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与朱砂痣(穿越)》 分卷阅读1 书名:白月光与朱砂痣(穿越) 作者:落日蔷薇 文案 以彼之身,出其宫墙,以彼之躯,出其深宅。 一江之隔,两国双后。 纵女子之身,也可与君携手笑望山河千里。 此生为后,荣宠无双。 本文又名《双后传》 一句话介绍:东宫大婚那日,太子妃姜桑梓与太傅家嫡女江善芷一朝易魂,醒来天地互换。此生路远,离宫出宅,携手山河千里,一江两国,双后扬名。 小剧场: 姜桑梓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情话,就是在苍羌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海里问霍翎—— 如果我与她一辈子换不回魂魄,你能等我多久? 他说,一辈子。 江善芷和左一江站在旁边,她也想要问这个问题。 他只是单膝跪到她裙边,执起她的手,虚印一吻。 这是苍羌的男人给心爱女人的最高爱意,一世愿为她折膝,就像当年他父亲对他母亲的承诺。 我明明看得到你,却永远无法触碰你。我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我只知道我愿意一辈子等下去,等到能真正与你执手那日。——霍翎/左一江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桑梓、霍翎/江尚芷、左一江 ┃ 配角:俞眉远、霍铮、霍汶、江婧、左尚棠、长宁 ┃ 其它:穿越、魂穿、宫斗、甜宠 ================== ☆、第1章 待嫁 大安朝天元十七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皇帝诸事顺心,唯有一事,极不痛快,便是太子婚事。 太子霍翎年岁渐大,可太子妃人选迟迟未定。 京里贵女中有两个人最为出名,一是太子太傅嫡亲的孙女江善芷,一是中军都督府左提督、镇远候姜梦虎的嫡女姜桑梓。两人都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皇后为难,不知要选哪个。 这两人,一个好似江边的白月光,一个就像山野的红蔷薇。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时出生的,八字一模一样,可这两人性子却偏偏南辕北辙。 除了名字念起来接近,姜桑梓和江善芷没有一处像的地方。 最后,圣旨下来,赐婚姜桑梓。 …… 赐婚的圣旨下来时,姜桑梓正坐在镇远候府春满苑的抱厦里理事。此值盛夏,屋外头的蝉鸣一声压过一声,站在廊下候着的管事婆子们都热得满头大汗,偏没人敢出声抱怨,只拿眼睛不住地往门口帘缝里觑。 要说镇远候府的嫡出姑娘,那可真算是这候府里的镇山太岁。没有哪家十七岁没出嫁的姑娘能像她这般老道厉害,年纪轻轻就把持着候府后宅的管家大权,将偌大的候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阖家上下皆敬她畏她,就连她那不靠谱的爹姜梦虎也要让她三分,可见这姜桑梓的手段。 “杜妈妈也是采买上的老手了,怎么上个月给府里买的燕窝比往常贵了这么多?” 带点北方口音的绵软官话从屋里传出,话说得不疾不徐,尾音带卷,韵味腔调十足。 “回姑娘,京里的燕窝都从南边来。前两个月南边大雨,运河决了口,船过不来,所以京里药铺的燕窝都告紧,皆涨了一两银。咱们府里本还剩了几两,若是按平时的用度也能把上月对付过去,偏巧二姨娘说自己最近火气旺,要多吃燕窝,故从库里支了不少燕窝走,库存便不足了,老奴这才高价买回。”杜妈妈有条不紊地回话。 里头忽传出声笑来,帘外众人却不由替杜妈妈捏了把汗。 “杜妈妈办了这么多年的差使,在这事上居然也着了别人的道?什么运河决口,那都是商人藉机哄抬,坐地起价的戏码。我们府的燕窝买的虽是南燕,可实际上都是北边来的货,苍羌的南燕一年统共就上贡那么点,都进了宫,外头哪来的南燕,不过北货从南边绕个圈过来就说是苍羌的南燕,这本就抬了身价,我因这些燕窝虽产自北边,可功效也不错,便没想追究。如今南边的运河决口,北边的货走的却是陆路,京里怎会告紧?” 那软软的声音又响起,虽是在质问,却叫人听不出半点怒气。只不过纵是她说得温和,听的人却不由汗湿浃背。 “姑娘,这些事,老奴倒真不知……” “这批燕窝是从新开张的济和堂买的吧?听说济和堂里的大掌柜,是你表亲?”她便又笑着道。 杜妈妈一下便慌了:“姑娘,济和堂大掌柜是我表哥,但是我……” “杜妈妈这是做什么?我们好好地说话,你怎么就跪起人来了?快,替我扶她起来。”软软的声音收了笑,拔高了些音调,像被吓了一跳,“你莫紧张,我只是说,亲戚生意是该照顾照顾,但若是那种专挑亲友熟人宰骗的恶商,这种亲戚不要也罢。” 她说着一顿,又唤人:“月蓉,封二十两银子来。” “是。”月蓉脆脆应了声,把早就封好的银子递了过来。 “杜妈妈,听说你那小儿子瑞安得了急病,怕是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急坏了吧。请医延药都是花钱的事,这些银两你先拿着。若家里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回我,我替你想办法就是。这两日你照顾瑞安心力憔悴,我放你几日休沐,你安生照顾瑞安吧。”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里面又传来“砰砰”磕头声,不一会那厚帘就被挑开,里头窜出丝丝凉气,可旁边站的人却都不由往外退了一小步。杜妈妈从里面出来,已是满头大汗,容长脸上的神情也说不上是感激还是羞愧,只复杂万分。 借着帘子被挑开的空隙,那里边坐着的姑娘露了些许轮廓。 哪里是旁人想像中精明厉害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生得倒好,瓜子脸蛋丹凤眼,菱角似的唇,天生带着股娇艳,她又穿了海棠红的绸裙,长发梳了双垂髻挂在两边,左右各簪支手指大的红宝石蜻蜓簪,又添俏丽,天生的美人胚子。 打发走杜妈妈,姜桑梓伸展双臂拉拉筋骨。宽大的绸袖滑落,露出一大截羊脂似的小臂,手腕上挂着水透的玉镯,将那截手臂衬得格外圆润匀净。 “姑娘,喝杯酸梅汤润润喉。”月蓉见状忙将桌上的白瓷盖碗端给她。 冰湃的白瓷碗打开后冒出丝丝凉气,姜桑梓一口饮尽,顿觉通体舒畅,月蓉又熟练地捏起她的胳膊来。 “还有多少人?”她丢开碗,软绵绵地靠到迎枕上问话。 门边侍候的婆子挑帘朝外望了眼,道:“回姑娘,还有五个。” “问问她们可有重要的事?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散了吧,明天再说。”姜桑梓在这里坐了一上午早就不耐烦了。 她生母去得早,她爹姜梦虎既不愿娶继室,也不想扶正妾室,除了又当爹又当妈一手一脚带大了她,还兼顾后宅的破事儿 分卷阅读2 。有好几年姜家都是京里勋贵世家后院妇人嘴里的笑话,堂堂候府无人主持大局,竟要一家之主亲自料理家务,可谓奇事一桩。 不过旁人笑归笑,镇远候府该怎样还是怎样,虽然乱,但她姜桑梓在亲爹庇护下着实过了好几年自在日子。姜家后院中虽有两房妾室并三个同僚送的舞姬,但都不得宠,她爹从前带兵打仗是个粗人,谈不上体贴对她母亲却极为敬重,连带着对她这个嫡长女格外疼宠,竟比一般人家的儿子还要疼上三分。 直到十二岁那年她咬着糖葫芦陪他爹听下人禀事,无意间提了句那年城郊遭了雹子将百来亩菜苗都给打烂,结果戳穿了下人以采买蔬菜为由昧钱的谎言,她亲爹忽觉得闺女已大总算能明事理,于是两手一甩把整个后宅扔给了她。 十二岁开始到如今,已有五个年头了。 偌大的候府料理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琐碎且磨人的事,她烦不胜烦,如今只盼着早点嫁出去,好把这摊事甩给她爹。 想到自己的婚事,她便有些期待。 虽说女子婚事遵父母之命,但姜桑梓躲在后头没少替自己打算。她已经没了亲娘把关,若真全交给她爹,以他爹那大老粗的脾性什么时候被坑卖了都不知道。好在姜梦虎极宠她这闺女,几乎是百依百顺,连婚姻大事都由着姜桑梓的意思。千挑万选了一年,她才暗示她爹自己属意的亲事。 对方是京师卫军神机营的左掖副将沈鹏,隶属他父亲的中军提督府,姜梦虎对此人评价极高。若论两家门第,沈家自然有所不及,她爹姜梦虎是中军都督府左提督,又有爵位在身,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这沈鹏赤手空拳拼上来的功勋,家世背景简单,并无底蕴,和姜家不能比,但姜桑梓偏就看中了这一点。她悄悄打听过,沈家人口简单规矩少,沈鹏虽算不上体贴,却无不良嗜好,一门心思扑在骑射之上。若她嫁进沈家,虽是低嫁,但她有候府和她爹撑腰,沈家自然高看她一等,此是一重;沈鹏有上进之心,再加上她爹提携,不愁日后前程发展,此为第二重;而最关键的是,沈家简单,她不用再管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睡,可以做个逍遥度日的夫人,想想便觉得那日子舒坦。 嫁入高门虽有虚名,不过于她而言一切皆是浮云,再高的诰命不如握在手里的好处实在,她其实是个懒惰的人,一点也不想掌家…… 如今人选已定,只等着她爹找机会向沈鹏暗示这事了。 “大姑娘!大姑娘!” 姜桑梓正被月蓉揉捏得舒坦,脑袋里做着不着边的白日美梦,门外上气不接下气的唤声将她敲醒。 “姑娘正歇着呢,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秋言皱眉先斥出声。 屋外那人便在帘子外头站定,仍高声激动道:“侯爷回来了,遣奴婢找姑娘立刻去华馨园一趟。” “这大热的天,爹要我去外书房做什么?”姜桑梓看了眼外边的日头,一点都不想迈出这门坎。 “听……听说是宫里下了赐婚的旨,把姑娘指给了太子殿下。” “砰——”,姜桑梓听到自己美梦破碎的声音。 太子是储君,他那后院没个百人也要有几十号人吧,日后当了皇帝还有三千后宫……她连候府都不想管,如今还要让她管整个后宫的吃喝拉撒睡,乃至整个天下的吃喝拉撒睡? 简直生无可恋。 ☆、第2章 宿敌 夏日莲盛,宫中的甘液池莲花开遍,碧叶青莲,十分迷人。皇后在甘液池畔的晓风居里设了宫宴,邀请京中一众贵女赏莲。晓风居是建在湖中心的两层楼阁,只有一条木栈道通往阁楼,楼顶的琉璃红瓦上爬满青藤,挡了阳光,不胜清幽。 可惜的是如此意境,楼阁里坐着的贵女却毫无欣赏之心。皇后未至,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谈话声。太子妃人选定下镇远侯府嫡出的大姑娘,这事儿从姜梦虎前脚领了旨踏出乾华门开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兆京。 因这事,京城各门各户的后宅几乎炸开了锅,毕竟太子妃人选从一年半以前就开始物色,各家无不卯足了劲往上爬,个个都希望族中能出个皇后,不想竟花落最不可能中选的姜家。按说这姜家的家世身份要做储君的岳家那是绰绰有余,可姜家那丫头在京城里的风评实在不怎样。 一来她生得太艳,眉梢一挑就跟能勾魂似的,小小年纪便有些风流妩媚的韵味,怎么看怎么像戏里祸国殃民的奸妃;二来么她脾气霸道傲慢,大家闺秀该学的琴棋书画一概不通,每日钻营后宅生计,精明厉害得紧。 这样的人,如何当得了太子妃,将来还要母仪天下? 为着这事,京中多少姑娘暗暗咬碎了满口银牙,不过诸女忿忿的同时,却也卯足了劲看另一人的笑话。这人便是太子太傅家嫡出的姑娘江善芷,皇后的亲侄女儿,太子的表妹,京中赫赫有名的名门才女,太子妃原来最热门的人选。 如今这人就坐在公主玉座旁边的锦凳上,那是给公主伴读兼闺中密友的席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穿了身青莲色纱袄,衣摆绣了朵白莲,莲花瓣尖上渲染了浅浅的粉,如她雪白脸颊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坐得笔直规矩,像块剔透的玉石,一身的清雅,宛如月光,在这富贵锦绣的人堆里极其扎眼。 阁楼里的人都在看她,望去的目光已越来越无顾忌,形形/色/色的探究中夹杂着同情怜悯亦或幸灾乐祸,如同屋外烦人的蝉鸣,一个有形,一个有声。 可那姑娘仍只是坐着,眼帘半落,目光搭在几案上。 太傅江家长房的宗妇陆氏正与旁边夫人搭着话,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家女儿,发现就算在众人的眼光中她的仪态亦无可指摘,唇边便扬起丝满意的笑。 这才是她江家的女儿。就算当不成太子妃,也不能叫人看笑话。 兴许是母女连心,江善芷有些感应,突然抬头看到母亲望来的眼神,忙又将下巴一沉,避开母亲紧迫盯人的目光。 她悄悄地……咽咽口水。 好饿。 早上就喝了半碗红豆粥,配个婴儿拳头大的花卷,胃只填满三成,她就被亲娘拉去拾掇妆容衣着进宫赴宴,这会正饿得慌,眼睛盯着案上摆的松仁酥饼就挪不动地儿,满脑子都是松仁酥饼嘎磞脆的滋味,可她母亲就坐在斜对面,她不敢伸手去摸那饼,只能生生克制着,将口水不动声色地往肚里咽。 江家是三朝元老,出过两个阁老与两个太傅,辅佐过三朝帝王,同时也是两任太子的师傅,在兆京可谓最大的清流世族。江善芷身为江家嫡长女,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严格的教导,从起居礼仪到琴棋书画,每一样都被要求做到最好。 其他都还好说,可饭 分卷阅读3 不能多吃一口,水不敢多饮半口,这对江善芷来说,真真是件辛苦事。她母亲说贵女在外不宜多食,以防因为吃食而坏了仪态,故她只能眼巴巴看着,不敢动手。 饿得前胸贴后背,谁还有那心思管这四周抛来的目光? 除了吃,她不想别的,就让她静静坐着,少花些力气还能撑久些。 可偏偏有人不如她意。 “江姐姐怎么一个人坐着,也不来与我们说说话儿?”旁边有人凑了过来。 “柳妹妹。”江善芷冲这人微一颌首,“池中青莲正盛,我顾着赏莲,失了神。” 她一开口,就是又甜又脆的声音,字字清晰,真真叫珠玉落盘,旁边的人便都闻声望来。 “姐姐果然是莲一般的人物。”来的是户部尚书柳家的嫡女,与江善芷见过几次,便自诩是她的蜜友,说话没有顾忌,“难怪一点也不生气。”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江善芷同她不过点头之交,只是架不住对方自来熟。贵女间争名夺利的小伎俩她见得颇多,如今怎会听不出对方拿话头要激她,她有些无奈,就只笑笑,也不答话。 “江姐姐不气,那是她心胸大,要换成我我非得气死。好好的姻缘叫人给搅黄了!” 又有三人走来,其中一人接了话茬。江善芷有些头疼,说话这人是刑部尚书林家的二姑娘。林家系出寒门,靠科举谋得仕途,故对家中子女的功课管得甚严,故这林二也跟着读了不少书,人倒正直热血,就是太过一根筋,快人快话无所畏惧。江善芷同她倒是交好,但也常为她这脾性头疼。 “可不是嘛。搅了亲事也就罢了,偏那人骄纵嚣张,如今这气焰更要涨到天上。”另一人接口道。 “从前她那眼睛就长在头顶,现在更目中无人!”余者附议。 “你看看她们那边,也不知在得意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就是要嫁太子……”林二说着往旁边瞟了眼。 “林妹妹!”江善芷见她说得过头,竟攀上太子,再怎么不想出声也不得不开了口。只是她虽沉了声,可仍叫人觉得甜脆动听,没半丝严厉。 林二忙收声,只拿眼恨恨瞅着旁边那圈人。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贵女们也分圈子派系。江善芷出身清流世族,家中长者多为当世德高望重的大儒,便不走仕途,也都在国子监或白崖书院任教,可谓桃李遍天下,深受寒门士子爱戴,故围在江善芷身边的也多是些清流之家或寒门士族之女。官场上文武不对眼,文臣嫌弃当兵的粗鄙,武将厌恶读书的迂腐,大老爷们前头的嫌隙影响到后宅,故贵女群也各自为政,清流寒门一派,将门武官一派,勋贵世族又是一派,总之互相看不顺眼。 林二厌恶的那派贵女圈,正是以姜桑梓为首的将门之女。 虽说不论哪家姑娘被选为太子妃都必会引来她人嫉妒,但自己人上位,总好过敌对派系的人上位,贵女们年纪虽小,但觉悟还是有的,有外敌之时,这刀刃枪尖还是要一致朝外。 当下几人就编派起另一派人来。 “哼。”冷哼声传来,叫她们齐齐转头看去。 姜桑梓从屏风后徐徐走出,阳光从檐下的藤萝间隙里穿出,照出她通身的富贵气派。 姜梦虎虽疼女儿,可到底是个大老粗,家里的妾室也没见过世面,故给这嫡女的首饰都是货真价实的足金和宝石,再配上团花刺金的缂丝袄裙,真真要闪瞎人眼。 幸而她生得明艳动人,眉一挑眼一瞪,冷艳透出,便将这身富贵压得丝毫不露,与江善芷恰是两种极端,一个艳到极点,一个清到极致。不喜欢归不喜欢,但看的人不得不承认,若论容颜,这兆京也就姜桑梓能与江善芷一较高下了。 意识到姜桑梓可能听去了她们的对话,几个人都讪讪闭嘴,只有江善芷抿抿唇,干巴巴开口:“姜姐姐……” 她什么都没说,似乎又把姜姐姐得罪了一次。 “江大姑娘,姐姐之称不敢当,你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可没有姐妹之分。”姜桑梓从昨天知道自己被指给太子起心里就不痛快,今日又被邀进宫赴宴,才刚进来就听到有人背地里嚼自己的舌根,那气如何能顺。 偏江善芷那眼眸水汪汪的无辜可怜,总叫她觉得只要自己一瞪眼一大声就会把对方吓坏。明明是她们在背后编派人,江善芷一开口却好像在她欺负人。 这锅姜桑梓不背。 “姜……大姑娘。”江善芷只好改口。 她虽不爱说话,却并非不善言辞之人,只不知为何,每次见姜桑梓就莫名紧张。其实她是羡慕姜桑梓的,她们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可姜桑梓脾性不知强过她多少倍,不像她总鹌鹑似的任人摆布。 这羡慕里还带了些仰慕,叫她想接近姜桑梓,可姜桑梓讨厌她。 不知何故。 她有些烦恼。 姜桑梓见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更烦了,那小表情活似她要吃人般。旁人齐刷刷望来,满怀恶意的揣测,都等看好戏,她岂能如了旁人的意,当下也不回话,将下巴一翘就往楼里行去。 “瞧她这猖狂样……”林二看不过眼气道。 江善芷忙捂了她的嘴:“别说了,林妹妹。” 姜桑梓听到声音却没回头,心里暗道,惯会做好人!虚伪。 旁人没能瞧见想看的热闹,只得歇了心。几个贵女走来,将姜桑梓拉到另一侧,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再怎么不喜,面上也要恭维着。林二见这阵势冷哼一声,扭头甩开江善芷的手,怒其不争。 江善芷轻叹口气,又看了姜桑梓一眼,正瞧见对方望来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半空撞在一块,江善芷笑笑,姜桑梓撇撇唇,各自转开。瞧吧,她们两人八字一样,名字读音也相近,从小就被对比着长大,天生不和,简直就是宿敌。 …… 在晓风居呆了半晌,三公主霍熙平便遣人来寻江善芷,要她前去圆和宫,公主有令,江善芷的亲娘也无法抗拒,便只能随她去了,她总算得以摆脱母亲的盯梢与众人的目光溜出晓风居。 要说她这闺中密友当今最帝后宠爱的三公主霍熙平,那可真真是她肚里的虫,就拿今日这事来说,霍熙平知道她必饿着肚子,早在圆和宫给她煮了上贡的明前雀舌,又备好她最爱的糕点零嘴,叫她饱食一顿,这才把叫她过来的原因一说。 “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个忙吧,别人我信不过。”霍熙平挽了她的手凑到她耳边求道。 “公主,你不能养猫猫狗狗。”江善芷抚额,她就知道这小祖宗又是煮茶又是备点心的准没好事,奈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霍熙平生下来就有喘疾,一接触尘埃细毛就要发作,故她身边不许出现任何宠物。 分卷阅读4 说来也可怜,因这喘疾,霍熙平打小体弱,不能像别的皇子公主那样玩耍,每日都困在宫里,不是汤药就是扎针,折腾到十来岁才有所好转,因而她身边没有玩伴,长到十五岁就只得一个进宫伴读的江善芷为友。 江善芷知道她想养只狗儿很久了,可没想她竟敢偷偷在圆和宫里养起狗来。 “没事儿,我不亲自养,就远远看看,平时有禄儿帮我照看。”霍熙平摇摇她的手臂,可怜巴巴道,“你就当不知这事,替我支开他就行。我这都是母后派来照顾我的人,要是知道我养狗定要告到母后那里,我只信你和禄儿,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霍熙平养的那只通身雪白的尖耳朵狗前两天偷偷溜出圆和宫,被人给抓走,她又不敢叫人知道自己在宫里养狗,只好暗自着急不敢声张,偏偏狗儿又落入那人手里,她和那人有些恩怨,不待见此人,更不敢叫这人知道狗是她养的,只好找江善芷帮忙。 “大不了我不养了,你替我带出去好生照料,只要能救它离了魔爪就成。”见她犹豫,霍熙平施展浑身解数劝道。 “魔爪?”江善芷被她晃得头晕,忙按住她。 “对呀,那人脾气不好,听说还吃狗肉,我的小尖耳要是被他抓了……那下场……”霍熙平说着说着就要哭。 江善芷一听这事是有些残忍,便点头:“好吧,我帮你,不过你得让我把狗带出去。你可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霍熙平垂头贼笑。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 “安乐侯左一江。” “……”江善芷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安乐侯。 这位小侯爷的名字,就算江善芷再幽居后宅,都不会错过。从他离奇的身世到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整个京城无人不晓这位“誉满兆京”的纨绔子弟。 尤其这两天他与江善芷一样都处在风头浪尖之上。 除了太子妃人选尘埃落定之事外,京中众人口中的谈资另有一件。 那便是这位安乐小侯爷的婚事。 他被女方给退婚了。 可怜。 ☆、第3章 梁子 京城里所有的皇亲国戚中,只有这位安乐候是身世不详却得了天家恩宠的人。他七岁才被晋王带回宫中,管皇帝和晋王都叫舅舅。故若按舅甥关系来看,他应该是大长公主长宁的儿子。可这长宁公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了南疆和亲,嫁给苍羌王扶澜,就算有儿子也不可能到大安朝来做这安乐候。 京中人对他的身世有诸多猜测,但天家对此讳莫如深,这些猜测便都藏在心里不敢明言。许是因为长宁大长公主与皇帝乃一母所出,又为霍家江山出力许多,因此皇帝特别恩宠这个外甥,不仅在京中赏他离皇城最近的大宅为府邸,又赐他随意进宫之权,甚至给他世袭罔替的爵位,保他与他的子孙衣食无忧,可永世安乐。 可惜,这位小侯爷不争气,得了天家恩宠却不思进取,每日游手好闲,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年方十七却身无长处,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也得亏有个皇帝舅舅护着,若换了旁人,早被唾沫腥子淹死了。 而现在,贵女们口中的浪荡公子正离江善芷十来步之遥。 她一定是饿昏头了才同意三公主来找这人。 …… 左一江坐在甘液池畔的矮石上,穿一袭紫棠色薄袍,袍上用金线绣着浅浅的宝相花,富贵华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正手执鱼杆在莲池畔垂钓,头上戴着藤编的渔翁帽,压着脸,模样不清,江善芷的目光只落在他的膝头。远远的,她已看到一团雪白的小东西趴在他膝上,动也不动,想必就是三公主要找的狗儿。 “江姑娘,快去。把小侯爷支开,我就能把小尖耳带回去了。”跟她同来的禄儿催促道。霍熙平与左一江有些旧怨,所以左一江也认得禄儿,若是禄儿上前要狗,他定会起坏心思。 江善芷虽点了头却没动静,她在心中斟酌再三才迈步走去,可刚走近湖畔,就见趴在他膝上的狗儿尖耳警觉竖起。 左一江摸摸狗儿的头,转头瞧见个青莲色纱袄的小姑娘站在树荫里,水灵灵得像池里的莲花,正犹犹豫豫地盯着他,想上前来又不敢上前的模样,怪惹人怜的。他蹙眉,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不过稍顷他眉头就松开,露了丝笑。 敢靠近他的姑娘可不多,尤其是在出了“被退婚”这事之后。 “小侯爷,赏莲宴要开始了,皇后娘娘请您过去。”江善芷拿着早就想好的借口开口。 说起来今天这赏莲宴是为左一江办的,为的是他的婚事。 因有太子霍翎选妻选了一年多的先例,帝后想着外甥这德性恐怕更难找到合心的妻子,便趁着选太子妃之机就替他一并操上心了。岂料家家户户都把闺女藏得严实,生怕自家女儿被指给这纨绔子弟。 好不容易辗转给他说成一门亲事,对方是刚回京述职的江南布政司高远家的嫡女,可帝后两人还没开心半天,赐婚的旨都没来得及下就听到消息,高家的姑娘一听自己要嫁的是安乐候,当场阙过去,醒了便寻死觅活不肯嫁他。幸而婚旨未下,皇帝不想做那等恶人,就歇了赐婚的心,亲事不了了之,左一江却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这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虽没正式订成亲,但被如此打脸,他也算是京城近年被“退婚”的大笑话。与她同病相怜。 皇后为此操碎了心,办起莲宴邀来京中夫人与适龄贵女,索性直接点相看——让人相看他。 “你是谁?”帽檐的阴影遮了眼,左一江摘掉帽子,冲江善芷扬唇笑起。 他有张娃娃脸,脸颊圆润,下巴削尖,眉如剑刃鼻挺如山,笑的时候很温暖,不笑时却带着桀傲,就像两个人。但他常笑,给人的第一眼总是和善讨喜,像他膝头上的小狗,只在不高兴时才会咧嘴露出尖牙。 不知怎地,江善芷就觉得他这笑里透出强颜欢笑的忧郁,她想这人也是可怜,虽锦衣玉食却没有母亲,年纪轻轻一事无成,整个京城都没人愿意嫁他,好容易寻门亲还叫女方退婚,成了大笑话,今日花宴上正被人说个没停,难怪他不愿意赴宴,要躲在这里。 “我是太傅家的江善芷,其实我们从前见过面的,你唤过我江姐姐。”江善芷站在原地不动。仔细论起关系,她是皇后的侄女,而他是皇上的外甥,她长他半岁,勉强搭个表姐弟关系,只不过一表三千里,两人只幼时宫宴见过几面,可谈不上感情。 左一江还是没印象,眼里却露出惊奇。这年头,敢在他面前自称“姐姐”的人可一个都没有,她胆真大。如此想着,他把帽扔到石尖上,一撩衣袍从石上走下。 “原来是江姐 分卷阅读5 姐。”他笑得愈发灿烂,像个大孩子。 江善芷正盯着他怀里的狗,这人虽然走下来,却又把小尖耳抱在怀里。按霍熙平的计划,应该是她将他支开后,禄儿把狗带回,如今他抱着狗可怎么办? “小侯爷,去见皇后娘娘,带着它不合适吧?不如交给宫女代为看着可好?”江善芷指指狗。 他看看狗,又看看她,手一拍大腿:“你说得极是,带着这小畜牲确实不合适合,还好江姐姐提醒了我,多谢。” 江善芷心道他还算明理,便朝不远处的宫女招手,一边开口:“小侯爷客气了,我……” 话没说完,就听他道:“别麻烦别人了,不如就江姐姐替我照看它吧。回头我只找你,若是丢了,小爷我可不放过。” 江善芷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雪团飞来,这人竟将小尖耳凌空抛过来。她手忙脚乱去接,岂料这狗似有灵性般,自个儿在半空中转了个圈落到地上后就沿着池畔跑走。 “糟糕,它跑掉了。那边是花宴所在,若是叫它闯进宴会坏了皇后和众夫人的雅兴,问起责这小东西怕难逃一死,晚上就该变成御厨房的狗肉锅了,好可怜,你还不快追!”左一江大惊失色,满眼惊慌,甚是担心。 “哦好。”江善芷不作多想,拎起裙裾就追着那狗而去,竟没见着禄儿躲在树后气急败坏的暗示。 左一江站在江畔笑了,这姑娘傻的吗? 他待她跑远方慢条斯理跟上。去看好戏。 …… 皇后还是没到,姜桑梓找了借口从晓风居里出来,叫宫女领着在池畔散步。她厌烦楼里无时无刻都紧随她的目光,好像她是一块写着“太子妃”的金牌匾。皇宫很大,风景很美,单说这处甘液池就快赶上她家半个院子,可她还是不想住在这地方。 姜桑梓无精打采地朝前走,不妨前头走来几人,当前一位盛装打扮,生得貌美十分,她定睛一看,来的是宫里最得宠的三公主霍熙平,便退向一边朝她行礼:“见过熙平公主。” 霍熙平看到她轻哼道:“免礼。” 姜桑梓便收起礼不再作声。霍熙平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反正她只要往那里一站,不用多半句话自然就会收到许多女人的羡慕嫉妒恨,她已经习惯了。没办法,人太美就有这样的困扰,小时为了找个朋友她还会刻意伏低讨好她人,后来她厌了,也就作罢。 霍熙平盯了她两眼,阳光下的姜桑梓更加耀眼,那些金灿灿的头饰别人戴着叫俗,到她头上就成了艳压群芳,再加上飞勾的眼透出的妩媚,霍熙平越看越不顺眼,也不知父皇母后怎就挑了她作太子妃,若是江善芷就好了。 正想着,姜桑梓身后的草丛忽然簌簌一动,有东西窜出,刺溜一下钻进她的马面裙里。霍熙平本来要走,见了那东西俏脸一变,猛地捂住嘴。姜桑梓见公主不动,她皱皱眉,行了个福礼就要告退。 “别动!”霍熙平叫住她。 姜桑梓不明所以地站住,就见公主直盯着自己的裙看。 “殿下,这马面裙是京城最大的□□绣坊所制,用的是盘金错光针,和宫里的绣法不太一样。若殿下喜欢,改日我给殿下寻一套来。”她以为公主看中自己的裙子。 “啊?哦,不用。”霍熙平心不在焉,谁稀罕她的裙子,这女人也就剩这些俗物能讨好别人了。 不要?不要拉倒。姜桑梓也就说说场面话而已。 “那我不打扰殿下了。”她懒得应对,便要离开。 “别走!”霍熙平又急道。 姜桑梓已经迈出小半步,这一迈步她便察觉不对,脚上似乎绊到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她低头将裙往上提了些许,却没见到脚旁有东西,她觉着奇怪又将裙放下,那厢霍熙平已经满脸惊慌。 “公主,姜姐姐。”江善芷气喘吁吁跑来,目光四下探寻,“公主,你见没见着……那个……尖耳朵……” 霍熙平掐掐她的胳膊,偷偷指向姜桑梓的裙。 江善芷看着姜桑梓漂亮的马面裙瞪大了眼。不会吧,小尖耳跑进她裙子里头? 姜桑梓见两人神神秘秘,她直觉不妙更想离开,正要走时却被江善芷拉住了手。 “姜姐姐,咱们说说话。”江善芷厚着脸皮挽住她。 “有话你说,别贴这么紧,大热天的怪难受。”公主在,姜桑梓不好摆脸色,就只轻轻抽出手。 “是挺热的,要不去那边坐坐。”江善芷指向湖畔柳荫下的石椅。 姜桑梓越发觉得这两人眉来眼去有阴谋,贵女间耍弄小聪明玩花样并不少见,她戒备心起,摇摇头刚想拒绝,脚面忽然被毛绒绒的东西压住,她脸色一变正要提裙,霍熙平从旁边走来,按住她的手,哭丧着朝江善芷道:“皇兄来了。” 林荫小道的蔷薇花丛后已现衣袍一角。 如果姜桑梓用点心,就能想到能被霍熙平称之“皇兄”之人,必是当朝太子,然而她的心思如今全放在了自己脚上。那毛绒绒的东西蠕动着,在她脚面蹭来蹭去,而后似乎有尖锐之物勾住她的鞋,往下扒拉着她的绣鞋…… “啊!什么东西?”她将左右两人推开,猛地提起裙子,白雪球似的小家伙从她脚面滚下,很生气地咬住她的绣鞋往外扯。 姜桑梓被吓得往后一倒,坐到地上,马面裙掀到脚踝,露出一小截青绸小裤,绣鞋被小家伙叼走,饶是她脚缩得快,穿着白色罗袜的脚也已被人看去些许。 江善芷一抚额,那狗已往池子里冲,她只好又追去。 池畔有许多乱石,她追至池边被乱石绊到脚,人往湖中跌去—— 不妨身畔有道风卷来,江善芷只见眼前人影闪过,也没见着是谁,更没瞧清那动作,下一刻她就被人拉定站稳在池畔。 “你们在干什么?”稍显清冷的声音响起,似湖畔凉风刮来。 出手救人的正是霍翎。 “太子殿下。”四周宫女忙躬身行礼。 姜桑梓还懵懵坐在地上,被一道冰凉的目光扫过,只觉得心都要凉透,竟是霍翎来了?她这般狼狈模样,在太子面前可算是失了大礼。她们安排这样的好戏,就是为了让太子瞧见她出丑,然后再英雄救美,在她面前秀恩爱?从前就听人说太子与江家嫡女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看来,倒像真的。 “太子哥哥。”江善芷低了头嗫嚅唤人,她极怕太子霍翎。 还好,不是她要嫁给霍翎。如此想着,她不禁同情地望了眼姜桑梓,姜桑梓也恰盯着她,目光不善。 “阿芷,你说这怎么回事?”霍翎逮着江善芷问,他已看到正在湖畔玩着绣鞋的小东西。 没人管姜桑梓,旁边的宫人屈膝行礼,纹丝不动。 “别说谎,我看得出 分卷阅读6 来。”江善芷是他表妹,从小就熟,霍翎了解她,是以口吻很熟稔。 江善芷飞快看了眼霍熙平,然后咬牙……老实招了:“是熙平,她想养狗儿。” “霍熙平!”霍翎冷喝一声叫住正要脚底抹油的霍熙平,“你们三个,胆子真大。” 姜桑梓已从地上爬起,正拍裙上砂砾,闻言怔住。这事跟她什么关系?简直飞来横祸,咣当一声砸她脑袋,无妄之灾。 宫人要去抓狗,奈何那狗甚是灵活,宫人逮之不住,霍翎忍无可忍出手,将那狗拎到手里,从它嘴里夺下绣鞋,又打量了两眼。 他手里这小家伙根本就不是狗。 “这哪来的?”他问众人。 “这是我重金买来的狼崽子!”躲在旁边看半天戏的左一江这时才懒洋洋现身。 小狼崽听到他的声音,灵活地扭过脖子,张嘴露出尖牙朝霍翎手腕咬去,霍翎蹙眉松手。小狼崽落到地上就飞窜到左一江腿边,左一江才伸手,它就跃上他手背,顺着他的手爬到肩头趴好,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江善芷看傻眼。这小东西不是狗吗?不是霍熙平养的吗? 她怒视霍熙平,霍熙平不敢看她。 那厢跟着服侍霍翎的小太监春申早悄悄给他递话:“这位姑娘就是镇远候家的姜姑娘。” 言下之意,这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霍翎对姜桑梓毫无记忆,闻言不由多看她两眼。眼前少女没半丝羞涩,只拿眼瞪人,逮谁瞪谁,连他也不例外。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姜桑梓跳脚到他面前,劈手从他手中把鞋拿回扔到地上,也要旁边宫女的帮忙,自个儿就把脚套进了鞋里。 “抱歉。”霍翎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她的绣鞋,便开口道歉,接着他听到对面姑娘鼻腔里冒出来的冷哼。 “殿下,今日之事与臣女无关,你要骂要罚也请明察。”姜桑梓欠身行了礼后又转向了江善芷。 “江姑娘,你若有那心思便早些歇了。有些事非我所求,我亦身不由己。你不必拿我撒气使坏,纵我明白你们两情相悦,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她心里有气,声音不大语气却铿锵。 所有人都听傻了。 “……”江善芷更是反应不来。 霍翎却听立时听明白了,正要开口与她说道两句,旁边的宫女忽然惊声:“三公主?三公主?” 霍熙平已倚在宫女身畔揪着衣襟大口喘气,眉心拧成结,痛苦不堪。 “她喘疾犯了,先送她回圆和宫,请御医。”霍翎急声吩咐,没有心思再顾其他。 四周便是一通兵慌马乱的奔走,霍翎带着众人将霍熙平送回寝宫,江善芷自然是跟着也去了圆和宫。声响渐歇,转眼间就剩下她孤伶伶呆在池畔。 她连太子的模样,都没来得及细瞧。 左一江坐在池畔的叠石上,捏着小白狼颈间细毛,笑眯眯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 好大一出戏,就是散场太快。 没隔两天,京城又流言满天。江家的丫头果然对太子有情,竟在宫里与未来太子妃斗上了。 梁子正式结下。 ☆、第4章 穿越 不管如何,太子的婚事仍旧如期而至。婚旨赐下后的第三个月,就是霍翎和姜桑梓的大婚之日。她早被折腾得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太子大婚虽由宫中操办,但中宫之喜繁礼甚多,桩桩件件堆叠如山,叫她恨不得立即把自己打包送进宫一嫁了之。 三个月下来,姜桑梓瘦了一大圈,总算等到大婚之日。 临出嫁前的这夜,姜桑梓去福云堂见父亲。她早年失恃,幸而有个父亲将她视如掌珠慢慢养大,千娇万宠着没受过半点委屈,如今婚旨下来她说嫁就嫁,从此成为皇家妇,日后再见也难,怎不叫人伤感。明日大婚,她没有时间聆听父亲教诲,便趁着这临别之夜提前拜别。 姜梦虎端坐在铺着斑纹虎皮褥子的罗汉榻上,身板笔挺得像山,他年纪虽渐长,可身子骨仍是旧年带兵行军时的模样,纹丝不动的挺拔巍峨。姜桑梓坐在他对面,正在小几上沏菊普,一边听他并不靠谱的教诲。 他爹是个粗人,回京多年也没把脾气磨圆,说起话仍旧直接。 “女儿,爹知道你不想嫁给东宫,可皇上的意思,咱不得不遵。你也别担心,皇上既然把你指给太子,必然是想把咱们家与东宫绑到一块给他增加筹码,依他对太子的喜爱与太子素日为人,东宫之位稳如磐石,很难动摇,他日必登大宝,你就当是捡个皇后玩玩。” 捡个……皇后……玩玩? 姜桑梓倒茶的手一顿,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爹能这么说话了吧?一点都不好玩好吗? 他爹说的这些,她如何不知?如今她爹是中军都督府左提督,手握十万禁军,皇帝半条命都攥在他手里,她当然知道皇帝下这旨意的意义何在。天家行事,哪一桩不是千思万虑后的结果,所谓太皇太后的戏言只是笑谈罢了,真正的原因还在皇帝想扶持太子,便挑中他最信任且手握兵权的臣子与其联姻,从今往后姜家就算正式与东宫同脉,而有了姜家的支持,半个京城就掌握在太子手中,再加上江家……江家是皇后娘家,早就是太子那一脉的人,不论江善芷嫁不嫁太子,他们都会支持太子,所以最后博弈,皇帝才挑中了她。 这桩婚事无关情爱,不过利益所趋,皇帝想扶持东宫,太子也想要姜家助力,于是她的婚事成了两相结盟的最佳选择。 这便是那日她敢有恃无恐挑衅太子的原因。没有爱情,婚姻便只剩责任,他若尊她敬她,她自然也会当个贤明的太子妃,两人相安无事,若他有别的想法…… “反正有爹在,你爹手里这杆枪也是饮血噬命的,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把他霍家的江山……”姜梦虎说得唾沫横飞,正说得畅快忽然住口,望向自家闺女。 姜桑梓只拿晶亮的眼眸盯着他:“说呀,爹怎么不说了?” “咳,女儿,你怎么不阻止我?”以前他说这些话时,姜桑梓都会阻止他,今天却没有。 姜桑梓将倒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手指轻扣桌面。 他爹这爱说大话的脾气也不知几时会改,都是在军中养成的坏毛病,从前还有母亲劝着,后来换成她,可现在连她也要走了。 “爹,这些话日后别再说了。隔墙有耳,皇上再信任你,听到这些也会对你疑心的。你可要好好的,才能给女儿作倚仗,对吧?” “省得了。我也就说说。”姜梦虎不以为意地把杯子端起,牛饮而尽,“好茶,真解渴!” 姜桑梓便又替他倒满一杯:“爹,我嫁了以后,你还是正经找个续弦吧,哪怕你把苏姨娘扶正也成,候府不能无人主持中馈,你也需要人照顾。” 分卷阅读7 姜梦虎眉心聚成川字,一听这话题他就喝不下茶,待要说话却被女儿摆手打断。 “除了这些,咱们府承爵的事爹也要上点心。侯府的爵位需要人承继,宗族里过继来的始终不如自家血脉来得亲。”姜桑梓劝道。 她母亲生下她后身体就不好,没两年就去世,十几年过去,她只添两个庶妹。姜家的爵位虽是世袭,但若没人承爵也要被收回的,没了爵位这一大家子人在京城就如无根浮萍。 “你爹老了……”姜梦虎摆手,不以为意。 “我听说右丞家前两天刚生了个庶子吧,他都近六十的人了,爹正值壮年,怎会输他?” “别把我和那老色胚相提并论!你一个快出嫁的姑娘家,怎么满嘴都是这些东西,你脸红不脸红?”姜梦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闺女催着生孩子,两人间的角色好像调了个,他老脸一红,拂袖站起,“明日你还要早起梳妆,快回去早些歇息吧。” 言罢他将茶一饮而空,摆手要她离开。姜桑梓无奈摇头,她也不想操这心,可候府的情况摆在那里,叫她如何不忧。 瞧着闺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姜梦虎才松口气,可想起明日她便出嫁,一时间又怔忡起来。 …… 翌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候府被装饰一新,到处都挂满大红缦帐,下人们皆着簇新的喜气衣裳往来穿行,人人面带喜色,笑意不减。大红绒毯从大门口一路铺到厅前,正厅早已布置妥当,描金红烛,香案喜画,各色果品贡物一应俱全,只等迎亲的銮驾。 姜桑梓早早便被催醒,睡眼惺忪地任人摆弄,衣裳一重重往身上套,珠翠华盖压发,沉甸甸地叫她脖子发酸。大红的喜布铺到头上,她最后瞧了眼住了十多年的闺房,放下了喜布,再低头,她只能看到喜布角上垂下的流苏与自己脚下那半寸见方的砖花。 一直平静如水的心终生了丝波澜,她真切意识到自己要嫁为人妇。 屋外传来锣拔笙箫的喜乐声,匆促的脚步声不断在四周响起,稍顷便有人进来扶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只随着女执事往外行去,心脏跟着自己的脚步“咚咚”作响。虽然早已作了准备,但事到临头,她仍是不可避免地紧张。 喧哗声很多,她脑袋嗡嗡作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忽然安静,她不安的心跳似乎也随之一停。 有只手出现在喜布之下。 那手骨节匀长有力,指甲清透干净,上面有弯弯的月牙,很漂亮。手被透过喜布的光染上几许红艳,静静展在她眼前,等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心。 姜桑梓想起这手的主人。 太子霍翎她只见过三次,都是远远地见,最靠近的一次,就是上回甘液池畔的出糗。那天她生着气,也没来得及细瞧,只知道是个极清俊的男人,但到底多好,她又说不上来。 犹豫了一下,她才将手缓缓搁到他掌中。指尖才触及他的掌,她忽又一缩。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和亲爹以外的男人如此接近,她莫名起了逃意。可那手并没给她机会,比她更快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干燥温暖,用力捏捏她的指后便改作轻牵。她方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而他似乎在安慰她。 定了定心,姜桑梓跟紧他的脚步,依着礼官的唱词逐一行礼后进了凤轿,他也终于松手。 …… 到宫中时已是午间吉时,宫里的礼仪更加繁复,姜桑梓头上铺着盖头,眼睛看不到外间,只能晕头转向地被人带着到处行礼。她晨起不敢多喝水,只吃了些噎人的糕点,如今倒还不饿,就是觉得渴,嗓子像要冒烟。 霍翎一直陪在她身边。 好容易又行过一轮礼,她与他往东宫行去,这人忽然牵了牵她的手后又松开。姜桑梓垂头,看到自己掌心多了枚小小的贡桔,是他悄悄递来的,已经剥好,冰凉贴手。她怔怔看着贡桔,心有些暖。 霍翎就见她素白的手往袖里一缩,动作迅速地伸入盖头下,再垂手时,掌心贡桔已经消失,他想起三个月前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姑娘,忽然忍俊不禁,嘴角浮起微不可察的笑。 两人回了东宫,正殿间早设了两个主位,两位之间是馔案,案上摆满各色喜馔酒具,金漆的龙凤烛烧得正旺。礼官并十数名宫女太监齐候殿上,一见两人进来便跪了满地。礼官唱礼,姜桑梓被迎上妃位。霍翎拿着镶了十六星的大红喜秤挑起她的盖头,珠翠环绕的凤冠之下是张明艳如霞的容颜,低眉敛目半垂头,唇光颊彩浅含羞,他早知她美,却不想她美得逼人,盛装之下竟不给人逃避的余地,直闯入心。 礼官唱礼连叫三遍,姜桑梓都没见霍翎有动作,她便疑惑地抬眸,目光从他纁裳上的“藻、粉米、黼、黻”四章扫过。霍翎婚服玄衣纁裳,垂白珠九旒,甚是庄严华贵。 她的目光正缓慢上移,不期然间就撞进一双墨染的眼。 他的眼神似乎有形,如木锤撞钟,姜桑梓心被撞得“咚”一跳。 她迅速低头,掩不住满脸绯红,双手在膝上不自觉紧紧扭成结。 “你紧张什么?”霍翎没理会礼官的唱礼,他丢开喜秤,往她身畔挨去。 上次见她,她胆子可大得很,今天居然知道害羞了? “可是担心鞋没穿牢,又被小狼崽叼走?”霍翎有心逗她。 姜桑梓果然抬头瞪他,半晌只憋出句:“殿下……” 他模样生得其实很好,剑眉悬鼻,嘴唇棱角漂亮,英挺俊美,可偏他眉宇间有着与其父如出一辙的严肃,平常不苟言笑让人敬畏,倒忽略了他这张分明极易叫人心生亲近的脸庞。就像现在,哪怕是在逗弄人,他脸上似笑非笑,只叫人猜度他的用意。 天生的帝王相,大概总是虚虚实实,让人摸不透。 霍翎哪知她心思百折千绕,见她不语,他也不回自己的王座,只挨着她坐下,手从她身前探过,取过合卺酒杯,将一只塞入她手中。 烛红如霞,照着二人各自羞涩的脸颊,玉杯轻叩,合卺酒抿下半口,共牢而食,这礼便成。一世双人,便是夫妻。 霍翎还待要说话,殿外忽然传进喧哗声。小太监来报,观礼的宾客来讨喜了。都是大安朝宫中的旧俗,皇子大婚会邀京中出众少年观礼,礼成之后,这些人便来道贺讨赏。来的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霍翎少不得要出去应对一番。 “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霍翎语罢起身,走出两步又回头,“你若饿了便先用点东西,不必等我一起,我很快回来。” 姜桑梓点点头,头上珠玉撞出几声脆响,霍翎这才出了殿。 没了他灼灼目光,她终于松口气。这一天辛苦下来,最难熬的竟是面对他的目光,姜桑梓自觉意外,她可从来不是在意他 分卷阅读8 人目光的人。 天已微暗,她又饿又累,只觉得身体沉重,盯着烛火的眼睛就发花。 …… 白天还艳阳高照,入夜不知怎地就变了天,屋外天空黑云沉沉压下,一丝阳光都透不出来,风刮得猖狂,门窗没关牢被“咿呀”吹开,殿上燃的龙凤烛被吹得摇曳不已,几近熄灭。 霍翎匆匆应付完来道贺的诸君回来,便见殿里宫人正忙着关门关窗,姜桑梓已用手肘撑头,靠在了案上。他走近一看,不由失笑,她竟这么坐着睡着了。 烛光掩映下,她像尊漂亮的玉石雕像。霍翎坐到她身畔。 今日之前,这桩婚事于他而言不过是身为储君的责任,娶她也确是因为她的身份家世,然而既然娶了,她便是他的妻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会善待于她,像他父亲那样照顾好妻儿。 所谓儿女情长他不懂,但他知道责任一词之重。 如此想着,霍翎伸手揽上她肩头。 夜空中一道蛇电突然闪过天际,银光中透着几许殷红,惊雷随之炸起。 “轰——” 巨大的雷鸣惊醒了沉睡的人。 姜桑梓被吓醒,手肘一滑,头重重磕到案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霍翎皱皱眉,很快扶起她。 “你没事吧?”他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仔细望去。 姜桑梓懵懵看他,有些疑惑,像在做梦。 霍翎便又坐近她一些揉她的额,目光却落在她脸上,她唇微启,丹色无双,像春日樱果,嘴角沾了些饼屑,大概是她觉得饿了在睡前吃的,他向她的唇伸出指,不由自主地低头—— “砰!” 还没等他点上她唇角,他便被她用力推开,跟着便是几案被从座上掀翻到地的乱响。 “姜桑梓”慌张地离他五步远,见鬼似的盯着他。 “太……太子哥哥……” 他听到她这样叫自己。 ☆、第5章 交换 太子大婚这日,江善芷正在圆和宫陪霍熙平泡温泉。 温泉馆里氤氲着白雾,她泡在汤里觉得人都要融化,脑袋也变得迟钝,耳边都是霍熙平嘀嘀咕咕没完没了的叨叨,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自从上次小狼崽的事后,她就被逮回家去关禁闭,足足抄了三个月的经文才被放出来。天已入冬,正是泡温泉的好时间,霍熙平一得消息就邀她进宫小住,拿温泉讨好她。 今日东宫大婚,外头喧闹非常,霍熙平为了安慰她,又拉她进了温泉。 “阿芷,你别垂头丧气了。姜家那妖精抢了你的太子哥哥,这仇我帮你报!”霍熙平泡够了就往池子上走,身体还冒着丝丝热气,池畔的宫女立时就拿素白的锦袍裹了她的身。 她显然误会了江善芷的怔忡。 江善芷正泡得舒服,昏昏欲睡地半搭着眼皮想,报仇?报什么仇? “我知道你喜欢太子哥哥,可皇祖母下错了旨,生生拆散了你们,可怜你们情深,却叹缘浅……”霍熙平感慨,穿好大袖锦袍后一甩手,竟哼起曲来。 江善芷划开水,跟着往池上走去。 什么情深缘浅,什么拆散他们? 三公主戏听多了吧? 她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太子。 别说没喜欢过他,她见到他溜都来不及。论辈份太子是她表哥,她这辈子除了怕她娘就怕这表哥。因为皇后和三公主都喜欢她,她小时候是宫里的常客,大了些就成为公主伴读,陪霍熙平上宫学,那时大家尚年幼,宫学未分男女,霍翎是老大,又是太子,老持成重有其父之风,整天板着脸,逮着公主和她偷懒或者调皮就罚,不是抄书就是罚站。 霍熙平身体不好,因此大多数的罚都由她这伴读代劳了,她能不怕他吗? “熙平,我和太子哥哥没私情,今日是他大婚,你说这话要让人误会的。”走到池边,她抬头解释。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她就更让人误会了。 三公主熙平蹲到池边,伸指勾起她的下巴,怪腔怪调道:“啧,瞧你这小脸红的,瞧你这小眼水的,说话都让人心疼。没事,有本公主帮你,快上来,咱们去会会那姜家的小妖精!” 江善芷急了。脸红是温泉热的,眼睛水那是天生的,说话软绵绵那是她娘逼的…… 怎么就成天让人误会呢? “熙平,别!我真没有。”江善芷大急,踩着池中台阶往上走。 天已暗,馆里烛火照着水面鳞光阵阵,她看不清脚下何物,石阶又滑,她走得急,一不留神脚就打滑。 只听“卟嗵”一声,水花四溅! 江善芷仰面跌入温泉里。 “轰隆——”屋外恰在此时惊雷炸起,电光窜过,将馆外树荫照出半分明晰,银光阴冷冷一闪而过,凭添阴恻。 霍熙平吓一跳,急忙命人捞她。一通忙乱后,江善芷才被人捞上岸,像尾滑不溜秋的鱼平躺在池边。 “阿芷!嘤嘤,你别有事,你要有事,我……我就替你去找那姜家小妖精报仇,都是她闹的!”霍熙平一边哭一边说。 地上的“江善芷”忽然弹坐起来。 “你找我报什么仇?” “啊?”霍熙平不解。 “我就是你口中的姜家小妖精……这是哪儿?”“江善芷”看了看霍熙平,又看看四周,满目疑惑迷离,眸色似笼着雾气。 她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可到底梦到什么却又想不起来,眼前的一切还像在梦里似的不真切。她分明是在东宫里打了个盹,怎么睁开眼眼前景象却换了天地。 正疑惑着,她忽觉身上凉嗖嗖,低头一看,她蓦地瞪大眼。 光溜溜的身子一丝/不挂。 “啊——”她尖叫着用双手捂了胸。 旁边立时有宫人取来了锦袍披到她背后。 姜桑梓捂着胸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双掌猛地往胸前罩去,用力一捏。 天!胸变大好多? …… 江善芷要疯了!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摔到池子里,呛了几口水后再醒来,人却到了东宫,还套着身笨重的凤冠霞帔,眼睛睁开就是霍翎放大的脸。她这表哥生得是好,但再好也没能让她生出半点非份之想,她就是怕他。 哐当—— 殿上一片狼藉,主座上的几案被掀翻,上头摆的果瓜糕点和盘盏砸了满地,殿角摆的天青色落地胆瓶被她撞倒,里头供的掐丝琉璃翡翠牡丹散开。霍翎再也笑不出来,蹙紧眉头看她在自己的逼近下往寝殿退去。 “姜桑梓?”他唤了她一声。 江善芷并没听出他叫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她吸吸鼻子,又想起件事来,今日是太子大婚,他理当要与姜家姐姐在一处才对,怎会莫名其妙与她到了东宫?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子?莫非是霍熙平搞的鬼? 分卷阅读9 是了!霍熙平刚刚还说要替她出头! 如此想着,江善芷以为自己弄清了缘由,正想解释,忽然见到霍翎挥手遣退了殿上宫人,迈步朝她走来。她顿时绷紧背,小声道:“太子哥哥,你……你别过来!” 虽说两人有些亲戚,但这时间地点都不对劲,万一传出去她与太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的尚且不说,她娘就先把她削皮剔骨了。 霍翎像没听到她的声音,仍一步步靠近她。 江善芷不知他要做什么,心里害怕,一转头就往内殿跑去。内外殿相连处有个西洋穿衣镜的旋转隔断,锃亮的镜面印出两侧摆设,她跑得急竟一头撞了上去,旋转隔断被撞开,她跌进了内殿,穿衣镜被撞到一侧,霍翎便在隔断外停了脚步。 他面如沉水,看不出喜怒,一身玄衣纁裳透出压人气势。 江善芷却已顾不上他,她只盯着穿衣镜中的人。她拍拍自己的脸,镜中的人也跟拍拍脸;她掐掐自己的脸颊,镜中的人也跟着掐掐脸…… 动作像傻子,人也像傻子。 可这镜子里面的人,不是她! 江善芷见鬼般伸手指向镜子,望望镜子,又望望霍翎,颤抖开口:“太……太太子哥哥……” 语不成句,因为太过匪夷所思。 “你很怕我?”霍翎已没了初时的温柔,见到她时的喜意也尽数消褪。 他靠近她时,她的抗拒与恐惧表现得太明显,委实伤人,纵然两人成亲尚无感情,但她这么激烈的抗拒也叫人难堪。 霍翎的心淡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勉强你。今天累了一天,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再来接你去拜会两宫。”他没再朝她迈出半步。 男欢女爱,若非你情我愿,便成了夫妻他也不会强求。 江善芷却仍傻傻看着镜里的人。 珠翠之下是失色却依旧明艳的脸庞,属于姜桑梓。 …… 圆和宫温泉馆的妆奁前,姜桑梓拿着铜镜照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将镜盖到桌上,复又举起再照,再盖,再照……如此重复了数次,直到霍熙平出声。 “阿芷,你该不会磕到脑袋了吧?”霍熙平总算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姜桑梓冷着脸看镜里的人,青丝如墨,眉目如画,好一张清丽动人的脸庞,便不施脂粉也有倾城之色。 这张脸的主人叫江善芷,并不是她。 温泉馆中都是温泉水氤氲上来的热气,将这张脸染得虚无,仿如梦境。如果这是梦,那一定是个恶梦。 “阿芷?”霍熙平站起推了推她的肩。 姜桑梓回了神,心里忽窜起一个念头。 如果她到了江善芷身体里,那江善芷和她自己呢? “殿下,我想去东宫,你能带我去吗?”甭管是不是梦,她现在都要先弄清楚这件事。 霍熙平心一虚。她嘴里说着要替江善芷出头,也就是说说大话,今天可是霍翎大婚,她哪敢跑去他那里撒野。 “阿芷,那啥……今天皇兄大婚,如今天也晚了,洞房花烛夜的不好打扰,咱们改日想办法教训那小妖精!”她怂道。 “洞房花烛……”听到这词,姜桑梓脑袋就是一晕,她这个太子妃人在这里,那霍翎是要跟谁洞房,跟鬼么? 霍熙平却误会她情伤,又道:“阿芷,你也别惦记我皇兄了,他有了正妃,舅舅舅母他们必不会让你委屈做良娣,等过段时日母后她会亲自帮你物色良婿,再把你的身份抬抬,不愁好亲事。” 姜桑梓却忽攥住她的手:“我只想见见太子妃,可以吗?” “今晚是不行了……”霍熙平为难道,“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那就明早!”姜桑梓当机立断。 ☆、第6章 相见 东宫大婚夜,太子却让太子妃独守空房,天才亮这事就传进到了皇后耳朵里。 “回娘娘,听说昨个儿太子将宫人遣散后,他寝殿里传出好大声响,没多久太子就一个人从殿里出来,去了西暖阁,到天亮都没回寝殿。”江婧身边的老人荣芳姑姑伏低了身凑近她耳语。 江婧正在梳妆,闻言大惊,霍地转头看荣芳:“好大的声响?可知是什么声响?” 荣芳摇头:“东宫森严,殿下身边都是他的人,殿里情况奴婢打听不到。” 江婧柳眉微蹙,狐疑道:“莫不是翎儿孟浪,把桑梓吓坏了?两个人在殿里有了争执?” “不可能吧,殿下那性子……”荣芳欲言又止,她可不敢妄议太子,只不过霍翎怎么看也不像是粗鲁孟浪的人罢了。 江婧却越想越觉得是霍翎鲁莽吓到姜桑梓。 知子莫若母,她比其他人都了解霍翎。别看他冷面冷言,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这点和他爹简直一模一样。思及此,江婧回头看了眼黄花梨拔步床上躺着的男人,那人敞开手臂躺着,右手还横在她的位置上,她的玉枕早被他踢到床尾,这么多年,他就喜欢她枕在他手臂上睡,只要她的头靠在他手臂上,他就能整夜不动弹地任她枕着,也不怕手麻。 江婧不由自主笑了。儿子大婚,他这当爹的虽然嘴里不说,心里却高兴,昨晚多喝了两杯,拉着老婆在榻上“玩”了半宿,到了这会还睡得沉。她又嗔怪他,一把年纪的人也不知节制,闹起来没完,他儿子可不正随了他,人前正经人后疯。 想来都怨他,霍翎儿时那么讨喜爱笑的一个孩子,从西北回来后被他抓到身边亲自教导,结果教出了一身和他一模一样的臭脾气,难保昨晚不是霍翎和他一样孟浪吓坏了人家姑娘,才刚出嫁的姑娘面还生,可经不得男人吓。 “遣人悄悄地先把翎儿叫来,我有话问他。”有了皇帝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江婧怎么想都是霍翎的错,她好不容易才给他娶了亲,可不愿再生枝节。 趁着离拜会两宫的吉时还有段时间,她想好好点拔下自家儿子。 …… 霍翎早就醒了,皇后遣人来传他的时候正在暖阁里看书,他心里有数也不问何事,只是整好衣裳叫上随侍的春申就往皇后那里去。 临出殿时,他悄悄去看了眼刚娶的媳妇。 “姜桑梓”婚服未褪就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睡得死沉,寝殿的烛台积了厚厚一层烛泪,红烛烧得只剩蜡尾,显然彻夜燃着。霍翎佩服她,那么厚重的婚服,她躺着也不嫌硌得慌? 天色才透出些许亮光,他暗自摇摇头,退了出去。 到坤安宫时,江婧已经坐在殿上边饮茶边等他了,霍翎上前俯身行礼,才道了声“母后”就被江婧拉到了身边。 江婧板着脸:“翎儿,你该不会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吧?” “儿臣自己挑的婚事,怎会不满?母后多虑了。”霍翎答道。 “那昨个儿晚上怎 分卷阅读10 么回事?”江婧盯紧了他,废话不多。 对亲娘的问题霍翎毫无意外。早上掌事嬷嬷会来寝殿取元帕,他与姜桑梓没有圆房这事瞒不住人,但殿内其他的事外人便不会知晓了。 “她面嫩怕羞,大概是吓到了。”霍翎想也没想便替姜桑梓遮掩,眼见江婧有追根刨底的打算,索性认错,“是儿臣的错。” 江婧便当他默认了她心里猜测,语重心长劝他:“翎儿,母后知道你少年心性,有些事难免克制不住,冲动孟浪也情有可原,只不过姑娘家的像朵花儿,你还是要温柔些好。姜家那丫头虽看着像玫瑰有刺,可到底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你可要多些耐心,哄哄疼疼的,这感情就上去了,千万别学你父皇……” 霍翎虽无表情,却听得脸发烫,他娘想岔了。 “朕怎么了?朕是没疼好你这朵花?还是让你这朵花受委屈了?”皇帝伸着懒腰从寝殿里走出,身上还穿着明黄的寝衣,没好气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话说得直白,江婧立刻就红了脸。 霍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耽误爹妈大早上的二人时光,当即打算告退。 “你回去好好哄哄她,姑娘家都是要人疼宠的。我听绣娴说,你想让寻双蜻蜓点荷的绣鞋?”江婧把皇帝的余话给瞪了回去,又道。 绣娴姑姑是江婧身边做女红的第一人,手艺全宫里找不出第二人,霍翎曾向她打听过怎样才能在绣鞋绣只活灵活现的蜻蜓。此时母亲问起,他只好点头。 江婧见他老实,就从榻上几案的木屉里取出双鞋递到他眼前。 “拿去,好好哄她。鞋子大小我叫绣娴改过了。” 霍翎一看,樱花粉的绣鞋小小巧巧,鞋面上有朵白荷,尖尖的瓣儿上停了只珠玉蜻蜓,红宝石点的眼,金丝掐的翅膀薄如蝉翼,鞋子轻轻一晃,那翅膀就上下振动,果真是活灵活现。 “谢母后。”霍翎没客气。上次在池畔捡过姜桑梓的绣鞋,他就起了给她送双绣鞋的心思,自己的妻子,甭管怎样总要好好相待。 蜻蜓最适合她了。 “拜两宫的吉时要到了,你快回去吧。”江婧挥挥手,赶他出去。外殿风大,她惦着皇帝只穿着寝衣要着凉,便不想与儿子再多说。 霍翎早就习惯这两人,行了礼就出了坤安殿。 “婧婧,那是我送你的。”皇帝眼睛还盯着那鞋。 “都是小姑娘的颜色和样式,你叫我怎么穿?”江婧瞥他一眼,从宫女手里取过外袍亲自替他更衣。 “你难道不是小姑娘?”皇帝情话说得特别正经严肃,旁边的小宫女听了却脸红。 江婧习以为常,笑着捶了他的肩,不回话,免得他越发得意。 …… 江善芷浑浑噩噩睡了一晚上,被人推醒。眼睛没睁开,她就想着昨晚那梦着实离奇,她好端端的竟变成姜桑梓,还进了太子哥哥宫里,真真好笑。 心里想着,她脸上就真笑了出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她那笑顿时凝固在脸上。 床已经候着四个宫女,其中一个还是姜桑梓陪进宫的贴身丫头月蓉。昨天闹了一场,霍翎把人都遣了出去,月蓉也不例外。月蓉在外头急了整晚,如今见主子还完整心里才松,可松不到半刻又想起她独守空房的事,眼又红了。 “主子。”月蓉哽噎,却不敢哭,“该起了。时辰快到了,您该随殿下去拜会两宫。” 再心疼自家姑娘,这大好的日子,她也不敢胡乱哭丧。 江善芷霍地站起,脑袋“咚”一声磕到拔步床的石榴垂花牙子,疼得她两眼眨出泪花。姜桑梓的身体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依着她旧日的习惯这高度拿捏不对就容易撞上。 梦游似的心顿时醒了,也凉透了。 这是中邪? 木然地任由宫人替她更衣、净面、梳发、上妆,镜里的脸庞愈发生动,檀唇凤眼,艳压群芳,江善芷却欲哭无泪。也不知她找太子哥哥实话实说会不会被当成疯子,宫里历来忌讳厌胜巫蛊,她若说了难保不被当成妖魔鬼怪抓起,可是不说,又该怎办?难道要她顶着姜桑梓的身躯过日子? 姜桑梓? 江善芷忽然一激凌,她到了姜桑梓身体里,那姜桑梓去了哪里?而她自己的身体如今又怎样了?当务之急,她要先弄清这两件事才能再作打算,如此想着,她就有些思绪,忽转身一把攥住月蓉的手,催促她:“快,快点上妆。” 上完妆她就能出去,出去了才好想法子找“自己”。 月蓉以为自家姑娘想通,打算好好拾掇自个儿重获太子欢心,便不遗余力地给她化了个大浓妆。 …… 拜会两宫的礼仪很多,好在都在宫人眼皮之下,两人没有机会太靠近,江善芷顶着姜桑梓的身躯垂着头,心不在焉地跟在霍翎身后去见了太皇太后和帝后两人。江家女在礼仪教导这方面从未松懈过,她虽没经过宫里嬷嬷的指导,但大礼却一丝不苟,倒叫霍翎另眼相看。 昨夜慌乱的姑娘一早起来像换个人似的,不仅盛妆出现,礼仪竟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漏,比宫里教管嬷嬷行的还规整,像是拓印下的动作。 这可不像他心里的姜桑梓。 若他没记错,昨个儿大婚她与他行礼时,好些动作都没行好,带着敷衍般的慵懒,有时还忘记行礼,都是他在旁边偷着提点她,她才将大婚之礼行完。 怎么隔了一夜,她就变了? 虽有疑问,霍翎也不问,沉默地与她行到东宫殿外时,他方转头看她。只是刚转头,他就瞧见她明亮的大眼匆忙低下,不敢与他对视。 她还是怕他,怕得整个早上都离他很远。 “下午还有宫宴,怕又是一番折腾,你先回去歇歇。我还有些事,晚些来寻你。”霍翎淡言。 她点头如捣蒜,巴不得他赶紧走。 霍翎欲言又止,轻轻振振衣袖,转身离去。 江善芷松口气,正寻思着要拿什么借口找霍熙平,旁边就传来清脆的声音。 “江善芷?” 江善芷与姜桑梓音近,乍听之下容易混肴,别人并没觉着古怪,只有江善芷自己听了出来。 她朝声音来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脸。 姜桑梓站在东宫宫墙尽头的红漆柱下,瞧着前头盛妆的自己,恍惚间疑似梦中。 一场噩梦。 …… 东宫里熏着九和熙,里头有蚕蝉香醒神的清冽香气,嗅来叫人神清气爽。姜桑梓昨日就是嗅着这香,在这里与霍翎饮过合卺酒,她记忆很深,可不过一个打盹的时间,怎么就面目全非了? 她不懂,站在她前面的江善芷就更加不懂了。 两人大眼对瞪在殿上站了半晌,还是月蓉先开口:“江姑娘来寻太子妃可是有事?” 分卷阅读11 她重重咬了“太子妃”三字,意在提醒对面那人如今“姜桑梓”的身份,毕竟对方从在殿外见到她们时就没行过礼。太子妃为正一品,位列皇后之下,众妃嫔之上,岂是区区没有品级的“江善芷”能比的。 姜桑梓看了眼月蓉,真是她教出来的好丫头,护主心切,就是一小心怼到自家主子身上了。 “无妨,不必行礼。”江善芷忙阻止月蓉。 “你先出去,在外头守着门,别叫人进来。”姜桑梓要与江善芷说话,殿上宫人太多,必要先遣走才好说。 月蓉只觉得“江善芷”说话神态口吻熟稔无比,习惯性就要应诺,转念忽发现说话的人不是自家主子,便要发作。 “你先出去,在外头守着门,别叫人进来。”江善芷马上学舌,末了补充一句,“都出去。” 殿上所有人都被轰了出去,偌大的殿中只剩下她两人。 江善芷的表情立时变了。 姜桑梓就看见自己漂亮明艳的脸一皱,唇一抿,眼睛里头汪起水泡,很没骨气的哭了。 “姜……姜姐姐,救我!” “……”姜桑梓最怕人哭,尤怕女人哭,如今朝她哭的人还顶着自己的脸,就更不得了了。 江善芷担惊受怕了一夜,心里怯意止不住,哭声愈大,见她没反应,“哇”地抱住了姜桑梓。 …… “春申,你去暖阁里把早上母后赏的蜻蜓点荷鞋取来给我。”霍翎走到甘液池畔时停下脚步,朝春申吩咐。 “是,殿下。”春申眨眨眼,会意领命跑去暖阁。 霍翎只是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池边摔倒的她,不禁莞尔。 春申取回鞋时,霍翎已又走到东宫殿外,春申将鞋擎在红绒托盘上递到他眼前。绣鞋小巧,鞋尖的蜻蜓栩栩如生,和姜桑梓正配。 他不知怎地又想起她瞪眼的模样,先前的不悦便消散许多。轻轻捍起那双绣鞋,霍翎迈进东宫,朝寝殿行去。 才走到殿外的昭明桥上,他就沉眉停步。春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有个宫女趴在寝殿门上,似在往里窥探。 这般行径在东宫可算是犯了霍翎大忌,可那宫女瞧着像是太子妃陪进宫的侍女。春申就见自个主子脸上的笑意沉潜,他便探道:“殿下,小的过去瞧瞧是什么事。” 霍翎挥手:“不必,你站在这里等我。” 言罢,他衣袂一动,人已在春申面前失了踪迹。 大殿里传出几声呜咽,听着像“姜桑梓”的声音,月蓉只道自家主子受了欺负,待要进殿却又被里边的人给阻止了,她自然心急如焚,不住地朝里头张望,预备着一有不对劲便闯进殿里救人。 哭泣的声音不断传出,直到有人干脆利落地喝了声:“闭嘴!” 那声音才渐渐消停。 接着便是一阵寂静,两人似乎开始低语,月蓉再无法听到里头的声音。她轻吁一声,转过身,却被身后笼来的黑影吓到。 “太……”她差点背过气去。 “闭嘴!”霍翎低语,语气和殿上传来的如出一辙。 殿里的对话,月蓉听不到,他习过武,耳聪目明,这点响动瞒不过他。 ☆、第7章 意外 大殿的门紧闭,殿里光线就只剩窗纱透进的冬日阳光,浅浅地落在殿上。殿角的铜鹤衔云灯里灯油不减,灯火日夜燃着,金色光芒叠在阳光上,又照出半明的影子。 这地方太大,不管对姜桑梓还是江善芷来说,都是陌生的地方。江善芷吓坏了,姜桑梓又何尝不怕。一人嘤嘤哭着,一人木然站着,没人能想明白为何眼一睁一闭便换了壳子。 江善芷并非爱哭之人,虽然平时水汪汪的眼睛总叫人觉得泫然欲泣,可实际上她很少哭。母亲在家时常耳提面命,女人的泪流多了就不值钱,便不许她哭,所以她不敢轻易哭,可这回却将她吓得狠了,那眼泪就不受控制。 姜桑梓很怕女人哭。她爹姜梦虎的几个姬妾因为不受宠常被下人欺负怠慢,她掌家后见她们可怜偶尔就帮了些忙,这一来可不得了,这些姬妾讨不到男人的爱,竟跑到她跟前争起宠来,谄媚巴结不成,一哭二闹的本事就连番使出,她很是吃过一阵苦头,所以她知道,女人哭的时候,越温柔越坏事,想马上停止这魔音贯耳,只有一个办法。 “闭嘴!”她吼道。声音才落,她就见对面自己的脸鼻头红红、眼眶红红地盯着她,鼻翼抽着,哽咽声从喉咙里发出,可怜巴巴。 这辈子她就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样的神情,但还别说,这模样……怪漂亮的,她瞅了片刻才回神。既像照镜子,又像是镜子里的人活了,叫人心里发毛。 “姜姐姐,咱们这是怎么了?”江善芷哽咽问。 “我哪知道。”姜桑梓又不是神仙,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她闻所未闻,“我不过打个盹,睁眼就变成你了。” “我……我是失足落水,呛晕过去,醒后就在东宫了。”江善芷揉揉眼,另一手还紧紧攥了姜桑梓袖管。 “那便都是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谁都不知道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子。”姜桑梓咬唇让自己冷静,冷静了方能思考,“我好像是听到很大的雷声才被吓醒的。” 许是她太从容,叫江善芷也安下心来。 “对,我好像也听到了,睁眼时似还看到电光自窗外闪过。”江善芷开始回忆。 “电闪雷鸣?可昨天并无雨。如今已入冬,按说不该有这样的天象,莫非……”姜桑梓倒抽口冷气,断了言语。 “莫非什么?”江善芷急道。 “天生异象,有人在宫中行妖法?”姜桑梓压低了嗓道。 铜雀衔云灯的灯花倏地爆起,地上的影子晃动,江善芷正听得浑身发毛,这么一吓手上力气不由加重,惊道:“什么东西?” “啊!”姜桑梓反手抓住了她,虚假的冷静终于破碎。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 怕鬼。 江善芷的手被抓得生疼,却也不缩,只忘记害怕认真看了姜桑梓两眼,忽然伸手拍拍她的肩:“姜姐姐,莫怕,只是影子罢了,咱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烛火回归平静,地上浅影不动,殿上除了她们再无余声,姜桑梓脸一烫,脸都丢光了。 她拂开江善芷的手,嘴硬:“谁怕了?还不是你,瞎嚷什么!” 江善芷笑笑,不接话。 “你既然顶了我的身份,便是太子妃,在宫里行走比我方便,就好好查查昨天入夜时分宫中哪处有异象发生,再查查那附近都有什么人。”姜桑梓咳了咳,故作淡定地踱到殿侧的椅上坐下,自故自倒了杯茶送口中。 江善芷也随之坐到旁边椅上,犹豫道:“我查吗……” 心里虚得很,没底。 “自然是你 分卷阅读12 。昨夜你娘就遣人向皇后进言,要接你家去,恐怕明日皇后就要派人送你……送我回你家了。”姜桑梓想起昨夜霍熙平恋恋不舍地说起这事,这摊子怪事少不得要丢给江善芷先查着了。 “你要回去?!不成,不成不成!”江善芷眼眸一瞪,又惊又惧,“你去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才说着话她又想起件事,那脸色就白了三分。 “还有,太子哥哥……我……”心一急,她话都说不利索。 姜桑梓倒听出这话里意思来,她慢条斯理又啜了口茶,似笑非笑抬头:“京中都传你与殿下青梅竹马,如今这情况,岂不真叫天作之合?其实换不换回来,并没那么要紧吧。” 话正说着,她却忽然想起牵着自己迈进銮驾的手,还有塞入掌心的小贡桔,以及昨夜龙龙烛光下温和的目光,不知怎地,心里竟起了些涟漪,像绵绵细雨下的湖面,那涟漪缓慢绽开,消失。 “我没有!”江善芷站起,义正辞严,“我与太子哥……太子殿下只有些儿时情分,并无半点私情,殿下待我亦如是。” 姜桑梓看她一本正经的眼神,从前对她的偏见竟有些淡去,闻言只道:“既如此,那就将这事告诉殿下吧。” “告诉殿下?怪力乱神,妖言惑众,他会相信?宫里最忌巫蛊厌胜,殿下不会治我们的罪?”江善芷又缓缓坐下。 连她们自己都不敢相信、想不明白的事,如何能取信别人?尤其那人还是霍翎。 “不说?你如今是‘太子妃’,太子妃与太子圆房是早晚的事,你我一天不换回,你就要当一天太子妃,你避过洞房之夜,又能再躲多久?”姜桑梓亦从霍熙平那里听说了昨夜的事,她凑近江善芷,清丽的眼眸似能惑人,江善芷竟忘了要坐,“你是准备顶着我这壳子与殿下把这房给圆了?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吃不消,听说……太子殿下如狼似虎……” “啪”一声,江善芷给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说!马上说!”在圆房和治罪的两个可能中,她果断选择了后者。 姜桑梓没料到她会被吓成这样,微愣后“扑哧”笑出声来。这人怎么和传闻里的完全不同?都说江家嫡女清冷高华,才气纵横,如今看来,就像书院里的书呆子,果然书读多了人会变呆。 江善芷就瞧见自己眼前的人咧唇露出一排编贝似的牙,唇角点出两个梨涡,又俏又甜,笑得极是洒脱自在,她便脱口而出:“姜姐姐,你真漂亮。” “……”姜桑梓正伸手扶她起来,闻得此言不由一噎,方道,“你在夸你自己吗?” 这人真逗,她现在明明就顶着江善芷的壳子。 江善芷脸刷地红了,那句褒赞听着确有些厚颜,但明明是自己的脸,可她永远不会在镜里看到笑得如此灿烂的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要解释,姜桑梓已不由分说拉起她。 “好了,废话少说。我与殿下既成夫妻,这事他就有权知晓,不该瞒骗,况若能寻得殿下帮助,你查起事来也有个照应。”姜桑梓正色道,不知何故,她就是认定霍翎会相信她们。 “姜姐姐说行,那便行。”江善芷便不再犹豫。 “嗯,你去遣人请殿下过来吧,我与你一起向他解释。”姜桑梓点头,拿了主意。 江善芷应了声,正要唤人,一阵风忽从殿门处涌入。 殿上垂挂的纱缦扬起,光线乍亮,照得地上的影子失了踪迹,只剩下门口处一道被阳光拉长的人影。 “你们要向我解释什么?”霍翎推开殿门,缓缓迈入殿中。 月蓉战战兢兢地躬着背站在门外,只不住地向江善芷递眼色。 江善芷和姜桑梓早都齐齐呆住。虽说已经打定主意要告诉霍翎,但这腹稿都没打好,他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第8章 真相 霍翎面无表情地迈进大殿,衣袖朝后甩动,殿门竟自己关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动。大殿的光线再度黯淡,月蓉被挡在了殿外。僵直的江善芷与姜桑梓心脏同时随着门响一跳,回过神来,姜桑梓忙扯扯江善芷衣角,屈膝欠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两人一前一后出声。 霍翎并不说话,负手走到座前转身坐下,抬眼望座下两人。适才二人在殿里所说的话,他听得清楚,本来只因月蓉而觉得她们形迹可疑,但没听两句他便察觉不对,可她们说得并不详尽,他一路听下来也只摸了个轮廓,却又匪夷所思得叫人无法相信。 他如何能信,昨日还好好的两人,闭眼睁眼间就换了芯子? 冰凉的目光如峦般地落在两人身上,无需任何言语和动作就叫人胸口发紧。在今日之前,姜桑梓对他的印象还只是容貌清俊却不苟言笑的天家后裔,偶尔也会有温柔的眼神,可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认知有多表相,他的眸色平静似海,却深不见底,波涛暗涌藏而不露,叫她揣测不到分毫。 他年方十九,身上已经有了帝王之势。 难怪江善芷怕他。 姜桑梓敏锐地察觉到江善芷颤了颤,她便往前挪了小半步,悄悄把江善芷往身一藏,替这丫头挡下了他巡视的目光。 见到“江善芷”的举动,霍翎眉尾不着痕迹上扬。 细微的动作,就是差别。 真正的江善芷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如此大无畏地去护另一个人,她只会像此时的“姜桑梓”般往后躲避。而“姜桑梓”……那个敢在他面前怒目而对的姑娘,倒是有可能做出这样事。 再联想到昨晚“姜桑梓”的失常,以及两人对他异于往日的称呼,不可能的事就多了些叫人信服的地方,霍翎的心起了丝松动,然而,还是不够。 这些并不能完全说服他。 “殿下,还是让我……让妾身向殿下解释吧。”姜桑梓咬咬唇,用了为妻的谦称,“妾身是姜氏桑梓,昨日才与殿下大婚。” 话说间,她脸颊浮起丝红晕,目光微垂,不再与霍翎对视。 这话说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霍翎毫无异色,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姜桑梓长吐口气,复又抬眼望他。 …… 殿外的阳光悄悄挪到天空正上方,透进窗纱的光线改了角度,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变化。姜桑梓将事情的起末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如何在他离开后睡着,醒来后却到了圆和宫,也代替江善芷将她那头的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 江善芷已趁她说话之间乖觉地沏好茶,第一杯呈到霍翎手边,第二杯递给姜桑梓,姜桑梓接过后便仰头一饮而尽,方觉舒坦不少。 “你说你们两人换了魂魄?”霍翎开口,依旧是平静,“荒谬。” 分卷阅读13 他拍案,桌上杯盏震动,茶珠溅在了桌面。 江善芷吓得缩回姜桑梓背后,偷眼看姜姐姐,她真是佩服姜姐姐,在太子的威压下还能从善如流。 姜桑梓只是觉得霍翎并没动怒。 不过试探。 “你们可知,在宫中妖言惑众是何等大罪?厌胜巫蛊历来为后宫大忌,若是叫人知道,你们有几条命来赔?”霍翎冷道。 “殿下容禀,正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却仍选择向殿下冒死坦白,方更证所言非虚。殿下,事出蹊跷,我们不敢欺瞒。”姜桑梓把空杯塞到江善芷手里,解释道。 “好,本宫给你们机会证明你们各自身份。”霍翎匀长的指捏起青瓷茶盏,垂眸啜饮,姿态优雅,恰与刚才姜桑梓的牛饮截然相反。 能言善道的姑娘,他忽然想听她多说些话。 姜桑梓与江善芷对视一眼,沉吟片刻方开口:“多谢殿下。我乃镇远候府嫡女桑梓,年方十七,父亲名讳姜梦虎,母亲十年前已病故,父亲并未再娶,后宅有两妾两姬,子女却只得我一人……” “这些京里人都知道。”霍翎摆手,“拣别的说。” 姜桑梓想了想,又道:“父亲从前驻守南疆,会说南疆蛮语,我亦略知一二,可以说与殿下听。” “不必,阿芷曾拜鸿胪寺译经馆女官白夫人为师,亦精通蛮语。”霍翎又打断她。 姜桑梓诧异地回头看江善芷,江善芷用力地揪着辫子无奈点头。最能证明她身份的特征又被打回,姜桑梓心里懊恼,闷闷盯着地面一会,忽想起几件事来,当下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昨日……昨日你我行完礼回东宫的路上,你悄悄地往我手里塞了剥好的贡桔;行礼的时候我慢了礼官的唱礼节奏,还是你拉着我同时拜下;你迎我上銮轿时,我被裙子绊到,是你扶了我一把;唔,还有……昨夜的合卺酒,你将我杯中余酒饮尽……” 这些,总不会有第三者知道了吧? 她说得痛快,尾巴高翘,露出真面目,早把谦称敬语通通抛到脑后,只以“你我”相称。 “咳。”霍翎正一边饮茶,一边饶有兴致听她解释,不想她开口而出的竟是这番话,那些小情小趣从她唇中吐出竟带着十分旖旎的画面感,叫他冷不丁想起昨日大婚二人的相处来,脸皮不自觉就烫了,茶也喝不利索。 江善芷就更诧异了,唇都不由自主张开。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太子?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吧? 姜桑梓见霍翎不吱声,只当自己占到上风,便洋洋得意地挑眉望他,待看到他灼灼目光凝来时,她方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要死!闺房之事竟叫她这么说出来! 脸都丢光了! 她抚额垂头,不敢再看他,便没注意到霍翎红透的耳根。 江善芷站在她身后,眼珠子骨碌转转,也想起些事来。既然大家都懂的家世背景无法证明身份,那她少不得也要说些天知地知太子自己知的事了。 有样学样。 “殿下,我也想起来了,我娘每次进宫找皇后姨母说话都会聊起你儿时趣事,我可听了不少。比如你五岁那年跟皇后姨母回江家省亲,因为顾着看灯而忘了解手,竟……竟……”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 话没完,大家都听明白了。 太子尿裤子了。 姜桑梓瞪眼看她,这丫头真是好样的,什么都敢说! 霍翎险些砸了手里的杯子。 “还有,姨母宫里头有幅童女献桃的小绣屏,那屏上绣的童女就是殿下。听说殿下从前生得漂亮,姨母那时还没有生下三公主,她想要女儿想得狠了,就把殿下扮作童女,还叫绣娴姑姑给画下样绣成屏。这事儿……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吧?只找绣娴姑姑问问便知真假了。” 姜桑梓猛地捂了嘴,不敢笑出声。皇后坤安宫里的童女献桃绣屏她昨天去行礼时见过,屏上童女胖嘟嘟的一张脸,她当时瞧着就觉得玉润可爱,不想竟是太子本人。 霍翎脸上冷漠挂不住了。 不知怎地,这些糗事若在别人面前被提起,他也许没这么不痛快,但只要一想到对面站着姜桑梓,霍翎就觉得难以忍受,尤其是……这丫头捂了嘴正在偷笑——如果确如她们所言,那么此刻捂嘴的“江善芷”应该是姜桑梓。 殿上的光线朦朦胧胧,照得“江善芷”笑成弦月的眼睛里折出几颗星星,又格外明亮,属于“江善芷”清丽脱俗的气质里便添了俏皮的烟火气息,变得让他陌生。同样的皮相,换了魂魄之后,整个人都不同了。 霍翎直盯着她看。 姜桑梓被他看得发毛,不敢再笑,努力端正态度,谁知旁边江善芷又嘀咕了句:“姨母还说,殿下小时候最爱绣屏里的童女,常常指着绣屏说自己大了要娶那姑娘。” “噗。”姜桑梓无法想像霍翎自己娶自己的模样。 “够了!”霍翎太子的架子端不稳,他只想让江善芷闭嘴。 江善芷识相地闭嘴,姜桑梓用力掐掐自己手背,勉强按下笑意,严肃认真道:“殿下可信,若是不信,我们还能证明得更多。” 霍翎“砰”一声搁下茶碗,两步走下,站到她面前:“你在威胁我?” 姜桑梓被他的身影彻底笼罩,鼻间嗅到些他衣上的淡香,闻来醇而沉,竟辨不出是何香,她忙垂头,道了句:“不敢。” “抬头!”霍翎觉得她就像学里的刺头儿,缺管。 姜桑梓一抬头,就沉进他的瞳眸。他目光只落在她身上,看也不看旁边的江善芷。那止光似无澜的海面,没有狂风大作的怒气,竟有些风和日丽的景象。 他没发火,她就定了心,也微仰头看他。距离颇近,近得她能看清他唇上的细纹与眼上长睫,姜桑梓终于确定,看在这张赏心悦目的脸蛋份上,她对太子妃这身份的怨念消弥了些许。霍翎本想耍耍威风,不料却被她肆无忌惮地打量,威风没耍成,他倒被看得心跳加速。 不自在地撇开脸,他沉声道:“本宫估且信你们三分……” “那剩下七分呢?”江善芷急道。 霍翎凉睇她一眼,回答:“看看再说。” “可明天江家就要来接人了,我怕是没法在宫里长待。殿下,这事……”姜桑梓也急了。 信三分?那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他会不会帮她们? “我会查,你们不必担心。在查清此事,你们换回魂魄之前,寝殿我不会踏入,阿芷你不必惧怕。”他说着看到江善芷松了脸色,便又望向姜桑梓,“明日你先随江家的人回去,我自有办法再召你进宫。” “那你可要快点。”姜桑梓一点都不想变成另一人,也不想去不属于她的环境。 “你真是姜桑梓?”他 分卷阅读14 问她。 姜桑梓点头,心里狐疑,她总觉得他这笑不怀好意。 “我竟不知,你如此想回到为夫身边!”霍翎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见她粉面转红,不由咧唇笑开,迈步扬长而去。 心情大好。 行至殿口,他头也没回道:“宫宴时辰快到了,阿芷,先随我去吧。” 江善芷正因他这笑而稀罕不已,闻言回神,忙小跑跟了过去,随他踏出殿门。霍铮的笑才出殿门就已收起,心绪有些波动,魂魄交换闻所未闻,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可真真假假仍难以分辨,只不知为何,他心里似乎愿意相信她们,可从何查起,又如何去查,他却无底。 …… 姜桑梓待他们走后才从寝殿出来。