深厚,但是好歹不大了解这些銮仪卫上的事儿啊。结果皇上偏叫信嫔跟着来,便什么都瞒不过信嫔的眼睛,偏信嫔还是个直性子的,瞧见了就都直说出来,倒叫廿廿便是放下了窗帘去,心也还是怦怦跳着的。 皇上五十岁了呀还玩儿这个 皇上却也不曾心急,连着三日只这般在廿廿车驾旁深浅回望,夜晚在行宫歇息时,也不是非得来叩门,只是依旧将绵忻给带在身边儿,当晚晌有了什么合廿廿心意的吃食,便叫绵忻给送来。 廿廿也故作什么都不明白,只坚持行宫里头条件简陋,比不得在京里宫中的自在,这便将信嫔给放在身边儿,同行同止。 廿廿还特地悄悄儿嘱咐绵忻,“回去跟你汗阿玛说,就说你瞧见信嫔娘娘与额涅时时都在一处呢,那皇上赏菜,可别只赏给额涅,万万也给信嫔娘娘赏几碗才是。” 绵忻自是心思纯良的好孩子,他也同样敬爱信嫔娘娘呀,于是这孩子便天真无邪地认真应下,“儿子觉着,理应如此” 廿廿瞧着儿子的小背影,还有他左右那两根随着脚步一翘一翘的小辫儿去,心下也不由得自言自语“反正这是亲生的儿” 绵忻回来将这话与皇上说了,皇上登时大笑,顾不得嘴里还有没咽下的吃食,险些呛着。 “好呀,四儿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那以后你就得多跑两趟,先给你额涅送了赏的菜去,然后回来再拿给你信嫔娘娘赏的菜去” 绵忻傻了傻,“儿子不能一遭儿都拿去么是咱们在行宫里,人不够使唤么” 皇帝忍俊不住,便又是朗声大笑,伸手抚了抚绵忻的小脑袋瓜儿,“孩儿啊,不一样。你长大就明白了,这叫火候儿。” 绵忻便也只好按着汗阿玛的吩咐,再格外跑去给信嫔送赏菜去。只是每回去给信嫔送菜,那些赏菜里头总是格外再配一碗汤,或者有时候儿就是一粒儿果子,反正都是这些小了小气儿的、与赏菜比起来,不甚惹眼的东西,叫绵忻一并给了他额涅去。 绵忻不明白汗阿玛这又是说什么“火候儿”呢,不过每回将菜给了信嫔之后,再将那些小玩意儿给了额涅的时候儿,他便总看见额涅的颊边仿佛涌起一抹红晕来,有些无奈,又有些甜甜地笑了。 773、如何 773 皇上这么着,别说小孩儿绵忻看不懂,信嫔那边儿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虽说皇上赏菜,还是分次序的,总归是先将赏给皇后娘娘的菜给送过来,然后才是赏给她的。可是却赏她一炕桌的菜之外,再赏给皇后娘娘一个枣儿、两个豆儿的那些小玩意儿跟一桌子菜比起来,总显得那么叫人不得劲儿去,那叫她怎么好意思再去品尝皇上赏给的菜啊 可是那毕竟是皇上的赏赐,她也不敢一筷子都不动啊;可若是动筷子呢,难道叫皇后娘娘就咬着那一个枣儿、两个豆儿的,在旁边瞧着 信嫔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了了,这便起身向廿廿行了大礼。 廿廿忙问,“信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吃着饭,行什么大礼呀” 信嫔赶紧道,“其实是嫔妾心中实在是太过敬重皇后娘娘,故此嫔妾在皇后娘娘跟前的时候儿,便是皇后娘娘没给嫔妾立规矩,可是嫔妾心下这根弦儿便总是不敢松下来。” “可是这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偏是要与皇后娘娘一起用饭的时候儿这便嫔妾有些紧张得吃不好饭,这两天就有点儿胃疼了。嫔妾求皇后娘娘开恩,便赏嫔妾回自己宫里吃饭吧” 廿廿却歪头,“这会子绵忻也没在我跟前儿,你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吃饭,还怪没意思的。” 听皇后娘娘这语气,这是不想放她走啊信嫔都差点哭了,赶紧轻声道,“要不,嫔妾去请皇上来陪皇后娘娘一起用饭啊” 廿廿轻啐一声儿,“你可别胡来。不然这又成什么去了” 廿廿心里说了,她这么不放信嫔走,就是要将地儿给占上呢。信嫔若走了,那还不闪开空当了么那还有什么意思了 “至于你说规矩大,胃疼,我自要替你担待着。不如这样儿,你用饭的时候儿,你自用你的,我将这隔扇门关了就是。咱们若想说话儿的,这隔扇门也不阻隔,一样还是能自在地说话儿。” 信嫔夹在皇上和皇后娘娘当间儿,哪边儿也不好得罪,这便也唯有认命了。 她只得自己转了个话题,托着腮帮望着外头的夜空嘀咕,“怎么一直没看见放纸鸢的呢” 廿廿便笑,轻轻舒口气道,“咱们这回出京,是干嘛来了是恭谒西陵啊。这会子便是天上有纸鸢,咱们难不成也跟着去玩儿了不成” 信嫔忙道,“哎呀,是嫔妾失言了,皇后娘娘勿怪” 廿廿含笑望着她,“别急。咱们去谒陵的路上,自然不宜去玩儿放纸鸢。但是等谒陵回京,便不必再那般肃穆着了,等回京的路上,我叫绵忻放给你看。” 这些个一路向西陵而去的日日夜夜,皇上与廿廿之间意趣渐浓。 可是行宫里那边厢的阿哥住所里,二阿哥绵宁却渐渐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主子心烦,便是掩饰的好,叫外头人看不出来,五州却怎么能看不见呢 五州这便小心地禀报,“阿哥爷说,这一路奔西陵去,是恭谒皇陵,途中不该看见玩闹之人。奴才早已派人事先将沿途的风筝都给买绝了,阿哥爷放心就是。” 在五州看来,西陵对于自家主子来说,毕竟是个伤心之所。首先是阿哥爷的额娘孝淑皇后安葬于西陵,其次阿哥爷的舅父盛住公爷便也是在西陵工程上出的事儿,以致于死后还要累及子孙 再者,阿哥爷的嫡福晋也葬在属于西陵范畴之内的皇子、公主园寝里 阿哥爷这回往西陵来,心底下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甚或说,就连皇上的心情,也不会如阿哥爷这般沉重啊。毕竟对于皇上来说,西陵里安葬的只是雍正爷,那是皇上从未见过面的玛父,虽然有敬重,却谈不上太深的感情去;而孝淑皇后当今皇后已经正位中宫十年了,皇上对亡妻的感情纵然还剩下点儿,可是后来估计也都被盛住给折腾没了。 皇上和阿哥爷这父子俩,这一路而来的心事,总归是不一样的。 故此啊,阿哥爷说不乐意一路上还看见有人在游山玩水、遥放纸鸢的,这实在也是人之常情。 绵宁只是淡淡点头,“知道了。”可是面上却依旧没有半点儿的轻松模样儿。 五州左右瞧瞧,小心翼翼问,“阿哥爷难不成是为了” 五州没敢直接说出声儿来,只是伸出手来比了个“四”的手势。 实则从一开始还没出京前,皇上说要带着四阿哥同行,已经叫人有些瞠目了。毕竟四阿哥还小,这又是谒陵的大事儿,皇上跟前有二阿哥、三阿哥也就能全了礼仪了,又何必叫四阿哥跟着来 更何况,皇上这一路上对四阿哥呵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再地放慢御马的脚步,不惜破坏了皇上出巡的阵仗,也要落到队伍后头去,亲自护在四阿哥的身边儿。 甚至有几回,当遇见稍有些颠簸崎岖的路时,皇上干脆将四阿哥给抱到了他的御马上去,就叫四阿哥坐在他的怀里,父子两个一同执着缰绳向前这自叫王公大臣们颇为侧目。 毕竟,二阿哥自小儿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甚至,许是因为二阿哥的性子的缘故,皇上对待二阿哥的态度,便是二阿哥小的时候儿,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亲昵。 实则皇上便是顾着四阿哥的安全,却也不必那么小心的。毕竟四阿哥周遭还有那么多侍卫护着呢,就连二阿哥也在四阿哥身边儿,完全不用皇上亲自落后来看顾着。 “奴才忖着,毕竟今年已是皇上的五十万寿,而四阿哥还小,四阿哥是皇上的老来得子,皇上溺宠些儿也是有的。”五州小心劝。 绵宁依旧淡淡点点头,“嗯,我知道。” 五州瞄着阿哥爷的反应好像,阿哥爷当真也不是为了这个 那猜一个不是,猜一个又不是的话,阿哥爷这是懊恼什么呢 五州这便搜肠刮肚的,又想继续再换一个可能猜。可是绵宁却有些不耐烦了,摆了摆手,“你先去歇着吧,我想自己看会子书。” 五州也只好道,“阿哥爷一路也劳累了,行宫里的灯烛又比不得京里的明亮,阿哥爷千万仔细看书伤了眼,早些安置。” 绵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五州无奈,只得先行退了出去。 五州一来一去,扰动了周遭空气,行了一股子风,吹得烛光摇曳起来。绵宁嫌灯罩子暗,这便看了眼那能防风的灯罩子,还是作罢。 他努力集中精神去看书,只是那灯火还且一阵子不肯平静下来,故此那灯影也映照得书页子上恍惚摇曳的可那摇曳却又分明是无形无影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摇晃。 自不是那白纸黑字,那便只怕是心旌了吧 他的心神终究入不得那书页墨字去,便是他再努力将眼睛盯在书页上,可是那神思却只能浮在纸面儿上,随着那无形的摇曳一起晃荡起来。 飘摇明暗之中,他眼前的景象全然不再是这书卷,而换成了白日里颠荡的马匹之上。 眼前是四弟绵忻,那样小的个儿,却坚定地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是紧张的缘故,却也是他不服输的劲头儿。他每日里盯着看四弟的小小背影,越发地觉得熟悉,全然不似当年的三弟绵恺。 盯得久了,他便越发有些不敢再看,这便将视线往上头挪一些,就也落在四弟头上左右那两根小辫儿上。小孩儿的头发丝儿纤软,因这头发还多是从胎里就带来的,还没曾全剃干净了重新留头,故此看上去竟不像个阿哥的头发,倒跟女子家的发丝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想到这些,他就又有些心烦意乱,便又不敢胡思乱想了,这便提住缰绳,带着坐骑向旁边儿去溜一圈儿。 等他心思平静下来,兜着马头再回来,却见汗阿玛已经过来了,在他原来的地方儿,护卫在四弟身边儿。 而再回眸,便恰好见着那车驾上窗帘微挑,车上的人正凝眸往四弟的方向望来 若他方才不是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纵马跑开了,那原本他的地方儿,恰能接住车上望来的视线去 可就因为他方才纵马跑了开去,而汗阿玛过来了,那便换成了是汗阿玛与那车上的人,目光相撞,四眸相望 绵宁越想越是烦躁,眼前的横竖撇捺分明都看不进去,这便将书狠狠倒扣在了桌面上。 恭谒西陵礼成,绵宁率王公大臣向皇上和皇后行礼,恭请回銮。 皇帝点头赞许,“这一路来,你们也都辛苦了,传朕的旨意免由京至西陵经过地方本年额赋十分之二,赏直隶办差兵丁一月钱粮。“ “以西陵工程完整,赏还副都统苏楞额、内务府大臣常福,二品顶带。加副都御史戴均元,二品顶带。” 一时之间官兵跪地山呼谢恩,廿廿回眸含笑望皇上,“既然恭谒西陵之礼已成,皇上不如也放二阿哥去王佐村看看,就不必让二阿哥也跟着圣驾一起赶着回京了吧” 皇帝便也点头,“皇后所言甚是。二阿哥福晋入葬王佐村皇子园寝,二阿哥该去看看,就不必急着随驾一起返京了。二阿哥准迟二日回京就是。” 皇上加恩,绵宁却高兴不起来,反倒心下一沉,忙上前行礼,“儿子谢汗阿玛、皇后额娘恩。然则舒舒才入葬不久,况上月清明,儿子奉旨来祭皇额娘陵寝时,途中也曾去过王佐村,至今不过廿日,故此儿子此番不必格外再去王佐村看一回。” “儿子还是希望奉汗阿玛、皇后额娘的驾,护着四弟,一并回京就是。” 皇帝便也点点头,“对啊,倒也是。” 廿廿含笑凝睇皇上,“二阿哥是个仁纯至孝的好孩子,心中自先顾念着护卫皇上回京。只是这会子二阿哥毕竟刚又迎娶了新福晋,这便不去舒舒的园寝了,那岂不是要叫外人以为二阿哥是已经放下旧人啦更何况,舒舒毕竟与我同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那倒叫我这个同为钮祜禄氏的,心下有些不得劲儿了呢。” 皇上听了也不由得含笑,“是。既然本来回京的途中就要经过王佐村方向,你还是去一趟吧。” 绵宁被廿廿的话说得满面羞愧,已是无言以对,只得碰头谢恩而去。 廿廿若有所思地凝着绵宁背影,直到那一抹影子远了,廿廿才收回心神来,含笑瞟了皇上一眼。 皇帝不由得无声而笑,迅即伸手,攥住了廿廿的手去。 廿廿的指尖儿在他温厚的掌心里略微挣扎,便也终究是放弃了反抗,终究软绵绵恭顺了下去,任凭他给紧紧攥住了,藏在袖口里,十指缠绕。 当晚圣驾驻跸秋澜行宫,皇上还没到行宫大门,便已下旨,取消了今晚的赐宴去。 旨意传过来的时候儿,廿廿还没进后宫,正攥着绵忻的小手儿往里走呢。还是九思亲自跑来传的这个旨意。 廿廿听罢,只淡淡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九思告退而去,绵忻抬眸望着廿廿,“额涅,你怎么脸红了” 廿廿赶忙道,“是叫太阳给晒的罢了。”说罢轻抚绵忻面颊,“瞧瞧,你这小脸膛,这不是也晒红啦” 四喜在旁抿着嘴笑,赶紧上前一把抱起绵忻来,扛在肩上,“小主子,奴才先送小主子回去歇着吧” 绵忻认真地道,“我不累呀。” 廿廿含笑抬眸,将他的小辫儿捋了捋,“原本是盼着今晚上你汗阿玛赐宴随驾的王公大臣,你是皇子,你惦记着也能跟着去热闹。可惜,今晚上的赐宴没了,你就也别好那个热闹了,赶紧安安生生回去歇着,乖。” 绵忻这才顺从地点头,却抱住廿廿的手,撒娇道,“那我今晚上能不能回额涅宫里睡” 自打廿廿说病了之后,绵忻就一直都在皇上寝宫那边睡。小娃娃,有点儿想娘了。 774、临去秋波那一转 774 、 “为何要跟额涅睡了,嗯是纳玛那边儿不好么” 就在廿廿还微微有些犹豫的时候儿,不成想皇上已是大步走过来,倒将这个话茬儿给接了过去。 绵忻一吐舌头,赶忙跪倒请安,“汗阿玛那儿当然好只是儿子知道,汗阿玛日理万机,便是夜晚也都时常处理国事,通宵达旦儿子唯恐自己惊扰了汗阿玛去” 别说旁人,就连廿廿自己都有点儿震惊了。 这小四儿,才多大点儿啊,且是皇上这样突然到来的时候儿,皇上还问出这么刁钻的问题来廿廿自问,若是叫自己来答,都未必能答得这么周全,可是这小四儿竟然是半点儿都没犹豫过,这话竟是张口就来的 廿廿回眸,正瞧见月柳和五魁几个正张大的嘴,还有月桂那一双含笑的眼。 皇帝便也笑,抬眸看了廿廿一眼,伸手轻抚绵忻的头顶,“嗯,说得好,像你额涅小前儿” 廿廿含笑垂眸,“皇上谬赞了。我若这么大的时候儿,可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 皇帝挑眉,“那难道是我记错了么当年你刚进宫,给和孝当侍读的时候儿,不是也才四周岁,不到五周岁去” “当年我遇见的那个小丫头,玲珑剔透,宛若灵玉雕琢而出,一张口便叫已过而立之年的爷都张口结舌的那竟是谁来着” 绵忻这才听了个大消息,这便也跟着张口结舌,攥着廿廿的手,“额涅,原来你小时候没有在宫里啊那你住哪里” “噗”五魁那边都笑出声儿来了。 皇帝也是大笑,伸手轻拍一下绵忻脑袋瓜儿,“刚夸完你聪颖过人,这一扭头就又犯糊涂了还以为你要问,你额涅原来那么早就在宫里啦;可是却原来你要问的竟然是你额涅那没在宫里的几年” 廿廿便也笑,“额涅那时候当然还在外祖家呀。是如你这么大的时候儿,才被你皇玛父挑选了进宫来,给你十姑母当侍读的。” 皇帝认真地介绍,“就你这么大,纳玛就认得你额涅了。后来啊,更是认准了。” 廿廿忙捂住绵忻的双耳,脸红地嗔怪,“皇上” 皇帝便又笑,“没事儿没事儿,傻小子们都懂事儿晚,现在还都是个小生瓜蛋儿呢。” 绵忻果然彻底迷糊了,左右摆头,看看额涅,又看看纳玛。 趁着绵忻的晕乎劲儿,四喜赶忙又上前来抱住绵忻,“四阿哥,这回真累了吧那还是跟奴才去歇着吧,好不好” 绵忻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才乖巧地依偎进了四喜的怀里,“有劳谙达。” 绵忻由四喜抱着走了,皇上和廿廿的目光却也都追随着而去。待得走远了,皇上才笑,伸手扳过廿廿的下巴颏儿来,“现在,只准看着爷。” 廿廿无奈地笑,“谁不看着皇上了皇上是天子,自然万众瞩目。” 皇帝捏廿廿鼻尖儿一记,“还说那这几个月来,两个月来,是谁连爷的面儿都不肯见的便是爷厚着脸皮非得挨进门儿来,就算是面对面了,也只将眼珠儿定在旁边儿,都不凝眸看爷一眼的” 廿廿撅了撅嘴,“那时候儿生气呢。生气的时候儿,谁还看盯着人看啊。除非是苦大仇深了,这便狠狠盯着,睚眦俱裂去。可惜我跟皇上也没那么大的仇啊,难不成皇上倒希望我那么盯着爷去不成” 皇帝无奈大笑,却是笑声未歇,先按捺不住,躬身垂首来啮了廿廿嘴唇儿“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叫你再噎得爷没话说。” 廿廿登时羞了,赶忙跺脚,“这还是在外头呢” 皇帝只顾着唇齿相依,瓮声瓮气地吩咐,“你们都背过身儿去” 哪儿能就这么了呀廿廿急得脚趾头尖儿都直抠鞋底儿。 皇帝却顾不得,只扭着廿廿那紧张的小手,背转到她身后,让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前贴合了过来,与他紧紧地在了一处。 好容易回了寝殿去,廿廿换衣裳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儿虽红,可是却比不上嘴唇儿红。自不是用了什么口脂而是,都肿了。 廿廿又羞又恼,不由得咬牙,心下说,待会儿非咬还回去不可 可是还没等在心里发完了狠,门口便多了个人,正大光明地扒着门往里看。 偏这儿是行宫,故此便是皇上和皇后的寝殿,也都是小小的三间,中间儿是明间,左右都只得一间罢了。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头,便格外显着局促。 月桂和月柳见着皇上过来,都有些想笑,却都绷着。皇上瞧见了,清清嗓子,“你们下去吧。” 可是皇后主子的衣衫还没换完,钗环也刚卸了一半儿啊。 皇帝瞧出来了,又清了清嗓子道,“这儿比不得京里,一切规矩就都没的那么严整。朕不怪你们就是,下去吧。” 屋子太小,没两步的距离,月桂和月柳就出了门槛儿去了。廿廿还没来得及抗议,皇上的手,便已经落在了她肩上 “索性要更衣,就一遭儿吧”皇帝温热的气息,便吞吐在了廿廿颈侧。 锦帐飘摇,终于缓缓重归平静。皇上躺下,却还不肯放过廿廿去,一径箍紧了她,将她紧紧扣在身畔。 “等爷一会儿”终究是五十岁的人了,不敢连番折腾去,当间儿总得歇口气儿。 廿廿自听懂了,这便羞得将面颊埋入了他的气息里去。 便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可是毕竟皇上已经五十岁了,这般地叫“老人家”劳累,她可有点儿心怀愧意呢。 为免羞涩,这便自顾岔开话题去,“每回谒陵,礼成之后,按着规矩,皇上和历代先帝们都会在第一晚驻跸的行宫里,赐宴给随驾的王公大臣们。可是皇上今晚儿这算什么呢,怎么好端端地就不赐宴了” 廿廿故意向窗外努努嘴,“太阳还没全落下去呢,正是晚晌的时候儿,皇上不如这会子起来,一切还都赶趟儿。” 皇帝闭着眼轻哼着笑道,“不成。爷现在哪儿还有劲儿起来啊” 皇帝说着翻了个身,与廿廿面对面来,慵懒地睁开眼,对上她的眼去,“要不,爷听你的话,还是起来,就这么着赐宴群臣去,叫他们都瞧瞧爷现在的模样儿,怎么样” 廿廿登时双手捂住了脸,“还是别了我改了主张了,今晚儿不去就不去了。反正,明儿个还留在秋澜行宫不是那明儿个再赐宴不迟。” 皇帝又哼了声儿,“明儿怎么就行了明儿爷还没够呢” 廿廿无奈地笑,抱紧了皇上,便一下一下儿如小鸟儿啄泥似的,轻轻咬着皇上的嘴,将之前的“报复”给还回去,“可是皇上这么着,哪儿成呢皇上在东陵恭谒礼成,也赐宴了呀;怎么到西陵这儿就不赐宴了,难道要让王宫大臣们觉着皇上厚此薄彼不成” 皇帝满足地轻声哼着,享受着廿廿这样的轻啮,嘟囔着说,“在东陵的时候儿,你还没搭理爷呢啊。便是一并行礼,你在大臣们面前是跟爷一切如常,可是回到寝宫去,你还是不给爷开门儿呢。” “要是你那会子也开了门儿那爷一样儿也只顾着门内,外头什么都顾不上了” 皇上这一语双关,恼得廿廿又要嗔怪了。皇帝大笑,“也没外人,爷就说给你一个人儿听,再坏也不让外人知道,别怕。” 廿廿嗤了一声儿,“那倒是都怪我了,我应该在到秋澜行宫的时候儿,也再跟皇上绷两天去。好歹等皇上在这儿赐宴完了,别耽误了正事儿才好。” 皇帝却哼了一声儿,“不准爷就非要在秋澜行宫便是你再不开门儿,爷也硬闯进来爷五十岁了又如何,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劲头儿一样是有的” “老夫”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说得对,这便紧跟着就又发了一回“少年狂”来 再度平静下来,廿廿枕着皇上手臂,半阖了眼,咬着嘴唇儿问,“怎地非在秋澜行宫皇上是喜欢这地方儿,还是喜欢这名儿” 皇帝懒懒而又满足地乐,“嗯,名儿” “名儿”廿廿一时没能会意,“名儿虽好听,却不应景啊。现在是阳春三月,可是这的名儿却应了秋字去” 皇帝疲惫地哼了声,用指甲尖儿掐了廿廿一下儿,“笨丫头。” “嗯”廿廿不服气地睁开眼,向头顶望住皇帝去。 皇帝缓缓而笑,这一笑悠长,“那些日子,你虽与我生气,每次见了我便是不肯理我,可临走之时,却都还会投下一缕回眸。这便与你小前儿还是一般模样。” 皇帝轻叹一声,对上廿廿的眼,“这便是最夺魂摄魄的临去秋波那一转啊”。 “无论是当年你因年纪小而抗拒爷,还是如今跟爷生了气,你却都是这般给爷再留下一线门缝儿去。当年你的临去秋波,叫爷知道原来你心下也是有爷的;而如今你那秋波一转,更是让爷知道,你便是生了爷的气,可却从未动摇你对爷的感情去” 廿廿心下不由紧紧地一颤。 临去秋波那一转而“秋澜”,正是“秋波”之意啊。 皇上深意若此,这会子便是什么言语都已然多余,廿廿不由伸臂紧紧地抱住了皇上去 皇上带着廿廿,在秋澜行宫里盘桓了几日去,依旧尚未起銮回京。倒是绵宁那边厢已然从王佐村踏上了回程。 出了王佐村,往东是回京,往西是西陵的方向,绵宁左右望望,“圣驾到哪儿了按着行程,应该过了半壁行宫,今晚儿上该驻跸黄新庄行宫了吧” 随同绵宁一起赴园寝的苏楞额在畔低声道,“回二阿哥,皇上还没到黄新庄行宫。今晚,依旧驻跸秋澜行宫” “什么”绵宁意外,不由高高挑眉,望向西边儿的官道方向,“汗阿玛还在秋澜行宫而且,我听着你的意思,是用了依旧二字。这就是说汗阿玛这几天都还在秋澜行宫” 苏楞额忙道,“正是。奴才瞧着皇上的意思,仿佛并不着急就回宫了。奴才忖着,兴许一来是因为皇上马不停蹄地恭谒东陵、西陵之后,需要几天修整;二来也是因为毕竟离着京里也不远了,皇上便没那么着急。” 绵宁深深吸口气,“汗阿玛身子还好吧总不至于是因为汗阿玛疲惫了,甚或是身子哪儿不得劲儿了” 苏楞额皱了皱眉头,“奴才窃以为二阿哥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奴才此前也有此念。因为皇上不仅在秋澜行宫里停留了多日,更将原本该有的赐宴随行大臣的安排,给取消了。” “这是大事,又是一向谒陵之后的惯例,皇上除非有极其特别的缘由才会更改,否则便不至于的” 绵宁便微微眯了眼去,“如此说来,汗阿玛是病了” 苏楞额赶忙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提醒,“此话,便是天下人都说得,二阿哥却独独最说不得。” 绵宁闭了闭眼,点点头,“我明白。当年太子胤礽,就因为窥探圣祖爷寝帐,仿佛是希望圣祖爷身子有恙,被圣祖爷叱责非人子之心,这才彻底寒了心的” 苏楞额打马去问了问内务府其他人员,转头回来说,“听他们说,皇上无恙,这几日还陪皇后与四阿哥在行宫里放纸鸢” “什么”不用旁人的眼睛,绵宁都知道自己的脸色变了。不过幸好,此时暮色四降,如层层面纱,能堪堪遮住他的神色去。 听二阿哥的语气,苏楞额也不敢直视,忙垂下头去。不过苏楞额心下也没想别的,只以为二阿哥是听说皇上宠爱四阿哥,他心下不得劲儿了呢。 绵宁收紧指节,攥紧了缰绳去,“那纸鸢,又是哪儿来的沿途的,不是叫你们早已打扫干净了么” 亲们明天请一天假,周一见 775、风筝误 775  、 回了京,各宫都来请安之余,庄妃最是眼尖的那一个。 “风筝呢,我是见过不少的,甭管是纸扎的,还是牛羊皮子绷的,倒也都不算稀罕。风筝上头的纹样儿呢,神仙的、灵兽的、仙女儿的,我也都见过。倒是皇后娘娘回京带回来的这个呢,我倒瞧着新鲜,竟是我平生都没见过的模样儿啊。” 廿廿不由得莞尔,“姐姐直说就是。” 庄妃叹口气,“这么的,简陋,咳咳。” 廿廿掩嘴笑开 庄妃便也不用廿廿揭秘,自己端详了片刻便有了答案“倒像是哪个门外汉,自己个儿逞强做出来的似的。” “手工粗糙些之外,我瞧这上头的纹样儿也是草率瞧这边儿上一圈儿的祥云纹,我瞧着便有当中画错了,没连上笔的,这便自己都嫌难看,索性用笔蘸饱了墨,竟然给全都涂黑了不是” 廿廿笑得前仰后合,拍手赞,“姐姐说自己的嘴毒,可是哪儿比得上姐姐的眼力呢” 庄妃便故意叹口气,转身走回来坐下,直盯着廿廿,“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堂堂皇上和皇后娘娘二位,想要放个风筝,竟然皇上自己亲自动手扎的,皇后娘娘自己画的不成” 廿廿含笑抬眸,“姐姐方才也说了,这世上的风筝,甭管怎么扎的,又是怎么画的,总归都不稀奇了不是我跟皇上好容易得了空儿,出去放个风筝,难道还不想要个新鲜的不成总归啊,若想要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便也唯有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不是便是再简单粗陋,却也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 庄妃便也笑着点点头,“这么说,自然是没错儿的。更难得是皇上都半百之年了,还有这份儿心情,亲手扎了风筝,哄着皇后娘娘你玩儿啊。” 廿廿登时轻喊,“哪儿是皇上逗着我玩儿啊,是逗着四儿呐” 庄妃耸耸肩,“若只是逗着四阿哥,那沿途在哪儿还不能买一个玩儿啦,还用得着皇上这般大费周章地自己扎呀” 庄妃又问到点子上了。 廿廿轻垂眼帘,“圣驾所过之处,除了净水泼街、黄幔相隔之外,想必周遭的商户也都小心。风筝呢,终是玩意儿,不够庄重,商户们这便都收起来了,在圣驾经过之时,并不摆出来卖了。” 庄妃轻哂,“皇后娘娘自己当真肯信再说了,就算圣驾经过之时,商户们不敢造次,可是难不成圣驾到来之前,就没有打前站的官员们了只需吩咐他们事先去买,又有什么办不到的” 廿廿莞尔,“忘了事先吩咐,便没来得及。” 庄妃眯了眯眼,凝着廿廿。 皇后娘娘面上唯有云淡风轻,那这就是了然,而不是当真以为是这么回事儿。 庄妃便问,“这么说,皇后娘娘倒不意外。” 廿廿轻轻摇头,“怎会全不意外刚出京的时候儿,就是三月初三的正日子,我便沿途都已经留意着,想要买风筝了。只是去程是尚未行完恭谒礼,故此那会子就了风筝带着,便不合适;我心里就记挂着,看看哪处的风筝最好,便等回程的时候儿记着来买。” “可是走了一地没有,走了另一地又没有姐姐想,那可正是三月三的时节啊,怎么会各个地方儿都见不着风筝了” 庄妃不由得皱眉,“这又是想干什么你路上可有防范” 廿廿心下暗暗叹息一声儿。庄妃是不解那人的用意,她呢,并非全然不懂,只是心下倍觉烦恼。这宫里的事儿,她除了与皇上之间的亲昵之事不便叫庄妃知道之外,便也就剩下这样的事儿,不能向庄妃开口了。 廿廿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并非不能哑忍一口气,可是我却不能不警告他收敛着些儿。故此等西陵恭谒礼成,我便将他支走了。他也是聪明之人,该明白我的警告。” 庄妃也是不由得蹙眉,“他又是想怎样如今年过二十了,这便反倒越发不知收敛了不成便是他想争位,可是这些风筝又怎么招惹他了难不成,他竟就是看不得皇上陪咱们四阿哥在途中放个风筝玩儿” “还是说他看不得皇上与皇后娘娘和四阿哥一家三口的画面,他是心下替他额娘不值呢” 廿廿摇摇头,“我现在倒是越发地不想猜测他的心思知道得越多,反过来可能倒平添烦恼,我索性就都推开不管了。总归,便是沿途的风筝没有的卖,皇上却也原本就没想在半道儿买,更不想假人之手,皇上早就定好了主意,要亲手给我扎一个呢。” 庄妃想想,便也点了头,“也是。要不然就算沿途没的卖,皇上提前带上两个造办处的匠人就也是了;又或者,便是起銮之时没带着造办处的工匠,那毕竟还有那么多王公大臣和侍卫们呢,谁还不会动这个手儿了” 廿廿这便含笑点头。 庄妃随即幽幽一笑,“皇上如此这般的心意,倒叫那人的一番盘算都落了空。想着,若是他知道了皇上与皇后娘娘你带着四阿哥,该怎么放风筝还怎么放风筝,还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你们两位珠联璧合,一起做出来的,那么那位还不气个好歹去” 廿廿伸手轻轻握了握庄妃的手,只笑不语。 庄妃便也收了声,静静打量着廿廿,心下便也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撷芳殿中所,二阿哥家。 绵宁回来,佟佳氏便也与星楼一起,带着孙氏、赵氏,抱着大哥儿奕纬,一起到门口恭迎绵宁。 对着几位妻妾,绵宁还是神色如常。尤其伸臂将儿子抱了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亲。 如今他汗阿玛有幼子,他自己也一样有了自己刚将周岁儿的孩儿啊。 奕纬便也跟阿玛亲近,着急地“突突”地吐着泡泡,想要说话。只是男孩儿家张嘴晚些,便是快周岁了,还只是单字儿蹦,这便干着急说不出来。 佟佳氏瞧着便笑,毕竟是刚嫁进来的嫡母,对这宫中盼了十年的皇长孙也是极为的爱护,这便替奕纬向绵宁解释,“阿哥爷随汗阿玛、皇后额娘起銮出京的那一日,大哥儿舍不得阿哥爷您,哭了好几起儿,一个劲儿说要阿玛。那日可巧,正是三月三,我这便给大哥儿要了风筝来,带着大哥儿放风筝去了。” 听见“风筝”二字,绵宁的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佟佳氏本就祖上颇多汉人,再加上自小儿在南边儿长大,这便对于三月三的习俗,以及放风筝这样的风雅之事更为喜欢。况且这是她嫁进宫来之后,第一次作为嫡母,亲自来哄着大哥儿玩儿,以宽大哥儿舍不得阿哥爷的情,这便说起来都是兴奋,全然没能留意自家阿哥爷面上的变化去。 更何况,便是退一步说,就算佟佳氏瞧见绵宁神色的变化,她也不可能知道阿哥爷真正的心思去。若以她想,便只当做是阿哥爷听说大哥儿当日想阿玛想到哭闹几起儿,必定是心疼了。 佟佳氏这便继续兴冲冲道,“大哥儿玩儿可高兴了,特爱放风筝这些日子来阿哥爷不在家,我便带着大哥儿又玩儿了好几回去,大哥儿每回都高兴得了不得。” “这回阿哥爷终于回来了,想必大哥儿便是想着将什么高兴的事儿都向阿哥爷说一遍呢,要么就是大哥儿也想叫阿哥爷带着他再去放风筝呢” “依我瞧着,这阳春三月的,京里的天儿极好,正适合放风筝。那阿哥爷倒不如就圆了大哥儿的心愿,挑个日子,亲自带大哥儿去玩儿一回吧” 佟佳氏自己说的高兴,倒是星楼却察觉出阿哥爷神色之间有些不对,这便赶忙上前接过孩子来,努力地笑笑道,“回阿哥爷、福晋,都是我不好,昨儿个拿着风筝,原本是想归拢起来,却一不小心给沾了水,这就破了。” 佟佳氏却笑道,“那又怕什么呢回头与内务府说下,就再要一个便是了。苏楞额大人是侧福晋的一家子,这点子事儿必定不算事儿。” 星楼小心觑着绵宁的神色,尴尬地笑笑道,“苏楞额大人他,也随着圣驾去西陵了不是这也刚回来。” 佟佳氏便笑,“哎哟,我倒给忘了。可不就是前儿个得的信儿,因办西陵的差事办得好,皇上已经赏还给苏楞额二品顶戴了。这当真是可喜可贺呢。” 佟佳氏望一眼绵宁,“便是内务府兴许一时顾不上,却也不打紧。终究大哥儿是阿哥爷唯一的子嗣,阿哥爷自是疼惜,这便阿哥爷说不定亲手替大哥儿扎一个呢,又能难到哪儿去便是我一个姑娘家,小前儿在家,也是自己能糊风筝的,只需阿哥爷搭好了骨架,剩下的由我来糊、来画,都是轻巧着呢” 佟佳氏本意是想哄着阿哥爷和大哥儿都高兴,却不成想绵宁终究有些按捺不住了。 “怎么,福晋就这么喜欢发风筝啊打从方才见了我,风筝两个字儿就没离开了福晋的嘴。倒叫我啊,都忍不住觉着,在福晋的心目中,我还比不上个风筝要紧了去。” 绵宁是含笑说的,可是这话落地儿,却如同一块大石头轰地就压在佟佳氏心上去了。 佟佳氏这便唬了一跳,赶紧赔不是,“阿哥爷这是想到哪儿了是我方才话说的急了,叫阿哥爷误会,阿哥爷勿怪。我只是,只是想着阿哥爷走了这些天,必定想念大哥儿了;正如大哥儿想念阿玛一般。故此,故此” 绵宁没有温度地笑了笑,“福晋说的没错儿啊,我是想念奕纬,我也知道奕纬想我。可是这又干风筝什么事儿去难不成,没有了风筝,我便不想奕纬了,奕纬也不想我了” 佟佳氏进宫的日子终究短,全然不明白阿哥爷这是忽然怎么变成这样的态度了,这便不敢再多说话,赶紧抿紧了嘴角,退在一旁去。 当晚一家人在一处吃饭,给绵宁接风洗尘。绵宁自顾抱着奕纬用饭,还给星楼和大格格孙氏都夹了一筷头子的菜,却都没给佟佳氏一点儿表示去。 便连当晚,绵宁都宿在了星楼房里,而没按着一般的规矩,去福晋的房里佟佳氏不仅仅是嫡福晋,更还是刚入门没几天的新媳妇呢。 可是对于阿哥爷晚上留宿在自己房里,星楼非但没觉着高兴,反倒是加倍的惶惑不安。 一来是阿哥爷今儿明显是带着不高兴来的,二来今晚上本该是嫡福晋伺候阿哥爷的。 星楼便小心地与绵宁请罪,“今儿个,都是奕纬这孩子不懂事。” 绵宁轻哼了一声儿,“奕纬还没满周岁儿,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不懂事,本是天经地义。你不必替孩子不安,我不是冲他。” 星楼垂下眼帘去,小心地道,“福晋她,毕竟是刚进宫;况且,福晋也是为了孩子阿哥爷走了这些日子,福晋也十分想念阿哥爷。” 绵宁躺在枕上,已是合了眼,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子,星楼都以为绵宁已经睡熟了,忽然冷不丁听绵宁说了一声“你不知道么,我也很会扎风筝的。等我也给你扎个风筝,你准保喜欢。” 星楼听着怔忡了一下子,这才小心地答,“真的不要紧,没有风筝也没事儿。” 绵宁却急了,竟至凶狠地吼出来,“我说给你扎,你凭什么不要我扎得比谁都好我说了,你准保喜欢” 星楼给吓了一大跳,已是跪在了被褥间,正想请罪,却隐约听得阿哥爷的呼吸声渐渐地平静了下去。 星楼紧张地抬眸,借着夜色去搜寻阿哥爷的眼睛,这才发现,却原来阿哥爷竟然是沉沉睡着的便连方才他那一声吼,都是睡梦中发出来的。 星楼虽说因此终于能悄然地松一口气儿下来,可是随即却又陷入了沉思里。 若阿哥爷那一声吼都是在睡梦中的,那他是不是在与她说话儿 776、愿念 七月盛夏,皇上按例又要木兰秋狝而去。 临行之前,皇上下旨,命廿廿二弟和世泰为内阁学士,又加了礼部侍郎衔。 对于和世泰来说,这自是天大的喜事,他的官职,终于由武转文了。 因满人世家传统上都是以军功入仕,更何况额亦都这样的开国功臣的后人呢,故此和世泰刚入仕的时候儿,也是走的武职的路子。从三等侍卫,到整仪卫、治仪正、云麾使、冠军使,再到头等侍卫、銮仪使,借着是正红旗汉军副都统和世泰入仕十年来,差事五一不是从属于武职的。 而马上赢天下,却是要下马来治天下,故此朝廷之上的官员们都明白,武职之后慢慢担起文官的差事来,这才是真正走入了治国之臣的行列里面来。 走过了十年的仕途,二十八岁的和世泰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便不用说,人人都知道,皇上要慢慢儿地更向这位国舅爷委以重任了。 廿廿欣喜之余,实则心下也是约略有些酸楚的。 外人只看见二弟的仕途得意,却也唯有她才更在意皇上这样安排背后的深意她阿玛恭阿拉终究是年岁大了,是要让和世泰来承担起作为皇后母家人的更重要的角色来了。 要不皇上怎么六部里头,单挑了礼部侍郎衔给了和世泰呢还不是因为她阿玛已经在礼部尚书任上多年了么,这便颇有些父子传承的意味了。 这几年便是家中兄弟姐妹们的都瞒着她,可是她又何尝当真就不知道阿玛的身子也颇有些不好了 自打额娘过世之后,阿玛一个人顾着全家,可是孩子们纷纷都成了自己的小家,阿玛身边无人陪伴,那种孤单与思念,已是噬人心魂。 尤其是今年,因为广兴的事儿,不仅她与皇上闹了那一顿意气去,对阿玛同样颇有影响,阿玛受此事波及,心下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般想来,廿廿越发感受到这人世的无常、天寿的短暂。 当年能挑起货担,为了养活全家,不惜抹下旗人的脸面来,沿街叫卖的阿玛,曾经那般的强壮,那么坚韧的阿玛,竟有一天也成了虚弱的老人家。连他最爱的杯中酒,也有些不敢动了。 阿玛尚且如此,廿廿又如何能不想到皇上呢皇上虽比阿玛年轻些,不过今年却也已然是五十岁了更何况,皇上日理万机,每日里要承当的,又是阿玛心上那点子事儿的多少万倍去。 廿廿想着,不觉有些心绪烦乱,这便起身到前殿的小佛堂去拈香。 香烟缭绕之中,她再度虔诚叩拜,心中暗暗祷告,“心中对自己已别无所求,所求神佛之处,唯有希望今年能为皇上再添一个孩儿去。不论皇子还是公主都好。” 因皇上起銮的日子定了,按着往年的惯例,等回来就是八月了,那便距离皇上十月里的五十岁万寿就只剩下不足两个月去。这便无论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该为皇上奉上何样的寿礼,能博皇上欢欣去。 后宫里又不同于前朝,各宫更是花样百出,自然争奇斗艳去。廿廿身为中宫,自不能在这些机巧之处再去做什么,她唯有将心比心,去揣摩着皇上的心思。 皇上贵为天子,便是什么寿礼能是皇上见所未见的所有那些身外之物,终究都比不上一个孩儿吧 诵经罢,廿廿起身来,终究是盛夏七月的,廿廿额角已是微微见汗。 月桂忙上前扶住,小心觑着主子的神色,轻声劝解,“主子,来日方长,您不必急。” “再说,主子已经有三阿哥、四阿哥两位皇子,即便暂且未能锦上添花,却已是十分美满了不是况且,主子贵为中宫,早已用不着以皇嗣来固宠皇上对主子的情分,哪里是能受此事影响的呀” 廿廿拍拍月桂的手,含笑点头,“我想再要个孩子,自是跟各宫的念头不一样。你说得对,我不缺孩子,也不缺皇宠,更用不着用皇嗣来确定皇上的心意我这样办,只是想在皇上今年五十万寿的好日子,给皇上送上一份儿大礼去罢了。” 月桂扶着廿廿到外间坐下,奉上温茶来便是大七月里的,主子为了想要一个孩子,便也早将那些生冷的都给忌口了。 廿廿抿了一口茶,“我也不是着急,毕竟我的年岁还正值生养的时候儿,皇上便是五十岁了,可皇上春秋仍盛,这些便都不是叫我悬心的,故此的确是来日方长,便是暂且没有,来日自然还有的是机会。” “只是,皇上的五十大寿,毕竟只有这一回。若是来日有了,却并未应在今年去,总归是叫人心下颇有遗憾的不是” 月桂岂能不明白主子的心情呢,却还是要劝,“奴才也是听嬷嬷们说起,这生养之事,越是心急,便可能越是不容易坐胎。主子不如放宽了心,且不必在意日期,那说不定一切到时候儿反倒水到渠成了呢。” 廿廿便也是轻笑点头,“难为你,还为我特地去跟妇差们去打听这些。” 官女子终究都是未嫁之身,这些对她们来说,是难为了。 “这些道理,我又岂是不明白的呢只是,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一分心思去。” 廿廿说着放下茶碗,伸手握住月桂的手去,“我知道这事儿上,我是有些钻牛角尖儿了。你劝我的这些,都是对的,我全都明白。” “只是,月桂你知道么,皇上就是诞育于先帝爷五十大寿的那一年啊无疑,皇上的诞生自是先帝爷五十大寿最最珍贵的寿礼二月的时候儿,我陪着皇上去谒陵,我亲眼瞧着皇上在先帝爷陵前行大礼,我知道以皇上的仁孝之心,必定希望凡事都能追随先帝爷的脚步去。倘若也能在五十大寿这一年,再得一个孩儿去,哪怕只是公主呢,相信皇上心下也会是欢喜不胜的” 月桂便也深深点头,“奴才明白了,主子有这般的心意,不仅仅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当年与先帝爷父女一般的情分啊” 廿廿含笑点头,克制住眼角的酸意,“这若是平常年份,我的心思便也自然淡了,能不能再得一个孩子的,都看上天,我都没什么急迫的。便是一直想再要一个公主,可是我也已经有了绵恺和绵忻啊,故此便是终究没能有,倒也不打紧的。” “只是在今年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我这心下便未免生了些痴念,总想若是能在今年再给皇上添一个孩子,那他必定是高兴的。” 月桂扶着廿廿回寝殿歇息,待得廿廿躺下,月桂转身到外头,就到宫门外太医值房来寻那永泰。 “皇后主子的身子,还请那太医你务必告诉我实话。” 那永泰也颇感为难,搓了搓手,“不是我有意瞒着姑娘,只是,这事关皇后主子的凤体安康,我一个人,便也不敢擅断” 月桂便是没得着那永泰的确定的话儿,但是听着那永泰这样的口吻,便也叫她心下暗暗一沉。 月桂的眼圈儿便红了,“当年也说主子身子不宜坐胎,可是主子还不是诞育下七公主、三阿哥和四阿哥三个皇嗣来怎么到如今,那太医您倒不敢说实了” 那永泰轻叹一声儿,“不瞒姑娘,毕竟当年皇后主子年轻,身子也在慢慢儿长成中,故此便是有些什么的,也都能随着身子的成长而有所弥补;” “而如今,皇后主子毕竟已经年过三十。虽说三十岁还是个年轻的岁数,可是对于女子来说,却也的确已经过了最好的生养的年华了姑娘别忘了,在这宫廷之中,多少位内廷主位、公主格格的,终其一生的寿数,也不过就只是三十岁而已。” “倘若让皇后主子冒险去再坐下一胎,与皇后主子的凤体康健比起来,姑娘说,我作为伺候皇后主子这么多年的御医,我又该怎么选呢” 月桂微微一震,抬眸望住那永泰,“那太医您,医术高超,这些年都得皇后主子信赖和倚重那太医您倒是想想办法儿才是啊。” 那永泰点头,“若拼尽我一生所学,再加些虎狼药,并非没希望将皇后主子的身子尽速调理好,那皇后主子想再要个皇嗣的心愿,也极有可能达成但是,这便是涸泽而渔了,一旦皇后主子将她身子里所有的根基都消耗了,只为让胎儿能健康成长的话,那等胎儿一朝落地,那皇后主子的身子便也有可能就油尽灯枯了” 这终究是月桂头一次听那永泰将这般的实话和盘托出,一时防备不及,更无法接受,一眨眼之间,泪珠儿便瞬间滚落,“怎么会如此当年那雷公藤的故事,不过是故事啊,主子并未服下多少,充其量不过是为了瞒过当年孝淑皇后派来的人,需要在脉象之中有所体现,这便服下一点点罢了。何至于就到今日的地步了” 那永泰也是叹口气,“那便也只能说,药材的剂量和效果,总归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用了雷公藤,兴许连服多日都不要紧;可是皇后主子因从小家中景况不算好,又要照看弟妹,四岁进宫之后更是每日里都要小心翼翼这便叫身子比人更寒性些吧。故此皇后主子便是只曾服下微量,却也可能比温热体质的人,落下更大的隐患去。” 月桂急得泪珠儿越落越急,“可是,主子是中宫啊这些年吃的用的,还有服用的药物,哪个不是这天下最好的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难道就将养不过来么” 那永泰无声叹口气,“可是这些年来,皇后主子身在中宫之位上,每日里要操多少的心,费多少的神,姑娘你难道不是这天下看得最清楚的女子体质,说到底不过是那一股子热血养着,热血总归有数儿,若是在心头上耗费了,那自然留给身子的便不足了啊。” 月桂难过地揪住衣领口,“照那太医的话儿,那主子、主子她今年的心愿,终究将是要落空了,是么” 那永泰咬咬牙道,“若是往年,这番话便是姑娘你来问,我也未必肯照实说的。毕竟,这话听起来,最是伤人。” “可就因为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又何尝不明白皇后主子的心愿去,故此这番话便是狠下心来,也得跟姑娘你将丑话说在头里了我便指望着姑娘们知道了这些内情之后,在皇后主子跟前伺候着,这便得要更活泼些,宽解皇后主子些儿去,这便才能叫皇后主子更好受些。” “毕竟,已是七月了,紧接着皇上后头要去热河,等再回来,就又是万寿节的各项事务这一年仅剩的几个月,一眨眼就能滑过去了,皇后主子若怀着希冀,那最后这几个月反倒最为难受,到时候儿自然就需要姑娘们在畔,更小心伺候着才好。” 月桂止住眼泪,想了想,便也点头,“那太医说得对这会子,叫我知道内情,我也才知道该如何在主子跟前说话。要不,便如我方才还反过来劝主子别着急,说来日方长,一切都还有指望呢。” “现在想想,我方才说错了的话,若来日也叫主子再回想起来,该有多难受” 那永泰轻声道,“实则,皇后主子反倒是那个心地最为宽广之人,便是咱们觉着过不去的坎儿,可是到了皇后主子那里,倒未必有咱们以为的这般沉重了去。” “便也因为这份大量,皇后主子的身子骨儿,实则根基极好。除了在生养之事上受过大寒之外,旁的脏器是全都无恙的,故此皇后主子本是寿数颇高之人。” “这般想来,上天从来都是待皇后主子不薄” 月桂小心地用帕子按着泪痕,不想待会儿回去叫主子给看出来,听了那永泰这样一番话,便也点头,“可不是,主子原本是得天独厚之人。不是上天对主子不好,倒是着人间总有些魑魅魍魉的,看不得主子好罢了。” 777、纷纷登门 777、 月桂与那永泰说完了话儿,在外头平静了一会子才回来。刚走到廊下,就瞧见两个脸生的太监和官女子在外头廊下候着。 月桂定睛瞧了瞧,认出来是恩贵人名下的。 见月桂观望,廊下伺候的小女孩儿月棋忙迎上来,轻声说,“姑姑回来了。是恩贵人来了,月柳姑姑正在里头伺候着呢。外头的事儿也有我们呢,姑姑不必着急。” 月桂赞许地点点头,“我出去有一会子了,主子没寻我吧” 月棋忙道,“姑姑是伺候主子歇晌歇下了才出去的,故此姑姑不在眼前儿的时候儿,主子都是在午睡的,并不曾寻找姑姑。姑姑尽可放心。” 月桂含笑拍拍月棋的手,“好,你有心了。” 这些年宫里的女子们进进出出,除了她和月柳等几个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老人儿,都不愿出宫了,愿意一辈子追随主子之外,这门槛外伺候的女子们,则是来来去去的好几茬儿了。 这回再进新的女孩儿,主子给取名儿的时候儿,给眼前这个女孩儿取名“月棋”,月桂她们就知道主子取的是“月下观棋”的意思。 人如其名,月棋虽说年纪小,可是却颇为聪颖灵巧。 月桂微垂眼帘,“那你可知道,恩贵人这会子过来,是做什么来了” 刚歇完晌,这个时辰可不是各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儿。而但凡踩着这个点儿来的,就是要将皇后娘娘堵个正着,这便是笃定了非要来见不可的意思。 故此宫里的老人儿,但凡有点儿眼力见儿的,除非有非来不可的大事儿,否则谁也不赶着这个点儿来,以免叫皇后娘娘多心去。 月棋微微嘟了嘟嘴道,“我因是在外头伺候的,故此听不见恩贵人进内与主子说了什么话儿去。不过方才我一路往内迎着恩贵人的时候儿,再加上方才悄悄儿听了听他们宫里人的口风儿好像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恩贵人过来与主子拉家常来了。” 月桂微微皱眉,“拉家常” 月桂想了想,一个贵人赶来找皇后娘娘拉家常,那必定不敢说的是自己宫里的鸡毛蒜皮。就算是在她在宫里跟哪位内廷主位拌嘴了、闹了意气的,也该先去寻她宫里主事的去,轮不上她直接来寻皇后娘娘。 那便也唯有一个可能,能与“家常”挂上边儿的,那就是恩贵人的额娘是宗室格格,那倒是算是能与皇后娘娘拉上几句家常的。 月棋瞧出来月桂在想事儿,这便有悄声补充,“我方才听见他们宫里人在廊下嘀咕什么礼部什么的。” 月桂心下便呼啦一亮,这便一下子就想通顺了恩贵人的哥哥在礼部任职正六品主事。而主子的阿玛恭阿拉是礼部尚书,而主子的兄弟和世泰又刚刚加了礼部侍郎衔,若从这母家父兄所任职的司部而言,倒果然算得是“家常”的。 月桂便浅浅笑了笑,“这好像还是恩贵人自进宫以来,头一回来找主子拉家常吧” 月棋虽小,却也听懂了,这便忍不住轻啐了一声儿,“就凭她,便是乌雅氏孝恭仁皇后的后人,便是宗室格格所出,又怎样了进宫来那也得从小小的贵人位分熬起,凭什么进来之后就鼻孔朝天的,竟然敢不将咱们主子也放在眼里了似的” 月桂浅浅笑笑,按了按月棋的肩头,“兴许是刚进宫来,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再加上从小儿在家里又是她阿玛的老来女,这便有些儿宠的无法无天的毕竟她那个哥哥,乃是她阿玛的妾室所出,身份自然跟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去。” “可是这宫门啊,是谁都敢鼻孔朝天地进来的么假以时日,她自然该学会了些规矩去。瞧,学懂了规矩,这便终究是来按规矩行事了。还是懂规矩的好,大家便也都好各自和和气气。” 月桂说完了话儿,正想往里走,却见月柳已经送了恩贵人出来了。 年轻的新贵人,年轻鲜丽,虽说学会了来拉家常了,却也还是一副眼睛高高望向天的模样儿。 月柳冲月桂眨了眨眼,这便一径客气地笑着送了恩贵人一行出去,待得回转来,才到廊下来寻月桂。 月棋懂事,见月柳来了,便告退下去干活儿了。 月桂无奈道,“刚夸完恩贵人懂些宫里的规矩了,可是我瞧着,出门儿的时候儿还是只盯着天的。” 月柳也轻嗤一声儿,“她到咱们宫里来,一个小小的贵人,却也没忘了要在咱们面前摆主子的谱儿别说是她啊,便是淳嫔、信嫔、如嫔几位嫔位的来,见我去给打帘子都赶紧拦了,自己亲自伸手去挑帘子的;可是这位倒好,先到了门口儿,就故意站定了,擎等着我给她打帘子,她才端着架儿迈着方步往外走。” 月桂点点头,“心向天高。” 月柳耸耸肩,“这宫里的新人啊,咱们瞧着这么多年过来,新鲜劲儿不过也就是三年。等三年新鲜劲儿过了,就又要有新人进宫了,若她这三年里头还不曾得宠,以后想翻盘的机会便小了。” “要不是皇上在这事儿上心思淡,与主子私下说过,他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以后再有秀女挑选,就不在后宫里留人了,这便叫恩贵人成了宫中永远的新人去的话我看她的好日子就剩下最后这半年罢了。” 说到这个,月桂也不由得满足地叹息。自古帝王,谁不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呢,故此便是五十岁了也还要继续挑选新人入宫的,倒是如皇上这般,早早儿就与皇后娘娘说了这样的话的,当真是罕见极了。 “可她自己必定不那般想,指不定她还得觉着,她自己在皇上心里是特别的呢”月柳都跟着无奈地摇头。 “我本以为她懂规矩了,这才来寻主子拉家常,可是瞧着这模样儿,却压根儿就没长进多少。那她今儿个来见主子,连她那庶出的兄长都用上了,那她到底是图个什么” 月柳轻哂,“她还能图什么自然是瞧着皇上眼看秋狝在即,她是想着随驾去热河呗。她自然也是看好了今年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自是想在今年赶紧得宠了去。” 月桂皱皱眉,“她就没寻思寻思,她又凭什么呢凭她是乌雅氏,是孝恭仁皇后的后人;还是凭她额娘是宗室格格总归不至于将她那个庶出的兄长在礼部任个正六品的主事,这就以为能跟老侯爷、和二爷攀上关系去了吧” 月柳回想着方才恩贵人在殿内跟主子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轻啐,“她倒也不傻,知道凭她那哥哥的身份,也只够进了主子的门儿,说是给和二爷道喜罢了,倒摆不上台面继续多说的。” “我也总都没想到,她凭的,竟然是哀兵必胜她阿玛上个月十七死的,主子还特地遣了咱们喜总管去吊唁的。说起来她阿玛毕竟是年近八十岁的老人家了,对这老来女格外的放心不下,她额娘又是宗室格格,这便趁着老头子病危之时,向皇上、还有咱们主子求恩典,叫善待恩贵人去呗。“ “毕竟是老臣,又是孝恭仁皇后同族后人,再加上又是左副都御史,乃为言官之首,正好儿时值皇上惩办广兴之事后,皇上正希望言官们广开言路的当儿,故此皇上和皇后娘娘能不答应么” 月桂便也叹口气,“怪不得。她倒是有备而来,手里已经握了半拉胜券了。毕竟她阿玛身故还不满整月,尸骨未寒,那不管皇上还是主子都不好就拒绝了她,否则倒好像皇上和皇后忘了当初答应她阿玛的话似的。” 月桂进内,给廿廿行礼。 廿廿并未问月桂这半晌去哪里了,只一切如常,就仿佛月桂压根儿就没消失这么长的工夫似的。 月桂偏头,见廿廿埋头在炕桌上,思量着写着什么。 月桂便远远瞥一眼,隐约瞧着主子是写了好几个名儿去,应着这个节骨眼儿,便应当是主子在安排此次随皇上赴热河的内廷主位人选。 正巧廿廿写完了,搁下笔,挑眸望过来,“我有事想见见你庄妃主子。” 月桂忙道,“那奴才去知会一声儿。” 廿廿摇头,“不必叫她过来折腾一趟了。我瞧着她这几日又有些咳,还是我去一趟吧。你这便拾掇拾掇,陪我一起去。” 月桂忙伺候主子更衣,这便叫了轿子朝庄妃宫里去。 月桂瞧着主子还是一副颇有心事的模样,这便一边走,一边小心寻着话茬儿,“奴才方才瞧见恩贵人来过了。按说,她阿玛上个月才身故,那她也算还在热孝中呢,自应当收束门户,这回去热河的事儿,总归不该有她才是。否则,该多不吉利呢。” 廿廿倒是含笑轻轻摇头,“便是民间,出嫁了的闺女,便是有孝心,却也不至于那么严谨;更何况她是皇上的贵人,便是阿玛身故,她是内廷主位,她阿玛不过是臣子,故此她就更不必为她阿玛穿孝。” 月桂唯有皱眉,“那,主子是打算叫她去” 廿廿便笑了,“今年是皇上的五十万寿,宫中所有人的心都活了。除了我与諴贵妃、庄妃三个之外,那些年轻的主位们,谁不想在今年争奇斗艳又有谁不希望今年能随驾去热河呢” “想来这也都是人之常情。今儿个恩贵人能以她兄长来叩门,那旁人自然也都能寻了各样的理由来毕竟,这宫中的人啊,哪个不是勋贵世家,又或者是内务府世家的格格们呢,故此总能寻出些瓜葛来,这便都有家常可话。” 月桂无奈点头,也是无话可说。这事儿她们是亲眼见的,从今年过年开始,宫中为数最多的贵人们,可不都已经各显神通了,纷纷寻了由头到主子跟前来献殷勤。 “主子到庄妃主子宫去,就是想与庄妃主子商量这随驾的内廷主位之事的” 廿廿便笑笑,“算是吧。” 到了庄妃宫门前,因廿廿早就派人去嘱咐下了,不叫庄妃出来恭迎,以免她又不得劲儿去。倒是如嫔率领宫中诸人,在宫门前行礼恭候着。 廿廿落轿,含笑走到如嫔面前,向如嫔伸出手去,“劳动妹妹了。” 多日不曾这般单独相对,这般映着盛夏七月午后的艳阳望过去,倒觉如嫔眉眼之间倒多了些柔婉的气质来,眉间仿佛暗拢轻愁,顾盼回眸之间,颇见楚楚可怜之色。 如嫔赶忙道,“皇后娘娘万勿如此说,嫔妾担待不起这原本是嫔妾应尽之礼。” 廿廿点点头,“方才恩贵人到我宫里来拉家常,我这会子见了妹妹,便有些想笑妹妹与我才是一家子啊,恩贵人都来与我拉家常,那要说起家常来,妹妹才与我有更多的话说才对。” 如嫔微微一怔,随即赶忙躬身道,“嫔妾知道皇后主子统率六宫,又要抚育众位皇子皇孙,每日事务繁忙,这才除了请安之外,素日不敢前去打扰。” “实则皇后娘娘说的正中褃节儿,嫔妾着实心中有万语千言,恨不能每日都侍奉在皇后娘娘驾前” 廿廿莞尔,伸手拉起如嫔来,“我便是再忙碌,却也不至于连见妹妹的工夫都没有。再说从今年的年头儿以来,各宫姐妹们都时常来我宫中陪我说话儿,我既有工夫见她们,如何就没工夫见妹妹你了” “除了咱们是一家子之外,若若更是每次进宫来都要问到妹妹你。如今她家老福晋刚薨逝,前面儿几年里,因老福晋卧病在床,她每日里亲自照料,进宫的机会少了,便是偶尔进宫也都是急着就回去了,这才没能来给你请安可是她却每一回都在我面前问起妹妹你来,要我给你带个好儿呢。” “嫔妾也十分想念若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嫔妾不怕直说这几年我也在宫中隐约听着睿亲王的消息,知道若若身为睿亲王福晋,当家主事,也有诸般的不容易嫔妾真恨不得能陪在若若身边儿,多少帮她化解些儿去。” 778、流火 廿廿满意点头,“如嫔妹妹今儿的话,我记下了。回头等我见了她,必定转告给她去。” 廿廿说着便抬步往里走,如嫔紧随其后。 可是这宫中的地界儿毕竟有限,穿堂过室,眼前就是庄妃的寝殿了。 星墨等人已经迎上来行礼。 如嫔急急在廿廿身畔道,“若皇后娘娘不弃,嫔妾想时常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可否给嫔妾这个恩典” 廿廿轻轻回眸,含笑,“好啊。” 待得进了庄妃寝殿,廿廿远远就扬声吩咐,“姐姐千万别动弹,倒省得叫我着急。” 庄妃这才含笑又躺回去了。 廿廿走上前,踩着紫檀脚踏,顺着炕沿坐下,握住庄妃的手,“原本便是咳,也都是春秋两季的。这大七月的,还是夏日里呢,姐姐怎么今年这么早就咳起来了” 庄妃自己倒是安之若素,“虽说是七月,却也有七月流火一说不是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便七月还是盛夏,天气也已然逐渐转凉了。“ “若是身子根基一向好的,那倒还感受不到;倒是我这般的,打小儿就在闺阁里长大,大门少出、二门不迈的,自然比不得皇后娘娘你们这些会骑马射箭的,故此你们还觉着热呢,我却便早早儿地就感受到了秋意。这北地的秋啊,对我来说,从这时候儿就已经来了。” 廿廿心下颇有些不得劲儿,但是面上还是笑着,“那倒也没什么打紧,有太医们伺候着,叫他们用些宣肺止咳的方子也就是了。” 庄妃摇摇头,“宫中的方子,自然都是四平八稳,凡事以温和调理为要义,不敢稍有半点差池故此我这些年的毛病,虽说没有大碍,却也是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这便一直拖着罢了。” “倒是今年开春儿的时候,服用了睿亲王福晋送进来的那些药,叫我觉着好些。这会子便又换上了宫里的方子,倒又回到老样子,大七月里都要咳了。” 廿廿忙道,“姐姐既吃着好,那便简单了,我回头叫人传话给若若,叫她按着那民间的偏方,再给姐姐预备些药材进来就好” 当初若若偷摸儿带进宫里的那点子药,数儿本就有限。还是她自己用着好之后,才将剩下的给庄妃劈了去的,这便数儿就更少了,可不是叫庄妃一共都没吃几天嘛。 庄妃却是含笑摇头,“你也说了,这方子原是南边儿的偏方,故此便连药材也都是南边儿找来的。一来京城这边儿没有,二来因是外头的药材,这便进宫也难,总是入不得太医们的法眼不是” “还是别给三格格添麻烦了。这会子她家里正给老福晋办丧事,她自忙不过来呢,又何苦再麻烦她去。总归宫里这么多药,我这点子咳嗽便是好不了,却也坏不了,总归我也不至于就因为这点子咳嗽而怎么着去了。” 也是在这个七月里,若若的婆母、睿亲王端恩的母亲富察氏,亦即九爷傅恒的小女儿薨逝了。端恩悲恸欲绝,这便家里的事儿总得若若给扛起来去。 廿廿便也轻叹一声儿,“姐姐说的是,我也担心若若那边儿百事难解。只是这事儿,我身为中宫,不便插手;况且她嫁入睿亲王府的日子也不短了,如今她是正格的当家王福晋,那府里便是她的天下,她总得当真靠自己扛起来才行。若非如此,便是再有我的帮衬,那总归还是难的。” 庄妃也跟着叹口气,“他们家兄弟多,那妯娌便就多。偏哥儿们又个个儿年纪还都不大,彼此之间就差一岁两岁地相邻着,这便大多还没得封爵,便自然还不到分家的时候儿。这便还都得一起住在王府里,吃喝拉撒的,念书上学,说亲迎娶的这些大事小情都得总在一块儿,叫三格格一处担心去。” 廿廿伸手握住庄妃的手,“方才我进门来,如嫔在门口儿候着。她倒有心帮帮若若去” 庄妃便是微微一讶,抬眸望住廿廿,“你是想用她” 廿廿点点头,“那是若若与如嫔两个自己结下的情谊去,如嫔能有这份儿心,那也自是对她们两个自己当年情分的回应。她若能办得好,我自乐见其成。” 庄妃半垂眼帘,“可她从来不是消停的主儿,便是能为你出力,却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倒咬人一口去。” 廿廿淡淡一笑,端然坐直,“这宫中的人,哪个不是身藏锋芒呢便不是她,旁人也概莫能外。便如今儿个,连宫中年纪最小的恩贵人都去找我拉家常了姐姐你瞧,我与其用旁人,又何必不用一个钮祜禄氏呢” “更何况也唯有她才曾与若若有旧。她也是若若的同族姐妹,这便若是她往睿王府那边吩咐些什么,又或者是派人去看看,便比旁人更合理去不是” 庄妃想了想,便也点头,“若从三格格的事儿上来说,那便也的确是没人比如嫔更合适。甚至,此事若由如嫔出面儿,倒比皇后娘娘你自己出面,更方便些。” 廿廿将庄妃的手又握了握,“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的。不管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自己跟自己曾怎么斗,但是至少对外人来说,我们是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庄妃轻叹口气,“只是,皇后娘娘你总归要自己多加小心。” 