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医》 分卷阅读1 第1章 “我有三不医,大奸大恶者不医,一心求死者不医,容貌太好者不医。” 那年阮灵奚十二岁,刚能把一套梳雨梨花针使利索,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立了规矩。行走江湖,没有规矩不像那么回事。 桃花树下正拿一块软鹿皮擦剑的挚友闻言略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阮灵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晃荡着双腿道:“容貌太好难免多惹情债,情债多了少不得要碎人心肠,我不医,亦是一种为民除害。” 真真是医者心肠,慈悲极了。 规矩立下的第三天,阮灵奚就自个儿打破了。只因北山有药圃,他去采药顺手捡了个人回来,一个满脸血糊糊,骨头断了七八根的少年。 那时他学医初成,医患从来都是兔子老鼠之流,还从独自医过活人。若是将人带回去,他老爹八成仍是叫他居下手。少年心气高,稍一思量便动了心思,将人藏在北山一处山洞里,据为己有。拖入洞中,擦了血污,方才发觉对方竟生了一张顶顶好看的脸蛋儿。 “噫……”阮灵奚捏着少年下巴端详半天。少年巴掌大的小脸很是苍白,一双略显秀气的眉皱起,薄唇紧紧抿着,若不是这般狼狈的境遇,该是何等漂亮可人。也就是这一刻阮灵奚想明白了一件事,见美不救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他像是守着个了不得的秘密,用尽昔年毕生所学将人给折腾活了,那天小雨初霁,他将自己的笑颜映在少年初醒的双眸里。 少年的眼睛是剔透的白与黑,中间挂着一个明晃晃的他。 …… 晨光熹微,屋中那三足鼎青釉香炉里升腾一缕袅袅香雾。 阮灵奚身上里衣松松垮垮,露出红痕点点地半边胸口,他略显慵懒地抬了抬脑袋,一双桃花眼微阖,唇角带着浅淡笑意,含糊道:“是么,这么说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萧洄倚坐在床上,垂眸看着枕在他腰间的阮灵奚,伸手将那散在自己腿上的凌乱长发拢在手心,道:“你当时就跟我说了这句话。” 阮灵奚闷笑两声,打起精神问道:“然后呢?” “你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萧洄轻声叹息,从一把鸦发里挑出一缕搓在指尖。 阮灵奚皱紧眉头,歪着头细细想了会儿,道:“有那么点印象,记得不清了。”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记不得也正常。”萧洄拍了拍阮灵奚肩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接着道:“那年,我自是谢你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阮灵奚指尖不老实的滑进萧洄领口,修剪圆润的指甲一路往下刮蹭着。 萧洄隔着衣衫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摇头叹道:“可见你这十几年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阮灵奚愣了一瞬,干笑两声:“我……当时这么跟你说的?” 萧洄点了点头。 阮灵奚舔了舔唇,目光略有几分闪躲,下意识觉得不该再问下去了,但是偏偏控制不住好奇心,追问道:“那你是如何说的?” 萧洄垂眸,一双眸子仍是剔透的白与黑,中间映着个眉眼风流的阮灵奚。 “我答应了。” 时至今日,萧洄仍是不明白自己如何就答应了,那时的阮灵奚分明只是一句戏言。或许是洞外清辉将少年一双桃花眼勾勒地太过纯净,或是少年唇角的笑意莽撞地砸进了他心间,亦或是当时他醒来脑子还不甚清楚。无论出自何种念头,总之他就是答应了,连丁点犹豫都不曾有。 阮灵奚心跳漏了一拍,半晌才怔怔道:“那……我们……” 萧洄并指如刀,将绕在指尖的一缕青丝割下,稳稳擒在掌心。阮灵奚伸手摸了摸脑袋,并不在意断去的几根青丝。 “你说要回家去同你爹知会一声,待第二日便来接我回山谷去,拜见长辈。”萧洄将自己一缕鸦发截断,认真地同阮灵奚的那缕青丝系在一起。 “我在上山等了你三天,你没有出现。” 阮灵奚噎了一噎,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发展,他眉心一蹙,叹息道:“那我定然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萧洄笑了笑,将系好的青丝用帕子仔细裹住:“无妨,如你我注定相遇,何时都不算晚。”那年他下山去寻救他性命的少年,一路辗转打听,终于在天水医会上看见了他。那时他手边紧紧拉着个带面具的少年,姿态亲昵。此二人,一人悬笛,一人佩箫,上面缀着一模一样的同心结。 那年天水医会,阮灵奚以剑走偏锋的奇诡心思和一手灵妙的针法在江湖上初绽头角。而寒霜剑传人第一次初踏江湖便尝到了千滋百味,终是独归白云观潜心修剑,数十年内再未入江湖。 第2章 、 阮灵奚找人打了副金碗筷,又定了一把纯金的云纹长命锁。挚友秋月白的幼子出生时身子弱,他想要认做干儿子。何况这孩子抓周时偏抓了一株药兰,他怎么想都觉得该是跟自己有缘才对,琢磨着若有机会便传其医术最好不过。 秋月白特意宴请阮灵奚和萧洄,一来是给孩子拜干亲,二来也是谢两人近半年来多有照拂。酒罢,宴散,阮灵奚微醺,被萧洄半扶半抱回了小筑。 阮灵奚口中喃喃着‘没醉’,整个人东倒西歪地吊在萧洄身上。两人自表明了心意以来日子过的是如胶似漆,萧洄疼他,看他什么模样都觉可爱,失态也是风情。 “卿卿……心肝儿……”阮灵奚捏着萧洄耳垂儿,扯着嗓子乱叫一气。 萧洄被他捏的耳边发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将人撂在床上按老实了,本想起身打水帮他收拾身子,又被缠住手脚,无奈只能抽了他腰带将人双手捆在床头。 阮灵奚双眼放光地任他捆,且善解人意道:“捆紧点。” “知道了。”萧洄含笑将人捆好,轻松抽身去烧水,隔着两间屋子都能听见阮灵奚在里面叫唤,折腾了一会儿没了音,怕是睡着了。待萧洄将水备好,剥了阮灵奚皱巴巴的衣裳,擦洗干净,那酒劲儿也过去的差不多了。 萧洄解了绑在床头的腰带,找了干净的里衣给阮灵奚换上,却被假寐的人一把拽走扔到一旁,脖颈一紧已被勾住压低。 “你怎么这般会照顾人。”阮灵奚蹭着萧洄鼻尖轻笑,勾在他脖子上的手沿着脊背寸寸揉了下去,眼神里满是勾人的情态。 萧洄忍不住低头轻轻贴了贴阮灵奚额头,道:“热闹了一天不累么,方才连眼都睁不开了。” “累?”阮灵奚膝头挨在萧洄腰侧,笑得揶揄。 萧洄自幼长于道观中,修心习剑,耳濡目染皆是静心寡欲,若非遇上阮灵奚,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有受不得情欲撩拨的一天,因爱生欲当如是。昔年师父传他剑法心诀时曾言 分卷阅读2 ,大道无情,大道无我,于剑道一门,若想臻至化境便该如此。 白云观青砖灰瓦,逐雪剑银身冷刃。而阮灵奚呢?他有天底下最多情的眉眼和肆意的性情。 一番云雨,月色更深。 阮灵奚眯着眸子窝在萧洄怀里犯困,又忍不住说起秋月白家那对可爱的双生子来。方才萧洄在床上哄得他舒服,这会儿他话里都掺了蜜样甜起来:“可惜我不是垂珠儿。”萧洄下意识去揉他耳朵,温柔又宽容道:“幸好你不是,我舍不得你受累。” “若是为你,我何曾会怕受疼受累?便是搭上我这条命又有什么当紧。”阮灵奚心道左右他不是,说些甜言蜜语不过是帐中情趣,愉人愉己。 萧洄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拉住被子将人捂住,道:“胡说。” “胡缩就胡缩……你要闷西我不成……”阮灵奚在被窝里翻滚挣扎,扒开被角探出头来,噗嗤一笑:“这种时候捂嘴就行了,哪有你这样的?” 萧洄吻上他,两人纠缠一处。阮灵奚胸口起伏剧烈,半晌才听见萧洄含糊不清道:“是这样么?” “没错,就是这样。” …… 有些人就像是风,过树穿花,沾水拂叶,所到之处皆是春。他来他去,皆不由你。 阮灵奚走的时候亦没有征兆,可能是江南落花,可能是塞北落日,可能是西岭寒雪,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但他就是走了,留了一张桃花笺,上面潇洒写到‘两情若久长,岂在朝与暮’。这句话是他给萧洄最后的体面,其意思等同于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朝朝暮暮对阮灵奚来说无疑是一种束缚,他不爱要,萧洄之于他不过是两厢情愿下索取的一段欢愉。 是千百个日日夜夜里独特又普通的时日。 第3章 、 木兰舟上珠帘卷,十里荷香酒半酣,风透衣衫,雨透衣衫。 谢归云指拨琴弦泠泠声,无心成调。他侧头看去,镂花枝的窗前搁了张檀木小案,案上摆着盛了明艳油彩的白瓷小盅。阮灵奚倚在窗前,被抽了骨头一样懒散,倒透处处透着些恬淡。他未带发冠,垂散着一头鸦发,浓长的睫半遮着双桃花眼,正捏了一支青竹笔画扇面。 谢归云按了琴弦止音,走上前去却不肯出声扰了他画扇的兴致。 阮灵奚袖口略微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执笔勾扇的手一顿,忽然抬头冲谢归云弯眸一笑。不笑时亦含情的眉眼,笑起来便是明晃晃地勾人。 谢归云愣了一瞬,趁这功夫阮灵奚挑起青竹笔在他眉心描了一点。笔尖柔软,朱砂微凉,像是搔在了心口。 “朱砂映眉。”阮灵奚调笑道。 谢归云露出个无奈的笑,低头去看他画出的扇面,是一副青竹迎风图。 “又画竹?” 阮灵奚轻吹扇面,道:“哪里,分明是画你。”三年前初见谢归云,便见他青衫一袭,风盈满袖,清雅俊逸,犹若青竹。 “这次准备在江南待多久?”谢归云接过折扇细细看去,状似不经心地问。 阮灵奚搁了笔,闻言挑眉道:“这话说得,好像盼我走一样。” “我盼你走?”谢归云失笑:“我巴不得你留这一辈子。” “我答应了你每年这个时候陪你饮桂花酒,哪里能走?”阮灵奚托着下巴,摇头道。 谢归云每次听他这样语气说话,就像是被塞了满口梅子糖又酸又甜,却偏要道:“你不知应了多少人。” “胡说,我只应了你一个。” 谢归云苦笑道:“是,你只应了陪我饮盏桂花酒。却也应了陪谁纵马,应了陪谁游船,应了陪谁赏雪。你既不肯真心相待,何必招惹……” 阮灵奚闻言也不恼,认真道:“我喜欢芍药明丽,也心悦芙蕖清雅,喜欢垂柳婀娜,也欣赏青竹俊秀,我处处皆是真心,偏你们不肯信。” 谢归云无言以对,许久方忍不住问道:“那你心里可有挚爱?” “我……”阮灵奚正要开口,心里却忽现一人身影,玄深衣,白鹤纹,负长剑,并世无双。 你心中可有挚爱。 阮灵奚呼吸一窒,像是醉酒酣睡的人被兜头淋了盆凉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还有莽撞贴来的双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谢归云闭了眼,整个人僵硬又执拗地挨着阮灵奚的胸膛。 谢家子弟向来讲究自持,阮灵奚与谢归云相知相识多年,却不曾越界。这么一手,是阮灵奚万万不曾想到的。他撤一寸,疑道:“归云?” “你知我心。”谢归云不肯睁开眼,生怕看见阮灵奚的双眼,自己就先露了怯。 阮灵奚当然知,他心道,谢归云爱慕他,他也喜欢谢归云,这世上哪有比两情相悦更好的事,他该欢喜才对。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做,他的手该按在谢归云脑后,任由柔顺的青丝夹在他指缝间。然后用舌尖搅开谢归云唇齿,教他怎样才够缠绵,再拽散他发带,挑开他衣襟,扣住他双手,握住他腰身…… 他想的千般好,万般妙,可偏就是下不去手,一颗心砰砰直跳,绝非雀跃而是心虚得厉害。 “我知道了。”谢归云终是叹息一声,缓缓睁开眼,退了身子,将头转向窗外,看细雨落了夜幕湖水,他到底是心有所爱了。 阮灵奚头一次觉得江南细雨交织得叫人厌烦,像是絮絮的麻线结作一团,扯不断,理还乱。他起身正想要出去,却听见有人扣门,开门见一小侍。 “公子。”小侍一作揖,捧了样东西递过去,道:“方才有人让小的将此物转交公子。” 是一方素白锦帕,带着淡淡药香。阮灵奚只是扫一眼,便晓得这是自己的帕子。杏林谷里的丫头青婵极擅纺织,这样的帕子他多了去了,熏个各式各样的香,还绣了他的名字。平日出门揣上一沓,遇见心仪之人便赠人家一条。 后来江湖上有个神秘的组织名叫‘断帕斋’,以杏林谷手帕为凭可加入其中,打出的口号是‘存天理,灭人渣’,但实际上也没干出什么正经事,大抵就是每隔十天半个月搞一次聚餐,大家坐在一起诉诉苦,骂骂阮灵奚。不过那点事说来说去兴许众人也腻了,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江湖上美人们交流妆容与服饰的宴会,阮灵奚还有幸参加过几回。 这帕子,无甚稀奇,阮灵奚伸手接过,却不料帕中裹了一物,虽他这一拿便落在地上。谢归云弯腰捡起来,原是一缕青丝,被红线从中间系在起,再细一看,便知该是两缕并做一缕的。 取他一缕青丝的人只有一个,阮灵奚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朝外面看去,一时间竟不知该是赶紧跑还是出去找。 “那人已走多时了。”小侍恭敬道。 萧洄武功高 分卷阅读3 深莫测,他若站在门外,旁人不能察觉也正常。只是不知他来了多久,听了些什么。阮灵奚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许久才感觉到谢归云将青丝按在他手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阮灵奚看着掌心那一截红线,清风拂过将青丝绕在他指尖,他诚惶诚恐地攥住,头一次感觉到何为情意深重。 第4章 、 桂酿甜醇性温,色泽浅透,本不醉人。 “但是你醉了。”谢归云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阮灵奚,道:“因为你想醉。” 阮灵奚捏了只翡翠盅,一双桃花眼半阖,闻言不应。 “没想到,竟是白云观主,寒霜剑传人。”谢归云感慨道:“我以为那样神仙人物,是不涉红尘的。” “倒没有传闻那样不近人情……”阮灵奚翻了个身,重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呓语般絮絮道:“看着冷冰冰的样子,其实比谁都好说话,性子也温善,该有脾气的时候没脾气,不该有脾气的时候又拗得很……” 谢归云倒酒入盅,为他满上:“你喜欢他什么?” “生的好看。”阮灵奚将酒盅贴在唇边倒下,轻笑一声,道:“特别好看,崖上兰花,高不可攀。” 谢归云不再问,阮灵奚说出的话,他想,自己可能不是太想听了。 阮灵奚从来都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只是这次却控制不住地想要说给谢归云听,因为他身边只有谢归云,酒一杯接一杯,话像是没尽头,他说起与萧洄的点点滴滴,恍然发觉自己竟记得这般清。 直到月隐,烛灭,酒尽。 晨光熹微时,窗外鸟鸣啾啾,阮灵奚翻了个身掀落身上盖着的衣袍,青绫缎,是谢归云的衣裳。他推窗探头往下看,微雨初霁,谢归云换了身白衣,腰间悬了一支湘妃笛,正在院中烹茶。 “醒了?”谢归云抬头,看见阮灵奚顶着头乱蓬蓬的长发,扒着窗牅往下瞅,脸上带着初醒的呆憨。 阮灵奚揉了揉眼,道:“我头疼。” “那你下来,我给你揉揉。”谢归云不去拆穿,那桂花酿出自他手,喝再多第二日也不会头痛,是阮灵奚要寻法子缠闹他。 阮灵奚欣然,麻利洗漱一番,换了衣裳下楼。他不束发,捏着一只笄塞进谢归云手里,将脑袋也一并挤到他身前。 