屋外阳光正盛,东宫外绿树香藤遍植,却没栽花,一眼望去满目绿色。殿外来来往往不少的宫人,每个人看到她都毫无异样,仍旧各忙行事,无一丝多余目光,显是这宫中宫规森严。月蓉已经陪着江善芷走了,只有个绿衣裳的小姑娘跑来说要送她出去。 她谢过对方后就随之往外行去。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走没几步,她就撞上个人。 “江姑娘。”那人看到她便笑着打招呼。 姜桑梓记得这人,霍翎身边的太监春申。 “春申公公。”她回了礼,目光落在他手上。 春申手上捧了锦盘,盘上搁着双鞋。那鞋别致讨喜,鞋尖上一只蜻蜓振翅欲飞,煞是生动,姜桑梓见是他亲自捧着双女人的鞋,不上奇怪,就多看了两眼。 春申便笑吟吟道:“这是殿下要送太子妃的小物。” 姜桑梓不由一愣,瞧着那鞋就发起怔来。霍翎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这些事的男人。 春申见她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忽想起前些日子宫里传的“江善芷”与太子间有私情之闻。如今瞧她这失落样,难不成这传闻是真的?可他日日跟着太子,也没见太子对她另眼相看过,那么……莫非是她对太子有了非份之想? 如此一想,他开始后悔自己多嘴。 姜桑梓哪知不过几个眼神的时间,这宫里人心思百转,就能作出诸多揣测,她很快收了心思,又朝春申欠欠身,离开了东宫。 ☆、第9章 信任 大婚第二日是宫宴,霍熙平也要赴宴,圆和宫里冷冷清清,姜桑梓魂不守舍地呆在圆和宫,千奇百怪的想法占满思绪,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精神绷得太紧就容易疲惫,黄昏刚过,宫里烛火燃起,她已两眼酸涩,还没等霍熙平回来就趴在桌上睡着。 翌日醒来时天已透亮,她不知何时被人扶到了床上睡下。一骨碌起来,才梳洗妥当踏出门,她便撞见来圆和宫寻她的绣娴姑姑。 江家的人果然往宫里递了牌子,今天就要接“江善芷”回家。这是霍翎大婚的第三天,乃是百官贺拜并宴请百官之时,皇后不得空,便派了身边的老人绣娴姑姑来替“江善芷”打点出宫的事宜,又给了她不少赏赐叫她带回。 姜桑梓没有机会去见霍翎和江善芷。且别说她得不得空,霍翎今日要带着“太子妃”受百官恭贺,更加抽不出时间来见她,可见不到他们两人,姜桑梓这心没底。昨天匆匆一面,他们都没来得及将事情商量妥当,今天她就要去全然陌生的江家,这由不得她不慌。 “怎么啦?不想回家?”霍熙平见她怔怔的,便跑来挽了她的手,“舅母也是,你好不容易才进宫一趟,也不放你多玩几日。你这一回去,咱们又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霍熙平说着眼神黯淡,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两个人年纪都大了,“江善芷”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进宫伴读,一呆就是大半月。 姜桑梓没话安慰她,她满脑子都记挂着易魂这事,霍熙平见她愁眉不展,想起一事便又道:“你昨天见到太子妃都说了什么?我听说……皇兄他这两日都没进太子妃的寝殿,阿芷,你是不是还惦记着皇兄?” 她欲言又止,咬咬牙,神色复杂地打量姜桑梓。霍翎连着两天没进寝殿的事,就算瞒得了别人也瞒不过皇后这边,霍熙平自然也收到风声。 姜桑梓想自己的事,没怎么细听,只是摇摇头。 霍熙平更觉她的沉默异于往常,又温言劝道:““阿芷,我皇兄与姜桑梓已成夫妻,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你别往牛角里钻。” 宫女将姜桑梓的东西收拾入箱,正抬到她面前要她查点,姜桑梓哪有心思,挥手就让人退下,听到霍熙平的话,她不禁转头问她。 “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吗?不是要对付姜家那小妖精?” 霍熙平讪笑:“我那不就是说说的嘛,给你发散发散火气。我虽不喜欢姜家那小妖精,可她如今毕竟已经嫁给我皇兄了,也就是我皇嫂,我心里自然还是盼着他们夫妻和顺,最好能像父皇与母后那样。” 虽有些愧对好友,但她仍是说了心里话。 “再者论,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你日后自有自己的好去处,何苦将精力折在这事上头,不如早些放手寻更好的路去。诚如姜桑梓所言,这世上太多事身不由己,事已至此,谁都无法改变。” 姜桑梓未料霍熙平能说出这番话来,心有所动,忽然觉得这娇纵任性的公主可爱了一点。可夫妻和顺,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如今这情况,已非一句“身不由己”能说得通了,日后怎样,皆无定数。 “知道了。你放心吧,殿下再好,这世上也不只得他一个男人,我自然能寻到更好的。” 霍熙平闻言只疑惑看她。 “怎么了?”姜桑梓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霍熙平却猛一拍她手臂,纵声笑道:“说得太好了,正是如此。瞧不出你平日温温吞吞,也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我小看你了。” 姜桑梓闭了嘴。她忽然察觉,自己与江善芷的性子差别太大,时间久了难保不被人瞧出破绽。 “走吧,我送你出去。”霍熙平倒没觉得怪,只是对她刮目相看一番,她亲亲热热挽了姜桑梓往外行去,一边走一边还在说,“我听母后说了,舅母也正替你相看人家,你这趟回去少不得要在京里几家人中走动一番,自己可要擦亮了眼仔细看,有了心仪的人选别怕羞,悄悄地禀明舅母,或者告诉我,我替你求母后作主。” 姜桑梓与她迈出圆和殿,听着她这番话,心里不由羡慕起江善芷来,三公主任性归任性,对这位闺中密友却是真的好。 皇后遣来的宫人已经候在圆和宫外,见了两人便屈膝行礼,姜桑梓上前轻道:“有劳这位姐姐了。” 言罢她又转身向霍熙平告别:“外头风大,三公主莫送了。得空我再进宫瞧你,你回吧。” 分卷阅读15 霍熙平笑笑,大眼睛水汪汪的,朝她挥挥手。 姜桑梓冲她行了礼,转身随宫人离开。 …… 送姜桑梓回江家的马车停在景仪门那边,离圆和宫有些距离。姜桑梓跟着两个宫人走了许久都没走到景仪,却见四周景致越发幽静,她心里犯了疑思。虽说初入宫她对宫里地形不熟,但此前宫宴她来过两次,走的也是景仪门,景仪门外可没有这样幽静的叠石小林,更无这般蜿蜒曲折的小道。 “这位姐姐什么时候进的宫?从前没在娘娘宫里见过姐姐,可是才进宫的?”姜桑梓想了想放慢脚步,笑着问道。 那宫人转头笑眯眯道:“奴婢在宫里已经三年了,从前在清晖阁当差,上月才调到皇后娘娘宫里。” 姜桑梓“嗯”了声,又道:“清晖阁是在东面吧,离这儿可远着呢。宫里这么大,各殿各院纵横交错,路也多。这里可是去景仪门的小道儿?我从前没走过呢。” 宫人捂嘴笑了,干脆道:“姑娘自然不知道这路,因为这不是去景仪门的路。” 姜桑梓心里一惊:“那是去哪里?” “到了。”宫人抬头往前方指去。 姜桑梓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藏在绿荫中的叠石山上有个小巧的六角飞檐亭,亭上覆着藤萝垂落,像道绿帘,有个人站在亭间。约是也看到她们,那人走到亭边,伸手拔开藤萝,俯望而来,冲姜桑梓招手。 姜桑梓仿佛看到一枝火红鹤望兰从藤萝间探出。 她定睛一看,又惊又喜,拎起裙子就往叠石山上跑去。待攀上层层石阶她已累得直喘气,也顾不上行礼,只冲那人叫了声:“殿下。” 霍翎站在亭中仔细看她。分明是看了许多年的脸,他却似乎才认识。 “别找了,她被母后留在坤安宫,过不来。”见她只拿眼神不住地往自己身后扫,他便猜到她的心思。 她在找江善芷。 姜桑梓闻言垮下脸,她还等着问江善芷江家的情况。 “我来也一样。”霍翎坐到亭沿的美人靠上,他来得急,身上还是早上接受群臣朝觐的皮弁服,长发束在三彩珠的皮弁中,金簪插冠,朱缨系在颌下,英武至极。 “你又不知道江家情况。”姜桑梓低头小声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霍翎耳尖,听到了。 “没。”她忙摇头。 “你过来。”霍翎下巴朝旁边一努,“坐着说话。” 姜桑梓擦擦额头的汗,坐到美人靠上,道:“殿下有何要吩咐?” 话说得小心翼翼,看着规矩,霍翎却从她那晶亮的眼里看出些不乖不顺的意思。 “跟你说说江家的情况。”霍翎往后一倚,双臂展在了美人靠的扶栏上,挺拔的身板也松快下来,像突然卸下盔甲的少年,英武里透出几分慵懒来。 并不是她心中描画的属于储君一本正经的模样。 姜桑梓有些诧异,很快又被他的话吸引。 “江家三朝元老,从我曾祖时起就在朝为官,任太傅一职。如今的太傅乃是阿芷的祖父,也就是我的外祖兼老师江世城,我母后是老师的嫡长女,而阿芷的父亲便是老师的嫡长子,阿嫡是江家的嫡孙女,在她这一辈的姐妹之中排行最长,是长房长孙女……” 时间不多,霍翎拣要紧的交代给她。 信息量颇大,姜桑梓记得辛苦,此时也是能记多少是多少。霍翎半闭着眼说话,目光从眼帘缝里钻出,悄悄地观察她,他疑虑未全消,想看她是否有破绽。 天/衣无/缝。 她表现得确像完全不知江家的事。 “咳,都记下了?”霍翎清清嗓,他说得口干舌燥才算把要紧的先与她说了遍,至于能记下多少,全看她造化了。 “多谢殿下,我记下了。”姜桑梓应道,起身行礼。 霍翎将她托起:“不必多礼,你且回江家,宫中之事有我,我会想办法再召你进宫。” 他说着起身,一整衣襟,慵懒全去,又是满身清肃。 姜桑梓知道他要走,便退到旁边,只道:“那便全交托殿下,劳殿下费心了。”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像喂了她一颗定心丸,无主的六神似都渐渐归位。 霍翎点点头,凝了她两眼,忽问她:“你可信我?” 姜桑梓不解何意,以眼问他,他又摇了头:“没什么。” 其实想问她信不信他不会对如今的“姜桑梓”做出逾礼之事,可话到嘴边霍翎却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姜桑梓却坦然开口:“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殿下都愿意信我,我还有什么不能相信殿下的?” 霍翎扬唇笑起:“你我饮过合卺,便为夫妻,我会等你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姜桑梓脸一红,待要回答,霍翎已负手而远。 …… 天近冬,寒意满城,姜桑梓缩在马车里却感受不到外间寒意。马车不大却很舒适,四壁都包着软垫,车内铺着绒毯,可卧可坐,车里拢着一小盆银霜碳,碳盆上又搁着镂空的铜球,球里的香料经碳火一烤便散出满车香气。马车车轱辘避震,颠得不大,只有些轻微晃动,姜桑梓暖融融的,晃着晃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才打了个盹,马车就煞了步,姜桑梓警觉得醒来。 外头传来几声低语,没多久就响起些脚步声,有人在马车的帘子外扬声道:“老奴给大姑娘请安,请大姑娘下马车。” 那嗓门洪亮,听着像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姜桑梓深吸口气,走到帘子处,伸手挑开帘子。光线乍入,她眯眯眼,习惯后才看清马车外已站了不少人,而外头的景象早已不是街巷模样。 众人之后是四级青石阶,阶上是华美的朱红大门,门上檐柱不落地,四柱刻花,姜桑梓立时便知,马车这是直接驶进江府,停在了江家的垂花门外。 她这大婚就到宫走个过场,便又出来了。 ☆、第10章 毒事 太子大婚总算结束,宫里的喧闹平寂,盛事已了,只剩各处来不及撤下的布置还留着那些日子的喜庆。今日大晴,皇后的坤安宫里宫人来来去去的忙碌,正拆殿里挂的缦帐与大红桌锦等物。趁着阳光好,绣娴姑姑又想一并把冬衣晒晒,便指挥小宫女开了箱笼往外搬东西。 宫人们边忙活边说话,殿外是片吱喳笑语,像林间飞鸟细鸣。江婧治下甚慈,故这坤安宫的人并不似别处那么沉默规矩。江善芷抱着一小罐渍樱桃坐在殿外的春凤台上晒太阳,身前的石案上摆满了点心与果子,由着她吃。江婧见这几日霍翎还是没踏进她寝殿,便觉得格外对不住这媳妇,怕她受了冷落难过,就日日叫她来坤安宫里。 坤安宫的饮食自然是上好的,自她来这里后,一日三餐零嘴没断过,由着她敞开 分卷阅读16 肚皮吃。今日亦不例外,她懒懒躲在阳光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咂吧着渍樱桃,心情很愉快。她忽然发现呆在宫里也挺好。起码没人拘着她,逼她读书练字,画画弹琴,也没人盯着她不让她吃东西。 她爱怎么吃就怎么吃,那畅快滋味这辈子都没有过。 “唉。” 吃得正欢,她就听到旁边传来叹气声,转头一看,是江婧带着绣娴姑姑正往春凤台上走。 “见过母后。”江善芷迎到阶前行礼,腰才弯下就被江婧托起。 “不必多礼。”江婧露出笑意,携了她的手往台上行去,“你今日留在我这用午膳吧,我叫了翎儿过来。” 因为两人总不圆房,当娘的操碎了心。江善芷心里明白,当下点头,拿别的话题差开这事:“适才听闻母后叹气,母后可有烦恼事?” 江婧揉揉眉心,道:“确有些烦事。才刚正与绣娴说起两桩婚事,一是我那侄女善芷之事,一是安乐侯之婚。” 听她听及自己,江善芷忙竖起耳朵。 “先前为了太子选妃一事耽搁了善芷,我这做姑姑于心不安,想替她择门好亲,可京中俊杰虽多,一时半会也不知哪个才合适,真真头疼。”江婧扶着江善芷的手坐到锦垫上,打着浅淡脂粉的脸上有些倦意,“再来就是左一江,那孩子生性顽劣,如今在京里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把姑娘嫁她。眼看年纪渐大,若不能给他择个好亲事,我便愧对他母亲。” 江善芷与这姑姑打小感情好,自明白她的苦,闻言便如从前那般挨到她身侧:“姑……母后莫烦,儿孙自有儿孙福,姻缘天定,愁不来的。” 对于江善芷的靠近,江婧有些意外。明媚阳光下,“姜桑梓”的脸庞花似鲜艳,容光照人,唇角与眼尾微微上扬,倒比从前多了叫人贴心的温柔。江婧不由展臂将她搂入怀中,温言道:“好孩子。” 话虽说着,江婧却又想起霍翎与她间的事,愁绪不觉又添了几分。 “娘娘,您这几年下来要操心的事也太多了,后宫大大小小的事,皇上衣食住行,如今又要替公主、侯爷的婚事操心,可不愁坏了身体。按奴婢说,从前您在宫里身边没个人能帮衬,如今老天已将这左膀右臂送到您身边,您怎不与她商量商量。”绣娴姑姑蹲到两人身前,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一一推到了两人身前,含笑劝道。 江善芷听她这话里有话,心里咯噔一下。 “左膀右臂?”江婧却还不解。 “奴婢从前就常闻说姜家大姑娘是理家掌事的好手,年纪小小便将靖远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她来了,不正是给您送这左膀右臂来。”绣娴姑姑语罢瞅着江善芷直笑。 江善芷僵了身体。料理家事厉害的那是姜桑梓可不是她,她长这么大,家里就没让她接触过家事,让她吟星星赋月亮她大概会点,可掌家…… 忽然觉得,这宫里也不太好呆了。 “是呀,我怎么没想起这事来。”江婧被点醒,大喜,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好孩子,你可得帮帮本宫。本宫常年居于深宫,倒不如你与翎儿年纪正佳,结识的人都是岁数相当的姑娘与公子,相看起来或许比我这老太婆更得年轻人的心。这样吧,过两日以你与翎儿的名义纵诸家公子与姑娘下帖,就说……” 想什么借口好呢? “娘娘正值盛年,风华正茂,哪里就老了?奴婢愚见,太子妃不若以赏枫为由吧。看这天象,过两日必有大雪,南郊别苑的十里枫林正红,这雪一下,便是十里雪枫,为京城有名之景。他们年轻人赏枫饮酒,起社赋诗,定然高兴。太子妃殿下帮忙瞅着,若有合适的人选便记在心里,回来禀于娘娘。”绣娴姑姑深谙江婧之心,续道。 “对,家世地位都不打紧,关键是人品。”江婧寻到了救命稻草,抓着江善芷不放。 “……”江善芷懵懵看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按这说法,岂不是要她自己给自己寻亲事? 江婧却越想越觉这计策妙,太子殿下同太子妃一齐作东邀客,又奉后旨替“江善芷”相看,如此一来还可堵住悠悠众口,近日宫里传出的太子与太子妃不和的谣言便不攻自破,可谓一举两得的事。 “对了,日后翎儿宫里的事也交给你吧。你们少年夫妻,多接触接触感情就上去了。我就不插手你们小夫妻间的事了。”把霍翎东宫那烫手山芋交出去,江婧忽觉轻松。 儿子大了,当妈的理当松手。 “……”江善芷想了想,觉得魂魄还是赶紧换回去的好。 太子妃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 近午时分,宫中开始传膳,霍翎姗姗来迟,带着人慢步踱向坤安宫。 “你也收收性子,最近京中关于你的传闻越来越不像话了。”霍翎一边走,一边朝并肩而行的人开口。 那人耸耸肩,不以为意:“随他们说去好了,小爷我不在乎。” “你是不在乎,难为母后为你操碎了心。”霍翎瞪瞪他。 “你还怨我?我那还不是为了你一句话。”左一江挑眉回瞪。 两人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私下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我是让你暗中查欢喜毒的来源,我可没让你跑去眠花宿柳,还与恩客打上街头!闹得不成样子。”霍翎闻言止步,没好气道。 欢喜毒乃是一味能令人亢奋、愉悦且致幻的□□,极易叫人上瘾,一旦成瘾,这人便永世受此毒所控,想戒除十分困难。二十年前先帝驾崩时,仍是太子的霍汶远在西北对抗外敌,当朝重臣魏眠曦以此毒控制五皇子与数名大臣心神,扶持五皇子纂位登基为傀儡,以至大安江山岌岌可危,差一点落入外姓人手中。经此一事,大安朝上下对此毒深恶痛绝,先有晋王领兵焚毁制欢喜毒的花田,断了此毒之源,后有霍汶在兆京颁下的清肃令,全力追剿各处藏匿的欢喜毒,终将这欢喜毒的祸患彻底扫除。 只是二十年过去,此毒又有了复苏的迹象,京中又隐约传出有人吸食欢喜散的消息,而吸食者尤以上位者及勋贵世族后人居多。因其间涉及当朝显贵之家,恐又涉及蛮夷外敌,皇帝不得不早作打算,便将此事交给了霍翎。 “你说得倒轻巧。那欢喜毒原就是青楼用来助兴的下三滥手段,自然要从那地方查起才最快。我若不扮得浪荡风流,那些人敢信我?愿意接近我?”左一江反诘。 从前他名声不好归不好,也只是不务正业、生性顽劣罢了,如今又添了一罪,便是出入烟柳之地,更叫人避之不及。 “这些事你大可交由他人,何必你亲自出马?”霍翎不吃他这套,根本就是他爱玩。 “其他人哪有我这身份容易取信他人。又是皇亲国戚,又浪荡风流,他们 分卷阅读17 最想骗去吸食欢喜毒的,正是我这样的人。”左一江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小爷我出污泥而不染,做做样子罢了。这事已经有些眉目,你再给我些时日便好。” “你自己小心,莫因小失大,若被骗染了毒/瘾,便不好办了。”霍翎叮嘱他。 “不会。”左一江毫不在乎,“说起这事,我倒要向你引荐一人,此人医毒双/修,对欢喜毒有所钻研,或可配制出解毒/瘾之法。” “何人?”霍翎问道。 “云谷的人。毒罗刹秋芍白与慈意斋斋主杨如心的亲传弟子,魏东辞。” “魏东辞……”名字有些熟,霍翎细思,“可是我皇叔收养的孩子?” “正是。左一江点头。 “他姓魏?莫非是……”霍翎目光灼灼望向左一江。 “罪臣之后,当诛之身。”左一江迎着他的目光坦言。 “容我想想。”霍翎收回视线,并未立刻回复。罪臣之后,当诛之身,这魏东辞便是昔年以欢喜毒控制五皇子的魏家军之将、靖国侯魏眠曦的儿子。因为这事,魏家满门获斩,只有这个儿子流落民间。要用此人,霍翎不得不慎而再慎。 左一江不再多说,双手枕到脑后吹响哨音,眯了眼看前方景致。 绿荫之间,一簇红影格外醒目。 “对了,我还有一事。你从前常年游走江湖,可曾听过换魂一说?”霍翎也见着那簇红影,便问道。 “换魂?”左一江眼眸大睁,来了兴趣。 “嗯,两个人一觉睡醒魂魄交换。”霍翎并不言明,只简单解释。 “这倒稀奇,你哪听来的?”左一江嗤笑出声。 “你别问这么多,只告诉我听没听过,要如何化解?” “闻所未闻。”语音才落,左一江就见他眼现失望,便又道,“换魂我是没听过,不过异魂而归,我在云谷里倒是曾听人提及。” 云谷是个世外之地,地位超凡,不止在江湖上是个神秘的所在,在朝堂之中也是个特殊的存在。江湖传言云谷中能人异士诸多,能解世上难解之忧,能断世间难断之事。如今的云谷之主便是当朝晋王霍铮,昔年霍铮带兵助兄长登基为帝、稳定朝局之后,便抛下亲王封邑与爵位,带着妻子隐入云谷,自此不再理会朝堂之事,而左一江在七岁之前由霍铮抚养,长于云谷,故对江湖与云谷了解很深。 “异魂而归?”霍翎不解。 “说来复杂,我也解释不清。你去云谷不便,若想知道这些鬼神之说,京中倒有一人可问。” “谁?” “老尚书俞大人。” “原来的工部尚书俞宗翰?”霍翎一听便明白。 “嗯。他是先皇暗中亲封的官盗,探墓好手,常年接触地底之物,于此类神鬼魂魄之说有些研究。”左一江听他说得郑重,便也正色道。 “好。”霍翎沉吟着点头。 左一江还想追问,眼角却瞥见不远处那红影飘来,便朝那里使使眼色,道:“你媳妇来了。” 霍翎抬眼看去,江善芷已等不及冲他两人跑了过来。 …… 江善芷在远处看这两人走着走着就停在原地不动,只自顾自说话,她等得心焦索性就迎了过去。待走到近处,她才发现霍翎身边的是左一江,原先想对霍翎说的话便又吞回肚子里。 “怎么了?”霍翎察觉她有话想说,便问她。 江善芷望望左一江,欲言又止。 “一江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说无妨。”霍翎淡道。 自上次被左一江逗弄过一回后,江善芷对这人就没好感,见了他脸就板起,此时听了霍翎的话,她眼珠子溜溜一转,当下笑开:“母后命我与殿下在南郊别苑邀京中名门闺秀与诸家公子赏枫,要替安乐侯相看。” 此语一毕,她果见左一江的笑僵了僵。 “是了,母后近日正替你的亲事着急,你就老实告诉我们,你心里可有心仪的姑娘?哪怕是心仪的类型也好?”霍翎附和道。 “我心仪有什么用?京里的女人瞧见我这德性哪个不跑得远远的。”左一江打个哈欠,懒懒开口,“也就上次那个笨女人,傻得敢靠近我。叫什么来着……江善芷江姐姐,听说是京里有名的才女,书读多了都读成呆子了。” “……”江善芷的笑当即凝固。 “哈,你会邀她来赏枫吗?我觉得这姑娘挺好……好骗。”想起当时江善芷的模样,左一江忽然笑开,“娶她蛮好的。” 此言一出,江善芷和霍翎都笑不出来了。 左一江不过说笑而已,太傅家的嫡女誉满京城,怎么会轮到要嫁他的地步,他也就是最近被相看得烦了,想着给他们出个难题,好叫他们消停一阵子,却没想一句话戳中两个人的心窝。 ☆、第11章 揭谎 丝毫不知江善芷在宫中遇到难题的姜桑梓如今在江家日子过得也算是如鱼得水。 江家清流世家,满门读书人。书读多了人就迂腐,个个都有清高的臭毛病,视金钱如粪土,后宅里的姑娘们更是被娇养得不沾俗务,只知风花雪月。掌家的事自有江善芷的母亲陆氏管着,轮不到她头上,姜桑梓回江家几天时间,都安稳呆在后宅,每日不是逛园子就是在屋里和丫头们唠磕,唠着唠着就把江府上下都摸熟了。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江家饮食清淡简单,讲究养生,姜桑梓总只能吃到七分饱。不过她并非贪求口腹之欲的人,便也不计较。 啥也不管,啥也不理,每天睁眼数白云,闭眼数星星,那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若非还记挂着她爹,这乐不思蜀的日子倒叫她觉得换壳子过活也颇惬意。 姜桑梓的筋骨懒散不少,。 直到这日,江家长房的二夫人辛氏为了块破石头闹到老太太跟前,把陆氏给告了。 “老太太,媳妇求你作主。我们江家百年书香世家,如今已被黄白之物所累,越发变得世侩庸俗了。”辛氏拿帕子抹着泪,嘤嘤哭着跪到了老太太面前,一边拿眼睛觑陆氏。 正坐在老太太跟前给她说笑逗乐的几个姑娘均站起退到旁边,原坐在老太太右下首的陆氏也从椅上站起。姜桑梓混在江家姑娘堆里,视线从堂上几人之间扫过。拜霍翎之功,因有他事前给她提过江家的人事物,她方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把江家老小摸得门儿清。 江家是兆京的百年老族、三朝元老,宗族庞大,旁支甚广。为了彰显家世繁荣、人丁昌盛,江家忌讳分家,故几房人都挤住在皇城根下的老宅里。如今当家作主的是太子太傅江世城,他算是江家长房,膝下有三子四女,其中的嫡长女便是当今皇后江婧。这三个儿子早已成家立业,因没分家,便都住在一块。除了长房这一支外,江世城另有两个兄弟,一在白崖 分卷阅读18 书院任教,一为太常寺少卿,皆是名声在外的大儒,都跟着长房住在这幢宅子里,这一来二去便又多了十来房人。 按江家的规矩,这家理当由宗妇主持中馈。江善芷的母亲陆氏为长房长媳,便是宗妇,从嫁进江家那日就开始掌家,一掌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下来,她是有苦难言。 老宅虽大,却架不住江家人多,便越发拥挤,而多一房人就多几张嘴,吃穿用度样样需要钱。江家人读书是好手,营生却不在行,又自诩清高不屑钻营之事,这么一大家子人就靠着朝廷那点俸禄与几个庄子的收成过活,哪里够用?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陆氏便是能凭空变出米来,也堵不实这么多张嘴。 姜桑梓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将这江家看得透彻。 人心喂不饱便易滋生怨恨,再加上这些年下来陆氏为维持生计又节俭度日,倒惹出许多不满来。就这样还是陆氏偷偷的赔进不少嫁妆银子贴补家用,方勉强撑着,最后却落得里外不是人,就连丈夫都嫌她每日钻营而疏远于她,躲进了小妾房里。 江善芷这母亲,过得真叫一个苦,偏她又好强,往往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肯服输。 “好好的,你胡说什么?起来说话!”江老太太吴氏是诰命在身的老封君,最不喜欢听到这嚎丧的言语,当下把笑脸收敛,脸上皱出几道纹路,一边喝问一边命人拉辛氏起来。 辛氏生得白净清秀,穿一身蜜合色禙子,领口滚着细狐毛,拢着一张瓜儿尖的脸越发小巧,再配得泛红的眼眸,看了倒真真叫人心疼。她顺着丫手的手站起,委屈开口:“媳妇求老太太评个理儿,也替我们政儿做做主。前些日子政儿与同窗相邀参加书社,巧遇那同窗的老乡。老乡是江南人士,做些奇石生意,恰巧运了批太湖石进京,说本是临城大儒孙老先生定下的,不料石头才送到京城,就传出孙老生病故的消息,这批太湖石没了买主,那老乡急于托手,就贱价在京中出售。政儿想着月前老爷和大伯都曾提过要在府里安几块太湖石为叠山,再题些墨宝石刻上去,是极为风雅的事,便作主向老乡订了这些太湖石。” “然后呢?”江老太太坐直身体,直盯着辛氏问。 “如今石头已经运到我们府上,可大嫂……大嫂却不肯拿出银两来。”辛氏说着又哭起穷来,“我们如今都跟着公里吃穿,那么大笔的银两,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可要狠心回绝老乡,老乡的石头又已经到了院子里,要是传出这样的事,岂不是我们背信弃义,连商贾都不如了。只望大嫂可怜可怜我们,从指头缝里漏出点银两来。虽然石头不是金银珠宝,可也是有积淀之物。” “婆婆,弟妹,前几天政儿来寻我提这事时,我就已经说过最近公中用度很大,已无闲钱,况这石头并非必要之物,故我已叫他将这石头退了,如今怎又送到我们府上了?”陆氏忙向老太太躬身之后,与辛氏分辩起来。 “老乡贱卖石头里就已有几家买主在看,政儿为了抢个先手,早已付订。那老乡也可怜,急等着卖石返乡,政儿亦不忍见他流落京城,哪能回绝。他前后寻你说了三次,你都断然拒绝,我们哪有办法……” “可我手上如今亦无现银,去哪里给你变出这几百两银子?” “够了!”老太太听得大怒,起身一拍桌子,“到底多少银子?” “撇开已经付的五十两订银,还要五百两。”辛氏忙嗫嚅着低头。 “五百两?”老太太又缓缓坐回椅上,“区区五百两难道拿不出来?” “婆婆……”陆氏急得脸皮涨红,又要同她分解。 姜桑梓懒得多听,悄悄地从人后绕出了老太太的屋子。 …… 出了屋,寒风扑来,叫她打了个哆嗦,人也跟着清醒。屋里炭火旺,虽暖却烦闷,又有些沉重的檀香,倒不极屋外逼人的冷风。江家人多,宅里的情况远比她姜府要麻烦得多,她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还是有多远离多远吧。 领着丫环双瑶在回廊下走了两步,姜桑梓就看到院子里凌乱摆放的几块石头。几个人围在石头旁边负手踱步作观赏状。 “妙!此石妙哉,形若仙娥,状似神女,美。” “对极,可在此处刻字,小篆最合适。” “几位公子喜欢就好。不是在下自卖自夸,这石头可是太湖水石,面面玲珑,难得的上品。” 声音远远飘来,姜桑梓想不听都不行。她一眼望去,说话的人是个穿着紫檀色棉袍的男人,方颌额阔,满面红光,双手都缩在两边袖管里。不消说,这人就是辛氏口中卖石的老乡了,而跟在这人旁边夸奖石头的,便都是江家子侄,其中有一个正是江善芷的堂弟,辛氏的儿子江和政。 “五百两银子,值得!”有人将手中折扇一合,朗笑。 姜桑梓挑眉。这大冷的天,这人手里还拿着扇子,有毛病吧? “我瞧着……贵了。”总算有个人提了疑议,却很快受到他人嗤笑。 “你懂什么?这可是太湖水石!果然是乡下来的……” 旁边起了些轰笑。 “太湖水石?” 众人正笑着,就听到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几人转眼一看,眼前一亮。 江家的仙女来了。 “阿芷姐姐快来看看,这太湖石形态如何?”江和政忙谄媚上前。 不管陆氏如何,江善芷在江家小辈之中可算是谪仙般的人物。 “形态?蛮好。”姜桑梓笑眯眯地绕着石头一圈慢转。 她还是没忍住,掌家太久,任何事只要和银子沾了边,她就很难视若无睹。 “姑娘识货!”老乡哈哈大笑,恭维道。 姜桑梓好奇地摸摸石头,搓了搓指腹,又笑嘻嘻地将指探入石洞中。 “听说太湖石为湖下碧波万古成,幽石天生,其形万态,如鬼斧神工所雕。石上百孔千洞由水蚀成,大小不一,面面玲珑,以洞中藏洞者为上。先生这石头……”她说着将指往石上洞中一摸,“并无洞套洞,洞藏洞。天然水蚀而成之孔多形态不规整,这石上的孔形好些圆得周正,倒是奇怪。” 寥寥数语,听得老乡面色顿白。这是遇到行家了。 江和政与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阿芷姐姐,这石头……” “就是石头呀。”姜桑梓笑眯眯的模样叫人瞧不出一点儿不对,仿如在说件稀松平常的事,笑起来还露出两个梨涡,不知不觉就让人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姑娘,此石洞中套洞虽少,只能证明并非太湖石之上品。以在下这价格,便是普通太湖石,也是便宜了。”老乡咬咬牙道。 “你这石头石肤颇为光滑,凹凸褶皱甚少,形态虽惟妙惟肖,却失之天然,败于匠气。这石头 分卷阅读19 是酸蚀喷沙打磨而成的吧?”姜桑梓眨眨眼,甜甜的声音全不似在拆人台。 “姑娘小小年纪何曾见过真太湖石,休要胡说八道。”老乡怒了,“你们江家堂堂世族,莫不是想赖账?” “不不……”江和政忙摆手。 很不幸,姜桑梓还真的接触过太湖石。昔年她父亲姜梦虎附庸风雅,学京中文人骚士往家整了几大块的太湖石,白花花的银两扔出去,结果找行家一看全是假的,把姜桑梓给气得个倒卯。姜梦虎怕丢脸不敢声张,姜桑梓心疼银子,又咽不下这气,就暗中找人寻了姜梦虎的手下,将那卖假石的人给找了出来,送去官府,只说那人骗她爹银子。姜梦虎买假石果然成个笑话,闹了没脸,他从此不敢再胡乱往家里买东西,家里大小事情也全都听了这宝贝女儿的话。 “太湖水石从水下挖,再经漕运到封城,再换陆路抵京,这其中人工、车马,耗资不小。我且与你算笔账,这么大的石头,你找人挖出就要五十两银,再寻船只运送,路上还要打点各种关卡,没有三百两都不可能。换了陆路之后需要车马运送,石头这么大,车马费少说也需一百多两,还不算路上的人工,到京后的各种开支。这林林总总加起来,你就算是贱卖,只卖个五百两也已经是赔到姥姥家!”姜桑梓掰着指头一一算给他听。 卖假石的老乡大约从没见过哪家小姑娘能这么跟他算账,听了半天也没缓过劲来。 “商人逐利,哪个做买卖的愿意做赔本的生意?你们用点脑子想想也懂了。这哪里是太湖石,这分明是紧临京城的杨县石,就是拿来修路都嫌硬度低。五百两银?五十两都嫌多了。”姜桑梓虽仍是笑的,言语里透出的精明厉害却着实让旁边的人傻了眼。 这是……江家的谪仙江善芷? “阿芷!” 老乡还没出声反驳,旁边就传来陆氏的疾喝声。 姜桑梓立刻闭嘴,循声一望,顿感不妙。 陆氏扶着老太太站在廊下,辛氏与其她几位江家女领着一众年轻姑娘跟在后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说话说得太得意忘形,完全没注意到那一屋子人都已出来,满满当当地挤在廊下听她慷慨陈词。 看她娘的模样,似乎并没因为她揭穿了假石的骗局而高兴,相反,陆氏在生气。 姜桑梓麻溜闭嘴,乖乖退到旁边。 满院的人都默不作声,卖石老乡却大梦初醒:“不管真的假的,我和你家公子白纸黑字签了约,货即售出,概不退还。进了你们江家,你们就要收。银两拿来,否则我就上官府告你们江家背信弃义,赖我的账!” 读书人遇到耍横的,便是有理都没用。 “你……”老太太闻言气得喘不上气。 “你敢?!”江和政少年气性,发现被骗后又羞又怒,撸起袖子就往上冲。 旁人极时拉住了他。 “寻行家来瞧瞧这石头,若真是太湖石我便十倍买了,若是假的,就报官吧。” 正僵着,入口忽传来一声沉语。 众人皆望去,均大惊。 太子殿下携太子妃不知何时已到了老太太这院子的穿花堂里,江善芷的亲爹江作天正亲自陪在身侧,如今也是脸色不虞。 姜桑梓又看到霍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脸猛地发烫。 刚才……他都看到了? 脸丢大了! ☆、第12章 姜姜 院子里的人已经尽数躬身行礼,齐声唤着“太子殿下”,姜桑梓也跟着人行礼,把脸垂得极低。霍翎一边往里走,一边望她,却始终看不到她的脸,只瞧见她衣襟里一小截泛红的颈。 嗬!居然会不好意思? 霍翎咳了两声掩盖去自己的笑。若说从前他只信了她们三成,那今日他见到的这个张牙舞爪的 “江善芷”则叫他信到了五成。 真正的江善芷则跟在他身侧,满眼仰慕的星星都快被她的长睫毛抖到地上,在路过姜桑梓时悄悄地把手伸到她眼前比了个大拇指。姜桑梓仍旧没抬头,和这满院未出阁的姑娘一样,拘谨地退到边上。 卖石的人听到太子名头就吓得瘫软在石头上,跟在霍翎身后的随扈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揪着这人的后领将他提起,再往出口处一掼,只先令此人把搬运的小厮叫来,将那石头搬出江府,再另行报官。 “外祖母不必多礼。翎儿今日微服出访,可不是什么太子,只是外祖母的好孙儿。”霍翎两步上前,搀起正欲拜倒的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话虽如此,可殿下毕竟太子之尊,老身如何敢造次。” “外祖母见外了。”霍翎微微笑起,挨在江老太太身边,敛了往常的气势,像个爱笑的少年。 姜桑梓偷眼望去,忽觉今日这人特别好看,不巧霍翎目光望来,与她撞个对着,微笑的弧度又大了些许,笑得极为暖人,叫她想起大婚那天烛火下的男人。心“咚咚”跳起,她忙装作无事将目光挪到他处。本来进了江家几天,她已渐渐淡忘他的模样,今日一见却陡然发现自己哪里有忘过,分明都清楚印在脑袋里。 “殿下来之前怎也不遣人来打声招呼,好叫府里准备一二,没得像今日这般失了体统,一大家子人呼啦啦聚在这里,倒让殿下见笑了。”江老太太亲亲热热地携他的手道。 “既是微服出访,就是不想要这些虚礼。外祖母这里好热闹,倒是有趣得很。”霍翎温言道。 “殿下,母亲,外头风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吧。”江作□□霍翎伸手一请,“殿下,太子妃,里面请。” 他亲自在前面迎人进屋,陆氏也跟着进屋。 不相干的人就都被拦在了屋外,姜桑梓总算自在了不少。皆因霍翎一举一动总透着天家的优雅,叫她觉得自己今天举止粗俗、满嘴市侩,一比就被比了下去,她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屋外的厚实帘子放下,里面就什么都瞧不见,霍翎的随扈一左一右杵在门口门神似的站着,众人更是难以接近,便都渐渐散了。姜桑梓有满肚子的话想问霍翎和江善芷,如今却找不到半点机会,在门口徘徊了半晌才咬咬牙离开。 …… 姜桑梓离也没离多远,就在江老太太院外的爱晚园里闲逛,想看看还有没机会和霍翎说些话。可在园子里灌了一肚子冷风,她也没见人从院子里出来,倒是她的手脚都被冻得冰冷。 她受不了这风,便碎步跑到爱晚园的角落里猫着。 “江……江姐姐。” 正搓着双手跺着脚,她忽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有个人正在拐角的月门底下,局促地望着她。这人模样清秀,穿了身半旧的蓝色书生袍,戴着头巾,颀瘦的身板裹得并不严实,在风里尤显单薄。姜 分卷阅读20 桑梓记得这张脸,刚才围在太湖石旁边的那群江家子侄里,他便是其中之一,当时只有他不曾附和江和政夸赞那假石,反倒被人取笑乡下人,故她对此人有印象。 但有印象却不代表她认得他。江家人口众多,她就记了江家重要的几房人,旁的便不太上心了,眼前这人衣着朴素,可不像是江家这几房的人。 “鸿宇公子。”江善芷的丫头双瑶上前一步,站在了两人之间朝他行礼,也算是将二人隔开。 姜桑梓微一颌首算是招呼。 “鸿宇公子找我们姑娘可有事?”双瑶温和问道,有些江善芷的风范。 “没……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来亲自谢谢江姐姐前些日子的帮助。”男女大防,江鸿宇也不便上前,便隔得远远抱拳弯下腰,朝她长揖。 姜桑梓一愣,拿眼问双瑶。双瑶看自家姑娘似乎真想不起发生了何事,便小声道:“姑娘,这位江鸿宇公子是老家那边的远亲,因进京求学而投靠我们家。你上次进宫前见他囊中羞涩,连学堂的束脩都交不起,便嘱我暗中资助他些银两帮他度过难关。你忘了?” 姜桑梓忙作恍然大悟状。这江善芷真是个活菩萨啊。 “鸿宇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她忙道。 “这世上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江姐姐之恩鸿宇铭记于心,定然刻苦攻读,不负姐姐栽培之意。春闱将至,待鸿宇赢了功名,再来……”江鸿宇脸忽然大红,话也断了。 姜桑梓听了半天原不懂他是何意,待见到他的表情瞬间醒悟。这书呆子大概是对江善芷心生仰慕,准备考了功名来求娶她吧? 江鸿宇斟酌了许久的话一断就没勇气再说下去,心里如万蚁爬过,脸庞愈红,最终他重重“唉”了一声,从袖里摸出件东西出来,又朝她作了个长揖:“听说江姐姐喜欢收集南北小物,这东西是我家乡闻名的泥偶,今赠于姐姐聊表谢意,望姐姐莫嫌弃礼轻。” 他说着,生怕她不收般很快把泥偶摆到旁边石上,快速再一揖,转身飞快跑了,姜桑梓连叫住他都来不及。 面嫩的少年书生,比大姑娘还怕羞。 姜桑梓无奈,走了两步见地上的泥偶憨态可拘、惟妙惟肖,不禁俯身要拾。 “咚”一枚小石子击中泥偶,泥偶圆胖的身子往外滚了两圈,离开了她手的范围。 她蹙眉回望。 霍翎趴在园中高处爱晚亭的扶栏上,冲她挥手。 这人……为何总是神出鬼没? 她不理他,还要去拾泥偶。 又是一声轻响,泥偶再度被撞开。 姜桑梓怒而转头,这人有完没完?这是堂堂太子该做的事吗? 霍翎用眼神回答她——你还敢捡?碰也不许碰! 显然,他把刚才那一幕都看在眼里。 “双瑶,你把泥偶捡了送回去,就说男女大防,万不可私相授受,他的谢意我心领了。”姜桑梓吩咐了双瑶之后便拎起裙子朝爱晚亭奔去。 上了爱晚亭后姜桑梓才发现亭里不止他一人,江善芷与他的两个随扈也在,倒是没有江家人的作陪。 “殿下有些话想同你说,所有找借口把人都遣走了,正预备以太子妃之名寻姐姐过来,不料姐姐竟就在此处。”江善芷见她疑惑就解释道,一解释完她就挨到她身边,红着脸问,“姐姐,那个江鸿宇……” “你的滥好心给你引来的蜂蝶,很好,报在我身上!”姜桑梓毫不客气地骂她。 “我……我只是……看他可怜……”江善芷委屈地扁扁唇。 姜桑梓还想说她,却听得霍翎吩咐:“你们守到山下去。” 两个随扈便领命出去。 亭里只剩下三个人,霍翎便又望向江善芷。江善芷这次反应很快:“我也去外头守着,你们说说体己话。” 她很识相,不妨碍夫妻两。 这回便又轮姜桑梓脸红了。 …… 亭高四边无墙,风吹来,刮得姜桑梓鬓边发丝乱飘。霍翎见状不动声色站到风口上,挡去了亭间来风。她看起来有些冷,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时不时互相搓搓,再放到唇前呵出热气。霍翎不禁皱眉,这么冷的天她出来也不知道把手筒和手炉带上吗? 姜桑梓可不知他心中所想,觉得手还是冰,就索性摸到自己脸颊下取暖,霍翎看不下去,伸手想将她的爪子握起,可手伸到一半却僵住,两人都微愣。 眼前这身体可是“江善芷”的,他碰不得。 姜桑梓显然也意识到了,她退出小半步,脸红红地看他:“殿下有何事要与我说?” “一定要有事才能寻你?”听她这口吻,又想起刚才江家人提及的这两日她的近况,霍翎有些不痛快,看样子她在江家是乐不思蜀,全然忘了自己身份,这小没良心的丫头,枉他这些时日到处寻人问易魂化解之法,她倒好,没事人一样。 “也不是……就是咱两如今见面不容易,还是谈正事的好。”姜桑梓摸摸鼻子,讪讪道。 “你喜欢那泥娃娃?”霍翎眼光往亭外一睃,亭下双瑶早就拿着泥偶走了。 “没,我就是想还回去。”姜桑梓被他瞧得像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不由自主解释之后又觉得自己没错,“再说了,那也不是赠我之物,是赠你阿芷妹妹的。” 霍翎却想到了七日后的赏枫宴,到时狂蜂浪蝶恐怕要多出数倍。 糟心。 “姜姜。”他叫她。 “唉。”姜桑梓回了一声,忽然反应,“你怎知我小名?” “回门时你父亲叫过。”霍翎道,“挺上口的。” 姜桑梓不吱声了,她那小名他叫得挺好听。 “姜姜,绣个荷包给我。”他堂而皇之要求。 姜桑梓以为自己幻听,这么宝贵的见面时间,他和她说这个? “你堂堂太子,要荷包却来找我?” “那人不也送你泥偶了?”霍翎懒懒开口,眉间有些无赖痞色,彻底颠覆了姜桑梓对他的印象。 “这两者有关系?”姜桑梓瞪大眼,却只得他挑眉以回,她又道,“我不会,就会绣野鸭子。” “野鸭子也可以。”霍翎不以为意。 “不绣。如今我可不是太子妃。”姜桑梓往前挺挺胸,严肃道,“我是你的表!妹!太子哥哥!” 不知为何,她就想与他对着干。 “表妹?!”霍翎微笑点头,“好,我拿表妹没办法,就等你变回太子妃!” 温柔的威胁叫姜桑梓情不自禁一哆嗦,总觉得这人要使坏。 霍翎当然想使坏,可惜只能是在她变回“姜桑梓”之后使坏。 “殿下,正事呢?”姜桑梓岔开话头。 “今日我是来送帖的,母后要给表!妹!安排婚事, 分卷阅读21 故令太子妃在南郊别苑办了赏枫宴,到时候替表!妹!相看亲事。”霍翎看着她又笑。 “……”姜桑梓忽然觉得不太好了。 “易魂之事,我还在查,目前尚无眉目,过两天我会去找俞老尚书问问,希望他能解答一二。若是无果,恐怕要跑一趟云谷。”霍翎的正事三言两语就说完,远不及前头那许多无关紧要的言语。 姜桑梓的心思已经扑在了“云谷”之上。 要去云谷? 太好了! …… 太子在江家只呆了小半天,连午饭都没用就匆匆离开了。 姜桑梓心绪纷乱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半沮丧,因为易魂之事没有进展;一半兴奋,因为也许有机会能去云谷。江家人多,没法给姑娘们分院独居,江善芷长到这么大,还是住在她母亲院子的西厢房里。她前脚才踏进穿花门,耳边就闻得几声争执。 江善芷的亲爹江作天正在和陆氏吵架。 “你自己愈发精明厉害倒也罢了,如今还将女儿教养得那样市侩,张嘴闭嘴皆是银子,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皆无,好好的孩子都叫你养坏了,我真是信错了你!今日还在太子殿下跟前失仪,难怪宫里不要她为太子妃。” 江作天指着陆氏的鼻尖怒语。 “爷这话句句诛心,若是只论妾身的不是便也罢了,怎还要扯到阿芷与殿下身上?你们想家里再出个皇后,那也得看皇上乐不乐意!天家的想法,与我阿芷何干。便不为太子妃,我阿芷也是好的!”陆氏本拿帕子捂唇低头哭着,闻得此语骤然抬头,拔了声音道。 姜桑梓脚步顿止。 他们这是因为她而吵架? ☆、第13章 离魂 进江家多日,姜桑梓冷眼旁观着,知道江善芷的父母感情并不融洽。她爹江作天大安朝最典型的读书人,在翰林院任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读了一辈子书,也没为生计操过什么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为人清高迂腐食古不化,。她母亲陆氏则是通州陆家的嫡长女,昔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从及笄之年开始门前求亲之人便络绎不绝。 为了求娶陆氏,听闻当初江作天三入通州,花了不小的代价才解了陆氏所设下的“琴棋书画”四大关,成功赢走佳人芳心,方叫陆家允了这门婚。 这事在十八年前也算是大安朝一则才子佳人的佳话,只不过时移事迁,浪漫长不过一世,温存敌不过岁月,当生活繁琐日复一日的累加,矛盾变本加厉涌现,人心便渐渐扭曲。江作天怪妻子变得满身市侩,厌恶她的精明,陆氏也怨他不通时务,不解其心,又兼性子倨傲不知服软,再加上两人之间又有个如花美妾汪氏作梗,这么多年下来,夫妻间嫌隙愈重,已非三言两语能解。 “我不像你们,存了那些卖女求荣的心思,我只要我的阿芷能过得如意快活,入不入宫,做不做太子妃不重要。”陆氏已收了泪,一双眼又怒又冷直指江作天。她本是通州才女,生得不俗,只是在江家操持多年熬枯年华,如今眉眼冷对,倒叫江作天想起当初清傲的女人。 只是,“卖女求荣”四字终叫他心寒透。 “卖女求荣?陆湘书,我与你夫妻十八载,你竟如此看我?”江作天质问陆氏,他少年时也是京城里排得上名的美男子,如今纵已年近不惑,仍是面如冠玉,俊雅非常,此时他气上心头,俊美的脸上难免带了几丝狰色。 “难道不是?阿芷若能得嫁太子,他日必得后位。到时你们江家三朝元老,一门双后,可谓我大安朝独一人,风头无双,富贵自必源源不断。否则待公公老矣,你江家宅里这些蠹虫又凭可为生,以何来支撑这百年门楣?”陆氏并不惧他,咄咄相逼,似要将这十八载委屈一朝吐尽。 “我们江家?莫非你不是江家妇?”江作天咬牙切齿道,他已气得不知该作何言语,纵满腹经纶,在她面前却忽然难寻一词。 陆氏自忖失言,将头微转,不予回答。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了银子。无知妇人,只懂算计营生,我真是看错了你。”江作天痛心疾首。 “再如何无知,也是你自己当初求回来的!若是你悔了,不若赐我一纸休书,我们便两不相干。”陆氏亦气急,不管不顾顶撞过去。 “你!”江作天大怒,正要说剜心之语,忽被打断。 “父亲,母亲。”姜桑梓站在穿花门,揉着脑袋看这两人。她再不出声,只怕江作天怒极真的萌生休妻之意,到时便无可挽回。 江作天转头看到穿花门的阴影下头站着的婷婷袅袅的姑娘,眉眼间全是旧日陆氏的轮廓,那怒气不觉减了半分。这孩子虽为女儿,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整个江家的第一个孩子,从出生那日起就得了所有宠爱,她自小也冰雪聪明惹人怜爱,是他捧在掌心长大的明珠,纵然如今姑娘已大不能再像小时那般亲近父亲,他待她之心却也不曾变过。 他视如掌珠的女儿,自然是嫁得越高越好,也只有人间至尊之位方配得上他的女儿,如此想法,何错之有?她竟说他要“卖女求荣”?分明是将他爱女的赤忱之心踩踏泥间,他又如何受得? “阿芷,你怎会在这里?”陆氏背过身去悄悄拭了泪后方才转脸看她。 姜桑梓左右张望,院中静谧,并无一个随侍在侧的下人,显是这两人吵架把所有人都遣走了。她想了想,飞快地出了穿花门,站到陆氏与江作天之间,笑道:“祖母本留我用饭,临到饭点她才记起今日用的是药膳,不适合年轻姑娘家,就又让我回来了。” 她说了两句,眼珠在两人间溜溜直转,这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僵站在原地,倒叫她为难。她从小失了母亲,姜梦虎也没娶继室,她不懂父母间的相处方式,亦无从下手化解眼下困局。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解这心结可比掌家难得多了。 “天这般冷,父亲母亲怎站在屋外?母亲不可怜可怜阿芷,赏阿芷与父亲一口热汤?阿芷可饿坏了。”思前想后,姜桑梓决定撒娇。 陆氏打量了她两眼,面容并没松动,语气却淡下来:“双瑶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回来?这大冷的天也不带上手筒手炉披风,那些丫头都怎么服侍的?” “母亲,我饿。”姜桑梓把“饿”字拖得老长,伸手就勾住陆氏的手。 “你一个大家闺秀,怎又把这些字眼挂在嘴上,没得让人编排你没有教养。”陆氏横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屋里行去。 江作天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女儿在此,他也不想再同陆氏吵,只“哼”声,作势要走。 “父亲,都近午了,你还去哪里?进来用饭呀,快来快来。”姜桑梓朝他招手,一派天真。 这台阶来得及时,江作天正想 分卷阅读22 顺着下台,偏外头又跑进个小丫头来,气喘吁吁地站在穿花门间行礼道:“禀大爷,汪姨娘头风犯了,想请大爷过去看看。” 江作天脚步顿止,默不作声看看陆氏。陆氏早就拉着姜桑梓背过身往屋里走去,连眼神也不给他,江作天又想起适才两人的争执,心里疼得紧,便甩下衣袖,沉声道:“走吧。” 姜桑梓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远,回头看时江作天已经跟着小丫头出了院子,她抬头再看陆氏,陆氏却平静十分。 她心里悄悄地叹口气。 这对作死的夫妻啊! …… 陆氏屋里用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姜桑梓沉默地用完一顿无滋无味的饭后便端了茶坐到罗汉榻上,由着丫头们替她净面更衣。陆氏只用了一点饭,就闷闷地坐在妆奁前,盯着铜镜的人发呆。 “夫人。”陆氏跟前老人赵嬷嬷掀帘进来,行了礼后便走到陆氏身边。 陆氏回神,问道:“怎么了?” “夫人,老奴有几件事要禀。”赵嬷嬷弯了腰恭敬道。 “坐着说。”陆氏便一指旁边的小杌子。 赵嬷嬷谢过之后便坐下:“夫人,这第一桩事,刚才前院的老管事已命人知会老奴,今早那个卖假石的刁民送官之后已供认不讳,确是想讹诈我们家,给政公子下套,夫人可以放心了。另外官衙一查,又牵出近日京中两起贩假之事,其中一起竟将事主害得家破人亡,那人真真可恨。幸而大姑娘聪明,看出了破绽。” 说着赵嬷嬷转头看了眼姜桑梓,姜桑梓坐在榻上正无聊,见她望来便回了个甜笑。 “那人如今呢?”陆氏又问。 “已经下狱,听判。”赵嬷嬷回道。 陆氏抚抚胸,松口气。 “第二桩事,就是汪姨娘近日总找借口往库里支药……” 赵嬷嬷与陆氏谈起事来没完没了,姜桑梓听得昏昏欲睡。 陆氏话说了一半,转头就看到她抱着迎枕靠在罗汉榻上睡着了,顿时失笑,轻轻招来丫头,命人给她盖被。 …… 姜桑梓这觉睡得不实沉。 意识似乎很清醒,外界的声音也都在,可她再怎么努力却也听不清陆氏和赵嬷嬷说的话,人似陷入浑噩的黑暗里,周身裹在棉絮中,身体落不到实处,四脚也像灌浆般沉重,仿佛浮在水面上,逐水而去。 不知多久,四周声音已去,她觉得身体一轻,手脚也不再沉重。 她是做噩梦了吧? 如此想着,她睁开眼。 才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四周,她立刻被吓醒。 眼前景象有些熟悉,却不是江家。雕成石榴垂花牙子的拔步床,铜制的仙鹤衔云灯烛火熠熠,这房间宽敞奢华得不像是寻常人家。 她脑中如雷电闪过,蓦地记起。 这是霍翎的寝宫。 她明明人在江家,怎么一觉醒来到了这里?莫非……她回来了? 姜桑梓惊喜万分地转头寻找镜子。西洋玻璃镜立在角落里,她疾奔而去,却在靠近镜子时驻足。镜中并没如她所想的那般照出“姜桑梓”的模样来,亦没有“江善芷”,镜中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她的喜意尽数化成惊惧。 在镜前站了片刻,她忽然看到镜里照出的拔步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她又飞快转身,跑到床前。床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姜桑梓”。 姜桑梓脑中一片混沌,闹不明白出了何事,她伸手想推醒那个“姜桑梓”,可手才触及“姜桑梓”的身体时,却立刻被一股力道弹开。她不死心,又试,还是被弹开。她无法接触自己的身体。她心里大急,又想去掀被,可待手从被子上穿过时,她才忽然发现……她没有实体。 她被此景吓到,往后退了两步,转头朝外面游魂般走去。 出了寝殿,她便看到外头有几个宫人守着,她从她们面前行过,却无人对她有反应。她们看不见她。外头天已黑沉,宫里灯火全上,晃得满室碎影,叫她心里沉得难受。她又漫无目的走了一段,不知不觉竟走到暖阁。 暖阁里点着灯,有人坐在案前看书,烛火照着那人平静的脸庞,有些叫人心安的稳重。 “霍翎……”姜桑梓站在角落里,在心中轻吟他的名字。 他也看不到她吗? 霍翎忽将手上书丢开,转转脖子,不知想起什么,唇角起了丝笑意。他随手取来案上笔墨纸砚,执笔醮墨,展纸落画。 姜桑梓缓步上前,行至他身侧,目光落下,见他纸上画了一幅小像。 女子小像。 双垂髻,簪着两只珍珠簪,裙上有遒劲的梅枝。 是白天的她。 可那小像并没画上容貌。 霍翎对着画中女人的脸犯了难,笔尖顿在空中,他不知自己该画哪个人。 “霍翎……”姜桑梓心有所动,又低声唤了一句。 霍翎却忽然转身,“啪”一声,他手中狼豪笔落下,墨液砸在画上,将那幅小像毁去。 “你看得到我?”姜桑梓看他愕然的表情,惊喜问道。 “你……是……”不止看得到,他还听得到她的声音。 眼前的人,是姜桑梓的模样,但到底是哪人之魂,他却不知。 “是我!姜姜。” “姜姜。” 两人竟异口同声。 “姜姜?”霍翎却无喜意。眼前的姜桑梓,半虚半明,仿佛一阵风刮过便如云烟散去。 他伸手想触碰她,姜桑梓也伸手。 门窗紧闭的暖阁里却不知哪里进来阵风。 指尖相触那刻,姜桑梓的人影被风吹散。 她在他眼前凭空消失,抓也抓不住。 ☆、第14章 凶案 姜桑梓重喘着醒来,从床上弹坐起。身体变得实沉,手掌触过的地方也有了触觉,她低头呆呆看自己的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阿芷。”旁边忽有人扑至床边,一下子将她搂入怀里。 “姑娘总算醒了,谢天谢地。”有人跟着开口。 “快,快去取十两银子给郑大夫,多谢他在外头守了半宿。”男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赵嬷嬷,你速去老太太那里回禀老太太,就说姑娘已经醒了,让她老人家安心。”抱着姜桑梓的人又补充道。 四周声音哭哭笑笑,同时涌入姜桑梓耳里,她人缩在温暖的怀抱里,好半晌才回神。 来来去去的人在屋里带起些风,烛火微晃,绞碎满地阴影,陆氏正坐在床头抱着她,江作天负手站在陆氏身后,几个丫头也都守在旁边,有人端来漱盆,有人捧来清水。 这阵仗……姜桑梓开口:“母亲,父亲,这么多人?出了何事?” “你这孩子,差点就将我们吓坏。”江作天往前一步,伸手搭在陆氏肩头,温 分卷阅读23 言道,“你午间在你母亲这里睡去,不论我们怎么唤你都不醒,一直到现在。” 姜桑梓闻言方记起自己睡着时还满室阳光,如今却已是夜色深沉,也不知到了几更天。想来是她昏睡不醒把旁人吓到,不止请医延药,请来江作天,还惊动了江老太太。 “阿芷,你可有哪里不适?”陆氏探探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脸,最后才将被子往她身后一围。 “没有,女儿好的很。”姜桑梓摇摇头,看看江作天,又看看陆氏。 陆氏仍忧心忡忡:“阿芷,我见你这些日子作派有别往日,可是心里藏了事?若有不妨对我说。” 知女莫若母,纵姜桑梓才到江家几日,表现得也小心翼翼,仍叫陆氏看出不同来,尤其是白天又发生了假石一事。 “没。”姜桑梓才吐了一字,忽又计上心头,“就是……就是担心你们。” 陆氏一怔,江作天却品出其意来。垂眸看了看陆氏,他按在她肩头的手又用了些力,才道:“阿芷莫忧,为父与你母亲白日不过拌嘴罢了,你且安心,我与你娘已经好了。” “嗯。”姜桑梓这才笑开,接了丫头递来的茶,漱过再换饮。 江作天见她无碍,眉间忧色稍退,又见她要洗漱更衣,他在屋里多有不便,就又叮嘱几句方离。离开之前,他将陆氏拉到门口又道:“湘书,阿芷年纪尚浅,没经过事,恐因你我白天争执而胡思乱想,睡着后便被魇到,你多费心开解些。” “妾身记下了。”陆氏应下。 “你自己也多保重。今晚我歇在外书房,你若有事只管着人来找我。”言罢他话头一转,又道,“湘书,休之一字,今后莫提。你知我断不会将你休弃。” 江作天这人,气来得急,去得也急,不过半天时间,早把白天的恩怨一笔勾消了。 陆氏淡淡点下头,只道:“三更天了,爷快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江作天不再多言,取过披风掀帘出屋。 …… 陆氏不放心女儿,今晚就让她歇在了自己屋里。因昏睡太久,姜桑梓未曾进食,陆氏便命人给她熬了稀烂的肉糜粥,让她坐在床上慢慢用,陆氏自己则坐在妆奁前拆髻卸簪。 姜桑梓到江家这些日子,陆氏每天都忙着料理家事,除了按时请安问好外,母女两人还没机会说过体己话。她怕言多必失,叫人看出破绽,自然不会主动说话,可今天这情景,一番说话是逃不过去了。 “阿芷。”果然,陆氏开口唤她。 “母亲。”姜桑梓饮完最后一口粥,拿帕子按去唇角粥液。 “你是不是也觉得要当太子妃才好?还是果如别人所想那般,你对殿下有意?”陆氏转过头看她。江作天觉得女儿是被他们吵架被吓到,她这做母亲的却不这么想。知子莫若母,这几日“江善芷”变得与往日不同,她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暗暗担心着。 “并没有。母亲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姜桑梓纳闷。江善芷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这话是她自个儿的想法。 “阿芷,知道不是你当选太子妃那日,我着实松了口气。”陆氏又缓缓开口。 姜桑梓闻言不由诧异,怎么江善芷她娘不希望江善芷嫁给太子吗? “你这脾性不适合进宫。霍翎虽好,但他将来登上皇位便是帝王,再好也有整个后宫要顾及。江家大宅你尚且无法顾全,日后又如何掌一宫主位?这皇后并非那么好当的。我就愿你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能顺遂平安,在江家羽翼所及之处做个逍遥夫人。若进了宫,我们就鞭长莫及。”陆氏顺手拔/出发间长簪,散下满头青丝披爻在背。她为江作天生了三子一女,如今三个儿子都被送入白崖书院,平日难见一面,身边只剩江善芷一个女儿,从小由她亲自带大,感情便更加深厚。 陆氏的想法,倒与姜桑梓当初对自己婚事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不由自主下床倚到陆氏身边,心里却有丝涟漪。是啊,霍翎虽好,但他再好,日后也将有后宫佳丽三千。 那好,又能好到几时? “母亲,你放心吧,女儿对太子哥哥从无二想,以前没有,日后更加没有。”姜桑梓看着陆氏满头青乌,不由自主拿起桌上玉梳,缓缓梳起。 她自小便无母亲教养,更无人会对她说这等肺腑之言,姜父待她再好也做不到这些,从小到大她都独自懵懂成长,跌爬滚打折腾出自己的主意。今日陆氏之言倒让她想起了母亲,不觉间便亲近三分。 “你这孩子,私下怎还又唤我母亲?莫非真的怨我往□□你太紧?”话虽有嗔责,陆氏语气却有些喜。这女儿从前怕她,可不会像今日这般亲近她,莫非真是她太过严苛了? “娘。”姜桑梓撂下梳子,双手搂向陆氏脖子。江作天还有一庶子一庶女,为了显得嫡母公允,人前陆氏都要儿女通称其“母亲”,江善芷也只私下才唤她作“娘”。姜桑梓不愿以爹娘称他们,乃因他们并非自己真正的父母,但今晚……让她任性一次吧。 她也想有个娘。 陆氏对她的撒娇很是惊讶,但片刻后也只化作唇边笑意。抬手拉下她的手,陆氏又道:“过几日是殿下和太子妃偕办的赏枫宴,你应该已知晓目的了。你的婚事你不必操心,娘自会替你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按娘的意思,门第不必高,最要紧的是能对你好,家里人口简单些,我们也能照拂到你,最佳。你自己看呢?娘是不愿你挂高枝的,你这脾性,简单的日子最好。” “但凭娘作主。”姜桑梓知道陆氏是个极有主意的,江善芷的婚事到她手里准坏不了。 陆氏笑笑,拉着她往床榻走去,边走边说。 “其实娘另有一重想法。往年娘逼着你读书,是愿你眼界能宽些,莫学那些两眼一抹黑的内宅妇人,处处以男子为天,谁知书读多了,倒把你读得傻了。如今你也大了,娘不妨对你明言,比起嫁人幽居后宅,像娘这般碌碌于家事,操劳一世却落得里外不讨好的日子,娘更愿你有更合适的去处。我与你老师商议过了,若你愿入朝为女官,她可以为你写引荐信。” “……”姜桑梓万没想到陆氏最后要说的竟是这番话,不由惊得呆住。 大安朝不像前朝,民风已越发放开,对女子束缚渐减,女子入朝为官之事虽不多见,却也不是罕事。昔年更有晋王妃以女子之身挽弓退敌,与晋王并肩战于大漠,力克魏军,后入军掌帅,是为天下女子传说之典范,故到今日对女子的拘束不像从前那样多,朝中亦有几位大名鼎鼎的才女为官,江善芷的老师白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但再如何开明,也甚少有母亲会鼓励女儿踏足此路,因为这条路太难走。 “过两日就是白夫人回 分卷阅读24 乡探亲的归期,阿芷不妨找个时间与白夫人谈谈。不过你这些时日可荒废了功课?仔细夫人考校起来你答不上,可要受罚的。”陆氏知她诧异,又笑道。 姜桑梓何止诧异,简直要炸毛。从小到大,她什么都学得快,就是这文墨之事,她是一捧书就打瞌睡,这会顶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她有预感来日必要作大死。 …… 全然不知自家亲娘想法的江善芷今日在宫里顶着两个佝偻的眼睛昏昏欲睡,连吃的也不能挽救她。 这全怪昨天夜里她睡得好好的,霍翎忽然叫人进来把她摇醒,说有事要问她。她嘴角的口水都没顾得上擦就爬起来,把衣裳套整齐去了外殿见他。岂料他说姜桑梓的魂魄回来了,问她可有异常,把她给吓得……回去后整宿没再睡着过。 不行了,这换魂的日子没法活,每天都心惊胆颤,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叫人肉跳。 她一定要想办法换回去。 “太子妃,太子妃!”月蓉一叠声唤着进了殿里。 江善芷正胡思乱想,魂差点被她叫散。 “又怎么了?”她抚着胸口拿眼瞪月蓉,这一惊一乍把她给吓得…… 月蓉左右一瞧,江善芷立刻挥手遣退了殿上众人:“说吧,什么事?” “禀太子妃,前几日您不是命奴婢打听宫里在您与殿下大婚那日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月蓉才起了个头,江善芷立刻醒了:“真有怪事不成?” “还真有。”月蓉神秘兮兮点头,又往前凑了两步,低声道,“那天下午北边凝翠园的湖里捞出个死人。” “什么?!”江善芷捂住嘴,良久才缓过气,“死的是何人?” “锦嫔娘娘宫里的宫女淑英。听说捞上来的时候才死没多久。” “皇后娘娘可知晓此事?查出眉目了吗?”江善芷按下心头惊骇,又问。 “娘娘早已知晓,因那几日是殿下与您的大好日子,故令人不许声张,只悄悄地查,如今已经查明,那淑英在宫里与外男苟且有了身孕,因月份渐大瞒不住人就有了轻生的念头,这才跳湖自尽。” “一尸两命,那是大凶啊。” 江善芷从桌上捧起已经冰凉的茶,颤抖着手送入口中。莫非是厉鬼作祟,报在了她们身上?如此一想,她通身冰冷。 饮了两口冷茶,她“砰”地将杯搁下。 “走,去凝翠园看看。” 月蓉愕然地看自家主子,眼里只剩下三个字。 你疯了? ☆、第15章 秘密 凝翠园在皇宫北边,园子清幽,藤萝满覆,绿树遮天,其间只有两条林荫小道蜿蜒如蛇,园中有一处凝翠池,为宫中最大的甘液池的分流,位于下游,以叠石堆成的假瀑布隔开,园里水声如乐、虫鸟鸣鸣,倒别有一番情趣。只可惜景致虽美,来这儿的人却很少。一则因此园在北角,并非往来通行之要道;二则因为这园子连着善禧宫,善禧宫是如今安置废弃妃嫔并一些犯事的宫人之所在。 因这两重原因,宫人甚少来此地,凝翠园便显得尤为僻静。 “太……太子妃,你不怕吗?”月蓉猫似的缩在江善芷身侧朝四周探头探脑。 树密林深,阳光只剩下碎影,一阵风刮过都要灌到人骨头里,透心的冷,江善芷都分不清自个儿发颤的手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吓的。 她怎会不怕? 死人哪?她见都没见过。但这种时候,她还是要说:“莫慌,有我。” 月蓉紧紧贴着她:“太子妃,你从前不是最怕……那些东西吗?” 姜桑梓怕鬼。 话才落,一阵冷风刮过,两人汗毛齐竖。 “别瞎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说这大白天的,哪来这些那些东西?”江善芷哆嗦一下,觉得这园子格外冷。 姜桑梓出宫之前曾交代过,要查清大婚那日宫里异象,如今只她一人身在宫中,自然责无旁贷,只是如何查,查到了该怎么办?她也没个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流水声隔着树传来,不绝于耳。月蓉抬手指向林间的小池子,轻声道:“就是那儿,凝翠池。” 江善芷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树的缝隙间隐约可见小巧的池子,四周以矮小的叠石圈起,石缝间种了各色兰草,湖的另一端是个叠石瀑布,水自石间倾泻而下,溅起水雾四漫,倒是处清幽至极的景致。 江善芷在树后停步,并未上前。 “月蓉,你说死的是锦嫔娘娘宫里的淑英?还是一尸两命?那淑英肚里那孩子的爹是……”她转头问道。 月蓉见她在这里还敢直接提死者名讳,也没有忌讳,不由白了脸:“没……没打听出来,好像没找着。” 江善芷便默然不语。一尸两命,那得多大的怨气呀?再加上男人负心薄情,这怨气只怕更大了。她从前常在野史志怪中看到人死后怨气不散,留于人间祸害生者,她与姜桑梓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或与之有关也难说。怨气乃执念之物,既为生者执念,便是有未完之愿。莫非这淑英是愿望没达成?难道会与那个男人有关? 正胡思乱想着,池子里忽然“哗”地一声浮出个人头来。 月蓉吓得张口要叫,被眼明手快的江善芷给捂住嘴强拉着蹲到地面。江善芷的心怦怦直跳,死命咬着唇瞪大眼往外瞅着。池水划开几道波纹,水里的人奋力挥开双臂往岸上游去,不多时就游到崖。那人身手灵活,这么冷的天他泡在水里动作竟一点不僵,三两下就跳上岸来,从石缝里摸出身衣裳往身上套。因是背着江善芷,她也看不见他的模样,只依稀瞧出此人个头中等,身形瘦削。 男人?! 江善芷忙将眼睛转回,不敢多看。没等她缓过神,耳畔又传来女人声音。 “找到了吗?” “没有,不在水里。”男人回道。 “她既淹死在凝翠池,东西就只会落在这池子附近,可这池畔我暗中派人找过多次,都没有那东西的下落。如今也不在池子里?会去了哪里?若是叫人拾去就糟了。”女人又道。 江善芷听她声音里自有股颐指气使的腔调,便猜这女人在宫中必是有些位份的人,她又悄悄地转头去看,可那女人站在花木之后,只看得到衣袍一角。 “如果被人捡去,宫里早就闹起来,哪还如此平静?按我说丢就丢了吧,回头再想办法带些进来便是,如今要紧的是要怎样把安乐小侯爷牢牢握在手心。他是皇上跟前的亲近人,和太子走得也近,控制了他我们要接近皇帝和太子就容易得多了。”男人不以为意。 江善芷此时已渐渐冷静,耳朵竖得老高仔仔细细地听。 “那小侯爷可不是安分的主,虽说这几年放浪形骸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分卷阅读25 但此番他有意无意地接近我们的人,谨防其中有诈。”女人有些不放心,沉吟片刻后方道。 “管他有诈没诈,等哄他服了药,就是真有诈,难道还怕他不老实交代?最后还不是变成我们的一条狗。”男人说着沉声笑起。 兴许是太得意,他原来满口京味的咬字间不知不觉有了变化,带上些许异域腔调。 听着像南疆卑犁族的口音,又有些苍羌的味道,江善芷不好分辨。 “既如此,就按原计划行事,趁着眼前大好机会,让那几个人哄他服药。” “早就安排下去了。”男人说着亵笑一声,似在女人身上摸了把,引得女人轻喘。 “作死!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万一叫人瞧见,你我有几条命够赔。”女人半嗔着捶了他几下。 “这地方不吉利,没人敢来的。你要真怕,那咱去老地方。” “呸。老地方?你与淑英那贱人都在里头浪过几次了?肮脏的地方,少拉扯上我。我那里还有些事,今后没事我们少见些面,淑英一死,就算不怀疑到我们头上,这宫里也该查得紧了。”女人说着声音渐渐远去,显是两人已往回走。 不多时,江善芷耳畔已清静,再也没有人语声。她也不顾地上泥污,往后一瘫靠到了树杆上,胸口起伏不断。喘了几口气,她要叫月蓉起来,一转头,她才发现月蓉早就脸如白纸地昏过去了。 吓的。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醒月蓉,再与她回到东宫,时间已近午。江善芷没有任何犹豫地去寻霍翎,想将听到的事告诉他,可霍翎今日并不在宫里。江善芷又想找江婧,然而江婧陪太太皇太后去了万法寺礼佛,七日方归。 江善芷无人可寻,急得在东宫里坐立难安。 一尸两命的淑英她都还没弄清,又扯出了有人要加害安乐侯之事来,其中又涉及宫中隐讳之事,江善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那两人说眼下就有机会可以加害安乐侯,但到底是什么机会却没明说,加害安乐侯是为了接近霍翎,那意味着背后另有目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宫里不允许外男自由进出,那个男人是如何进来的?看模样似乎在宫里已经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女人又是什么身分?为何要做这些事? 一重重谜团如烟雾笼来,将她的脑袋塞得几欲裂开,连饭也吃不下,入了夜便倦得靠着床浑浑噩噩睡着。 霍翎回宫时,她寝殿灯火已暗。 第二日,便是赏枫宴。 ☆、第16章 美人 皇家南郊的别苑名为太虹苑,依着兆京的红枫谷与穆尔林场,是秋狩猎冬赏枫的好地方,苑内有宫院六十所,除供人歇宿的院落之外,又有听曲观舞看戏的各色亭台楼阁,此外苑内圈养珍兽数百,奇花异草不计其数,不止景致独到,各色游玩物件一应俱全,乃大安朝一绝。 到了赏枫宴这日,果如荣芳姑姑所言,前一夜下起茫茫大雪。一夜之间,兆京霜雪满头,繁华帝都的浮躁沉潜,宛如少年手间三尺青锋,锋锐暗藏。 江善芷醒来之时,霍翎早已在书房里与几个幕僚并禁军统领商谈,对这次的太虹苑一行作最后安排。此行太虹苑赏枫,邀请的皆是京中显贵之后与青年才俊,本就是霍翎招揽人才的宴会,替江善芷与左一江相看不过次要,因来的人家世都不简单,再加上太子与太子妃同行,故这趟太虹苑之行守卫之森严并不亚于天子出行。 她仍找不到机会与霍翎说话。 心不在焉地任人替她更衣,太子妃的行头一重重套到身上,再加上厚实的大毛斗篷,手筒手炉,江善芷感觉自己就像个秤砣。在殿里候了没多久,便到出发的时辰,霍翎带着人亲自来接她。 屋外已堆了厚厚的雪,宫人还来不及扫去,江善芷穿着鹿皮小靴,披着洋红的斗篷,脸上化着精巧的梅花妆,踏进院里便像枝鲜妍明媚的红梅,俏生生的叫人心生欢喜。 霍翎看了她两眼,脑中浮起的却是那日夜里烛火下虚实不明的姜桑梓与那一声“霍翎”,她知道他看得见她,所以她惊喜,可这惊喜未曾落地,她便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烟消云散。莫名且又尖锐的疼痛几乎瞬间爬上心头,他将头转开,不再看眼前的江善芷。 同样的皮囊,不同的魂魄,他诧异自己竟能分得清清楚楚。 江善芷正“嘎吱嘎吱”踩过雪朝霍翎行去,霍翎身后忽闪出一人,朝江善芷挥手。 “啪”的一声,一小团雪球在江善芷脚前砸开。 “哟!”左一江朝她扔了个小雪球才笑嘻嘻地打招呼。 江善芷见他没个正经模样,想起自己被他耍过一次,又被他说过傻,便冷哼声扭开头。左一江也不知自己哪里开罪这位皇嫂,顿是摸不着头脑。霍翎倒是知道其中症结,当下摸摸鼻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见了皇嫂也不行礼?” “安乐侯左一江见过皇嫂。”左一江抱拳作揖,朝她行礼,仍笑得无辜。 江善芷见他像个顽童,身上衣裳穿得也单薄,不似别人那般裹得厚实,在这雪地愈发颀长瘦削,心不由软去,又想起昨日偷听到的消息,便起了几分忧愁,怔怔看着左一江。 左一江只觉得这皇嫂目光多变,一会嫌弃,一会温柔,一会又忧愁,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多看几眼。 “走了。”霍翎一声令下,迈步朝外行去。江善芷乖觉地跟在后头。 左一江看着古怪。这两人分明已经成婚,可从上次见面起,他便觉得他们之间生分,像陌生人似的。甩甩头,他将这些念头抛开,三两步行到霍翎身边,与他并肩。 他们感情好不好,与他何干? 去往太虹苑的车马浩浩荡荡地从宫出驶出,江善芷坐在马车里,霍翎骑着马领在前头,两人根本没有说话的空。江善芷寻思着到了别苑总能找到机会告诉霍翎,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便也冷静下来。 …… 京城出来的车驾午间方到太虹苑,众人一下马车便先在太虹苑的肃仪门前遥向霍翎行礼,礼后方由太虹苑的宫人领着众先去各处安置。这太虹苑原就是王孙贵族玩乐之别苑,建得十分广大,赏枫宴共五日,时间虽长,然对这太虹苑而言,五天时间不过逛得一角而已。众人来这一趟着实不易,便都想趁着赏枫宴之机在这里好好畅玩。 江家被安置在太虹苑东侧的灵风馆里,离太子与太子妃的上虹宫很近,不过隔了一个小园。灵风馆里的陈设皆以风为题,无论桌椅床榻还是书画瓶笼,都暗合一个“风”字,看似简单,却独俱匠心。姜桑梓才指挥着宫人将带来的东西放下,还不及细看屋里摆设,便被风风火火闯进的人给攥了手。 “阿芷,走走走,咱们 分卷阅读26 出去玩。刚才珍兽馆的傅老官给皇兄和皇嫂献了一对白鹿,说是雪前在林场里刚捕的,可漂亮的。我带你去瞅瞅。” 不消说,能这般如入无人之境的自然是三公主霍熙平。 姜桑梓望了望陆氏,霍熙平立刻会意,上去就摇陆氏的手臂:“舅母,让阿芷陪我玩一会,好容易出来了,就玩一会儿。” 陆氏连礼都来不及行就被她给缠住,缠了两下陆氏也没辙,只好无奈点头,又命身边的人好生跟着,这才放两人出门。 …… “皇兄——” 清脆悦耳的叫唤如风间铃音,遥遥传去,叫围在白鹿旁边的人一齐转过头来。 才下过场大雪,树上地上都是厚厚积雪,姜桑梓被霍熙平拉着跑过,落下一串长长脚印,树间雪粉被震得纷纷洒落,飘了两人满头,两人仍不管不顾地飞奔,像被放出笼的鸟儿。 “江善芷”生得清丽,今日又难得穿了身樱花粉的纱面狐毛里雪褂,腰间束着闪青的如意绦,头上戴了雪帽,压着耳,只留耳垂挂下的一颗小小珍珠,在这雪地间像朵开在严冬的樱桃花;霍熙平也美,不比江善芷的清丽,她眉眼间有丝矜贵,高高在上如同天际骄阳,再加上她今日穿了身青金莲枝戏鲤的鹤氅,系一条荔枝色的梅花绦,踩着高过脚踝的鹿皮小靴,那颜色越发肆意飞扬。 霍翎身边原都是平时与他交好的大安少年,本正与他共同欣赏白鹿,这一望之下齐齐失神,如此人间殊色顿时将珍罕的白鹿给比了下去。 “姜——江妹妹。”江善芷恰也从上虹宫里出来,一见姜桑梓就眉开眼笑,只觉得梗在胸口那闷气忽然去了不少。 众人便又见火似的云霞从石阶上跑下,落进了骄阳与樱桃花间。 “姜桑梓”的明艳逼人而来,正如天边火烧云,霞光万丈,容色照人,尤其那一笑间的光彩,胜过春花十里。 少年们再也顾不上白鹿,一个个都或热情或悄然地打量起她们来,腼腆些的已不自觉红了脸颊。 “皇嫂!”霍熙平见江善芷粘到姜桑梓身边,状似亲昵地挽了她的手,心里顿时不痛快,“你几时与阿芷这般熟稔?” “江善芷”可是她的闺中密友!再说了,她们之间不是老不对付吗? “很久了呀,我们很熟!”江善芷特别高兴。两人连魂都换了,还能有人比她们更熟? 霍熙平鼓鼓腮帮,往左边一塞,插/进了江善芷与姜桑梓之间,强势挽过姜桑梓的手:“阿芷,走,看白鹿去。” 江善芷蹙蹙眉。这可不行,她还有好多事要和姜桑梓说呢。如此一想,江善芷立刻冲到姜桑梓右边,更用力地挽住她的手。 被夹在中间的姜桑梓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抢手过,她无可奈何地左劝一句,右劝一声,突然发现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霍翎神色微沉。 姜桑梓浑然不知,四周的目光已在不知不觉间都聚在了她的“江善芷”身上。三人虽然都美,但江善芷如今是太子妃“姜桑梓”,霍熙平是公主之尊,少年们不敢多望。只有姜桑梓,既顶着“江善芷”的名头,正值婚龄,这场赏枫宴是皇后作主替她相看之事又早就传遍兆京,他们不看她,还去看谁? 霍翎心里不痛快了。 ☆、第17章 夫妻 姜桑梓左边哄哄霍熙平,右边劝劝江善芷,好容易才让这两人和平共处。霍翎已经从青石台上下来,站在了三人面前,位置不偏不倚恰就挡住身后诸君的目光。姜桑梓三人盈盈拜下,各自向他欠身行礼。 “免礼。”霍翎手轻拂,很快免了几人的礼。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白雪上落下他的影子,正好与姜桑梓的影子倚在一起,似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姜桑梓想起那日自己昏睡后的离魂,她像缕游魂惶惑不安,无人可见无人可知,幸而有他,他的目光叫人安心。如今想来,那倒像场梦,要不怎么就他一人能看到她的魂魄? “外头冷,你们进内殿玩去。”霍翎挥手召来宫人,令将这对白鹿牵到殿里去。 霍熙平欢呼一声,立刻跟着宫人牵鹿进殿,霍翎便又向江善芷与姜桑梓道:“这地方比京城还要冷些,你们别因贪玩忘了保暖,殿上拢了炭火热,出殿时要记得穿斗篷,否则冷热交替极易起病,到时受苦的可是你们。等一会我会叫人再送些小东西过来给你们玩,不过熙平有喘症,你替我看着她些,别太接近兽物,可好?” 这话听着虽像是朝江善芷说,可别人看不见,江善芷和姜桑梓却瞧得分明,他目光只对着姜桑梓一人。他语气很淡,字句却透着家常的亲厚,如同小夫妻间的叮嘱絮语。 江善芷很有眼色地代替姜桑梓应了诺,姜桑梓也微不可查地点下头。 霍翎转身又朝诸人道:“诸位,请随本王移步聚贤苑说话。” 诸君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往聚贤苑那里行走,霍翎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一事,便令诸人先行,他回过头来叫停了姜桑梓与江善芷。 姜桑梓已上到殿前石阶,闻言转头,俯望霍翎,将他英挺眉目尽收眼中。 “你身子可好?”霍翎问她。 姜桑梓不解:“殿下何出此问?我身子很好。” “前几日夜里……我看到你了。”霍翎想起那夜她魂魄消散时的模样,还有些后怕,总觉得她要消失。那夜她凭空消失后,他彻夜未眠,不止唤醒江善芷,又命人拿着令牌连夜出了宫门守到江家府外打听,直至收到她无恙的消息他方安心。 他活十九年,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还是生平头一回。 姜桑梓惊道:“你真能看到我?那我便不是做梦?我……” “没事就好,余的等我回来再说。”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霍翎打断了她。那日过后,他心里最后一丝疑虑都被打散,也认定了眼前“江善芷”才是他的妻子。 …… 上虹殿宽敞而温暖,宫人将白鹿牵到殿前的竹廊下,霍熙平兴致勃勃地拿着把草蹲地上喂鹿。 江善芷与姜桑梓并肩迈入殿中,姜桑梓顾不上看鹿便一把攥住江善芷的手:“快,救我。” “啊?”江善芷眨巴眼睛不解地看她。 “你老师白夫人回来了,要检查你的功课!”姜桑梓想起这事脑仁就疼。且别说白夫人要考校她,单说那每日三页的字帖,她都拿不出来。白夫人早几日就回京,她没东西交差,迟迟不敢去见她,一直找借口拖到了今天。 江善芷恍惚大悟:“莫怕。” 她说着叫宫人去她箱笼里翻出一撂纸塞进姜桑梓手里:“放心,我给你准备好了。” 姜桑梓将那撂纸一页页翻过,发现都是江善芷在宫里时写的,她数了数,比白夫人要求的只多不 分卷阅读27 少,心情一松,连带着江善芷在她眼里都跟仙女一样美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江善芷这么好? “功课你也别怕,我猜到老师要考校什么了,回头给你两篇文章,你背下便好。”说到功课,江善芷显得成竹在胸,“不过老师从来不单考文章,还会根据时下政局要你评点。” 姜桑梓还没来得及松下的心立刻又提上来。 “不怕,这个可以让殿下帮你。时局之势他比我通,这两日让他拣重要的说与你听,我再帮你押题,你放心,没事的。”江善芷笑眯眯又道。 姜桑梓闻言那心是半点都放不下,为什么她换个魂魄还要替人读书?日子没法过了,赶紧换回来吧。 “不说这些了,前些日子我离魂过一次,你可有感觉?”姜桑梓将那撂纸小心翼翼收起,换了话题。江善芷很惊讶,姜桑梓便将那夜之事细细说与她听。 “我并无感觉,只知那夜睡到一半被宫人唤醒去见殿下,他说你的魂魄回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我听宫人说殿下那日彻夜未眠,弄出不小动静,最近正犯疑,原来竟是这么回事。”江善芷思忖着开口,“好端端的怎会离魂?” 姜桑梓听到霍翎为她的事一夜未睡,胸口隐隐约约有些涩,她也分辨不出是何滋味。 “不知为何。” “那日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江善芷问道。 “没什么特别。那日你也回来了,我不就是揭穿那人卖假石的伎俩而已,没做别的呀。倒是听说卖假石那人因身涉命案,如今已下狱听判,我也算惩恶扬善了吧。”姜桑梓仔细回忆那天的事,还真找不出有何特别。 “莫非老天因为姜姐姐惩治了恶人,所以给你机会回来看看?”江善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随口道。 “你这也猜得太离谱。”姜桑梓没当回事,又想另一回事,“我让你在宫里悄悄地查大婚那日异况,你可有眉目?” 提到这事,江善芷忽然脸色一白:“有!那天凝翠园的池子捞出个宫女,一尸两命。” 姜桑梓背脊倏地窜上道冷气。江善芷双手都攥住了她的手腕,开始竹筒倒豆似的说起昨日的发现。 一顿话说完,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江善芷拿星星眼对着姜桑梓,指望她能拿个主意。姜桑梓脑仁越发疼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宫闱秘辛,指不定就牵涉到哪位身份尊贵的人,告诉她有什么用? 正两两对望着,不妨身后忽有人大叫了一声。 “喂!” 江善芷和姜桑梓均吓得叫起。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霍熙平站在两人身后,眉头紧紧拢起,她总觉得自己被排挤在小团体之外了。 咦,不对?什么时候姜桑梓也成了她们小团体之一了? “没,没什么。”江善芷摆摆手,这些事跟霍熙平可解释不清。 “你们两人老背着我咬耳朵。”霍熙平十分不乐意,双手巴在了姜桑梓手臂上,“阿芷,你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姜桑梓瞅了这小公主两眼,想起旧日总被她嫌弃,不由小小地报复道:“秘密,我不告诉你。” 