廿廿忽地回手唤月棋过来给庄妃行礼,“快来见过你庄妃主子。” 月棋麻利儿地上前请安,廿廿含笑道,“这个女孩儿是新进我宫门儿的,因原本在后院伺候,姐姐此前到我宫里的时候儿,倒未曾得见过。前几日前院伺候的女子有两个足岁出宫,叫家里人带回去了,我这才将她从后院调到前边儿来。” “我想着姐姐怕是还没见过她,偏她还是个轻手利脚的,以后免不得要派她时常往姐姐这边儿来回话,故此我今儿便也特地将她带过来,给姐姐认认。” 庄妃忙吩咐星墨将月棋给拉起来,叫到跟前,捉了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又问了家里是哪儿人,几岁了,念过书不曾等等。 “皇后娘娘挑人的眼光,一向不凡。”庄妃问完了,目光越过月棋的肩头,向廿廿投过来。 那边厢星墨忙拉了月棋到外间去,按着庄妃的吩咐,给装尺头和头油等赏物当见面礼去了。 廿廿含笑迎着庄妃的目光,“我给这孩子取名叫月棋。姐姐说好不好” 庄妃微微挑眉,便也会意,轻叹口气,“你这是想好了,要月下观棋了看来,你这又是想酝酿着下一盘大棋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猜,皇后娘娘心下已经给如嫔安排好了路数了去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跟着白担心了,我也乐得享受个观棋不语的松快去。” 廿廿含笑与庄妃交换了几回眼神儿,这才取出自己之前拟好的那张单子,递给庄妃看,“先给姐姐瞧瞧,看姐姐有没有想要增删的。明儿个我再叫上諴贵妃,咱们三阿哥再一处核计一回。” 因前儿些日子,三公主府刚送来信儿,说三公主也又有些中暑了,諴贵妃这便心下惦记着;且諴贵妃的年纪终究也大了,这便事关宫里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廿廿便也都不想叫諴贵妃再跟着心烦。都是要将给皇上办万寿的事儿,更多托付给諴贵妃一些。 庄妃细细看了看廿廿那张单子上的人名儿,不由得苦笑出声儿,“竟是各宫,但凡没病没灾的,也没有禁足等惩戒的,你竟都叫随驾跟着去” 廿廿含笑点头,“今年是皇上的五十大寿,人多了也热闹些。况且今年的秋狝大典自非往年可比,各项仪式都多,况且远嫁蒙古各部的公主和格格们是必定都要来避暑山庄行礼的,这便相应的都需要内廷主位们来帮皇上分担才好。” “我便想着,宫里这些贵人们,俱都是年轻的,本来就也都爱热闹,不如就将这事儿都交给她们去罢了。况如恩贵人这般年轻,且家世又好的,虽说只是贵人位分,可是却也能帮皇上撑起场面来。” 庄妃微微挑了挑眉,“这个恩贵人自打进宫以来,就事眼珠儿长在脑门儿上的。便连信嫔,她都敢不放在眼里。她所能仗恃的,除了她出自乌雅氏,是孝恭仁皇后的后人之外,也就是她那个宗室格格的额娘了吧” 廿廿淡淡一笑,“她阿玛身故了,她额娘是她阿玛的继室,故此年岁比她阿玛小了太多,如今比咱们也大不了几岁去,独自守寡,难免寂寞,自然是全副心思都放在儿女身上罢了。” “偏恩贵人家里人丁没那么旺,如今只得她们兄妹两个。偏她哥哥还是妾室所出,并非她额娘的本生,故此她额娘可不是就只将全副心思都只放在她身上了嘛” “她额娘既是宗室格格,对宫里的情形自比旁人更清楚些,恩贵人这便自然是有个军事在畔,时常提点她去了。” 庄妃便也叹口气,“这么说起来,都不是她一个人心气儿高,倒是她那一家子都挺心气儿高的。她额娘本是宗室格格,咱们就不提了;就连她那庶出的哥哥的名儿,叫我从汉字上来瞧着,便也是有些心高去。” 廿廿便也会意恩贵人哥哥名叫玉检,玉检这个名儿若是用汉文来解释,那可了不得那可是盛放玉牒的封箧啊 若他们家里人肯给一个妾所出的儿子取名玉检,是盛放玉牒的封箧的话,那对身份尊贵的嫡出女儿,自然寄予更高的厚望去 后来一切也果然如他们家的希冀,恩贵人中选入宫,成了皇上的贵人。那以孝恭仁皇后的后人身份,想要承继孝恭仁皇后当年在宫中的经历,也是再自然不过了。 廿廿含笑点头,“所以恩贵人现在有些着急了,迫切希望能赶紧为皇上诞育下一个皇嗣来。” 庄妃忍不住轻笑出声儿。 “这自是必定的想当年孝恭仁皇后在康熙爷宫中,不过是个内务府出身的庶妃,之所以能一步一步走到后来皇太后之位,都是因为诞育了雍正爷的缘故。也是从孝恭仁皇后之后,乌雅氏一族才出了内务府籍,族中子弟在朝中渐受重用,改变了全家的命运去。” “故此恩贵人自然是比旁人更明白,在宫中赶快生下一个皇嗣的要紧去。想必她额娘也是这般指点她的,甚至连她家中族人都如此希冀着毕竟,自孝恭仁皇后之后,这后宫里多年再没有过出挑的的乌雅氏,如今她既入宫来,心下自然不甘平凡了去。” 廿廿微笑着叹息一声儿,握住庄妃的手去,“姐姐,咱们都老啦。这个后宫里,终究是要见些新鲜的颜色的,便叫咱们自己的眼睛每日里也都能跟着鲜活一些儿去。要不然啊,那这后宫里便也如姐姐方才所说的七月流火一般,纵然还是咱们烈火烹油之时,却也终究已然早早能嗅到秋意的味道去了。” 庄妃静静凝视廿廿,“可不。连孩子们都长起来了,三阿哥都成婚了,四阿哥都要进学了。便是咱们自己不想老,可是有后浪推着,连你都要高高坐在炕沿儿上,当那手拿烟杆儿的老婆婆啦。” 廿廿握了握庄妃的手,“姐姐懂我,真好。那姐姐静养着,我先走啦。” 庄妃忙坐直了,聊作恭送之意,“实则你是中宫,这后宫里的事情,你一个人定夺就行。偏你每回还都要特意跑一趟,来与我商量。” 廿廿却是摇头,“兼听则明,我自己再是中宫,却也只有拳头大的一颗心去,那我的心眼儿就也会跟着小,便总要从姐姐这儿多听些建议,我这心才能安定下来呢。” “皇上在朝堂之上,还有满朝文武大臣呢,咱们后宫的天地小,自然跟朝廷天下没法比。但是人心之事,却也彼此相类,总不敢贸然就做了决定不是。” 庄妃含笑点头,“皇后娘娘无论如何决定,我都是支持的。皇后娘娘尽可放心。” 779、单独见 779 “回二阿哥,如嫔娘娘召福晋今儿个午后带大哥儿进内,如嫔娘娘亲自为大哥儿坐了两个帽头儿,给大哥儿秋凉的时候儿戴的,如嫔娘娘不知尺寸是否合适,这便要亲自见见。” 晨光弥漫里,绵宁从阿哥所正往上书房去,刚走到内廷门口儿,便见如嫔名下的首领太监九源正在这儿候着,当面传话。 绵宁略有些意外,却也赶紧笑着还礼,“多谢谙达。只是福晋她刚进宫日子不久,倒是侧福晋辉发那拉氏乃是宫中老人儿,又是奕纬生母不知,依如嫔娘娘的意思,是否叫辉发那拉氏带孩子进内,更方便些” 九源恭敬地笑答“如嫔娘娘吩咐的是请二阿哥福晋带同大哥儿进内奴才便也唯有这般传话儿。又或者,奴才这便回去重新请一遍如嫔娘娘的示下,将二阿哥的意思转奏给如嫔娘娘,请如嫔娘娘重下内旨” 绵宁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必了。就按着如嫔娘娘所说的,我这就叫人回去知会,叫福晋和奕纬预备着。” 九源含笑点头,“如此甚好。那奴才便不耽误二阿哥上学的工夫啦,老奴告退。” 绵宁望着九源那微微佝偻的背影,不由得眯了眯眼。 绵宁便也继续往前走,待得前周遭都没人了,绵宁这才吩咐五州,“叫个人回去知会一声儿吧。这话儿同时也传给大侧福晋去,福晋毕竟刚进宫,日子短,入内的诸多规矩还不够明白,叫大侧福晋再到福晋面前去,将里头的规矩再讲说一遍。” 五州会意,随即转头吩咐了身边儿最得力的一个传话太监,叫赶紧跑回去了。 五州小心觑着主子的神色,半躬着腰身低声问,“奴才觑着,如嫔娘娘这是想要单独见见福晋啊。” 绵宁眯起眼来,微微扬头。 “嗯。” 五州这便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若是当年,元福晋还在世的时候儿,如嫔娘娘这么吩咐,奴才还能明白。毕竟如嫔娘娘与元福晋乃是一家子。可是如今,福晋是佟佳氏,母家与如嫔娘娘自己个儿母家,仿佛也没有太多牵连那如嫔娘娘她,怎么好模样儿地忽然想单独见见福晋了呢” “就连阿哥爷说,叫二侧福晋陪着一起进内都没准,眼瞧着这是如嫔娘娘有话想要背着二侧福晋,单独与福晋说呀” 星楼的身份特殊,因是皇后娘娘宫里指出来的,故此有时候儿一说到要背着二侧福晋,实则便是指有事儿要不让皇后娘娘那边儿知道。 绵宁便点点头,只是眸子中的颜色越发深浓了一些。 “她想背着二侧福晋,倒是自然的。可是她这些背着二侧福晋的话,直接与我说就是了,又何苦要叫福晋进内” “福晋才进宫来没多少日子,年纪尚且小,如嫔娘娘这些话与其说给福晋,如何比得上与我直说去便是她现在小心,要掩人耳目些,不方便单独见我,而需要寻家中一个女眷来转话儿给我。” “只是至少在目下来说,福晋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如嫔娘娘甚至还不如叫大侧福晋入内。” 五洲却先笑了,抿着嘴儿道,“阿哥爷怎么忘了,如嫔娘娘仿佛是不大喜欢富察氏呢” 绵宁猛然想起,伸手点指了点指五洲,“你说得对,我竟给忘了。她那嫡母和嫂子都是沙济富察氏,大侧福晋也是她们一家子,故此她便是有话要说,又怎能放心交给大侧福晋呢。” “就算当日里大侧福晋给她献过殷勤去,帮她劝说过她家里的那个嫂子,可是她心底下对沙济富察氏的阴影,却没这么容易就能撇净了的。” 五洲弓着身子笑着答,“奴才想着,怕正是如此。” 这样一番话说完,倒叫绵宁心头的疑虑去了大半,“这样说来,如嫔娘娘便是想单独见福晋,便也只是有话想叫福晋转给我才是。那倒也无妨,我就静等着就是了,端的看看如嫔娘娘如今这又是动了什么恶心思了。” 绵宁抬步又走,随着脚步,这些日子来的记忆便又如涟漪一般,层层涌回了他的脑海来。 从他自己而言,他自然需要在六宫中寻一个能帮衬到她的人。只是这个人选,实在是不容易拿捏。 既然要能帮衬他去,那这位内廷主位便必得是身在高位才行,普通的贵人、常在之流,压根儿就没用。故此就算明摆着如荣贵人、安常在这样的,他却也用不上。 而这东西六宫之中,偏他汗阿玛的高位嫔妃,是大清入关以来,数量最少的。别说皇后之下没有皇贵妃,便连妃位、嫔位竟然都是不足数儿的。 如今后宫里的格局,除了皇后一人,贵妃一人,妃位一人之外,其余人都难对后宫局势有半点左右的能力去。而諴贵妃和庄妃,又分明都是小额娘的多年情谊,自然是他不敢轻易去打探的。 其余便也只剩下嫔位之上的三位了。 可是就连这三位,却也全都是与小额娘利益相关的。淳嫔是当年敢反了华妃,重新投入小额娘麾下来的,况且家世普通,故此在宫中必定要紧紧依附皇后这棵大树才能生存下来的。 而信嫔,其父一路走来,都是沿着小额娘阿玛恭阿拉的路子,这便在公事上有太多地方需要求教于恭阿拉,故此相处的日子久了,倒叫信嫔之父本智与恭阿拉一家结下深厚情谊去了。 况且上面这二位虽说得以在众多贵人之中脱颖而出,进封嫔位,可是却终究是没有“根儿”的她们全都算不上有汗阿玛的盛宠,更没有生育过,这便在宫中毫无根基可言,一点子风吹草动就能倒了去,故此,便同样都离不开中宫的眷顾去。 整个儿后宫,全都在皇后牢牢的掌控之中,便是有人心下不服,可是却没能力翻腾起什么水花儿来。 而后宫里这样中宫一家独大的局面,显然又是他汗阿玛乐于见到的。甚至可以说,这样的局面根本就是他汗阿玛一手替小额娘建立起来的。 因为他不肯分宠给新人,因为他不肯将这后宫嫔位以上的人数儿封满,因为他压根儿就不准有人能威胁到中宫的地位所以才会形成今天这样的情势。 当然,这内里自然也都是小额娘自己的手腕儿如今的这个后宫啊,兴许是大清建国以来,所有各代后宫中最稳定的一回。便是有当年华妃仗恃着资格老,能压过小额娘一头去,故此曾经有所挑衅;以及如嫔的颇有心机之外,便再也没有哪个能翻腾起什么水花儿来的了。就更别提,有本事跟中宫分庭抗礼的了。 想到这儿,他心下竟是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若从小额娘那想,他自是替她欣慰,甚至是为了她而自豪的;可是若收回心思来看看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便又难受了。 那个人她分明是他最亲的人,却也又不能不成为他最最防备之人啊 整个儿后宫都是她的,他替她高兴;可是整个儿后宫都被她牢牢地掌控着,他便又为自己而忧虑。 情势既是如此,那么嫔位之上,乃至整个六宫之中,他唯一还能试探一下儿的,便也只剩下如嫔一个人了。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管他本人对如嫔是欣赏与否,他都只能选择与如嫔联手。 上回在园子里见面之后,如嫔有长长的一段日子不敢与他通半点气儿,他便想到了必定有事儿。果然后来如嫔寻了机会,给他带了口信儿,告知他,她是被小额娘给抓住了 如嫔从小就是人在屋檐下,故此心下便是再不甘的,却也养成了不敢不驯顺于权威之下的性子,故此如嫔不得不沉寂了好些日子,叫他与她之间联手的希望,变得有些渺茫。 不过他不急,他知道这个希望就算暂且浮浮沉沉,但是只要如嫔心内的不甘不曾熄灭去,那她就一定还会设法来找他。她跟他所处的情势,其实是一样的,她也同样别无选择,她也只能与他联手去。 对于如嫔这样小心思不少,也能狠得下心来,使出旁人不敢使的手段;可是同时却一无母家襄助,二无胸襟格局的,他倒是蛮“喜欢”。因为这样的人,他看得透,也拿捏得住,不用费太多的心思。 便同是钮祜禄氏,如嫔却也终究不似她啊永远的叫他捉摸不透,永远的,无可奈何。 绵宁带着心事,这便行进之间心思飘远,并未留意眼前。 直到耳边一声儿苍老却又尖细的嗓音传过来,“奴才跪请二阿哥的安”这才叫他回神来。 绵宁随即转头,已然平静下来,见是鄂罗哩。 绵宁便点点头,“老谙达怎么来了是汗阿玛有旨意么” 鄂罗哩赶忙摆手,随即又尴尬地笑笑,“老奴,现如今已经解了内奏事处的差事了,故此即便是皇上有旨意,也轮不到老奴来给二阿哥传旨了。” 他的嗓音里,没法儿遮掩的都是满满的凄凉。 绵宁不由得抬眸,“几时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鄂罗哩讪讪地笑,“二阿哥是贵人,每日里百事缠身,又如何能留意老奴这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儿呢毕竟老奴老了,便是有心再替二阿哥效力,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是” 鄂罗哩这话叫绵宁不由得皱眉,他左右看看,上前两步,走到鄂罗哩近前。 “谙达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谙达不妨将此中情形与我详说,叫我也好知道谙达如今正在为难什么,也好看看,我能如何帮得上谙达去。” 鄂罗哩便谄媚地躬身行礼,“哎哟,得了二阿哥这样的话儿,那老奴这一颗心可算放到肚子里喽原本老奴还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等出了宫去,便也没几天活头儿了,便连块坟地都给自己置办不起。” 绵宁有些不耐,微微撇开头去。 五洲赶忙赏上前儿,补在绵宁头里,笑眯眯与鄂罗哩直接说话儿,“鄂爷要出宫了是鄂爷您老自己想着功成身退,出宫好享两年清福去吧” 鄂罗哩叹口气,干哭了两声儿,举起袖子来抹抹眼睛,“老奴八岁上就进宫来伺候主子们了从刚进宫来学业,跟着师傅,伺候师傅,到后来得了差事,轮着自己的一摊儿事儿了。一直到七十岁上,终于走进了内奏事处,到了皇上跟前伺候,成了御前的太监“ “老奴我啊,说句那该杀头的浑话,奴才这一路走来就跟内廷里各位主子一样儿,一步一步地进封,才终究得了最后的这位分去” 鄂罗哩的眼中,那原本如死鱼一样,已经干涸了的眼中,因为回想起这一辈子终于熬到了御前的经历而露出欣慰又得意的光芒来。 只可惜,那光芒只得一瞬,便随即熄灭下去了因为他终于又想起,那已经都是曾经,都已经远去了。而如今他面临的却是衰老与出宫,曾经的那一切都将再也不属于他,他要面对的却是眼前的窘境。 “故此啊,不瞒二阿哥说,老奴哪儿还想什么出宫去享什么清福啊对于老奴来说,宫里就是老奴的一切,若是出了这道宫门,老奴是两眼一抹黑,连亲人都没有了,更别提什么家宅田园的,故此那宫外头,还哪儿有什么清福可言去” “若是能依了老奴自己的心愿,那老奴是恨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宫里,一天儿都不迈出宫门的这道门槛儿的” 绵宁默不作声听着,到这儿不由皱皱眉头,缓缓道,“可是谙达毕竟年纪大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谙达一片忠心固然可嘉,可是谙达终究还是应该出宫歇息了。” 鄂罗哩便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二阿哥别急,老奴没想勉强二阿哥,非叫二阿哥设法将老奴还留在宫里毕竟这宫里啊,最好的差事就是御前的,还有就是皇后主子跟前的。可是皇上和皇后主子的眼睛,又哪里是老奴这样的人能瞒得过的” 780、讨价(1) 780 “皇上和皇后主子既然已经下旨命老奴出宫去了,那老奴若还在他们两位眼前儿晃悠,皇上和皇后主子岂能饶了老奴去那岂不是成了老奴抗旨不尊了” “而这宫里其他的差事呢唉,不瞒二阿哥说,如老奴这样在御前和皇后主子跟前伺候过的人,终究是不屑于再去旁的地方儿伺候了。故此啊,便是二阿哥有法子替老奴向皇上和皇后主子求情,能将老奴留下来,在这宫里旁的地方儿安排个差事,可是老奴却也留不得了” “哦”绵宁眯起眼来望了鄂罗哩一会子,“听谙达的意思,莫非是汗阿玛,又或者是皇后额娘下了旨意,命谙达出宫的却不是宫殿监查了谙达的年岁,说谙达到了出宫的年纪了” 说到这儿,鄂罗哩便又深深叹口气,眼窝子里又闪出几点泪意来,“老奴呢,虽说是内奏事处的人,可是主要担的差事,就是替皇上到皇后主子面前去传旨。故此啊,老奴虽说明义上是御前的人,可内里却是伺候皇后主子的。” “老奴的差事办得好不好,那自然都是皇后主子一句话的事儿。若是皇后主子觉着老奴差事办得好,话儿传得不明白,那老奴在御前,就也没了用处了。” 绵宁倏然挑眸,紧紧盯住鄂罗哩去。 “你是说是皇后额娘寻了你的不是,汗阿玛这才下了旨,命你出宫” 鄂罗哩迭声地苦笑,“唉,唉老奴可不敢在二阿哥面前说皇上和皇后主子的不是,终究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是老奴自己老迈迟钝了,没办好差事。” 绵宁没说话。只是这会子映着幽蓝的晨光,便叫鄂罗哩从绵宁的眼中看出了一丝阴鸷之气来。 鄂罗哩心下这才好歹欣慰了些,终究他自己能落得今儿这地步,还不都是为了人家做嫁如今没捞着好儿,那怎么能不叫正主儿知道呢 鄂罗哩便叹了口气,又举起袖子抹了抹干涸的眼眶,“老奴自问这一辈子在宫中,没有一日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老奴进宫来就是伺候主子们的,故此老奴这六十多年来,便也没有一次不是唯主子们的命是从的。” “自打老奴被召进内奏事处,到皇后主子跟前走动,老奴自忖着,这些年来统共也就只有一回可能是违拗了皇后主子的心意”广兴说着抬起老眼来,紧紧盯着绵宁的脸,“那就是广兴的那一回啊” “试想那广兴仗着家世门第,的确是不将奴才这等阉人放在眼里,可是他好歹素日里还是个自律的人,所谓井水不犯河水,他总看不起老奴,却也不至于要主动挑老奴的刺儿。” “故此啊,要不是老奴主动去勾起他的火儿来,老奴便是希望他能大骂老奴一顿,怕还没有机会呢” “而若不是老奴到内务府去传旨给广兴,又故意不提那是皇后娘娘的谕旨,而令广兴因憎恶老奴而不受老奴所传的话儿,这才成就那样一桩广兴不敬皇后的罪名来那么后头,又怎么还会有广兴被革职查办,乃至查出山东与河南的种种罪证来的” “广兴之罪,一切都以克扣后宫用度而起,而那当中最严重的,就是不遵皇后主子的谕旨啊若不是因此,皇上当日又怎会那般震怒,甚至要短短一个月间就要了广兴的命去,甚至连皇上五十万寿恩诏天下,都留不住广兴去” 绵宁眼神倏然一寒,“谙达怎么又提起这个事儿来了广兴已经死了这么多日子了,现如今提起他来又有何益难道人死还能复生是怎的” 鄂罗哩知道二阿哥不想再提这事儿。可是不提怎么能行呢这会子可能是他最后与二阿哥讨价还价的机会了,他这会子若是再不提的话,那兴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提及了。 这会子啊,二阿哥越是不想提起的,他反倒要一提再提,提到刺痛二阿哥的心,叫二阿哥再没法儿装聋作哑去才行也唯有如此,二阿哥才能真真儿地出点儿“血”,好将他的嘴给捂住喽,这样儿他来日出宫之后,才能过稳稳当当的日子,不用遭罪去。 “广兴是没法儿复生了,可是皇后主子却又是何等圣明之人呐她又岂能容得有人拿她去做了筏子,却将她给蒙在鼓里;而广兴的事儿出了之后,她老人家更是因此跟皇上闹了好些日子的意气去,好悬闹到帝后失和的地步” “当日事出仓促,皇后主子一时来不及反应,可是如今事儿都平静了,皇后主子难道不回想当时的种种皇后主子又岂能饶过拿她做筏子的人去” “二阿哥您瞧见了,皇后主子已经拿老奴开刀了,这便是说皇后主子已然前前后后地将这事儿都给想明白了老奴还要谢过皇后主子不杀之恩皇后主子必定也是看老奴年岁大了,残生不过寥寥数年,故此皇后主子不愿再因老奴这条烂命而脏了手去” “可是那些个年轻的人呢二阿哥可曾想过,皇后主子又该怎么跟年轻人算这笔账去老奴忖着,以皇后主子的性子,皇后主子对年轻的人,必定不会再如对老奴这样儿,仅仅是撵出宫去这么简单了吧” 鄂罗哩说着,圈起袖子来,叹了口气,“皇后主子啊,是个和气的人,可是以老奴这些年亲眼看着,皇后主子一旦当真动起怒来那后果当真就不敢想了。” 绵宁默然不语,只是那原本生在眼底的阴鸷之气,已然无声之中弥散开来,渐渐地笼罩了他的全身去。 鄂罗哩便又叹了口气道,“老奴原本忖着,那广兴果然是有烦人之处,他在内务府事务上,有时候儿连皇后主子都敢不放在眼里。故此在二阿哥家里那边儿的用度上,说不定也有不少的掣肘之处。故此二阿哥烦他,也实在是人之常情这内务府上下,谁不烦他,却又拿他没辙呢谁让人家立了弹劾和珅的首功,又是慧贤皇贵妃的母家后人,更有皇上的器重呢” “可是二阿哥毕竟是二阿哥,那广兴再怎么得皇上的器重,便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再怎么敢怒不敢言的,可是二阿哥是主子,二阿哥自然有法儿整治了他去。这不,那会子终于等来了二阿哥要动他的意思,故此老奴这心下可当真是欢呼雀跃啊。二阿哥与老奴那一说,老奴敢不唯二阿哥马首是瞻的” “二阿哥当日说得对,就凭皇上对广兴的倚重,便是二阿哥肯将阿哥所的家事拿出来弹劾广兴,皇上都未必肯当回事儿。说到底啊,能让皇上当真在乎,一说出来就能激怒皇上的,必须得是皇后主子的事儿啊” “故此老奴当日凭替皇后主子办差的身份,终于用皇后主子做了筏子,除掉了广兴去,老奴虽说自知竟敢拿皇后主子做筏子,这是办了掉脑袋的事儿可是老奴一想着,除掉广兴也是同仇敌忾之事,老奴是办了一件叫大家伙儿都高兴的事儿,也更是替皇后主子出了一口气去老奴这便也是舍得自己一身剐,当了一回英雄汉来“ “可是事后啊,老奴却没想到皇后主子竟然会力保广兴,而且为此不惜与皇上闹了意气去。也是那会子老奴才知道,原来那广兴与皇后主子的阿玛承恩侯爷竟然还是私交莫逆” 鄂罗哩说着一摸后脖颈子,“哎哟老奴这后脖颈子上当真一片哇凉啊老奴那时候儿才猛然意识到,可能老奴当真是会错意了,原来皇后主子果然是天下之母,她其实压根儿就没跟广兴计较过,别说没烦过他,甚至还颇为欣赏他,在他出了事儿之后,还肯为了他而不惜与皇上争辩” “那,当初的一切就全都整拧了啊老奴当初拿皇后主子做筏子,那就是整个儿错了老奴便也忍不住回想啊,这到底是哪儿出了不对劲儿呢” 鄂罗哩说着挑起那双干涸的眼珠子,幽幽盯了绵宁一眼去。 “老奴便不能不回忆起,当日二阿哥曾给老奴的那些吩咐去老奴毕竟是奴才,便是在皇后主子跟前办事,可终究也都只是一走一过罢了,老奴并不是皇后主子宫里的人,故此老奴对于皇后主子的诸多事体并不了解,尤其是对于皇后主子的性子、喜恶更不敢揣度,故此从前那些关于说皇后主子对广兴不满的种种,实则,都是二阿哥告诉奴才的啊。” “二阿哥是皇子,又是皇后主子从小亲手拉拔大的,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二阿哥敬爱皇后主子如本生亲母一般,故此二阿哥说的那些话,自然是板上钉钉,一星半点儿都不带有错儿的啊故此老奴当日便想都没想,便一股子热血,直冲了出去,替皇后主子和大家伙儿啊,不,老奴这会子想明白了,实则老奴为的竟不是皇后主子和大家伙儿,而是单单只为了二阿哥您将广兴给除掉了。” 绵宁眸光幽深,薄凉而空洞地罩住了鄂罗哩。 鄂罗哩虽说瞧见了,可是心下却也没什么动静。他是自恃自己年纪大,早已看透了这个人世。而二阿哥呢,虽说是皇子,不过却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儿。更何况他如今手里紧紧攥着二阿哥的把柄呐 鄂罗哩也不慌不忙地回视绵宁。 都到了这个时候儿了,他还有什么可不敢说的要是再不敢说,那他出了宫门之后,可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二阿哥想要除掉广兴,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便是广兴对二阿哥有所不敬,可是他也不敢在明面儿上当真得罪二阿哥去。再说了,便是二阿哥家里的用度,原本还有苏楞额大人伺候着呐。” “苏楞额大人跟广兴一样儿,都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啊。而且苏楞额大人,还是辉发那拉氏,是二阿哥二侧福晋的一家子啊,有这样的人在内务府里头管事儿,那广兴的手也伸不到二阿哥所儿里那边儿去啊。二阿哥家里甭管用什么,也用不着看广兴的脸色啊那这话儿,便又与二阿哥当日说给老奴的,截然相反了不是” “那这样说起来啊,二阿哥当真不至于自己个儿跟那广兴有什么梁子。二阿哥想要除掉广兴,实则二阿哥眼里看中的,不是广兴这条烂命吧” “说到归齐,二阿哥暗示奴才用了皇后主子做筏子,而二阿哥心下原本明白皇后主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皇后主子对广兴又事实上秉承着什么样儿的一个态度去,故此二阿哥想必事先也已经预料到了,广兴的事儿一出,皇后主子跟皇上之间必定要闹这样一通的” “帝后失和,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轻者,中宫失宠;重者,便会连中宫所出的皇子前程,全都会受了牵连啊” 鄂罗哩这便拍着手哑声地笑,“一这么想,老奴便什么全明白了。原来二阿哥想要除掉的,不是广兴,而是皇后主子啊便是叫这件事儿伤到皇后主子的性命去,却会伤及皇上与皇后主子的情分去。一旦皇后主子倒了,那三阿哥和四阿哥便也自然失去倚仗了。” 鄂罗哩紧紧盯住绵宁的眼睛,“二阿哥想要的,便是如此吧,老奴这一回可猜中了二阿哥真正的心意去不曾” 鄂罗哩说着故意叹了口气,“老奴出宫的日子不远了,老奴伺候皇后主子一场,实则因为广兴的事儿,心下对皇后主子实在是愧疚太多了。老奴便也想着,不如临走之前,到皇后主子跟前去叩别一回,便也顺便将这些实情都向皇后主子奏明了,也算老奴回报皇后主子一场了” 这早晨的天色,原本晨光即将破晓,东边儿彤红了好一阵子,阳光即将冲破而出的。可是不知何处又刮起一股风来,搅动云天,扰起一片阴云来,密密地将天际都遮盖住了。 781、讨价(2) 7 “谙达究竟想要什么” 绵宁就在这样幽暗的天色之中,幽幽地笑了,他那一向冷静自持的面容衬托之下,便连那笑都是深沉内敛的,便这一笑叫人不觉得暖意之外,反倒脊背之间陡生一层寒意去。 鄂罗哩呲牙笑笑,“老奴还能求什么呢老奴原本在宫里待得好好儿的,能在御前伺候,寻常也得人看得起,这便衣食无忧之外,还有一点子私心底下的小小儿长洋去。可是老奴为了二阿哥,便将这一辈子好容易挣到手里的,全都给断送了,便如同这一辈子都白过了一样儿” “不难料想,等老奴出了这道宫门,那等着老奴的,不过是晚景凄凉老奴会跟所有年老了的太监一样儿,住进寺庙里去,每日里仅凭一块面饼、两碗薄粥度日。病了也请不起大夫、抓不起药。便等死了,连块棺材板都买不起,直接一领苇席就给卷走了就更甭提,还能给自己买的起一块坟地了。” “不瞒二阿哥说,老奴不甘心过那样的日子便是风烛残年了,便是还剩下没几年了那老奴也不能就糊弄着过了,是不是要不然,老奴岂不是白来这世上一回那老奴从小儿净身,在宫里这些年吃的苦、遭的罪,不就全白白经历了” 绵宁微微轻哂,唇角浅浅勾起,“谙达想要出宫之后的安稳,这点子我还是能领会的,谙达就不必再多说了。” “我方才问谙达的是谙达究竟想要什么这指的是谙达具体要什么数儿,多少间房子、多少亩田地,多少的骡子牛马,又多少的银两奴仆。” 鄂罗哩便笑了,“这叫老奴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呢” 绵宁摇摇头,“谙达还是直接说的好。都这会子了,咱们要是再继续破闷儿的话,便没的多少工夫提前替谙达预备下了。谙达方才都说了那样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了,我觉着那样儿挺好,我便还希望谙达能继续入方才那帮说话就好。” 鄂罗哩搓搓手,缓缓道,“二阿哥是皇子,便是成婚之后也还在宫里居住,故此对于这宫里的各色老例儿,想必二阿哥必定跟老奴一样儿的清楚。如老奴这般在御前伺候的人呢,虽说都是当奴才的,一年按着品级从宫殿监拿的例银没多少。但是呢,老奴也斗胆直说吧,毕竟奴才是在御前伺候的,故此寻常大臣们带领引见、以及传达旨意等事儿,终究都是奴才们在皇上和各位大人们中间儿穿针引线的,故此呢” 绵宁点点头,“故此你们从宫殿监领的那点子例银,原本都不够塞牙缝儿的。倒是大臣们的孝敬,每个人得的都不少。这还都是明面儿上的,至于在宫外,有哪些大臣为了托你们办事,暗地里置办了庄稼田产的,甚至还买了女人养在里头的,那就更不好说了。” “凭谙达在宫里这么多年的老资格,手里必定早就积蓄了不少,想必家资兴许都比我这当皇子的还丰厚呢。故此按说谙达即便是出宫去,实则也早有田宅美妾之属候着哪里有谙达方才自己个儿说的那么凄凉去。” 鄂罗哩被绵宁给当面揭穿,也有些尴尬,不过自然早是一张老树一般的面皮,已然没有什么扛不住的了。 鄂罗哩便讪笑两声,“话虽如此,可是原本老奴若是留在宫里的话,那这些进项儿便依旧还能不断不是这般说起来,那老奴的确是一旦出宫去,手头儿便没有了进项儿,只能守着那点子拿不出手的东西,坐吃山空了不是” “这坐吃山空啊,才是最要命的。便是守着个金山银山的,可是却只有出的,没有进的,那还不是迟早都给败光了啊老奴一生谨慎,这便可不想落得个坐吃山空的下场去不是人这一辈子,谁不想到头来还略有盈余呢” 绵宁点点头,“谙达说个数儿吧。谙达好歹舍得一身剐,将长兴给除了便是要论功行赏,谙达也是当仁不让的头功。” “当年广兴首告和珅,赢得汗阿玛十年的宠信去;那除掉广兴,谙达作为头功的功臣,也自然该得个赏这是谙达应当应分的,便是谙达今儿个不说,我何尝就没有这个心呢” “我不过是没想到谙达突然这就要出宫了,故此凡事还都没来得及安排。倘若是再迟个二三年去,何用谙达来找我张这个嘴呢,我必定在宫外将一切都悄没声儿地置办齐了,再一遭儿给谙达一个惊喜去。” 叫绵宁这么一说,鄂罗哩这可悬着的心便彻底放下了。 嗯,皇子就是皇子,果然分得清事情的轻重,舍得出银子,办得成事儿。 “既然二阿哥要老奴直说,那当着二阿哥的面儿,老奴就也不敢违拗了” 绵宁点点头,忍住心下汹涌而起的不耐,“嗯,谙达说。” 鄂罗哩便圈着袖头子,又嘿嘿笑了声儿,眼珠儿滴溜转了个圈儿,将自己心里原本的算盘珠儿重新推散了,然后又再噼里啪啦地再拨拉个新的数儿出来。 “方才二阿哥也说了,广兴当年是首告和珅的头功,他后来的一切,全都是从那件儿大功那儿来的。那十年的荣宠,十年的积淀,便后来查出来广兴家里头那些个银子啊、店铺啊、房产啊、金银珠玉、各种皮货的,便也都是这十年当中积攒下来的,是不是” “若是老奴没有记错的话,单就广兴存在账局里的现银就有四万多两,其余就更甭提他还有那么多铺子,每年收几万两银子呢吧” “那老奴呢,承蒙二阿哥瞧得起,方才二阿哥是将老奴与广兴当年首告和珅的功劳给搁在一块儿相提并论了,那老奴想,兴许广兴手里积攒的这些个东西,可以权充老奴所需的那个数儿的参照吧。” 听得鄂罗哩这么说,绵宁都不由得眯起眼来,“原来谙达是想要广兴的那个数儿谙达是想将广兴与和珅等同看待了是么” “方才我是将谙达除掉广兴,与当年广兴首告和珅之功相提并论了可是我也不过是那么一比,可是谙达在宫里这些年了,好歹也该有些见识,不至于不知道广兴与和珅,终究还是不一样儿的吧” “那和珅利欲熏天,当年曾借着我汗玛法晚年之机,把持朝政,独断专权;而广兴呢,他何曾达到那样一步了故此谙达想要广兴的那个数儿,恐怕是要叫我颇为为难呀。” 鄂罗哩也不脸红,只是嘿嘿一乐,“二阿哥的话,老奴明白。终究广兴的那个数儿,要是连银子带铺子,带田产什么的全都加到一块儿,毕竟数目字儿有点儿忒大了。老奴呢,也没有那么贪心,老奴就跟二阿哥要一点子棺材本儿也就够了。” 绵宁眉头蹙了蹙,“谙达觉着,多少合适啊” 鄂罗哩又是嘿嘿一乐,“铺子、田产什么的,终究还都得随行就市的,具体的数目字儿不好估摸。那老奴就不要那些铺子、田产的了,老奴就要点儿现成儿的、也好计数的就是了、” “那广兴单存在账局里的就有四万两,而这四万两正好能跟他在山东和河南查案时候儿收受的数目对上,那这就是广兴最能坐实的罪证了不是那老奴既然也是除掉他的首功,那老奴便不多要,就跟二阿哥要他这个数目字儿好啦” 绵宁面色陡然一寒,转头凝着鄂罗哩,“谙达是要,四万两银子” 鄂罗哩堆了满脸的笑,却没有一点让步的余地,“若是现银也成,若是二阿哥不方便一下子抬出这么些现银来,那二阿哥就也替老奴存在账局里也就是了。” “老奴知道,四万两虽说不是个小数目,可是也要分人。对于二阿哥来说,四万两它算个啊不过是九牛一毛。啊不,得是九百头牛的一根毛儿” “二阿哥您是什么身份的贵人啊,二阿哥您是皇子,又是皇上的元妻嫡后孝淑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按着古往今来的规矩,那这储君之位,便必定是二阿哥的将来啊,这大清江山都是二阿哥您的您富有天下,这四万两银子就更不过是这风里的一粒儿尘埃罢了,半点儿分量都没有。” 鄂罗哩继续挂着满脸的谄笑,一双干涸的眼不住地打量绵宁的神色去。 “话又说回来呢,毕竟当今中宫也有两位阿哥,这二位便也同样都是嫡出的皇子。虽说皇上的子嗣不多,可是就这么三位皇子,却还都是嫡出的,这便反倒叫二阿哥您的处境,比前头各个时候儿的嫡皇子们都要更为难些。” “故此啊,您前头办得对,您为了能稳稳当当地承继大位,可不是得先扳倒皇后主子么。那您为了这个,便就一定不能叫皇后主子抓住您的把柄去尤其是不能叫她抓住喽您想害她的把柄去” “这古往今来的后宫里啊,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争位,上演过太多回苦肉计了,故此人家皇后娘娘八成还恨不得自己设计这么一出苦肉计,钓二阿哥您上钩儿呢,若是叫她知道了,您的确已经计划和办完了这样一桩针对她的事儿去,而且您的目的是想叫帝后失和” “哎哟喂,二阿哥您可想想,那皇后还能饶得了您啊那必定得添油加醋,全都到皇上跟前告发了您去啊到时候儿您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让皇上跟皇后娘娘帝后失和,反倒弄成了是您与皇上之间的父子失和那您可就赔惨了,您反倒将胜券稳稳当当地交到人家皇后娘娘和三阿哥、四阿哥的手里头了” 鄂罗哩说出四万两这个数儿,心里自然是算得门儿清的。且不说皇子家中能有多少家底儿,单就说这些年二阿哥他舅舅盛住贪了那么些工程的款项儿,甚至连他亲妹子孝淑皇后的陵寝都不顾了,连给孝淑皇后修陵寝的银子都给贪了,造成了孝淑皇后陵寝漏水,活活将孝淑皇后的棺椁给泡在水里单就这一项,皇上就查出盛住贪了九万两啊 那就可见这样能横的下心来的盛住,这些年从旁的进项儿上,还能搂进多少银子来毕竟当年这盛住年轻的时候儿还在南边儿的织造和税关上当过差,这些可全都是最肥的买卖啊 而盛住这般为了银子能六亲不认,还能是为了谁那如今盛住都死了,盛住的子孙都给发配到黑龙江去了,那盛住这一辈子攒下的银子,都哪儿去了没听说朝廷给追回来啊,显然早就没有影儿了不是 故此,便从盛住这儿算,二阿哥手里能动用的现银便至少也都得有二三十万两之多他就要四万两,不过是四五分之一,二阿哥就算可能也会是肉疼,可是却绝对不至于拿不出来。 毕竟,这四万两的零头儿银子,跟这大清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那还有可比的么二阿哥不至于连这点子芝麻绿豆的小事儿还要犹豫。要不然,这样的人还怎么承继大位,坐稳这大清江山啊 “只要这四万银子一到,老奴立马儿从皇后娘娘眼前消失,绝口不提二阿哥与老奴之间这点子旧事儿了。二阿哥放心,这件事儿啊,会被那四万银子压碎、埋没在我肚子里了,绝对绝对再也不会有旁人知道,更不用说是皇后娘娘了。” 绵宁在袖口里攥紧了手指,指节毕现。可是他面上反倒笑得更加温煦。 “四万银子,嗯,虽说不是个小数目,不过谙达说的倒也有理,那谙达要的这个数目,我现在想想,倒也是合适的。” 绵宁倏然挑眸,盯住鄂罗哩的眼睛,“只是谙达出宫的日子定了么毕竟谙达什么时候儿出宫,不由得谙达自己定,是宫殿监报内务府,再有内务府奏请皇后额娘,或者是我汗阿玛的旨意来定夺的。” 782、闹一场 八月里,二阿哥绵宁和三阿哥绵恺驰奔热河,晚一步到达,随同皇上一起进哨。 二阿哥和三阿哥前脚走,后脚内务府便呈上了一批出宫的太监、女子们的名单来。 女子们出宫的缘故,有的是因为足岁了,该叫出宫自行婚配的;也有因为病的、笨的,或者是在宫里犯了错儿的,主子不喜了,统一退回给内务府,叫内务府归拢在一块儿,一遭打发出去交给家人的。 至于太监,更多的缘故还是年老的、多病的,不能伺候主子的缘故。 鄂罗哩就在其中。 内务府将单子呈上来时,廿廿只垂眸,眸光从那个名字上扫过一眼,便圈准了。 月柳将单子收起来,准备交给五魁,给内务府送回去。月柳便收拾便啐了一口,“便宜了他要不是主子瞧在他年老,已是没几年活头儿的份儿上,给他留了这条老命去,要不然的话,就凭他那吃里爬外,都本该没命走出这道宫门去的,还想颐养天年那可真是他的造化了。” 廿廿听了也只是淡淡笑笑,并没的什么不高兴的。 月柳有些心里没底,拿着单子出门儿到太监值房寻五魁。正好五魁没在,她便跟四喜嘀咕,“主子当真是太便宜那老死头子了凭什么还能让他出宫养老去” 倒是四喜听罢也只是莫测高深地笑笑,“你怎知他就能得善终了” 月柳登时傻了,抬眸望住四喜,“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四喜摇摇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监,主子拿捏他做什么他再怎么着,也不过只是宫中一个老奴才,主子若是当真想整治他,怎么着不行可是便是要了他的命,或者叫他吃了苦头,这又对主子有什么值当的便只是出了一口气罢了,可这总归没什么用了不是” 月柳皱眉头,“这话我都听糊涂了。那你倒是与我说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月柳着急,也是因为平日里闹惯了,她这便想都没想,就伸手扯住了四喜的袖子摇晃。 却不成想,恰巧儿有人走进来。 还是五魁得了传话儿,从外头跑过来,见了便赶紧打招呼,“哟,眼儿姑姑您来啦怎么不到屋坐着,还在外头站着呀”这才将月柳和四喜都给惊了一跳,两人一起回头看向门外头。 门外站着的人,正是月桐。 月桐也有点尴尬,便冲五魁一瞪眼,“你叫我什么呢这也是你该叫的么我才走几天,你这胆儿就变这么大了我是有日子没拿炉钩子抽你了是不” 四喜见是月桐,倒松了口气,只是热乎乎地笑,“就是的啊,都回来了,还在门口儿站着干什么旁人来了是要在外头候着,你能一样儿么快进来,快进来。” 月柳也尴尬地赶忙奔出门外去挽住了月桐的胳膊去,往门里拉,“姑姑快进来呀。” 月桐冷冷瞟了四喜一眼,进来也不坐,便只道,“你们的话儿没错,我要是为了我自己的事儿回来,那我是回家,自不用这么多规矩去。可是我这会子是奉了如嫔的命,来给主子回话儿的,那我便不能直接就往里走了,我就得守着外人的身份,在这儿也得立规矩。” 四喜瞧见月桐瞪他了,这边赶忙放下了总管太监的架子,堆了一脸的笑,有点死皮赖脸地靠过去,“我就说咱们家月桐姑娘是最懂事儿的,你们这回都信了吧还不赶紧地给姑娘泡一壶好茶去,还有那个小五子啊,赶紧把那凳子面儿上的灰尘给擦了,让你月桐姑姑坐这说话儿” 月桐却独独不看四喜,只盯着五魁和月柳去,“不用了,我来是回话儿的,又不是来坐着说话儿的。要是耽误了工夫,回头倒说不清去。麻烦你们谁进内向主子替我通禀一声儿去,我回了话儿就走,也不耽误你们。” 月柳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赶忙道,“姑姑坐着,我去给姑姑回了主子去。” 月桐却伸手将月柳给扯住了,“不用你去。五魁这不是现成儿的就在眼前呢么有他在,何至于就叫姑娘们去回话了叫他去就是,他腿脚灵便不说,也不耽误事儿。” “倒是你”月桐瞟一眼月柳,“你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呢么,被我给冲了,怪不好意思的,等我走了,你继续说就是。” 月柳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尴尬万分道,“姑姑误会了,我没什么要紧的。”她忙将手里的那名单举了举,“是主子给内务府的批复,我来找人给送回内务府去罢了。” 月桐却云淡风轻地笑,“嗨,瞧你,便是叫人去内务府办差,哪儿有那么个办法儿的我瞧见你那手势,就是说的私人的话,这就与公事隔得远了。你不过是怕我不好意思,这才当着面儿怎么都不肯认罢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想叫我难堪。那我又如何能辜负你这样儿一片心去,我也得有这点儿眼力见儿不是”月桐说着按着月柳的手,将她摁着坐下,“你且在这儿稳稳当当地坐着说话儿就是,我这就走了,可不敢再耽误你正事儿了。” 瞧着月桐这般,五魁也有点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傻傻看着。 月桐说着咯咯一笑,却蹬五魁一眼,“你还在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替我通禀去你这么傻杵着,倒像我不想走了似的,你这不是害我么回头再耽误了你家四喜总管跟你月柳姑姑的正事儿,那我可不给兜着,你自己想辙去” 五魁也跟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赶忙赔礼道歉,转身就往里跑。 月桐用眼角余光吊着四喜和月柳两个,面上的笑意反倒更浓了,“你们也瞧见了,是小五子那孩子偷懒耍滑,叫我不得不再耽搁一会子,也跟着耽误你们两位的事儿了。你们二位瞧瞧,我在这儿碍不碍二位的眼,若二位不想瞧见我,我就到门外等着去就是。” 月柳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姑姑姑姑求你千万别再这么说了,我真的没什么要紧的,就是跟四喜说说主子的事儿。” 月桐登时又是冷笑出声,“什么你到这儿来跟四喜说主子的事儿这也是咱们当奴才的该办的事儿么你们两个,一个是主子宫里的总管太监,一个是主子挑在身边儿伺候的头等女子,主子何等信任你们” “主子有什么事儿,是你们不能在主子跟前直接说的又或者你们在宫里说,还不行么非要到宫门外头来,在这闲杂人等进进出出的太监值房里说你们这是怕主子的事儿,没法儿叫外人知道是怎的” “你们可别忘了,主子是谁呢,主子是皇后啊主子的事儿,也是你们敢这么随便嚼舌头根子的么” 四喜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便是心下肯体谅月桐,却也看不得月柳再这么受委屈了,他便上前一把将月柳给拉开,蹙着眉头盯着月桐,“你这是怎么了好些日子不回来一趟,好容易回来,就不能好好儿说说话,非要惹得大家伙儿都不高兴是怎的” “你原本不是这样儿的,你现在怎么学成这样了” 四喜这么一说,月桐就更炸了,也是一把扯住了四喜的衣袖子去,“你这话倒是要说明白我怎么了,我变成什么样儿了谁说我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凭什么说我就变了” 她又没好气儿地瞪了一眼月柳,“我知道你要护着她,可是也不能就不容我说话了再说我怎么了,我又说什么了,难道我说错话了么我方才不是一个劲儿给你们两个道歉,我说了我马上就走,就给你们两个腾地方儿了还不行” 四喜便又叹口气,压不住恼火,“你还好意思说你没说旁的你瞧你多能啊,你都把我们给挤兑成这样了这还得说这儿是皇后主子宫里呢,我们都能被你给挤兑成这样;这要是换了旁的地方儿,我们还不得被你挤兑死” “我怎么瞧着你跟如嫔的日子久了之后,倒是越发有如嫔的影子去了” 月桐狠狠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住四喜去,“你说什么” 四喜也是怒极,才说出这口不择言的话来,他自己说完也是皱眉头,赶紧把话往回拉,“嗨,你瞧我这张臭嘴,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也是气头儿上话赶话地说走嘴了。” 月桐却含泪摇摇头,“别介,你没说错,我知道你实际上说的是心里话,大实话。我说怎么着呢,原来你老早就已经这么看我了,上回说是说走嘴了,这回就更不是了。分明是,你老早以来就一直这么看我了。” 外头五魁噼里啪啦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姑姑,主子请你进去呢。” 外头,月桂也随后跟了来,见了月桐便含笑亲热地拉住了,“快点儿,主子等着呢。” 月桂也扫一眼又是气急又是尴尬和后悔的四喜,还有已经哭得红了眼睛,完全没办法的月柳,便笑着吩咐,“月柳,赶紧着,主子吩咐了,说你月桐姑姑好容易回来一趟,赶紧去预备些她素日里爱吃的果子来。” 听是主子吩咐的,月桐便也松开了手去。月柳如同得了大赦一般地爬起来,行个礼之后,赶紧往外跑。 月桂也瞪了四喜一眼,这才陪着笑脸,将月桐给拉出去了。 月桂是好说歹说,才将月桐给哄好了一半儿。月桐也是自己好强,也同样不想进内叫主子给瞧出什么来,这便也赶紧强颜欢笑。 待得进内,廿廿瞧了一眼,心下便也约略有数儿了,这便亲自向月桐伸手,“快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是眉毛没画好,怕走近了,叫我给看见不成” 叫主子这么一说,月桐便也笑了,赶紧上前,到了廿廿炕沿边儿再行礼又请安一回。 廿廿揽过了月桐的手来,轻轻拍着,仔细打量月桐去,“看着仿佛又清减了些儿,不过更显得眉目清丽了。我瞧今儿这眉毛画得极好啊,竟是比月桂和月柳她们都巧的手。” 叫主子这么夸赞,月桐便也红了脸颊去,赶紧禀报,“回主子,实则奴才是来替如嫔回话儿的。” 廿廿点头,“我估摸着她这几日也该有个话儿了,可巧你就回来了。也不急着说,你先坐下,喝口茶,再尝尝果子也不迟。” 五魁在旁边儿伺候着,这便赶紧给凑趣儿,“方才奴才喊眼儿姑姑,结果姑姑就恼了主子快替奴才说说吧,要不以后姑姑每回见我还不得都记着奴才的账哪” 月桐没想到五魁提这个,扭头就瞪他,“你又皮痒了不是这些破事儿你也好意思到主子跟前来求来看我回头不拿针尖儿扎你的嘴去” 廿廿笑出了声儿,忙拍拍月桐的手去,“你别误会他,不是他到我面前来搬弄是非,倒是原本就是我吩咐了她们去,叫他们都别叫你月桐了,当你回来的时候儿,还都叫你小名儿就是。” 月桐怔住,可是随即心下便明白了,登时一片暖意席卷而来,将她之前那点子委屈都给击退了去。她吸一口气,眼前便已然是一片模糊了。 她是月桐,是皇后主子跟前的月桐,可是这个月桐却也跟着到了如嫔身边儿去,可是名儿却没改,依旧还是月桐。 可是月桐,却哪里还能是原来那个完整的月桐了呢那如嫔跟前的月桐,与曾经皇后主子身边的月桐,又哪里还能是同一人了呀 因为如今在如嫔跟前,她便觉她自己这个名儿都有些可憎了 还是皇后主子最明白她,那她再回到皇后主子宫里来,便不再是那个叫她自己都有些混沌不清了的月桐,她依旧还是从前的那个小眼儿。 小眼儿,是独属于皇后主子宫里的记忆,是独一无二,是永远跟如嫔没有瓜葛的。便不论她在如嫔身边,跟着一起走了多远,她却永远还都有回头的路。 她可以不再是月桐,她可以丢了这个名儿去,可是她却永远都是小眼儿,永远可以走得回本真去。 783、只赚不赔 783 “那果然是奴才错怪了小五”月桐欣然破涕,赶忙走到五魁面前去,向五魁行了个半蹲去,“是我走的日子久了,总怕你们忘了我去,这就总是患得患失,变得小心眼儿了。小五,我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千错万错,都怪我小心眼儿的错。” 五魁赶紧给行个大礼给还回去,嘴上赶紧说,“姑姑别介,我哪儿受得起姑姑这样的礼去况且也是我嘴上懒了,没跟姑姑说清楚,直接就那么喊了,姑姑一时没明白也是自然的。” 叫主子三言两语就将月桐心下这点子心结给解开了,她再返身回来,已经再无芒刺儿,而是又羞赧,又柔软下来了。 “奴才当年还不大喜欢小眼儿这个名儿,便自己也总觉着是跟耳垂上的小痦子的缘故,可是这些年过来,奴才自己便也渐渐明白,实则这个名儿还当真适合奴才奴才不光是耳垂上有小痦子,实则奴才也时常小心眼儿的。” 廿廿拉住月桐的手笑,“最难得,你是这些年啊,性子都没变过。都说这宫中生活最易改变了人心去,可是你呢,依旧守住了你自己的天性去。这便是宫中多少人都做不到的呢。” 月桐稳当下来,正巧月柳也拿了吃食回来了,月桐又主动与月柳认了一回错儿,接着坐下来安安心心喝了两碗茶,又吃了两个果子。 廿廿这才问,“如嫔那边又有什么话儿” 月桐赶忙将吃喝都推开了,正色道,“如嫔说,原本她该来亲自向主子面禀的。只是这会子唯有与主子走得远些,才能不牵连了主子,更容易成事些。” 廿廿便也点头,“她说的有理。” 月桐这才放下心来转奏如嫔的话,“如嫔想向主子奏明的,是睿王府的家事,也就是三格格的事儿。” 廿廿半垂眼帘,心下一片宁静如嫔果然懂事,已然去管若若的事儿了。 “如嫔说,现下睿王府正在办老福晋的身后事,这虽然是给老附近治丧,可是古往今来,无论王家还是普通百姓家,老人家的丧礼之上,却也往往是儿女闹得不可开交的机会,不为旁的,就是因为老人一旦亡故,尤其是家中最后一个能主事的老人亡故之后,那紧跟着就是儿女分家的事宜。” “从前睿王府里,虽说前面儿大哥儿,也就是前一位睿亲王宝恩,还有二哥儿禧恩,三哥儿惠恩都已经成婚,但是因为老福晋尚在,且宝恩已然薨逝,而二哥儿禧恩和三哥儿惠恩都是庶出,故此这便没人敢在老福晋跟前提分家的事儿,便是二哥儿和三哥儿单辟了院子单住,可是家用还都是从王府老宅这边儿统一支领的,并未真正分家。” “可是这回老福晋不在了,睿亲王和咱们三格格还年轻,那二哥儿和三哥儿的媳妇本就是佟佳氏的一家子,这便联起手来,在睿亲王和三格格面前端当嫂子的架子,一副要抢分家产的劲头儿。” 廿廿点头,“若若本就是舒朗的性子,对钱财并不太放在心上,故此也懒得与他们计较。而端哥儿又从小就是好性儿,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子钱财的事儿与他两个兄嫂争夺。” “只是一宗,毕竟端哥儿和若若承袭了睿王府的王爵,那王府的体面便还是要他们两口子这边撑起来的,若没有些家底儿,这王府的体面又如何来撑 “况且宝恩早逝,身后还留下福晋章佳氏。那章佳氏好歹也是尹继善的孙女儿、庆桂的女儿,又是正经的睿亲王福晋,难道不要尊养着那这笔费用,自然又要从王府老宅这边儿省出来,叫章佳氏日常的吃穿用度之外,还得单独给章佳氏留出一份儿来,以备后手才是。” “故此便是睿王府看着煊赫,可是家里人多,这么多个阿哥呢,来日上学的、成婚的,哪个不得从老宅这边儿公里出如今老福晋去了,没人再经管着,还不都得若若来精打细算着故此便是这时候分家,又哪儿能都给禧恩和惠恩两个的分了去不然等来日,后头几个哥儿都长大了,那禧恩和惠恩家的还能给经管着成婚是怎的” “偏睿亲王家是后来才复封的王号,食亲王的俸禄还没多少年,故此睿亲王家虽门第显赫,但是若论家底儿的话,却是没积攒下多少的。便是当年老睿亲王淳颖薨逝的时候儿,皇上亲临睿亲王府,回来也是红了眼圈儿,说睿亲王家颇为狭窄,家中陈设更是简陋了些儿” “这样的王家,既要维持着在外头的体面,不丢了祖宗的脸,不辱没了睿亲王的王号;可是在内又要顾着一大家子的老老小小,让各房都别受了委屈去这个家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若这会子兄弟妯娌齐心合力,凡事都还能通融,彼此好说话,不将眼珠子都盯在眼前这点子家底儿上,而是能将眼光放长远些,肯暂时松松手,等来日家资得了新的孳息再各自分账,那便是福分了。” “可是就怕这时候儿偏有人从中闹心眼儿,非要欺负着端哥儿和若若年轻,都没怎么经过事儿,那这偌大的睿王府,便得闹腾成一锅粥来了。” 月桐也是点头,“主子正说到点子上了如嫔也说,二哥儿禧恩和三哥儿惠恩两家的那两个佟佳氏,就是看人家先睿亲王福晋是寡居,家里没有血脉留下;而后头几个弟弟还都年纪小,故此她们想趁机将他们的也给分走,还要仗着是当兄嫂的,就要占大份儿” “她们甚至还抬出睿王府太福晋来,因为那太福晋也是佟佳氏的,与她们两个也都是同族,故此她们说她们要奉着太福晋的神位去,每年要年节伏腊的供奉祭祀着,故此要多分家产的” 廿廿哪儿会意外呢,这便只淡淡笑笑,“从前有老福晋在,老福晋是沙济富察氏,那两个佟佳氏便也不敢闹腾什么去,也不敢总提太福晋。这回老福晋不在了,那睿王府里可不是她们两个佟佳氏的天下了么。” 月桐点点头,“故此如嫔说,她便是想帮三格格,要经管睿王府里的事儿,却也不能叫外人知道是她伸的手。毕竟如嫔与主子和三格格是一家子,若是叫那两个佟佳氏知道是如嫔娘娘伸的手,她们自然就会将这笔账记到三格格头上去了,况且如嫔自己是次要的,她们便必定认定是主子您在背后。” 廿廿轻抬眼帘,“她说的没错,这睿王府里的情形,我不是管不了,只是不想牵连若若去。这便不能明着面儿的由我来下旨,总归需要有人从中间儿左右设法去。” “我之所以想到如嫔呢,也是因为她与若若原本就有旧日情谊。我也要从这事儿上去瞧瞧,她是否已经忘了这份旧日情谊去了。” 月桐道,“寻常,反正也是不知道真情还是假意的,她倒是时常在奴才面前提起三格格来。她说若不是三格格当年的帮衬,那便没有她的今日,那就不光她自己,连着她额娘、几个弟弟妹妹,便依旧还在家中受气。她纵有万般心气儿,却被拘囿在家中那个小院儿里,总归都使不出来。” “唯有入宫,唯有飞上枝头,她才能凌驾于她那嫡母和兄嫂之上,才能长出自己的翅膀来,将她额娘和几个弟弟妹妹都荫蔽在双翼之下她说便是从这儿上来说,她家的难题就是三格格帮她解开的。那如今三格格自己家里有事儿,正是她回报三格格的机会来了。” “她想了什么法子”廿廿静静抬眸,“她今儿个叫你来回话儿,便也是想到了法子,才要来与我说这个事儿。” 月桐忙道,“主子圣明,正是如此。她说主子您不能露真身儿,而她虽然不怕什么,可是因为毕竟同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为了不牵连三格格和主子您去,故此她也不便直接出面儿。” “她说她便也需要找一个中间人,由这个中间人去办事儿才妥当。她说她从当年她母家难题的解决上倒是学会了个好法子,也正好儿依样画葫芦,可以放在三格格家这事儿上。” 廿廿便是微微挑眉,唇角露出淡淡笑意。 廿廿心下,已是有谱儿了。 月桐继续道,“她说当初她母家的难题,是因为她嫡母和嫂子都是出自沙济富察氏,而外人说的一百句话,都抵不上她们沙济富察氏自家人说一句话去。当年她家的事儿得了好儿,就是宫里的某位沙济富察氏的福晋给她家里嫂子传了话儿去,叫她那嫂子自己掂量轻重,她那嫂子才肯真心收敛了的。” “那她这会子与其以钮祜禄氏的身份出面,倒不如也另外寻一位宫中的佟佳氏来当中间人,叫佟佳氏去说服佟佳氏,这话必定更好使些。” 廿廿含笑垂眸,“嗯,她的法子不错。而目下的后宫里,无论是沙济富察氏,还是佟佳氏,便都是在那一家子里头呢。” 月桐便也会意,抿嘴一笑道,“可不,真是巧了,竟都是二阿哥的福晋呢。奴才也想到了,当年帮衬如嫔家里的,应该是二阿哥的侧福晋虽说宫里的沙济富察氏不止一位,寿康宫那边儿也有一位先帝爷的晋贵人是出自沙济富察氏的,但是那位因进宫多年了还只是位贵人,这些年都再没进封过,便是皇上登基都未曾给她尊封,故此奴才想着老晋贵人还不至于有这个心气儿去管宫外的事儿。” “至于佟佳氏呢,那当真目下宫中,也就二阿哥新娶的福晋这一位了。” 廿廿将湘妃竹为骨的扇子搁在一边儿,目光也撇开到一边儿去,“吩咐下去,若是如嫔来请旨,要召二阿哥家女眷进内,便不用来问我,一概准了就是。该给的腰牌,足数儿给了,叫门上也别慢待了。” 月桂一笑会意,赶忙道,“奴才这就叫传话的太监,将主子的内旨传谕内务府去。” 廿廿收回目光,“她选的法子不错,具体该怎么办,也不难,本就是现成儿的。毕竟二阿哥家里,几位福晋之间,也还有她们自己的小九九儿。佟佳氏虽是正室福晋,却毕竟是继室,又是刚进门儿的;而富察氏,虽说这些年都不大得二阿哥的心,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但是胜在她资格儿老,且多次代替舒舒当家理政,故此便只是个侧福晋,却也不输给佟佳氏多少去。” “偏星楼又是个不爱与她们你争我夺的人,况且守着皇长孙和苏楞额这样的内亲,在二阿哥家里的地位本来就是无可撼动的。这便若说要争,便也只剩下佟佳氏和富察氏两个去争。” “如嫔自可利用这个,也不用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需没事儿闲来的,轮流请二阿哥这两位福晋进内说说话儿,跟佟佳氏讲一讲当年富察氏是怎么帮如嫔家里的,再跟佟佳氏约略提一嘴她与若若的情谊去,那以佟佳氏的聪明,也不至于听不懂什么意思了。” “人家富察氏曾经做过的事儿,若佟佳氏后来的却办不到的话,那岂不是正室福晋要落在侧福晋下风了故此都不用如嫔去嘱咐什么,佟佳氏自己就会审时度势,自动自发地去劝说睿王府那两个佟佳氏了。” “最不济还有禧恩和惠恩两个呢,佟佳氏自可借着姻亲,将话过给他们两个也就是了,他们两个回去也自可收束自己媳妇儿。总归这是二阿哥福晋,同为佟佳氏的说的话,那两个佟佳氏不能不往心里去。” 月桐便也轻哂一声儿,“如此一来,如嫔倒可将二阿哥家这两位福晋都攥在手心儿里了,她更是何乐而不为呢” 廿廿含笑点头,“故此啊,这是一桩大家都只赚不赔的买卖,若能做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这便还有谁会不一力促成,反倒还要从中作梗去呢” 月桐不由得皱眉,“可是主子,这样难道不是让如嫔与二阿哥一家,越走越近了么” 784、灭口 自打皇上走后,原本火热的盛夏,却又开始雨水连绵不绝。 雨水将夏日的火热都冲走,因连续多日的阴雨,便让这阳光也不能冒头儿,便又不能重新加出热度来,这便让八月里的早晚,于这水边儿的圆明园里,隐隐地竟然起了一股子秋天一般的凉气儿去。 这样的天气,便让廿廿更加惦记庄妃的身子。 这日忙完了,廿廿便亲自去瞧庄妃。 如嫔随驾去热河了,没有了如嫔的院子更加清静了许多,廿廿只是觉得仿佛是过于的清静了些儿,总觉着庄妃身边儿倘若能热闹些,对她的身子才反倒更好似的。 庄妃本是好强的性子,若是热闹些,哪怕是那些动心眼儿的事儿呢,也能叫她精神头儿更旺盛些。倒是这般的清静里,总叫人觉着,少了那么一把子心气儿去。 “你怎么来了”庄妃正躺着,冷不防看见廿廿进来,惊得赶紧坐起来。 因这会子皇上反正也没在京中,且宫中的贵人们许多都跟着去热河了,廿廿这便下旨,留在园子里的内廷主位们便也不必每天早晚按例请安,叫大家各自都安闲些儿。 再者廿廿方才进庄妃的宫门来,便吩咐了不必惊动庄妃,这才将庄妃吓了一跳。 廿廿便笑,上前来扶住庄妃,“怎么,瞧着姐姐的态度,倒像不想见我似的。” 庄妃无奈地笑,那笑容总有些虚弱,“我是不想见皇后娘娘。终究我还在病里,这病气总归不是什么好的,我可不想将皇后娘娘你给招上。” 廿廿含笑摇头,“我强壮着呢。况且我之前因为广兴的事儿,不是病过一场了么。太医都说,偶尔得一场小病也不是坏事,待得痊愈了,反倒能叫身子更强壮些。” “但愿吧。借你贵人吉言。”