谢归云按住乱晃的脑袋,灵巧挽起一束柔软鸦色,随后指尖并在阮灵奚额角,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阮灵奚阖眸,沉吟道:“归云……” “行囊备好,马在院外,喝了这杯茶再走吧。”谢归云平静地打断他。 阮灵奚睁开眼,仰起头去看谢归云,看他眼底隐着无奈又释然的笑意。 茶入喉,微苦。 阮灵奚策马离去,昨夜微醺,心意忽明,他有所爱。 青城山,白云观。 江湖有四家七派一门一阁一观,一门是断天门,一阁是嫏嬛阁,一观是白云观。白云观不入世,历代观主皆是寒霜剑传人,修清心寡欲的剑道,若多惹红尘难免有损道心。 萧洄年少时亦有几分反骨,曾私自下山闯荡,后遭人算计重伤而逃,遇上阮灵奚。数十年后,他剑道遇上瓶颈,难免想起少年时一段不了了之的情动,便妄自下山欲了结这段心事。熟料再遇阮灵奚,愈陷愈深。 而阮灵奚嬉闹逍遥惯了,他将萧洄的真心妥帖收藏,同别人的放在一起,规规矩矩摆在心头博古架上,扭头便投向万丈红尘间寻觅新的乐趣了。 萧洄从不擅自欺欺人,明了此事后毅然抽身,重归白云观。 阮灵奚其实并没有想好如何跟萧洄解释,或许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将那缕结发放在一只素雅的小荷包里贴身放着,想还给萧洄。然后告诉他,做夫妻么,他愿意的。 但实际上这事没那么容易,阮灵奚连山门都进不去。 一个扫地的道人说:“观主闭关,不见人。” 阮灵奚心想,这事简单,别把他当人就成了。道人意会,赏了他一大扫把,直接将人从石阶上扇了下去。 可见小时候认真习武是多么重要,阮灵奚很后悔。他那稀松二五眼的武功,纯粹是为了好看,比如将折扇甩出去扫落枝头花瓣下场桃花雨这种…… 阮灵奚在山下酒肆里落脚,差人寻了竹枝,亲手糊了许多纸鸢,日日拿去观外放。他寻了一处高高的树杈坐着,看着载满相思的纸鸢一只又一只的飘向观中。后又糊了许多祈天灯,上面写满情意绵绵的诗句。 白天放纸鸢,夜里放天灯。 扫地道人忍无可忍的去找萧洄,控诉道:“最近观里卫生很难搞,麻烦您了解一下。” 萧洄:…… 夜色深,山雨来,阮灵奚站在观门前,任由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个透。 山门轻开,萧洄身披雪色鹤氅,擎了把十八骨伞,站在门里道:“今夜没有祈天灯。” “雨大,放不起来。”阮灵奚仰起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桃花眼弯如新月。十八骨伞到底遮在了阮灵奚头顶,替他挡住风雨,萧洄垂眸看他:“你来做什么?” 阮灵奚叹了口气,解下腰间荷包递给萧洄:“你说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要什么?”萧洄看着掌心小小的荷包,问道。阮灵奚笑了:“以身相许吧。” 萧洄看见阮灵奚的眉眼依然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他道:“我应你千百次又如何。” 阮灵奚心道,不需千百次,只此一次就好,这话没能说出口,就觉眼前阵阵发黑,踉跄着倒在萧洄怀里。 醒来时但见素帘薄被,屋子有淡淡檀香,阮灵奚打量了下四周,极是简净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是萧洄,手中端了药。见阮灵奚醒了,萧洄眼底忧色散去几分,轻舒一口气,道:“你啊,可算醒了。” 阮灵奚坐起来,身上里衣被换过,他有些高兴地在被窝里抻直了腿,道:“端药做什么?” 萧洄挨着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他额头,道:“好端端的怎么能昏睡两三天?” 阮灵奚闻言也是一怔,随即缓和了神色,接过药碗在鼻端一闻,便搁在一旁道:“相思成疾,此药无用。” 萧洄不许他这般糊弄,扳过他肩头,再问道:“无伤无病,为何昏睡不醒?” “我日夜兼程从江南赶来,一路奔波疲乏,你闭门不出,我又心急如焚,实在是累。”阮灵奚缠人功夫一流,扯住萧洄袖口叹道:“好在你肯原谅我,不然我淋死在山门外算了。” “我何时说原谅你了?”萧洄背过身去,白云观主清风亮节,不是随便的人。 阮灵奚心知哄人当徐徐图之,并不急于一时,仰仗着身子虚弱,先赖在白云观一阵子。再寻个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分卷阅读4 的时机,将人勾上床。有什么话不能在床上说?先坦诚了身子再坦诚心意,事半功倍。 事事如他所想,从萧洄为他开山门的那一刻,就是他赢了。鹤氅散在床下,拂尘横落蒲团,逐雪剑悬壁上,这些冰冷之物皆不如一个阮灵奚。萧洄勾着阮灵奚脖颈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望他姑且听一听自己纷乱的心跳只为谁。阮灵奚双腿紧缠萧洄腰身,快感和痛感催他一声接一声作不成调的呻吟。情至深处时,他贴在萧洄耳畔道:“哪怕我不是垂珠儿,我也愿……”高潮的快感打断了他的话,脑子里崩开一弦,只留欢愉。 萧洄到底没听见后半句,只是拥着昏睡过去的阮灵奚躺下,那种云雨时的情话,他从阮灵奚口中听到太多。 第5章 、 “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萧洄关上窗,遮住外头雨打芭蕉的声响,回头去看阮灵奚。比起一个月前,阮灵奚脸色更显苍白,整个人有些恹恹地蜷在床上。 “都说了没事。”阮灵奚懒懒翻了个身,将手搭在额上,阖眸歇着。 萧洄垂下眸子,眉间染了几分忧色:“已经是第二次无缘无故昏倒了,你还拿这话敷衍我。” 阮灵奚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勾住萧洄脖子,糊弄道:“什么敷衍不敷衍的,这话说的人伤心。我自己身子再清楚不过,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有分寸。” 无论萧洄如何追问,阮灵奚打定主意不多说。此事说来难开口,眼下还不是说明白的时候。萧洄拿他没有办法,沉默一瞬,从袖中取出一物塞在阮灵奚手心里。 阮灵奚低头一看,掌心里竟是一颗黑东珠,光泽莹润,隐带沉静平和之气。 “你收着。”萧洄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微不足道之物。万海取一珠,缝于观主道袍盘扣之上,是观主身份的象征。今取下赠予心上人,盼能与他度余生。 阮灵奚转了转指间东珠,不明其意,倒也欢喜收下贴身放着,又抬头对萧洄道:“改天我也送你个名贵物件,你喜欢什么?” 萧洄笑了,指尖勾住腰间一个小香囊,道:“你忘了,你已经送过我了。” “这算什么宝贝,值得你走哪都带着?”阮灵奚看他这么宝贝那结发青丝,嘴上虽这样说,却也忍不住翘着嘴角,嗓子眼都是甜的。 “当然值得。”萧洄拉住阮灵奚的手,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灵奚,你不要再不告而别了。”倘若当真觉得陪他清修无趣,或是哪天情意不在,也总要跟他好好道别,好过一走了之。 “胡说什么。”阮灵奚打断他,将双手按在萧洄肩头,正色道:“我是要陪你一辈子的。” 话音,掷地有声。眼神,深情款款,动作,流畅自然。到位,今天也是改渣归正的一天。阮灵奚很满意。 萧洄心下一跳,眼底微黯。 阮灵奚明悟本心,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满心想的皆是两人携手百年快意江湖的美好将来。若能如此,便也没有造化弄人这一说了。 阮灵奚歇了两天,除却腹中闷痛,精神倒还好。趁着天好牵马下山去,寻思着出门置办个精贵物件回送萧洄。怪他平日里不爱配玉,无法随手从身上解下美玉赠人,再说上一句‘此物随我多年,卿妥帖收之’,想想就甚是感人。 他只道既是送人寄情之物,就该冷不丁地来,不然有何惊喜。便趁萧洄晨起练剑时偷摸离开,且带走了自己全部的银票和满满一包金叶子。既然买了,就最贵最好的买。 倘若他能预料到自己此一去遭这一番折腾,那天就绝不离开白云观半步,可他不能,于是走的很是欢欢喜喜。 玉是清润斋的上等羊脂玉,原本阮灵奚是想选些并蒂花的图样来博个好兆头,又觉这花样太俗,配不得萧洄,挑选半天定下了鹤莲纹。交了定金,约好半月后来取,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临到街头被一阵糕点的香气吸引,便转了头往小巷子里去,刚出锅的桂花山药糕捧在手里香热酥软,阮灵奚伸手捏了一个还不等搁进嘴里,颈后微麻,眼前登时一黑。 桂花山药糕咕噜噜跌了一地,滚在街头巷口沾了泥…… 日长帘暮望黄昏,将萧洄立于门前的影子拉扯的极长,逐雪剑握在掌心负于身后,入定般一动不动。月升露重,湿他衣衫;晨光熹微,落在眼睫,他等一人归。 这一等就是三天,直到后山那不问世事的长老听说此事骑着老黄牛晃晃悠悠赶来。 “观主这是跟谁过不去?”白发苍苍的长老半睡半醒地坐在黄牛上,慢吞吞地问。 萧洄沉默,许久才开口,声音喑哑:“师叔,我想求一物。” 长老道:“你且说。” “寒霜剑最后一式的心诀。”萧洄阖眸,三尺长剑横于身前,剑意冷绝,寒霜若雪。寒霜剑本是出世剑,最后一式名曰‘封心’,修此式需少私寡欲,封心绝爱,修清静剑道。他少年初遇阮灵奚,结下机缘,便不肯修这一式。如今只尝相思苦,不懂斯人心,三番五次入情障弥足深陷,难以自持。倒不如一剑斩个清净,还阮灵奚个潇洒自由,也给自己个明路。 “你可想好了?”长老叹息。 萧洄沉默良久,点了头。阮灵奚带走全部细软,牵马下山,走的和他来时一样干净,山路有道童见他身形轻快,未曾有分毫迟疑。倘若当真事出有因,缘何招呼不打一个,书信不留一封。萧洄不肯自欺,心如明镜,阮灵奚生性多情且薄凉,哪怕不是今日亦有来日。 一剑封心,再无牵挂。 洛邑,黎阳道,寒月山庄。 “阁下请人的方式倒挺特别。”阮灵奚试着提几分内力,可丹田空空一片,显然是被人封了穴。他皱了皱眉,心里窝火,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一帘之隔的人并不在意阮灵奚心情如何,他开口道:“谷主搞错了一件事,我并非请你来,而是劫你来。” 阮灵奚气极反笑,道:“不知阁下劫我来此有何指教?” “谷主医术素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名,劫你来此,是逼你救人。” 阮灵奚冷笑道:“逼我?我若不想医,你奈我何?” 那人闻言平静道:“谷主若不肯,自然是没有办法。你不肯救,这世间便无人能救他性命,左右他都是个死,我本非豁达之人,取谷主一条命陪葬罢了。” “呵。”阮灵奚忍不住轻笑,挠了挠下巴,冷冷道:“你当我会怕?” “苗巫噬骨丹,每隔七天发作一次,三次后全身骨头化血而终,谷主可要试试?”珠帘开,坐在外间的男人起身,玄衣凤眼,面容冷肃,指尖捏着一枚丹药,朝阮灵奚走来。 阮灵奚倚在床上,神色不变,直到男人冷冰的手钳住他下颌,他才忽然出手攥住男人手腕,道: 分卷阅读5 “怕了怕了怕了,我医,我医还不行么。” 不值当得,他是有家室的人,犯不着跟这样的人争这口气,萧洄还等他回家吃饭。 “谷主是个通透的人,在下很是钦佩。”那人说着将是噬骨丹往阮灵奚口中一塞,趁其不备一掌拍向他胸口化去丹药。 阮灵奚猛咳几声,冷汗顺着额角落下,霎时间脸色惨白。 “只要谷主尽心,我自会将解药奉上。”那人抬手摆出‘请’的姿态。 而阮灵奚只想骂娘,这群讨厌的江湖人。 此人当着阮灵奚的面将博古架上一樽细颈白玉瓶挪开,只听石门轰隆,房内一副秋菊傲霜图下露出一扇石门,他端了一盏灯先行,阮灵奚无奈只得跟上。走了不久,便见出路,仍是一石门,连通两室。比之方才那个房间,这里更显金贵,无论是壁上字画,还是案上笔墨,无一不精巧。 绕过四扇山水屏风走到内室,珠帘青纱遮住一张镂花香木床,遮住床上的人。奇妙的是走在前面人就在踏入房间的这一刻,周身森冷的杀意全无,仿佛换了个人般,连挑帘的动作都做的小心翼翼。 阮灵奚有些好奇躺在床上的是何人,伸着脑袋去看,当瞧清楚的那一刻,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而道:“林鹭庄主?”倘若他没记错,床上半死不活的这位是寒月山庄上任庄主林鹭,一年前便因病而终,而如今掌管寒月山庄的是其弟林鹤。 “哥。”这一轻唤仿佛印证了阮灵奚的想法,果真,眼前这人正是庄主林鹤。 阮灵奚曾与林鹭有过几面之缘,只记得此人性情直爽,仗义舒朗,却不曾想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当时观其面色,听其气息,也能断出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你让我救的人是他?”阮灵奚指着林鹭道。 林鹤语气不在似之前强硬,轻言细语道:“是,只要我哥无恙,我不会为难谷主半分,解药自会奉上,另为谷主寻来半册《鬼遗方》作赔礼。” 阮灵奚不说话,拂衣坐下,伸手去探林鹭脉象。林鹤低头看着阮灵奚搭在林鹭腕上的手,忍不住皱了眉头,倒也没有说什么。 几息之后,阮灵奚神色惊疑不定,终是忍不住道:“丹田经脉俱毁,他怎么会重伤至此?” 林鹤眼神痴迷,爱意露骨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开口道:“我伤的。” 阮灵奚指尖一抖,心道,要命,又是个疯子。 第6章 、 阮灵奚开口打破这微妙的氛围,直言道:“丹田气海皆碎,按理说重伤至此,早就不能活了。这一年来怕是全凭稀珍药材吊着一口气,如今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林鹤眸色沉了沉,起身道:“谷主总会有办法的。” “太高看我了。”阮灵奚捏着自己的指尖轻笑,道:“我这双手拿得是银针,又不是判官笔。” 林鹤垂眸看了眼阮灵奚的手,那不是习武之人的手,太过干净修长,连指甲都是薄粉色,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但就是这双手辨得出千万种药草,使得出一套鬼神莫测的梳雨梨花针。 “谷主自谦了。”林鹤冷冷道:“若不能,这双手不要也罢。” 阮灵奚笑了笑,将手拢到袖中,道:“那我就好奇了,你究竟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若要他活着,当初为什么下那么重的手?” 林鹤脸色骤然沉下,杀意顿生:“谷主若还想要解药,就莫要多问。” 阮灵奚很是不喜欢林鹤这种阴晴不定的人,撇了撇嘴,不在多言。 “先让他醒来。”林鹤指着床上之人,道:“他何时醒来,谷主何时能暂去休息。”林鹭病体沉疴,非是一时半刻能痊愈,林鹤自是明白,只是他已昏迷数日,令人心慌。 让林鹭醒来并不容易,阮灵奚熬了三个日夜方才将人从鬼门槛上拽回来,倘若林鹭再不醒,阮灵奚便想陪他一起死了算了。 “你们兄弟俩真能折腾人。”阮灵奚惨白着一张脸,瘫在张椅子上倦声道。 林鹭半天才慢慢转回思绪,艰难地看了阮灵奚半天,才哑着嗓子道:“阮谷主……” “林庄主还记得我?”阮灵奚撑着坐直身子,倒了杯温水小心喂给初醒的人。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江湖品剑大会上,时隔三年,却不想会在这种情形下遇见。 林鹭就着阮灵奚的手将一盏茶喝完,才虚声道:“谷主风采如旧。” “林庄主大不如从前了。”阮灵奚放下杯子,将椅子拉近些,叹道:“趁着他不在,林庄主不如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好叫我知道该如何帮你。” 林鹭眸色黯淡,喉间泛苦,半晌才低声道:“让谷主见笑了……” 阮灵奚将手背抵在酸痛的腰侧压了压,收敛了所有随性的姿态,他是敬重林鹭的。