霍熙平嘴角顿时一垮:“你……你也被这小妖精迷了,说,你到底和谁好?” “什么小妖精?那是你皇嫂。”姜桑梓乐了,一掐她脸蛋,道“我啊……我和你皇嫂好呀。” 江善芷一抚额,姜姐姐好坏。 霍熙平怒气腾腾地看了看江善芷,又看了看姜桑梓,忽松手改挽江善芷的手臂:“皇嫂,走,我同你好。我带你去看皇兄珍藏的宝贝,不理阿芷。” 姜桑梓在后头乐坏了。 …… 太虹苑外殿的闲云庭上正围坐着数名年岁相当的青年男子饮酒高谈,席间笑声不歇。只有一人拎着鱼嘴酒壶坐在闲云庭的围栏上,百无隐赖地往嘴里倒酒,也没人来搭理他。这席上众人皆锦袍华冠,衣冠楚楚,唯这人不惧冷,只穿了身单薄的衣裳,长发亦只用碧玉簪绾起,与席间众人格格不入。 “小侯爷这是怎么了?”有人终于按捺不住走到他身边。 左一江只睁了一边眼睛瞥了瞥他,又闭上:“无趣。” “赏枫宴明日才开始,小侯爷这么快便无趣了?我可听闻红枫谷风景如画,太虹苑珍禽异兽良多,还有……”那人从左一江手里取走酒壶,又往他掌中塞进酒杯,亲自与他斟酒。 “小爷不稀罕这些。”左一江将他斟的酒仰头饮下,“我想留芳阁的小花雀了,那身段,啧啧。” 他说着眯起眼,似想起少女曼妙身姿,情不自禁勾了唇:“那才是人间仙境。” “小侯爷,听说这次赏枫宴,皇后娘娘可是放了话,要替你挑一位既貌美又贤淑的姑娘为妻,你怎么还想着外头的莺燕?”那人又替他满上杯酒。 “那些女子哪比得上外头的女人来得香,来得野。”左一江将杯置于鼻间,仿若嗅着少女体香般深深一嗅,又一口饮尽,“要不是皇后开口,小爷才懒得来,前两日还约了娟娘,这下小爷要当定负心人了。” “娟娘?看来小侯爷红粉知己不少,果然御女有术,在下好羡慕。”那人狎笑着恭维道。 “闷死小爷了,高少承,你那可带了什么好玩的来?”左一江饮了许多酒,白皙的脸颊已然通红。 “小侯爷若有兴趣,可要试试那东西?”高少承附耳轻道。 左一江听到几个字,眼神顿醒,揪了他衣领便问:“上次问你要,你与小爷说没货,如今有了?竟还带到了这里头?你不想活了?” “放心,我的爷,安全得很。货不在我手里,藏在别处。小侯爷若真想试,在下便替你搭桥牵线。”高少承拍着他的拳,笑得诡秘。 左一江缓缓松手:“你不能作主?” “在下不敢。在下也只是中间人,听命行事罢了。小侯爷请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保你今晚□□,比勾栏院还有趣。”高少承握了他的拳头,信誓旦旦道。 ☆、第18章 陷险 霍熙平把两个姑娘领到了御马坊。霍翎在这里养了两匹上好的宝马,一匹通体雪白的第昀,一匹赤红的广焰,前者温驯,后者暴烈,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脚力非比寻常。其中那匹赤红广焰还是西北狄蛮献给大安朝国宝,据闻乃是西北第一宝马,性子暴烈无人可驯,在这里圈养了两年后被当初年仅十四的霍翎降服,从此成了他的坐骑。 “我的好公主,下官求您了,您若想骑马,那里有的是温驯马驹给您随便挑,这两匹马除了殿下之外无人能近身。您金枝玉叶,万一有个闪失,下官可担待不起。”东宫九牧监丞拦在马厩之外,死活不让霍熙平靠近那两匹宝马。 霍熙平有喘疾,很少 分卷阅读28 接触剧烈运动,在宫中她虽也学过骑术,却只懂个皮毛,骑的也多是温和母马,根本不带劲,她心里早就垂涎霍翎这两匹宝马已久。 “朱大人,皇兄虽然不在这里,但是我皇嫂在呀。她可是将门之后,最擅长骑乘之术,你把那第昀牵出来叫她遛遛,我们不跑远。”霍熙平说着把江善芷往前一推。 江善芷当即摇头。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真的姜桑梓,骑马这种事她可不擅长。 “不成不成。公主殿下,要想把第昀与广焰放出,非太子殿下手谕不可。公主若想要别的马儿,下官还能作个主,这第昀与广焰,下官可不敢擅自作主。” 不管霍熙平搬出什么理由,九牧监丞不是不肯松口。霍熙平眼珠转了转,还不死心,又要想花招,姜桑梓实在瞧不下去,扬手一指便道:“熙平,这马性烈,便是太子妃出身将门,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将它驯服。宝马皆有灵性,与凡人一般有其独特脾气,你想靠近它,便要摸清其脾气,待它与你熟稔之后再逐步接近。” “那我要如何与它熟稔?”霍熙平双眸一亮,抓着姜桑梓不放。 姜桑梓拍拍她的手:“马正后与马鼻正前是马的盲点,你靠近时切不可从这两处接近,这易令马儿紧张;另外马喜甜食,并且喜欢有人清洗其马鬃,你可凭借马的特性与其熟悉。” “真的?那我现在要做什么?”霍熙平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信了八分。 “什么也不用做,你就站在马的侧面,让它看得到你并且记熟你。花个几天时间熟悉了,你再让朱大人给你些糖尝试讨好它,若是它信任你了,你可以再靠近些给它刷刷马鬃。”姜桑梓拍拍霍熙平的肩,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就这么看着它?”霍熙平很认真地站到马边上,瞧着纯白的第昀不动弹。 “对,就这样,笑笑,温柔些,它能感受到你的情绪。”姜桑梓说话间瞪了眼九牧监丞,把他的笑给瞪了回去。 霍熙平咧开唇,露出八颗小白牙,道:“阿芷,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记得你不擅骑术。” “书上看的。你在这培养培养感情,我与太子妃上那边逛逛。”姜桑梓朝江善芷悄悄吐舌。 “行,那边是珍禽馆,里头有白孔雀、鹦哥什么的,你们去玩会,我一会就来寻你们。”霍熙平一边微笑盯着马儿,一边温柔道。 姜桑梓扬声道:“成,那我们先过去。” 朝九牧监丞使了个眼色,姜桑梓拉着江善芷就往旁边的小路行去。 …… 曲径通幽,姜桑梓拉着江善芷跑到了路的拐角处,才停步一叠声笑开。 “姜姐姐,你骗熙平的?”江善芷总算看了出来。 “也不全是,我说的那些确是马儿特性,不过后面就是我胡诌的。”姜桑梓拉着她沿着路往里走去。 “熙平要是发现该生气了。”江善芷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一边却还是乖乖跟着她走。 “要气也是气你,我才不担心。”姜桑梓扬起眉尾,坏笑着看江善芷。 江善芷一想,对呀,如今两人魂魄交换,在霍熙平眼里可是她说的谎。 “姜姐姐,你太坏了。”她鼓了腮帮子气道。 “放心啦,不会有事。三公主那脾气,千哄万劝把她拦了,回头她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歪招来,防不胜防,不如叫她盯着马儿,定定她的性子。”姜桑梓安慰她道。 江善芷虽气着,被她一说倒想起刚才霍熙平与马儿大眼瞪小眼的模样,不由“噗呲”也笑了。 “现下刚好,跟着的人都在御马坊外,我们两正好私下里说说话。”姜桑梓望了望后头,见果然没人跟上来,心情大好。 不知不觉间,两人沿着小路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能远远瞧见珍禽馆飞翘的檐角。珍禽馆里养着禽鸟闹腾,又有味儿,故选建在了太虹苑的最北角,靠近北门的地方。这地儿偏僻,外头又栽了千杆竹子,大冬天就显得特别阴冷,很少有人过来这里,除了偶尔响起的几声鸟鸣外,这里寂静无声。 “死掉的是锦嫔宫里的人?”姜桑梓把双手塞到手筒里,思绪渐渐回到了先前没说完的事上。 “正是。这位锦嫔娘娘是皇上继位第二年选送入宫的,已经在宫里呆了近二十年,一向沉默寡言,不与人争斗,与皇后娘娘倒能说上几句话。我见过她几次,性子倒平和。”江善芷回道,“我听说当年皇后六宫独宠,曾遭非议,后宫几位妃嫔心生不满,便联合前朝一齐向皇上施压,唯独这位锦嫔娘娘独善其身,从无争宠夺名之心。” 说起当朝皇帝霍汶的后宫,倒是大安朝这几百年来的一桩罕事。霍汶后宫的妃嫔人数甚少,皇后之下虽有妃位、嫔位、昭仪、婕妤、美人等各数名,但实际上宫中主位大多虚悬,后宫佳丽只有寥寥数人,均不得宠。霍汶继位的第二年,朝中大臣曾以子嗣为由要他充盈后宫,选拔秀女,霍汶本不同意,只是后宫妃位涉及前朝各方势力制衡之术,迫于压力他只能妥协。秀女入宫之后,江婧仍旧宠冠六宫,引发众妃及各世家不满,掀起了后宫皇宠之争,后霍汶大怒,假意妥协,暗中布置,将四妃之首的丁贤妃削位贬作庶人,又拔除了丁氏一族,以雷厉风行之势杀鸡儆猴,震慑前朝与后宫,叫后宫诸人都歇了心。翌年,他又趁西北大捷之机,曰天降祥瑞,大赦天下,将宫中诸女放出宫去。但凡愿意出宫者,他便赐百金,又为其谋得亲事,后宫诸人眼见争宠无望,纷纷离宫。只不过离宫之人虽众,却还有部分人或因族中压力,或因习惯宫中生活不欲离宫等诸般私心而选择离在宫中,是以如今霍汶后宫还留了几位妃嫔。 这锦嫔便是其中之一。 江善芷将当年之事娓娓说来,那声音轻轻柔柔,入耳动听十分,姜桑梓不由自主便被她吸引。一人说,一人听,两人坐在竹坡下的石头上聊得很是认真,便都没注意到一辆马车在窄小的石路上驶来,直到“得得”作响的车轱辘声逼近,江善芷才看了那车一眼。 马车简陋,车板上架了几个大木桶,封得严实,这是辆运送货物的车子。江善芷这不经意一眼,却忽然脸色大变。 马车已经驶过她们,她只能瞧见车夫的背影。车夫穿了身宦官衣裳,头发挽在帽巾里,虽是坐着,可那身量看着却大。江善芷有双毒眼,对大部分东西过目不忘,这背影她一望便记起,与昨日她在凝翠园湖里见着的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是昨天我在凝翠湖里遇见的。”她心拔到喉咙口,挨近姜桑梓小声道。 姜桑梓陡然一惊,瞧见那马车忽在前头停下,她忙攥了江善芷的手往下一蹲,躲到了石头后面。 小道一侧的竹林中忽然闪出个宫 分卷阅读29 人,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一番才走到马车前。那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朝那人拱手。宫人也不回礼,从胸前摸出块令牌递给他,方小声道:“都齐全了?” “齐了。人也悄悄送过去了,只等着我这车里的货。”车夫沉声答道。 “小心行事,外头都是太子的人,你绕老路可避。”宫人又叮嘱一句给马车让开了道。 车夫便又利索跳上马车,挥鞭催动马儿。 姜桑梓躲在石下听那人声音,实沉有力,不像一般宦官尖细嗓音,再想刚才见这人身板,似乎也很魁梧,倒似她父亲军中那些人一般。 “得得”声响渐渐远去,江善芷悄悄探头,见马车已消失在路的尽头,宫人也已不在,方从石后站起来,与姜桑梓从石后走出。 “姜姐姐,你说那人口中提及之事,可与加害安乐侯有关的那个机会有关?”江善芷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问道。她面上有急意,本以为昨天听到的秘事不会这么快发生,不想才隔了一夜就出事,早知如此,她先前无论如何都要先截住太子说与他知,现下可好,祸端已现。若是左一江因她的疏忽而出了事,她这良心无论如何都安不下。 姜桑梓摇头:“不好说,但此人既然在此,行事又鬼祟,必事出有妖。要想知道与安乐侯之事有没关系也简单,刚才那人说已把人悄悄送了出去,我们只需去看看安乐侯可安好,便知是否有关了。” 她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去找安乐侯,你去寻太子殿下,我们分开行事。你记住,要把刚才那宫人模样仔细说与殿下听。” 车夫的模样她们没瞧见,可那宫人她们却瞧了个模糊。 “好。”江善芷重重点头。有姜桑梓在身边,她的心跳得便没那么快,姜桑梓很镇定,这镇定感染了她,像有了主心骨那般。 “走。”姜桑梓二话不说拎起裙摆就往回跑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江善芷已然跟来。姜桑梓也不回头看,只往前跑着,可才跑出两步,便闻得后一声闷响,脚步声却突然消失。她胸口一紧,立刻回头,这一回头,她大骇。 江善芷已被人敲晕在地。 先前那宫人不知为何又折返,约是听到她们的对话,对江善芷出了手。她们也大意了,以为他走了之后不会回来,不想这人竟潜在暗处仍窥探着。 “阿芷。”姜桑梓惊叫一声,心知已援救不及,宫人也朝她跃来,并无半句废话,她当机立断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扯开嗓门喊救命。 宫人见她出声,眼神沉去,杀机暗现,也不追,只从地上拾起石块往她膝弯砸去。 姜桑梓只觉右腿忽然一麻,她身形不稳地摔在地上,宫人已跃至她门面,劈手挥来。她少时学过点拳脚,不过只是皮毛,身子比普通女子灵活些,当下扭头避开他这一击,背过脸去极迅速地拔下发间钗饰悄悄扔进了石缝间。 宫人手刀又至,她后颈一疼,没了知觉。 …… 寅时将末,天色微沉,原本安静的御马坊忽然被一群禁军围起。 霍翎急步从人群间走,不理已跪了满地的宫人,只盯着霍熙平:“她们往哪里去了?” 午间在聚贤苑会几个少年才俊说完话,饮过一巡酒,他就回了上虹宫,岂料在上虹宫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姜桑梓和江善芷,连霍熙平也不见了踪影,正要派人去找时,就见霍熙平回了上虹,说是与姜桑梓二人走散,以为这两人早已回宫。 他又问了跟在几人身边服侍的宫人一轮,发现这两人未带一人便失踪,他心觉不妙,便派出数人暗中在太虹苑找人,可将所有可能的地方找过,仍是不得这两人踪迹,他坐不住,便带着霍熙平来了御马坊。 “是啊,她们往珍禽馆那里去了,我看着她们过去的,可我过去找她们的时候已经不在了。”霍熙平也已满脸忧色,指着前头的小路道。 珍禽馆已派人前后找了三遍,都不得所踪。霍翎一甩斗篷,面色沉冷地快步朝珍禽馆迈去。他步伐走得虽快,可每走一步目光却都在四周细细搜过,半点痕迹不放,行到竹林之时,他忽停步。 “那是什么?”他指向林前石头缝隙。 石头缝隙里隐约有灿灿金光,早有禁卫军上前替他拾了东西躬身递到他面前。霍翎取过一看,眼神顿是覆上寒霜。那是枚赤金镶蓝宝石的蝴蝶簪子,巴掌长短,极为精致,他早上在姜桑梓的发上见过。 “熙平,她们出来时可戴了雪帽?”霍翎转头问霍熙平。 “都戴了。”霍熙平点头。 霍翎捏紧那枚蝴蝶簪。簪子藏在帽子里,不会轻易掉落,除非她遇到大乱才会既落了帽子又掉了簪,可附近没有别的东西,要么有人清理过这地方,又或者是她故意留下的暗示。 不管哪一种,都意味着,她们遇到危险了。 “殿下,这里有车辙。”有人往前查探之后回报。 霍翎往前几步,亲自蹲下查看,果见地上覆雪之处车辙明显。 “长幸,这路通往北门,你去北门守卫那里把今日进出门的记录调出来给我,其他人把搜寻范围缩小,以珍禽馆与御马坊为中心。”霍翎站起沉声吩咐。 “是。”长幸领命而下。 “熙平,你帮我个忙。”他转而又望向霍熙平。 “皇兄请说。”霍熙平收起平日嘻笑模样,肃容道。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告诉舅母阿芷留宿你处,别叫她瞧出端倪。”霍翎道。 “没问题,交给我了。皇兄,你一定要找到皇嫂与阿芷的下落,都是我的错,不该拉着她们陪我……”霍熙平用力点头,眼眶微微红起。 “放心吧,有我。”霍翎说着又将蝴蝶簪捏紧。 姜桑梓,你去了哪里? ☆、第19章 逃跑 天色有些暗沉,空中又飘起雪来,风刮过竹林,奏出几声呜咽似的空响,霍翎站在小道上,发间已落了些细白的雪粉。霍熙平捂紧手炉跺跺脚,天越来越冷,冻得人脚发麻。 “启禀殿下,卑职已查过北门出入记录,也盘问过守门的侍卫,今日北门只出过一辆马车,是运送果菜前往赤雁行馆的。这马车每三日一趟,专门负责给赤雁行馆送物资。”稍顷,便有禁卫军匆匆来报。 “赤雁行馆?出入太虹苑要通行令牌,那马车拿的是谁的令牌?”霍翎摩娑着手里的蝴蝶簪,想着这么冷的天,姜桑梓那又娇又辣的人怕要冻蔫,他眉眼里折出的光芒便如这冷霜之色,越发冰凉。 “是太虹苑内府兵左监门卫王学强的令牌。” “把王学强捆了送到老董那里审问。长幸,你调拔一路人把太虹苑每个出入关口盘查一遍,我要知道今日下午所有出去的车马动向。”霍翎将蝴蝶簪子放入襟口 分卷阅读30 ,一边下令,一边快步朝御马坊走去,“备马,要飞焰。其余人随本王去赤雁行馆。” “皇兄……”霍熙平几步跟上。 “熙平,你先回去,做好我要你做的事便可。”霍翎转头打断她的话。 霍熙平咬咬唇,应诺而去。霍翎已快步走至御马坊前,九牧监丞已将飞焰牵出,套好鞍辔,霍翎一挑披风扯过缰绳跃上马背,动作干净利落。 长幸却忽跑到飞焰头侧,一把按住马缰:“殿下,此时去赤雁行馆,容易打草惊蛇,而且小侯爷已经去了……” 飞焰不喜旁人靠近,嘶鸣一声抬了双腿,霍翎松松马鬃安抚它,一面道:“若真是那边掳走桑梓二人,他们必已起惕心,本王若装作不知反倒令人疑心。此时越快去越好,反能攻其不备。” “可是殿下就带这些人马,卑职不放心。” “无妨。你传本王口谕,让穆尔林场上驻扎的禁卫军待命,若天亮之时本王仍未归,便将赤雁行馆围了。”霍翎冷冽笑起,霜雪眉眼间忽有丝夹着怒气的张扬。 “叱——”语罢,他轻喝一声,飞焰如火,纵身而出,先行一步离去。 …… “蠢货!”拔高的女人音尖锐刺耳,带着森然怒气响彻屋宇。 姜桑梓迷迷糊糊将眼睁开一道缝,只看到眼前一只半踩着金丝软面碧玉底绣鞋的女人小足狠狠踹在跪地之人胸口,那人闷哼了声倒地。姜桑梓便瞧见这人的脸,颧骨突出额头扁扁,正是将她们打晕的宫人。 她悄悄动了动,发现自己双手被人反捆在背,后颈仍有些疼,身体酸软无比,她不敢喘息,目光往下一望,便看到同样倒在她脚旁的江善芷。 “谁让你把她们带回来的?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江家嫡女,这两人失踪,不是引着人过来查?”女人又怒而踹了两脚。 穿着宫人衣裳的男人不敢反抗,生受了几脚待她气暂歇方道:“主子,这两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们的事,属下怕她们将此事捅出,这才无奈带回。” “你当时就该将她们灭口,扔在太虹苑里让他们自己乱去,现在带了回来……霍翎那小儿定会顺滕摸来,这两人反而不能杀了。”女人在屋中缓缓踱步道。 姜桑梓瞧见这人脚踝上刺了朵漂亮的露薇花。 “主子,那现下如何是好?” “先把这两人带下去,关进黑牢看好……不,不能关在我这里,把她们带去红枫谷的林屋里,派人严加看守。”女人思忖道,“为防意外,那边的事也停了。” “主子,那边的事也停?可兄弟们已经布置许久,大鱼也上钩,就这么停了,岂非功亏一篑?更何况安乐侯也已经到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今日之事先作罢,至于安乐侯……先给他点甜头尝尝,哄他上瘾再说。” “是。”男人便不再多语。 不多时,便有人靠近姜桑梓,她忙将眼缝全合,头忽一阵晕眩,天地倒悬,有人将她倒扛上肩往外行去。姜桑梓脑袋像大风卷过,人被颠得难受,又迷迷糊糊昏去。 …… 赤雁行馆落建于太虹苑红枫谷之前,离太虹苑近一个时辰的马程,但仍属太虹苑范围,故行馆日常所需皆由太虹苑送去,乃皇帝赐给先皇六公主玉阳的行馆。当年五皇子纂位,魏家谋逆,京中官员落马一大批,其中就有这位玉阳公主的驸马薛彬。因事涉谋逆纂位,薛家父子被斩,薛氏满门流放,玉阳公主新嫁不满三月便守寡。皇帝因着旧日情谊恩准玉阳与薛彬和离,留其公主之号,玉阳公主也再没嫁人。皇帝体恤这位公主,因其喜爱枫林,便将太虹苑的这处赤雁行馆赐给了玉阳为别苑。 玉阳公主并不常在京中贵圈出入,也甚少回宫,一年倒有半数时间居于赤雁行馆。京中早有传闻,这位玉阳公主放荡形骸,在这行馆中圈养面首并优伶数十名,纵情声色,近几年越发恣意妄为起来。 此时天色暗沉,雪纷扬而下,枝头旧雪未除,新雪又下,马蹄踏过,便扑簌簌地往下落雪。霍翎带着人赶在天彻底黑下之前到了赤雁行馆,赤雁行馆已经上灯,朱红大门前挑着六盏宫灯,行馆的门人迎上前来,一听是太子到了,皆收了倨傲敞了门火速进馆禀报。不多时,玉阳公主便亲自迎出门来,霍翎见到她这才从马上跃下,霜沉的脸扬起笑。 “姑母。”他信步上前,笑着行礼,眼角平顺,那笑未达眼底。 “殿下怎么来了这里,也不早些知会我。”玉阳人未近,声已达。她嗓音像黄莺,明明已是年近四十的人,声音腔调都宛如豆蔻少女,一张玉色脸庞在灯火下更是细腻柔美,唇红齿白,煞是端庄美丽,只是这大雪的天,除了外头罩的大毛斗篷外,里边竟就一袭薄薄的束腰斜襟裙,襟口开得低,露三分酥白,腰也束得纤细,她走起路来便像段杨柳,摇曳生色。 霍翎将目光从她身移开,仍笑道:“知道姑母不喜喧闹,在这里避世而居,我本不欲前来打扰姑母的清静,奈何今日太虹苑那里走失了一对白鹿。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下个月是母后寿辰,这白鹿兆头吉祥,我想献于母后作贺寿之礼,因而便急上心。听侍卫说白鹿往赤雁行馆这边逃来,不知是否被姑母门人抓住,他们怕冒犯姑母不敢来问,少不得只有我亲自跑这一趟,若惊扰了姑母,霍翎先行赔罪。” “傻孩子,这点事也值得你亲自跑这一趟?”玉阳捂唇咯咯笑起,“我今日在馆中并未听到有人禀报白鹿之事,想是馆中门人并没见着这白鹿。” “姑母行馆花园挨着红枫谷,又比谷里暖和,也许这白鹿无意间闯进园子,下人并不知晓。望姑母行个方便,替霍翎寻寻白鹿下落。”霍翎拱手行了行礼。 玉阳似笑非笑地望向他身后的一队人马,火把点点在雪夜里格外醒目。 “殿下之请,玉阳自当遵从,只是如今夜已深,不易搜寻白鹿下落,殿下回太虹苑也多有不便,不如请殿下在敝馆暂歇一晚,明日一早再派人搜园寻鹿,可好?” “如此甚好,还是姑母思虑周全,霍翎此番就打扰姑母了。”霍翎不客气地点下头。 “请。”玉阳侧身让出路来,恭请霍翎进行馆。 霍翎还她一礼,迈步进了行馆,馆外余者都随之入内,暂时安置在了行馆外院里。 …… 沉寂的屋里,只有木缝间洒进的几道细细光线将屋子照出个轮廓。姜桑梓是被冻醒的,睁眼时只觉身体冻得像块石头,地上的凉意一丝丝地往她体内窜,她浑身酸疼难当,意识却逐渐清晰。 她应该是被人带到某处关起,可这是什么地方,她却不知。这房间狭小,墙根码着柴火,除此之外再无一物,门紧闭着,唯一的窗子也叫 分卷阅读31 人用木板钉实,屋里光线很差。昨天她听到女人声音时四周烛火透亮,应是夜晚,如今屋外已有微光透入,想来她在这里昏了一整夜。 缓慢地打量过屋子,她记起昨天发生的事,也想起了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对话。那女人说起杀人灭口之事语气不改,显是心狠手辣之辈,她们落在这人手里,生死着实难测。如此想着,姜桑梓出了身冷汗,精神却又清醒不少,麻木的手脚也能动弹。 艰难地坐起,她已看到昏暗中有人倒在另一侧墙下。她手脚均被绑起,便只能蠕动着靠近那人。 “江善芷,醒醒!”那人果然如她所料是江善芷。 用手臂撞了江善芷许久,江善芷才缓缓醒来,她眼眸一睁,看着眼前情景露出懵然神色,不过片刻却又立即变色。 “姜姐姐,我们这是……” “我们被那贼人掳到这里,也不知是何地方。昨天那贼人背后定还藏着麻烦的主使者,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待逃出去了我再细说与你听。你可好?有哪处不适吗?”姜桑梓矮下肩用力撑着她,将她扶起。 “头有些疼,身子僵得很,没有别的不适。姜姐姐,我们要如何逃?”江善芷倚着墙坐定,急道。 姜桑梓呶呶嘴:“你背过去,我们先把绳子解了再说。” 她说着也转身,与江善芷背对背坐好,手摸索着按上江善芷手腕间的绳结。这绳结并非寻常人能打得出的,而是军中常用的捆/人绳结,好在姜梦虎从前就教过她结绳之法,连解绳的法子也一并教给了她,故姜桑梓摸索了一阵子,倒真把江善芷手上的绳子给解了。江善芷回过头再按她的指示将她的绳子也解去。 手脚的捆绑一除,两人都觉身体一松,同时站起。 “门外被铁链锁了,打不开。”姜桑梓先去查了门,那门一推,门外就传来铁链声响,显是被人重重锁起,她又沿着房子走了一圈,“没有别的出入口。” 有些颓然。 江善芷站在屋中唯一的窗户下,瞧了那窗子半晌,伸手抠进封窗的木板间隙里,往外扒拉木头,扒了一会,木头纹丝不动。 姜桑梓回过头来:“别白费力气,那木头按得死,我们没有器具,弄不开。” 窗子被两个巴掌宽的厚实木条一根根地封死,完全无法撼动。 江善芷站在原地看看自己的手,忽然冲到姜桑梓身边,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跑回窗边。 “姜姐姐,你试试。” “我试?”姜桑梓看着自己的手被江善芷扯到了木条之上,不由诧异道。 “你听我的,没错。”江善芷咬咬唇,握着她的指塞进了木缝间,“抓牢它,气沉丹田,往外使劲!” “你疯了吗?让我掰这木头?”姜桑梓觉得这丫头的脑壳是被打傻了吧,她要收回手,可江善芷大有她不出手便不罢休的趋势,她无可奈何,手指扣紧了木条,咬紧牙关往外用力一掰。 “啪”木板中间多了一道裂缝。 姜桑梓傻眼。 那可是半个拳头厚的木板啊! “我……从小就有怪力。”江善芷挠挠头,不好意思开口,正因为这个,她娘怕她大了长歪,所以不让她多吃,对她的礼仪也诸多挑剔。 “你……厉害。”看了她半晌,姜桑梓也不知该评价什么,恐怕满京城的人都不会想到,清冷羸弱的江家嫡女居然是个力大无穷的人,这真是……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啪啪啪”连着几声裂响,姜桑梓用吃奶的力气反木板一一从墙上扒下。 “我不行了。”就算力大无穷,可姜桑梓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都没吃东西,又受了一夜寒,拆了一半木板便已双手酸软,再施不出半点力气。 江善芷将手伸进掰出的大窟窿里,把外面的窗纱捅破,冷风顿时灌入,她把头探出窗感受了一番缩回:“可以了,大小刚好够我们出去。” 她说着又把码在墙根的木头搬来,在窗下垒了合适高度方站上。 屋外此时隐约传来男人声音:“里面的人怎样了?” “没动静。” “打开,给她们点水。这些贵女娇弱,要是死了就麻烦。” “是。” 姜桑梓同江善芷对视一眼,江善芷飞快探身出了窗子。房子后面是片小树林,附近无人,姜桑梓抱着她的脚往上一托,江善芷就轻轻巧巧出钻出了窗子。姜桑梓也跟着探出窗,江善芷在外头帮着她,姜桑梓出窗时一个不稳,两人抱着一块滚到了地上。 “快走。”姜桑梓也顾不得摔得生疼的脚,拉起江善芷就往林子深处跑去。她出来之时已经听到外头的人打开锁链的声音,只怕他们立刻要发现她们逃出了。 江善芷早已没了礼仪,单手把繁复的裙裾抱到了手里,和姜桑梓疯了般往外跑,后头声响远远传来:“她们跑了,快追!” ☆、第20章 抱抱 阳光透过枝梢缝隙洒在雪地上,干枯的枝桠轻轻一震便落下一蓬雪,天才亮,雪下了整夜方停,白茫茫的天地像没有出路似的苍凉。姜桑梓跑出浑身汗,被风一吹便粘在背上,冷得难受,江善芷喘着粗气,裙子已被枝桠挂裂,两个人的手都冻得像冰坨子,摊开来指节都僵得发麻。 “怎么办?前头两条路,要走哪条?”江善芷断断续续说话,言语间都是浓重的呼吸声。 从木屋出来逃入林间,两人不知身在何处,身后有追兵,她们也不辨方向,只求能速速甩掉追兵,可才出了树林便遇见岔道,一左一右像两个截然相反的选择。 姜桑梓朝后看了眼,追兵虽没这么快追上,但她们体力差速度慢,要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如此想着,她心里有了决断。左右看了看,她一把扯过江善芷,用那身怪力把江善芷推进了旁边的草丛石堆里。 “我们分开逃,你左,我右。你先藏在这里,待我把追兵引开后,你再出来。我们两个之间至少要保证有一个人能逃得出去,才好叫人来救另一人。路对不对,我也不知,就看你我造化。”姜桑梓压着她的头把她塞进草丛。 江善芷攥了她衣袖:“为什么是你去引开追兵?我也可以。” “因为你比较笨。”姜桑梓的理由很简单,“藏好了。” 她听到到远处林间传来雪粉簌簌洒落的声音知道追兵已到,便利索地跳出,江善芷要跟,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追兵已经看到姜桑梓的身影,姜桑梓往前头丢了一大块石头,砸在右边的树上,震下满地雪,她朝前跑去,边跑边佯装前头有人地喊:“阿芷,快,追来了。” 两个追兵追到岔道前,狐疑地停下步伐,左右看了看,其中一人指着右边道:“那边,追。” 果然中了姜桑梓的计。 分卷阅读32 江善芷躲在石堆里用手捂着嘴,勉强叫自己不发出声来。看着追兵的身影和姜桑梓一起消失在右边的那条小路上,她眼眶里浮出层水雾,半是懊恼自己没用,半是忧心姜桑梓,种种思绪杂乱汇聚充盈于胸,叫她难受得紧。她想和姜桑梓一起,或者与之交换,但那时她若贸然跑出,却又辜负了姜桑梓一番布置,她少不得按捺住情绪躲在原处,待确认了追兵已跟着姜桑梓彻底远去,方从藏身处出来,朝着另一条道飞奔而去。 不管最后能得救的是哪个人,她想大概她们都不会抛下对方。 姜姐姐就是那样的人。 她也一样。 …… “霍翎昨夜可安稳?”玉阳打着哈欠走到赤雁行馆的前殿,旁边有个俊秀肤白的男人躬身扶着她的手,玉阳眼角勾着风流的宠溺看他,没有正形,衣襟落到肩头,媚眼如丝。 “启禀公主,殿下昨晚可不安稳。如公主所料,他果真派人暗中在行馆搜寻。”男人捏了捏她的手,妩媚笑起。 “那你们可拦他了?”玉阳葱葱玉指往他下颌一挑,轻佻眯眼。 活色生香的年轻男人,眉眼还有些当年薛彬的影子,真好。 “公主早已交代过,小人怎敢有违,自然是命馆中的人按兵不动,随殿下查去。查不到人,他自怀疑不到咱们头上,又耽误了一夜时间,恐怕那边早已尘埃落定。”男人的手大胆地往玉阳衣襟里一探,轻巧捏中了那处柔软。 玉阳娇吟一声,面色渐红,手掌抚过他脸颊,道:“本宫没白疼你。” “公主,公主!” 寝殿上正面红耳热,殿外忽有人慌张禀报。 “慌什么?有事便说。”玉阳正被揉捏得浑身酥软,闻言不悦扬声。 “太子殿下不在青鲤居了。”殿外的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话。 殿上便传出刺耳挥掌声,不多时殿门被人踹开,玉阳粉面飞霜:“他去了哪里?几时离的?” “不……不知。” “蠢货!不是让你们看着他的吗?”玉阳大怒,“还不派人去找!” 还以为自己骗过了他,岂料霍翎不过将计就计使了个障眼法子,倒让她轻敌了。想起藏在枫林屋里的两人,玉阳的心突突直跳。 “等会,先派人去枫林屋那里,把那两丫头移走,若是来不及,就杀了她们,别给我留下痕迹。 殿外的人领命而下,玉阳烦躁地在殿里走来走去,不多时那人忽又折返。 “公主,不好了,我们的人出不去,行馆已被太子禁军包围。” …… 林间冷风呼呼从姜桑梓身边吹过,她的脸颊已被刮得生疼,脑袋发沉,四肢也开始发钝。跑得太久,她的体力已快耗尽,可身后追兵仍死咬不放,粗沉喝声与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还听到兵刃刮地而过的声响。 姜桑梓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就慢了步伐,就看到挥来的刀光,她只能拼尽全力往前跑。四周树木渐疏,前方是小道尽头,隐约可见豁然开朗的景象,她马上就要跑出这片树林,只是不知若是跑了出去又会是何光景在等着她。 “小娘皮,还跑!”身后传来恶语,听那声音已响在她耳畔。 “只有一个?上当了,定是刚才往左边岔道逃走。”追她的人共两个。 “那条路通往甘露庵,小娘皮自寻死路,咱先抓了这个再回去找另一个!” 狞笑声起,夹着刀劈的虎虎风声。 姜桑梓已无暇分心去想江善芷跑的那条路与他们口中所说的甘露庵,她只本能地察觉到身后有凌厉刀风往自己身侧劈来。那人已跑到她背后,二话不说就往她身上挥刀。姜桑梓的心含到喉咙口,情急之下她一矮身,施了个懒驴打滚的招式,躲过那一刀。 要说起她这花拳绣腿,还是多亏了她有个当将军的爹,小时候没少教她些有的没的东西,她学得并不精,只有几个保命的招式被姜梦虎逼着练熟,这懒驴打滚就是其中之一。 别看这招式极不雅观,但生死关头确能救命。从前她嫌她爹婆妈,太平盛世要她一个女娃娃学这些简直浪费时间,可到了这时候她方后悔没跟她爹多学几招。 砂砾狠狠碾过她手背,她在地上滚了两滚,撞上路边石块,她下意识以手挡在额前。就闻得一声骨头脆响,她的手腕重重撞在石块之上,钝痛传来,让她五官皱作一团,却也没时间多顾,后头那人已又挥刀而来。 “跑?让你跑!”那人的刀往她小腿劈去。 森冷刀锋眼见要斩到她腿上,姜桑梓狠狠咬住自己的唇,已无力再逃。 一物凌空飞来,似流星掠过。 “砰——”裂骨般的撞击声响过,姜桑梓脚后之人闷哼一声,被那物撞得远远飞出。另一人脚步猛顿,惊疑望向那物飞来之处。 姜桑梓从地上仰起头,看到半空中有道人影似苍鹰震翅落下,将她纳入羽下。 温热的掌覆上她的发,沉凉的声音叫人安心。 “没事吧?” 姜桑梓看到熟悉的容颜,愣愣地摇头,说不半句话。 “在这等我,很快就好,莫怕。”霍翎揉揉她的头,手里的剑却像长眼般往身侧挥出。 剑气如虹,直奔见势不妙要往回跑的另一人。那人轻巧一跃,逃过了霍翎的剑气,却没逃过霍翎飞身而上时密织成网的剑芒。姜桑梓回头望去,只看见叫人眼花缭乱的人影与寒光,不过片刻时间,那人就被霍翎一剑刺中右肩败下阵来,薄雪未退的地面上溅满殷红血色。那人捂着伤口单膝跪地,被剑架了脖子,他眉目倏尔发狠皱起,就要咬牙,霍翎左手空拳挥下砸在他后颈,那人便应声而倒。 两个追兵,一人被霍翎剑鞘掷得重伤不起,一人被他打晕,危险暂除,霍翎这才执剑回到姜桑梓身边。姜桑梓已经坐起,正脸色发白地盯着他剑刃上不断滴落的血,脑中有些晕眩。虽为将门之后,可长到这么大,她也没真正见过鲜血淋漓的画面,更没经生历死过,心脏似乎短暂地静止之后突兀地撞着胸膛,扑嗵扑嗵,一声声擂鼓般作响。 “姜姜?”霍翎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蹙了眉,见她目光直盯在剑上,他以为她在害怕,右手轻挽了朵剑花,他就要收剑。 姜桑梓却忽然往前一扑,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扑进他怀中,把脸埋在了他胸口。霍翎不妨被她扑得向后一倾,握剑的手惊得松开,剑便“当啷”落在了地上。 他双手僵在半空,怔住。 ☆、第21章 噬血 从小到大,霍翎都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却并未像往常那般引起他反感,相反,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姜桑梓的手臂圈得紧,脑袋垂在他下颌下,早就凌乱的发丝间掺杂着几根草叶,刺得 分卷阅读33 他下巴有点痒。他举起手,想要将她推开些。理智告诉他,她如今是“江善芷”,这样的举动不合适,他有些罪恶感,可手才按在她肩膀上,他便感受到她肩膀细微的颤抖。 那手,无论如何都下不去。 他抚上她头顶的发,一下又一下,出口的声音温柔却克制:“姜姜,没事了,让我看看你可有受伤。” 像安抚受伤的小兽。 可那是姜桑梓,不是小兔子、小松鼠、小狐狸,不是任何一种等待主人安抚的小东西。 她只是害怕,却并不愿意被人如此没有诚意对待。 霍翎听到耳边传来她细细糯糯的声音,江善芷的嗓,却是姜桑梓的腔调:“差一点点,你就再也见不着我。” 没有委屈,没有可怜,有她的小小霸道,便是受了这样的危险惊吓,多少也还带着她的张牙舞爪,像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没有波澜,却在瞬间抓紧他的心。 晚一分,迟一毫,局面可能天差地别。如果他没赶到,如果他没救下……他心有余悸,不敢多想,只那么一瞬间,理智与冷静被压下,他双手圈紧,回抱她。 明明就是他的妻子,可怎么连拥抱都像隔了千重山万重水?这场匪夷所思的交换,在他心里原来不过是件棘手的烦事,与他从前遇过的难题没有两样,他以为他只要想办法解决便好,突然之间,他却难过了。 “不会的,相信我。”霍翎低头,语气温柔似春风暖阳,前所未有。 姜桑梓的额头抵在他衣襟上,能嗅到他脖子里散出的淡淡香气,醒神又清冽,他怀里的温暖渐渐融化她僵硬冰冷的身体与脑袋,她的恐惧缓缓消散,蓦地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 她居然顶着“江善芷”的壳子扑到他怀里? 真见鬼。 她像被蜂蛰般缩回手,按上他的前襟,往前一推,头从他胸前抬起,左右前后地转。 霍翎被她推离些许,她髻间插的一根杂草跟着她的动作挠在他下巴上,分外的痒,他按住她的肩头,道:“别看了,没有别人。我骑飞焰先赶过来的,他们追不上飞焰的速度,不过应该也快到了。” 现在才想到这些,若旁边要真有人,早就迟了。 姜桑梓这才消停,转头面对他。他清亮的目光触来,她脸颊倏地发烫。拍拍衣上尘土站起,她绝口不提刚才的拥抱。 “有受伤吗?”霍翎温柔沉敛,从地上拾剑站起,归剑入鞘。 “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姜桑梓跺跺脚,摇头道,“快走,阿芷有危险,我带你去救她。” 霍翎上下扫了她几眼,看到她左手垂在袖里,一动不动。 “你真没事?” “没有。啊——疼!”姜桑梓话没说完,就被他捏住了左手腕,她面容皱起,发出惨叫,“霍翎,你干什么?” 她生气了,像小老虎。 “还说没事?”霍翎抓着她的左手举起。 衣袖滑下,露出早已红肿不堪的手腕。 姜桑梓飞快撸下衣袖,辩解道:“就算有事也等救了人再说,现下哪有功夫顾及这些。你快点快点,我们快去找阿芷。” 她说着推推他手臂催促。霍翎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没有太子威严了,就像两个老熟人,不过这样也好,他本就不喜欢亲近的人在自己身边太疏离。 “好了。”他无奈道了声,解开斗篷上的蜜蜡扣,将斗篷一展,不容分说地披到她身上,“裹好,天冷。” 霍翎身量比姜桑梓高出许多,斗篷也大,能将她整个人都裹在里边,斗篷还在地上拖了一大截。大毛里子还带着他身体的温暖,熨帖入心,她不自在地将头转开,任他替她将蜜蜡扣扣实。 “有人来了。”霍翎耳根动了动,忽道。 姜桑梓一惊,又闻他声音响起:“帽子裹严实了。” 霍翎以尾指入唇,吹了声哨响,林中马蹄声踏响,火红的飞焰震地而来,他轻巧地跃到了马背上,朝她伸手,姜桑梓在他的帮助下一起跃上马。 才刚上马,飞焰就不耐烦地拎起前蹄朝后一仰,这脾气暴躁的马儿可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它想将背上的另一人颠下。姜桑梓已坐到霍翎身前,不妨飞焰来了这么一招,她身体往后滑去,被迫靠在霍翎胸膛上,出于本能,她只能环上他的腰,以求不被这该死的马给甩下去。 “飞焰!”霍翎一手护着她,一手拉紧缰绳,怒喝出声。 飞焰颇具灵性,闻得主人声里怒火,不甘不愿地打了个响鼻,到底是安静下来。 林间又传来许多马蹄声,一队人纵马而出,停在了霍翎身后。 霍翎迅速将姜桑梓斗篷兜帽往下一压,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殿下!”长幸利索地翻身下马,目光落在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两人身上,“出了何事?可寻到人了?” “找到一个。”霍翎道,却没说找到的是哪一人,“把那两人带回去严加审问。他们后槽牙藏毒,挖掉。” “是。”长幸也不多问,挥手招了属下前去善后。 “我先行一步,你们跟上。”霍翎将马缰一甩,重叱了声,又喝马而出。 风声呼啸而过,姜桑梓躲在斗篷里感觉不到,她半声不吱,眼前只有霍翎衣襟上的云纹,还有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这逼仄的小空间忽叫她燥热。 外头还是寒冷雪天,她却只觉得热。 …… 另一厢,江善芷也与姜桑梓一样在林间石道上疯狂逃奔着。身后虽无追兵,但她也卯足了劲跑。 四周景象渐渐更改,直行的石道不知何时成了巨大的弯道,树木减少,道路旁边出现了一个小湖泊,湖面平静,漂着浮冰,再过去就是片山峦,不像是有路的模样。 江善芷不知自己跑到了何处,她的脚步缓下,气喘不已地沿着湖泊走。 湖泊不大,她很快就走出湖泊范围,路蜿蜒又进了个小林,林中树木倒少,耸着许多小石峰,石峰奇形怪状,生了些杂草,景致荒芜。 她心里浮起危险的感觉,越走越慢,每走一步都警觉万分。 正小心翼翼地转过一座石峰,她忽闻得前头传来异样响动,便又像兔子般缩到了石峰后面。 前头有人,且人数还不少。 江善芷伸手紧紧抠住了石峰上的一块石岩,用力咬着唇,大气也不敢喘。 …… 左一江半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站在石堆上,脸色枯败,唇边却还是嚼着习惯性的笑,不以为意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五个人。 “小侯爷,你这是要去哪里?欢喜散的滋味,不舒坦吗?”高瘦的劲装男人站在左一江对面,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只困兽。 “舒坦。”左一江手背擦过唇,眼里现出几许迷离。 分卷阅读34 “既然舒坦,侯爷跑什么?”高瘦男人眯了眯眼,也笑道,“定是那几个女人没有服侍好侯爷,侯爷跟我回去吧,小人一定替侯爷好好教训她们,再给您找几个更好的。” “庸脂俗粉,小爷可没兴趣。”左一江啐了一口。 “哦?侯爷对女人没兴趣,对欢喜散也没兴趣,那想必是对别的东西感兴趣了?”高瘦男人不急着抓他,像逗狗般逗着左一江。这位锦衣玉食的小侯爷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废物,文不成武不就,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咳。”左一江嗽了几声,按下胸口翻江之意与脑中渐渐扩大的眩晕。他大意了,本以为自己已不动声色地躲过他们给的吃食,可怎知这起人竟将欢喜散下在了熏香之中,经由浓厚龙涎香遮掩着,叫人完全察觉不出异样。 这些人行事诡谲,把他带到枫谷前便停了,转而蒙去他的耳目,将他带到另一地,他给霍翎留的信息也只到枫谷那里,恐怕等他赶来还要段时间。这一夜过得极为艰难,他听他们私下交谈之意,此地本是一场盛宴,不知何故却只剩下他一人。 “小侯爷,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让小人带你回去好好享受。”高瘦男人见他这模样,又笑了句。上头的命令从昨晚起就没再传来,他亦不知出了何事,只能按原先的指示,先哄左一江上瘾再作打算。可这安乐侯却不是安分的主,竟趁着清早他们派人前往主子处查探之机悄悄跟了出来,所幸发现得早,叫他们在这里拦住了他。 “若小爷不跟你们回去呢?”左一江目光左右转转,瞧准了不远处的石峰。 “那小人少不得以下犯上,要冒犯小侯爷了。”高瘦男人言罢朝旁边挥手下令。 离左一江最近的魁梧汉子咧嘴笑了下,将双拳骨节捏出“噼叭”响动,往他那里走去。 “小侯爷,得罪了,改日再与你陪不是。”高瘦男人退后两步,双手环胸道。 那汉子“嘿嘿”笑出声来,眉目却倏尔猛皱,人如猛虎跃起,扑向左一江,拳势如山坠,往他面门而去。左一江不动,似乎背又弯了些许,还咳了两声,手向腰间摸去。 寒芒一闪而过。 剑鸣之声嗡然作响,像虫翼颤动。左一江侧避三步,那汉子落在他原站立之地,瞠目结舌望着他,手却缓缓抚上自己脖颈。一道细长的血口横过他颈间,突然之间朝外喷洒漫天血色。那汉子软软倒地,连声呼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气绝。 高瘦的男子与其他几人尽皆色变。京中传闻,安乐侯文不成武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如今看来,传闻全然不可信。 “想带我回去?也要看看你们有没这个命!”森冷声音似淬过毒的剑刃。 左一江手执不过两指宽的软剑,剑刃有道血痕往下滴血,他脸庞与身上衣裳均已溅了斑斑血点。嘻笑怒骂的神情消失,像面具被突然揭开,他清秀面容悄然浮起乖戾与冷漠,如湖面冰层,铺展千里,万年不化。 像一尊地狱修罗。 他的剑不出鞘,若是出鞘,必舔血饮命方回。 好久,没杀人了。 ☆、第22章 眼睛 刀刃交鸣之响伴着沉重的喝声不断传来,外面似乎刮起了风,飞沙走石、树折木裂,江善芷不敢再看。她适才偷偷探头看了一眼,便瞧见左一江拎着剑,旁边的男人喉咙划开巨大的口子,血雾散了满天,鲜血淋漓的画面将她吓得立刻又缩回石峰,心脏怦怦作响,脑中一片混乱,她也不敢逃,生怕自己一动弹就会叫人发现,刀锋下个瞬间便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听外头的响动,那几人似乎已群攻向左一江,她听到各种呼呼喝喝的声响,却独没听到左一江的声音。她又有些替他担心,这几人显然不抓到他不罢休,他以一敌四,就算身手再好,恐怕局面也很艰难。 正胡思乱想着,她倚靠的石峰猛烈震动了几下,碎石哗啦啦落下,砸得到处皆是,有东西重重撞上了石峰。她那心脏顿时像被巨掌掐紧,差点停止跳动,还不及想清楚外边到底发生了何事,石峰侧面忽又飞来一物,沉沉坠在地上,离她不足十步。 江善芷定睛一瞧,落到地上的竟是个人。那人看着身形壮硕,此刻却软绵绵地瘫在地上,躯体的骨头仿佛被抽干,四脚弯曲得像掰断的麻花,没个人形。他刚落地时还没气绝,挣扎着仰起头,脸像倒满了酱醋,肿胀不堪,目眦尽裂地瞪着前边,不过片刻就吐出几口血,眼白一翻,头也跟着软软落下。 死了。 江善芷看得胃里阵阵翻腾,只能捂了嘴克制干呕的冲动,将目光收回不敢多看。 该如何是好? 兵刃声越发近了,眼见他们已渐渐将战场移往她这里了。江善芷想不出办法,不论往里跑,都会被人发现。 …… 左一江执剑之手微颤,眼前景象越发模糊。嗅了大半夜的欢喜散,毒劲上来,他已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五个人已死三个,只剩两个招子最硬的,他要速战速决。 “娘的,小子手段忒毒辣!”有人伸脚往他下盘扫去,嘴里怒道。 “哼。他毒劲上来,撑不了多久。等抓回去就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高瘦的男人跃到他背后,手中刀刃砍向他背心。 左一江已经看到那人的重影,他身体晃了晃,勉强闪过两番攻击,虽然力有不支,可他脸上戾气却越发浓重。转身虚晃一剑,引那人出拳,他的软剑如蛇般从腰侧斜出,角度刁钻叫人难以闪避,那人不得不退出数步。左一江又转而不要命似地攻向高瘦男人,竟不避对方攻击,以肉身为盾。高瘦男人额间冷汗滚落,只觉得躲不过这剑,他粗喘着气,瞳孔倏地凝紧,趁着剑来之时将袖中暗器括簧按下。 “嗤”的一声,高瘦男人肩头被刺出血窟窿,鲜血滚滚而出。一道细白的沙从他袖里射出,无声无息地在左一江眼前散成雾。 左一江顿觉双眼刺疼,似万针刺入。他低吼两声,被迫闭眼,脚步凌乱地退后,直至背靠到坚硬冰冷的石壁。刀风来袭,他闻声挥剑,只听铮然鸣响,高瘦男人的刀被他震开,可另一侧尖锐的爪套却悄然而来。 他看不到。 “左一江,小心东北方向,手臂。”清脆的声音从上空传下。 左一江眼睛勉强扯开缝后只剩下一片模糊血色与朦胧黑影,他只觉那声音熟悉,一时也不及细想,便依言往东北方向全力扫出一片剑芒。 “啊——”尖厉的哀嚎响起,出爪之人被削去半只手掌,抱着手退了数步。 江善芷攀在石峰上的岩石缝隙间,像只壁虎般紧紧贴在石壁,前后左右均出逃无能,她只能悄悄爬到石峰上,毕竟大多数人的视线死角都是上空。如此一来,她 分卷阅读35 清楚俯望到下方情况,左一江危险处境落入她眼中,她想也没想就开了口。 看到那半只手掌被削断,她脑中一阵晕眩,强忍着不适继续开口:“西北,太阳穴。” 左一江闻得提醒,震剑而开,格去高瘦男人挥来的刀刃。 “正前,心。”高瘦男人的攻击越来越快,江善芷的语速也越来越来。 连着几招攻击,江善芷均抢在刀势落下之前提醒左一江,有她的提醒,左一江便闭着眼也可自保。她虽无武功,可姜桑梓这身体目力极佳,再加上她的反应速度与异于常人的记忆力,才看了一会,几乎已看透高瘦男人的出刀套路,竟跟上了他们拆招的速度。 高瘦男人强攻不下,心里急躁,手里摸出两柄细长柳叶飞刀,就往江善芷那里扔去。江善芷站在上面看得清楚,心头大骇,忙把手收回往下一缩。柳叶飞刀□□石缝之间,虽没伤到她,可她失了攀附之物,人便急坠而下。 石峰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下头又是坚石之地,她这一坠下,且别说落入战局,怕是先要摔个重伤。天空倒置,草木从身边晃过,江善芷脑中万念皆空,只想着自己大概死定了。 她死也就算了,如今却要连累姜姐姐,也不知她这一死,两人之间又会是怎样局面? 然意料中的痛苦并没传来。 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她竟被左一江接下。左一江单手将她拦腰接进怀里,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又按着她的腰把往自己背后托了上去。 待江善芷回神,她已稳稳趴在了左一江背上。 捡回一条命。 “想活命就在小爷背上趴好了。”左一江微弯下腰,一边警惕着外间攻击,一边却笑道。 江善芷只能搂紧他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口中喊道:“快逃,我给你指路。往右后方。” “眼神不错。”左一江夸她,索性把眼睛彻底闭上,手上动作却没停。 软剑剑尖从地面划过,挑起半圈沙石往高瘦男人那处拔散,高瘦男人被沙石迷眼,退了几步,待沙石消散,左一江早驮着江善芷往来时路跑了。 …… 江善芷被左一江驮着,在林间石道里上下腾跃,她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再加上他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味,更是搅得她一阵阵发晕。 跑到湖畔时,左一江终于慢下来。他气息不太稳,江善芷伏在他背上能察觉他步伐渐渐变乱,她猜他是受了伤。 “放我下来。”她拍拍他的肩,不想再成为他的负担。 左一江却没松手:“看不出来,你挺能耐的。” 江善芷便奇了,他的眼睛红肿得可怕,并没好转迹象,可听他语气却像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太傅家的江姐姐。”左一江又恢复笑嘻嘻模样。 “你怎么认出我的?”江善芷更是大惊,不假思索脱口问他。若是认出她是“姜桑梓”也就罢了,可认出她是江善芷是怎么回事? “你身上的香,我记得。”左一江摸摸鼻子。 江善芷转念一想恍悟。从前她只熏一种香,就是她母亲秘调的隐香,香气淡雅别致,独一无二,不过后来她与姜桑梓交了躯体后就没再用过此香,昨日她和姜桑梓一起被抓,挨得很近,想来她衣裳上的香气染到她身上,虽只是淡淡一点,可还是叫他认出来。 这人倒也奇怪,听不出她们的声音差别,倒对香气如此上心,莫不是真的闻遍群香? “江姐姐?”见她不语,左一江又唤了声。 “啊?”江善芷回神,刚才她的话显已承认自己是江善芷的事,此时若再改口倒叫人不信,她便默认他这声“江姐姐”。 “江姐姐,委屈你暂时做我眼睛可好?”左一江侧过半张脸,颊上竟笑出两个酒窝。 忽然之间,他像个孩子。 无辜讨喜的脸庞,几乎叫她忘记刚才将人断掌去命的修罗也是他。他转变太快,前后判若两人,那笑似能迷惑人心,江善芷一声“好”还没出口,却又嗅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醒来,换了言语:“你的眼睛……” “瞎了。”他言简意赅。 江善芷惊极。这样的人,若没了眼睛……他怎还笑得出来? “呵呵。”他约是感觉到她的惊讶,低声笑出,可转瞬间又改了神色,“有人追来了。” 江善芷立刻转头,可身后的路静悄悄的。 “骑马,约有五人。”左一江耳根动动,道。 江善芷什么都没听到,她待要开口,却忽见逃出来时的那个林子里冲天飞起数中只雀鸟。 “怎么办?他们骑马,我们跑不过他们。”她急道。 马蹄声转眼就隐约响起,地面有了细微震动,追兵来得很快。 “旁边有湖?”左一江问道。 “嗯。在你右手边三步外。”她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忍着些。”左一江说着忽然跃起。 “噼”的一声湖面薄冰裂开。江善芷怎么都想不到左一江竟带着她跳进了湖里。兆京十二月的天,那水是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冷,江善芷只觉得骨头被冻得刺疼,脑袋麻木得难以思考。左一江往她嘴里塞了根不知何摘折好的芦苇杆,再将她的头往水里狠狠一按。 马蹄声很快就从湖畔那头传来,渐渐逼近。 江善芷五脏六腑都要结冰,身体被冻得逐渐麻木,意识涣散,那根芦苇杆在她口中咬不到一会便松去,她沉沉地往下滑去,只留一只手被左一江给紧紧牵住。 …… “嘚嘚”马蹄声扬尘而起。飞焰的速度天下难求,可姜桑梓仍旧觉得慢。 四周无人,她早将脑袋从霍翎宽大的斗篷里钻出,伸了手给霍翎指路。 “快了,前边就是我和阿芷分开的岔道口,她应该往那条道去了。刚才那起贼人说那边是什么甘露庵,怕是他们的贼窝,就凭我们两人,能闯得过?”姜桑梓虽心急,却也不鲁莽。 “不会只有我们两人的,放心。”霍翎又叱了一声,喝令飞焰再加快速度。 见他沉竹在胸的模样,姜桑梓便不多说,只盼着能快点寻到江善芷。飞焰几步便跑到岔道,姜桑梓见到熟悉的景致,心稍稍安下,才要继续指路,忽然间,庞大的寒决突兀袭来。 她猛地抱紧双臂。 这斗篷很暖,后头又是霍翎,她本来感觉不到半点寒意,可陡然间她宛如置身冰窟。寒意透骨而入,从四肢百骸染向五脏六腑,她剧烈颤抖地往后靠到霍翎身前。 霍翎察觉到此异状,不得已将飞焰速度放缓,低头看去,姜桑梓不知何时脸色煞白,唇如白纸。 “怎么了。”霍翎拽缰拉停飞焰,大惊之下探手抚向她的脸。 那脸已冷得像冰。 “霍……翎……我 分卷阅读36 ……喘不……过气……好冷……”姜桑梓极其艰难开口,目光痛苦地望着他。 “怎么会?你中毒了?”霍翎顾不得许多,抬手便往她体内灌入内力。 姜桑梓的鼻息却已只剩半缕,人软软倒在他怀中,再也无法开口。 陷入黑暗之前,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沉入湖底。 ☆、第23章 雪困 江善芷看到自己死了。 躺在雕花的拔步床里,四周垂落着幔帐,身上盖着百子嬉戏、团花簇锦的丝被,被偌大宫殿角落里的烛火笼罩着,冰凉僵硬。有人坐在床尾一动不动,穿了四合如意云龙纹的锦袍,头上未戴冠帽,长发整齐地绾作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看那衣裳,这人是太子霍翎无疑。 他半垂着脸,眉目模糊,悲喜难明,似有些寂寥。 “启禀殿下,宋大人求见。”殿外宫人声音传来。 霍翎从床尾站起,整整衣裳往外行去,眸色沉凝,与往日无异。 江善芷又看向自己,忽然想起她若在此处,姜姐姐又去了何地?若是她这肉身死了,那姜姐姐呢? 正惊疑着,她却忽然窒息。 本能地张嘴深吸了一口气,肺里疼意才算减缓,她紧闭的眼睁开,眼前景象已改。 …… 狭小的洞里生了堆火,柴草被烧得“噼剥”作响,火苗窜得老高,摇摇晃晃地将山洞打得半明半暗,阴影随着火苗晃动,像幽暗的巨兽。江善芷看见壁上凹凸不平的石棱,觉得自己从一个梦境跨到了另一个梦境。 火烤得她周身暖融,她眨眨眼,想起自己被左一江拉进了薄冷覆盖的湖里,想起自己把咬在唇中的芦苇杆子松开,也想起湖里冰冷刺骨的滋味……她惊醒,弹身坐起。 江善芷摸摸身上,衣裳竟已干透,被烘烤得还有些松软,她明明记得自己沉入湖里,后来如何她却毫无记忆。左一江救了她?那她的衣裳…… “放心吧,我是以内力灌入你经脉之中才将你救回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江善芷闻声而望,看到火堆的另一边坐着左一江。他靠壁而坐,左手扯着不知哪来的长布条,布条另一端咬在嘴里,正往自己右臂上裹。单薄的衣裳斜褪,他裸着右肩臂,肌肤被火光染成铜黄,脑后长发已经散下,披在肩头,拢着双颊,那清秀的脸便添了莫名的邪美。 他裹了几圈,叹叹气又拆下,重新再裹。江善芷看了两眼,瞧见他右臂上有道长且深的刀口,他绕了几番都没将伤口裹好。 “你的眼睛还没好?”江善芷爬起,走到他身畔跪坐下。 兴许是在湖里泡过一番,他身的血腥味已消失,她说着话,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左一江倏尔抬臂,将她的手格开。 “江姐姐,我说过,眼睛瞎了。”他可不喜欢被人这样试探,虽然眼睛只能看到些模糊的浅影,他还是能意识到她的动作。 “瞎了?能治吗?回了京请宫里的御医替你诊治。”看着他又红又肿的眼,江善芷想起前两次见他,他还生龙活虎像个孩子老爱捉弄人,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她心里便替他难过。 “江湖里下三滥的手段,用毒浸过的喷砂,宫里的御医可不会治。”左一江无所谓,只将手里的布条往她面前一递,“你同情我?” 江善芷自然而然接过布条,往他伤口看去,嘴里却道:“好好的眼睛坏了,我替你难过。” 她说着托起他的手臂仔细看那刀伤,刚才离得远她看不清晰,这么一看倒吓人得很。伤口四周高高肿起,中央皮翻肉绽,轻轻一动就有血水渗出。 “呵。”左一江笑笑,“江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做我眼睛可好?” “嗯,好。”她注意力都在他伤口上,随口应允了他。 “你的手在颤抖,害怕?”左一江发现她按在他手臂上温热的指腹正在发抖。 江善芷没回答他。她是害怕,这样狰狞的伤口,她几曾见过?更遑论还要亲手处理。但此时害怕也无用,她少不得咬牙忍着。 “把你的伤药给我。”她道。 左一江挑眉。 “你刚才药粉没洒好,我再给你洒过。”江善芷看到伤口附近散着并不均匀的粉末,便猜测他身上有药。 左一江从腰间摸出个青瓷小瓶给她。她放下布条,接过瓶子,瓶塞一去,便有股淡淡香味散出。她将他的手臂托高,往他伤口上倾倒药粉。 女人的动作格外温柔,药粉倒得很慢很仔细,她虽害怕,动作却有条不紊,药粉倒好后甚至还叮嘱他一句:“若是疼你告诉我。” 伤口虽然又痒又疼,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在云谷时兄弟们给他上药,粗手粗脚没有轻重,后来到了宫里,他有伤也不喜欢叫外人知晓,自己偷偷上药,从来都仗着身体好而敷衍了事,倒是从来没人像她这样小心翼翼温柔以待,连缠绷带的动作都极缓极轻,中间还不忘问他——是紧了还是松,若太紧便说,若太松我再用点力。 左一江沉默起来,也不回她。江善芷缠好绷带后将他的手小心放下,一屁股坐到上,不过包个伤口,她竟出了身汗。 “江姐姐,你身上的香里头有柠果。”他动动手臂,将衣襟拉上。 江善芷偏头嗅嗅自己,没闻到香。就算沾染了香,泡了水也早该散了,他怎么还闻得到? “我母亲寝宫里,种了几株柠果树。”从第一次见面,左一江就记住她身上的香了。 她一怔:“你母亲?” 话说一半,她却突然失声,想起左一江无父无母。他的母亲长宁大长公主二十多年前就和亲去了苍羌,没几年就失踪,从此杳无音讯。柠果是番邦进项的罕物,先皇宠爱长宁,就将柠果全赐给她,种在了她的寝宫漱玉斋里。今皇怀念亲妹,这漱玉斋二十多年都没变过,也不曾有人住进,一花一木都是当年模样。左一江七岁回宫,幼时曾几番避人独自躲进漱玉斋,她听皇后与自己母亲提过这事。 “柠果夏日果熟,酸得倒牙,我偷吃过,不过香味很特别。江姐姐喜欢这香,明年夏天果熟之后我都摘给你。”他忽然笑开,又露出酒窝,很开心,像个乖巧孩子。 江善芷唏嘘心酸,才想拒绝,却见他眉间隐约稚气,喜色满满,便又改口:“好呀,如此我先谢过你了。” 话才落,她果见左一江笑得更开心。 “对了,我们这是在哪里?”江善芷也笑笑,转开了话题。 “红枫谷里的山洞。这山洞是巡山人躲雨避雪之地,里面存有干柴,我和霍翎从前进谷淘气的时候发现的。”左一江据实以告。 江善芷站起,往洞口走去,一边问他:“你眼睛不好使,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知道。你那时被冻得人事 分卷阅读37 不醒,我灌了两次内力给你,你都昏着。我们又不能出去,会撞见追兵,所以我只好背着你往山上走。”他眼虽半盲,大方向却还掌握着,凭着直觉一路半摸半爬,竟真叫他摸到这里来。 江善芷已走到洞口前,外头一片漆黑,只有呼啸风声涌入耳中。 “别往外走。”左一江听到她的脚步,扶着墙站起,阻止道,“外头大雪,明日肯定积雪封山,我们暂时出不去。” “出不去?那该如何是好?”江善芷急了,转头问他。 “很快会有人寻来的,放心。”左一江并不担心,只是察觉到她不安,又道,“江姐姐,我以性命担保,必护你安然无恙离开这里。” “你言重了,小侯爷。”不知怎地,江善芷觉得他眼眸灼人,低头要避,可转念一想,他眼睛被毒伤睁都难睁,又如何看得到她,她倒是多此一举,便又抬头。 心事重重地坐回原处,她看着窜动的火苗发怔。 也不知姜姐姐如何怎样了?太虹苑的人若发现她们失踪会如何?她和左一江孤男寡女呆在这里,哪怕只有半天,若传出去姜桑梓的名节也要受累,又该怎么办呢? 一切,毫无答案。 ☆、第24章 同命 霍翎见完长幸便捏着眉心往寝殿走去。山中夜色深重,不见半点灯火,外头风雪交加,呼啸声摇窗而过,这场大雪下过,明日的雪枫景色定然美极,只是他们已失了赏枫的兴致。 殿里暖融,隔绝外界寒冷,可内殿躺的人却还在沉睡。姜桑梓昏厥之后确曾没了呼吸,虽说御医已诊治过无碍,她也恢复呼吸,但霍翎仍不放心。 她的病来得既急且危,到现在他也不知原因,这心如何能安。 才迈进殿里,他就见姜桑梓坐在床上,怔怔看着前头。殿上早有宫人端了茶水到床边,可她一动不动。霍翎疾上前,从盘里端起茶盏递予她,一边开口:“姜姜,你可好?” 烛火下她面色红润,气息匀长,并无半点异样,山谷里苍白枯败、死气沉沉的模样就像个梦。 “我怎么在这里?”姜桑梓接下茶,眼神还懵着。 “你在去救阿芷的路上突发急病昏厥,情况危险,所以我先带你回太虹苑了。”霍翎一撩袍裾坐到床榻旁边,“你可还有不适?” “急病?不……不是急病。”姜桑梓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忽又道,“阿芷呢?找到她了没?” “没有。我命长幸带人按你所指方向一路搜去,并没寻到她。” “那甘露庵……” “甘露庵已经查抄。那是个淫窝毒窟,我们在里头搜出大批违/禁品与被强掳于庵内的良家女子,但是并没找到阿芷。长幸适才已来回禀,庵外的乱石林里有打斗痕迹,阿芷极有可能在那里逗留过,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已命他们继续在甘露庵附近搜寻。”为免她胡思乱想,霍翎解释得颇为详尽,语毕托托她的肘,要她喝水。 “安乐侯呢?”姜桑梓顺从地喝口水,又问道。 “你怎知安乐侯……”霍翎诧异。 “我与阿芷被掳,正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他们在太虹苑中密商对付安乐侯之事被发现。殿下言及石林有打斗痕迹,阿芷一介弱女,不可能与人打斗,那便另有其人,我猜是安乐侯。”姜桑梓平静道。 毛毛躁躁的姑娘一改昔日慵懒骄矜的作派,分析起事来竟头头是道,倒叫霍翎刮目相看。到底是将门之后,这份沉着便已非寻常女子能有。霍翎不知不觉坐正了身子,与她议起此事,未因她身为女子而小看半分。 “殿下,此事你应是早有安排,要借赏枫宴之名对甘露庵贼人下手,安乐侯亦是受你之命间入甘露庵吧?” 她们才被掳走一夜,霍翎便能在第二日一早赶到救下她,又对甘露庵了解颇深,显然已有准备,姜桑梓前后一想,便想通其中关节。 “是,我确是借赏枫宴之名打算攻其不备。这两年京中欢喜毒又盛,源头不明,父皇命我彻查此事,我查到甘露庵这里便断了线索,找不出主使者何人,故才命一江暗中间入调查此事。”霍翎点头,爽快地说予她听。 她慢条斯理地饮水,他便徐徐说起此事:“那起人喜欢哄骗京中名门子弟吸食欢喜毒,令其上瘾,以此控制要胁其听命他们,与当年魏家之祸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如今行事更为隐秘。他们将毒窟设在甘露庵,乃因此地偏僻不易被外人发现,但也正因此他们每次骗来的人都不敢多。此番赏枫宴来的世族子弟不少,其中有不少是他们的目标,又是以我的名义邀来,他们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出事也可扣我一个污名。我将计就计,本想借一江之手查清主谋者,不料中间出了意外,棋差一招。” “殿下的意外,是我与阿芷吧?”姜桑梓捂紧杯,有些沮丧,“我们坏了殿下的大计。” 她还记得被掳之时那女人说的话,因她们的意外叫对方起了戒心,进而改了预定之计。 “别傻了,世事难料,再周全的计谋也难保不出意外。倒是因为这事叫你们涉险,害得如今一江和阿芷皆下落不明。”霍翎说着又捏捏眉心,他两夜未眠,眉间有丝倦色。 “阿芷落进湖里了,殿下的人沿路可有看到湖?”姜桑梓淡道。 “甘露庵外倒是有个湖,但是她落进湖中……”霍翎闻言脸色顿沉。 “她没事,被人救了。如果我没料错,应该是安乐侯救下她。”姜桑梓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方将心头颤意彻底压下。 “你如何知晓?”霍翎拿走她手中茶碗,惑道。 “殿下,我与阿芷易魂而存,生死之间,我不仅能感知她的情况……”姜桑梓顿了顿,又道,“我与她,生则同存,死则同亡,二人同命。” 生死只悬一线,她半只脚已进了黄泉,如果当时没人救下江善芷,她也不会再醒来。 霍翎惊诧,两人间无人再续言,殿上陷入沉默,直至江善芷腹中忽然“呱”地空鸣,她猛地环住自己的肚子,脸上多了赧意,终于又有了往日的模样。 “你近两日未食,我令人备了好克化的粥,你吃一些,稍后我让人送你回熙平那里。你们被掳失踪之事,我并未声张,故这里无人知晓此事。我舅母两日没见着你,熙平怕是要瞒她不下,幸而你回来。”霍翎温言开口。她们被强掳之事若是叫人知道,清誉必然受损,他少不得将此事按下不发。 “可‘太子妃’不在,如何向诸人交代?”姜桑梓揉揉肚子,问道。 “我已经传谕出去,太子妃感染风寒,赏枫之宴延后。”霍翎便道,“你说阿芷落进湖里被一江所救,那他们大概已经逃进红枫谷。接下去的事你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出事。” 分卷阅读38 他言罢起身离去,自去寻长幸下令。姜桑梓将脚缩蜷抱在手臂里,看着他背景慢慢消失在大殿上。 …… 阳光在雪上折出凉白的光,照进洞中。林间不知何时已风消雪停,只剩枝梢与地面上厚重积雪,整个枫谷寂静无声。江善芷抱着膝头靠着石壁打盹,头往下重重一点,她被自己惊醒。见天色已亮,她揉揉眼站起,一阵晕眩忽然袭来,她倚到了石壁上,感觉手脚发软。 肚子阵阵空鸣。 两天两夜没进食,她饿了。 正扶着墙缓气,江善芷忽然感觉洞口有人进来,她一惊,展眼望去,才发现进来的人是左一江,他不知何时跑了出去。 左一江站在洞口把身上的雪抖尽才进洞,一进洞便问:“江姐姐,醒了?” “嗯。”江善芷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饿了?”他一边问,一边往地上扔东西。 江善芷低头看去,被地上的东西吓得往后一缩:“这……” 地上是条小腿粗细的蛇,蛇身花花绿绿,带着幽冷气息,看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食物。”左一江简洁回答着,一边又将手伸入怀中。 食物?!江善芷看着那蛇没了言语,正惊怵着,对面的人已经走到她旁边,双手捧着一物递到她面前。她定睛一看,他掌心趴了只雪白的兔子,正瑟瑟发抖,拿红宝石似的眼睛左右张望着。 “这……也是食物?”江善芷俏脸一白。 “不是。刚才找蛇时发现的,带回来给你解闷。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些?霍熙平那丫头一天到晚的折腾不就是为了小猫小狗。”左一江咧嘴笑开,似乎因为自己有东西能送给她而感到高兴。 江善芷这才伸手接下那兔子,心有余悸道:“外头雪停了?” “嗯。不过积雪很厚,把山路覆盖了。贸然出去若寻不到路,又没有歇脚处,到夜里你会被冻坏。不如留在这里安全,最多三天,就会有人找来。”左一江搓搓手,转身摸索着又去洞岩角的杂物堆里翻腾起来。 江善芷摸了摸兔子细软的毛,跟着走到他身边:“你在找什么?” “巡山人在这里扔了些炊具,我想找找。”左一江扒拉着杂物,可奈何无法视物,拔了半天没找到。若是活物还好,他能凭声音辨别,但是死物难了。 江善芷蹲下,将兔子放到一旁,将手伸进杂物里帮他:“你坐着歇会,要找什么告诉我,我来找。” 左一江忽将她的手拉开:“不要,这有些脏,我来就可以。” 他记得,她昨天趴在他背上,好几次暗自屏了呼吸调整,想是嫌弃他身上血腥味,大约是个怕脏的女人。 江善芷觉得左一江跟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小侯爷,你忘了?昨天我才应承你做你的眼睛,让我帮你好吗?”她轻轻开口。 左一江停了动作,转头看她,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他仍在试图揣摩描画她的容颜。 “好,麻烦江姐姐了。”他点点头,便听她“扑哧”一笑。 “真乖。”她将他当成了孩子。 江善芷埋头翻拣起杂物,不多时就翻出几个竹筒,想来就是他说的炊具,便高兴地转头,这一转头,她却吓得瞪大眼。 地上的蛇竟没死,想是先前在冬眠,左一江大概也疏忽了,那蛇被洞里火一烤就苏醒,正吐着信子无声息地游向左一江,已到他脚边。 左一江还笑着“看”她,全然不知那蛇游来。 ☆、第25章 姐姐 “怎么了?”左一江发现江善芷停了动作,奇道。 “别动。”江善芷想制止他,可已然太迟,他挪动身体朝她靠近。那蛇伺机而动,察觉他动静便朝前窜出,张口就往他手臂咬去。 她不及多想,扑身过去,恰拦在他手臂前。左一江早在蛇动之时就已察觉,只是他没料到江善芷竟然会扑来救他,当下他只能抽臂而出环到她身后。江善芷听见他“嘶”了一声,便立即转身。蛇口不偏不倚咬在他小臂之上,他反手握住蛇身,往下用力一扯一掐,蛇竟被他掐得生生断成两截,腥臭的血喷溅而出,洒了两人满衣。 左一江将蛇甩到地上,心里却懊恼,江善芷又该嫌弃他脏了。 江善芷心有余悸地看看地上蛇尸,确认这断成两截的蛇已死透,才将注意转向左一江:“把你的手给我瞧瞧。” 左一江早把袖子撸下,闻言更是把手藏到袖子里不肯出:“我没事,这蛇没毒。” “那也给我瞧瞧。”偏江善芷仍不放心,自个儿将他衣袖拉起。 他手上粘粘腻腻全是蛇血,怪吓人的,小臂上有两个指甲盖大小的血窟窿,正往外流血。那蛇粗/长,蛇牙自也不小,虽然无毒,但被咬上一口也是够呛,否则她也不会听到他发出轻微的痛呼。 “你的伤药呢?”江善芷问他,经过昨日连番惊吓,她发现自己的心脏倒是越来越强壮,竟能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伤口。 “江姐姐,不用上药。这点小伤不碍事。”左一江满不在乎自己的伤,倒是对另一件事上了心。她刚才是要救他吧?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蛇? 看着挺聪明的姑娘,怎么脑子这么傻?为个不相干的人不惜以身犯险。他不明白,然心上冰雪终是因此稍融。 “怎么是小伤?你没看见,伤口深得很。”江善芷想着他旧伤未愈,新伤又添,难免替他担忧。 左一江却把手从她手里抽回,拿衣袖随便擦擦伤口就放下:“没事,死不了。倒是江姐姐,下次若再有危险,你别傻得来救我,躲到我身后……不,离我越远越好。” 江善芷拉了几次都没能让他把伤口露出来,见他对伤口敷衍了事,对自己身体漠不关心,她心里已起些气恼,又听到这话,更加不痛快:“怎么叫傻?你这人倒怪,自己的身体不爱惜,别人替你担心你也不领情。眼睛伤了无动于衷,手臂被刺就胡乱包扎,现如今被蛇咬了也不管。我来救你,你却说我傻。” 她越数落越生气,也不知那气从何而来,只觉得眼前这男人好生气人,她一个姑娘家都不介意了,他竟还扭捏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像自己的身体是面粉团子捏的,划上几刀都不会疼。 左一江不知自己哪句话就把她得罪了,便蹙眉道:“江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愿你涉险受伤。” “哦,原来你还知道会受伤?怎么我受伤叫伤,你受伤就不是伤了?”江善芷见他还把手往袖里缩,便气得捧起兔子扭头就走。 不理他了。 左一江站在原处发懵。 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试过被人三言两语堵到无力回嘴的滋味。 原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分卷阅读39 …… 洞里无人说话,沉默的气氛难以打破。江善芷靠着石壁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团在她裙上的兔子,身边是些窸窣声,左一江摸索着在洞里走来走去,不是一脚踩中树枝,就是一脚踢到杂物。 他故意的,想引她注意,最好能说两句话把僵局打破。可她倒沉得住气,愣是半声不吭,他知道她恼了,却无可奈何,瞧不出这么个温吞脾气的人也会动怒,还叫人难以招架。左一江没辙,抱着几段树枝坐在地上搭起烹肉用的架子来。两根木头的接缝处需以绳草扎紧固定,他眼睛不好使,细活难以完成,连试两次都没成功。 正要再试第三次,不妨有只手伸过来,从他手中把绳草抽走。 江善芷看不下去。 “江姐姐。”左一江很高兴。 江善芷瞪他一眼,又一想这人也看不着她的表情,瞪也白搭,便又把神色放缓,语气却还是冷的:“给我。” “我来就好,你不会,莫脏手。”左一江扶着木头道。 “不会你就教我。”江善芷觉得自己就算是泥菩萨也要被他磨出三分火气来。 左一江只得指着接缝处,教她如何缠木头,可她力气终究太小,他少不得拉住绳,在她的牵引下将这木架子捆扎实来。扎好木架子,两端固定进垒好的石堆里,简易的烹食支架便好了。江善芷用空竹筒装了雪先搁到架上煮水,左一江把蛇拎出洞去处理,两人话说不多,倒有了几分默契。 他将蛇剥皮放血斩成小段,用雪清洗干净,又把手上血污在雪里搓得一丝不剩,才回洞中。江善芷早将雪水煮沸,分作两筒,见他进来,便递了一筒到他面前,又托着他的掌引导他握住竹筒。 “喝点热水暖暖身。”她碰到他的手,只觉得冰冷如石,再看他锦袍单薄,不禁又道,“天寒地冻,你穿这点衣裳不觉得冷?” 左一江饮了两口通身舒畅:“不冷。” 不冷手都冰成石头了。江善芷心里腹诽,嘴上嘀咕:“是,不冷,不疼,小伤,无妨……你的身子是铁打的。” 翻来覆去几个词,她都会背了。 “呵呵,哈哈哈……”左一江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在学自己,先是低笑,后来演变成纵声长笑,半晌方歇,“我的错。冷,外头很冷。” 江善芷已将蛇段摆上架子,以火烤之。左一江便捧着竹筒闲适地倚到壁上坐着,听着她动作的声音,想像她的一举一动。 “姐姐,你真的比我年长?”他忽开口,唤她时连姓都隐了。 “虚长你半岁吧。”江善芷回忆道,“怎么了?” “没,随便问问。”他放下竹筒,将手枕在脑后。 江善芷摆弄妥当,也捧了竹筒坐下,想了想又不死心,道:“你眼睛不疼吗?” 那眼睛还高高肿起,红得吓人,她才不信不疼。 “疼。”左一江总算老实一次。 “我把煮沸的雪水放凉,一会给你洗洗眼睛。你说是有毒的喷砂进眼,那用水冲眼不知可会缓解?”江善芷问他。 “应该会吧,有劳姐姐。”他不再拒绝,“姐姐你真好。” 江善芷回答得特别认真:“我既承了小侯爷这一声‘姐姐’,说句僭越的话,小侯爷便是我弟弟,为姐者照顾弟弟,也是应当的。” 左一江蹙蹙眉。 弟弟? …… 姜桑梓一大早就被陆氏从霍熙平那里给带回灵风馆。 这两天霍熙平找遍所有借口不让陆氏见女儿,到最后瞒不下去,索性把殿门给关了,只不见舅母,这才拖到第三天早上。幸而姜桑梓回来,霍熙平总算松了半口气,送神般把陆氏和姜桑梓给送出去。 她倒是轻松了,难为姜桑梓在灵风馆里听陆氏的训听了整整一个时辰,连早饭都没吃上。 陆氏只当她和公主玩疯了。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这些日子玩得心都野了,公主是万金之躯,日后有皇家撑腰,那是你能跟着比的吗?你不过是个文官之女,不自重自爱只知玩乐,传出去我怎么替你说亲?”碍着公主的身份,陆氏就差没说姜桑梓被霍熙平给带坏了。正值替她说亲的重要关头,若出点差子,可如何是好? 姜桑梓站得腿发酸,想睡而不敢睡。 “夫人,忠文伯家的太夫人遣人邀夫人与姑娘去赏枫苑赏枫。”宫人隔帘禀事,解救了姜桑梓。 太子妃病中,赏枫宴延后,太子口谕,众人可在太虹苑中随意游玩,待太子妃病愈再行宴作乐,是以众人白日便自行结伴在太虹苑里游玩。 陆氏闻言收声,含怒又打量了姜桑梓一眼,才扶着丫头的手起身,温和朝外道:“烦请回复忠文伯太夫人,我就过去,只是小女着了些风,就不同去了。” 姜桑梓闻言拿眼睛望陆氏。 陆氏小声解释:“太夫人想替忠文伯世子说亲,我打听过,世子品性不佳,非你良配,你就别过去凑热闹了,老实在这里呆着。” “是。”姜桑梓立刻点头。 陆氏敲打了女儿一通,这才收拾一番带丫头出了灵风馆。 总算消停。 姜桑梓捶着腿坐下,才坐了不过半刻,霍熙平跟前的宫人就跑来寻她。 “江姑娘,不好了,安国将军夫人非要见太子妃不可,被拦在上虹殿外也不肯离去,太子殿下又出去寻人,三公主安抚不下安国将军夫人,遣我来找姑娘帮忙。” 姜桑梓闻言霍地站起。 这位安国将军夫人可是京中鼎鼎大名的泼辣货。安国将军袁向荣是她父亲姜梦虎的至交,如今身在西北镇守边疆,却将妻儿留在京中,一是为了安皇帝的心,二是也免去妻儿受边疆风霜之苦,故帝后对这位安国将军夫人甚是客气,再加上她作派爽利便是寻常男人都及不上,在京中可是后宅妇人人见人怕的角色。 而最关键的是,安国将军夫人潘氏——是她的姨母。 “她找太子妃所为何事?”姜桑梓忙问。 “听说是她不知从哪里听到殿下与太子妃感情不睦,太子妃自进宫后就倍受冷落,又迟迟未与殿下……圆房,再加上近日有传殿下与姑娘……有私之事,故安国将军夫人才要见太子妃。” “……”姜桑梓默然。 她姨母一直想要生个女儿,可惜连怀三次,生下的都是儿子,没有女儿缘,心中一直有憾,而姜桑梓早年丧母,她母亲与这妹妹感情甚笃,故从小到大,她姨母都对她视如己出,但凡她到安国将军府玩,她那三个表兄弟通通都要让着她,以至于长大之后她姨母想要儿子把她娶了,结果没有一个儿子愿意,小时候阴影还在,她的表兄弟可还嫉妒着她。 如今,她姨母这是想给她打抱不平了? 姜桑梓头疼,一波未平, 分卷阅读40 一波又起。 ☆、第26章 情敌 霍熙平是被安国夫人闹得没辙了,才去找姜桑梓来救火。偌大的太虹苑里知道太子妃失踪的人就剩下她与姜桑梓,霍翎出发去寻人前特地叮嘱过她,要她帮着周全,故霍熙平接到宫人通禀就赶了过来,可惜她遇上的是潘氏。刁蛮的撞见个横的,一样不管用。 这潘氏三品诰命,因安国将军的关系,帝后待她皆宽厚客气,便是霍翎见了也要礼让三分,霍熙平再骄纵在她面前也不敢太放肆,更何况潘氏也没做什么僭越的事,她就是站在上虹殿外,直言若太子妃不便见她,她就等到太子妃能见为止。 末了,霍熙平还得叫人准备了软椅清茶,让她先坐在殿外等着。 姜桑梓火急火燎赶到上虹殿时,大老远就见到殿外坐着个穿花鹿踏林荔枝色大袄的妇人,梳着油光的三宝髻,正捧着茶慢条斯理地喝,后头还有个小宫女给她捶肩。 果然是她姨母的作风。 姜桑梓便在殿口处停步,不敢上前,怕叫自家姨母看到“江善芷”来了这里,那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领她来这里的小宫人悄悄拉拉她衣袖,示意她抄旁边小道偷偷地过去。姜桑梓就跟着往小道行去,小道幽僻弯曲,直通上虹殿后园的月门,霍熙平早站在月门前急得上火,一看到她就像抓了根救命稻草。 也不知怎地,霍熙平总觉得如今的“江善芷”比以前有主意得多了,问她准没问题。 “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皇嫂还没找回,皇兄又出去了,我昨个儿要替你瞒着舅母,今天又要替皇嫂拦着安国夫人,我这脑袋瓜子快不成了。要是让她知道皇嫂不在这里,以为是皇兄故意隐瞒,误会皇兄欺负皇嫂可怎么办?她会不会回去告诉安国将军,再告诉镇远侯,然后他们就与皇兄为难,起兵造……”霍熙平的小脸皱成一团,越想越觉可怕。 “打住。”姜桑梓从来就没觉得自己能重要到涉及国政的地步,霍熙实在是想太多,“你带我悄悄地进寝殿,我来应对。” “你要怎样应对。”霍熙平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扮你皇嫂。” “……”这是馊主意吧。 …… 寝殿前头有个镇山太岁守着,霍熙平只能带她往后面爬窗。姜桑梓想着自己在短短三天时间里爬了两次窗,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进了寝殿,偌大的寝殿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殿上装模作样地点着烛,可床上的被褥却铺得整整齐齐。 “你要怎么扮?”霍熙平拽了她小声问。 姜桑梓扫了四周一眼,指挥起霍熙平来:“去,把窗都关上,烛火灭掉一半,只留角落的,再把床榻的缦帐全都放下来。” 霍熙平闻言乖乖去关窗灭烛,做了一半发现自己堂堂公主之尊,竟被她差遣使唤,有些不乐意,又回头看她。姜桑梓已经三两下拆光了头上的钗饰,将长发披下,又把大袄给脱了,极利索地钻进被子,见霍熙平望来,忙催促她:“快快,把缦帐放下。” 霍熙平就把不乐意给抛到脑后,认命地去给她放缦帐。三重缦帐一落,榻上的人便只剩了个侧影,殿上窗户紧闭,没有阳光,只剩角落里几盏烛火,越发叫人瞧不出姜桑梓的模样。 “让人请安国夫人进来,就说刚才我吃了药正睡着,宫人不敢打扰,如今已醒。”声音倒是清清脆脆地传出来。 事已至此,霍熙平想收手也不及,她也不能叫安国夫人真在殿外坐上一天,否则这事传了出去,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派霍翎。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将衣冠一整,又拿出公主的架式,自往外头去了。 姜桑梓靠着迎枕坐在床上,调整了几番呼吸,就听到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 “臣妇潘氏见过太子妃……”安国夫人一进殿便先行礼。 姜桑梓立刻捏了鼻子,瓮声瓮气开口:“快免礼,看座。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多礼。姨母,姜姜想死你了。” “姜姜我的儿……”潘氏按按眼角也不落座,便往床边走。 “姨母莫上前,姜姜这病来得急,御医说恐会传人。”姜桑梓忙道,“姨母还是坐着与姜姜说会话,也解解姜姜的闷。” 潘氏闻言缓缓坐回宫人搬来的锦椅上,狐疑地看着床上的人。 纱缦之后是个清瘦的人影,长发披爻笼着双颊,眉目不清,似是而非,难以辨别。 “姜姜,你的声音怎么了?”她便问道。 “着了风,鼻子正堵着,难受得紧。”姜桑梓早想好了借口,说话间还不忘吸吸鼻子咳几声。 潘氏便消了些疑虑,心疼道:“可用药了?宫人服侍得还妥当?” “都妥,姨母不必忧心。前头才用过药,犯了瞌睡,宫人不敢打扰,我也不知姨母会来,倒让姨母在外头吹了半天风,姜姜的错。”姜桑梓有气无力地回答她,“姨母好不容易来见我一次,我却不能与姨母相见,真是叫人……” “你与我之还说这些见外的话,虽说如今你贵为太子妃,我却只当你还是我的小姜姜。你母亲不在,又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心里是将你视作女儿。” “知道姨母疼我,我才不与姨母见外。这次姨母是带了我哪个兄弟过来?我猜是二哥哥。大表哥年前定了亲,三表弟还小,只有二哥哥正值说亲的当口。”想起曾经带自己爬树翻墙的哥哥,她掩嘴一笑,“姨母可有寻到合心的儿媳,若有不妨告诉我,我替二哥哥说合去。” “你二哥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眼睛长在头顶上,比你大哥难办多了。”提起这事潘氏就来气,左挑右拣了大半年,袁老二一个不落全都打了回去。 “我记得二哥哥说过,要娶妻就要娶个温柔静淑的,尤其不是能像我。姨母找的时候只管按我相反的脾性去就成。”姜桑梓乐了,自大婚换魂之后她就没见过自家人,此时见了姨母倒是满心欢喜。 “我呸,那混小子!”潘氏啐了自家儿子一通,又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别的,方道,“别说这些了。姜姜,姨母问你,你与殿下之间可和睦?” “姨母何出此问?”姜桑梓明知故问。 “外头有传你自大婚之后便倍受冷落,殿下与你还不曾圆房,可有此事?还有那太傅家的江大姑娘,倒是和殿下走得颇近,昨个儿似乎还有人瞧着殿下把江大姑娘抱进了寝殿,可有此事?”潘氏想了想,又道,“好孩子,你在我面前不必强装,若受了委屈只管告诉姨母。要真是如此,我就去告诉你爹,再找你姨父一起替你撑腰。