庄妃咳嗽了两声儿,目光落在廿廿脸上,“皇上这一转眼走了一个多月了。热河那边儿可有信儿来” 廿廿静静垂眸,“有啊。皇上送信儿回来,说过两日就要回銮了。” 庄妃也吃了一惊,“这话是怎么说我记着皇上还没进哨呢不是” 廿廿点头,“姐姐没记错。皇上是说,今年雨大,停止秋狝,就不进哨了。等中秋之后,再在南苑行围演武就是。” 庄妃微微咬了咬唇,“这么说,你那一片心意,怕是也终究要成空了不是” 廿廿无奈地耸耸肩,“看来,是天不遂人愿。” “我可不这么看。”庄妃怜惜地握了握廿廿的手,“正好儿相反,是上天都敬重你的心意。知道你身为中宫,一来希望国祚长久,二来也是希望皇上能在五十大寿的年头儿能得个孩子高兴高兴,可是上天啊却终究还是更疼惜你些,这便不肯叫你今年如愿去。” 廿廿便轻叹一声儿,向天空里双手合十遥遥拜拜,“多谢上天体谅。” “等皇上回来,便要筹备皇上万寿的事儿了,到时候儿就又够你忙的。就剩这么几天轻省,你便也趁机好好歇歇。”庄妃疼惜地说。 廿廿便笑了,故意撒个娇道,“我倒不怕,因为有姐姐帮着我呢。况且淳嫔、信嫔她们也都练出了手儿来,自可帮衬得上了。” 庄妃便又咳了两声儿,“我啊,怕是今年够呛能帮得上你。” 廿廿按着庄妃的手,“瞧姐姐这么早就想撂挑子呢不过就是寻常咳嗽几声,又算不得是什么大病,亏姐姐自己还都一直都放在心上等姐姐再偷懒两日,等皇上回来了,姐姐一高兴,这便必定不咳了。” 庄妃轻轻叹口气,“多谢睿亲王福晋,家里正给老福晋守孝呢,却还记着我的病去,前儿个刚给老福晋发送完了,就赶紧遣人给我送了药进来。” “我吃着她送进来的药,一直都是比御药房的药还好些,这回又得了这药去,想必没两日应当就能下地的了。” 廿廿含笑点头,“要不是老福晋碰巧儿薨逝了,若若一时忙得不可开交的,也不至于叫姐姐这边儿断了个把月的药去,累得姐姐还要在炕上躺了这些天去。若若心下必定有数儿,以后自然不会忘了再给姐姐送药进来,姐姐可别再断了药,连着好好儿吃几个月,将这病养过来了便罢。” 庄妃也含笑点点头,“好这都是三格格的心意,也自然都是看在皇后娘娘的情谊的份儿上,那我哪里还好意思辜负皇后娘娘的好意去我这回啊,一定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好好儿地连着用几个月的药去,将这病给治好了才停。” “那就对了”廿廿欣慰地笑。 庄妃瞟着廿廿,“便从三格格送进来的这药,我便猜,睿王府的风波应当是已经平息下来了。三格格独自当门立户做当家的王福晋,这会子应当是已经能立稳脚跟儿了。” 廿廿噙着一抹笑,抬眸瞟一眼庄妃,“是如嫔办的。” 庄妃便也叹口气,“倒也是。她自是有心眼儿的,这么点子事儿对她来说应当不过是过家家一般,难不住她。” 庄妃略微晃了晃神道,“实则,在宫里这些年轻的里头,她的心眼儿和魄力,是一等一的。淳嫔、信嫔几个,各自都有比不上她的地方儿。若她肯当真为你办事,那倒当真是件好事。” “只是这世上的聪明人啊,总有不甘心之处,她又与你心结多年,只怕不是那么好归拢。” 廿廿便笑,“姐姐说这些话,可不亏心若说聪明劲儿和魄力去,如嫔便是年轻的里头拔尖儿的,可是又如何与姐姐做比姐姐当年与我的心结,也不算小了,可是如今还不是时时处处都替我着想的” “我都能归拢来姐姐的心,她又何至于什么为难去了” 庄妃无奈地笑,“瞧瞧,这不是还记着我当年的仇么我可都忘了,你若不提,我都压根儿就不记着还有那些往昔了。” 廿廿握住庄妃的手,“不管是什么,终究都是姐姐这一路陪我走过来所必经的,我全都舍不得忘。若没有曾经的那些往昔,又如何有后来我与姐姐的交心呢” 廿廿略作沉吟,“至于如嫔呢,只要她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那她与我便脱不开干系。终究在这宫中,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与舒舒和当年的雅馨又不一样儿。舒舒与雅馨是嫁夫从夫,便同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然则这一生自己的命运便与夫君的拴在一处,夫君的前程决定了她自己的命运,故此她们会将夫君的前程放在自己之前;可是如嫔却与我同为皇上的后宫,那她纵然有与我争宠之心,却终究与我命运相连我是皇后,外人自然也要高看她一眼;而倘若我不是皇后,她自己又没本事挣到这个后位的话,那倘若换了旁的人家的正位中宫,同样头一个要打压的,必定是与我同为钮祜禄氏的她。” “不管她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她的命运也是牢牢与我拴在一处的,她改变不了。便是当初年轻,她看不破这一层,然则慢慢儿随着年岁增长,她也终究不能不承认这注定的命运。” 庄妃抿嘴含笑,“所以当年她诞育八公主的时候儿,你将她搁在你宫里。可惜她那会子还年轻,终究不明白,还想着要挣脱,甚至与你内斗。可是斗来斗去的结果又是什么呢好好儿的八公主就这么没了,皇上对她也淡了,宫里人谁又将她放在眼里了” “实则个个儿心下都明白,她终究是皇后母家人,唯有皇后抬举她,才有她的一身荣宠;可是若连皇后娘娘您都不给她脸的话,谁又敢为了一个小小的嫔位,而拼着要得罪皇后娘娘您呢” 廿廿淡淡笑笑,“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些路,终究得是自己走完了才能明白,在走之前是怎么都不甘心听过来人的劝说的。她既然爱走,便怎么都拦不住她,就由着她走就是。如今想走的路也走完了,是她该好好儿回头反思这一路所得的教训的了。” 庄妃握了握廿廿的手,“也该着二阿哥元福晋薨逝得早要不然皇后娘娘你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那二阿哥的元福晋也一样儿是,如嫔心下自然难免左右摇摆,指不定究竟想要将自己的命运跟哪边儿拴在一起去呢。” 廿廿含笑点头,“是啊,她若归附我,图的是眼前;她若选二阿哥那边儿,便图的是将来。眼前与将来,对于一个人来说,同样都是要紧的。” “如今这个结倒是解开了。毕竟二阿哥的元福晋不在了,二阿哥的继室福晋换成了佟佳氏,跟如嫔可一下子就隔开十万八千里去了。且不说人家佟佳氏岂肯轻易跟她交心的,就说二阿哥本人吧,那又哪儿是她能轻易拿捏得了的故此,眼下既没了二阿哥元福晋这个过河儿的桥,她与二阿哥之间便是再想走得近些,便也难了。” 廿廿秒眸轻挑,慧黠一笑,“故此我反倒如今还要一力促成她与二阿哥那边儿多走动些,多亲多近才好啊。” 庄妃微微一怔,随即便笑,“我明白了。等她回来,若又见她与二阿哥家里人相见时,我便也跟着睁一眼闭一眼就是。” 廿廿幽幽笑道,“姐姐知道么,那鄂罗哩出宫之后方一个月,就死了。” 庄妃惊了一跳,“你已得了确切的信儿了竟是怎么死的” 廿廿耸了耸肩,“他是富贵之人,不似宫中其他年老的太监,便是出宫因并无家人和积蓄了,唯有寄身宫殿监所资助的寺庙等处;他自己是颇有些家底的,在外头尚有私宅,故此出了宫便得了自由,与宫中便再无瓜葛。故此他便是死在了外头,宫中也自无人问津。” “更何况,他本就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呢,这日子本就有今天没明天的,这会子死了,也算得是寿终正寝了。” “再说一个老太监,打小儿就净了身进宫伺候主子,这几十年来自然也是每日都过得小心翼翼的。这便一旦出了宫得了自在去,一时放纵些,便也无福消受之下,一时就这么丢了性命,也实在是情理之中。” 庄妃便眯了眼,“那你信么” 廿廿淡淡笑笑,“步军统领衙门奏上来的说法儿,说是鄂罗哩在外头走夜路,被几个外来的流民给抢了。鄂罗哩跋扈惯了,自不肯甘心被抢,护着身上的银子财物,便与那一群流民争执起来,结果被流民一哄而上,他没能护住身上的东西,年纪大,加上又气又急的,就这么死过去了。” “得了信儿之后,信嫔阿玛本智亲自去瞧,说身上终究还是有伤痕的。果然是被群殴致死的模样,虽说因为他原本年纪大,故此一共没挨多少下儿就已经断了气,可是终究死之前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流民,哈”庄妃都忍不住笑了,“这个流字用的好,如水聚来,如水散去,无处查来源和身份,待得散去之后又难去追踪归处。” 廿廿半垂眼帘,“今年雨水大,南北各地竟雨旱不均。杭州、嘉湖等地原本干旱,得了雨水欢欣不已,说可保晚禾畅茂;可是山西等地却是积水成涝。故此这会子京城中有先前因旱灾而来的南边儿流民,后头紧接着又来了陕西等地来的涝灾的流民两股子聚合在了一处。” 庄妃不由得冷笑,“好,好,这边压根儿都没法查到底是南边还是北边的流民所为,又或者是两股子流民合在一处的所为这个法儿,当真是妙极。” 廿廿按住庄妃的手去,“姐姐别动气,难不成还要替鄂罗哩惋惜去了不成他本就是该死之人,我既饶过了他性命,放他安安稳稳出宫去,不过也就是等这样一个答案罢了。” “他若还好好儿活着,倒还罢了,那当初他故意陷害广兴不遵谕旨,那便只是他与广兴之间的私人恩怨所致;而倘若他出宫不久就死了,那便是说他背后怕是还有旁人指示那要了他性命的,自然是要灭他的口罢了。” 785、迟归 785 九月初二日,皇上回銮,回到圆明园来。 二阿哥绵宁也随同圣驾一起归来,早在大宫门外就已经下马,随着皇上御马步行进内,见到廿廿,连忙上前请双跪大安。 廿廿与皇上说话儿,见二阿哥跪倒在畔,淡淡含笑道,“二阿哥起克。二阿哥这一路上也劳累了。” 绵宁赶忙道,“儿子不敢。” 廿廿回眸望着皇上笑,“二阿哥这孩子一向仁义纯孝,每每到我跟前请安,都不肯自己起来,总得我这个当小额娘的扶着才起。” 皇帝淡淡笑笑,“嗯,那也自是他应该的。” 廿廿便暂别皇上,转身走到绵宁面前来,如这些年的每一次,亲自伸手托住了绵宁的手肘,扶着绵宁起来。 绵宁这才肯顺着廿廿的劲儿,站起身来。 廿廿抬眸打量绵宁,“一别整月,二阿哥仿佛清减了些儿,想是这一个月来在热河,以及你汗阿玛回銮的路上,叫你也跟着诸事费心了。我得记着嘱咐你媳妇和星楼她们,多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 绵宁忙道,“儿子岂敢。” 廿廿笑笑,“叫你媳妇儿给你做点好吃的,又不是你汗阿玛和我给你做,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这孩子就是好性儿,谦逊都到了骨子里头,有时候儿倒是不必的。” 绵宁目光一闪,面上浮起尴尬来,赶忙又要跪倒,叫廿廿给拦住。 “瞧你这孩子,怎么又要跪倒了难不成还要我再搀你一回额娘老了,你可好歹心疼心疼额娘这老腰吧。” 绵宁颧骨上浮起两块红来,只好站着又行礼道,“那就多谢小额娘了。” 廿廿点头,“你和绵恺两个八月驰奔热河去,原本按着往年的惯例,都是你们到了热河之后,随着你们汗阿玛一起进哨行围。可是今年雨水大,你汗阿玛的旨意待你们走后没两天便送回了京,说免了今年的秋狝,不进哨了;旨意中还特地提到你们哥俩儿,说也不必跟着进哨了,只等中秋之后在南苑在随着皇上一起演武就是我便以为,你不过几日就从热河回来了呢,倒是没成想,绵恺先回来了,你一直等到今日,才随着你汗阿玛一同回来。这前后算算,你不在京的日子,竟是一整月了,也不怕你媳妇儿还有奕纬他们想念你。” 绵宁颧骨上那两团红更清晰了些儿,“因今年是汗阿玛的五十万寿,非往年汗阿玛赴热河可比。而今年因雨水多,途中颇多泥泞,更偶有河流水急,冲塌沿途桥梁之事,故此儿子便有些不放心,这才坚持留在热河,随汗阿玛一同返京的。” 廿廿含笑点头,“要不怎么说,二阿哥最是仁义纯孝的孩子呢。你这样一番用心之深啊,绵恺那傻小子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绵宁赶忙道,“三弟毕竟还年少,又从小就凡事都有小额娘照料,这便自然天真烂漫了些儿。儿子毕竟是汗阿玛的长子,又比三弟年长十余岁去,故此这些事自应该是儿子想到前头去。等来日三弟长大了,到了儿子这个年岁,他必定比儿子更为周全呢。” 廿廿该说的,也都说到了,她相信凭绵宁的聪明,也都该逐一地听明白了。 她这便笑道,“那我便盼着这一天了。二阿哥,你还要多教你弟弟些,只要他能学到你的一半啊,我便也不用那么操心了。” 按着惯例,皇上回到圆明园,要先去安佑宫行礼。廿廿便先回到后宫,不多时,各自回宫已经更衣完毕的随驾嫔妃,都齐齐前来给皇后行礼请安。 廿廿的目光特特在恩贵人面上多停了停。 终究还是年轻啊,一脸的心事,还学不会小心收敛。这回恩贵人以宫中最年轻的贵人身份,随驾起銮之时,那是何等的容光焕发去。那光彩是来自她对热河之行的期待,也有能获得荣宠的自信,本来就年轻,一双脸颊和一对眸子都是鼓鼓溜溜的,又那光彩映衬着,便越发显得宛若鲜亮的珍珠一般,灼灼耀眼。 可是这一刻,那脸颊和眸子依旧还是年轻地鼓鼓溜溜着,然而脸上眼底的光芒却黯淡下去了。便是如同明珠蒙了尘去,纵然珠子还是珠子,却有些不好看了。 “今年是皇上的五十大寿,妹妹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今年妹妹们能诞育下皇嗣来,那无论是对大清,还是对皇上来说,都是极佳之事。” 淳嫔为首,一众年轻的嫔妃齐齐向廿廿行礼,“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请安行礼之后,廿廿便叫众人各自回去歇息。这一路归来,路途之中颠簸,也该都累了。 廿廿独留下如嫔说话儿。 殿内安静下来之后,如嫔又单独再给廿廿行一回礼,廿廿忙叫月桂给扶住了,含笑道,“我还正不知该怎么谢你,亏你倒先谢起我来了。若若家里的事儿已经平静下来了,便是若若自己还蒙在鼓里,我又如何不知道是你帮衬了她去多亏有你,叫她这个月里才能腾出手来专心办理老福晋的丧仪去,没被妯娌之间那点子事儿给耽误了。” 如嫔面上微微一红,“这其实是嫔妾与若若之间的情谊,嫔妾可没想让皇后娘娘这般去别说嫔妾与若若本是一家人,能帮若若一把,本都是本分之事;况且我当年与若若之间的情分,我又是如何能忘得了的” “当年如不是若若帮我向皇后娘娘求情,我知道就凭我阿玛的职分,我在宫里都是留不下的我这些年一直都想回报若若,可是因为若若是皇后娘娘您的妹妹,凡事自有皇后娘娘您呢,总是轮不上我去,这心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今年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去,这件事自然不是皇后娘娘处置不了的,实在不过是因为太小的事,不值当皇后娘娘亲自过问罢了,这才反倒给了嫔妾一个能伸得上手、帮得上忙的机会。” 廿廿含笑点头,“若若虽是我的小妹,可是也已经成婚数载,如今是睿王府的福晋,是睿王家的媳妇了,故此我便是再偏疼她去,却也着实不便直接过问睿王府自家的事务去。” “况且这会子他家禧恩、惠恩两位哥儿也都在内务府中当差,一个管着上驷院,一个管着御茶房,这便都是见天儿在皇上和我跟前的人,兄弟两个也俱都得力。故此我便纵然有话,却也要看在他们兄弟两个面儿上,不便多说。” “再者,若若这两位妯娌啊,好歹也是当年八旗秀女选看的时候儿,我看着家世不错的,后来才经皇上恩赐给他们两兄弟为妻的,故此我便也不好说她们什么去。” “还有一层呢”廿廿说到这儿便停顿下来,只含笑望着如嫔去。 如嫔便会意接道,“我明白,因二阿哥的继室福晋也同出佟佳氏,与睿王家这两位儿媳妇正也是一家子,故此皇后娘娘便也要顾着些二阿哥福晋的颜面去,不好只顾着若若一个人的颜面去。” 廿廿赞许地笑,“二阿哥和绵恺的媳妇,毕竟都是刚进门儿的新媳妇,我这个当婆母的要呵护着还来不及。” 如嫔便道,“可是嫔妾却没这层顾虑。终究嫔妾不过只是嫔位,又是年轻不懂事,这便没的要顾全大局的。在嫔妾心里,自然是若若最要紧,二阿哥福晋便是偶尔也去给嫔妾请安,但也不过只是说上几句便散了,又如何能与若若相比呢” “故此嫔妾倒是斗胆想向皇后娘娘有个不情之请日后睿王府和若若的事儿,皇后娘娘不如便全都放给我吧,由我来顾着若若,我必定不让若若吃了亏去。” 如嫔说着,眼圈儿已是红了,“说起这些家宅里边儿,自家兄弟姐妹内斗伤了感情的,皇后娘娘您家里兄弟姐妹和睦,怕是了解得不多;可是我却自小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最知道这样的苦楚。” “我小时候儿要费尽千般小心,吞下万般苦楚,才能勉强帮衬上我额娘,护着几个弟弟妹妹周全的这样的罪,我知道是什么样儿,我便也必定不叫若若再去遭一回去。若说这事儿上,我好歹还是有些心得,请皇后娘娘相信我,我必定能帮得上若若去。” 廿廿欣然含笑,“你方才都说了,这是你与若若之间的情分去,那我如何还能拦着你去我啊,唯有欣慰就是。” 两人正说着话儿,外头月棋进来回“回主子,恩贵人来了。” 廿廿不由得挑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她不是方才打咱们这儿散了么算算时辰,她这会子还没回到自己宫里呢,这是打半道儿又折回来的不成” 如嫔忙起身,“想来恩贵人去而复返,必定是有事要请皇后娘娘的示下,那我便先告退了,让恩贵人进来说话儿吧。” 廿廿却笑,“你快坐着吧,你急什么呢方才各宫散去的时候儿,恩贵人也知道我留下你说话儿。论位份,你是嫔位,她是贵人;论资历,她不过刚进宫,你则是宫里老人儿,更何况曾为皇上诞育八公主无论从哪边儿算,也没有她来了你就走,叫你给她腾地方儿的道理。” 廿廿说着,收敛起了笑意来,清淡道,“去告诉恩贵人,我这边儿在说家里私事呢,叫她等着。” 月棋一蹲身,“奴才这就去。奴才瞧着恩贵人好像有点儿急,奴才便给她搬张椅子去,叫恩贵人坐着等就是。” 月棋去了,廿廿轻叹口气,“她是宫中最年轻的贵人,进宫最晚,便最年轻,却是个天生的急性子。实则,她又急什么呢,她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倒是宫里还有这么多进宫也数年了的姐妹们呢,若论年岁和资历,她倒是应当让一让这些姐姐们的,可她偏是最心急火燎的那一个。” 如嫔忍不住轻轻哼了声儿,“也难怪,毕竟她是乌雅氏,母家也是出过皇后的,更是帝母。” 廿廿笑笑,“她终究还年轻,如今宫里就没有比她更小的了,不懂规矩,咱们便也多少体谅就是。” 廿廿接下来又与如嫔说到了二妹祇好。因祇好假如肃王府,而如嫔的弟弟迎娶的就是肃王府的格格,如嫔的妹妹也又嫁入肃王府,两人这便在肃王府的话题也同样多。 如嫔又坐了一会子,这才起身告退。 廿廿含笑点头,“是你肯体谅人,怕恩贵人在外头等急了。咱们都是当长女的,在家里照看弟弟妹妹已然习惯了。” 如嫔退出之时,正迎面与恩贵人遇上。 两人本来还曾经彼此走近过,如嫔当日不是没打过恩贵人的主意去。只是上回那想要揭发十七爷跟皇后娘娘园子里私会的事儿,到后来叫两人都落得一地鸡毛的,皇后娘娘半点没受影响不说,人家十七爷如今都复位内廷行走王了,她们两个自己心下也都颇有些自知没有颜面,故此这便两人私下里都小心避开对方去。 再加上后来恩贵人心急之下,开始大张旗鼓地要争宠,这便叫两人心下也隐隐生了芥蒂来。 今儿个既这么撞上了,避是避不开了,两人便都有些尴尬。 恩贵人勉强一礼,这便借口怕皇后娘娘等急了,急忙错身就往里去。 出了皇后宫,一抹笑意挂在如嫔嘴角,迟迟不散去。 星溪也是摇摇头,“那恩贵人倒不知道仗着什么去便是乌雅氏,是孝恭仁皇后的后人,也不至于眼高于顶成这样儿吧要说起家世来,乌雅氏比主子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还差得远,她明知道主子被皇后主子留在宫里说话儿,她偏急吼吼地来,怎么就那么按捺不住的” “想必她是又想找皇后主子拉家常了可是若论拉家常,这六宫之中,除了主子您和三阿哥福晋之外,还谁更有资格呢便只凭着她额娘是宗室格格么即便宗室格格是皇上的一家子,可是宗室里头人可多了,总还分个近支、远派的,若个个儿宗室格格都来跟皇后主子攀亲戚,那皇后主子就不用干别的了,见天儿就跟她们忙吧” 786、无小事 786 如嫔淡淡含笑,“她自恃额娘是宗室格格,便以为这样儿便能与皇上与皇后知近了,可是她终究还是年轻啊,她哪儿知道皇后心下对宗室是个什么态度去” “当年皇后娘娘刚正位中宫的时候儿,多少宗室就瞧着皇后娘娘不顺眼,当年以克勤郡王恒谨为首的胆敢在神武门外直接冲撞皇后凤辇去虽说皇上后头将恒谨革了爵,叫恒谨没得好死去,可是这笔帐在皇后娘娘心下哪儿那么容易就一笔勾销的去” “故此对于宗室啊,皇后娘娘心下分得可清楚。有些宗室,皇后是当成一家亲的,可是对于另外一些宗室,皇后心下烦着呢” “亏她还拿她额娘的身份当回事儿,殊不知皇后不过是心下强忍着罢了,哪儿会当真肯给她机会,抬举了她去” 星溪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皇后娘娘怎么还肯给她颜面去,还时常肯见她呢” 如嫔耸耸肩,“一来她好歹是乌雅氏,孝恭仁皇后的后人。皇后娘娘便是不想给她脸面,却也要顾着孝恭仁皇后,以及九额驸一家子去。二来,她阿玛好歹是左副都御史,言官之首,如今在皇上广开言路的情势之下,皇上难免要优待她家里些。”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说到归齐,还是皇后给她祖父官保的脸面。” 星溪仔细想了想,“倒不用奴才打听,倒听得宫里人都说恩贵人时常在人面前提起她祖父来炫耀。因她祖父是协办大学士,乾隆年间又曾担任过刑部、户部、礼部、吏部四部的尚书去,名盛一时。” 如嫔点点头,“说的是啊,如今六宫之中,虽然不乏公侯之女,可是父祖的爵位不过是承袭而来,吃的是祖荫,便在朝中也没得着什么要紧的差事;倒没几个人比得上人家恩贵人的父祖,人家纵然有点子祖荫,可更多是凭自己的本事,成为一代名臣的。” 这自然也正是如嫔自己心下的痛。她虽然是出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原本爵位最高的八房,但是那毕竟都是百多年前祖宗们的功业了,她自己的父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皇上和皇后肯高看她祖父官保一眼,还有一层缘故当年孝仪纯皇后崩逝,先帝爷遣官册谥令懿皇贵妃时,官保就是册封副使。” “皇上深念慈恩,皇后娘娘又与孝仪纯皇后有那样多相似之处,故此这官保是不是一代名臣,又曾经担任过什么官职,倒都是次要的,毕竟大清从不缺名臣,官保的官职也从未位极人臣去过,比官保更得重用的名臣多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心下记着的是官保这一层身份去罢了。” 星溪便也张了张嘴,“怪不得要不然她阿玛身故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会将她阿玛的拜托那般当回事儿呢。” “她倒自己也是聪明的,懂得利用这个机会。只是可惜呀,她做人呢,终究还是欠了点火候,还没能摸透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思。” 星溪撇撇嘴,“她怎么着去摸皇上和皇后主子的心思,那是她的事;可是她明明知道主子就在皇后主子宫里说话儿呢,她非要这会子巴巴儿地抢了过来,那就是她对主子您不敬” “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难道不明白,主子您才跟皇后主子是一家子,且主子家兄弟和妹妹都跟皇后主子的二妹是肃王一家的姻亲,有主子在跟前,哪儿就轮到她三天两头的找皇后娘娘去拉家常” 如嫔淡淡轻哂,“往日里她来皇后娘娘宫里是为了什么,倒不说了。可就说今儿个,你道她这么急着抢过来,又图的是什么” 星溪皱皱眉,“难不成她在热河里备了厚礼,这便急着回京来就孝敬给皇后娘娘,生怕落了人后去” 如嫔轻笑摇头,“你错了。她这般巴着皇后娘娘,她难道只是为了讨好皇后娘娘不成说到底,她的心思在皇上那儿。” “今儿个皇上才回来,这会子先到安佑宫去拈香行礼,待得皇上忙完了,是必定要过皇后娘娘这儿来的。她掐准了钟点儿,这么着急忙慌地抢过来,就是希图着能遇见皇上呢。” 星溪便是一惊,“哎哟主子既然看破了她的意图,又怎就腾地方儿给她了主子何不留在皇后娘娘宫里头,也见见皇上” 如嫔轻哼一声,举起帕子来按了按唇角,“她想的是好,却失在心急,全然没顾及皇后娘娘的感受去。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宫里,皇上今晚儿是去看皇后娘娘的,她巴巴儿地在皇后娘娘眼前去抢皇上,皇后娘娘如何能容得了她” “我便就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这便非但不留下,反倒要尽可能地早早儿退出来。这一来是全皇后娘娘的体面,二来也更能在皇后娘娘心中与恩贵人高下立见去。” “三来嘛,皇后娘娘说得对,在这宫里,毕竟皇后娘娘与我是一家子,倘若不肯彼此成全,那就只能看着如恩贵人这样儿的,在眼前无休无止地跳腾了。” “终究在这后宫里我不得不仰仗着皇后娘娘才能过活,而皇后娘娘呢心下也明白,我的确是能替她出力的。终究在这宫里,我们可以彼此成全。” 绵宁回到自己所儿里,并无出了远门归来的欢喜。 他没进后宅,倒是先回了外书房去。 五州随后进来,低声禀报,“宫外的事儿,都已经妥当了。” 绵宁却未见半点展眉之色,反倒有些低沉地问,“他们手脚可利索可曾留下痕迹去” 五州含笑道,“他们都是办事可靠之人,阿哥爷尽管放心。甭管谁去查,都查不到的。” “况且这一个月来阿哥爷压根儿就不在京中,阿哥爷在热河,镇日陪伴在皇上跟前,这是前朝后宫人所共见之事。又有谁能想到阿哥爷这儿来呢” 绵宁却是摇头,嘴上不想对五州细说缘由,可是耳畔却不停不停地回旋着方才小额娘与他说的那番话。分明句句都没有什么,可是在他耳中听来却又莫名地字字如钉。 他一向知道她是何等敏锐之人,可是却也寻不到自己这边有什么纰漏去。正如五州所说,他彼时压根儿就不在京中,便是她有所怀疑,又哪里能坐实了去 他自信她必定抓不到他把柄去,她便是猜疑,也只是心下的推断,并不能掌握实证他知道她深居宫中,对于宫外的事拿他并无办法。 他是安全的。 可是却分明就只是这样想,带着这样一点子侥幸,这感觉却反倒叫他更加难受。 他跟她之间怎么会竟变成这样了 从前的他与她,可是无话不谈。他所有最深的秘密,都可以放心地与她娓娓道来。她都能听得懂,都能替他保密,还都能帮他开解每每心结,遇见了她,便都能解开,叫他与她说完了话之后,就能一身的轻松。 可是如今他对她,已然满是隐瞒;而她对他,也终究事事都生出了疑问来。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指尖在袖口里攥紧。 如果没有三弟绵恺、四弟绵忻哪怕她多生下几个公主呢都无妨,只要不是老三和老四,那他与她之间,必定不会这样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去。 幸好接下来就是皇上的五十万寿庆典,宫中大戏连台,人人都拣着吉祥话儿去说,没人会抓着个“死”啊说个没完。更何况,那只是个出宫了的、七十多岁的老太监的死呢,又有谁还会在乎呢 忙完了皇上的万寿和廿廿的千秋,刚进十一月,皇上便正式下旨,叫四阿哥绵忻于明年二月初八进学。 皇子进学,便也不仅仅是要开始到上书房念书了,还包括了他应当正式移居到撷芳殿阿哥所居住。 廿廿正好儿正式跟皇上商量,让绵忻回来再陪她住几个月。 自打年初因为广兴的事儿,廿廿病了那一场,皇上趁机将绵忻给接到他身边儿去了,这小一年下来,绵忻便一直都跟着皇上一起住来着。皇上疼爱幼子,这自然是天伦之情,更何况廿廿也是知道皇上心底下其实是对五十岁这个年纪颇有些抵触的留个孩子在他身边儿闹哄着,也能叫皇上多感受到些热闹去。故此廿廿便也没张罗将绵忻给挪回来。 而既然绵忻进学的日子已经定下了,那这孩子在廿廿宫里居住的日子,就剩下最后这三两个月了。 “毕竟,等四儿移居了之后,我再想让他回来陪我,倒有违祖制了不是” 虽说绵忻已经不是廿廿第一个孩子,当年绵恺已经迁居过一回了。可是作为当额娘的,不管是哪个孩子,一旦要从身边儿、怀抱里的挪走,廿廿心下总是舍不得的。 “倒是皇上那边儿,若是皇上想四儿的话,尽可叫他过去陪着皇上,也不违祖制。可我这当额娘的,却不成了” 大清先祖担心皇子常在母亲身边儿养育的话,会生娇惯之气,故此便是本生额娘宫中,待得进学之后亦不得继续跟随居住。倒是皇上那边儿没这个限制,只要皇上愿意,绵忻随时还能过去借住。廿廿一想到这个,心下便是有些酸涩的不平来着。 皇帝便笑,“又说傻话了。你是有自己的寝宫,可是爷那边儿,无论是宫里还是园子里,难道就没你的住处了你自己的宫里,你一年到头儿的,又能住多少日子呢还不是跟着爷一起居住的日子多” “那便若是想孩子了,爷叫四儿过来住着,你也过来住着就是,那咱们就又是一个小院儿里圈起来在一处,哪里就有违祖制了” 廿廿这才笑了,将心口那股子难过给平息下去。 “可总归他打小儿的物件儿还全都在我宫里呢,得替他一遭儿归置出来,打点清楚他要搬过去需要随身儿带过去的不是” 廿廿带了绵忻回自己宫中,也暗暗吩咐了月桂,将自己存在皇上宫里的常用物件儿一遭儿悄悄带了回来。 接下来这三个月,是过年,还有要忙着绵忻进学之事。她一颗心分成八瓣儿都忙不过来。 暂且安顿好了绵忻,廿廿嘱咐将宫殿监每日呈进膳牌的太监叫来,“叫他们将各宫的牌子一同带来。” 宫殿监的太监奉旨而来,却不止是负责呈进膳牌的太监来了,而是宫殿监大总管孙进忠亲自跟着来的。 两人奉召入内,那平日托膳牌的太监只敢在门口儿立着恭候着,孙进忠亲自双手托着填漆大盘,弓着腰碎步走上前来,双膝跪倒在廿廿面前,恭敬呈上。 “孙总管怎么来了怎么,这会子宫殿监的差事已经清闲若此了”廿廿垂眸看看,淡淡笑笑,随即便扭过了脸儿去。 这孙进忠讪讪地,赶紧又在脸上堆了多了一倍的谄笑去。 “蒙皇上和皇后主子信任,奴才才得了宫殿监的差事。奴才在宫里伺候主子,那便自然主子们的事儿全都是大事儿,就没有小事儿。更何况是皇后主子您的吩咐呢,这在奴才心里就更是顶天儿的要紧了。便是奴才在敬事房已经忙成了个冰尜儿,可是一听是皇后主子有差遣,那奴才也得放下手头旁的事儿,先来听皇后主子的吩咐才是。” 廿廿却没给他脸,只是默默听着,末了只瞟了他一眼罢了。 “哪有什么要紧的事,竟叫你放下手头旁的差事过来了,倒有些牛刀小用了不是你且将这盘子放下吧,交给他们去就是,你且先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 这孙进忠能熬到宫殿监大总管的地位,自是太监中的人精儿。原本一向这个孙进忠凡事都十分妥帖,只是广兴的事情里,除了鄂罗哩之外,也有这孙进忠的掺和。那鄂罗哩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着皇后的谕旨来做筏子,终究坑了广兴去,这后头隐约也有孙进忠的影子。 。 787、他会帮谁 787 孙进忠与广兴之间又是何时结下的芥蒂,已然无从追究,又或者说,都不必追究。 因为那是必定存在的,连去推证都不用。 宫中太监都归宫殿监辖制,而宫殿监则归内务府管辖,从差事上来说,内务府大臣们自然是太监们的顶头上司。可是却又因为太监的身份特殊,个个儿都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与主子们的关系倒比内务府大臣们更亲近些儿,素日里就连内务府大臣进内来向主子们回事儿,都得央着太监们来给传话,平日里也需要太监们在主子面前给美言几句之类的。 内务府大臣们往往在太监们面前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没人敢摆长官的架子。尤其是对宫殿监这些大总管们,那就更是礼遇有加,甚至逢年过节的,还有好些内务府大臣们还要反过来给太监们送些礼去。 故此私心里头,太监们并不大将甘心受内务府大臣辖制的,没人真心服内务府的管。尤其是宫殿监这些个有头有脸的大总管们,更愿意直接由主子们吩咐,而不是中间儿再隔着一层内务府去。 可是虽说太监们这话反过来说呢,他们自己私底下却也都明白,那些内务府大臣们虽然说面儿上跟他们和和气气,甚至礼下于他们的,可是这些内务府大臣们的心底下,其实还是瞧不起他们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毕竟是太监,不是全乎人;再者,这也跟大清皇家独特家规有关系内务府大臣们,除了分派管理内务府的王公和世家子弟之外,全都是内务府旗下,是主子们的包衣奴才。 虽说包衣是带着个“奴才”的身份,但是这是世仆,是一代一代跟着主子们出生入死过的,被主子们视作最忠实的奴仆。要论这忠心而论,自然是高于太监们的。在这即便是内务府下最不起眼儿的小苏拉,人家也都还是内务府旗人。 而太监们呢,甭管你是宫殿监大总管,还是各宫的总管、首领的,纵然再得主子的信任,却也终究都不在旗,身份没法儿跟人家旗人相比。大清建国以来,太监中能获恩旨入旗的,那都是殊恩,是破天荒的,这二百年来扳着指头都能算的过来,一般人是连想读不敢想的。 故此在这样不平衡的情势之下,内务府大臣与太监们之间的心结便越结越深,渐渐无解了。而最深的芥蒂,其实是结在这两家管事儿的高位之人心里头。具体来说,就是结在了宫殿监总管、各宫总管与总管内务府大臣们之间了。 只不过无论是内务府大臣,还是宫殿监的总管们,既然都已经熬到这个身份上来了,那自然个个儿都是人精儿,故此没人愿意将这矛盾暴露出来叫主子知道了,两边儿都拍板子,或者叫外人知道了看笑话儿。故此两边儿都是心照不宣,多年来都小心翼翼地一起将这矛盾给遮掩下来,只留在宫中这个范围内。 可惜这矛盾到了广兴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这儿,竟捂不住了。 一来是因广兴性子直,二来凭广兴的家世,他心底下是当真看不起这些太监们的,故此广兴那日大骂鄂罗哩的同时,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这便将所有太监都给连起来,一遭儿给得罪了。 鄂罗哩虽说是内奏事处的奏事太监,在御前当差的,可是终究地位比不上宫殿监乃至各宫的总管们去。这般说来,鄂罗哩与广兴之间的恩怨,也只是止步在个人恩怨的地步。若以这点子个人恩怨的话,鄂罗哩没那么大的底气,竟能坚决地要置广兴于死地,甚至不惜敢拿皇后来做筏子这一不小心,倘若还不成广兴,他自己的脑袋就先没了。 故此鄂罗哩后来办出那样的事儿来,代表的便不可能只是鄂罗哩自己一个人的利益。这孙进忠虽说自然比鄂罗哩聪明,能从这事儿中全身而退,没叫人抓住他什么来,可是廿廿心下何尝不明白,他也是不能完全脱开干系的。 从广兴的事儿之后,廿廿对这孙进忠便冷了许多,但凡有事儿,也极少交给他办。今儿个这本是小差事,轮不到孙进忠亲自来过问。可是孙进忠还是放下自己手头其他事务,亲自巴巴儿地跟着来了,这便是孙进忠努力想要挽回皇后主子对他的看法儿去。 孙进忠赶忙道,“回皇后主子,这会子皇上跟前并无差遣,那在奴才这儿,皇后主子的吩咐便是头等大事。皇后主子请放心,奴才手头的事儿,自都不至于耽误的。” 廿廿瞟他一眼。 这个孙进忠这些年终究还是得力的,除了在广兴之事上之外,廿廿还真没发现他有旁的错儿去。宫里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妥帖的大总管不容易,更何况广兴和鄂罗哩都已经死了,这事儿她也不想再多提了。 廿廿便叹口气,从漆盘里拈出自己的牌子来,“这块牌子已经十年了。真是年头儿不短了,都旧了。” 孙进忠赶忙道,“是奴才的疏失,还求皇后主子恕罪。” 廿廿含笑瞟他一眼,“这是年深日久的缘故,怎么成了你的疏失了我知道你一向办事牢靠,不必为了这么句话,就给自己揽责任。” 孙进忠赶忙跪奏道,“皇后主子慈怀大量,可是奴才却又如何敢推卸去呢先前皇上出巡热河的时候儿,那时候儿奴才就该记着将皇后主子的牌子送到造办处去重新填色、描金就好了,万不该拖延到今日。” 廿廿不由得轻轻勾唇,“今日送去,也不迟啊。” 孙进忠便是微微一怔。听着皇后主子的意思,这是要暂时撤掉她自己的牌子去。 孙进忠忙道,“皇后主子说的是。今年是皇上的五十大寿,这会子又赶到快过年了,这宫里宫外何处不是喜气洋洋的呢。皇后主子的这块膳牌,自然也应当重新彩漆,焕然一新才好。” “奴才知道,皇后主子一向是勤俭持家,您贵为中宫,也不肯为自己多耗费一两银子去,故此这牌子已然十年了,皇后主子却也一直都没下旨叫送去重绘可是奴才斗胆进言,毕竟这么多年了,今年又是这么一个喜庆的年头儿,这点子修整也是应当的不是” “奴才自会知会造办处的大人们,请他们将差事交办给工匠的时候儿,嘱咐了赶着些儿。这一块牌子,虽说皇后主子的物件儿都该精细着,不过毕竟是个小件儿,费不了多少工时,三两天就必定干透了,就能给皇后主子取回来了。” 廿廿含笑摇头,“不急,更不用催他们。明年二月四阿哥才进学,等四阿哥上学的事儿都忙完了,再叫他们交回来不迟。” 孙进忠有点儿不敢说话了,只一双眼小心翼翼打量廿廿神色。 廿廿神色平静,端庄依然,“从今儿个起,叫他们每日晚膳给皇上递牌子的时候儿,依旧按着七月间在避暑山庄的例。” 这便是叫宫殿监将所有年轻的内廷主位们的牌子都摆全了,而且要往前摆。 廿廿知道孙进忠在那迟疑什么呢,她自己可不迟疑,她平静道,“这托盘也旧了,一遭儿送造办处重新填彩吧。换上百子图的托盘去给皇上,办差的太监再加口奏,请皇上为我大清天家瓜瓞绵延。” 眼看着都到年根儿下了,时间不等人,若这会子再不这般,那皇上这五十大寿之年,终究会落了空去。 孙进忠忙垂下头去,“奴才谨遵皇后主子内旨,这就去办。” 四喜亲自送孙进忠出去。 月桂从窗口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问廿廿,“这差事,主子还是交给孙进忠去办了主子心下可妥帖” 廿廿缓缓点头,“也没什么不妥帖的。左右他是宫殿监大总管,这些宫里的事儿,原就瞒不过他。鄂罗哩是不中用的,不过鄂罗哩也不要紧,毕竟鄂罗哩年岁在那摆着,出宫不过是吃一日早一日罢了。” “可是孙进忠不一样。他是先帝爷的时候儿就当了总管的人,打小儿与皇上就有情分在,皇上也信任他。如今更是荣升宫殿监大总管,手里攥着这宫里的大事小情,这宫里的许多事我知道得都不及他详细。所以这样的人,不能如处置鄂罗哩那般简单,总要多看看才行。” 月桂心下也有数儿。主子便是不用为了自己着想,也得为了三阿哥、四阿哥两位皇子着想。三阿哥大了,还好说;可是毕竟四阿哥迁居在即,等四阿哥到了撷芳殿去,那周围伺候的便都是太监了。 月桂便反倒释然笑笑,“主子这哪儿是将各宫主位的牌子交给他了主子这压根儿是交到他手里一道考验瞧他手里托着牌子的时候儿,意思倾向于哪一位,那主子便可多少知道他的心思了。” 廿廿说了这半晌的话,有些累了,又不愿大白天的就躺下了,这便只将手肘拄了炕桌儿面上,指尖撑了额角,半闭了眼假寐。 “那你说,他会帮谁” 月桂轻咬嘴唇,想了想,“奴才忖着,他这些年不至于看不清宫中的情形,凭他的身份也犯不着要为哪位贵人说话。毕竟除了恩贵人之外,那些位贵人进宫的日子都不短了,若能得宠的,早就该得宠了不是可若是还没得宠的,又岂是他一个太监三言两语就能左右皇上的” 廿廿假寐着,听着月桂的话,不由得幽幽一笑,“我说的,不是他。” 嘉庆十五年新春,一场大雪从三十儿晚上就开始徐徐落下,映着宫中朱墙红灯,格外喜庆。 待得大年初一天亮,外头便已然成了个玉苑琼林。便连性子安静的绵忻,都高兴得跑出门儿去,奔进雪中扑腾。 太和殿那边传来喜乐之声,是皇上一大早就赴堂子等各处行礼之后,正式升座太和殿,行元正的庆贺礼了。 随着庆贺礼完成的乐声渐歇,天上也雪住云开,阴云化作碧空,一片艳阳倾天而下,将紫禁城映照得更为明艳辉煌。 对于这样的天象,皇上也是大喜不已,特传下旨意“昨冬各省普沾雪泽,京师自腊月以后,瑞雪频番,欢腾比户。岁除日复大霈祥霙,连宵达旦,履端肇庆,盈尺告丰。” “朕升殿受贺后,旋值快雪时晴,天阊詄荡,霁色清明。是日酉刻立春,瑞应恰在春前,昊苍眷佑,仍为朕五旬庆节元正。笃祜延祺,有加无已。” 因打春在大年初一的酉时,而这快雪时晴的吉祥天象则是发生在打春的时刻之前,这便按着历法依旧还能算在旧岁一年里,这便仿佛是给皇上的五十万寿之年做了个完美的句点去。 这世间的事,有时候开个好头并不难,难就难在收尾上。所谓完美,不过善始善终而已。 故此能得来这样一个收尾,皇上欢喜之下,也与群臣共享,这便降下洪恩来“所有在京文武大小百官,如任内无降革留任处分者,俱著加恩各纪录二次;其有革职留任处分数次者,著宽免一次;革职留任一次者,著改为降四级留任;降级留任有降数级者,著开复一级;仅降一级者,即予开复。其现在来京之将军、都统、督抚、提镇、副都统、城守尉、总管盐政等,均予一体加恩。以示朕敬迓天庥,行庆施惠至意。” 这般的欢庆里,如嫔却有些愁眉难展。 这两个月来,她眼见着淳嫔、信嫔都得了侍寝的机会去。虽说皇上的心思还是淡,她们二位不过分在两个月中,每人只得一次机会而已,但是好歹她们已经去过了。 若是按着位份来排,那自然接下来就该是她了。可是皇上那边儿却迟迟没有动静。 星溪留了心眼儿,偷偷在御前的太监那边儿使了些银子,这才知道如今给皇上递牌子的事儿,竟是大总管孙进忠亲自管着的,旁人都掺不了言。 。 788、终究指望不上 788 因母家帮衬不上什么,故此如嫔手头并不宽裕,这便能给御前的小角色使银子,却怎么都不够给孙进忠使的。她一时与孙进忠那边儿搭不上话去,心下唯有干着急。 思索再三,她还是借着过年之时,皇子和福晋都进内,到重华宫领家宴的机会,寻了二阿哥绵宁,在漱芳斋戏台的园子里见面。 漱芳斋小戏台上正唱着戏,那曼妙的唱腔不时随风越过宫墙,飘落到这一方小院儿里来。 如嫔等得有些着急。 每次与二阿哥私下见面,都似她才是上赶着的,总是她来等他。明明,她是长辈,他才更应该恭敬些早来一步等她的。 终于,当戏台上锣鼓都响起来,说明那戏码已是演到了最热闹、最关键的武戏的桥段上,一般人是舍不得离开的时候儿,远远的,绵宁才一身谨慎地走来。 如嫔悄然松了口气。 绵宁简单请安,压低了声音,语速也颇快,“不知您召我来,所为何事此处人多眼杂,还请您简短示下。” 如嫔压住不快,深深吸了口气,尽力露出微笑,“我知道二阿哥事务繁忙,我不耽误二阿哥多少时辰去。我只是想问二阿哥一声儿,不知二阿哥与宫殿监大总管孙进忠,情分如何” 绵宁微微蹙眉道,“孙进忠是宫中老人儿,当年汗阿玛还是皇子,潜居撷芳殿之时,孙进忠曾也在撷芳殿当差,曾给我当过內谙达。” 如嫔登时笑了,“那就好了也是,如今宫中得用的,哪个不是皇上在皇子时候的旧人呢而那会子,皇上唯有二阿哥一个阿哥罢了,故此这些皇上的旧人,也是二阿哥的旧人。” 绵宁微微蹙眉,“您既问起孙进忠,竟是何事” 如嫔抬眸紧盯住绵宁的眼睛,“那我就也直说了如今孙进忠亲自管着给皇上呈进膳牌的差事。从年根儿下起,淳嫔、信嫔都已经得了侍寝的机会,可是我这儿还是没有动静去。” “我想着既然二阿哥与孙进忠有旧,可否请二阿哥你知会孙进忠一声儿,叫他在皇上跟前委婉提一下儿我” 绵宁面上别无表情,唯有嘴角微微一动。 如嫔的心便有些乱,莫名第有些低落下来,“我知道在二阿哥面前说这话,兴许叫二阿哥笑话了。可是二阿哥也说了,这会子人多眼杂,容不得多说,我这便也唯有直白了些,眼前情势终究容不得我再修饰了不是” 绵宁点点头,“您既然肯与我直言,那我心下没有不感念的。您放心,您叫我捎的这话儿,我一定捎到。只不过您也知道,孙进忠如今毕竟身在宫殿监大总管之位,他办事自不能如从前那般自由,凡事都要多做权衡,故此他终究什么时候儿才能在汗阿玛面前提这个事儿,我便不敢跟您作准了。” 如嫔的心便又沉下去点儿。 “我明白。我也不是要催你们,只要你们记着有这么一茬儿,那我就承你们的情了。” 绵宁左右看看,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这便行礼告退。 如嫔不好拦着,也知道就算拦住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便既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第放了绵宁去。 绵宁急匆匆回到戏台下,远远望向廿廿。 实则这是个小戏台,只是将正殿和左右配殿的窗扇拆了,变成坐席。皇上携内廷诸位们坐正殿廊下,皇子福晋等坐东边儿配殿廊下,十七爷等几位王爷和家眷坐西边配殿,故此绵宁与廿廿一共也没隔多远。 可是,绵宁这般望过去,就是觉得是“远远”。 他出了一会子神,知道不妥当,这才赶忙收回目光来。可巧,佟佳氏正歪过头来看着他。 绵宁心下一滚,问,“怎了” 倒将佟佳氏给吓了一跳,佟佳氏赶忙小声道,“我方才瞧见阿哥爷从外头回来,就坐这儿愣神儿。我心想着阿哥爷别是方才遇见什么事儿了吧,这便有些放心不下,这才想问问阿哥爷。” 绵宁皱眉,“没有的事。没事,你别胡思乱想。” 佟佳氏竭力不现出不高兴来,只是眼圈儿隐约有些泛红。 绵宁在原地便有些坐不住,这就又起身。 佟佳氏还是忍不住望过来,“阿哥爷” 绵宁沉声道,“肚子有些不得劲儿罢了。我去去就来,你别声张。” 绵宁出了漱芳斋来,五州跟在后头,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 “方才如嫔娘娘所说的事儿,不如交给奴才吧。奴才好歹小前儿也是跟着孙爷几年过,这些年奴才也没断了走动,这情分便还在的。若主子为难的话,奴才尽可都揽过来,不说主子的事儿,只说是奴才自己受了如嫔娘娘的银子使,这才托孙爷办事。” 五州最是看得清楚,每次如嫔找阿哥爷说话儿,完事儿之后阿哥爷都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五州也能理解,毕竟每回如嫔娘娘找阿哥爷说的事儿,别管明面上是什么藉口,可是归根结底都是想让阿哥爷帮她争宠罢了。 显然阿哥爷最烦这事儿。毕竟阿哥爷是当皇子的,便再手眼通天的,又哪里有皇子去干涉皇上宠幸哪位内廷诸位的事儿 再者阿哥爷自打元福晋薨逝之后,便对这位如嫔娘娘颇有些疏远之意。想来兴许也因为如嫔娘娘与元福晋是钮祜禄氏一家子的缘故吧如今新福晋毕竟是佟佳氏了,这情分上就要隔一层了。 绵宁叹了口气,“这话你说跟我说,又有什么区别去” 五州一怔,便也尴尬地笑了,“主子说的是,孙爷若肯给我脸面,还不是因为我是主子身边儿的奴才么,他不是给奴才脸面,他说到底还是敬重阿哥爷您啊。” 绵宁别开视线去,“原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与孙进忠过一句话罢了。我方才也跟如嫔说得清楚,我只管捎话,旁的却是不管。” 五州不好接话,只好盯着主子瞧。 绵宁烦躁地摆了摆手,实则他心里的烦躁,他也不知道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来才更合适。 终究,他还是咽了回去,不想解释了,索性换了方向去。 “如嫔是聪明的,毕竟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只是她聪明我知道,小额娘当然就更知道。毕竟,她们才是更亲的一家子。” “这些年小额娘如何防备如嫔,我又岂是看不出来的故此倘若我帮了如嫔去,一旦如嫔如愿以偿,小额娘岂能不查是谁在帮她的这样一来,小额娘岂不是又要怪了我去,我跟她之间,便又要生分一层去了。” 若只是为了绵恺和绵忻,他与她怎么生分,他自己心底下虽然难受,却还不后悔毕竟这皇子争位之事,古今皆然,概莫能外,他别无选择。 可是若换成是他要帮着别人来争夺皇宠那就是两回事了。他做不到心下坦然去尽管,他也是希望帝后失和,他也曾这样动过手脚去的。 可,他自己办的是他自己的法子,不涉及后宫里其他人去。跟如嫔的期望不生瓜葛。 “小额娘既防范着如嫔,那倘我帮了如嫔,便不啻引火烧身。倒为了旁人不相干的事,反而影响了我的大事去。” 五州仔细想想,也是点头,“阿哥爷说的自是有理。皇后娘娘毕竟是中宫,且与阿哥爷有母子情份,倘若阿哥爷与皇后主子现在就闹得太僵的话,一来会令皇上不高兴,二来也有违阿哥爷仁孝之名。” 大清一向以孝治天下,况且皇上更是以“仁”字自勉,故此绵宁若想成事,必定要将“仁孝”二字高高举过头顶,绝不敢在这两个字上出现任何的瑕疵去。 “缓一缓吧。既答应她的事儿,要办。可却不能由着她的心思来办,暂且拖一拖,等这事儿的风头过一过再给她办就是。” 与绵宁分开之后的如嫔,整颗心早就沉底儿了。 实则不用绵宁给她托着,她早已从绵宁此前的态度上,大概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今儿这一场大雪,铺满了大地,如嫔立在雪里,身上有大毛的衣裳焐着还不觉冷,可是这心下却已是冰凉冰凉的。 她失望地举头看一眼碧空,“每次好像都是我勉强他的似的,就好像这世上只有我上赶着求他办的事儿,就没有他求我的似的。可是明明,我们是都对彼此有所求,这才走到一处的不是”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广兴下狱,判了死罪。皇后娘娘与皇上闹得狠了,干脆托病不见人人都知道去年这时候儿是宫中其他人的机会来了。我便也是这样地找他,想让他帮帮我。” “可是他呢,也不过只是这样一副冰冰凉凉的样子,半点儿都不热衷。我真的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皇后与皇上生分了,就不会影响到三阿哥、四阿哥去么难道这对他不是好处么” “他去年就这样不阴不阳的,不肯说不帮,却也终究没帮我去年这会子对他就已然失望了。故此眼前啊,又看见他这副反应,说实话,我倒没去年那么失望了。” “说到底,兴许还是他不大看得上我吧兴许他是觉着我没本事帮他,又或者他觉着他用不着我的帮忙是啊,是我上赶着了。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是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压低价,卖了我的尊严去。” “主子”星溪都替主子难过和不值。 如嫔深深吸一口气,“原本舒舒还在的时候儿,我自有一条还能通向二阿哥的路去。可是我算看明白了,舒舒不在了,这条道儿就也不能如从前那么好走了。二阿哥本来与我之间就没什么情分,彼此不过是掂量对方的斤两,看有没有值得自己用的地方儿。可是眼瞧着他并不待见我这点子力量,那我就也算了,总不能撞了南墙还不知道回头不是” 如嫔说着毅然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眸看了一眼自己方才立着的地方儿。 “幸好我还有转身的余地,也幸好儿,我也早就做好了预备,转了这个身儿去。” 唇角轻勾,如嫔留下一抹微笑,抬步便坚定地向前去了,再没有回头。 二月初八日,四阿哥绵忻正式进学。 跟着进学,他在撷芳殿西所的住处也都安排好了。 廿廿亲自到撷芳殿西所去看了好几回,亲手将一切全都打点好,这才能放下心来。 出了撷芳殿大宫门,回眸望门内三座并列的琉璃门,廿廿忍不住叹息道,“三位皇子竟然能得每个人单住一个所儿里,虽说宽敞,却到底是冷清了些儿啊” “想这撷芳殿,从我大清定鼎中原开始,这三个所儿里便没冷清过,总要数位皇子合住着的。如今那会子的热闹情形竟不复见皇上的子嗣,实在是太少了。” 月桂忙道,“主子别急,奕纬阿哥这也一晃就要长大了,到时候儿便可以挪到西所陪着咱们四阿哥一起居住。小叔侄两个虽说辈分是叔侄,可是年纪却是相仿,到时候儿自然能玩儿到一起去。” “再说了,三阿哥也成婚了,等也诞下皇孙来,一样可以挪过来与四阿哥一同居住不是”月桂越说越高兴,便拍手笑道,“到时候儿可不光是四阿哥的所儿里热闹了,那主子也当了祖母不是” 廿廿便也笑,赶忙摆摆手,“我如今还没习惯了手里拿着庄妃姐姐送的那烟杆儿,还没习惯了盘腿当婆母坐着呢这一回子一想又要当祖母了,当真有些回不过神儿来呢。” 廿廿说完,自己却也有愣怔一下儿,随即笑道,“嗨,瞧我,还说没想当祖母呢。如今奕纬何尝就不是我的孙儿了更何况奕纬是星楼的孩子啊,那与我本生的孙儿又有何区别呢。” “我啊,是早已经当了祖母了”廿廿抬手轻轻掠了掠鬓边,“老了,不管预备好还是没预备好,终究已是到了这个时候儿。” 这一刻她便更能明白皇上在五十岁的关口时候的心境了。 。 789、凋零 789  、 从一月到三月,因是一年的开头儿,皇家的各项祭祀便尤其多。这当中如祭堂子、祭太庙、祭寿皇殿,恭谒东西二陵等祭祀皇家祖先之事,以及祈谷礼、雩祭祈雨等典礼,皇上都要亲自行礼之余,此外i还有众多的祭礼,皇上都无法每一个都亲临行礼。 这些皇上分身乏术的祭祀典礼,次一等要紧的,便分别派仪亲王、成亲王和十七爷这几位皇上的亲兄弟去行礼,再次一等紧要的便分派给各世袭罔替的亲王代行。 此外还有一些诸如历代各位皇后的忌辰、清明常祭等典礼便该由皇子来行礼。故此从正月到三月间,绵宁也几乎忙到脚不沾地,一共都没在京中呆多少日子。 这便也正好儿避开了如嫔上回与他说的那事儿。 待得三月春暖,他终于可以暂歇下来。 三月里,也正是皇后行亲蚕礼之时。去年廿廿陪皇上恭谒皇陵去,未曾亲自行礼,而是交由諴贵妃、庄妃等恭代行礼,今年廿廿自然要亲赴行礼。 廿廿预备亲蚕礼诸事,諴贵妃和庄妃等也随同行礼,廿廿便将宫中坤宁宫的春季家祭交给几位嫔位来恭代行礼。 坤宁宫的家祭内容多与子孙相关,求祖孙平安,也求子嗣绵延,而每次家祭中总有萨满婆婆来跳神。这萨满婆婆多也是身份尊贵的,便不宜从宗室福晋中挑选,这便多选的是觉罗家的妇人。 因皇上正亲临乾清宫处理殿试之事,这便顺道亲临过来行礼,食胙肉。 因坤宁宫中的家祭多为“背灯祭”,故此周遭门窗早由青幕围起,不透天光,内里灯火幽幽中,萨满婆婆身上五彩神衣飘舞,皮鼓声阵阵,香烟缭绕人刚踏步其中,便不自觉目眩神迷。 皇上在这一片目眩神迷里上前行叩拜之礼,那萨满婆婆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第跳将过来,腰里神铃“哗零零”作响,将皇上给圈在内里。 那萨满婆婆跳了好一阵子,忽然停下,似乎要晕厥过去一般,却忽地一个俯仰,就在皇上面前站定了。她猛然睁眼,眼神直勾勾地望向皇帝来 司礼的内务府大臣忙叫一声,“降神请皇上跪” 皇上便忙又整肃,再跪。 那萨满婆婆面无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盯住皇帝,连呼吸声儿都听不见了。 她就低低对皇上私语道,“钮祜禄氏主后宫福祉。后宫安,天下才定。” 皇帝便也欣然行礼,“上神所言极是。” 那萨满婆婆忽地又抬眼,目光从皇帝头顶直勾勾地望向皇帝身后去。 就在皇上身后,淳嫔、信嫔与如嫔三位嫔位,随同皇上一同跪在地上行礼。 那萨满婆婆则借着那幽幽灯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如嫔,然后又对皇帝道,“唯有钮祜禄氏,才能令皇上子孙绵延” 这坤宁宫中皮鼓阵阵、神铃叮当,萨满婆婆的语声便被淹没在这些声浪里,唯有皇上才听得见。 廿廿行完亲蚕礼,从先蚕坛回来,一进门就见四喜等人面色有些凝肃。 虽说先蚕坛不远,就在西苑北海,算不得离开宫中。然则因为行亲蚕礼之重要,廿廿和一众内廷主位、王公福晋都要先行斋戒,故此外头一切消息都不敢传进去打扰。 四喜掂对了一番,才低声回话儿,“内务府又出点事儿,连累到了和二爷去。” 廿廿扬眉,“怎么说” 四喜忙道,“回主子,这回就又是拔去花翎。” 头一回给和世泰拔去花翎,那时候儿毕竟和世泰刚刚就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故此廿廿心下还颇为紧张来着,可是到了这一回,廿廿心下便也有底儿了,这便蹙眉道,“我没问和世泰拔去花翎的原委,我问的内务府这又出了什么事儿” 左右和世泰就是担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呢,作为主官,但凡内务府出了事,他就都要跟着受责罚,这是他职分所限,倒未必是他自己怎么着了。 四喜轻叹口气,“又是内务府工程那边查出工部有一书吏,假刻印文,向内务府广储司盗领银两,前后多达八次,竟盗领出款项七万余两” 廿廿都吃了一惊,“什么七万余两工部和广储司两边儿的大臣,竟然都没发现” 工部是前朝的六部之一,而广储司是内务府下主管银钱的部所,这便若是涉及皇家自身工程的款项,如修缮皇陵等,便是由工部向内务府广储司来支领的,这便同时涉及了前朝与内务府两边儿。 四喜悄悄抬眼看了主子一眼。 廿廿点头,“你说就是。” 四喜这才道,“皇上下旨,苏楞额、阿明阿革职查办。” 廿廿心下便“哗啦”一声儿,仿佛掀开了一道帘子去。 苏楞额和阿明阿,两人身为内务府大臣的同时,在前朝也有官职说巧不巧呢,这二位也同为工部官员。苏楞额为工部尚书,阿明阿为工部侍郎,这便是整个工部就把持在他们两人手里 而苏楞额因为星楼的缘故,算是绵宁的内亲;而阿明阿呢,作为皇上打小儿的哈哈珠子,便也自然与孝淑皇后和二阿哥的情分更深。故此这二位是廿廿心知肚明的归于二阿哥的心腹。 廿廿便没说话,转身走到炕边儿先坐下喝茶。 月桂适时道,“也当真是巧了。当年内务府里借着工程的事儿,贪墨银子最多的就是盛住,当年贪墨的银子是九万两;而如今盛住都死了数年了,竟又出了个这样一个小书吏,查出来的盗领的银子数儿是七万两” “可是当年,盛住的身份好歹是孝淑皇后的兄长,堂堂的国舅爷、承恩公,倒还罢了;可是这回便有些作怪了,不过是工部一个小小的书吏不知道旁人对这事儿怎么想,反正奴才我啊,是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书吏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更有这么大的胃口的” 廿廿静静抬眸,看了月桂一眼。 月桂赶忙含笑住口,只上前问,“想必这会子和二爷必定已经到门外等着递牌子求见了。主子这会子是想先更衣,歇一会儿,还是这会子就叫和二爷进来” 廿廿这才点点头,“不过就这么两步道儿,也并不累。你们去瞧瞧,若是他已经来了,就叫他进来。” 四喜出去一瞧,果然和世泰已经在门外太监值房里坐着呢,不过还没递牌子。 四喜左右瞧瞧,低声笑问,“二爷怎没递牌子” 和世泰呲牙心虚地乐了一下儿,“这不是没敢嘛。我姐姐她,可生我的气没” 四喜笑道,“二爷尽管把心揣回肚子里去。主子的反应跟上回可不一样儿,这回已是知道并非二爷自己犯错儿,主子并未动气,只有关切之色罢了。” 和世泰这才松口气,“那还好” 他的性子像阿玛,天生的平和散淡,在这官场之上当真做不到未卜先知,这便总有些预料不到的坑,叫他一不小心就能一脚给崴进去。 可是他在乎的倒不是个人的得失,而是怕自己会牵连到姐姐。他与阿玛都是如此,自己这辈子没有太高的奢望,能做到今日这官职上,都已经是超乎自己好几辈子的希望去了,全家人都明白,这都是拜姐姐所赐,故此他们最担心的也多是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令姐姐的令名受损,叫有些人利用了这事儿来诋毁姐姐,乃至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位去。 自古外戚不好当,便没想着要弄权,却也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旁人的靶子去。 “二爷快随奴才进去吧,主子等着呢。主子方从先蚕坛回来,衣裳都没换,就等着见二爷”四喜含笑将和世泰往里请。 饶是如此,可是和世泰见了廿廿,腿肚子还是有些发软,这便直接跪下了。 廿廿叹口气,亲自起身走过去,扶起弟弟来,“不是早说下了么,若是没外人的时候,或者不是奏呈公事的话,那就不必再行这么大的礼了。” 和世泰使劲地乐,“虽然奴才是姐姐的弟弟,可奴才也是皇后主子的奴才此时唯有如此,奴才方能心安些。” 廿廿无奈一笑,“你呀,你难道也跟着那工部的书吏贪了银子不成” 和世泰赶忙道,“弟弟怎敢姐姐每次见弟弟,都要谆谆叮嘱,必定要以盛住为前车之鉴,绝不准弟弟生半点骄矜、贪婪之心去” 廿廿见弟弟如此,不由欣慰地莞尔,“那工部那王姓书吏假刻的官文,可曾经过你手去” “求姐姐明鉴,弟弟随担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但是并不谙熟工程之事,故此工程等项并不经弟弟的手。” 因总管内务府大臣有多位,各司其职,和世泰不懂工程,自不管这一摊的事儿,这也是年年所素知的。 廿廿点头,“你既没跟着贪银子,你也没过手那假刻的印文,那你跟着心慌什么你被拔去的不过是花翎,又不是脑袋” “你之所以跟着被追责,那是你差事内的分内之事,你躲不掉的。