寒月庄主为人慷慨,性情爽直,交友更是诚挚。如今阮灵奚虽是被迫困在此处,倘若能帮得了他,也不枉辛苦一场。 当年的林鹭清隽舒朗,神采飞扬,以一套寒月刀法纵横江湖,如今那张俊美的脸上已全无神采,持弯刀的手苍白无力的搭在床沿,只能靠一碗碗汤药来续命。这一切便是拜他那个至亲弟弟所赐。 “我那个弟弟……”林鹭扯了扯唇角,艰难地露出个苦笑:“他娘亲本是家中婢女,直到他出生的时候,父亲才知道自己竟又得了个儿子,奈何他娘亲也因生他离世。我怜他身世坎坷,从小疼他,却不想……一年前他窃家中刀谱修禁术心法,一掌断我心脉,将我囚于此处百般凌辱……” 阮灵奚皱了皱眉,胃里直翻腾。他向来以为爱一人便该从容坦荡,倒不懂为何总有人将伤害也做的这般理直气壮。 林鹭道:“连累谷主了。”既然他还被囚在此处,便猜得到阮灵奚怎么会在这的。 “他要你活着。”阮灵奚心下叹息,道:“林庄主,你意如何?” 林鹭看着阮灵奚,眼底是未被磨灭的傲气,他轻笑一声,道:“宁可死。” “我明白庄主的意思了。” 学医救不了一心想死的人,阮灵奚也一样。他救不了林鹭,却不想林鹭就这么死去,昔年纵横江湖的寒月山庄庄主,就算是死也得体面。 “我可以用银针暂且封住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处穴道,让你重凝气海丹田,大概两个月左右你能恢复到从前功力的八成。”阮灵奚道。 林鹭黯淡的眸底泛起一线光泽,苍白的唇颤了颤,良久才道:“之后呢?” 阮灵奚坦言道:“一旦你重新动用内力,不出三个时辰将会气海爆裂而死。” 似如蜉蝣,朝生暮死。 “好。”林鹭释然,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快意。 “林庄主,我求你一件事。”阮灵奚将手小心搭在腰间,郑重道:“待那一日,请你保我 分卷阅读6 安然离开山庄。因为……我心有所爱,他还在等我回去。” 自那之后阮灵奚几乎是住在了林鹭榻边,他身上经脉几多断裂,身体亏空太久,倘若不先一一调理,即便是重修气海也撑不住片刻就要碎裂。那位现庄主林鹤倒是舍得,只要阮灵奚开口要的药材,不管多名贵难寻他都能找来,没有丝毫短缺过。 照例在第七天的之后,阮灵奚从林鹤手里得到了一枚解药暂缓身上的毒。他将解药一分为二,一半服下,一半则是悄悄留下来研究药性。这对兄弟显然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那一款,少不得拼个你死我活,阮灵奚以为命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比较妥帖。他以银针压住一半毒性,倒也撑得住。只是整日里泡在药房里,药味相冲惹得他近来毫无食欲,频频作呕。 阮灵奚给自己把过脉,依然如两个月前那般,脉象不明一团乱。这世间能以男身孕育子嗣者唯有耳后有如珠红痣的人,俗称‘垂珠’。阮灵奚不是垂珠,却仗着医术高绝枉自以药性改了自身体质,他本是盛了满心的欢喜与无畏,只盼着和萧洄圆满顺遂,如秋月白那两口子般得个孩子亦是桩美事。 只是不如所想那样简单,阮灵奚到底不是天生的垂珠,强改的体质能否安然孕子谁也说不清。他诊不出自己脉象,便也未曾跟萧洄透露过半分。倒是林鹭瞧出阮灵奚精神不佳,问过几回。 “谷主注意身体。”林鹭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也能下床走走了,他靠在窗前看着外面灰扑扑的飞鸟群从天边而过。 阮灵奚滤着汤药,随口应了一声。林鹭转头去看他,尽管他脸上有疲累之态,但不掩眉目骨秀,林鹭便好奇起来:“谷主心上的那位是个怎样的人?” 滤药的手一顿,阮灵奚抬眸,未言先笑:“他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似被阮灵奚眼底的笑意感染了般,林鹭动容:“何幸。” 阮灵奚不再说话,心里亦如此认为。一场秋雨,天寒几分,两月之期将到,林鹤仍常来看他兄长,只是林鹭不理会他,他也不说话,哪怕近在咫尺依旧心隔山海。阮灵奚不掺和两人之间绕成死结的恩怨情仇。 素来听人讲这世间情字最苦,阮灵奚是不明白的,他得过旁人情意千千万,喜欢的便留意几分,不喜欢的就抽身而去,从未品过一个‘苦’字。 重修气海的那天,阮灵奚是黎明前摸黑而至林鹭房中,檐下风灯摇曳,银针泛着寒光。 “你想好了,此针下去就再也没了回头路。” “有劳。” 白衣映月,风盈满袖,血沿着弯刀滴落,在地上凝成腥红的水洼。时隔三年,阮灵奚再见寒月刀出鞘,依稀想到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林鹭。 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 阮灵奚顺着林鹭指给他的路策马离去,此一别,再不相见。他用了三天的时间离开黎阳道,途经茶馆时听得传闻,寒月山庄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火灭之时只见两尸骨相拥一处,身旁落一寒月弯刀。 林鹭到底没有舍得杀林鹤,林鹤却随他一起赴了死。 喝完了一碗茶,这段江湖事便也止于此。 第7章 、 此一去两月有余,天寒风渐凉,阮灵奚虽心急,倒也没忘顺道取回他定下的玉佩。前去观中少不得要好好给萧洄解释一番,哄人这种事他拿手。这一路风尘,形容憔悴,见不得心上人。他在山脚下寻了个客栈指使小二送了热水与衣裳,将自己收拾妥当才欢欢喜喜的上山去。 观门紧闭,落叶铺地,竟显萧条。阮灵奚上前敲门,半晌才有一道童开门来,一探头对上一双笑盈盈的桃花眼,小童惊了一跳,砰地要将门关上。阮灵奚手快,一手抵住门,一手拽住道童头上的小鬏鬏,道:“不认识了?前些日子还给你买过松子糖。” 小道童甩着脑袋,嗷嗷叫道:“松开松开,发鬏散了师叔要骂的!” 阮灵奚饶过小道童,挑了挑下巴,道:“去,别挡路。” “你又回来干什么?当初你不说一声就走了,观主在门口等了你整整三日。”小道童揉着自己被揪疼的头皮,嘟囔着。 阮灵奚心口一紧,语气柔和了几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还是走吧,观主闭关了不见人。”说着,道童又动手要关门。 阮灵奚一把拽住小童衣领将人提溜起来,踹开门笑道:“你家观主哪回不是这样说?他不见人,我自去见他。” 小道童涨红了脸,晃荡着腿费力的扒住门框,道:“这回是真的!听师叔说观主在后山修封心诀,除了送饭的师兄外谁都不能进去,如今观主封心诀正修至大成关头,你莫去捣乱!” 阮灵奚皱了眉头:“修什么劳子封心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别拦着,我去后山见他,得闲了回头给你买糖吃。” 谁知那小道童竟死死抱住阮灵奚胳膊不让他走,急急道:“你当真不要去了!观主他……他已不是从前的观主了!” 阮灵奚被他缠得没法,弯腰将人捞起来夹在胳膊下面一并往后山走:“明日非今日,今日非昨日,小小年纪学老道士胡说八道什么?将来我儿子若跟你一般缠人,我就揍得他屁股开花。” 小道童有些怯怯地捂住嘴,半晌又抬起头,小声道:“我听师兄说,封心诀是上乘的心法,修了此诀之后看人便如一花一木,再无烦扰,不起波澜。正所谓大道无情,道法自然。” 阮灵奚脚步顿了一顿,将小道童放下,拍了拍他脑袋瓜,道:“小家伙儿,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无情,不过是未尝过心动罢了。你说看人如花木,还有句话叫各花入个眼呢,一旦入了眼,哪有这么容易忘掉的。” 若这般简单,世人何为情困,大家该出家出家,该修道修道不就妥了。 阮灵奚十几岁便开始行走江湖中,见过山见过水见过数不清的人,得芳心不知几多,还未碰过壁。他不信小道童口中玄乎其玄的封心诀,仍旧只身赴后山。但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他应如是。 山有瀑布,巨石莹润,石上坐一人,身着白衣绣青鹤,鸦发垂肩落墨石。山中激荡水雾缭绕,当真似要羽化而登仙。阮灵奚无端起了几分不安,惴惴搓着手心里精致的一枚温玉,打起精神直朝萧洄而去。 “我回来了。”阮灵奚将话说出口,眸色也跟着软了。他挨着萧洄身后坐下,又忍不住整个人趴在萧洄背上。靠在他肩头的瞬间,一路奔波的疲累似乎全涌了上来,阮灵奚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昏过去,缓了半天才压下眩晕,伸手献宝似的将玉佩晃到萧洄眼前。 “可怪这东西,若非为了它我也不用下山去了。”阮灵奚小心翼翼地伸头去看萧洄脸色,又道:“亏得这玉雕得精致 分卷阅读7 ,与你正合适,来来,我给你佩上。”说着他从后面伸手环住萧洄一把蜂腰,摸索了一圈,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从前萧洄从不离身的香囊不见了,那里装着的是他们相交相结的青丝。 羊脂白玉光亮莹润,阮灵奚小心系好,这才抽回手来安慰自己。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萧洄这等姿容气度,佩玉最好,佩什么香囊。 “阮灵奚。”萧洄终是开口,平静道:“你走吧。” 阮灵奚将下巴搁在萧洄肩头,仍是从背后拥着他,勉强露出个笑:“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 阮灵奚神色一滞,半晌方叹气道:“你还是在生我的气,我并非要不告而别,只是被事情绊住,如今脱了身就来找你,你……”阮灵奚声音渐小,指尖抚上萧洄衣领纹路,讨好地偏过头去,从他耳后一路吻到侧脸,极尽温柔。瀑布荡起水雾层层,沾湿两人衣衫。 萧洄没有回应,任由阮灵奚撩拨着。阮灵奚在山下时刚沐浴过,发梢上留有淡淡药香,在水雾下显得若有若无,柔软的指尖在萧洄下颌与耳后轻轻摩挲,温热清甜的气息从唇齿洒开。他将身子贴向萧洄,吻住那微凉的唇。 一记风袖甩来,打破所有温存,阮灵奚哪曾想萧洄会推开他,眼前一白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这一袖力道不大,却也隐含内劲,阮灵奚身上有毒未解,全凭银针牵引内力压制着,被这一袖扰得内力四散,喉中一甜,当即掩唇呛出一口血来。 掌心温热,血沿着指缝滴落,小腹冰凉坠痛,阮灵奚身子晃了晃,有些呆呆地抬头看着萧洄。 萧洄脸色比阮灵奚还要难看,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袖子下去将人伤成这幅模样,他只是想将人推开而已,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到底强忍着没有上前去扶阮灵奚。 “你走吧。” 平静且冰冷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阮灵奚回过神,用袖子将唇角的血抹去,只手按在小腹,挑了挑眉梢,口气轻挑:“你说你修点什么不好,非要修那见鬼的心诀,静心寡欲?我不信,你有本事站着别动,让我试试。”他心里压着点火,又不占理不好发出来,强撑着走到萧洄面前,伸手去拽他腰带。 指尖刚触着,就被萧洄一手压住。 “阮谷主,自重。” 阮灵奚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强忍着压下喉间腥甜,想反讥萧洄几句,又暗劝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使性子,他得稳住。如此想着,阮灵奚深吸几口气,十分可怜道:“你方才摔的我好疼。”说着,用沾了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扯住萧洄袖口。 萧洄垂眸,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声音清冷:“谷主妙手神医,一点小伤不会放在眼里。” 阮灵奚一怔,苦笑出声,腹中坠痛更甚,让他直不起腰来,他便干脆蹲下身去,有些困顿的蜷成一团,喃喃道:“封心诀当真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意么……” “不会。”萧洄俯身,指尖一屈,从阮灵奚颈间勾起一根银线串起的黑东珠。他道:“封心诀只会让人明悟本心。” 雪白的指尖捏住墨色东珠,稍一用力,便于指尖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我与谷主道不同,殊途难归。” 暖玉被解开,放在阮灵奚冰冷的掌心。 “阮谷主,你且去吧。” 第8章 、 羊脂白玉落在青石上,一道裂纹将其一分为二,它本是阮灵奚拿来送萧洄的,既然萧洄不肯收,又留它何用。 阮灵奚一路走一路想,他要往庐州去,烟淮湖上自有人怀抱琵琶等他捎去一壶桑落酒。然后往东至临台道,正是花鲈肥的时节,约人烹鱼品酒。待天气再冷些便往北去,赏那初雪早梅……天地逍遥好去处那般多,他惯来如此,何至于放不下一段情缘? 走到山门前,阮灵奚转身看见斜阳落,青山远,才发现所有念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哪都不想去,只想回到萧洄身边。可是萧洄不要他了,细密的疼痛从心口盘至腰腹,他按着膝头一点点滑坐在山路石阶上发呆。 “喂……”一只小手摊开,上面是一块粽糖。 小道童一手挠了挠后脑勺,一手把掌心又往阮灵奚眼前送了送,道:“是前几天师兄下山时买的,我偷偷留了一块,给你吃。” 阮灵奚抿紧唇,忽然间弯眸一笑,从小道童手心里捻起糖塞在嘴里。甜味从舌尖一点点化开,压住了喉间的血腥味。 小道童顺着他的手看去,见他袖口有血迹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受伤了吗?” 阮灵奚闷咳两声,手臂横在腰间压得更紧了些,他清楚自己如今情况比看起来还要糟糕。丹田内劲四散,在经脉中冲撞着,腹间更是钝痛磨人。 “山下有间药庐,平日都是观里的师兄在打理,我带你去!”小道童跳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去拉阮灵奚袖子。观里冷静,少有生人,小道童往日所见皆观中师兄弟们,便瞧阮灵奚甚是稀奇。他没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人,比师兄偷偷藏在床下的那几十张美人图上所画的人都要好看,又十分爱笑,笑起来眼睛亮得好似长老那一盅流云漓彩的棋子。 阮灵奚点了点头,抬手封住自己几处大穴,暂压住流窜的真气,艰难起身拉住小道童热乎乎的小手同他一起下山去。 山下果真是有个小药庐的,白云观中的几个道士平日里会在此为附近的百姓看病,小道童跟师兄说明来意后,暂且将阮灵奚安置此处。 阮灵奚不需别人为他把脉,他卷起袖口,一层极薄的羊皮贴着他小臂,里面藏着十八根银针。他身上的毒未解开是因为缺了几味难寻的药材,故而只能暂且压制着毒发,等托人找到药材之后自无大碍。银针引着内劲渐而平缓下来,阮灵奚盘膝打坐,虚汗湿透了长发,唇上没有半分血色。 真气游走几个周天后,心口痛痒渐消,这样一来愈发显得下腹坠痛难耐。阮灵奚皱紧眉头,抬手搭上自己的腕,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诊出滑脉,这次也未抱什么期望。 几息之后,阮灵奚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指尖下的脉象虚涩之中隐有一脉圆滑如珠滚玉盘,分明是有孕两月余。之前脉象杂乱不可见,今日被萧洄一袖甩散真气,重新疏导过后竟稳住了脉象,这才窥出滑脉。 屋外传来小道童嬉闹声,清脆稚嫩。