凭他是天家贵胄、皇亲国戚,就是闹到皇上皇后跟前,也得讲道理,没有这般欺负人的。嫁进皇家也不是你想的,若没那旨意,如今你早嫁沈鹏……” 分卷阅读41 “姨母。”姜桑梓忙打断她。她与潘氏感情甚笃,相中沈鹏之事也曾阴晦地向潘氏提及,还请她帮忙掌眼,故潘氏也知此事,但现在尘埃落定,旧事无法再提,“那都是赐婚前的事了,你提来作甚,没得臊人!快莫提了。殿下是个谦谦君子,待我温柔宽厚,并无冷落。昨日他抱进寝殿的人是我,也不知哪个下作的人在外头挑弄是非,姨母别信。” “那圆房之事是真是假?”潘氏可不放过她。 “我与殿下确未圆房。”姜桑梓咬咬牙索性认了,“殿下温和,怜我初嫁面嫩,故纵着我,说待两人感情再深些,熟稔了才好……才行那些事儿,两人方不尴尬。” 霍翎啊霍翎,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当真是尽力帮他了。 姜桑梓脸已红得要滴血。 “你这傻丫头,什么面嫩尴尬的,你就是只纸老虎,外表看着凶猛,一戳就破。夫妻之间自然是越亲密感情才越好,你临出嫁前我不是特意叫人给你传授过了,你怎还腼腆成这样?我告诉你,年轻男人在这事上可没个餍足的,你赶紧的把房圆了,别叫殿下的心跑到外头去。”潘氏什么都敢说,可不管姜桑梓脸红不红。 “……”姜桑梓被她说得整个人发臊。一提这事她就想起出嫁前姨母特地找了经验老道的嬷嬷来给她传授男女之事,带着春图一起,图文并茂还带解说,她简直想哭。 潘氏还在继续:“唉,你这脾气要是嫁到沈家日子倒是舒坦,怎么偏就进了皇家。如今既然进了,你就别懒散了,太子妃该有的架子也要摆起来,千万别由着人欺负,莫忘了你身后还有你爹和你姨父。” “知道了知道了。姨母别说这些了。”姜桑梓把耳朵一捂,忘了捏鼻子。 “你的声音……” “啊?什么?”姜桑梓一个激凌,假意嗽了几声糊弄过去,又道,“天又大雪,我爹腿上的旧患怕是又要疼了,家里几个姨娘不入他的心,他身边没人照应,我也没个亲兄弟,姨母若是空,还请三个兄弟多过去看看他。” “知道了,这哪用你提醒。”话说到这里,潘氏也不再怀疑床上人的身份,毕竟能这般了解姜家与袁家情况,又有这般腔调的,除了姜桑梓,不作第二人想。 姜桑梓还待再说话,殿外忽进来一人。 潘氏见了此人立刻便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竟是霍翎回来了。 “安国夫人免礼,坐。”霍翎微笑着进来,手里亲自端了药,走至床榻边,将纱缦掀起一角,坐到床沿上,“姜姜,喝药了。” 姜桑梓把被子拉到下巴,看看黑漆漆的药,又看看霍翎。这人要不要这么认真?作戏罢了,他还真的给她端了药来? “不喝,苦。”姜桑梓摇头,她好好的又没病,喝什么药。 “乖,喝了药病才会好。”霍翎哄孩子似的开口,落在别人眼中倒真有夫妻恩爱的模样。 “姜姜,听殿下的话,快喝药。”潘氏跟着劝道。 姜桑梓瞪了他两眼,忿忿端起碗往嘴里送。黑漆漆的药汁入口,却并非意料中的苦涩,反而香甜无比,竟是碗温热的红枣桂圆煮黑糖。 霍翎看她递来诧异的眼神,做了唇形——甜吗? 姜桑梓笑了,嘴里仍抱怨:“苦死了。” 潘氏要问的已经问到,心也放下了,觉得自己再呆在殿里太不合适,便识相起身告辞出去。 寂静的殿里又只剩下霍翎与她两人。 “总算解决了。”姜桑梓松口气,人也软下来。 霍翎坐近她一些,笑问:“姜姜,沈鹏是谁?” 姜桑梓立刻又绷直背。这人是听去了她与姨母的对话?那岂非不止沈鹏,连她与姨母说的那些话儿……他也听去了? 生无可恋。 霍翎皮笑肉不笑:“沈鹏是谁?是我知道的那个人吗?” “啊?哪个?”姜桑梓懵了。 …… “阿嚏——”有人在山间打了喷嚏,震得树上雪粉落下。 “沈统领,没事吧?” “没事。”沈鹏揉揉鼻子,将手里牵的马递给属下,蹲到地上看了会,道,“这里似乎有些脚印,往那边去了。不过天色将暗,再往里面恐难出来,吩咐下去,就在这里扎营暂歇,明日一早再往里寻,应该就在附近了。” “是。”属下领命而去。 沈鹏又叫住他:“等会,你派个人将我们行踪与进展报予殿下,叫他不必担心,明日应该能寻到人。” “遵命。” ☆、第27章 揭穿 山中静谧,火光摇晃着温暖石洞。 左一江一手作枕躺在地上,另一手轻轻按在胸口。按照江善芷的吩咐,他把白团子似的兔子给塞在了胸口的衣襟里暖着,用手护住不叫它跑开,好让江善芷能腾出手来给他洗眼睛。 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听了她的话,做这样愚蠢的事? 江善芷正低头,眼角余光忽然瞄见他胸前隆起一小坨,衣襟里钻出兔子头,毛都给揉得乱了,她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左一江听了这声笑暗叹口气,也罢,她高兴就好。 放凉的清水缓缓流到他眼皮上,有些刺疼,又冰凉痛快。江善芷很认真地俯头替他清洗,另一手拿着绢帕压在他太阳穴处,将流下的清水吸走。 这已是今日她第二次替他清洗眼睛了,早上那次清洗过后,左一江安慰她说眼睛舒服一些,江善芷当了真,还要再帮他洗一次。 真是个傻姑娘。 左一江感叹。 “还疼吗?”江善芷问他。 “痒。”左一江答非所问。 他指指自己鼻尖,江善芷这才发现自己的发丝垂落到他鼻头。她忙将那束发丝拔到脑后,目光却还流连在他鼻尖。就着火光仔细看,她忽发现左一江的五官轮廓有些深,鼻子挺像山。他五官很清秀,唇的棱角分明,脸颊也秀气,眉峰飞扬,是大安朝标准的美男子,偏那轮廓不太像中原人,有些异域风情,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若是他再长大些,轮廓恐怕要更深了,到时候这张脸便不是“清秀”二字能形容得来了。 江善芷想起他的身世。他母亲是长宁大长公主,父亲却不详。京里传闻有好几种,其中一说,他的父亲乃是如今的苍羌王扶澜,左一江是苍羌王子,被秘送回京乃是因为扶澜王为得大安援助统一苍羌十六部,故将这位大王子质于兆京;而另一个传闻里,他的父亲则是苍羌的狼王将军。狼王是苍羌第一勇者才能得到的封号,昔年长宁和亲途中曾遇敌,幸得当时的狼王将军所救,并被其护送回苍羌大都,长宁公主在途中与这位狼王将军情愫暗生生下了左一江,因不容于扶澜而被秘送回大安。 传说太多,过往无从追究,唯一 分卷阅读42 得到确定的,便是左一江的身体内的的确确有一半苍羌人的血。 江善芷看着眼前闲适悠然的男人,他眉宇间还略带稚气,可杀人时却手段老道毒辣,就像两个不同的人。这么多年了,他在兆京名声一直不好,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典型的纨绔膏粱。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吧?可他身体里那一半的苍羌血统注定他在大安朝无法作为。 皇帝和他再亲,终究也是一国之君,他断不容许苍羌人涉及大安朝政。 只要他在大安朝一天,他就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可惜了他的身手,注定被埋没。 他还这么年轻,像只大漠雏鹰,却没展翅的天空,困于樊笼。 江善芷替他惋惜,情不自禁伸手将他额前乱发拂开。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左一江猛地抬手,抓住她的手。 “姐姐……”他声音有些喑哑。 江善芷从幌神状态中醒来,大窘:“水沾到你额头了。” 她找个蹩脚的理由。 左一江倒没计较,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忽然松开手站起。 “呆在洞里别出来。”他把兔子捧回给她。 “怎么了?”江善芷察觉到异样,问道。 “有人来了。”他沉声一句,将软剑从腰间抽出。 眉间稚气消散,杀气又盛。 江善芷打了个寒战,看着他两步走到洞口,微猫下腰,蓄势待发。她心跟着悬起,悄悄地走到洞深处蹲下。 这时候来人,要么是救兵,要么……是敌人。 “嘎吱”的踩雪声响过,这脚步声很单调,来人只有一个,并不掩饰形踪。 这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一声一声很有节奏,慢慢靠近洞口。 左一江悄然握紧手中软剑,将呼吸放缓,只待那人行到洞口…… “呜——”细沉的兽鸣比脚步声早一步到达洞口。一道白影窜入,飞速冲向了左一江。左一江手中软剑稍松,低声惊疑:“霜咬?” “呜——”又是一声兽鸣,那白影停在左一江脚边,绕着他打转。 江善芷终于看清那白影,是五个月前在宫里霍熙平想要的那只幼狼。 脚步声终于也到了洞口,清润的男人声音在洞口响起:“快把你的剑收了。左一江,几年没见,连兄弟都要杀?” 左一江神色一怔,将剑尖垂下,直起腰,不太确定地叫出个名字。 江善芷就见洞口处进来个人,这人身量颀长,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他一进洞就将斗笠摘下抖雪,露出张白皙清俊的脸,容貌之佳,已属她生平所见男子中为最者。 她听到左一江叫他——东辞。 …… 上虹殿里,姜桑梓装了鸵鸟。 “殿下,我不知你认识哪个沈鹏。无关紧要的人,你提来作甚?”她把脸缩进被沿,只留一双眼睛看他。 霍翎就见她那眼珠子又一转,在他开口之前马上又开口:“殿下,别说旁的事了,你早上出去寻阿芷了?可有下落?” “算有。”霍翎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沈……” “殿下,你先出去。”姜桑梓又打断他。 霍翎瞪她。这丫头似乎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我要起来,你在这里我不方便。”姜桑梓终于找到绝佳借口。 “好,等你出来。”霍翎起身,二话不说朝外行去。不知为何,他就觉得自己非要弄清沈鹏这人到底怎么一回事。 霍翎一去,姜桑梓的压力顿减,她偷眼看了看寝殿入口,确认没人会再进来后,她方起身把大袄披到身上扣好,又细细将裙上褶皱捋平,这才去找镜子梳头。 为了不让安国夫人瞧出异样,她把头发散下作掩护,此时要出去少不得还要仔细梳好才成。梳头可是个细致活,她身边没带丫头,一个人拢了半天连鬓角也没拢好,正烦着心,忽闻外头传来些响动,似乎有人正往寝殿闯,却被人拦下。 太子的寝殿,谁人敢闯? 莫非又来个想见“太子妃”的? 姜桑梓纳闷至极,便拿着玉梳靠近寝殿口,悄悄探听。 “舅母,阿芷不在里面!”霍翎沉冷声音传来。 姜桑梓大惊。江善芷的母亲来了? “阿芷今日回灵风馆后,我就已命人悄悄看着她。适才丫头来禀,亲眼见阿芷从后窗进了殿下寝宫,还望殿下让臣妇进内殿一看,若是阿芷不在其间,臣妇自向殿下请罪,任凭殿下处置。”陆氏声音跟着响起,带着强硬之势,不肯退让。 “舅母,我说了阿芷不在里面,里面的人是姜姜。她患病正安睡,不容打扰。”霍翎比她更强硬,“舅母请回吧。” 姜桑梓听他声音已如雪地冷风,想是生了怒意,她心里大急,可奈何这时也出不去,只能躲在里边暗自跺脚。若陆氏知道她是如何进来的,只怕此刻也正有人守在外头,她若是再从窗而去,恐被人抓住更难解释。 进退两难。 她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人呢? “殿下不必骗我,我的人亲眼看着阿芷进去的。那丫头自从殿下大婚那日起整个人就变了。知女莫若母,她若没受什么刺激,断不会如此,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为情所困才会叫她性情大变。殿下,如今太子妃已立,你与阿芷断不可能了。你再与阿芷牵绊,不止对太子妃不公平,对阿芷不公平,便殿下的清名,只怕也难保。” 姜桑梓低头扭紧衣袖,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岂料都被人看在眼中,压根瞒不过去。 “舅母,我与阿芷之间没有半点私情,这么多年我都待她如妹。但凡我对她动过一丝情意,今日太子妃便绝不会是姜桑梓。我的妻子只会是姜桑梓,不论她是何模样又身在何处,以前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舅母认识我这么久,当知霍翎从无虚言。”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陆氏听,还是说给殿后之人听,落地似有声,锵铿有力。 姜桑梓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心情。 “既然无私情,殿下便让我进去瞧瞧又如何?”陆氏却不肯放过他。 “我说了她不在。来人,送江夫人回去。”霍翎不愿再说,当即唤人来要送陆氏回去。 “铮——” 姜桑梓只闻得刀剑出鞘的清脆音,她的心几乎随之跃出口。 怎么还动上刀了? “舅母!” “江夫人!” 几声惊呼同时而起。 陆氏竟拔出了一把小匕首抵在自己喉前。 “我求殿下看在这些年我江家为你尽心尽力的份上,看上你也叫了我这十多年舅母的份上,你叫她出来,在大错铸成之前让我带她回去。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眼睁睁看她毁了前程。殿下,我求你。” 陆氏泣声传来,嘤嘤而作。她认定女儿爬进霍翎寝殿,而一个女人进了男人 分卷阅读43 房间意味着什么,绝对不会有往好的方向去想,再加上她已认定“江善芷”对霍翎有情,那魔障越来越深,终叫她难以自持以死相逼要知道真相。 “舅母……”霍翎头疼极了。 “我在这里。” 正僵持着,姜桑梓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处。 “当啷”一声,陆氏手中匕首落到地上。 “阿芷……你竟真的在此?”猜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陆氏失神错愕地盯着姜桑梓,缓缓走去。 霍翎令宫人速将匕首拾走,又挥手遣退了身边人,将宫门彻底关上。 “是我。”姜桑梓低下头,回答道。 陆氏走到她面前,目光从上而下扫过她。 她衣裳虽整,可凌乱散落的发,微红的脸颊,全都是欲语还羞的模样,落在陆氏眼中,更是验证了她心中所猜。 “你……你……”陆氏回过神来,脸色一变,连说了两次都吐不出完整的话来,她怒极攻心,愤而抬手。 姜桑梓不由自主侧头要避,可这狠狠一掌却没机会落下。 霍翎箍住了陆氏的手。 “够了!舅母,这不怪她。”他沉道。 “不怪她,那怪你吗?”陆氏已怒到失了分寸,“殿下请放手,我江家教女,还请殿下不要插手。” 霍翎却没丝毫退步之意:“舅母有怒冲我发便是。” “你……你们……”陆氏更怒,“好,好,我陆湘书一辈子清白为人,竟教出你这样的女儿,我枉为人母,从今往后,你莫再叫我母亲,我与你……” “江夫人,我不是江善芷!我是姜桑梓。”姜桑梓缓缓将头扭过,冷冽而尖锐地打断陆氏的话。 “你说……什么?”陆氏不可思议望向她。 便是霍翎,也大出意外。 “殿下,别瞒了,太累。”姜桑梓静道。 “随你。”霍翎松手退开。 ☆、第28章 入V三更 陆氏突然昏厥,上虹殿里乱成一团。 宫人们把她抬到暖阁的软榻上,抹药油的抹药油,压人中的压人中,好不容易才让她出了口长气,幽幽转醒。 她目光在殿上一转,就落在姜桑梓身上。姜桑梓正与霍翎一左一右站在软榻两头,见到她醒来,便上前亲自捧茶蹲到陆氏眼前。 陆氏拂开茶却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说你是姜桑梓,不是我儿善芷?换魂?天下岂有如此荒谬之事?”她拧紧眉,语带三分狰狞。 适才姜桑梓已费过一番口舌,将自己与江善芷之间换魂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陆氏,怎知陆氏听完之后难以接受突然昏厥,倒把她与霍翎吓了一跳。她正懊恼自己冲动,惹得陆氏气恼至此,幸而陆氏很快又醒来,她才将心稍安,此时不敢再多作刺激,只将语气放缓放柔,道:“江夫人,我知你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便是我与阿芷,刚换魂之时也无法接受。一觉睡醒,怎么就成了一个陌生的人,到如今,有家归不得,有亲认不得,被迫留在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姜桑梓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语中不无伤感。 “不,我不相信。”陆氏倏尔坐起,双手握住姜桑梓的手,“一定是你们骗我的,你怕我责罚你们,所以编了这样的谎言。阿芷,走,跟我回去,娘不骂你,不骂你了。” 她说着说着,眼中落下泪来。 “江夫人……”姜桑梓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我有没说谎,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你刚才也说了,知女莫若母,我就算装得再好,都逃不过你这双眼,逃不过你和阿芷这十七年母女之情。我与阿芷性格截然相反,你一早就看出来,只是没有答案罢了。” “阿芷。”陆氏怔怔看眼前少女,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姑娘,团子似的脸长开了,像含苞待放的桃李,分明就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可那眉梢眼底的光芒却已截然不同。诚如姜桑梓所言,她身上一点一滴的改变,做为母亲焉能不知? 从宫中回来之后,“江善芷”就变了,这改变仿如一夕之间换成另一人。江善芷怕她,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撒娇,可是这个“江善芷”会;江善芷喜欢美食,她虽常拘着她不让她胡吃海塞,但到底心疼总会悄悄遣人给女儿塞些小食物,江善芷便会很开心,可这个“江善芷”却并不喜欢;江善芷温温吞吞,甚少与人为难,可这个“江善芷”却明朗爽利,甚至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假石之局…… 诸如此类改变,细数之下,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已数不胜数,只是谁也不往鬼神方面去想,又怎会料到壳子虽在,芯子已改。 “我的改变,不是因为与殿下有私情,而是因为我本就不是江善芷。”姜桑梓缓道。 一语道破所有。 “不是我女儿……那我女儿呢?阿芷呢?”陆氏说着忽想起换魂的另一人来,“‘太子妃’呢,你们把她叫出来让我见见,我见了面自然能分辨,她呢?” 姜桑梓便与霍翎对视一眼。 这次由霍翎开口解释:“前日阿芷与姜姜因偷听到贼人秘会之音,被贼人掳走,我昨日只来得及救回她。” 陆氏大惊:“那另一人呢?去了哪里?” “舅母放心,阿芷无恙,应是逃进雪林,我已有她的行踪,明日应能将人寻回,到时再请她来见舅母。”霍翎温言道,“另外今日姜姜会出现在此,也并非因她与我之私,乃是安国夫人突然到访要见太子妃,她怕失踪之事外泄有所影响,故才悄悄潜进我寝殿扮回她自己。舅母若是不信,只管遣人向安国夫人打听,安国夫人刚才一直在这里。” 约是这真相太骇人,消息又太繁杂,陆氏一时半会无法完全消化,有些怔然,正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没有说话。 霍翎便又道:“安国夫人是姜姜姨母,她都没瞧出姜姜异样,足证她确是姜姜。且前些日子我亲眼所见,姜姜离魂而至,舅母,这事是真的。” 陆氏仍有些呆滞,姜桑梓叹口气,将茶往她唇边一送,道了句:“江夫人,喝点水。” 陆氏木然启唇,随她喂了几口茶水,方嗫嚅着道:“若你们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猛地起身,重重跪到霍翎身前。 霍翎退开两步,惊讶地要俯身扶她:“舅母这是何故?” “江夫人?”姜桑梓也愕然要去扶她。 陆氏拂开两人之手,道:“殿下,若此事是真的,臣妇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答应。” “舅母有何请求,请说。”霍翎问道。 “臣妇江家陆氏,恳请殿下答应臣妇,二女一日易魂未归,殿下便……不能靠近其中任何一人。” 她说着,将头重重磕到地面,连着三个响头,最后一响过去她俯身不起 分卷阅读44 。 霍翎将要扶她的手缓缓收回,目光转向了姜桑梓。姜桑梓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怔住,正僵在原处不动。 他还不明情爱何物,只知这人是他的妻子,是他的责任,她有难他会帮,她有险他会救,纵是易魂之难,他也会想方设法替她解决,心本无澜,可如今陆氏一句话,却如石锤凿玉,竟敲出裂痕与疼痛来。 鬼神之说本就难测,非人力所及,若是一日不解,他与姜桑梓之间,便是千重山万重雪,纵然日后他登上帝位,手握苍生指掌天下,她亦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甚至于若永远换回不来,她还要以“善芷”之名嫁人,与他再无瓜葛,而他身边的江善芷也将永远被“太子妃”之名禁锢,永世不得出。 她明明是他的妻,拜过天地,祭过先祖,饮过合卺,可到头来却连最简单的触碰都成了罪孽。那人婷婷袅袅就站在眼前,躲在“江善芷”的身体里,用姜桑梓的魂魄看他,他看到的,也只是离魂那日,姜桑梓飘摇欲散的模样。 一碰,人就散了。 “殿下,臣妇求你。”江氏想要保护自己女儿,如今这情况,两女间不论哪个人,都不能与他有所牵扯。她知霍翎乃君子,断不会行那败德之举,然而这世上男女若是情到深处,谁又能保证永不出错?如今他三人已是行在刀尖,稍有差池便都万劫不复,这个恶人,就由她担了吧。 “我知道了。舅母,你起来吧。”良久,霍翎方开口,声如窗外千重雪,“我答应你就是。” “请殿下发誓。”江氏咬牙不起。 姜桑梓深吸口气,转头望霍翎,恰撞上他凝固的目光,墨色瞳仁如穹,望不到头。 “本王以储君之尊起誓,从今日起,她二人一日不换回原身,本王便一日离之,皆视如友如妹,绝无二想。” 霍翎之声再起,冰融雪消,只露刀刃铮铮之音,宛如剔骨而过。 来不及体味的感情全然收回,从此,她便只是另一个“江善芷”。 姜桑梓再看他眼眸,灼色已尽数消散,只余夜穹星芒,像个陌生人,也只是陌生人。 “江夫人,姜桑梓亦以姜家累世将名起誓,一日是善芷,殿下于我,是兄是友,再无其他。如此,夫人,你可安心?” 她缓站而起,不再扶陆氏。 “多谢殿下,多谢……太子妃。”陆氏再拜。 “舅母,我们答应了你,你也需答应我们一件事。”霍翎脸上透出些肃杀,不再温柔。 “殿下请说。”陆氏从地上抬头,问道。 霍翎转了转拇指上玉扳指,忽抬手指向姜桑梓:“日后她的行动自由,由本王来定。要查清易换魂之事且寻得解决之法,她必不可少,不能被拘在你江家后宅。我要你答应,她能自由进出江府,与我同查此事。” “这……”陆氏犹豫一番,望见姜桑梓沉凉的眸,不由横心道,“好,我会替她周全此事。” “起来吧。舅母先带她回去歇着,明日有了阿芷消息,我会遣人通知你们。”霍翎语毕便转身,不作任何犹豫。 姜桑梓只瞧着他背景渐远。 果然是未来帝王,王心之下,所有情感收放随心。 …… 雪林石洞里,听到了来人的声音,左一江放下心。 “你怎么找来的?”他收起剑,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走回洞中。 江善芷也从角落里出来,好奇地打量来人。 “这小家伙带我过来的。”东辞甩干斗笠的水又脱蓑衣,看到江善芷望来,便朝她颌首微笑。 江善芷便回他一笑。 他穿了袭素青棉袍,衣袍半旧,脖间围了条杂色的毛领,发髻以普通网巾兜起,髻间插着根木簪,肩上背个药箱,一副江湖郎中的打扮,就是那张脸委实叫人惊叹,似乎再寻常的衣裳都能被他衬出几分洒脱不羁来。 “多事。”左一江嘀咕了句,又退到墙根下坐好。 “眼睛伤了?”东辞一边问,一边搓着双手坐到火堆旁边,自顾自伸手烤火。 “先生喝水。”江善芷正好煮沸了一竹筒雪水,小心取下递给他。 “多谢姑娘。”东辞道谢接过,轻呷口滚烫的水,吁口气,总算暖了些。 “我看先生打扮,可是大夫?”江善芷抱着兔子好奇问他,原来围着左一江打转的小狼崽霜咬一见兔子就狼性毕露,呲牙咧嘴地冲上前,吓得江善芷忙把兔子捧起举到了头顶。 “你个小畜牲,给我回来。”左一江伸手过来,拎了霜咬的后颈把它给抓了回来。 东辞看得笑起:“在下是个江湖郎中,先生之称不敢当,姑娘叫我东辞吧。” “东辞先生,我姓江。”江善芷便报上姓氏,她看了眼正懒洋洋搓揉霜咬白毛的左一江,不禁对东辞正色道,“先生,你快替他瞧瞧眼睛,另外他手臂上有刀伤,噢对,还被蛇咬了。” “知道了,江姑娘。”东辞忍着笑伸长腿踢踢左一江的脚,“你白长了十几年,连个小姑娘都不如,让我看看你的伤。” 左一江“嗤”了一声,把头转走。 “东辞先生,他说他这眼睛是被江湖上的淬毒喷砂所伤,毒砂进眼后他的眼睛红肿不消,难以睁开,如今几乎无法视物,还刺疼。我早上和刚才都帮他以清水洗过眼睛,也不知有没帮助。”瞧左一江油盐不进的模样,江善芷索性自己与东辞说起他的伤情,语罢不忘问一句,“先生,能治好他的眼睛吗?” “如果每个病患都似姑娘这般能将症状详细说明,不遮不掩,那我们做大夫可要省不少事。”东辞夸她不忘挖苦左一江,“若他中的是江湖中常见的喷砂,毒性应该不重,治起来也容易。” “小侯爷,你骗我?”江善芷记得他说过这伤没法治,他得瞎,所以她替他难过到现在,可如今东辞却说容易? “宫里的御医哪会治江湖歪门邪道的伤。他说容易,那是因为他是慈意斋斋主杨如心与毒罗刹秋芍白的亲传弟子。如果这天下有他不能解的毒,不能治的伤,那基本上只剩死路一条了。”左一江只好解释。 江善芷歪歪脑袋,目露思忖。她没接触过江湖,毒罗刹之名她听都没听过,但是慈意斋与杨如心名气却很大,慈意斋乃是医馆,以慈悲为怀,济世天下,其馆遍布大安各处,而杨如心又是慈意斋中医术最高之人,早就誉满天下,她自也听过其人其事。 若按此说,眼前这自谦江湖郎中的东辞来头着实不小。需知他即便只报上慈意斋这三个字,就够他在京中扬名立万,更何况还是杨如心弟子,这要传出去,也不知会有多少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不惜代价将其拉拢。 “东辞先生,烦请你快替他诊治。”江善芷顿时对他肃然起敬,眼神都变了 分卷阅读45 。 “能不能治也要先看过再说,江姑娘,你先叫他躺下。”东辞两眼看明白这两人中间谁占主导,干脆不理左一江,只和江善芷说话。 “小侯爷,躺下。”江善芷声音绵软,却也能叫人乖乖听话。 比如左一江。 他认命地平躺到地上,神色间犹带几分不情愿。东辞笑着打开药箱,在里头翻拣一番,取了只小巧的银镊在手,跪坐到左一江头前。江善芷怕挡了他的光,自觉挪到另一侧去。 “放轻松些。”东辞检查之前忽道。 “我没紧张。”左一江嗤之以鼻。 “我没说你,我在说江姑娘。”东辞轻笑出声,“没见过你两这样的,病人不在乎,倒是旁边人吓得如临大敌。” 左一江闻言心一动,唇角浅浅勾起,笑得不动声色。江善芷却红了脸,被东辞一说她才发现自己双手紧攥成拳,身体绷得紧紧。 “我才没有。”她嘀咕了声,把拳头松开,眼却还盯着左一江不放。 东辞垂头动镊,专注替左一江检查眼睛,不再说话。他有双修长的手,拈着银镊的姿势特别漂亮,动作干脆利落,诊治的时候他收起笑,狭长的眼微眯,专注而犀利,没了言谈时的温润,凭添锋锐。 很快他就收手,将镊子放下。 “怎样?可能治?”江善芷第一个开口。 东辞又笑了:“可以,不过他得受点苦。” “何苦?”江善芷轻轻皱眉。 “痛苦。”东辞仍笑着,“开眼放血,是真痛。” “……”江善芷听着就觉得发怵。 …… 由于要动刀子,怕入夜后光线不足,东辞便将医治的时间定在第二日天亮。他常年行走山野,药箱里都放着一袋米,这时刚好派上用场。江善芷用雪水把米煮成粥,三人分食。虽然是粥,但她与左一江三日没米粒进肚,这粥闻来便香甜得叫人要落泪。 她将粥分予两人后自己坐到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听这两人叙旧。 “我已按你信中意思向殿下引荐你了,不过他还没打算见你。这次安排你进太虹苑,本想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可惜我却身陷险境,还要你来搭救。”左一江只是捂着竹筒,并不吃。 “殿下有殿下的顾虑,我也明白。”东辞吹散竹筒口冒出的白雾,轻轻抿了口粥,并不在意,“还是要多谢你这番安排,虽然见不着殿下,但这山林草药甚多,倒让我挖了不少宝贝。” “你还有什么想法?”左一江问他。 “放心吧,他会见我的。”东辞笑笑。 “哦?这么有自信?”左一江挑眉。 东辞便道:“我手上有他要的东西。” “何物?” “解毒/瘾的药方。”东辞喝了半筒粥,人往后一靠,和左一江一样倚在了石壁。 左一江一听便明白,这人留了后手,果是他的作风,当下也不多问,只想起另一件事来,又问他:“你一个人出谷?那小煞星呢?没跟你出来?” 东辞闻言眼神微改,温润里透出些暖意,像星光乍亮。 “没有。”他声音竟也温柔起来,“她差几个月才及笄,又没过试炼,谷主和夫人哪会放她出谷?” “她也肯依?你回去了,她不与你闹腾?”左一江笑他。 “那也没辙,我算了日子等这事了结,我刚好来得及回谷参加她的及笄礼。你在京城这么多年,对京城极为了解,也替我打听下有什么好宝贝,我寻回去给她作及笄礼。” 江善芷听东辞愈发温柔的声音,不禁猜测他话里这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叫人远在千里还念念不忘,这感情真叫人羡慕。 “一转眼那小煞星也已及笄,可以嫁人了。”左一江往他腿边扔了块石头。 “你想说什么?”东辞瞪他。 “我说你可以娶她了,别告诉我你没想过。”左一江揭穿他的心思。 东辞神色微怔,半晌方道:“她是天之骄女,我是罪臣之后,当诛之身,我父亲与谷主和夫人之间又曾有生死大仇,我如何娶她?” “谷主和夫人乃豁达之人,你何需担心这些。若是两情相悦,你要是个男人,哪怕用抢的也要把她抢到手。”左一江说着忽然看向江善芷,扬声,“你说对吧?江姐姐。” 江善芷正意犹未尽地仰头把竹筒里的最后一滴粥倒进嘴,被他吓了一跳,咳了两声方道:“对对对,你对。” 其实她顾着喝粥,没听到左一江在说什么。 左一江站起,摸墙走到她身边,把捂了许久的粥递给她:“给你。” “给我?那你呢?”江善芷惊讶地看他。 “我吃早上剩的烤蛇段就可以了。你既然吃不惯蛇,就多喝些粥。”左一江见她不接,便把竹筒搁在地上,慢慢又走回原处坐下。 江善芷看着地上的竹筒,许久无话,心却暖透。他眼虽盲心却如明镜,竟将她一举一动都感受入心。 东辞看着两人,默默一笑,将手枕到脑后,眼一闭,自去休息。 一夜无话,任外间风啸树摇,这洞里逍遥一刻便是一刻。 …… 翌日恰是晴天,光线明亮。江善芷睁眼时,东辞已将替左一江疗治所用的东西备好,见她醒来,不由笑着打招呼:“江姑娘。” “东辞先生。”江善芷客客气气回了句,跑到洞口拿雪抹抹脸后回来,又道,“我来帮你。” 东辞不和她推却:“我正缺个下手,劳烦姑娘了。” 江善芷痛痛快快应下,倒是左一江不耐烦地抗议:“她一个姑娘,你让她脏手作甚?” “你啰嗦,快躺好。”东辞还没答话,江善芷就先推推他。 左一江只得躺了。 东辞一手拈起薄如翼的刀片,正色道:“眼睛周围不能上任何止疼药物,左一江,你自己忍着。江姑娘,你替我看牢他,别让他乱动。” “好。”江善芷郑重点头,严阵以待。 “我开始了。”东辞语毕将手中薄刃往左一江眼角划下。 江善芷不忍,将眼睛转开,正好瞧见左一江倏尔攥紧的拳、绷紧的手臂。他一声没吭,却也叫她觉得痛。她转过头,飞快看了眼他的眼,紧闭的左眼下血流如注,东辞已捏来白棉布压在刀口之下,棉布转眼红透。她看得心脏阵阵紧缩,忙又把眼转开。左一江攥紧的拳松开,五指朝下深深抠进地里,不住刨着,想借这动作转移痛觉,江善芷见他指尖已磨出血来,心一软就握住他的手。 “你忍着点,很快就好。”她急道。 左一江手上动作忽然一停,下一刻便将她的手用力抓在掌中,仍是未发一语。 待到东辞替他双眼都放去毒血,扎上金针,他绷紧的身体方渐渐松下来,可手却仍将江善芷柔荑紧紧 分卷阅读46 握住。东辞拿烧沸放凉的水洗净手上血污,回过替他包扎时看到,忍不住揶揄:“有这么疼吗?你把人家的手都抓红了。” 左一江才忽然松手,沙哑道:“江姐姐,抱歉。” “没事。”江善芷抖抖手掌,见他脸色如纸,嘴唇干枯,满身的汗,不免又心疼,好在他眼睛的肿总算消了一大半,便道,“我再去煮些水。” “有劳江姑娘。”东辞回了句,将金针拔去,取出药与绷带替他裹眼。 江善芷取雪进来时,左一江的眼睛已包了一半,东辞正在嘱咐他:“毒已清,无大碍了。外用药一日一换,内服药随餐,我另外再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后抓来煮水洗眼。五日过后就能恢复。” 听了此语,江善芷总算放心。 “东辞先生,多谢你。”她诚心道歉。 东辞奇了:“你跟我道什么谢?要谢也是这小子谢。” 江善芷大窘。她与左一江非亲非故,这么一说倒像两个人间有什么似的,当下便低头默默去煮水。 左一江给了东辞一肘子:“你话太多了。” 东辞退开,笑而不答。伤口包好,左一江起身扯了东辞往外头去探路。洞里静下来,江善芷这才用双手捂了脸颊。脸颊竟烫得很,她到底怎么了? …… 天已大亮,外头有鸟鸣声传入,阳光正盛,林中不像前几天那般静谧。江善芷煮了水就坐在洞里发呆,想着这两日经历的事,想着左一江的眼睛,又想着姜桑梓的安危,脑中仍是乱的。 正想着,外头脚步声匆匆传来,东辞与左一江回来。 “江姐姐,殿下的人找来了,已经到前头坡下。你准备一下,下去找他们。”左一江道。 “真的!”江善芷跳起,大喜。 她就一个人,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便跑奔到洞口处。洞外还是白茫茫一片,瞧不清路。她探头看了两眼,往后道:“你们还愣着作什么,我们去找他们。” 左一江眼睛上裹着绷带,瞧不见她的欢喜模样,却也被她的喜悦传染,唇角扬起:“我们不和你一起,你要自己过去。沿着这几棵树下去便成,很快就能遇到他们。”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回去?”江善芷大惑不解。这地方天寒地冻,他眼又有伤,先前一直在期待着救兵,如今救兵赶到,他却又不走了。 “江姐姐,你失踪了两夜,不能和我一起出现在人前。你先走吧。”左一江双手环胸开口,包在绷带下的眼睛悄悄睁开,可眼前只有一片白。 真想见见她此时模样。 江善芷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她失踪了这么久,若再与不相干的男人同时出现在人前,只怕有嘴难辩,名声不保,就算她不替自己着想,也得为姜桑梓着想。他们确实不能同时出去,可是…… “那你……”他眼睛还看不到,江善芷担心他。 “我不会有事的,这不是还有东辞在,他会带我出去。”左一江摸索着把东辞放在洞边的蓑衣斗笠拾起递给她,“你见到他们别提起我,就说是独自躲在这里,没遇上任何人。记住了。” “小侯爷。”江善芷眼一红,飞快地拿手背揉揉眼,将泪水揉去。 她没有想到的事,这个男人全替她想了。 “去吧。江姐姐,我们还会再见的。”左一江露出酒窝,笑得像个孩子。 “谢谢。”江善芷哽咽一声,披了蓑衣,戴了斗笠,转头按他说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去。 左一江站在洞口,什么都看不到,仍未离去。 “一次……两次……三次……”东辞数着数。 “你数什么?”左一江问他。 “数她回头看了你几次。”东辞笑着戏谑。 左一江难得地,没有回嘴反驳。 …… 雪地难行,江善芷走到左一江所说的方向艰难行了许久,终于见着霍翎派出的人。 她腿一软,坐到了雪地里,前边的人围来,小心扶她,她看着满眼的人却忽然难过,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树林。 石洞早就不见,左一江的人影自也消失无踪。 她抹抹泪,爬起,跟着人慢慢踏上归路。 身后百米之处,左一江隐于树后问东辞:“她安全了?” “嗯,已经走了。” 左一江点点头,再无言语。 …… 姜桑梓在灵风馆里失了眠,到天亮时方浑浑噩噩睡着。还没睡多久,她就被人摇醒。头疼欲裂地睁眼,她看到江善芷的丫头闻茶站在床前。 “姑娘,夫人要你醒了就去太虹苑的景阳门找她。” “母亲可有说何事吗?”姜桑梓抚着头挣扎坐起,脑壳抽疼万分。 “没有。”闻茶回道。 姜桑梓想了想,扶着她的手下了床:“替我梳洗更衣吧。” 陆氏昨天将她从上虹殿带回后,就没再同她说过话,今天一早就命她去景阳门,必有要事。 …… 匆匆梳洗妥当赶到景阳门,那里已停了不少车马,其中一人便是霍翎。他已穿戴整齐坐在飞焰背上,正听人禀事。姜桑梓望了一圈,没有瞧见陆氏,心里奇怪,便朝霍翎跑去,跑到离他五步外时,她停步道:“殿下。” 霍翎转过头,瞧见她离得远远的。 他微颌首算是打招呼,淡道:“找到太子妃下落了,你要同去迎她吗?” 公事公办的口吻,已无从前熟稔。 “去!”姜桑梓仰头道。 骄阳之下,她目光如昔,他将脸转开。 “会骑马吗?给你寻匹温驯的。”霍翎又道。 “我会。”姜桑梓当即点头。 可还不待霍翎出声,后边的马车上传出陆氏声音:“阿芷,过来这里。” 姜桑梓回头一看,陆氏正从马车小窗里探出头,温和地看着她,她便没了言语。 霍翎也不看她,只道:“罢了,你去马车上呆着吧。” 言罢,他一夹马腹,抖开缰绳轻叱出声,纵马而出,竟不再同她说话。姜桑梓只得回头上了马车,陆氏坐在马车里正拈着串佛珠一颗颗数过,口中默诵着经文,见她上来只看她一眼,目光复杂,说不上来悲喜。姜桑梓正倦,也不耐烦再应对别人,轻唤了声“江夫人”后就坐到一旁闭了眼。 马车晃晃悠悠倒像会催眠,姜桑梓不知不觉迷糊过去,打个盹的功夫,马车就停了,她立刻醒来。 外头传来清朗男声:“卑职神机营左掖副将沈鹏,参见殿下。” 姜桑梓一愣,飞快跑到马车前,推门而下,陆氏想叫住她都来不及。 果然是两个脾性截然相反的人。陆氏苦笑一下,垂头又默诵起佛经。 姜桑梓下了马车往前走几步,就见着站在人前的霍翎,他已下马,正在问话,旁边有人拱手朝他行了军礼 分卷阅读47 。那人身着青亮锁甲,头戴红缨盔,背上长弓与箭壶,腰间别着长刀,生得端方,眉间英气勃发,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正是她当初替自己绸缪婚事时所相中之人。 “沈统领免礼,镇远侯在本王面前夸过你,我记得你名字。”霍翎虚扶一把。 “侯爷谬赞,卑职愧不敢受。”沈鹏站起自谦一句,方道,“太子妃已经找到,就在那边的营帐中歇息。” “辛苦沈统领了。去请她出来吧,本王接她回去。”霍翎点点头,忽又复道,“沈统领,太子妃一直都在太虹苑里养病,这里没有什么太子妃,你们也没上山寻过她,可听明白了?” 沈鹏一愣,立刻俯首领命:“卑职明白,定不走漏半点风声。” “你的人可能明白?” “明白了。”沈鹏沉声。 霍翎这才放他去请江善芷,一转头,他就看到姜桑梓,她正若有所思望着沈鹏,十分熟稔的模样,他便不叫她,自往旁边走去,倒是姜桑梓瞧见了他,唤了句:“殿下。” 他方止步。 “何事?”霍翎简言。 姜桑梓觉得霍翎因为昨天的事在发脾气,她想了想,大胆道:“殿下可是生气了?” “你想说什么?”他问她。 “其实江夫人说得并没错,你我之间,以如今身份,是该远着些。我倒觉得殿下昨日说得好,先做朋友反而更加自在。”姜桑梓笑道。 两人间仍有三步之隔,没人上前,那距离像凝固似的。 昨日重誓已下,为兄为友,不得靠近。 霍翎静静看她,她一如往昔,毫无异样,像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对一切无动于衷。 “你说做朋友就朋友吧。”他低头搓搓手,随意回答。 姜桑梓见他似无意多谈这话题,暗笑自己自作多情,当他在乎昨日之事,巴巴跑来安慰他。讪讪一笑,她便也不多说,往旁边走去。 走了两步,她就听身后又传来一语。 “姜桑梓,你是真这么想,还是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做这个太子妃,不在乎为我霍翎之妻?”他未在她眼里看到过一丝留恋与动容,那双眸太冷静清醒了。 他原当那日安国夫人说过的话只是笑谈,可怎知那是真的。 她本不愿嫁进皇家,她有更满意的归宿……他非她良配……他堂堂一国储君,却非她所想,所即便为友为兄,她也能云淡风轻。 姜桑梓蹙眉,转头道:“殿下何出此言。你是一国储君,天下女子无不以能嫁殿下为荣,我自也一样。” 霍翎目光与她眼眸相触,半晌方淡淡笑开,声音微凉。 “姜桑梓,有没人告诉过你,你说谎的时候,眼神特别用力,像真的一样。” 差一点,他就信了。 ☆、第29章 平安 姜桑梓这次可以确定,霍翎真生气了。姨母那天在上虹殿与她说的那些话,他大概是听见并记在心里了。真是个记仇的男人!就算她从前有些自己想法,可嫁他之后,她从未有过别的心思,也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他还想她怎样?易魂之事非她所愿,立下重誓亦是无奈之举,她只是希望两人之间关系能简单些,不论是夫妻还是兄妹亦或是朋友,皆有相处之道,完全不必复杂,也许两人会轻松得多,他却责她不在乎。 他那目光像在看个虚伪透顶却又自作聪明的人。 她在他眼中,原来是这样的人? “是桑梓的错,下次不会了。”姜桑梓小退半步,恭恭敬敬行礼,宛如寻常闺秀,“殿下乃是龙血凤髓,桑梓不过武夫之后,妄图与殿下平辈论交,是桑梓僭越了。日后桑梓会谨守本分,不会再逾越半分,还请殿下恕桑梓无礼之罪。” 他一定是没见过她真虚伪的模样。 “你!”霍翎气得想笑。他哪里是这个意思,这丫头分明长了反骨,他怨她两句,她倒好,故意说反话来气他了。他心里原有些难过,这时也被她给气得通通抛到脑后,只想着能狠狠咬她两口发泄。 好顽劣的丫头。 “殿下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大量,就莫与我这小女子计较了。自古以来夫为妻纲,您就是桑梓的天,以后殿下所想便是桑梓所想,殿下所愿便是桑梓所愿……”姜桑梓垂着头还叨叨。 “够了。”霍翎真想堵上她的嘴,“你这个……马屁精!” 他算是领教这女人的小心眼了,一言不合就与他犟!她就不能说两句贴心话来哄哄他?他也不过是想听她一句真心话罢了! 简直了! “谢殿下夸奖。”姜桑梓笑眯眯抬头。 霍翎捏着眉心。这还有完没完? “姜姐姐——”幸而有人拯救了霍翎。 江善芷已从营帐中出来,远远地瞧见姜桑梓,拎着裙子就飞奔而来。姜桑梓脸上虚伪的笑还没收起,就被软绵绵的身躯粘上。江善芷跑到她跟前,双臂张开狠狠抱住了她。 “哇,我好想你。” 江善芷只做两件事,埋胸,大哭。 …… 有了江善芷,霍翎就这么被姜桑梓遗忘了。她也顾不上怼他,摸着江善芷的头一顿安慰,胸口的衣裳都被她哭湿一大片。 “好了好了,已经回来了,没事了。”姜桑梓记挂江善芷许多天,这会连她的哭声都深觉怀念,“快告诉我可有受伤,让姐姐给你看看。” “没有。”江善芷把头压在她胸口摇了摇,觉得真是太舒服了。 霍翎看不下去,默不作声走开,自去找沈鹏吩咐余事。 好不容易江善芷才呜呜咽咽地止了哭,姜桑梓摸了帕子把她脸上的泪给擦了,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她一圈,才放下心,把她往马车那边领。 “阿芷,还有个人来接你了。” “谁呀?”江善芷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 “你母亲江夫人。”姜桑梓把人牵到马车前,掀了马车帘子。 马车正中的软榻上陆氏正坐得笔直,看到帘子被掀起便猛地望来,恰与江善芷的目光撞在一块。江善芷顿时一呆,下意识道:“娘……” “江夫人已经知道易魂之事,她想见你,有些东西需要你亲自向她证实。”姜桑梓在她耳边轻道。 陆氏已倾身站起,嘴唇嗫嚅两下,却没吐出声音,想唤却不唤,也不知该唤哪个名字。 “娘。”江善芷先是怯怯唤了一声,转眼却飞快地跳上马车,再顾不上在母亲前要顾及的仪态,一个箭步冲到马车里面,扑了过去。陆氏也已迎上前,将她用力搂进怀中。 “娘,娘,阿芷想你。”江善芷扑在母亲怀里,又哭成泪人。 几声“娘”一叫,陆氏心都要碎了,哪还想着要求证什么。母女连心,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怎会认不出来? “阿芷,我的阿芷。”她说 分卷阅读48 着捧起江善芷的脸,眼泪也滚出。 姜桑梓瞧了两眼,悄悄放下帘子,斜倚着车厢坐到了马车前的车老板上。马车里头嘤嘤哭声还在传出,两人搂在一起小声说话,陆氏温柔叫着“阿芷阿芷”。门帘子被风吹开一道小缝,姜桑梓便又看到江善芷躲在陆氏怀里,露出孩子似的表情,充满依赖。 她摸过车夫放在一旁的马鞭,心不在焉地玩起,胸口处却酸涩难当。 她也想要个娘亲,能让她抱着撒娇,能给她讲为人处事之理,能替她遮挡风雨,能不惜一切拼了性命冲进太子寝宫只为不让女儿铸成大错,能跪在地上豁出所有求太子立誓远离女儿…… 如果她的母亲还在世,应该也与江夫人一般吧? 她好想母亲。 “江姑娘。” 有人在旁边轻唤了声。 姜桑梓回神,发现旁边站着个宫人,正躬身捧着一物递到她眼前。她接过一瞧,竟是方素白的帕子,帕子角落里用银线绣了只小小的龙。 霍翎的东西? 她转头寻找他,他正站在远处看她,见她目光望来,他却将头转走。 姜桑梓忽然意识到什么,把手往脸上一摸。脸颊上冰凉湿润,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满面。 拿手背胡乱抹抹脸,她将那帕子叠好收起。 看在这帕子的份上,她很大方地决定不和霍翎怄气了。 ……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太虹殿,江善芷如今是太子妃身份,陆氏只能陪她到上虹殿外便回了灵风馆。江善芷舒舒服服泡了澡,换过一身衣服,又饱饱吃了顿好的,这才和姜桑梓一起去见霍翎。关于这次意外,霍翎还有许多话要问她们。 天刚过午,阳光颇灿,从殿门照进,叫人心情愉悦。霍翎坐在殿上听她们说话,两人便从江善芷在宫里发现小宫女之死说起,一路说到了太虹苑的这场意外。 “竟已混进宫里了……”霍翎眉头紧蹙。事情比他想像得要严重许多,他原以为欢喜毒只是有几个皇亲为其牵头做引,扩散速度虽快,但也只在京城肆虐,如今看来已牵涉到了后宫,越来越复杂。不知不觉间,危险已潜伏在了身边。 “不知殿下可有查过放贼人出北门那人的下落?我记得太虹苑里进出需要有监门卫的令牌。”姜桑梓问道。 “查过了,拿的是太虹苑内府兵左监门卫王学强的令牌。王学强已被拘,据他交代那日令牌是照常发放,并无特别,不过其中一枚令牌他发给了他的属下,我们找到这人时他已经死了,如今只知道当时出入北门的是往赤雁馆运菜的车马。我以此为由,已将赤雁馆包围,然而并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赤雁馆与此事有关。”霍翎思忖着开口。 本想借左一江之的查出主谋者,偏中间出了意外,以至线索到此又中断了。 “赤雁馆?可是玉阳公主的行馆?”江善芷惑道。 霍翎点点头。 “殿下,或者我们可以从宫女之死再着手查起,可能会有新的发现。”姜桑梓想了想,大胆提了建议。 “我们?”霍翎挑眉,从殿上走下,踱到两人身边。 “嗯,我和阿芷与殿下一起……” 姜桑梓话没说完,便叫霍翎打断:“你们两这次苦是没吃够么?可知其中牵涉多广?危险多大?” 胆子已经肥到不怕死了。 “殿下,我与阿芷讨论过,我们换魂之时恰是那宫女的死期,这其中不知是否有关联。鬼神之说本不足为信,但如今我与阿芷之事匪夷所思,兴许真是怨魂作祟也未可知。”姜桑梓目光跟着霍翎的步伐转,“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早一日解决换魂之事,且既涉及皇上后宫,殿下出手不太方便,若有阿芷与我在后宫替殿下打探,也许更妥当些,于殿下于我们都是一举两得的事。” “太危险了,我不允许。”霍翎拂袖回座,又道,“至于换魂之事,过两日回京我会带你们先去见一个人,待见过此人再作打算。” “何人?”江善芷好奇道。 “前工部尚书俞宗瀚。” “老尚书大人?他……了解这些?”姜桑梓也奇了。 “他昔年是我皇祖父亲赐的官盗,替我皇祖父暗中寻穴探宝,取前人之物,擅风水堪舆,曾触神鬼阴阳,也许对此事有所了解。”霍翎也不再瞒她们。 姜桑梓与江善芷听得同时睁大眼眸。 官盗?替皇帝盗墓? 匪夷所思。 霍翎态度强硬,姜桑梓也不再多说,她只是又想到别的事,斟酌着开了口:“殿下,还有一件事……” “何事?” “我感觉……抓我们的那伙贼人,并非寻常匪类,也不像江湖蟊贼、乌合之众,他们……”姜桑梓顿了顿,想找个词来形容自己见过的那些人。 “他们怎么了?”霍翎道。 “他们很像……从军之人。”姜桑梓终于找到了词。 那些人身板笔直、勇武矫健且似乎纪律严明,全不似普通贼匪,倒和她父亲麾下那些锐士有许多相似之处,故她才有此一说。 霍翎勾唇笑笑,并无意外,只是淡道:“知道了。好了,你们担惊受怕了几天,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回来了就好好歇息,明日赏枫宴正式召开,你两放开了玩一玩。” 两人点点头,江善芷忽又道:“殿下,除了我之外,可还有人失踪?” 霍翎不明其意。 “有没别人失踪?可找着了?”江善芷急道。 “你想问安乐侯吧?”霍翎微微一笑,“找到了,他现在人就在外头,你要见见吗?” 江善芷猛地捂上自己的嘴,摇头。 不能见,见了就暴露了。 ☆、第30章 枫宴 江善芷是个怂包,她不敢见左一江。见完霍翎之后,她就拉着姜桑梓从偏殿的门出去,兜了个大圈躲到殿外的树丛后偷偷看他。 阳光明媚,照得四周雪灿,枝头檐角挂下的冰棱晶莹剔透,折出灼眼的光。左一江正站在檐下等霍翎,他仍穿着单薄的锦袍,眼上包着绷带,人倒是一如即往的精神。江善芷见他无恙便放了心,轻轻舒了口气,不防肩头被人用力一拍。 “阿芷,你为何偷看他?”姜桑梓非常好奇。 “嘘。”江善芷立刻捂了她嘴把头埋进树丛。那人眼睛不好使,听力却灵敏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 静静呆了片刻,江善芷觉得危险终于过去,这才把头又探出。 左一江正朝她们这边笑。 虽然不知道他目光到底落在何处,但那没来由的笑还是叫她心狠狠一跳。她忙又拉着姜桑梓跑了,也不管左一江会不会听到声音。 …… 夜色悄悄降下,太虹苑只余灯火点点。陆氏见两女在一起,便也不拘着姜 分卷阅读49 桑梓,姜桑梓与江善芷今夜就都歇在霍熙平那里。檐下宫灯的烛火照不进重夜,只在窗纱打上半白的光。 “姜姐姐,我母亲同我说她求殿下与你立下重誓,互不相近。”江善芷看到姜桑梓趴在窗前的软榻上剥花生,便挨近她。 姜桑梓剥花生剥得极有节奏,两指一拈,“啪”一声花生壳就挤成两半,两颗花生仁蹦出。江善芷觉得看她剥花生会上瘾。 “嗯,怎么了?”姜桑梓漫不经心回她。 “对不起,我娘把你和殿下拆散了。”江善芷闷闷不乐道,总觉得自己娘棒打鸳鸯。 “你傻么?如今我与殿下本就不能在一块,何来‘拆散’之说。”姜桑梓一戳她的额头,“江夫人的顾虑我也明白,若我与殿下走得太近,落在别人眼里岂不是你‘江善芷’和殿下有私情?与其到时候三个人都受其累,不如在各归其位之前保持距离。” 江善芷皱皱鼻嗅了嗅,姜姐姐的手指头好香,全是花生的味道。姜桑梓拍拍手,把剥好的一碟子花生通通推到她面前。 “你不吃吗?”江善芷奇道,她剥了半天,可一个都没吃。 “你吃吧。”姜桑梓不爱零嘴儿,不过她爹喜欢,尤爱用花生下酒,她从前没事就给姜梦虎剥花生,如今没了她在身边,她爹恐怕只能喝喝闷酒了。 江善芷便捧了碟盘腿坐到榻上,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花生,那小模样跟松鼠似的,看得姜桑梓一乐,她都快不认得这张脸原是她自己的了。 “姜姐姐,可是我瞅着殿下似乎生气了,他是不是难过不能与你亲近?” “这你都看得出来?”姜桑梓还以为霍翎那张雷打不动的脸庞没人猜得着他心思。 “嘿嘿,其实殿下生气难过的时候,和他发怒训人是不一样的。”江善芷趁姜桑梓不注意,往她唇里塞了枚花生,姜桑梓也就默默咬下了,“我从前和熙平就常常被他骂,他训起人来可凶了,还罚我们静闭。不过罚归罚,他也会叫人偷偷给我们送吃的,这阵子罚过了,他不会再搁在心里。但是生气难过就不一样了……” “那是怎样?”姜桑梓问道。 “就是……”江善芷一时想不出形容词,苦恼得放下手。 “砰。”窗户忽然被人从外头掀开,冷风灌入,一颗脑袋出现在窗缝里,姜桑梓给吓得一哆嗦,一把抱住江善芷。 “你们又背着我说悄悄话。”霍熙平的声音响起。她把窗户开大,脑袋和身子一起往里头钻,竟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你不是睡了吗?”江善芷搂着姜桑梓奇道。 “我不。我今晚要和你们一起睡。”霍熙平因是公主,本在自己寝殿里睡,将外边的暖阁给她两人,可才躺下她就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自己受到排挤,于是就屁颠颠跑了来。 果然,这两人说体己话又不带上她。 姜桑梓默默看了眼不远处的床榻,好吧,床挺大,三个人挤挤也够睡。 “你们在说我皇兄坏话?”霍熙平非挤到两人中间,不客气地摸了花生开始吃。 她在窗下就听到两句。 “在说你皇兄生气难过会怎样?”江善芷冲姜桑梓眨眨眼。 “不会怎样,他就只会闷着自己不痛快。”要说对霍翎的了解,在场的三人没有比霍熙平更了解他的了,“不过他很少真的生气。我长这么大,他就冲我生过一次气。” 碟里花生见底,姜桑梓又开始“噼啪”剥起,江善芷便捧了杯茶递到霍熙平面前,霍熙平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很是受用。 “那是我六岁的事,我也记不大清,好像是因为父皇母后太宠溺我而冷落了皇兄,皇兄便有些伤心,后来我又失手把父皇的青龙瓶给打破了,怕父皇责罚就推到皇兄头上。皇兄自不认错,结果被父皇罚跪一夜。”霍熙平吐吐舌,说起这事她还有些愧疚,“那次皇兄是真生气了,好几天都不理我,也不大同父皇母后说话。” “那后来呢?”姜桑梓忍不住问。 “后来是母后想了法子,叫我亲自画幅画送给皇兄。他得了我的画,就没再生气,反又送我许多东西,还老带我玩儿。”霍熙平说着一把挽住江善芷的手,“我皇兄那人嘴硬心软,你对他好一分,他会还你十分。所以皇嫂,你以后要是惹他生气了,只要哄哄他,撒撒娇,我保证他能把你宠到天上去。” 她还不知换魂之事,只当是“姜桑梓”要问,如今两人关系好了,这“小妖精”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她便也大方相告。 “你画了什么画送他?”姜桑梓好奇她到底画了什么能叫霍翎动容。 霍熙平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唉,也没什么,我就是……就是画了四只王八。两只大王八各驮了一只小王八,一家亲嘛。唉呀我才六岁那时,能画什么呀?” 姜桑梓和江善芷两人同时一愣,而后齐齐爆笑出声。 …… 翌日便是赏枫宴,宫人们早早将衣裳整好挂起,又将洗漱用的盆水巾并牙粉刷牙子等物全部备齐,这才进暖阁唤人。暖阁里的熏香恬淡,光线半明,笼着床榻上紧挨着的人。姜桑梓躺在中间,手臂横在江善芷脑袋下,江善芷侧倚在她胸口,一手揽着她的腰,霍熙平在姜桑梓的另一边,两手都抱着她的手臂,腿也横跨在她大腿上。 因暖阁里地龙旺盛,又加之三人紧挨着睡,便温暖过了头,被子已被踢开,只留了几许盖在三人腰腹间。青丝披覆满床,宽松的寝衣半落,桃红葱绿香黄各色交叠,衬着三张春曦似的娇颜,真可谓活色生香、满室浓艳,把进殿服侍的宫人生生看呆。 三人昨夜说话说到寅时才意犹未尽地睡下,这会睡得正酣,被宫人叫醒后才睡眼惺忪地起来,慢腾腾地梳洗打扮,等到收拾妥当,霍翎早已在外头等得不耐烦。 “你们昨晚去做贼了吗?”一看三人懒散的模样,霍翎便忍不住道。 他不开口倒好,一开口就叫姜桑梓和江善芷不约而同想起大王八驮小王八,两人没忍住竟齐齐笑出声。这笑能传人,没两下霍熙平也了然而笑,倒叫霍翎莫名。 “你们笑什么?”他蹙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没,皇兄,我们快点走吧。”霍熙平马上敛笑,催促道。若是叫霍翎知道她昨晚上把他的糗事说了一箩筐,恐怕画一万只王八都不顶用了。 …… 赏枫宴顾名思义便要赏枫,太虹苑中有处点青峦,为苑中最高之处,站在其上可远眺红枫谷,将红枫尽收眼底,点青峦上又有两层高的青峦阁,可设宴作乐。因此宴来者甚多,故男女分而宴之,阁中二层为太子妃、公主并诸府女眷,一层则是太子与各家少年。 此时雪停,天边日头灿烂,满树的雪压着红枫,远 分卷阅读50 望而去似天边云霞,又如云间凤影,妖娆万分。女眷们都站到挑廊上赏枫,一时之间阁上如黄莺群歌,脆语如珠,笑声似铃,引得廊下儿郎纷纷抬头望去。 大安朝民风虽较前朝开放不少,但闺阁女子与少年儿郎之间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多,似这般赏枫同宴的机会就更少了,是以虽隔着高矮距离,他们仍是止不住满心激动。这般年岁的少年男女本就情窦初开,此时均都羞涩十分,悄悄地相互打量,而带着家中儿女前来的长辈也都借此机会好好替自家后辈相看。 且看阁上豆蔻压红枫,峦尖青松胜远山,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不知是该赏枫,还是该看人,小小心思似春桃绽放,从心头蔓延。 既然有宴饮,自然也有娱情之物。阁楼上设的都是些女眷爱玩之物,诸如叶子牌、双六等物,还有闺阁女儿用来行酒令的碧玉花神签等等。阁楼下便是少年郎常玩的东西,诸如投壶与弓射等物。都是劝酒比试之物,楼下少年儿郎为赢得楼上青睐,又想在太子面前崭露头角,便无不卯足劲头施展才华。 霍翎坐在阁内自饮自斟,含笑看外头热闹。外头的人行令作乐,令到何人手中都要施展才艺,或舞剑或作诗或射箭,各自精彩。 “好箭法!”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就连楼上都传来几声喝彩。 姜桑梓望去,此番施展才华者正是平阳伯家的世子倪雅山,他表演了弓射,一连三箭都正中远处靶心,引得众人鼓掌,连霍翎也从阁拍掌而出。 “平阳伯世子倒颇有才华。”陆氏正站在她身边,望着倪雅山淡道。 姜桑梓忽然记起,这趟赏枫宴本就有一半原因是为江善芷而设,今日可是要替她相看的。 “虽有才华,然太过浮躁,性子不稳。再者论平阳伯庸碌,昔年又与那位有些瓜葛,这些年都不得皇上所用,世子若与江家结亲,怕也存了些攀附利用之心。这事若搁在其她人身上倒无甚关系,毕竟帮衬丈夫也是身为妻子之责,但阿芷不行,她心思过纯过善,入了这平阳伯府,怕是羊入虎口。”姜桑梓便小声开口。她替自己绸缪亲事时早就打听过京中适龄男子的情况,这平阳伯世子当初本欲与他家结亲,可还没到她这里就被姜梦虎给打了回去,这番话就是姜梦虎告诉她的,试想连她要嫁进平阳府都怕水深,何况江善芷。 陆氏转头讶然望她一眼,她脸色平静,目光清透,有些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见解,叫陆氏忘了她也才年方十七。 “那王家大公子呢?”陆氏也不知为何,竟想听她意见。 “举止虽有礼,但目光轻浮,总游于楼上诸女之间,不妥。”姜桑梓便又道。 陆氏点点头,这看法倒与她一致,她便又挑了两人来问姜桑梓,竟有要姜桑梓掌眼之意。姜桑梓并不推却,知无不言,两人聊了几句,便听阁下又传来高笑声。 “沈大哥的箭术最高,不如请出来与平阳伯世子一较高下,也好叫我们开开眼界。” “别别,沈某此番是为护各位公子安危而来,有公职在身,此举不妥。” 不知为何,本只是站在旁边驻守的沈鹏被人拱了出来,大有要借他之手压压平阳伯世子气焰之意,沈鹏自然拱手婉拒。 “殿下,沈兄乃是神机营里弓术最好的人,他既然在此,不叫他展露一番,委实可惜。”有人便自发前去请示霍翎。 霍翎笑笑,道:“本王亦听镇远侯姜将军夸过你的弓法,心里也好奇已久,沈统领不必拘泥,本王允你挽弓。” “这……”沈鹏被逼得无奈,连太子都开了口,他也无法拒绝,只能行了军礼,沉声道,“卑职领命。” 言轻,他将背上长弓取下,往后退到阁前,这才摆出姿势,扣箭满弓。 长弓入手,他的气势便改,如巍峨山峦,沉着果毅,手臂储满力量,宛如虎豹蓄势待发,一身肃杀之气,生生将这满场富贵公子镇住。到底是带兵打仗之人,光这身气势就已能震慑众人,叫人不由自主侧目。 霍翎转头悄悄看了眼姜桑梓,她整个人半俯出挑廊,目光正胶在沈鹏身上。 真是……让人不痛快。 ☆、第31章 骄傲 咻—— 破空箭啸响过,沈鹏手中弓弦嗡嗡轻震,长箭已离弦而出,疾如流星掠过,竟穿靶而出。沈鹏这一箭不止准头足,力道也大,比起平阳伯世子要强出许多。 四周顿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姜桑梓也跟着鼓掌。她家与姨母一家都是将门,她常常看自己父亲与姨母家的三位哥哥习武,也是瞧着刀剑弓鞭长大,其中尤对弓箭特别喜爱。姜梦虎经常在她面前夸起沈鹏的弓术,她早就想瞧瞧了,如今一饱眼福,可谓得偿所愿,特别痛快。 她痛快了,就有人不太痛快。 霍翎转头看时,她正卖力鼓掌,唇边几乎要笑出花来。那日他飞身上前救她时,也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真真可恨。 “沈某献丑了。”沈鹏发了一箭,得了夸就不想再卖开,收了弓就要离开。 平阳伯世子平白被人抢了风头,哪里肯依,抓着他就不放,直嚷:“射靶太无趣,试不出弓术高超,不如咱们换个比法。” 这话一出,周围的便起附和轰起,毕竟温温吞吞的舞剑投壶、吟诗作对怎么都比不上一场真正的对决来得酣畅痛快、沸腾人心。 沈鹏皱皱眉,身边都是些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他只是白身搏出的前途,得罪了谁都不好,正要开口婉拒,便被霍翎打断。 “平阳伯世子言之有理,不过既然是比试,就不能没有彩头。这样吧,本王在这太和苑中藏了一柄宝剑,名为松涛,乃前朝铸剑大师凌虚子所铸,销铁如泥,为当世神兵,今日就拿出来做个彩头。宝剑赠英雄,在场诸君皆可参加这场弓射之赛,哪位英雄胜出,本王便将此剑赠予他。”霍翎朗声而道。 “多谢殿下。”阁外少年郎闻言响起一阵叫好声,均朝他拱手道谢。 话已至此,沈鹏无可再推。平阳伯世子与其他几位少年摩拳擦掌,已跃跃欲试,然而虽定下要比试,可比试之法却未商定。霍翎只管起头助兴,比试之法凭几人商议,几人凑在一块商量一番,有人忽将手指向青峦阁上。 众人便都随之看去,青峦阁挑廊上站着好些人,花团锦绣般灼人眼球,其中尤以姜桑梓的“江善芷”为最。她今日穿了身蜂蝶争芍的袄裙,蝶彩芍艳鲜亮无比,鸦青的发上与耳垂是套红宝石簪饰耳珰,衬着她额间白狐雪额与围领,越发娇嫩无双。江善芷甚少穿这般鲜艳的衣服,姜桑梓今日这么一打扮,倒穿出别于往日的俏丽来,叫人移不开眼,当下青峦阁前诸人目光便大多流连在她身上。 姜桑梓不由蹙眉, 分卷阅读51 指她之人正是先前她与陆氏聊起时提到的眼神轻浮的王家大公子。 “好,此法甚好!”平阳伯世子击掌叫好,望向姜桑梓的目光带着灼烫之意。 余者也纷纷附和。 “这么热闹,这是怎么了?”霍熙平与江善芷携手出来,这两人对舞刀弄枪之事本不感兴趣,此时听到楼下热闹不禁都凑了过来。 一时间这挑廊也拥挤起来。 “江姑娘,平阳伯世子请姑娘帮个忙。”底下有宫人上来躬身道。 “什么忙,你快说。”霍熙平比姜桑梓更好奇,抢问道。 “禀公主、太子妃、江姑娘,殿下以松涛剑为彩头,邀众公子比试弓射,平阳伯世子提议请江姑娘帮忙,将铜环由廊上掷出,楼下公子以箭射之。谁能胜出,谁便能得到殿下所赐的松涛剑。”宫人说着朝身后一挥手,后边便有人捧了红绒托盘上前。 托盘上放了十多枚铜环,姜桑梓随手拈起一枚看去,这铜环环口约有女子手腕大小,若是隔空抛出,要想一箭射入,委实困难。 “有意思,阿芷,你可得好好扔。”霍熙平唯恐天下不乱,她亲密地挽着江善芷的手,又冲她一眨眼,“皇嫂,有好戏瞧了。” 江善芷忙不迭点头。 …… 这场弓射比试既有彩头,又有美人相助,青峦阁下诸君无不拼尽全力。然而铜环到底太小,抛出后下降又快,极难射中,不过一番比试,场上便败下许多人来。 如今仍只剩了两个人,平阳伯世子与沈鹏。 松涛剑到底会落进谁手中,马上就要有结果,诸君分作两边,各替自己心中能夺胜者助阵加威。 姜桑梓掷环掷得有些手酸,底下的人还在眼巴巴等着她掷环,这轮轮着的是平阳伯世子。她掂掂手中铜环重量,不急着掷环,目光从各人脸上扫过,沉眉敛笑的模样叫下头人都捏了汗,她却又倏尔展眉,轻轻一笑,如暖阳拂过叫人心头一松。 可那心才松懈半分,众人就见姜桑梓一挥手,铜环已如流星坠火自她手中脱出。姜桑梓这一甩环,用了“江善芷”的五分怪力,那铜环去势甚急,抛得又远。平阳伯世子不妨她掷得如此急,箭尖失了点准头,手腕一转,将箭射出。 只闻得“当”的脆响,箭尖擦着铜圈撞进环中,勉强将铜环击中。 喝彩声四起,姜桑梓飞快又拈起一枚铜环,轻喝声:“沈统领。” 沈鹏抬头就见她手中新的铜环又已掷出,他从容举弓,眉微拢,瞳孔一缩,震弦发箭,羽箭破空直入环中,准头足得叫人不由喝彩。 高下立现,可胜负仍未分出。姜桑梓不给人反应机会,巧笑倩兮地同时抬起左右手。底下的人看得一呆,她左右两手各扣两枚铜环,不知要如何掷环。 “沈统领,世子爷,我们一箭定胜负吧。一人两枚铜环,我同时掷出,就看你们你的本事了。”姜桑梓脆语从阁上传下,爽朗明快,英气十足。 江善芷看得满眼星星,她觉得自己如今这模样真是……迷死人了。 两环?阁楼前的人通通愕然,一环都射得勉强,这要是两环,岂非强人所难?只有沈鹏奇怪地看看姜桑梓,可她没再多说什么,仍不给人反驳的机会,扬手一左一右朝两人各掷出两只铜环。 平阳伯世子眼神已沉,一环他都接得困难,这两环委实太难,可天空两环同时飞来,他已不及反应,勉强开弓发箭,可仓促之下他心难静,那箭便射歪,从两环中间飞过。他脸色阴晴不定,正要说话,便听旁边喝彩声又起。 “好弓法!” “一弓双箭,神乎其技!” 原来这沈鹏竟同时扣了两支羽箭射出,将两枚铜环一起射下。 “诸位谬赞了,只是运气而已。”沈鹏自谦收弓,向众人抱拳。 平阳伯世子转头看来,众人早将沈鹏围在中央道喜,这一局已无悬念。平阳伯世子忿然将弓塞到宫人手里,又看姜桑梓。姜桑梓正拍着手,满脸笑意地朝沈鹏扬声道:“沈统领,恭喜!” 沈鹏便朝她抱拳拱手以示谢意。 “姜姐姐,他好厉害啊!”江善芷挨近她,小声道。 “那是,一弓双箭是沈鹏的绝技。”姜桑梓早就听她爹说过,知道他必能接下这两枚铜环。她在挑廊上扔了半天铜环,手早酸了,也已不耐烦,只想着能早点把这比试结束,因此才记起这茬,借沈鹏之手结束比试。 如此,她就能脱身。 霍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沈统领,本王想借你的弓一用。”他从石阶上走下,朝沈鹏开口。 “殿下请。”沈鹏恭恭敬敬奉上长弓,心里却奇怪。 “见你与世子都露了一手,本王技痒,也想试试,与大家同乐。”霍翎站在庭中,温言道。 四周诸人闻言便都退到旁边,所有目光全落在霍翎身上。毕竟朝野上下只闻霍翎擅长骑乘与剑术,却未听人提及他的弓术。 姜桑梓微怔,他目光如炬望来,将她的笑凝在唇边,宫人将托盘呈上,她才伸手拈起一枚铜环,却忽见他已扣箭安弦。 也是两支箭? 她只得也捏了两枚铜环在手。 “殿下,接环。”一声轻喝,她挥手掷出铜环。 阳光正灿,铜环折出几道金芒,四庭寂静,只有轻轻的破空声响。两支羽箭从霍翎弓上一前一后发出,第一箭不偏不倚穿过一枚金环后,第二箭撞向第一箭箭尾,生生让第一支羽箭改了方向。 众人只闻得双环清脆的撞响声,两枚铜环被霍翎一箭射穿。 那箭未停,带着两枚铜环朝青峦阁上飞去,斜扎进阁楼顶上的木梁中,两枚铜环又缓缓从箭尾落下,姜桑梓恰站在木梁之下,一伸手,这两枚铜环便落在了她掌手。 众人看呆,姜桑梓捧着铜环也愣了。 “好箭!”沈鹏最先醒来,喝彩出声,“殿下这箭大有来历吧?可是名满江湖的‘追魂箭’?” 他目光中现出几许战意,语调忽高,一扫先前冷静自谦的模样。 四周的人也反应过来,喝彩声四起,霍翎却只对着沈鹏笑道:“沈统领见过这箭?” “家师昔年曾入晋王与俞帅麾下,见识过俞帅的追魂箭,与我提及过。殿下此箭与追魂箭有异曲同工之妙。”沈鹏拱手回答,目现钦慕。 “本王的弓术,确实师承神箭俞四娘,不过只习得皮毛,比不上她的追魂箭。”霍翎将弓还给沈鹏,“取巧罢了,也比不上沈统领的真功夫。来人,将我的松涛取来,赠予沈统领。” “殿下过谦,这局还是卑职输了。卑职不过一介武夫,靠的就是手上的功夫,自然日夜苦练不敢懈怠。可殿下是天之骄子,日理万机,自不会如卑职这般日夜苦练。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殿下 分卷阅读52 胜出一筹。卑职佩服,不敢领受此剑,还请殿下收回,只愿他日若还有机会,请殿下再与卑职切磋一二。”沈鹏接回弓退回两步,躬身婉拒。 霍翎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宝剑赠英雄,沈统领,收下吧,日后本王还望你以此剑守我大安,守我兆京安危。” 此语一出,四周的人皆露复杂神色。这沈鹏已进霍翎之眼,只怕从此后要平步青云。 “是。沈鹏谢殿下之赐,定当誓死护我大安,守我兆京。”沈鹏单膝落地,抱拳过头,俯首领赐。 霍翎扶起他,又温语几句,转身进青峦阁。 抬眼时,姜桑梓还捧着铜环站在飞廊前站着,他朝她挑挑眉,露了丝得意的笑,姜桑梓便也跟着笑了,她悄悄抬起手,以左袖遮去了右手。 霍翎看到她偷偷地给他竖了拇指。 心情顿时大好。 即便她从前不愿嫁他霍翎又如何?即便她心底觉得沈鹏好又如何? 他自有办法让她知道,她所嫁之人胜过从前种种。 而终有一日,她会心甘心愿爱上他。 “殿下这是……给你看的呢。”江善芷瞧出门道,凑到姜桑梓耳边小声说。 姜桑梓脸发烫。 这骄傲的男人,还挺可爱的。 …… 赏枫宴统共五日,虽说头三日因姜桑梓与江善芷的关系而耽误了,但最后这两日众人倒是实实在在的热闹两天。第六日,众人从太虹苑回京。 车马自太虹苑浩荡而出,一路行往京城。 京城的积雪还重,路上行人仍不多,天子脚底的雁甲街离大安朝宫门很近,穿过一条街便到,此时有两辆马车正飞快地从街巷穿过,一路驶往俞府大宅。 大雪才停没多久,俞家下人正在宅门前打扫积雪。 “吁——”车夫拉紧马缰,将马车停在了俞府门前。 “俞家?这不就是……晋王妃的娘家?”姜桑梓将帘子掀开一角,忽然惊道。 晋王妃是何人?晋王妃便是霍翎口中的“神箭俞四娘”,也是她爹姜梦虎的同袍,大安朝唯一一位女将,军中皆称其“俞帅”的俞眉远。 霍翎说能给她们答案的,便这位俞眉远的父亲,老尚书大人俞宗翰。趁着从太虹苑回京的机会,他悄悄地带着她们两人来见俞宗翰。 ☆、第32章 长宁 俞家分作东西两园,一街隔开,西园在俞眉远嫁予晋王之时被俞宗翰当成嫁妆给了女儿,故如今俞家人都住在东园之中。俞家东府按江南园林布置,府中曲水回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草木繁盛,景致绝佳。 浣花院今日很热闹,挤了满屋子人,都围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转。俞家大公子俞望新的媳妇刚生了个女儿,今日是这小奶娃的洗三礼,因是俞家这一辈的长女,故这洗三礼格外隆重。外厅厚帘闭得严实,炭火拢得极旺,香案已设,收生姥姥替小奶娃添过盆,再将她洗好包严实了,这才抱到外厅给俞家大老爷看。 许是洗澡着了些惊,小奶娃正哭着,俞家大老爷俞章敏接过手上,这娃娃哭声也不歇,他倒不在意,笑着逗孩子:“哭声宏亮,铃铛似的,乳名就叫阿铃吧。阿铃乖,给祖父笑一下。” 小奶娃吧唧了一下唇,竟真的咧嘴笑了。 俞章敏乐得唇上胡子颠啊颠的,满屋人都夸孩子与他投缘,正和乐着,外头忽然传来匆匆脚步,有人在帘外俯身道:“老爷,不得了了,大事。” “什么大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俞章敏轻喝道。 “回老爷,太子殿下驾临。” “你说什么?”俞章敏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爷,太子殿下驾临,吴管家陪着正往瑞芳堂去,请老爷速去。” 满屋子人都惊愣。 俞章敏忙将小阿铃还到奶娘手里,一整衣冠,急急忙忙掀帘而出,朝瑞芳堂去了。 …… 俞章敏果在瑞芳堂里见到了太子霍翎,霍翎并非独自前来,他还带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位是太子妃,而另一位蒙着面纱瞧不见模样,俞章敏也不敢多看多问。 拱手行礼之后,霍翎便直奔主题。 “殿下想见我父亲?”俞章敏有些讶异,俞宗翰告老辞官已有多年,久不涉官场,再加年岁已大,来找他的人少之又少,今日太子微服来访,指名要见他,怎不叫人奇怪? “正是。小王此番前来,有些要事想当面问问俞老大人。”霍翎点点头,又问道,“老大人身体可安好?” “回殿下,我父亲身体倒还硬朗,就是……”俞章敏言语微滞。 “老大人怎么了?” “我父亲神智已不大好,也不知能否替殿下解惑。”俞章敏轻叹口气,据实以告。 “无妨,见了再说。”霍翎摆摆手,不以为意,他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想试试罢了。 “那请殿下、太子妃随下官移步沐善居。”俞章敏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霍翎与姜江二人往外书房行去。 …… 咿伊呀呀的唱曲声响在沐善居外的院子里响着,绵软的腔调和着曲水叮咚,无需箫弦也婉转如天籁。檐下阳光明媚处铺着锦榻的摇椅悠悠晃动,穿百蝠纹大毛袄的老人坐在椅上,他半闭着眸,一手拿着巴掌大的紫砂壶往唇中倒茶,一手在椅背轻轻敲着,和着前头戏子的唱曲声。 小戏子穿大花的袄裙,梳着双髻,没有上妆,干干净净的脸,颊上冻得通红,正挺直背卖力地唱曲儿。见到俞章敏带着人进来,小戏子唱声一停,朝他福身,俞章敏挥挥手,小戏子便弯腰退下。 “父亲,太子殿下驾临。”他快步上前,蹲在摇椅边上唤人。 俞宗翰只是闭着眼,似乎还在琢磨着曲子,俞章敏连唤了三次,他都没理会。 “殿下,你看这……还请恕我父亲无礼之罪。”俞章敏只得起身朝霍翎抱拳。 “无妨,老大人年事已高,虚礼就免了吧。”霍翎温言说着,带姜桑梓与江善芷一起上前。 姜桑梓站在二人身后,目光从霍翎肩侧掠过,看到摇椅上躺的俞宗翰,他已鹤发满头,额间皱纹如沟壑纵横,与霍翎口中曾替先皇操练阴兵、寻龙探穴的高人无一丝相似处。正想着,她却见俞宗翰闭紧的眼眸突然睁开,半开的眼里是冰凉的目光,刺得人没来由打了个激凌。 “殿下来了?”苍老的声音如暮鼓,俞宗翰已扶着椅子站起,半搭着眼皮上上下下地打量霍翎,也不行礼。 “老大人,小王在此。”霍翎上前,亲自扶了俞宗翰的手。 “殿下……还和从前一样英挺,可臣却老了,不能再帮殿下寻穴探宝。”俞宗翰笑了笑,唇边的沟壑将这笑染出几重沧桑,“二世子已被送到月尊为质,皇妃心里苦,殿下多体谅些,她不容易。 分卷阅读53 ” 霍翎微愣,与身后的姜桑梓对望一眼。 老尚书说的都是宫闱秘事,他认错了人。 俞章敏忙凑到他耳边尴尬轻道:“父亲,这位不是惠文先帝,这位是当今太子霍翎。” “霍翎?”俞宗翰停了步伐,眼睛又张些,认真打量他,“皇长孙?” “是啊,是我。”霍翎笑着认下,摆手让俞章敏不必再解释。老尚书的记忆似乎停在他皇祖父惠文帝在位之时,所谓的二世子应该是他父皇的亲弟弟、他的皇叔霍铮,而皇妃应是他的皇祖母。 这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果然神智已乱,也不知能问出什么来。霍翎不抱什么希望,姜桑梓与江善芷的心也跟着沉下。 “皇长孙都这么大了,和皇上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俞宗翰握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散起步来。 “老大人过奖,我比不上皇祖父。”霍翎自谦着又道,“老大人,这次冒昧造访,是有一事相询。” “皇长孙请说。”俞宗翰点点头。 “老大人,不知你可曾听过易魂之说?” 霍翎话才落,俞宗翰便猛地将步伐煞住,转头紧紧攥住了霍翎之手,皱紧眉头道:“异魂?” “是啊,易魂。”霍翎重得道。 “异魂……异魂……”俞宗翰呢喃了两句,眼眸彻底打开,目光锐芒冰冽,冷道,“我儿阿远,便是异魂而生之人。” “……”霍翎、姜桑梓与江善芷三人便齐齐怔住。 …… 从俞府出来,天已过午,因心里压着事要商,霍翎索性跳上了姜桑梓与江善芷所坐的马车,在车厢另一头坐着。 俞宗翰所说的话不啻惊雷,他们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人与他们经历过同样的事,只可惜他到底年事已高,神智混乱,翻来覆去只提“易(异)魂”二字,多余的消息他们都打听不出。 “若真如老尚书所言,殿下,我们要找晋王妃问问,或许有所帮助。”姜桑梓开口。她正与江善芷互相倚着,眼里有些激动,毕竟她们总算找到了突破口。 “你们可知晋王妃是何人?”霍翎却无甚喜色。 “知道呀。晋王妃俞眉远,乃是神箭俞四娘,也是大安朝唯一一位女将,人称俞帅,昔年曾与晋王殿下携手战于桑陵城,大败魏军,后又与晋王并镇远侯一同追剿逆王余孽。她的话本我看了不下十遍,都能倒背如流了。”一说起晋王妃,江善芷那星星眼又亮了。 这辈子她崇拜的人,除了一个姜桑梓,再来就是俞眉远了。 “那你们知道,要去哪里找她?”霍翎半嘲道。 一个问题就将两人难住。当年战事结束之后,晋王与晋王妃便将兵权交回,而后两人离京归隐,遁入江湖,十几年过去,两人就回过一次京城,也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皇叔与婶娘喜好四方游历,行踪难测,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他们来找你,否则你们根本寻不到他们。”霍翎泼了两人一头冷水。 江善芷心凉了半截,低下头扭着姜桑梓的袖子不吱声,姜桑梓便道:“那该如何是好?殿下你办法多,快帮我们想点招。” 嗯,她就是在拍马屁。 霍翎瞪她一眼,心里却很受用:“他们两人乃是云谷之主,隔一段时间就会回云谷一趟,我们可以去云谷看看。” “云谷?”江善芷瞬间抬头,星星碎光几乎要从她眼里跳出,“就是传说中住了许多能人异士的云谷?” 这辈子,她最向往的地方,就是云谷。 “正是。”霍翎点头,又道,“过两个月苍羌使团会抵达兆京谒见父皇,为促两国邦交友好,待苍羌使团归国之后,我大安亦会派遣使团前往苍羌。前段时间父皇与我提过此事,他有意将出使苍羌之事交托于我,不过要等欢喜毒一案了结后方可。” “出使苍羌与云谷有何关系?”姜桑梓不解。 “父皇意思,出使苍羌,顺便视察大安各地民风民情,会路过云谷。”霍翎笑起,“若我能顺利出使苍羌,便可携‘太子妃’同行。” 姜桑梓恍然大悟,正要叫好,转念一想不对劲,她现在不是太子妃,她是江善芷。 “那……那你们两能去了,我怎么办?”姜桑梓目光顿时幽怨,“我不管,你们别想丢下我一个人在兆京,自己跑去逍遥快活,你们得想办法带上我!” 这话说得……霍翎沉了眼。什么叫他们逍遥快活? “不怕,姜姐姐,我有办法。”江善芷拉了她的手,兴冲冲道,“出使苍羌需要鸿胪寺派译经官随同。据我所知大安朝熟悉南疆蛮语者甚少,我的老师白夫人便是其中之一,我自小跟她学了不少。姐姐只需以我之名,请老师为你写一封引荐信,举荐你入鸿胪寺为女官,到时再以译经官身份随同殿下出使南疆便可。”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如此一来,姐姐可要多用些功,若是过不了老师那关,她是不会为你写引荐信的。” 姜桑梓那笑还没扬起就沉了。她刚刚向陆氏表明了身份,正庆幸陆氏不会再强迫她去见白夫人,她也无需背诵文章,可一转头……更大的难题就落到她头上。 继续生无可恋。 霍翎瞧她蔫蔫的模样忍俊不禁,火上浇油:“还是阿芷聪明。姜姜,多读些书有好处的。” 姜桑梓嗅出他幸灾乐祸的味道,狠狠瞪他一眼,别过脸去不说话。 …… 苍羌都城名为梁,梁地秀水青山,是南疆难得的毓秀之所在。大梁外有座小镇,此镇土地贫瘠,乃是苦寒之地,镇上居民多为十六部众流民,因不得入大梁而聚在此地,本是大梁外多祸之所在。十四年前,有人从大梁踏进这无名小镇,在此建起天工善物坊,将大安朝的织造等诸类工艺带入此处。十四年之后,此镇名满苍羌,得名天工镇,而这座天工善物坊的坊主随此镇一并名扬天下,在苍羌十六部众之中积望甚重。 坊主是个女人,没有名姓,镇上居民只尊她为宁夫人。 天工善物坊有座以紫竹建成的小屋,挨着镇上的曲水河,极为幽静。此时窗前木案上有人埋首疾书,这人挽着松髻,只簪一枚碧玉簪,穿着袭素青掐腰大袖袍,慵懒闲淡,虽有些年纪,却仍明艳娇媚,一身风情尤胜二八少女。 “宁夫人,外头有位先生要见你。”小屋的竹帘被人挑起,梳着长辫、穿着五彩罗裙的丫头进来,小声道。 “何人?”她抬头,声音清甜温和。 “没说,只说自己来自大梁,是夫人的旧友。”小丫头回道。 “大梁?”宁夫人沉眸想想,道,“请他进来吧。” 小丫头便转身跑出,不多时便将人带来。 “先生请进。” “多谢。”温润的男人声音响起,叫宁 分卷阅读54 夫人一怔。 “云照国师?”她从案前站起,诧异地望向来人。 来人身着苍羌的翻领袍,长发齐束在脑后,容颜清俊,似玉琢而成,正是苍羌国国师云照。 小丫头退出竹屋,这男人方向她行礼:“云照见过长宁公主。多年不见,公主别来无恙?” ☆、第33章 苍羌 竹屋里的光线敞亮,屋里高案竹椅,锦榻小案一应俱全,四壁挂着藤萝,长叶垂覆,生趣盎然。两人跪坐在窗边的小案前,窗口处有竹笕引水入陶瓮,澄澈的溪水潺潺流下,一只玉白纤长的手拈着竹勺在竹笕下接满水,倒入小案上的红泥小炉里。 葵扇轻摇,炉火旺起,炉中溪水不多时便沸,那手便用布握了炉柄,将炉中溪水倾倒而出。青瓷小碗中早有细叶铺底,被水一浇便浮浮沉沉,转眼展开,香气四溢。 玉手纤腕红泥炉,青瓷细芽香茶饮,一派悠然自得。 “国师试试我的茶。”长宁将青瓷小碗往云照面前一推,请他饮茶。 云照含笑谢过,端了碗吹开浮叶,轻抿一口,满齿生香。 “雀舌?”他惊喜展眉。 长宁微笑点头,露出双颊酒窝,道:“这是去年春从大安引来的金坛雀舌苗,我寻访了苍羌十多处地方,才在图鲁族的伊加山找到合适的栽种地。这是今年的第一茬芽,国师尝着可还好?与大安的相比,有何差别?” “比大安的要涩些,不过回甘更足,香气也更浓,好茶。”云照说着又细细品了几口,眉舒目展,极为舒适。 “如此便好。今年图鲁部族应该能将此茶上贡到宫里,且用不了两三年,此茶也可成为苍羌名品,这南疆就不再是无茶无雅的蛮地。”长宁笑道。 “公主高义,这么多年为我苍羌付出诸多心血,苍羌子民会永远感谢公主恩德。”云照朝她拱手,诚心道谢。 “国师见外了。大安是我母国,苍羌是我第二故乡,两国互利交好,不正是我当年来此的目的。我做我该做的事,何需言谢。”长宁自执小盏也饮了半口茶,不以为意淡道,“对了,还不知国师今日突然造访,有何要事?” 云照将茶碗放回桌上,略沉吟后方答:“公主离宫也近十五年,我王甚是思念,想请公主回宫。” “呵……”长宁掩唇笑出声来,“原来你是当说客来了。” “公主,再有数月,大安的使团便抵达大梁,公主离乡多年,不想见见故乡的人吗?”云照温言劝道,“再者论,我王后位虚悬多年,朝中上下早已议论纷纷,可我王执意要等公主回宫。我王待公主之情之心,日月可昭。” “他怎么不亲自来见我?却找了你来当说客?”长宁站起,温柔的脸庞在窗前阳光下缓缓显露嘲冷,“他不敢来见我?既然不敢,又要我回宫做什么?” “公主,已经十七年了,旧事早已过去,为何还要将执念苦藏于心?”云照也跟着站起,叹气道。 “十七年……竟然已经十七年了……”长宁将双手伸出,十个指头已不够数尽这些年了,“怎么好像还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呢?我每夜躺下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几年发生过的事,一幕一幕,那么清晰。” 大雨滂沱的夜晚,颠簸的马车里,临盆之剧痛如剔骨,她却心心念念要赶去大梁救他。布玛族死士设下的埋伏,刀剑斩落的头颅,血液和着雨打在泥浆里,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画面。若是没有那个人,她早该死去。不是死在和亲那年路遇的悍匪手中,也是死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里。 可为什么,不是她死? “公主,执念太深易伤,莫再执着过往。” “我不回去,若他想见我,可以亲自来找我。他知道我想要什么。请国师替我转告他,哪日他愿将真相告诉我,再来找我。”长宁转头望向窗外溪水,不再看他。 “公主想求什么真相?”云照问她。 “苍羌统一,他登基为王那日,我就曾问过他。”长宁攀着窗上粗竹,容色宁静,“我想知道,为我建下北望楼的人是谁?与我把酒共饮的人是谁?听我月下衷肠之人又是谁?我想知道,我儿之父到底是谁,为何他会姓左?我临盆那日,是谁将我的行踪透露给布玛族人,又是谁以我之安危,借布玛族人之手,将那人诱杀于西子岭!” 云照无言。 “整整三十七刀,那人为了救我,死无葬身之地,而我只想知道,狼王将军冢里埋的衣冠,到底属于谁?”长宁又缓缓转身,“有生之年,我只要他一句话,他到底是扶澜还是左尚棠?”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从大安远嫁至苍羌,却还是逃不过这句谶言。