可是皇上却自然最清楚这内里的情由,故此便如上回的例子一般,就算拔了你的花翎,甚至革了你的职呢,皇上等回头查明之后,自然会赏还给你,你又慌什么” “拔掉的花翎,迟早能安回去;可若是拔掉的是脑袋那即便还能赏还,却又如何还能安得回去了故此啊,我便是已经提醒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回,我今儿便还要再提醒你一回差事上犯了多大的过失都不要紧,因为那些不过都是拔掉花翎的罪责;可是那贪念一起,犯下的便就是拔掉脑袋的大罪去” “我啊,无论是作为中宫,还是作为你的姐姐,我都并不在意你拔掉花翎之事。故此便是你再被拔掉花翎,你也不必如此悬心,我都不会真的怪你。只要你不是起了那要拔掉脑袋的贪念倘若你犯下的是那样的罪,那都不用等皇上制裁你,我先将你绑了送刑部” 和世泰又是惭愧,又是宾服,这便再度双膝跪倒,碰头在地,“奴才一定铭记在心姐姐不是孝淑皇后,弟弟也必定不会成为下一个盛住” 四月里,传来十额驸丰绅殷德病重的消息。 皇上得了信儿,也是一时有些愣怔。 廿廿握住皇上的手,“十额驸虽说比我大一岁,我本管他叫哥哥的,可是他却毕竟比皇上年轻那么多。从前总看他淘气,活蹦乱跳的,没想到竟一病不起,倒叫人心下真是忍不住唏嘘。” 皇帝回眸,顶顶凝住廿廿,“你说出了我的心。” 廿廿这一回没有在皇上面前再回避这样略显沉重的话题。 廿廿含笑点头,“因为想一想,便是我才三十几岁,却也已经是当了祖母了。便是人生短暂,可是却已然有儿孙在畔,便也忽然觉得,就算是这会子就要撒手人寰而去呢,我却也还会有自己的儿孙们,作为另外一个部分的我,继续活在这人世间啊就算我先离去了,却又哪里是全然消失不见了呢” “这般一想,我便登时变得豁达了许多,越发觉着人这一辈子的意义不在于寿数高低了” 皇帝眼中熠熠而动,握着廿廿的手,“你知道么,你这样的话,我小前儿也听额涅说过。” 廿廿便笑,“那我这算是福至心灵,就是额娘托福给我呢。” 皇帝叹口气,“丰绅殷德这些年也犯下不少过错,公主府长史又曾告发他有刺杀公主之嫌爷原本不想饶他。” 廿廿轻轻点头,“我都明白。便因他是和珅之子,便本来也该是代罪之身,发配伊犁去的是皇上都看在十公主的面儿上,才留得他到现在,还赏给他头等侍卫的差事,后又赏给伯爵去,叫他衣食无忧。” 皇帝这便又叹口气,“爷定下了,还是赏还他公爵衔吧。好歹他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便叫他这一辈子得了个全而去。” 。 790、慰怀 790 廿廿也是点头,“便不是为了和珅,又何尝能不顾着十公主的体面去毕竟当年十公主风光大嫁,额驸也是皇考为十公主所选,这便也是全了汗阿玛的体面去。” 皇帝欣慰笑笑,“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为了汗阿玛与和孝,丰绅殷德便因国孝期间服内生女,爷也早不饶了他去了。” 廿廿抬眸,望住皇上的眼睛,“就连和珅之子,皇上都能饶过,那汗阿玛留下的旁的老人儿呢罪责远远比不上和珅之重的,且还能对皇上,对朝廷有用的人” 皇上便微微眯了眼,“你说的是” 廿廿侧眸,莞尔轻笑,“苏楞额与阿明阿。他们也都是汗阿玛留给皇上的老人儿,一个是谙熟内务府事务,一个则是当年汗阿玛挑给皇上的哈哈珠子借着十额驸这事儿,我倒也要替他们向皇上求个情。他们作为工部和内务府两边儿的官员,那书吏盗领内帑的事儿,他们两个的确是罪无旁贷,皇上怎么交刑部议罪都是应该的。” “只是想想,若是皇上想要他们两个的命,那还不容易么倒是他们两个好歹在内务府的事务熟稔,若是就这么去了,倒叫内务府里再重新培养个人才,颇不容易。倒不如求皇上开恩,再给他们个戴罪效力的机会,叫他们既能人尽其才,又能从此知道了谨慎,岂不两全其美去” 皇帝静静望着廿廿,半晌缓缓而笑,“爷是想到会有人替他们求情,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你。” 皇帝掌心温热而又宽厚,将廿廿的手紧紧攥在里头。 廿廿垂眸而笑,“我哪里只是为了他们两个呢我终究不过是想着,他们两个也都是汗阿玛留给皇上的老人儿啊。既然如丰绅殷德,皇上都能一再地给他机会去,那这样两个对皇上和朝廷尚且还有用处的人,皇上自也可再给他们效力的机会去就是。” 次日皇上的旨意就传了下来赏己革工部尚书苏楞额,圆明园六品苑丞;已革工部左侍郎阿明阿,八品笔帖式,在热河当差。 得了旨意,两位前总管内务府大臣,以内务府职官的身份,向内递牌子,谢皇后的恩典。廿廿知道,这是皇上将她为他们两个求情的口风,已然是放给了他们两个去。 因他们两个现在一个六品、一个八品,职分低微,已经没有了进内廷面见皇后的资格,故此廿廿没召见他们两个,只吩咐下去,叫他们好好当差,好自为之。 “主子觉着,皇上是以为谁会去给他们两个求情”月柳瞧出主子有些高兴,这便凑着趣儿问。 廿廿含笑抬眸瞟她一眼,自不理睬她,只是垂眸继续看书去。还是五魁将话茬儿给拉了过去,“还能有谁自然是二阿哥呗” 月柳撅了撅嘴,“他们两个既都是二阿哥的人,那就等着二阿哥来替他们求情好了,主子又何苦要替二阿哥出这个头” 廿廿这才又抬眸笑着瞟她一眼去,“你当真以为,二阿哥会到皇上跟前替他们求情去” 月桂在旁看着,也抿嘴笑,“当年盛住几次三番出事,二阿哥都从来没为盛住求一回情去。那还是二阿哥的亲母舅啊,就更何况这二位只一位是二阿哥侧福晋的族人,另一位只是皇上的哈哈珠子呢。” 月柳撅嘴道,“二阿哥倒是一向都撇得清楚那还是怕一旦求情了去,就会叫皇上知道这事儿怕是与他有干系,故此他怕连累了他自己去呗” 廿廿偏首一笑,“舍车保帅,这也是古往今来一向的规矩。皇子里头,不光他会这么做,而是所有人都一直都这样做。便是他不想,他手下人也会拦着他去。若他因为这么电子小事儿就受了影响去,那他们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的谋划,岂不是都白费了” 月柳忍不住道,“还是咱们三阿哥是真性情二阿哥他,越发看不清了。” 月柳一时说完,众人都沉默下来。 倒还是月柳自己打破了沉默,“既然二阿哥不肯替他们两个求情,那就由得他们舍车保帅去呗若是皇上就这么不用这两个人了,最好还叫刑部给治了罪去,这便也叫二阿哥失去了两个左膀右臂去,那日后自然也该收敛些儿了主子又何苦替二阿哥捞回来这两个人去呢” 廿廿将书放下,手肘撑着桌面儿,指尖抵住了额角,看着月柳微笑,却不答话。 月桂瞧见了,便含笑道,“我倒是与你想的不一样,我是觉着主子做得妙这两个人的,毕竟都是内务府的老人儿了,更何况一个是星楼的族人,一个是皇上的哈哈珠子呢,都是有旧日情分的;况且这两位毕竟也都是先帝爷留给皇上的,故此皇上心下必定有些舍不下的。” “再来说呢,既然咱们都知道他们全都是二阿哥的人,而二阿哥又必定不会为了她们两个到皇上跟前去求情,那主子替他们求了这个情去,就一来是全了先帝爷的体面,也顾全了皇上的旧日情分去,更是帮了二阿哥的忙去,且一下子变成了这两个人的救命恩人去” “便是以后这两人还要跟着二阿哥,难免还要做出算计咱们三阿哥、四阿哥的事儿来,那他们也得拍着良心,不得不有所收敛。否则皇上若是洞见了,又如何能饶得了她们去” “这便与其是生生叫二阿哥失去两个左膀右臂,还不如干脆就给打折了去。叫这两条胳膊啊,虽说还继续挂在二阿哥的肩膀头儿上,却再使不出从前那么大的劲儿来了,变成了半拉的摆设去,岂不更好” “否则啊,就算二阿哥缺了两个左膀右臂去,难道二阿哥身边儿还就这两条了不成二阿哥跟前自然不缺人使,两条左膀右臂没了,自然有新的补上来,总数儿一样儿不带缺的。” 月柳这才恍然大悟,“那主子这般,实则算是四全其美了不是”她赶忙上前给廿廿半蹲一礼,“都是奴才脑袋慢,主子可白教了奴才这几年去” 廿廿便笑,伸手拍了拍月柳的手去,“这也是各自有命吧,算不得什么脑袋快慢的。月桂是操心费神的命,你啊,你却是个不用操心的命这么说起来,你的命倒比月桂好些去呢。” 一时众人都是笑了,月桂的眸光不知怎的,不自觉地飘向四喜那边去了一下儿。 却不成想,还是凌空撞上了他瞥来的视线,她便赶忙躲了开。 皇上赏还丰绅殷德公爵衔的第四日,丰绅殷德终是撒手西去。 皇上派英和带领以侍郎职,带领十名侍卫,往奠故固伦额驸丰绅殷德茶酒。赏银五千两治丧,照公爵衔赐恤。 仅仅比廿廿年长一岁,而比皇上年轻十五岁的和珅之子、固伦额驸,就这么结束了他这也曾煊赫无两,却也备受凄凉的一生去。 除了皇上派员前去赐茶酒之外,因十公主的缘故,也因为廿廿与丰绅殷德终究同是出于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同族之亲,故此廿廿也暗暗吩咐了叫绵忻一同去。 做出这样的安排,也有廿廿的思虑在里头毕竟丰绅殷德是和珅之子,而当年和珅在宫中被擒,又是廿廿亲自带人动的手。若是叫绵恺去,一来绵恺是廿廿长子,年岁大些,不可不防备着和珅宅中尚有旧族或者旧部,想要借绵恺来生事。 况且绵恺的性子急,一见了那样的情势,倘若压不住火气,倒叫场面不好看。 再者绵恺的谙达是廿廿二弟和世泰,倘若绵恺莽撞,和世泰怕就又是最先受罚的那一个。 而绵忻呢,毕竟还是小孩儿,便是和珅旧族旧部的,又能拿一个小孩儿如何去况且童言无忌,即便是绵忻当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一切都好开脱。 绵忻临去时,廿廿拉了小手嘱咐,“去了就站在你十姑母身边儿,起止都跟同一处,莫自己淘气,落了单去。” 绵忻抬眸望住廿廿,“额涅,三哥若是不去了的话,二哥是不是也会去儿子与二哥同去,可好” 廿廿含笑蹲下,轻轻拢住绵忻去,“好孩子,你说的有理。按说丰绅殷德是你姑父,你二哥也是当内侄儿的,便也应当去行个礼。这是你明白礼数,自是没错儿的。” “只是呢,咱们是天家,便是一家子亲族的情谊,却也要让位于大是大非去。你姑父他毕竟是罪臣和珅之子,而你二哥又是你汗阿玛的长子,他去与不去,都牵涉颇大。不像你,你还是个小孩儿,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故此啊,你替额涅去陪陪你十姑姑就好。” 绵忻认真点头,“儿子明白了,那儿子就先跟着英和大人一同去了。” 廿廿拍拍儿子的小脸蛋儿,“英和大人学问好,人也谨慎,你跟着他一起去,凡事多问问他,必定不会出错的。” 十公主府,公主府的长史亲自来迎了绵忻与英和进内。 因为丰绅殷德的特殊身份,四阿哥绵忻过府来,事先并未声张,故此十公主预先也不知道。待得见英和进来行礼请安,却见了小小的绵忻跟随在畔,十公主又惊又喜,伸手直叫,“我的儿,你怎么来了” 绵忻便三步两步奔进十公主怀里去,“姑母,侄儿是替汗阿玛和额涅来陪伴姑母的” 丰绅殷德身故,十公主一向刚强,愣是不肯在众人眼前落泪。可是这一刻,柔软的小人儿在抱,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这一生也不知该做何样的解读,不知算是万事顺遂,还是该叫命运多舛,她如今便也都不想再回头去细究。可是她却明白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失去了她与丰绅殷德之间唯一的那个小阿哥 一个女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到了这个年岁,若没有自己的儿子,即便尊贵为固伦公主,却也总觉得没有了依靠去。她也曾好多次幻想过,倘若这时候她的那个小阿哥还活着,那她这会子便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光景了吧 而小小的绵忻就这样投奔进她的怀里来,叫她无法不想起自己那夭折了的儿子去。对于她来说,皇子的身份不稀罕,故此若是换作是二阿哥、三阿哥来,她心下还不至于这样大的波动去。反倒是小小的绵忻来,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柔情去。 绵忻伸手替十公主擦泪,小声说,“来时额涅嘱咐了,叫侄儿就陪在姑母的身边儿,哪儿都不许去。姑母别哭,侄儿会一直陪着姑母的。” 叫这孩子这般一说,十公主就更是止不住了眼泪去。 “亏你额涅有心,这会子肯舍了你出宫来陪着我。她总归是最知道我的,她知道我这会子最缺的是什么。” 十公主抬眸去看绵忻的眼睛,那独属于孩童的眼,清亮、透明,毫无遮掩,“只是,好孩子,这地儿可会叫你闷得慌去” 毕竟是丧礼,小孩儿又怎么会喜欢呢 绵忻却摇摇头,“侄儿是来陪姑母的,只要能守着姑母,旁的就都不要紧了。” 十公主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管将绵忻在怀里箍了又箍,落泪叹息道,“我啊,虽说也没见过你汗阿玛小前儿是什么样儿,可是从你皇玛法那儿听说了不少,我便觉着,你这孩儿偏是最像你汗阿玛小前儿的啊。” 这样的四月,春暖花开,有旧人去,也有新生来。 皇上赴万寿山广润祠祈雨回来,太医院便奏上了喜信儿来如嫔有喜了。 皇上正为求雨而焦渴的心登时也是一震,这便急忙回到后宫,先去看廿廿。 廿廿笑着迎出来,“皇上已经得了喜信儿了吧我是前儿就知道了,只是那会子皇上祈雨,打扰不得,这才今儿等皇上行完了礼,这便叫他们等着宫门口儿,等皇上一下马就知道了。” 皇帝握紧廿廿的手,“她果然是有福气的。” 廿廿便笑,“可不。淳嫔和信嫔比她的日子还多些,却没能坐下胎来,倒是她就得了。” 791、如愿 791 如嫔得了孩子的喜信儿传遍后宫,各宫不管各自心下如何,也都备了礼,前来道贺。二阿哥和三阿哥两家,虽说是当小辈儿的,自然也得来凑趣儿,绵宁和绵恺都亲自陪着福晋来请安了。 众人热闹之间,外头来传,说皇后娘娘、諴贵妃娘娘和庄妃娘娘三位到了。如嫔赶紧起身,带着嫔位和贵人、常在们,一起向外去恭迎去。 绵宁觑了个空,跟上来凑在如嫔身边,含笑低声道,“恭喜如嫔娘娘终于得偿所愿。” 如嫔微微放慢了脚步,由得众人越过她去,她落在后面,凝着绵宁露齿而笑,“瞧二阿哥心有成竹的模样,想必这是二阿哥帮了我吧我就知道,在这后宫里,我但凡有事,去寻二阿哥帮忙,是最明智的。我会记着二阿哥这份儿情的。” 绵宁微微垂眸,淡淡而笑,“不过是件小事,不足挂齿。如嫔娘娘是我的长辈,您吩咐的事儿,我自当奉命。” 如嫔点点头,“倒不知道二阿哥竟是如何帮的我倒叫我心下也明白些儿,来日也好回报。” 绵宁却只是幽然而笑,“我方才说了,只是小事,不足挂齿,就不劳如嫔娘娘动问了。至于回报,也请如嫔娘娘不必挂在心上了。” 如嫔别开眼,看向旁处,“不过也请二阿哥放心,即便我诞下的是位皇子,却也只是庶出罢了,在如今宫中有三位嫡出皇子的情形之下,不过是锦上添花,却没那么举足轻重,故此我的孩子必定影响不到二阿哥什么去。” 绵宁依旧含笑,“如嫔娘娘说笑了。不管您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那都是我的弟弟和妹妹,我身为长兄的,唯有爱护。” 如嫔收回目光来,重又凝住绵宁,“在皇子里头,二阿哥自然是一枝独秀,可是该怎么说呢,毕竟三阿哥和四阿哥乃是同母所生,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二阿哥若来日能多个帮手,想必二阿哥也是愿意的。” 绵宁依旧淡然,“来日方长眼下还请如嫔娘娘保重身子,一切都等来日再说都不迟。” 两人没说两句话,皇后和諴贵妃、庄妃的轿子都已经到了。因为如嫔只是嫔位,那三位的位份都是在她之上,故此小轿在宫门前不停,而是直接穿门而入。 廿廿远远看见了如嫔,便在轿上吩咐,“快落下。” 廿廿落较,諴贵妃和庄妃便也紧跟着停下,都下了轿子来。 如嫔要上前行礼,廿廿忙远远就给虚扶住,“且住,你可别动弹,我去就着你就是了。” 廿廿由月桂扶着,大步向前去,一直走到如嫔面前。 绵宁早已双膝跪倒请安。而其余众人都还在宫门口那行礼。 廿廿含笑点头,伸手先扶住了如嫔,再腾出一只手来托住绵宁的手肘,“瞧你们,这也不是年节的,何必这么大礼。” 绵宁起身来,目光投向廿廿去。可是廿廿的视线并未在绵宁面上停留,而是当即就转回去了望着如嫔微笑,“更何况是你,你现在的身子自是比什么都金贵的。” 如嫔赶紧又蹲身,“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廿廿轻笑出声,“瞧你,又说糊涂话了。这哪儿是我的恩典了六宫姐妹,我自一碗水端平去,可不会因为你也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姐妹,就叫你多承宠去。终究还是你自己身子有根基,福分深。” 绵宁赶忙也道,“儿子给小额娘道喜。” 廿廿这才回眸,一双妙眸黑白分明地凝住绵宁,“这是咱们家共同的喜事,便说同喜吧。倒是你,二阿哥,佟佳氏进门也有日子了,你可得再添一位皇孙来才好。” 绵宁忙道,“儿子膝下好歹有奕纬了,倒是这会子小额娘该盼着三弟去。” 廿廿哼了一声儿,“他又怎与你比呢一则,他年纪还小;二来,他本就是顽皮的性子,这会子便是他想当阿玛啊,我还不放心呢,生怕他教坏了孩子去。” “还是二阿哥你年岁也够了,性子又向来沉稳,会成为一个好阿玛的。你的孩子,自比绵恺的孩子更可期待。” 说着话儿,諴贵妃和庄妃也走上前来。 庄妃看着如嫔笑,“自打听了你的喜信儿啊,皇后娘娘就了不得了,就怕我扰着你养着身子,这便硬是将我都要暂挪出去,叫你独个儿安安静静地住着呢。” 如嫔登时红了脸,赶忙行礼,“劳动庄妃娘娘了。” 廿廿便笑,把住庄妃的手臂道,“瞧姐姐这是又挑我的理了不是我又何尝是要将姐姐挪出来呢,还不是因为我爱听姐姐说话儿,这便叫姐姐暂且挪到我宫里来,陪我住些日子,帮我排遣排遣寂寞去看来姐姐倒是不愿意陪我的,那倒是我难为姐姐了。” 众人便都笑,諴贵妃走上来一边儿把住一个,笑道,“说来说去的,还不是皇后娘娘要一碗水端平,将咱们各宫都照料好了么庄妃挪出来呀,一来是能让如嫔安心养胎,要不按着宫里的规矩,如嫔既然与妃位同住,那自然是该早晚请安,便连庄妃用饭,如嫔也应当站在地下伺候着的呀皇后娘娘这样一安排呀,便是免了如嫔在庄妃跟前的这礼数了。” 庄妃便又忍不住清冷地笑了,“瞧你说的,就好像我平日里多难为如嫔了似的好歹如嫔也是皇后娘娘的一家子,我何至于就那么在乎那些俗套子的礼数了去” 諴贵妃赶忙笑着解释,“我自是知道你不稀罕这些礼数,可是这毕竟是宫里的规矩不是便是你不难为如嫔,如嫔这么懂事,也自然还想守着这规矩去不是” 庄妃哼了一声,“那这般说来,皇后娘娘将我给挪出去,倒是还了我清静了” 庄妃一向这般言语里从来不饶人的模样儿,将如嫔都给为难住了,一张脸便有些红了起来。 廿廿握着庄妃的手,瞟了绵宁一眼,轻声笑道,“二阿哥还在这儿呢,更何况如嫔也怀着皇嗣庄姐姐你也不怕叫孩子们笑话。” 庄妃这才收了口气,转眸望住廿廿,“我实则并非不明白,皇后娘娘是记挂着我着身子,这才叫我挪出来,暂且搬去跟皇后娘娘宫里住着的。只是说到病的事儿,当着如嫔这会子,终究不吉利,故此皇后娘娘才没直说罢了。” 廿廿这才欣慰笑道,“姐姐明白我的心情就好。” 众人欢欢喜喜地聚了一场,各自散去。身为主角儿的如嫔得了清静,却是坐在南窗下的坐炕上,幽幽地勾起唇角来。 星滟挨个儿送走了众人,回来见主子这般,不由得轻声问,“主子可是累了不如奴才这就放下了被褥,主子早些歇下了吧。” 如嫔摇摇头,“我没累。我今儿个,倒是高兴的。看大家伙儿在我面前这么热闹,各自的神色,倒比看一场戏都更好看。” “那主子觉着谁演得最好”星滟笑问。 如嫔缓缓勾起唇角,“你猜呢。” “是皇后主子,还是二阿哥” 如嫔都摇摇头,良久方幽幽道,“或许,就是我自己个儿呢。” 谁说那些唱念做打的,就是演得最好的有时候儿不动声色,坐在台下看戏的,反倒才是那个瞒得过众人眼的。 绵宁偕佟佳氏一同回阿哥所去,佟佳氏很珍惜这一会自能与阿哥爷独处的时光,一个劲儿想与绵宁找话说。可是绵宁却都有些淡淡的,并不想搭话。 佟佳氏便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虽进宫晚,年纪也小,眼界浅了些,可是我既然是阿哥爷的福晋,我又如何全然想不到阿哥爷的心思呢阿哥爷是担心如嫔娘娘再诞下一个皇子来吧” 绵宁楞了愣神儿,侧眸望一眼佟佳氏,却难得地笑了,“你想多了,我没有。” “那阿哥爷在忧愁什么便是阿哥爷不显出来,可是我毕竟是阿哥爷的福晋,我便也从阿哥爷严重看见忧愁之色了。” 绵宁想了想,“那就算是吧。” 佟佳氏这才松了口气,有点儿如愿以偿的轻松。好歹,嫁过来这些日子,她终于能好歹看懂阿哥爷一些儿了。 绵宁却转了头,“你先家去,我还有事。” 佟佳氏便乖巧点头,“好。阿哥爷早些回来,别太忙碌了。” 绵宁淡淡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向相反的长街去。待得两边儿各自走得远了,绵宁这才松了口气。 五州跟在绵宁身后,瞧见了,这便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咱们这是奔哪儿啊” 事先没听说主子爷还有旁的安排啊,怎么忽然就变卦转身了呢 绵宁点点头,“没事儿,就散散。” 五州便垂下头去,不敢再深问了。主子这是摆明了在躲着福晋啊,亏福晋还那么卖力地想讨好阿哥爷,可是分明还没说几句话,阿哥爷就有些烦了。 五州不敢往主子和福晋身上说了,这便也不能冷场,便小心地道,“奴才方才瞧着,庄妃娘娘仿佛是对如嫔娘娘遇喜,颇为不快。” 绵宁轻哼一声儿,“不仅仅是庄妃娘娘。试想这后宫里,除了如嫔自己,又有谁会高兴呢” 五州微微蹙眉,“可若是淳嫔、信嫔,或者是其他位年轻的贵人们不高兴,倒也情有可原。可是庄妃娘娘本就多年来从无所出,如今年纪又远长于如嫔娘娘,已然是过了生养的年纪了那庄妃娘娘这般怒形于色的,又是何必呢” “庄妃娘娘哪儿是为了她自己啊”说到这儿,绵宁不由得停下脚步,立在朱墙下,眯眼抬眸看那已然带了暮色的天空,“她是替小额娘说话。” 小额娘是中宫,有些话说不得,有些神情更是露不得,故此如嫔遇喜,便是刘工人心各异,可是小额娘却必须得是那个高兴得最真心的。 可是若探查女子心境之幽微之处,她又何尝当真能笑得那般开心呢可是她的那些话说不得,神情也露不得,而庄妃凭一向的性子,就是能帮她说出心中的话、尽情甩出她不得不掩盖起来的脸子的那个人。 这情形他看明白了,却不知道心下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去。 若以他的大事来看,他当是高兴的。倘若如嫔诞下的是皇子,那必定能搅乱此时宫中情势,自影响不到他,却更可能影响到年纪更小的绵恺和绵忻去。 可是他却怎么,竟心下沉甸甸的,倒轻松不起来 他望着天,缓缓闭上了眼。 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什么 六月里,皇上命总管内务府大臣常福,补从前阿明阿革职空出的工部右侍郎的缺。因职衔的变动,各位总管内务府大臣之间的排位次序等也要随之发生变化。 以常福的工部侍郎新差事,他便该在一众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中,列名在刑部侍郎穆克登额之后,而要在和世泰的内阁学士职衔前,可是这位倒好,竟然不敢列名在和世泰之前,再三再四地推辞,更要上奏本,而一众总管内务府大臣也跟着起哄,竟然要联名上奏,请皇上准常福自愿列名在和世泰之后 皇上接了奏本,气得要将常福索性革职。 “他既不敢担这个名,倒像是爷难为他了,那爷便革去他这个名算了” 廿廿额角也有些跳。 可是当着皇上,她也唯有柔声劝解,“常福在内务府任职多年,难得谙熟内务府事务,皇上便饶他这一回。” 皇上经廿廿劝解良久,这才只是下旨申饬常福和一众联名上奏的大臣去。 皇上歇下,廿廿却睡不着了。 眼前的这一幕那样熟悉当年有禧恩为二弟造捕获野马的假功劳,说是要为二弟谋得黄马褂;如今这又是一众总管内务府大臣联名上奏,为了让二弟列名于老臣之前。 他们看似都是为了和世泰好,豁出自己的官声,甚至不惜触怒皇上,也要为和世泰谋得些利益去,可是事实上,无论是黄马褂,还是这列名,不过全都是虚的浮名罢了,却要将二弟给套在其中。 。 792、如妃 792 就在廿廿出神之际,窗外忽传来杂沓之声。 廿廿回眸看一眼已经疲惫睡熟了的皇上。终究是五十一岁的人了,皇上夜晚间已经没有年轻时那般的警醒。 廿廿忙披衣下炕,没穿鞋走到南边炕,隔着窗子问外头,“什么事” 外头答话的已是四喜,显然四喜都被惊动了,已经亲自到了廊下来。 “回主子,没什么大事。只是,还是要回明主子。” 廿廿压低声音问,“究竟是怎么了,直说。” 四喜道,“回主子,膳房总管太监来奏,有人投井自尽了。” “什么”廿廿也自吃了一惊,“问清楚了是谁没” 膳房里的人有些杂,为了能让皇上吃上一口顺心的,膳房中的人便不仅是宫里人。在膳房当差的,除了内务府的官员和膳房的太监之外,还有内管领下的厨役、甚至是宫外头聘雇进来的民间名厨。 既然有人投井自尽,首先要查清楚了身份,才好根据各自不同的身份来定夺。 四喜忙道,“膳房总管太监已经奏明了,原是膳房太监于进忠的侄儿,名叫得林的” “什么”廿廿登时一把抓住了衣角去。 能叫廿廿都警惕起来,自是有缘故。便是宫中太监多,兴许有想不开的要自戕的,还不算叫人意外可这却是太监的侄儿。 按着国人的传统,一家子里头能出一个太监,是断不会再将这个太监的子侄也同样送入宫来再净身当太监的。况且宫中也不容这样的事儿出现,更不可能安排这叔侄两个在一处当差。故此这膳房太监于进忠的侄儿得林,必定不是太监。 可若不是太监的身份的话,这得林又如何能在宫中居住,以至于这样凌晨时分跳井自尽的按着宫里的规矩,便是外膳房里有并非太监身份的厨役和外雇的名厨,可是这些人夜晚间是不准在宫中居住的,统要凭腰牌出宫去的。 四喜自明白主子的担心,这便将声音压得极低,“奴才忖着,怕又是宫门上管理不严。” 廿廿闭了闭眼,“将膳房总管太监和于进忠都叫来,配殿问话。” 所幸这事儿是发生在宫里,且是在外膳房;而此时六月,皇家都已经挪到圆明园中居住,并不在宫中。否则若以宫门如此松弛,倘若宫中发生点儿什么不测,那便是谁都承担不起的责任了。 廿廿说着转身要下地,一抬头见北边儿睡炕上,皇上已然坐了起来,正静静地看着她。 “出了什么事” 廿廿这便叹一口气,“本不想惊动皇上。不过是件小事,皇上再歇会儿吧,我去看看。等问清楚了,回头再跟皇上说。” 皇帝却摇摇头,抬手按了按额角,“到了这年岁,觉本就不多了。既然醒了,就也睡不着了。无妨,叫进来,咱们一块儿问问就是。” 所幸大清的天子们都是天不亮就起身的,这个时辰也已经快要到皇上起身的时候儿了。廿廿便亲自帮皇上穿衣。 少顷两名太监,两人都知道大祸临头,各自身上都是抖的。那于进忠更是面如土色。 一问之下更不得了,原来这于进忠的侄儿得林都不止是这一晚在宫中居住,而是从四月开始,在这长达两个月中,几乎每日都进西华门,到宫中来 这得林并不是宫中人,自然没有宫中腰牌,故此西华门上但凡有人查看腰牌,那得林本来便根本进不来才是可见这西华门上侍卫、护军等,已然怠惰到了何等地步 廿廿静静听着,心下微微一转。除了宫门上的侍卫、护军怠惰等情形之外,怕还是有旁的缘故譬如说,这于进忠既然是膳房的太监,那便也算得上能在御前伺候的,故此门上的侍卫、护军们说不定有讨好他的,要故意卖个人情。 又或者说,是于进忠借着自己膳房太监的身份,凭侍卫、护军们对御膳的好奇,这便私运了膳房的吃食去结交他们,也并非不可能。 故此不是门上的侍卫、护军们查验不严,而是压根儿就不查。又或者说,是这些人为了一点子私人的情面,这便将宫门的门禁当成了送人情的工具去 那今日是个膳房太监的侄儿,明儿又指不定是谁呢 皇上大怒,当即下旨,命将四月以来,所有宫门上当班的前锋统领、护军统领等,全都交部议处。 至于其余官职较低的章京、护军等,因人数众多,且多是听命行事的,皇上尽管盛怒,却还是加恩宽免了他们的罪责去,只是在旨意中警告“该大臣务当各秉天良,诚心谨慎,不可负朕宽免之恩。该章京等饬令护军等,俱当整齐严肃,不可丝毫怠惰。倘日久懈生,经朕查出,必从重治罪不贷。” 皇上旨意传下去,廿廿静静垂眸,“这次的事儿主要是出在西华门。倒不知管理西华门的又是谁” 皇上叹口气,“永臶。” 廿廿扬眸,“愉郡王家的,贝勒永臶” 皇上沉声叹息,“就是他。” 廿廿缓缓扯了扯唇角,“我记着,他本就是犯了错儿革职了的,皇上念在他是一家子亲人,这便还是加恩赏给了他前锋统领、宗人府右宗人的差事去。这才是多一会子的事儿,他怎么竟好了伤疤忘了疼去,竟敢辜负了皇上的圣恩去” 皇上一双眼倏然眯起。 廿廿可没忘了,六年前,也就是嘉庆九年年底的时候儿,宫里就闹过这么一回,有个僧人生闯进宫来,说要面见皇上那会子廿廿正怀着绵忻,那会子正是到了孕晚期,随时都可能临盆的时候儿,因出了这件事,胎气险些受了惊动去。 一个僧人怎么会莫名闯进宫来,且还是那么巧赶在廿廿怀着孩子的时候儿廿廿当时忍下了,不想自己动了胎气去,故此当时才没细问。 可是却不等于,她就真的忘了这事儿去。 “当年有僧人闯进宫来,就是贝勒永珔当班的时候儿吧可巧了,今儿个又是他。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呢,怎么外头人偏偏就赶上他管着宫门的时候能进得来” 皇帝也是猛然一震,“可不若不是你提醒爷,爷竟一时忘了。” 皇帝咬牙大骂贝勒永珔,又特地专为这位贝勒爷下一道旨意,革去永珔所有前锋统领、宗人府右宗人等差事,发往西陵去守陵去。 廿廿这才缓缓纾了口气,“皇上圣明。我记着翻过宗谱,当年愉郡王家第一代允禑,在圣祖康熙爷年间并无封爵,还是雍正四年时候儿由世宗雍正爷封了爵。对了我记着允禑初封的爵位也是贝勒,跟永珔一样儿,愉郡王还是又来进封的。当年世宗爷封了允禑,便也是派他赴景陵居住,也是叫允禑去守皇陵。” 廿廿握住皇上的手,“皇上今日的安排,与世宗爷当年的安排,真是一模一样。” 叫这事儿给闹得,皇上也没了睡意,下完了旨意,便索性去办理国事了。 廿廿便也吩咐重新洗脸梳头,月桂小心觑着镜子中主子的神情,轻声问,“主子是担心这位贝勒永珔,也是二阿哥的人” 廿廿想了想,“我暂且做不得准,不过只是当年的事儿也当真是巧了,偏就赶在绵忻即将临盆的最要紧的时候儿。倘若那会子动了胎气,绵忻便不是小产,也会早产,若若是我惊吓过度,早产之时遇上难产也是有的。” “而愉郡王一脉,虽说是近支宗派,但是他们一家在宗室里的地位一直很低。这些总亲们的心性儿你也自然知晓,越是这样的便越是不甘心,总想攀个高枝儿去,最好是看准了储君去,这便才会在将来以拥戴之功,改变了家里的地位去。” “如今宗亲里头,如愉郡王家这样地位不高的宗室们,便都看准了二阿哥,这些年纷纷投在了二阿哥翼下。我瞧着,这愉郡王家怕是也免不了俗。” 月桂也跟着面色微变,“那当年那僧人闯宫的事儿岂不是坐实了与二阿哥有关去” “我心下自但愿当年的事,与二阿哥并无关联否则我这些年与他的情分,便也该断了。” 这些年来,虽说发生在绵恺身上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都没断过。廿廿纵然防备着,想到过是绵宁的可能,可是她心下却还是多少可以体谅绵宁去毕竟古往今来皇争位,都是如此。况且绵宁是个没了娘的孩子,他便是有些事做得狠了些,不过好在是并未曾伤及绵恺的性命去,顶多是冲着绵恺的名声罢了。 可是倘若当年的事也是绵宁做的,是不仅仅想吓掉她肚子里的绵忻,更有可能让她这条命都搭在里头的话那她和绵宁之间,就当真是背对背走出去太远了。便是当年有多少的情分,都无法挽回了。 “叫四喜从咱们宫里的听差苏拉里,寻一个可靠的人去,一路上盯着永珔。瞧他获咎出宫之后,会去见谁。”廿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肃然吩咐。 嘉庆十六年正月,三阿哥绵恺第一次单独以皇子身份,代替皇上去祭祀太庙。 因绵恺是皇后长子,且从小至今被朝中大臣们各种猜测,许多宗室和大臣私下里同样认定三阿哥绵恺才是皇上属意的储君人选,故此绵恺此次的单独代替皇上恭享太庙,备受瞩目。 绵恺此时格外受瞩目,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去年九月皇上秋狝回来,便将廿廿阿玛恭阿拉从礼部尚书转为了兵部尚书。而恭阿拉所空下来的礼部尚书一职,就给了三阿哥绵恺福晋的父亲福庆。 福庆不仅是皇后的亲家,实则也更同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再者这礼部尚书差事的变动,便成了皇后一脉的前后传承去了。 再有,就是同样是去年九月,同样出于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如嫔,因遇喜皇嗣,终于诏封为妃。 这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一门煊赫,都因皇后而起;而皇后这样的地位,自然直接令三阿哥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 在宗室和朝臣们明里暗里的议论纷纷里,又年长了一岁的二阿哥绵宁越发深沉冷漠,叫人越发地猜不透了。 正月二十五日,如妃临盆,诞下一位公主来。序齿为九公主。 因在正月里,本就热闹,这便六宫,连同二阿哥福晋、三阿哥福晋等在内的福晋,全都齐聚而来,给如妃和九公主母女两个庆贺。 只是齐聚在钟粹宫里的依旧只是嫔位、贵人和常在等位,上自皇后、諴贵妃,再到庄妃,都只是给九公主送来了庆生的恩赏,本人却都未曾驾临。 便因此,就算在场众人没人敢嘴上说什么,可实则心下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佟佳氏从钟粹宫回来,与二阿哥说起这事儿来,也是颇为不解,“按说,宫里这一晃也又是六年没有皇嗣出生了,这回如妃娘娘诞下九公主来,本是喜事;更何况如妃娘娘与皇后额娘是本家儿呢,却没想到皇后额娘、諴贵妃娘娘和庄妃娘娘三位却都没来。” 富察氏在旁听着,便忍不住笑道,“难不成因为是公主兴许若换成如妃娘娘诞育的是皇子的话,便不管皇后娘娘忙什么,都该能拨冗来了。” 佟佳氏皱眉,“我觉着倒不是因为这个。毕竟宫里皇子有三位呢,倒是这小公主就九公主一位了。即便是公主,三位娘娘也该格外施恩才是。” 富察氏耸耸肩,“可是不管怎么着吧,总归如妃娘娘诞下九公主来,皇后娘娘是不高兴了也唯有因为皇后娘娘不高兴,这便才连諴贵妃、庄妃两位娘娘也与皇后娘娘站在一处,不肯亲自驾临了呗。” 绵宁听着她们两个说话,只抬眸望向窗外。 星楼在外头领着奕纬的小手,正越走越远。 星楼是聪明的,一听见佟佳氏和富察氏往这话题上聊,她就先起身告退了,说是奕纬淘气,怕扰着了他们去。 793、离 793 以中宫皇后为首,諴贵妃、庄妃三位高位主位竟然都对如妃诞育九公主之事如此冷淡,这成为了一则宫中私下里众口纷纭议论之事。 甚至,皇后、諴贵妃和庄妃三位,压根儿就不肯留在宫里,而是先一步挪进园子里住着去了。 自有人说,这是三位高位主位眼不见为净,自也让如妃也挑不出理来。 绵宁身边儿的人里头,更有人嘀咕着,说皇后娘娘这般,虽说以中宫之尊,不亲自驾临一个妃位临盆自也没什么,只是如妃不要紧,九公主却毕竟是皇上的骨血,皇后娘娘作为九公主的嫡母,不管怎么不待见如妃都不要紧,却不该如此不在乎九公主的降生。 皇后娘娘正位中宫十多年来,还从没有这般“任性”过,这在外人看来是在给如妃甩脸子,可是在宫内人看来,这却几乎是皇后娘娘在给皇上掉脸子了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消息对于二阿哥来说,总归是好的。 直到二月十五日、三月十二日,庄妃薨逝、三公主薨逝的消息接踵传回宫中,庄妃薨逝的消息传回宫中来,众人才如梦惊醒。 原来三位不在宫中,是有两个缘故庄妃病沉了,皇后娘娘亲自陪着庄妃挪到畅春园去休养;而諴贵妃则是去了三公主府,陪伴同样病重了的三公主去了。 庄妃薨逝之后,金棺暂安于畅春园的西花园。 皇后娘娘也索性挪到了西花园去住着,守着庄妃的金棺,不管谁劝,也不肯离去。 二月十七日、二十一日,两次赴西花园庄妃殡所赐奠。 皇上两次为庄妃赐奠,且中间间隔如此近,规格已经超过当年皇上对华妃的待遇去。 可是庄妃一来比华妃进封妃位为晚,二来并未如华妃还曾诞育公主,故此皇上对庄妃的待遇按例来说,不应该超过华妃去。皇上如此,都说是为了劝回皇后娘娘。 据当时在场伺候的太监们回来传说,皇上赐奠之时,眼睛却都只是瞄着皇后娘娘的。原本皇后娘娘以哀伤过甚,不宜面见皇上为由,不肯见皇上。后来还是因为皇上赐奠庄妃,若是皇上和皇后两人都在场,这无疑就更是无上的哀荣的缘故,皇后娘娘才肯出面。 自是整个赐奠的过程中,皇后娘娘都不肯走近皇上,更将皇上的注视,当作全没看见。 这些太监的话,没人做得准,甚至没法儿去追溯和验证,但是后来皇上回来之后的情势,却也倒证实了那些太监的话皇上尽管去了两次,从畅春园西花园回来,却依旧还是独自一人回来的,没能将皇后娘娘一块儿给迎回来。 “皇后娘娘不肯回宫”、“宫中有华妃,就没有皇后”等说法儿不胫而走。 因宫中内外还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如此“任性”过,再加上皇后娘娘毕竟也是要奔四十岁的妇人了,若以女子的年岁和身子来说,终究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而如妃呢,毕竟正当年华,这便宫中人都觉着,极有可能皇后娘娘这一回当真要与皇上失和了。 而皇家就是皇家,再曾经伉俪情深的帝后夫妇,也终究难敌岁月,皇后娘娘人老珠黄之际,皇上终于对皇后娘娘的情分转淡了。 二月二十一日皇上第二次给庄妃赐奠之后,庄妃金棺由西花园奉移到田村殡宫暂安。 也不知道这样的说法儿是否传入了皇后娘娘的耳朵去,总归皇后娘娘这回铁了心我行我素。不但二月里皇上去赐奠的时候儿不肯随皇上一起回来,便是庄妃的金棺已经奉移到田村殡宫暂安,已经不继续留在西花园了,可是皇后娘娘依旧还是不肯回宫。 据说皇后娘娘只说三月里还有亲蚕礼,本就该素心斋戒,而畅春园里安静,园中一切楼阁俱不似圆明园中高峻,而是颇有田园之恬淡,故此她就当是留在畅春园中斋戒了。 况且畅春园一来是当年康熙爷所居住的御园,而来雍正初年,先帝爷最早也是在畅春园西花园中读书,故此她也有留在畅春园中瞻仰祖宗的心意,以尽孝心。 皇上便是后来又再数次亲临,却也因皇后守着这个理由,便是皇上乃为天子之尊,亦无法更改。 皇上仿佛也是因为在皇后娘娘那儿一再的受挫,这便回宫来就因为亲蚕礼的筹备之事发了大火。 按着惯例,每年皇后行亲蚕礼的时候儿,除了皇后和随同行礼的内廷主位、皇子福晋之外,还要有大臣之妻的福晋、命妇七人随同采桑。今年内务府开列报送的福晋命妇清单,恭候皇上来钦点。结果皇上一看这清单就火了。 因今年的清单内,仅止九人,其中多是近支宗室的福晋,如十七爷家的武佳氏、绵偲夫人雅馨等;其余的如睿亲王福晋若若等,全都是皇后母家人。大臣命妇则只有二人。 皇上据此认定,大臣们故意寻托词,不让其妻恭与典礼。 这样的情形,可以说是大臣们怠惰,拿亲蚕礼不当回事;若是再往深究,内里也自难免有宗室或者大臣不尊皇后的缘故。 皇上下旨痛斥“似此积渐因循,必致开列人数不敷点派,成何事体此次姑就单内圈出七人,以备典礼。嗣后各该大臣命妇,除实系有故,照例声明,免其开送外,余俱著一并开列。如仍前托故规避,致人数短少,著内务府查明无故不到者,将该命妇之夫参处。” 其实这样的情形已经有了几年,表面上看似大臣对皇后的不敬,实则折射而出的是皇子之间对未来储君之位的争夺局面去。皇后自己实则都有些见惯不怪了,皇上之前并非不清楚,只是一直都并未发作,今年赶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这便大发起雷霆来。 三月里,为了亲蚕礼,皇后不能不回宫来。于是映入皇后眼帘的,便是几乎在京所有宗室和三品以上大臣之妻在宫门的跪迎。 不知道皇后娘娘自己看见这场面会如何,不过就连前来一并行礼的六宫嫔妃们瞧见了这情形,个个儿都吓了一跳想在京的宗室福晋、三品以上大臣命妇得有多少人去 便是皇后的千秋节,除了皇后娘娘整寿等重要的年份之外,宫里也为了免繁文缛节,按着惯例都是要免宫外的福晋进内行礼的。今儿个就算是皇后娘娘为了亲蚕礼的缘故而回宫,可也还没到亲蚕礼的正日子,故此自然也都不必这么多宫外的福晋、命妇一体都来跪迎行礼啊。 “啧啧,我的妈呀,皇上这想讨好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摆得太明显了吧”安常在冲荣贵人嘀咕。如妃就在她们前面,她相信,如妃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对于她这样与皇后多年来积怨已深,却苦于自己半点儿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的,这会子自视如妃为希望和救星。如妃正当宠,倘若如妃肯拉拔她一把去,那她的处境自然就会好多了。 如安常在所愿,如妃果然听见了她的声音。如妃缓缓侧眸,都用不着转过头来望过来,毕竟大家伙儿都在宫中相处这么些年了,谁的声音还听不出来呢 如妃只是淡淡笑了笑,“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这样的体面本来就是中宫该享的尊荣,又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安常在虽说被噎着了下儿,可是她心底下却是畅快的。她冲荣贵人微妙一笑,两人便都赶紧垂下头去,只安心静等着宫中又一场好戏上演就是了。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皇后行完了亲蚕礼之后,竟然没留在宫中,竟然又出宫,回到畅春园去居住了。皇后这一走,便又是从三月一直住到了闰三月去。 闰三月十二辰时,庄妃金棺由田村殡宫奉移西陵。 两日后,即闰三月十四,皇后从圆明园启程赴西陵。 闰三月十六日,庄妃金棺到达西陵的皇上万年吉地的妃园寝。 而皇后的凤驾也只晚了一天,于十七日到达西陵。 闰三月十八日,皇后在谒毕泰陵、泰东陵、孝淑皇后陵之后,到昌陵妃园寝庄妃金棺前赐奠。 闰三月十九午时,庄妃金棺葬入地宫,皇后亲临妃园寝,看视庄妃入葬。 中宫皇后放下京中一切,甚至放下中宫的尊归,肯亲自陪一位妃位的金棺,一路送行,直到亲自看着妃位入土为安,这在历代后宫的历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 皇后与庄妃的情谊之深,一切的虚言,都自不待言。 亲自料理完了庄妃的身后事,皇后于三月底才回到京中。 皇上于闰三月出巡五台山,便也赶着这个时候儿回来。 宫中众人都有些屏息凝神,都是预感到宫中兴许会有一场波澜,唯恐自己不小心而触了龙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也有些心神不宁的,刚回宫就下旨让皇后的阿玛恭阿拉调任工部尚书,又下旨命信嫔之父本智兼管总管内务府大臣。 皇上仿佛是因为上回让在京宗室福晋、三品以上大臣之妻前来跪迎皇后回宫的法子没能奏效,这便又在恭阿拉和内务府上来做文章了。 可是皇后仿佛依旧没能领会到皇上的心意,她在宫中只略作停留,便又出宫赴三公主府赐奠去了。 也是该着今年事儿多,三公主的身后事终于办完之后,四公主也紧跟着病沉了。皇后身为皇后,自然要亲临四公主府前去探望。 五月初七,四公主庄静固伦公主也没能熬过来,与三公主时隔两个月,竟双双撒手西去。皇上接连失去两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叫人颇为唏嘘。 皇上赴四公主府赐奠之日,终于迎了皇后娘娘回宫来。 不必解释,宫中人也大抵想明白了皇后娘娘终于肯心软下来,跟着皇上回宫的缘故毕竟皇上是连失两女啊,皇后娘娘便再是生皇上的气,又如何还忍心眼睁睁看皇上如此难过去 便是在四公主的丧礼之上见着,皇上便是在大臣面前要掩饰着哀伤去,可是却又如何能瞒得过皇后娘娘的眼呢 不管怎样,皇后娘娘在从正月到五月,中间还隔着一个闰三月,这便是整整六个月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宫里,再度坐上那高高的中宫之位。 皇后还是从前的皇后,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过。可是就算皇后自身什么都没改变,但是围绕着皇后娘娘的后宫局势,却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更去。 皇后娘娘最能信重的庄妃已然不在了,而諴贵妃在经历了三公主薨逝的丧女之痛后,再加上本身年纪也大了,这便心灰意懒,于后宫中的事务,能推辞就都推辞了。 这便在后宫里,真实的情形是皇后之下,唯有如妃一人。 就算淳嫔和信嫔也都是归心于皇后的,可是毕竟她们二位只是在嫔位,且从无所出。就算淳嫔本身心思也够深,只是家世普通,叫她并无依仗;而信嫔之父刚刚上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借力是可以的,然则信嫔因是蒙古人的缘故,心思总要更直率些。 故此便是淳嫔和信嫔两个嫔位绑在一块儿,也只能堪堪与如妃匹敌罢了。可是若再加上位份与生育之事,这便即便是她们两个加在一块儿,与如妃相比,都还是要落在下风的。 当然,此时更要紧的,便是皇上的态度。 这时候皇上倘若偏心于如妃的话,那趁着这后宫局势变动之时,皇后便是极有可能被架空的。 这样的情形,二阿哥身边的人自是喜闻乐见。 廿廿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先去看望諴贵妃,询问三公主最后的那段时光的事。 “我没能陪姐姐一起伴着三公主走完最后的时光,我心下实在过意不去。夜晚梦回,还总是三公主小前儿与我一起玩儿的情景去。” 諴贵妃已然含泪,却是努力地微笑,“那会子庄妃的病已经那样了,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我和三公主又岂会不明白便是那孩子最后的弥留之际,偶有清醒的时候儿,还要与我说,请皇后额娘千万不要太劳累了。” 794、在找什么 794 廿廿本不想在諴贵妃面前落泪,以免再勾起諴贵妃的难过来。可是这一刻,她却怎么都再控制不住自己,泪珠儿还是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三公主虽说是公主,名义上是廿廿的女儿,可是因为三公主与廿廿的年岁相仿,故此廿廿从小儿却也与三公主宛若平辈儿的姐妹、朋友一般地相处着。 三公主早慧且懂事,当年在四公主算计廿廿的时候儿,几番护住廿廿去。 廿廿怎么都没能想到,三公主竟然能这么早早就薨逝了。而她更是都没能亲自陪着三公主走完最后的时光去 “三公主她,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去”廿廿握住諴贵妃的手,“姐姐千万别与我见外,不管三公主有什么放不下的,姐姐尽管都告诉我。我与三公主这一辈子的情分,我自当尽心竭力。” 諴贵妃含着泪,叹息一声苦笑了下儿,“那孩子心量大,故此便是走得早啊,心下却没什么憋屈的事儿。” “要说有点子什么放不下的,那也就唯有那一桩了她与三额驸成婚这么些年,却没能生个一儿半女的下来。她眼见着自己年纪渐渐大了,知道怕是这辈子没有这个福分了,也曾与三额驸说下,叫三额驸挑几个可心的妾室,可是三额驸却坚持不允。” “三额驸情深意重,三公主这辈子嫁得心满意足,只是越是三额驸如此对她,那她竟然走得这样早,就反倒越发得愧疚,放不下心因为她走了,他们还没能有个一男半女的,她如何忍心能叫三额驸孤单单一世呢” 廿廿一听这个,泪珠儿更是有些停不下了。 “哎哟,咱们三额驸,还有先七公主的额驸丹巴多尔济这二位蒙古额驸怎么竟都如此” 諴贵妃点头,“可是这样的话,我呢总不好自己来向三额驸张口,这便还是要拜托皇后娘娘您” 廿廿难住,“姐姐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来与三额驸说,叫他再另外娶妻吧又或者,由我来在宗室之中再寻一个合适的格格,给他续弦了去” 廿廿便又落泪,“这事儿虽说都是老例儿,许多额驸在先妻过世之后,朝廷的确又再指给宗室格格过去,以保这些额驸的身份去可是姐姐,三公主对我来说,跟旁的公主和格格是不一样儿的,你叫我又如何忍心。” 諴贵妃忍住泪,竭力地微笑,“这是三公主临去之前,最后的心愿啊皇后娘娘若能如此,您不但不必不忍心,反倒三公主在天上看着,会放心地笑的。” 廿廿看望过諴贵妃,带着唏嘘,还是驾临钟粹宫。 庄妃纵然已经安葬入了妃园寝,可是她的旧物依旧还存在钟粹宫中。 若是换了旁的嫔妃,收拾旧物的事儿,内务府就会自行请旨去办了。可是因为是庄妃,内务府官员都明白庄妃与皇后娘娘之间的亲厚,故此在皇后娘娘自己没吩咐的时候,便也没人敢自行来收。 甚至,就连来请这道旨意都没人敢。更何况这几个月里,皇后娘娘大多都不在宫中居住呢。 廿廿到钟粹宫来,这还是庄妃薨逝之后,她头一回来钟粹宫。 从前那条走得再熟悉不过的路,今日走起来,路依旧还是熟,可是心下却不由得开始痛恨起这种熟悉来 人已经不在了啊,便再是路熟,又还有什么用呢又哪里还能,重新换回从前那故人来 便是廿廿克制着,但是走进钟粹宫门,她还是无法压抑内心的翻涌。 而既然来了钟粹宫,便又自然要不可避免地面对如妃和九公主。 上书房。 刚散了学,绵宁走出书房,就见五州在廊檐下,一脸的迫切。 “什么事”绵宁左右看看,低声问。 五州忙道,“奴才刚刚得了信儿,说今儿个皇后主子驾临钟粹宫,瞻仰庄妃娘娘旧居。结果,治了如妃娘娘的罪,叫如妃娘娘闭门思过三日。” 绵宁一怔,“是怎么回事” 五州道,“奴才听说,是皇后主子觉着庄妃娘娘宫里旧物,被人挪动过了。因钟粹宫里除了如妃娘娘之外,别无旁的主位居住了,故此皇后主子这才认定了是如妃娘娘着急挪进庄妃娘娘所居的正殿里” 名宁皱了皱眉,一边走一边挽了挽袖口,“如妃娘娘若是这般做,实则倒也并无大错。毕竟庄妃娘娘已经薨逝快半年了,生前旧物早该收入内务府库中了。如妃娘娘如今也在妃位,理应挪进正殿居住。” “再者我记着如妃娘娘刚遇喜的时候,庄妃娘娘就已经不在钟粹宫中居住了,故此她殿中旧物这便有时日没动用过了,兴许是在那之前庄妃娘娘自己挪动过的也未可知。” 五州却笑。 绵宁回眸瞥他一眼,“你这又是做什么” 五州嘿嘿一声道“奴才倒是觉着,什么旧物挪动与否的,倒不是症结所在。毕竟就算挪动了,也没坏,更没丢的,算不得什么大事去。” “奴才觉着啊,这是皇后主子故意要拿捏如妃娘娘去皇后主子果然一回宫,便要第一个就整治如妃娘娘。” 绵宁没说话,一双眼幽深幽深地盯着五州看。 五州吓得登时就不敢出声儿了。 就算外人未必知道,可是他是知道主子爷对皇后娘娘那矛盾的心情的主子爷既要什么都防备着皇后娘娘,却绝不准旁人对皇后娘娘有一个字儿的不敬去的。 可是这两种立场,本来就是南辕北辙、绝大的矛盾啊故此就连他啊,也时常没法守清楚这两者中间的界限去。既然要将皇后娘娘和三阿哥、四阿哥当成敌人,争夺起来难免会有你死我活的那一天,那难道还一句都不能说吗那又要如何计划,如何筹谋去呢 五州不管心下是如何的无奈,可是当着阿哥爷这样的眼神儿之下,也只好赶紧抬手抽自己的嘴巴,“奴才这张欠嘴奴才该死,阿哥爷饶了奴才这一回,奴才下次再不敢了。” 绵宁这才松开了凝视去,点点头,“既如此,想必这几日如妃处境便有为难,她必定不好受去。你去设法寻个人,给她送些可口的去吧。不过要小心,别叫储秀宫的人瞧见了。” 五州领命办事去了,绵宁自己又站在原地忖了忖,这才往回走。 绵宁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 绵宁便停下,回头望向背后。 是禧恩。 禧恩上前,微微笑了笑,“方才二阿哥就知道是我吧不是我故意要躲闪着,是见二阿哥跟五总管有话说,我觉着不便上前。” 绵宁笑笑,“你瞧你,总是这么见外。都到了这会子了,你还是与我这么客套。” 虽说绵宁与禧恩两个,早有心照不宣,可是绵宁却也知道禧恩的每一步靠近,依旧还是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至于原因么,绵宁倒也是心知肚明。 这当中,一来是因为睿亲王福晋祇若是小额娘的亲妹; 二来,禧恩作为睿亲王府的庶出之子,能走到今天,除了幸运地因为长兄宝恩过世得早,端恩年纪还小的缘故之外,自然也有他能委曲求全、左右逢源之处。这自然靠心机,还得有钻营的本事,故此这样的人在他与小额娘的一双亲子绵恺、绵忻之间情势尚未明朗之前,他还不太愿意明白地站队。 禧恩的迟疑,反倒是禧恩的聪明之处,绵宁不介意,禧恩如此反倒还更激发出绵宁彻底收服禧恩的斗志来。 “那方才五州跟我说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绵宁向禧恩温煦地微笑,“对于此事,你又怎么看” 禧恩赶忙行礼请罪,“不是奴才故意偷听二阿哥与五总管的对话” 绵宁大笑上前,托住了禧恩的手臂去,“瞧你我既早听见了你的脚步声,倘若我不想让你听见的话,我大可拦着五州,不叫他说了就是。可是我既没拦着他,那就是这话本就是不隔着你的,你又何来偷听一说去” 禧恩这才展颜,又向绵宁施一礼谢过。 绵宁歪头睨着禧恩,“你还没说呢。我方才问你了,小额娘到钟粹宫治了如妃娘娘的罪,这事儿你可怎么看” 禧恩缓缓吐了口气,“谁也没能料到,今年后宫中会发生这样多的事。庄妃娘娘薨逝,让皇后娘娘失了最大的帮手去;而三公主的薨逝,又让諴贵妃娘娘变得心灰意懒,不乐意再管宫中的闲事这便自然将如妃娘娘给拱出来了。” “原本我还想着,就算是如妃娘娘又得宠,但是毕竟皇上对她的情分其实不深,再加上她诞育下的不过只是位公主,故此她即便这回生女进位,却还无法与皇后、諴贵妃和庄妃三位匹敌去,故此凭她一人,还难以改变后宫中局面。” “可是,也许是上天帮她,竟让她在坐月子的时候儿,就将挡在她前头的障碍给扫除了那这会子,后宫中妃位之上唯有她一人,而諴贵妃又不再管事,那在皇后娘娘与如妃娘娘之间,便已经没有隔障了。那便意味着,如妃娘娘终于获得了可以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的机会去。” 绵宁轻轻勾起了唇角,“你的意思就是说,如妃如今终于熬出了头,可以用了,是不是” 禧恩便无声一笑,“这个火候,二阿哥一向拿捏得极好。从前的如嫔,便是再怎么说,也终究还是欠了点火候;而今日,既然后宫情势早已大变,那她就尽得天时地利人和了。这样有福气的,为何不用” 禧恩的话说得笃定,也自是因为他心下对二阿哥的想法儿也是有了底二阿哥方才叫五州去给如妃送些可口的,这便是二阿哥的心思了。 若是如妃还是从前的如嫔的话,在后宫的格局中永远单独撑不起一片天来,那二阿哥便不会轻易肯与如妃联手的。便是二阿哥心下知道如妃可用,但是因为时机不到、火候不足,故此他就算肯帮她些小忙,给她的火苗上扇扇风,却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合作去。 唯有如妃终于熬到了今日的情势,终于能在后宫里舍我其谁的时候,二阿哥的心意才终于明朗起来。 绵宁听罢,点头笑笑,“她也不容易。能单打独斗到今日,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二阿哥的好意,自是几乎立即就获得了如妃的回应去。 当如妃闭门思完了过,她第一个就是派人,悄悄儿向二阿哥送出了谢意去。 在一番谢意之后,如妃格外给二阿哥带了一句话去“不瞒二阿哥,庄妃寝宫中的物件儿,是我挪动的二阿哥可知晓,我为何要这样做” 绵宁得了消息,便不由得眯了眯眼。半晌,唇角微微勾起。 如妃果然又长进了。 散了学之后,绵宁便又来寻禧恩,将如妃这话儿,也转述给了禧恩听。 禧恩却一脸的懵然,愣怔望住绵宁去,“如妃娘娘这又是与二阿哥破的什么闷儿我瞧着二阿哥已是一副了然的模样,还求二阿哥能为我解惑一番,我实在是愚钝,全然摸不着头脑去。” 绵宁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双眼含笑凝着禧恩去,“我瞧你这也是要故意与我破闷儿此事便是旁人不懂,倒也罢了,你又如何能不明白去” 禧恩又是发愣,“哎哟,二阿哥当真是难为死奴才了还求二阿哥明白示下。” 绵宁便缓缓收起了笑,眼底幽深幽深地凝视着禧恩。 “还不是多亏你从南边儿找来的那副药” 禧恩凛然一惊,如梦初醒一般,却又随即又堕入了迷梦似的,“那副药” 看禧恩还是这样一副样子,绵宁倒没了耐心,这便又沉肃下来,淡淡道,“你以为如妃挪动庄妃的物件儿,是要寻什么就是要寻那副药” “那药后来再送进宫来,只是给庄妃吃的。她寝宫里自然难免落下些痕迹去,唯有收拾起来,才叫人放心。只是这事儿咱们都做不得,唯有如妃能做得。” “你瞧,如妃这便是已然窥破了咱们的当初和现在的心思去了。” 。 795、夺 795  、 廿廿罚如妃的时候儿,皇上不在宫中,皇上正满心焦渴地在宫外设坛祈雨。 这几年京中的季候形成了一个怪圈,冬春交替之际总是干旱,极易影响播种;而到了六七月间,却反倒雨水连绵不绝。京师百姓私下里都嘀咕,这老天爷的雨水就不能在春夏两季互相匀乎匀乎么 天相如此,灾民多,天下便不安。 今年这旱情尤其凶悍,皇上亲自去五台山礼佛,尚且依旧不能缓解,皇上心急如焚,这便亲自出宫,赴多处设坛祈雨。 连着多日,皇上亲诣天神坛、地坛和太岁坛三坛祈雨之外,还在黑龙潭、圆明园里“山高水长”、万寿山光润祠、时应宫等多处设坛。 可是尽管如此,上天却还是不肯开面儿,雨水迟迟未下。 而随之而来的,便是竟是及各地的米价上扬。各地都有百姓已经买不起米,唯有逃荒聚集到京城周边而来,渴望天子恩泽的庇护。 皇上下旨,令京师五城设厂平粜,派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润祥等十员监粜。 尽管如此,天下这样多受灾之地,又岂是朝廷这点子平粜的库存就能尽数缓解的呢反而因京中平粜,反倒引得天下各地的灾民闻讯,更加向京师汇聚而来。 百姓虽本无辜,但是有流民聚集的地方,就会有别有心思之人扇风鼓动,皇上担心白莲教等异端又要风起,平民百姓空受蛊惑,使得当年朝廷花费那么多银两、时间和官兵性命才得以平息的白莲教乱又要死灰复燃。 皇上心急如焚,担心天下百姓食不果腹,他自己便也不肯用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皇上便担心是祈雨礼数不周,乃至于上天不肯回应。这便连日里有多位太常寺等负责祭祀典礼的官员受罚、革职。 这当中,也包括了刚接替恭阿拉而成为礼部尚书的佛拉娜的阿玛福庆。 佛拉娜忧心忡忡,这便也唯有跑到廿廿面前来,悄悄儿落泪。 廿廿何尝不着急,这便以当初和世泰刚入内务府时,受牵连拔去花翎、又降职的例子来开解信嫔。 “你总该相信,皇上心下是最为明白之人,这天下的事儿啊,全都在皇上心里呢。这会子你阿玛虽受牵连,可是皇上自然清楚此事本不是你阿玛自己的错儿,不过人在职分之上罢了。” 当晚,廿廿还是亲自预备了些清粥。 因皇上还在外设坛祈雨,每次祈雨行礼之前,惯例都要有斋戒,故此这些汤汤水水的不宜直接送入斋去,廿廿便将清粥倒在瓷盘里,摊平了,放在太阳下曝晒。 清粥晒干,成为了如锅巴一般的米嘎嘎儿,原本的粥汤儿,晒干之后成为了维系米粒儿之间的“桥梁”。 廿廿将这些米嘎嘎儿收集起来,切开成块儿,装了盒子,又配了清爽小菜,命人给皇上送了去。 说也奇怪,就在廿廿送出这米嘎嘎儿的当晚,天上便落雨了。 皇上大喜不已,次日便亲自赴天神坛谢雨,又命二阿哥绵宁赴底谈、三阿哥绵恺赴太岁坛,父子一同谢雨。 绵忻虽说年纪小,每日里功课紧张,不宜出宫,廿廿便也将绵忻送到了山高水长的设坛处,遥遥替皇上向上天谢雨。 这场雨不下则已,一下就还是一场透雨,雨水前后连着好几日,雨势绵密,京畿一带的旱情全数得到了缓解。 皇上大喜之下,连下旨意,将前些日子因祈雨典礼时程序和唱赞出错的一干太常寺官员,但凡只是受牵连,而并非本人出错的,一概开复。这其中自也包括了福庆被降的那二级去。 待到皇上结束祈雨、谢雨的典礼回宫,雨水还仍未停下。 皇上又欢喜之下,下旨命刑部将流放的人犯减等发落。 因雨势尚未停歇,故此皇上早下了旨意,免廿廿率领六宫的恭迎,请各位只在自己宫中等候就是。 皇上驱马直入,却没先到廿廿这边儿来。 四喜得了消息,皇上却是先往如妃那边儿去了。 四喜先时也不敢说,只是皇上回宫来的动静是宫里都知道的,可是皇上已经回来了这么长的工夫,却始终没见人影儿,他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四喜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向廿廿奏明了。 