屋中是一片死寂,良久,阮灵奚垂眸苦笑,将手心缓缓贴在小腹上,轻声叹息着:“你此时来,叫我如何开口……” 提笔墨落宣纸三四次,阮灵奚将心一横,写下一张药方,待墨干折好唤来小道童,道:“回头我叫人给你买一包粽糖,你将这个交给你们观主,好不好?” 小道童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8 道:“好,我帮你,那你是要走了吗?” “我不走。”阮灵奚将手搭在腰间点了点,轻声道:“你将那药方交给你们观主,跟他说我在此三天,等他前来。” 小道童将药方贴身放好,拍了拍胸口道:“待我回去就找每日给观主送饭的师兄,央他带我一起去后山,把你的东西送到观主那里。” 阮灵奚倚着门,看着小道童蹦蹦跳跳地往山上去,心也跟着一并走了。直到瞧不见小道童的影子了,方才叹了口气,回药庐照着方才写的药方给自己抓了一副保胎的药。萧洄略通医术,看懂一张药方并不难,倘若还存一份爱意与他,自会寻来。 若不来。 阮灵奚看着手中乌黑的汤药,仰头灌下。 便也死心了。 第9章 、 斜阳落尽,云里疏星,不共云流去。萧洄独坐石上,指尖捏着一块碎玉。 “既放不下,又作无情状,那封心诀,观主怕是练不成了。”老黄牛慢悠悠吃着草,骑牛的老者将头上的破草帽往下压了压,遮住一双昏昏欲睡的眼。 萧洄将玉握在掌心,却舍不得用力,垂眸轻声道:“让您失望了。” “有什么好失望的,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老者淡淡道:“寒霜剑是避世剑法,当年你师父可曾拦着你下山游历了?可见他也未拘你分毫,一切皆由你去了。剑法随心,你喜欢什么便去追寻什么,这有何错。” 萧洄抬眸,看月影落于湖心,只道:“我既修不成封心诀,也寻不得心中所思所念。这世上不缺愿意爱惜他的人,他亦不会委屈自己。如此,便作罢。” “偏信偏听偏见,当局者迷,观主不妨多听听多看看。”老者将草帽抬了抬,朝不远处望去。 观里的青衫弟子左手提着一个乌木食屉,右手牵着个蹦蹦跳跳的小道童。那小道童不过总角之年,性子正是活泼,跟在师兄后面东张西望,待看见萧洄后立刻不蹦了,规规矩矩的拽着衣角走来。 青衫弟子没想到长老也在此处,忙上前行礼:“弟子见过观主,师叔祖。” 小道童有模有样地跟着打了个揖,双眼滴溜溜转着,到底还是壮着胆子走到萧洄面前道:“观主,阮公子托我将一封信交给您。”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妥帖折好的纸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萧洄一怔,下意识攥紧掌心的裂玉,沉默良久伸手接过,却不打开。倘若信上再是‘两情若久长,岂在朝与暮?’此等之言,看了不过徒留心伤罢了。 “不看?”老者耷拉着眼皮,一副困懒模样。 萧洄苦笑,将信压在裂玉之下:“既已将他逼走,何必再生事端。” 小道童有些慌了,忙道:“观主,阮公子说在山下药庐等您三天。” 萧洄虚握住信,拂袖转身而去,不予理会。 小道童迈着短腿追了两步,道:“观主若不去,他定然会伤心。” 萧洄脚步一顿,小道童也跟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怔怔抬头,只听见观主一声叹息。 小道童看着观主走远,夜色里白衣清隽的身影渐远,融于夜色便显苍凉。 那封信与裂玉一并被放入匣中,与两缕痴缠的青丝做了伴。 阮灵奚依言在山下药庐等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斜阳落时,仍未等到萧洄。小道童跳上石墩,然后又蹦下来,再爬上去,蹦下来,乐此不疲。 “你晃的我眼晕。”阮灵奚拎着他的后领,将他从石墩上提溜下来,搁在一旁。 小道童缩了缩脖子,有些闷闷道:“都说观主不会来了,你看天都要黑了。” “这不是还没黑透吗,说不准一会儿就来了。”阮灵奚歪在一张青藤椅上,双手搭在腹前,瞧不出半分心急模样。 小道童本笃定观主不会来,见他这般反倒是有些犹豫了,没准观主真的会来呢?他托着软乎乎的脸蛋老老实实坐在阮灵奚身边陪着一起等。 最后一缕斜阳落尽,暮色来临,阮灵奚眼底光彩便也随之一并散去了,夜风微凉,他颤了颤长睫,轻笑着闭上眼。 “喂……你别哭……”小道童扯了扯阮灵奚的袖口。 阮灵奚晃了晃藤椅,懒洋洋道:“谁哭了。” 小道童将肉肉的指尖伸过去,勾起他眼角一线微凉。阮灵奚长叹一声,指尖凑在唇边打了个哨,远处有马奔来,他抖开挂在椅上的雪色披风,翻身上马。 “你要往哪去?”小道童仰着脑袋看他。 阮灵奚挑着泛红的眼尾,一双桃花眼似泣非泣,唇角勾笑:“长安去,那里美人如星繁多,总有合眼缘的。” 小道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马蹄疾去,披风招摇作响,留下一阵飞尘。直到不见了人影小道童才略有失落的回头,不曾想竟看到了自家观主。 “观主!您什么时候来的?”小道童用力揉了揉眼睛,还当自己看错了,“您是来见阮公子的?他刚走,您快去追还来得及。” 萧洄握住手中长剑,目光顺着空无一人的小路望去,半晌才道:“长安,是个好去处。”言罢,他转身负剑背道而去。封心诀此生难成,他意欲游历江湖,且行且看,或许哪一年便放下了。 红尘白日长安路,马走车轮不暂闲。 初冬头场雪,一辆华盖马车从长安驶出,朝南而去。又行至半月余,眼看要到渡陵,天气愈寒。 车外寒风彻骨,车内却是和煦胜春。四壁裹了兽皮,车中置了一软榻,榻上覆白虎皮,榻下铺波斯毯。另有一小案,案上摆九莲四足的香鼎和几只紫砂泥的茶盏,无一不精巧。 车里有两人,一坐一卧,坐着的正倚窗看书,低垂的眉眼略显清冷,肤若白壁,修项秀颈,自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卧着的那个正阖眸睡着,鸦发散了一榻,或勾与颈或绕于指尖,长睫颤颤,薄唇微张。 路上颠簸,马车一震,车中晃了三晃,榻上人眉心一蹙,拽住身下绒毯闷哼一声。窗边人放下手中的书,坐去榻边,将滑落的毯子轻轻往上拉起。 阮灵奚被晃去了睡意,睁开惺忪双眼,喃喃着:“什么香?” “柏子香,你不喜欢,熄了就是。”林音和伸手将半盏香茗倒入香炉,压下最后一缕香味。 阮灵奚揉着眼睛,轻叹一口气:“我现在是闻不得了,待来年我帮你去寻几味香,雪中春信喜不喜欢?” 林音和摇头,道:“太名贵,何必费那心。” “只要你喜欢,算什么费心?”阮灵奚坐起身来,顺手捞了个软枕垫在腰后,倚着车壁拥着被醒神,“音和啊,开点窗吧,我好闷。” “外面天寒,仔细着凉。” 阮灵奚恹恹地歪在一旁,央求道:“就开一点点,让我透透气。” 林音和拗不 分卷阅读9 过他,只得将窗拉开一条缝隙,寒风卷着雪趁机而入,吹散车中几分热气。阮灵奚坐的远,扒不着那一缕凉意,便掀了厚毯下榻,朝窗边凑去。细雪落在眉心,冷得他一个哆嗦,倒也彻底清醒了。 “前面就是云阳关,马上就要到了。”林音和道。 阮灵奚随口应了一声,试图将窗子再推开些。 林音和把那条缝‘啪’的一声关紧,道:“之前我总是不明白,苏临玉才名艳名满长安,你为何不选他,却以三万金买我一程。”他不过是苏临玉身边的一个琴师罢了,那晚长安芙蓉河畔,阮灵奚挥掷三万金,不做苏临玉幕下宾,反买了个垂首抚琴的琴师,令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 “现在你明白了?”阮灵奚将身子朝林音和歪去,抽了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 林音和顺手捋了一把落在自己肩头的凌乱青丝,轻声道:“方才我找书时无意看到一幅画轴,才晓得你不过是看上了我这双眼,与那人有几分相似,是也不是?”他说完,便做好了阮灵奚发火的准备。 阮灵奚仰起头去看林音和,清冷的一双眼,眼光流而不动,似藏了冰霜于其中,只盼他一笑将其消融。很美的一双眼,像也不像。 “他是你腹中孩子的生父?”林音和垂头去看阮灵奚腰腹,那里已有明显的隆起,衣袍堆叠腰间,裹着柔软的弧度。 阮灵奚脱力般往下倒去,被林音和一手托住腰背,安置在自己腿上,让他枕得舒服。车中一时无言,许久才听阮灵奚道:“你不像他,我选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苏临玉美艳如墨魁,但我不喜欢,我偏喜欢你这朵雅致青莲不成么?” 林音和勾了勾唇角,眼底起了几分难辨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一声嘶鸣,马车猛地一甩。林音和俯身将阮灵奚揽在怀里,才免他撞上车壁。 “出什么事了?”阮灵奚一个挺身起来,从榻上抽出一柄象牙扇捏在指尖,不等他出去探看,便感到一道劲风夹杂着阴戾的呼啸迎面袭来。手中折扇大开,十四骨流光顿现。这柄象牙扇名为‘风月’,出自江湖第一锻造宗师裴雪春之手。 当年裴老问阮灵奚可有何要求,阮灵奚只道,好看就行。自此便有了象牙为骨,金笺为面,青绿设色的一柄‘风月’。幸而除了好看,还挺结实的,阮灵奚反手开扇将一支短箭击飞后,心道。 “你在这待着,不要出去。”阮灵奚将林音和往身后一推,独自闯了出去。他未曾回头,自然看不见身后林音和阴沉的眼神,那周身的淡雅皆散,徒留冷厉。 第10章 、 阮灵奚始终认为术业有专攻,如他这般学好医术才是正经,武功随意练练便罢了。会的那么几招皆是花架子,怎么好看怎么来的。唯一还算可以的就是轻功,行走江湖用来逃命撩汉。 只是如今肚子里一个拖油瓶,车厢里一个花瓶,那点轻功怕是不顶用了。出车门的那一刻,阮灵奚心已经凉了大半,车外围伏了十几人,皆青衣箭袖,腰佩银月钩。这是七杀楼中杀手的装扮,有人重金买命。 阮灵奚虽行事放浪,但八面玲珑的性子却不招人记恨。行走江湖不杀医又是老规矩,若非是冲他来,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风月扇拂开三枚弩箭,扇面转如青花,在杀手袭来之前,一层薄雾蓦地绽开,随风散起。会用药的人,自然也会用毒。七杀楼的人自然知道阮灵奚医术冠绝江湖,不敢大意。趁这片刻,阮灵奚将马车绳割断,一手把林音和拽出来,翻身上马突围。 林音和被阮灵奚护在怀里,冰凉的手按在阮灵奚手腕上,冷声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扇骨划破马背,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疯了般朝前跑去。阮灵奚将马缰绕在手上,侧头轻声道:“我不。”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林音和耳边,却像是烫到了他心口上,苍白的指尖骤然攥紧。林音和声音更冷几分:“带着我,你也跑不掉。” “那就死一起。”阮灵奚呼吸有些乱,马背上的颠簸让他有些吃不消,腹中隐有坠痛。 林音和一怔,阴沉的眸色里掺杂了些许意味不明:“阮灵奚,你……”他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阮灵奚闷哼一声,整个人重重撞到他背上。握住缰绳的手松开,林音和反手抱住坠下马背的阮灵奚,两人一并跌在草丛中。 “阮灵奚?”林音和抬起阮灵奚低垂的头,对上一张苍白的脸。一只弩箭从后刺入阮灵奚背上,那种机关暗弩纯铁锻造,力道极大,几乎尽数穿进血肉中,只留下一小截箭尾。箭入骨时,阮灵奚脑子一片空白,疼到了极点,一阵天旋地转便从马上栽了下去,连声都没出来。 林音和双眸赤红,指骨捏的咯吱作响,他将阮灵奚护在怀里,心道:罢了,天意如此。 刀锋泛着寒光迎面落下,林音和按在阮灵奚脑后的手紧了紧,柔软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忽忆起那晚芙蓉河畔阮灵奚从怀中抛出三万两银票,一双桃花眼笑的宛如蘸水新月。劲风掀开林音和脸侧的碎发,清冷的双眼带着几许讥诮,有不甘,却无惧色。 就在刀锋离额头还有三寸时,却猛地止住。腥热的血滴落在林音和眉心,给原本儒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冶。 一寸寒锋从杀手的心口冒出来,血在剑尖凝作一滴,坠如碎玉。 剑锋一转,从容抽出,绽开大片血色。血雾里的人长身玉立,白衣胜雪,恍如一朵涧中白山茶。 “墟余城主。”秋月白抖落剑锋血珠,伸手道:“请把阮灵奚还给我。” 林音和抬头,弯唇冷笑一声,忽然握紧阮灵奚后背露出的弩箭一个用力将其拔出。箭簇勾起血肉,溅出一片血花,阮灵奚短促地痛哼一声,最后的意识被抽离,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秋月白的剑何等快,几乎是箭簇拔出的那一刻,剑锋已刺向林音和喉咙。却在一寸之处硬生生止住,只因那箭簇同时抵在阮灵奚后脑勺上。 林音和被剑气冲到,血沿着唇角流下,他呛咳几声,对上秋月白恼怒的视线。 “不如做个交易如何?”林音和扫了眼四周七杀楼的人,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弩箭。 秋月白剑锋不收,低头看了眼林音和怀中的阮灵奚,对四周藏匿的杀手道:“回去告诉你们楼主,两人的命断天门留了,这单的违金改日喻门主亲自登门奉上。” 七杀楼隐在暗处的杀手迟疑一瞬,到底还是纷纷撤去。林音和手中的箭簇滑落,指尖触到阮灵奚的后颈,一片冰凉。不等他反应过来,臂中一空,怀里的人已经被秋月白抢去。 阮灵奚双眸紧闭,血浸透了背后衣袍,微弱的气息几乎叫人察觉不出。秋月白只手按在阮灵奚心口,用一股纯正温绵的 分卷阅读10 内力护住他心脉,这才将人抱起来要走。林音和要快步跟上,忽被一道内力撞开,自是秋月白拦住了他的路。 “断天门与墟余城本井水不犯河水,城主算计灵奚之事我姑且不计较,只是城主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 林音和笑了笑,拂袖掸去身上尘土,道:“阁下言重了,本座非是纠缠不休,只是灵奚腹中尚有我的骨肉,阁下总不好叫我们一家分离。” 秋月白一步趔趄,险些绊倒。 第11章 、 冀北墟余城,城头插着十四柄剑,是十四个绝世剑客的魂,他们皆败于一人手下,墟余城主重澜。重澜行事乖张,武功高深莫测,执掌墟余城数十年,树敌无数。 就在半年前重澜遭心腹背叛,被设计重伤,下落不明。如今墟余城内乱纷纷,分作数派,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在找重澜,想要他命的人能绕城三圈。重澜何等聪明,化名林音和大隐隐于市,在长安花魁身旁做了半年的琴师,直到被阮灵奚三万两买下当个宝贝似的宠了一路。 墟余城主的行踪既露,这一路自然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除了七杀楼外,各路人马赶来,秋月白带着两人且战且退,一路往断天门去。 这两年秋月白本很少见血了,如今这一路杀出凶性,几次三番想把重澜这个麻烦货打断腿扔出去。可是看在阮灵奚肚子的份上只能忍了,万一当真是挚友腹中孩子的亲爹…… 那实在是太糟糕了。 重澜半年前重伤垂死,散了全身功力堪堪保住一条命,倘若此时自行离去,不肖两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一路来,重澜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阮灵奚,生怕他就这样撒手去了,那秋月白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好在阮灵奚实在命大,昏沉了四五日后便醒来了。浓苦的药味让他感到窒闷作呕,是以眼睛还未睁开就将眉头死死皱起。他意识尚未清楚,脑子里就下意识地分辨着药味中的几种药材。紫苏、黄芩、砂仁……皆是安胎止血、固摄胎元的药。想明白这点,身体的知觉也好似恢复了般,从后背至腰腹便无一不痛。 “灵奚?” 