历经两场王位之争,她已累了。王心之下,帝君无情。 “死的自然是狼王将军,怎会是我王,公主多心了。”云照道。 狼王将军左尚棠与苍羌国君扶澜,本是一母双生的兄弟,容貌声音皆一模一样。 “你让他亲自来告诉我,我有太多的疑问需要他为我解惑。”长宁复又坐下,重新煮水泡茶,不愿再谈。 “长宁公主,你真不愿回大梁吗?若是大皇子回来呢?”云照换了话题再劝。 长宁紧紧握住竹勺,冷道:“大皇子?” “远在兆京的大皇子。我王诏命,前往兆京迎回大皇子。” “我早已修书皇兄,请他将一江留在兆京,永世不归苍羌。”长宁松指,满眼寒霜。 “大皇子为我苍羌血脉,留在兆京不会有所作为,公主忍心雏鹰无展翅之地?” “我情愿他在兆京一世富贵,也不想他回到这虎狼之地。你们想做什么我不管,不过别把主意打到我儿身上。”长宁低头引火进炉。 云照沉默地看她烹水煮茶,良久方道:“若是我王病重,将不久于人世,欲立大皇子为储君,继位苍羌呢?” 长宁手一颤,红泥炉滚到地上,水洒了满榻。 不久人世? …… 天工镇外的山坡上停着辆马车,朱红顶盖,云纹车壁,隐隐有贵气透出。云照离了天工镇往这里走来,在马车之外驻足,垂头唤了句:“王。” 车门被人从里推开,有人低头出来。 “她呢?”低沉的嗓音里夹着几声咳嗽,显得极为虚弱。 下来这人身材颀长,着一袭玄色锦袍,长发绾在脑后,戴着碧玉小冠,生了张秀气斯文的脸庞,便是已年届不惑,也还有些少年颜色,只可惜脸色苍白,眼底浮青,病容满面。 不是别人,正是苍羌国君,名为扶澜。 “公主要臣转告王一句话,她要真相。”云照据实以告,“王为何不亲自去见公主?” 那人又嗽了两声,沉默不语。 不是不想见,是他不敢见她。 “她知道我要 分卷阅读55 召一江回来之事了吗?”片刻后他不答反问。 “臣已告诉公主了,她仍无动于衷。”云照扶他往外走去。 “国师,一江他会回来吗?若是一江回来,她便会回宫吧。”他又问云照。 “会回来的。易魂之局已设,他们一定会来找臣。王不必担心。”云照灿笑,雪玉初融,如千里云散。 他腕间佛珠有暗光闪过,珠上雕刻着浮图众生相栩栩如生,宛如活起。 …… 从太虹苑回来,霍翎带着两女见过俞宗翰之后,便将姜桑梓悄悄送回江家,这才带着江善芷回宫。一回宫,霍翎便被皇帝给叫走,有人将太子告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头疼。 告霍翎的不是别人,正是先皇的六公主玉阳。 玉阳状告霍翎擅动禁军将赤雁行馆围了整整三日,又污陷她与甘露庵之事有关却拿不出证据,因此在皇帝跟前哭闹了大半天。 皇帝大怒,暂卸霍翎之职,令其闭门思过。 一时间,东宫惶惶,只有霍翎毫无异状,每日果都乖乖按皇帝的意思在东宫闭门不出。 这便苦了江善芷。皇后将东宫诸般事仪慢慢都交到了她手上,放手叫他们这对小夫妻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可江善芷是冒牌太子妃,她一点都不想管东宫的事,再加上霍翎闭门不出,他的起居宫人便只管来问她,将她闹得头大如斗。 连着两日被烦,江善芷受不住一大早就去寻霍翎,要与他说个清楚。两人未同房,霍翎一直在睡在书房,离寝殿有些距离。江善芷双足迈得飞快,转眼过了长廓,进了书房外的空庭里。 空庭里传出低沉喝声与剑刃交鸣的铮然声响,令她在廊下驻足。 玄青二色人影在空庭里纵跃,朗笑声又从半空洒下,听在耳中惬意洒脱,碧空之下刀刃寒光如星芒乍起,不断掠过,江善芷不由瞪大了眼。 玄色为霍翎,青色则是安乐侯左一江。 他的眼伤已好,正执剑陪霍翎拆招。 “听说你把松涛赠予沈鹏?”左一江人在半空,剑招不断,话却说得轻松,“可惜我不在,若是我在,那剑就归我了。追魂箭我练得比你好!” “你想要剑,我那兵器库开了,随你挑拣。”霍翎笑道,“沈鹏是个人才,我有意招揽。” “没意思,不是赢来的,小爷不稀罕。改天我也和那沈鹏比比箭,看谁厉害。”左一江一边说着,一边挥剑格开霍翎的剑,人却往旁边纵身一路,将剑朝着另一处刺去。 江善芷只看到剑光直冲自己面门而来,又快又狠,吓得腿都迈不动道。 “谁躲在那里?”左一江冷喝一句,将剑尖停在离她身前五寸之处,蹙了眉。 “一江,别胡闹,你吓到她了。”霍翎从后面赶来,“铮”一声以手中长剑挑开了左一江的剑。 左一江蹙紧的眉方才松开,露出笑:“原来是皇嫂。” 他收剑,懒洋洋冲她抱拳:“皇嫂好。” 江善芷怔怔的。 他认不得她了。 “吓到你了?怎么不说话?”霍翎见她发呆沉默,不禁问道。 “皇嫂不禁吓啊,胆子太小了,要练练。”左一江将肘搁到霍翎肩头,痞笑道。 “姜姜?”霍翎又唤她一声。人前他只以“姜桑梓”之名称她。 “我……”才吐了一个字,江善芷马上捂住嘴猛摇头。 “怎么了?”霍翎奇道。 江善芷看看他,又瞧瞧左一江,急中生智指着自己喉咙,继续摇头。 “嗓子不舒服?”霍翎只能靠猜。 江善芷又拼命点头,一边偷眼看左一江,他正满不在乎地左顾右盼,并没给她多余目光。 她在眼里只是陌生的“皇嫂”。 有点难过。 ☆、第34章 思娶 江善芷已经忘了自己找霍翎所为何事。 庭院积雪已去,这几日放晴,兆京的天蓝得透亮,绵白的云浮在空中,像左一江送她的那只白兔子。左一江穿得仍旧少,青色的锦袍用鸦黑的革带束着,袖子挽到手肘,十足爽利。这番拆招叫他出了汗,鼻尖凝着些潮珠,脸颊泛红,眼神清澈,精神得很。 他眼睛果然无恙了。江善芷放下心。 “姜姜,若是身体不适便唤御医来瞧瞧。”霍翎收剑回鞘,叮嘱她。 江善芷已渐渐平静,她眨巴眨巴眼,仍只点头。 “皇嫂。”左一江却忽然又叫她。 江善芷平静的心“咚”地一跳,以眼神回他。 “怎么皇嫂好像很怕我?”左一江歪着脑袋,问的却是霍翎。 “还不是因为你顽劣,从前捉弄过她们。”霍翎替江善芷解围。 “我道歉还不成吗?”左一江挑了眉,忽然想起件事来,便问道,“上次霜咬捉弄皇嫂与江家姑娘时,皇嫂好像提过你与江姑娘的事……我想问问,你和江家姑娘之间可有私情?” 他想起来便问,毫无顾忌,也不管霍翎与“姜桑梓”都在场。 “没有的事。”霍翎蹙眉,看到江善芷也猛摇头,“我和阿芷不过亲戚情份,怎么连你也和旁人一样,如此看我?” “没什么,我就想亲自确认下。你们之间没私情就好。”左一江把手肘收回,挑起剑穗把玩着。 霍翎奇道:“好什么?这事与你有关?” 左一江咧嘴笑了,阳光灿烂。 “当然有关,我想娶江姐姐。” 现场沉默了片刻,就听到江善芷猛烈咳嗽的声音,两人望去,她已咳得满脸通红。 惊吓过度,她被口水呛着了。 “皇嫂病得挺重。”左一江拍拍霍翎的肩,“快给找个大夫瞧瞧,赶紧把病治好,我还等着皇嫂替我做媒。此前皇后不是将我的婚事交给你与皇嫂掌眼,现在我这终生大事就拜托你们了。” “……”江善芷觉得自己这气已经喘不上来,她又羞又急又惊,偏生还不能开口,心里滋味百般,若细细品着,那惊急羞之间隐约又有丝苦甜,叫人无措。 霍翎也笑不出来。左一江婚事已挑了许久,难得他亲自开口求亲,若是从前,霍翎倒是乐意出力成全,但现在……披着江善芷外壳的人是姜桑梓,这叫人如何成全? 揉揉眉心,霍翎道:“知道了,等她病好再说。” 江善芷这病装得真是及时雨。 “你身体不适,就快些回去休息吧,外头风大,别再着寒,回头叫月蓉去请御医来看看。”霍翎见她还杵在前头发呆,不由温声提醒她。 江善芷回神,迅速点点头,脚底抹油麻溜地跑了,连礼都忘了行。 左一江看得奇怪,狐疑道:“皇嫂病了,你不回去陪陪她?我瞧你也不像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我的事,你少管。”霍翎转头又走到庭中。 “ 分卷阅读56 谁稀罕管你的事。”左一江就纳闷了,这人好端端的冲他发脾气。 “别废话,再打一场。”霍翎剑花轻挽,又将剑举起。 左一江半眯了眼,打就打,谁怕谁? …… 姜桑梓这些天把头埋到书里……睡觉。 因为苍羌使团出访大安之事,白夫人随同大安礼官一同赴昭明城迎接,又离了京城,考校之事被延后,姜桑梓逃过一劫。江善芷回宫的第二日,就托人给她送了一张书单过来,又写了封长长的信,把要她诵背记忆的文章都交代清楚,姜桑梓这两日便按着她的要求临阵磨枪。 可她这枪太钝,突然间开始磨,着实吃力。 案上堆了数本摊开的书,姜桑梓看两行就开始打哈欠,再看两行眼皮就发沉,一页没翻完已经趴在书堆里睡着。这样的情况,就连陆氏也无能为力,她对姜桑梓和自家女儿换魂之事已深信不疑了,毕竟自家女儿从来不会在看书的时候睡着。 蹑手蹑脚把散在桌上的书一一收起放好,陆氏摇摇头,瞧着姜桑梓那模样也有些心疼。这孩子为了把书读下去什么招都用了,脸也熬尖不少,睡觉做梦还在七零八落地背文章,也真真是难为她了。 挥手叫丫头将大毛斗篷取来,陆氏亲手替她盖在背上后,方关门又悄悄离去。 姜桑梓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已沉,屋里静悄悄,只有外间两个丫头小小的闲聊声传来。 “才刚我去给鸿宇公子送银子时,才知道鸿宇公子已经被我们老爷撵出府了,听说还被人打断了腿。”融墨压低了声音悄悄道。 “发生了何事?鸿宇公子向来刻苦攻读,不闻窗外事,怎会被人打断腿,又被撵出府?”枕画极为惊讶。 “听说是在外头被人哄骗去那些下等地方,染了药瘾回来,为了买药又向那些人借了钱,如今无钱可还,被那些人找上门打折了腿,也叫老爷发现这事,气他败坏江家门风,骂了他一顿,就命人把他给赶出府。”融墨便回道。 “怪可怜的,这天寒地冻,也不知他怎样了。”枕画唏嘘两句,又道,“这事儿你可别与姑娘说起,她菩萨心肠,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定怎么想办法帮他。” 她话音才落,就见姜桑梓揉着眼从里屋出来:“什么事不能叫我知道?鸿宇公子是谁?” 融墨和枕画忙起身服侍她,一人倒水与她洗漱,一人沏了茶来。 “姑娘不记是了?就是老家来京赴考的鸿宇公子,借住在咱们家。他家境不好,人却刻苦,姑娘怜悯他,便命奴婢每个拿些银两资助他,他原也争气,功课比咱们家好几位公子都好。”枕画端着递到姜桑梓手中。 姜桑梓听这名字有些熟悉,细想想,记起张清秀厮文的脸来。那日她揭穿卖假石之人时,只有这人帮她说了句话,后来又在园子里送她泥偶,恰被霍翎撞见。 “原来是他。他怎么了?” 融墨见瞒不住她,便将刚才与枕画说的事又再说了一遍。 “此毒害人不浅。”姜桑梓一听便知所谓药瘾便是霍翎口中所说的欢喜毒。 这毒毁人前途、害人性命,更甚者叫人家破人亡,难怪霍翎不惜一切也要查清主谋者,断其源头,便是她冷眼旁观着,也觉得这起人与这毒可恨至极。 融墨与枕画互看一眼,枕画小心翼翼开口:“姑娘,鸿宇公子如今流落街头,你要不要……” “要什么?”姜桑梓漱了口,正绞了帕子净脸,不以为意。 “没什么。”枕画便收声不言。 …… 江善芷失眠了。 每天一躺到榻上,耳边就响起左一江那句“我想娶江姐姐”,她便觉得心如擂鼓,难以入眠。偏生这几天霍翎被罚闭门思过,天天呆在东宫,左一江便日日过来找他,两人也不知又在商议何事,左一江一日三餐倒有两顿是在东宫和霍翎一道用的。 江善芷一天里总能见到他两三次。他与她没什么话可说,见面也不过行完礼就散开,这就苦了江善芷,他一日在这里,她那“喉疾”就一日不能好。 她愁得连最爱的蜜枣都没胃口吃,只坐在寝殿外的园子里发呆。 正胡思乱想着,她眼前忽然有道白影窜过。江善芷吓得坐直了身,定睛一看,竟是左一江养的那只狼崽子霜咬。霜咬嘴里正叼着只兔子,在园子里飞跑。 江善芷还不及反应,就听有人喝了句:“小畜牲,还不快给小爷停下!” 跟着一物掷来,扔中了霜咬的腿,霜咬身子一歪,趴在了地上,嘴里叼的那只兔子便落地,一蹦一跳地逃到江善芷腿边。江善芷俯身抱起兔子,便瞧见霜咬已被人一掌拎起。 “都说了那不是你的猎物!”来人用力拍拍狼头,霜咬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抗议。 旁边的宫人上前朝来人行礼,道:“安乐侯爷。” 左一江这才停止对霜咬的教训,改朝江善芷打招呼:“皇嫂。” 江善芷微颌首算是回答,手一伸把兔子给递了出去。 “皇嫂这嗓子还没好?”他把霜咬一丢,小心接过兔子。 江善芷见他这么大个人,平时顽劣不堪,对敌时手段毒辣,可抱兔子那模样却委实温柔,眉宇似染了层薄薄的月光,专注的目光像要融化冰雪,她不知怎地就觉得那只兔子幸福。 她摇摇头,并不能开口。 左一江摸摸兔子,略惋惜地看她一眼,又道:“皇嫂与江姐姐可熟?” 江善芷蹙眉。这问题要怎么答?应该算熟吧? 她点点头。 “我把这兔子送她,她可会欢喜?她那里已经有一只了,我再给她一只凑成一对。”左一江觉得她应该会喜欢,不过他没讨好过女人,心里并没底。 江善芷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点头,这兔子就要送到毫不知情的姜桑梓手里;她摇头,似乎又会揉碎他此刻温柔与期待…… 好难办。 左一江并没等她的答案,见她沉默便也不为难她,只是笑笑,抱着兔子又走了。 …… 第二日一早,江府就收到安乐侯送来的一大车礼物。 江家老太太瞧着那礼单就傻了眼,厚厚的一撂单子密密麻麻的字,倒都不是贵重的东西,皆是时令水果、新奇玩意儿,有男人爱的鼻烟壶,也有女人爱的胭脂水粉,每份礼物之后都注了名姓。 江府上上下下人人不落空。 这可愁坏了江家老太太。安乐侯平白无故送来大礼,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既然礼已送到,江家自然也要回礼,可那一大车东西,虽说并无贵重之物,可满满当当也值不少银两,这叫他们怎么回? 左一江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老太太愁得慌,府里的人有礼收却乐得慌,落到姜桑梓手里 分卷阅读57 的是只兔子。 姑娘们都爱这些,但姜桑梓偏偏对活物无甚兴趣,她嫌麻烦。 “送我这个做啥?”她看着趴在藤篮里的兔子纳闷,转念一想也就放开手。 江善芷那里养了一只,改天见到她,把这只也送她得了。 姜桑梓如此盘算着。 ☆、第35章 姐姐 午饭刚过,姜桑梓坐在暖阁里竟拿起针线来。她读了一上午书,实在不耐烦,便寻了别的事来做。 陆氏进屋时,她正低头借着窗口的光穿针,阳光将她的侧脸染得温和安静,倒像个十七岁的姑娘了。 姜桑梓一见陆氏进来,就把手里的东西往绣筐里一塞,连筐一起都藏到身后。陆氏只叫身后跟的人将一篓新鲜的橘放到地上后,便又令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出去。 “江夫人?”姜桑梓在人都走后方开口唤她。 陆氏坐到她身边,伸手一摸,将绣筐摸出,里头搁着个才绣了一半的荷包,藏青的底,银线绣的云鹤飞仙图,是男人用的样式。 姜桑梓见陆氏脸上没有表情,心里有些忐忑,她在太虹苑时才答应过陆氏,将霍翎当作兄友。 “给殿下绣的?”陆氏将荷包托于掌心问她。 姜桑梓脸一红,轻轻点头。上次霍翎说想要她绣的荷包,她虽没答应,却也上了心,太虹苑一场劫难,他救了她,她便想起这茬来。 “江夫人,我知道分寸,不会与殿下太靠近的。”她见陆氏只是摸着荷包上的绣活,不禁解释道。不知为何,陆氏的目光总让她有些紧张,那目光严苛里带着慈爱,宛如母亲在教导不知世事的女儿。 “傻孩子,你别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殿下立誓,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怕你们铸成大错。你与殿下新婚未及圆房便遇此奇事,又叫我生生分开,可怨我?”陆氏开口,却是温和的语气。 “不怨。江夫人顾虑得对,我们一时间也确有不妥不周之处,多亏夫人点醒。”姜桑梓摇摇头,乖乖挨着她坐了。 “你是个明大理的好孩子,倒是我以小人之心猜度你们了。”陆氏把荷包放到她手里,“找个机会悄悄地送给殿下吧,他会喜欢的。我也不是那等保守拘泥之人,只盼你们自己心里有杆秤,知道分寸轻重,何事能做,何事做不得,便好。” “江夫人……”姜桑梓长这么大,从没人这般教诲她过,一时间语塞,只傻傻握着荷包。 “你这绣活极好,看不出你平时为人爽利,女红造诣却颇深。我家阿芷在文墨上虽有些天赋,可女红却着实……”陆氏说着笑了,有些嫌弃自己女儿。 姜桑梓被夸得不好意思,只道:“夫人过奖,阿芷心思单纯宛如赤子,却是个有大才之人,我不如她。” “好了,我的女儿我清楚,别再夸了。你也很好,不必妄自菲薄,我如今只当我有两个女儿。”陆氏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今日过来寻你,除了想同你解释那□□殿下立誓之事外,我还有一事想问你意见。” 姜桑梓便奇了:“夫人有何事,还需问我意见?” “阿芷的婚事。我瞧你这孩子看得比一般人要通透,故想问问你。” “夫人谬赞,我知道得多,只是因为我上无长辈替我掌眼,父亲又是个粗人,为了将来日子舒坦,我少不得厚着脸皮替自己绸缪。不过夫人既然问起,便是厚着脸皮,我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姜桑梓笑道。 陆氏笑得更温和。与阿芷的天真纯良不同,她身上有股坦荡之气,接触得越久,姜桑梓这孩子就越叫她喜欢。 “那我便直说了。你觉得安乐侯如何?”陆氏问道。 姜桑梓更加奇怪陆氏竟会问起左一江,依左一江的情况,虽有爵位在身,在京中却并非女子良配,和江家更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今日不知为何竟会问起。 虽然奇怪,她还是细细思忖一番方开口:“小侯爷这人,我看不太清。满京都传他顽劣,不堪大用,可这么多年他也没做过真正败德之举,前段时间传他流连烟花之地,应该是替殿下行事。细想想,若他真如传言所述那样,以殿下的为人,断不会与他深交,可如今他却是殿下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可见传言并不全是真的。再有一重,他在京中世家间口碑虽差,但在我父亲军中,风评却一直都不错,倒也奇怪。夫人为何问起他来?” “他昨日忽然送了一车礼到我们府上,虽说人人有份,外人瞧不出什么来,我却怕他是为着阿芷来的。我们江家和安乐府向来没有侯来往,小侯爷又不踏官道,那便只有儿女之事。如今我们家只有阿芷正值婚龄,与他一样,所以我担心……”陆氏想得长远,一眼瞧出其中问题。 “阿芷和小侯爷?”姜桑梓皱皱眉,想起江善芷失踪那段时间,左一江也恰失踪。 “不过阿芷他爹相中了平阳伯世子,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一定要将阿芷嫁入高门。”陆氏长叹一口气,这婚事委实叫人伤脑筋,只怕一个差错,就毁了女儿一生。 “平阳伯世子不成。不成不成,阿芷不能嫁给他。”姜桑梓马上摇头,要是嫁进平阳伯家,她还宁愿阿芷嫁给安乐侯。 “唉……”陆氏何偿不知,她还待再说,外头却忽然传来喧闹声。 “嘤嘤,爷,算了,别因为这点小事与夫人为难,伤了夫妻感情!”柔弱的女子声音飘摇似浮萍。 “怎么能是小事!夫人呢?叫她出来!我有话问她!”江作天怒沉吼道。 姜桑梓看了陆氏一眼,陆氏已霍然站起,脸色冰寒如霜。 “爷有何事,需要在女儿院子里如此大呼小叫?”陆氏一扫先前的温柔,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掀帘出去。 “我大呼小叫?你怎不看看你做的好事?”江作天看到她,气得语调更高,“佳柔素有嗽症,每到寒冬都需灵芝延年丹与九鹿丸养着,你为何不给她?那药是娘娘赏下来给我江府的,因你掌家才交托于你手中,你更该公平些,如今却藏私不出,若不是昨天她丫头偷偷来求我,我还不知因你不愿舍药,竟让佳柔病到这般田地!陆氏,你好毒的心肠!” “爷!”那柔弱的女子声音又起,却被陆氏打断。 “江作天!你一来就冲我发火,问都不问一声便责我心肠狠毒?你每日耽于风花雪月、舞文弄墨,又知道什么?今天她说两句,明日别人再说两句,你都上了心,却独独没信过我?”陆氏语气冰冷尖锐,说得也急,冰锥似的扎人。她被他气得连谦称都全然不顾。 “那你说,你为何不给她药?”江作天便问道。 “我为何要给药?我是当家之人,这药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她汪氏不过区区小妾,病了便找大夫开药,娘娘赐下的都是保命 分卷阅读58 的急药,我为何要给她?”陆氏气狠了,说话也不管不顾,“别说她只是嗽症,就是她今天真的急病死了,我也不给!” “陆湘书!”江作天被她顶撞得怒焰高炽。 姜桑梓在屋里揉着太阳穴听两人争吵,她才从太虹苑回来几天时间,他们已经大大小小吵过好几次了,那小妾汪氏佳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她在中间作祟,这二人的感情恐怕早就如履薄冰了。 头疼! 她是不是要想办法帮阿芷她娘一把? …… 东宫这段时日来人甚多,霍翎虽闭门在家却并未闲着,今日,他终于答应见东辞。一大早,左一江就带东辞进东宫。 “听说你前两日送了一车子礼物到太傅家里?”东辞与左一江并肩,戏谑笑着。 “你哪打听来的?消息这么灵通?”左一江冷睇他。 “还用打听?满京城都传开了。”东辞说着话,放眼远处,红墙飞檐,气势恢弘,这便是大安的皇城,当年他父亲为这皇城高位而搭上整个魏家,如今望去,也不过如此,樊牢而已。 “切。”左一江不屑回答。 “可是为了‘江姐姐’?”东辞却未放过他。 “你话太多,留着等会和殿下说。”左一江不置对错,耳根却有些烫。 东辞哈哈一笑,不再逗他。转眼间,两人已到东宫藏海阁外。 “殿下只请东辞先生一人进去,小侯爷请在外稍侯。” 春申笑咪咪地拦下了东辞与左一江,只让东辞一人进书房见霍翎。 “故弄玄虚。”左一江瞥了眼书房,抱着双臂不悦退开,并没强求,“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东辞点点头,一整衣冠,浅笑而入。 藏海阁乃是东宫会客之所在,内殿便是书房。东辞进殿时,霍翎正坐在殿上看书,一派闲散,并无骄矜,倒像个寻常人家的英俊公子,只那闻声抬头时望来的目光,瞬间改了这闲散模样,像沉睡的幼龙睁眼。 明亮锐利,意气飞扬。 “草民魏东辞,见过殿下。”东辞拱手俯身行礼。 霍翎听到他的姓,想起他的来历。东辞姓魏,是十七年以欢喜毒祸乱京城,控制五皇子谋逆的主使之人——当年的镇远大将军魏眠曦之子。 魏家与魏家军本都是大安忠良,镇守边疆、保家卫国十多年,到了魏眠曦这一代却生反心,差点将大安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后来魏眠曦被晋王妃设计杀死,魏军群龙无首,被晋王大败于桑陵,五皇子与魏家亦被连根拔除,这魏东辞是其中漏网之鱼。 因其母与晋王妃有些渊源,后来魏东辞被晋王与晋王妃收留,带入云谷细心教养,方有今日之魏东辞。但不管怎么说,他始终都是罪臣之后,当诛之身,又有举族之仇,谁都不知道他这笑脸之下是否包藏祸心。 “左一江说你有办法助我拔除毒瘤,是何计?”霍翎毫不避讳自己打量他的目光。 这位被左一江大力引荐的少年有双平静温敛的眼,不骄不躁。 他受得坦然,毫无退缩:“以在下的身份,死间魏军。” 霍翎沉默。姜桑梓猜得没错,欢喜毒之所为确非出自寻常贼匪之手。当年魏眠曦先亡,以魏家军无首,大败之后各路魏军自拥将领,未被招安或剿灭的几路逃到西域或仿僻城镇山头,或落草为寇,或占山为王,成为大安这些年的一大匪祸。而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便是蛰伏在西域,以邓维为首的魏家军。 如果魏东辞真愿死间,那确会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思忖片刻,霍翎又问他:“你自己也是魏家之后,为何要做这事?” “今日之魏军,早已不是昔年精锐,不过山匪祸患,借我魏家之名行不义之举。若不除之,如芒刺在背。唯有荡尽匪寇,扫清这骂名,方能令九泉下曾为我大安牺牲的将士魂安。而我……亦不想再背负罪名。我也有我的私心,若我能替殿下除此大患,只求殿下一件事,替东辞正名!” 唯有如此,他方能堂堂正正面对她,那个天之骄女、云谷之宝,霍锦骁。 魏东辞无惧,亦无谦卑,青衫布衣,如山间行者,入世而修。 “我要如何信你之言?”霍翎走到殿中,站在他身前问道。 “殿下,所谓信任,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成大事者,何惧冒险。”魏东辞笑答。 “巧舌如簧。”霍翎亦笑了,“听说你手中有可解欢喜瘾的方子?” “有,在下愿意献予殿下,只不过要戒此瘾,单靠药物还不行。” “一江已和我提过一些,我与几位大人商量过了,打算过两日就上奏父皇,修建戒瘾的慎戒堂。东辞先生若有心,便暂留慎戒堂,助我一臂之力,可好?”霍翎只字不提“死间”之事。 “在下必定全力协助殿下成此善业。”魏东辞拱手领命。 …… 魏东辞和霍翎谈了许久,左一江等得不耐烦,便飞身到庭中大树树杆上打盹。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隐约间有女子笑声传来,他睡得迷迷糊糊将眼睁了条缝,看到远处庭院里,红衣小姑娘正与宫人踢鸡毛键,笑起来的模样又甜又俏。 他勾唇笑笑,转回头又闭上眼。 还是他的江姐姐更美些。 “一会功夫,你就躲这里偷懒?”树下传来东辞声音,他已见完霍翎,出来却不见左一江,找了许久才过来。 “这里舒服。你上来坐坐。”左一江邀他上树。 “我没武功,这么高的树,如何上得了?”东辞笑言。 “你别诓我,你虽没武功,可晋王妃不是偷偷教了你轻功术?打架你不行,逃命你可在行了,上树怎么会难得倒你?”左一江揭破他的谎言。 东辞垂目又笑了笑,脚一点地,人便轻飘飘上树,与他并排坐在粗杆上。 才一上树,他也听到了铃似的笑声,转头一看,东辞忽笑。 “咦?那不是江姑娘?难怪你躲在这里,原来在看她。” 左一江疑惑望去,哪里有江善芷,远处的红衣小姑娘,分明是姜桑梓,他的皇嫂。 ☆、第36章 现 江善芷偷得空闲, 趁着阳光灿烂,与月蓉在庭中踢鸡毛键子玩。寒冬晴天,她把大毛的袄子给褪了,只穿夹棉的裙子与皮褙子, 踢得汗流浃背才停下。 “痛快。”江善芷流汗流得舒坦, 拿手背抹抹汗,接过月蓉递来的温茶, 狠狠灌了两口。 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烫, 江善芷这会不动弹了, 一站久就觉得晒得发慌,唤了月蓉就往旁边树荫里走。那片小园子隔开了东宫的寝殿与藏海阁, 园中植了几棵大树, 树下设了石凳,被绿荫笼着, 极为惬意。 江善芷坐在凳上捶着腿,又喝了两口温 分卷阅读59 茶,方觉得没那么喘。寝殿外的庭院格局大气, 山石错落, 亭台半藏,又有百兽伏麟的石雕,江善芷远远地望着, 一只只数过百兽,心里放空,便暂时没了烦恼。 正自得其乐着, 不妨几步外的树后,走出个人来。 “江姑娘。” 声音清润,有些熟悉。江善芷转过头,看到来人站起,惊讶唤了声:“东辞先生。” 话音才落,她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眼前这人穿身棉袍,眉目清俊,赫然是她与左一江被困雪林时遇到的东辞。她不该叫出他的名字,因为如今她是“姜桑梓”,而不是与他们相识的江善芷。 如此一来,她不打自招。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东宫,见了我们太子妃怎不行礼?”月蓉看到陌生男子突然出现在东宫里,不由警惕上前,站到她身侧。 “太子妃?”东辞的笑淡了些。 “月蓉。”江善芷轻轻喝止月蓉,她情不自禁抹抹额,觉得汗出得更快了。 东辞既然已发现了她的身份,那么左一江呢?想起他,江善芷心头一紧。这两人是好友,东辞在这里,那左一江必然也在附近。 “你在找一江?”东辞见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何物,一语猜中她的心思。 “我……”江善芷答不上来,欲要解释可真相错综复杂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东辞先生,能不能别告诉他我的身份?” 东辞盯了她许久,久到唇边的笑渐渐化作一抹叹息:“太迟了,他在你身后。” 江善芷陡然一惊,迅速转身。 左一江无声无息地站在离她三步远的阳光底下,身影被阳光照得老长。他半垂着头,脸上一片阴影,目光落在地上,神色晦涩难明。 “小侯爷……”江善芷嗫嚅一声,吐不出第二句话。 “你……你们要做什么?”月蓉觉得气氛不对,惊惧地拦到江善芷身前。远处的宫人从庭院间穿过,她张嘴就要唤人。 左一江右手轻轻一动,指间拈的石子飞出,月蓉应声而倒。 “月蓉!”江善芷惊叫出声。 “她没事,一江点了她的睡穴,她睡一会就醒了。”东辞替左一江解释着,又提醒道,“你们有话快点说,这里可是东宫。” 他言罢转头,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巧一跃,跃到了树上,隐去身形。 江善芷独自面对左一江。 “江……姐……姐?”左一江这时方缓缓抬头。 江善芷只觉他的目光阴郁,叫她前一刻还热得冒汗的身体转眼间如置冰窟。那目光她见过,与他在甘露庵外对敌时一模一样,冰冷残酷,没有感情,像把武器,见血封喉。 “皇嫂?”左一江又唤道,唇角弧度渐起,嘲冷无比。 眼前的女人脸色煞白,像做错事的孩子,她额前的发丝湿湿粘在额头,眼眸清澈无辜,一颦一笑都还是少女的模样,可她脑后的发髻却已尽数绾起,不再是姑娘的打扮。 她是太子妃,他的皇嫂,他好兄弟的妻子。 “你骗我?”她吓得说不出话,他便一字一句地开口。 原本明媚如春的心,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彻底沦为无尽寒冬,就像多年前的夜晚他一个人躲在母亲的漱玉斋,妄图在那个陌生的屋子里找到一丝关于母亲的记忆亦或是痕迹,然而所有的努力终究都是徒劳。 他永远只有一个人,没有人会陪着他。 江善芷摇摇头,眼里浮起水雾,他的模样变得模糊,唯有那双冰凉的眼,清晰的像扎在心里的刀刃,每一次心跳,就会痛一次。 没有原因。 “你骗我你是江善芷?因为你觉得我是京中出了名的废物,不配与你相识相交?你怕与我相识有辱你的名节?所以你宁愿假冒别人的名姓,把这污名推给另一个人?”左一江继续说,语气平静,唇边甚至有丝笑。 “小侯爷,我没有,我……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江善芷急得用手攥紧袖子。 “不知如何解释?还是你根本不想解释?你甚至以喉疾为由,只为了瞒我,对吗?我说我想娶你,你也无动于衷?我说我送礼给江善芷,你也无于衷?我在你眼里,像个蠢货。”左一江越笑越大,“好玩吗?‘江’姐姐。”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没有及时告诉你,但我有原因。”江善芷向前迈步,想要靠近。 左一江却往后退开:“我不想听你的原因。‘江’姐姐,这个游戏到此为止。” 他紧握的手松开,心里决定已下。不管有再多的原因,哪怕真的情有可原,她是霍翎的妻子,他要唤她一声“皇嫂”,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原因,不听也罢。 “小侯爷。”江善芷见他转身,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生出胆子来,竟朝冲跑了两步,伸手拽他衣角。 冰冷的刃光从眼前掠过。 “嘶”的裂响,她拽到手心的衣角被他手中长剑划破,她止步于这一剑之隔的地方。 剑尖寒芒跳动,直指她的喉咙,她艰难咽口口水,觉得身上血液像被冻结。他的杀气毫无保留,铺天而来,叫人绝望。 “一江。”东辞远远喝醒他。 “别跟着我。我不想再看到你,永远。” 他冷冽声音响过,剑光一闪,已收剑回身,跃飞而去,不再回头。 江善芷木然僵在原处,半晌回不过神,醒来时身体像从冰水捞出一般。 冻得五脏六腑都疼。 …… 姜桑梓这几天无法用心读书。陆氏病了,她要在床前服侍。那日陆氏与江作天吵过一通后,回房便犯了心疾,心绞痛难安。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只说是旧疾复发,忧思过度所置,开了方子,又叮嘱一番便离去。 但这次陆氏的心疾竟不像从前那样,喝两次药就能恢复,许是操劳过度,又或者心思太重,这病如山来,她卧床难起。 昏暗的里间拢着炭盆,窗都闭着,不叫风进来一点,屋里的气息不好闻,全是药的味道,再多的熏香也压不下去,反倒让气味更冲人。 丫头将陆氏的药煮好送来,姜桑梓亲自端到她床前。 “江夫人,喝药了。”她轻声道。 陆氏倚在床头,接过药仰头一口饮尽,用帕子按唇角后方道:“委屈你了。” 姜桑梓知道她说什么,便笑道:“我如今是阿芷,服侍母亲是应当的。” “好孩子。”陆氏拍拍她的手,脸上倦意很深。 姜桑梓便抽去她腰上迎枕,扶她躺下:“再睡一会吧。” 陆氏点点头,正要躺倒,便闻得外头有人说话:“夫人,几位管事来请夫人示下。” 姜桑梓蹙眉望去,帘子外头似乎站了好些人。陆氏掌家理事,每天都要在花厅里听家里的管事婆子禀事,再安排 分卷阅读60 一应事宜。江家人口多,事情处理起来没有个大半天时光都完不了,就这样陆氏还常常因此错过用膳的时辰,既操心又伤身。这两日她一病倒,家里大小事务没人料理,都积在那里,陆氏又好强,虽在病中,仍强撑着精神处理一桩是一桩,谁劝都没用。 “没见到母亲正病着吗?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这时候还烦她……”姜桑梓不高兴了,冷了语气道。 “没事,让她们进来吧。”陆氏却阻止了她的话,自顾自又坐起。 姜桑梓拿她没辙,只好又扶着她坐好。 外头的婆子挨个儿进来,陆氏半闭着眼靠在枕上,拣着家里重要的事处理了几桩,精神实在难支,竟靠在枕上睡着了。 姜桑梓第一个发现她睡着,便命小丫头过来帮忙将她扶倒好生睡去。 底下禀事的婆子不识趣,顶了句:“我的事还没回完呢。” “出去。”姜桑梓看着陆氏憔悴难当的模样,想着这家人怎么连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心里不痛快急了,脸色当即沉下,又怕吵醒陆氏,便轻斥那婆子。 那婆子还要分说,却见姜桑梓冰冷目光望来,竟与往日大不相同,没来由一凛,不甘不愿地行礼退出。 姜桑梓给陆盖好被子,放好幔帐,叮嘱丫头仔细照看后才出了陆氏的屋子。才踏出里屋,便见到那些管事婆子都还聚在屋外未散,见她出来纷纷围过来,还当她是从前的菩萨江善芷,想讨她意思。 “几位妈妈也是家里的老人了,怎么办起事来这么没眼力见?我母亲如今卧病在床,每日汤药不断,你们还拿这些事来烦她?若是将她累得狠了,出了大毛病,你们担当得起?”姜桑梓一开口,却是毫不客气的斥责,连笑也不像从前的温和,叫众人一愣。 “姑娘这话可冤枉奴婢们了,奴婢们怎敢累夫人,只是家里事务积了许多天,总要讨夫人示下才好办,我们也是不得以。”站在前头一个三十来岁、梳着油光发髻的媳妇上来,笑着应道。 “冤枉你们?好,你们倒说说,你们手里有哪件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能抵得过我母亲的命?若是有,我便立刻进屋唤醒母亲替你们拿主意。”姜桑梓坐到罗汉榻上,端起茶慢条斯理啜着,一边冷冷说话,“没有吗?既然没有人命关天的急事,缓个几日难道天就塌了。再说了,咱们府也是积年的世家,这世家理事自有一套规矩,诸事诸务当有章可循,有旧例可查,怎要事事回禀夫人。从今日起,你们来禀事之前自己先查查旧例,能按旧例处置的便先处置了,再记下来,待母亲身体安好了一一查阅。” 管事婆子们一听,面面相觑。 “若一时有难以处理的,你们禀事前也先自己琢磨着想好处置的法子再来请我母亲定夺。我江家养着你们是替主子分忧解难的,你们若不能自个儿想法子周全,倒事事都烦劳主人,我家养你们何用?”姜桑梓拿出从前在镇远侯府掌家的架势,挑起眉冷笑道。 陆氏太要强,事事亲力亲为,倒养得底下这帮人闲散懒惰,不肯担事。 “从明儿起,我母亲每天只有半个时辰听你们禀事,你们要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把要禀的事禀完,逾时不侯。”姜桑梓继续吩咐道。 “姑娘,夫人掌事到如今,从没这样过,恐怕不太合适,姑娘还是问问夫人或者老夫人吧。”年纪大些的婆子皱着眉站出来,不悦地反驳姜桑梓。 姜桑梓打个哈欠,并未将她放在眼中。 “母亲病重,当女儿的便要替她分忧,方是为人子女的孝心。老妈妈若有意见,只管去见老夫人,请老夫人亲自主持,也许更好。” 那婆子不甘不愿地瞪她一眼方退下。江府的老太太是个甩手掌柜,最厌下人拿家事烦她。 “你们也别这么不情愿,多往好处想想,如今母亲病着,正是你们出力表现的好机会呀。哪个人办事牢靠利索,哪个人办事周全妥当,我都看在眼力,待母亲病好了,少不得论功行赏。能力好的人,自然会有更好的去处。几位妈妈,你们说是吗?” 姜桑梓又甜甜笑了。治下不能一味严罚,需赏罚分明,恩威并济,方能长久,她深谙个中平衡之理。 底下站的人仔细一想,似乎真是她说得这么回事,当下站在后头有些手段颇好却苦无机会的婆子便率先低头叫了好,其他人自然也只好跟着点头。 姜桑梓便将茶往桌上一搁,正要吩咐她们退下,就听到门口拔高的声音。 “姑娘,我这有件人命关天的事,求姑娘示下。” 姜桑梓望去,说话那人正是江作天的小妾汪氏的贴身丫头玉袖。 “姑娘,汪姨娘这几日嗽症愈发重了,前几天老爷说夫人已应承将那两味药送过来,可到今日仍迟迟未到。玉袖斗胆,请姑娘开恩赐药,救救姨娘。” 她不提这事倒罢,一提这事,姜桑梓的火噌地就上来。 要不是为了这药,江作天也不至于冤枉陆氏,陆氏也不会病倒。 作者有话要说: 还要出门儿……原谅我这两天先不回复评论了……么么哒大家 。 ☆、第37章 生气 姜桑梓不理玉袖, 只朝枕画点点头,枕画上前替她又沏了杯茶,她端起茶碗,以茶盖拔开浮叶, 嗅了嗅茶香, 露出几许笑容,而后方小口啜饮起茶来。 玉袖站了半天也不见姜桑梓搭理自己, 不情愿地催促:“求姑娘开恩。” 姜桑梓仍不理她, 底下的丫头婆子均互相使眼色, 觉得今日姑娘与往日大不相同,怕是要因为夫人而与姨娘对上, 就连玉袖自己也这般认定, 正暗中卯了劲想应对之策,不妨姜桑梓将茶一搁, 抬头笑了。 又甜又俏的笑,有别于往日和煦温柔。 “我听说姨娘的嗽症病得挺久了,可请大夫瞧过?”姜桑梓和颜悦色, 没半点忿懑神情。 玉袖本已打定主意要闹开, 被她这一笑,气又给憋了回去。 “回姑娘,已经请大夫瞧过了。大夫也开了方子, 可吃了总没效果。这是姨娘的老毛病,到了冬天就犯,这几年蒙老爷夫人体恤, 前前后后也瞧过不少的大夫,可都止不了嗽。去年老爷赏了姨娘几颗灵芝延年丹与九鹿丸,姨娘吃了阵子,嗽症竟好了许多。今年冬天冷,姨娘的病比往年要重,汤药不管用,这才想求夫人开恩再赐些药。”玉袖面上恭敬,话说得滴水不漏。 “原来如此。我听说上个月母亲已经给过姨娘药了,姨娘吃了没效果?”姜桑梓便又问道。 “有效果,可前些日子姨娘又着了寒,嗽症竟复发,日夜咳嗽不止,熬得人都瘦了一大圈。”玉袖见她闲话家常,便一一道来,将心也慢慢放下。 姜桑梓点点头, 分卷阅读61 朝陆氏跟前得信的林嬷嬷道:“林嬷嬷,烦请你取一盒灵芝延年丹与九鹿丸来。” “一盒?”林嬷嬷大惊。这两种药是皇后赐下的救命灵药,医馆里头买不到,外面有价无市,今年一年,江府统共也就各拿了两盒,如今竟一下子要给汪氏一盒? “多谢姑娘,姑娘真真菩萨心肠,玉袖先代姨娘谢过姑娘。”玉袖大喜,忙俯身拜下,先将这事坐实。 “林嬷嬷,你先替我取来,我自有分寸。母亲那里,我会亲自向她交代。”姜桑梓只朝林嬷嬷一笑。 林嬷嬷见她话已至此,只得无奈去取,心里却暗道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随随便便就发善心要将东西送人。 姜桑梓并不多解释,又饮了几口茶,林嬷嬷就将两盒药取来。 巴掌大的木盒,打开来里头都是蜡封的丸子,一盒不过六颗,比龙眼核小些。姜桑梓扫了两眼,又道:“姨娘这嗽症,是因寒湿之气而起的吧?” “正是,所以才要服这灵芝延年丹与九鹿丸,这两味药都是除湿祛寒的良药。”玉袖眼睛盯着那两盒药,笑得唇都合不上。 姜桑梓抚着盒上细腻的木纹,淡道:“这两味药都是至罡至阳之物,确对湿寒之症有奇效,不过……这两味药里有些成分相同,都是大补之物,若是同时服用,又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先前我就听皇后娘娘提起,宫里有个妃子也是嗽症,同时服用了这两种药,结果第二日便七窍流血。” “……”玉袖怔了怔,忙道,“我们姨娘服过,并无问题,想是因人而异。”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药效果太凶,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那岂不成了我们的罪过。这样吧,药,就放在我这里,你回去转告汪姨娘,每日按点过来我这里服药。母亲近日也病着,每日都有大夫过来请脉,汪姨娘服了药正好也能请个平安脉,如此我们也能安心。”姜桑梓笑道。 玉袖怎么也没料到姜桑梓竟提了这样的建议,有些结巴道:“这……夫人如今也病着,我们再来烦扰,倒要夫人替我们操心,我想姨娘心也不安,还是让奴婢把药带回去给姨娘。” “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姨娘也照顾父亲这么久,劳苦功高,再怎么我们也要给姨娘些方便,更何况不过举手之劳。”姜桑梓笑笑,将药盒往桌上一放,大大方方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告诉姨娘一声,每日午饭过后过来服药,再叫大夫诊诊,早点将这病根断了为好。” 玉袖吱唔两声,发现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她既没讨到药,又让姜桑梓在众人面前做了好人,回头还要叫姨娘过来服药,到时若真的七窍流血…… 她打了个寒战,姜桑梓分明还在笑着,温柔和煦,却让她莫名觉得冷。 …… 玉袖应了几声,只说先回过汪姨娘后就出了屋,姜桑梓挥挥,把满屋人都遣退后只留下几个陆氏的心腹。 林嬷嬷听了姜桑梓对玉袖的一番话,见她不动声色将药给留下,又做了好人,叫人无可指摘,心里便对这位菩萨似的大姑娘另眼相看,不敢再小瞧。 “林嬷嬷,你把这十几年家里的账本找出来送到我那里;王家媳妇,叫你家男人到外头医馆悄悄打听一下,可有人卖灵芝延年丹与九鹿丸,若有,便想法联系上卖者,另外再打听打听可有人放利钱;吴嬷嬷,把我母亲的嫁妆清单取来,再算算这些年折到公中的东西……” 姜桑梓逐一吩咐着,经过刚才那番恩威并济的敲打,这几人又是陆氏心腹,虽不知她的打算,却也都恭恭敬敬地接了。 姜桑梓伸个懒腰,许久没有掌家,才坐这一会儿她腰骨就酸了。 在心里叹口气,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江善芷给传染了,才会主动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什么时候才能撒手不管事,做个自在逍遥的人?她也不知。 …… 漱玉斋在皇城西侧,距离皇后的坤安殿挺近,这是昔年长宁公主所住的寝殿,十多年过去这寝殿一直没有新的主人搬进,一花一木皆与当年长宁在时一模一样。 江善芷带着月蓉徘徊在漱玉斋的门口,想进去又不敢进。 这几日她听人说左一江又独自躲进了漱玉斋里,一呆就是数日,都没踏出过漱玉斋的门。江善芷总觉这事因自己而起,又想左一江这人表面开朗顽皮,但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如今躲进他母亲的寝殿,怕是心里难受得很,她担心他,便徘徊在漱玉斋外头,想亲眼瞧瞧他。 漱玉斋的门虚掩着,里边很安静,江善芷隔着门缝能看到庭院里种的几株树。 那便是他与她提过的柠果树吧? 想起两人被困在洞里的情形,江善芷不禁露了丝笑。他欢喜地说要把柠果全送给她,只因为她常用的熏香里有一味柠果香。她想,他这人虽然面目多变,有时又残酷,但对自己身边人一定很好。 “太子妃,要进去吗?我们在这里很久了。”月蓉不解她为何要来此。 “嗯。”江善芷没有见到左一江,把心一横索性进殿去寻他,她想了想,决定让月蓉留在外头,她把兔子赶进去,再装作找兔子的形踪顺理成章地进漱玉斋。 如此,便不那么刻意。 她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就将怀里的小兔往地上一放,她在后头驱了两下,这兔子果然往漱玉斋里跳去,江善芷便紧紧跟着。岂料小兔子才进了漱玉斋的门,前头就窜过白影,当着她的面把兔子给叼走。 不消说,那白影肯定是左一江的狼崽霜咬,她的兔子被狼叼走,万一被它吃了可怎么办? 江善芷大急,再也顾不上别的,推开漱玉斋朱红的大门便冲入其中。 果然,霜咬正叼着兔子满院子跑。 江善芷追了它几步,累得直喘气,奈何霜咬速度太快,她这小短腿压根追不上,心里着急,她的脚步就开始乱,一不留神踩到裙子,毫无悬念地趴到地上。 膝盖撞到石头,疼得她眼泪都要下来。 霜咬却还肆无忌怛地跑着。 她爬起来,揉着膝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霜咬,想自己要用啥办法才能抓住它。办法还没想到,半空中就有小石子飞下,准确无误地打中霜咬的屁股。 霜咬也朝前一趴,和江善芷摔得姿势几近相同,小兔子从它嘴里跌出去,滚了两圈,竟懵懵得站在原地,像颗白汤圆。 “霜咬,我说过,那不是你的猎物!别让我再说第三次!”左一江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江善芷大喜,抬头望去,左一江果然坐在屋檐边上,脚悬在半空,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叫人看了心惊。 “你来这里做什么?”左一江见她望来,冷漠开口。 “我……我来找兔子。”江善芷还坐在地上,抬头傻 分卷阅读62 傻道。 “找兔子?”左一江人顺着屋檐往下一滑,落到地上,走到她面前。 “嗯。”她被他的阴影笼罩,只能仰头望他 “皇嫂……我记得我也与你说过,别跟着我!我不想看到你。你知道我想娶你,还这么送上门,怎么?莫不是你也对我动心?”左一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慢慢蹲下身,玩世不恭地笑起,再不是从前模样。 “我没有。”江善芷没来由觉得他可怕。 左一江往她那里倾身,她身上传来淡淡的花香,里边没有柠果香,并非他认出的那股气味。 “有没有动心,试了便知。”左一江头往她脸颊缓缓凑去。 他声音微沙,似能蛊惑人心,明亮的眼眸含情脉脉,倒似对她情有独衷,叫江善芷怔愣,心脏卟嗵跳动。 “真不知道若是霍翎看到你这模样,会作何想法。”左一江的唇离她的脸颊已不过半寸,嘲弄的言语说来也像情话。 听到霍翎名字,江善芷猛得记起自己如今身份,她伸手用力推向左一江的肩,急道:“你别靠过来。” 左一江只被她推开些许,人却站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这样?”江善芷眼里雾气渐盛,这样的左一江叫她陌生,他既不温柔开朗,也不是冰冷无情,他像带了无数张面具,喜怒哀乐随意变化,可没有一张脸是真实的他。 “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不知道吗?”左一江趁她站起时一步步逼近她,“你若再靠近我,小心变成那只兔子,被狼吃了,可没人救你。” 江善芷只能一步步后退。 “皇嫂,离我远点。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你。”左一江的笑像淬毒的箭。 江善芷害怕这样的左一江,与上次他举剑朝她时一样,那杀气不加掩饰。她揉揉眼睛,强自镇定着把还没流下的泪擦干。 “好,那就不见,我以后不找你。” 语罢,她转身飞快抱了兔子,从漱玉斋中离去。 不见就不见,她也生气了。 讨厌左一江。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个新不容易,下午的时候电脑出问题,晚上的时候晋江抽抽,它一定是知道我要出去玩,所以故意的。 明天晚上赶飞机,章节会放存稿箱,晚上八点更。 爱你们,么么哒。 ☆、第38章 委屈 陆氏的身体在汤药的调理与姜桑梓的照顾之下, 渐渐好转,人也精神不少。这些日子很少有人烦她,前来禀事的婆子们都及有眼色,不需要她操心便将一应事务料理妥当再来回她, 便是有一两件难以解决的事, 这些人倒也能提出些见解助她将事办周全了。陆氏省了不少心,自也少操劳些, 这病也好得更快。 “林嬷嬷, 这些真是阿芷立的规矩?”陆氏倚在榻上一边喝汤, 一边问林嬷嬷。这几日家里诸般事宜变化许多,她看在眼里难免奇怪, 少不得问林嬷嬷。 林嬷嬷就将这几日的事同陆氏说了。 “奴婢不骗您, 真是姑娘立的规矩。”林嬷嬷见她喝完汤,便绞了帕子亲自服侍她。 陆氏惊讶之余不免叹口气。姜桑梓掌家的手段在京中早已传开, 她早知这孩子本事不小,可没想竟比她这掌了十几年家的人还老辣,真真叫人难以相像, 只不过再想想姜桑梓从小没了母亲, 所谓掌家恐怕也是不得已之举,若有母亲在上边撑着,哪家姑娘愿意小小年纪就应对举家烦事?如此想着, 她又心疼这没娘的孩子。 “夫人,从前我们倒是小瞧了姑娘,不想她竟有这样的手段。”林嬷嬷坐到床边小杌子上, 劝她道,“如今姑娘大了,马上也要嫁人,以姑娘的身份,日后定是嫁进公侯之家,这公侯之家哪个不是人口复杂、家事烦多?按奴婢说,姑娘也该学着掌家理事,以后出嫁也不会吃亏。夫人心疼姑娘总是护着她,不叫她受一点委屈,奴婢也明白,可终有一日她是要出嫁的。” “再者论,姑娘掌家理事了,也可帮衬帮衬您,不叫您总这么辛苦。”林嬷嬷见陆氏不说话,继续劝着。 林嬷嬷的话,她何尝不知,可从前每每有心叫阿芷掌家,江作天总不同意,老说女人一旦学了那些东西就落了下乘,变得俗不可耐。再者论,阿芷那孩子心思太纯,要真让她管家,还真叫人不舍得,总想着能护一时是一时。 到底……是他们太宠她了。 正胡乱想着,外头忽有人急急走来,连礼也顾不上行就道:“夫人,您快去瞧瞧,老爷带着汪姨娘怒气冲冲地找姑娘去了,似乎又是为着灵芝延年丹与九鹿丸的事。” “什么?”陆氏惊得挺直背,“不成,林嬷嬷,扶我去阿芷屋里。” 她说着不管不顾地掀被下床,抓了林嬷嫲的手就往江善芷屋里走去。 …… 姜桑梓在屋里早就得到消息,融墨、枕画几人在屋中急得团团转,只她一人老神哉哉地坐在榻上继续绣她的荷包。 “姑娘,老爷都过了垂花门了,你怎么还不想办法?要不找夫人?不,夫人病着,要不咱们找找老太太?”融墨急道。江作天虽疼这个女儿,但那汪姨娘却是个搅屎棍,总要挑起些事端,还爱装无辜,夫人明里暗里吃过不少亏,如今江作天气势汹汹而来,也不知会怎样,她自然担心自家姑娘受累。 “怕什么?该来的躲不了。”姜桑梓把荷包往绣筐里一埋,叫人收下去,“好了好了,你们别担心了,我自有办法。去,把饭摆上,再把凉草膏拿来替我抹了……” “姑娘哪里不舒服?”凉草膏是抹头上缓解头疼的,融墨以为她不舒服。 “我没事,你们与我做场戏吧。”姜桑梓笑眯眯地吩咐。 汪氏的那些伎俩,她在姜家看得都不爱看了。 …… 江作天带着汪姨娘走到江善芷的屋外,汪姨娘又不肯走了,只拿水灵灵的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江作天。 “爷,妾身不要药了,爷别为了妾身与夫人离心,与姑娘生分。妾身嗽症不过小病,过了这节气便好,值不得爷如此劳师动众。“ “病就是病,岂有大病小病之分。你总是这么老实,叫人欺负到头上还老替人说话,阿芷那丫头平时看着乖巧温柔,没想到也……唉,算我白疼她一场。”江作天怜惜地回头看她一眼,仍大步往江善芷屋里行去。 汪姨娘只能怯怯跟在后头,想拉又拉不住他般左右为难,偶尔咳嗽几声,竟似强忍病痛般,一张莹白小脸凄凄惶惶倒似受了多少委屈。 “我的好姑娘,你自个儿都这样了,还强撑着这口气作甚?夫人这才病了几天,你就也熬得像个人干,茶饭不思,病了也不敢说,奴婢替你心疼。” 才走到屋外,他就听到里边融墨哽咽声音传 分卷阅读63 出,江作天一皱眉。陆氏生病他是知道的,只不过碍着前几日大吵一架伤了体面,他强忍着没去看她,可现在怎么连阿芷也病了? “自古百行孝为先,除却君王便是父母。如今母亲病了,做女儿的自当服侍床前,替她分忧,都是应当的。”“江善芷”温吞说着,声音仍像往日那样轻柔,只是有些虚弱,“扶我起来吧,我撑得住。” “姑娘,你早饭都没用,还是吃些东西吧。” “我吃不下,不吃了。你们快扶我起来,已经晚了。”姜桑梓轻咳道,“大夫要来给母亲号脉,丫头婆子估计也要向她禀事,我要过去照应着。唉,可惜姨娘她……” 站在外头的江作天听提到汪氏,转头看她一眼,她抬起脸,疑惑且无辜。 “汪姨娘太不知好歹。” “好了,姨娘也是半个主子,你怎好编派她。那件事你可别告诉人,也别跟母亲说,免得她烦心加重病情。”姜桑梓叮嘱道。 “知道了。”枕画与融墨同时应道,一人前去扶她,一人出屋打水。 才掀帘要出去,融墨便惊住:“老爷?” 江作天听到她们提及汪氏,正想听明白她们要瞒何事,不防丫头出来撞见他,他尴尬地清清嗓,装模作样沉道:“阿芷可在屋里,我有事找她。” “姑娘在,老爷快进屋里。”融墨便应了声,飞快地朝屋里道,“姑娘,老爷过来了。” 江作天带着汪氏进屋时,姜桑梓已经站起,一见他便福下身行礼。 “阿芷见过父亲。父亲怎么忽然过来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起来吧。”江作天一眼望去,屋里桌上摆着清淡早饭,可连碰也无人碰过。早已过了用饭时辰,她到现在都没吃? 屋里散发着浓浓的凉草味儿,刺得人鼻子发痒,“江善芷”乖巧站着,眼神宁静,可面色极苍白,眼底下有些黑青,佛强打着精神笑,人像阵烟似乎随时会散。 “刚才在外头听丫头们说,你病了?”江作天见她可怜模样心里疼,怒气不自觉散了些。 “没,只是胃口不佳,劳父亲挂心了,阿芷没病。”姜桑梓摇摇头,仍只笑着,“父亲快坐,融墨上茶。” 江作天点点头,坐到椅上,问道:“你母亲病得如何?” “母亲吃了药已好转许多,父亲这几天没去瞧瞧母亲?”姜桑梓温柔反问。 江作天神色一僵,不自在道:“为父这两日公务繁忙,还没功夫瞧她。” 姜桑梓便低头,眼神冷了冷。为小妾出头倒是挺空的,来看正头妻子却推公务繁忙? “爷,姑娘也病了,妾身这点小事还是莫烦夫人与姑娘。”汪氏悄悄扯扯他衣袖,轻道。 “不碍事。”江作天这才想起汪氏来,就将神色一振,沉道,“阿芷,为父已经与你母亲说过将药给佳柔,你为何不给她?” 姜桑梓就将先前同玉袖说的那番话又再细细说了一遍。 “借口。才刚还听你们说要将事瞒着众人。”江作天用力拍桌,怒沉了声音喝道,“她在自己屋里用药用得好好的,过去你母亲屋里作什么?莫不是你们要叫她过去立规矩?她身子骨不好,我与你母亲说过,这才免了她的规矩,只叫她在屋里呆着。我们这么个诗书传世的大家,善乃是守家根本,与人宽厚方是处事之理,从前为父也教过你,上至君王,下至平民,都要以和善宽厚之心待之,如今你却这般小肚鸡肠,也学着那些后宅妇人钻营争斗,真是叫为父失望。好好的姑娘,都叫你母亲教坏了。” 姜桑梓心里忽然一阵难过委屈,仿佛感受到江善芷的真实情感。先前不过是替陆氏不值,替阿芷心疼,仗义为之,她自己总还置身事外,并没多少委屈。 她抬头望向江作天,眼眶已红,水雾弥漫,那泪将落未落,叫这张素清却秀美的脸更是可怜上几分。江善芷人长得美,平时温温吞吞只有浅笑,人家便觉得她清冷,但只要眼睛一红,那委屈便从骨子里传出来。 要比可怜无辜委屈,姜桑梓还没见过比江善芷更厉害的,只是江善芷那人不屑这些手段罢了。 果然,她一句话未说,就已叫江作天心有不忍,觉得自己言重。 “罢了,这些话也不该与你说,你且去把药拿来。”他也不舍得再责备。 姜桑梓却朝门口“卟嗵”跪下,哽咽道:“父亲责备阿芷,阿芷不敢不受,但这事与母亲无关,父亲莫怨母亲。”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江作天被她吓了一跳,起身要去扶她。 汪氏早一步过去,搀了她的手要扶,嘴里也道:“姑娘快起。老爷莫再责备姑娘,都是妾身的错。姑娘也是好意,为了这点事叫老爷误会姑娘,是妾身不好。妾身回去喝陈大夫开的药就好,那方子也不错。” “阿芷别无所求,只求父亲莫将此事怪到母亲身上,一切都是阿芷自作主张,与母亲无关。”姜桑梓直挺挺跪着,望着门外天空却不住咳嗽。 “好了好了,你起来再说。”江作天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会反应如此强烈,也着实头疼加心疼。 “老爷。”枕画与融墨也跟着跪下。 看着跪了满屋的人,江作天感觉得自己是天大的罪人,便沉了脸:“你们这是做什么?” “姑娘,对不住了,奴婢忍不住。”融墨先朝姜桑梓磕了个头,也哭道,“姑娘原不让奴婢们说出去的,可奴婢们见姑娘操劳多日伤了身子,如今还要受冤枉委屈,奴婢忍不了。” “融墨!”姜桑梓喝了她一声。 “什么冤枉委屈,你是在说我冤枉委屈了她?”江作天怒道,“好,你说!” “那药……那药汪姨娘根本不是自服,而是叫她在外头转手卖给了医馆的收药贩子。”融墨俯下身道。 “妾身冤枉。”汪氏一听脸色顿时煞,也跪到了地上。 “什么?!”江作天指着融墨,“你们谁都不许插嘴,你给我把这事说清楚。” “灵芝延年丹与九鹿丸是宫里的秘药,外头有价无市,那些富贵人家为求得此药不惜重金购买,故医馆里有人悄悄地向我们这样的人家收药。前几日二房太太的娘家舅舅就曾经暗暗向我们家门子打听起这事,那门子是林嬷嬷的表侄,就把这事告诉了林嬷嬷。恰巧这几日夫人病重,林嬷嬷又把这事告诉给姑娘。” 汪氏趴在地上,哭道:“妾身都说不要药了,为何你们还要冤枉妾身?这天大的冤屈,妾身不受。” “那你们查清了吗?可有证据?”江作天看了汪氏一眼,冷道。 “回父亲,岂止是证据,买药的人家,已将此事告上官府,说被人欺诈!”姜桑梓只得亲自解释,“女儿不查倒罢,一查也是心里惶惶。药贩子已寻到买家, 分卷阅读64 并收了人家定银,将这定银分给姨娘,可姨娘却迟迟拿不出药给人家,这事就一拖再拖,拖久了那人家以为被骗定银,便将贩子告到官府。贩子自不肯认,就咬出了姨娘娘家的中间人,稍稍再一查,就能查到咱们家来。” 江作天大惊:“什么?竟闹到官府了?” “嗯。而且这应该不是第一次。药是娘娘赐下的御用之物,上头都有宫里的标志,若是流到民间,很容易会叫人察觉,到时再一问,便知是咱们家倒卖了上赐物品,这罪责可也不小。女儿觉得这事严重,也不想冤枉了姨娘,伤到她的体面,就咬咬牙先担下来,叫人去稳住那人家,再允诺十倍退定银,希望叫那人家打消告官的念头。如今对方还未回复,我本想等这事处理周全了,再行禀报父亲。”姜桑梓说着抹抹眼,将终于落下的泪水擦去,“女儿顾及汪姨娘的体面,本不愿声张,想自个儿悄悄地解决了便罢,不想父亲竟因此而疑心冤枉阿芷。父亲疼爱女儿十多年,没想到却不愿相信女儿一次。” “我……”江作天心中大乱,半是惊诧卖药之事,半是对女儿愧疚。 正互看着,外头有人突然掀了帘子急步进来。 陆氏来了。 “阿芷。”陆氏看到姜桑梓跪在地上满面泪痕,心里大恸,几步便到她身边,将她拉起,“阿芷莫怕,一切有娘在,谁也欺负不到你头上。” “娘!”姜桑梓倚到母亲肩头,嘤嘤作泣。 “江作天,我也算明白了,这十多年来你竟从没相信过我们母女,枉我替你苦心盘算筹谋这些年,你嫌我钻营市侩也罢了,如越发连夫妻父女情份都不顾。既是如此,我也无甚所求,一会我便去回禀老太太,将这掌家之事交出,江家的事我再不理了。我也不为难你,你不待见我们母女,我与阿芷便搬去京郊别苑调养,你和汪氏柔情蜜意、山盟海誓,便都随你。” “湘书!”江作天见到陆氏铁了心,一颗心也跟着扑沉沉往下掉,“你别走。” 姜桑梓趴在母亲肩头,悄悄一笑。 要的……就是这结果。 江家这么乱,谁爱接手谁接去,陆氏手里嫁妆颇厚,没了江家这拖油瓶,到别苑过自己的小日子,反而更加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间,我应该在路上,嗯。 ☆、第39章 慎戒 陆氏红着眼拉着姜桑梓去见了江家老太太, 不管江作天怎么劝,怎么赔不是,她都铁了心不改。她为人好强,原本在江家管家也只是拼着一口气, 想叫人挑不出错搏个贤名, 好为儿女作倚仗,可不想自己越是要强, 反倒叫人觉得她铜皮铁骨怎样戳心都不觉得痛。 可再好强也总有底限, 儿女便是陆氏碰不了退不得的底限。 老太太屋里正热闹, 长房的二夫人辛氏与三夫人王氏正带着女儿陪着说笑,旁边还有几个旁支的女眷, 正说起下个月太傅江世城的寿辰要如何操办, 不妨陆氏带着姜桑梓闯了进去,连下人通禀都不让, 两直挺挺跪在了堂前,江作天急得上火,也顾不得礼数, 跟着进了厅里, 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几个旁支的女眷见这势头不对,便纷纷告辞而去,辛氏与王氏不知这唱得哪出戏, 嘴里劝着眼睛却睁得老大,都要瞧这热闹。 十几年,陆氏这般失态可是头一回, 便是当年江作天娶小妾,她也没在人前怨过半声。 “一个个白眉赤眼的都怎么了?快起来说话。”江老太太惊得从榻上站起,连声唤丫头扶人。 陆氏执意跪着:“媳妇无能,身为宗妇掌家十数年,却没将家理好,惹得上下老小怨声不断,妯娌嫌隙连连,夫君也厌我市侩。如今还求老太太开恩,念在媳妇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媳妇卸去宗妇之职。” “湘书,我并无厌你之心。”江作天跑得急,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抹。 江老太太闻言就蹙紧了眉,将脸沉下,辛氏却双眼一亮,陆氏御去掌家之职,那岂非这差使要落到她头上? “祖母,父亲,母亲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心疾难愈,每每操心劳累过度便犯心绞痛,恐难再持家,还请祖母与父亲体恤母亲,叫她歇上一歇。”姜桑梓跟着道,她盈盈大眼还泛着红,叫人心疼。 “媳妇想搬去小庄别苑休养,求老太太开恩。”陆氏不理江作天,语气半丝不退。 “好了,你们别一唱一和,到底出了何事,叫你们闹成这样?”事出必有因,江老太太断喝出声。 陆氏将头低下,按按眼角,姜桑梓便代替她开了口,将汪氏骗药倒卖一事的始末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江老太太初时还只是皱着眉,只当是妻妾争宠,听到后来发现竟是倒卖御赐之物,又被人告上官府,当即脸黑如锅。 “糊涂东西!”她朝着江作天怒骂,又指着丫头道,“去,先将汪氏那贱婢捆了,再将大老爷请来。阿芷,扶你母亲起来坐着,把这事同你祖父仔细说说,会有人替你们母女主持公道。” 事涉官场政途,江老太太虽不爱管事,却也知晓轻重,不敢隐瞒丈夫。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名声比命都重要,最怕的便是叫人诟病,将几代人的心血付之流水。 姜桑梓轻轻应了声,扶起陆氏坐到了旁边的椅上,又命人绞来帕子替陆氏净面,她则亲自拿了篦梳给陆氏拢发。江作天站在一边,瞧着妻子苍白的脸和女儿乖顺的模样,心里愧疚至极,哪还顾得上外头传进来汪氏哭喊冤枉的声音。 …… 汪氏倒卖御赐药品之事坐实,连带又牵扯出江家几房人在府外私自放利银的勾当,大多都是往日与陆氏有旧怨之人,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姜桑梓这人要么不管事,一管起来便是雷厉风行,神鬼莫挡,管你是哪房哪府有头有脸的人。 因着这几件事,太傅江世城雷霆震怒,全府人心惶惶。得知江作天纵容妾室作妖,又怠慢冤枉妻女,江世城请出家法,在祠堂里狠狠给了江作天一顿棍棒,又把汪氏赶到离京十万八千里的庄子上,永不得回。江作天挨了板子,每日躲在屋里养伤,并无二话,直到过两日陆氏请辞掌家一职尘埃落定,他方醒来,陆氏此番要离,已不是从前气话。 江世城允了陆氏的请求,让她搬去别苑小住,待身子调好再回府。 她真的要走了。 …… 一场风波下来,江府各房人都消停不少,各处都安静异常,只有一人得意万分,那倒是大房的二夫人辛氏。掌家之职确认由辛氏接管,三夫人王氏协理。辛氏等了十几年,原以为有陆氏在,掌家之职落不到她头上,不料喜从天降,竟遂了她的心愿。 从前就见陆氏掌家风光无限,如今也轮她风 分卷阅读65 光风光了。 辛氏得了这差使,乐得合不拢嘴,还没等到陆氏与她交接,便已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式,将江府后宅各处都巡了个遍,挨个儿见了所有的管事婆子,又拿出体己银子置了些酒菜给几个得势的管事套近乎,自以为恩恤下人,到了交接之时她看到账册方傻了眼。 “母亲吃了药正在歇着,婶婶有话同我说也一样。”姜桑梓见她带人抱着账册风风火火地进来,便已猜到她所为何事,当即便请她坐了,又叫丫头倒茶。 辛氏哪有心情喝茶,她请人细看了账册,才发现这么多年下来,江家公账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且那窟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每月不过勉强支撑,毫无盈余。 “我问你,这账是怎么回事?我们府里的钱都哪里去了?”辛氏也不含糊,直接问姜桑梓。 “婶婶,府里的银钱用在哪些地方,母亲账册上的进项与支出不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婶婶嫌多看不过来,我前些日子也叫人重新理了份帐目,按年份将每年的进出与盈余统一入册了,婶婶看了那总账,再对细账,便更一目了然。”姜桑梓早有准备,如今答起话来有条不紊。 “我没问你账册,我只问为何公账会毫无盈余,甚至亏蚀?除了公公和爷们的粮饷火耗,我们不是还有庄子和铺面上的营收?”辛氏只疑她们作假。 “婶婶,我们家百年下来已是大族,枝繁叶茂都靠着主杆过日子,几百口人的嚼用、公子姑娘的嫁娶、每年人情往来、年节支出……哪一项不是大钱。爷的粮饷火耗几何都摆在那里,家里除了庄子若逢老天爷给面子还能丰收之外,几处铺子都是亏蚀的,我们家没有擅长营生之人,故这几年下来,家里是进的少出的多。”姜桑梓便逐项向她解释,“婶婶你看账册,其实咱们家年年下来都入不敷出,我母亲每年都拿嫁妆银子贴补家用,一年最少也要拿出近两千两银子来,这么多年下来,我娘已贴了上万两银子。说起来,公中还欠着我们房银两,账上也都记着。” 她这话一说,辛氏马上变了脸色,她本当掌家这事油水足够,不料竟是窟窿,她一接手不但没有油水,反还先欠了陆氏上万两银子,这叫她如何愿意? “婶婶不必担心,母亲也知道家里景况,都是一家人,她不会计较许多,这银子先欠着,待家里有闲钱了再还上也没事。”姜桑梓笑着安抚她,又道,“母亲原不擅营生之事,这些年也是被逼着学习管事之事,但到底还是少了经验,叫府里入不敷出。婶婶比母亲精干,想来回天有术,府里支出该蠲则蠲,能减不少银子,铺面经营多用些心思,倒能添不少营收,还有府里各房人口,无所是事者甚多,若都能妥善安排,或也可减些负担,这便要看婶婶的手段了。婶婶也莫忧,虽说府里艰难,但越是艰难的景况越能瞧出一个人的厉害来,此时方是你立威之刻,婶婶说是吧?” 辛氏闻言神色复杂得瞧着姜桑梓,她也不知陆氏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个七窍玲珑的女儿来,竟将话说得字字抓心,叫人又爱又恨。 …… 陆氏去留已定,又卸下一身重担,忽觉日子松快,江作天几番求见,她都称病避之,不愿见他。如今压在她心上只剩一事。 “姜姜,这些时日委屈你了。你怎么这么傻,为我淌这浑水。”陆氏坐到姜桑梓身边,爱怜抚过她的发。 姜桑梓正拿菜叶喂兔子,闻言回头笑起:“夫人见外了,我与阿芷交好,她母亲便是我母亲,我帮着你也是应该的,还请夫人莫怪我擅作主张。” 陆氏见她这笑甜美,与人前理家处事时精明干练的模样截然不同,还像个小女孩,不由满心疼爱,只道:“你做了这许多事,我谢你还不及,怎会怪你。如今我只当我有两个女儿,一个阿芷,一个姜姜,你可愿意也叫我一声娘?” 姜桑梓怔怔看她,陆氏温和笑着,肖似江善芷的眉眼里慈爱暖人,她丢了菜叶,轻轻倚进陆氏怀里,只道:“娘,阿芷会怪我分薄你给她的疼爱的。” “她若知道有了姐妹,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怪你。乖孩子。”陆氏抱着她,缓缓拍着她的背,摇呀摇,像抱着年幼的孩子。 姜桑梓揉揉眼睛,又挨她近一些,道:“娘,我瞧着江大人心里有你,你去别苑住两三月,叫他心里疼上一疼,吃个教训也就差不多。你总是好强,不肯示人以弱,久了,别人便当你铁石所制,不知冷热疼痛。你得叫他知道你的疼,他才知道心疼。” 陆氏一听笑了:“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倒会教我做人了?” 言罢,她眼神又暗:“你不懂,人总会变,不论是他还是我,夫妻做到这份上,要我学汪氏那般虚伪以对,又有何意思?如今他怎样我不在乎,我只担心你们。” “娘别担心,阿芷两个哥哥年纪已大,在学院里功课拔尖,老师和江太傅都很欣赏,出路不愁。阿芷有皇后娘娘照顾着,婚事也不愁。娘只管出去好好散心,我保证不出两个月,江家的人就要派八抬大轿求你回来。” 辛氏根本不是掌家的料,江府到她手里只会越来越糟,到时候那些人就知道……这家已经落到何种境况了。 陆氏一戳她额头,笑嗔她:“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真当自己是女诸葛?” “嘿嘿。”姜桑梓得意笑笑,“娘可别轻易答应回来,也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还有就是那汪氏包藏祸心,虽说贬到庄子上,保不定又要使什么坏主意,你可千万别让她再进家门。” 陆氏便捧起她的脸,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叹道:“快给娘看看,你这皮囊之下到底藏着几副心肝,人精似的。” 姜桑梓嘻嘻笑着把脸转开,又去逗兔子。 “你把所有人都想好了,那你自己呢?”陆氏轻叹声又问道。 “我?我已经向阿芷递信,让她找殿下帮忙,等娘去了别苑,就想个借口接我进宫。我想专心处理与阿芷易魂之事。也许下次娘再见我,我就不是阿芷了。”姜桑梓笑着说。 心里莫名有些感伤,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娘呢。 “便不是阿芷,你也是我的姜姜。”陆氏一把搂过她,心疼道。 ……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陆氏与辛氏间的事务移交完成,成功卸去掌家之责,定下离府的日子。 离府这日,天降大雨,浇得到处泥泞一片,雨珠打在树叶上砸起“啪啪”不断的声响。出府的马车在二门外等着,姜桑梓送陆氏出门,依依不舍地与之告别。 “雨大,回去吧。”陆氏不让她再送,自己上了马车,将车帘放下。 马蹄压过泥泞,溅起污泥点点,陆氏终于出了江家,离了江作天。姜桑梓将伞从枕墨手中取过,自己撑了伞 分卷阅读66 往回走去,还没过廊下,就看到江作天躲在大芭蕉树下失魂落魄地看马车渐远。 姜桑梓刚要叫他,他便也看见她。 “你母亲走了?”江作天伤没好,一瘸一拐走过来。 “嗯,母亲走了。”姜桑梓福了福身,见他神色凄然,想他毕竟也是阿芷父亲,便又道,“父亲,你也保重。” 江作天仿佛没听见般,跟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大雨满天浇头而下,泥泞溅满袍角,他亦不管不顾。 姜桑梓摇摇头,转身离去。 …… 又三日,皇后来旨,召“江善芷”进宫小住。宫里的马车停在江府大门之外,姜桑梓早已等候多日,终于盼来这一天。 因是进宫,她不能带丫头陪同,只可只身一人踏上马车,吩咐下人将行李放好,她走到马前门前,宫人才一掀帘,里头就扑出来个人,把她狠狠抱住。 “姜姐姐,我来接你了。我好想你。” “阿芷!”姜桑梓见到来人,又惊又喜,竟是江善芷亲自出来接她了。 “我求了殿下,他让我出来接你的。”江善芷拉她进马车,甜甜笑起。 姜桑梓也高兴,与她一块挨着车壁坐好,聊起这些时日的事来。 “阿芷,这事你可怪我?”姜桑梓将江家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予她听。 江善芷却忽然握住她的手,激动道:“不怪,我早劝过母亲放手,也早想替母亲出这口气了,可惜我不中用,还是姜姐姐厉害,几天时间就做了我想做的事,姜姐姐好棒。” 她夸着,恨不能扑到姜桑梓身前狠狠亲她几口。 姜桑梓被她夸得脸都红了。 两人在车里正说着,马车却突兀停下,外头传来宫人的喝骂声,似乎有人冲撞了马车。 姜桑梓将帘子挑开一角朝外张望。车子已离江府有段距离,窗外是热闹的官道,有人半趴在马车轱辘前,拦着马车不让前行。 “鸿宇公子?”姜桑梓认了许久,才将那衣衫褴褛的男人与前段时间在江府里所遇之人联想到一起。 江善芷一听这名字,便也扑以窗前朝外望。 “果然是他,他怎会落得这般田地?”江善芷大惊。 姜桑梓便又将他染上欢喜毒/瘾的事说了,江善芷沉默良久,长叹道:“此毒害人不浅。” “你在这坐着,我下去看看他拦车所为何事。”姜桑梓拍拍她的手,起身推开马车门,跳下车去。 “滚滚滚,里头坐的可是宫里的贵人,岂是你这又脏又臭的乞丐能见的!”护送马车的宫人踹了江鸿宇一脚,要把他踢开,却不妨被他抱住了脚,怎么甩也甩不开。 “求求你,让我见见江姑娘,我……我只想同她说一句话……我辜负了她的心意……”江鸿宇死死抱着那人的腿,脸上黑黑灰灰全是污垢,发丝散乱不堪,全无往日清明。 “叫你滚,你耳朵聋了?”宫人不耐烦,又要踹他。 “住手。”姜桑梓瞧不下去,喝止了宫人。 “江姑娘,你看这……”宫人也很为难。 江鸿宇一见是她,便松手朝她爬去,可才爬出两步,整个人却突然抽搐不停。姜桑梓顿在了马车旁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姜姐姐,他这是毒/瘾犯了,救救他吧。”江善芷从帘里钻出头来,心有不忍道。 “救他?他一个外男,我们两怎么救?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未出阁的姑娘,拿什么身份救?你想过后果吗?”姜桑梓把她往后一扯,背过头去与她小声说道。 “我没想过,我只知道,那是条人命,姜姐姐,你想想办法吧。”江善芷又看了眼江鸿宇,急得眼泪都快出来。 姜桑梓抚额,咬唇急思了片刻,忽想起一事来。 “最近殿下是不是奏请皇上,建了专戒毒/瘾的慎戒堂?” 这事近日已在京中引起不小的议论,姜桑梓在江家都听说了。 “确有此事。”江善芷点头。 “有了,用殿下的名义,把人带去慎戒堂。”姜桑梓扬眉笑道。 …… 慎戒堂建在京城北边,原是处皇宫别苑,因年久失修宫里无人愿意去那里,便一直空着,霍翎奏请皇帝获准之后,便将此地简单修缮,成立了专戒欢喜毒/瘾的慎戒堂。 慎戒堂初建不久,堂中收留的人极少。能服食欢喜毒的,大多是京中有些家世的人,这样的人家一旦家中有子弟染了毒/瘾,为颜面与家族安危着想,都不愿意声张此事,皆都瞒着人,以至于无法戒除毒/瘾,致使毒/瘾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如今虽有慎戒堂,但到底碍于种种原因,并无人将染毒者主动送来此处。 这里还很安静。 左一江坐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打盹,才眯了眯眼,就被马车声吵醒。他将眼睁开一道缝,看到慎戒堂门前有两辆马车停下。 生意来了? 他一醒神,由躺在石狮上变成坐着。 前头马车上跳下两人,其中一位,蜜合色的袄裙,衣上绣着几朵小木槿,娇俏鲜嫩的模样,正是他的“皇嫂”。 江善芷与姜桑梓并肩往慎戒堂走去。慎戒堂外无人,门可罗雀,她们也不知该找何人问询。江善芷心里着急,就快步踏上石阶,欲上前拍门,可还没走到门前,就被人用小石子砸到脑袋。 “你到这里做什么?” 石狮子开口说话? 江善芷定睛一看,噢不,是石狮子上坐的人开口了。 她盯了那人两眼,哧溜一下缩到姜桑梓身后。 “姜姐姐,我不要见他,不要和他说话,你替我告诉他,太子妃来送病人了,让他开门。” 姜桑梓一头雾水。 左一江给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神马的,速战速决,就这么干脆。 神助攻来了,说吧,想我虐小江几章? ☆、第40章 离魂 慎戒堂门前清静非常, 流浪狗摇着尾巴悠悠跑来,从江善芷与姜桑梓裙边蹭过,撒欢奔到石狮子前冲着左一江“汪汪”直吠,向他讨食。左一江气正不顺, 凌空踢踢脚要赶走这狗, 奈何这狗死皮赖脸就是粘着他。 眼前除了江善芷就是姜桑梓,想想自己曾将两人弄混, 又表错了情, 左一江心里就来气。 “江姑娘, 你告诉她,慎戒堂不收来历不明的人, 谁送来的人谁出来说清楚。”左一江晃着脚逗狗, 也朝姜桑梓开口。 姜桑梓转头看江善芷,还没等她开口, 江善芷就扯着她背后的衣服道:“姜姐姐,你告诉他,这人是江家远房亲戚江鸿宇, 因为被人诱哄吸食了欢喜散染上毒/瘾, 被赶出江家,走投无路,才送到太子殿下!这里来。” 江善芷重重咬了“太子殿下”四个字, 她就是 分卷阅读67 故意的。 一阵风吹过,姜桑梓打了个寒颤,她想进屋了, 便又要朝左一江开口。 左一江早就听到江善芷的声音,闻言“嗤”了声,不待姜桑梓传话就道:“江姑娘,我不知道是谁把人送来的,你让她出来说话。” “姜姐姐,你叫他下来,我是太子妃,他得管我叫‘皇嫂’,叫他下来说话!” 姜桑梓默默看了眼躺在地上被冷风吹的直哆嗦的江鸿宇,同情极了。 “哟,懂得拿‘皇嫂’架子压人,怎么不出来说话?江姑娘,她不出来我可走了,今天慎戒堂里头没人。”左一江从石狮子上跳下,拍拍双掌就要扬长而去。 江善芷从姜桑梓背后探出脑袋:“姜姐姐,别让他走了,快快。” 姜桑梓这传声筒当得憋屈,她也不知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明明面对面站着,非要她传话。 “够了!”姜桑梓怒喝道,“你两有完没完,多大人了还像小孩一样?再不进去,别等毒/瘾发作,江鸿宇先冻死了。” 她狠剜了两人一眼。 江善芷马上闭嘴,不甘不愿道:“姜姐姐,那人不愿意见我,也不愿意和我说话,我才出此下策的。” 姜桑梓狠狠盯向左一江。 被姜桑梓看傻子似的眼神一望,左一江忽觉自己遇到那丫头就变蠢,什么幼稚的事都做遍了。他摸摸鼻子,不和她一般见识,自去瞧江鸿宇。 看了半晌,他方正色道:“腿断了?” 姜桑梓没好看地看了眼躲在背后不争气的江善芷,也问道:“嗯,他为买欢喜散向地痞借了利银,无钱偿还故被人打断腿,又叫江家逐出。小侯爷,他这腿可还有救?” “这腿要叫东辞诊过才知,但他这毒/瘾颇深,戒断起来有些麻烦。你们把他抬进来吧。”左一江挥挥手,叫候在旁边的宫人把人再抬起往慎戒堂送去。 “多谢小侯爷。”姜桑梓上前几步,朝他抱着。 左一江看了眼两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江善芷”与“姜桑梓”和初见时的两人好似倒过来了。 “不客气。”左一江公式化开口,“不过你们一会要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和我说清楚,是你说……还是她说?” 他朝江善芷呶呶下巴,江善芷“哼”了声把头转开,姜桑梓只好道:“我说吧。” “嗯,走吧。殿下晚些时候也要过来。”他说望向江善芷,她脸上并无喜意,倒是姜桑梓脚步微滞,露了丝笑。 真是……奇怪了。 …… 慎戒堂里格局方正,被霍翎分了几个区域,刚送来的人要先往收治所登记身份,再由东辞诊治。姜桑梓两人沉默地跟着左一江往收治所行去。这地方布置简单,并无庭院花园,只有些草木花丛,无人打理随意生长,堂里人不多,都是身材魁梧的大汉,来来往往的见了左一江也只是点头而已。 东辞正在收治所的书案上提笔疾书,看到姜桑梓与江善芷颇为意外。姜桑梓是第一次见东辞,客客气气地与他行过礼,东辞含笑还礼后命人将鸿宇抬到后屋,他亲自替其诊治,姜桑梓便留在外间将江鸿宇的事细细说给左一江听。 好容易交代清楚所有事,左一江去寻东辞,只叫姜桑梓两人在外头坐坐,待霍翎到了再一同回宫。姜桑梓就拉着江善芷出门,在屋外的石凳上坐着说话。 “你和小侯爷怎么了?”姜桑梓还记着刚才两人乌眼鸡似的模样,一个是极少生气的江善芷,一个是不爱与人打交道的左一江,八杆子打不到一块,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江善芷可怜兮兮地看她两眼,忽“哇”地一声抱住了姜桑梓。 她的伤心事又被勾起。 “他拿剑指着我,说我骗他自己是江善芷,还说不要见我,不见就不见,我也不要见他!”江善芷颠三倒四地告状,眼眶红得像兔子。 “别哭别哭,你说清楚了,我替你拿主意。”姜桑梓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江善芷哽咽着把从雪枫林的事一路说到了前些日子与左一江争吵的事。姜桑梓听了后良久无语。这事……还真不好拿主意。 “阿芷,我问你,你和小侯爷非亲非故,不过萍水之交,那他误会你重要吗?” “不重要。”江善芷吸吸鼻子。 “你在他眼里是‘江善芷’还是‘姜桑梓’重要吗?” “也不重要。”江善芷蹙眉。对啊,他怎么想的与她何干? “那你哭什么?他误会你,你不理他不就结了。”姜桑梓眼珠一转,不怀好意思道,“哦……我知道了,你定是喜欢上他了。” 江善芷猛地站起捂住了姜桑梓的嘴,连哭都忘了。 “我没有!”江善芷死命摇头,那脸越摇越红。 姜桑梓眨眨眼,拉下她的手,笑眯眯开口:“没有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江善芷怎么瞅怎么觉得姜桑梓不相信自己。 “你别难过了,我给你带了礼物。”见她有炸毛的趋势,姜桑梓忙又岔开话题。 “什么礼物?”她脸红红地问道。 “兔子呀,在马车里,一会给你。”姜桑梓哄道。 江善芷俏脸板下:“我不要。” “为什么呀?” “不要,我讨厌兔子。”江善芷扭开头,掰着手里折的草梗,强硬道。 “啊?你不是喜欢兔子?我瞧你那儿还养了只呢,凑成一对岂不是刚好。且我住熙平那里,她有喘疾,不能养的。”姜桑梓纳闷。 “就是不要,你别给我。”江善芷把草梗一折两断,扔了。 “你不要就还我,我的霜咬还缺活的猎物,正好给它塞牙缝。”左一江凉意四散的声音从二人后头传来。 姜桑梓恍悟,原来她早就知道这兔子是左一江所送,按她刚刚所述,左一江应该是将自己当成了“江姐姐”,所以……送兔子来讨好了。被陆氏猜中,他这是喜欢上阿芷了。 “你休想。”一听要把兔子喂狼,江善芷跳起,“姜姐姐,你别理这人。” “……”左一江沉默。女人真是善变。 这两人斗嘴斗得欢,像两个大孩子,姜桑梓转头忍着不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远远的,熟悉的声音传来。 姜桑梓胸口被心狠狠撞了下。 霍翎来了,他们已经有许多天没见过面,她发现自己有些想他。 …… 屋外老树下光影斑驳,霍翎穿了身不打眼的寻常衣裳,踏着满地光影走来,清俊的容颜挂着迷人的笑,目光只专注在她身上。 那样明媚的笑,只有姜桑梓才会有。 姜桑梓被他看得脸红,忙将头转开,福了福身,道:“殿下,我在笑刚刚有两只雀鸟在檐头打架,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江善芷发现 分卷阅读68 自己被人比作雀鸟,狠狠瞪左一江。 “……”左一江郁闷,话也不是他说的,怎么又被她怨上了。 霍翎并不深究,仍问她:“江家的事我听说了,是你的主意?” 江作天的妾室倒卖御赐药品与陆氏离家之事,早就传到江婧耳里,江婧正满肚子火气,要待江作天伤好之后再让皇帝把人叫进宫来好好教训一顿,霍翎如何不知。 他那舅舅就是太迂腐了,欠管。 “怎么?你怪我?”姜桑梓偏头笑嘻嘻看他。 “不敢。”霍翎摇头。 左一江见这两人说话的模样,再一看杵在旁边的江善芷,不由奇怪。 “皇嫂,你不上去?”他疑道。 “人家好好说话,我上去做什么?”江善芷不爱搭理他。 “你与他不是夫妻吗?”左一江更奇了。 江善芷一怔,反应过来后将头转开:“不和你说话。” “……”左一江心塞。 …… 几人在屋外说了番话,霍翎便带着人进屋去寻东辞问江鸿宇情况。天已过午,正是阳光熏人的时刻,姜桑梓被晒得昏昏欲睡,靠着树杆便打起盹来。 江善芷正在里屋看东辞的手札,不妨倦意突然袭来,她不受控制地闭眼,陷入黑甜。 “幸亏送来得及时,救了他一条性命,若再晚些,他的性命便不保。”东辞一边向霍翎解释江鸿宇情况,一边与他踏出屋子,“只是可惜他的腿,恐怕日后不良于行。” “能保下性命就不错了,欢喜散这玩意儿也敢碰。”左一江跟在二人身后,漫不经心道。 “还是先助其戒断毒/瘾再言其他。”霍翎道,“东辞,你可有把握?” “若是他意志够坚定,在下便有九成把握。”东辞回道。 “好,此事便交托给你。”霍翎说着笑起,“累了半日,走,带你们去回宾阁打打牙祭,叫上那两个丫头。” “不去了。”左一江目色微冷,几步越过两人。 他不想见她与霍翎夫妻和顺的情景,心会疼。 “怎么了?”霍翎不解,却忽见他的脚步顿在了外屋的玄关处,仿佛僵硬成石,心里疑窦便生,也跟着上前。 左一江僵直地瞅着屋里某处不放,霍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站在“姜桑梓”身躯旁边飘摇不定、半明半灭的江善芷。 又离魂了? 霍翎眉锋顿起,往门外冲去,还未到门口,便见门外飘来另一缕魂魄。 