廿廿得了信儿,神情之间倒是平静如常,“如今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不在了,皇上唯有九公主一位公主,况且九公主还小,皇上回宫来便想着先去看看,这自然是再应当的不过。” 钟粹宫。 皇上一回宫就直奔这边来,甚至都没先去看看皇后娘娘,在宫里最是会看人高低的太监们,自然有人抢先来报喜,得了如妃的赏钱去。 如妃不顾外头还下雨,这便叫星滟撑了伞,她自己亲自抱着九公主去宫门口迎皇上。 女孩儿长得就是比男孩儿更容易出息些,这才半岁大的九公主,已然乖巧懂事,便是这下着雨呢,她也不哭不闹。 皇上的轿子到了钟粹门前落下,九思忙撑起大伞来给罩住。 皇上走到如妃面前来,便伸臂将九公主抱了过去。 随着皇上一同回宫的绵宁,这会子也回到了自家去。 刚换好了衣裳,盘腿上炕,预备用晚晌,就见五州笑眯眯地进来回话儿。 绵宁想不到有什么事儿,便皱了皱眉头问,“有什么事儿值当你这么喜形于色的” 五州略微迟疑,抬眸看了看在一旁指挥人抬膳桌,正在忙活的福晋佟佳氏。 绵宁点点头,示意五州无妨。 五州便也心下有了底。看来阿哥爷对福晋还是满意的,如今已经不用如福晋刚进宫时候儿似的,说话要有所回避的了。 五州便躬身回道,“回阿哥爷,是如妃娘娘宫里派人过来了。” 绵宁皱眉,“这会子” 天黑了不说,还下着雨呢。 五州便道,“奴才也瞧着这天色不便,故此奴才自作主张给挡了,叫他将事儿跟奴才说了就是,奴才回头再回了阿哥爷。” 绵宁点点头,“你办的合适。不过这么晚了,如妃怕是当真有事。” 五州忙道,“岂止是有事简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如妃娘娘这才没了主意,要这会子还不顾一切地来求阿哥爷帮忙。” 绵宁便将筷子撂下,“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五州道,“如妃娘娘派人来说,皇上今儿个从祈雨坛回来,进宫就直奔如妃娘娘宫里来,然后,就将九公主给接走了。” 绵宁一怔,有点儿没听明白,“汗阿玛将九公主给接走了接哪儿去了九公主还小,这会子还不会正经吃饭呢,这时候儿还应该留在生母身边照看才是啊。” 虽说公主跟皇子一样,待到进学的年岁了,也有被从生母宫中挪出去的老例儿,但是绝不是九公主这个时候儿啊。那还是个奶娃娃呢。 五州沉声道,“如妃娘娘宫里的人说,皇上是要将九公主接走,送到皇后主子去抚养” “啊”绵宁这才真的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虽说宫中也有贵人、常在等位份低的诞育了皇嗣之后,因贵人常在等没有自己独立的寝宫而没地方养着,故此要送到高位主位那边去养育的旧例,但是那主要都是皇子啊。 再说了,如妃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妃位,且宫中高位的嫔妃数目本来就少,这东西六宫空出来的地方儿也大着呢,怎么会将九公主从如妃身边给要走了呢 “奴才也没听明白,这便又私下里再问了如妃娘娘宫里的人一声儿。据他们说啊,皇上当着如妃娘娘的面儿,明明白白地说,皇上在如妃娘娘刚遇喜、知道是个公主的时候儿,就已经这般决定了。” 绵宁便一眯眼,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小额娘诞育的第一个孩子,是七公主。只是可惜七公主没能立住,小额娘曾经为此耿耿于怀多年。小额娘一直想再诞育一位公主的。” 五州便叹口气,“这倒叫奴才想起当年如妃娘娘遇喜八公主的时候儿,皇上和皇后娘娘干脆将如妃娘娘挪到皇后娘娘宫里一起住着是不是那会子,也是因为太医已经摸清了脉象,知道如妃娘娘当年所遇喜的是位公主了” 绵宁不由得皱眉,“那都是数年前的事儿了,这会子已然不好追溯。只不过,汗阿玛这会子又如此,倒的确会让人忍不住回想起当年的事来。” “更何况如妃母家的情形也颇为有趣。她额娘是续弦的,进门没二年,她阿玛就病重了可是即便她阿玛病重,她额娘竟然还连着一年一个儿的给她阿玛生下五六个孩子来。她额娘身子宜生养,可见一斑。” “皇上还说,如妃娘娘年轻,没什么照看孩子的经验,便是如妃娘娘从前曾经诞育过八公主,但是八公主早殇故此还是将九公主托付给皇后主子抚养,才更妥帖。” 绵宁都高高挑眉,“八公主早殇是没错儿,可若说如妃没有照看小孩子的经验倒有些委屈了她。毕竟她是家中长女,她下头那几个弟弟和妹妹,都是她帮趁着她额娘一起照看的。” 五州叹口气,摇摇头,“奴才忖着如妃娘娘心下难受,便也是因为这个吧皇上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如妃娘娘身边儿将九公主给带走。至于旁的,都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绵宁垂眸望着膳桌上渐渐凉下来的饭菜出神,“今年老四进学,从小额娘宫中搬出来,挪进阿哥所。小额娘跟前没有了孩子,想必也是寂寞了,这九公主来的倒也正是时候儿。” 五州小心看向绵宁,“阿哥爷的意思该不会是,皇上这么办,兴许是皇后主子的意思” 绵宁静静看着桌上饭菜良久,并未出声。 五州忍住一声叹息,低声道,“如妃娘娘这是被迫入绝境了,这便是来求阿哥爷帮忙的” 绵宁倒笑了,“我能帮她什么是汗阿玛亲手将九公主带走的,又是要送到皇后额娘宫里抚养,这便还有谁能拦着去不成” “她便是想找我帮忙,她也要分清楚是什么事儿吧” 五州也吓得赶紧跪下,半晌才道,“可不是嘛,难道要阿哥爷去皇上面前拦着不成那皇上岂不是要迁怒于阿哥爷您去了” “这样莽撞的事儿,如妃娘娘怎么能托到阿哥爷您头上来呢这注定是万万不成的事儿啊。” 佟佳氏在旁听着,好半晌一声儿都不敢吭。 良久,她见阿哥爷和五州都不说话了,她这才忐忑不安地轻声问“可是,难道就这样回绝了如妃娘娘去么她自是没有了法子,才来求阿哥爷不是” 绵宁皱了皱眉,对五州道,“回头,我给她弟弟安排个差事也就是了。” 五州只好这么出去传话了,就连佟佳氏这一晚上都心下沉重的,有些没睡好。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当二阿哥的话传回如妃耳朵里时,如妃一没哭,二没闹,只是静静坐着听着,面上是一片了然的平静。 “我哪儿会意外呢”她甚至还能淡淡地微笑,“对于二阿哥来说,他的前程大业才是最要紧的,他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影响了他的声誉去,他哪儿肯为了我的事儿而去触怒皇上啊” “我去求他,实则早就知道他会怎么办。也只不过是再拿个事儿出来去试试他罢了二阿哥他,真是永远都不叫我失望。” 如妃说着起身,“走吧,咱们去见皇后娘娘。” 如妃说着抬眸望月桐,“姐姐,你陪我去吧” 月桐倒是微笑摇头,“主子去吧,奴才如今是主子的人,奴才替主子守着门户,也省得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有那没眼色的,往外头胡乱传说去。” 如妃去拜见廿廿,先呈上一个小匣子。 “回皇后娘娘,这匣子里装的,就是我去庄妃姐姐寝殿里挪动物件儿寻来的东西我原本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要紧的,只是我心下就是觉着这东西能炸出人心来,故此我便分头寻了几个人,去将这个消息告知。” “这内里,便也有二阿哥一个。” 。 796、搁起来吧 796  、 廿廿将那小匣子打开,凑近鼻息静静地闻了一会儿,便将那匣子重又关上,撂下了,只吩咐道,“搁起来吧。” 廿廿的神色,并无半点变化。 箭亭前,一众皇子和宗亲子弟,以及皇子们的谙达们和哈哈珠子们,刚结束了三轮的较射。 二阿哥毫无意外地又赢了三阿哥去。 绵宁兜着马走开,禧恩远远迎上来,含笑道,“恭喜二阿哥。” 绵宁自己却不大高兴。他再远远看一眼那箭靶子。 他射出的箭,十支中有七八支能中大靶心处,而绵恺的,则是几乎十支箭都一溜儿齐地挤在靶心圈外的第三圈儿上。 从成绩上来说,当然是绵宁优胜;可是但凡射箭的人却也都明白,绵恺这种射法儿,虽然成绩不高,但是放在实际的沙场上,那也是个高手。 绵宁便不愿再聊这事儿,只眯眼望向远处,“惠恩那边怎么样,安排得可还明白” 禧恩心下一凛,明白二阿哥这是要问庄妃的药饮那边的事。惠恩如今掌管御茶房,庄妃宫里不少的茶与药,都是从御茶房这边煎制了送过去的。 禧恩小心道,“二阿哥放心,一切早就安排妥当了。再说庄妃娘娘那药,原本就是不入太医院和御药房的,故此她都没叫送到御茶房来,而是她们自己宫里煎制了出来的,赖不上御茶房。” 绵宁虽然也知道情形如此,更能相信禧恩是个谨慎上绝不亚于他的人,交给禧恩的事自然能办得妥妥当当,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微微眯起眼来,“庄妃娘娘从病重,到薨逝,下葬,小额娘都陪伴在侧可是整个过程里,小额娘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禧恩便也是微微一惊。 禧恩虽说比不上绵宁对皇后娘娘的了解,但是禧恩也毕竟在皇后娘娘身边跟从伺候过几年,故此皇后娘娘性子中的坚硬之处,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皇后娘娘不肯掉泪,那是因为,还没到掉泪的时候儿。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心下早已对庄妃娘娘的薨逝,起了怀疑。故此她要等到拿住这个人,叫这个人付出了代价之后,她重新祭庄妃娘娘,到那个时候儿,才是她掉泪的时候。 禧恩轻轻吸一口气,仿佛连这呼吸的声音也怕叫人听见了似的,“按说,并无纰漏。只是二阿哥前儿说过,如妃娘娘翻动了庄妃娘娘寝宫里的物件儿。二阿哥看,如妃娘娘是否已经发现了什么” 绵宁眸光变深,“如妃也是聪明的,她既给我送了信儿来,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禧恩的心倏然揪紧,“那如妃娘娘可会向皇后主子说什么去” 绵宁缓缓摇了摇头,“按说不会。毕竟现在如妃与小额娘也是势同水火。她知道她在宫中,唯有仰仗我,故此即便她知道了什么,她也不会将自己最后的倚仗给卖出去的。否则,对她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去” 绵宁自己说着,却也随即皱了皱眉头,这话说得并不十分踏实。 禧恩便察觉到了,事也关己,这便赶忙低声问,“可还有什么不妥当还求二阿哥明示。” 绵宁皱了皱眉,“是九公主的缘故。汗阿玛将九公主从如妃身边带走,送到小额娘宫里抚养如妃没了主意,来求我帮忙。” “原来如此”禧恩眉头便攒得更紧,“那二阿哥可应承了如妃娘娘去” 绵宁盯了禧恩一眼。 禧恩的心便跟着一沉,“我失言了,二阿哥勿怪那是皇上的御命,二阿哥是皇子,怎会违拗皇上的旨意去” 绵宁点点头,别开目光,“我后头会给他兄弟寻个差事。” 禧恩微微闭了闭眼。“只是这便叫人不由得担心,如妃娘娘会不会情急之下,反倒将这事儿去向皇后主子捅开了” “毕竟这会子如妃娘娘知道,便是向皇上求情,可是九公主既已经送到了皇后主子宫中,便是皇上,又如何还能更改的如妃娘娘此时也便唯有去向皇后主子求情了为了九公主,她必定要向皇后主子献上一份儿大礼才成。” “你说得对。”绵宁又眯了眯眼,“九公主是如妃最大的底限,为了九公主,如妃这个当额娘的,什么都肯舍得出来。你担心此事,我也同样放心不下。” “不过这事儿如妃也未必就能当真捏准了什么去。那药,本身又不是毒药,小额娘自己也曾亲自服用过的;至于那药更是由小额娘亲自送给庄妃娘娘的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小额娘如此将药给了庄妃娘娘去,庄妃娘娘自然什么事也没有。” “更何况,这药更是睿亲王福晋、我那位三姨儿送进宫来的呢这事便是揪着不放,追查到底,说到底牵连的也只是睿亲王福晋和小额娘自己啊” 绵宁说这番话,自是收操胜券,他能办得出的事,他自然早已经前后推演过多少回,确定了即便闹起来也能叫他自己全身而退、万无一失,他才会付诸实施的。 可是又不知为什么,他说这样一番稳操胜券的话的时候,没有说这话之人该有的志得意满,反倒是满心的萧索。 即便是这事儿办得堪称天衣无缝,他却也寻不到半点的快乐。 只因为,对手是她 “如妃可能会去向小额娘求情,也可能会献上大礼去,那这事儿便也可以成为一块试金石,通过这事儿可以看清如妃的心思去。她若肯踏踏实实归心于我,那她在这事儿上便会拿稳了分寸,给她自己留足了余地,更不至于会牵连到咱们去。” “而倘若小额娘那边开始追查那药了,就也足以证明如妃这人不可用,更不足信” “能用这样一件事去探清楚如妃的心思,那这点子风险,咱们还是值得冒一冒的。” 禧恩听二阿哥已然如此说,便也唯有微笑以对,“况且二阿哥您方才也说了,这事儿皇后主子便是为了若若,终究也是不可能当真掀开了追查的。对于二阿哥来说,这事儿不过是有惊无险。” 绵宁不由得皱眉,盯了禧恩一眼,“睿亲王福晋是你弟妹,你们便是情分再深,也不合适你这般亲近地称呼吧” 禧恩登时窘住。一时只悬心眼前的事儿了,嘴上竟忘了留把门儿的,这便不小心叫了出来。 禧恩刚想行礼谢罪,却被绵宁大笑着扶住,“你这心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自然会替你守口如瓶。不仅如此,等来日,我自会助你心想事成。” 出于对如妃态度的观望,绵宁实则早早就在如妃寝宫周围添了眼线去。如妃前脚给廿廿送来这药草的碎渣儿,后脚绵宁实则就已经知道了。 他心下纵然也有些跳得加快,可是他已然悠闲地坐看情势的发展。 没过几日,如妃宫里便又传回了消息来。 “今儿个皇后主子又去如妃娘娘宫里发了脾气。守在那边儿的人来报说,皇后主子先是责骂如妃竟然还想要回九公主来。皇后主子说了,当年如妃娘娘诞育了八公主,不是未曾交给如妃娘娘自己养着的,可是后来养成什么样儿了呢还不是早殇了” “故此皇后主子明说了,如妃娘娘想要将九公主给要回来的心,可以死了。皇后主子会亲自抚养九公主,直到她来日择定了额驸,下降出宫的那一日” “皇后主子甚至还说,若如妃娘娘再这么不知好歹,便别说只是九公主,便是将来即便如妃娘娘再有生养,皇后主子也一并都收了走,一个儿孩子都不叫如妃娘娘亲自养育。” 五州望着绵宁,嘿嘿地笑,“他们都说,没见过皇后主子那么阴森的模样皇后主子指着如妃娘娘的鼻子,冷笑着质问你该不会是当真忘了,八公主是怎么早殇的吧” “皇后主子质问出这句话来之后,如妃娘娘就瘫倒在地了,只会哭,再也不敢回嘴。奴才瞧着,八成是当年八公主早殇的事儿里头,如妃娘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皇后主子手里头,被皇后主子给拿捏住了。” 绵宁淡淡勾了勾唇角,虽然没说话,可那眼中的神情,倒是赞同五州的说法儿的。 五州缓缓道,“皇后主子甚至还说,今年这年景当真有些古怪啊。正月里九公主降生,然后三公主和四公主就连着脚地一个三月、一个五月地都薨逝了。皇后主子说,莫非是九公主这个当妹妹的,命太硬,这便她一落地儿,就将三公主和四公主这两位姐姐都给挤走了” “如妃娘娘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哭着向皇后主子争辩。皇后主子却只是冷笑说,这话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又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这么说的,而是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天下都能看得见。” “命这么硬的九公主,若是放在如妃娘娘一个小小妃位的身边儿养育着,怕如妃娘娘自己都消受不起。这后宫之中,若论福泽深厚,又有谁能比得上中宫呢故此九公主被接到皇后主子跟前养育,这是九公主的造化,如妃娘娘不但不该再不知好歹,还应该对皇上和皇后主子叩头谢恩才是。” “皇后主子这些话说完,如妃娘娘饶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却再说不出什么有分量的话来。到最后,只能哭倒在地,看着人家皇后主子凌然其上。” 绵宁微微蹙眉,随即便也是叹息一哂,“小额娘将四公主的薨逝也归结到九公主身上,这话实则也是在说给我听的。我虽然不在场,可是小额娘这话却可以磕打如妃娘娘,让她知道,她即便是为了九公主的事儿来求我帮忙,我也是不会帮她的。” “毕竟四公主是是我的本生亲妹妹,无论是九公主,还是如妃本人,在我心中又如何比得上四公主要紧去” 五州悄悄儿看了绵宁一眼。 如此说来,阿哥爷不肯帮如妃,未必与这个就没干系。 绵宁仰天淡淡笑了笑,“四妹妹她,是额涅留给我在这人间,唯一的亲人了。” 五州便叹了口气,“这样一回之后,如妃娘娘与皇后主子怕是越发要生分了。” 绵宁沉默了一会子,“这原本也是她们两个挣不脱的宿命。” 五州又寻思了一下儿,缓缓道,“奴才方才听着那传话人的意思,皇后主子临去之时,意有所指,仿佛是说庄妃娘娘的薨逝,有些古怪。而皇后主子前后两回将如妃娘娘搁在庄妃娘娘宫里,叫她随庄妃娘娘一起居住;而庄妃娘娘的性子又清冷,便是对如妃娘娘,素日里也一向都不客气,故此如妃娘娘心下对庄妃娘娘早就生了恨意的。” “皇后主子虽然没有明说,却也仿佛是怀疑庄妃娘娘的薨逝,与如妃娘娘脱不开干系皇后主子还说,如今庄妃娘娘不在了,她的寂寞正好儿由九公主填补上。皇后主子还说,得失之间,孰重孰轻,都唯有当事中人,午夜梦回之际,自己才能掂量得清楚。” 绵宁也不由得微微一扬眉。 如此说来,小额娘更是情愿认定了庄妃的薨逝,是如妃报复的结果 “我知道了。叫他们继续守着,看看如妃那边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静。”绵宁缓缓吩咐。 九公主由廿廿抚养的事儿,已成定局,无人再能更改。如妃那边再也无计可施,便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廿廿去看望諴贵妃。 自从三公主薨逝之后,諴贵妃有些心灰意懒,不愿再管后宫诸事,却也因此一旦躺下,病便跟着来了。 “前儿我见了三额驸,将咱们的意思也委婉与三额驸说了。”廿廿拉着諴贵妃的手,缓缓道,“可是三额驸当即就跪倒,说无法辜负公主。” 諴贵妃眼中一酸,“又何苦呢额驸们并非没有续弦的,而且只要他愿意,皇上还会再续指宗室格格,叫他额驸的身份不改变的。” 廿廿也是叹息一声,“既然三额驸并不想续弦,咱们唯有换一个法子。” 。 797、过继 797  、 諴贵妃忙问,“还能有什么旁的法子” 廿廿静静垂眸,“既然三额驸不肯续弦,那就不如给三公主和三额驸过继一个孩子吧。” 三公主和四公主前后脚地薨逝,可是三额驸和四额驸却没法儿比。 且不说三额驸为郡王,四额驸只是贝子;单就额驸家里对公主的情意,便更是高下立现了。 三公主在世时,三额驸连妾室的生子都没有;而四额驸却已经拥有了好几个儿子去。 当三公主薨逝,三额驸拒绝再续弦;而四额驸家里,四公主那位极不安分的公爹,这便又开始闹妖了。 四公主刚薨逝还没满整月,六月初一,四公主这位公爹朋素克林沁便上奏本,向皇上请求将四公主的金棺迎回蒙古,他们土默特部去安葬。 皇上接到奏本便大怒,下旨呵斥“朋素克琳沁,本系土默特蒙古。若所管地方公事,原可自行具奏。若为伊家事务,自应呈明理藩院转奏。今竟胆敢单衔具奏,实属越分妄为。” “朋素克琳沁前曾被属下人等屡次控告是以安置热河居住,嗣因将四公主指婚与伊子玛呢巴达喇,特沛殊恩,令其来京,授为副都统,赏给二等台吉。今乃如此冒昧,显欲夸耀于众蒙古,从中聚敛,实系不安本分。” “著革去副都统及二等台吉,派苏冲阿带领理藩院司员即日解往马兰镇,交福长安圈禁管束,若于二三年内安静改过,再行奏闻。朕必酌量。傥再不悛改,即据实严参,不可瞻徇。” 四公主这位公爹,在四公主下嫁之前就在热河被圈禁着的,贝子的爵位也被削了,由他儿子四额驸来承袭。要不是四公主下嫁在即,皇上也需要给四公主体面,这才宽恕了朋素克林沁,还赏给他二等台吉的身份。没想到等四公主薨逝之后,他还想继续以四公主来在族人当中炫耀,继续聚敛钱财。 四公主这一生,与这样一家子结亲,也当真是让皇上都觉着够够儿的了,皇上也都顾不上这会子四公主薨逝还不满月,就忍不住了,忙不迭继续将朋素克林沁继续送去圈禁起来。 这般一对比,便叫人越发觉着三公主这一生虽说短暂了些,可是能与三额驸相伴这十年去,便也一切都值得了。 现在便也唯有再为三公主安排好身后的事,再给三公主挑一个好孩子来承嗣,让三公主和三额驸百年之后都有一个好孩子来为他们祭祀,那三公主这一生的事便也终可画一个完美的句点了。 “过继一个孩子”諴贵妃眼中亮了一下儿,却随即还是担忧地沉寂了下去,“虽说是个好法子,可是毕竟按着惯例,便是挑一个孩子,也得是从蒙古挑,而且还得是三额驸他们家的孩子才成。” “虽说咱们自然都信得过三额驸那孩子,也从三额驸的性子里,可放心他们家族的孩子都错不了可是终究,那样远啊,咱们眼见不着、手摸不着的,终究不知道能挑出个什么样儿的来。” 廿廿看一眼諴贵妃,“不,咱们来挑。” 諴贵妃怔住,“咱们隔着这么远,他们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又有多少人去,咱们可怎么挑呢” 廿廿黠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天上,“就算隔着远,也自然有好的法子。不光咱们亲自来挑,更是让三公主自己来定。” 諴贵妃彻底傻了,呆呆把住廿廿的手,“皇后娘娘快破了我这个闷儿吧,我的脑仁儿都想破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廿廿含笑握住諴贵妃的手,“蒙古笃信黄教,相信转世轮回,大国师生生世世都以呼毕勒罕现世,转世重生。我便想着,咱们三公主自然也是尊贵之人,虽然三公主不受佛戒,不至于有呼毕勒罕转世重生,可是她的精神,她心香之一瓣,必定会魂归蒙古科尔沁,依旧陪伴着三额驸,一起继续守护着他们的草原。” “所以我与姐姐商量,我这便要叫七额驸拉旺多尔济、额驸丹巴多尔济二位,协助三额驸,寻访三额赴部落里出生于五月、六月间的孩子。若有缘法,那孩子一定会带着三公主的聪慧降生而来。” 諴贵妃的眼登时红了,“原来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法子难为皇后娘娘您,在这会子还能为三公主这般打算。有皇后娘娘这番心意,我还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去” 諴贵妃这些日子来虽说沉浸在三公主薨逝的忧愁里,对后宫事务并不上心,但是皇上将九公主抱过来给皇后娘娘抚养,以及皇后娘娘赴如妃宫里的那几回动静都不小,她便是再无心于此,却也不可能不知道。 故此她知道这会子皇后娘娘怕也正是心焦之时,却还能用了这些多的心思为三公主考量,她心下着实感念不已。 廿廿含笑点头,“既然姐姐不反对,那我就悄悄儿吩咐下去了,叫他们先去找着。” “不过也还不着急,毕竟三额驸还年轻,来日方长便是找见了合适的孩子,也先不声张,只静静等他长大了,看他进学了,可能当得起这身份去,到时候儿再定夺也不迟。” 諴贵妃由衷点头,“好毕竟那是蒙古孩子,咱们一时也都不了解,唯有多看几年,能放下心的,才好让三公主身后有望去。” 四公主公爹自不量力,又被皇上给革爵、革职,并继续圈禁的消息,也传遍了后宫。 因四公主尚且尸骨未寒,她公爹便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叫人颇觉齿冷。 如妃听了消息,便也叹了口气,“我说二阿哥这回这么就不肯帮我一把子,连素常里勉强作态地应承一声儿都不肯了。原来四公主身后还有这么档子事儿” “他心疼他妹子,为他妹子这一辈子不值,这心下便也信了那些传言去,便也连我的九公主也跟着迁怒了他妹子憋屈死了,那是他妹子自己的造化,又干我的九公主什么事去我的九公主坐下胎的时候儿,谁知道他妹子就熬不过这几个月去了” 星滟在旁也说,“可不,这回二阿哥可当真有些小气了。” 如妃幽幽抬眸,“三公主只是和硕公主,四公主却是固伦公主,两位公主的身份不一样儿,生前和身后的待遇,便也差着一截儿去。便如修建公主的园寝啊,四公主的享殿也覆黄琉璃瓦,而三公主的享殿只可覆绿琉璃瓦” “瞧着是四公主事事处处都压了三公主一头去可是你瞧瞧,实则这会子看来,什么固伦公主还是和硕公主的,什么享殿上头覆盖什么琉璃瓦,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罢了。四公主这一辈子啊,终究比不上人家三公主去。” 如妃静静地闭了闭眼睛,“都是公主,命却是不一样儿的。而这命数,却不是那名号所能决定的,一切还是事在人为罢了。” 星滟知道主子这怕是又想念九公主了,便赶忙说,“管什么三公主还是四公主呢总归这会子啊,宫里也就只有咱们九公主一位了便是皇子还有三位呢,倒不稀罕,可是公主仅咱们九公主一个儿,那自是皇上心头唯一的宝呢” 如妃抬眸看了她一眼。 星滟心下一晃,自知这话里头还是有漏洞去了,这便赶紧道,“是奴才多嘴了。” 如妃反倒淡淡一笑,转过头去端起茶杯来,“你说得也没错儿,我这个当额娘的啊,只要自己的孩子好,我便什么都不要紧。” 九公主的事渐渐平息下来,宫中便又要预备皇上七月的秋狝之行去。 偏这会子钦天监来报,说七月里将有月食且这月食的日子不早不晚,恰在七月十五中元节后的一天。 原本月食赶在十五、十六这样月圆之时,所谓月“圆极而殇”,就叫人心下颇为不安去;更何况还有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么个特殊的节气呢。 皇上心下颇为不放心,这便早早地就要安排下月食的救护之礼去,皇上命王福晋等都要进宫来,排班行礼。 宫里宫外的,这便难免说什么的都有。 也是可巧了,紧接着就又出了件叫人毫无防备的事儿朝中一向颇多年岁大的大臣,尤其是许多重臣,年岁都不小了。故此朝廷也一向都有善待老臣的规矩。 六部尚书以上,倘若年满六旬的官员,一般来说皇上都会赏赐在紫禁城里坐轿。这便大臣们每日入朝来,跟随伺候的轿夫就是必备的。 大臣们入朝办公,时常有准当的进宫的时辰,却往往未必有出宫的准点儿,若赶上朝中有大事,忙到通宵达旦的也大有人在。故此这些轿夫们在宫门外往往等得不耐烦,这内里便有不安分的,耐不住寂寞,竟然就聚起来耍起钱来。 虽说轿夫们进不来靠里的宫门,都在外头宫门外候着,不过这也毕竟是宫禁之地,这事儿自然严重。而有这个胆子牵头儿的,也自然不是普通人家儿的轿夫,家中主子自然都是位高权重的。 朝廷查下来,最大的牵头儿的,是沙济富察氏的明亮家的轿夫,也就是孝贤纯皇后的侄儿。因他曾在金川之战、湖北白莲教乱之战中有功,因此得伯爵,又被皇上任用为协办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原本有罪的只是他的轿夫,他只需向皇上认个管教不严的错儿,即便是六部议处要革他的职,皇上也自然会分轻重,将他给留任。可是这位明亮却老糊涂了,一味在皇上跟前撒谎遮掩,让皇上对他最后的耐心都留不住了。 皇上下旨,“著将伊所有太子少保衔、内大臣、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镶蓝旗满洲都统、阅兵大臣、管理稽察坛庙事务、上书房总谙达、清字经馆总裁、紫禁城骑马、双眼花翎全行革去。” 原本明亮乃是咎由自取,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越牵连越大。 随后又查出宗室禄康家里的轿夫也参与其事,而禄康本人身为步军统领,就是主管京中治安之事,竟然没想到他自己的轿夫就牵连其中,而他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皇上易怒之下,便也将禄康的太子少保、内大臣、东阁大学士、管理吏部事务、步军统领、稽察钦奉上谕事件处、经筵讲官、阅兵大臣、管理户部三库事务、崇文门正监督、国史馆总裁、管理右翼宗学、管理西洋堂等差事,一并革去;连他紫禁城骑马、花翎等待遇,也一并褫夺。 此事愈演愈烈,轿夫们互相攀咬,陆续将八王爷福晋的兄长庆桂、信嫔之父本智、英和、额驸贝勒丹巴多尔济等人家的轿夫全给一根线儿牵了出来。接下来,终于将这股子火,也烧到了廿廿阿玛恭阿拉的身上。经查,恭阿拉的轿夫也参与了。 而此时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出差在外,而且已经走了半年之久了,对这事儿自然全不知晓。皇上便召见和世泰,当面问和世泰是否知道家中轿夫这事儿。 可是这轿夫原本也不是和世泰自己的,而他阿玛不在家半年了,和世泰哪知道这事儿啊,在皇上面前他自然说不知道。皇上既然已经严惩了那么多重臣,总不能回护自己的岳父和小舅子,这便将和世泰一体罚了。 出差在外的恭阿拉,还有和世泰同样都是降一级留任。 虽说这已然是最轻的惩处了,可是和世泰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我就觉着这事儿内里有玄妙”和世泰忍不住来找廿廿倒苦水,“阿玛出差在外,朝中谁不知道呢这便有人故意将阿玛的轿夫拉入局中,就是为了让阿玛生生受牵连去,也未可知。” 廿廿倒是淡淡一哂,“这又有什么奇怪呢转头自然就会有人传说,我这中宫失德,前边儿刚夺了九公主,后脚就纵容外戚便连上天都要看不过去了,这便以中元节的月食来示警惩戒。” “还可以继续延伸到三公主和四公主的相继薨逝去尽可说我这当嫡母的,苛待了公主们去。” 。 798、从此后…… 祝亲们节日快乐某苏也跟亲们请个假哈,10月9日见 和世泰双眉紧蹙,“这个人这么多年,处心积虑,不放过任何机会抓阿玛和我的把柄,就是为了削弱姐姐的威仪去。却也使来使去,都是这些法子,他自己没烦,我都要烦了” 从前的和世泰还年轻,当年黄马褂事件、刚入内务府就被拔去花翎灯事,和世泰还先从自己身上找错处。可是这些年,这么多事儿经过来,再联想三阿哥绵恺从小到大就没太平过的日子,他又岂能还不明白这是有人多年来始终都在故意拿捏着 廿廿反倒淡淡笑笑,“这么说来,这些年过来,我倒该对这个人心生感激去。因为他使来使去的法子,终究都只是想要伤及我的名声,折损的只是我的羽毛罢了。或许在他心里也有投鼠忌器,或者也还有他自己一点儿留恋的舍不得彻底割舍罢了。” “只是他想要的太多了,既想掠取他想要的,却又还有想要留恋的他既然已经举起了刀子,便只是钝刀子割肉,那肉就算不至于立即就掉下来了,可是那肉却不疼么他太贪心了,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都由得他自己来左右逢源的” 和世泰静静凝注姐姐。 “姐姐心下已然有数儿了” 廿廿叹一口气,“从前我心下何尝没给他继续留着余地去我总希望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或者就是他身边的人自作主张办的,未必就是他自己的主意,更不至于是他自己动手” “可那么想的时候,毕竟还是因为他年纪小。可是如今,年纪已经再成不了他的挡箭牌,他的那些看起来依旧对旧日情分的留恋,便也越发叫我觉着有些虚情假意了去” “况且,就算只是为了我自己和绵恺、绵忻,我兴许还能再忍耐些儿。可是庄妃姐姐已经走了,我若还自己心下替他找借口,凡事尽可能为他着想的话,那我又如何还能对得起庄妃姐姐去” 和世泰便是一震,“姐姐的意思是” 廿廿静静抬眸,“从此后,他是他,我是我。” “那个储君之位,这些年来我从未为了我的孩子而有过半点的觊觎绵恺性子淘气,坐不稳当那个大位;而绵忻太小,国有幼君并非社稷之福,故此在只要不伤及绵恺和绵忻自身的前提下,曾经他做过什么,我甚至都能既往不咎了。” “但是既然他已经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倘若那个大位来日交给他的话,那又岂是江山和百姓之福了便是为了先帝爷托付给皇上和我的这大清江山,我便也不能再对他听之任之” 和世泰的心登时加速,心潮汹涌,猛然拍击心岸。 “所以,姐姐是说” 廿廿点头,“从庄妃姐姐薨逝的那一天起,在亲眼目送庄妃姐姐下葬的时候儿,我就对庄妃姐姐发过誓,我绝不再让他这般轻而易举的就称心如意” “他若想要那个大位,我也绝不容他是凭着今时今日和从前那些手段去得的便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他的各方面条件是要比绵恺和绵忻更好些,至少他性子比绵恺沉稳,年纪和阅历高于绵忻太多但是,也除非他洗心革面,否则,我绝不轻而易举就给了他去” 和世泰重重点头,“姐姐说得对若叫他一直得意下去,他简直将咱们家当成什么了他又将姐姐的中宫威仪又放在了何处” 和世泰昂然道,“姐姐想怎么做弟弟定然豁出一切去,给姐姐当先锋官” 廿廿看着弟弟这般,欣慰之余,却是摇头微笑,“后宫才是我的沙场我的傻弟弟,你怎么在这块沙场上替我冲锋陷阵呢” 和世泰脸便一红,“是弟弟孟浪了。只是,姐姐打算怎么办弟弟便是不便进后宫,却也在宫外设法帮衬。” 廿廿摇头,“后宫的事儿,不用你。你且帮我在外头看好绵恺和绵忻,那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他们两个如今都在上书房念书,我便一整日都看不见他们,他们两个在上书房里遇见什么事儿,我都没法儿立即知晓。唯有你跟在他们两个跟前,替我盯着,我才能安心。” 如今和世泰的身份既是三阿哥绵恺的谙达,又以总管内务府大臣身份来管理绵恺家中的事务,事务也十分繁杂,不过有和世泰来替廿廿看住了两个孩子,廿廿才能腾出手来。 和世泰还是不放心,“那,姐姐究竟打算怎么办姐姐在后宫里,总不能单枪匹马” 廿廿含笑摇头,“怎么会呢你放心就是。就算我一个深宫妇人,手脚自然比不上你们男子长,但是便只是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儿里,也未必就没有了我们施展的地方儿去。” “再说,终究一切还都有皇上呢。” 和世泰小心道,“不如咱们将他的事儿,桩桩件件垒叠起来,一遭儿全都捅到皇上面前去” 廿廿便笑起来,叹口气道,“我的傻弟弟皇上这么多年,都秉承一个仁字来治国。这样若是要骨肉相残的事,岂不是要皇上为难去” “再说,这些年的桩桩件件便是垒叠起来,却也都没有什么格外的大事不是便是庄妃姐姐薨逝了这事儿却也全无把柄不是那人啊,骨子里的深沉和谨慎,是远远超乎他年纪之外的,是你我都不敌的,甚至当他成年之后,他这股子劲儿,甚至可说不逊于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天子。” “那咱们又将什么去摆到皇上面前呢只用一句我以为么便是皇上信我,可是外人又如何不又要搬弄是非,说我这个当后母的,又如何苛刻阴毒了去” “那姐姐”和世泰心下焦躁起来。 廿廿含笑摇头,“不是非要攻击他什么去,他如今坚甲已厚、羽翼已成,又如何是咱们能轻易刺透的故此攻击不如釜底抽薪,只拿走他最想要的就是了” 因轿夫聚赌的案子,皇上不得已将恭阿拉、和世泰父子也给罚了,皇上心下是有数儿的,明白这老爷子和小舅子是冤枉的,故此皇上晚上回来,便事先叫了绵忻来,两父子手拉手过来的。 见了廿廿,绵忻赶紧上前给请安,廿廿还没来得及请皇上的安,他自己就面上讪讪地,也不敢直接看廿廿,伸手就奔着门边儿的炕沿儿,挨边坐了过去。 廿廿瞧着,这个忍不住笑。 人过了五十啊,便再是不算老,却也终究还是越发有些小孩儿的性子了。 廿廿由着绵忻将大礼给行完。 虽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小前儿怎么亲昵都无所谓了,可是自打绵忻进学以来,廿廿便给绵忻立足了规矩,每日早晚绵忻过来请安,廿廿都要他行足了大礼去。 行完了礼,廿廿还要正色问他功课,叫他将本日师傅教了的书,拣要紧的一段儿给背出来。 绵忻一向颖悟,便是年纪小、刚进学,却也能在额涅面前连个锛儿都不打地将额涅考校的功课给背出来。 廿廿静静听着,心下自是欣慰的,可是却从不容绵忻骄傲,这便每日都是面上沉肃着道,“你的功课,比你三哥这时候儿要好些。不过,你却是比不上你二哥的。你们哥儿仨里头,你是夹在当间儿那一个,虽不算差,却也终究不是最好的那个,你还得继续努力,可记着了” 绵忻乖巧,赶忙跪地,“儿子受教,必定更家发奋。” 皇上远远瞧着,也忍不住替幼子说好话,“我瞧着,也不比绵宁差。绵宁胜在扎实,肯用苦功夫;四儿却是胜在聪颖。同样的一段文章,绵宁当年要用整日才能背熟;可是四儿不过才上了一堂课而已。” 绵忻高兴,回头冲汗阿玛挤眉眨眼。 皇上这个高兴,也同样冲小儿子努嘴。 父子俩之间这点子情态自都叫廿廿给瞧见了,她忍住笑。这父子两个啊,简直就像一对儿小孩儿。 廿廿便也学皇上的模样,冲绵忻向皇上那边儿努努嘴,“你额涅我啊,虽说当年也念过些书,进宫来就是给你十姑姑当侍读的可是我们女孩儿家读的那些文章,哪里能跟你汗阿玛比去” “我便是能考你这点子,实则也都是我现看的罢了,我当年是没学过的。故此要问真学问,还得叫你汗阿玛去考你才成。去,跪着问你汗阿玛,可还有要考你的” 绵忻立时起身,走到皇上面前跪下,“儿子请汗阿玛考校。” 皇上拣刚入学的皇子该学的课程,问了些,绵忻全都能对答如流。 皇帝十分高兴,两手按住绵忻的小小肩膀,“好孩子,这些也都是阿玛在你这个时候儿背的书,你今日背得一样好。更难得,你还能活学活用,全都解释得通。” 廿廿轻叹一声,远远瞟着皇上,“那也还得说,是皇上给四儿挑选的师傅挑选得好。四儿刚进书房,皇上给挑的师傅就是觉罗里学问最好的有好师傅引进门,他哪儿敢不好好学呢” 听见廿廿提这茬,皇上终于敢扬眸看过去,报以一笑。 这都是夫妻两个心下的默契,不用说出来,都是彼此两心知的当年皇上进学之时,乾隆爷给十五阿哥挑选的启蒙师傅,也是从觉罗里头挑的。 虽说能入值上书房当师傅的,自然是当朝一个时代的人杰们,自都是各年的状元等人。然则状元再显赫,家世身份毕竟大多普通,比不上觉罗的身份贵重。能特地从觉罗里头挑选学问好的教授皇子,这里头自然有天子们的心意在里头。 而二阿哥启蒙恩师秦承业虽说家学渊源,险些被点为状元,后来列二甲第一名,毕竟家世上无法与觉罗相比了。故此当得知皇上为绵忻所选师傅的人选时,廿廿心下就是有数儿的,只是一直都没有明白说出来而已。 今儿,也到了该说的时候儿了。 廿廿回望过去,因为了这份情意,眼中便自然蕴含了温柔与蜜意去。皇上登时心下一宽,忍不住站起来,朝廿廿走近了过来。 廿廿伸手,亲自将身旁的坐褥给拍松软了些,然后凝着走过来的皇上,便又在坐褥上又轻轻拍了拍,示意皇上挨着这儿坐。 皇上那一颗心啊,登时落到了稳当的地方儿,可高兴起来了。 皇上坐下来,便伸手握住了廿廿的手,“什么师傅教得好,终究比不上你这当额涅的教得好。言传不如身教。” 廿廿便笑道,“我便是再怎么想教他,我自己毕竟也是个妇道人家啊,你们爷们儿念的要紧的书,我没念过;你们爷们儿心中该存的大江大河,我却也只有小肚鸡肠罢了,故此我便是对他有所影响,也不过只是他还懵懂的那一两年罢了。” “等他两岁之后,约略懂些事儿了,他便一招一式、一言一行所模仿和学习的,都是皇上的影子才对啊。故此啊,若是皇上说教的好,那自然是皇上自己个儿的功劳啊,怎么还反倒都安到我这儿来了” 廿廿说着,嫣然而笑,妙目轻垂之间,娇羞隐现。 皇上的心登时跳得快了。 皇上将廿廿的手攥紧,含笑道,“前儿十公主进来谢恩,特地与我说,丰绅殷德办事的那些日子,多亏有四儿去陪着她。她怎么都没想到是四儿去了,可孩子这么小,却不但不闹也不胆怯,反倒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儿,替她解了无数的忧伤去。” 廿廿便轻轻叹息了一声儿,“我总想着,十公主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年她的那个孩子的夭折故此便是咱们去安慰她,都未必比得上一个孩子。” “我这边儿便是送什么奠仪过去,都比不上我将四儿这么个小孩儿派过去。况且十公主是四儿的姑母,这也是四儿给尽的孝心。” 皇帝捏捏廿廿的手,“你安排的好她也与我说了好几回,直说从四儿的身上,看见了汗阿玛当年与她说过的我小前儿的影子去。她说啊,三个皇子里头,四儿是最像我的。” 。 799、辛苦最怜天上月 嘉庆十八年。 正月十四,又逢月食。 这已经是继之前两年连续在七月十六日的夜晚月食之后,第三次在重要的月圆前后的日子月食了。 月食本就不是吉利之事,尤其是这般连年月食,又还都赶在了月圆前后的月食这在大清的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月食不利后宫,月圆之际的月食更是不利中宫。就更不用说这是接二连三地连年的这般月圆前后的月食了。 天象之异,必引人间口舌,宫内宫外便渐渐传扬起流言蜚语来,说天象示警,皇后德行必定有亏缺之处,然则皇后并未能及时补救,才令上天这般接二连三地垂告所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而今年已经是第三回,上天必定动怒,皇后怕是必有一场大难。 仿佛也是与这猜测相匹配,皇上下旨要于嘉庆二十年再赴盛京恭谒祖陵,宫内宫外也都传说,皇上此举是要为皇后祈福按着大清的算法,嘉庆二十年是皇后四十岁整寿之年。 这两年来,廿廿也深居简出,除了亲蚕礼要亲赴行礼之外,便将绝大心思都只放在抚养一对小儿女四阿哥绵忻和九公主身上,少理后宫之外诸事。 这对于二阿哥一党来说,自是有利局面,然则二阿哥绵宁却并未见半点快慰之处,反倒越发阴郁下去。 年初,当年被革职,派往江浙去的苏楞额,终于又得回京来。因其谙熟内务府事务,被再授了内务府大臣的差事。 苏楞额借身为星楼内亲的身份,第一件便是要设法进内向二阿哥谢恩。 “奴才便知道,二阿哥是不会不顾奴才的。奴才那一去,以为再无回京之日。奴才一身生死事小,所遗憾的不过是尚未亲眼看见二阿哥登上大宝那一日。” 绵宁面上并无所动,只淡淡道,“说到底,终究是你这些年在内务府的资历帮了你。如今内务府的差事上出了缺,若不用你,难不成要用个全无经验的新人去不成再说奕纬一天天儿地长大了,他那边儿的事务也总归得有内务府的人看顾着才行,你好歹是他外亲,汗阿玛用着也才放心。” 苏楞额忙笑道,“若不是那和世泰接二连三地在内务府事务上出错儿,皇上便也不会免了他内务府的差事,这才叫空出一个缺来,给了奴才回京补上来的机会。” 绵宁看了他一眼,未曾说话,只转过头去,拈起桌上一把尚未糊面儿的扇子骨儿,淡淡道,“好歹回京来,也去瞧瞧侧福晋吧,给她们娘俩儿请个安。我这边儿没什么差事,叫你也先歇歇就是,不急。” 五州客气,看在侧福晋星楼和皇长孙的面儿上,亲自送苏楞额出来。 苏楞额抹了抹额角的汗。虽说跟着二阿哥这么些年了,可是每回单独跟二阿哥说完话,还是忍不住的一脑门子的汗,完全掌握不住这位年轻的皇子心下究竟在想什么。 走到没人的回廊下,苏楞额回头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在下还请五爷指点” 五州赶忙给回礼,恭更深的腰,“哎哟,大人您真是折杀咱家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太监,太监统归宫殿监管辖,而宫殿监是在内务府辖下,故此苏楞额此时回来既然又当了内务府大臣,那从明面上来说便是他的顶头上司了。 苏楞额忙笑道,“五爷是伺候二阿哥多年、最亲近的人。我呢,也好歹是侧福晋的内亲,这会子咱们不提内务府的公事,只说二阿哥这家务事在下与五爷也更亲近些儿不是” 五州便也笑着应下,“大人有话直说便是。咱们都是替主子办事,心底下自都是为主子好不是” 苏楞额这便叹口气道,“我这一路从江南北上而回,途中所见所闻,都在说月食之事。这明明是对二阿哥好,乃是上天都帮衬着咱们二阿哥。可是我怎么瞧着,二阿哥自己倒不乐呵” 不说旁的,便是他这回能回京来,顶了和世泰空出来的那个缺,他心下何尝不清楚,能让和世泰接二连三出错儿,从而让皇上都不能不叫和世泰空出这个缺来,这些也必定是二阿哥的手腕儿呢 如今的和世泰,不仅仅是皇后的兄弟,更是三阿哥的谙达。和世泰出错,不但会给中宫的声名雪上加霜,此外更能叫人联想到有这样的亲母舅和谙达,三阿哥本人又能是个什么模样。 二阿哥最擅长的就是一箭双雕,甚至多雕,故此他一路北上回京来,心下是想着二阿哥这阵子心下必定是志得意满的。 可是今儿当面见着,却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又或者是二阿哥习惯了凡事都深沉地藏住,不显露出来可是苏楞额也想了,他是什么人呢,他可是二阿哥多少年的心腹了啊若是二阿哥在他面前还不能袒露出真实的情绪来,那岂不是对他还不托底那他这个“心腹”之名,岂不是就成了他自己自封来的 便是这后一个缘故,也叫他反而更加心惊,这便总要问出个缘由来才能安心。 五州搓了搓手,有点儿尴尬第笑笑。 伺候主子这些年了,主子的尴尬就是他的尴尬。就算主子从来不叫人知道他也有尴尬,可是他这当奴才的,却终究做不到主子的滴水不漏。 五州在心底下掂对一下儿,淡淡笑笑道,“大人不必悬心。主子是谨慎惯了的人,这些年来何时曾喜怒形于色了,您说,对吧” 苏楞额努力地笑笑,“这么说来,二阿哥在旁人面前也没露出过笑模样儿来” 五州摇摇头,“反正我是没见过。” 苏楞额这才松了松,缓口气道,“侧福晋她,还好吧” 苏楞额是星楼的内亲,如何不明白星楼对皇后娘娘的情分呢。故此这会子他倒也替星楼捏一把子汗的,怕侧福晋这会子若太死心眼儿了,还不得在二阿哥那失宠啊而他好歹是侧福晋的内亲,一旦侧福晋失宠了,那当真是对他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五州点头笑,“苏大人这一点儿上倒是不必担心的侧福晋别说跟阿哥爷有旧日的情分,那可是阿哥爷亲自向皇后主子跪求来的人啊;再说侧福晋还有咱们大哥儿呢,这便是谁都比不了的。如今这家里头啊,便是侧福晋什么都不争不求的,可是谁敢轻看咱们侧福晋一星半点儿去” 苏楞额这才又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二阿哥当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五州用手指头捻着腰带上的穗子,忖了忖,“要说起来呢,也自然是有苏大人不在京中这二年,许是隔着远,这才不知道这二年啊,皇后主子虽说深居简出,可是却将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四阿哥身上了。” 五州的话点到即止,可是苏楞额心下还是咯噔一声儿,他忙抬头紧盯住五州的眼睛,“皇后主子摆明了要扶四阿哥争位了” 五州耸耸肩,“四阿哥如今也不小了,又自幼就格外得皇上的疼爱,性子也不似三阿哥似的淘气,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更要紧的是,四阿哥乃是皇上登基之后,中宫所出之子,身份上便比三阿哥,乃至咱们二阿哥都更特别些” 苏楞额便也跟着笑不出来了,他这一刹时便也能体会到二阿哥心事沉重的缘故了。 五州便又叹口气道,“苏大人离京这二年,皇后娘娘便也有快二年都免了二阿哥的请安了” 经历过月食,重又朗照天际的孤月,清寂冷照。 廿廿坐在灯下,默默落泪。 不过她不是为了这连着三年的月食,更不是为了天下人的流言蜚语,她为的是额驸丹巴多尔济溘逝的噩耗。 皇上定于后年要去拜谒兴京、盛京两座故都,沿途要经过蒙古各部地界,各位蒙古额驸们纷纷上折子,请求备办行宫,接驾。皇上曾特准丹巴多尔济备办两处,可是却没想到行宫尚未造成,皇上距离出巡之日尚远,丹巴多尔济却溘逝了。 丹巴多尔济与七额驸拉旺多尔济,都是打小儿就在宫里长大的,跟七公主、绵锦格格都是打小儿的情分。那时候的皇上虽说年纪还小,可是也因为七公主的缘故,与这二位额驸的情谊最为深厚。 故此,蒙古王公的坟墓一向都并无朝廷给立碑的传统,而皇上特别为丹巴多尔济开了先河皇上下旨,原本为丹巴多尔济备办行宫之事,赏给丹巴多尔济两千两银子作为备办费用,这回丹巴多尔济溘逝,皇上便将那两千两银子转为丹巴多尔济立碑一座,并钦赐谕旨碑文。 皇上这样一番深情厚谊,也更惹得廿廿的泪珠儿停不下来。 其实回头想想,这些年来丹巴多尔济也是大错没犯、小错儿不断的,皇上虽说也该革职的革职、该拔去花翎的也不留情,可是说到底,这十几年过来,皇上却实际上还是小心护着丹巴多尔济,一直走到今天,又特地为丹巴多尔济破了蒙古王公们从未有过的先例去古往今来,蒙古王公、额驸们为朝廷献出性命的都不计多少,却都没得到皇上这般的恩遇去,皇上之重情之处,可见一斑。 “他们总不明白,皇上才是最为念旧之人但凡是旧情之人,皇上无不小心护着。额驸尚且如此,又更何况是一家子的亲骨肉呢” 所以皇上也是最看不得一家子骨肉同室操戈、分崩离析的啊。 故此所以的关键,从不在她为绵忻绸缪了什么,实则关键永远是皇上自己的眼和心。该看见的,皇上都看得见;该做的评判,皇上心下自然有杆秤。 这几年来,皇上越发将一腔慈父之情都投给了绵忻,那也何尝不是因为这孩子自己也是天生仁厚之心啊。 月柳从外头进来,面上有些为难,“回主子,二阿哥那边儿的节礼还是送过来了。这回是侧福晋带着大哥儿送来的。” 廿廿便叹口气,“罢了,放下吧。” 元宵的贺礼,廿廿原本因为月食,已经下内旨免了各宫和皇子皇孙们的进献了,可是绵宁那边儿还是坚持给送来。 锦盒捧到廿廿面前来,廿廿倒有些小小的意外。 既然是二阿哥那边儿几次三番非要坚持送过来的,好歹也似乎该是一份儿厚礼的样子才是可是呈现在廿廿面前的,不过就孤零零、薄薄的一个小锦盒。 这与皇家的进献,颇不相同。 连月桂她们都忍不住好奇,“二阿哥这么巴巴儿送来的,竟就是这么一个小盒儿倒猜不透二阿哥这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心思了。” 廿廿也凝着那锦盒的皮儿望了好一晌。灯光映在那锦绣丝线上,自漾起一片耀眼却又柔和的光晕来。 廿廿便叹了口气道,“便打开瞧瞧吧。” 绵宁还是懂她的心思,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勾起她的留神来。即便她自己心下倦了,可是总挡不住周遭众人也跟着好奇去。 锦盒打开,一片柔软白光,如水色清波,倏然潋滟开来。 廿廿望过去,便又是忍不住微微一皱眉。 “哟竟是一块白玉璧”月柳忍不住轻呼出来,“这冷不丁一打开,倒像是一轮小月亮” 玉色洁白,纯净无瑕,乍然出匣之时更有宝光闪现,足见这是一件好玉。 月桂小心望着廿廿,轻声道,“二阿哥倒也有心了。” 廿廿却伸手便将那锦盒的盖子重又盖上,轻轻摇头,叹口气道,“便是再绝世的玉璧,中间亦都有孔,哪里有什么圆满。收起来,搁着便罢,不必再拿出来了。” 夜色深浓,绵宁纵马从圆明园返回城中。 元宵之夜,难得百姓和乐,城中这一晚便解了夜禁,便叫他这一路远远近近听见冰封的海子那边有人隐隐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 800、人间有你 800  、 玉璧甫收起来,外头便来了御前使唤太监,进内跪奏,说皇上已经起驾,往廿廿这边儿来了。 今晚皇上赐宴王、公、大臣、蒙古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及外藩使臣等,这会子才散了。 廿廿忙吩咐,“终究是大正月里,夜晚天儿凉。皇上便是饮酒,入了腹怕也是凉的。你们快预备下热热的奶茶来,给皇上暖暖胃。” 皇上终究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子冬夜饮酒,又是坐在“山高水长”的室外,终究难免被寒气入了脏腑去。 那使唤太监却笑道,“回皇后主子,皇上还请皇后主子移驾。” 廿廿惊讶,“嗯皇上叫我出门儿上哪儿去” 廿廿边说着,便赶紧吩咐九公主的嬷嬷照看好九公主。 月桂闻声赶忙去取大毛的衣裳,月柳也赶紧转身去预备袖筒和手炉。 那太监却含笑道,“皇上说,今晚儿的风硬,叫皇后主子便也不用太折腾了,皇后主子只管到海子边儿上就成,不用往远了去。” 廿廿微微挑眉,“到海子边儿去” 圆明园中,整个内廷区都建在岛上,九洲清晏更前边儿和后边儿都是海子,出门前后都不过是几步道儿的事儿。只是这会子海子上都冻冰了,到海子边儿上干嘛去 这冬日里,想要就近儿穿过海子去“天然图画”等几个岛上的话,如果不想在陆上坐轿绕个弯儿,那就得从冰上坐“冰床”去。虽说前后海子上都备了冰床和拉冰床的太监,只是这会子大晚上的,又何苦叫他们再辛苦一回 那太监只含笑道,“皇上只是叫奴才传这样的口谕给皇后主子,旁的,奴才便也不知道了” 廿廿便点头,“将预备好的热奶茶快也赏这孩子一碗,叫他这一路跑过来,肚子里i必定也存了不少的寒气。” 小太监趴地下口头谢恩,廿廿便已穿戴出门儿。 后湖之上,天地澄清,如墨色琉璃,上下辉映。 终是可惜,不见月光,否则这上元之夜又该是何样的玉洁冰清,又何必如这般墨色泼洒。 索性这是皇家御园,便是天上无月,人间却也万盏灯火,足够照亮这周遭苑囿,不叫人被黑暗蒙了眼去。 廿廿片刻出神之际,身后有脚步声来,廿廿尚不及回身,手便已被暖暖握住。 廿廿心下骤软,那人便已经并肩而立,廿廿只需侧眸,便能看见他温暖侧颜。 他终究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岁月将他侧脸的棱角磨成平滑,叫他再不似年轻时的锋芒青锐,如今却更叫人留恋他的温暖与宽和。 这样的夜晚,那些锋芒和青锐,便只会是伤人的剑刃;而唯有他这般的平和与宁静,才能带给她纾解与温暖。 人生至此,寒夜在前,她独独留恋的唯有这样的温暖与宁静罢了。 她便笑了,“皇上今晚儿,可还有什么巧宗儿” 皇帝也侧眸望过来,将掌心里廿廿的手儿紧了紧,“你瞧着。” 随着皇上的话音,忽然海子上平地窜起“嗖嗖”之声,一时间只见海子对岸儿上齐齐整整一排“窜天猴儿”燃着火、闪着光,个个儿奋力地直扑夜空 “啊”便是廿廿都看焰火,可是这般在海子上,映着这大冰镜子似的海面去看火光交映,对于廿廿来说也还是头一回呀 人间焰火,转在琉璃世界里,便成了天上的璀璨星辰。 皇帝含笑握紧廿廿的手,看她眼底那越发密集起来的光芒。 在廿廿眼中,这海子上的天地是墨色的琉璃世界;而在皇帝看来,她的眼,那纯净闪耀的,才是他眼中心中独一无二的琉璃世界。 她用她的眼去看这天地飞花,他则透过她的眼去看这令他着迷的笑。 他是坐拥这天地江山,可是唯有在她眼中这世界璀璨绚丽,才会令他欣慰他为这江山所作的一切,都是值得。 窜天猴儿们果然不负其名,个个儿振奋,高高窜上九宵云之后,又绝不会瞬时便消逝了,反倒个个儿都得了灵气儿、懂了神通一般,这便又各自从四面八方向一个方向攒聚而来 那方向,渐渐明确,便就在廿廿头顶的高空之处 廿廿的眼睛被紧紧吸引住,她高高仰头,使劲儿盯着那些猴儿们,要看个仔细,舍不得错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去。 这一会子,她已然不再是中宫,不是国母,她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好奇的小女孩儿,对这天地世界处处都充满了好奇,以一颗完全接纳的心去迎接。 这些年岁月拂下的尘,宫中生活钻出的千疮百孔,已然都弥合了,远去了从她那眼如琉璃、心如明镜的小女孩儿,一步便跨到了此时此地。中间的那些,全都不要紧。 唯一要紧的,是她身边这位爷,始终都陪伴在她身旁,始终都将她紧紧护在身边儿,始终都握着她的手,与她分享他这辉煌锦绣的江山 与身边的他相比,与眼前这江山相比,其余的一切一切,不过都是这窜天猴儿股后头的一股烟儿,再容易蒙了人的眼,再呛人的鼻,却也终究消散 就在廿廿头顶,那一道一道的炫光聚合、盘旋,终至团拢成一圆硕大、完满的朗月来 廿廿的心,那一刻已然窒息。 她明白了,明白了皇上在这海子上,在这无尘无垢的琉璃世界里为她重又悬起一轮明月的心意来 今夜,天上无月,可是 皇帝侧眸含笑往来,“只要,我身边有你。” 天将亮时,廿廿梦里再重见这圆月,她都还是忍不住笑醒来。她翻了个身,抱紧皇上的胳膊,将面颊紧紧贴上去 天上无月,可是人间有你啊这也是她那一刻,想要对她的爷所说的话啊。 尽管相隔了十六岁,尽管原本他们两个中间仿佛隔着整整一代人去,尽管在他的面前她总像个孩子,也尽管他永远都如同宠当年那个小女孩儿一般地宠爱着她可是她却从来未有半点迟疑过,他们两个的心却是紧紧相连、琉璃世界一般无尘无垢地相通着的 这天上人间,便仅此一人,无人可及。 三月春来,人心也跟着复苏了。 廿廿亲行亲蚕礼,作为福晋命妇,廿廿的二妹祇好、三妹祇若也进宫,陪同廿廿一并行礼。 三姐妹相见之时,终于可放下心事来,三人一起纵情落下眼泪。 她们的阿玛恭阿拉过世了,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三十二前一日去的。身为皇后、睿亲王福晋和肃亲王家的媳妇,她们三个都有各自夫家的身份限制着,便都唯有暂时收起悲痛,得先顾着夫家过年的事儿去。 要忍着这样的悲痛,且不合适在大过年的便将这事儿向外传扬了,故此当正月十四月食之际,廿廿在外人眼中的悲痛欲绝,哪里只是当真怕了那天相去,她不过是为了阿玛的离世而悲伤,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份限制之下,无法亲自回家为阿玛拜祭送别而感伤啊。 至于天上有月没月的,她虽然该对天象有所敬畏,但是她心下就从来没有在怕的,更从未对天意有半点的怀疑。 因为,她原本就是得天独厚之人啊否则,就以她家的情形来说,她哪儿有稳定中宫、母仪天下的机会呀若不是天选的命格,若不是先帝和皇上的护持,若不是孝仪纯皇后她老人家冥冥之中在天上的护佑,焉能有她走到今日 而既然已经走到今日,那她便还有什么可怀疑,有什么可怕的 什么宫中内外的流言,唯有那些不懂她的人,才会以为奏效,能吓怕了她吧 “姐姐贵为中宫,乃为天下之母,自然不宜出宫再回家为阿玛送别不过皇上已将诸事都替姐姐做了,姐姐便也不必再感伤。”骨子里一向有男儿飒爽气的祇若先擦干了泪痕,反过来劝慰两位姐姐。 廿廿听来便也欣慰,赶忙也擦干了自己的泪去。 实则阿玛腊月之际病沉,便担心耽误了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等几边儿的公事去,这边上了折子给皇上,奏请开缺。也就是自行辞去职务之意。 皇上那会子便派御医前去诊视,并屡命乾清门侍卫看视。十二月初十那日,皇上更是特恩晋封她阿玛三等承恩公爵虽说皇后之父原本就该得三等承恩公的爵秩,但是自乾隆爷当年收束外戚的旨意下达以来,一般而言都要等皇后崩逝之后,其母家才能正式得了三等承恩公去,此前在皇后在世之时,都要先以承恩侯的爵位承袭。皇上特赐进封,已然是在为她阿玛破例。此外皇上又亲自赏赐福字等件,频频派人出宫问候 只是皇恩如此,阿玛终究也是到了年岁,还是没能留住,却已然是撒手而去。 阿玛身故的消息传进宫来,皇上晋赠太子太保,照公爵例给与恤典,赏陀罗经被,并内库银一千两治丧。皇上还特派三阿哥绵恺带领散秩大臣、侍卫等赏赐茶酒,遣礼部大臣读文致祭一次。并亲赐谥号“勤悫”。 因正是大年三十儿的日子里,廿廿便不想声张,皇上却替她下了主意,遣总管太监四喜醊茶酒,并守宿送灵。发引日,皇上复派绵恺亲旨日送,兼碑墓道。 阿玛的溘逝虽令廿廿心伤,但是阿玛好歹是在去年六月里已经过完了六十大寿才去的。 便是去年六月里她阿玛过六十大寿时,皇上也颁赐御书“养福承恩”匾额,并无量寿佛朝珠、如意玉器绸缎等物。宫中妃嫔及内廷阿哥均遣首领,赐以如意绸缎荷包等物。 她阿玛啊,一个虽说是功臣之后,却打小儿就吃苦受累的,这一辈子以为能得个五品佐领的差事,便已经可以欣慰终生了,终究也没想到自己能一辈子荣耀至此啊和世泰进宫来时说,阿玛最后弥留之际,满眼满面的,都是这一生足矣的笑意去。 廿廿咽下感伤,便笑笑,抬手轻抚祇若面颊,“我跟你二姐竟终都不及你,倒叫你这个当小妹的反过来安慰我们两个来。” 祇好也不好意思地赶紧拭泪。 祇若倒红了脸,赶忙摆着手去,“姐姐们是姐姐,我呢,好歹打小儿总还自以为是个爷们儿啊” 廿廿无奈地笑,伸手掐她一把去,“如今都是睿亲王福晋了,还好意思这么说” 因为若若的缘故,皇上对睿亲王端恩也一向极为重视。这会子廿廿行亲蚕礼,皇上前些日子行亲耕礼的时候儿,随同行礼的王公也要跟着一同推犁,其中排位便以睿亲王端恩为首。 