一只微凉的手贴在他额头上,阮灵奚呻吟一声,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片花白里渐渐聚起光来,对上的那双清冷眼眸里满是担忧。 “萧洄……”阮灵奚虚声低唤一句。 重澜眼中的温柔掺了讥诮,轻声道:“你唤谁?” 阮灵奚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人,瞬间恍惚后,摸到重澜的手,叹息道:“音和,你没事就好。” 重澜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道:“有你护着,我哪有事。” 药炉上温着的汤药散发着腥苦,秋月白掀开紫砂盖滤药,本想上前探看的心,被这两人的话酸没了。 “你说过我不像他。”重澜叹了口气,抓着阮灵奚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侧,道:“口中念得却是他的名字,让我猜猜看,萧洄……哪个萧洄?这世上叫萧洄的何其多,但能配得上你的,莫不是白云观那位?你的眼光倒不曾差过。” 阮灵奚低咳两声,苦笑道:“你何必……”一个琴师又怎可能将这江湖了解的如此明白,林音和如此,便是不愿在自己面前再隐藏半分了。 “我不信你事到如今还不怀疑我。”重澜将阮灵奚脸侧的发丝抚开,垂头轻吻他眉心,道:“我害你如此,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阮灵奚试着坐起来,刚一动弹,一阵疼痛攀骨而上,彻底让他歇了心思。他低喘两声,打起精神应道:“嗯……你是林音和又或者是旁人又能如何,难道就不会为我抚琴了?” 重澜笑了起来,眼底的阴郁淡去,扶着阮灵奚肩头让他缓缓起身倚在自己怀中,道:“从此以后,我只为你一人抚琴。” 阮灵奚摸索着拉起重澜的手,看了眼那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道:“我何幸。” 重澜反握住阮灵奚的手,交叠着放在他隆起弧度的小腹上,沉声道:“我若早些遇到你,必不让他在你心里留下半分痕迹。” 阮灵奚还未开口说话,手上被重澜按着施加了少许力道,他哪承受得住,腹中钝痛惹得闷哼出声。好在不过一瞬,按在腹上的手又松开来,给了他个喘息的余地。 秋月白的剑贴在重澜颈侧,皱眉道:“你就是这样当爹的?” 阮灵奚愣了一瞬,抬头看向秋月白,诚恳道:“胡说什么,我也就这么叫过你。”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秋月白十分痛心道。 阮灵奚又待要开口,却见秋月白神色一凛,给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秋月白耳力极好,就在方才已察觉门外有人逼近,行走如风却脚步无声,当是个绝顶高手。 秋月白收剑于手中,看向重澜的眼神里带着警告。倘若他再敢动阮灵奚一个手指,秋月白不介意先削了他脑袋。 门外人越来越近,秋月白握紧长剑薄幸,剑身泛着湛湛寒光,指尖稳稳搭在门上。推门的刹那,一道劲风袭来,剑鸣一滞,擦着剑鞘被撞了回去,一记黑影将秋月白环住,杀意乍歇,只留个一片势不可挡的温柔。 “师父。” 秋月白呼吸一软,卸去了全身防备,任由来人将自己抱紧。 凌霄垂头在秋月白颈侧蹭了蹭,脸上带了几分愠色:“我不过出去三两日,就开始流传血衣薄幸重出江湖的消息,师父这是要干什么?家里孩子都不要了吗?” 秋月白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解释道:“我没有……我在家中留了信给你。”他本只是出来接阮灵奚,也不曾想过这一路凶险。 凌霄贴在秋月白耳侧低声道:“此事解释不得,师父害我担心了,少不得要想办法宽慰我。” 秋月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腰背。 阮灵奚隔着屏风听见外面这对打情骂俏的动静,忍不住拿手堵住耳朵,抬头对重澜道:“没他们这么腻歪的是不是?” 重澜心里推测着来人的身份,眼看着两人绕过屏风进来,走在前面的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双凤眼微挑,带着些许锐利,容貌瑰艳却阴郁,周身尽是上位者的杀伐气。猜到他的身份并不难,能与秋月白如此亲近,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断天门门主喻凌霄。 凌霄进来先是端正给阮灵奚见了个礼,于公于私,阮灵奚都算断天门的恩人,是他的前辈。 “好久不见,小美人出落得愈发好看了。”阮灵奚秉承着一贯风格热情地朝凌霄打了个招呼。 凌霄打量了一眼阮灵奚,这位就没有丁点死里逃生的自觉。他摇了摇头道:“阮先生气色不佳,这一路辛苦。” “不辛苦,能再见到你和你师父,心里高兴还来不及。”阮灵奚恢 分卷阅读11 复了些许气力,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坐起来。 凌霄把视线落在重澜身上,没有丝毫惊异,略微颔首道:“墟余城主,借一步说话?” 重澜毫不犹豫地起身,随凌霄出去。屋中只留下秋月白和阮灵奚两人。 “先把药喝了。”秋月白将药碗递过去,冷冷道:“待会儿自己诊下脉,看看还能活多久。” “……”阮灵奚听话的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喝了几口,没过两息就捂着胸口俯身呕了出来。他身子本就虚弱,吐了半碗药出去更是颤得坐都坐不稳,被秋月白伸手扶住肩头,耐心地给他顺了顺气。 “这药方谁开的……”阮灵奚苍白的指尖紧紧攥着床褥,一手按在胃上,低低喘息着。 “我。”秋月白承认道:“还是你从前给我开的药方,全是安胎的,我就照着给你用了。” 阮灵奚将手搭在额上,试图忘记满嘴的苦:“能一样么,也不怕把我喂死了。” “那也比被人坑死好上一些。”秋月白叹息道:“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怎么想的?好端端的招惹这样的人,嫌自己命长么?还有你腹中这个孩子当真是、是他的?” 阮灵奚愣住,忍不住呛咳起来:“胡说……这孩子……” 秋月白看他神色,松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背道:“成了,我知道了。方才你醒的时候观你看他眼神便猜出,不过是他诓我罢了。不是他的,我就放心了。” 阮灵奚忍不住要笑,看到秋月白带着恼意的眼神,硬生生忍住了,开口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和你不同,我又不是垂珠儿,是我自己嫌命长,非要整个孩子来玩。至于孩子的另外一个爹,不提也罢,不是什么要紧事。” 秋月白见他只字不提萧洄,也不好点破,只是颔首道:“随你,只是如今你这般,万不可再作妖了,跟我回断天门去养着去。” 阮灵奚这回听话地点头应下。 重澜再进来时,便是要同阮灵奚道别。后来秋月白私下问凌霄,才知两人之间出去密谈的一笔交易。断天门出面保下重澜,并联系到重澜城中旧部,护送他归城。代价是将城下三处矿洞并一处铸剑场割让给断天门,于断天门而言是笔血赚不亏的买卖。 重澜知道自己如今武功尽失,再归城必是一番凶险。但只有回到墟余城一切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走的他时候对阮灵奚道:“倘若此去我能活着,他年我来接你回城。” 阮灵奚笑:“接我去做什么?” 重澜执起阮灵奚的手,于手背落下一吻,道:“做城主夫人。” 阮灵奚心里想着,不,我只想做观主夫人。但嘴上却是说道:“不如你就不要走了,我杏林谷恰缺一位夫人,我瞧你正合适。” 重澜大笑,眸色软了几分,将一方小木匣搁到阮灵奚手中:“你赠我的凤尾琴,我就拿走了,这个你收好。” 木匣呈玄色,嵌金纹,雕莲叶,绘玄鲤戏水。阮灵奚不动声色拢在手中,笑着看重澜离去。待他走后,方打开。里面是一只精巧的白玉碗,碗中盛开一朵小小青莲,有暗香袭人。 秋月白看了眼阮灵奚眼中神色,明了道:“如你所愿。” 阮灵奚长叹一声,按住心口道:“我身上的毒差的就是这一味青莲,总算是到手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林音和就是墟余城主的?” 阮灵奚用指尖拨了拨青莲,道:“墟余城有十里莲池,重澜常年在城中,身上自有一股莲香,旁人察觉不到,我是闻得出的。起初不过是盼着与他有几分交情,好求来一碗青莲。谁知一路相伴下来,倒也有意思极了。陪他演一场又能如何,得青莲还是其次,能得他一两真心岂非更有趣。”说罢他又托着下巴回味道:“林音和……他可真是个妙人。” 秋月白听罢,考虑了下措辞,尽量委婉道:“阮灵奚,你可真是个贱人……” 第12章 、 解毒的汤药浓苦乌黑,盛在白瓷碗里,怎么看都叫人提不起胃口,愁的阮灵奚直咂舌。 秋月白将碗往他手里推了推,道:“趁热。” 阮灵奚半死不活地盯着药碗,长叹一声,到底端起来一口气灌完。秋月白防着他吐出来,忙上前拍着他背顺了顺气,顺手将一枚蜜饯塞进他嘴里。 “咳……”阮灵奚皱着眉头,只手揉着胃,叹气道:“这药劲儿大,我怕是要睡上几天。” “安心睡你的,我守着。”秋月白一口应下。 阮灵奚苦笑一声,抬头道:“得亏有你,我……” “说这做什么。”秋月白递了盏温茶让他压一压口中甜味。他与阮灵奚本是自家兄弟,两人间当真不必言谢。 药劲儿上来,阮灵奚开始有些昏沉,临昏睡前拉着秋月白道:“我醒来前都不必给我找大夫看了,不需用其他药……若我说胡话,你也不必理会……” 秋月白都应下,看着阮灵奚昏睡过去。但他没料到,这几天竟会这样难熬。一个时辰之后阮灵奚开始起烧,整个人烧的唇色发白,浑身发抖,冷汗覆了满额头,呼吸愈发微弱。 “这么个烧法,会不会把脑子烧坏。”秋月白有些犯愁地将湿帕子搭在阮灵奚额头上。 凌霄想了想,道:“不会,阮先生既敢喝那药,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秋月白叹了口气,将被角仔细掖好,这一守就是三天两夜。 阮灵奚醒来的时候正巧赶在清晨,迷迷糊糊爬起来弯腰吐出一口黑血,呛了个半死不活。秋月白从外面进来,瞧见那场面被吓了一跳。 “咳……没事……”阮灵奚咳得头晕目眩,扶着床栏缓了半晌,道:“吐出来就好了。” 秋月白拿帕子抹去他唇角的血,心知该是毒在肺腑积攒出的淤血,能吐出来反倒是好事。 阮灵奚忍过一阵目眩,喘了口气,看着秋月白眼下的倦色,轻声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有霄儿在这倒还好,只是你这几天实在惊险。”秋月白坐下道,“高烧不退,满嘴胡话,还得防着你抓伤自己。” 阮灵奚纳闷道:“我抓自己干什么?” 秋月白看了眼他脖子里的血痕,想了想道:“那谁知道,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没事在脖子里乱找什么?我不记得你颈上有过佩饰……” 阮灵奚一噎,垂下眸子,长睫颤颤,半晌才道:“糊涂了吧。” 秋月白不再问,良久,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你与萧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端端提他干什么。”阮灵奚眉心微紧,抿住苍白下唇,手不自觉地拢上小腹。 “可是我愿意提他?不知谁烧成那个样子,嘴里念的全是他的名字……”秋月白顿了顿,道,“你是怎么想的?” 阮灵奚有些脱力地躺下身 分卷阅读12 子,懒倦道:“我想再多又有何用,他生了副冰雪心肠,我能有什么办法?” 秋月白视线落在阮灵奚薄被下隆起的小腹上,迟疑道:“那他可知道?” 阮灵奚抬手遮住眼睛,有气无力道:“鬼知道,我给他递过一折安胎药方,他若是看了,许是能猜到几分。他若是没看,只能说我与他之间缘分该尽。说来怨我,若不是我……他也不会练什么劳子的封心诀。” 秋月白摇了摇头,叹道:“你既想得如此明白,干嘛留这个孩子。” 阮灵奚放下遮在眼前的手,他的眸子比寻常人要黑上几分,乍一看便有些许稠紫流光,柔下来的时候格外动人。修长的手指大开按在隆起的腰腹间,他道:“它来时我曾满心欢喜,又怎么忍心因如今处境艰难就舍了。” 话至此,秋月白知不必再劝,只带阮灵奚回了断天门休养。阮灵奚心知自己如今这幅身子经不住折腾了,肚子里那小东西没少跟着他受罪,倒也良心发现般安静下来。 断天门的后山与前殿截然不同,若说前殿阴森可怖,鬼气缭绕,那后山绝对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山腰小院扎了一圈篱落,前院栽花,后院种瓜。如今天气渐寒,屋里埋了地龙,烧起来热气腾腾,温煦胜春。 阮灵奚在榻上闲敲棋子,琢磨着下一步走哪,秋月白一边陪他下棋,一边留意着两个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小团子不要掉下去。 “罢,输了。”阮灵奚将棋子一丢,掩唇打了个哈欠。 “累了?”秋月白收拾棋盘,将黑白两子分开放入棋盅里,顺手把爬到榻沿眼瞅着要掉下去的小七惜捞上来放一放。 阮灵奚摇头,往软靠上歪了歪,捡了一只团子搁在膝头:“我就是越闲越懒,浑身没劲。”秋月白家里这对双胞胎越长越圆润可爱,小脸软胖,眉眼倒是肖似其父凌霄,十分漂亮。 “也没见谁是闲死的,你若是真觉得无聊,我找人陪陪你?”秋月白有几分犹豫道。 阮灵奚一怔:“什么人?” 秋月白皱眉道:“就前殿里……有个爱弹琴的,你不是喜欢音律么?还有个会下棋的,棋下的一般,但容貌不俗,该是你喜欢的那种,还有几个颇为貌美的……” 阮灵奚回过味来,怒道:“我哪是那种人!” 这回轮到秋月白怔了怔:“你当真改了?” 阮灵奚别过脸去,捏着棋盘一角摩挲半晌,小声哼唧道:“有没有不会武功的……贵派里的人脾气都不是很好,我怕将人惹毛了……” “……怕是没有。” 阮灵奚叹息,只能逗逗小团子找点乐子。他从前认了秋月白幼子做干儿子,是以更为疼爱,将小兰夜抱在身旁揉了揉。秋月白担心小家伙儿没轻没重碰到阮灵奚,伸手要捞过来些,被阮灵奚制止。 “我就抱抱,又不沉。”阮灵奚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故意弹舌逗小兰夜。当年小兰夜刚出生时体质孱弱,多亏阮灵奚照顾了一段时日才渐好。婴孩最初记忆力许是阮灵奚身上的一缕药香,不管多闹腾,只要被阮灵奚一抱就立刻安静听话起来。 只是这次吸引小兰夜的不仅是干爹身上的药香,他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阮灵奚隆起的腹部,发出了声惊奇的小奶音。 阮灵奚忽然抽了口气。 秋月白问道:“怎么了?” 阮灵奚低头看了眼,轻声道:“动得厉害。”要知道他腹中这位是个真懒的,平日里很少有动静,逼的阮灵奚时不时就要给自己号下脉,瞧瞧这位爷还好好的不。 秋月白起身将小儿子抱开些,刚一拉开,小兰夜眼睛一眨就要哭。 “没准交上朋友了吧,你管他做什么。”阮灵奚把小兰夜抱回来轻轻拍了拍,至于肚子里这个动动才好,免得懒出毛病来。 秋月白无奈摇头,闲谈道:“明天让人来给你量下身子,裁几件冬衣,原先的怕是不能穿了,正巧过些日子就到年底了,衣物也该置备上了。” 阮灵奚点了点头,随口应道:“行呗,你看着办,年底怕是要忙起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一声。” “那你就帮忙安分些。”秋月白认真道。 阮灵奚笑着满口答应,但是到底闲不住,临到年底那几天,不是帮忙写对联就是出去仰着头指挥秋月白在檐下挂灯笼。 就在前一天他还在跟秋月白商量饺子要吃什么馅的,可是除夕当晚就那样不见了踪影。 秋月白找完整个山腰也没找到阮灵奚。 