两人同时离魂…… 作者有话要说: 好基友的坑完结了,我也想完结…… ☆、第41章 归位 姜桑梓恍恍惚惚走来, 阳光穿透她的身体落在地上,没有投下影子。江善芷懵然看看姜桑梓的魂,又看看姜桑梓趴在桌面的身躯,并不知道发生何事。 “殿下?一江?”东辞见霍翎与左一江都僵在屋子里, 不由开口问道。 左一江回过神, 揪住东辞:“你看到没有?” 东辞拂开他的手,摇头, 屋里除了睡着的“姜桑梓”, 并无其余异常。 “东辞, 你先忙,我与一江晚些时候再找你。”霍翎开口, 目光仍紧紧注视着姜桑梓之魂。有过一次经验, 他早已知道别人看不见她们的魂魄。 东辞虽察觉有异,倒不多问, 颌首而去。霍翎又命屋外所有人都离去,收治所里只留了他与左一江两人。姜桑梓与江善芷的魂魄看上去飘摇不定,他只怕稍有些风吹草动, 这两缕魂魄便又要消散。 “这怎么回事?”左一江看着两个半透的人影交错而过, 心里惊愕非常。 “你看得到?”霍翎问他。 左一江点头,目光随着江善芷而去,脚步竟不由自主迈开。 “你去跟着阿芷, 别吓到她。等这事过去了我再与你解释。快去。”霍翎看到姜桑梓的魂魄已走到她自己的身体旁边,他胸膛忽狂跳不歇。 莫非,魂魄要归位? 不用霍翎说, 左一江早就跟着江善芷的魂魄出了屋子。 …… 屋里静悄悄,姜桑梓浑浑噩噩走着,只凭感觉牵引,她看得到霍翎,却觉得他离自己遥远,现实与梦境难以分清,就连声音都虚无得像从天上传来。 她的身体就趴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像睡着般。姜桑梓走到自己身体背后,有些惧怕地抬头,霍翎就站在旁边朝她轻轻点头,她便觉得心微安,伸手触向自己身体。 这次,没有阻力将她弹开。 她魂影渐渐重合入自己身体,又是阵天旋地转的滋味袭来,沉重感浮起,脚落实地,她神智忽离,又人事不知。 …… 姜桑梓觉得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梦是何内容她已记不清了,身体的感觉叫她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和人狠狠打了一架,所以醒来时满身酸疼,骨头像锈蚀般生涩,动一动就疼。 “疼……”她转着脖子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案上睡着,手被头枕得麻木不堪,针刺似的疼。 “哪儿疼?”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人安心,姜桑梓把手伸过去,咕哝着:“手麻了。” 可她的手却僵在半空,霍翎正站在她身边,低头望来的眉眼既惊又喜。 她睡得并不久,几乎是一回魂就醒来了。 他很认真问她:“是你吗?姜桑梓?” 姜桑梓觉得他离自己太近,便往后挪挪位置,背靠到了翘头案旁的书柜上,她抖抖发麻的手,道:“当然是我。你别靠这么近,我们起过誓,不能彼此靠近……”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他抓住。 “你……你放手。”姜桑梓脸发烫,心如擂鼓,他指尖力道温柔,正缓缓捏着她发麻的手,麻木的知觉一点点回归,他掌心的温度便跟着慢慢攀升,紧紧贴着她的手背,令她无所适从。 “姜姜,你回来了。”霍翎曲膝蹲在她椅前,微微笑起,专注看她此时模样。 鲜艳如桃李的容颜与大婚那是一模一样,颊羞唇蜜明媚无双,真真叫人爱不释手。 姜桑梓怔愣后忽明白他的话。 “镜子,哪有镜子。”她左右转头想寻镜子,已顾不得被他抓在掌心的手。 “这里没有镜子。”霍翎往前倾身,双手按在太师椅的扶手上。 她还沉浸在回归的疑问里,丝毫没有留意人已被束缚在小小的空间里。 “没有镜子。”姜桑梓目光望向自己的双手,再看自己一身衣裳,又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两人身材模样均不相同,便不用镜子,她也能察觉这些差别,再加上这衣裳是早上“姜桑梓穿着的,而她刚刚是睡在屋外,而睁眼却到了屋里,这里本是江善芷呆的地方。 种种迹象表明,她真的回来了。 “我真回来了?”疑问过后,姜桑梓 分卷阅读69 狂喜,“霍翎,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分得出。”霍翎点头,看她唇边的笑越绽越大。 姜桑梓喜得忘记所有,向前倾身,双手圈上霍翎的脖子,兴奋地笑出声来,仍重复同一句话。 “我回来了。” 霍翎却是怔了片刻。上次她以江善芷身份遇生死险境抱他时,他无法回应,这次…… 手自她腰侧穿过,他的掌抚上她的背,用力收臂,便将她狠狠纳入了怀中。 再简单不过的拥抱,来得却极为不易。 姜桑梓满心只有自己回归本体的事,早将男女之情抛到脑后,她忽将他推开,一脸迷惑道:“怎么好端端就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掐我一下,我看会不会疼。” 霍翎失笑:“掐你?我舍不得,咱们换个方法可好?” “好呀,换什么法子?”姜桑梓迫不及待想确认眼下这一切的真假。 霍翎便不语,目光幽深望着她。 姜桑梓催促他:“你快试。” 他方喑哑开口:“这个法子。” 最后一个字,落在她唇间。 他朝她俯身,两人间最后的距离归零,她连逃离与羞窘的机会都没有,便叫他噙了唇。姜桑梓瞪大眼,化作木石,只有一颗心怦怦直跳,像要从胸口跃出,脑中空白有如被棉絮塞满,回归的喜悦与惊讶通通消失,天地间便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与他唇间那点温度。 绵软的唇瓣紧紧贴着,他并不急着探寻,只是以唇摩挲她的唇,她眼睛眨了眨,想躲,他便一手撑在椅上,一手用力搂紧她的腰,不叫她逃开半分。 姜桑梓被他的唇舌撩得浑身滚烫,却又不敢妄动,只能用手抵着他的肩,有些抗拒,也有些期待。他吻来的力道逐渐加重,由摩挲化作轻吮,舌尖舔过她的唇瓣,湿湿濡濡的叫她疯了般烧起,他却忽然启唇一咬。 又痒又麻,有点疼。 “疼了吗?”他放开她,轻问。 姜桑梓早忘了前面那些对话,只愣愣看他。他还未离远,额头对额头,鼻尖触鼻尖,气息缓吐,与她的交融。 “不疼?还觉得做梦?再试试?”他低笑。 姜桑梓立即捂了唇摇头,见他并无意再偷袭,她声音才从指缝里传出:“真不是做梦吗?” 她怎么觉得,越来越像梦了。 还是……有颜色的梦。 …… 天旋地转过后,江善芷幽幽醒来。 眼前是空旷的庭院,树下碎影斑驳,满地洒金,有些不真实。她分明睡在屋里,怎么睁眼却是屋外?江善芷懵懵看着地上,脑中浑浑噩噩像灌满泥浆。 直至有风刮来,四周沙沙作响,她脚边的树叶被风刮起,飘到远处,可她却感受不到有风刮进身体。一转头,她才发现风来的方向站了个人,将冷风尽数挡在身后。 “小爷?”江善芷怔怔唤出这人身份。 “江姐姐?”左一江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这一切叫人匪夷所思,他还来不及弄清来龙去脉,只觉眼前的江善芷十分熟悉,像与他患难与共,在雪洞里照顾了他两天的人。 “怎么不是太子妃?不是皇嫂?”江善芷回神,鼻中轻哼着扭开头,“我不和你说话。” 她拎起裙子就往屋里去,才侯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抓住。 “真的是你?”左一江拉住她。虽不明白到底出了何事,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 她没骗过他,她真是江善芷。 江善芷回身挣开他的手,道:“小侯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别与我拉拉扯扯,叫人瞧见可说不清。我……” 正说着话,她忽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疑惑地收回手,她上下打量自己的衣袖。 这不是她早上穿出来的衣裳,这是“江善芷”的衣裳。 蓦然间一念闪过,原以为是梦境的画面自脑中浮现,她想起自己刚才看到了她们的魂魄……莫非…… 她双手摸到脸上,朝他开口:“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江家嫡女江善芷。”左一江紧紧盯着她。 清如溪水的眼睛,温暖如阳的笑,这是他双眼失明时凭感觉描蓦而出的她的模样,和现在的她毫无差别。 “换回来了?”江善芷愕然地捧着自己的脸,片刻之后喜极转身,又往屋里去。 她要去找姜姐姐。 眼前黑影一闪,左一江拦到了她身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江善芷撞到他胸口,她只能红着脸退后,瞧着他沉肃的脸庞,记起前些日他也是这般拿剑指来,将她驱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我非亲非故,不过数面之缘而已。雪洞之事只是患难时非常之举,既然都已安全回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而我到底是谁并不重要,总之你我互不相欠。”她将目光转开,不看他眼中灼色。 “江姐姐……”左一江眉头拧成结。 那一剑,已在她心里落下伤痕。 “侯爷言重,姐姐之称不敢当。”这声“姐姐”做梦似的不真切,江善芷揉着眼摇头,“侯爷请移步,我要去寻姜姐姐。” 说话间,她又要越过他往屋里去。 左一江怎肯放她离开?他身形晃了晃,仍拦在她面前。 “姐姐答应过做我眼睛,从此我便视姐姐如我眼珠,剜之则痛。如今,姐姐不要一江了吗?” 剜之则痛,便如生命再无余光。 “你这人不讲道理,分明是你先不要我的!”江善芷急了,口不择言。 “我错,我要你。”左一江道。 “……”江善芷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 什么要不要的,她听得满脸羞红,索性闭嘴不语,快步往旁边走去。 “姐姐,告诉我到底出了何事?”左一江不好再拦她,便紧紧跟在她身边。 “你别跟着我!”江善芷又气又急又羞,直往屋里走去。 “小心。”左一江伸出手臂。 她走太急,绊到树根。 身体急坠而下,并未落地,被他的手臂接住。左一江揽着她的腰肢,想将她扶好,她却忽然不再出声,也没了动作,他觉得怪,便轻拥起她。 “姐姐?”左一江低头望去。 江善芷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揪住自己衣襟,满脸痛苦。 巨大的抓力从背后传来,似乎有双巨爪要将她从躯体里抓出,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阻止魂魄被生生剥离。 “姐姐?”左一江已然察觉这不对劲,他惊得一把抱起她,往屋里奔去。 才奔到屋口,江善芷已闭了眼,软软倒在他怀中,人事不知。 屋里传出霍翎颤抖的声音:“姜姜?姜姜……”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应用题:求太子心理阴影面积?他把老婆亲晕了…… PS:没有最后这段,我 分卷阅读70 感觉可以打完结标记了,太棒。 ☆、第42章 布局 铜漏的声音, 滴滴答答传进耳中,在静谧黑暗里宛如摧心魔音,姜桑梓跟着水滴声数着,时间仿佛化成可以掌握的实物, 可待她要抓住时却发现那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挣扎着从黑暗中睁开眼,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屋子。简单的木床连床缦纱帐都没有,素面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倒是松香非常, 她动了动, 身体像被重物碾压过一般沉得人喘气都疼,手在被里一拂, 她碰到了旁边的人。 “姜桑梓”安静地躺在里侧, 闭着眼却拢着眉头,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姜桑梓按着剧痛的脑袋坐起, 看着自己的身体,想着她这是又离魂了?然而手能触碰到实物,她不是离魂…… 叫人沮丧的认知升起。 她又进了阿芷的身体里。 这场易魂还未结束。 只是为何她们会突然间离魂, 又突然间换回去呢?她用指节顶着两侧太阳穴, 勉强让自己的思绪回归正常。 上次离魂,只有她一个人,阿芷还在“姜桑梓”的身体里, 所以她虽然离魂,却进不了自己的身体。 这次是两人同时离魂,肉身空去, 所以她们才得以回到自己身体中。 然而为何明明回去了,魂魄却又被迫剥离?她记得那时仿佛有外力将她的魂魄生生往肉身外扯出,莫非她们的易魂并非偶然?而是确有东西在作祟? 这东西是人是鬼还是神? 以及,为何这次她会与阿芷同时离魂,总该有个触发的契机。上次离魂发生在她识破假石之后,这次是发生在她们一起救了江鸿宇…… 心头似有电光闪过,她顾不上身体的不适,掀被下床,往外头冲去。 …… 夜虽已沉,外头烛光却还亮着。这是慎戒堂的厢房,不过一明堂一暗室的简单格局,并不大的明堂被多宝格隔成书房与客堂。书房仅有张翘头案,案上搁着文房四宝,背后的书格里插放着许多书与木匣子,收拾得极干净整齐。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书案后借着火光看书,另一个则倚着多宝格低头拭剑,谁也不说话,屋里气氛沉沉如大雨将至。 蓦地——几声匆促脚步从里边传出。 两个人同时抬头。 里间的布帘子被人挑开,一道纤瘦的人影跑出。 霍翎将书扣在桌上站起,左一江也“铮”地一声收剑回鞘。 “江姐姐?”左一江面露惊喜,先开了口。姜桑梓与江善芷昏迷的这段时间,足够霍翎把易魂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告诉给他。 “小侯爷,我不是阿芷,我是姜桑梓。阿芷还没醒,不过应该也快了。”姜桑梓才回答完,便在左一江脸上看到抹失望,她轻叹一声,目光转到书案边的人身上。 霍翎半喜半忧。喜的是她醒了,忧的是易魂未完,她仍变成江善芷。 “殿下。”姜桑梓上前两步唤道。烛色将他眉间倦怠染得格外分明,本是极英挺自信的脸庞,在这明明灭灭的火光下竟有些颓然,叫人心疼。 正寻思着要如何将心中所猜之事告诉他们,便有一物兜头罩来。 “把斗篷披好再说话。天冷地寒你还赤足跑出,衣裳也不添,这冒冒失失的脾性何时才改?”霍翎往外头走去,口中仍道,“过来坐在这里说话。” 姜桑梓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急,竟顾不得穿鞋披厚衣。接下他的斗篷,她将他的声音听入心中,只觉满心生暖,斗篷有他身上淡香,忽叫她想起先前短暂回归时他倾身而来的吻,带着欢喜与温柔,让平日里威严沉肃的眼光彩熠熠。她脸倏尔发烫,赶忙借着撑开斗篷披到身上之举掩去这点不自在,岂料斗篷裹上身,她又觉得自己像被这人抱在怀中,从头烫到了脚。 霍翎便见她低头“嗯”了一声,便裹着斗篷跑到椅前,双脚往上一缩,整个人都缩到了斗篷里,像颗球。 斗篷领口的玉扣没有扣牢,半敞着,露出她的脖子,霍翎走了两步,伸出手想替她扣牢扣子,可手却忽然僵在半空,片刻方收回。 她一日是江善芷,他便不得与之靠近。 当日之誓,犹在耳畔。 “把扣子扣牢,拢紧了,别着凉。”他只能以言语替代。 “谢谢。”姜桑梓听话地照做,眼睛又望向他,“你看起来很累,没歇好?” “没。”霍翎简言回道。 左一江却听不下去:“你们晕了三天三夜,我和他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他不曾阖过眼。” 姜桑梓讶然不已,心头微颤:“殿下……” 霍翎不自在地岔开话题:“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你也该饿了,我叫人送吃的来。” “殿下,谢谢。”除了“谢”字,姜桑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霍翎瞧她望来的目光盈盈,里头藏着说不明道不清的绵绵情意,耳根子竟发起烫来,忙往外叫人送吃的来。 “我们三天三夜没回,宫里如何交代?”姜桑梓又问道。 “他已遣人回宫向皇后禀过去向了。”左一江代为回答。 “话虽如此,可始终不合规矩,我与阿芷三日未回,宫里恐怕该有非议。”姜桑梓的顾虑比他们多。 “非议?有什么好怕的,谁敢非议,就叫他尝尝小爷手里的剑。”左一江将剑从鞘里拔出些许,刃光清亮,印出他眼中冷色。 “把你的剑收了。”霍翎转头斥了他一声,又朝姜桑梓道,“你不必担心这个,万事有我担着,我都不在乎非议了,你在乎什么?你昏迷这么久,身体可好?我已让东辞替你们诊过,你们的身体均无恙。” 姜桑梓将斗篷拢拢紧,只觉得浑身温暖,初醒时的僵冷酸涩减轻不少。 “没事,就是有些头疼,不打紧。”她摇头道,“对了,殿下,我想我猜到我们离魂的原因了。” “何原因?”霍翎与左一江异口同声。 “因为我们救了人。” 火光下,姜桑梓神色认真,并非说笑。 “我回忆了这两番离魂前发生的事及差别,发现上次我独自离魂时,恰逢我白天揭穿卖假石的商贩,后来管家回来说那商贩身上另有两起案子,其中一起害得人家破人亡,而我无意之举恰救了另一家人。” 她见两人并未因她所言太过匪夷所思而有所怠慢,便仔细说起自己的猜测。 “而这一次,是我与阿芷一起救下江鸿宇。东辞先生替他诊治时曾言,若非我们及时将他送来,他早已失救而亡。这两件事发生得太凑巧,又刚好第一次只有我救了人,所以我离魂,而第二次是我们两人同时救的人,故而我与她同时离魂。” “确有几分道理。离魂之事本就来得邪气,救人行善 分卷阅读71 积的是正气,自古正邪两立,一时正气压过邪气,也有可能。”霍翎思忖道。 “若是如此,为何你们回魂之后又转眼再度易魂?”左一江却觉得疑问仍多。 “回魂后,有外力将我的魂魄往外扯,阻止我与阿芷归位。如果不是妖鬼作祟,那么也许是有人在背后刻意设下此法操纵此事,只是不知对方所为何事。”姜桑梓细细分析了这两次的离魂情况后得出结论。 “你们是深闺女子,平素不与外界接触,也无仇怨敌人,怎会有人向你们设下如此古怪毒辣之计?”霍翎攥紧拳用力抵在桌面。 “还有一个可能,对方要对付的人,并非她们,而是另有其人。”左一江握剑的手骨节已白,他望向里间,那里还很静,江姐姐未醒,尚不知安危如何,此事想来便叫他心如火焚。 “何人?”姜桑梓不解。 “你的意思是……”霍翎听懂了,“对方要找的,是我和你?” “是。否则如何解释,她们离魂,却只有我和你见得到她们的魂魄,旁人都看不到。我想,我与你亦是局中之人。”左一江点头。 正说着话,里头又传来几声响动,左一江面上一喜,飞快迈向里间的隔断口。 三人间的对话中断。 江善芷揉着眼掀开帘子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左一江的笑脸,如大雪封山时在雪洞见到的那般,带着点稚气与顽皮,清朗明亮。 “江姐姐,你醒了?”他站在她身前,毫不掩饰心中喜悦。 江善芷却疑惑地左右张望两眼,俏脸一沉:“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左一江的笑垮了:“江姐姐……” 她把帘子甩下,声音从里头传出:“姜姐姐,快叫这不相干的人离开。” “啊?”姜桑梓和霍翎对望一眼,而后接到左一江求救的眼神,她只能无奈耸肩。 江善芷这人轻易不发脾气,一旦动怒,后果么……左一江已经领教了。 别人爱莫能助。 何况,姜桑梓才不要帮他。 居然拿剑对着阿芷,她才不帮。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试试……有没可能在下个月结束前完结…… ☆、第43章 后宫 江善芷习惯与人为善, 不常动怒,偶尔有一两次真的生气,便会卯足了劲较真儿,很不幸左一江撞到了她较真的刀口上。 谁都帮不上他。 从慎戒堂回来, 江善芷就躲进东宫里, 对左一江避而不见。饶是左一江想破脑袋,可连人都见不着, 他纵满腹计策也无处施展, 便每日到东宫报道。霍翎倒有心帮他, 想找机会叫两人见个面,奈何江善芷平日懵懵懂懂, 该聪明的时候又聪明, 猜着会有这样的安排,越发连霍翎的面子都不给了, 每每有他传唤都推三阻四不愿过去。如此一来,霍翎也爱莫能助,就算是再好的兄弟, 他也不能叫左一江擅闯东宫寝殿吧? 见不着江善芷, 左一江只能跑来烦霍翎,霍翎今日恰巧有空,便传了东辞进宫问话。 “东辞, 可知我皇叔夫妻如今下落?” 易魂之事越来越蹊跷,他们要尽早解决,找到俞眉远成了当务之急。东辞被霍铮和俞眉远收养, 从小长在云谷,又才刚出山,对云谷和俞眉远的了解远胜左一江,霍翎想了解云谷情况,没有比东辞更合适的人选了。 “在下下山时,谷主和夫人已然外出云游,去了西蜀一带,不过具体行踪恐难寻到。”东辞答道。 “那你可知他们几时回云谷?”霍翎便又问道,他想要个确切时间。 “五个月后是小梨儿及笄礼,他们必回云谷主持。”提及小梨儿,东辞面露温柔。小梨儿原名霍锦骁,乃是霍铮与俞眉远的爱女,也是他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 “那丫头也及笄了……到时该备份大礼送去。”霍翎也想起霍锦骁,不由笑道,他见过霍锦骁几次,那真真是个混世魔王。若论辈份,她是郡主,要叫他一声皇兄,两人是堂兄妹的关系。 离她及笄还有五个月,从京城到云谷,时间应该来得及。若易魂之事还无法解决,这趟云谷之行恐怕避不过去,就算晋王妃不能给出答案,云谷中能人异士诸多,兴许能打听一二。 “一江,你发什么呆?”霍翎问完话才发现左一江沉默了许久。 “你说呢?”左一江靠在门上,双手环胸,面色不佳。 “刚才丫头来禀,她这会在西花园逗兔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霍翎笑了。 左一江眉头舒展,道:“多谢。” “等会。你自己注意些,她虽是阿芷,但身份却是……” “你也一样。”左一江挑眉敛色,霍翎担心的事不正是他也担心的。 “我在江夫人面前发过誓,一日不归,便一日只为兄友。”霍翎坐到书案后,从容回他。 “我也发誓,若有逾越,便如此杯。”他挥手劈出无形内劲,霍翎桌前茶盏应声而碎,“可以了吧?” 霍翎笑笑,放他离去。东辞并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他只有些心疼那只茶盏,犀角所磨的杯,可不多见。 “东辞,慎戒堂情况如何?”霍翎又问起另一事。 “殿下,慎戒堂情况并不理想。被送来慎戒堂的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民,真正的瘾君子很少。大家世族不愿家丑外扬,宁愿放任亦或囚禁,也不愿将被毒控制的人送来,长此以往,慎戒堂的存在起不到作用,恐怕要辜负殿下一番心血。”东辞直言禀道。 霍翎当初成立这慎戒堂的目的,除了想凭此戒断染毒者的瘾头外,也想以此警示世人,叫世人知晓此毒厉害,自行避开。他与皇帝意见相左,当初欢喜毒初入中原,为患大安,又牵涉宫闱秘辛,所以在禁/毒的同时,皇帝又忌讳论及此毒,以至二十年过去,众人都对此毒知之甚少。到了霍翎这辈,欢喜毒又盛,众人不解其中厉害,尝到甜头便欲罢不能,故以霍翎的想法,不若将此毒昭之天下,叫世人知晓其中厉害,防微杜渐,总好过世人愚昧为一时甜头所诱,祸及一生。 这慎戒堂便是霍翎与皇帝力争之后的尝试,亦是这少年储君的大胆想法,若能得以推行,倒是苍生之幸,只可惜万事开头难,慎戒堂的存在还不被认可,世族亦多顽固之徒,这第一步,霍翎走得并不顺利。 …… 严冬渐去,春日草长,风虽还寒凉,然日头却叫人温暖,四周皆是泥草芳香,满目生机。东宫西园的草丛里,两只雪团似的兔子在草间蹦跳。江善芷顾了这只忘了那只,待她满头大汗拎回了一只雪团,另一只兔子已失踪。 “蜗牛……你在哪里?快出来!”她弯腰弓背俯着身,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寻着,声音也不敢大,生怕把那只蠢 分卷阅读72 笨的兔子吓跑。 左一江在雪洞里送她的那只兔子又懒又笨,跑也跑得慢腾腾,江善芷便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江姐姐,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树叶一动,有个人从树上倒垂下来,双手环胸,笑唇飞扬。 江善芷被唬了一跳,待看清楚树上挂下的人,那脸又沉下。 “怎么是你?”她拍拍裙上草叶站起,左右张望寻找宫人。因为找兔子,跟在身边的人都散开,一时间也难以叫回,而谁也想不到会有人就这么闯进东宫。 “我来帮你找,你快说你要找什么?”左一江倒勾着树杆的脚一松,脑袋朝地直直往下掉。 江善芷看着这惊险一幕,情不自禁替他捏了把冷汗:“小心。” 左一江却在快着地的时候轻轻松松翻了个身,利落落地,笑吟吟道:“姐姐还关心我?” “谁关心你?”江善芷心情更差了,她拎起裙子转身就走。 “你关心我呀。”左一江几步迈到她身边与她并行,好不容易才见着这一面,他哪肯轻易放过。 江善芷见他笑嘻嘻没个正经的模样就来气:“你别跟着我。刚才那情形,就算是阿猫阿狗掉下来我也要惧怕的,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你怕我?”左一江听到那字,心口陡然一紧。 江善芷便煞住脚步:“是,我怕你。你试试被人拿剑那么指着,剑尖离我心口不过三寸距离,我往前一步就是死路。若换作你,你怕吗?” 可最让她生气的是,她居然并不怕死,而她所在意的,也不过只是因为举剑的人是他。 谁都可以朝她举剑,就是他不行。 她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但架不住心里就是委屈。说来也奇怪,她并非不宽容之人,这事若搁在别人身上,她早就释怀,但偏偏左一江就勾出了她心里小气巴拉的一面。 再加上后来她放下矜持找过他一次,结果换来他轻薄以对,她这气便如何都消不下去,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省得每次见完面都要胡思乱想半天。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藏在心里,未化作言语。 左一江竟然无话可答,他抿紧唇,瞧着她晶亮眼眸沉默,他被她反问得心里刺疼。 纵是她打他骂他,都好过这一句如避蛇蝎的“我怕你”。 江善芷见他笑意已殒,眼里碎光失神,忽又觉得自己话说太重,可要她说些好话也是不能,她咬咬唇抬手朝远处唤了声:“月蓉。” 那边“唉”地回了句,江善芷便不理左一江,远远地跑开。 左一江仍站在阴影里,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手沾过血腥,腰上缠的剑也要过不少人命,很多人都怕他,尤其是在与他对敌的时候。 她也怕了吗? …… 夜里,霍翎遣人给她送了只琉璃瓶过来,瓶里装着满满的蜗牛。 江善芷愕然地问送蜗牛来的宫人:“送这东西给我作甚?这哪来的?” 宫人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只好道:“奴婢不知,好像是安乐侯送来的。” “……”江善芷抚额,哭笑不得。 她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 那厢江善芷苦恼于左一江之事,这厢姜桑梓也已欲哭无泪。 她怎么都没想到,霍翎召她入宫的借口竟然是要她替太皇太后抄经!三月初五是南华寺的菩萨寿诞,太皇太后每年都要抄十二卷经书送去佛前供奉,只是近年她年事已高,眼睛也花了,无法伏案抄经,便想寻个书法好的人来代为抄经,霍翎便叫霍熙平推荐了“江善芷”。 故而这回进宫,姜桑梓住的不是霍熙平的圆和宫,而是太皇太后的慈照宫。 说起这位太皇太后,那也是个妙人儿。 太皇太后并非嫡后,更不是先皇的亲祖母,她原是圣祖皇帝身边的宫人,胆小怕事在宫里装傻充愣以求明哲保身,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圣祖帝的眼,一朝临幸便封了安嫔。圣祖帝多情,后宫妃嫔众多,皇子皇女也多,是以后宫争斗严峻,惠文先帝原不过是他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位,亲母又早逝,故一直不得宠,在后宫生活不易,当时还只是安嫔的太皇太后无意间帮了他两把,倒叫他记在心上,一直不忘。 后来圣祖帝病逝,几王夺嫡,安嫔无嗣,便未参与任何一派,故而得以保全到最后。惠文帝攻入皇城后,在圣祖皇帝的遗物里竟找到要立安嫔为后的诏书,玉玺都已盖好,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昭告天下。为了还幼年的恩,也为了彰显仁孝,再加上安嫔身后没有外戚,惠文帝便将这诏书公开,追她为后,进而以太后之位待之,留她于皇城中颐养天年,到了霍汶这代,安氏已历三代帝王的兴衰荣辱,从区区宫女做到了太皇太后。 世人都说她运气太好,可姜桑梓却觉得这位太皇太后并不简单。 所谓大智若愚之人,说的便是她吧。 她只过她的平安日子,后宫诸事不理,如今年事已高,就爱听些大戏与评弹,给人做做媒,亦或诵诵经,若褪了那身华服,她便是兆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位富家老太太。 姜桑梓在慈照宫呆了几天,抄经累了也陪太皇太后听评弹,评弹唱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编得漏洞百出,架不住太皇太后喜欢,有时竟还听得抹眼泪,姜桑梓还要往前劝她。 她倒也很快丢开,说说笑笑又是一日。 这日来了个新的女先儿,为投太皇太后所好,唱的是前朝献帝独宠苏妃之典故,说的是三千宠爱在苏妃,六宫无人出其左右,这本是段宫闱的野史情话,在正史之中却是这苏妃祸国殃民,蛊惑皇帝以至外戚干政,惹得民怨沸腾,最后被逼缢于嘉阳山。 女先儿要唱自然赞帝妃深情,那唱词凄美,声音婉转,幽幽而鸣,嘤嘤而泣,唱到苏妃缢亡,献帝恸哭之时,旁边听曲的人无不暗暗抹泪。 姜桑梓素来不喜儿女情长的故事,听到这样的曲子无甚感动,反有些昏昏欲睡,正偷偷闭了眼,冷不丁听到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响起:“歇了吧,哀家不听了。” 她只好又打起精神睁大眼。 太皇太后并没如往昔那样感动,也没笑,倒有怔忪,半晌方淡道:“给她点赏银打发走吧,这样的曲子,以后别到宫里来唱了。千载帝王事,为王不易,为后亦不易。你要他全心待你,可这江山天下摆在眼前,他纵有全心待你之意,又何来那份余力?后宫前朝息息相关,都是两难的境地,你既不愿他为难,又不想委屈了自己,便只好自私点,少爱一些,少要一些,退步的余地也就大些。柳华,你说呢?” 柳嬷嬷知道她这是想起旧事,便含笑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佛曰舍得,先舍而后得,这世上从无双全之法。” “你 分卷阅读73 懂我。”太皇太后此时方笑起,眼眸也渐渐黯淡,又似个普通的老太太。 姜桑梓听得似懂非懂,只觉这几句话嚼来意味深长,待要深究却又不解其味。 正说着,太监忽然来禀,孙妃携荣国公的嫡孙女孙留芳前来请安。 这孙妃系出荣国公府,孙留芳是荣国公的嫡孙女,孙妃的侄女儿。太皇太后孑然一人,并无母族,荣国公府到如今已是三代而衰,现在这位荣国公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打起了太皇太后主意,自认了太皇太后的侄孙,又把孙留芳送到她跟前,说是要代替他孝敬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照单全收,从无推却,可今日大抵被勾起些心事,听了这话便朝柳嬷嬷道:“瞧,这家子又来了。我这半截都入土的人,还被人惦记上。为了太子良娣之事,当真是什么招都用了。今日我不想见人……” 她说着,目光在殿上一睃,落在姜桑梓身上。 “好孩子,你去替我告诉她们,我今儿身体欠安,正歇着,请安就免了吧。” 姜桑梓欠身而去,脑中却只剩四个字。 太子良娣? 作者有话要说: 唔,忽然想写太皇太后为主角的文…… ☆、第44章 献计 孙妃乃四妃之一, 也是霍汶后宫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妃嫔中位份最高的人。荣国公府没落,爵位虽在,可族中并无能撑起家族之人,荣国公存了依附后宫之意, 故令孙妃留在后宫, 谁料霍汶这后宫形如虚设,她在宫中十多年, 也未得圣眷生下一儿半女, 如今太子渐长, 荣国公又将主意打到东宫身上。 姜桑梓在慈照宫的外殿见到正与孙妃说笑的孙留芳。孙妃鹅蛋脸、杏仁眼,化了淡淡的梅花妆, 看着显小, 也温和。孙留芳眉眼有几分肖似孙妃,只那鼻唇更为秀美些, 又加上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浑身透着水灵灵的甜美,虽无姜桑梓的艳, 亦无江善芷的清, 倒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善芷见过孙妃娘娘,娘娘万福。”姜桑梓略扫了这两人几眼,就低头笑着行礼。 “快免礼。”孙妃见是她有些诧异, 很快就亲自携了她的手起身,“怎是你出来了呢?” 孙留芳站在孙妃后头打量姜桑梓,毕竟年岁小, 眼神不知收敛,便无顾忌地上下看她,倒似存了些比较的心思。 “回娘娘,太皇太后昨天听戏忘了时辰,歇得晚,故今日起来了犯了头疾,正在屋里歇着,柳嬷嬷与福樱姐姐正在跟前侍候,脱不开身,便令善芷出来代太皇太后传个话。”姜桑梓回道,“太皇太后说了,娘娘与留芳姑娘的孝心她已收到,只是今日要劳你们白跑一趟,这请安就免了罢,改日再请娘娘与留芳姑娘来慈照宫听戏。” 孙妃忧心道:“是我们惊扰太皇太后了。她老人家的头疾可有大碍?本宫那里有些西洋药,专对付头疾,是前两月我哥哥找西洋船队买的,效果甚好,要不本宫遣人送些过来?” “已经请御医瞧过,并无大碍,吃了药好好睡上一觉便好,娘娘不用挂心。”姜桑梓安慰她。 “那就好,也罢,本宫便不多打扰了。”孙妃松了口气,起身告辞。 姜桑梓正要俯身送她,孙留芳忽上来亲热挽了她的手:“江姐姐,我们好久没见了呢,前几天就听说你进宫替太皇太后抄佛经,我正想找你呢。这几日我都在姑母那里住着,刚好能找你玩。” “你这孩子,宫里岂是你能随便跑的地方?”孙妃轻斥了她一句,却无怒意。 “难得见到江姐姐嘛。”孙留芳吐吐舌,一派天真。 姜桑梓笑笑,也不作答。孙留芳从前是江善芷那一派的,仗着自己家里世袭罔替的爵位,向来眼高于顶,便是江善芷她也不大放在眼里,隐隐还有要与她一较高下的成分,今日不知为何对“江善芷”突然亲密起来。 “本宫正要带留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江姑娘若是无事,不如一道去吧。三公主也在皇后那里,你们见了面恰能一起说说话,省得总陪我们闷得慌。”孙妃便也拉起姜桑梓的手,满眼温柔。 姜桑梓才要推辞,便被孙留芳强拉着往外走。她寻思着自己也要找机会去见江善芷,倒是可以求霍熙平帮忙,便索性应下,只回头找了宫人去回禀太皇太后。 …… 初春的皇城美得如诗,墙角未谢的红梅探出,便自成风景,似金碧辉煌的壁画里一抹俏丽的颜色。虽还是春寒料峭,可架不住宫中女子爱美的心,早早将厚重皮毛袄子褪去,换上颜色鲜嫩的春衫,往来行走间像是满园春草中乍放的花朵。 孙留芳拉着姜桑梓跟在孙妃步辇后头,不停地说着话儿。姜桑梓听她那话里总在有意无意打听宫里的事,便不爱打搭理她,只是偶尔应个声,横竖江善芷本也是话少的人,她这样也不叫人怀疑。 “咦,太子殿下?” 正说着话,孙留芳忽然将话头一停,声音不由自主上扬,隐隐有些颤意。姜桑梓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们不知何时已行到坤安宫外,正遇见霍翎携太子妃来给皇后请安。孙留芳双颊已红,一双妙目粘在霍翎身上,满脸欢喜藏不住。 姜桑梓再看霍翎,霍翎今日打扮与往常无异,赤红常服,长发高绾,尽束于小金冠之中,远远望去英挺非凡,正是年少气宇最盛时,满京城的年轻男子能与之比肩的,竟没有几个,难怪孙留芳会少女心思毫无遮掩的写在脸上。姜桑梓从前感触不深,今日却忽觉这男人招人得很。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太子良娣一事来。按制大安太子的后宫嫔妃从太子妃往下到奉仪,能有四十九人,仅次于皇帝,便没有这孙留芳,日后也有其她人。她早已知晓,明白自己将来要为后宫表率,一举一动也都会牵涉姜家,她已预备要做个贤良太子妃,怎知大婚未了便遇易魂,她成了江善芷。这段时间与霍翎相处着,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是平辈论交的朋友,一来二去她竟忘了这些事。 如今突然被提及,平静的心好似有针刺入,疼就那么一点,痛也只那么一下,毫无缘由。 就这闪神的功夫,孙留芳已经拉着她跑到坤安宫外。霍翎宫门前停了步伐,孙留芳拉着她一同向霍翎和太子妃行礼,霍翎礼貌笑着,免了两人的礼。 姜桑梓闷闷地看霍翎一眼,他勾起唇角,露出半边酒窝,与她对望一眼,并不多说,倒是江善芷看到她格外开心,奈何她手里抱着雨过天青的胆瓶,瓶里插着几枝早春俏桃,正要献给江婧,故也没法和她打招呼,只眨巴了眼睛,先跟着霍翎进了宫。 “江姐姐,你看到没有,殿下朝我笑了。”孙留芳咬着唇痴痴看霍翎背景。 姜桑梓“嗯”了声,心里只道,他又 分卷阅读74 不是木头人,见人自然要笑,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有什么可稀罕的! “殿下真真是人中龙凤,果非凡夫俗子可比,可惜配了那么个俗物,除了张脸便满腹草包,哪里会是殿下的知音人,难怪殿下迟迟不肯与她圆房。”孙留芳笑忽又一收,忿忿道。她未指名姓,目光却恨恨看着江善芷背景。 姜桑梓便知道,俗物、草包,这形容的都是她。 “待我进了东宫……”她说着脸色羞红,看到旁边的姜桑梓心神一醒,猛地察觉自己说多了,犹豫地看了姜桑梓一眼,她定神试探,“江姐姐,常听人说你与殿下青梅竹马,如今皇上有意为殿下再挑几位妃嫔,不知姐姐……” “没兴趣,我江家嫡女,宁为平民正头妻,不做皇家富贵妾。”姜桑梓不待她说完就冷冷开口。 听到妻妾之言,孙留芳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却又想起若“江善芷”不入东宫,她便少了最大的对手,心又定下,嘴里仍酸道:“是,姐姐志向远大,将来必是公侯夫人,诰命加身。 姜桑梓懒得理她,抬脚先进了坤安宫。 …… 坤安宫里今日热闹,三月初五佛诞日,除了南华寺有大型法事外,照例后宫要设素宴三日,还要在京城布施十日,行善举积功德,江婧如今就忙着筹措此事,今日恰好将后宫诸妃都召来商议,看以何名目布施,又如何布施方妥。 江婧与众人聊起布施之事,说来说去均无好法,孙妃忽荐了孙留芳,只说她心里有一策要献予皇后,江婧便允了。 “留芳便斗胆献策,请皇后娘娘与诸位娘娘勿怪。”孙留芳含笑站在殿上,谦道。 殿下坐了不少人,除了几宫娘娘外,便是坐在江婧下首第一位的太子与太子妃,以及拉着姜桑梓坐在他们对面的霍熙平,满殿十多双眼睛都看着孙留芳。 “孙姑娘但说无妨,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主意素来多,也新奇,本宫今日便好好听听。”江婧坐在殿上爱怜笑道。 “留芳以为,往年布施不过是以后宫之名,在京郊设粥棚广施流民贫者,影响并不深远,不若以太皇太后之名办个慈卖会。”孙留芳不再推却,敞言而谈。 “慈卖会?”江婧不解。 “正是。娘娘可广邀京中各府的诰命夫人参加,有善心者捐出一件宝贝,鉴定后标上价码,请前头的爷们根据喜好购下,购宝所得银两尽数捐出,可购衣食药,捐助困苦百姓,而所有捐物之人与购宝之人的名字可刻功德无量牌,送往南华寺悬之以召世人。此法一则可求助贫苦之人,行善积德;二则可令善举不再只是宫中例行公事之举,而是成为所有人都可参与的好事;三则让世人知晓我大安以仁善治国,行善举,施仁政,足以令天下百姓安居。” 孙留芳侃侃而谈,落落大方,所言之物均叫人眼前一亮。 即便明知她是在故意卖弄,姜桑梓也不得不承认,她这番话确能打动人,就连霍翎也听得津津有味,似有赞许之意。 “哼,以为自己孔雀么?”只有霍熙平看不惯孙留芳这套,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姜桑梓刚要笑,就听殿下传来洪亮声音。 “说得好!好一句以仁善治国,行善举,施仁政!” 满殿的人都站起躬身屈膝,江婧则从殿上下来,亲自迎了出去。 “参见皇上!” 霍汶到了。他踱步进来,先扶起江婧,才道:“都免礼吧。” 众人起身后,他方又携着江婧的手走到孙留芳面前,笑道:“你说得不错,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有些见识,倒比你那父亲好多了。” 孙留芳不想自己一番话竟入了皇帝的耳,心里大喜,忙又屈膝领谢,礼毕起身时不忘悄悄看了霍翎一眼。 如此,该能叫他另眼相看了吧? “婧婧,你瞧瞧,孩子们都大了,我叫你别老操这么多心,你总不听,有些事能放手的就让她们办去。”霍汶仍携江婧的手迈到殿中主座。 江婧不自在别开头,这么多年了,不管有没外人,他只唤她小名,她说了不知多少次,他总也不肯改,叫外人听了笑话。好在殿上都是宫里老人,早也习惯,纵有嫉恨此时也无人敢显,便仍一派和顺。 “自桑梓进宫,我已少操许多心了,东宫的事我早撒手不管。”江婧笑笑,夸起“姜桑梓”来。 霍汶不动声色看了眼江善芷,脸上的笑淡了些:“哦?那倒是省了你不少事。” 语罢,他又朝江善芷开口:“你如今已是太子妃,理当为你母后,为太子,及至整个大安朝分忧,朕刚才没听见你说话,关于佛诞日布施之事,不知你有何建议?” 此语一出,满殿目光都集中到江善芷身上,江善芷懵然,不知为何皇帝会突然把问题抛给她。霍翎蹙眉,他知道原因。他未与她圆房之事瞒不住帝后,加之江善芷的“太子妃”表现平平,外人看来“太子妃”不成气候,并非储君正妃,更非未来国后之人选,皇帝已对此有意见,前两天又问过他另纳良娣之事,被他拒绝,恐怕这是刻意试探来了。 “父皇……”霍翎想替江善芷圆场。 “你别说话,我想听她说。”霍汶挥手打断他的话。 霍翎眉头紧拢成结,望了眼远处的姜桑梓,姜桑梓却只盯着江善芷,满目忧急,正替阿芷担心。她还不知良娣之事…… 江善芷被人盯得心里生怯,皇帝的目光又极严厉,更让她惶惶,正慌乱着,她抬头便瞧见姜桑梓的眼。她忽记得自己如今正顶着姜姐姐的身份,若是没说好,便要叫人小瞧,当下也不哪里来的勇气,将心一横,便开了口。 “儿臣也有一计,只不知当说不当说?” “噢?说来听听。”霍汶点头。 “孙姑娘之法极好,然则我大安在父皇治下国泰民安,并无战乱祸事,加之上苍庇佑,近年风调雨顺,民康物阜,是以举国皆安,疆域稳定,困苦者甚少,花费如此大的物力财力捐衣食予人,反会助长那起不事生产之人懒散之风。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儿臣愚见,若要困苦者彻底摆脱贫苦境地,单靠一时之善是不够的,还需皇上广扩国力,令贫苦者有业可从,有技可依,方为长远之计。”江善芷初时说话还有些磕巴,可越说却越顺溜。 孙留芳听她一上来就驳斥了自己的计策,不由变了脸,再一看皇帝却听得认真,还频频点头,似乎极为认同,她心有不甘,便插言:“那太子妃有何良计?” 说来说去,也没听到她的主意。 “儿臣以为,当前有一事,比之捐物善举更为要紧。积德行善,便是救人脱离苦海,如今我大安朝正有许多人深陷苦海而无力自拔,而此事又关乎我国运国力,是以乃是当务之急 分卷阅读75 。” “竟有这等大事?你细说说。”霍汶敛笑道。 “儿臣所说之事,便是欢喜毒泛滥一事。欢喜毒已在京中盛行,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想必其他地域也一样。而这欢喜毒尤喜勾诱少年服食,一但成瘾便难以戒断,终生为患。这些少年是我大安未来的国之栋梁,若是他们被毒所控,便相当于我大安之未来沦为他人掌中之物,这其中危害,皇上当比儿臣更加明白。” 听到欢喜毒三字,霍汶脸色顿时沉下,四周的人皆面面相觑,便是霍翎和姜桑梓,也未料到江善芷竟扯出此事来。 “皇上,殿下的慎戒堂除了可断人毒/瘾之外,亦是将此毒之危害召之天下之途径。可惜世人愚昧,受虚荣心作祟,不肯踏足,儿臣以为,若能借佛诞日之机会,令天下人知道此毒之害,知道慎戒堂的存在,方为真正造福苍生的善举,且福泽子孙。”江善芷说着曲膝而拜。 姜桑梓闻言彻底惊呆,这些东西无人与江善芷提过,她仅凭着在慎戒堂上一日所见,便看透如今慎戒堂所面临的局面,当真叫人诧异。看来江善芷这人在小事小节上迷迷糊糊,然大是大非之上,竟比任何人都来得清醒。 此言太过大胆,霍翎面色已沉,皇帝本就反对他将欢喜毒之事召之天下,就算是慎戒堂也只是他力争之后的尝试,如今却叫她一语道破,也不知如何收场。 果然,霍汶面无表情,君王之威倾泄,那目光再不是看着儿子媳妇的眼神,锐芒万道,竟似在朝堂之上面对百官。 作者有话要说: 啊,甜文要发展成爽文一下。 ☆、第45章 异彩 殿上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江善芷身上,但旁边的一切目光都不及此时霍汶望来的眼神,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有形之山峦,逼得人喘不过气。江善芷已被帝王君威压得心慌, 姜桑梓替她捏了把汗, 双手攥得死紧,心里各种念头闪地, 努力想如何破除这僵局。 孙留芳见势已乖觉退到一边, 将争强之心收起, 只看好戏。欢喜毒一事上皇帝反对太子的想法她是知道的,太子妃竟在这场合里提及, 不是自寻死路么?何需她再出手。 “你既然提了这建议, 想必心里有主意,那你说说, 如何借佛诞日的机会,让天下人知道欢喜毒之危与慎戒堂之意?据我所知,太子早已着手这几件事, 可惜收效甚微, 如今慎戒堂门可罗雀,并无人愿意绑子求戒。”霍汶接过江婧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问道。 江善芷被问得慌乱, 一则她临时被问及,所答之言先前并未准备过,自然也没想过后续如何;二则帝王君威太重, 她心里纵有所思,也被搅得乱糟糟,难以成说。 “皇上,你把人吓到了。姜姜年纪还小,你怎好为难她?”江婧从霍汶手里接回茶搁到桌上,温柔开口打圆场。 “年纪小?婧婧,你当年嫁我为妻,将东宫尽掌手中,辅我帝王路时,也与她们一般大小吧?俞四射杀九王,助霍铮平息宫乱,好像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年血性,心志虽不成熟,却也如骄阳。她是翎儿之妻,储君正妃,若没有些胆量见识,怎配得起这身份?翎儿,你说呢?”霍汶拉着江婧坐下,眸中柔情一闪而过。他与江婧就这一个儿子,天下江山迟早要交到霍翎手里。霍翎倒还争气,从小到大没叫他失望过,偏这儿媳妇自嫁进天家后表现平平,也不得霍翎宠爱,到如今都没圆房。后宫不稳,势必影响前朝,叫他怎么放心? 霍翎已大,而他们都渐老,霍汶既想将稳固的江山交到霍翎手里,自然也希望霍翎对得起他交出,如今霍翎连自己后院都顾不全,又如何顾全江山? “父皇所言甚是,然姜姜亦非无胆识之人,儿臣之心意,姜姜皆明,只是不足为外人道。”霍翎起身朝霍汶道,抬头时与姜桑梓目光撞上,她不自在地扭开头。 “按你意思,她今日所言,皆为你心中所想?你也打算在佛诞日期间将欢喜毒召告天下?”霍汶冷眼看他,越发严厉。 江婧低头轻叹,从小到大,霍汶对儿子都不假辞色,虽然知道这是为了霍翎好,可她难免心疼。 “正是。”霍翎应下。 “好,那你叫她说说,如何行事?”霍汶便道。 霍翎转头看江善芷,她似乎被这阵仗吓到,仍未有应对之策,他便又望向霍汶,正欲开口替她圆场时,却闻那边传来绵软声音。 “启禀皇上、娘娘,请恕阿芷无礼之罪,阿芷有些话想替太子妃说说,请皇上恩准。” 姜桑梓从人后走出,盈盈拜下。 见是“江善芷”,江婧微诧,以“江善芷”的禀性,一向少在这样的场合出声。 “今日只是闲谈,大家皆可畅所欲言,何来无礼之罪,你说吧。”霍汶知晓江婧所想,便温言道。 “谢皇上。”姜桑梓行过一礼,方续道,“太子妃此前曾来寻过阿芷,与阿芷商量过此事,只是尚无妥善计策,故才未禀告娘娘。《劝学篇》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凡事都讲求循序渐进的过程,更何况是此等关乎国家社稷之事,纵我等有心,也不可能凭借佛诞短短数日时间便一蹴而就。若想叫世人知晓其中厉害,与朝廷上下一心,则需日积月累的宣扬。” 她声音绵软却字字清晰,入耳似歌谣,不知不觉就叫人听了进去。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霍汶面色松泛,觉得今日这场面有趣极了。 “慎戒堂之所以迟迟无人上门求治,盖因京中受毒害之人大多为富贵世家子弟,而世家大族为保存颜面,多选择隐而不宣,宁愿将疮口遮掩以至溃烂,也绝不示之于众。而殿下此前多与朝中肱骨大臣及各大世家接触,为保颜面,诸位大人大概都有些抵触,故而才令殿下的慎戒堂无法彻底推行。依太子妃与阿芷拙见,佛诞只是个契机。前院既然壁垒牢固,我等或可从后宅着手,譬如行军作战,可是对手防御森严,我方也可从后方突破。”姜桑梓常听姜梦虎讲起行军作仗事,便以此作喻。 霍汶听这比喻有意思,翘起嘴角。 姜桑梓便继续道:“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既然外面说不通,我们也可从里面说起。爷们不通情理,也许诸府夫人间有通情达理之人,知道了这毒的厉害之后,为救自己的孩子,或能明白慎戒堂存在的必要。我想并非所有母亲都愿意看着孩子堕落,为母则强,到时也许会有转机。” 姜桑梓说着冲江善芷飞了一眼,江善芷早已领会其意,心里那丝怯弱也因她的开口而荡然无存。思路清晰,江善芷便不再沉默:“正是如此。佛诞日在南华宫有高僧**,去的都是后宅妇人,我 分卷阅读76 们可请高僧将欢喜毒的罪孽一一讲述,此为拯救苍生之举,我想他们必然同意。此外,我们还可将关于欢喜毒及与此有关的事例编撰成册,散入民间,不,绘成画,越简单越好,分给诸家夫人;再来也可请寒门士子帮忙,编作歌谣诗词,传至街巷。噢对了,后宅喜欢听些评弹曲戏,若是再请人编成曲目,就更好了……” 江善芷受她启发,一连说了数条举措,越说越起劲,竟忘了自己站在皇帝面前,只想一抒己见。她虽博览群书,可最多也只写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心里有些像男人一样的抱负,碍于这尊卑有别的环境早已掩埋,今日,却叫她抛开束缚畅所欲言。 纵是女儿身,大抵也能不逊男子。 霍翎坐回椅上,他听姜桑梓开口心便已定,如今亦捧起茶含笑听她两人畅言。 明亮眼眸间流转着璀璨星光,她鲜活生动叫人难以抵抗。他的妻子,可不输给任何人,盛世太平,她会是这大安朝最好的皇后。 “好!好!”霍汶忽拍案笑起,朝江婧道,“婧婧,我早说了不要小瞧他们,少年理当有此热性!” 姜桑梓与江善芷早说得口干舌燥,如今叫皇帝一夸,才忽想起自己竟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不由各自脸红,不好意思低下头。 “是,臣妾自是不皇上,目光如炬,一眼就瞧出这些孩子非同凡响,臣妾佩服皇上。”江婧掩唇笑起。 “那朕替你拿主意吧,佛诞日的布施便按孙家姑娘的法子。”霍汶朗声宣布。 孙留芳被遗忘许久,正不甘心,此时闻言大喜,忙欠身行礼。 霍汶的话却没完:“关于慎戒堂之事,太子妃与阿芷之法倒也有些意思。翎儿,你可愿与父皇赌一回?” “父皇?”霍翎起身揖首。 “给你半个月时间,到佛诞结束之后,你带着你的这些军师,若能让五品以上官员主动将染毒之人送进慎戒堂,我便允你此前想法,若是不能,慎戒堂就此闭门。你可敢?”霍汶走到殿中,与霍翎对站而视。 幼子已大,也有了他当年风范,也不知该感伤还是该骄傲,唯有感慨一句,岁月不饶人。 姜桑梓与江善芷对视一眼,均急切看向霍翎,这赌局不好应。 霍翎微笑,一揖到底:“儿臣愿与父皇赌这一场。” …… 从坤安宫里出来,江善芷以太子妃之名邀姜桑梓去了东宫,两人都闷闷地跟在霍翎身后。 霍翎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无人出声,便转头问她两:“你们两个刚才嗓门倒响亮,现在哑了?” 姜桑梓与江善芷蔫蔫对望一眼,姜桑梓忧心忡忡开口:“殿下,我们是不是帮了倒忙?” 慎戒堂是霍翎大力推行的举措,今日却因她两人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叫皇帝起了赌兴,拿慎戒堂为注。若是他们输了,霍翎心血岂不付之东流? 她们心中不安。 “傻瓜,此事与你们无关。父皇与朝中大臣早就反对我建这慎戒堂,他们保守,我却激进,迟早都有交锋之日,今日不过借你们的嘴说出来罢了。无妨,既然赌了,我们做出成绩交给父皇便是。”霍翎眼中踌躇满志,较之往日更添英气。 “我们?”姜桑梓咬着唇看他。 “自然是我与你们。”霍翎紧紧盯着她。 江善芷掩唇偷偷笑了,只看不语。 “可我们是女子,殿下不嫌弃?”姜桑梓将脑袋一歪,顽皮看他。 “女子怎么了?你可是我霍翎的妻子,与我分忧,有难同当,那不是应该的?”霍翎反问她。 “不和你说了。”姜桑梓闻言脸一红,目光转开,恰看到江善芷偷笑,她窘得用力扯江善芷的衣袖以示警告。 “话说回来,你们两今日倒叫人刮目相看,便是阿芷,也出人意料,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霍翎瞧她羞恼的样子,也不再逗她,转而夸起两人,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那是,我和阿芷双剑合璧,所向无敌。对吧,阿芷!”姜桑梓被他夸得开心,伸臂揽过江善芷的肩,得意笑道。 “对对对,姜姐姐说什么都对。”江善芷附和着,笑靥如花。 三人谈笑间渐远,留坤安宫门口的孙留芳暗自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霍熙平恰也从坤安宫出来,看着姜桑梓和江善芷,心里有嫉妒,她又排挤了。 …… 及至东宫,霍翎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只令她们先回东宫,待他回去再到藏海阁共商,三人未到东宫门口便已分开。 江善芷与姜桑梓一边说话一边走着,才行到东宫门口,就见远处左一江漫不经心踱来。 他穿了件藏青束腰常服,长发虽绾,却落了些刘海在额前,半遮着寒凉的眸,在东宫的红墙前独自走着。 江善芷猛地拉住了姜桑梓。 “怎么了?”姜桑梓不解。 “快走。”江善芷扯着她的手就往东宫快步行去,也不说原因。 姜桑梓莫名非常,还未回神,已叫她拉进了东宫的门,朝寝殿跑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左一江早已在红墙下驻足,唇边的笑落寞挂着,眼里因见到她而乍现的光芒未及绽放便黯淡。 江姐姐仍在避他。 她真的怕了他。 一剑之隔,她避他如蛇蝎,惧他如鬼魔。 左一江后悔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困~晚安。 ☆、第46章 斗嘴 霍翎回来时正逢左一江站在东宫门外, 他背靠红墙,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折的草叶。草叶在他手里折来绕去,不多时便折成只蚂蚱,拿草梗一戳, 就能拎在手里弹跳不已, 活灵活现十分逗趣。霍翎看了几眼,唤他一道进了东宫。 两人去了藏海阁, 霍翎命人去唤江善芷与姜桑梓过来, 左一江默默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玩蚂蚱。不多时外头就来了人, 宫人将人领了进来。 衣裙纷飞如蝶,露两只小小的鞋尖, 脚步声轻轻, 来的是个女子。左一江抬眼望去,来的人是姜桑梓, 不是江善芷,他又垂下头。 “阿芷呢?”霍翎已沏了壶茶,将一只白玉茶盏给了姜桑梓用。 姜桑梓来得急, 正渴着, 道声谢接过抿了两口才道:“阿芷有些倦,歇会才来。” 语罢,她悄悄看了看左一江, 左一江藏在阴影里,像做错事的孩子,江善芷没过来, 他很失望。 “累了便歇歇,早上确实难为她了。”霍翎也倒了杯茶给左一江。 左一江碰也不碰,只道:“谁难为她了?” “皇上难为她了,你要替她抱不平吗?”姜桑梓嘻嘻笑道。 “有何不可?”左一江挑眉,唇边嚼了丝冷笑。 “好了,你别捉弄他。”霍翎轻咳两声,掩去笑意。 分卷阅读77 “我哪有?”姜桑梓吐吐舌。 左一江自阴影里走出,面容清晰起来,瞳孔里的碎影如星,冷道:“霍翎,我们四人眼下这情况,你有何打算?何时才能去云谷?” 霍翎正在沏第二泡茶,手间动作行云流水,闻言并不停滞,有人抢了他的话。 “我们四人?”姜桑梓将茶搁下,奇道,“我与阿芷易魂,最多与殿下有切身关系,哪里来的第四人?这事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左一江仰头饮尽杯中茶,“因为我会娶她。” “娶她?”姜桑梓大眼一瞪,虎了脸道,“谁同意的?你问过我没?问过殿下没?阿芷是我妹子,江夫人离府前可交代过我,让我代为掌眼。你想娶她?我!不!同!意!” 话音才落,姜桑梓就见左一江寒凉的眼神射来,刀刃般锐利。 她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发冷,便一闪身缩到霍翎身后,轻扯住他的衣袖:“殿下救我,他也想拿剑指我来着。” 霍翎知道,她这是替阿芷报仇来了。这与他无关,不过姜桑梓的小动作让他心情莫名愉快,她知道寻求他的庇护,这是将他视作自己人了吧? “你别闹她。”霍翎展臂,把姜桑梓护到了身后。 姜桑梓从他肩头探出脑袋,得意地笑。 左一江本不打算和她计较,如今也被霍翎这举动闹出了脾气:“霍翎,我和你十多年兄弟,你这是在我面前护短是吧?” 霍翎回头看看姜桑梓攥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扬眉浅笑,向左一江缓语道:“你既知她是我的短,我不护她,还要护谁?” 左一江被这话呛得无言以对。 姜桑梓怔了怔,回神后细细品味霍翎的话,越想脸越烫,便把手松开,又躲回他背后。起先是怕左一江,这第二回却是为了避霍翎,免得叫他瞧见她此时羞窘的模样。 霍翎仍自在地沏茶,不理旁的。 藏海阁里正沉默着,外头忽有人慢慢踱进来。江善芷已将繁复衣裙换下,身上着了件霞色渐染的绉纱裙,外头搭着滚着狐毛领的褙子,低着头款款而入,视线只落在手里不停翻来覆去的东西上,并没抬头看屋里的人。 “阿芷。”姜桑梓唤了她一声。 江善芷抬起头,却将手里的东西一举:“姜姐姐,这是你掉的东西么?” 姜桑梓定睛一看,江善芷手里拿的正是她绣了好几天的荷包。 “快给我。”姜桑梓立刻从霍翎身后窜出,她可不想叫人瞧见这个。 …… 有道人影晃过,拦在了姜桑梓和江善芷中间,江善芷的手臂被人一挑,手里握的荷包脱手而飞,被那人稳稳抓住。 左一江眼尖,一眼瞧出那是男人的荷包。 “仙鹤腾云,金日出海?”左一江捏着荷包不怀好意笑了,他逮着报仇的机会了,“男人的东西?” 江善芷的鼻尖撞上他的背,这才发现左一江也在屋里。 “你还我。”姜桑梓急了,伸手去抢那荷包,奈何左一江个高,“江善芷”又略娇小,她根本够不着。 “给霍翎的?”左一江恶作剧般揭穿她。 姜桑梓已不敢回头看霍翎,只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暴露在人前,羞窘至极。 左一江正得意着,不妨背后传来带着怒气的甜吼。 “左一江!” 左一江背脊一冷,不过一个恍神的时间,一物凌空飞来,往他手腕打去。他松手,掌中荷包又落下,被霍翎接住。 …… “这是给我的?”霍翎摩娑着荷包,心里已经透亮。 在江府的时候,他曾经与她提过一次,那时不过是玩笑,她竟记在了心上。这荷包针脚细密,绣活精湛,云鹤似要从图上飞出,旭日跃海而出,海面金光灿灿,波光鳞鳞,别致又大气。霍翎拿在手里就不想放下,细细抚着,唇边的笑越绽越盛。 “不是,快还我。”姜桑梓臊得不行,折回他身边就要抢。 “不是我?那你要送谁?”霍翎把手往身后一背,低头看她,她垂了头,脑袋在自己身前转着,总想去抢他藏到背后的荷包。 “要你操心?总之不是你!”姜桑梓嘴硬,就是不肯认。 “你是我妻子,这样的事,我能不操心?”霍翎假愠道,看着她红透的后颈,心情大好。 “我……我送我爹。”姜桑梓自小到大就不曾如此窘迫过,心如鹿撞,难以安宁。 “我不信,你如今又见不着你爹。”霍翎低头,转声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和你说的话?这定是送我的。” 就算不是也得是,这荷包他今天要定了。 “你先还我!”姜桑梓见怎样也抢不着,恼得不行。 霍翎见她面红耳赤,全不似往日慵懒,心里便像浇了蜜汁。 “落进我手里的,就是我的东西。”他玩心大起,霸道开口,“包括你也一样。” “你……”姜桑梓整个人如同进了火炉般,烫得她发疯,“你这人可恨。我现在是阿芷,怎么能给你送东西,要是叫人发现了怎好说清?而且你我在江夫人面前起过誓……” “这是姜姜送我的,与那誓言无关。阿芷女红不好,别人不会发现的。你这荷包,我收了。”霍翎把荷包往襟里一塞。 “无赖。”姜桑梓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太子也有如此无赖的时候,气鼓鼓地站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那厢,左一江转身看到江善芷,身上棘刺与冰霜消融。 “江姐姐。”他露出笑,明朗俊美,似晨曦初现,“给你的。” 他将蚂蚱往她面前一送。 “啪”,江善芷拍开了他的手。 “我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加班,只能写这些……T.T还没回家的蔷薇泪。 ☆、第47章 弟弟 草编蚂蚱在左一江手里孤伶伶地弹跳着, 江善芷看也不看,板着脸道:“你为什么抢我手里东西?幼稚!你让开,我要过去。” 左一江暗自叹口气,无奈退半步, 让出道来。江善芷轻哼一声, 朝姜桑梓走去,步伐才迈了两步, 眼前阴影落下, 前路又被他给拦了。 “你!”江善芷气结。 “我不让, 除非你不生我的气。”左一江横在她面前,不论她是往左还是往右, 他都挡着路不让她前进, “我在京里没有多少朋友,别人都嫌弃我出身, 不肯同我交好,那些姑娘更是如此,见了我就跑。好不容易江姐姐肯和我好好说话, 现在却又不理我, 我这里难过。” 他拍拍自己心口,眉尾落下,眼角也搭拉, 像极了霜咬被主人痛揍时可怜巴巴的模样。 江善芷瞅了他几眼,有点心软,嘴还硬:“你先让开。” “那你原谅我?”左一江拿手里的蚂蚱戳戳她的 分卷阅读78 衣袖, 小心翼翼问。 江善芷将脸转开,她的脸快板不住了,心里的火气早就消了,她只是怕见到他而已,谁让他说要娶她。 “好不好?你原谅我,以后无论何事,我都听你,你说一就是一,说二便是二,一江保证言听计从,绝不违背。”左一江见她面上似有松动,便趁热打铁举起掌,“我发誓,若违背今日之誓,便让我这辈子孤独终老……” “别说了!”江善芷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忙喝止他,脸上跟着飘起朵小红云。瞧他说的那话,无论何事都听她的?好似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似的。 “我可不敢担下你这辈子的责任,谁要你听我的话了,我与你又没关系。你快让开。” “姐姐。”左一江看她脸色又沉,便将心一横。 江善芷只听到他唤了自己一声“姐姐”,下一刻他的人影闪过,有冰凉的物什塞进她掌中,待她定睛看清眼前的状况时,不由惊得瞪大了眼。他不知何时已抽出长剑,将剑柄塞入她手中,以两指拈在剑尖三寸之处,将剑尖对准了自己胸口。 “你疯了?”她大惊失色。 “当日之事是我的错,你气我以剑指你,那我还你这一剑,还了之后,你不许再生我的气,不能不理我,不能避着我,不能怕我。”他说着将剑拈紧往胸口一送。 剑尖锋锐,转眼刺破衣裳。 江善芷总算反应不慢,没吓得把剑给扔了,而是将剑往外一拔,从他手中抢走了长剑。 “当啷”脆响,长剑落地。 “你……你……”江善芷又惊又急又气,胸口狠狠起伏着,竟说不出半句话。 “阿芷,原谅我好吗?”他忽不再叫她“姐姐”,不再以弟弟自居,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朝她开口。 江善芷眼中已泛起水雾,泪珠子在眶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 “你这浑蛋!”她飞快抹抹眼睛,伸手用力扯他衣袖,“你给我坐下!” 剑尖已插/进肉中,他胸口衣裳的裂口处有血慢慢染开,刺得她眼睛发酸心里发紧。左一江听话地坐到椅子上,问她:“不气了?” “别说话,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她低头着急地察看他的伤口,口中怒道。 “阿芷,我没事,剑没刺深。”左一江仰头望她。 江善芷视线被他的头所挡,便伸手毫无温柔地推开他的头,仍怒道:“我不想看到你,永远!” 左一江噎住,这话是他当时说过的,被她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阿芷,这是外伤圣药。”姜桑梓喊了一声,将一只小瓶隔空抛来。 江善芷伸手就接个正着。 “左一江,你……”江善芷原想替他上药,可他伤的地方要褪下衣裳才敷得了药,男女有别,她怎么着也不能做这事,“身体是你的,你自己不爱惜也别指着别人替你心疼。拿自己的命来与人置气发狠是最蠢的事,若还有下次,我便同你绝交,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再说半句话。” 她神色凝重,语气严肃,自带气势,再不是平时温柔和顺的江善芷。 “不会了,没有下次。”左一江也不敢再惹她生气。江善芷就是那只小兔子,平时温顺可爱,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被咬了这么多天,心都疼死。 “进去,自己把药抹了,别让我发现你再敷衍了事。”江善芷将药塞入他掌中,朝后殿一指,勒令他去抹药。 “是,我听阿芷的。你不生气了?”左一江扬唇笑了。 “叫我姐姐。”江善芷拿帕子压住他的伤口后才令他起来。 “姐姐。姐姐不生我气了?”左一江老老实实道。 “哪有那么多气好生?”江善芷嘀咕了句,见他眸光乍亮,又不好意思地推他一把,“快去!” “哦。”左一江挑唇笑着去了。 江善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时,才转回身,一回头,就见姜桑梓与霍翎均笑望着她,她的脸色顿红。 “阿芷,你很了解一江。”霍翎倚在窗棂上开口。 “才没有。”江善芷忙撇清,见两人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便又解释,“小侯爷生性顽劣,自小又无父无母在旁教导,我既承他一声‘姐姐’,自然要管着些。我就是……把他当弟弟。” “哦。”霍翎意味深长地应了声,与姜桑梓对视道,“原来是弟弟。” 左一江这条路,看来不太好走啊。 …… 插曲过后,四人在东宫商谈至天黑,方将慎戒堂一事商议出个大概。霍翎虽有不少幕僚,但都没有女子,姜桑梓与江善芷提议的从后宅入手倒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启发,再加中她二人极有见解,江善芷腹藏百书,姜桑梓精通实务,果然如姜桑梓所言,两人一起便是双剑合璧,屡有叫人惊喜的建议,故霍翎与左一江也都听得仔细。 最终商定下来,慎戒堂之事前院后宅同时着手。外头的事由霍翎他们出面,请东辞将欢喜毒的危害及戒断之法细细写出,着人据此编撰为册,发散入民间及各府,再广邀寒门士子前来了解此毒,这些人本就看不惯豪门穷奢,又以天下安危为己任,有这机会自会不遗余力将此事扩散,或诗或文传遍街巷。此外,他还着人将昔年晋王领兵焚毁毒花田之事作出编修,加重欢喜毒的内容,以评弹与戏剧方式流传。 内宅之事,霍翎不便干涉,便由江善芷出面,邀各府女眷进宫听戏与评弹,将欢喜毒的册子赠予诸家夫人,再伺机邀各府夫人前往慎戒堂听东辞传授养生之道,慢慢将欢喜毒的危害灌输给所有人。 可以做的事太多,江善芷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无聊。 “不知鸿宇身体可好些?若是他有所好转,也可叫他帮着撰写诗文,他的功课极好,本来有望在今年春闱考取功名,可惜因毒受累,若能在慎戒堂里谋份差使,对他来说也算好事。殿下不妨考虑考虑他。”商谈完诸事,江善芷想起江鸿宇,不由叹道。 江鸿宇本有大好前程,可惜如今脚伤难愈,日后不良于行,仕途基本无望,这打击不可谓不大,希望她这番话,能叫他多条出路,毕竟若能跟着太子,前途还是好的。 “东辞已着人来报,江公子虽然伤重瘾深,但他心志甚坚,如今毒瘾已戒断不少,就是身上的伤还需慢慢调养。你的话我记下了,若有机会就让他试试。”霍翎点头应允。 “殿下,皇上要我们在佛诞结束前保证至少能有一名五品以上的世家主动将人送到慎戒堂,才算赢。人皆有从众心理,一旦开了先例,后面便源源不绝,我们可以在所有目标里挑些最有可能松动的人着手,专注于一部分人,总好过我们将注意力分得太散。”姜桑梓翻着手里的名单册子,忽道。那名单册子是霍翎收集到的,已经染瘾的世家子 分卷阅读79 弟名单。 “我也这么想,可是什么人比较容易松动呢?”霍翎指叩桌面缓道。 “外边我不懂,但是这位……周永昌,或可一试。周家是将门世家,周永昌的父亲原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从前与我父亲是旧交,可惜十多年五皇子谋逆,魏眠曦以毒控制京城要臣时,令周大人惨死。周夫人是寡母带大儿子,自小便对儿子极为严厉,而她本人亦十分痛恨欢喜毒,若是她能知晓此事,或许会有转机。”姜桑梓便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递给霍翎看,“有机会让我见见周夫人,我了解她的脾气,可以帮你劝她。” 霍翎笑了笑,把名单阖上,道:“这些事我们处理就行。” “那我要做些什么?”姜桑梓蹙眉道。 “抄经,读书。白夫人快回来了。从今日起,你每日午后到我这里一个时辰,我与阿芷亲自教你。” “……”姜桑梓忽然头大如斗,她都忘了……自己要读书。 “姜姐姐别难过,往好的想,如果这次慎戒堂这行成功了,等于我们辗转间救了许多人,积下不少功德,若你的猜测是真的,没准我们还会换回去,而且这么多的功德,也许我们就不会再易魂了。”江善芷揽住姜桑梓的肩畅想道。 “但愿吧。”姜桑梓像泄气的皮球,有气没力地靠在她肩上。 “还有件事。”左一江把玩着手里的蚂蚱道,“先前江姐姐在宫里遇到的那一男一女身份还未找到,指不定哪日遇见,叫姐姐认出来,对方必起杀心,你们要小心。” “一江所言甚是,你们出入切莫独行,安全为重,记住了?”霍翎再次叮嘱。 “知道了。”姜桑梓与江善芷异口同声回答。 夜暮沉沉,宫里虽四处有宫灯悬挂,然而这皇城广大,灯火虽多,却仍不足以照亮阴暗所在,目色所及,皆是幽深难测之地,纵是这皇城之主、一国之君,也有许多难以掌控之处,何况她们。 明日,无人可预料。 ☆、第48章 谋划 替太皇太后抄经对姜桑梓来说是件辛苦事。她本就是懒散的性子, 如今被拘在这里抄佛经,就和关禁闭没有两样。距离佛诞日的时间并不多,她既要抄经,又要读书以应付白夫人的考校, 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 “江姐姐,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回我话?”孙留芳今日又来看太皇太后,被留在这里用膳, 就坐在姜桑梓旁边。 太皇太后爱热闹, 用午膳的时候喜欢有人陪着, 慈照宫里规矩也不多,故其他人都坐在下首陪太皇太后吃饭。孙家仍没放过太皇太后这条路子, 常寻各种借口来慈照宫找她, 今日送来了几件文玩给太皇太后鉴定,说是为了佛诞日的慈卖会。 太皇太后有双妙目, 从前跟着圣祖皇帝时接触过许多好东西,久了竟练出一身鉴宝的好本领,这也成了她仅次于听戏之外的另一大爱好。京里的勋贵世家但凡得了好东西却不辨来历真假时, 都会托遍关系求到她宫前, 只要她一开口定了那物件的来历,那便没有假的。 为了叫孙留芳在佛诞日大放异彩,孙家给她送了几件宝贝进来, 虽说荣国公府渐渐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银钱没有, 家里的藏物却还很多。孙留芳便自作主张拿着这些宝贝先来讨好太皇太后,求她掌眼。 太皇太后便留她吃饭。 “啊?你问什么?”姜桑梓正囫囵吞枣吃饭,她用过饭还要赶去东宫上课,没有时间磨蹭。 “你几时与太子妃那么要好了?我可记得她从前与你不大对付。”孙留芳狐疑极了。上次“江善芷”就当着皇帝的面帮了“姜桑梓”一回,这几日她又打听到“江善芷”每日都要过去东宫找太子妃,她如何不疑?虽说此前“江善芷”表达不欲为太子良娣,可看这情况,焉知不是她耍了心计,动了念头。 “什么对不对付?她是太子哥哥妻子,论理我当唤她一声皇嫂,我们是亲戚又不是外人,既然她有事求我相助,我能帮便帮,何况又是件善事,再说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不对付过,孙妹妹多心了。”姜桑梓将口中食物咽尽后方回答她。 孙留芳显然不相信:“江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肠好。可惜殿下那想法连皇上都反对,朝上好几位大臣也都不同意,我爹说了,他与皇上的赌局肯定赢不了,到时不知如何收场,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不论谁赢为的都是江山社稷,无需你一个外人来操心。”姜桑梓不耐烦听她冷嘲热讽,一句怼了回去。 “你!”孙留芳气得将汤匙一撂,“哼,外人?皇上正准备替殿下挑选良娣并奉仪数名,日后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外人了!” “那我可要恭喜妹妹了。”姜桑梓拿绢帕拭拭唇,没有胃口再吃。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也说与哀家听听?”太皇太后听到孙留芳撂勺声音,便抬眼望来,她虽已上了年纪,皮肤却还白皙,平常不上妆,一笑起来就像神案上供的瑶池娘娘。 “禀太皇太后,留芳正与江姐姐说起慈卖会的事,一时兴起忘了场合,还请太皇太后恕留芳无礼之罪。”孙留芳神色马上改了,满目娇憨,不好意思地低头。 “不怪,你说来让哀家也听听。”太皇太后朝柳嬷嬷笑笑,命她将自己的碗筷取下,换成汤盅。 “是这样的,慈卖会上各府会捐出宝贝来进行慈卖,我便想着在慈卖会前三日在宫里先办个赏鉴会,既娱众兴,又可叫知晓宝贝价值,到慈卖那日也好标价。太皇太后乃是我大安鉴宝第一人,故留芳想请太皇太后掌眼,为宝贝沽价。” 孙留芳站起,细细说来。言语间看了眼姜桑梓,颇有挑衅之意。 看着吧,她必会协助皇后将慈卖会办得有声有色,到时众人便知晓谁才是东宫最合适的女主人。 “掌眼?哀家不行,哀家一把年纪老眼昏花,要是看错了岂不贻笑大方。”太皇太后忙摆手。 “太皇太后谦虚了,若论鉴宝,满京城都挑不出第二个能与太皇太后相提并论的。更何况留芳也不敢太劳烦您,皇后娘娘已请了几位鉴宝高手,您去了只往那儿一坐,压个场子镇个山,若有鉴不出的宝贝,才烦劳您出手呢。”孙留芳捂嘴“嗤嗤”笑起,髻边珠玉乱颤,叫人多看几眼。 “这样啊……”太皇太后沉吟,“只是鉴宝?可有热闹看?哀家想听戏……” “有的有的。”姜桑梓跟着站起,立即亲热揽了孙留芳的肩头。 孙留芳被她打断,气得甩肩,奈何她的手揽得紧,怎么也甩不掉。 “我听人说前几日外头出了新的戏文,我爹才念叨着好听呢,不如那天进来好好乐上一乐。”姜桑梓笑嘻嘻道,与孙留芳俨然一 分卷阅读80 副姐妹情深模样。 霍翎与江善芷正愁如何安排机会将戏文与评弹推开,机会如今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那多闹腾?鉴宝乃是雅事,怎好笙箫锣钹齐上阵?”孙留芳气歪了嘴,她可不想好好的鉴宝会被闹得不成样子。 “孙妹妹这就不懂了,既要娱众,便要雅俗共赏,太皇太后,您说对吧?”姜桑梓冲太皇太后笑道。 “江家丫头言之有理,没戏听那多闷,就按你说的,好好请几场戏进来叫哀家乐乐。”太皇太后一听她说有新戏文,眼都亮了。 孙留芳气的银牙暗咬,又碍着场合无法发作,只好用力把姜桑梓的爪子掰开。 姜桑梓笑得眼睛弯成一泓月芽泉:“到时候再把宫里的娘娘们全都请出来,与诸位夫人一道好好热闹热闹。一定有趣。”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笑而不答。 …… 今日霍翎约了一众寒门士子到慎戒堂了解欢喜毒之事,江善芷以太子妃的身份陪他同去,想探望江鸿宇。慎戒堂里如今收留的还只是染毒的普通百姓,因毒瘾难除而被送到这里来。因此前霍翎的努力,慎戒堂在朝中虽无甚声名,但在民间却已立了些声威,再加上有杨如心的弟子东辞坐镇,来此地的百姓倒越来越多,导致这里人手已渐渐不足。 霍翎带着人去了戒断室,江善芷不便跟在旁边,便带着月蓉在慎戒堂的收治所里四下看看。人手不足,患者又多,东辞忙得很,也顾不上招呼她,江善芷随手翻起手札,才看了两页,便听外头传来几声急语。 “快快,谁手空着去烧来热水,那姓张的小子不行了,先生要马上替他治疗。”有人在廊下大叫吼起。 “没有空的人,你自己烧去!我这也麻烦得很!”外头有人对吼道。 “先生还等着我回去搭把手,今天来的病患都麻烦得很!唉,人手如此不足,可怎么办?”廊下的人急得直跺脚。 收治所的留诊室里又有人唤他:“老陈,好了没有,快点回来。” “我……唉!”那人左右为难,不知该先办哪件事。 “这位大哥,要烧水吗?我们帮你。厨房在哪里?”江善芷带着月蓉出来,向那人道。 廊下的人是个青衣劲装的大汉,他上下打量她一眼,只觉她模样娇艳,衣着华贵,身份一看便不俗,可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许多,便道:“谢天谢地,姑娘菩萨心肠!不用去厨房,收治所的东面就有个煎药的屋子,烦劳姑娘了。” 他说完便毫无犹豫地回了留诊室里。 江善芷想了想,朝月蓉道:“月蓉,你速去那里把水烧来,我去里头看看。” 听那大汉话中意思,里头怕也急人用。 “是。”月蓉闻言自去烧水。 江善芷便往留诊里行去。越往里面走,她耳边传来的声音便越大。哀嚎声伴着疾语一起传来,听得人心发紧。 留诊室为左右两间连在一块的上房,左边的房间小些,堆的全是草药并各类诊治工具,右边的屋子很大,里面间隔着摆开六张简易木床,此时每张床上都躺了患者。患者们情况不同,有些尚算平静,有的却双手双脚被缚在床上,身体不住翻滚抽搐。江善芷瞧得心惊肉跳。 屋里有只三个人来回奔跑着,听凭东辞指挥。 东辞正坐在最角落里的病患脚上,俯着身压着那人的肩,另一手手执三根长针,正要往下扎,可这人抽搐得太厉害,眼睛也已翻白,意识早就模糊,东辞这针难以落下。 “我下针之后马上撬开他的嘴灌药!”东辞朝先前那大汉吩咐道。 “先生,我压着他的头,没法灌药。人手不够,大伙手上都有活,可怎么办才好?”那人以手固定着病患的头急道。 正说着话,病患忽然又是一阵抽搐,东辞几乎压他不住。 江善芷咬咬唇,一纵步奔进屋里:“东辞先生,我来帮你。” “太子妃?”东辞见到她眉头猛蹙,不过片刻便松开,“好,阿木,把药给她。一会我扎针后,阿木将他的下颌捏开,你替我灌药下去,能灌多少是多少。” “行。”江善芷点头跑到床边,这才发现床的病患浑身是血。 屋里弥漫着难闻的气息,血腥味、药味……各色杂揉,叫人反胃,江善芷强忍了端起药碗,舀好药,如临大敌地站在这病患身边。 东辞沉沉点了下头,手中长针毫无犹豫地落下,同时将三枚长针稳稳扎进了这人的穴道上。 “喂药。”他双手压住这人两肩,重喝道。 阿木用力捏开这人下颌,江善芷迅速把早已备好的药往他口中送去。他牙关只开了条缝,她只能用力撬开他的牙,将药汤一勺一勺灌入。 不多时,三人都已出了身汗,东辞额上的汗更是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好容易喂下大半碗药,江善芷拭拭额,正要继续,病患却忽然双眼一瞪,不知哪来的力量把头一转,朝着江善芷张嘴“哇”地一声呕出。 和着腥臭黑血的秽物毫无防备的吐在她衣袖与裙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荨麻疹发作,生无可恋。然后马上要出门,大家灰灰,原谅这两天没有回评,爱你们。 ☆、第49章 吵架 “让他吐。”东辞从床上跳下, 疾喝着将人扶起。 那人歪着头不断吐,满屋恶臭弥漫。江善芷抖抖衣袖,往后半步,扶住他的肩, 叫他不至歪斜。 “发生何事?”屋外传来问话声, 霍翎带着几位寒门学子出现在留诊室的门口。 东辞正在替人诊治,并没移开注意力, 倒是先前那位大汉出声:“这个患者有点棘手, 东辞先生正在诊治, 人手不够,多亏这位姑娘出手相助。” 江善芷从旁边探出脸来, 不好意思笑笑, 心想自己满身秽物熏人,便又缩回去, 不言明身份,门口却有道人影几箭步冲到她身边,二话没说往她手肘一撞, 将她往旁边撞开了去。 她定睛一看, 来的人正是左一江,他已接替她扶住这人的人背。 “太子妃,请往旁边移步。”有外人在场, 左一江神情语气凉薄,与往日无异,只目光扫过她身上狼狈时轻蹙了眉头。 “太子妃?”先前请人帮忙那大汉不禁惊愕道。 大约是谁都不会想到, 堂堂太子妃能纡尊降贵亲自做这些事,甚至被吐了一身秽物也毫无怨言,不止这大汉,站在外头的几位学子也是同样惊讶。 京中传言,这位太子妃出身将门不精文墨,空有美貌却无品德,如今看来,传言倒有几分失实。 江善芷被看得更不好意思,左一江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便把目光替她挡下。 床上患者吐过这茬软软躺回床上,再无反应,也不 分卷阅读81 挣扎。东辞这才拭去额上汗水,抬头看诸人,抱拳道:“见过太子殿下,诸位公子。” 诸人便纷纷还礼,霍翎道:“东辞,此人如何?” “他送来之时毒瘾已深,又有内伤,性命垂危,情况危急。在下方才替他施针放淤,如今危险已除。我这里人手不足,适才多亏太子妃出手相助,否则便救治不及。”东辞说着转身,朝江善芷长揖到底,“如此情况,太子妃竟能面不改色,亦不嫌脏乱,果是女中豪杰,在下佩服。只是累及太子妃,在下歉然,在此先代他谢过太子妃救命之恩。” “不敢当,东辞先生言重。救命的是先生,我只是举手之劳,万不敢称恩。”江善芷摆摆手,求救般看了眼霍翎。 霍翎便道:“好了,救他也非一人之力所达,你们三人皆有功。” 他语罢又看向江善芷:“姜姜,你……” “月蓉那里有带衣裳,殿下,容我先告退。”江善芷会意,忙道。 霍翎温言道:“今日辛苦你了,你更完衣再来寻我,江公子想向你道谢。” 江善芷点点头,行了礼退下。 待她离去,霍翎与东辞进内室说事,其余人进留诊室巡看,因见太子妃之举,这些人好奇,便抓着阿木询问。阿木本也惊奇,便将前后之事绘声绘色一说,如何遇见太子妃,太子妃又是如何自请帮忙,其间不仅毫无架子,更是全力救人,亦不嫌污秽,真真叫人佩服。 众人大感惊讶,便纷纷赞扬,夸其心善。 这些,江善芷却是不知。 …… 江善芷换过一身衣裳,将手脸洗净,重新挽好发后,才去找霍翎。 霍翎正与诸君在慎戒堂的正堂里喝茶,江善芷扶着月蓉的手快步行往正堂。正堂外是一片空旷院子,青砖为面,四四方方,整个院子只有南角有棵老榆树,有人垂头坐在树下。 江善芷看到这人,脚步一顿,改了方向。 “江公子?” 她停在树下,叫了这人一声。 江鸿宇抬头,憔悴的眼里露出丝喜色。 “见过太子妃。”他扶着树艰难站起,拄了拐杖朝她行礼。 江善芷忙阻止他,他还是固执地弯腰作揖,她也只能受了这礼。 “公子为何独自在此,不进正堂?”江善芷问他。 江鸿宇眼神一黯,他不想进正堂。太子希望他能大胆将染毒经历说出,以警世人,但他什么都不想说,太子倒也没勉强他。如今里边的人,都是书院里出类拔萃的学生,有些还是他的同窗,昔日曾同饮酒共诗文,他也是他们之间风华正茂的一员,春闱在即,他本有望出人头地,却在一夕之间将十几年的苦心尽数毁之,不止辜负了自己,也辜负在家乡的老母亲。如今虽活下来,却还不如死了。 “今日听殿下提及太子妃要来慎戒堂,在下便想着要亲自谢谢太子妃。那日多得太子妃相救,在下方才拾回这条性命。太子妃,请受在下一拜。”江鸿宇扶着拐杖,慢慢跪下。 “使不得!区区小事,江公子何足挂齿,快请起。”江善芷忙道,这么大的礼,她不敢受。 江鸿宇固执得很,仍要跪下,江善芷见他满身落拓,腿伤未愈,跪也跪得艰难,哪里忍心,她与月蓉又拉不动他,正急得不行,树上突然跳下一人来。 “人家都说了叫你起来,你还跪什么?榆木脑袋,快点起来!”左一江看不下去,出手强扶起江鸿宇。 江善芷松了口气,见到左一江又有些惊讶。 “我不耐烦在里面听书生文绉绉说话,正巧他伤又没好,殿下叫我在这里陪着。”左一江看穿她的疑问,便回答道。 理由冠冕堂皇,可他只是想她了,才找了借口守在这里。 “侯爷,放手!”