祇若便赶忙吐了吐舌,“姐姐倒不必担心,我在姐姐们面前是个爷们儿,等到了我们家王爷面前儿,我自然就不是了” 祇好伸手到祇若肋下去,猛然胳肢两下儿,“那你倒是说说,等你到了你们家王爷面前,你便成了什么呀” 祇若登时双颊绯红,一边儿躲着二姐的胳肢,一边儿逃避这个话题,只打马虎眼道,“就,就是我们家王爷的福晋呗” 看着两个妹妹笑闹,廿廿自是高兴的,总是想起来小时候儿兄弟姐妹几个相聚的场面。那时候儿,父母双亲尚且都在;那时候儿她上头有大哥挡着,她还不必当家中最大的那个孩子;那时候牙青还是个淘气的、只会跟着她脚脖跳来蹦去的不会叫的小犬儿 廿廿眼中便又是一缕酸楚。 不过旋即却又释然一笑可是那时候儿,她还没遇见皇上啊。如今虽说父母、大哥、牙青都不在了,可是她还有皇上,还有她跟皇上的孩子们啊。 人生一世,新陈交替,便总有来,也有去的。该来的时候儿来,该去的时候儿去,这既是天道轮回,实则也是人心的开释终究含笑而归,便走得心无挂碍,便不必落下更多的眼泪,倒该以微笑送别才是。 只是 廿廿不由得抬眸,望住若若去。 若若至今与端恩,尚无所出。 。 801、无子 早年若若刚与端恩成婚之时,两个人年纪还都小,尤其是端恩还比若若更小两岁去,故此廿廿便也没往旁处想去。 接下来端恩便承袭了睿亲王的爵位,若若要担起睿亲王福晋的身份来,亲自顾着睿亲王府的大事小情,小两口一下都从原本的幼子、幼女,变成了要肩上扛起责任的人来,压力可想而知,故此便是暂时没有子嗣,廿廿也全然都能理解。 再接着,便是睿亲王府中几位老福晋相继病重、离世,若若这个当睿亲王福晋的,自然要亲自时候在畔,每日里的忙碌自不待言故此廿廿倒也觉着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还是三年前睿亲王老福晋富察氏有些着急了。老太太一来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亲自送走了自己的长子宝恩,身边儿就剩下端恩这么一个亲生的日子了,老人家便希望能儿孙绕膝才好。 更何况她长子宝恩是年纪轻轻地二十五岁就薨逝了,扔下个福晋章佳氏,也并无子嗣,老福晋还指望着从端恩的子嗣里头挑一个去过继给宝恩那边儿,好歹叫宝恩两口子来日都有个人给祭祀不是。 只是若若迟迟没有动静,老福晋的身子又日见虚弱,这便心下急了,从她跟前寻了个人,带到若若跟前交给若若瞧着,若能合适,便叫端恩收了在房里。 老福晋在办这事儿前,也特地先递牌子进宫来,到廿廿面前来请的旨。 廿廿如何还能拦着那毕竟是偌大的睿亲王府啊,总不能因若若一人,便断了睿亲王府的嫡系一脉去。廿廿便点了头,只是心下还是替若若悬着心的。 倒是若若的性子一向飒爽,她倒没旁的女人家那些忸怩,反倒亲自将那人放在跟前看了两个月,见人品、举止都颇为端庄,后来打听了,原来这人也是出自武佳氏,跟十七爷福晋还沾亲,若若这便更放下了心,索性亲自带了送到端恩书房里去伺候着。 这武佳氏的身子也争气,终究给端恩诞下一个阿哥来,叫睿亲王府终于有了后。 虽说睿亲王府香火保住了,廿廿终能放下心些儿,可是,她心下却总是有些无法释怀二妹便是身子弱,却也还诞育了格格;三妹身子的根基原本比二妹更好,甚至比廿廿都好些,却何至于这些年了始终都没有个动静来 “前儿叫五魁给你送过去的药,可用了吃着可好”廿廿不动声色问。 祇若便笑道,“姐姐恩赐的,我怎么能不用呢当日便按着规矩,煎好了服下,只觉肚腹之间温温热热的,倒颇舒坦。” 廿廿这才松口气儿,“那就好。你可别偷懒儿,这药按日子服着才是,仔细我叫人到时候儿查你去。” 若若急忙笑道“遵皇后主子的旨我必定好好儿喝着,绝不敢抗旨不尊” 亲蚕礼罢,廿廿率领一众内廷主位和福晋们回宫,远远瞧见绵宁和禧恩。 廿廿凤辇驶过,廿廿不由得微微侧眸,眸光微冷,凝了禧恩良久。 那么巧,禧恩的福晋竟也没能熬过多久去,进门之后诞下禧恩长子之后,再无所出不说,竟也年纪轻轻地就撒手人寰了。 如今的禧恩,便又成了单身儿一人。 禧恩何等敏锐,还垂着头跪倒在地,就知道头直上便有皇后娘娘的凝视来。他硬着头皮,却还是勇敢地向前行礼,“奴才猜想,皇后主子必定是因为奴才弟媳也刚随皇后主子行礼完毕,此时也在皇后主子身后队列中皇后主子还请放心,奴才必定亲自护送弟媳回府。” 廿廿倒是轻哂,“禧恩将军猜中了一半儿方才本宫是想着睿亲王福晋呢,这个是你猜中的那一半儿;可是我却没想要将她交给你,也不用你护送她回去。这会子想必睿亲王本人已在宫门外等候着了,凭他们的伉俪情深,这好几日没见着,睿亲王必定亲自来接。就不敢有劳禧恩将军你这个当伯哥的了。” 禧恩眼前有些摇晃,仿佛皇后的凤辇未曾停下,一直都高高在他头顶摇曳着。 他唯有努力地笑笑,“皇后主子圣明。” 廿廿居高临下,微微睥睨,“我方才瞧着禧恩将军在路边儿跪迎,倒想起一宗事儿来。你夫人身故也有日子了,总叫你家里没个当家理事的人,也不合适。况且你还年轻,膝下又唯有大哥儿一个子嗣,这便也不是事儿。” 禧恩心下便又是轰然一声儿。 廿廿轻轻勾起唇角,“你夫人当年是本宫亲自指给你的,既然她已经亡故,那本宫便自应该再给你寻一个好的。你且放心,本宫必定用心替你寻着,人品家世的都不会逊色于佟佳氏的。” 禧恩惊得连忙叩首在地,“皇后主子容禀家母薨逝不久,奴才何有心思再思量这些” 廿廿点点头,“老福晋是方薨逝不久,但是算算日子,也该出了孝期了。再说以老福晋的慈爱,她原本都是更希望子孙绕膝,而非如此看着你们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是” “对了,我记着前头老福晋给端恩指武佳氏的时候儿,也没忘了你身边儿乏人伺候,便也指了个人给你不是我想想,是张氏吧” 禧恩紧紧闭住眼,紧咬牙关,“回皇后主子是” 廿廿含笑道,“禧恩将军既与老福晋母子情深,那想来老福晋指给禧恩将军你的人,便也必定是叫你十分合心意的便是从八旗女子挑选里给你寻个夫人才是正经,可那终究还需要时日,不是现成儿的就能指给你的人;况且便是眼前有好的,你们总也为了筹备婚事,还得耽搁一年半载去不是那便还是那张氏在跟前好些儿,禧恩将军,你说是么” 廿廿垂眸,理了理彩帨上的穗子,“武佳氏早就给端恩和若若诞下子嗣了,想必那张氏给禧恩将军你的好消息,也必定不远了吧” 禧恩眼前一片漆黑,颓然碰头谢恩,“奴才,谢皇后主子隆恩” 廿廿笑道,“瞧禧恩将军这话儿说的。人可不是我赏给你的,你这会子谢我,倒谢错了。等来日我给你挑好了继室福晋,你新婚燕尔之际带着新福晋再来给我谢恩,才对劲儿。” 廿廿说罢,凤辇重又前行。 禧恩匍匐在地,廿廿连回眸都不曾。 只在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来。 若若出生时,她已入宫,阿玛已经得了更好的差事,故此家中景况已经非当日可比,故此若若并未当真经历过人间疾苦。这便养成了若若略有男儿飒爽的性子,却也叫若若有时候儿缺少了点儿女儿家的细腻和防备去。 凤辇驶过,众人行完礼之后纷纷退去,禧恩却迟迟站不起身来。 绵宁在旁瞧着,待得众人都散尽了,这便缓缓走上前来,亲自伸手搀扶起禧恩来。 “这是怎了小额娘方才与你说了什么重话去,竟将你的脊梁骨都抽走了一般” 禧恩颓然站起,膝头却如同依旧压着千钧重量,他垂着头,同样避开了绵宁探寻的目光。 “没什么。方才皇后主子与奴才提到,今年又是八旗秀女挑选之年,皇后主子有意再为奴才续弦。而奴才顾虑着家母薨逝不久,故此心下总有些不忍。” 绵宁淡淡笑笑,“老福晋并非你生母,你心下尚且如此母子情深,倒是难得。” 禧恩心下一个激灵,抬眸望住绵宁,“二阿哥也事皇后主子至孝” 绵宁笑笑,“该不会是你怎么得罪端恩了吧想来,你总不至于会得罪我那小姨才是。那想来,也唯有你得罪了端恩,这才叫小额娘要用话来点你。” 禧恩沉默不语。 绵宁便笑容缓缓变冷,“算了。那是你的家务事,不说也罢。” 禧恩忙道,“是奴才羞于启齿” 绵宁这才转回头来,“哦” 两人凑近了,低低耳语几句,绵宁忽然展颜而笑,竟似十分高兴。 “原来如此。不过人之常情罢了。再说,端恩如今已有子嗣,这便又没耽误了他不是” 禧恩眼中一亮,“二阿哥不觉奴才该死” 绵宁耸耸肩,“我说了,那是你的家务事。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你们家里难道有人觉着有什么不妥了不成既然没有,哪儿有什么该死的去” 禧恩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将话题给转开。 “奴才听说,皇上在谒陵途中,已然下旨,令和世泰掌銮仪卫事。” 绵宁的细眸微微眯起。 “没错,我也听说了” 禧恩道“这样说来,他竟如因祸得福解了内务府的差事,却掌銮仪卫事了内务府的事纵然要紧,却也不过是天家的家务事;而銮仪卫事,则是护卫皇上周全的头等要事” 绵宁缓缓点了点头,“自然唯有汗阿玛最为相信的人,才会掌銮仪卫事。汗阿玛是要告诉天下人,他对和世泰有多相信。” 掌銮仪卫事大臣,正一品,总掌皇帝、皇后车驾仪仗的防卫之事,由王公及满蒙大臣内特简。銮仪使都在掌銮仪事大臣辖下。 。 802、新妇 802  、 六月,挪宗室七十户回盛京定居,定为分三起儿陆续启程。 这是皇上去年起定闲散宗室回盛京、吉林等故地定居之事的正式执行。 虽从前那些年,皇上也有零星儿地将犯错儿的宗室发回盛京居住的,但是那与眼下这样成为定例的安排总归不是一回事。从前那些,一来是数量少,不过零星儿几家,而眼下一动就是七十户,加在一起就是数百人之多;从前那些是因罪发往盛京和吉林的,有些待得赎罪期满,还能有回京的机会,而眼前这些,则是要送回盛京和吉林定居的,再不能回京的了。 这些个在京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黄带子宗室们,一想到要回到关外那苦寒之地去,虽说盛京也是旧都,又不是宁古塔那般荒凉,可是终究比不得京城的繁华,故此这七十户个个儿都如要被押赴刑场一般,全都哭天抢地,各种理由闹着不想走。 为此,皇上还特别下旨,叫宗人府挑选宗室和觉罗之中曾经担任过大员的,且爵位和职位较高的,派往盛京管教和弹压这七十户宗室去。 皇上这一番举措,自也是为宗室生计着想,随着生齿日繁,宗室人丁兴旺,这当中便大多数人并不能承袭爵位和世职,在朝廷中也得不到差事,故此并无生计可以依赖。此番送回盛京去定居,盛京因尚有大片土地,自可交给他们耕种,以为养赡。 而这些闲散宗室们在京中因游手好闲,又仗着自己是黄带子皇亲,时常惹事,这也成为京中治安一大顽疾。待得将他们送回盛京居住,一来有事可干,二来又可重新体会祖宗当年艰辛创业的朴素传统,于国和于他们自己,都更有裨益。 可是皇上这样一份苦心,却难以短时间便清除掉宗室子弟们两百年来养尊处优的积习,故此这七十户里能明白皇上心意的,竟是寥寥。 这些日子来,因为这件事在宗室中引发的各种动荡,也惹得皇上心下颇为不快。积习难改,纵然身为天子,可以施雷霆手腕,可是心下却难免生起无力和孤寂之感来。 “自古以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性如此,皇上也不必生憾。况且这世上的事,总无两全其美,不过两相权衡,坚定去办该办的就是”窗外绿荫轻深,廿廿伸手替皇上缓着双边额角,“都是祖宗的血脉,他们便是眼前尚有不解,却也迟早都会明白皇上的苦心。话又说回来,若他们不能明白,那也就枉为祖宗的子孙了。” 皇上深深叹息一声,握住廿廿的手,“这几年来京中历次出事,内里总有宗室子弟,入洋教的,当街打人的,吸鸦片的不可尽数,丢尽了祖宗颜面。若再不规束,迟早京中变乱便都是由他们起的” 近几年,随着洋人入内,鸦片也渐渐渗透而来。这几年来,皇上针对鸦片之事,连下严旨。便在前儿,皇上又传谕内阁“自鸦片烟流入内地,深为风俗人心之害。从前市井无赖之徒,私藏服食。乃近日侍卫官员等,颇有食之者,甚属可恶。沉湎荒淫,自趋死路,大有关系。深惑人心,不可不严行饬禁。” “著刑部定立科条,凡商贩售卖鸦片烟者,应作何治罪。侍卫官员等买食者,应议以何等罪名;军民人等买食者,应议以何等罪名。区分轻重,奏定后通行颁示,俾群知警戒,以挽浇风。” 皇上的忧心,廿廿岂能不知。所谓“萝卜最怕从心儿里烂”,不管外头百姓是因为什么闹腾,终究还都情有可原;可若是爱新觉罗氏的宗室子孙也跟着一起乱,那毁坏的就是大清的根基了。 廿廿点头,“皇上仁德,不仅在盛京为他们安排好官房,又划好了土地,这回他们启程,皇上又由户部拨银一万一千三百两,除了赏给他们车价盘费之外,又每人赏银十五两,叫他们可以制作行装之用。此外,便连他们各自家中的男女仆从,也都有赏银,每名口赏给四两去叫他们这一路无忧,到了盛京也能立即就衣食有着。” “皇上这仁举,上天自看着呢,列祖列宗也自看得明白。” 皇帝叹一口气,“所幸上天、祖宗们必定明白我的心意。” 廿廿垂首,轻轻转动腕上玉镯,“只是,皇上仁心高远,这些宗室子弟却未必能学得会皇上的高屋建瓴。皇上总不能不防,兴许这里头有不安稳的,想要借机生事。” “倘若他们出了京闹腾,倒也无妨;怕只怕他们要在临走之前,趁着尚在京中的机会,偏要闹腾一番。到时候儿咱们这一家子闹起来,岂不是叫天下百姓笑话天家去了” 皇帝蹙眉点头,“爷已派宗人府贝勒等对这七十户严加看管” 廿廿又忖了忖,“皇上只看管这七十户,怕是未必够的。” 皇帝微微一震,抬眸仔细去寻廿廿的眼,“你的意思是” 廿廿淡淡笑了笑,“皇上想,宗人府择定的这七十户,俱都是闲散宗室之家。这便自都是远支远派的不说,且并无爵位、世职,自己别说考个文、武科举,连个笔贴仕、章京、护军的也都无望这便当真是上无祖荫,下自己也文不能捉笔、武不能拉弓的。” “这样的人,便是再想闹腾,又能闹出多大点儿的水花儿来况且还有皇上叫宗人府的贝勒们盯着呢。” 皇帝点头。 廿廿轻轻叹了口气,“倒是那些有爵位、有世职,在宗室当中颇具影响力的,且可能是近支宗派,更绝无宗人府看管之下的倘若有这样的宗室想借机生事的话,那倒叫人颇有些防不胜防了不是” 皇帝微微怔住,望着廿廿,有一晌说不出话来。 廿廿两手握住皇帝的手,“我知道,这样的话,总叫皇上心下难免难过。毕竟这些有爵位、世职的,本是身受皇恩,若是他们这样的尚且还要闹事,那当真是叫人心寒了。” 皇帝轻轻闭眼,“不过这样的人,从来都不缺咱们这些年来,看见的、经着的,还少么” 廿廿抬眸,“所以,皇上才不能不防啊。” 皇帝点头,“爷心下有数儿了。” 次日,皇上再下旨,命和世泰署理京营左翼总兵之职这也是廿廿阿玛恭阿拉当年的职务,为步军统领衙门的副职,主管京城治安。 六月里的圆明园,最是景致怡人。 禧恩新娶的福晋进内谢恩。是惠恩的福晋陪着一起进来的。 因禧恩的身份有限,这位夫人见不到皇后、贵妃等,这便只到二阿哥这边儿来行个礼毕竟禧恩元妻乃是佟佳氏,跟二阿哥福晋是一家子。 惠恩的福晋也是佟佳氏,见了二阿哥福晋,难免掉泪。虽说家中有了新人,但是对于佟佳氏们来说,心下却终究还是难受的。 “早年我就劝她,便是我们是当嫂子的,可人家是正经的睿亲王福晋不是人家是当家主母,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啊,你好歹要事事都与她争个短长去呢” “她却总不肯听我的,时时说睿王府又是谁撑起来的还不是她们二爷,还有我们三爷么那既然二爷和三爷撑起门户来,那家里的事儿,那当亲王福晋的也该敬着我们两个当嫂子的才是”” 二阿哥福晋不由得微微皱眉,“她若这样说,那倒是她不懂事了。虽说长幼有序,可首先总要嫡庶有别啊。” 惠恩媳妇看二阿哥福晋一眼,便又叹了气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跟人家争,哪儿争得过啊回头来,人家不跟咱们一般见识,只将话儿直接递到禧二爷跟前去就是了,禧二爷得了话儿,回头来就劈头盖脸地倒将她给狠狠训斥了” “她原本是替自家爷们儿鸣不平,在家里事物上争,又何尝不是为自己家爷们儿在家里争脸面呢可是却怎么能想到,倒是自家爷们儿回家,将她的心给伤透了” 绵宁福晋又皱了皱眉,“想必也是禧二爷为了顾全大局。外头爷们儿的事儿,又哪里是咱们想得那么简单” 惠恩媳妇便不由得哼了一声,“大局是要顾的,可是难道自家媳妇就不顾了么再说那又不是外头的事儿,不过是家里头妯娌间的事儿罢了,也犯得着他那么劈头盖脸去” 两个佟佳氏原本说着自己的话儿,倒叫禧恩的新福晋不好掺和,可是她在旁听着,越发有些不对劲儿了毕竟是关系到自己夫君,是关于夫君对前头夫人的态度,她就不能不上心些儿了。 她抬眸,悄然打量两位佟佳氏。 禧恩这位新夫人,是蒙古格格。虽不是尊贵的博尔济吉特氏,而是出自乌梁海,可是这位的家世却也一样地显赫她是喀喇沁郡王满珠巴咱尔之女。而满珠巴咱尔之妻,正是定亲王绵恩的长女。 故此这位格格,身份上来说,虽不是黄金家族的博尔济吉特氏,却也是皇家格格与蒙古郡王的女儿,身份与天家颇近。 。 803、兰烟 803 禧恩继室福晋其其格借更衣,暂且离开。 出了门儿,便把住了侍女乌兰的手去,“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我怎么听来听去的,好像都是说二爷竟是因为听信了王福晋的话,将前头那位给逼死的” 乌兰是禧恩继室福晋从蒙古带来的陪嫁女子,年岁长,经历过事儿,她们家里要她陪格格嫁进京来,自然是要让她帮格格断事儿的。 乌兰也皱眉道,“若是姑爷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想叫几个妯娌之间失和,倒叫他在王府里不好看,左右为难这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姑爷是庶出的,家中弟弟是亲王,弟媳是皇后主子的亲妹,他凡事都要小心,倒是应该的。” “不过若仅仅是这样,三奶奶方才也不至于那么咬碎银牙一般的吧奴才觉着,这里头的事儿,没这么简单。” 其其格一听乌兰都这么说,心下就更不妥当,“实则我方才听着她们的意思,仿佛是说咱们家二爷仿佛是特别拿王福晋那边儿为重,甚至那要紧的程度都要超过自家夫人去的。” “我自没兴致替前头那位张什么目,可是我却得护着我自己个儿,我得知道我嫁进来的是个什么人家儿,我来日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景况。倘若二爷凡事拿我为重,那倒罢了;倘若二爷也如同对前头那位似的对我,那我可没前头那位那么好性儿,还能忍着,只自己郁在了心里我是蒙古人,我可没那么能忍” 其其格出去了,绵宁福晋不由得埋怨惠恩福晋,“瞧你,方才那些话也是当着她说的好歹,她刚进门儿,年纪又小,还是蒙古人的直率性子你这话当着她说出去,那哪儿还能瞒得住啊” 惠恩福晋咯咯地乐,“你听出来啦我方才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如今二嫂不在了,叫我在家里孤掌难鸣,日子难过不说,总还得提心吊胆。” 绵宁福晋便皱眉,“提心吊胆这话儿又是怎么说的” 惠恩福晋抿了抿嘴角,“当初二嫂整治王福晋的那些事儿,自是与我一同办的。二嫂不在了,我落了单,谁知道她会不会设法报复了我去我也总得再寻个帮衬才是。” 绵宁福晋不禁皱眉,“我倒劝你,可别再生事了。好端端的王府里头,他们终究是嫡系大宗的,这都是注定的事儿,谁也更改不了你们这又是何苦” 惠恩福晋梗了梗脖子,“我们在外头那样儿,又何尝不是帮衬了二阿哥福晋你去我们自一心都向着二阿哥和你的,都指望来日你位主中宫去。那我们家二爷、三爷自然是二阿哥的好帮手” “可话说回来了,若是禧二爷心里总是对皇后主子那妹子有怜惜的话,他又怎么能坚定地永远站在二阿哥身边儿去您年轻,兴许不知道,当年禧二爷可没少了讨好皇后主子去便曾为了她兄弟和世泰谋个黄马褂,连自己的差事都丢了呢” “若不叫禧二爷将这轻重远近给分清楚了,天知道他今日是拥戴二阿哥的,明日会不会就改成三阿哥、四阿哥了去” 绵宁福晋定定怔住。 坦率说,她自然也知道她阿玛和她们佟佳氏一族的心中所向,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十七岁了才参加八旗女子选看,避开了三阿哥那边儿选福晋的事儿去。可是她自己是江南长大的,心性儿里受汉人影响深远些,故此她自己个儿本心底下倒不大喜欢掺和这些。 可是不管她自己个儿愿不愿意,可是终究她自己的身份在这儿,二阿哥的前程就是她的命运啊,况且这里头还牵扯了她家族的利益去,这便由不得她自己个儿来挑选。 她便叹了口气,垂下头去,“我心下何尝不明白。你们倒叫我惭愧,我自己都帮不上二阿哥什么,倒叫你们这般出力。” 惠恩福晋转着眼珠儿瞧着绵宁福晋,缓缓笑道,“实则,你在宫里能做的事儿,可远比我们多得多。” 禧恩和惠恩的媳妇走了,绵宁福晋坐在原地,愣怔了半晌。 她掂量了掂量自己的性子,总担心自己张不开这个嘴。 她便叹了口气,“去请大侧福晋过来说话儿。” 绵宁福晋带富察氏一起去给如妃请安。 绵宁福晋年轻,又一向是个安静的性子,这便进内说完了该说的请安的话儿之外,就没词儿了,只是杵在那儿低头喝茶,前前后后竟喝了三碗之多,都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倒是那富察氏灵活许多,再者又因为富察氏好歹从前替如妃劝过如妃嫂子,两人也算有些旧日情面在里头,故此在如妃面前,富察氏就更自如些。 “方才妾身陪福晋去给皇后额娘请安,见了九公主。九公主真是越见活泼可爱,如今话也可说全了,当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小玉娃娃一般。”富察氏笑着说道。 听见九公主,如妃的眸子抑制不住地闪了闪。 富察氏垂下眼帘去,“恰妾身接下来要陪福晋来给如妃娘娘您请安,便逗着九公主说,叫九公主随妾身一起过来” 如妃缓缓抬眸,望定了富察氏去,“那她怎么没来难不成,是皇后娘娘不放心,这才没叫她乱跑” 富察氏便笑了,“九公主回如妃娘娘跟前来,自不是乱跑。不过倒不是皇后娘娘不准,倒是九公主她自己说” “说什么”如妃眸光里潋滟出急切来。 富察氏故意又顿了顿,垂首道,“九公主说,她要跟着额娘,不想来了。” 如妃指尖倏然收紧。 星滟在旁听着,忙笑道,“没错,皇后主子的确是九公主的额娘啊。这是嫡母,倒是没错儿的。” 富察氏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起身行礼,“是妾身唐突了。姑姑说得对,皇后娘娘自是所有皇子、皇女的额娘呢。” 绵宁福晋带着富察氏有些狼狈地赶忙告退离去,半晌,如妃方缓缓勾起唇角来,不过淡淡一笑。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腹。 七月里,皇上秋狝木兰。 临行前,皇上亲自考校御前侍卫的步射、骑射。 禧恩因“步射平常”,被革去正黄旗护军统领之职,这消息在宗室子弟中引起不大不小一场震动。 毕竟对于八旗子弟来说,步射、骑射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是从小就练就了的。对于禧恩这样原本性子就谨慎的来说,自然更知道皇上随时都会考校他们这些当御前侍卫的,故此哪里敢平日里不勤加练习的 故此射箭这样的“傍身之技”,很少出现从前尚可,忽然就不行了的之说。这禧恩前头这些年都没因为这个被皇上革职,今年忽然就因为这事儿被革职了,便叫人颇为猜测这禧恩是不是在哪里惹恼了皇上去,才叫皇上随意拿捏了这么一个理由,革去了他的差事去。 与此相映的是,皇上赏雅馨之父福昂,也就是绵恺福晋佛拉娜阿玛福庆的亲弟弟,署理河南巡抚。 圆明园中,廿廿缓缓点起一竿兰花烟。 烟杆是庄妃留下的那一根,从前廿廿没让这烟杆用到实处过,自打庄妃薨逝之后,廿廿才开始用烟杆填了兰花烟来燃。 兰花烟,顾名思义,是一种烟劲儿小、花香浓郁的烟叶子,满人中富贵人家的女眷多吸食这种烟叶子。 与其说是烟,廿廿倒更多地将这烟杆儿里的兰花烟当成了线香一般,想念庄妃的时候儿,或是赶上庄妃忌日、冥诞等日子,就点一烟杆儿来,静静看那烟叶子在眼前缓缓烧完。 今儿个外头扰攘禧恩革职的事儿,她只更关注朝廷终于定下了吸食、贩卖鸦片的刑名之事。 刑部议奏,侍卫官员买食鸦片烟者,革职杖一百,加枷号两个月。军民人等杖一百,枷号一个月。 再太监供役内廷,闻亦有买食者,其情节尤为可恶。著总管内务府大臣先通行晓谕,如有违禁故犯者,立行查拏枷号两个月,发往黑龙江,给该处官员为奴。 皇上在旨意中痛心道“至鸦片烟一项,由外洋流入内地,蛊惑人心,戕害生命,其祸与鸩毒无异。” “如查有奸民私贩鸦片烟冒禁过关,一经拏获,将鸦片烟立时抛弃入海,奸商按律治罪。傥管关监督等阳奉阴违,并私收税课,著该省督抚实力查参,将该监督先行革职,由驿具奏,朕必从重惩治。” 皇上对鸦片一项深恶痛绝,而国中原本有多种烟叶可选,便如这女子也可用的兰花烟便甚好,又何苦要用那西洋害人的玩意儿去 廿廿看着眼前的一杆兰花烟缓缓烧完,方亲手将那烟灰磕尽,小心将烟杆擦洗了,重又收起。 “去,将如妃的喜信儿晓谕六宫,叫各宫也都跟着沾沾喜气儿去。”廿廿淡淡含笑吩咐。 当日,宫里宫外便已消息传遍如妃又有喜了。 阿哥所里,富察氏忙不迭来见佟佳氏,拍手笑道,“哎哟,这如妃娘娘啊,就是有法儿瞧瞧,这还不是又叫她得了皇嗣了这后宫之中,能与皇后娘娘匹敌的,果然依旧还是钮祜禄氏所出的人啊。” 。 804、宫变(1) 804 “她有没有法儿,倒不在这会子。” 佟佳氏倒是淡淡的,别看她年纪是比富察氏小,然则因为一来是公爵之女,二来也是置身在二阿哥福晋这样的位置上,她这几年过来,倒越发沉得住气了。 富察氏有些迷惑,“福晋的意思是” 佟佳氏缓缓抬眸,“如妃娘娘这会子有喜,对于皇上来说不过只是锦上添花;况且皇后娘娘有两位皇子傍身,如妃即便这回诞下的是皇子,却也压根儿就无法撼动皇后娘娘的地位去。这个孩子便算不得金贵,况且还是庶出,前头三位皇子个个儿都是嫡皇子,他比不了。” “这个孩子对于如妃娘娘的意义,端的还是要看这个孩子能给如妃娘娘自己带来什么前头如妃娘娘诞下的那几个皇嗣,个个儿都给她带来了进封之喜,八公主令她封嫔,九公主更是叫她得以晋升妃位。” “按着这个规矩来说,那她这回是改进贵妃的。” 富察氏也张了张嘴,“哎哟,可不是嘛,贵妃呐” 佟佳氏看了富察氏一眼,“只不过也要如妃娘娘自己亲烧香祷告,最好这一胎生下的是个皇子。贵妃位份毕竟特殊些,若能进位贵妃,那与皇后娘娘之间,可就是一步之遥了故此皇上未必肯为了位公主就轻易封了。” “故此啊,她想要站到那个靠近皇后娘娘的位置上去,那她这回唯有诞下的是一位皇子,才能得偿所愿。” 富察氏想了想,“只要如妃娘娘这回诞下的是位皇子,那如妃进位为如贵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吧” 佟佳氏缓缓一笑,“宫中凡事都有规矩,按例,理应如此。” 七月下旬,皇上秋狝木兰。圣驾先行一步,留下旨意,命二阿哥与三阿哥八月直接从京城驰马进木兰,不必到避暑山庄。 皇上走后,便已有太医向二阿哥绵宁报了信儿如妃这一胎,呈现男脉。 绵宁听罢,坐在原地静了静,面上并无浮起任何特别的神情来。 苏楞额与禧恩对视了一眼,都没敢言声。 待得告退出来,苏楞额微微蹙眉,“便是如妃诞育皇子,年岁上与二阿哥也已经相差了近三十岁去。如今二阿哥乃是人心所向,那如妃娘娘诞育的皇子不过还是个婴孩儿,更何况只是嫔妃所出,对二阿哥实在是没有半点的影响才是。二阿哥又何必担心呢” 禧恩看了苏楞额一眼,微微笑道,“大人是觉着二阿哥心下担心这位尚未出世的皇子了” 苏楞额赶紧抱拳,“禧二爷又是怎么看的” 禧恩摇摇头,“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我就是觉着,二阿哥关注的不在如妃娘娘这位皇子身上。” 禧恩抬眸看了看天空。他原本是正黄旗的护军统领,这会子本该随皇上出京赴热河了。可是偏在皇上起銮之前被革了职,这会子便也只能留在京里了。 “咱们都已经知道了如妃娘娘这一胎怀的是个皇子,那皇后娘娘那边儿必定也已经得了信儿了。如妃娘娘从前诞育的皇嗣,不过都是公主,而这一胎却是皇子以皇后娘娘与如妃娘娘之间这些年的心结,想必皇后娘娘心头也是一个晴天霹雳。” 禧恩说着,嘴角轻挑,幽幽一笑,“这会子皇上出京了,却将个刚刚坐下胎的如妃娘娘留在京里算算日子,如妃娘娘这会子的胎气还没稳当呢,若是出了个什么风吹草动,这个孩子可还保得住” 苏楞额都是一惊,“禧二爷的意思是皇后娘娘会趁皇上不在京中的机会,索性下手除掉如妃娘娘这个皇子去” 禧恩淡淡笑笑,“这本是个不错的打算,不是么一来在这位五阿哥落地儿之前就先除掉了,免了他降生之后会威胁到三阿哥、四阿哥去;二来,倘若五阿哥降生,如妃极有可能进位贵妃,将更有资格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只要这个孩子没了,那么皇后娘娘便也自然不用再有这份儿担忧了。” 苏楞额面色都忍不住一变,“皇后娘娘她,当真会这么办么这可是一记狠手” 禧恩微微勾了勾唇角,噙着一抹悲凉去,“大人你有所不知罢了。皇后娘娘她,一向都是能狠得下心的。” 苏楞额不觉有些搓掌,“如此说来,皇上怕是要没机会见着这位五皇子了” 禧恩缓缓眯起眼来,“如果是皇后娘娘对如妃娘娘动手,皇上都不会过问;可是倘若皇后娘娘是对皇嗣下手的话怕是终究还是会伤了皇上的心啊。” 苏楞额眯了眯眼,“这么说来,就难免又要帝后失和了。” 禧恩抬眸一笑,按了按苏楞额的手臂,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他们两人的神情身态,都落在了窗内的绵宁眼底。 绵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他自己的心底却未有半点的欢喜去。 九月十五日,廿廿亲自哄睡了九公主,自己也有些倦了,便斜躺在炕上歪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头几年,连着在十五月圆前后月食的缘故,今日又是十五,廿廿心下便莫名地有些不妥帖。 但是钦天监并未报说今日也有月食,况且这是大白天里,又是日头最烈的午时,与月食之事的距离自是最远的时候儿。廿廿便也叫自己舒一口气,将心底那股子莫名的不安给驱散了去。 九月秋日的阳光没有夏日里那样烈了,照在窗棂上,映照在地下的影子都拉得更长,格外显出一份慵懒来。 这慵懒,终于缓缓爬上了廿廿的眼睑,将困倦也带给了她。 廿廿迷迷蒙蒙地,既仿佛睡了,却又还在心下计算着皇上回銮的日子。 八月里绵宁和绵恺奔赴木兰,这会子也都已经先回京来了。按着日程,皇上再过不了几日,也要回銮了。 脑海里混混转转,隐约又泛起前儿出的一件事儿。在发往盛京居住的宗室里头,有一家儿叫果敏的一个宗室子弟,就在启程之前,忽然自缢身亡。这真的是宁死也不肯离开京里,回盛京去居住啊。 出这事儿的时候,偏皇上还不在京,廿廿能想象到宗室里头因为听闻这件事儿,又会生出些什么讲说来。 廿廿有些心急,却苦于她深居宫中,没法儿亲自去办这事儿。 她只盼着,皇上能早些回来,能在这事儿继续发酵,产生更糟糕的后果之前,将这事儿妥善第解决了去。 就在廿廿将睡未睡之际,她耳际仿佛听见一声重响。 廿廿猛然坐了起来,忙向外问,“怎么了” 月桂在外头,声音也有些急,“奴才也听见了,正叫人去问。主子稍待。” 廿廿心下那股子莫名的不妥帖又来了,她赶忙推开被子,起身下炕。 “九公主呢,带了过来。” 外头月柳答应一声,忙小跑着出去了。 不多时四喜已经从外头奔了进来,却还没等进殿,先吩咐外头人将宫门一道一道关上,顶上门闩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四喜这时候儿已经奔了进来,急忙跪倒,神情之间是掩饰不住的惶急,“回主子,有乱贼攻入宫来” “什么”廿廿头顶一麻,却来不及紧张,急忙问,“已经到了哪里” 四喜紧张答,“正在攻打东华门和西华门” 廿廿咬牙,起身抓起炕衾抽屉中小腰刀藏进腰间,又回手去寻西洋进贡的短枪原本,那短枪是作为玩意儿、摆设放着的,怎么也没想到这会子竟要派上用场。 “去,立即叫人去上书房,知会二阿哥、绵恺和绵忻”提到孩子们,廿廿的手还是有些颤了,“绵忻还小,没经过这些,告诉绵恺,不必急着回来顾着我,叫他万万顾住了绵忻” 四喜咬牙,“主子放心,奴才亲自过去宫中一切,奴才已经嘱咐五魁,主子尽管放心。有宫墙、宫门阻挡,主子定然无恙” 都知道这会子外头有变乱,一个手无寸铁的太监独自一人跑出去,将要面对极大的风险去。四喜便不想叫任何人去,而要自己将这风险给承担起来。 他义无反顾,却终究还是忍不住抬眼,远远看了月桂一眼。 月桂紧咬嘴唇,极力克制着,急促说,“你,可小心些” 廿廿霍地伸手,将攥在手里的短枪递给四喜,“带着它去四喜,你是爷们儿,你好歹该知道怎么使” 四喜两眼都红了,长跪道,“奴才不用,主子且留着傍身吧” 虽说是皇后宫里,可这毕竟是女人们的天下,平素谁的宫里也不会多放着火器的。廿廿宫里这会子能立即寻到的,也就这么一把了。 廿廿上前,不由分说,将短枪塞进四喜手里,“你说了,我们这边儿有宫墙、宫门隔着呢再说,就算没有了这火器,宫里还有刀剑、弓箭,我都会使,且比火器使得更惯” 月桂也咬牙道,“主子叫你拿着,你便拿着” 。 805、宫变(2) 805 四喜手握短枪冲出储秀宫去,埋头向上书房的方向狂奔。 沿途宫门各处原本有值守太监,这会子也都有些乱了。有些胆小的,干脆已经逃窜、躲藏了起来。 有这样的胆小怕事之辈,那就算是还有宫墙和宫门的阻隔,又能起多少保护的作用去 四喜心头怒火起,心下便更是忧心皇后主子和月桂她们的处境去。可是他这会子奔赴上书房送信儿才是最要紧的,故此他唯有紧咬牙关,埋头一径向上书房狂奔,只想着尽快报了信儿,才好尽快奔回来,守护在皇后主子和月桂她们身边。 四喜边奔跑,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更有东西两边都传来的打斗之声。四喜心下更是凛然可见贼匪并非从一处冲进,而是多处宫门一齐动手。 这便防不胜防了。 四喜仔细辨音,隐约听得东边儿的动静,该是来自苍震门方向苍震门是内廷的东门,从东边筒子路进苍震门,就是东六宫 苍震门平素不开,唯有扫雪和修缮工程之时才会打开,故此宫中一般的女子、太监都少有从苍震门走的,故此贼匪能直接冲苍震门来,可见是熟门熟路,这便必定是有宫里人在前头引路的才是 而苍震门虽然在东边儿,可是一旦突破了苍震门,贼匪便可长驱直入整个内廷便是西六宫尚有宫门和宫墙相隔,可是贼匪既然能突破外头几层宫门,单凭东西六宫各宫门执守的太监,又如何能拦得住 西边儿,厮杀之声则是从隆宗门方向传来。隆宗门靠近军机处和养心殿,若是被攻陷,则可直入乾清门来 无论是苍震门,还是隆宗门,都是如此要紧苍震门是东西六宫的门户,而隆宗门则是军机处和养心殿的门户这便同时关系着皇上和皇后两方的安危和颜面去 此时皇上并不在京中,故此好歹隆宗门那边儿的干系还轻了些。两边相比,自是苍震门方向的更为要紧啊 没过多一会儿,四喜的担心便果然成了真内右门的方向,也传来了冲杀之声 内右门是乾清门西侧的宫门,虽说内右门更靠近隆宗门,但是一来隆宗门外有重兵把守;二来隆宗门内就是军机处,当值的军机大臣们绝不会坐视贼匪攻入隆宗门来。 故此这会子内右门既然已经有贼匪攻打,便唯有一个可能就是相对防卫薄弱的苍震门已经被攻破,而贼匪门从苍震门长驱直入,一直奔向内右门来了 这便意味着,东西六宫已经入了贼匪执掌之中,皇后主子危在眼前 四喜一边狂奔,一边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用疼痛刺着自己,再拼命快些 四喜的猜测没有错,贼匪果然已经攻破了苍震门,直进东西六宫 虽说东西六宫各条长街上还有宫门相隔,而各宫自己还有一道宫门,依旧还可做最后的防御。但是,毕竟贼人已经到了眼前。 对于贼匪来说,他们要捉拿的,自然首先就是皇后 储秀宫里,廿廿已经命众人做好了防卫。而她自己,更已然在袖口多藏了一柄小刀。 除了要与贼匪拼却一命之外,她也更要做最坏的打算倘若贼匪一时攻入太多,宫中诸人都无法抵抗,而她要落入敌手的话,那她,会先了结自己。 绝不能令大清中宫落入敌手,备受折辱去 她要顾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整个大清的颜面 “倘若宫门有人攻破,你们都听着,先顾着九公主,绝不能叫九公主陷入贼匪之手”廿廿沉声吩咐。 九公主跟前的嬷嬷、妈妈们都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可却都跪倒道,“奴才必定拿自己的命护着公主去” 周遭冲杀声越发真实、迫近。廿廿反倒冷静下来,叫月桂和月柳搬了椅子,坐在正殿廊檐下。 皇上不在,她便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唯有她冷静从容,宫中诸人才不会乱 廿廿的冷静,鼓舞了宫中诸人。五魁也过来行礼道,“主子安心,奴才已经布置停当,前后各门都已经堵严了。” 廿廿点头,“派人上墙,以火把信号传谕各宫,紧关宫门,安心等候。上书房诸位皇子皇孙,还有宫中内外必定疾驰来救” “宫中多年来未曾出过这样的事,变乱骤起肘腋,叫宫中侍卫等毫无防备之下,这才一时慌乱,才叫贼匪趁机而入罢了。只要冷静下来,等起初的慌乱过了,大臣侍卫等必定重新整装,变乱即可扑灭” “也就是眼前这一会子最难熬,叫各宫切勿慌乱,都原地别动,守在宫中,只要宫中能用得上的,自可尽取宫中诸物,防卫最要紧” 五魁跪倒领旨,亲自爬上宫墙,拢声传谕各宫。 宫阙森森,高声朗朗,经道道宫墙彼此回映,字字远播。 廿廿此时最为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东六宫。 “东边儿可有动静”廿廿仰头问墙上的五魁。 五魁等了片刻,随即面露喜色,回头禀道,“回主子,如妃娘娘宫、淳嫔娘娘宫、信嫔娘娘宫中,都有人也上墙来,举火把为号” 廿廿终于舒心而笑。 “如妃和信嫔,终究一个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一个是蒙古格格,家中都有尚武军功,倒是淳嫔,难为她了。” 淳嫔毕竟是汉姓人,家中便是旗人,终究从传统上来说,比不上满人女子和蒙古女子血脉中承袭而来的彪悍。 廿廿便叫人抱过九公主来,轻抚她柔软面颊,“你额涅啊,这自是悬心于你,她这会子还怀着你弟弟呢,却也要率领宫人,登高而呼。好孩子,回头一定要好好儿亲额涅一个去。” 九公主软软地伸手,先搂住廿廿的颈子,“叭”地亲了记响的。 廿廿欢喜不胜,眼圈儿已是红了,将九公主紧紧抱住。 “当年你七姐走的时候儿啊,额娘悲痛欲绝,这一辈子曾经遗憾,再不能诞育一个公主去。可是如今额娘得了你,心下便已经再无遗憾了。好孩子,谢谢你帮额娘了了此生的心愿。” 上书房。 宫中变乱乍起,一众皇子皇孙,连同各自侍读的哈哈珠子们,因多尚且还是少年,全无防备之下,也都慌乱了起来。 而师傅们,因本就多是文臣,更许多都上了年纪,就更是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这当中,幸好绵宁是年长的,又是事实上的皇长子,故此所有皇子皇孙和宗室子弟全都聚拢到了绵宁身边,等着绵宁拿主意。 只是绵宁仿佛也是被惊到,一时之间坐在原处,目光深沉,默然不语。 四喜奔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副情形。 情势紧急,容不得四喜犹豫,他还是直接走到绵宁面前,双膝跪倒,“回二阿哥,储秀宫有难” 绵恺听了,先腾地战起,“谙达,跟我走” 绵宁也倏然抬眸,一双幽深难测的眼紧紧盯住四喜,“谙达仔细说,怎么了难道,他们竟然去攻储秀宫” 四喜急吼吼道,“贼匪犯宫,奴才听着动静,仿佛是已经进了苍震门,攻进内廷了他们既入内廷,如何能不攻打储秀宫去便是奴才出来的时候,贼匪尚且未到储秀宫外,可是这会子,却又如何还敢说” 绵宁骤然起身,一把抓起座旁的弓箭撒袋,竟直接从中抽出一把鸟枪来 “二阿哥” 一见二阿哥原本装弓箭的撒袋里竟然抽出鸟枪来,便在场所有人都惊了。 宫禁之地,别说火枪,便是刀剑都不准私带入内。唯有弓箭,因上书房的皇子皇孙们每日午后还要练习步射,故此可以携带入内可是谁能想到,二阿哥的弓箭撒袋里竟藏着鸟枪啊 二阿哥的师傅,还有禧恩等几位宗室子弟都上前摁住了二阿哥的手。 绵宁却瞳仁见红,冷冷盯着他们,“撒开” 就在此时,内右门方向的厮杀声越发激烈了起来,外头有太监跌跌撞撞奔进来报,“贼匪已经攻入内右门,有四个贼匪爬上宫墙,想要跳入养心门去” 绵宁幽黑的眸子里登时喷出火来,猛然振臂,将一众宗室子弟都给振了开,抬步便向外走。 他一径往北边去,禧恩慌乱之下,不顾一切冲上来扯住了绵宁手臂,沉声道,“二阿哥是急了,辨不清了方向我替二阿哥带路,养心殿,在这边。” 绵宁微微一怔,抬眸望住禧恩。 幸好绵恺和绵忻也都紧跟着到了。 绵忻急道,“二哥三哥,给我一把枪” 绵宁倏地转眸盯住绵恺,“你的家伙事儿可还带着” 绵恺咬牙冷冷一笑,“枪没带着,也无妨。我自小儿就是玩儿弹弓的,便是凭我的弹弓,也能要那爬墙头的贼匪的命” 绵宁又看一眼绵忻,伸手入腰,抽出一把小腰刀来,“四儿,这个你拿着” 绵宁再抬眸望住绵恺,“我先去养心殿,你带着四儿先赴储秀宫。你听着,你必须要寸步不离,守在小额娘身边,哪儿都不准动,听见了没” 。 806、宫变(3) 在几位皇子的带动之下,上书房中的一众皇子皇孙们,各自抄起手边能用的家伙,跟随二阿哥和三阿哥一起,冲出上书房来。 绵恺将绵忻交给身边的侍卫、谙达等,他自己奔跑在前,冲向储秀宫方向。 而绵宁,则是带人直奔养心殿。 此时率先攻入内右门的四个贼匪里头,有一个已经被守门的总管太监擒获,绑缚了起来,另外三个趁乱,已然登上了墙头,正朝养心门去。 绵宁远远瞧见,咬咬牙,抬手便举起鸟枪来。 “二阿哥”有几个宗室子弟忙上前把住绵宁手臂。 绵宁咬牙看看前方。前方是只有三个贼匪要跳入养心殿,在这一大帮子皇子皇孙面前,仅仅三个贼匪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后宫方向传来的厮杀喊叫声却是眼前的数倍,甚至十数倍去 便是隔着不近,可是绵宁也能隐隐听见有贼匪嚣张地叫喊,说要冲进储秀宫去,活捉正宫娘娘 贼匪的劣性在这一刻暴露无疑,他们口中呼喝着“活捉正宫娘娘”的声音里,充满了亵渎之意。 绵宁眸中顿寒,猛然用力,将那两个宗室子弟都给闪得一个趔趄去。 他眼中幽深,抬枪便扣随着两声枪响,墙头上两名贼匪应声落地 “二阿哥”两个贼匪全无防备,中枪落地,枪伤外加摔伤,个个都是满身血污,眼见着性命都是不保了的。禧恩有些急了,上前来把住了绵宁的手臂,沉声道,“不过还只剩下一个贼匪罢了。” 绵宁紧咬牙关,眼神寒凉地看了禧恩一眼,便也就收了枪,递给身边随后赶上来的贝勒绵志。 绵宁转身向后宫方向去,“这里交给你们,我去守护储秀宫” 绵志是仪亲王永璇的长子,是皇上的亲侄儿。 绵志接过鸟枪,来不及说话,他也登时咬牙瞄准,将最后的那一个贼匪也击落墙头。 此时绵宁已经走远了,当听见背后传来那一声枪响,禧恩在后头低低地“哎哟”一声。绵宁蹙眉,脚步未停,却也还是道,“死了也好,干净。” 绵宁疾奔冲到储秀宫,只见储秀宫门守卫森严,他扬声问门内,“皇额娘可安” 门内五魁听见了,代为答“二阿哥放心,皇后主子一切都安好无恙。三阿哥、四阿哥寸步不离,守卫在皇后主子跟前。” 绵宁这才松一口气,转眸望向储秀宫东边儿的长街,“走,去搜” 禧恩忙跟上前,小声道,“我瞧着,储秀宫既然安然无恙,想必他们已经被枪声吓退了,这会子必定已经撤出去了。” 绵宁却摇头,“方才攻打储秀宫的人数应不少,便是退,这会子也必定没法子一下子就都退干净了。这会子这长街内外,连同御花园之中,必定还藏着人” 绵宁说罢,不由分说,自己提着腰间佩刀便向长街南北寻去。 禧恩只能跟在后头,悄然叹气。 储秀宫中,五魁将二阿哥已经带人赶到的消息通禀给了廿廿。四阿哥绵忻还小,听见了便高兴道,“太好了,二哥来了,额涅已然平安” 绵恺手里紧握弓箭,那弓是始终张开,箭也搭在弦上,随时准备施射的。便是听说绵宁来了,绵恺也并无半点放松。 只是听见四弟如此说,绵恺淡淡地冷笑了声儿,“四儿,你放松得太早了。谁说二哥来了,额涅就必定得安了” 绵忻便是一怔。 廿廿不忍,忙上前搂住绵忻,挡住他的脸去,没叫他继续看绵恺的神情。 廿廿只是柔声道,“贼匪能冲进来,他们能凭借的,不过是仓促之间,宫中毫无防备。这会子他们在宫里的动静,已然传出去了,各王府必定进宫相救。每多过一会子,他们便数倍慌乱去” “眼下咱们越是冷静面对,他们越会自乱阵脚咱们别急,这会子该着急的,是他们。” 绵忻年纪虽小,神情却是坚毅,“额涅说得对方才儿子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便是围攻储秀宫的人是不少,动静比内右门那边的大了许多去,可是儿子方才屏息凝神去听,那加在一起的喊声,统共也不过一二十人罢了。” “方才儿子瞧见二哥在养心殿那边已是放了枪了。枪声响脆,便是隔着这么远,想必这些人也都能听见。再加上他们原本就心虚,一旦听见枪响,他们自己便先怯了。” “更何况宫墙高厚,宫门又严,他们久攻不下,自然不敢久留,这便都不敢继续围攻,人已然散去了。只要一散,他们自己必定先慌乱不堪去,二哥带人去搜,这便都容易了。” 廿廿欣慰地轻抚儿子的面颊。 别看他小,竟然能处乱不惊,更能在这混乱声中去听音辨人,叫她心下甚慰。 廿廿松下一口气来,回眸望绵恺,“这会子你二阿哥带人已在东长街,我这边儿已然无事了,你赶紧回去瞧瞧佛拉娜她们去” 绵恺想要拒绝,廿廿蹙眉道,“都这会子了,她们隔着又远,你还磨蹭什么“ 绵忻也道,“三哥快去吧,额涅这儿还有我” 绵恺不由得笑了,伸手抚了抚绵忻头顶,“好,我可将额涅都交给你了。” 绵恺这才转身,小心开了宫门,奔了出去。 不多时,四喜也回来了,带来了养心殿那边的动静。果然,各王府闻讯都带家中仆役皂隶进宫来救护。礼亲王昭梿、庄亲王绵课、贝子奕绍,侍郎玉麟等,皆齐聚城隍庙前;镇国公奕灏召火器营一千名兵丁,也从神武门入。 成亲王永瑆随即也带人赶到。虽说成亲王上了年岁,今儿个又是喝了酒,但是勇气胆色,依然为众人领袖。 贼匪大势已去,在各处纷纷被擒获。 得了这好消息,四喜为首,众人全都跪倒在地,“叫主子受惊,是奴才该死。” 廿廿含笑扶起众人,“瞧你们,哪个不是危难关头全都护在我身边儿的太监们顶宫门的,上房掀瓦片的,且都不说;你们再瞧瞧,管火的妈妈抄起了炉钩子,水上的妈妈烧了好几大锅开水就连月桂和月柳几个,也都将剪子都抄起来了” “你们陪我护我,又何罪之有” 廿廿如此一说,众人便都笑了。 旋即宫门再被敲响,是绵宁带人回转来。 周末愉快明天见 。 807、心有明月 807 “主子”五魁悄声问廿廿的意思。 这一二年来,随着四阿哥挪入阿哥所,二阿哥因年长、有子,故此便不宜再与年幼的皇子在一块儿住着,皇上这便下旨,命绵宁一家子渐次从撷芳殿挪到了神武门内东所去。 故此,绵宁居处也已经与内廷隔了宫墙去,他虽说尚且是在内廷居住,却不再那么容易随意进出东西六宫了。趁此机会,廿廿便也免了二阿哥的请安,这么一晃,二阿哥已是有许久没能踏入储秀门来。 廿廿轻叹口气,“开宫门,请二阿哥进来吧。” 便是往日尽可不见,今日情势如此,又如何能再将他拦在宫门外去唯有二阿哥进内说话,廿廿才能尽知前头的情形去啊。 五魁领命,带人将堵着门的东西都给撤了,再搬开门杠、门闩,开了大锁,请二阿哥进内。 绵宁大步越过门槛,远远看见廿廿就坐在正殿檐下门阶上,半点没有妇人胆怯闪躲之意。绵宁心下便一热,赶忙大步上前,双膝跪倒,叩首在地,“是儿子不孝,令皇额娘受惊。儿子方才已经带人搜尽了这左右长街,人已尽获。皇额娘可安了。” 绵宁就跪在阶下,说近,却远。 廿廿微微犹豫一下儿,终究还是亲自走下阶,弓身,伸手托住了绵宁手肘。 “今儿个,是二阿哥沉着冷静,调度有方,救了我的性命。” 这样的搀扶,这样近的面对,上一回,已然是相隔数年之前。 绵宁眼中不由得有些发热,“小额娘方才可曾担惊受怕了儿子虽先赴养心殿除贼,可是心下却是第一惦念小额娘这边的安危。” 廿廿淡淡点头,“我方才也没什么要紧的。虽说事出紧急,是意外了些儿,可却也不至于就担惊受怕了。唯独放心不下的,是此时你汗阿玛不在京中,我一个妇道人家总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方儿。而你们兄弟们在上书房,你们各自家里还有那一大家子的人,而咱们各自又都隔着远,一时无法知道各处的情形,这才紧张些儿罢了。” 绵宁深吸口气,紧紧凝住廿廿的眼睛,“小额娘该知道,便是出了这样的情急之乱,可是儿子却必定会拼尽一切,率先来救护小额娘。” 廿廿轻叹口气,“不,你还是该先去养心殿、太庙、奉先殿等处。那里,有祖宗神牌所在,必不能叫贼匪们在彼处作乱才是。” 廿廿说完,便转身走向殿门,吩咐道,“将椅子搬回去吧。方才防卫所搬出来的家什,这会子该归置的归置。只是门上的物件儿,暂且不必全都撤了,以避宫中还有流寇” “小额娘”绵宁颇有些失望,一双眼紧紧望住廿廿背影。 不对,他这一番奋力捉贼,他进储秀宫来希冀看到的场景与她的神情,绝不是眼前这般的 他豁出一切去,只为护卫她安全啊她不该是这样对他的 他以为她会眼含热泪,回奔到他面前来,会攀住他的手臂,向他诉说方才的惊吓和委屈。 他会为她担起一切,甚至,他现在就会到宫门外去提了几个贼匪到她面前来,当着她的面要了他们的性命去只要,她能出了这口气,寻回心安。 可是眼前的她,却反应如此冷淡。只是说“谢谢”他,只是赞他调度有方这便是一切了,并无其余。 廿廿听见了绵宁的低呼,只是她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殿门口,门槛就在眼前,廿廿方才站住,淡淡道,“你家里怕是也受了惊动,况且还有奕纬那孩子呢。你也不必在此停留了,赶紧回去看看你家里人去。” 廿廿轻轻抬眸,“我方才也是这么吩咐绵恺的。二阿哥,你也是我的儿子,我便也这般吩咐你,你照做就是。回去吧,免了跪安。” 廿廿说完,径直入内,再没回顾。 廿廿进了殿内,只向四喜问外头防卫的情形。 所幸东西六宫,乃至阿哥所等处都并为被贼匪攻破。唯有慈宁宫伙房,有数十贼匪围攻,被庄亲王先射中一人,又有火器营官兵射伤数人,贼匪们才恐惧而退去。 其余贼匪,多攻入前朝各处,此时成亲王、礼亲王、庄亲王等,正带火器营各处追拿,战斗虽尚未结束,然则贼匪的气焰已经被盖灭了下去,所余不过藏匿宫中各处,需仔细搜寻罢了。 廿廿点头,“速报皇上。” 四喜亲自出去向军机处送信儿,廿廿这才淡淡回眸,望向窗外。 院子里已经空了,绵宁已然离去。 窗外天色也已经悄然黑了下来。好在是十五的夜晚,一轮圆月高高地升上了天,亮如明灯。 “天黑了,贼匪不知分散藏匿何处,恐不好寻。”廿廿颇有些放心不下。 月桂忙上前给廿廿送了碗热茶,含笑道,“虽说天黑了,可是主子可别忘了这天上挂着这么大一轮圆月呢好在是十五的晚上,今晚这月亮又是大且圆,亮如白昼,足以为各位大人和护军们照亮儿。” 廿廿便也叹口气,“托皇上和祖宗的福。” 月桂便又笑道,“奴才倒要说,是托主子您的福这十五天上月,因应人间中宫啊。奴才现在忽然明白前几年连续三年十五前后月食的缘故了那便都是为了今晚吧。” “上天先前是向主子示警今日十五,主子要经历这一场心惊去。只是那会子咱们终究都猜不到今日之事啊。而今日,恰逢十五,唯有天上明月指路,也唯有主子坐镇中宫,才能叫这一场祸患当日便平定下来。” 廿廿眸光不由得放远,唇角也不由得缓缓挂起笑意来,“若今晚上这十五的月,当真能帮得上外头大臣和官兵们的忙,那便前头那几年的月食,就都是值得了。就叫曾经失落的所有的月光,都在今晚弥补回来吧,让今晚的月光更亮,直如白昼。” 月桂含笑道,“一定会的” 。 808、智亲王 这一晚不仅仅是廿廿,宫内宫外所有人,都难以入眠。 幸有明月入窗来,直如白昼,叫这夜色里依旧黑暗无处藏匿。 廿廿知道,后宫虽说已经渐次平静了下来,所幸各宫,连同慈宁宫、阿哥所都无恙;可是此时,前朝搜捕贼匪尚未结束,依旧有贼匪借助夜色藏匿各处。 此时皇上不在宫中,群龙无首。饶是有二阿哥绵宁在,可是他终究还是年轻,况且只是皇子,一众王公大臣未必都肯听命,故此前朝此时进宫救护的人虽不少,然则依旧还是各自为战。 廿廿想到这儿,不由得出了会子神。 以二阿哥的年岁和蓄力,情势尚且如此。倘若换成年岁要比二阿哥更小十余岁的绵恺,又或者是比二阿哥年纪小更多的绵忻那此时的情形,简直不敢设想。 廿廿不由得叹了口气。 此时是有皇上在外,且皇上已经在回銮途中,此时已经到了京城近郊,故此宫中作乱的还都只是贼匪。而倘若皇上离着远,又或者国中暂时无主之时就更难想象,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形,又该如何了。 倘若当真有那样一天,那作乱宫中的,便不仅仅是这些个贼匪。那些能带人冲入宫中来,手拿刀枪兵刃的王公大臣们,才可能是更大的危险吧 廿廿轻轻闭上眼。 今日不管如何,好在是二阿哥在,而不是要让年少的绵恺和绵忻来面对这一切。 次日天亮,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和世泰、三额驸索特纳木多布斋、四额驸玛呢巴达喇四人疾驰入宫,前来叩见廿廿。 见了三位额驸,还有弟弟和世泰,廿廿的心终于放下来些。 四人都给廿廿叩首请罪。 原来皇上已经到了丫髻山行宫,已然近在京郊,皇上派四人先行回宫,护卫在廿廿身畔因这四人中,三位是额驸,一位是廿廿的弟弟,故此这四人都方便在内廷行走。 四人也带回了皇上的旨意来,因二阿哥在养心门前亲自击毙两名贼匪,且在后宫中亲自带人搜捕贼匪,调度有方,皇上特恩封二阿哥为智亲王。 这是皇子中,第一位封王的。 据这四位带回来的消息,仪亲王奏本中说,此次突入宫中的贼匪,共约二百名。突入宫中的贼匪,先时多藏匿于膳房。 除了突入宫中这二百名贼匪之外,据活捉贼匪招供,在地安门外尚还埋伏贼匪五百人。皇上已下旨命八旗满洲、蒙古、汉军二十四旗都统衙门,会同左右翼总兵,率兵各在城中所管地方仔细搜捕,务必一网打尽,无所遗漏。 廿廿听了竟有这样多人,此时方觉颇有些后怕。所幸,一切此时已经大局平定,宫中并无太大伤亡。 廿廿点头,“多亏二阿哥智亲王,皇上选的这个王号,当真是实至名归。” 三位额驸不敢耽搁,都向廿廿请命,要再亲自带人参与宫中搜捕去。廿廿欣慰点头,“三位额驸也务必小心些,本宫担心此次贼匪既然能如此顺利突入宫中,那宫中怕是会有内应。” “外贼好防,凭三位额驸的眼力,自然能分辨得出来;最难防的,是内鬼。此时想必那些内鬼也都已经销声匿迹,一时倒叫人看不清楚,可是他们贼心既然已露,恐怕情急之下会做非常之事。” 七额驸拉旺多尔济行礼道,“皇后主子放心管他是人是鬼,奴才这腰刀照斩不误” 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当年曾经为保护皇上,而受过刀伤,后来又因堕马,腿上也留了伤。饶是如此,这位勇猛的蒙古汉子依旧在危难之际,执刀挺立,叫廿廿心下感叹不已。 廿廿向拉旺多尔济微微一礼,“三额驸、四额驸都是孩子,他们尚且年轻,倒是七额驸您,受劳了。” 拉旺多尔济忙跪倒,不敢受中宫之礼,只是再勇猛的汉子,眼中也含了泪意,轻声道,“她当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上。她嘱咐过奴才,要替她,护着皇上。彼时皇后主子尚未入宫,她是没能瞧见,可是奴才明白,奴才护着皇后主子,自也是护着皇上,自也是她的心愿了。” 廿廿忍了好久的泪,这一刻终究无声落下。 廿廿知道,七额驸说的“她”,便是皇上的长姐,七公主固伦和静公主。 三位额驸仗剑而出,都留和世泰在储秀宫中陪伴廿廿。 和世泰亲自到外将储秀宫的防备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再无遗漏,这才回到宫中陪姐姐说话儿。 “仪亲王奏本中说,宫中擒获的贼匪,仪亲王、成亲王两位老王爷已经亲自审问了三十一人。都说他们是听命于他们的头领天理王,说要进宫诛杀皇上。” 廿廿静静抬眸,“他们是朝着养心殿去了,且已经爬上了养心殿宫墙。多亏二阿哥机警,亲手击毙两人。” 和世泰皱了皱眉。 “怎么了” 廿廿毕竟深居后宫,且这两日也惊吓不浅,故此前朝的消息都并不直接禀告给廿廿,廿廿所能知道的情形有限。 和世泰皱眉道,“姐姐方才说的不错,八王爷奏本中也确认了的确是有太监在宫中为内应,为贼匪引路” 廿廿点头,“那必定没错。” 和世泰缓缓道,“贼匪们既然想要弑君,他们怎么偏偏赶在皇上不在宫中的时候儿冲进宫来就算他们在宫外,兴许不知道皇上不在宫中,可是既然有太监为他们指路,那宫中太监又何至于不知道皇上不在宫中的” 廿廿听了和世泰这番话,心下也不由得激灵灵一跳 那时候儿冲进宫来的既然有一二百人之多,可是真正冲到养心殿的,不过四个人左右。而攻打后宫的人,便是多少倍 和世泰咬牙切齿道,“宫中太监自然知道皇上不在宫中,倒是姐姐您正在宫中。这帮子贼匪在我看来,倒好象不是奔着皇上来的,反倒是” 和世泰顿了顿,谨慎地看了廿廿一眼,方压低声音缓缓道,“反倒是,冲着姐姐您来的似的。” 廿廿心下如何能不巨震 廿廿却还是伸手按住了和世泰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 “此时二阿哥已经恩封智亲王。此次宫中平乱,自是皇子首功,二阿哥他不仅救了宫中诸人,更是救了绵恺、绵忻,乃至我的性命啊” “可不是”和世泰倒忍不住低低冷笑,“此时皇上在外,一切消息都只能凭听说,故此皇上一旦听说二阿哥如此勇猛,心下便只觉欣慰故此为安定人心,便先封了二阿哥这智亲王” “这一乱过后,二阿哥声名鹊起,更是皇子中头一个封王的,这便更是无人能比了” 和世泰望住廿廿,“这次宫中的变乱,最大的受益者,甚或可说唯一的受益者,便是咱们这位二阿哥智亲王了吧” “尤其是二阿哥救护姐姐有功,那姐姐和姐姐的皇子,以后又如何还能与这位救命恩人去争什么了” 廿廿忙攥紧了和世泰的手,“你这句话,只可现下对我说这一回,以后便不可再说了” “况且此时皇上尚且在外未归,后宫之中防卫搜捕的,全都是二阿哥的人一切,等皇上回来再说。” 和世泰苦笑摇头,“便是皇上回銮,京中搜捕贼匪等诸事繁杂,皇上一时之间又怎会疑心到皇子头上去况且二阿哥可是亲手击毙了两名贼匪呢,又怎么可能是跟他们是一伙的” “再者,皇上得了信儿,头一件事就是要恩封二阿哥为智亲王,便是皇上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回想起来,又怎还会推翻自己的旨意了去” 廿廿却反倒更加平静下来,望住弟弟的眼睛,“终究,来日方长。来日咱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儿将今日眼前这层迷雾拨开了去,看清世相与人心去。” 翌日,皇上继续赶路,在行宫之中下了朱笔写就的罪己诏。 诏书之中,有“猝于九月十五日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天理教逆匪七十余众,犯禁门,入大内,戕害兵役。” “进宫四贼,立即捆缚。有执旗上墙三贼欲入养心门,朕之皇次子亲执鸟枪,连毙二贼;贝勒绵志续击一贼,始行退下。” “大内平定,实皇次子之力也。” 廿廿听罢这一句,面上心下已是平静无波。她端起茶碗来,静静抿了一口,吩咐和世泰,“昨儿我跟你说的话,你可要往心里去。那句话,至少目下三二年,绝不可再提起了。” 为此变乱,皇上下诏罪己,那么皇子为大内平定的首功,这是皇上唯一可以向上天聊以告慰的。 这是皇上最后的体面,不能不保全。 三日后,皇上终于赶回宫中。 在京王公大臣在东华门接驾,廿廿率六宫、皇子福晋等在宫中接驾。 皇上的旨意先到,命二阿哥在东华门内道旁叩头谢恩,而三阿哥绵恺、四阿哥绵忻,如常在内廷接驾。 三位皇子接驾一事,竟分了内外。 809、曲意 皇上进宫,忙托住廿廿手臂,眼中已是红了,“那样的时候,爷竟没能守护在你们母子身边,爷有愧于你。” 廿廿反倒含笑安慰,“皇上要守护的是祖宗留下的大清江山,是天下万民,皇上又岂能时时都仅留在我们母子身边儿呢” 皇上上上下下细看廿廿,“他们围攻储秀宫那一刻,你可受惊了” 廿廿轻叹一声,“那一刻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打小儿就没好好儿练过刀剑,否则倘若我有若若半点身手,也好歹能仗剑前行,不但护着我自己宫里的人,也能出了门去护住各宫姐妹,还有阿哥所的孩子们啊。” 皇帝便觉鼻尖儿更酸,“幸亏你没出门去那些能突入大内来的,都是贼匪之中的悍匪,便是从小习武的王公大臣们也有不少受伤的,又岂是你一个女子能抗的” 廿廿凝住皇上的眼睛,她看见了,皇上满眼的忧急、两腮的塌陷本来就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几天之间已然又老去数岁不止。 廿廿这会子真想伸臂去拥抱一下儿皇上,可是终究碍着这么多人,便也不好意思。 她只转而莞尔一笑,“我说我没事儿,皇上偏还不放心。那皇上可要验验,我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去” 皇上便是微微一怔。 