阮灵奚走的时候很贴心的留了封信,只是写道出去散心,过两天就回来。 “外面那么冷,又下了几天的雪。”秋月白把信纸揉了个稀巴烂,红着眼对凌霄道,“他出去散什么心?” 凌霄一语道破:“他只是不想和我们一起过年罢了。” 秋月白看向窗外,雪覆了满院,偶尔有几只麻雀扑棱着飞过。本是团聚的日子,他有凌霄、有孩子,一家人在一起自是其乐融融。可阮灵奚呢? “那也不成。”秋月白咬牙道,“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凌霄环住秋月白肩头,安慰道:“放心,有暗影跟着阮先生呢,出不了事。若师父不放心,我去将人抓回来也行,只是师父当明白,阮先生不是我们断天门的囚徒……” 到底,秋月白还是没有忍心让凌霄将人逮回来,由得他去了。 自然,阮灵奚不会一个人守岁。 城内,春宵坊迎来了一位阔绰的客人,狐裘下伸出来的手略显苍白,却是劲瘦修长,那指尖勾着一个绣青竹的大钱袋,咣当一声丢在桌上。钱袋口松开,从里面哗啦啦滚出无数金珠。 “今晚,爷包场。” 第13章 、 烛影尚摇红,庭院积琼英,这里原本是城中夜夜笙箫之地,此时却尽显荒凉。如此佳节,谁人不归家呢? 是以春宵坊众人一时间竟未回过神来,直到客人解开披风自在落座,掌事的才匆忙换了副笑脸收拾了满桌金珠。 “公子打外头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楼里容貌姣好的姑娘已是体贴倒了暖茶上去。 阮灵奚眉眼生的标致,笑起来尽显一段风流,他不接杯子,就着姑娘的手喝了口热茶,吹散袅袅茶雾,沉声道:“大过节的,叫楼里的人都出来热闹热闹吧。”说着他又袖中掏出一沉甸甸的荷包拍在桌上。 掌事的眉眼带笑:“公子想怎么个热闹法?” 阮灵奚往座上倚了倚,很是慵懒道:“饺子包了吗?叫大家伙儿一并出来包饺子。把馅子调精细点,爷今儿想吃鸡蛋虾仁的。” 掌事的头一回见来楼里这样‘热闹’的,但有钱的就是爷,便依言唤人出来当堂和面。阮灵奚是不肯下手的,姑娘们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 分卷阅读13 ,柔荑个个如削葱根般白嫩水灵,这会儿被阮灵奚指挥者去和面,倒显一番活色生香。柔软的腰肢轻摆,面粉沾在姑娘们红润的脸颊上,有年纪小爱闹腾的吹了面粉出去,惹来一阵银铃般的嗔笑。 阮灵奚果真是个会玩的,饺子包好下了锅子,他又差人去外面放焰火,推了窗子捧着碗热腾腾的饺子看她们玩闹。软热的饺子沾了陈醋,齿间一碰破了薄皮儿,一股虾仁的鲜香扑鼻而来,阮灵奚胃口不错,多吃了几个才放下碗筷,从姑娘手里接过温茶。 他心道,如此方才不算冷清,没有家也无甚大不了的。 闹腾了半宿楼里人才算是信了客人此来无心与姑娘春宵一度,可这并不会让夜晚变得无趣,客人实在是个有趣之极的人。他精通音律,擅赋词作曲,更有得一手好丹青,又妙语连珠,走南闯北多年市井趣闻信手拈来,哄得满楼心服口服。丝竹靡靡,罗裙翻飞,烛影摇红,金珠撒盆叮当响,好一番纸醉金迷。 直到后半夜里,丝竹渐歇,姑娘们多半酣醉,厅堂一片艳艳狼藉。阮灵奚拥被倚榻,眼神迷蒙,满是倦意,他方才本是要睡了,谁料腹中小东西这会儿竟胡乱作动起来。它本是乖巧,平日少有动弹,这会儿动静大得厉害,阮灵奚皱着眉醒醒神,抬手揉了揉权当安抚。 未有半点效果,阮灵奚感到掌心下的不安,楼里酒气与脂粉混作一团,他忽觉胸口窒闷,忍不住抬手推开窗子。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雪,满园琼花纷飞,冷风铺面,阮灵奚登时清醒了。 “你这是闹哪门子呢……”阮灵奚皱眉忍着胎动,吸了口凉气,目光随处往外探去。 月映霜雪,黑夜也明,外面街市静谧安宁,小巷挂着的红灯笼正在摇曳。万籁俱寂,巷口立一人,肩头落雪,遗世独立。 灯笼将人影拉扯的极长,这样的夜里,为何还有不归家的人。阮灵奚呼吸一窒,不过几息却如千万年般久远。那人似也看他,目光遥遥相望瞬间,风雪作飞花。 “萧洄……”阮灵奚唇瓣微动,低念一句,霎时心跳如雷,他猛地撑窗起身,朝外门跑去。 推门的瞬间飞雪卷落满身,阮灵奚长发披散,束发的玉笄早不知何处去了,身上衣衫单薄,打了双赤脚奔走雪里。他不觉冷,巷口空无一人,一切仿佛只是半睡半醒间的梦魇。 “萧洄!”阮灵奚仓皇站在巷口大喊,回应他的唯有摇曳的红纱灯笼和簌簌飞花。冷气呛了嗓子,阮灵奚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愈咳愈厉,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直到弯下腰身。 “萧洄……”阮灵奚撑着膝头,掩唇低咳,散乱的长发遮住眉眼,悄然间泪溶于雪,“我知道是你。” 楼里有人匆忙寻来,撑起一把黑骨伞遮住风雪,狐裘裹住阮灵奚肩头,扶着他回了楼里去。 黑夜里,有人负长剑,披霜雪离去,踏雪无痕,仿佛从未来过此处。 钟声响,炮竹鸣,新的一年来临。 阮灵奚醒来的时候已在马车上,紫泥小炉里煮着姜汤,榻前坐着一人。 “醒了?”秋月白摸了摸阮灵奚额头,微烫。 阮灵奚夜里着凉,烧得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皱眉低哼一声。 秋月白本想训上几句,看他这幅样子怕是听不进去了,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阿昕……”阮灵奚低唤一句,喃喃道:“我想回家了。” 秋月白没料到阮灵奚来这么一句,一怔后问道:“洛春山?” “嗯。”阮灵奚将手背搭在额头上,阖眸轻声道:“等雪化了吧。” “路途遥远,等你到了洛春山孩子都要出世了。”秋月白不是很赞同。 阮灵奚缓了口气道:“就让它生在洛春山吧。” “你瞎折腾什么?”秋月白皱眉,起身去倒姜汤。 身后,阮灵奚淡淡道:“若有不测,我想葬在洛春山。” 姜汤洒在手背,烫红一片,秋月白冷静地将白瓷碗搁下,取了布擦去手背汤汁,愠道:“胡说什么。” 阮灵奚闭了眼,语气平静:“没有胡说,我原本就不是垂珠儿,偏狂妄自负妄想予他个至亲骨血。若那时我没中毒,本该有七成把握平安生下这孩子。” 秋月白唇色冷白,半晌才沉声问道:“现在呢?” “不足三成。”阮灵奚叹息道,“天意如此,当年我爹传我医术时曾说,我辈为医者,可与阎罗争三分,却不能逆天命行事。如今,也算是我自食其果。” 秋月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却无从劝起,良久才道:“等雪化了,我送你回洛春山。” 阮灵奚挑眉笑道:“如此,小凌霄怕是要生气了。” 生气也是没有用的,秋月白执意相送,断天门这边又离不得凌霄,雪化之时,马车已从断天门而出。 一路上阮灵奚仿佛没事人一样,沿途还不忘东买西逛,给谷里的姑娘们捎礼物回去。今儿个一支钗,明儿个一对镯,胭脂水粉搜罗了一大堆。秋月白掐着日子算算,生怕阮灵奚撑不到回谷将孩子生在外面,只得将其拘在马车里,强行断了他闲逛的念头。 如此方才是安然无恙地赶到了洛春山。 入谷的时候阮灵奚将狐裘裹了个严严实实,低头看了半晌,问秋月白:“你看这样如何?” 秋月白打量他一眼,摇头道:“遮不住,你死心吧。” 阮灵奚有些沮丧的长叹一声:“我该怎么跟那群丫头解释他们风流倜傥的谷主被人搞大了肚子回来了。” 秋月白想了想,决定舍己为人:“不行你就说是我的吧。” 阮灵奚呛咳连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秋月白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背,一手环住阮灵奚腰身,道:“走吧。” 话虽如此,阮灵奚到底还是没有脸推给挚友,谷里也就免不得一番鸡飞狗跳。谷中老一辈的人轮番过来劝问阮灵奚,年轻一辈的更是上蹿下跳试图杀出杏林谷去,替谷主讨个公道。 阮灵奚被闹得没办法,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这句话联系着阮灵奚往日作风,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大家总算是安静了。 算算日子最多半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是谁的不重要,最起码还知道是谷主亲生的,这就够了。众人开始积极地准备起来,阮灵奚算是彻底懒成一团,每天除了被秋月白从床上挖起来散散步外,几乎是不肯动弹了。 秋月白见他这样养着,非但没有长肉,竟日渐消瘦下去,脸色苍白一天更甚一天。念及他之前所言,方知如今阮灵奚怕是吃力极了。 可倘若天水医会的首座阮灵奚都束手无策,那这世间还有谁能帮他。 若还有一人…… 秋月白盯着自己的一柄长剑,将战书连下十三封, 分卷阅读14 送往白云观。 第14章 、 洛春山外,栖霞亭。 秋月白手里是一支紫竹笛,名曰‘式微’。笛音清远,沿着湖面飘出数里,芦苇荡随风飘摇。远处忽然驶来一叶小舟,无人撑篙,自随心动。 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舟前一人,负手而立,乌发青衣皆随风扬起,飘然若仙。 按笛的手一顿,秋月白眸色冷了三分。有人洒脱世外仙,有人辗转夜难眠。指尖一转,笛声不复悠然,尖锐逼人。小舟如浮萍飘摇湖面,原本静意被打破,湖面起了三千涟漪。 一声似远似近的叹息从舟上传来,青衫大袖一拂,小舟如利箭朝湖心亭而去。 式微在手中转了个影花,笛音再度拔高,光影夹杂内劲似能将小舟撕碎在湖间。眼看着小舟将裂,舟上人到底还是动了,清瘦的一只手握住了剑柄,剑出鞘的刹那,湖面似起了一层霜雪,旋转着凝于剑尖,随着一剑斩出,忽作万千飞花,直朝湖心亭而去。刹那间风清雪霁,万物皆静,这一剑的风采,无人何时见,都足以令人惊叹。 飞花如雾散去,湖心亭里已无人。 萧洄视线往上,但见秋月白已经站在亭顶,手中笛已收于腰间,遥遥抱拳道:“逐雪剑,名不虚传。” 小舟飘悠悠地到了亭前,萧洄抬步入亭,秋月白也翻身下了亭顶,两人间杀意尽敛,倒显平和。 萧洄垂眸,看见秋月白腰间紫竹笛上挂着的同心结,红线不再光鲜如初,显然是已经挂了很多年。他知道,那人有一支洞箫,上面有只一模一样的同心结。既是同心,自然是一对的。 “他还好吗?”萧洄看似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秋月白唇角含笑,眼底却是冷静:“萧观主以为呢?” 萧洄没有说话。 秋月白摇了摇头道:“初遇萧观主不逢时,未能战个痛快,索性今日一战倒也不晚。” 萧洄认真看了眼秋月白:“当日你虽因有孕束了手脚,却有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厉在,可如今你有夫有子,早已经不问江湖事,剑意淡漠,为何还要以生死作赌。” 秋月白笑了:“我心有牵挂,自然不能跟从前比,但萧观主何尝不是如此?听闻你这些日子江湖行走,却不见有何进益,想来萧观主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我半斤八两,打起来倒也公平。” 两人皆是江湖榜上排名前五的剑客,打起来谁胜谁负倒真不一定。 萧洄抬头看了眼四周群山,开口道:“既然如此,此战又有何趣。” 秋月白抬手一指:“当然有,你看这是何处? “洛春山。”萧洄道。 秋月白轻抚剑身,理所当然道:“若你重伤,我就能把你送去洛春山就医了。” 萧洄终于回过神来,一动不动地看向秋月白。 秋月白叹气:“他不太好,可能比我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怎么会,他……” 秋月白想到阮灵奚说守岁那晚见到了萧洄,料想此事也是个疙瘩,便道:“你当他流连青楼楚馆,就会快乐?”那必然是相当快乐。 “……” 秋月白正色道:“罢了,与你说再多也无用,不如你亲自去见见他,到时自会明白。” 萧洄往洛春山深深看了一眼,竟点了点头道:“有劳……” 薄幸出鞘的刹那,天地间再起风云,萧洄眼底起了几分战意,几番波动归于平静。到底比起赢,他更想被送去就医。 洛春山,杏林谷。 阮灵奚近来多眠,常常睡到日上三竿,左右他闲着没事,赖一天床也没什么问题。待他睡够睁眼,见床前坐着一人。 “阿昕……”阮灵奚睡眼惺忪,拥被坐起,却敏锐察觉到几分血腥味。 秋月白低咳着应了一声。 “怎么回事?”阮灵奚登时清醒大半,转头看见秋月白衣袖染血。他匆忙起身,鞋也顾不上穿,两步上前拉起秋月白的手,指尖搭脉。 秋月白抽回手,掩唇低咳一声,道:“无妨,一点小伤,休养几天就过来了。” 阮灵奚哑口无言,半晌才伸手按了按眉心,道:“我睡糊涂了?你在谷里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 秋月白道:“我方才同人打了一架。” 阮灵奚闻言变了脸色,谷里就这么多人,会武功的不少,但是能跟秋月白平分秋色的实在没有:“跟谁?谁有本事打伤你?你不会将人打死了吧?” “你别一惊一乍的。”秋月白怕他身子吃不消,按着他肩头将人压回床上坐着,这才道:“不是谷里的人,也没死,还有一口气在。” 阮灵奚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秋月白道:“是萧洄,我将人带回来了,现在在我房里。”阮灵奚脑子嗡地一声,吃力地弯下腰去。 “绵绵?”秋月白抓住他按在腹上的手,却才发觉掌心下隆起的腹部竟有些隐隐发硬。 阮灵奚惨白着一张脸,忍过一阵子,才缓了口气道:“没事,还没到时候,你刚刚说谁?” “萧洄,萧观主。” 阮灵奚扶着泛酸的腰身,阖眸道:“你俩这是折腾谁呢?” 萧洄还没有醒,长睫静如蝶翼,胸口起伏都很是微弱。 阮灵奚号过脉后将萧洄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他抬头看了眼秋月白,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打到一起去。” 秋月白想了想,道:“谁还不想当个天下第一呢?” 阮灵奚看不出一个整天在后山养鸡种瓜的人有什么脸面说想当天下第一。 “他现在如何?”秋月白转开话,问道。 阮灵奚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幽幽道:“你若再下重点手,我今天就可以去给他定棺材了。我以为凭他的身手就算是败给你,也不必伤成这样的。” 秋月白沉声道:“可能是我最近进步有点大。” 阮灵奚无奈地摇头,道:“别在那站着了,药泉里泡着去,我待会儿让绿腰儿把汤药给你送去。” “那你呢?”秋月白问。 阮灵奚看着萧洄,轻声道:“趁他没醒,守他一时是一时。” 秋月白不再多问,有些心结只能等两人自己去解。 萧洄伤势虽重,但多是内伤,杏林谷有的是稀珍药材,想要调理好伤势并不难。几碗汤药下去,临近天黑时,人便有了些许意识。阮灵奚倒是有些扛不住了,迷迷糊糊倚坐在床头犯困,连萧洄何时醒的都不知道。待察觉时,萧洄已经坐起身来,与他近在咫尺。 阮灵奚冷不防被惊了一跳,整个人向后歪去,被萧洄一把搂住腰背这才稳住身子。这下两人彻底贴在了一起,阮灵奚在萧洄幽潭般沉静的眼眸里看到一个仓皇狼狈的自己。 第15章 、 有 分卷阅读15 多久没有见过萧洄了,阮灵奚已然记不起,或许昨夜故人曾入梦。 “萧观主。”阮灵奚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开口道:“你抱得太紧了,松些吧。” 萧洄强作出的沉静再也难以维持,眼底是风雨欲来的痴缠神态,他依言松开阮灵奚些许,却是不肯完全放开手。 阮灵奚得了喘息的功夫,避开萧洄的眼神,道:“听闻封心诀是无上绝妙的内功心法。你既心诀大成,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萧洄按在阮灵奚腰间的手僵了僵,垂眸道:“灵奚,对不起……” 阮灵奚腹中钝痛,强忍着不失态,抿唇不言。 “我心里舍不下你,封心诀不过是个幌子。” 阮灵奚蓦地抬头,看到萧洄眼底的隐忍,良久才别过脸去惨笑出声:“原来是骗我的……也是,我阮灵奚是个什么玩意儿,浪荡薄幸,处处留情,不知辜负了多少真心。你不信我也是应当,逼我离你而去,左右我也不会伤心……” “灵奚。”萧洄伸手轻捏住阮灵奚尖秀的下巴,令他转过头来。却不料那一双上挑飞扬的桃花眼里竟泛起了红。 阮灵奚垂下眸子,低声问道:“萧洄,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心。” 萧洄神色有痛,眼睁睁看着阮灵奚推开他起身。 “我如今这般处境,皆是咎由自取,你不必心有顾虑。”阮灵奚指尖悄然攥住腰间衣裳,腹中紧痛已让他觉得不妙。 “灵奚,这个孩子是、是……”萧洄喉间泛涩,从前不敢奢望的种种似乎近在眼前。 阮灵奚用袖子遮了遮,苦笑道:“萧观主以为呢?” 萧洄手指却死死攥紧床栏,强忍下颤抖,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阮灵奚做的事绝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还是肯为你留下这骨肉。只不过……”阮灵奚没有把话说下去,只因他已经不能再开口了,冷汗沿着额角冒出,上下牙死死磕再一起,倘若稍有松懈,痛楚的呻吟只怕就要从唇齿间溢出。 阮灵奚知道就是这几日,却不曾想过小东西这么会挑时候,偏赶在这儿发作。 萧洄大惊,急忙去扶他,可自己身上伤势未愈,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子,勉强将阮灵奚扶入怀中。 阮灵奚知他气力不济,不敢把自己的分量移交到萧洄身上,只是伸手扶住了桌子一角,弓起腰背熬过腹中突如其来的紧痛。 “灵奚!你怎么了?你……”萧洄伸手一触阮灵奚后背,才发现衣衫湿凉。 阮灵奚抿紧唇,半晌才重重喘息出声,撑着腰找了椅子勉强坐下,身子微微后仰更显肚腹沉坠。他抬眸看了眼萧洄,见对方一副慌乱模样,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 心里那点酸楚顿时烟消云散。 “萧观主这是慌得哪门子?”阮灵奚缓过劲儿来,忍不住要撩拨几句。 萧洄捏住阮灵奚细瘦的手腕,皱眉道:“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有,胡说什么。”阮灵奚引着萧洄的手抚在自己肚子上,宽慰道:“要生了而已。” 萧洄被他一句话激得胸口气血翻腾,喉中一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哎,你……”阮灵奚没料到萧洄这般大反应,下意识运气于掌心,贴上萧洄心口,绵长的内力沿着心口散开,柔柔抚过心脉,漾起一片暖意。他武功平平,内力自然不算深厚,但胜在温中正。 “够了。”萧洄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阮灵奚的手,退了几步。为了见阮灵奚,他在与秋月白对战的时候故意收了剑势。秋月白没料到他收的这般干脆,收手不及,重伤了他。因着内伤的缘故,萧洄此时胸口像是燃了一团火,呼吸间俱是灼痛。但这远不及心头撼动来的令人难以忍受,游历半载,方明此生大抵忘不了眼前人了,一朝相见,怎想错过的实在太多。 阮灵奚见萧洄神色不定,勉强笑了笑,道:“不必为难,你歇着养伤就是。” “灵奚,我……”萧洄缓缓伏下身子,灼热的气息扫过阮灵奚的脸。阮灵奚呼吸一滞。萧洄视线往下移,阮灵奚消瘦太多,领口间是凸起的锁骨。 一点点温热落在阮灵奚锁骨下,是萧洄的唇轻轻点在那里。只是那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阮灵奚缓缓伸手按在萧洄脑后,赠他明珠的是萧洄,毁他明珠的还是萧洄。 “灵奚,对不起。” 阮灵奚指尖擦着萧洄眉心细细抚过,良久一声叹息,仰头吻了上去。舌尖舔弄开了唇齿,一番无可奈何的缠绵。能有几所时日,够他挥霍,不是不怨,不是不悔,百般滋味,尝尽情字之苦,只是容不得他蹉跎。他没有时间了,与其争论出谁负谁良多,倒不如惜取眼前,能多得一分温存便是赚了。 “嗯……”阮灵奚闷哼一声,将脸埋进萧洄胸口,低声道:“除夕那晚,我看到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萧洄垂眸道。 阮灵奚轻笑一声,又被腹中闷痛打断,绞起眉头,追问道:“为什么?” “心里放不下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阮灵奚想多从萧洄嘴里多套些情意缠绵的话来安慰自己,听他这般说,不由得想起那晚在青楼声色犬马,与人击箸而歌,好不快活,实在不能问下去了,只好丧气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萧洄似察觉到阮灵奚的低落,将人抱紧了些,指尖插入柔软的青丝中,一下下抚着。 “萧洄。”阮灵奚艰难地抬起头,顶着满额细汗,纠结道:“你赔我东珠。” 萧洄摇了摇头:“仅那一颗,没有了,我赔你别的。”说着他当真起身,从一旁取了逐雪剑,抽出剑鞘递给阮灵奚。 逐雪是当世名剑,剑鞘自然也是独一无二,金铜铸身,雕九朵雪纹,暗含剑气。 “可有说法?”阮灵奚抚过剑鞘,问道。 萧洄眸色顿时温柔下来,目光落在阮灵奚隆起的腹间,轻声道:“剑的归途。” 阮灵奚笑了,有些吃力地将剑鞘收好,仰着一张苍白挂汗的脸,道:“好,我收下了,将来你找到别的剑鞘时,莫忘了它……” 萧洄摇头道:“此生逐雪只有这一把剑鞘。” 阮灵奚没有接话,只是猛地攥住萧洄袖口,浑身颤抖道:“让、让阿昕来……我撑不住了……” 有些人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比如阮灵奚。他是家中独子,生来就是洛春山的少主人,自小锦衣玉食,享尽宠爱。一朝入了江湖,更是如鱼得水般快活,红粉知己遍天下,若不是遇到萧洄,怕是连坎坷为何物都不知。 可偏要有这么一遭,避不开,躲不过,明知前路难行,也情愿孤注一掷。时至今日,阮灵奚才明白,爱一人当如是。 秋月白来的时候阮灵奚已经痛过几遭了,萧洄坐在一旁给他擦汗,相比之 分卷阅读16 下脸色竟还不如阮灵奚。 “你不是说还没到时候?”秋月白上前,摇了摇阮灵奚手腕。 阮灵奚正腰疼得厉害,躺不住又坐不住,抱着被子依在萧洄怀里,叹息道:“它要出来,我有什么办法,你这会儿才来,去哪了?” 秋月白见他刚发作不久,便连说话都显吃力,心下一沉:“我去请裴伯伯来帮你。” 阮灵奚闻言大惊,顾不上腰疼,登时绷紧了身子,失色道:“不要。” “什么不要,这么大的事还要瞒着?”这边阮灵奚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记略显苍老的声音。 有人推门进来,正是秋月白口中的“裴伯伯”。来人一袭玄衣,两鬓微白,但目光如炬,气势沉稳。倘若有江湖中老一辈的人中在此,必然大惊,三十年前天坠崖上,当世第一刀客裴断决战白帝城主,以一招之差败落,折刀自废经脉,从此退出江湖。谁能想竟是弃武从医,在洛春山隐居三十年。 裴断与阮灵奚的父亲是结拜之交,更是承了救命恩情,甘愿守了三十年药田。阮灵奚是他看着长大的,被唤一声“裴伯伯”也是情理之中。 阮父性子温和,又只有一个儿子,自然不愿太过严苛。裴断就不一样了,揍阮灵奚的活儿一直都是他来担任,以至于阮灵奚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裴伯伯那一双能摧金断玉的手打他屁股。 所以有了孩子这事,阮灵奚一直让谷里的人瞒着些,等孩子生下来了,裴断就算是想打他也晚了。 谁能想秋月白会把这位请来坐镇,阮灵奚先是变了脸色,随即赶紧堆笑道:“多大点事儿,也值得您跑一趟?” 裴断见阮灵奚满脸讨好的模样,气道:“怎么?都这样了还要下来给我倒茶不成?” 阮灵奚作势要下床:“您老渴么?” “闭嘴。”裴断上前伸手捏住阮灵奚手腕要探他脉象。 阮灵奚下意识要抽回手来,被裴断瞪了一眼老实了。 半晌,裴断才松开手。 阮灵奚有些不安地收回手,下意识往萧洄怀里蹭了蹭:“裴伯伯……” 裴断冷冷扫了眼萧洄,倒是看见那放置一旁的逐雪剑,他道:“这就是你那相好?原来是霜雪剑传人,宋雪青一辈子清心寡欲,竟教出这种坑害人的徒弟?” “裴伯伯!”阮灵奚心头一紧,无论裴断怎么骂他,他都认了,可是说萧洄那便不行。 萧洄拥紧阮灵奚,轻捂住他的嘴,不愿让他多费心神:“让灵奚受苦是我之过,辱没先师门楣的亦是我。” “竟连那老道也去了……”裴断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是看向阮灵奚,忽然柔声道:“小绵,伯伯问你。” 阮灵奚被他这态度弄懵了,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裴断认真道:“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不要了行不行?” 腹中那不紧不慢等着出世的小家伙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肆意作动起来,紧跟着痛楚袭来,直叫阮灵奚咬破了下唇,整个人弓起腰背,缩做一团。 “灵奚!”萧洄心头骤紧,一手揉上阮灵奚的腰,满目慌乱。 阮灵奚额头汗起了一层又一层,有发丝粘在脸上,显得颇为狼狈,原本苍白的唇色被咬破,露出一抹红。他吃力地抬起头,一双眼里蓄满了泪,如桃花浸春水。他固执又委屈道:“不行。” 第16章 、 裴断抬手用力擦了擦阮灵奚眼角:“娇气。” 阮灵奚眼角被蹭得更红,双手抱着肚子,痛得直哼哼,还不忘反驳道:“没有的事……” 秋月白神色凝重,迟疑道:“裴伯伯,他……”话未说完就被阮灵奚打断:“阿昕,去外间说吧,我想睡会儿。”这是有意要避着萧洄了。 裴断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外间,秋月白举步跟上。萧洄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要起身,又被阮灵奚死死拽住袖子。 “陪我睡会儿可好?” 萧洄将手放在阮灵奚肩头,哄他入睡般轻轻拍了拍,又低声恳求道:“灵奚,你不要有事。” 阮灵奚双眸微阖,长睫颤着,许久才应了一声:“好。” 秋月白将门关好,指尖拢入袖中摸到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这是刚才阮灵奚趁人不注意时塞给他的。 裴断叹息一声,摇头道:“罢了,我去让人煎药。”秋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看见裴断身形略显佝偻,斑白的双鬓显出几分悲凉。 阮灵奚这一觉从晌午睡到傍晚,又生生被痛醒,指尖攥住身下被褥,微微挺起身子,发出几声短促的呻吟。 “灵奚。”萧洄始终在他身旁,用帕子轻轻擦去他满额的汗。 阮灵奚舔了舔发干的唇角,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萧洄……我做了一个梦……” “先别费力说话了。”萧洄揉了揉阮灵奚额角,起身将烛台上的蜡烛一根根点上,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小炉上温着鸡汤,萧洄扶着阮灵奚半坐起身,小心吹凉些喂他。 阮灵奚睡得有些昏沉,听话的喝了半碗鸡汤后推开萧洄的手,道:“吃不下了。” 萧洄也不勉强他,只是拿了外袍给他披上。 阮灵奚趁尚有几分力气,给自己号了脉,片刻后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掀了被子要下床去。 “怎么了?”萧洄怕他摔着,忙按住他胳膊。 阮灵奚借着几分力气,撑着后腰起了身:“太慢了,我走走。”能站起来已是很吃力了,下腹坠痛连带着腰背酸疼,每走一步都是种折磨,得亏阮灵奚当年练轻功时给身子打了个底子,柔韧性尚可。 秋月白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阮灵奚又一波发作。“嗯……疼……”阮灵奚抽着气喃喃着,汗水沿着额角滑下,顺着下巴一滴接一滴砸在桌子上。萧洄一手环着他腰背,一手死死将阮灵奚的手拢在掌心,低头吻着他发顶好似安抚。 秋月白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屋里,转身要走又想到手里端着药,只得上前道:“先把药喝了。” 阮灵奚接过药,手上颤地险些将碗打翻。萧洄抬手接过,直接灌入自己口中,捏住阮灵奚下巴喂了过去。阮灵奚被萧洄这般举动勾地心神恍惚,等回过神来已经将一碗催产药喝了干净。 “萧洄……”阮灵奚转过身,疲惫地倚在墙上,一头墨色长发披散,中衣凌乱大敞,露出沁着细汗的雪白脖颈,胸口随着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腹中绞痛让他有些难耐地低下头去,撑在腰后的手紧了紧,忍不住闷哼出声,喘了半晌,才勉强抬起头,挑着一双微红桃花眼,断断续续道:“你这样待我好……我怕是……怕是舍不下你了……” 他话没说完就痛得说不下去了,那催产药的药劲儿上来,此时腹中滚烫,像是裹了个沉重的石头,硬邦邦地碾着腰间每 分卷阅读17 一寸骨头往下挪。阮灵奚没受过这罪,当即双眼发黑,扶着墙要往下蹲,被萧洄一把扶稳按在了怀里。 “灵奚……”萧洄惨白着一张脸,抱着阮灵奚的手都是抖的。 阮灵奚冷汗津津,恨不得将腰间衣衫揉烂,腹中那团血肉渐而往下坠着,下腹没个头儿似的拧巴着疼。他原本不是个耐得住疼的人,可到了这会儿反倒是一声不吭了,上下牙咬得死死的,汗湿透的头发贴在消瘦的肩背上。 眼见着萧洄跟着红了眼眶,伸手一下下轻轻拍着阮灵奚的肩头,柔声安抚道:“灵奚,我抱你到床上歇会儿。” 阮灵奚半晌才攒够了说话的力气,摇了摇头,道:“不……我还、还撑得住……你再扶我走走……”若是躺下来,他怕是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了。腹中这团血肉是他仰仗医术逆天而行强求来的,活该他遭罪,他认了。 裴断的药方开的烈,阮灵奚撑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痛的受不住了,萧洄把他抱上了床,将他身上湿透的中衣换了下来。 “你……去歇会儿吧……”阮灵奚趁着阵痛间隙,伸手绵软无力地推了推萧洄。他心知萧洄身上有伤,陪他这样熬着必然不好受。 萧洄把阮灵奚的手压在掌心下,摇了摇头:“我在这陪你。” 阮灵奚想笑,嘴角还没扯开就被阵痛搅得腰身微挺,张口直喘。萧洄紧紧握住掌心下发颤的手,俯身细细亲吻阮灵奚眉心皱出的深刻纹路。 “别……”阮灵奚说话几乎只剩下气音,抽出手来揉了揉落汗发酸的眼睛,“你去吧……我这儿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来……” 萧洄自然不肯,他此时也不好受,喘息间肺腑刺痛,又因担心着阮灵奚而心神不宁,丹田真气乱窜,但要他这会儿去休息,那是万不可能的。 秋月白看不下去,抬手封住萧洄几处大穴,手心抵住他后背,将一股真气运了过去。萧洄只感到暖热袭来沿着经脉游走,安抚了四窜的真气。 身后秋月白又道:“仔细调息,若你撑不住了,要绵绵怎么办?”萧洄迟疑一瞬,到底还是盘膝坐下,阖眸调息疗伤。 阮灵奚从枕边摸了帕子折起塞入口中,痛极了便咬住,唯恐呻吟出声让萧洄分心。萧洄内伤颇重,若调息时一个不慎,只怕会走火入魔。 半个时辰之后,萧洄双手化太极掐诀,将真气稳在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等他往阮灵奚那看了一眼后,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险些误以为是伤势复发了。