江鸿宇还要跪,可他哪里挣得过左一江? “江公子,你的礼我受不起,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也不是我一人之力,若没有江姑娘与东辞先生,我也救不了你。”江善芷忙又劝他。 江鸿宇实在挣不过左一江,又听到“江善芷”的名字,便渐渐歇了念头。 “是啊,还有江姐姐,多亏了她……”江鸿宇想起“江善芷”,唇边不禁露出久违的笑,虽然他们已再无可能,但想起她,仍叫他心暖,“太子妃,江姐姐这些日子可好?从前她就帮过我良多,我还没有机会报答她,如今连句‘谢谢’,怕也没机会说了。” 左一江皱眉。 江姐姐? 那边江善芷已回道:“阿芷很好,公子不必挂念。其实我出来之前,她曾嘱托要来探望公子,瞧瞧公子近况。” “劳太子妃与江姐姐挂念,在下很好。毒瘾已基本戒断,腿伤……也好得差不多,烦请太子妃转告江姐姐,请她不必再担心在下,在下误入迷途,辜负她一番善心,此生无颜再见她。” “江公子言重了,此事乃贼人蛊骗作祟,并非公子一人之错。阿芷托我转告公子,公子如今虽逢大难,难于仕途,然而世间之路万千,公子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有才学必不被埋没。”江善芷温言劝道。 江鸿宇却苦笑:“就算有才又如何,我如今这副模样,谁敢用我?” “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良驹得遇伯乐方是显才之时。且公子既受此毒之害,又知此毒之苦,难道打算什么都不做,任由此物祸害天下?危及大安江山?君子之行,便不为名利所驱,也当以天下安危为己任。”江善芷正色道。 “不为名利所驱,以天下安危为己任?这也是江姐姐说的?”江鸿宇怔怔问她。 “正是。阿芷还说了,纵然万难千苦,也不过天将大任以降之,只要公子不轻言败弃,他日必有所作为。”江善芷言罢,微颌道。她知道他才学满身,不忍见他自甘堕落,能劝多少便劝多少。 江鸿宇反复嚼着这几句话,忽感茅塞顿开,脸上阴霾渐散,目色清明。 “太子妃与江姐姐大恩,在下铭记于心。此恩此德,在下无以为报,唯有日后勤勉以待,以报二位之恩。”他抱拳长揖,一扫从前少年稚气。 江善芷闻言展颜笑开:“那我与阿芷就等着公子大展拳脚,一展报负时。” 江鸿宇点头,笑着告辞,往正堂去寻霍翎。 阳光正灿,天青无云,他跛着脚前行,背却笔直,江善芷欣慰笑起。 “江姐姐?”左一江声音忽然传来,“他也叫你姐姐?” 江善芷转头,不解:“叫我姐姐怎么了?” “你从前与他很熟?”左一江不痛快了。 “他是我家远亲,家道中落,为了求学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易,我见他好学,便帮过几次,如此而已。”江善芷与左一江并肩,亦往正堂行去,月蓉跟在两人身后,她便压低声音说道。 分卷阅读82 话才说完,她就奇怪,自己为何要向左一江解释得如此详细? “那小子喜欢你。”左一江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江善芷红了脸:“你别胡说!没有的事。” “我看得出来。你……这么帮他,难道也喜欢他?”左一江转头,紧紧盯她的眼。 江善芷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胡乱道:“胡言乱语!我不同你说了。” 语罢,她高唤道:“月蓉,走,我们去正堂。” 月蓉“唉”了声,碎步跑到江善芷身边,狠狠瞪了左一江一眼,便扶着江善芷快步离去。她对这个三番两次与自家主子作对的小侯爷一点好感都没有。 左一江摸摸鼻子,远远跟在她身后,也进了正堂。 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江姐姐,是他的。 …… 江善芷与霍翎离开慎戒堂后,这些学子将她在慎戒堂所行之举传扬出去,再加上江鸿宇将自己的经历细述于众人,说起了江善芷与姜桑梓二人救命之恩,一时之间竟令得江善芷与姜桑梓两人在这些年轻学子中名声渐扬。 这些事,江善芷不知,一直呆在宫里姜桑梓就更不知道了。 她最近已被佛经与读书两件事弄疯。 霍翎与江善芷两人一起教她功课,江善芷负责挑出各书中文章,向她释义,并教她诵读;霍翎则与她讲近半年的时事要闻,以防白夫人问起。 这本无关系,但霍翎这老师太严厉,每日上完课,他都要布置功课,非要她将阿芷所教的文章背到能默能解,还要根据他所说的时事要闻写出时评,第二日他会检查。江善芷倒有心放水,但有霍翎这尊大佛镇着,她也不敢放水。 从小到大,霍翎对待功课与正事的态度,从未改变过,江善芷也无能为力。 姜桑梓被折腾得身心俱疲。 这日午后到了东宫,恰逢霍翎有外客,江善芷便先与姜桑梓在醉仙亭里讲课。姜桑梓强打着精神看书上的字,听江善芷讲课,眼睛不知不觉发涩,字似也从书上浮起。她揉揉眼睛,将目光转到他处缓缓劲,这一抬眼,她便瞧见了霍翎。 醉仙亭正对着东宫的昭明桥,此时霍翎正站在昭明桥上,朝对面的人颌首微笑。孙妃带着孙留芳并几个宫女站在他对面,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笑得花枝乱颤,那孙留芳以袖掩唇,只留下双妙目笑成月牙,盈盈看霍翎。 姜桑梓把手里的书狠狠一捏。 “最近那孙留芳帮着皇后出主意料理佛诞慈卖会的事,又有孙妃撑腰,在宫里走动得频繁。听说昨天殿下帮着寻到一位鉴宝的高人,解了皇后的难处,这孙留芳以为殿下在帮她呢,这不今天就叫孙妃领着来东宫言谢。”江善芷见她直盯着霍翎与孙留芳,便也将书一盖,凑到她耳边解释,“不过你别担心,殿下待孙留芳与寻常宫人无异。” “谁担心了?”姜桑梓转回头反驳一句,又拿起书,“你快上课,结束了我回慈照宫还有事呢。” 江善芷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想劝慰,可姜桑梓只低了头不言语,她便作罢。 接下去的授课,姜桑梓却一字都未能入耳。 其实,霍翎和孙留芳站一块也蛮配的,孙留芳长相娇小甜美,正衬霍翎的英挺,两人站在昭明桥上,倒像画一般漂亮。若她是皇帝,要找太子良娣,大概也会找个这样的女人吧。霍翎身为太子,和皇帝一样拥有三宫六院,其实他纳妃嫔也是迟早的事,她根本无法干涉,更不可能挑战这千百年下来的帝王权威。 那么……她该学着接受?不是吗? 就像太皇太后说的,你既不愿他为难,又不想委屈了自己,便只好自私点,少爱一些,少要一些,退步的余地也就大些。 她忽然间明白了太皇太后那句话的意思。 …… 霍翎应付完孙家人回来,江善芷恰已讲解完一篇文章,他便接手继续。 可怜姜桑梓连休憩的机会都没有,便又被拘在书案后听他评点时事。 霍翎挑了一个月前发生的良州贪墨案讲予她听,这起贪墨案牵涉极大,说来较繁琐,他怕她听不明白,讲得更是仔细,生怕她记不住。 “此案涉及良州上下数十官员,及京中大员三人,这三人便是……姜姜?姜姜?”他说了开头,忽发现姜桑梓已伏在案上,他唤了她两声,她还是不理。 他便走到案边,低头望去,姜桑梓竟已睡着。 亭间有阳光斜照,温暖无比,又有微风轻入,惬意十分,姜桑梓睡得香甜,发丝拂过脸颊咬进嘴里也不自知。霍翎看得想笑,却忽又将脸一沉,顺手拿起案上的书卷起,轻敲她的后脑。 连敲了三下,姜桑梓才惊醒,从椅上跳起。 “怎么了?”她懵道,睡眼惺忪。 江善芷在旁边一抚额,居然上课睡觉被霍翎抓到,这不是找死?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授课之时公然睡觉?你还想不想过江夫人的考校了?”霍翎轻斥她。 姜桑梓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睡着,竟被抓个正着,她摸摸脸,把发丝挑开,站着不动。 “怎么?我有说错?以你目前的进度,想过江夫的考校简直天方夜谭,更别提晚些时候你还要跟着阿芷学苍羌异语。你不想去云谷,不想变回姜桑梓了?”霍翎的斥责毫无情面可言。 “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好换回去的,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姜桑梓心里起了丝火气,犟道。 “你说什么?”霍翎眉头大蹙。 “我说易魂也蛮好的,我当‘阿芷’当得挺开心,起码没压力,便一辈子不换回也没关系。”姜桑梓把脸撇开,气道。 霍翎将手里的书慢慢放下,眼里渐渐冰冷。 “你此话当真?”他问她。 “当真。”姜桑梓牛脾气上来,半点不让。 “不能当真,我想换回去!”江善芷扑过来抱住了姜桑梓的手臂,她知道这是气话,但这话一说,必要叫霍翎心冷。 “好,那你明日不必过来了。”霍翎转身。 姜桑梓把桌上的东西收收,拉开江善芷的手,未置一语便匆匆离去。 江善芷留在原地,瞧着背道而驰的两人,满心无奈。 好好的,怎么又吵上了? 都怪孙留芳! 对,就怪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关心,然后……我现在马上要出门去医院,心累。 ☆、第50章 说客 第二日, 姜桑梓果然没来东宫。 到了约定的时辰,江善芷仍依约在醉仙亭等她,也派了宫人在东宫外等着,可姜桑梓迟迟未来。她喝过三杯茶, 叹口气起身趴到醉仙亭扶栏上朝外张望。 目光不期然间掠过昭明桥, 她望见昭明桥桥头的石麒麟下头站着个人,看那衣裳纹 分卷阅读83 样像是霍翎。 她只当自己眼花, 便忙起身朝亭外走了两步再看, 果然望见站在石麒麟下的霍翎。 他不是说有事要外出吗?怎又出现在这里? 江善芷疑惑不解。 那厢霍翎也已瞧见江善芷, 他只隔空朝她颌首后便转身离开。江善芷思绪在脑中绕了两个弯子,终于看明白, 太子殿下这是来等姜桑梓。 “殿下。”江善芷远远唤了他一声, 拎起裙子飞快地从醉仙亭跑过去。 霍翎走得颇快,江善芷边叫边跑, 气喘吁吁,最后还是他听到身后不依不饶的脚步与叫唤,才停下脚步转过身。 “殿下……”江善芷大口喘气, “殿下既然来了, 为何不进醉仙亭?” 霍翎面色并不好,可以说是薄冰覆面,只是见她这副模样, 不由放缓脸色与语气,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只是过来看一眼。” 过来看一眼, 那小没良心的女人是不是真不来了。 “殿下想见姜姐姐?”江善芷大眼扑闪,揭穿他。 霍翎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望向醉仙亭,答非所问:“她既然不打算再来,阿芷,你也别在这里傻等,回寝殿歇息吧。我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语罢,他转身要离。 江善芷哪能放过他,一溜烟跑到他面前,双臂张开拦住他的去路:“殿下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说予殿下听。” “什么话?”霍翎驻足问她。 “殿下一定不知道,姜姐姐花了多少心思在功课之上。她晨起要替太皇太后抄经,午后要来东宫上课,回去还要完成殿下布置的功课。我们虽只花一个时辰给她上课,但姜姐姐并非精于此道之人,基础本就不牢,我们所授之物又艰深爻杂,她要想完全领悟势必要花上数倍的时间与精力。”江善芷一边擦汗,一边解释。 “那又如何?江夫人的考校迫在眉睫,我也知道一时半会要她接受这么多东西很困难,但这并非借口。”霍翎想起她昨天说的那话,便觉心凉。他费尽心机、想方设法,就只是为了寻找易魂归位的方法,为了让她回到他身边,可她轻巧一句话,便将他所有苦心抹煞,他如何不气? “那殿下可知,姜姐姐为了记牢这一个时辰的内容,每天回了慈照宫从来书不离手,夜里常常熬到子时末方歇,第二天卯初便起身赶着抄经,生怕早上完不成抄经的量,会耽误午后过来东宫的时辰。每夜她睡不到三个时辰,而一天之间她连歇个午觉的时间也没有。纵然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每日早朝,也不过如此吧?”江善芷语气虽柔和,可言语间亦有反驳之间。 霍翎便不语,江善芷见他神色有所消融,便又道:“殿下,你怪姜姐姐一句话叫你心寒,可你又想过没,你那几句质疑,何尝不叫她心寒?我想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想结束易魂之劫了。” “她没同我说过这些。”霍翎垂了目光,看昭明河中倒影,游鱼嬉戏而过,打碎这片倒影。 “殿下认识姐姐也有段时间了,还不知姐姐脾气?她那人大大咧咧懒懒散散,心里却比谁都透亮,有些事,她情愿自己咬牙扛了,也不会同旁人抱怨半声。这些事儿,她也没同我说,是我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她身边的柳嬷嬷无意之间提及的。” 霍翎只淡道:“知道了。我要出门,你先回吧。” 他不予评论,气氛便又凝重,江善芷能说的都说尽,也无话可再劝,只能朝他行礼告退。 “阿芷,一会带你去慈照宫请安,晚上就在皇祖母那里用膳,你别备膳了。” 江善芷才转身,他的吩咐冷不丁传来,她面上一喜,痛痛快快应了声“是”,霍翎已经远去。 …… 春光明媚,花色照人。太皇太后爱热闹,也爱美,这慈照宫里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花。初春虽有寒意,但宫里管花的宫人已把暖房里培育的花都搬了过来,偌大的园子百花盛开,红香绿玉迷人眼眸。 午膳刚过,姜桑梓今天不去东宫,陪太皇太后在园里散了会步,太皇太后回去歇午觉,她便捧了书坐到湖畔垂柳下的石板上读起。 虽不去东宫看霍翎脸色,但这功课还是要修的。该背的背,该悟的悟,昨日说的都是气话,她心里也明白,便不为自己,为了江善芷,这魂肯定是要换回去,她不能荒废。 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窝着气,她这书看得不太顺利。 书是霍翎借她的,每一页都有他的朱笔批注,蝇头小字写得极其工整。古人云,见字如人,如今姜桑梓总算明白是何解。这书一翻开,她脑里就浮起霍翎模样。她逐字逐句诵文背记,耳边响起的竟不是自己声音,而是每天下午他给自己授课时的声音。 她不甘心地暗骂“浑蛋”,可再打开书来还是同样的情况。 “可恶。”她生自己的气,把书盖在了膝上,抬起头。 湖畔轻风徐来,阳光在湖面折出的鳞光晃眼,她情不自禁眯起眼。这些时日没有好眠,就是睡着了梦里也在背课文,她眼睛酸涩得很。早上起得早,脑袋还昏沉,姜桑梓撑不住陡然来袭的浓浓倦意,眼眸一闭,竟睡过去。 …… 柳条飞扬,拂过树下懒懒倚睡于石板上的姑娘,她眼眸轻闭,手却还用力压在膝上裙间。一个恍神,她睡得忘我,腿一斜,膝上的书缓缓滑下,她警醒地用手一压,眼虽还闭着,却仍将书紧紧压在膝上。过了一会,她似不放心,又将书捧起抱入怀中,双手交叠着揽在胸口,这才又安心睡去。 那书,应是她极重视之物。 “江姑娘不愧出身书香世家,才名满京,到了我们这慈照宫也总是书不离手。”柳嬷嬷正迎霍翎进慈照宫,见他在园中驻足,目光落在“江善芷”身上,不由笑道。 霍翎迈出腿想去寻她,可这步伐未落,袍下之脚便又收回,这里不是东宫,千万念想只能压下。 “这么睡,回头要病。”他只剩下言语。 “江姑娘还是孩子心性,也不知照顾自个儿。奴婢这就叫人唤醒她。”柳嬷嬷笑道,正要唤宫人。 “殿下,柳嬷嬷,我去唤阿芷吧。皇祖母还在歇觉没醒,我先找阿芷说会话,可好?”江善芷眨眨眼,立刻道。 “去吧,带着我的斗篷。湖畔风大,别着寒。”他叮嘱一句,也不多说。 “知道了。”江善芷会意,从他手里接过斗篷,转身跑开。 …… 姜桑梓睡得迷迷糊糊,先觉得冷,后又觉得热,隐约之间似乎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若心有灵犀般,她一个激凌睁开眼。 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斗篷。 暗金龙纹的花样,这斗篷的主人是霍翎 她心里一喜,睁大眼四下张望。 还没 分卷阅读84 看到人影,她先听到“扑哧”脆笑。 江善芷坐在石板另一端,笑出声来。姜桑梓转头见她笑得正欢,脸陡然红了,像心思被人看穿般。 “你笑什么?”她又倚到石板旁边的叠石山上,懒懒问道。 “笑有人口不对心,身在曹营心在汉!”江善芷捂了嘴笑得更欢。 姜桑梓羞恼地从地上拾起一截柳条扔向她:“不许笑!” 江善芷侧避开柳条,往前挪挪位置,靠近她:“刚才在找殿下?” “你好烦。”姜桑梓推她的肩,要将她推离自己。这江善芷,以前瞧着纯良无害,怎么越来越坏了呢? “殿下也来啦,不过这里不是东宫,他不能来给你盖这斗篷,所以我代劳了!嘻嘻……”江善芷又窃笑几声,“你今日没去东宫,殿下一个人悄悄躲在昭明桥的石麒麟下头守着,唉……怪可怜的。” “你这是来给他当说客?你说你到底站在哪边?”姜桑梓斜睨她一眼,心却软了。 “我当然是站姜姐姐这边的。不过话说回来,姐姐也忒犟了些,怎能说那样的话气殿下。”江善芷不赞同地摇摇头,又道,“殿下近日公务繁忙,既要忙慎戒堂之事,又要继续追查欢喜毒,还要暗暗查宫里暗害那小宫人的凶手,忙得一点休憩时间都没有。他晨起陪着皇上早朝,下了朝常要出宫办事,为了能赶回来给姐姐授这一个时辰的课,他常连午膳都顾不上正经用,在马车里应付了之。夜里诸事完毕,他还要一个卷宗一个卷宗地查过去,才能在多如牛毛的时事中挑拣出最重要的授予姐姐。” 姜桑梓初时听得还不以为意,可一听到霍翎连饭都没好生吃时,便发起怔来。 “殿下倾尽全力帮你我二人,还不就是为了能让你陪在他身旁,你却说自己不愿换回,不愿陪他,不愿做太子妃,不愿为他妻子,怎不叫他心寒?”江善芷温柔说着,言语间并无半点指责,只是循循善诱。 “我哪有说不愿陪他,不愿做太子妃,不愿为他妻子!”姜桑梓辩解道,语气早已融化。 “既然没有,姐姐明日可得回东宫继续功课。过了白夫人这关,我们两一道去云谷,早日将魂换回,我可不想一直霸占着太子妃的位置。”江善芷笑咪咪道。 姜桑梓总算发现,自己被她的温柔给绕了进去,她这就是来给霍翎当说客来了。 “不去!他都说了让我别去东宫。”她把头扭开,嘴还硬。 “姜姐姐,你怎还不明白,殿下对你,那是——‘爱’之深,责之切!”江善芷重重咬了“爱”字,“你大人大量,瞧在他‘爱’你的份上,原谅他吧。” “我撕了你的嘴!”姜桑梓听她越说越大胆,臊得她脸越发烫,便折过身掐她脸蛋。 江善芷嘻嘻笑着躲她的手,嘴里仍道:”姐姐,殿下都亲自到慈照宫来了。若不是以眼下身份他不能接近你,恐怕刚才给你盖斗篷,现在陪你温言软语的人就不是我而是他了。你还要他怎样求你,你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你这丫头,越来越坏,什么诨话都敢说?”姜桑梓跪起,改为挠她的痒,“噢,我知道了,定是被安乐小侯爷给教坏的。他那么顽劣,拿剑指你,你也没少生他的气吧?后来怎么和好的?只怕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论起斗嘴,十个江善芷,都还不是姜桑梓的对手。 “我……我没有……”江善芷立刻结巴,“我和小侯爷……”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我懂。姐姐长姐姐短的,谁能不明白。”姜桑梓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给她,人却站起,故意不给她解释机会。 恰宫人出来传唤两人,说是太皇太后已起。 “走吧,江姐姐!”姜桑梓学着左一江的口吻,挽起江善芷往殿里走去。 江善芷气得双颊鼓起。 以后再也不给他们做和事佬了,一个两个就知道欺负她! …… 霍翎在慈照宫陪太皇太后说笑了一下午,连晚膳都在这里用,把太皇太后逗得连戏都不听,只与他说话解闷。霍翎耐性极好,陪太皇太后说话格外温柔,毫无对着外人时的沉冷严肃,倒让姜桑梓微讶。 说到兴头上,太皇太后撑不住哈哈大笑,霍翎便跟着扬唇笑起,两人便像寻常人家的祖孙两人。姜桑梓没见他这么笑过,不由看怔,一恍神,她的目光就被他逮个正着。 霍翎收了些笑,只将眼眸弯去,眼里似有些无奈的宠意,外人看不明,她却看得通透。 姜桑梓垂了头。 整个下午直至用完晚膳,她也没有与他单独说上一句话。 只有目光与笑容,陪了她整个下午,像阳光下纷扬的柳絮,绵软轻快,砸在心头却似有千钧之力。姜桑梓想,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只是喜欢亦或是爱,该有怎样的面目,她却不知。 爱了,便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是少年储君,将来坐拥三千粉黛,又如何能给她这样对等的感情?便是他的父亲,今上霍汶,这样一个明君,又那般爱江婧,也不曾给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又怎会给她这样的未来? 她实在不愿自己成为终日游弋于后宫争宠夺利的妇人,靠着君王宠爱生存。 若是如此,还不如……不爱。 守得心间清明,身外之物便如云烟。 …… 用罢晚膳,霍翎带着江善芷回宫。江善芷拉着姜桑梓辞别,霍翎终于寻到机会与姜桑梓说话。 “今天已放你一天休沐,明日记得来东宫,我会着人来接你。” 他压低声音,在她身旁说了句话便迈步离去,也不管姜桑梓听没听到,应没应下。 姜桑梓瞪了瞪他的背景,旁边江善芷忙补充道:“老时辰,老地点,我也等着姜姐姐。姐姐可别忘了。” 语罢,她吐吐舌,没给姜桑梓反驳的机会,几步跑开,跟着霍翎去了。 夜幕已沉,前路只得宫人手里拎的六角琉璃灯发出的光芒,幽沉的夜照不到头,只有脚下青砖照得分明。 霍翎的身影很快隐入夜色,最后一丝灯火都已消失,姜桑梓才与宫人回头。 罢了,明日之事明日再烦。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说了,清明节快乐! 好像……好些同学想看东辞的故事? ☆、第51章 哄哄 翌日, 天晴。 姜桑梓跟着来接自己的宫人到了醉仙亭,亭间早已站着霍翎与江善芷。宫人将人领来后便行礼退下,姜桑梓站在亭前的台阶上,迟迟不愿进入亭子, 霍翎拿眼盯她, 她只装作看不着,一言不发地瞅向亭外。 果然是个刺头儿。 霍翎心里感叹。 阳光恰照在她脸上, 把她眼底黑青与脸上倦意照 分卷阅读85 得分明, 除了仍旧生动的眼眸外, 她的疲惫挡也挡不住。 江善芷冲她飞了个眼神,捂嘴偷偷笑着, 竟从亭后的小道上独自离去, 姜桑梓叫她不及。醉仙亭上只剩下她与霍翎两人,姜桑梓不知霍翎要做什么, 脚步更是犹豫在亭口迟迟不肯迈进。 “进来吧。忸忸捏捏,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霍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你不进来, 那换我出去也可以。” “你唤我过来做什么?”姜桑梓不吃他的激将法,她慢慢踱进亭中,挑了最远的美人靠坐下, 半身倚着扶手,懒懒斜睨他。 霍翎也没起来,仍坐在书案后, 他从笔架上取来笔,目光低垂在案上被玉镇纸压着的纸上,嘴里淡道:“怎么?还在气?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却用那么重的话顶撞我?真不想换回来?” “说说而已,你当什么真。”姜桑梓低了头,玩自己衣上流苏,“你还不是一样,凶巴巴的,真想不通,怎么会有姑娘喜欢你。” “什么?”她最后那话说得极小声,霍翎没听清。 “没什么。”姜桑梓撇唇。 “好了,我跟你道歉成吗?请姜大太子妃饶恕我这一回,我不知道你辛苦,错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霍翎抬起头,忽又拿腔捏调起来,学着江善芷的语气,“姜姐姐别再生气,昨个儿殿下已经亲自去慈照宫请你回来了,虽然无法明说,但诚意可是真的,你就消消气,要不叫殿下让你打几下出出气?可好?” 他话没说完,姜桑梓已经撑不住笑出声来:“你……你可别让阿芷听到,要不她非恼得两天不肯同我说话。” “不气了?”霍翎也笑了,眉剑目星,一刻舒展,宛如云开。 “我没你想得那么小气。时间不早了,今儿要授什么课?”姜桑梓坐正身子,摆好学生的姿态。 霍翎却道:“今天不上课,再让你歇一歇。原是我疏忽了,没瞧出你辛苦。日后有事莫藏着,我一时顾及不到,你直言明说便是,别委屈自己。” “也没很辛苦。”他这么一说,姜桑梓反不自在,别扭了两下,她索性岔开话题揭过这茬,“你在做什么?”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提笔写个没停。 霍翎笔尖顿停,冲她招招手,姜桑梓狐疑上前,凑身低头一看,霍翎正在作画。 画上的是工笔白描,才画了个轮廓,但足叫姜桑梓看出他画的是谁。 身段如柳的女子懒懒倚在美人靠上,身后是满庭春/色,百花绽放,不是她,还是何人? 只是画中女子的脸,却还留着白,眉目未勾。 “等你们换回来,我再把这画补完,叫人裱好,挂到寝宫里,可好?”霍翎解释。 “随你。”姜桑梓小声应了句,忽道,“你可用过午膳?” “用过了。”霍翎不解她为何忽作此问。 “用了什么?”姜桑梓又问。 “随意用的,不过寻常饭食,怎么?” “在马车上用的?”姜桑梓坐到案侧的椅上,取过砚台,拿起墨条,替他研起墨。 “阿芷和你说的?”霍翎失笑,“没事,我习惯了。” “霍翎,我饿了,你陪我再吃点?”姜桑梓盈盈大眼,波光潋滟,笑得明媚。 “好。”霍翎干脆应下。 …… 醉仙亭后种了几株大芭蕉,蕉叶下排着几方青石板,江善芷独自坐在石板上,无聊地隔着树看昭明池间悠闲来去的几只白鹤。 也不知亭里两人聊得如何了,可千万别再吵起来。 江善芷拔着手里的草叶发起呆来。 “江姐姐。”蕉叶里突然钻出个人头来。 江善芷看了来一眼,波澜不惊:“小侯爷,下次换个花样出现。” 老是吓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嘿。”左一江从芭蕉树后跳出来,坐到石板另一侧。 “太子东宫在你眼里就是个来去自如的集市吧?”江善芷调侃他一句,鼻头忽然耸动。 她嗅到股香气,食物的香气。 “霍翎说你一个人守在这里,我这不是怕你无聊,特地来寻你。”左一江伸直双腿,将双手撑在背后,伸了个懒腰,没个正形。 “小侯爷,你身上……有什么?”江善芷目光落在他胸口。 “有什么?”左一江见她直勾勾看着自己胸口,一揪衣襟,怪道,“江姐姐,你要做什么?人家不依。” “别闹。”江善芷把揉碎的草叶往他那一丢,竟一改常态,“快说,你身上藏了什么好东西?” “我哪有什么好东西,哦……你说的是……”左一江伸手探进自己襟口,摸出了两个油纸袋来,“这个?” 江善芷伸长脖子探去:“是什么,打开。” “回宫路上买的葱油酥饼和糖炒栗子,怕冷了所以藏怀里,看到姐姐就给忘了。”左一江三两下将纸袋打开,露出金黄的饼与炒得喷香的栗子。 江善芷眼睛粘在食物上,压根没听清他姐姐妹妹的说了些啥。 “是不是花巷口的葱油酥饼和糖炒栗子?” “你怎么知道?”左一江大感惊奇。 江善芷咽咽口水,只拿眼睛看他,左一江给看得心头一阵酥软,觉得自己快被烤成那张饼。 “想吃?都给你。”他把两袋东西往她那边推去。 “我不客气了。”江善芷嘴上客气着,手已经伸向酥饼。她小小撕了一角酥饼,姿态优雅地送入口中,葱香在唇齿间绽开,饼皮酥脆轻轻一咬就在口中散裂,里面夹的些肉末滚出,嚼来满口酥香。江善芷眼睛顿亮。 左一江怎么也料不到,谪仙似的江善芷竟喜欢市井小吃,瞧她吃得喷香的样子,好像那张饼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看得连他都馋了。 这一口下去,江善芷就再也停不住嘴。 “好吃。”她又扯了巴掌大的酥饼,嘎吱咬进嘴里,那动作像左一江在云谷树林里常遇到的抱着松果的松鼠。他便趁她吃酥饼当口,乖觉地摸了栗子剥起来。栗子壳早已被剪开,轻轻一捏壳便脱落,他再细细剥去栗仁外残留的毛衣,递到她眼前。 江善芷拈起金黄栗仁塞进檀口,神态餍足。 “一江。”她一高兴,连称呼都亲近不少,“你知道咱们京城外有多少好吃的?福祥楼的烤鹅、大满园的杏花糕、官巷口的无名馄饨摊子……要我是个男人,非将这些东西一样样尝过去,才痛快。” 左一江又剥颗栗仁塞进她手里,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江善芷摇摇头,遗憾道:“有些东西带回来就失了味,还是要亲自过去才好。比如大满园的杏花糕,必就着那里现沏的普洱,再听一嗓评弹,才妙。可怜我身为女子,大门都迈不出去。” “以后… 分卷阅读86 …以后我带你去。”左一江瞧着她眼憧憬的碎光,微微失了神。 “你怎么不吃?”江善芷不计较他语中亲近之意,转头见他只剥栗子却一口没吃,便问他。 “都给你。”左一江见她难得这般开心,哪舍得吃,只恨自己买少了,没买个十担八担回来讨她欢心。 “食客无伴也没趣。”江善芷笑吟吟地撕下块酥饼,竟亲手递到他唇边。 左一江怔住。她下巴挑挑,示意他快吃。他这才就着她的手,把那块酥饼咬下。 果如她所言,这葱油酥饼味道好极,他这辈子都吃不腻。 早知她喜欢这些,他就不用挠破脑袋去想如何哄她欢心了。 …… 因着下午左一江带来的小吃,江善芷心情好得很,被皇后传去坤安时还带着满脸笑容。 江婧却正发愁,一见她来便如遇救星,连礼也不让她行就把她拉到殿中锦榻前。 “姜姜,上次去上虹苑时,你可物色到合适阿芷与一江的人选?”江婧毫无废话,一语直切重点。 “……”江善芷头一疼,又来了。 “你看,我把上回去上虹苑几位公子和姑娘的画像都要来了。上虹苑之行由你安排的,你必比本宫了解当时情景,快替本宫参谋参谋。”江婧说着随手拿起一卷画轴展开。 江善芷这才留意到锦榻上铺满了画轴。 她和左一江的婚事又被摆了出来。 “本宫那哥哥钟意平阳伯世子,但嫂嫂好像不同意。”江婧把手里的画递给江善芷。 江善芷哪记得什么平阳伯,画上是个青年男子,倒是英挺,她看了两眼就阖起还给江婧。 “怎么?这个不好?那换一个再看。”江婧忙又要换卷轴。 江善芷便压住她的手,道:“母后,我并不曾听阿芷提及有钟意哪家公子,阿芷近日正忙于功课以应对白夫人的考校,她似有心走女官一途。若是当了女官,这婚事恐怕要从长记计。勋贵世家家业庞大,怕是不容阿芷出任女官,故这事还要仔细问过她本人意愿方好。至于小侯爷,他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若不亲自问他意思便擅作主张,要是再闹出上次拒婚事件,岂不叫他难堪,故儿媳以为这事也要他本人点头才好。” “言之有礼。”江婧想了想,一拍掌道,“那你将这些画像都带回去,替我分别试探他们两人的意思,待佛诞结束之后,再给本宫答复。” 江善芷的好心情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白月光,才有可能开新,嗯,就是这样。 ☆、第52章 亲事 江善芷想了很久, 觉得皇后交代的事确实不能耽搁,尤其是左一江的婚事,她想同姜桑梓商量,这天下午的授课时间, 她就把画轴打包全都抱了出来, 也正因此,她晚到了些许, 霍翎先与姜桑梓授课, 江善芷不想打扰, 便抱着画仍坐到亭后的蕉叶下,满面愁容。 心里正斟酌着要怎么同左一江开口, 一股香气却如丝线般钻进她鼻子里。 江善芷摸着鼻子循香走去, 才没两步,就瞧见芭蕉叶里藏着个荷叶包。她狐疑地伸手去取, 指尖才要够到荷叶包,岂料那荷叶包竟突然飞起,像长了隐形翅膀般在天空转了两转, 倏尔飞到她身后去。 她转头, 看到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左一江。 他手里拿着竹杆,杆子一头系着鱼线,鱼线绑在荷叶包上, 杆子一动,荷叶包便在半空弹跳不停。 “装神弄鬼。你又干嘛?”江善芷气呼呼走回原处坐下,屏着气不闻那股诱人的香。 “古有姜太公钓鱼, 今有我左一江钓美。”左一江手腕一收,将那荷叶包收回掌中。他三两下去了鱼线,把荷叶剥开,露出里面烤得金黄的整鹅来。 江善芷很想装出矜持清高来,可架不住左一江手里的香气不停飘来,芽糖的香甜、鹅肉的脂香、各色香料浓郁的辛香,她不用吃就已经先醉了,哪还顾得上矜持。 “这什么?”她眼珠子粘着他的手怎样也转不开,“开福楼的烤鹅,不对……开福烤鹅闻着比这个腻味。” 左一江望着她笑得神秘,手间转着柄不足巴掌长的匕首。匕首转过两圈,他忽将烤鹅抛起,手里匕首寒芒从鹅间闪过,动作快得让她看不清。江善芷只闻得又是另一股菌菇香气弥散开,催得人味蕾大开。挥匕首的动作终于停止,他单手擎起荷叶,一阵有节奏的“啪啪”声响起,整只烤鹅已被他切开,整齐码在荷叶上,旁边是缝入鹅腹同烤的菌菇。 “香,真是香。”他笑咪咪将荷叶推到她面前,另一手将匕首锋刃往自己鼻尖轻嗅而过。 江善芷怔了半晌,中邪似伸手。 “等等。”左一江忽又拦住了她,他用匕首戳了块肉塞入她掌中,“这样吃,不脏手。” 说着,他冲她飞了一记勾魂眼。 江善芷什么也没瞧见,她注意全在烤鹅上。 “这是京城外的杨家庄的杨记烤鹅。”左一江瞧她小口咬下烤鹅,自己也信手拈起块胸脯肉慢条斯理吃起来。 “杨记烤鹅?难怪……”江善芷咬了两口,鹅皮酥脆,脂香肉嫩,混着菌菇香气,吃多了也不腻人,“杨家庄离京城有几十里路,一来一回要大半天时间,你……” “小爷想吃了就去买,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快吃。”左一江目光左右一睨,又道,“这些是什么?” 见他目光落在旁边的画轴上,江善芷被烤鹅勾跑的愁绪又都跑回来。 三两口咬下匕首上的肉,她戳起荷叶上最大的腿肉,递给他:“小侯爷,我有些事问你。” 左一江把鹅腿从匕首上拔下,道:“何事?姐姐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善芷斟酌了半晌,终于问出声:“小侯爷,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左一江的鹅腿停在嘴边不动,直勾勾盯着她不言。 “那些……就你脚边那些,是那次上虹苑赏枫会上合适的姑娘画像,皇后昨日交到我手里的,让我问问你的意思。如果有你钟意的姑娘,她便替你安排婚事。”江善芷把手里匕首丢开,俯身拾起一张画展开,递到他眼前。 画上是个年约十六的姑娘,鹅蛋脸柳叶眉,生得貌美。 “如何?”江善芷见他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到画中,便问道,“这是京兆尹家的次女。” “不错。”左一江挑起居,用力咬下口鹅腿肉,“换一个。” “好。”江善芷卷起画,又信手拾另一幅,挨近他坐着,展予他看,“这位也不错,那日恰站在我旁边,我和她说过几句话,特别温柔。” “嗯,是不错。”左一江又点头,“再换一个。” 江善芷便将画轴一张张展给他看,左一江挨个看过一遍后, 分卷阅读87 只道:“都不错。” “什么都不错?你倒是挑一个呀。”江善芷总算觉得不对劲了,这挑来挑去,他半天也挑出一个人来。 “我挑?哪轮得到我来挑?江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先前皇后好容易替我找了一个,最后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一听说嫁的是我,吓得晕过去,婚事不了了之也罢,还害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左一江眉梢垂落,挂起些悲伤,“要不江姐姐自己看着办,你觉得哪个好,就哪个吧。我相信姐姐。” “那哪成?”江善芷忙不迭摆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要你喜欢才成。” “我喜欢的人,又未必钟意我。我看我这辈子就是孤家寡人的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左一江叹口气,满怀惆怅。 “你别这么想,你身边那不还有我……”江善芷见他这模样不由心疼,便脱而出,可话未了她便想咬自己舌头,生生又加了一句,“和太子殿下,还有姜姐姐,还有皇上和皇后疼你,怎么是一个人?你快说你钟意谁,这里面的姑娘都是娘娘挑过的,肯定不会出现上回那情况,你且放心。” “姐姐真觉得我该娶妻?”左一江将鹅腿放下,唇边尤带三分玩世不恭问她。 “我……”江善芷忽然结巴,良久才勉强回答,“你也老大不小,成了家,身边有个人知冷知暖,就不觉得孤单。” “不管娶谁,姐姐都赞成?”他又问她,眼中笑意渐凉,露出鹰隼的迫人气势。 “只要你喜欢的……”江善芷不知怎地,忽觉难过。 他喜欢的?他会喜欢怎样的姑娘?会和谁白头到老?这与她无关不是吗?她难过什么? 他从前是说过要娶她,可这人小孩心性,今天东明日西没个常性,嘴里说的话多半是虚实不明的笑话,哪能作得了真。 即便是真的,她家里也断不允许她嫁给左一江,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胡思乱想着,她却又一醒。 她怎会想到自己要嫁左一江那上头去? “好。姐姐把这些画交给我带回去,我仔细看看再告诉你。”左一江又笑开,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在她面前的是个假的左一江。 “嗯。”江善芷收拾了心情,把画卷全都推给他,“你慢慢看,皇后娘娘说了,佛诞日之后给她回话。” “不用那么久,过两天就可以了。”左一江仍笑着,注意又落在另一撂画轴上,“那些又是什么?” 江善芷伸脚,把另一撂画往旁边一踢,回道:“没什么。” 那是给“江善芷”挑的人家。 “那该不会是皇后给姐姐挑的良人吧?”左一江何等聪明,只消想想那天赏枫宴的目的,便已明了。 “才不是。”江善芷张开手臂,拦着不让他够着画。 左一江身手之敏捷,江善芷的举动在他面前不过螳臂挡车。 “姐姐别那么小气,你都看过我的画卷了,我也要看回你的。”左一江脚尖一一挑过,堆在她脚边的画卷便一张张飞起,凌空展开,挂在旁边枝梢上。 一共五个人,左一江一眼掠过,尽数记在心里。 “左一江!”江善芷羞恼万分,踮脚去取画。 “还你还你,这么小气。”左一江便又帮她将画一一取下,“这里头有姐姐喜欢的?” “与你何干?”江善芷从他手上恨恨夺回画。 “当然有关。姐姐的良人,我还要叫上一声姐夫。”左一江说得轻松,落齿却咬得紧紧。 “我和你说正经事,你又来取笑人,我不同你说话了。”江善芷把画一抱,连烧鹅也不吃,转身就走。 “别!姐姐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左一江立刻收敛,上回江善芷生个气,他哄了半个多月才哄好,这回要是还生气,岂不要他真拿刀挖心给她看。 江善芷哪里还肯理他,恰逢亭间霍翎授课结束,姜桑梓正在唤她,她便抱着画拔腿进了亭里,任凭左一江在旁边好话说尽也没用。 就算要理,也等过了今天,明天再理他。 …… 佛诞日渐渐逼近,孙留芳提议的鉴宝会先到。江善芷忙了起来,她既要协助霍翎处理慎戒堂的事,夜里又亲自执笔撰写与欢喜毒有关的话本,预备在佛诞日那天赶印出来,分给诸府夫人看,白天还有宫中琐事等她决断,比起刚进宫那会,她这太子妃的日子不知忙碌了多少。 鉴宝会有些事宜未全妥当,皇后便召她去坤安宫商量。江善芷囫囵用过早膳,带着几个宫人匆匆赶去坤安宫。 才到坤安宫外,她便遇见左一江。 左一江今日穿戴得比往日都周整,长发束于皮弁内,较之往日的风流散慢,今天的他方才显出这堂堂大国侯爵的英挺气势来。 “小侯爷,你这是有要务在身?”江善芷惊诧,与他行过礼打完招呼后方问他。 “算是要紧事吧。”左一江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宫人立刻上前。 “这是?”江善芷见宫人手里抱着的正是前两日她交给他的画卷,不由奇道。 “我已经寻到我心仪的人。你可会帮我?”左一江从宫人手中抽出一卷画,便令他将其它画送回给江善芷。 江善芷心里“咚”地一声,似有重物落地,砸得胸口发闷。 “我当然会帮。”她咬咬唇应下。 待她身后的宫人将画尽数接下,左一江方将手里以红绸扎好的画卷递至她眼前。 “那我先谢过姐姐。”左一江眉开眼笑,“这画里就是我心仪的姑娘,姐姐拿好。” 江善芷闷闷接过,正欲打开,却被他拦下。 “姐姐……别打开……” 江善芷见他耳根发红,想他平时虽没有正经,但遇上终身大事,多少也该害羞的,便强压下心中翻腾的好奇与说不清的古怪情绪。 “姐姐只要把画交给皇后娘娘,顺便替一江转告娘娘一句话便是。” “什么话?”江善芷问他。 “如果我的妻子不是这画中之人,我情愿孤独终老,此生不娶。” “……小侯爷……”江善芷眼里忽有涩意。 今天的左一江,与往日大不相同,连说出的话,都让人莫名心疼。 疼到……有些窒息。 “我一世对大安别无所求,只求他们这一件事,余愿足矣。”左一江退开半步,行了个揖礼,“姐姐,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求娘娘成全你……你们。”江善芷还了一礼,抱紧手里画卷,往坤安宫里行去。 …… 坤安宫里,江善芷与江婧议过一轮事后,她恭恭敬敬地将左一江交托的画卷呈出。 “噢?那孩子亲自挑的?倒是稀罕,快拿来给本宫瞧瞧是哪家姑娘。”江婧听了江善芷的话,眉舒目展。 这么久了,总算有桩心事可以了 分卷阅读88 结。 绣娴将江善芷所呈之画取来,抽开红绸,江婧心急,不待旁人展开,便自己打开了画卷。 才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就化作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_^嘻嘻。 ☆、第53章 告白 坤安殿突然沉默, 江善芷忐忑,不知左一江心仪的是哪家姑娘,怎会叫皇后露出这样表情。 江婧将画上上下下又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认错之后, 又问了一句。 “这真是一江挑的?” 话里透出浓浓怀疑。 “千真万确。小侯爷还托我转告娘娘一句话。”江善芷顿了顿, 学着左一江的口吻,“如果我的妻子不是这画中之人, 我情愿孤独终老, 此生不娶。” 江婧闻言顿怔, 喃喃道:“竟说了这样重的话,那孩子便不是在玩闹, 这……他还说过什么?” 江善芷从没觉得左一江在开玩笑, 他将画交来时那样郑重,她都有些羡慕画里的姑娘了。 “母后, 我瞧小侯爷不是在玩闹。”她想了想,道,“对了, 他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一世对大安别无所求, 只求父皇与母后这一件事,余愿足矣。” 江婧失神:“他竟说了这话?是了……他心里都知道,是我们愧对于他, 有负他母亲所托,可这亲事……” 江善芷终按捺不住好奇心,往前走了几步, 凑到江婧身边望去。 她真是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能叫左一江如此深情,又让江婧如此为难。 目光从画上一寸寸掠过,她眼眸便一点点睁开。 画中少女鸦发如云,眉目清丽,螓首半垂,笑吟吟看着怀里雪白兔子。 不是她,又有何人? 是她,江善芷。 “这……”江善芷心里大乱,震惊非常地看着江婧手中的画,来来回回辨认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左一江口中非卿不娶的人,说的竟然是她! 胸口怦怦狂跳,像画里那只兔子跑进她胸膛里,肆意捣乱,她很难弄清自己眼下心情是生气还是羞涩,亦或是还有些惊喜? 她心慌意乱看着画,半晌拼不出话来,江婧却忽将画一卷,道:“罢了,那孩子长到这么大从没求过我们一件事,这门亲事,我尽力一试。” “……”江善芷眼汪汪盯着江婧。 欲哭无泪。 …… 从坤安宫出来,江善芷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忿忿回了东宫。 左一江正在东宫与霍翎下棋。 “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霍翎落子入盘,将左一江的棋杀得七零八落,“好好一局棋,竟被你下成这样?” “这局棋怎样?”左一江往后倚去,将凳推离几案,手指轻弹,把拈在指间的黑子弹到棋盘上,“有句话叫置诸死地而后生,你没听过?” 霍翎低声笑了:“原来只是听过,现下恐怕要亲眼见识了。” 左一江凝眉,这话什么意思? 问题还没抛出,他就闻得身后一声怒喝:“左一江!” 左一江觉得后背有毛尽数竖起,十几年了,刀光血影他纵横过,再狠辣的对手他也对付过,他的生命中没有“害怕”这两字,偏偏就是这一声怒喝,能叫他心甘情愿低头。 转过身,身后站的姑娘满面怒容,手无缚鸡之力,可单单一个眼神,就已胜过这世上所有神兵利器。 “你保重。”霍翎微笑起身,拍拍左一江肩头,扬长而去。 “江姐姐。”左一江表现得安分守己。 江善芷却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涵养在他面前全都喂狗了。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好心要帮你,你回过头却戏弄我?” “我哪有戏弄你?”左一江无辜。 “你分明有!那幅画,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江善芷脸蛋红通通,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画?哦,你是指早上我交托给你的画啊。”左一江恍惚大悟,“我那是在帮姐姐你。” “帮我?”江善芷指着自己鼻尖,“你倒说说,是如何帮我的?” “姐姐先坐。”左一江让出自己的位置,又给她沏了杯茶,方才站到窗边解释起来,“我与姐姐认识有段时日,多少也了解些姐姐的脾性。姐姐喜欢钻研学问,不爱搭理后宅那些事儿,若是嫁进豪门贵户,必定要面临一大家子的棘手问题,到时姐姐哪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旦嫁人,上有公婆下有妯娌,还要相夫教子,她便不可能再像从前在闺阁时那样自在。这世上没几户人家能接受女人做学问,哪怕像她母亲那样千挑万选嫁了自以为是同路人的江父,到最后也难逃后宅钻营的生活。 这的确不是她要的生活,但她很难挣脱。 “姐姐若是嫁到安乐侯府,我保证没人会拘束姐姐,姐姐想做什么都可以。” 左一江孑然一身,府里上无长辈,下无兄弟,只要他没意见,哪怕她翻出天去,也没人敢有意见。 这倒是大实话,但…… “那又如何,女了嫁人本就要相夫教子,你怎知我需要你帮?”江善芷才不相信他。 “姐姐想做女官吧?我朝虽已有女官先例,尊师白夫人就是其中之一,但这几位女大人哪位不是孤家寡人的?要么公婆丈夫早亡,要么发誓此生不嫁。侯门富户哪容后宅女子抛头露面,在外与男人一较长短?娘娘替姐姐挑的那些良人中,我看不像有短命的人,家族枝系更是庞大,哪比得了我?姐姐想当女官,我刚好可以给你当个贴身侍卫,多好。”左一江越想越觉得妙。 他们两一文一武,绝配。 “歪理!谬论。”江善芷原还觉得挺在理,一听到什么贴身侍卫便又急地撂了杯子。 “别急别急,如果这两个解释还不够,那我还有一个你非嫁我不可的理由。”左一江推开窗,让窗外轻风徐入,好将她的急切吹散。 “还非你不嫁了?你说!”江善芷气愤盯他。 “姐姐别忘了,你现在是‘太子妃’,若是‘江善芷’出嫁,也是我真皇嫂顶着你的名字出嫁。你能保证到时你所嫁的人会和殿下、和我一样,相信你们说的事?如果他不相信,那你要我皇嫂如何自处?你可替她想过?” 左一江循序渐进,给她下了最重的这剂药。 江善芷果然无言。 “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如殿下那样君子,守住清明,分辨是非。你瞒着,他要行夫妻之礼;你说了,他把你当成疯子,到时该如何是好?”左一江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姐姐,我和殿下一样相信你们,愿意帮你们,也能信守君子之诺。” 江善芷手指绞着膝头裙子,不发一语。 “还是姐姐也觉得,我配不上你?”左一江笑容沉寂,平静问起 分卷阅读89 。 “才没有。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很好。”江善芷的心似被他言语牵引,丝丝缕缕疼起。 “那就行了。” 别人怎么看他都不重要,他只在乎她的想法。 江善芷总觉得自己一步步又踩到他的陷阱里而不自知。 “就算你说的都对,但这也涉及你的终身大事。你不该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左一江唇角的笑缓缓绽开,似春日枝梢的花苞儿,被日光熏染,一瓣一瓣打开。 “谁说我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了。我跟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认真的。江姐姐,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江善芷胸口狠狠一撞。 他又道:“如果我的妻子不是你,我便终生不娶。” 江善芷兴师问罪而来,结果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 两日后,宫里的鉴宝会开始,江善芷这心还没落下。 鉴宝会在皇城西面的九宝楼举行。天公作美,昨天下了点露星小雨,到今天竟又放晴。九宝楼是宫里的三层戏园,楼中有挑空的戏台三层,最热闹的时候可容三台戏同时唱响。今日这戏台只开了第一层,已铺好红绒毯子,正中六盏琉璃灯高挂,仿着民间鉴宝雅事的布置,只是到底是皇家之手,那气派又非民间可比。 江善芷一大早就被江婧叫去帮忙。各家捐来的宝贝均已上好封条被送到楼后的库房中收着,她正领着人清点东西,再逐一核实捐物的人家。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她才回东宫换过身衣裳,重新梳洗打扮后匆匆赶到坤安宫。 诸府夫人已按点依次入宫来,先在坤安坤给江婧请完安后才由宫人领着去了九宝楼。 姜桑梓也没闲着,她早早就起来,帮柳嬷嬷服侍太皇太后梳洗打扮。太皇太后老了就像孩子,遇到热闹事特别开心也容易激动,总抓着她的手问几时可以听戏。 她有好些年没在九宝楼里听过戏了。 姜桑梓便软言温语宽慰她,陪她等了许久,才等到江婧携霍熙平与江善芷并其他几位公主亲自来慈安宫请人。 …… 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霍汶治下的大安朝近年越发繁盛,用太平盛世来形容毫不为过,这几年古董文玩大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以能得一二件藏品为豪,或为附庸风雅,或为留传子孙,或从中渔利,各由其因,倒令这古玩市场越发庞大。 这其中,尤以世家贵族为最。 世家之族累世百年,便是家道渐落,但这百年积下的家业,一时半会变不了现银,但拿出个一两件来也叫人望尘莫及。 孙留芳今日安心要叫众人对她刮目相看,在太子面前露个大脸,便从荣国公府要了两件难得的宝贝,如今正强抑着雀跃之心陪在孙妃旁边等着。 宴请的宾客都已到场,各府诰命女眷互相往来应酬,点头问好,声音倒都不大。不多时,楼外宫人唱起。 太皇太后、皇后、太子妃、公主到了。 楼中女眷尽数站起,一时间鸦雀无声。 姜桑梓因陪着太皇太后前来,本搀着她老人家,后来被霍熙平与江善芷接了去,她便跟在了霍熙平身边。 “你瞅瞅,这哪里办鉴宝会做善事,这都是那起沽名钓誉的人为了给自己捐个好名声才想出的辙子,亏得我母后也信。”霍熙平嘴角往戏台角一呶,小声开口。 姜桑梓顺着望去,戏台角落里摆放着一方铜云板,她便笑笑:“你忿忿不平什么?有这东西,才好叫底下这些财神爷乖乖拿出好宝贝来。孙留芳这法子虽然也不纯为善事,但到底也替贫苦百姓挣了些好处。要知道,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才是真。你急眉赤眼地做什么?” 这铜云板的由来她是知道的,原是南华寺专用来供奉布施行善之家名字的功德牌,谁捐的银两多,位置就排前,这孙留云便借佛诞之名把这套用到了这里。 谁捐的宝贝贵重,就能在功德牌上的排名靠前,这还不得在各人面前大大露脸? “看不惯这些人的嘴脸罢了。”霍熙平不以为然。 太皇太后这时耳朵倒不背了,转过头来笑道:“芷丫头说得在理,是这么回事。这下头坐的一个两个都是土财主,要让他们吐点金银珠宝出来,不动点心思可不成。想做实事,架子便别端得太高。沽名钓誉怎么了,名利这东西玩好了就是驾驭人心的手段。” 这话一出,姜桑梓与江善芷倒都诧异望来。太皇太后偶尔一语,倒是醒人。 “皇祖母也觉得孙留芳好?”霍熙平不乐意了,噘起嘴。 “谁对哀家好,哀家就觉得她好。”太皇太后乐呵呵一笑,又开始装聋作哑,“孙留芳好不好,哀家说了也不算,且看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_^要是我请假个三四五六七八天,会不会被抛弃? ☆、第54章 鉴宝 皇帝与霍翎带着几位大臣最后才到, 因是后宫女眷之宴,皇帝不便搀和,便没与她们坐在一块,而是带着人远远避到了观戏台的最高层, 看楼下热闹。 众人行完礼各自落座, 这场鉴宝会才算正式开始。 鉴宝会由宫里尚宫亲自主持,先在台上将宝物展示出来, 报上捐赠人名姓家世, 若是小物便以锦盘托之送到底下给众人掌眼, 再请众人投牌说出其物件来历,并沽值, 最后再由鉴宝高人最终掌眼, 投牌的人中谁说的最为接近,便为胜者, 可得皇后赐下的彩头一件。 宫里宴饮多以歌舞戏或观花赏景投壶为乐,这鉴宝会倒是第一次,众人稀罕, 兴致十分高。就算不为皇后的彩头, 能在人前露一露脸,也是件好事,要知道皇帝可也在后头盯着呢。 鉴宝惯例, 从最普通的物件开始,越往后越罕见,最贵重的自然要压轴, 故这第一轮便直接请上了五件宝贝。 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些宝贝,生怕错过,唯姜桑梓的心思并不在鉴宝会上。 今日到场的除了诸府夫人外,霍汶后宫诸妃也都到了。霍汶不待见妃嫔,江婧又免了她们请安等诸礼,除了除夕的团年饭,这些人可从没齐整过,要想找个机会辨认上次湖畔与假太监对话的人都难。这一回姜桑梓是特地向太皇太后与孙留芳提了建议,才请出这些幽居深宫的人。 “阿芷,你可有把握认出那人?”姜桑梓悄悄绕过众人,猫腰到江善芷背后。 江善芷转头轻点:“如果能听到声音,可能能认得出来。” 她也只听过那人声音,且时日有些久远,把握并不大。 “只管试试吧。”姜桑梓道。 虽说霍翎已严令禁止她二人再查当日之事,怕因此涉险,可姜桑梓与江善芷并未死心。霍翎 分卷阅读90 那边查得并不顺利,因涉及皇帝后宫,他这儿子也不好插手明查,只能暗地里悄悄查。宫里太监都已查过一遍,并没发现假冒之人,死了的淑英后来被发现是与守西门的侍卫有染,事情败露时那名侍卫便服毒自尽,线索断得干净,只剩那个女人的声音。 姜桑梓可不愿把易魂回归的希望全都寄于云谷之行上。 她们偷偷地查。 …… 霍汶的妃嫔都坐在江婧右手后方,人数并不多,一眼便能望尽。 孙妃号“敬”,是妃嫔中位份最高者,故坐得离江婧最近,与她同为妃位的,另外还有一个人,封号为丽。丽妃并非中原人,而是西北萨乌族的公主。当年萨乌进犯大安朝被霍汶大败于西北疆域,后赔付了巨额战款,两国暂时修好。这位萨乌公主就是萨乌皇帝为了讨好大安朝而献进京的美人,她与其她妃嫔不同,霍汶大赦后宫之时,想走的人都可以走,只有她不行。 故国不能回,新乡无处容,她只能呆在皇城里,十年如一日守着幽冷宫殿。 丽妃虽封号为丽,生得却并不艳丽,她生了一头乌黑藻发,五官轮廓深刻,眼眸碧青,猫眼似的惑人,长眉如剑,却又英气逼人。 姜桑梓遥看了几眼,觉得这位萨乌公主竟有些女生男相,且身上毫无幽怨之气,倒是那一身繁复宫服瞧着与她格格不入。 再往后就是嫔。淑英生前所侍之人锦嫔便在其中。除她之外,嫔位还有三人,分别为和嫔、惠嫔、嘉嫔与宁嫔,嫔位之上,以和嫔为大,坐得最靠前,往后各推,锦嫔坐在第三。 这位锦嫔江善芷已经见过,并不陌生,她是个和善内向的人,偶尔会去坤安宫找皇后说话。淑英之事发生后,锦嫔已被提审,寝宫也被彻底翻查过一遍,并无发现。因淑英之事,锦嫔被罚于寝宫中禁闭,因着佛诞日将近,才被解禁,如今话越发的少了。 听锦嫔的声音与说话腔调,并不像是江善芷那天偷听到的那个声音,倒是另有一人颇为接近,那便是坐在嫔位第一的和嫔周氏。和嫔生性蛮横,即便在宫里呆了多年都不受宠仍旧故我,在位份比自己低下的人跟前气焰向来嚣张。 剩下的几个妃嫔,江善芷便都不认识了。 与姜桑梓交换过眼神后,江善芷便命宫人捧了八宝攒心盒里的点心,往后头几位妃嫔送去。八宝攒心盒里的点心,只有妃位以上的妃嫔才有,从嫔开始便是两人一份掐丝梅花六格格的果脯蜜饯干果之类。 太子妃位份仅次皇后,高于所有妃嫔,江善芷送去的吃食算赐,这些人得了赐按理要过来谢赐,如此江善芷便能听到她们的声音。 果然,几位嫔受了赐,便依次过来道谢,因是皇帝的后宫,虽位份比江善芷低,但还是与她互行平礼。 “皇嫂,您这位儿媳妇娶得真是不错,长袖善舞,现在就开始替您这后宫分忧了?”坐在太皇太后另一侧的先皇六公主玉阳探过身去笑道。 江婧转头一看,也颇为诧异。 “儿臣见几位娘娘很是拘谨,都不大说话,这鉴宝会本是娱乐,哪里就和上学堂一样认真严肃了,所以就给娘娘们送了点心过去,叫她们宽宽心。谁知道她们一个个都客气,非过来与儿臣致谢,倒是儿臣的不对了。”江善芷早想好说辞。 “你这孩子,倒想得比本宫妥当,原是本宫疏忽,她们一个个呆在后宫太久,都闷成锯嘴葫芦了。”江婧笑笑。 “哪里妥当,我瞧着她送了几位嫔,可冷落了孙妃娘娘与丽妃娘娘。”玉阳公主打趣一句,亲自端起桌上点心盒子,“这样吧,我来服侍这二位。” 孙妃与丽妃忙站起,连道:“不敢劳烦玉阳公主。” “后宫一碗水总要端平,哪能顾了这个失了那个,你说对吧?皇嫂。”玉阳公主端着点心盒子绕到两人面前,意有所指道。 江婧面上笑容淡了:“公主是怪本宫顾此失彼,你们两就别客气了,横竖也是自家人。” “那便谢过公主美意。”孙妃这时方随意挑了糕点道谢。 “丽妃娘娘,我来服侍你。”玉阳又走到丽妃面前,笑得妖娆。 丽妃深望她两眼,面无表情道:“多谢公主。” 一开口,就是夹着西北蛮语腔调的中原话,听着生硬。言罢,她伸手拈了糕点,随手丢在案上的盒里,回身坐下。 “好了,你们吵死了,还让不让哀家好好看鉴宝了。”太皇太后被旁边声音吵得心烦,发起脾气,“你看,哀家都听不着她们说什么了。” “太皇太后,您听不到,我让他们送过来给您瞧。”霍熙平最乖觉,摆手让宫人将正在展示的宝物送过来。 鉴宝已经过了好几拔,早换成单独展示,这意味着现在的藏品可都是罕物。 这一轮展示的是幅水墨画,并无落款,亦无题字,挂在带木轮的画架上,被宫人推过来。 孙留芳原坐在自己母亲身边,此时竟带了一大群姑娘跟着画一块凑过来。 这便是她家捐出的藏品之一。 原来几个姑娘都是往日玩得要好的,也自诩有些文才见识,正凑在一起评点这些藏品,如今见画被推到太皇太后,她们便跟过来。 “哟,来了这么多小花儿。皇后,咱们京城的水养人啊。”太皇太后一看跟来这么多小姑娘,乐得眼睛眯起,也顾不得看画,倒把人一个个瞧过去。 “确实如此呢。”江婧一块笑了。 几个姑娘便都羞得低头,向众人行礼。 “你们也喜欢研究这些?”太皇太后随手拉起一人的手,慈爱问众人。 “回太皇太后,我们几个在家中,也有学些,不过都是皮毛罢了。”孙留芳便站出来回答。 “皮毛也就够了,有些见识,出去了能说出个门道,人家就高看你们一等。”太皇太后乐呵呵,“这画,你们也给我说说,有什么门道?” 此问一出,几个姑娘便都面面相觑。这画上没有落款没有题字,她们在前头已经猜了一大轮,都没能猜中,孙留芳卖关子,又不肯说。 正沉默着,跟着孙留芳过来的户部尚书柳家的嫡女眼珠一转,就抓到了正在角落里发呆的姜桑梓。 “江姐姐,你是我兆京学问最好,眼光也最好的,今日怎不见你开口评点,老是躲在这里作甚。” 她们原先与“江善芷”都是同个贵女圈的,自从太子大婚之后,“江善芷”就转头倒向了从前总和她们不对付的“姜桑梓”,好几次宴请,“江善芷”都对她们不理不睬,这柳芸心里有气,便向“江善芷”阴阳怪气开口。 “江姐姐竟然躲在这里?你快来看看,这画有什么来历,她们都想听你说呢?”孙留芳过去把姜桑梓从角落里给拉出来。 姜桑梓 分卷阅读91 本正盯着丽妃的背影发呆想事,不妨被人拱到了前面,还要评画,不由头大如斗。 叫她认个金银玉器,她或者还能说些门道出来,这画嘛……她没研究。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带着本本出去玩,不请假好了吧,嘿。 对了,还要求一波预收。 《锦枭》——预计六月前开坑,坑已在专栏里挖好,亲爱的们收个藏支持下呀,感谢。 一句话介绍:满谷的人皆知她喜欢他,只待及笄便可为君绾发着嫁,可他竟不辞而别。闭关两载,她艺满下山,从此怒海蛟龙,不作君妇。 与航海有关的故事。 PS:爽文?升级流?女强?甜文 ☆、第55章 鉴画 呼啦啦一下, 所有目光就都集中到姜桑梓身上,每到这种时候,姜桑梓就特别怨江善芷。 “江姐姐,快请。”孙留芳把她往画架子前一推, 笑着开口。 姜桑梓装模作样站在画前, 由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遍,转过身, 嫣然笑道:“这画嘛……我瞧太子妃有些话想说, 不如让太子妃先说。” 众人皆是一愣。 太子妃“姜桑梓”出身将门, 出了名的不通文墨,让她来点评?孙留芳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以为这两人已经交好, 不料暗中仍是勾心斗角, 真是有趣。 柳芸显然也意识到这点,给姜桑梓递了个小眼神, 嘴里却道:“那就请太子妃先评点。” 江善芷从人中走,望向姜桑梓,姜桑梓讪讪一笑, 伸手做了“请”的姿势, 以眼神请她救自己,她清咳两声,慢步走到画前, 只朝众人微微颌首,便腰肢轻弯,凑到画前仔细查看。 姜桑梓总觉得江善芷醉心学问时的模样特别迷人, 有些寻常生活里永远不会显露的自信,不知怎地,她竟为此自豪。 江善芷的手隔空顺着画中线条划过,目光专注,浑然忘我,众人便不知不觉受其感染皆紧紧盯着她的手。这样的“姜桑梓”,与从前太不相同,此时却也无人多管。 画中所绘的是山崖林景,石崖上有险道盘绕而上,悬壁青松斜出,山顶云雾缭绕,有日隐于其间。险道上一前一后两匹马往山上奔驰,马上各坐有一人,一男一女,衣裳猎猎,长发飞扬,恣意快活。 “墨线如剑,侧锋似刃,逆锋利落,山峦层叠,远近分明,悬壁如刀斧削成,险道似鱼肠,虽是画,亦只得墨色,可这景却浑然天成,画师显是已将此景藏于胸,落笔如神。此景当是这位画师亲身经历方有此悟。”江善芷跟着画中线条缓缓评起,“中原盛传,剑落九霄,无人知君,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人的画与他手里的剑一样,锋芒毕现,干脆利落,故他的画又被称作剑墨,细想想,也只有这个人,行遍大安,才有可能将如此绝景呈于画上。” “剑落九霄……那不是……”柳芸情不自禁跟着喃道,被孙留芳捅了一肘子,才回过神,忙闭了嘴。 孙留芳脸上浮起得意。 “是晋王霍铮的画!”旁边有人已嚷出。 晋王霍铮,那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大安朝随手一抓都是关于他传说。除了一手九霄剑与易容术冠绝天下之外,霍铮还极擅绘画。他的画自成一体,透着多年刀剑戎马的凌厉洒脱,是近年来大安文人墨客追捧之物。只可惜他流传出来的墨宝甚少,别说坊间,就是宫里也所藏甚少。据说此人的画极少落款,亦很少题字,皆是信手拈来,画完便抛之脑后,所以即使得了他的真迹,也难以辨别。 如今坊间他的画,千金难求。 “算你们识货。”孙留芳倨傲抬起下巴。 “不,不对。这马和人不对。” 众人正瞪大了眼看画,江善芷忽又道。 “什么意思?”孙留芳脸色一变,问她。 “这马与人的笔触,不像是晋王手笔。线条简洁流畅,寥寥数笔,绘尽这并肩天涯的意境,画功也堪称一绝。”江善芷盯着画里的马与人来回细看,越看越惊讶。 “太子妃的意思是,我们家拿假的画来凑数?”孙留芳听出的却是另一重意思,当下气得柳眉倒竖。 “留芳,别那么急躁,这只是太子妃的意见,还未最终落定。”孙妃蹙着眉打断孙留芳。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画中山峦云雾确出自晋王之手,可这马与人……”江善芷也觉得奇怪,可一时之间也参透不了。 “我与太子妃的看法一致。”姜桑梓走到她身边,捏捏她掌心,“也许,这就是两个人画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知道了,这画不是晋王一人所绘,他是和……”江善芷抬头,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是和晋王妃一起画的。” 孙留芳愣住。 “那……那这画是真的还是假的?”柳芸傻傻问道。 “真,当然是真的。不止是真的,今日鉴宝这榜首,非此画莫属。”姜桑梓瞧见孙留芳脸色更加难看了,唇角扬起笑,“你们想想,晋王是什么人,晋王妃又是什么人,两个都是当世奇人,晋王之画难求,晋王妃的画一样难求,而这两人一起画的画,恐怕这世上也难找出一幅来,你们说这画宝贝不宝贝。” “呵,自己拿出来的画,竟然不知道来历,倒是好笑。”霍熙平总算找到机会嘲讽孙留芳,笑得格外灿烂。 孙留芳气歪了嘴,孙妃倒还温柔:“你们这几个丫头说的可不作数,还得找行家掌眼。我看也别送进去给几位先生过目了,就请太皇太后帮我们掌掌眼吧。” 她说着,亲自将画架推到太皇太后面前。柳嬷嬷取来老花镜给太皇太后,姜桑梓忙上前扶她起身,她笑呵呵地到画前,举着老花镜慢慢欣赏这画,一边看一边点头:“这两丫头没说错,是铮儿与阿远画的。我那里不巧也藏了幅他们前几年合绘赠予的画,不会错的。这画画得好,比我那幅还要好。” 孙妃闻言斜睨孙留芳一眼,画是孙留芳从家里库房挑出来的,她那父亲现任国公爷是个不通文墨的人,哪里知道这画的价值,若只是晋王一人的画倒也罢了,虽稀罕他们家却还出得起,但这画是晋王同晋王妃二人合力所绘,便不同了。 当世难寻第二幅。 若是叫荣国公府的人知道了,恐怕该跳脚,孙留芳回去以后,一顿责罚是免不掉了。 瞧孙留芳那模样,怕是不知这画的价值,为了争个名气就这么给捐了,现在后悔了吧。姜桑梓才不管孙留芳回去会怎样,看她吃瘪就觉得开心,旁边江善芷扯扯她衣袖:“你怎么知道是两个人画的?” “不是你说的吗?”姜桑梓冲她挑眉。 “我要说错了呢?”江善芷轻轻撞她一下。 “不会,我们阿芷不会出错 分卷阅读92 。”姜桑梓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道。 江善芷笑开。 …… 小插曲很快过去,鉴宝会的结果出来,果然是荣国公府捐的画最为稀罕,竟与皇后所捐的青龙流夜杯同排第一。这让孙妃脸又黑上两分,她在后宫不得宠,本就要仰仗皇后过活,如今自家捐的东西竟压过皇后,万一惹恼了帝后,这日子可不好过。 鉴宝会结束,跟着就是太皇太后最爱听的戏。 为了逗太皇太后一乐,今日请的是外头的戏班子,唱的也是新排的戏,一早便与太皇太后说过,就省却点戏,锣钹竹箫热闹响起,戏角们粉墨登场,唱的正是多年前晋王大破月尊教的故事。 武生上场,满场喝彩。 这戏,便渐渐从月尊教培育的一种毒花开始唱起。 “这戏……霍翎,你捣的鬼?” 坐在三楼的霍汶一看便明。 “儿臣还记着与父皇的赌约。”霍翎捧了茶悠哉哉回答。 “谁想出来的主意?你媳妇儿?”霍汶问他。 霍翎点点头却又摇头:“不完全是她,众人合力吧。” 场下各府夫人注意力都被戏吸引,全然没注意到旁边有人开始分发册子。 “听说慎戒堂最近有些起色,你媳妇亲自过去帮忙,还撰写了不少诗文与话本,可有此事?”霍汶又问。 “是有此事,不过诗文与话本是阿芷撰写,她提了意见,修编了话本,这才付梓。”霍翎并未将撰写诗文话本的功劳揽到姜桑梓身上,而是据实以禀。 “这两人近日在几个书院的学子心里,名声越来越响哪。”霍汶斜睨儿子一眼,“也是你安排的吧。” “我的媳妇,我当然要帮着。父皇不是嫌她不够出众,如今可好?”霍翎并不否认。 姜桑梓与江善芷两人并不知道,她们在坊间名声已盛,这当然有她们两人的本事,但亦有他在暗中推波助澜之功。一个是太子妃,一个奔着女官为目标,这些对她们都是助益。 “哼!好?好你怎么不和她圆房?打量旁人都是瞎子?”霍汶冷哼一声,戳破他。 霍翎将头微垂,目光落到台上,并不答话。 台上恰唱到侯门少年一朝染毒,竟至颠狂的情景,满楼鸦雀无声,只有一个人站起。 正是先前姜桑梓所提之人,前京卫指使司指挥使的遗孀,周府如今的主母李氏。 这出戏唱入人心,对她大有触动,竟令她不由自主站起。 姜桑梓心道有戏,下意识就朝三楼望去,正遇上霍翎望来的目光与笑容。 似有赞许。 戏文最后唱得余韵绵长,毒花遇水又生,焚之不尽,世人愚昧,不解其害,仍有人不断撞进网中,苦挣而不得出。焚花扫毒之举,永世不歇,只愿世人以此为己任,方不叫毒祸延子孙。 曲终,花田焚毁,晋王大胜,运毒卖毒之人尽数斩首,扮晋王的武生站出一声高吼: “此物危及苍生,祸延子孙,当禁不当禁,当除不当除,当戒不当戒?” 满楼喝彩。 李氏却满面泪痕,失态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这时间我应该在灰机上,所以更新放在存稿箱,晚上8点放出,我就不微博了哈,么么哒。 情节飞起来……努力奔向完结日,嘻嘻嘻嘻。 ☆、第56章 后位 鉴宝会结束, 江善芷和姜桑梓都疲惫得不成样子,然而她两还不能松懈,佛诞日近在眼前,唯一能叫姜桑梓缓口气的事就是, 太皇太后的佛经已经抄完, 送到南华山去,至于字迹像不像阿芷, 她是再顾不上了。 霍熙平多日没与她们说话, 鉴宝会一结束就将两人拉去圆和宫, 非留两人在圆和宫里泡汤。温泉解乏,姜桑梓和江善芷也正有体己话要说, 便挽着手去了圆和宫。 水雾氤氲, 鸦发如藻,三张如花似玉的脸庞被热气熏染得发红, 像上了层胭脂,汗珠子沿着脸颊滚落,倒像是花间滴落的露珠, 嘻闹声响起, 宛如天籁。闹腾了一阵子,霍熙平乏了,先披衣上岸让宫人给她推推背, 池里只剩江善芷与姜桑梓。 “阿芷,昨天皇后召我去坤安宫,问我觉得安乐侯如何。我记小侯爷和你自个儿的婚事, 都在你手里攥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姜桑梓总算有时间问她话。 江善芷正昏沉沉地,听到“安乐侯”三个字,立刻清醒,吞吞吐吐挣扎几番,见姜桑梓冷静目光,她将心一横,就把前几日发生的事并左一江的话都老实交代了出来。 话才说完,她就满脸通红将头沉到水里去,不敢看姜桑梓的眼睛。 “阿芷,小侯爷言之有理。你的婚事恐怕拖不了多久,而我们情况特殊,他是第五个知情者,若能帮助我们,倒是两全其美的事。”姜桑梓平静声音响起。 江善芷把眼睛从水面露出,见她一本正经,毫无取笑自己的意思,这才把脑袋钻出水面。 “小侯爷那人的品性,亲眼所见要比道听途说来得可靠,坊间传言不足为信。你觉得他这人如何?”姜桑梓知道她心乱,终身大事再掺上易魂的复杂情况,由不得人不乱。 “他是好人,虽然有些孩子气,人却是好的。”诚如姜桑梓所言,江善芷也觉得左一江根本不是坊间传言的那种人。 “他可值得女子托付终生?”姜桑梓慢慢与她分析。 江善芷想起左一江说的那些话。 “如果我的妻子不是你,我便终生不娶。” “江姐姐,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双颊,浑身发烫。 “值得。”良久,她才小声回答。 “阿芷,既然如此,你把前面这些都忘了。”姜桑梓却忽道。 江善芷不解,听到她又问:“你只问你自己,喜欢不喜欢他?可愿嫁他为妻?” 江善芷怔然。嫁他没什么不好,而他所有的话之中,最能打动她的,其实并非那几句动听的情话,反而是他最朴实的分析,他说,他会给她最大的自由。 “姜姐姐,我不知道。我……对这桩婚事确有些心动,但是我无法确定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能给我的东西。若是因为后者,那对他并不公平。”外在因素太多,干扰了她判断自己的感情,江善芷一团乱,她想了想,又道,“而且,我祖父和父亲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江家人一门心思想给她寻个门第高的婆家,哪容她嫁给左一江。除了个没有实权的爵位,左一江一无所有,他明明是个有大才的男人,偏偏生在了大安朝,江善芷想来都替他难过。 “阿芷,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他。江家那边,我会尽全力帮你争取这桩婚事。若是你不愿,那就作罢。”姜桑梓没有多 分卷阅读93 余的话,亦无玩笑之心。 事关她后半生的幸福,自当全力以赴。 “我知道了,容我想想。姜姐姐,谢谢你。”江善芷一感动,人便抱过去。 “唉?你别粘过来!”姜桑梓被光溜溜的自己粘着,那滋味说不上来的怪异。 江善芷只是笑着。 “对了,阿芷,有件事要你帮我。”姜桑梓跟着笑了一番,又正色道,“我给我父亲写了封信,你替我交给他。” “嗯。”江善芷毫无犹豫点头,“姜姐姐,可是你家里有事?” 姜桑梓摇头:“不是,我想请我父亲帮忙查查丽妃。丽妃是萨乌人,我父亲从前在晋王麾下,和萨乌及月尊教打过交道,也许能查出些线索来。” “丽妃?为何要查她?她不像是我那日在凝翠池畔看到的人。”江善芷疑道。 “丽妃的腕上刺了一只蝴蝶,同样的纹样,我见过。那日我们在上虹苑被掳,其间曾被带进一间华屋,里面有个女人,我在她的脚踝上见过同样的纹样。” “那个女人,据殿下怀疑应该就是玉阳公主,可惜我们并无证据。姐姐如今是怀疑丽妃与玉阳公主……”江善芷蹙眉沉思。 姜桑梓趴到池畔,将胸口透出水面呼吸,口中斟酌道:“不好说,如今京城盛行绘彩妆,也许只是纹样撞上,先查了再说。” “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件事来,先前我们查的时候,一直将目光放在后宫妃嫔身上,可今日我与几位娘娘说过话,她们声音都不大像,倒是玉阳公主的声音,有几分相似。”江善芷站到她身侧,凝眉道。她从前没见过玉阳公主,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鉴宝会上她听玉阳公主开口说话时就觉得颇耳熟,只是没往这方面想。 “玉阳公主在皇上面前颇得宠,要进宫并非难事。而且我与太子大婚那几日,几位王爷、公主应该都在宫里观礼,玉阳公主必定也在。”姜桑梓越想越觉得玉阳的嫌疑最大。 “这些事要告诉殿下吗?” “先不要。殿下不准我们私查此事,你忘了?等我父亲回信,佛诞结束,我再亲自向他解释。” 霍翎早就不准她们再碰这事,她也据理力争过,其他事情只要她的理由够充分,他都会点头,唯独这事,他态度坚定,从没动摇。 “哗啦”一声水响,霍熙平撅着嘴蹲在池畔,往她们身上泼了一大捧水。 “又背着我说体己话!” 姜桑梓与江善芷的对话被打断,便不再继续。 …… 因着这些日子霍翎几人的努力,虽还没有正式上门寻求戒断的贵人,但暗中派人来打听的人家却也不少。佛诞日期间,霍翎索性将慎戒堂彻底开放,任人进出。几间书院的学子也自发来这里帮忙,江鸿宇开始在慎戒堂中担起管事之责,白日由他分派这些学子,到夜里他便秉烛执笔,将满腔沸血书写成文,心无旁鹜。 东辞名声渐起,上慎戒堂求医的人倒多了起来,也有遣人专程请他过府诊治的,霍翎便为其在慎戒堂另开了一间诊室,佛诞日期间替京中百姓义诊,顺便借这机会再向众人宣传欢喜毒之危与戒断之法。 时间一久,世人终会明了。 江善芷便又向霍翎进言,既已赠医何不施药。对贫苦百姓而言,诊金药金都是笔不小的支出,何不一次帮全。霍翎同意了她的意见,也不禀奏皇帝,开了自己的私库拔银购了批药材,专用于这次慎戒堂赠医施药之举。江善芷以太子妃之名亲到慎戒堂施药,同太子探视病患。 一时间,坊间太子妃亲民之举不径而走,“姜桑梓”之名在京城贵圈中虽不美,可在坊间百姓心里,却已威望初成。 “哈,我这是捡了大便宜!你做的好事,名声落到我头上。”姜桑梓听说这事,坐在东宫的醉仙亭里笑她。 “这有什么关系,总归是帮了人。有些事,也只能以‘太子妃’的身份才能做,何偿不是姜姐姐帮了我!”江善芷不以为意,眼珠溜溜一转,笑道,“再说了,改日我们换回来,后续的事可就是姐姐接手,到时候姐姐肯定比我辛苦。” “你就会替我找麻烦!”姜桑梓佯怒瞪她,自己却撑不住笑出来。 “可惜,皇上与殿下的赌约,还没动静。”江善芷又沮丧起来。 “急不来,循序而进。”姜桑梓没她那么忧愁,有些事,不过是尽力而为,结果如何都不负自己罢了。 …… 江善芷这厢在宫中忙得不亦乐乎,江府那头却乱了套。 自打陆氏撂担子把江府当家之责交给妯娌辛氏之后,府里景况便每日愈下。公中银两入不敷出,辛氏每天叫苦连天,先后蠲了府里许多开支,仍无改善,府里的人早已习惯大族豪奢作派,陡然间过起清苦日子,哪里受得了,纷纷向江老太太诉苦告状,江老太太一找辛氏,辛氏便称病,最后惊动了太傅江世城。 江世城亲自查起内务,方才发现这些年他专顾外务,却不知府里景况已到这般田地。几项开支逐一查下,又揪出府中贪墨亏空许多,他少不得亲自处理了,又叫辛氏前来商议掌家之事。 这辛氏是个贪利之人,现如今明知江府是个无底窟窿,她再管下去必要搭进体己钱不可,便当着公公的面哭闹起来,直嚷自己多病,且管家本是陆氏之责,她不过一时接手,如今是再也不能了。 江世城将她狠骂一顿,岂料辛氏竟撒起泼,当堂说出分家之言,被江世城罚去了家庙禁闭。 没了管家的人,江府内务大乱,府里诸人才想起陆氏之好。 江作天此时方知陆氏这些年掌家之难,也不知她是如何一年年一天天地撑过来,他却每日埋怨她钻营世侩,可若非她钻营世侩,这百年大族又焉能维持至今? 他非但没有帮过她一丝一毫,甚至还嫌她厌她,终叫她寒心。 江世城给他下了命,要他请回陆氏。 他又何偿不想她回来?便不为江府这烂摊子,也为着自己的心。可庄子他前后去过三次,陆氏连门都没让他进过。那庄子是陆氏的陪嫁,庄子里的人都是陆家的老人,只听陆氏一人之言,她说不见,他便真的一面也见不到。更甚者,陆氏放言,若他再来,她便带人回娘家。 陆氏娘家在通州,若是回去,他更是难见,便不敢再去寻她。 故这些时日江作天心情极差,也不想回府面对满屋凄冷,差使结束后就每日独自在外买醉,不喝到烂醉如泥绝不罢休。 …… “湘书……湘书……”江作天趴在会宾楼的桌上,抱着酒壶自斟自饮,嘴里喃喃着陆氏闺名,已喝得两眼通红。 杯中酒空,他执壶满酒,可手却兀自颤抖,一个不慎便失手摔了酒杯,酒杯滚到雅间外头。这雅间是开放的 分卷阅读94 ,外头恰有两人经过,其中一人俯身拾起酒杯。 “江大人?”左一江看到跌跌撞撞过来的人,疑道。东辞今日难得空闲,他便约其到会宾楼喝酒,不想这样也能遇见江作天。 “这位是?”东辞不认识此人。 “阿芷的父亲。”左一江解释一句,执杯进屋,扶住江作天。 江作天拿回酒杯,将他的手推开,嘴里道:“多谢。” “江大人客气。”左一江闻他满身酒味,不禁蹙眉。 江作天听来人叫出自己身份,方仔细望向来人,这一望之下,他脸色顿改。 “你是……安乐侯?” “正是。江大人,你喝醉了,不如我送你回府吧。”左一江应道。 “不必。”江作天却愤怒上前,竟一把揪起他衣襟,“是你……听说你想娶我女儿?” 安乐侯向皇后求娶江善芷的消息,不知何时已从宫里传出,江作天早上听到消息就已急怒攻心。帝后亏欠长宁公主,未必不会瞧在这份亏欠份上同意赐婚。 老婆不回家,女儿又被纨绔看上,他如何不急? 左一江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沉默片刻,方回他:“是,我心悦阿芷,想向江大夫求娶阿芷,望江大人成全。” “你……想娶我女儿?哈哈哈……”江作天忽然爆出阵怒笑,“你凭何娶我女儿?除了一个虚有其名的爵位外你有什么地方配得上我女儿?我女儿自小聪明乖巧,长大之后才名远播,想娶她的人可以绕京城一圈。你呢?你有什么?你是才气好?还是人品好?还是前途光明?” 左一江眉头凝紧,偏头避开他说话时涌来的酒气。 “你连一个正经的差使都没有,却说要来娶我女儿?你配么?” “江大人,你喝醉了。”东辞沉声道。 “醉?我没醉!你说,我说的哪句话不是事实?他配得上阿芷吗?我告诉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同意将阿芷嫁给你。你若想娶她,除非我先死!” 一语才落,江作天的手就叫人拍落。 “江大人,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阿芷?” “以我阿芷人品,自然要配天下最好的男人,可惜啊可惜,霍翎娶了姜家女。”江作天仍在遗憾,在他眼中,自然只有天下至高之位方配得起他的女儿。 “看来江大人真是不了解阿芷禀性。”左一江整整衣襟,漫不经心开口。 江作天又冷笑开口:“无需了解,总之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就算皇上赐婚,我也不允,大不了一头碰死殿上,也不叫阿芷嫁给你这纨绔!” “又臭又硬。”东辞省略了前半句。 “天下最好么?”左一江眼中霜雪渐满,“何为天下最好?江大人,若我也以一国后位迎之,这门婚事,你可允?” “你……你这话何意?莫非你要谋逆?”江作天大惊。 “铮”一声,剑刃出鞘,冷锐剑锋转眼贴上江作天咽喉,站在他眼前的少年忽然间便出手,那剑未见血,便已叫江作天觉得死过一回,洒顿时全醒。 “你……你要做什么?” “江大人,若你执意如此,那便记住你今日所说之话,可别将她轻易许人。来日,我必以后位将她迎回。”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大家。 哭,赶着囤稿,名字弄错了,是江作天,已经改过来了。 ☆、第57章 险困 三月初五, 佛诞日至。按着惯例,每到佛诞日,太皇太后必会亲至南华寺参加法会,在佛前祈福, 可前几天鉴宝会上太皇太后乐得太过, 回去竟病倒,去不了南华寺, 江婧又要主持宫中慈卖会, 脱不开身, 便将此事交给了江善芷,由她代太皇太后去南华寺。因佛经由姜桑梓代太皇太后抄写, 故她也陪着去了。 这日天空下起小雨, 雨丝绵绵如线不断,天色阴沉。宫里一早备妥车马, 江善芷起个大早,收拾妥当后便向霍翎辞行。 “阿芷,你……”霍翎将她送到东宫门口, 欲言又止。 江善芷“扑哧”一笑, 道:“殿下是有话想托我带给姜姐姐?” 霍翎也失笑,他这心思竟瞒不过她。鉴宝会结束,他忙得很, 午后的授课停了几日,只由江善芷代劳,他也有些时日没见过姜桑梓了。 “这两天回寒, 南华山又冷,叫她多穿些,别冻病。既然去了山上,机会也难得,告诉她,我放她休沐,回来再读书。对了,她这两日好像人不大痛快,让她多注意些饮食……”他想起什么就交代什么,看到江善芷越笑越大,也觉得自己啰嗦,便加了句,“你自己也一样。” 江善芷对自己被算进这没诚意的附加中并无忿意,只捂嘴笑着点头。 “知道了。明日就回来,殿下还这般惦记,要是叫姜姐姐知道,她必甜到心里。” “去吧。路上小心。”霍翎不计较她的取笑,挥手让她离开。 …… 因为代太皇太后去南华寺,用的自也是太皇太后的仪仗,队伍绵延数里。 姜桑梓独自坐一车,在车里颠得昏昏欲睡,好容易挨到马车停下,宫人挑了帘子,冷风嗖嗖地钻入,姜桑梓拢紧衣襟,扶着宫人的手跳下马车。 车马已到南华寺前的石阶下,为显诚意,这段石阶太皇太后要亲自走上去,故所有人都跟在江善芷其后。 天色虽阴,可未减南华寺恢弘,石阶两侧早有僧人双手合什立在其上,南华寺住持也已带着众僧候在门外,一见车驾便上前迎人。 姜桑梓跟在众人后头拾阶而上,进了寺中便有僧人领着她去禅房先落脚。 “姜姐姐。” 她才喝了口茶,便听到江善芷传来,她忙迎出去。 江善芷找了处没人的地方,悄悄把她拉了过去。 “怎么了?”她奇道。 “咳。”江善芷清清喉咙,掐出粗沉声音来,“这两天回寒,南华山又冷,你多穿些,别冻病。既然去了山上,机会也难得,我放你休沐,回来再读书。对了,你这两日不大痛快,多注意些饮食……” 姜桑梓一听便知这是在学霍翎口吻,笑着捶了她肩头一下,道:“你学坏了,知道取笑人了。来找我就为这事?” “这事还不够重要啊?我可在殿下面前承诺带到的。”江善芷说着,又从袖里摸出封信递给她,“喏,还有这个。镇远侯的回信。你快看看,信上都说了啥?” 她也好奇镇远侯到底查到什么。 姜桑梓不避讳她,只瞧了瞧四周无人,便动手拆信。才看了两眼,她便蹙眉。 “写了啥?”江善芷催道。 “什么都没写,我爹这信上只说此事重大,非笔墨能尽,故找人细诉予我,约我在南华寺后相见。”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姜桑梓一 分卷阅读95 眼望尽。 “南华寺后?什么时间?我去。”江善芷忙道。 “不用,我亲自去。”姜桑梓将纸细细叠好,收进衣中。信的内容她有些怀疑,但看字迹确是姜梦虎的,况且约的又是白天,她便暗想自己太多疑。 “可他们不认你怎么办?”江善芷没有多想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让来人信我。你如今是代太皇太后在此祈福,不能离开,我在这里倒容易行事。”姜桑梓拉着她往外走去。 法会马上开始,她们没有时间多聊。 …… 信上约的时间是申时,天还亮着。姜桑梓并非宫人,无需服侍人,进了宫她自然也不能带贴身丫头,故到了时辰便寻个借口,独自去了南华寺后山。 江善芷则留在法会上听高僧**。 到了申时,法会暂歇,江善芷到禅室休憩。她心神不大宁,呆在房中觉着闷,便起身去了禅室外头散步。 雨还在下,外头已泥泞,她带着月蓉并几个宫人,在廊下慢慢走着,不妨耳边传来一声叫唤。 “太子妃。” 江善芷转头,瞧见对面厢房的长廊下站着个妇人。 