原本他还陷在心痛、自责和愧疚中,难以自拔。自没想到,他的小皇后,竟然这样快就能逗他了。 他便忍不住微笑,将她的小手攥得更紧些,“怎可不查” 皇上回首,命六宫各自回去。 廿廿回眸之间,又下意识望向皇子所立之处从前二阿哥与绵恺、绵忻都是站在一处的,她便是与皇上小别重逢这般说笑两句,还总得拘谨着,不好意思叫二阿哥给瞧见了她与皇上的神态去。 这会子二阿哥原本站立的地方儿空了,廿廿心下反倒微微一松。 二阿哥自被恩封亲王之日,便已然不再是内廷阿哥了,内外有别,他以后便也不能再任意在后宫里走动看不见了,倒也干净。 廿廿能给皇上一晚的欢愉,却终究没法儿让皇上在这样一场震惊天下的宫变之中松泛下来。 这一晚,皇上用足了劲儿,似乎也要将自己这些天来的忧心、自责、担惊全都通过肢体,倾诉给廿廿。 廿廿稳稳地承托住了,陪他一起起承转合,陪他一起一直经山重水复,重新寻到那一角柳暗花明处,静静栖息片刻。 年过半百的皇上不远服老,然则终究年纪已经如此,这样一番辗转,依然精疲力竭。 廿廿对皇上的心疼,便又多生出了一分瞧她的爷啊,这一会子筋疲力尽地睡去,倒像个孩子。 皇帝抱着廿廿,紧紧闭上眼,良久却又忽然轻轻出声原来竟还是并未睡熟。 “咱们三儿啊,还不够年岁。” 这般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将廿廿给说得忍不住笑了。 廿廿轻轻应道,“我都明白,皇上别多想了。” 二阿哥封了智亲王,三阿哥纵然没有二阿哥那般指挥若定的大功,可是也跟从二阿哥赴后宫各处搜捕贼匪了啊,功劳自然是有的;可是二阿哥封了智亲王,皇上却没给绵恺封爵。 这是外头人都有些暗暗议论之处,廿廿都知道。别说外人,就连月柳她们几个,也都忍不住嘀咕来着。 可是廿廿心下有数儿皇子封王,宫里都是有规矩的,不是随时说封就封,一般是五年才会一封。 因为封王一来是大事,总要皇子有功有名,方才名正言顺;二来,既然封王,便要考虑开府以及俸禄等事,还有王身边的侍卫、蓝甲兵丁等的养赡等这些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银两,哪一个都不是小数目,这些总需统一筹措。 再者,皇子封王也要看年岁。从康熙爷以来,皇子封王的年岁已经渐趋稳定,大都是在皇子满了二十岁之后,又届五年一封王的日子,两个日子契合在一块儿,方才正式恩封。 二阿哥绵宁,早就满了二十岁,再加上这一回的首功,封王自是名正言顺;而三阿哥绵恺,这会子还没满二十岁呢,单从年岁上来说,已是不够。 “还有”皇帝又顿了良久,才缓缓道,“三儿啊,就别叫他挪出去了。咱们一家人,还是都在一处吧。” 廿廿心下这才微微一动,忍不住看向皇上来。 因此前二阿哥绵宁一家子已经从撷芳殿移居到了神武门内东所居住,这也都是成婚了的皇子们一向的惯例,故此廿廿自也要一碗水端平,在皇上这回秋狝启程之前,也与皇上商量过,是否也要将绵恺一家子迁出撷芳殿去。 毕竟,绵恺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 皇上方才这句话,就是说这事儿的。 便如这回皇上回銮,皇子请安分了内外这事儿,究竟是在外的好,还是在内的更好相信不同的人,心下会有不同的计较。 反正廿廿这一刻,因为皇上这句话,倒松了口气下来是啊,还是一家人都守在一处好。 接下来的日子,从九月下一直到十二月,皇上将大半的心力,自都用在这回宫变的事后处理上。 匪首林清,天理教主,已经被拿获,凌迟处死。 朝中以二阿哥、成亲王、仪亲王为首的功臣获得封赏,也有诸多防范不力的大臣被革职查办。 在被革职查办的大臣里头,便有两人颇为引人注目。 其一便是贝子德麟福康安之子。 因这位贝子曾经屡次在祭天典礼中出错,已经从贝勒被革为了贝子,这次德麟身为都统,并未能及时防范到自己所管地界有天理教徒齐集,图谋不轨,皇上盛怒之下,真实要将他的贝子也给革除了。 只是因为倘若是将德麟的爵位革除了,福康安只此一个儿子,那么福康安凭军功得来这爵位便要不保,故此皇上还是加恩,为保福康安身后名,保全了勋臣之爵,只罚了德麟十年的贝子俸禄。 第二位受瞩目的革职大臣,便是三阿哥绵恺的岳父时任兵部尚书福庆。 身为兵部尚书,宫中出现这样的事,自然是罪责难逃。 因福庆的特殊身份,五魁得了消息,便立即奏入。 廿廿得了信儿,静静听了会儿,便也点点头,“福庆骨子里是爱诗文之人,将他放在兵部尚书的差事上,委实是难为了他。这样看来,他既被革去了兵部尚书之职,对于他自己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了吧。这便也是好事。” 在福庆之前,原本兵部尚书还是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呢实则无论是她阿玛,还是她这位亲家,都的确并非是兵部尚书的合适人选啊。 所幸,阿玛已经身故了,并未赶上这样一场宫中变乱,否则都不用皇上责罚,阿玛自己的良心上便会过不去啊。 而与之相映,因二阿哥在宫变之中的功劳,他的新岳父舒明阿被委任为镶黄旗蒙古都统。 这原本是前朝因宫变之事正常的奖罚程序,然则这里头终究还是也关系到了后宫皇子之间的微妙关系来。 这日皇上回来,与廿廿商量,“此次天理教之乱,林清在京中,另有一匪首李文成的,率众在河南滑县作乱。原察哈尔都统高杞赴河南,料理得宜。” 廿廿一时有些未解皇上的意思,只点头道,“高杞好歹也是慧贤皇贵妃母家后人,倒是得力。” 皇上凝视廿廿的眼睛,“也是巧了,爷记着二月间八旗秀女挑选的时候儿,记名秀女里头,就有高杞的闺女。” 廿廿便也含笑道,“可不我那会子还跟皇上提过来着,高杞的夫人是爱必达公的第九女;而福庆是爱必达公之子。高杞家这位格格啊,便是绵恺她媳妇姨母家的表姐妹呢。” “那姑娘是二月初四的生辰,进宫挑选那天正好儿赶上她生辰。佛拉娜还特地跟我求了个恩典,要特地去瞧瞧她这位表妹呢。” 皇帝便笑了,“那爷就是没记错。” 廿廿不由得凝眸,“皇上是想好这位高家格格的去处了要指给哪位近支宗室去” 皇帝含笑抬眸,“难得还有这样一层内亲在,她们表姐妹两个又亲厚那不如就留在宫里吧,就指给三儿当侧福晋去。” 皇帝握住廿廿的手,眸光深邃,“你看,好么” 廿廿心下遽暖,便含笑垂眸,“那自是好的。不管是什么,但凡是皇上指给三儿的,又哪里有不好的” “实则不瞒皇上说,因为佛拉娜的缘故,高杞家的这位格格,我也早就留意了些儿。除了这孩子与我们家有内亲之外,我也是看重这孩子与慧贤皇贵妃和七姐的缘分上了。” 廿廿这么一说,皇上便已经会意了。 高杞是慧贤皇贵妃的亲侄儿,高杞原来的老宅,被收入官中之后,便改造成了固伦和静公主的七公主府,故此这为高杞的格格,身上便说不定同时会有慧贤皇贵妃与七公主两位的影子去。 “二月间进宫挑选,我远远瞧着,倒果然颇有那几分气度去,倒叫我有些喜欢” “瞧我关注这位格格,便连月桂她们都玩笑说,可惜这位格格年岁有些大了,若是再晚出生几年的话,兴许可以给四儿留着” 廿廿瞟一眼皇上,“可是前头因为广兴的事儿,我可跟皇上闹过那一场不痛快去,故此我便不好意思再在皇上跟前特地提起这位格格了。” “谁知道,今儿倒是皇上与我先提起来了。”廿廿莞尔,“那便也是这位格格命中注定吧。” 亲们,这段时间章节字数会有点不稳定哈。因为要完结了,所以有些枝杈的情节就要砍掉了,节奏需要适当改一下哈 。 810、无愉 嘉庆十九年新年之前,高杞因剿匪有功,交部议叙,且回京供职。 皇上下旨高杞著赏给头等轻车都尉,紫禁城内骑马。并赏给黄面乌云豹皮马褂一件、四喜玉搬指一个、镶宝石带扣一副,黄辫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二个。 借着这好消息,高杞之女也喜入宫门,成为了皇上亲指的三阿哥侧福晋。 十二月初五日,二阿哥也正式接册宝,册封为了智亲王。 皇上下旨,准内廷行走之亲王、郡王、固伦额驸、军机大臣、上书房师傅、管理内务府大臣,及二阿哥舅父承恩公孟住、二阿哥岳父公舒明阿,准到他家里道喜,送如意。 此外王公文武大臣,俱不准去。违者治罪不恕。 因这一场宫变之乱,二阿哥声名如日中天,不仅获封智亲王,年俸为亲王双俸,且皇上还因为二阿哥是用鸟枪击毙贼匪,由此可见平日习武精进,故此连二阿哥的几位谙达武师傅都得了皇上的嘉奖。 三位皇子之间的天平,从这时候儿起,向二阿哥倾向的便更多了。 此时的二阿哥,已然有些“众望所归”的意思了。 可是皇上旨意中最后那一句“违者治罪不恕”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倘若此时,在这样“众望所归”的情形之下,皇上自己心下也是这么想的话,那皇上便该乐见其成啊。可是皇上非但不准其余与二阿哥无关的大臣们不准道贺,更说出了“治罪不恕”这样严重的警告去。 若皇上只是不喜欢皇子与大臣结交,只说不准大臣道贺就是了,又何苦要说“治罪不恕”这样的重话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隐隐觉着,二阿哥这回表面上看着风光无两,可是内里,却惹怒皇上了。” 如妃宫中,如妃有些脸色苍白地躺在炕上养着。 这次宫中的变乱,她怀着孩子,终究是受了惊动。虽说她极力养着,叫胎气稳当下来了,可是她却最清楚,她自己的身子和孩子,却熬得有些辛苦。 况且,那时候变乱乍起,她被隔在东六宫,而她的九公主跟随皇后在储秀宫呢。她一颗心,被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和远在西边儿的九公主给生生分成两半儿去。 这一场宫变过后,虽说各宫嫔妃除了惊吓些,其余并无大碍,可是她本人却是真真儿地受了影响的。 故此,林清被凌迟处死那天,她是咬牙拍掌大笑,“本就该死” 随着皇上回宫,此次事件中善后处理当中,又揪出不少宫中太监,乃至宗室子弟中有人加入天理教,从而为贼匪指路,甚至在宫中为内应的来,如妃便都恨不得亲自冲上去斫了他们才能解恨。 终究,她还是怀着孩子,那些念头都只能是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个个儿罢了,并不能叫她当真释怀去。 故此这几个月过来,当宫变之事渐渐平息,她心下所想更多的,倒是这场变乱后头更深的事儿。 “若是这么看来的话,九月间皇上回銮,叫二阿哥在东华门内道边叩头,而叫三阿哥和四阿哥依旧在内接驾这事儿便格外有些滋味了。” 如妃用修长的指甲轻轻刮了刮褥子上的缂丝,“古来君心难测。都以为自己看见了、看懂了,可事实上兴许压根儿就是两码事。” “二阿哥这回啊,获封智亲王,看似得尽了便宜去,可是我瞧着,他却仿佛是失了皇上的信任了” 如妃望着在畔伺候的月桐,“不管外头,内廷里是二阿哥带人亲自去搜捕的,那大内里头那几个带路的太监,便都是二阿哥擒获了交出去的,是不是” 月桐想了想,“奴才若没记错的话,皇上旨意里是提到过,二阿哥前头交出去五个太监,后头又交出去九个” 如妃便笑了,“你们瞧,颇有些有趣儿,是不是二阿哥带人在内廷里搜捕的是贼匪啊,我以为他交出去的,该是冲进内廷的贼匪才是。怎么着,他交出去的,敢情都是太监” “就算太监也是入了天理教的,也算是贼匪,但是毕竟他们跟外头那些还有些区别不是那帮玩意儿,卖主求荣是有的,可是你叫他们当真动刀杀人,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怎么二阿哥不赶紧带人去捉拿贼匪,反倒将一干太监都给抢先抓起来了” “便是往外交人么,还要分前前后后的。怎么还先交五个,后交九个啊难不成是内里有些是他可以毫不犹豫交出去的,还有些却是他要犹豫不决,交还是不交的” 月桐静静抬眸,凝住如妃。 如妃笑起来,笑到捂住自己的肚子,停不下来,“不管怎么说,这回这一场乱子,伤得最深的倒是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倘若我的孩子有事,便不管是谁,他也成了我不共戴天的仇家去” 年根儿底下,虽说今年经历过这样一番事儿,可是既然此时已经平定下来,故此该过年,还是要过年的。 因二阿哥册封礼,又赶上过年的,今年各宫嫔妃给二阿哥家里两个孩子的恩赏便都格外用心了些儿。 大哥儿奕纬是皇长孙,身份就不必说了;大格儿更是二阿哥与继室福晋佟佳氏的第一个孩子,尤其这孩子刚两个月大的时候就跟着经历了宫中这样一场变乱,却听说能不哭不闹,比奕纬阿哥还勇敢些,这便在宫中一时传为佳话。 也因此,听说二阿哥对这个闺女便格外喜欢,甚至超过了对长子奕纬去。 如妃虽说自己身子也沉了,可是该赏的,还是紧跟着皇后和諴贵妃的,早早儿就送到了二阿哥家里。 五洲亲自将如妃的礼单送进绵宁的书房,堆了满脸的笑道,“阿哥爷,如妃娘娘这回的礼颇重,甚至都超过了諴贵妃主子去。” 绵宁瞟了一眼,“搁着吧。她为的是什么,我何至于不明白。” 五洲便笑笑道,“那奴才该怎么回了如妃娘娘宫里人去还在门口候着呢,说务必要得阿哥爷一句话儿。” 绵宁眯了眯眼,“这句话又有什么难,给了他们就是。这事儿本来就是汗阿玛才能定的,至于该是什么时候儿,我岂能作准” “再说她肚子里的,不是还没落地儿呢么宫里也不是没有皇嗣落地儿之后再进封的旧例,她又急些什么端的她能将皇子先稳当生下来,才是要紧。若生不下来的话,那便自然一切都是枉然。” 五洲忖着主子这话,便有些忍俊不已,“奴才听说,太医院拼尽全力调养了这三个月去,还不敢说能叫如妃娘娘的胎气稳当下来。这些日子来,如妃娘娘的身子,又算不得好。” “奴才瞧着,这次的事儿后,如妃娘娘当真被惊吓得不轻啊奴才原本想着,皇上必定已经知道了如妃娘娘这一胎是皇子,想必应该给如妃娘娘进一进位份,为这位小皇子冲喜安胎也好啊。” 五洲笑眯眯看绵宁一眼,“奴才瞧着,皇上仿佛压根儿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位即将出世的五阿哥了。那是不是说在皇上的心里头,江山的托付已经有了着落,故此皇上便也不那么在乎多不多这一个皇子了” 绵宁瞟了五洲一眼,轻轻哼了声。 凭五洲对主子的了解,主子就算没露出笑模样,可是却并未叱责他,那就是说主子便是乐意听的。 如妃宫里的太监带着这话儿回来复命,如妃便又忍不住笑了。 “他的册封礼来的倒是快,恩封智亲王之后,不过三个月,就连册封礼都行完了。可是我这头儿,倒没了动静。” 如妃转头望向窗外,“这宫里的人心,我算是看明白了。想指望的,永远都指望不上。” 嘉庆十九年二月,如妃诞下皇五子,皇上赐名“绵愉”。 与三阿哥绵恺、四阿哥绵忻的名儿一样,绵愉名中的“愉”字也自是愉悦、快乐之意。 这便倒叫五阿哥与三阿哥、四阿哥如一脉相承下来,更像是亲兄弟了。 这便也顺承了如妃与皇后娘娘同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一样儿,也再一次呼应了“如”这个名号原本的含义去。 如妃终于诞下皇子,这对于任何一个宫中嫔妃来说,都算得是如愿以偿。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多年来一直在争的内廷主位呢可是皇五子的诞生,如妃却没有如愿以偿的欢喜。 其一,如妃前头两回诞育的都是公主,也都能因之而进位;可是这次诞下的是一位皇子,且又是皇上时隔数年才得的皇子,况且在胎中还受了那样的惊吓的可是皇上这一次却无论是在如妃刚遇喜,还是平安诞下皇子之后,都未提过进位之事。 其二,自然还是因为皇五子在胎里受了惊吓,虽说凭着如妃的极力将养,终于能平安降生下来,却身子根基还是有些弱,刚下生就有各种各样的小病,要太医从一开始就要给五阿哥开方子治病。 自己的心愿未能得偿,看着刚降生的孩儿就要吃药,如妃心下的苦涩,无人能体会。 亲们问道光朝,因为二阿哥和另外一位钮祜禄氏孝全的缘故,原本是要写到的。只是后来担心字数太多了,也怕亲们审美疲劳,所以不写那么长了,到时候在尾声里给大家带几笔关键的就完了 。 811、结局(1) 嘉庆二十五年,新春。 皇上六十一岁了,去年的六十大寿,刻下“周甲延禧之宝”,此时正好刻成。皇上欢喜之下,在重华宫与大学士联句,便以这“周甲延禧之宝”为题。 至此,皇上的六十大寿之年,圆满落下了帷幕。 “回主子,今年正月享太庙的差,皇上派了定亲王绵恩”四喜进内,眼中含笑,向廿廿奏明。 廿廿轻轻挑眉,侧眸看了一眼如妃。 “哦今年竟是派给了定亲王”如妃也回望廿廿,“这话儿又是怎么说的往年,可都是皇子去享太庙啊。” “去年,可是咱们二阿哥去的。怎么,难不成因为去年那场风波,皇上便也再也信不着二阿哥了不是” 去年的正月,也是这个时候儿,因为皇上的六十大寿,便也正式恩封了三阿哥绵恺为惇郡王,四阿哥绵忻为瑞亲王。 至此,除了五阿哥绵愉年岁还小之外,三位嫡出皇子就都已经封了王。 这里头绵恺初封郡王,虽说比二阿哥和四阿哥都低了一层儿,但是前朝后宫也都并不奇怪。毕竟三阿哥绵恺是那么个性子,简直就是当年十七爷的影子一般,故此有十七爷的例子在前头,三阿哥初封为郡王,还算高的了呢毕竟十七爷当年的初封,也只是贝勒呀。 况且皇上还给三阿哥赐了个叫所有人都意外的封号去连廿廿这个本生额娘,都没想到。 “惇”,从满语来说,是“深厚的”、“隆重的”之意;便是从汉字上来说,亦是敦厚、勤勉、诚信之意。 这便与这天下人对绵恺的印象,大相径庭,甚至没一点儿沾边儿的地方。 可是皇上既然选了这样封号给绵恺,反过来便也是说,不管天下人对绵恺是个什么印象,可是在皇上的心中,他的皇三子却其实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不过人们的注意力没过多集中在绵恺这个封号上,因为皇四子绵忻的忽然封亲王,便将所有人的眼球都给抓走了。 去年时的绵忻,还没满十四周岁。 按着大清“活着”封王一般都要在二十岁之后的惯例,绵忻不满十四岁就封王,且是亲王,实在是太让人惊诧 再者,四阿哥封号为“瑞”。瑞是玉之一种,这便叫人会回想起当年乾隆爷“宝亲王”的王号去。乾隆爷因这个封号,对玉爱为心头至宝,以致于所有的儿子,名字里都是玉字为边。 瑞,更是君臣相见之时的信物。 而皇上本名永琰,琰就是玉器,乃为玉圭,也同样为君臣之间相见时候所持的玉器。古人谓“琰圭,琰半以上,又半为瑑饰,诸侯有为不义,使者征之,执以为瑞节也。” 宝、琰与瑞,已然是这般明显的一脉沿袭之意。 至此,反观绵恺的初封郡王,便也有了极好的解释毕竟皇四子初封就是亲王,且以“瑞”为封号,那同为廿廿所出之子,绵恺总要稍微避些锋芒去。不过皇上恩赏“惇”这个字,便也用足了父子的情意去,实则皇上心内对三阿哥的亲情,毫不亚于二阿哥和四阿哥去,只不过总要有所权衡,才不得不为之。 从去年绵忻被封了瑞亲王,到今年足了整年。便所有人都在默默等着,看皇上在宗庙等祭祀大礼上,要如何取舍了。 每年正月里的尊享太庙,几乎都是皇子去的。二阿哥因年长,去得最多;三阿哥从成婚之后,也前后去过几年。 而今年,所有人都在猜,会不会是四阿哥瑞亲王取代了二阿哥前去了。 去年皇上忽然封绵忻为瑞亲王,事先连廿廿都被蒙在鼓里。廿廿原本以为,凭绵忻的年岁,便是赶在皇上六十大寿,该封个爵位的话,其实封个贝勒也就差不多了;王爵,是该等到二十岁周再封的。 却不成想,皇上竟然给了这样大一个惊喜下来。 廿廿含笑垂眸,“都六十花甲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去年正月享太庙,就是二阿哥绵宁去的。为此,还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来因历来斋戒的时候儿,需要静心诚心,这期间便是祭神等都不合适,总要等到出了斋戒再说。 二阿哥因要祭太庙,故此入城斋戒,那二阿哥家里就不应该再举行祭神之礼。可是二阿哥家里却还是举行了祭神之礼,皇上下旨,“二阿哥既入城斋戒,不先行饬知改期,亦属疏忽。著那彦宝前往传上谕申饬。” 皇上前头刚破天荒封了不到十四岁的绵忻为亲王,后头紧接着就明传圣旨来申饬二阿哥,且还是在大正月里的,这在过去二十多年里都未曾有过。皇上对于几个儿子之间的情分,越发摆得清楚了。 皇上的心意,廿廿又如何能不明白可是她欢喜和欣慰之余,自然紧跟着便涌起隐隐的担忧来。 皇上因太过偏爱绵忻,颁下这样的旨意的时候儿,皇上自己都有些失却了谨慎皇上这样明白的“暗示”,这前朝后宫的人精儿们,还有哪个看不懂的 皇上心意若此,那边厢二阿哥极其羽翼,又如何会坐视 廿廿的担心并非无稽,前年,也就是封王的前一年,上书房便闹出传闻来,说绵忻背不下来四书五经来。 皇上听说,果断问罪绵忻的师傅,下明旨“四阿哥质性聪明,尽可读书。皆由果齐斯欢学问平常,不能循循善诱,而又因循疲玩,以致耽误。果齐斯欢负恩已极,著革去一应差使。” 皇上点明四阿哥“质性聪明”,而将责任归结给了四阿哥的师傅,这才将这事儿平息了下去。 皇上立即选了嘉庆六年的状元,作为四阿哥的新任师傅。 而这样的事,廿廿当年经历过绵恺成长历程中的磕磕绊绊,早已丝毫都不意外了。 上书房是皇子皇孙和宗室子弟们的齐聚之地,二阿哥在内经营,已然二十多年了,整个上书房内外,早已都是二阿哥的天下。 更何况,这位被皇上治罪的师傅,本身也是个宗室呢。 因为今天是日,不想错过这个日子,所以今天开始挂“结局”中间还有的过渡情节,后头会用倒叙给大家勾连上哈。 。 812、结局(2) 去年皇上给四阿哥封王之后,紧接着就又下旨意,特地奖赏四阿哥的新任师傅,“一载以来,四阿哥经书俱能熟习。昨日在同乐园,面令和诗,所作律诗,尚属稳妥。皆系顾皋认真教授,著加恩赏加一级,以示奖励。” 而今年,皇上又御笔亲封了这位新任师傅顾皋,官职也更是耐人寻味东宫詹事府詹事。 詹事府为明代辅导太子的机构,而按着大清的规矩,本已经很忌讳提“东宫”一词。 可是皇上偏偏将四阿哥绵忻的恩师,御笔亲封为这个官职,这便与皇上早早就给绵忻封了瑞亲王,简直是异曲同工,都展现了皇上那都藏不住了、甚至都不想再压抑的心意去。 原本有人用了心,想从功课上折损绵忻的声名去,却没成想,这反倒成了皇上再度“暗示”他对绵忻这个儿子的心意的机会去。 想来,那人此时心下的怒意,已然难消。 绵忻这孩子虽说天生聪颖,年纪虽小却沉静练达,但是绵忻毕竟年纪和阅历上输给二阿哥太多,廿廿也不能不更要多加小心些。 不过所幸,皇上刚过花甲之年,春秋鼎盛。去年庆祝六十大寿的时候儿,免了大臣们许多心意,还预定了要等十年后,皇上的七十大寿再呈进不迟。 故此就算绵忻还小,不过还有皇上护着。等十年后,这孩子就长大了,到时候儿也自然有了自己的羽翼去,那便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享太庙早一年迟一年都不要紧,左右每年都要春秋数祭。”廿廿心思沉静下来,淡淡道,“这会子最要紧的,倒是十七爷病了。叫绵忻到十七爷跟前去尽一份孝心,那才是他更值得的。” 十七爷那么个活蹦乱跳的人,便是年长之后还是淘气的性子,可是正月里只因染了一场风寒,却竟然说病就病倒了廿廿此时不方便亲自前去探望,便也唯有叫绵忻到十七爷病榻前去尽这份儿孝心,廿廿这心下才好受些。 与十七爷那是打小儿的情分,可是后来因为身份所限,她与十七爷也越隔越远,这冷不丁听说十七爷病了,回头看去,才蓦然惊觉,他们原来都已经走到了这个日过午、天将暮的年岁来。 如妃看廿廿一眼,“倒是。四阿哥也带着我们绵愉去了。不过四阿哥那孩子办事就是妥帖,临去之前还特地到我眼前来请示下,知道我担心绵愉身子骨儿弱,怕染了病气来。” 廿廿歉意道,“四儿这孩子这事儿办得便有些莽撞了。你说的对,十七爷病榻前,又岂是五儿这样小的孩子该去的呢” 如妃倒释然地舒口气,“是我点了头的。我觉着四阿哥说得对,十七爷是先帝爷的幼子,而绵愉是皇上的幼子,叫绵愉也去十七爷跟前尽一份儿心,自是先帝爷和皇上瞧见了,都能欣慰的。” 廿廿便微微笑道,“你倒纵着四儿那孩子去这会子这便是你在替他说话了” 如妃静静抬眸,“瞧您说的。我不替四阿哥说话,难道要替别人么” 二月,皇上亲赴十七爷府上视疾。 三月初,皇上便下旨进封十七爷为庆亲王,以盼十七爷的病能好起来。 皇上加恩的旨意里,深情回忆起当年十七爷与乾隆爷的父子情深“朕弟庆郡王永璘,幼龄时仰蒙皇考高宗纯皇帝钟爱,每逢巡省。必蒙考命,同朕及成亲王随扈。” 皇上十分不放心十七爷的病情,这便往年都是二月前去谒陵,今年都迟迟未启程。可是已经推迟到了三月,再不启程谒陵,便是对祖宗不敬了。皇上不得不启程。 今年,廿廿与皇上同行。亲蚕礼也交由如妃代为行礼。 谁能想到,就在亲蚕礼当日,廿廿随皇上尚在途中,就接到了京城传来的噩耗十七爷薨逝了。 皇上得了信儿,怔怔坐了半晌,眼珠儿也不转了,仿佛连气息都停了下来。 廿廿自己也是心痛如裂,却不能不摁下来,赶紧上前亲自拍着皇上的脊背,再伸手到皇上心口处摩挲安慰,“皇上,皇上节哀啊。” 皇上这才缓过神来,却是定定望住廿廿,问,“方才,他们回了爷什么话儿啊京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廿廿懂,这是皇上心底下还是不愿意相信十七爷是真的没了,他宁愿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方才是岔神儿了他是希望,等他这回谒陵回京去,还会看见进封亲王了的弟弟,依旧还能活蹦乱跳地在宫门口恭迎,或者再凭五十五岁的年纪,再当一回老小孩儿,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儿来,再叫他这个当兄长的生气一回,或者干脆看病好了,就将因病赏给的亲王再给革了也行 可是便连再为他生一回气,竟然再也做不到了 廿廿也忍不住落泪,却极力含笑道,“我想,必定是汗阿玛、额涅想念十七爷了。皇上去谒陵,却没带十七爷去,那汗阿玛和额涅就将十七爷先叫走了他们三位,先在天上团聚了。” 皇上猛地笑了声,攥住了廿廿的手,“对,你说得对。是十七他先去见阿玛、额涅了他们只留下了我,还得继续守着大清的江山。” 廿廿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伸臂,将皇上如同小孩子一般搂到怀里来。 至此,皇上一母所出的兄弟姐妹,已经全都不在人世了。就像皇上所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皇上哽咽道,“去年爷才过完六十大寿,本来想着,再过几年他也六十了却没成想,他竟然走到我头里去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一向都是淘气的、活蹦乱跳的,他这样的人应该能活得最长久才是。可是他怎么竟然就,走到我头里了倒还叫我去送他。” 廿廿咽下悲声,努力道,“这不也是他的性子么十七爷就是淘气啊,总想叫皇上意想不到呢” “十七爷他,这一生先有汗阿玛的钟爱,后有皇上的呵护,他啊,他便是走了,这一辈子也过得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快意呢。” 新文会写现言啦现在正在筹备,等这边写完了,我再告诉大家哈 。 结局(3) 带着对十七爷离去的伤感,廿廿随皇上抵达了皇陵。白日里廿廿随皇上行礼如仪,待得所有祭祀全部完成之后,赶在回銮前的夜晚,廿廿才跟皇上请了时辰,想要单独去妃园寝看看。 “是又想念庄妃了吧”皇上垂眸,目光落在廿廿手上拿着的那根白玉烟管上。 廿廿赧然点头,“什么都瞒不过皇上。从前与庄妃姐姐促膝谈心,想必庄妃姐姐倒不习惯我这般郑重其事再祭祀典礼之中与她说话儿的模样儿” “若是搁在从前,她必定又要说我冠堂皇了去” 皇上自然也是深知庄妃的性子,听了廿廿的话也是微微无奈地笑,“说的是。若论这些年来后宫诸人的性子,最直接的,总归是她。便是对爷,她也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便连爷都有些怕她那张利嘴了。” 告别了皇上,廿廿只带月桂和四喜二人,她褪下中宫的华服,只穿平日里穿惯了的半旧居家衣裳,亲自备了寻常庄妃爱吃的几样饽饽、果子,连同祭祀所用的奶茶,亲手提了,不坐轿,自己步行着往妃园寝中庄妃的墓前去。 周遭早已事先腾退了闲杂人等,唯有四喜亲自在门外候着。 廿廿进内,走到庄妃神牌前,放下祭品,抬手亲自拂去庄妃神牌上的灰尘。 “主子”月桂本已经预备好了新丝的素色帕子。 廿廿含笑摇头,“无妨。我这么着,就仿佛还能触摸到王姐姐面上的温暖。” 月桂眼圈儿也红了,赶忙收起了那帕子来。 廿廿也不避忌,席地而坐,就仿佛从前她与庄妃这么面对面盘腿坐在炕上,膝头抵着膝头地说话儿。 月桂则赶忙安安静静地打开主子带来的祭品篮子,将极品一样一样儿取出来,恭恭敬敬双手捧到供桌上去。 “我去年便想着来看姐姐的姐姐已经知道了吧,咱们四儿啊,去年封了瑞亲王了。” “我是实在意外,心里便颇揣不稳当了,就总想着来找姐姐说说,将心里的事儿给散散。” “只是啊,去年终究是皇上的六十大寿,宫里宫外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如今刘姐姐的年纪也渐渐大了,我也舍不得再劳动她;而淳嫔她们也都不在了如今宫里,也就是如妃和信嫔两个还能为我分忧。” 廿廿说到这儿,停顿下来,含笑抬眸望住庄妃的神牌。 仿佛又能看见庄妃的脸,瞧见她满脸满眼的不肯苟同。 “姐姐,我听见啦我听见你又要骂醒我,说如妃这样的人,我如何竟能用得姐姐,对不对” “是啊这些年来,我与如妃之间的种种,没有人比姐姐更清楚了。当年的那个如妃,我唯有交给姐姐去,叫她跟随姐姐一起住着,才能叫我放心。故此她的性子,姐姐也原比我知道得更多。” “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想到过,姐姐竟然会有一天,这么早早地离我而去了我便再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替我看着不安分的如妃;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时时刻刻提醒我,乃至骂醒我了” 廿廿努力地笑了笑,“再没有姐姐替我看着她,我自己又顾不上,便也唯有放她出栏,给她机会,用她。” 廿廿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天空,“姐姐这些年来时时刻刻提醒我提防的,有两个人。除了她之外,自然就是他了” “在这两个人之中,姐姐提醒我最多的,倒不是她,而是他啊。“ 廿廿垂下眼帘去,“我便忖着,老话儿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么在她和他之中,我便忖着,倒也可以给她机会,来让她帮衬着我,防着他去” 廿廿想要笑笑,却终究还是抑制不住,悲从中来,“姐姐不知道哦,竟然是姐姐的意外离世,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和决心去。” “姐姐意外薨世,她是随同姐姐居住之人,故此姐姐宫中情形,她便是知道最多的人。有些细微之处,兴许是连我都发现不了的,倒唯有她能留意。而凭着我与她从前的情形,她不论发现了什么,也决计不肯交心于我。可是我又如何能放弃任何能能与姐姐离世相关联的事去” “故此我便也决定,暂且放下与她之间的芥蒂去,且真心将她重新归为钮钴禄氏弘毅公家的一家人去。” 廿廿垂眸,“姐姐不在了,我的身边儿便空了一个缺,且是最要紧的那个缺她既是一家人,我便给她机会,叫她来补上。” 廿廿回眸,望向窗外夜空。 “姐姐从前念叨我最多的,便是我不够防备那人。姐姐每回都是恨不得一把抓住我,将我给摇晃醒来。” “其实,姐姐啊,你的心思我如何能不明白我又何至于会愚钝到,当真就任由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了去” “我与他之间总归念着些旧日的情分,这倒是真的。毕竟,在我的眼里,他曾经是那个寡言少语却心思沉重的孩子,我对他有心疼,有顾念,这是真实存在过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也都无法抹杀了去。” “可是姐姐啊,这却也不等于我真的就会为了这些旧日的情分,就被蒙蔽了眼,就真的不肯听你的话,就什么都由着他去了” “只是姐姐啊,我要防备着他,却有些事不能是我亲自动手,有些话更不能是我本人来说啊。” “毕竟,他还是皇上的儿子,更是先帝爷曾经十分看重的嫡孙啊我便是先帝亲自挑选的儿媳,我便是皇上的妻子,我也总归不能亲自到皇上面前去说这个孩子的坏话” “我知道,姐姐当年也曾无数次想要替我出这个头,就如同当年姐姐宁愿放弃自己的清名和自由,也要替绵恺挡下那次祸事一样” “可是姐姐啊,这样的话不能由我来说,同样便是姐姐,便也都并不合适。因为宫内宫外无人不知姐姐与我的情谊,在他们看来,姐姐所说的话,难免不带着偏私去。” “故此,姐姐,我当年的不说、不做,不是我看不清,不肯做,而是,我要等合适的机会,更要去等待一个合适的人才行啊” 。 结局(4) “与姐姐一样,便是淳嫔、信嫔她们,也一样不便来说这样的话,办这样的事” 廿廿伸手取出那根白玉烟管,静静点燃,缓缓抽了两口。 她对烟没什么瘾,不过是在想念庄妃的时候才会点燃。况且这十年来,皇上屡屡下旨,严禁鸦片烟,她抽的虽说实则是烟叶子,可也受了皇上查禁鸦片烟的影响,便连抽这烟叶子的心思也跟着淡了。 可是这会子,在与庄妃说这心里话的时候儿,她还是想抽一口。就算是,给庄妃姐姐瞧瞧吧。 这一路谒陵来,从东陵,再到西陵,她也着实有些累了。 虽然,她比皇上年轻十六岁,可是如今皇上年过花甲,她也跟着已然过了不惑之年了。 故此这一路颠簸来去,她也的确有些累了。这一口烟,也或许真能如祖母等老辈儿人说的似的,能解乏吧。 青烟升起,廿廿目光垂下。 “这个人选,一需要与我平素不睦;二则本人亦要聪明、富心机;三来她的位分要够,也就是说她说出来的话,要有足够的分量,如果说只是贵人,那平素连见着二阿哥的机会都没有,又哪里来的说话的资格呢” “姐姐也知道,咱们皇上后宫里的人数是最少的;而这些个人里头,嫔位以上高位的,这二十多年来,一共才有这么几位。” “故此后宫里头留给我能选择的余地,着实不多。” 廿廿将烟管放下,目光放远,心思回转当年,“姐姐还曾记得吧,我早与姐姐说过,后宫里年轻一辈当中,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便也唯有如妃一人了。” “唯有她去向皇上揭发那个人,才是最合适的而姐姐的薨世,便也成了如妃去向皇上揭发的做好的理由。” 廿廿收回心神,淡淡一笑,“而如妃她也是个聪明的,这些年来也有过数次的左右摇摆,她总归希望在我和那个人之间啊,寻得一个最能叫她得利的去。” “我便也耐下心来,等着她,给她机会左右摇摆几回,等她自己看清楚,我是如何待她;而那边儿,又是如何待她。” 烟已经燃尽,廿廿将烟管在手上轻轻磕了磕。她填的烟丝本就不多,这一会子说着话,不知不觉便也都燃烧尽了。 “终究,还是癸酉年那一场宫里的变乱,让她下定了决心去。” “那一场变乱,倒没伤到我去,可是那会子如妃却怀着身子,那场变乱结结实实地叫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受了惊吓去。” “五阿哥因此生下来身子就弱,刚满月就开始吃药,没满周岁时就已经吃尽了各种苦头。” 廿廿想及当年五阿哥绵愉每回苦着小脸吃药的模样,也忍不住叹气。 ”这世上的女子啊,都是一样,在没有孩子之前,是为了自己活着,凡事都以自己的心意为转移;可是一旦当了额娘,有了孩子,便所有的心思都挪到了孩子身上,自己原来的那些计较就都不要紧了,一切的一切,都唯有以孩子为重。” “五阿哥可怜的小模样儿,我瞧这都心疼,那更何况是如妃这本生的额娘呢” “还有啊,那一年宫中的变乱啊,惊吓着的还不仅仅是五阿哥一个孩子;那一年的九公主也还小啊,便那班贼匪知道我在宫中,故此对我的储秀宫围攻得最为猛烈,故此就算我极力去护着九公主,可是那孩子终究没办法儿不去听外头的动静那孩子便也跟着受了惊吓去,只多停了一年,第二年的五月就殇了” “接连一双儿女竟然都在那场变乱中受到惊吓,姐姐可以想见如妃的心了。为了这一双儿女,她便放下了她从前所有的举棋不定去,终于定下了心思,要与我归于一处了。” “九公主夭折的次日,她便去见了皇上,将她从姐姐寝宫里发现的蛛丝马迹,全都向皇上奏明” “虽说已然时过境迁,姐姐当年的许多事,便是皇上也难以重新再追查。但是却的确是从如妃禀明之后,皇上对那个人的态度,终究急转直下” 廿廿说到这儿,自己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父子,皇上又是君心仁慈,故此要让皇上接受二阿哥原来是如此心性,着实是为难了皇上啊。” “去年,皇上六十大寿,封四儿为瑞亲王我意外之余,心下却也明白了皇上的心意。不是说他当阿玛的要偏心于哪个儿子,而是作为天子,他总要将大清江山托付给一个值得的人啊。” “皇上这二十年来执掌天下,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仁字,皇上便又如何能放心将大清江山托付给一个那样的人呢” 廿廿静静仰头,凝望神牌上庄妃的名号,“姐姐,我高兴,却也忐忑。二阿哥他,毕竟不同于后宫里所有嫔妃;我身为中宫,有信心统率六宫,可是如今却重要要与一个皇子对立,我却着实并无信心能够时时处处提防住他。” “毕竟这宫墙高耸,我被困在这宫阙之内,手脚眼界便都是受着束缚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我进宫来这些年,最大的敌手,竟不是后宫之中任何一人,却原来是一个皇子,一个我从小曾经珍惜到大的孩子。” “不过,庆幸的是皇上春秋鼎盛,便是已经年过花甲,可是皇上这些年来从未生过大病。以先帝爷的高寿,我相信皇上也至少耄耋之年,那便来日方长,还有足够的时光等着四儿长大,叫四儿能跟着皇上学稳当了那治国理政的本事去。” “等四儿长大了,该学的也都学好了,那便是我帮衬不上他什么去,他自己也足以与兄弟抗衡了。” 廿廿说到这儿,长舒一口气,这些话终于都向庄妃交待明白了。想必庄妃在天上,也终究可以放下心了吧。 “对了姐姐,十七爷也走了我这次回去,等忙完了十七爷的身后事,接下来就又是皇上秋狝大典今年,四儿也要跟着皇上入木兰哨鹿了。” “这一番辞别,我怕是又要有日子不能来看姐姐。姐姐若是想我,便入我梦中吧。所幸,咱们来日见面的日子,终也不会太远了。” 。 结局(5) 廿廿随皇上回銮。 皇上谒陵,都是先去东陵,随后去西陵,故此皇上从东陵回京的时候儿,去十七爷府上赐奠过一回,等这回从西陵回京,便又亲临一回。 虽说皇上终究没能见着十七爷最后一面,且这个月多数日子是在谒陵的路上,但是皇上却也在行宫里就早早安排下。 皇上在行宫下旨,著二阿哥、四阿哥于三月十四日前往奠醊。,两位皇子行三叩礼。 十五日再著三阿哥、皇长孙奕纬阿哥,前往行礼致奠。阿哥等于到府门时,俱服用青袍褂,帽摘缨。 十七爷长子绵慜,于百日孝满,著即袭封庆郡王。次子绵悌、绵性,百日孝满,即赏给四品顶带。 三月二十九日,十七爷薨逝满整月,金棺奉移。 皇上再下旨,命总管内务府大臣英和等,于二十八日豫备辞灵酒饭桌张,著派二阿哥前往奠酒。二十九日奉移之时,著二阿哥奠酒行礼,发引后步送一班。即骑马先至安定门,候出城时,仍步送一班,再回书房。 廿廿不便出宫亲自致祭,这便也嘱咐了四阿哥绵忻,代她致意。 绵忻虽说年岁小,且皇上也因此并未叫他多行祭奠、送葬等礼,但是绵忻却还是一直都守在十七爷府中。 待得三月二十九,十七爷发引;四月一日,那个曾经悬在前朝后宫心上的谜题,便得了答案四月一日享太庙,皇上终于派出了瑞亲王四阿哥绵忻前去行礼。 从正月到三月二十九,绵忻一直行走在宫中和十七爷府之间。这三个月中,便是也有正月祭祀太庙,皇上都没叫皇子前去行礼。待得十七爷的事忙完,刚四月初一,皇上便重派皇子祭祀太庙,而这个人选,便定给了尚且年少的四阿哥绵忻。 而这几个月来,二阿哥虽说也有数次代皇上行祭祀之礼,但是那都是祭祀火神庙等祭礼,要紧的程度、尤其是暗示的意味,终究都比不上皇子祭祀太庙去。 六月,廿廿已经亲自为皇上备好了行装。 按着往年惯例,皇上七月就将起銮,赴木兰秋狝。 这日皇上从前头回来,进门儿就见廿廿宫里炕上又层层叠叠地摆满了箱笼 皇帝这回没忍住,便笑问,“不是都封装好了么怎么又都拆开了” 实则这也已经不是廿廿第一回将已经封装好的箱笼给拆开了。 皇上前头几次见了,也没敢声张,只私下里问问月桂就是了。皇上还乐呵呵地说,“她这也是开始健忘了。” 毕竟廿廿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女子到了这个年岁,身子难免要发生些变化,故此健忘之类的也是在所难免。 可是从前那些日子,廿廿重新拆开的箱笼并没有几个;今儿个却是层层叠叠第摆满了,想来竟几乎是要将所有的箱笼全都拆开了。皇上心里不妥帖,这才没忍住,问了出来。 廿廿也有些疲惫,坐在炕上摇头。 这些箱笼,她非要自己亲手拆开,连月桂都是不准碰的,故此这会子也已经是累得脊背上都微微打颤了。 “皇上,我就是记不得皇上有两件最喜欢的枕套可带着了我在外头找了又找不见,可我又实在想不起来是否已经装进箱子里了,更不知道是装在哪个箱子里了。” “我便得全都拆开了,再细细察看一回啊。” 皇上忙上前,伸手包住了廿廿的手去,“瞧你,原来就为了两件枕头套啊不值当,不值当的啊反正避暑山庄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啊,这些被褥枕套的,都不用从京里带着啊。别找了,就由得它们去吧。等不找的时候儿啊,它们自己就出来了。” 廿廿却柳眉紧蹙,用力摇头,“那怎么行啊那两件儿是皇上最喜欢的枕套,皇上一直都用着的。皇上也曾说过,有时候儿处理朝务,实在累了的时候儿,却往往脑袋停不下来,便是沾了枕头也睡不着,便总得依靠那两件枕头套才能睡着的。” 那两件枕头套都是特别的,因一件是孝仪纯皇后的手工,另外一件则是庆恭皇贵妃亲手绣的。这是皇上的两位母亲,是皇上心底最深的思念。 “找不着那两件枕套,可怎么行呢倘若皇上在避暑山庄累了,想找那两件枕套现用的时候儿,却找不着了,那皇上可怎么安枕呢” 皇上便笑了,轻轻摇着廿廿的手,“你说得对,爷是离不了那两件枕套啊。可是就算暂时找不着了,咱们也并非没有法子来解” 廿廿急了,“那还有什么法子呢” 皇上含笑凝住廿廿,“两位额娘的恩赏,自然无可替代。可是对于爷来说,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却并非只有两位额娘啊。” 皇上伸手过来,替廿廿松开眉间的皱结,“还有你啊。爷先在还没起銮呢,距离起銮还有一个月呢,那你就用这一个月,替爷再做一个呗。” “因为你要统领六宫,爷从前都舍不得叫你忙这些。这回特殊些,你就忙碌忙碌,替爷赶制出来一个呗。” “有你亲手绣好的枕套,那必定也能跟两位额娘的手艺一样,叫爷一挨上,心思就能平静下来了。便不管发生什么事,爷都能安然入梦。” 廿廿喉头猝然一哽,再抬眸,鼻尖儿已是酸了。 “皇上,我没事了。叫皇上悬心了。” 她自己何尝不知道,这是她那心慌意乱的毛病又犯了。一着急起来便没法儿冷静思考,这样的她简直不是平素的那个自己。 她也不知道,这回的心慌意乱,究竟是为了什么。 便是从前那连着三年的月食,前朝后宫流言四起;紧接着又是癸酉年的那场宫中变乱,她都未曾如此心慌意乱过。 她想,兴许是因为,今年皇上也要带着绵忻一起去木兰吧。 此时的绵忻,因十四岁封王,已然背负了天下人的目光。这般远离京师,远离她,又是到围场里那样刀枪不长眼的地方儿去,她便实在有些不放心。 更何况,前朝刚发生了兵部印信失窃的大事呢。 。 结局(6) 兵部印信丢失的事儿,就发生在多事的那个三月。 彼时皇上谒陵出京,心下还惦念着京中病情已沉了的十七爷。偏在这个时候儿,就在皇上抵达汤山行宫的时候儿,忽然发现兵部的印信丢失了。 连同印信一同丢失的,还有存贮印信的钥匙和钥匙牌。 十七爷薨逝的消息是三月十三从京中送到行宫的,而发生这事儿是在三月初八日,也就是说这日子恰好卡在皇上出京之后、获悉十七爷薨逝噩耗之前的这个节骨眼儿上。 那时候的皇上正心乱如麻,所有事情都因为十七爷的事而分了心去。 这丢失的印信不是在京中所使用的,而是皇上出巡之时要由随驾的大臣们携带,然后存贮在行在,以备皇上在外的时候,有临时的调度所用。 丢失部院印信已是大事,更何况这次丢失的是兵部的印信 严格说起来,这存贮在行在的兵部印信,便可成为天子出巡在外之时调动兵马的信物啊 彼时恰是皇上出巡在外,又正是心乱如麻之时,倘若有人掌握了那兵部的印信,趁机作乱的话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所幸,这事儿发现得早。发现兵部印信丢失的时候,皇上尚未走远,汤山行宫尚在京师近郊。 皇上立即下命严查。 这一查便叫皇上和廿廿都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原来这兵部印信早在去年秋狝回京的九月,就已经丢失了 而蹊跷的是,当时兵部印信与兵部关于武选、武举等的大印一起存放着。可是其他那些大印全都安然在印箱里放着,唯有这枚可以调动兵马的行印丢失了 明摆着,窃贼自然就是冲着这枚行印来的。 皇上在途中就数次传谕回京,命军机大臣、兵部、刑部等严查。 待得皇上三月回京,因十七爷的身后事,皇上不能不再度分心大臣们也因此懈怠,这件事竟然到了四月,尚未查清眉目。 皇上大怒之下,严旨命王大臣们在五月初五之前必须查清真相。 在皇上如此盛怒之下,大臣们给出一个理由,说是其余那些武选、武举等事的大印全都是铜制的,而唯有行在这枚兵部行印,以及钥匙和钥匙牌是银制的。铜与银相比,自然银更值钱些,故此那窃贼必定是贪财,这才独独窃了银制的印信去。 到后来,这件事虽说皇上将一批官员全都下旨治罪,革职的革职,但是那枚白银的印信终究是再找不见了。朝廷不得不重新再打造了一枚,印信上的印字有所更改,这才叫那枚失窃了的印信失去了作用,方才将这件事平息下来。 可是这件事,却在廿廿心上留下了无法消散的阴影去。 那白银的印信,纵然是比铜制的值钱些,可是无论是那印信本身,还是配套的钥匙和钥匙牌,却都只是用料不多,这便一共也不值多少钱,倘若窃贼只是图财而来,他甘冒这样掉脑袋、甚至要连累妻子儿孙的风险,只为这么几两银子,他值当么 这道理终究是说不通的,不过只是王大臣们在皇上严旨之下,不得不祭出的搪塞之语罢了。 只是此事终究牵连甚广,从庄亲王绵课、八十六岁的沙济富察氏的明亮、大学土曹振镛、吏部尚书英和等人全都牵连其中。甚至,皇上已为此事罚各衙门所派承审此案之司员均罚俸一年 牵连进这么多人去,若皇上再不松口,这便朝堂之上所有人都难逃受罚了。 所幸,这枚丢失了的兵部印信并未当真闹出兵变之事来,皇上谒陵出巡,再到回京,一路安然无恙。 此次皇上秋狝,就是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两个月之时,故此廿廿的心下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自打那枚印信丢失,去年秋狝回銮没出事,今年三月出巡谒陵也平安无恙,但是紧接下来的秋狝呢 “皇上总归要答应我这回秋狝木兰,皇上多带些得力的人去吧。” 皇帝笑了,伸手握住廿廿的手,“爷是带着啊爷带着四儿去” 廿廿无奈地笑,“皇上他毕竟才十五岁,又哪里算是什么得力的人呢” 皇上含笑摇头,“对于爷来说啊,如今这天下,除了你之外,就是四儿最要紧了。” 廿廿心下微微一晃,抬眸望住皇上。 皇上含笑点头,“等这回从热河回来正大光明的事,便该办办了。” “从前四儿小,未曾单独哨鹿过,对于沙场之事经验上有所欠缺。这回爷就是特地要带着他,叫他这回在木兰好好儿历练一番。等回来之后,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名正言顺。” 廿廿的心轰然而震。 “皇上四儿他,还小。” 皇上含笑点头,“他是还小,去年封王的时候,不过十四岁。” 皇上顿了顿,笑着凝视廿廿的眼睛,“爷是乾隆三十八年被汗阿玛秘立为储的,那一年,爷也是十四岁” 廿廿心下倏然一颤。怪不得皇上去年那样出人意料地直接封了绵忻为瑞亲王,叫天下侧目。 廿廿还是放不下心,皇上却笑,握住廿廿的手。 “当年,汗阿玛最时常对额涅说的话就是,十五是你的孩子。汗阿玛的意思,我懂,汗阿玛是说啊,辨儿看母,当年即便我还小,可是就因为我是额涅的孩子,汗阿玛凭着对额涅的信任,便也知道我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啊。” “汗阿玛如此,我何尝不也是如此呢四儿虽然小,可他是你的孩子,这就够了” 廿廿只觉喉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上前依偎进皇上的怀里,紧紧拉住皇上的手,“爷,答应我,这回秋狝,一定要早去早回。要不,我会想爷的” 皇帝轻笑,将廿廿搂紧,轻轻摩挲她的青丝,“打你虚岁七岁,实则不过五岁入宫,到今日,咱们已经相伴了近四十年了。这比许多人一生的寿数还长久呢,你这小丫头,怎么还会这么舍不得爷走啊” 廿廿咬住嘴唇,放下中宫的身份,耍了横道,“就是舍不得爷非得答应我不可” 皇帝大笑,“好爷答应你,早去早回,免你相思。” 。 结局(7) 皇上临行前,因廿廿的心事沉沉,便想法设法要给廿廿解个闷儿。 还是信嫔的一句话,叫皇上想到了主意。 信嫔原本也是帮着皇上猜测皇后娘娘恹恹不乐的原因,猜来猜去,除了皇后娘娘可能会是因为四阿哥今年要跟着皇上一同去木兰,而有些悬心之外,再有最大的可能,怕就是九公主的遽然离世了。 这么多年来,当年七公主的夭折,皇后娘娘这心底下便总有一个心结。她自己希望能再诞育一位公主,总未能如意。后来有了九公主相伴身边儿,好歹也能聊慰心怀。 只是,九公主竟夭折了。 信嫔也叹口气说“只可惜,如今宫中再无小公主了。否则若也能抚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必定也能让皇后娘娘欢喜许多。” 皇帝便默默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六月里,十七爷庆亲王的丧仪百日释服,十七爷儿女进宫谢恩。皇上召见了十七爷的三位阿哥、一位格格进内谢恩。 这位五格格是十七爷庶福晋李氏所出,因其生母的庶福晋身份,而十七爷府中有福晋武佳氏之外,还有三位侧福晋。故此,原本这位格格的身份有些低微,但是这位格格却被教得极好,进内行礼等,进退有度,颇为端庄。 便连廿廿也不由得点头称是。 廿廿悄声与皇上说,“十七爷这位庶福晋我倒没见过,不过听说家里只是八品官,可是皇上看啊,八品官之家也能养出这样好的女儿,这才教出这般端庄的格格来。” 皇上瞧着廿廿喜欢,便含笑点了点头,心里已是有了主张。 等十七爷家这几个孩子出了宫去,皇上便下了旨意“庆亲王第五女,本日进内谢恩,甚属端庄。朕膝下现无公主,颇觉寂寞,著留于宫内,交皇后抚养。” 这对于这位五格格和她额娘庶福晋李氏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恩典。原本这样没有名号的庶福晋所出的女儿,哪儿敢想能送到宫中养育,更何况是要由皇后来亲自抚养呢 皇上旨意中安排叫十七爷十岁的阿哥绵悌,七月四日进上书房;五格格便也于同日,一同正式进宫来居住。 廿廿得了信儿,心下便也生起欢喜来她如何能不明白这是皇上的心意呢 她便也安慰自己,兴许真是因为绵忻长大了,而九公主薨逝,倒叫她在这个年岁里膝下忽然空了,颇有些不习惯了吧。这便再有十七爷的五格格进宫来,也算是她与十七爷这一生情分的最好安慰了。 进了七月,诸事更加繁忙。 皇上那边为秋狝诸事做最后的安排。因兵部印信丢失之事,皇上这次临行前对留京办事大臣的挑选和训诫尤其严厉,务求一旦再如去年秋狝回銮途中兵部印信丢失的事发生之后,京中大臣能立即反应,严密侦察。 这旨意虽说是针对兵部印信丢失之事说的,可是廿廿反倒有些暗暗的心惊。 她但愿是自己领会错了皇上的意思皇上仿佛是在做防备,一旦木兰或者途中有变,京中大臣能忠心耿耿、迅速反应。 不过好在,十七爷家的五格格进攻在即,廿廿这时候主要的心思都放在为五格格预备住处、一切所用上了,这莫名的忧心便也没那么严重。 七月初四日,终于迎来了五格格进宫。 那孩子也是可怜见儿的,虽说是端庄懂礼的小姑娘,可是毕竟是王府里庶出的格格,对宫中一切总归心生惧意。上个月进宫来谢恩,竟被皇上下旨要给接进宫来,想必这也是这小姑娘绝对想不到的 这宫廷,她也是一进来便回不去了。唯有等到来日出嫁,才能离开的。却也从此起,她再也不是庆亲王府的格格,再难见着她生母了。 故此小姑娘进宫来的时候,虽说十七福晋一切都隆重其事,叫小姑娘穿着华服,带进宫来的一应物品全都是最好的,那待遇是要比亲王嫡女还要更高一层的。 可是,五格格的小脸儿,却还是苍白的。 那孩子是嘉庆十八年八月二十九日的生人,到今日方七岁。这便叫廿廿如何不更想起自己当年进宫来的模样啊。 五格格好歹还是皇上的侄女儿呢,当年的她自己,只会更加一倍的忐忑去啊。 廿廿便含笑拉着五格格的手道,“我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啊,也是你这么大,也是七岁。甚至,因为我生日晚,故此算到实岁上的话,我那会子才五岁多一点儿” 五格格听着便有些惊诧,“啊皇后主子竟那么小就进宫啦” 廿廿故意促狭道,“可不是嘛要怪啊,还得怪你阿玛呢。都是因为我撞见了他,这才不得不进宫来了若没有你阿玛的话,那我当年就也落选了,进不来这宫里了。” 五格格一听说这里头还有她阿玛的事儿,这便好奇地张大了眼睛。 可是随即,小姑娘又回想起了阿玛薨逝的悲伤来,这便又红了眼圈儿去。 她虽然说是庶出,但是因为家中姐妹少,大姐早已经下嫁,二姐、三姐和四姐都已经殇逝了,而六妹还小,故此有那么一段光景,她是她阿玛身边儿唯一能陪伴阿玛的女儿,故此阿玛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她们两父女的情分很深。 廿廿包住五格格的小手去,“你阿玛虽然不在了,可还有皇上和我。我虽不敢说能超过你生母对你的好,可我必定会如同疼爱几位皇子一样地疼爱你去。” “奴才谢皇后主子恩典。”五格格懂事地便要叩拜谢恩。 廿廿急忙给拉了起来,含笑道,“你进宫来,我对你并无旁的规矩。不过单有一宗好孩子,你须得现在就改了口别再叫我主子,你也不再是奴才,你要喊我额娘啊。” 五格格眼圈儿登时又红了,怯生生改了口去,眼中终于闪放出了光芒来。 廿廿叫月柳亲自去陪着五格格,以免这孩子刚进宫来,凡事还是有些胆小。 可是饶是廿廿如此用心,这孩子当晚还是发起了烧来。 。 结局(8) 本就是大七月的,天儿热;再加上那孩子骤离了家,进了这规矩森严的宫廷来,紧张在所难免,这便中了暑去,也是再正常不过。 廿廿便吩咐太医们小心伺候着,先叫五格格宽心,再将她的中暑给调理好了就是。 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的暑热之症旋即就转成了慢惊风去,发热之余,还多次惊厥过去 廿廿着急不已,可是这边儿皇上秋狝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过完中元节后,故此廿廿一边要记挂着五格格,一边还要为皇上和绵忻这边预备诸事。 就在这样的忙碌之中,七月十四日子时,所有人还都在梦中,便传来了噩耗五格格进宫不满十日,竟就夭折了 皇上和廿廿都被惊动,廿廿亲自跑过去看,只见五格格一张小脸上依旧留着惊厥之后的痛楚去 廿廿哽咽难止,上前去。 太医和月柳等人全都跪下拦阻,“主子” 廿廿摇头,“无妨。虽说这孩子刚刚进宫来,我与她相处不过数日。可是这孩子,却也终归是我抚养过的孩子啊” 廿廿轻轻拥住五格格弱小的肩膀,伸手轻轻帮她将紧攒的眉心舒展开。 “好孩子,或许你是真的不适合在这宫廷里生活,那你这一走,便也是解脱了自己去吧。孩子,你没有错,这宫廷里啊,你别看金碧辉煌、高高在上,可是它对于许多人来说,却也并非是最好的地方儿。” “你今儿走了,你阿玛还没走远,他必定会回头来迎迎你。你就跟着你阿玛一同去吧,有他一路护着你,那么那条路便也不再那么难行了。” 廿廿静静落泪,将五格格的小身子骨儿放好。 她深深吸气,望住月桂和月柳,努力地笑笑,“也怪我,总是放不下想要有个公主的执念。从今儿个起,你们便也都提醒着我点儿,我这个执念该撂下了,不可再起了。” 她与五格格的缘分浅,这一生虽有抚养之名,却也不过这么短短几日的相聚。她没有什么合适的陪葬这孩子的,那便将自己这份儿执念最后为了这个孩子而放下了吧。 这孩子来得短,她却愿意为了这孩子,而做出这样一个对自己影响重大的决定去,以慰这孩子在天上那小小的灵魂。 皇上知道廿廿心下难受,这便即便五格格进宫一共都没几日,本身更只是十七爷庶福晋所出,但是皇上还是特别下旨,赏给五格格陀罗经被,并追封五格格为“和硕格格”。 “和硕格格”便是郡主,乃是亲王嫡女才可获得的名号。这位十七爷庶出的女儿,因为进宫这么几日,因为做了廿廿几日的养女,却也获得了亲王嫡女的名号去,聊慰廿廿心怀。 七月十七日,皇上起銮。 二阿哥绵宁、四阿哥绵忻,还有皇长孙奕纬阿哥随驾。 皇上这一回起行,颇有些放心不下,握着廿廿的手,迟迟没放下。 他原本是想给廿廿留下个陪伴,这才特地选了五格格进宫交给廿廿抚养的,可怎想到陪伴未成,反倒先给廿廿添了一段伤心去。 廿廿心下都明白,故此倒是先释然而笑,“皇上还担心我在京里没的忙么皇上这回秋狝木兰,带了二阿哥和四儿去,绵恺留在京中陪着我呢就凭三儿这性子,我何愁无事可忙呢” 叫廿廿这一说,皇上便也乐了,“那爷倒要替三儿说话他啊,淘气是淘气,可是哪里会当真叫你这个当额涅的着急上火呢他啊,最是表面上糙,可内心里最是细腻的孩子了” 廿廿便也含笑点头,“皇上说得对。我的意思啊,也原本就是想说,三儿也是断然不会叫我在京里闲下来胡思乱想的,他便是故意的,也得淘弄出不少的零碎事儿来烦着我实则,他也是想叫我有个寄托呢。” 皇帝这才放心,笑着点头,“对,你这说得有理,爷就也放心啦。” 吉时不等人,皇上上马,绵忻叩别在地。 廿廿望一眼,没见着二阿哥。 廿廿便知道,二阿哥必定是皇上又没准进内辞行,只能在宫门外叩首告别了。 倒也好。 “四儿在我身边,你放心就是。”皇上在马上,又伸手下来,紧握廿廿的手。 他的手掌温厚,给了廿廿力道去,像是一个承诺。 廿廿松一口气,含笑点头,“只要有皇上在,那这世上,我还哪里有忧心之事呢” “等我回来。等我,带着四儿回来”皇帝拨转马头,再深情回眸凝望廿廿一眼,终究打马而去。 “皇上早些回来”廿廿喃喃出声,可是终究没能扬起声来,唯有自己听得见这不舍的呢喃。 皇上七月十七起銮,廿廿算着日程,若路上不遇大雨泥泞等,一般五日会到避暑山庄。 这样算来,六、七日后就会有家书送回来,给她报平安的。 皇上走了,这些日子来的疲惫感才袭上来,廿廿连着几日都醒得晚,被缠缠绕绕的梦给裹挟住,时常每每醒来都会惊出一身的大汗。 不知怎的,她总梦见自己小时候,刚在公爷府门口撞见十七爷;继而入宫,误打误撞地遇上了先帝爷然后,便乍见皇上。 仿佛一个轮回,她在梦里又回到了这个轮回的,她便在梦里始终都停留在那个,怎么也走不动。 她每每惊醒过来,便都安慰自己一回,想必是因为十七爷薨逝,叫她想起十七爷来吧;还有五格格入宫,叫她联想到自己刚入宫的情形了这一切,便也都说得通了。 她等着盼着,掐着手指头算,皇上的信儿该来了。 她是乾隆五十五年正式嫁皇上的,到今年便是整整的三十年了。三十年来,她还未如今年这般这样期盼皇上的来信。 她有些等不及,便去翻皇上从前在木兰写给她的信来看。 “朕骑皇马上围,围上射得大鹿一只。其鹿中箭未倒,从朕马下穿过。所有跟随之人、马匹俱各闪躲;朕骑之马不但不躲,生来坦然,实是生来朕骑乘之骥” “告诉皇后,叫皇后也喜欢喜欢。” 这是嘉庆二十年的时候,皇上叫大臣转回来的信儿。那时候廿廿尽管知道皇上无恙,可是看着信还是颇有些心惊。 所幸一切无碍,廿廿也高兴,知道这是真龙天子,上天护佑。 廿廿将信轻轻按在心口。 是啊,皇上是真龙天子,必有上天护佑。一定的。 。 结局(9) 七月二十七日,圆明园。 四喜忽然脚步略显慌张,奔进来奏报。 一向谨慎的四喜,竟然一个收步不及,整个人刚一进门,就仆倒在了廿廿面前。 廿廿也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可是皇上来信儿了” 算着日子,皇上应该是二十四、二十五两日就能抵达避暑山庄,然后派人昼夜兼程驰马回京来送信儿的话,路上大约需要两日。 今天是二十七日,便该有信儿了。 廿廿见四喜这般罕见的慌乱,心下也跟着紧张,但是她想着的,不过是绵忻,或者是她二弟和世泰、二弟和世泰等人有事。 四喜摔到地下,迟迟都没能爬起来。月柳和五魁等人都赶紧上去扶,四喜却不敢抬头,不敢对上主子的眼睛 他只是沉声禀告“回主子,和二爷回来了,在外头求见。” “哦”廿廿也有些惊讶。 