床上,阮灵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淋淋的,咬在唇间的帕子已不成样子,身下柔软的床褥被生生抓烂,卷起的袖口下是苍白消瘦的手腕。 萧洄几乎是哆嗦着将阮灵奚垂在床边的手捧起来,阮灵奚掌心全是冷汗,整个手臂都是冰凉的。萧洄一手托起阮灵奚后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抬手将他咬在唇上的帕子抽了出来。 “嗯……”阮灵奚低低呻吟一声。 萧洄把阮灵奚粘在脸上的发丝拂开:“灵奚,不要这个孩子了行吗。”说完他猛地回头看向秋月白,急声道:“不要了不行吗?” 秋月白沉默良久,才开口缓缓道:“这是灵奚的孩子,哪怕你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也没有资格替他放弃,生死不论。” 萧洄指尖轻抚过阮灵奚眼角,几乎是在求他:“灵奚……” 阮灵奚费力地牵着萧洄的手按在自己高耸的小腹上,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道:“说什么傻话,它已经快出来了……你这样……吓得它都不敢动了……” 萧洄看着自己和阮灵奚交叠在一起的手,心里惶惶不安,什么习武修道之人的处变不惊尽成了空。从十五岁那年下山游历遇见少年阮灵奚的那天开始,这个人就已经占据了心头最不可言说的之处,自此再未离开过。 阮灵奚说孩子快要出来了,显然是哄萧洄安心的。他被阵痛折腾一宿,临近天亮时才破了羊水,彼时整个人都痛的不清醒了。 裴断一张张药方写下去,每一碗药都是用来吊命的,阮灵奚的身子虚不受补,但若不下重药,怕是撑不到孩子出生了。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门外候着的丫鬟赶紧端着热水迎上。姑娘身着绿衣罗裙,一双杏眼哭的通红,见秋月白从屋里出来,忙道:“公子!谷主他……他如今怎样?” 秋月白眼底露出几分悲戚,转眼又垂眸遮住泛红的眸子,接过绿腰手中的水盆,轻声道:“没事的,你们几个去准备好东西,孩子待会儿生出来别手忙脚乱的。” 绿腰眼泪珠子似的滚了出来,又破涕而笑道:“哎,我们这会就去叫奶娘来候着。等少谷主出生了,保管照顾妥帖。” 绿腰儿擦干了泪,转身出去置办。秋月白端着热水正要进屋,就听见靠在门旁的红萼出声道:“公子,谷主当真没事吗?” 红萼的梨花枪立在一旁,冷硬的兵器如这个红衣胜火的姑娘一样清冷到不近人情。那年她被仇家追杀,垂死之际被阮灵奚所救,自那之后便改了姓名一直伴在阮灵奚左右,再不问江湖事。情分自然与普通主仆不同。 秋月白半只脚踏入房门,闻言一顿,捏在铜盆边缘的手颤了颤,阖眸道:“倘若午时还不能见孩子出生,去打点后事吧。” 梨花枪颤抖嗡鸣,一股杀意顿时炸开。 秋月白摇头道:“你杀不了他,何况,那是你们谷主心尖儿上的人,舍了命也在所不惜的。”红萼收敛了周身的杀气,握住梨花枪,转身就走,只是抽动的肩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还是那个伏在阮灵奚膝上哭泣的小女孩。 秋月白进了屋,把热水盆搁在桌上,洗了帕子递给萧洄。 萧洄接过,温热的帕子擦过阮灵奚额头。阮灵奚情况并不好,或许该说是糟糕透顶,他本就不是垂珠,怀得住这胎已是不易,还要生下来实在难如登天。孩子迟迟不见露面,阮灵奚这边已是撑不住了,若不是用药吊着,早不知昏过去几遭了。 阮灵奚多数是痛的辗转呻吟,别说用力,他就是连喘气的劲儿都快要使不上了,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攒着一口气送出去,却无济于事。 萧洄眼看着心上人难产,却没有任何办法。到了这个地步,除非一掌将阮灵奚腹中磨人的小东西打死,再用刀肢解成肉块一点点掏出来外,竟再不能为阮灵奚寻一条出路了。只是若当真如此做,阮灵奚怕是也不肯活下去了。 到了正午时分,阮灵奚已是气息微弱,半睁的眸子里泛着灰。萧洄心如刀绞,伸手覆上阮灵奚身前隆起的胎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这痛苦了结。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灵奚……”萧洄怔怔看着阮灵奚握在自己腕上的手。 阮灵 分卷阅读18 奚摇了摇头,一滴泪沿着眼角落在发丝里。 萧洄缓缓松开手,忍着心头撼痛,道:“我会疼爱它,让它一辈子不必吃苦。” 阮灵奚眸色柔了下来,又转头看向秋月白,他要留下这个孩子。不必多言,秋月白已是明白阮灵奚的意思,他终是将袖中一把三寸长柳叶刀取出,这把刀是阮灵奚平日里常用的,细如柳叶,上面刻着三个字‘听天命’。从前阮灵奚没想到这把刀竟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秋月白自幼习剑,手上极稳,裴断坐镇告诉他如何落刀。刀划开腹部的时候,阮灵奚倒也没觉得有多疼,他反倒是清醒了许多,睁大一双眼仰头去看萧洄。萧洄也在看他,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萧洄的眼睛生的极美,温柔与清冷似乎都揉进一双眸子里,只是如今浸满了水,一滴滴落在他眼里。阮灵奚忽然想到之前那个梦,还没来得及说给萧洄听。 梦里十二岁那年,他没有失约,将人带到了谷里一起见了他阿爹。 再后来,萧洄陪他肆意江湖,看他崭露头角,看他声名渐起,看他名扬天下。 他性子跳脱,四处惹是生非,多亏萧洄在身侧,次次护他周全,纵他为所欲为。 他喜好颜色,沾花惹草,又每每被萧洄逮回来,好一番收拾。 时光荏苒,他们褪去少年稚嫩,却不负初心。 弱冠之年,他阿爹弥留之际将他的手放在萧洄手心里,托付一生。 三年后,两人成亲,喜帖散遍江湖。 那天,满目红烛,他嫁衣如火,笑得飞扬。 耳畔是婴儿微弱的啼哭声,阮灵奚终于忍不住扬起唇角。 真好,梦里他们,白头偕老。 第17章 【番外】 开云峰下很是热闹,只因当世两大高手将会在此约战。约战的两人,一个是白云观观主萧洄,一个是墟余城城主重澜。两人曾在江湖排名上不相上下,只是后来墟余城主遭人暗算下落不明,直到两年前才重出江湖,而萧洄则是两年前销声匿迹,颇有几分退隐江湖的意思。 这样的两人,似乎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不知道为何墟余城主竟以千金买了江湖令,向萧洄下了战帖。 萧洄出身白云观,霜雪剑传人多是避世,很少有入世的人,怎想这一代观主分明是个低调不张扬的人,却几次三番被人大张旗鼓的下战书。这战书萧洄毫不犹豫地接了,并定下了决战的地点。江湖人无不翘首以盼。 开云峰上。 重澜负手而立,看着持剑而来的白衣观主。 “萧观主,久仰。”重澜这般说着,眼神里却没半分敬仰之意,只是将萧洄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 萧洄手中剑不入鞘,略一颔首算是见过。 重澜倒没有直接同他交手的意思,只是到:“墟余城无意与白云观为敌,本座此来只是想跟萧观主要一个人——阮灵奚。” 萧洄手中逐雪剑嗡鸣,杀意顿起。 重澜冷冷道:“自从萧观主入洛春山至此两年间都未见阮灵奚出山一次,若他还活着,我要他人,若他已死了,我要他尸骨。哪怕只剩一捧灰,本座也要掘他坟茔,迁他入我墟余城!” 逐雪剑已出,剑光怒卷霜雪,朝重澜而去。重澜霎时间风盈满袖,一条银鞭从袖中如蛇窜出,迎上剑光! …… 山下有城,城中有楼,楼是酒楼。 雅阁中有人倚窗而坐,说是坐,倒不如说是歪在那里。本是无双风仪,却半分端雅也无,没骨头一样懒洋洋的歪着。他面前是一壶桃花酒,指间是一只白玉杯,自酌自饮,好不快活。这便不是别人,正是那两年未踏出山谷一步的阮灵奚了。 阁中还有一个不足两岁的孩童,正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手中的孔明锁。地上铺着柔软雪白的长毛毯,小童乖巧又安静,手中孔明锁被拨得咔咔作响。当把最后一块那木条归位,小童终于抬起头来。 端是一副冰雕雪琢的好模样,幼崽痴肥未褪,小脸圆软可爱。小家伙儿抬头看了一圈,找不到旁人,只好任命地站起来,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朝阮灵奚走去。 阮灵奚歪了歪头,一双桃花眼微醺,见儿子跟个小鸭子似的晃晃悠悠朝他走来,忍不住乐了。时至今日他还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个小东西竟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 那天险啊,想来还是他阮灵奚命大,竟硬生生撑了一口气没断。秋月白把孩子从他肚子里抱出来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幸而,孩子无恙。 后来半年里,阮灵奚没清醒过,他的意识像是沉在泥沼中一样,浑浑噩噩昏睡着。偶尔醒来,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隐约记得身边一直有一个男人守着他。那男人日渐憔悴,胡须凌乱,眼里的神色,他至今不愿再回想。有时候身边还有个又小又软的孩子,不是在爬来爬去,就是咿咿呀呀的像是再跟谁说话。 吵得很,那时候阮灵奚如此想,他想睡,这念头一起,就听见那咿咿呀呀的奶音和男人的呼唤,让他心乱如麻。这样的情况直到半年后才渐渐好转,阮灵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脑子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糊涂,一年后已经能下床走动,抱着儿子去院子里晒太阳了。 似乎一切皆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阮灵奚如愿以偿换得与萧洄从此长相厮守,更有膝下一子,圆满无憾。 但问题却出在了别的地方。 阮灵奚经此一劫到底是伤了元气,落下了一身病痛,常有腹痛之症,但凡遇上阴天落雨,刀口更是痛痒难耐。因为体质不如从前,故而伤寒发热,缠绵病榻的日子也多。阮灵奚不觉得如何,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这点小病小痛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萧洄不这么想,他见不得阮灵奚有半分不适。自然就将阮灵奚管的死死的,衣衫要厚实,饮食要精细,作息要规律,至于酒这种东西,一滴都不要沾。 阮灵奚不说嗜酒如命,可从前到底也是饮惯了的,谷里有个酒窖,里面全是这么些年来收集的美酒佳酿,说封就被封了,实在痛心。 今日趁着萧洄不在,阮灵奚抱着儿子出谷偷两口酒喝,心里颇美。 “爹、爹爹……”小家伙儿摇摇晃晃走到阮灵奚身边,一不小心左脚绊住右脚,眼瞅着要摔趴。 阮灵奚伸手一捞,将儿子拎起放在怀里,捏了捏软软的包子脸:“错错。” 萧错小朋友把脑袋往爹爹怀里扎,肉乎乎的小手环住爹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爹爹。” 阮灵奚揉了揉怀里的小团子,问道:“错错饿了?” 错错歪了歪小脑袋,盯着爹爹的胸口,点了点头:“错错饿了。” 阮灵奚眯起一双桃花眼,伸手挑开自己的衣领。错错扑上去 分卷阅读19 含住阮灵奚身前的乳首…… 良久,错错茫然的抬起头来。 “噗……哈哈哈哈哈……”阮灵奚忍不住笑得打跌,伸手捏住错错的嘴巴,粉嘟嘟的小嘴被捏得扁扁的,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鸭子了。错错自幼是喝乳母奶水长大的,阮灵奚自然不能亲自喂儿子,不过是逗小家伙儿玩罢了。 错错终于从爹爹的笑声里明白了什么,长长的睫毛一颤,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 阮灵奚赶紧松手亲了亲儿子的额头:“错错乖,不哭不哭,爹爹让人去给你煮鱼羹。” 吩咐罢,不多时就有人将鱼肉羹送了上来,阮灵奚仔细吹凉了肉羹喂错错,待儿子吃饱,他才起身将斗篷披好,将错错往怀里一裹,悠悠然出门,道:“走,接你爹回家去。” 开云峰上。 落叶满地,残枝枯荷,正式一场大战的结束时。 重澜脚边是断开的银鞭,束发的玉簪碎去,一头长发被风吹乱,他面色惨白,唇角确带着戏谑的笑:“本座输了。” 萧洄负剑与身后,冷冷不言。 重澜咽下一口血,苦笑道:“他还活着吗?” 萧洄本不想理会,但见他神情萧瑟,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重澜伸手将乱发拂开,扬声道:“活着就好,替我转告他,城主夫人的位置本座还替他留着,哪天在你这受委屈了,随时来找我就是。” 萧洄眸色一沉,手中逐雪剑再现出杀意,眼看就要破空而出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朗笑。 “城主一片好意,在下怕是要辜负了。” 阮灵奚轻功向来不错,从远处踏叶而来,翩然若仙。萧洄身上杀气顿散,一双眼睛里瞬间满是柔情。 “爹!”错错兴奋地朝萧洄张开小胳膊。 萧洄从阮灵奚怀里将儿子接过去,略有几分责备道:“今天风大,你出谷做什么?” 阮灵奚抬头看了眼这艳阳天,实在不知道哪来的风大。他刚抬起头,下巴一紧,竟被萧洄伸手捏住,紧接着便是凑近而来的一张俊颜。 “啧……”阮灵奚本想劝萧洄悠着点,有外人看着呢。却见萧洄脸色一沉,斥责道:“你饮酒了。” 阮灵奚轻咳几声,心虚道:“今天风太大,小饮几杯,暖暖身子而已。”为了转移话题,他赶紧扭头看向重澜,招呼道:“音和啊,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重澜笑了笑:“灵奚,幸好你还活着,不然本座今后抚琴给谁听?” “城主若今后还想抚琴,就不要招惹我家这位,他脾气不好,剑术却好得不行,若是伤了城主,我少不得心里会过意不去。”阮灵奚虽眼底带笑,语气里却是警告。 重澜摸了摸下巴,不以为意:“灵奚,我瞧你同他过得并不十分痛快,你这般性子,莫不是真要在谷中窝缩一辈子?同我走,天高海阔,随你逍遥。” 阮灵奚大笑,笑得弯腰抚胸口,他刚要开口说什么,颈上一凉,竟被一旁的萧洄伸手点了哑穴。 “啰嗦。”萧洄不想听两人再此叙旧,看都不看重澜一眼,拉住阮灵奚就此离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阮灵奚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他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道:“你若不拉我走,我本想当着他的面唤你一声夫君的。” 萧洄脚步一顿,直接将人按在身侧的树干上,低头索了个深吻。 错错乖乖坐在萧洄怀里,习以为常地吃手手。 阮灵奚唇齿间的桃花香被搜刮干净,喘息着将额头抵在萧洄肩头。 “你想叫夫君,在哪里叫不行,何必当着他的面。”萧洄语气冷硬。 阮灵奚笑着道:“还醋着呢?我看他伤的不轻,不过是碍着面子,没好意思吐血罢了,那内伤够他养个一年半载了,还不够你消气?” 萧洄不说话。 阮灵奚只得哄道:“如何才能让你消气?” 萧洄看了他一眼:“叫夫君。” “夫、唔……” 萧洄一把捂住阮灵奚的嘴,认真道:“留着,晚上叫。” 阮灵奚桃花眼一弯,盛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