四喜这说的是她二弟和世泰。 便是皇上有信儿要送回来,只常规派大臣或者侍卫回来就是,怎么叫和世泰回来了 “和二爷就候在外头呢主子,一切周详,和二爷自会向主子禀明。” 廿廿蹙眉,想到兴许是与她母家有关的事儿吧,这才叫和世泰回来,而且四喜都不方便与她说的。 廿廿便重又坐回去,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廿廿怎么都没想到,和世泰进来的时候,连同随行的首领太监,他们都是穿着大孝的 廿廿惊得霍然起身,“和世泰,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人世间,能叫和世泰穿这样大孝的,首先是生身父母的亡故。可是他们的父母已然双双故去了呀就算三弟曾经过继给叔父家,可是叔父也已经亡故了,是叔父亡故之后,家里才决定叫三弟过继给叔父的啊 那和世泰又是为何人穿这样的大孝去 不,除了父母之外,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人,比如自己的主子。 从前八旗各有旗主子之时,若是旗主事出,便旗下之人都要穿这样的大孝去。 可是旗主已经是老黄历了,大清定鼎中原之后,各位王爷已经再不担任各旗的主子,旗下人便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去了。 除非 廿廿不敢想下去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 这个天下,能叫所有人都要穿这样重孝的,倒是还有三位其一为皇太后,可是本朝此时并无皇太后。便是太妃薨逝,都用不着所有人都穿孝,更别说是这样的重孝去。 再有,便是中宫皇后。可是她还好端端地在这儿呢啊。 那唯有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天下共主,皇上啊 可是哈,怎么可能 皇上刚刚离京数日,到眼巴前儿来,满打满算也不过刚刚九日啊。皇上起銮的时候,虽说皇上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了,可是他身轻体健,这些年从未生过大病啊,怎么可能刚刚离京九日,就 “额涅”不知何时,三阿哥绵恺也已经闻讯赶到,跪倒在廿廿面前,扶住廿廿的腿。 廿廿一个摇晃,猛然清醒过来。 她死死攥紧指尖,心里笑话自己你快醒醒来,你想什么呢你错了,必定是你错了 她缓缓抬眸,重又定睛凝住和世泰。 “说话啊,你这是怎么了” 又或者,会不会是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家主、现任果毅公出事了那按着家族的辈分来说,二弟为家中公爷穿一穿孝,也还是应当的。 可是,眼前的一切,终究还是给了廿廿一个最叫人心碎的回应 和世泰也仆倒在地,痛哭失声,“回皇后主子皇上他,皇上他,宾天了” 和世泰话音一落,殿中所有人全都惊哭出声。 廿廿一个摇晃,绵恺和月桂等人一边落泪,一边赶紧冲上来扶住了廿廿去。 廿廿这一会子反倒冷静下来,她跌坐在炕上,死死攥紧指尖,却不肯掉泪。 “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他,竟是怎么了” 和世泰难抑悲声,“二十四日,皇上驾临避暑山庄驻跸。当晚,当晚皇上便不得劲儿了都说皇上是路上辛苦,中了暑热去,都劝皇上歇息,可是皇上却还是坚持批阅奏章,并不肯休。” “二十五日,皇上的病情便急转直下二阿哥、四阿哥闻讯急忙赶来,都陪侍在皇上身旁。可是,可是却已然迟了。戌刻,皇上便” 廿廿又是一个摇晃。 戌刻那就是说,皇上从二十四日晚上到达避暑山庄后,不过刚刚一整日的工夫,竟然就 原本,五格格从进宫到夭折,中间不过是十日的工夫,她还觉着不可思议却又如何能想到,皇上竟然是一日之间就 廿廿眼前发黑,她死死攥着拳头撑住。 “传本宫谕旨,在京王大臣等,俱都立即穿孝。” 廿廿虽说是紧闭双眼,却是明白地冲着跟随和世泰回来的首领太监说的。 首领太监不敢不领旨,急忙便出去了。 廿廿深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吩咐月桂他们,“你们,也都先下去。” 月桂和四喜等人都明白,主子这是要单独与和二爷说话,这便都赶紧撤了出去。月桂和四喜两人亲自关上了殿门,两人一起守在门口、窗边。 廿廿刚刚睁开的眼,忙又闭上了。 此时她的眼前,天旋地转她的世界,就在刚刚这一刻,已然全都倾覆了。 “你方才说,皇上崩逝当日,绵忻都一直与二阿哥在一处” 和世泰忙答“是。” “那现在这会子呢你回京来了,绵忻呢” 和世泰也紧咬牙关,“二阿哥命我回来面叩姐姐这件事我不能抗命,我知道也唯有我回来,姐姐才能听得进去这些话。否则若是换了旁人回来,姐姐只会更加悲恸。” 廿廿点头,“所以,绵忻呢你将他交给吉伦泰了” 和世泰赶忙点头,“姐姐说的是此时此刻,我将四阿哥交给谁都不安心我叫吉伦泰好好儿看着四阿哥” 廿廿点点头,“那现在避暑山庄那边,又是何情形” 。 结局(10) 廿廿心下再明白不过,此时避暑山庄主事的,必定是二阿哥绵宁。 而皇上新逝去,在避暑山庄的皇子必定要为皇上守灵,那么绵忻就自然要与二阿哥在一处不管这是不是二阿哥有意为之。 而只要绵忻与二阿哥在一处那她就别无选择。 和世泰哀然道,“自然是二阿哥主事皇上骤然崩逝,所有随扈的王大臣们都毫无防备,现下已然是所有人都乱了方寸。” “也唯有二阿哥这时候看着尚且冷静一些,故此他自然而然发号施令,而乱了方寸的王大臣们也自然就听命从事了” 和世泰说着,悲从中来,“姐姐弟弟无能,这样时候并无本事奉着四阿哥来主事。” 廿廿轻轻闭上眼睛,缓缓摇头,“不,你做的对。幸亏你和吉伦泰没有冒然扶保绵忻出来主事。否则的话” 下头的话,廿廿都说不出口了。 皇上都能骤然崩逝,那绵忻不过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纵然这些年都有皇上悉心护着,可是终究年纪还小,身边羽翼未成啊 “你这次回来,二阿哥吩咐你什么了他可说了,叫我率在京王大臣,一同赴乾清宫,共同开启正大光明匾后的密旨” 和世泰静静抬眸,却半晌没说话。 廿廿转过头去,“说” 和世泰又叩头在地,“不敢瞒着姐姐二阿哥他,他已经找到了密旨,说就在皇上随身所带的鐍匣之中。” “哦”廿廿不由得眯起眼来,“当时,你可在眼前他又是怎么说的” 和世泰道,“因要护着四阿哥,故此我寸步不敢离开。而二阿哥与军机大臣戴均元等人,开始在皇上遗物之中寻找踪迹” “待得二阿哥叫人去传召我,我急忙赶到之时,二阿哥手中已经捧了鐍匣。据说,是皇上跟前的太监从皇上的遗物中寻见的。” “弟弟进内之时,唯见首席军机大臣托津、大学时戴均元两位均面有难色” “二阿哥见我到场,随后又有御前大臣赛冲阿、三额驸索特纳木多布斋等人赶来。二阿哥随即便命赛冲阿、三额驸,军机大臣托津、戴均元、卢荫溥、文孚,禧恩和我,当众开启乾清宫的鐍匣” “那里面说是嘉庆四年时,先帝爷刚刚驾崩,皇上初亲政之时,写下的诏书,言及立二阿哥为皇太子” 廿廿微微一震,转回头来,“怎么,禧恩也在” 和世泰垂下头去,“是弟弟临回京前,设法见了大学士戴均元一面。戴公言,在我等未至之前,禧恩就在场,他更以睿亲王之子、宗室的身份,力主二阿哥继位” “而彼时,根本尚且并未寻到皇上遗物之中的那个鐍匣并无君命,一个禧恩就敢说这样的话来当时,托津、戴均元两位都惊诧不已。” “睿亲王之子,宗室”廿廿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睿亲王端恩在,如何轮得到他来替睿王府说话” “而随驾赴避暑山庄的宗室王公又有多少,怎么就他一个宗室在场,且凭他的爵位,何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和世泰深深点头,“二阿哥召唤我等进内之时,我环顾左右,竟然除了这几位之外,竟无一位王爷在” “大清传统,王、贝勒参与议政,此次随扈赴热河的宗室王公何其多可是二阿哥竟然连一位有分量的王、贝勒等,皆未召进” “所谓公启鐍匣,我大清何时竟然到了一位王、贝勒都不在场,就敢叫公启的地步去” 廿廿忽然想笑,她忍了忍,眼角便都挤出泪花来,“这不对啊,二阿哥这多年来的经营,原本应该已经累积下不少宗室的支持了。可怎的如今大事出了,他反倒都不敢召他们入内,只叫一个禧恩来充场面” “他难道不明白么,我再是中宫,可是一旦他齐集各家王爷,一致拥戴他继位的话,那我这个远在京中的中宫,又能奈他何” “最简单的法子,他却竟然没使,反倒使出一个最没分量的禧恩来” 和世泰也眯起眼来,“如此说来,各家王府怕是也都明白了皇上的心思,故此二阿哥在宗室之中,尤其是在各家有分量的王府那边,已然失去了支持” 廿廿静静垂眸,“王爷们啊,自然个个儿都是人精儿。这些宫里看似突发的事件,可是各家王府这二百年来,谁家的先祖未曾经历过许多回” “故此啊,他们自然早就猜到了皇上的心意去,这几年渐渐收回了对二阿哥的支持去” 和世泰的眼睛便一亮。 “既然如此,只要姐姐一声令下,弟弟这就去联系各家王府” 。 和世泰回京见过了廿廿,因都放心不下绵忻,和世泰当日便又启程,驰向避暑山庄去。 绵恺也要同去,还是和世泰给死死拦住,“三阿哥该明白此时局势的凶险且莫说你额涅身边还需要你侍奉,更何况此时那边都已是二阿哥的天下,四阿哥一个在那边还不够,还要再将你也给搭上么那你额涅,又该如何安心” 绵恺这才落泪道,“那四儿那边一切,就都有劳舅舅费心。” 。 当晚,廿廿单独叫了绵恺来。 “你去一趟乾清宫。将那正大光明匾后的物件儿,取下来吧。别叫任何人瞧见,贴身的太监也不行。” 绵恺便是一惊 “额涅,难道不等着他们回来,一同取下来,还四儿一个公道” 廿廿摇头,“他们,压根儿就没说过要派人回京来,赴乾清宫寻找” “二阿哥,已然自立了。现在所差的,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 “额涅”绵恺眼睛都红了。 “快去”廿廿疲惫地摇头,“你去办就是,我自有主张。” 。 和世泰刚走一日,廿廿的三弟吉伦泰又被派回京来向廿廿当面叩首请安。 廿廿静静看着两位弟弟先后驰归请安若当真要让她心安的话,如何不见绵忻一同回来 亲们我明天请个假,再把最后这块归拢一下,周一见哈 。 结局(11)-正文终 吉伦泰与和世泰的分量不一样,一则年轻,二则现在的官职低;三来,和世泰在长兄身故之后,已经是恭阿拉的长子,且恭阿拉溘逝之后,目下是和世泰承袭了承恩侯的爵位。 廿廿的母家,和世泰是能作为说话之人的。 况且吉伦泰在廿廿那位小叔父病故之后,已然由恭阿拉作主,过继给了小叔父去,故此吉伦泰虽然是廿廿的亲弟弟,但是分量与和世泰是无法相比的。 故此,吉伦泰带回来的,便没有和世泰那么重要的消息了。以他的身份,只能作为一个传话的人罢了。 吉伦泰带回来的消息是二阿哥,啊不,现在应该说是新主子了,遵奉廿廿为皇太后。 晋封为惇亲王。封了如妃的五阿哥绵愉为惠郡王。 廿廿得了信儿,轻轻闭了闭眼,只淡淡说了声儿,“知道了。” “姐姐弟弟无能。”吉伦泰痛哭失声,叩首在地。 廿廿倒静静摇头,“你不该再叫他二阿哥了这会子至少也该叫皇太子了。” 都能给她遵奉为皇太后,给弟弟封王的了,怎么可能还是从前的二阿哥啊 吉伦泰垂泪道,“二阿哥还说,八王爷、十一王爷都是皇上的兄长,年事已高,只需在京等候就是,不必亲赴避暑山庄。” 廿廿点了点头,“他身边只有一个禧恩来代表宗室就够了,各家随驾在避暑山庄的王爷,他都并未召见;更何况是远在京中的、年事已高的两位王爷呢他这会子,应当是哪家王爷都不想见的。” 吉伦泰又道“还有二阿哥命三阿哥管雍和宫事;四阿哥管武英殿御书处繙书房事” 廿廿轻轻而笑,“嗯,差事都安排好了绵恺倒也罢了,只是绵忻尚且年少,叫他这么早就担着差事,他倒有心了。” 廿廿缓缓起身,“你今儿刚到京,辛苦你了。我有心想叫你回去歇着,可是这会子诸多大事,总是用人之际。总容不得你再歇着了你暂且到偏殿去打个盹儿,等我一会子,今晚你还要连夜驰归复命。” “回去当面告诉他,京中一切,他都可放心。” “姐姐”吉伦泰惊愕抬眸。 廿廿眸光已然沉静如水,“多耽搁一日,人心不定,天下便不安。” 两日后,尚且还在热河的绵宁,终于收到了一道来自廿廿的、叫他梦寐以求的懿旨 他兴奋得当即召集王大臣等宣告天下 “奉皇太后懿旨我大行皇帝仰承神器,仰育寰区,至圣至仁,忧勤惕厉,于兹二十有五年矣。本年举行秋狝大典,驻跸避暑山庄,突于二十五日戌刻龙驭上宾。惊闻之下,悲恸抢呼,攀号莫及。” “泣思大行皇帝御极以来,兢兢业业,无日不以天下国家为念。今哀遘升遐,嗣位尤为重大。皇次子智亲王,仁孝聪睿,英武端醇,现随行在。自当上膺付托,抚驭黎元。” “但恐仓猝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素所深知。为此特降懿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以顺天下臣民之望。” 廿廿亲下懿旨,命他继位 由皇太后来亲下懿旨,命新帝继位的,这还是头一回便是当年孝庄文皇后在时,也是借顺治爷的口吻来说的。 且廿廿还帮他想得周全,特地提到“只是担心仓猝之中,大行皇帝可能来不及明传圣旨,立绵宁为新帝之事,而我本人一向都知道二阿哥的为人,对二阿哥自然深信不疑”彻底帮绵宁将这一切可能造成天下人疑问的,全然抹平了过去。 绵宁当即写折子,向皇太后廿廿请安。 请安折子中道“恭摺覆奏本月二十五日皇父圣躬不豫,至戌刻大渐。子臣震惊哀恸,五中摧裂,昏迷失据。维时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恭启鐍匣,有皇父御书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卯初立皇太子旻宁朱谕一纸。该大臣等合词请遵大行皇帝成命,以宗社为重,继承大统。子臣逊让,至再至三,该大臣等固请不已。” “本日恭奉懿旨,命子臣即正尊位。皇父皇母恩慈深厚,子臣伏地叩头,感悚不能言喻。惟是子臣德薄才疏,神器至重,实深愧惧,惟有勉力图治,以期仰副恩命。” “谨将鐍匣所藏皇父朱谕,恭呈懿览。谨缮摺覆奏,恭谢慈恩,伏祈圣母皇太后懿鉴。” 绵宁除了将先帝崩逝之日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之外,还特地要将先帝那道谕旨送回京给廿廿看如此的,正大光明。 两日后,廿廿接到这道请安的折子,便只是淡淡一笑,将奏折倒扣过去罢了。 便是绵宁叫她亲眼看看的先帝“遗诏”,紧接着后头都再发了一道五百里加急的谕旨来,命在京王大臣呈上恭请廿廿看过之后,立即便封装起来,送回避暑山庄交还给他 五百里加急啊,当真只是叫她看一眼罢了,并不传阅给在京王大臣。 既然如此,看与不看,倒也没什么分别了。 更何况,原本,她就没打算拆开来看。 乾清宫,真正的“正大光明”匾后,早已然是空空如也。 绵宁担心的事,她已然答应了他,全都可叫他安心了。 八月初一日,绵宁奉先帝梓宫从避暑山庄启程,要回京来。 八月初六日,督领侍太监常永贵传,奉皇太后懿旨,命速为粘修寿康宫。 廿廿只恨不得,待得绵宁到京之日,她便可住进寿康宫去。从此便各自安生去罢了。 外头,宫中各处已然又忙碌了起来。一朝新君又将登基,一朝新臣又将粉墨登场在先帝爷的丧仪之中,那些热闹却已然是压抑不住的了。 而那些热闹,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只静静转身,进了小佛堂,独自在佛前,点燃了一炷香。 香烟缭绕,她静静抬眸,仿佛又看见了乾隆爷,看见了皇上。 她不是不能争,正如和世泰所说,绵宁既然不敢见各家王爷,故此只要她以国母之尊来质疑,她并非没有再争的余地。 她只是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过乾隆爷,放不下当年对皇上的承诺啊她会陪着皇上,一起守好,这大清的万里江山啊 倘若要争,皇子兄弟手足相残,这大清江山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经历过癸酉年的那一场宫变,这个宫廷,已经再禁不起那样的一番折腾了。 为了这大清的江山,为了给乾隆爷和皇上的承诺,这一刻,她宁愿选择委屈自己的儿子,宁愿选择放下。 香屑落下,纷纷如雪。 直如那一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儿孤单行走在这宫墙之间,前方有一个男子,负首而立,回眸向她含笑伸手 那一次的承诺,这一世的白首。 已尽了。 正文结尾略有点伤感了,尾声里头看看争取给大家找补回来点儿哈明天起,有几个片段式的尾声,写廿廿的皇太后生活。 。 1、谁主后宫 道光二年,二十七个月国孝除服,便也迎来了旻宁登基之后头一回挑选八旗秀女。 大位初定之后的绵宁,改名旻宁。 旻宁赴寿康宫“长乐敷华”殿,恭请皇太后廿廿为他主持这一场八旗秀女挑选。 旻宁来时,因是商量这事儿,故此皇后佟佳氏也跟随一同前来。 廿廿听罢淡淡笑笑,瞟一眼佟佳氏。 “这是皇帝你登基以来头一回挑选八旗秀女,自可由着你挑几个合意的,也给皇后添几个左膀右臂去我看这事儿还是交给你们两口子来办就是。若我去了,倒叫你们都拘束不是” 佟佳氏面上淡淡的黯然,无法掩饰。 旻宁跪奏道,“就因为是儿子继位以来头一回挑选八旗秀女,故此儿子才一定要请皇额娘替儿子张罗这一回才好。唯有能入得皇额娘眼的,儿子才能放心挑选进来。” 廿廿便笑道,“皇帝至孝,我所素知。只是从你当年长成人之日,你身边的人,便不是你皇玛法给你挑的,便是你皇考为你指的我倒并无太多经验。” 旻宁叩头在地,不肯起身,“还求皇额娘疼儿子这一回” 廿廿这句话,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却也是戳着了旻宁的心窝子,因为旻宁潜邸时候会的两位侧福晋富察氏和星楼,便一个是皇上指给的,一个是廿廿钦赐的。 可是这二位,在旻宁登基之后,却并未因为是皇上潜邸时的侧福晋,而得任何的荣光去。 星楼诏封和妃,以潜邸侧福晋来说,便是封贵妃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星楼却也只封了妃位。这还得说,星楼诞育了皇长子奕纬,奕纬目下是旻宁唯一的皇子;甚至,在佟佳氏所出的长公主在嘉庆二十四年夭折之后,奕纬也是旻宁目下唯一的孩子。 有这样的身份,和妃只封妃位,无论是从潜邸侧福晋的身份来说,还是作为唯一诞育皇嗣的功劳来说,星楼只封了妃位,着实是委屈些儿了。 不过星楼这还算好的,毕竟好歹还能从星楼母家身份找点儿理由出来毕竟星楼母家原本是内务府旗人,星楼自己是从管女子身份超拔的。 最可怜的,还是富察氏。 作为旻宁当年的“二阿哥大侧福晋”,是嘉庆爷亲指的侧福晋,且出自沙济富察氏这样的名门,却到头来,终于等到皇上登基,却仅仅初封只是恬嫔 天子潜邸时候的侧福晋,还是先帝钦赐的,大婚迎娶进来的,却初封仅仅是个嫔位,这可算是大清历史上也是空前的了。 恬嫔得了旨意,当晚就病倒了。到了今年,这病不见起色,反倒是越发的不好了任谁都明白,恬嫔这是心病啊。 宫里宫外人便都明白了,都说先帝嘉庆爷对后宫的心思最淡,故此后宫中高位嫔妃最少;而这位新皇上呢,看来是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这位新皇上非但是无心于后宫,以恬嫔的事儿看来,甚至可说是有些冷酷无情了。 以这样的皇上,宫内宫外便都好奇,今年这挑选新人入宫之后,在皇上这样的性子之下,又会发生什么事儿呢故此,旻宁登基之后这首次的挑选秀女本就引人注目,带着这样的猜测之下,那就越发的叫人关注了。 旻宁薄待星楼,已然叫廿廿心下颇为心灰意冷,廿廿哪里还有心情再帮他挑选什么新人呢 旻宁自己叩头之外,又盯了一眼皇后佟佳氏。 佟佳氏无奈,唯有也跪倒,陪着旻宁一起祈求。 “媳妇年轻不懂事,这后宫事务,还要指望皇额娘教着媳妇故此这回的八旗秀女挑选,媳妇自己毫无经验,怕办不好,还望皇额娘指点。” 皇帝皇后都在脚下跪着,皇帝更是叩首在地。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睛,“皇帝、皇后孝心可嘉。然则你皇考宾天之事,叫我也对这人间灰了心去,你挑选新人入宫,原本是喜事,可是我却着实欢喜不起来。若是我去,倒叫你这喜事都不乐呵了。” “这样,总归秀女挑选也不是三日两日就能办完的。初看和复看,总归由得你们两口气看去。等你们挑了好的,若有举棋不定的,再写了牌子来给我,到时候儿我再替你们把把关也就是了。” 见廿廿心意已决,旻宁黯然垂眸,却也无奈,唯有叩首遵旨。 旻宁与佟佳氏离去,如贵妃从寿安宫过来说话儿。 旻宁登基,遵奉如妃为皇考如贵妃。 如贵妃听了这事儿,便忍不住笑笑,“皇帝和皇后两位既然这么心诚,太后何不赏他们这个颜面去总归这后宫里头啊,皇帝是主子,太后何尝不是主子” “不管怎么说,这后宫里头也总得有几个太后看着顺眼的人才好。” 廿廿抬眸瞟如贵妃一眼,轻轻啐道,“你这又是寂寞了不是还不到给老五挑福晋的时候儿,等到了时候,还不够你忙的” 如贵妃面皮上淡淡红了红,便笑道,“我也是为太后着想不是总归,太后还是后宫之主。咱们这宫里啊,已经快五十年没有过皇太后了,如今有了您在,那这后宫里便还得都听您的不是” 廿廿淡淡转眸,心思并不在此。 如贵妃便又轻声一叹,“您说不想管,我倒不敢说皇帝怎么想,不过皇后自然是高兴的。” “想她佟佳氏也有多少年没有过六宫之主了,她这回好容易得了意,自希望能独掌后宫,凡事都不叫太后您知道呢。” 廿廿静静抬眸,瞟如贵妃一眼。 如贵妃垂眸道,“便不是为了旁人,也总该为了若若不是当年那两个佟佳氏,在睿王府里叫若若吃了多少的苦头去便是后来禧恩那个佟佳氏没了,焉知咱们这位皇后,会不会是惠恩那媳妇背后的靠山去” 如贵妃凝着阳光在地面上流转,“皇帝如今的后宫里头如今倒没个咱们钮祜禄氏的叫我这心下,颇有些不安呢。” “太后何不索性挑选个钮祜禄氏的进宫来” 廿廿轻轻一哂,“你甭撺掇我来。不如这样,我去与皇帝和皇后说,就由你来替我瞧去就是” 。 2、初封为嫔 如贵妃终究还是年轻,又是那样闲不住的性子,她还当真就以皇帝母妃的身份,一起去选看秀女了。 廿廿只记挂着,十月里要亲自赴皇陵,去看皇上他们。 却没想到,这一场备受瞩目的挑选,倒是很是痛快地就选完了。二月中旬刚过,各种各样的消息就已经传扬开,就等着皇上亲自颁旨赐封了。 如贵妃笑眯眯来透风儿,“倒是我白着急了,实则皇帝心下倒还算是个明白的,都没用我先动议,他自己个儿便已经选了咱们家十房的格格儿了。” 廿廿也不由得缓缓抬眸,“哦十房的谁家的格格儿啊” 如贵妃笑道,“久福家的二妞,小名儿叫长乐的。” 廿廿一时没想起来,不过却也因此便也知道这个久福的官职有些低微了。 如贵妃便笑道,“就知道您怕是想不起来了,我已经叫孩子们都问清楚了。那孩子家里人早就想进宫来向您叩安,只是可惜,她阿玛身份低微,不过只是个主事,断是进不来的。” “要说起家里的辈分来啊,这孩子还跟咱们是一辈儿的呢原本也都想咱们是的用祇字来取名儿,可是家里老人都敬着咱们,是断不肯的了。这才叫她顺着她那几个兄弟名儿里的长字儿来用。” 廿廿便点点头,“便是她阿玛官职再低,可既然是十房的格格儿,身份自然也是低不了的。”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十房,始祖可是大功臣,故此他们那一房是有二等伯爵的爵位世袭的,远非廿廿她们第六房可比的。 如贵妃便笑笑,“倒也是。别看她阿玛职分低,可是她阿玛两个兄弟迎娶的都是宗室格格,她阿玛自己娶的也是沙济富察氏伯爵家的闺女便是她姐姐,也是嫁了宗室。” 廿廿点点头,“那她能被皇帝挑中选入宫来,倒也不奇怪了。” 如贵妃点点头,“要说起来啊,今年皇帝记名儿的几个,倒都是名门闺秀,看样子皇帝是首以名族为先。” 廿廿淡淡的,倒不关心。 总归,等旻宁自己定了,自会来跪奏于她,请她的懿旨,才能赐封。 如贵妃忙自己介绍“还有两位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出过康熙爷发妻孝诚仁皇后,此外男丁中又有索尼、索尔图这样的重臣,自是名族。 只是后宫里却多年没再有过赫舍里氏有分量的主位了,这般听来倒是有些新鲜。 更何况,皇帝这一选赫舍里氏,竟就是两位呢。 廿廿淡淡笑笑,“当年孝诚仁皇后与平妃,亲姐妹二人一共入侍康熙爷后宫。如今咱们皇帝一块儿挑两位赫舍里氏,这是想要效仿康熙爷啊” 如贵妃叹口气道,“好在这两个赫舍里氏并不是一家儿的。不过啊,我倒也担心,终归都是赫舍里氏,往族谱里扒拉扒拉算算,难保不连着宗呢这要是一起进宫来,两人难免会齐心协力。” “倘若她们两个连起手来,那长乐这孩子刚进宫来的日子,怕是未必好过。” 廿廿无奈叹气,“瞧瞧你,这会子又要替这些小辈儿的操心了。咱们这才安生几年去” 如贵妃笑笑,“终究咱们这些当老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家的格格儿受委屈不是” 二月二十日,皇帝早晨便来寿康宫后殿请安。 廿廿看他今儿个郑重其事的模样儿,心下便隐隐有了谱儿。 旻宁跪奏道,“儿臣已经选定了四名女子,上奏皇额娘,以早定名分。” 旻宁双手呈上草拟好的诏书。 廿廿展开来看,不由得微微有些意外。 草拟的诏书上写“原任男爵颐龄之女著为全嫔,子爵奎善之女著为睦贵人,原任郎中久福之女著为祥贵人,前任道荣海之女著为珍贵人。” 结合如贵妃之前透的风儿,廿廿知道拟封的祥贵人就是她母家那位十房所出的格格儿;睦贵人和珍贵人则是那两位赫舍里氏。 这三个是早有了眉目的,今儿的诏书里却是有四人。 更何况啊,这位多出来的,竟然初封就是嫔位 廿廿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这位全嫔的阿玛爵位,不错,是个男爵。虽说后宫里是有因父祖爵位高而初封就高一些的旧例。可是这个全嫔的阿玛不过只是个男爵而已啊。 更何况,人家睦贵人的阿玛还是子爵呢,比男爵还高着,睦贵人这不是也只封了个贵人么 事出反常,廿廿不能不问。 “初封为嫔。皇帝,你两位潜邸的侧福晋,不过都只是嫔。” 富察氏诏封恬嫔,星楼呢,初封也只是和嫔。是在廿廿的过问之下,旻宁才应承了暂且将星楼封为嫔,随即便可晋封为妃,会叫廿廿安心。 旻宁忙叩首在地,“皇额娘容禀只因,全嫔她,不仅人品端庄,才貌双全,也更是出自钮祜禄氏” “儿子想着,若她能进宫来与皇额娘为伴,叫她日夕伺候在皇额娘身边,便也是儿子一番孝心。” 廿廿这才扬眸,“哦她才是钮祜禄氏” 廿廿心下也约略有些画魂儿难不成是如贵妃记错了,钮祜禄氏的格格儿不是祥贵人,而是这个全嫔 倘若是的话,那这全嫔初封为嫔,倒也说得过去了。毕竟十房是有二等伯爵的爵位,更何况十房始祖也是开国功臣,更何况后宫里如今还有她这个皇太后、如贵妃这位贵妃呢。故此无论从哪边儿来论,倘若皇帝给十房的格格儿初封为嫔,自也是站得住理的。 可是却又不对啊。她记得分明,如贵妃说了,十房的格格儿的阿玛,是叫久福啊,是个主事。 那祥贵人才是久福之女。 廿廿便不由得扬眉,明知故问道,“我倒听说我们家十房的一位格格儿被皇帝你记了名儿,怎么,就是这位全嫔么” 皇帝好像想笑,却又没敢。面上有一点小小的克制,却又克制不住欢喜似的 他这样的神情,有些过于罕见了。 若说他年少的时候倒也罢了,可是自从他成年争位以来,便再少见这样的神情了。 。 3、自己喜欢 旻宁笑而不语,过一会子才答,“回皇额娘,子臣也可惜她竟不是皇额娘母家所出、弘毅公之后。原本,儿子瞧着她是那般的相像” 廿廿忍住没皱眉,只淡淡拈起那根白玉烟管来,在指尖轻轻绕了几个来回。 “这么说,全嫔便不是我母家的格格儿,倒还是祥贵人才是吧” 廿廿也如旻宁方才一般,含笑了一会子而不语,继而才缓缓道,“我原本还忖着,皇帝你可千万别是因为是我母家的格格儿,才给初封就是嫔位的。我这才方才要与你问实了去。” “现在知道,这全嫔并非我们弘毅公家人,倒叫我这心下送了一口气去。而祥贵人初封是贵人,非常得体。” 旻宁面上的笑意缓缓淡去。 廿廿的笑意却更浓,“我算明白了,这全嫔啊,能初封就是嫔位,那自然是皇帝你私心里喜欢的缘故那就没什么不行了” “皇帝,你这草拟的旨意,我瞧着甚好,并无什么不妥的。况且我早就也与你说过,挑选嫔妃的事,端的要看皇帝你自己的心意,你尽可挑几个自己喜欢的才是。” 话已至此,旻宁只能黯然跪安而去。 原本来的时候儿,那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儿,可是走的时候,却是满脊背的落寞。 廿廿将烟管在掌心里轻轻磕了磕,静静垂下眼帘,再未抬眸。 傍晚的时候,諴禧皇贵妃来看廿廿。 旻宁登基,将嘉庆爷的后宫都予尊封晋位,所有嫔妃平均都晋封一级,故此諴贵妃也尊封为皇考皇贵妃,且加一个“禧”字尊号,现在的名号为諴禧皇贵妃。 諴禧皇贵妃住寿西宫,且一来是年岁大了,廿廿早免了她的请安;再加上这几日信妃有些不得劲儿,諴禧皇贵妃便时常去照应着。廿廿这边儿,倒是如贵妃最为经常来做伴儿了。 因諴禧皇贵妃的尊位,廿廿便将旻宁挑选嫔妃的事儿,也与諴禧皇贵妃念叨了念叨。 諴禧皇贵妃听着也是微微挑眉,“可不是,我也听如贵妃说了,原本都以为进宫的是一位钮祜禄氏和两位赫舍里氏。今儿才听说,竟然是两位钮祜禄氏和两位赫舍里氏。” “尤其是全嫔更是叫人意外啊既不是太后母家的格格儿,进宫便封嫔位。” 廿廿含笑道,“自是皇帝自己个儿喜欢。” 諴禧皇贵妃便也点点头,“听说全嫔父祖也是有功的,她高祖父成德曾任成都将军,驻雪域大臣;她们家二等男爵的爵位,则是她祖父穆克登布以嘉庆八年在川陕剿匪中,为国捐躯而赢来的。” 廿廿含笑道,“原来是他们家的格格儿,那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么说起来,她们家是正红旗的。” “那她阿玛,以世袭二等男爵出身的话,如今应当是有个乾清门二等侍卫的差事。” 諴禧皇贵妃也道,“想来便也应当如此。” 廿廿微微凝眸,“这么说起来,皇帝给全嫔初封为嫔,除了这个人是他自己所中意的之外,或许也还有体恤功臣之意吧” 諴禧皇贵妃却不同意,“便是她家里长辈有功,也是她祖父和高祖父的功劳;况且,当年川陕剿匪,捐躯立功的人不少,她祖父的那功劳也不算最显著的。怎的皇帝独独给了全嫔这样的高看去” 廿廿淡淡道,“那便还是皇帝自己个儿喜欢了。” 十一月初二,旻宁奉廿廿谒陵回来之后,几位新人一起进宫。 皇后佟佳氏亲自带领四位嫔、贵人前来给廿廿行礼。 全嫔因位份高,自己单独站了一排;后头三位贵人站一排。便是她刚进宫来,还有些怯生生的,却想不出挑都不成。 月柳亲自引了皇后连同四位新人进来,月柳进来的时候儿,神色之间便有些闪烁。 月桂还瞧着纳闷儿,待得一眼瞧见全嫔,便忙将嘴抿上了。 皇后为首,领着四人一起行礼请安,廿廿便笑,伸手向佟佳氏,“你快起来吧,由得她们行礼就是。” 四人请安完毕,廿廿将每个都叫到眼前来,拉着手仔细端详一番,温言问过话儿,便每个都赏了荷包和表里下去。 四人都行礼谢恩,廿廿含笑道,“你们累了这半天,便都回去歇着吧。祥贵人暂且站站,容哀家再多说两句话就是。” 佟佳氏含笑带着全嫔、睦贵人和珍贵人告退下去。 出了寿康宫,睦贵人含笑道,“好羡慕祥贵人啊,能被皇太后留下单独说话儿。瞧样子,太后必定要留祥贵人一起用膳了进宫当日便能单独陪太后用膳,可当真是荣耀了。” 睦贵人说着转眸望向全嫔,“对了全姐姐,你不也是钮祜禄氏的格格儿么。你怎么没被太后留下呀” 睦贵人虽说是贵人,位份低于全嫔,可是她阿玛却是世袭的三等子爵,还在全嫔阿玛之上两级去。故此对于进宫初封的位份,睦贵人心下是有些膈应的。 全嫔尴尬笑笑,“睦贵人误会了。我虽然也是钮祜禄氏,可是我并非镶黄旗弘毅公家人。” 睦贵人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儿,“原来全姐姐你不是太后母家人啊原本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是呢” 睦贵人这话说一半、留一半,自然是意有所指。 全嫔听得颇为不快,可是当着皇后还在场,又不好发作,只得尴尬地笑。 其实对于睦贵人的挑衅,她倒并不太生气毕竟几人同日进宫来,争宠是必定的,而且未来的日子还长,还有的争呢。 可是呢,她既然进宫初封就是嫔位,已然凌驾在睦贵人之上,故此这时候她并不将睦贵人放在眼里。 此时叫她颇有些心寒的,是皇后。 睦贵人方才说的话,皇后就在身边儿呢,如何就听不见可是皇后竟未加一言,全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 全嫔忽然明白,她进宫初封为嫔位,看似是叫几个贵人眼红;可那不过是表面的。 而内里的,她这个嫔位真正可能得罪到的,却是皇后。 原本嫔位也是低微,如何能与中宫相比较呢故此她原本也没想到这一层去。 还是进宫来,听说了皇上潜邸的两位先帝爷指给的侧福晋都同样也只先封了嫔位去,她才猛然醒悟过来。 。 4、一见钟情 ,最快更新这个宫廷是我的最新章节 全嫔从寿康宫回来,心下已是对这宫廷的日子,有了几分体尝。 各自回宫,全嫔扶着她从宫外带进来的家下女子巧荷的手,不由得有些咬牙。 “无论是睦贵人的咄咄逼人,还是祥贵人身后有太后的扶持,都还不要紧;现下最要紧的,倒是皇后的态度。” “若她是非要将我当成眼中钉了,那我日后倒不能不防。” 巧荷也道,“可不是睦贵人和祥贵人,不光她们这么着,终究主子后头自然有人撑着,浑不用放在心里。” “可要是皇后的话么的确麻烦些。毕竟,大人他也要卖皇后娘娘和佟佳氏一家子几分颜面去的。 巧荷虽说应名儿是全嫔自己家里的家下女子,可是事实上她压根儿就不是全嫔自家的家生奴才。 全嫔母家虽说有个二等男爵的世爵,但是因家里原本就只是兵丁的出身,所幸靠着高祖父和祖父两人在沙场上拼命才赚来的爵位,叫自家从普通兵丁家庭,转进了世勋之家。 虽说家里有这么个爵位,却也终究还没有累世的经营,故此家里没太多的家底儿。这回进宫来,母家为了体面,已经是将所有的家底儿都掏空了,然则还是有巨大的窟窿。是没什么现钱再去买合适的人陪她进宫了。 自然都是多亏恩公。 恩公不但帮她将进宫的一应陪嫁全都置备齐全,叫她不但不逊色于旁人,甚至反倒样样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恩公更是这样的前程,帮她彻底扭转了人生去,这便是她也从来想都未敢想到的了。 这巧荷啊,就是恩公亲自挑选了,重金买进来,送到她身边儿的四个陪嫁女子之一。 这位恩公,便是首推皇上继位有功的禧恩大人啊 要说起禧恩来,与全嫔的关系就不仅仅是恩公与受济之人,还有更深的牵连呢 全嫔想到这儿,面颊不由得微微有些发烫。 只因为,恩公原本应该是她的公爹,而她差一点儿就成了恩公的儿媳妇啊 说来也是叫人唏嘘,她作为应届秀女,进宫应选,却一来手里没有什么银子,没办法打通各种关节,求人给美言;再者就算家里有个世爵,却也不过只是个男爵,在这煌煌宫廷里,压根儿就入不得那些权贵们的眼。 更让人着恼的是,原本一瞧见她是钮祜禄氏,无论是引导的太监,还是管事儿的礼部和户部的司官们,原本还都是客气有加来着。 可是后来按着旗分排班站立的时候,人家一瞧她的名签儿,是正红旗的,人家便立马变了脸。她听见有人嘀咕了,“原来不是镶黄旗的啊那就自然不是皇太后主子母家的了。” 而回头,人家祥贵人这样的正主儿也来了,故此那些人都忙不迭去讨好了,她反倒更不叫人待见。 就因为如此,礼部和户部官员主持的初看和复看,她都没被记名儿。她阿玛也没敢抱多大希望,这便早早儿知会了她,说也不必气馁,等回家了就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去。 原本最后就剩下最后一回的复看了,选看完了就可出宫回家,听其婚配了。 她虽说自己心下也颇有不甘,却也没有办法。 就连她自己也怎么都没想到,她的人生竟然就随即发生了大改变 原本是她阿玛心里想着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故此在各家权贵里头遍问年纪相当的阿哥去。就在复看之际,她远远瞧着身为乾清门侍卫的阿玛领着个人远远朝她这边儿观望来着。 凭那冠顶、花翎和黄带子,她就知道那必定是个宗室。她想着,若不能进宫,若能嫁入个宗室,倒也是好的,她这便小心翼翼将自己最美好的那个侧脸冲着那边厢去。 她也没想到,当晚她阿玛便设法亲自来见了她,说她是好命,说今儿来看她的,可是睿王府的二爷禧恩大人 原来禧恩大人的长子荣寿比她年长三岁,尚未婚配,与她的年岁正好相当。 而禧恩不仅仅是宗室,是睿王府实权在握的人,更是因为首举皇上继位之功,而受到皇上格外的倚重,前途不可限量。 她听罢自是欢喜,心下还有些不妥帖,紧着问她阿玛,这位禧恩大人就凭这么远远看过一眼,当真就首肯了么 她阿玛笑得合不拢嘴,说,“可不是原本我自己心下也是忐忑的,不过就是冒懵儿试试看,心想着哪怕就叫人家远远瞧你一眼,留下个好印象,等以后出了宫再慢慢经营就是。” “却没成想啊,禧恩大人尽管只是远远看见了你,便怔住了。又问你年岁,平日性情和喜好的禧恩大人回去便与我说,说十分的看中你” 至于恩公为何会仅凭那么远远一眼就能看中她,她想也想不明白,不过便至少有一个缘故吧必定是因为她是叫人一见就觉着好的人啊。 更何况,这样的事儿不仅仅发生在恩公那,后来在皇上这儿不是也应验了么 原本初看、复看的时候儿,皇上都不亲自来,直到第三回,皇上才亲自来了。 也不知道怎的,皇上这回亲自来了,到了她们正红旗的那一拨儿的时候,皇上还瞧得格外仔细 皇上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这回可比上回跟恩公那次相见的距离近得多,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了,皇上看见她之后,一下子就愣住了。 就这么着,宛如做梦一般,原本前两回都没能记名儿的她,到了第三回不但被记了名儿,而且是被皇上亲自记名儿,成了“上记名”的秀女 “上记名”啊,那前程可不一样了。最差的也是指配给近支宗室子弟,或者干脆是指给皇子,当然最上的就是进宫当内廷主位了 而她,就抽中了那支上上签,不但被挑选进宫,而且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进宫初封就是嫔位 她知道,她的人生已然截然不同了 记名之后,回家待期,恩公便也频繁来她家,亲自将她需要的东西和人,都给她齐了。 恩公说,虽然她没能成为他的儿媳妇,可是既然缘分若此,那他便也将她当成了亲生的女儿来看。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会护着她,帮衬她的。 亲们我周末有点事儿,下一更周一哈亲们周末愉快。 5、怅然若失 全嫔回到自己寝宫钟粹宫。 她人刚到,寿康宫太监就来了,说是皇太后赏菜。 全嫔倒有些意外,急忙行礼领赏。 小太监口齿伶俐,面上含了三分笑道“老主子说了,今儿个原本想留着几位新主子一同吃顿饭,但是老主子想着今儿个毕竟是几位新主子头一天进宫,皇上指不定要来看望哪位主子呢,若是老主子在寿康宫留了饭,到时候儿皇上扑了个空,那倒叫皇上为难了不是” “因祥贵人主子乃是皇太后老主子自家所出的格格,便是皇上没遇见,回头老主子也自有可说的,不必外道,故此老主子还是单留了祥贵人一位在寿康宫了。” “不过就算全嫔主子等几位各自回宫了,可是老主子对几位新主子的心意却是一样儿的,这便前脚各位主子刚出门儿,后脚老主子便亲自问了各位主子的口味,这就叫分拨出了菜来,叫奴才们赶紧麻利儿着给主子们送过来。” 全嫔忙向着寿康宫的方向拜谢,并赶忙吩咐巧荷来,赏给太监二两银子去。 小太监寻常哪儿能得着这么多的赏银,这便乐得满脸的开花儿。 全嫔命巧荷亲自送小太监出门儿。 巧荷一边走,一边悄声道,“今儿个我们主子头一天进宫,心下未免忐忑,倒不知我们主子走了之后,皇太后老主子她,说了我们主子什么话儿没” 小太监笑笑,暗暗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这才道,“姑娘尽管让全嫔主子的心放回肚子里头。虽然说祥贵人才是老主子母家的格格儿,可是老主子却都说啊,竟还是全嫔主子这位不连宗的钮祜禄氏,看着更像老主子自家人一些儿。” “真的啊”巧荷不由得惊喜挑眉,真的有点不敢置信。 “那可不”小太监笑着道,“老主子还问,全嫔母家当真与我们家没亲么你们再去查查。” “老主子还说啊,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也并非全都只是在镶黄旗,还有些远的堂亲啊,是在旁的旗份下的。不说旁人,就说当年的和珅吧,那也跟老主子母家是远房的堂亲,也算是同族啊,和珅家里也是在正红旗下啊。” 巧荷听了便欢喜得一拍手,“我们主子家也是正红旗满洲啊” 小太监抿着嘴乐,“当真哎哟,那还说不定细细查查看,当真能从族谱上查到呢,那只需老祖子一句话,说不定就连了宗了” “甭说老主子这么觉着,就连老主子跟前伺候的几位姑姑都说,全嫔主子一进门儿来,简直跟见着当年的三格格似的” 巧荷“啊”了一声,“三格格” 小太监笑,“就是睿亲王福晋啊。” 巧荷回来,忙将小太监的话转给全嫔听。全嫔这才“呀”了一声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她心中一个谜题,就这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地轻轻巧巧解开了。 她便笑,“怪不得当日我阿玛说,恩公远远儿见了我就有些惊讶,看样子原来也是觉着我与睿亲王福晋相似了呀恩公毕竟只是睿亲王府的小宗,睿亲王福晋才是主母,故此恩公对我也高看一眼了。” 巧荷便也点头。 全嫔忽地转头看着巧荷笑,“那你呢,你见过睿亲王福晋没” 巧荷是恩公送到她身边儿给她使的人,恩公说是买来的,可是全嫔还是觉着巧荷有可能是恩公家里的使唤人,或者干脆就是家生子。 巧荷赶忙摆手,“奴才哪儿去过恩公府上呢就更甭说是睿亲王府了” 全嫔也没深究,只“哦”了声儿,“这么一说起来啊,倒叫我好奇,瑞亲王福晋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儿;而我又与她相似几分呢” 巧荷便笑道,“反正不管怎样,奴才听出来了,皇太后老主子跟主子您是有眼缘的那就是好事儿,既然有眼缘,那只需主子稍微使一点子力气,那皇太后老主子必定能喜欢上主子您。” “虽说不是同宗,可毕竟都是钮祜禄氏,只要皇太后老主子喜欢,那您在宫里就跟祥贵人没什么区别了” 巧荷说着,眼睛都有些发亮,“方才您不是还担心皇后主子呢么这回好了,若您能得了皇太后老主子的欢心,有皇太后老主子照拂着的话,就算皇后主子想怎么着,她也得好好思量思量。” 全嫔听着,便也缓缓地笑了。 “说的也是。” 正说着话儿,外头的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跪奏道,“回主子,养心殿送信儿来了,皇上待会儿摆膳咱们钟粹宫” 全嫔便也腾地站起来,“那是不是就是说,皇上要来看我” 巧荷也惊喜地笑,“怕是还不仅仅是来看主子呢” 全嫔欢欢喜喜更衣,不多时旻宁便到了。 他一张清癯的脸上,倒看不出多少喜怒来,只是一双眼在这情趣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 全嫔羞红了脸,上前行礼。旻宁伸手扶起来,便拉到炕边儿坐下。 旻宁坐下,太监们的膳桌便也都摆好了。 饭菜上完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桌上掌灯,将全嫔的眉眼映得更加清晰起来。 旻宁凝视着,缓缓问,“你们今儿个,去给皇太后请安了礼数可周详可害怕了” 全嫔含笑摇头,“礼数都是姑姑们早就教导的,自不敢错。况且还有皇后娘娘在旁教导着。” “皇太后她老人家最是亲切得了不得,对我们都是软言细语地问话,又哪里会害怕呢只觉心下亲近极了。” 全嫔说着忙一指旁边的几上,“皇上看,皇太后还赏了菜给我。” “只是如此么”旻宁却隐隐有些失望,转眸盯着那几上的菜碗,“她与你说了什么啊问了你什么话问没问你是怎么进宫来的,先前又见过朕没” 全嫔摇头,“皇太后娘娘没问什么,只是问我们进宫来还习惯么,可还有什么短的额缺的,可会想家其余,都没问起。” 旻宁怔了怔,“原来就是这些。” 。 6、三分秋色 四位新人进宫当晚,旻宁去了全嫔的钟粹宫。 次日,皇上去了祥贵人的翊坤宫。 两位钮祜禄氏,进宫即获盛宠。 两人之间,全嫔以位份尊,更额外受宠些;而祥贵人实际上也不遑多让。 旻宁对两位钮祜禄氏的偏爱,叫各宫心下唯有叹息。 有人说,这是皇上重情,毕竟皇太后是钮祜禄氏,皇上的原配追封孝穆皇后也是钮祜禄氏嘛。皇上这是既向皇太后尽孝心,又对亡妻展现了伤悼之情。 这样的猜测,便叫夹在当间儿的皇后佟佳氏心下十分难受。 这后宫,她虽说是中宫皇后,可是皇上自打登基,便将意思摆得明明白白皇后只是赞襄皇太后管理后宫,真正的后宫大事,还都要听从皇太后的。 也是,大清以孝治天下,别说后宫的事儿要禀明皇太后,便是前朝的事,皇上一样儿都要禀明皇太后啊。便是皇上颁下的谕旨,都需要皇太后钤印之后,要以“奉皇太后懿旨”的名义放能颁布。 更何况,此时这大清何处百姓不知道,是皇太后亲下懿旨,方能令皇上顺利继位的呢 皇太后明明有两位亲生的皇子,却丝毫没为自己的儿子打算,避开了古往今来所有皇太后可能会避不开的私心,叫这一场大位承袭安安稳稳,没有半点的闪失皇太后贤名传天下,皇上已经注定了一辈子都还不清。 那这后宫的事务,皇上自然要拱手都奉上,献给皇太后去啊。 至于说皇上宠爱两位钮祜禄氏是难忘亡妻那就更让她这个继室心下颇有些难堪了。 “皇上就算是孝心,却也没见皇上选个喜塔腊氏的进来啊纵然是皇太后在上,可是皇太后毕竟不是皇上本生额娘,皇上有向皇太后表孝心的情分,怎么就没想着先向孝淑皇后她老人家先表一份儿追思呢” “再说了,若说对原配的情分,皇上也得好歹顾着些儿我的颜面吧。毕竟,我才是当今皇后可是皇上选进宫来的,却是两个不相干的赫舍里氏,也并没见我们佟佳氏的影儿啊” 佟佳氏说得难受,眼圈儿已是红了,坐在她下首的恬嫔富察氏,听得也是满心的灰烬。 她如今更成了前朝后宫的笑柄,她自己知道。 作为皇上潜邸时的第一侧福晋,她竟然就给封了个嫔位,跟个新进宫的小妮子是一个位份 她如今也没旁的仪仗了,只能来攀附皇后。 “若说有皇太后的缘故,那祥贵人还倒罢了,这全嫔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恬嫔忍着酸楚,也跟着嘀咕。 佟佳氏缓缓眯眼,“谁说不是呢。那日我瞧着,皇太后也不大待见这个全嫔似的。毕竟,那全嫔虽然说是什么钮祜禄氏,可毕竟不是一回事,连宗都连不上的。要不然皇太后怎么单留祥贵人用膳呢。” 恬嫔便眯起了眼,“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得好好查查,这个全嫔背后,究竟是什么路数。” 幸好旻宁也算雨露均沾,除了全嫔和祥贵人双分秋色之外,两位赫舍里氏之中的珍贵人也能分得一瓣恩宠来。虽说珍贵人的恩宠不及全嫔和祥贵人,但是也好歹是得了宠的。 反倒是四人当中阿玛爵位最高的睦贵人,在四人之中落在了最下风。 睦贵人怎么都没法儿接受这样的局面,便连珍贵人私下都劝她,“你可仔细些儿吧。你的嘴太直,进宫之后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睦贵人心下自是一警,“你是说全嫔” 珍贵人只能叹气,“不是她,还能是谁呢自打进宫以来,你当着她的面说话的时候儿颇不留意,她虽说明面儿上倒不争辩,可是谁知道她私下里在皇上面前说过你什么没有” “都说啊,咬人的狗可不叫。她那表面上看着委委屈屈的样儿,指不定到了皇上面前又要哭得怎样梨花带雨皇上如今最宠她,可不是她说什么,皇上就全都信了什么去” 睦贵人冷笑,“好啊,我倒看她是怎么背着我,在皇上面前咬我的” 一看睦贵人的脾气又上来了,珍贵人赶忙拉住睦贵人去。 “瞧你,这是又急了不是这会子咱们都在宫里,万事都凭着咱们自己。这会子她位份高,又得宠,你这会子若与她直来直去的话,吃亏的终究还是你” 珍贵人遇着睦贵人这样急性子的,心底下也是唏嘘。可是谁让这次秀女挑选的局面就是这样儿呢,两个钮祜禄氏,两个赫舍里氏。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自然跟睦贵人绑在一块儿了。 原本她还指望着睦贵人阿玛的爵位高,能在宫里占些优势去呢,何成想,如今反倒还要她来拉拔睦贵人去。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睦贵人又急又气。 珍贵人缓缓垂眸,“咱们在宫里,既暂且见不着家里人,指望不上他们帮衬咱们;而咱们自己又刚进宫来,凭着自己什么都不懂那自然唯有一个法子啊,那就是咱们得给自己寻棵大树,咱们在大树底下方能遮风挡雨。” “寻谁呢”睦贵人凝住珍贵人,“眼巴前儿明摆着的,皇上已然受了全嫔的狐媚,决计是不可能帮我的了那,难道是皇后娘娘么” 珍贵人咬了咬嘴唇,“若说目下,倒也唯有皇后娘娘尚可依仗。” 毕竟这中间儿还有个祥贵人在那隔着呢,故此她们两个心下都明白,皇太后这会子自然要先扶持祥贵人,可还顾不上她们两个赫舍里氏去。 睦贵人缓缓点头,“你说的对。那天我亲眼瞧着,皇后娘娘对那全嫔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只是全嫔是新人,皇后娘娘又在那么高位,总不能亲自动手来收拾她去。” “现如今啊,皇后娘娘也要用人,那自然是咱们两个这样,同样是刚入宫来的才更方便些。” 珍贵人叹口气,“总归要你自己个儿拿主意吧。” 。 7、三拜之礼 十一月里,随着四位新人入宫为宠,旻宁后宫第一次正式的册封礼也已经完成。 所有受封的嫔妃,都要到寿康宫给皇太后廿廿行礼,廿廿这一个月里也当真是忙得都不得闲儿。 忙到,连旻宁来请安,许多回廿廿也顾不上见,只叫旻宁在寿康宫前殿阶上跪拜就是,她在后殿就算遥遥地接着了。 连续多次这般,便连全嫔都发觉了旻宁连续多日有些怏怏不乐。 旻宁的性子本就不爱说话,这样怏怏不乐地坐着,便更叫全嫔手足无措了。 她私下里叫巧荷去求教过禧恩。恩公教给她,说在皇上面前最安全的话题就是说到皇太后她老人家便是说旁的话题,兴许会说错,但是只要说起皇太后老人家,是必定没有错儿的。 巧荷回来将这话儿传给全嫔,全嫔便也点点头,“恩公这么说,我实则也想到了。毕竟皇上至孝,待皇太后如本生额娘,故此甭管旁的什么话题会叫皇上不爱听,说起皇太后来,皇上总归要恭恭敬敬听着的。” 只是她就算明白这个理儿,可是她毕竟进宫的日子不长,能到皇太后跟前的机会统共也没几次,故此就算她想与皇上说起些皇太后的话题来,竟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每每,总是有些搜肠刮肚的尴尬。 这日旻宁又是沉默不语,全嫔便使劲儿想皇太后的事儿。也幸好她是刚刚行完了册封礼,故此才到皇太后宫里行礼不久。 “皇太后老人家真是慈祥,心疼我们,怕我们行礼累着了,故此都不叫我们行拜礼。”她自是捡着好听的说。 旻宁听着果然抬眸望过来,“你说什么你们的礼,竟然都减了” 全嫔点头,“妾身们都是跟着皇后娘娘一起行礼,皇后娘娘说皇太后体恤,不叫我们行拜礼了,以免头上的簪钗都散了,故此妾身们便跟着皇后娘娘一起减了拜礼去,只行了跪礼与肃礼。” 旻宁便是一挑眉,“是皇后自作主张” 全嫔怔住。 她小心地将她自己方才说的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相信自己没说错话,她说清楚了是皇太后老人家的体恤,是皇太后叫大家免了拜礼的,并不是皇后自作主张。皇后也只是按着皇太后的吩咐去做的而已 可是,全嫔却心下暗暗一笑,并不想在皇上面前替皇后解释了。 全嫔只是慌忙跪倒,“是妾身不懂事,在皇太后跟前缺了礼数了是不是还请皇上责罚,妾身一定痛悔改过。” 旻宁皱皱眉,“起来吧,又哪里是你的错呢你刚进宫一个月,凡事都是跟着皇后去学的罢了。” 十二月里定明年正月初二日皇太后筵宴的礼数,原本礼部奏请的是皇后率领内廷主位,在座次上向皇太后行二肃一跪一拜礼,旻宁看了奏本便不高兴,亲自给改为三拜礼。 礼数定下来,寿康宫得了信儿,月柳便抿着嘴乐。 “这下儿,可给皇后娘娘一个下马威去了。” 佟佳氏终究是佟佳氏,更何况是旻宁的福晋呢,这些年对于旻宁与廿廿两边儿的明争暗斗自然都是了然于心。她原本想着,这回旻宁可算登基继位,可算能扬眉吐气了。 就算旻宁要顾着孝子之名,面儿上不能不敬重着皇太后,可是他却不会当真将前朝后宫的事儿都交给皇太后去。 那这个后宫,真正的主人,还得是她这个皇后。 在这样一个宫廷里新旧交替之际,皇后在明里暗里,是颇有要将皇太后的影响尽量降低的想法儿的。 廿廿竟也都由得她,并未与她计较,倒让月柳等人心下颇不得劲儿。 可是这下儿可好了,皇上还是有眼色的。这严严整整的三拜礼行下来,便是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也只能匍匐在皇太后脚边,如此三次,便是皇后也一次都不能少。 那这后宫,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便再了然不过了。 月桂也含笑道,“主子果然看得早,这些话儿啊可不用主子自己个儿去说去,如今这个后宫里啊,自然有人到皇上跟前将这话儿给说了明白去。” 廿廿淡淡抬眸,“他们才是夫妻,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当额娘的倒要当着儿子的面去数落儿媳妇么那便是最老糊涂了的。” “更何况,我与他们终究当间儿又隔着一层,我就更不能张这个嘴。” 月桂也是微微扬起下颌,“皇后有功夫打咱们寿康宫的主意,那就还是她太闲了,太将自己这个中宫之位看得稳稳当当了。如今也是时候叫她自己回头去先处置好那六宫里的事儿吧。” “会是谁说的呢”月柳不由得好奇。 廿廿轻轻摇头,“是谁都不要紧。总归记着,如今咱们在寿康宫,在内廷,却又不在六宫之中故此,只管超脱世外看着就行了,不用走得那么近。” 旻宁不仅加重了皇后对皇太后的礼数,更从十二月一直到过年都冷着佟佳氏。 不过兴许也不是旻宁故意的,毕竟四位新人在怀,旻宁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总归皇后佟佳氏再到寿康宫来请安之时,神情之间已然是颇见落寞。 廿廿只循例问,“皇帝这几日吃的可香,睡的可好” 这一句话,更加问出了皇后佟佳氏满腹的心酸。 “不敢有瞒太后,只是这些日子来皇上倒少去我的储秀宫。这倒也罢了,只是我的储秀宫终归与翊坤宫离着近,这便也有些天没听见皇上去翊坤宫的动静了。媳妇想,既然西六宫这边都没什么动静,那想必皇上是奔着东六宫去了吧。” “太后既然见问,那等媳妇回去特特问过全嫔她们就是。” 廿廿听罢便也微笑道,“这会子和嫔与恬嫔不也一个在延禧宫,一个在承乾宫住着吗,那便也是都在东六宫。说不定,皇帝也是去瞧她们了。不用问全嫔,你回去问问和嫔,恬嫔她们两个就也是了。” 廿廿含笑凝视佟佳氏,“皇帝是重旧情之人,你是他的皇后啊,旁人谁都比不了的。” 。 8、与你相似 廿廿这样的话,叫佟佳氏也有些惊讶。 她自己连这样的自信都没有,更何况如今外头人不是都传说么,皇上是对原配孝穆皇后更重旧情,故此才对两位钮祜禄氏格外的眷顾那两个钮祜禄氏,跟她一个佟佳氏又有什么干系呢 只是当着廿廿这钮祜禄氏的面儿,她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苦笑。 廿廿都不用抬眸,哪儿还不明白佟佳氏那点儿小心思呢。 廿廿将那白玉的烟管儿在掌心里磕了磕她对烟没什么瘾头,平素这白玉的烟杆便更多地是作为她手里的玩意儿。就如同皇家人人手边都放着的如意,到她这儿给换成白玉烟杆儿罢了。 这是庄妃留给她的念想,也更是一重无言的警醒,她握手不忘。 “祥贵人倒也罢了,毕竟是哀家母家堂房的格格,虽说已然是多少辈子的远亲了,可是好歹还是血脉相连。倒是全嫔,虽说是正红旗下,倒叫我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和珅来和珅家里原本也是正红旗下,若论起来倒是也跟我母家能连上宗去,算作同族。” “故此全嫔进宫来之后,因为这孩子也颇为懂事,关键是皇帝看重她,故此我也想着兴许皇帝这样看重她,许是皇帝早查出来这孩子说不定也跟和珅似的,与我们家有些远亲去故此我还特特命人去仔细查了查。” 廿廿说得轻描淡写,佟佳氏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全嫔如今是她最大的忌讳,倘若再叫皇太后查出来全嫔是皇太后的族亲的话,那皇太后必定要更加扶持全嫔一个全嫔、一个祥贵人,如果再加上老谋深算的皇太后,那她以后的日子就注定了要不太平了。 这个后宫,从皇上继位的那一天起,她作为皇后就一直在暗暗计较这主持后宫的权柄。皇太后又不是皇上的本生额娘,甚至都不算皇上真正意义上的嫡母,故此皇上原本当真不必这样敬重这位皇太后,只将她搁在寿康宫尊养着也就是了,用不着当真要将主持后宫的权力交给皇太后去。 况且,就凭当年皇上继位之前与三阿哥和四阿哥之间的那些心结,皇上又怎么可能当真信得过这位皇太后去 不过,当然了,要说还得说这位皇太后当真是手腕高人一筹,谁也没想到在先帝爷宾天的关键时刻,她非但没有趁乱替她的儿子争大位,反倒亲下懿旨,毫不避嫌地亲自命皇上继位。 皇太后是抢了先手,叫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皇上的这个大位是怎么来的即便皇上已经找到了先帝爷留下的鐍匣,可是却都没这份懿旨来得名正言顺,从而确保了京中与热河的一片宁和。 皇太后以这样一道懿旨,叫皇上这一辈子都欠了她去。皇上登基之后,将她与皇上本生额娘孝淑皇后并称“圣母”,毫无区别。这二年来,甚至皇上嘴上提得更多的都是她,而不是孝淑皇后 可是这样一位皇太后,自从皇上登基以来,表现出来的是凡事都不争。便在后宫事务上,皇太后没一件要管的,就算皇上要事先启奏皇太后,皇太后也都只笑笑说,让皇上交给她这位皇后来定 可是皇太后越是如此,皇上却越是非要将后宫都拱手奉上不可。 便如这回皇上亲自更改皇后带领内廷主位在皇太后筵宴上从一跪一拜改为三拜礼就能瞧出来,在皇上的心里,皇太后是越不争越重,相形之下,皇上对她这个皇后却越发地轻忽了 故此啊,倘若再让这样一位皇太后与那风头正劲的全嫔和祥贵人联起手来的话,那这个后宫,当真就没了她这个中宫皇后的立锥之地了 廿廿不慌不忙地瞧着佟佳氏一会子,才缓缓道,“这一查啊,倒没查出她母家与我们家有什么亲去,却查出来她与你的相似之处来了” 佟佳氏便一愣,完全没有半点预备。 “全嫔,与媳妇的相似之处” 佟佳氏都尴尬得乐了起来,“这宫里宫外的,也没人说全嫔跟媳妇有什么相似的来啊。” 廿廿点头,“要不查与不查,是两回事儿呢她们啊也就都是猜,猜出来的都只是从自己个儿的小心眼儿里来的罢了,全然跟外头查回来的是两回事。” 佟佳氏无言以对,也只能洗耳恭听。 廿廿又将那白玉烟杆在掌心里敲了敲,“你阿玛当年当过杭州将军,所以你这孩子是跟着你阿玛在南边儿长大的,故此这才造就了你与众不同的气度。你这孩子啊,既有咱们满洲格格的飒爽利落,又有南边儿女孩儿的温柔如水,当年这才让先帝爷和我一见就觉着独一无二,堪为皇帝良配。” 佟佳氏怎么都没想到,皇太后竟然开口就夸她,这让她半点儿防备都没有,猝不及防之下,脸都红了起来。 “叫皇额娘您说的,媳妇都有些挂不住了不过是阿玛为朝廷尽忠职守,媳妇跟着阿玛在任上罢了。” 廿廿含笑点头,“我说全嫔与你相像啊,也就在这个事儿上他们外头查回来的消息呢,说全嫔小时候儿啊,也有过在南边儿长成的经历。故此她的气度便也与你类似,都是既有满洲格格的爽利劲儿,也有南边儿女孩儿的柔婉。” “想必选看的时候,皇帝也是瞧出了全嫔的这一点来。毕竟你的气度在后宫里是独一份儿的,叫人一见难忘,皇帝这一见另外一个与你有些相似的人啊,如何能不过眼难忘呢” “兴许也是因为全嫔身上带着你的气度,故此进宫来便不宜只封贵人,这边叫皇帝因为你的缘故啊,给她初封就是嫔位了” 廿廿含笑抬眸,“连皇帝都瞧出来的,你自己个儿偏没瞧出来。你日后多留着心瞧瞧,看是不是这么个缘故。” 佟佳氏想报以微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一个刚进宫的新人,莫名其妙获了盛宠,却还带着她这个皇后的气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