佛诞日的南华法会,除了太皇太后诸人之外,京中命妇也会参加,故今日这里还有许多女眷。 “太子妃,是安国夫人。”月蓉比江善芷更快瞧出了来人,惊喜道。 江善芷做了这么久的太子妃,早将姜桑梓家的情况也摸了一遍,自然知道安国夫人是姜桑梓的姨母,当下便扬起笑脸迎了过去。 “姨母还是唤我姜姜吧。”她学着姜桑梓的语气开口,伸手阻止了安国夫人行礼。 “哟,一段日子没见,你倒学会温柔了?”安国夫人还是瞧出些差别,倒没多想,只当她在宫里改了些性子。 “姨母又取笑我。”江善芷上前挽了她的手,一齐往前走着。 两人闲聊起来。 安国夫人问了些她的近况,江善芷一一答了,才也问道:“姨母,我父亲这些日子可好?” 这问题,她替姜姐姐问的。江家的情况,她多少还能通过姜姐姐知道些,可姜家的情况,她人在宫中,却是一点都不得知了。 “你父亲前几天奉旨去了汉宁办事,还没回呢。你放心,他没事,身子硬朗得很。”安国夫人回答她。 “去了汉宁?我怎么没听说?”江善芷猛地驻足。 “你小点声。他是奉皇上秘旨,悄悄过去的。这事啊,还是你姨父昨晚才告诉我的,你可别往外传,要耽误事的。”安国夫人忙捂了她的嘴。 “他去几天了?”江善芷急道。 “有五六日了吧。” “五六日?”江善芷大惊。 她的信送出去才短短两天就已回复,可他父亲已离京五六天,这时间上就不对,那封回信有问题。 姜桑梓有危险。 …… 申时,南华寺后山。 天还透亮,姜桑梓撑着伞独自走到后山。南华寺依山而建,后山就是南华山,密林悬壁,十分大。信上说南华寺后山西侧的石洞,姜桑梓走了一小段时间,果在前边瞧见个石洞。 四周荒草丛生,看着是个人迹罕至之处,不过附近没有巨石高木,一眼望遍,无法藏人,她看得清楚,身后不会有埋伏,这才走到石洞前探头望去。洞里有隐约火光蹿动,看起来倒颇大,墙上倒着个人影,似乎有人站在洞中。她只往洞里走了两步,就不敢再进,只是开口喊道:“有人吗?” 洞里只有她的回声,没人回答她,人影跟着火光晃动,生出几分诡谲。 姜桑梓蹙眉,心生不妙,当机立断不再往前,转身就要出去,岂料洞口哗啦啦一阵石块下雨般落下,阻了她的步伐。 她慌乱间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石壁上,洞口却有黑影落下。 乱石飞溅,她逼不得已闭眼,再睁开时,洞口处已被巨大石头堵个严实。 她心一惊,石壁的寒凉透骨而来,让人绝望。天光已失,洞里只剩火光晃着,她转头看去,洞里哪有什么人,只是立着个田梗上的稻草人而已。 有人设局,故意诱她……不是,诱“太子妃”进来。 姜桑梓扑到巨石之前,用尽全力推石,但这次,江善芷的怪力也救不了她,石头纹丝不动。她发声呼救,可声音尽数被巨石所拦,传不出去,便是传得出去,外头人迹罕至,根本不会有人听到。 这是要叫她死得悄无声息。 姜桑梓颓然坐到地上,与这些贼人相比,她果然还是不够聪明。 坐了一会,她忽又站起,跑至洞中,抽下墙上火把狠狠掷到地上,用脚踩灭。 洞里最后的光芒消失。 …… 江善芷已急得顾不上规矩,她带着月蓉领着几个宫人在南华寺后山来来回回地找人。可南华寺的后山太大,又直通南华山顶,姜桑梓也没告诉她具体位置,她们找起人来如大海捞针,时间一点点流逝,江善芷只担心最后就算寻到,也已晚了。 雨势渐大,她顾不上撑伞,心急如焚之下竟也不觉湿冷。 “太子妃,出了何事?” 大雨之中,有人急步奔来,是此次奉命护卫太子妃一行的统领,不是别人,恰是神机营的左掖副将沈鹏,以及跟在沈鹏身边的左一江。 “左……小侯爷,沈统领,救命。”江善芷第一眼便看到了左一江,如同看到救星。 “你别着急,慢点说。”碍于外人在场,左一江无法上前宽慰她,只能沉着脸道。 这趟出行霍翎与他皆不放心,便决定由他亲自跟来,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姜……阿芷失踪了。”江善芷说罢瞧了眼左一江,咬牙道,“小侯爷,这事我只能和你说。” 除了左一江,她不相信别人。 ☆、第58章 埋伏 听完前因后果, 便是左一江向来顺着江善芷,此时也不禁沉下脸。 “江姐姐,你们真是……”左一江想训她两句,可瞧着她望来的惊急眼神, 便又将话咽进肚里, 转身唤来沈鹏。 “沈统领,江家姑娘在南华寺后山失踪, 你速带人彻底搜查这里, 一定要将人找出来。”左一江冷静道, “南华寺里应该藏有此地舆图,太子妃你需亲自问方丈要;沈统领, 把南华寺所有出入口堵住, 不许任何人出去,再派人盘查寺中所有僧人以及今日香客, 还有这两天寺中可有异常情况……” “是,小侯爷。”沈鹏得令退开,挥手召来手下, 自去安排。 不多时便有十来名禁卫军往后山搜去。雨仍在下着, 密如丝线,整座山笼罩在水雾中,地面泥泞不堪, 越发难走,江善芷裙摆已被溅满泥污,头上也是细密雨珠, 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 “信是我传出 分卷阅读96 去的,也是我交给姜姐姐的,其中到底出了何问题,为何我竟一点没有察觉?”她又担心又自责,语不成调。 “江姐姐,这不怪你。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找回皇嫂。”左一江将手中的伞全部撑在她头上,自己一身都落进雨中。 “不说了,我先去找方丈要舆图。”听到他的声音,江善芷才找回一点冷静。 “嗯,快去吧。”他也不想她老呆在后山这湿冷之地。 江善芷转身往寺里跑去,只是才跑出两步,她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把伞,竟左一江趁她发怔之时将伞塞进了她手里。她回望,左一江正背对着她站在雨里观察后山情况,整个人叫雨水笼着,像块能够依靠的岩石。 …… 天色渐渐暗沉,夜幕降临,山野中火光蹿动,皆是举着火把四处搜索的禁卫军。雨倒是停了,可到处都湿,山路上的砂泥叫雨水一泡成了浆,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人,仍旧没找到。 沈鹏已盘查过各处出入口,申时过后并无人外出,若是姜桑梓被人所掳,现下肯定还藏在山上某处。左一江将搜查范围扩大,连南华寺亦不放过,不过为免引发恐慌,他们无法大张旗鼓地搜,只悄悄在寺里各处寻找。 江善芷心中难安,将舆图找来后就陪着守在山上,不论旁人如何劝都不肯回去。左一江亲自在山搜寻一阵回来,发现她还站在山林里,目光顿沉,冲着旁人发了火。 “怎么还让太子妃站在这里?” 月蓉与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人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左一江在宫中常是笑脸迎人,几曾对人这般动过怒。 “小侯爷,与她们无关,是我自己要等。”江善芷拢紧身上披风道。 “这里山风大,潮冷得很,你不如先回寺里等候,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左一江只能劝她。 “我不回去,回去了我难受,我就站在这里,不给你添乱。”江善芷说着,从月蓉手里接过套披风递到他面前,“小侯爷,天冷,你也保重,阿芷可全拜托你了。” 那是件防水的皮制短披,正是雨天夜行所用。他这人大冬天也就穿身薄袍,今日也一样,可山里的寒意潮冷入骨,入夜犹胜冰霜,一件薄袍哪里挡得住风?他又淋了雨…… “多谢太子妃。”左一江冷竣的眼里终于露了丝温柔,接下她手中披风,不作多想便展披上背。 江善芷想对他笑,可那笑却难以挤出,姜桑梓失踪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也不知如何。 …… 洞里没有光芒,姜桑梓蜷在石壁下,眼前只剩不见五指的幽暗,耳畔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便是心跳声,仿若与世隔绝。 无计可施的情况让人绝望,背靠的墙壁湿冷入骨,她却越来越觉闷热。脑中一片空白,她想不出逃命方法,只能任由时间与生命一点点消耗,昔日种种自心间划过,最终定格为一张年轻的脸庞。 她惊讶于自己在最后关头竟会想起霍翎,似乎回忆起他,心便添一丝安宁。 黑暗就不那么狰狞。 坐得久了,姜桑梓腿开始发麻,身体也酸涩难当,她缓缓倒下,蜷成团躺在地上。山洞其实并不大,只是有个转角,看着才深,故这里空气也少,唯一的洞口被巨石堵牢,就算她牺牲光明将火把熄灭,也阻止不了空气渐渐变得稀薄,她呼吸开始艰难。 要死了么? 那么,阿芷该怎么办? …… 亥时末,山里愈发潮冷。月蓉往手心呵了呵热气又跺了两下脚,她已冻得通体冰冷,可主子不肯走,她自然也要陪在这里等着。眼瞅着天越发寒冷,她心里担忧,自己冻坏不打紧,若是把主子冻病麻烦就大了,想了想,她又劝道:“太子妃,还是先回去吧,要是您也冻病,可怎么是好?” 江善芷并没回应,连头也没转,月蓉横下心凑到她身边再劝。 “太子妃……”劝说的话才起个头,她就发现江善芷的不对劲了,声音急起,“太子妃,您怎么了?” 江善芷正揪着衣襟,微张着唇,喘得厉害。 “快快,把灯拿过来。”月蓉忙唤人。 宫人将琉璃灯凑近来照着,昏黄光线之下江善芷的面容已呈痛苦之色,眉紧锁,眼半闭,胸脯起伏剧烈,连话也说不出。 “太子妃!来人,快来人。”月蓉大急。 “发生何事?”左一江听到惊呼,从远处跃来,落到她们面前。 “小侯爷,快瞧瞧我们太子妃。”月蓉哽咽急道。 话才落,江善芷已经倒下,左一江顾不得许多,伸手接下她,转手就将她又交到月蓉手里。 “把她扶回寺里,这趟出行有带女医,马上去请。” 他急声吩咐,从旁边宫人手里劈手夺过灯笼,亲自照着路陪她回寺。 …… 禅房里烛火透亮,窗纸印出几重人影。 宫人高举烛台站在床榻边,为女医照着床上病患。女医已满头大汗,太子妃的喘症起得急,毫无征兆,她诊不出原因,能喂的急药已喂,该施的针已经施过,太子妃的情况却半点没有改善,脸色愈发差了。 “到底怎样?”左一江拍案而起,双眸赤红。 女医吓得从床上下来,躬身道:“小侯爷,我……我已尽力,但太子妃这病来得古怪,我亦无能为力,最好能马上送回宫请老御医诊治。” 左一江握紧拳,江善芷气息越来越弱,他害怕,怕极了。 挥手遣退御医与屋里宫人,他朝月蓉道:“月蓉,我去备马,你帮她穿戴严实些,我带她回京。” 眼前情况,他只能先带她回去找东辞。 “你带太子妃回去?可是你们……”月蓉看看江善芷,又看看左一江,到底没将后半句话说出。 左一江却已明了:“她这病太急,顾不了这些,我直接以马带她回京会快些,到时候我会自己向殿下解释请罪,不过这里的事就要拜托你了。为了你家主子名声,今晚这事,不能让人知道。” “月蓉明白。”月蓉煞白着脸,红着眼,咬牙道,“小侯爷,我家主子性命就交给你了。” …… 左一江很快把马备好,牵至寺外,与沈鹏交代着,那厢月蓉已悄悄把披好斗篷的江善芷送到寺外。斗篷裹得严实,兜帽遮去大半张脸,夜色中谁也瞧不出她的模样。 “沈统领,江姑娘的生死就交给你了。” “小侯爷放心,在下必不负所托。”沈鹏抱拳。 左一江点点头,翻身上马,单手抓了缰绳,另一手朝江善芷伸出。江善芷浑浑噩噩,月蓉助她抬起手,左一江抓住她手腕,轻而易举把她拉上马前,稳稳坐在自己身前。 身体颠了颠,江善芷恍惚睁眼,发现自己挨在左一江胸前。 “姜……姐姐…… 分卷阅读97 ”她艰难吐字。 “已经交代沈鹏继续找,你病得急,我先带你去寻东辞。”左一江言简意赅,双腿夹/紧马腹,喝马跃出。 “可……我……”江善芷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要窒息。 风声从身边呼啸而过,吹散她的话。 “别说了。”左一江单手环过她的肩,另一手拽紧缰绳,疯了般催马。 马儿在漆黑山间狂奔,蹄声如疾雷响过,转眼远去。 …… 暗夜中,几人如鬼魅般在山间草木丛中悄然掠过。 低沉的对话声响起,似鼠蚁窸窣,说的并非官话,也不像是大安地方话,听着像舌头永远撸不直,每个字都绕着弯。 马蹄声远远传来,草木之间寒光倏尔一闪,几道人影飞起,伏向这鱼肠山道的两侧。 绳索悄然拉紧,横贯路中,两头紧紧缠在山道两侧的树杆与巨石上。 五双眼睛专注盯着山道上疾驰来的马。 …… “咴——” 马儿嘶鸣响彻长夜。 疾行中的马突然倾斜身体往一侧倒下,马背上的人都被往前掼出。 绊马索? 左一江抱着江善芷从马上飞出时,脑中已闪过可怕猜测。 有人在这里设了埋伏。 ☆、第59章 绝境 慎戒堂里灯火通明, 霍翎今夜未回宫。 姜桑梓当初的提议起了效果,前京卫指使司指挥使的遗孀,周府如今的主母李氏在天黑之前亲自将独子周永昌送到慎戒堂来,可同时来的, 还有周府被周永昌发狂时砍伤的六个人。 血水自马车上滴落, 痕迹一路拖到了慎戒堂。 为了逼儿子戒断,李氏将周永昌锁在他的屋子里, 可不想周永昌竟趁着下人送饭入府时逃了出去。李氏便命人捉他, 这周永昌毒/瘾又发作, 颠狂不识人,拔剑遇人便斩, 前后连伤了一十三人, 这六人是其中伤势最重的。 事态严重,霍翎亲自坐镇慎戒堂, 命东辞全力救治伤者,又吩咐人将周永昌先送进戒断室关起。因事涉伤人害命,霍翎又再派人请了京兆尹过来商量此事。 李氏在慎戒堂中哭成泪人, 跪求霍翎。 “殿下, 求你救救我儿,救救这些伤者,求求你!” “夫人请起, 本王自当尽力而为。”霍翎扶起她,命人看座。 李氏泪不能止,霍翎也劝不住。 若能早一步将周永昌送到慎戒堂, 今日也不至酿成如此大祸。兆京平安十几年,竟出了这样骇人的凶案,明天这折子递到皇帝案前,他父皇也该头疼了。 …… 幽夜静寂,刀剑出鞘的声音清晰可响。江善芷从马上坠下,天旋地转,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也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何事。坠势甚急,她以为自己会摔得粉碎,可最终却落进温暖坚实的怀里,被人紧紧搂着,在石道上滚过。 饶是有人这么护着她,砂砾从她背上碾过,她也觉得肌肤像被利刃划破,可想而知护着她的那个人所受的痛楚必强过她数倍。两人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直到那人的手臂撞上山石才最终停止。 她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却仍很快抱着她坐起。 “江姐姐,你怎样?” 江善芷喘不过气,软软倚在他怀中,勉强摇头张口:“你呢?” “我没事。”左一江抚过她的发,道,“不过今晚看来有人要置我们于死地,小爷我少不得要大开杀戒了,江姐姐,你别怕。” 他口吻冷静,隐约还带着笑意,江善芷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听话地点头:“不怕,有你在。” 她很安心。 左一江把她往后一抱,让她靠在山壁上坐好:“姐姐在这儿坐好了,别动。” 她歪着头只睁开条眼缝,只看到他黯淡的轮廓,还来不及说一声“小心”,那黯淡的轮廓已从她眼前消失。 山野间浓烈杀气涌来,刀剑交鸣铮铮作响,打斗声音不断传来,山石滚落、树折木裂,她看不到眼前情况,却也能判断得出来眼下情形十分危急。 左一江却半声未出,她只闻到渐渐浓烈的血腥味道,也不知是谁的。 “那小子右手受伤了。” 异域语言又起,别人听不懂,江善芷却听得懂,是苍羌语。 左一江右手伤了? 江善芷心头忧惧至极,用尽全力睁眼望去,却只见眼前一道冷冽刃光,直奔她而来。她心跳似猛地停顿,只当自己必死无疑,然电光火石之间,耳畔响过嗡然震鸣,刃光被剑格开,左一江挡到她身前,她只闻得衣裳裂响,有人一刀劈在他背上,他撑不住朝前一扑,将她压在石壁上。 她嗅到他身上传来的可怕血腥味。 江善芷颤抖着伸手一摸,摸到粘腻一片,全是血。 “你受伤了?”她声音带着颤意,心里恐惧犹如藤蔓疯长,恨自己帮不上忙,只能拖累他。 “没事,不是我的血。”左一江咬牙骗她,反身又刺出一剑,将身后敌人挡开。 这些人有备而来,看身手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功夫却不是中原的。他们不是冲着江善芷来,而是专门来杀他的。这趟下山,是他害了她。 心里想着,左一江的招式却未减。来人有五个,身手极高,又擅长黑夜格斗,于他极不利,若他只有一人,倒能想办法逃走,但眼下他还带着江善芷,这几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他身后的她,知道这是他最大的弱点,如今刀光已全部逼向她,再缠斗下去对他们很不利。 “江姐姐,别嫌我脏。抱紧我,我带你杀出去。”他回身笑语一句,单手将她抱起。 生死绝境,早已顾不上规矩不规矩,江善芷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把头紧紧埋在他脖弯里。刀刃攻来,左一江只剩单手应敌,任那刀刃划过自己手臂,他方有机会跃到半空,全力横扫一圈剑气,将身边敌人逼退,他方折身,飞掠向山道。 倒地的马儿早已站起,正沿着山路往下走着。 左一江带着她疾奔到马旁边,用力拽住缰绳,逼停马儿。他将她往马上一放,把缰绳往她手里一塞。江善芷趴在马背上,听他喘息着开口:“江姐姐,这匹马会带你回到殿下那里,你抓紧马缰,一定要好好回去!” “那你呢?”江善芷虚弱道。 “那些人要对付的是我,我若与你一起,他们必不会放过,你先走吧。”左一江把她斗篷拢好,“别担心,我还要娶你,不会有事。” “左一江!”江善芷心里痛极,拼着一口气唤他名字。 他却扬手拍马,马儿咴咴两声,朝前飞奔,她艰难回头伸手捉他衣角,却只与他的衣袍擦过,左一江黯淡的轮廓转眼消失。 隐约之间,刀剑声再度传来,左一江狂妄的笑声夹在其间:“小爷手 分卷阅读98 里这剑出了鞘,还没尝到甜头,来,我们好好玩玩。” 风声呼啸,马儿远去,声音渐远,江善芷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 …… “启禀殿下,受伤的人已经救治妥当,两个伤重者还需观察,其余四人均已无大碍。” 东辞忙了一夜才将六个伤者彻底救治包扎妥当,连衣裳都顾不上换,便前去寻霍翎回禀。 “有劳东辞先生了,明日恐怕还要忙碌,你先去休息吧。”霍翎也没歇下,正等着东辞回话,如今闻言得知无人死亡方松口气。 今日之事已将人折腾得精疲力竭,霍翎也疲倦不堪,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与霍汶的赌约已经有了交代,这些时日诸人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殿下也早点歇下吧。”东辞客气一句,正要躬身退下,屋外忽有人匆匆跑来。 “殿……殿下,太子妃……太子妃回来了。” “什么?”霍翎目光一凛,从座上走下,“她在哪里?” “还在门外,她一个人回来的,好像受了伤。” “带我去。”霍翎言语之间已往门外走去。 东辞蹙紧眉,紧随其后。 这深更半夜的,太子妃一个人回来,又受了伤,只怕是南华寺那边出了意外。 夜色沉沉,这一天的疲倦还未褪去,新的麻烦又至。 …… 慎戒堂的肃安阁里人影晃动,房中搬进了几樽大烛台,烛火将屋子照得通明。江善芷躺在床上,不住喘息,意识已有些涣散,只剩口气强自撑着,将事情从头到尾说出。 姜桑梓失踪,左一江陷伏,两人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 霍翎面色差到极致。 “殿下,太子妃脉象正常,身体并无异状,这喘症不知何来,若要查清需要时日,我已用了应急之法,但对她都无效。”东辞替江善芷诊治了一番,得出的结果与南华寺里的女医一样。 “不必查了,我知道怎么回事。”霍翎一拳砸在桌上。 上次两人陷入险境之时,江善芷遇到生死之险,姜桑梓就曾发生过同样的情况。她伤好之时曾作过猜测,提及两人易魂后同命,不过因为并无实证,只停留在猜测上,故没有告诉过江善芷。 这次江善芷好端端地出状况,这岂非意味着,姜桑梓身陷险境。 如此一想,霍翎倦意全消,只剩满心忧急。 东辞跟随霍翎有段时日,从未见过他失态至此,相必情况极为严峻,再加上左一江遇伏生死不明,便也沉了脸色。 “崔明。”霍翎思忖片刻,疾步行至房外,朝着茫茫夜色开口。 “属下在。”夜幕中有道人影自檐头飞下,落到他身前单膝跪倒。 “把你的人全部叫上,即刻随我去南华寺。”霍翎冷道。 “是。”崔明点头应诺。 …… 更鼓敲过两声,大安朝的兆京已陷入沉眠。 蓦地——无数马蹄急踏声响过街巷,沉睡的娃儿被惊醒,哇哇哭泣,几家灯火逐一亮起,有人偷偷推开窗子张望一眼便很快又将窗关下。 街巷上飞驰过一队兵马,青铠红缨盔,腰间佩刀,也不知是京里出了何急情,才这般趁夜行军? 江善芷被人抬上马车,车马行得极快,她浑浑噩噩间还记挂着左一江与姜桑梓,拼着命不让自己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行到哪里,她忽觉巨大倦意来袭,一时难以支撑,双眸一闭陷入黑暗。 霍翎在前头领着人马疾速赶往南华山,忽听到身后传来惊呼:“殿下,太子妃晕厥。” “吁。”他猛得勒停马,转头望去,却见马车里飘下个人影。 火把光芒被风吹得狂动,那人影半透着火光,虚无如烟。 不是人,是江善芷的魂魄。 ☆、第60章 救人 浅淡的魂魄若没了火光的映照, 就融入夜色之中,彻底不见。霍翎的目光不敢移开江善芷半分,生怕一不注意就看不着她。 若按先前情况,一旦离魂, 她们的魂魄是能寻到自己肉身, 这便意味着他只要跟着江善芷的魂魄,就能找到姜桑梓所藏之处。 正想着, 东辞已很快上马车诊治完江善芷的情况, 又匆匆跳下马车, 疾奔到他马前,脸色很不好:“殿下, 太子妃的情况不妙, 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霍翎握紧缰绳,强自镇定。江善芷的魂魄已经飘到他正前方, 她也不说话,只将手往前一指便望回霍翎,似在指路。 他们已经行到南华山道中段, 离南华寺还差一半山路。 “东辞, 你在这里照看太子妃,不论用任何办法,先保住她的命。崔明, 把你的人分作两队,一队护送马车上南华寺,另一队去南华山骡子坡的山林中寻找安乐侯。本王先行一步。”霍翎很快做出决定。 “是。”东辞与崔明各自领命。 霍翎扬鞭, 不再有丝毫犹豫,按着江善芷所指方向策马跃出。 江善芷魂魄化成一阵疾风,飞在霍翎身侧,领着他往前行去。 姜桑梓、江善芷、左一江,如今三个人的命都攥在他身上,霍翎恨不得自己能化成道闪电,快一些再快一些赶到南华寺。 …… 黑暗无边无际,姜桑梓的魂魄从江善芷肉身剥离之时,已是浑沌不堪。 江善芷肉身目前的情况似乎对她有些影响,这一次的离魂,她无法像前几次那般自由走动。 生死轮回将她禁锢在这个地方,她踏不出这个山洞,即使是魂魄,也深陷黑暗。 如果她现在死了,是不是永远被囚禁在这里? 这想法叫她不寒而栗。 …… 霍翎赶到南华寺时已到黎明时分,太白星已显,天将亮。沈鹏彻夜未眠,带着人将方圆十里都搜个彻底,整座南华寺也已被他的人全部包围,但姜桑梓的下落仍然不明。 “属下无能,还是没有寻到江姑娘的踪迹。” 知道霍翎连夜赶到南华寺,沈鹏显然有些惊讶,亲自跪在他面前回禀。 霍翎脚步毫无放缓的迹象,只朝沈鹏示意:“沈统领不必自责,马上带人跟本王来。” 言语之间,他已跟着江善芷的魂魄往后山西面行去。 “殿下,那边已经搜过,并无江姑娘的踪迹。”沈鹏跟在他身边道。 “跟本王来。”霍翎没功夫向他解释。 没走多久,江善芷的魂魄便停在了一块巨岩之前,她面容惊急地指着巨石,不住地拿眼睛望霍翎,若是魂魄会流泪,此刻她怕已泪流满面。 “拿火把来!”霍翎几个箭步冲至石前,命人取来火把照着,他再仔细查看这块巨岩。 巨岩约有两人高,十分大,两个七尺男儿展臂拉手也无法一次丈量岩石宽度,可见其之大。霍翎 分卷阅读99 查看片刻,从腰间拔出佩剑,在石头与岩壁交接处拔了两下,发现一条细细的缝隙。 “石后有山洞,人被困在里面。”霍翎收剑回鞘,绕着石头又走了一圈。 这石头巨大,将山洞堵得严实,如果里面没有别的通气孔,时间一久姜桑梓就会窒息,看阿芷目前善,洞里空气恐怕即将耗尽,若再不将石岩挪开,她命在旦夕。 霍翎面上虽毫无表情,背上却已生出冷汗。 自小到大,他所受教育极其严苛,从未被娇惯过。霍汶说,帝王虽为天下至尊,却也需吃得天下至苦,如此方能为王,且为王者,首要之事便是不可畏惧鬼神与生死,如此方能不惊。 所以,他从不怕死,向来冷静。 可今日,霍翎终于知道,何谓恐惧。 …… 天色微明,山林轮廓已显。 十多个禁卫军站在巨岩前,费尽全力撬着巨岩,可岩石始终纹丝不动。另有几人拿着锐器由地上往里凿孔,要凿出气孔来为姜桑梓争取时间。 “殿下,不行,这石头太大,我们人手不足,撬不动。”沈鹏满头大汗来报。 “能炸开吗?”霍翎问他。 “如此大的岩石,又是一整块,不好炸,我们恐怕没有足够的火药,再者我们不洞中情况,贸然炸石,也有可能伤及洞中的人。”沈鹏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 两人正想着办法,不远处有个瘦小身影吃力地拎出一个大木桶。 “放饭了,今天是全素的包子!都在山里累了一夜,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干活。”清脆地声音响起,惹得四周禁卫军都望去。 “快闭嘴。”离他最近的禁卫军忙低声喝了他一句,又给他打眼神。 他不解。 “太子殿下也在,没功夫吃饭,你快拿回去。”那人便小声解释。 “殿下恕罪,此人是我上个月刚收留的流浪儿,因见他可怜,就让他在军中当个后备充充伙夫,专管兄弟们吃食。昨夜之事因为保秘,故没向他说明原因。我这就让他回去。”沈鹏忙向霍翎请罪。 霍翎随意点头,并未多注意。 “听到没有,快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哥几个没空吃。”禁卫军得了沈鹏意思上前,把人往回撵。 “诶?别赶别赶,我自己会走。”那人又推起木桶,头却忽然从挡在自己身前的壮硕禁卫军身侧探出,“你们想把那块石头挪开?” “还多嘴?小心殿下降罪。快走。”禁卫军警告他一声。 岂料这人竟扬声开口:“那石头上面有机关,你们这样只用蛮力,当然撬不开。” “胡说八道什么!”禁卫军沉下脸,喝道。 那厢霍翎听到这话不禁转身:“让他过来说说,这有什么机关?” “嘿。”那人砰地放下桶,扬眉笑着跑过来。 霍翎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模样。 他生得干瘦,脸也小,皮肤微黑,其貌不扬,笑起来牙齿雪白,身上是套不合身的伙夫服,因为太过宽松被他用腰带束紧。 “你说说,这是什么机关?”见他跑到自己身前也没个礼数,霍翎便问他。 “这石头如此大,石质与山体不同,显然不属于这座山,一看就是从他处挪来。既然要安放此石,这里便必定设有固定与控制它的机关。” “我们已经搜过,四周没有机关痕迹。”沈鹏脸色微沉,“阿啸,不要在殿下面前信口雌黄,还不快点退下。” “沈统领,你别急。”阿啸笑嘻嘻,并未因霍翎身而起半点惊惧,他抬头看看天,“你们当然找不到机关,机关设在上面。” 霍翎跟着往上望。这石洞之上是个峭壁,虽说不算高,但一眼望去,只有石壁,并无其它。 “这是岭南那里的石闸术,以绳索木轮轴垂吊起巨石,作为守阵困人之用,一旦巨石落下,机关便废,无法再启用。”阿啸收回目光,眼珠子转转,笑道。 “机关废了?那可有办法快速挪开巨石?” “别人我不知道,我嘛……不成问题。”阿啸抬起下巴,自信满满。 “殿下,你别听他信口开河误了救人时间。这人不学无术,只会满嘴谎话”沈鹏狠狠瞪着他,大有责备之意。 阿啸却仍笑着,并无替自己辩解之意。 “小兄弟,你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帮本王救出洞里的人。本王必会铭记小兄弟之恩,来日小兄弟若有困难,只要本王能力所及,小兄弟开口,本王必义不容辞。”霍翎摆手阻止了沈鹏的话,朝阿啸拱手。 “你会有机会报恩的。”阿啸磨磨鼻子,收起笑,道,“要我帮忙可以,你要他们听我指挥!” 他的手指向沈鹏与其他几个禁卫军。 沈鹏眼一凶,还要喝他。 “行。”霍翎同意了。 …… 阿啸身子瘦小,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手却极其灵活,双手攀着岩壁,双脚轻点石面,竟轻而易举地攀上几乎没有着力点的峭壁。他的姿势古怪,速度也不快,仿若紧紧贴着石壁向上爬的壁虎。 山下众人都抬头望着,均替他捏了把汗,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从石壁上刮下,然而他却纹丝不动,一步步往上爬去。 除了凿气孔的人还在继续外,余下的禁卫军都已停下手上的事,与沈鹏一起在洞下待命,虽然要他们听从阿啸指挥让人不甘愿,但太子之令无人敢不从,再加上阿啸露了这一手叫所有人惊诧,倒把他们的不服之意总淡几许。 霍翎心急如焚,却也催他不得,只能冷静看着。 没用多长时间,阿啸就爬到山顶,人影隐入山上斜生的树后,众人便跟着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可还没看到他的人,就先看到他从山上甩下的一根粗绳。 “机关在这里。”阿啸声音远远传下,“沈鹏,叫十个兄弟拉着绳子上来。” 沈鹏听到这小子竟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由怒瞪眼睛,可一看霍翎在身边,便少不得咬牙忍了,挥手叫来十个人,依次爬上山。 “下头的人也帮帮忙,拿硬物将石头往左面撬起,待我发声之时同时用力。” 阿啸又道。 霍翎点点头,沈鹏只能依言行事。 “一,二,三,起!” 众人皆准备妥当,阿啸将牙一咬,发出沉喝声。 只闻得几声“隆隆”响动,石头竟在众人合力之下往左侧一寸寸挪去。 霍翎眼中一喜,飞身上前,取了铁锹插入石缝间,亲自出手帮忙。 盏茶功夫,石头已挪开道小入口,众人都已汗湿浃背,手上力竭。 “收。”阿啸声音又传下。 所有人同时收手。 那道入口不大,但也够一人侧身而入,洞中光景隐约可见。 “当”地一声,霍翎将手中铁锹掷到地上,率 分卷阅读100 先闪身进了洞里。 光线自洞口处斜斜穿进,只照到洞口几步范围,霍翎一眼便见到浅淡的光芒里惶惑迷茫的魂魄。 那道魂魄,已几近消散。 …… 东辞带着江善芷赶回南华寺,抵达后山时,恰见到石头被挪开。 “沈统领,找到人了?”他跑到沈鹏身边问他。 沈鹏正抹着满头的汗,闻言回答:“应该找到了,被人用石头困在洞里。” 东辞上上下下看了眼石头:“如此大的石头,怎么挪动的?” 沈鹏正要答应,四周忽响起兄弟们的呼声:“阿啸下来了,阿啸!” “怎么挪的?那要问他了。”沈鹏神色复杂地望向山上下来的人。 阿啸正拉着绳子从山上跳下,他脚尖点过山壁,人便如蜻蜓点水般一点点落下,姿态轻盈,与上山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东辞望了两眼,神色立变。 “嘿嘿。”阿啸落地,得意万分地看着把他围在中心的禁卫军兄弟,享受他们的夸奖,眉毛几乎扬到太阳穴。 可忽然间,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之外传进来。 “霍!锦!骁!你为什么下山了?” ☆、第61章 惩罚 漆黑一片的洞中突然钻入道细细的阳光, 霍翎自阳光中走出,借着暗淡的光线看到倒在地上的江善芷与蜷缩在她脚边的姜桑梓的魂魄。 姜桑梓的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即使光线照入也没有反应, 她的魂魄颜色已非常浅淡。 霍翎小声唤了句:“姜姜。” 她方恍恍惚惚地抬头, 看到他的第一眼,迷茫的眼神像做梦般。霍翎不敢再耽搁, 冲到江善芷身边蹲下身, 先伸手探了她的鼻息, 她的鼻息已十分微弱,他立刻抱起江善芷的肉身, 飞奔至洞外。 “东辞, 过来看看。”将江善芷放在洞旁的石壁前,他朝东辞唤道。 东辞不得不暂时放过阿啸, 朝这边过来。 江善芷看到自己的肉身,不作多想,魂魄飘去, 倏尔进了自己身体, 洞里的姜桑梓一个激凌,恢复了自由。 …… 天色已透亮,骡子坡的草坡狼藉不堪, 一场厮杀结束,草坡随处可见飞溅后洒落的血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味, 风吹不散。 “说!谁派你们来的?你若说了,小爷就赏你死得干脆!” 阴蛰森冷的话语从坡底的老树下传出。 左一江满身染满鲜血蹲在树下,笑容如毒蛇咧嘴,獠牙尖锐。树下躺着最后一个杀手,他下颌已被捏碎,满嘴是血,口合不拢,便也无法咬嘴里藏的□□,只能惊恐地看着左一江。 杀手经过训练,对痛苦的忍耐力比常人要高出许多,但左一江的手段是他生平罕见,叫人惊恐。 “说吗?”左一江手里捏着薄如蝉翼的刀刃,言语间已在杀手胸口轻巧划开,半句废话都无。 伤口迸开,鲜血涌出,左一江左手在地上摸了阵,摸出几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蚁放进了伤口中,杀手浑身颤抖,脸色煞白,额上冷汗一颗跟着一颗冒出。左一江的动作却不曾停止,他也不管杀手作何反应,一刀刀划过去,仿佛眼前的人不过是个玩具。 黑蚁进了伤口就会啃噬伤口的肉,叫人痛痒至死。杀手被他折磨得额上青筋冒起,“啊啊”叫了两声,发现自己已无法说话,急得用手在地上乱划。 左一江看了两眼,地上划出的字凌乱难辨。 “苍羌?”他问道。 杀手死命点头。 “卑犁族?”左一江再问。 他再点头。 “其实我知道。”左一江嘴角勾起的笑更弯了。 杀手暴瞪双眼看他。 “我就是想找个理由折磨你。”左一江手中薄刃从他脸颊划下,伸向他的脖子,“你害得我江姐姐差点没命,这就只是收点利息。如果她出了事,我便取你卑犁全族性命给她陪葬。” 他说着,杀手恐惧的表情突然僵硬,眼珠朝外爆起,瞳孔渐渐涣散。 左一江的刀刃划过杀手的咽喉,鲜血喷薄而出,溅得他满脸满身。 他将刀刃扔开,脸上的笑容沉寂,从杀手手里拿了柄长剑权当拐杖,起身往山下摇摇晃晃走去,没走出两步,他便踉跄一下摔到地上,背上的血窟窿不住往外冒血。 …… 姜桑梓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像条离水的鱼,不断地张嘴闭嘴想要呼吸,可都没有空气进到肺里,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死亡的接近叫她恐惧,她耗尽余力狠狠吸了口气。 一大口空气突然灌入鼻喉,她喘鸣一声,剧烈咳起,眼却睁开了。 黑暗已去,眼前只有雕着菩提子的木床顶与垂落的缦帐,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间。 姜桑梓心中一喜。 她被人救出来,不在山洞里了。 喉咙火烧似的疼,嘴里干涩,她舔舔唇,唇瓣上刺疼,已干得开裂。 她坐起掀开被,一把拉开幔帐,正巧与走上前的人撞上。 “醒了?”霍翎守在屋里已久,见她睁眼不由面露喜意,但那喜意只瞬间就消失,他板着张英挺的脸,面无表情地看她。 姜桑梓见是他微微一愣,立刻又缩回被里,抱着被子道:“你怎么在这?” 一开口,就是干哑如沙的声音。 霍翎转身倒来温热的水递给她,人也跟着坐到床边。 “我要不在这,你现在已经死透了。”他说话,眼里怒气渐盛。 姜桑梓埋头小口小口地喝水,待水温润了唇喉后,方小小声开口:“我知道错了。” 霍翎挑眉看她,她头压低,膝盖曲起,下巴搁在膝上,只露出小半张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再查淑英之死,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瞒着你偷偷地查。”姜桑梓已经察觉到他的怒火,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她马上主动道歉。 “没了?”霍翎往里挪挪位置,凑近她。 “都是我的错,我笨,自作聪明,被人骗进洞里,害得你操心,害得阿芷……”她忽然一醒,“阿芷呢?她没事吧?” 姜桑梓记得自己当时看到了江善芷的魂魄,若按太虹苑的经历,那江善芷应该与她经历了同样的生死之劫。 这么想着,她又急起,自顾自掀被下床。 “她人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到地上,岂料人才刚站起,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她身子一歪,直往地上栽去。 “你给我消停些!才醒就不老实。”霍翎眼明手快接住了她,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膝头一按,让她侧身坐到自己膝盖上,“阿芷没事,东辞已经替她诊过,她和你一样昏睡着,还没醒。我已叮嘱过她身边的人,只要她一醒就来通禀。” 分卷阅读101 姜桑梓闻言心稍松,转念立刻意识到自己处境。 她的人正坐在他膝上,被他禁锢在胸前,额头稍稍往前便抵到他的脸颊,如此近的距离从未有过,姜桑梓心忽怦怦狂跳,与他触碰的地方都火烧似的烫起,仿佛他身体的温度隔着衣裳传到她身上,像燎原的火,眨眼间蔓延开。 “你……你松开手。”她极度不安地挣扎,不敢抬头看他的眼,心里有些急,“霍翎,你不能和我……” “姜桑梓,看清楚些,你现在是谁?”霍翎收紧圈在她腰上的手,将她贴在自己胸口。 女人玲珑曼妙的身体云朵般柔软,似乎轻轻一折就化成水,他原只是想逗她,可如今却不舍放手。 姜桑梓抬起头,不期然间撞见他望来的眼眸。 墨染的瞳孔中印出长发披爻的艳丽女子,一笑一颦都是她姜桑梓的模样。 “我又回来了?”她欣喜万分,忘记两人间的距离。 “否则我怎敢碰你?不怕应了那誓吗?”霍翎冷哼了声。 姜桑梓又羞起,转头去掰他的手:“你先放手,我冷。” 她找了借口要回被中。 “冷?”霍翎总算笑了,坏笑,他反身一压,索性把她压在床上,以身覆在她身上,“这样呢?” 姜桑梓已呆。 “你做错了事,需要惩罚。”他眼角展开一抹桃花。 “什么惩罚?”姜桑梓傻傻问他。 她脸已红透,人也僵成木头,生怕自己一动就叫他吃了,毕竟他眼中目光太灼人。 霍翎没开口,只低下头,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才经过水的滋润,干皱的唇瓣舒展开,露出上面几道开裂的小血口,他不敢用力,只轻轻触碰后伸出舌,缓慢地沿着她唇的轮廓舔舐。姜桑梓脑中轰地炸开,空白一片。他的舌尖柔软,像根狗尾草刷过她的唇瓣,带来些湿热粘糯,又麻又痒又酥。 “啊。”她受不住这滋味,启唇轻咛,却不知霍翎正等着这机会。 他的舌尖终于找到机会轻松探入她唇中,双唇紧贴,半点缝隙都未留给她。 腰间的手越束越紧,随着他的吻加重力道,姜桑梓双手抵在他胸前,想推开他却又绵软无力,只能任他肆无忌惮地噙着自己的唇舌,搅得她满心乱麻,越缠越乱。 “咿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月蓉翎着两个宫人,手里拎着铜壶盆巾等物进来,正要给屋里添水,不防撞着幔帐下交缠的身影,月蓉一愣,立刻脸上飞红。 她习惯了自家主子和太子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只当两人仍如先前那样疏远,便没料到今日姜桑梓才醒便与他在榻间缠绵,将她唬了一大跳,连话也不敢多说,立时转身将两个宫人带出屋子。 但还是晚了,霍翎与姜桑梓都已听到这声响动。霍翎松手放过了她,姜桑梓羞得像进火炉烤了一番。趁着霍翎松手的机会,她“哧溜”一下钻进被子,拉起被子把自己从头遮到脚。 居然被月蓉看个正着!她又羞又恼,拽着被子不肯放手。 不敢见人了。 “出来。”霍翎扯扯被,唤她。 姜桑梓不听他的:“不要,你欺负人。” 瓮声瓮气的话犹带几分香/艳,霍翎心动,恋恋不舍她唇舌间的甜美。 “做错事就要受罚,怎么叫欺负人?”他的回答格外正经。 “哪有这种惩罚?”姜桑梓把被子裹得更紧。 看着裹成粽子似的女人,霍翎翘起唇角:“你不出来?那换我进去?” 姜桑梓一怔,看到被子一角被他扯开,修长的男人手从被角钻进来…… “不要!”她一把将被子掀开,被角掖紧,紧张地看着他。 瞧见她通红的脸上满满的警惕,霍翎忍不住笑起:“好了,不闹了。我叫人给你送点粥过来,你昏了很久。” 姜桑梓一听不闹,当即点头如捣蒜,霍翎便转身,刚要唤人又被她扯了袖子。 “别。”她抓着他的袖子,别扭道,“别唤人,你……你去给我拿,我不想见人。” 刚才那一幕被人撞见,她没脸见人。 霍翎心领神会,道:“姜桑梓,你胆子是挺肥的,都知道使唤太子了?” 姜桑梓刚要反驳,又被他打断:“罢了。太子妃,您坐好,太子亲自服侍您用饭。” 言罢,霍翎起身出去。姜桑梓只听屋里的门又“咿呀”一声打开,霍翎温柔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果然只叫人送粥过去,不让人进屋。 她放下心,情不自禁弯了唇角。 ☆、第62章 锦骁 佛诞日的法会高峰过去, 诸府夫人都已回京,姜桑梓与江善芷因昏迷的关系,仍在南华寺呆着。姜桑梓醒了后去看了江善芷一次,她还是没醒, 沉沉睡着。 姜桑梓便请霍翎把东辞找来, 她要亲自问明白了才放心。 “太子妃,您放心, 江姑娘并无大碍, 只是在洞中关得太久, 在下已给江姑娘用过药,很快也会醒来。” 东辞向她解释并宽慰她。 姜桑梓这才稍稍安心, 又想起另一事来。 “东辞先生, 那小侯爷呢?” 她被人设计诱入石洞那日发生的事情,霍翎已与她说过, 左一江被人找到时已伤重倒在骡子坡上,身边都是杀手尸首。也不知那夜的厮杀何等激烈,五个杀手均被左一江杀了, 他自己也没落多少好, 浑身上下都是刀剑之伤,最重的伤在背上。 本是穿心一剑,好在那剑刺歪, 避过要害部分,左一江捡回条命。 “小侯爷的伤较重,在下已经替他包扎妥当, 眼下也昏迷着,不过已无性命危险,只是不能移动,故他要在南华寺多休养段时日。”东辞也据实以告。 “那信是送到我手上,要杀的人肯定也是我,只是他们为何要对付小侯爷?”姜桑梓一想起这几件事就觉得满是疑问。 为何杀她?又为何杀左一江?这事真与丽妃有关? 这次她与阿芷又为何离魂?从她魂魄进入自己身体到现在,已有近一日时间,这是已经回来了?还是又是暂时欢喜? 太多问题,通通没有答案。 “杀一江的是另一批人,和欢喜毒关系不大,与苍羌有关。”霍翎言简意赅地回了句,伸手敲敲姜桑梓的脑袋,“你别再想了,把心思收收,不许再管这些事。” “哦。”姜桑梓自认理亏,讪讪应了句,把头低下不吱声。 “殿下,在下有一事相求。”东辞却抱拳躬腰。 “哦?何事?”霍翎问他。 “想求殿下把那日解巨石闸机关的小兄弟请过来。”东辞淡道。 那日他才认出那人,便被霍翎唤去救人,等回过头时,那猴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这几日他也 分卷阅读102 忙,没顾得上去找那猴子,今日刚巧都得空,索性就让霍翎把人带过来,省得那猴子再藏。 “你不提本王倒忘了,是该谢谢那小兄弟。那小兄弟本事挺大,倒是要好好结交一番。来人,传本王口谕,命沈鹏把那位小兄弟带过来。”霍翎也想起这事来。 东辞退到旁边,低垂的脸上悄然浮出不为人察的笑来。 小兄弟? 这猴子太顽皮。 …… 没有多长时间,沈鹏就将人带了过来。 姜桑梓坐在堂上,远远地就瞧见个瘦小的少年,穿了身青衣,头发高高束起,露出黝黑却精神的脸庞,一路走一路左右张望着,满脸好奇地朝他们走来。 “属下沈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沈鹏领着人在禅房外朝他们行礼。 他弯着腰,礼行到一半,就瞧见旁边的人探头往里瞧着,毫无行礼的模样,他大掌一挥拍上那人的背,低喝了声:“看什么,行礼。” 站在屋里暗处的东辞瞧见这幕,眉头微蹙。 “哦。”那人便抱拳随意作个揖,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我是阿啸。” “你就是阿啸?”姜桑梓从堂上走下,朝他招手,“听说是你救了我……江姑娘?” 适才霍翎已将他救自己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若没有眼前这少年,她与江善芷就都死了。看不出来这貌不惊人的少年竟有这等本事,姜桑梓不禁打量起他来。 他比她还矮些,一双眼睛晶亮地望过来,像山里溪水,清澈无比。 “是我。”那人洋洋得意抬起下巴,盯着姜桑梓猛看,“你是太子妃?” “我是。”姜桑梓点点头,温声道。 “你长得真漂亮。”他也打量起她来,眼里欣赏不加保留。 姜桑梓虽知自己漂亮,却也没收到过异性这样直接的夸奖,当下脸一红。 “浑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沈鹏赶紧推他一把,头疼不已。太子还在上头坐着,他就这么放肆打量太子妃,这不是找抽吗? “我夸太子妃漂亮呀,有错吗?她是我见的人里边最漂亮的,唔,大概就比我娘差一些。沈鹏哥,你说过要给我介绍媳妇,有这么漂亮吗?”他嚷起来,满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鹏恨不得拿包子塞住他的嘴。姜桑梓本是伶牙俐齿的人,这会却也不知要回他什么,倒是霍翎从堂上走下,把姜桑梓往身后一拉,道:“小兄弟是直爽之人,之前你帮了本王一回,你的媳妇,本王替你寻,可好?” 他却皱皱眉,待要回答,忽见旁边的阴影里走出一人,他脸色顿变。 “殿下,她不需要找媳妇。”东辞没好气开口,目光不善地盯紧那人,“躲?你再躲?有本事躲到天涯海角去。” 那人本已缩到沈鹏身后,听了这话又不情不愿地走出来,小声叫了句:“东辞。” 话说得不太清楚,听着倒像“咚糍”,京城的小吃。 “你们认识?”霍翎奇道。 “岂止认识。殿下,这人与你也有些渊源。”东辞伸手一把将人拉到身边。 “这位是?”姜桑梓也很惊奇,魏东辞这人向来云淡风轻,除了笑还是笑,甚少露出其他表情,可今日他却大不一样。 “你自己说。”东辞拔拔她的发,无奈道。 “说就说。”她不甘不愿地冲他做个鬼脸,伸手摸到自己后颈,头一低,手一扯,竟从脸上撕下张轻薄的面具,“皇兄,是我啦,锦骁。” 再一抬头,她便露出张容色无双的脸庞,像簇半放的樱花,俏生生地吐蕊,夺去整个春天的娇媚,唯独那对眉似剑,在这娇媚间添了笔英气。 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还没及笄,虽形容尚小,却已有绝代之色,与东辞站在一起,恰如人间最好的颜色,墨山雾华亦或碧空云影,搭配得恰到好处,无人可比。 “锦骁……你是小梨儿?”霍翎记起这位只见过数面的小堂妹,讶然道,见姜桑梓不解,他又朝她解释,“我皇叔晋王的独女。” 晋王霍铮与神箭俞四娘的女儿,名唤霍锦骁,是封号永乐的郡主,小名小梨儿。 姜桑梓从霍翎身后走出,亦好奇地打量霍锦骁。传说中晋王擅长易容术,如今这易容术想来已尽数传给这位永乐郡主,否则也不至所有人都被她蒙在鼓里,连沈鹏都已惊呆。 “你怎么来了这里?”霍翎问她。 “我……”她偷看了眼东辞,眼珠转转,道,“我爹和我娘放我下山历练。” “是吗?”东辞不动声色地从袖里摸出封信,在她面前展开,“看清楚了,谷主和夫人的亲笔信。” 信上白纸黑字写着——小梨儿已随君偷偷下山,烦请看牢云云。 这信在小梨儿偷跑下山的时候就已经随之送往京城了,她想和自己爹娘作对,那还嫩着。 “都知道了,你还问我。”霍锦骁甩开他的手,跑到沈鹏边上,“现如今我是沈鹏哥军里的伙夫,你管不着我。” 沈鹏吓了一跳,忙道:“不敢,郡主金枝玉叶,沈鹏不敢劳动郡主。” 莫名其妙差点跟个女人拜了把子,沈鹏这怨气吞得憋屈。 霍锦骁哼了哼,不高兴看东辞笑得那样猖狂,拔了脚步便跃到屋外:“不同你们玩了。” 声音传来,人影已失。 东辞抚过脑门:“殿下,我去寻她。” “去吧。”霍翎挥手。 东辞满脸无奈地追了出去。 “这位永乐郡主,真是特别。”姜桑梓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有感而发。 “皇叔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就没拘过她,养出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他夫妻二人又都一身绝学,尽数传给了小梨儿,你别看她年纪小,本事可不小。”霍翎靠近她,悄悄揽了她的腰肢。 两人正说着,有宫人来报:“殿下,太子妃,江姑娘醒了,正往安乐侯那里去,奴婢们拦不住。” …… 静谧的禅室里燃着檀香,香气萦绕于房内,却压不下屋里那股浓浓的药味。 苦而涩。 江善芷喘着气几步跑进了这间屋子,不顾身后宫人的叫唤,也不顾礼数规矩,直奔床榻。 榻间一动不动躺着个人,被子盖到腰间,裸着上身,雪白绷带从肩膀一路缠到胸口腰间,露在被外的手臂上也布满深浅不一的血痕,江善芷站在床边停步,难过得以袖捂住唇,直盯着床上的人不放。 左一江闭着眼,素来爱笑的脸苍白无色,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看得江善芷心里一阵阵绞痛。那天夜里他舍身相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话语也犹在耳边,一眨眼他却满身伤痕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江善芷坐到床沿上,倾身探出手将他脸颊的发丝拔开,眼泪跟着叭嗒叭嗒落下,恰掉在他唇间。 分卷阅读103 他唇瓣微不可察地一抿,有丝泪水的咸意在舌尖绽开。 “傻子,你这大傻子。”江善芷一哭就不可收拾,忍不住俯下头凑到他耳畔,抽泣道,“谁要你救我!左一江你这浑蛋!” 一只手忽缓缓抬起,抚上她后脑,将她往下一压,她的脸颊便贴到了他脸上。 泪水的湿意沾到他脸上,左一江闭着眼一笑:“江姐姐,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疼。” 江善芷没料到他已醒,猛地停止哭泣。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与他如此接近,脸腾地烧起,也忘了要哭,只挣扎着要直起身。 “你碰到我伤口了,疼。别动。”左一江虚弱开口。 江善芷不敢再动,只好乖乖把头靠在他脸颊旁,刚想说话,一张嘴,却嗝出声来。 哭得太难过,她这嗝一时半会停不了。 ☆、第63章 坏坏 江善芷过来得着急, 发也顾不上绾,如今都披在身后,左一江抚着她后脑的长发,指腹摩娑她柔软的发丝, 眉眼都跟着温柔。她肩头随着哭泣的嗝而不断耸动, 嗝声响在他耳畔,带着少女的俏皮, 都是惹人爱怜的欢喜。 “姐姐别哭, 不过些许皮肉伤, 过段时间就好了。”他低语,安慰她。 一声“姐姐”, 如暖风掠过。 “嗝。皮肉伤?这么重的伤……他们说你差点就死了!”江善芷乖乖将头伏在他肩头, 嗅着他上传出的浓烈药味,心却渐渐安下。 “姐姐没事便好。”左一江拍拍她的肩安抚她的嗝。 能得她这片刻温存, 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你这人……傻的吗?”江善芷抬头恨恨看他。 哪有人像他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却心心念念要保别人性命?他到底看中了她哪点,能叫他这般豁了性命去守? 她不明白。 “也许真是傻的。”左一江不置可否, “姐姐, 你换回魂魄了?” 江善芷见他打算坐起,便搀着他的手将他扶起,又取来迎枕叫他靠坐得舒服些, 这才开口:“嗯。先前我们猜测归魂可能由于行善事积了福德的缘故,我打听过了,前日恰逢周永昌毒瘾发作至狂伤人, 被周夫人带到慎戒堂,东辞先生救了那几个受伤之人,殿下又将周永昌收治在慎戒堂里。先前我们同为慎戒堂出力,这救人的功德我与姜姐姐也有些渊源,不知是否因此而至归魂。” 左一江点点头,道:“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这次归魂,又能保持多久。” “我也不知,好似比上回久了些许。”想起这事,江善芷叹口气,她心里没底。 总感觉这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好了,你还伤着,就别操心这些事。”她转身倒过水来,“喝点水。” “谢谢。”左一江伸手,却被她按下,他一怔,瞧着她送到他唇边的杯子,心头霎如雪融,便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他手掌上也包着绷带,江善芷心细如发,照顾他喝完水之后方回头又问:“你可有不适?” 左一江正将手往后背探,这一动便扯到伤口,他又皱眉呲牙,有些痛苦。 “怎么了?”江善芷忙问他。 “没,后背有些痒。”左一江随口道。 “你转过去,我替你看看。”江善芷往他背上瞧了眼,可惜他侧靠着枕,她看不清。 “啊?不用了?”左一江忽然不好意思。 看了能怎样,目光又不止痒,她难不成还要替他挠痒? “快点。”江善芷瞧着他难受的表情跟着难受,便催了他一句。 左一江只得缓缓背过身去。 江善芷望去,他最重的伤在背部,所以绷带扎得紧实,只有右肩背上还裸着,肩头有些红痕,似被他自己挠的。她伸出指,轻轻点在红痕上问他:“这里?” 左一江摇头:“下去些。” 她的手便又往下:“这儿?” “左边……一点。”他声音开始不自在,耳根红透。 江善芷却皱眉:“这儿是结痂的伤口,不能挠。” 他说痒的地方是个较浅的伤口,没有包在绷带中,如今已经结痂,四周微微泛红,约是伤口正在恢复,所以他觉得痒。 “哦。”左一江扭扭肩,“那算了。” 他话才落,就发现微凉的指腹在自己背上摩挲起来。 “这样好些吗?”江善芷轻轻抚过伤口四周。 左一江捏着拳,声音有些哑:“可以了。” 痒是止了,但有丝火却从心里窜出,他不得不叫她住手。 “这些日子你的饭食要清淡些,别吃大荦之物,若是哪里不适可别强忍,一定要叫东辞先生替你瞧瞧,伤口正在恢复难免会痒,你可千万不要挠。药要乖乖喝,该换的外用药也记着换,别像以前那样,知道了吗?”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手不知不觉就抓起他散落的发,以指梳顺之后随手拾起他枕边的青色丝带,替他扎了简易的马尾。 左一江摸摸自己梳顺的发和马尾,已是微愣。 这些事……不该她做。 绾发结髻,那是结发夫妻之间的亲密。 关怀的温言听来似入骨的缠绵,远胜任何一句动听的情话,左一江难得沉默地听她说话。 说了一段话,江善芷才发现他沉默许久,看了眼自己手里正抓着他的马尾,她忽也醒来,自己的举动已逾矩得离谱。 脸瞬间烫起,她很快丢开手,却被转过身的他一把抓住。 “江姐姐。”左一江抬眼望她,嘻笑表情收敛,他眼神郑重,却欲言又止。 女人的手绵软滑腻,能让他感觉自己掌心的粗茧,她双颊已红,目光清透望来,不像往日那样总避着他的注视。 先前的求娶她没给出答案,他忽很想再问她,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他拼死救她,此时若问她这些,多少叫人觉得他挟恩图报,他不要她这般想他。 世间万般情,他只求一个真字。 “江姐姐,如果有机会,你会愿意离开兆京吗?” 他开口,问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江善芷有些失望,她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离开兆京?游历四方吗?我想呀,想做大安朝的女官,为我朝大好河山编撰书藉。”她想了想,回答道。 “那你可想过在别处定居吗?”他又问。 “不曾。我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兆京,我不想离他们太远。”江善芷不解,“你何出此问?” “没什么。”左一江笑了,眼微垂,有些涩。 “嗯,我过来有些时间,该回去了,你好生休养,我回头再来看你。”江善芷见他又有些闷闷的,便当他伤重倦怠,她也不便再打扰,就起身告辞。 左一江虽不舍,却仍道:“姐姐这几天也经历不少,回 分卷阅读104 去歇着吧。” 江善芷盯着他看了几眼方往屋外行去,走到门口,她却又转身。左一江正目送她出门,见她回望,露了丝笑。 她咬咬牙,问:“你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这人……为何不再问她一次呢?他刚才明明想问的吧? 左一江疑惑:“什么话?” 江善芷忽有些生气。这人,该说的时候不说,偏又要藏着! “没事。”她转头又往外走了两步,身后还是没有声音传来,她又不甘心地回身。 左一江仍只是疑惑地看她。 罢了,连挠痒梳发这些事都做了,她还在乎什么? 姜姐姐要她问自己的心,她已经有了答案。 “左一江,你不想问我的答案吗?”她两步又跑回他榻边。 左一江还未领会其意,便听她又道:“你说,非我不娶,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的,我以性命发誓。”他正色回答。 “嗯。我也一样,非君不嫁。” 她倾身,轻轻拥住他。 左一江震呆。 …… 夜幕降下,禅室里一片静谧。 月蓉服侍姜桑梓梳洗更衣,又将榻上被子展好,方退出屋子,将房门掩牢。姜桑梓醒后忙了半日,此时已倦,她伸个懒腰坐到榻上正要歇下,一抬头,却看到原在窗前看书的人正缓步朝她走来。 霍翎外袍已褪,身上是件月白寝衣,宽袖窄腰,长发披爻,没了白日一本正经的严肃,翩然而至,风流英俊,叫人心跳。 姜桑梓心忽然又猛烈跳起,没来由地想起前两次的吻,一次比一次深入,只消想起便叫她面红耳赤。 “殿……殿下。”她往床里一缩,迅速把被子裹到腿上。 霍翎在榻沿坐下,闻声望她,似笑非笑:“嗯?” “夜深了,你这几日辛苦,早些去歇息吧。”姜桑梓道,她睁着眼不敢眨,紧紧盯着他。 “我是要歇歇了。”霍翎说着一撩被。 姜桑梓立刻把被子按下:“殿下,你不是歇在外头书房吗?” 霍翎收回手,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她。 “姜桑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她懵道。 “歇在外书房那是因为从前是阿芷,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我还有何理由歇在外头?你别忘了,你我可是拜过天地祖先的夫妻。” 他肃语,趁着她懵然发呆之机,猛地掀被钻入。 姜桑梓唬了一跳,往后再退,背贴上墙。 寝衣单薄,墙壁的冰凉透过丝缎传到她背上,她打了个寒噤。 “可是……可是……”她努力地找借口,却发现大脑像打了死结,她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完美的借口。 “可是什么?”霍翎不急,他将被搭在自己身上,侧身躺下,头倚在自己手上,侧眼望她,像只守着猎物的猛兽。 “这里是寺院。”她才说了一句,忽然惊叫,“啊!” 丝被之下,这人的脚也不知怎么寻到她的脚丫子,竟慢慢伸过来,倏尔在她脚底板刮了刮,姜桑梓差点从床上窜起。 “寺院怎么了?”霍翎笑起,又痞又坏,与白日大厢径庭。 姜桑梓无招架之力。 “佛门清静之地,你……你……”她开始胡言乱语。 “你既然知道是清静之地,就别瞎叫嚷。”霍翎笑道,脚又往她那边一勾。 姜桑梓忙伸手阻止,却正着了他的计。他手臂一伸,轻而易举就抓到她的手,将她往身侧一拉。姜桑梓躺到他身边,脑后的发散了他满臂。 “嘘,小声儿些,叫人听了去,你明天又不敢见人了。”他把她抱在胸前,看她媚眼含怒带羞,似春/水涟漪。 姜桑梓咬唇按下声音,浑身烧如火。 这人真是坏透了,坏到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我回来了,想我了没有?嘻嘻 ☆、第64章 痒痒 幔帐的金钩如凤, 帐顶莲花推放,似池水涟漪,倾洒满帐春/意。鸦青的发铺散玉枕,两相交错, 姜桑梓本就娇艳的脸庞越发鲜媚, 似浓香欲滴,融骨**, 那眼眸含羞带怒, 恰如明晃晃的火焰, 那唇欲言又止,似露珠里透出的花色, 叫霍翎眸光逐渐凝固。 “殿下!”他的目光如火, 姜桑梓不敢与他对望,只能将眼往下, 可一往下,却又瞧见他微敞的衣襟,襟口里是他胸膛线条, 带着男人的霸道气息, 让她手足无措。 “怕?”霍翎眯起眼,露出几分醉意,她叫他未饮先醉。 圈在她腰的大掌不安分地抚上她后背, 她像猫遇敌似的把背僵硬弓起,任他的手掌从她的后颈隔衣缓缓抚下。被子虽薄,她却还是出了汗, 呼吸也不大稳固,抵在他胸膛上的双手不由自主揪紧他的衣襟,口中干脆认输:“怕……殿下……饶了我,好不好?” 讨饶的话没有诚意,却嘤嘤似鸟啼,撩得人心更痒了。 “饶你?为什么要饶?”霍翎唇角轻翘,将她此刻表情记入心底。 “我与阿芷魂魄虽换回,却不知是否会与上次一样,若是……”她咬咬唇,艰难万分地开口,终于想出个绝妙的借口。 霍翎不待她说完,手就忽然往下,从她上袄的衣摆下探进,温热的指尖触及肌肤,她猛地瞪大眼,什么都顾不上说,他的笑却又坏了几分,指尖一划…… “啊……”姜桑梓惊叫着往前躲去,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嗯?”霍翎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指尖一下下划过她腰肢,低笑出声。 姜桑梓被他挠得像只不停扭动的泥鳅,把他身上的寝衣也蹭得凌乱不堪,她却已什么都顾不上了。 痒,太痒了。 这人的手有法力,挠得她全身上下都竖起了毛。 她发出段喘息的笑声,似铃般颤抖着,自他胸前转身要去捉他的手,霍翎自不会给这个机会,一手擒住她的双腕高举过头,另一手仍旧在她腰上划着,姜桑梓蜷成虾子,从头红到脚,“咯咯”直笑,笑声已不成调。她身上的绸袄往上翻,露出截玉白的腰,霍翎的手就停在那上边作法。 “殿下,饶命,求你……饶了我,好痒……我错了,你说什么我都认,我再不敢了,救命……啊……”她胡言乱语,双脚乱蹬,早将被子蹬到床尾。 霍翎却忽又坐起,埋头就往她腰间咬下。 “啊……”姜桑梓浑身都起了颤意。 手上的力量稍松,她趁机逃出他手掌的禁锢,双手急急抱住他的头,碎语着:“霍翎,住……住手,我不行了……你让我缓缓……” 呼吸前所未有的急促,身上全是汗,四肢酸软无力,她被他搓磨成棉絮。 霍翎终于停下动作,只将头埋 分卷阅读105 在她腰间,他的呼吸同样急促,此时正努力调整着气息,好半晌才缓过劲抬头。他一动,姜桑梓又反射般要躲,霍翎如猎人般往前一窜,抱着她一个翻转,就让她趴在了自己胸前。 “别动。”他粗声道,“好好躺着,我不动你。” 姜桑梓已经领教了他的厉害,哪里肯信?只是她也不敢动,便乖乖趴着,双手却悄悄地握住他的双腕,以防他再作法折腾她。 霍翎如何不知她在防着自己,当下便笑了,任她没多少力道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腕,不再逗她。他本也没打算在这情况下要她,只是见了她难免升起逗弄的念头,可最后受苦的还是他自己。不能要她,少不得他咬牙哑忍着。 也是自作自受。 “霍翎,我倦了,你……你别再折腾我。”姜桑梓又求他,媚眼如丝。 霍翎反手一抓,将她的双手抱在自己腰上:“睡吧。” “这样怎么睡?”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叫她如何睡? “不睡就继续玩。”他强硬道,手指朝外弹出道气劲,将屋里烛火灭去。 姜桑梓听了这话,哪还敢反驳,只得乖乖趴着,一动不敢动。 她以为自己必然睡不着,可耳畔传来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她的瞌睡虫不知不觉地跑出来,没多久便迷糊了。 “万一我又与阿芷易魂……”她还有些担心,咕哝着。 “睡吧。我不睡。”霍翎借着隔窗透进的黯淡月光看她,心道,自己真是疯魔了,竟已对她爱逾性命,连一刻拥抱都不愿错过,宁愿守着清明陪她。 她又咕哝两声,许是倦极,呼吸转眼绵长,沉沉睡去。 霍翎轻轻抱住她,他也累了,可还不能睡,不敢睡,不舍睡。 …… 夜色霜重,姜桑梓睡得极甜极暖,寒意却忽然汹涌而至,将她自甜香梦境扯出。那股吸魂扯魄的怪力又起,将她的魂魄往身体外扯着,她睁眼,双手揪紧他的衣裳。 霍翎并未睡去,很快就察觉她的异状。 这情况他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只是心有些痛。 姜桑梓蜷起身子,说不出话来,只是努力睁眼望他,他便抱她坐起,倾尽全力拥着她。 可始终,他还是留不下她。 怀里的人缓缓闭眸,绷紧的身体也渐渐松开,最后软倒在他怀中,仿若睡着。 他将姜桑梓放回床上,整好她一身衣裳,把被子替她盖实,这才停了动作,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俯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过后,他转身离开。 片刻温存都是奢侈。 …… 短暂的回归之后便是一轮漫漫沉眠,姜桑梓与江善芷再醒之时,又已易魂。 抛开南华寺的意外,京城佛诞日倒是进展顺利,宫里的慈卖会得到朝野上下支持,转眼已筹到不少善款。除此之外,周永昌伤人之事惹得皇帝震怒,下旨彻查,但慎戒堂却因此事而声名大噪,京中已陆续有人将家中染毒亲人送往慎戒堂。 不管怎样,与霍汶的这个赌约,霍翎算是赢了,皇帝没有理由再拦着他,他行事也方便许多。 南华寺的法会结束,姜桑梓与江善芷回京。 “姜姐姐……”江善芷欲言又止。 她与姜桑梓同坐一车,姜桑梓正把下巴靠在窗棂上发着呆,听到她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怎么了?” “姐姐,这番回京,你要回我家了吧?”江善芷心有些沉。 佛诞结束,姜桑梓就没有理由再呆在宫里,要回江家了。 “是啊。”姜桑梓点点头。先前动静太大,“江善芷”出了意外瞒不过人,江府早就派人来问,这次回京恐怕要不了两天,江家就要将她接回家去。 “你若回家,家里肯定着急我的亲事。”江善芷心里一横,不再吐吐吞吞,“姐姐,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嫁小侯爷。” 姜桑梓一怔,随后意会。 “你既已有决断,我便替你想办法。” “多谢姐姐。”江善芷朝她拜倒。 姜桑梓忙扶起她:“你与我客气什么?倒是你……我一走,你又独自留在宫里。先前那意外应是针对‘太子妃’而来,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我去了,对方没有成功,怕还有别的阴谋,你可千万要小心。丽妃的事,你我暂时且撒手吧,我已禀过殿下,他会查。” 这事牵涉太大,已不是她们两个单枪匹马能解决的事。 心头沉甸甸地压了许多事,姜桑梓与江善芷都已察觉隐约间危险来袭之势。 山雨欲来。 …… “设伏偷袭我的人来自卑犁。卑犁属于南疆十六部之一,实力仅次于苍羌。十多年前苍羌一统南疆十六部,成立苍羌国,将卑犁纳为其郡。卑犁人心有不甘,屡次想反,却因苍羌与大安交好,卑犁族忌惮大安故不敢妄动,只敢暗地里搞些小手段。” 左一江倚在床榻上朝霍翎开口。 霍翎捧着茶慢慢啜着:“他们为何要杀你?” 左一江沉眼望他,在心间斟酌一番方道:“我收到云谷来信,信上说,苍羌王扶澜病重,他并无子嗣,没有储君,各部众蠢蠢欲动,国将动荡。” “有人怕你归国?”霍翎也早已收到苍羌消息,只是还没将其与左一江联在一起。 “你说呢?”左一江半勾唇角,微嘲。 他的身世,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如今既然已有人找上门来,那至少证明他与苍羌确有关系。 “我听阿芷说,她第一次偷听到的交谈中,其中有一人,也是操卑犁口音,不知欢喜毒与此事是否有关。”霍翎品着茶思忖道。 “欢喜毒的源头已能确定,乃是魏家旧部勾结西域萨乌所为,只是我们无法确定他们巢穴在何地,故不敢打草惊蛇,眼下只有安阳公主一条线索可寻,但她太过狡猾,上次我们失了先机,她已然惊觉,最近一直很安分。” “魏家旧部势力最大的便是蛰伏于西域的邓维,其余都散在中原各地不成气候。听说当初篡位的先帝五皇子在人间有一遗腹子,已然被邓维所擒,为其所用,大有要以五皇子之名联合魏家与五皇子余孽起事之意。”左一江转动肩膀回答道。 霍翎盯着杯中清透茶水缓缓道:“邓维与萨乌勾结已是事实,卑犁忌惮大安,若想夺苍羌大权,势必要先让苍羌失了大安这后盾方好出手,他们有同样的目标,如果联合对付大安,并不奇怪。” “手都伸到宫里来了,真是可恨。若是让我抓到作俑者,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左一江想起当日江善芷所受之危仍心有余悸。 “我们要加快动作,赶在苍羌使节到访前把此事了结,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我出访苍羌之行。”霍翎半眯眼眸,他也受够易魂之苦。 “你想用他 分卷阅读106 的计策?太凶险了,稍有差池你多年努力就化为乌有,储君之位也受其害。” “破斧沉舟,值得一试,告诉他,我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咦嘻嘻嘻嘻嘻嘻……我知道你们想我。 ☆、第65章 中毒 姜桑梓回宫的第二日便被江婧召去坤安宫。 “家里已经着人往本宫这里递话, 要接你家去。”江婧坐在凤座上,她有些头疼,正轻轻掐着眉心,看到姜桑梓进来便把她叫到自己身边。 姜桑梓行了礼上前, 宫人搬来矮凳, 她就挨着江婧坐了。 “本宫已经回了他们,待佛诞结束就送你回去。”江婧坐起, 接过她递来的茶, 冲她微微笑起。 离佛诞日结束还有三日, 姜桑梓心里掐了掐时间,自己还能留在宫里三天, 都在她的意料中。 “阿芷, 你是本宫从小看着成长大的亲侄女,本宫早已将你视作女儿。”江婧说着按按姜桑梓的手, 让她不必惶恐,“如今你也大了,已到议婚之龄, 想必你心里也明白, 这段时间本宫与家里都在替你物色合适的人家。不知太子妃可与你提过,你的婚事?” “提过的。”姜桑梓略垂下头,有些羞涩, 心里却透亮。 安乐侯通过太子妃向江婧求娶江善芷,江婧是来问她意见了,毕竟这门婚事不好成。 “那她可提过安乐侯?你对小侯爷有何看法?”江婧直言问她, 末了又担心她难以接受,故安抚道,“阿芷,你莫心慌,本宫只是问你意见,你有话但说无妨,无需在本宫面前遮掩。” “回娘娘,阿芷觉得,小侯爷……确是良配。”姜桑梓受江善芷所托,便不与江婧绕圈子。 江婧好话还没帮左一江说,就听到她的答案,不由诧异:“此话怎讲?” “娘娘,安乐侯爵位世袭,说句俗的,嫁给他,富贵不愁,侯府又不像我们家那样乱,若是嫁过去,后宅可算一人独大,没有闹心的人事。娘娘懂阿芷,当知阿芷志不在后宅,更不会后宅种种阴损。若是高嫁固然风光,然也只是表面,过日子嘛,还是实在些好,那豪门富户哪家后宅不是婆婆妯娌在侧,哪位公子房里没有几个红袖添香的人,哪家院子没有满府生计要操心,人情往来应酬……那些,皆非阿芷所要。阿芷想走女官一途,思来想去,也只有安乐侯府可以让我自在选择。”姜桑梓斟酌好用词,替江善芷分析道。 “你这孩子……”江婧更加惊讶,她冷静分析的模样,倒像议婚的人不是她自己,“话虽如此,可一江毕竟生性顽劣,而且他在大安朝,除了富贵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作为。你不觉委屈?” “娘娘,小侯爷虽有些孩子脾气,人却不失正直,这点只消看殿下便知。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与之结交的,必定不会是坊间传言中的那起纨绔子弟,再者小侯爷从小由皇上与娘娘教导抚养长大,我信的是皇上、娘娘与殿下,小侯爷并不差,只是他为人不羁,根本不屑坊间言论,不愿浪费时间替自己正名罢了。再者论,若想要有所作为,便不在高位,也当为国为民出力,方是君子所为,若为名利,便谈不上作为,据我所知,小侯爷一直在替殿下的慎戒堂与欢喜毒之事奔走,他又何曾求过什么?阿芷不在乎虚名,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己心。” 她话已至此,江婧还有何不明白的。 江善芷考虑得如此周全,左一江所有的缺点她都一一驳回,可见是心意已定。 江婧松开眉头,原以为江善芷会与别家姑娘一般抗拒这门婚事,若是那样这亲事也没什么可结的,不想江善芷竟倒过来劝说她,虽叫人诧异,可道理却又让人无从反驳,她无甚可劝。 “想不到你已有主意,倒省却本宫不少唇舌,其实本宫与你同样想法,可惜你那父亲……”江婧轻叹口气,拉起江善芷的手抚着。 先前她曾找机会试探过江作天意思,不料江作天反应激烈,竟宁死不肯将女儿嫁给左一江。帝后赐婚固然只是一纸旨意之事,然到底也要顾及臣子之情,若是闹出寻死觅活的事,岂不是两相难看。 “父亲对小侯爷有些误解,再者他想法太过保守,不同意这婚事也在情理之中,若实在不成,阿芷求娘娘替阿芷争取些时日,待阿芷取得女官一位再行议婚。”姜桑梓知道这事难办,退而求其次,只要不让江善芷与别人定亲,其余的皆可徐徐图之。 “什么保守?他啊,就是迂腐顽固。”自家哥哥什么脾性,江婧自然清楚,如今闹得嫂子远避,家里大乱,还不知悔改,真真气死她了。 江善芷的父亲,姜桑梓不好议论,便低了头。 “行了,你的意思本宫已经明白。只是还有一事,你也要知道。”江婧又正色道。 姜桑梓疑惑地望她。 “阿芷,如今你愿嫁一江我能明白,但你可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一江要离开兆京,离开大安,你可愿随君?” 姜桑梓蹙了眉,她没有答案。 先前与江善芷聊过许多,却都没想过左一江会离开大安。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世事难料……” 江婧继续说着,外头却有人奔进来。 “娘娘。”绣娴姑姑气喘吁吁站在殿下回禀,“顺德公公遣人来报,说是皇上刚才在昭华宫里突然晕了。” “什么?”江婧脸现忧急,起身从座上走下,“现在呢?” “皇上还没醒,现已挪到昭华宫的寝殿里,御医正在诊治中。” “快,带本宫过去。”江婧再也顾不上其他,扶了绣娴的手匆匆往外走去。 …… “诶!疼疼疼!” 慎戒堂的西厢房里响起一叠呼痛声。 “东……东辞先生,您再轻点儿,轻点儿……”江善芷站在屋子里,隔着屏风听到左一江的痛呼,不由揪紧了心。 左一江不肯老实呆在南华寺,强迫霍翎想办法把他给带了回来,如今正在慎戒堂里养伤,由东辞照看着。江善芷挂念左一江,每天都霍翎来慎戒堂,借着帮忙的机会也看看左一江。 “你小子!故意的吧?”东辞正给左一江的伤口换药,绷带都没褪全就听他喊痛。从前替他疗伤,刮腐去肉也没听他喊过痛,今日这是特地演给外头的人看的吧? 易魂之事,左一江向他简单解释过,东辞知道的虽不完整,但也明白了个大概。 今日站在这屏风后头的,是正牌江善芷。 左一江冲东辞眨了下眼,嘴里还在嚷着:“姐姐,好疼,你可别走。” “啊!我不走,我在这儿守着。你忍着些,很快就好了。”江善芷声音从屏风后传进来,有些颤,显然心疼得紧。 “……”东辞眉梢抽了抽,听不 分卷阅读107 下去左一江这样骗人,手里动作一狠。 左一江心里甜得畅快,嘴角忍不住上扬,正高兴着,不妨胸口的绷带被人用力扯开,他“嗷”地低吼了声,怒目看东辞。 东辞心情舒坦了:“很快,很快就好。” “浑蛋!”左一江做了个口型骂他。 东辞不以为意。 三两下替他换好药,东辞将地上散落的绷带收拾起来,才将江善芷唤入。左一江面色苍白地倚在床,一见江善芷就虚弱道:“姐姐。” 江善芷咬咬唇,往前走了两步,搬来小凳坐在他床榻前。 东辞站在江善芷身后,又朝左一江做了个口型:“没脸没皮。” 左一江满眼都是江善芷,压根没看东辞,连他几时出去的,也没注意。 “你好生躺着,别起来。”江善芷心都揪紧,恨不得替他承受这痛。 “我没事,只要能看到姐姐,就不疼了。姐姐就是我的良药。”左一江慢慢坐起靠在床头。 江善芷的脸“噌”地红透。自打那日她厚着脸皮向他说了心意之后,这人说话便越来越露骨,真真臊得人无地自容。 “又胡说。你安分些,再这样我就不来了。”江善芷窘得不行,含羞带怒瞪他。 “别,你要不来,我这伤好不了。”左一江把脸一垮。 “呸呸,胡说八道。”她跺跺脚,气道,“左一江,你存心气我是吧?” “不敢不敢!我哪敢气你。”左一江说着说着笑了,“好不容易你答应嫁我了,我要是把你气跑,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易魂的关系,他没法接近她,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要是连甜言蜜语都不让他说,他非憋死不可。 “你!没脸没皮。”江善芷脸发烧,早知道她就不和他说那些话了。 “姐姐,等我伤好了,就去府上提亲。”左一江见她脸蛋红通通,忍不住道。 这门亲事得先坐实了,他才安心。 江善芷想起家里那摊子事,可一点都不乐观,便扭扭手里帕子,道:“你先安心养病,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姐姐,你莫忘了,你答应过我,非君不嫁。”他提醒她。 这几日每每想到她那天言语,左一江就觉得做梦般不真实,甜入心头,融他全身冰雪。 “我没忘,你别老提这个。”江善芷大羞,从凳上站起,气鼓鼓道。 “嘿,答应我的事,姐姐不要耍赖就好。” “我什么时候耍赖了?不就是嫁你……”她稳地收口,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他激得说了实话。 “姐姐都答应嫁我了,不如再回答我个问题。”左一江不急,循序渐进地哄她说话。 “什么问题?” “姐姐,你喜欢我吗?”左一江眯起眼眸。 “……”这样直白的问题,比让她说要嫁他还难以回答。 “姐姐,阿芷,我心悦你,也想听你说这句话。”左一江扶着床头,慢慢从床上下来,目光灼如火焰,“阿芷,告诉我,你爱我。” 江善芷心剧烈跳起,手里帕子已被她扭出深深皱褶。 “我……”她被他逼人的目光烫得难以自持,想要逃开。 屋里沉默,只剩下两人目光纠缠在空中,似两团棉絮再难分开,她没开口,他也不逼她,只是望着。 “砰砰”,门外传来敲门声。 不待江善芷去开门,门已被人推开,霍翎沉着脸进来。 “阿芷,父王急病晕阙,我们要即刻回宫。” 语罢,他又朝后面跟着的人开口:“东辞,你也随我进宫。” …… 霍汶这病来得既急又凶,且毫无缘由,在昭华宫晕倒之后便一病不起,把江婧急坏。皇帝重病虽秘而不宣,不过他数日无法上朝,又惹来朝野上下猜测纷纷。霍翎为储君,这几日便暂接国事,在几位重臣辅佐之下代为监国。 一时之间,霍翎忙得抽不开身。 直到姜桑梓离宫那日,她都没能再见到霍翎,还是江善芷来送的她。 “皇上病情如何?”姜桑梓拉着江善芷的手在宫道上走着。 江善芷摇摇头,她是皇家媳妇,这几日自也陪着皇后,霍翎偶尔也同她提到些,情况不太乐观。 “御医已经替皇上诊治过,可都查不出病因。皇上每日昏迷的时间多过清醒,景况不太妙。今日殿下已将东辞先生举荐给娘娘,要他替皇上诊治,也不知是否有帮助。姜姐姐,你且安心回我家,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一定会命人第一时间传话给你。” 江善芷陪着她走到秀仪门停着的马车前,恋恋不舍地道。 “阿芷,你自己在宫里要多加小心,南华寺的事,还没查出幕后主使,你万万保重。”姜桑梓这一走,心里的担心不止一点点,“殿下这几日宫里朝野两头奔劳,得空了你也替我多瞧瞧他,别让他太累着。” 江善芷闻言笑起:“殿下今早还嘱咐我传话给你,说是这几日太忙,见不到你,无法给你授课,连你离宫都无法来送,心里愧疚得很,要你别怪他。” “我怪他什么?情势非常,自然以国事为重。”姜桑梓不以为意。 “姐姐贤明。”江善芷笑着夸她,又将车门帘子一掀,指着车里堆着的一撂书,学着霍翎口吻道,“‘知道你不怨我,那撂书是我与阿芷替你整理出来的,你回去后我们就不能再督促你,你可别荒废功课。白夫人过不了多久就抵京,你可要努力,心思用在正经事上,别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危险的事,不准再碰。记住了?’” 一字不漏,全是霍翎交代的话。 姜桑梓“切”了一声,将头扭开,脸微微泛红。 …… 霍汶已从昭华宫被送回乾宁宫的寝殿,江婧日夜守在乾宁宫里照顾。 此时她站在榻侧,与围在殿上的一众御医一起紧紧盯着正替霍汶诊治的年轻人。 霍翎亦守在殿上,等着东辞看诊。 “东辞先生,皇上的病如何?” 一看到东辞从榻上下来,江婧忙问他。 东辞看得仔细,额上出了些汗,听见江婧问话之后忙躬身回答。 “亶皇后娘娘,皇上的症状,草民以为,是中毒。” 作者有话要说: 哦耶! ☆、第66章 良娣 皇帝中毒的消息自是被压下, 不令外传,宫中诡谲难测,姜桑梓却是半点不知。江府乱成一团,她那院子倒还安稳。 陆氏离开时留给她一笔银两, 她私库充盈, 用不着跟着江府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衣食住行还与从前一样, 只拿自己的小库贴补。她虽不是注重享受的人, 却也不想委屈自己。 “姑娘, 我昨天听二夫人院里的玉饮说,二夫人娘家最近攀上了靖安王, 靖安王正替郡王世子议亲, 分卷阅读108 二夫人想将姑娘说给靖安王,正在游说老太太呢。”融墨一边替她整衣, 一边在她耳畔小声道。 靖安王是藩王,不过早年先帝削藩,已撤其属地, 只留世袭爵位, 让各亲郡王留在京城安稳养老。靖安王是京城的老贵族,家里底气无非就是一个爵名。 姜桑梓正翻拣着妆奁里的簪钗来配衣裳,闻言面色不变, 只淡道:“家里景况不好,他们自然把主意打到姑娘们的婚事上,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趟回来, 江善芷的婚事已经迫在眉睫,便是她不出二门,都知道这几天家里来来往往的全是看亲的人。皇帝急病,一旦有个差池,就是国丧,各家勋贵世族都要守丧,不得婚嫁娱乐,阿芷的亲事肯定被耽误。她的亲事本由皇后亲自把关,可如今皇帝病了,江婧哪有功夫管她的亲事,所以江家的人才把念头动到她头上。横竖她母亲不在,父亲又愚钝好糊弄,此时不利用,更待何时? “老太太看着有些动心。”融墨替她插好一支玉簪,端起铜镜给她照着。 “无妨。我父母尚在,就算是祖母,也越不过父母,还得他们点头。”姜桑梓压压鬓角,又道,“备纸砚笔墨,我要给母亲去信。” …… “母亲,阿芷的婚事,儿子已有人选,这两日对方便要遣人来提亲。” 荣禧园里,江作天站在松鹤延年的画下朝江老太太拱手。 今日江家老太太唤他过来,为的就是江善芷的婚事。这婚事拖拖拉拉了大半年,早就成了老太太心头石头。 “对方是哪家公子?”江老太太捻着佛珠问道。 “平阳伯世子。”论及江善芷的婚事,江作天仍旧属意平阳伯世子,前些日他被安乐侯执剑威胁,回来思前想后觉得江善芷的婚事不能再拖,免得最后真的落入纨绔之手。 “平阳伯府?倒是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江老太太本要提议靖安王世子,听到此言倒也作罢,“老大你可要加紧些,如今娘娘是抽不出空来管这事,你要多上些心。” “儿子知道。”江作天点头。 “另外,你媳妇在庄上也呆了许久,府里后宅如今乱,她准备几时回来?”江老太太又问。 “这……”江作天脸色黯去,答不上来。 “你快找个机会将她接回来吧,阿芷婚事也需要母亲主持,这便是最好的借口,你还犹豫什么?”江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拔了他一句。 江善芷是陆氏最挂心的女儿,如今要议亲了,她怎么可能还躲着? 江作天如当头棒喝,面露喜色。 …… 陆氏避居的庄子,是当年她娘家给她的陪嫁。因是远嫁,她母亲怕她有朝一日受了委屈无可容身之地,就将这庄子陪到江家,庄子里的人都是陆家的老人,只对陆氏忠诚。 虽说庄子不如京城大院富贵,但胜在自在,陆氏在庄子里养了两个多月,吃睡皆好,倒把精神养好不少,容光焕发,人也年轻许多。江作天在庄子的两畦菜园见着她时,她正穿了一袭缃色裙子,坐在瓜棚下的石凳上教丫头刺绣,脸上脂粉不施,干干净净,头发简单绾着,荆钗布裙,再不是江府后宅的华贵妇人,铅华洗净,宁静平和。 “老爷来了。”正在绣花的丫头远远瞧见江作天,忙起身,“夫人,我去煮水沏茶。” “去吧。”陆氏答了一句,却没抬头,也不看江作天。 江作天见了她却甚是欢喜,前几次来的时候,他连庄子的门槛都没迈过。虽说这一切都是托了女儿的福,但他还是高兴。 “湘君。”他小心翼翼唤她闺名。 陆氏仍不抬头,只简单道:“坐吧。” 不在江家,她连礼都懒得行。 江作天得了话忙要坐到她身边石凳上,陆氏一见他挨近的脚就抬头,毫不客气道:“坐那边去,远点儿。” “湘君,我知错了还不成?你已经罚我这么多日子,还不够吗?”江作天闻言不走开,也不坐下,沉沉开了口。 “两个月就叫多么?你可知我在你江家苦了近二十年!”陆氏把绣棚往筐里一丢,冷眼看他。 她心里也知道自己离府清净日子不会长久,毕竟不是真的和离,她还有三个孩子在江家,便不为自己也要为三个孩子着想,尤其正逢阿芷议婚的当口,她更不能久离,只是就算要回府,也断然没有便宜他的道理。 夫妻这么久,她早就对江作天死心,愿意和他说话,不过为了替自己与他争个立足之地。 “湘君,是我对不起你,你怨我恨我都好,只求你随我回府吧。我们夫妻二十载,你当真忍心抛下我与孩子?”江作天瞧她素颜模样,想起旧事,心里情愫又生。 “我没抛下孩子。”陆氏回答。 言下之意,便是抛下了他。江作天心里一痛,又要分解,却听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来这里为了什么,我随你回府可以,但你需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只管说。”江作天大喜。 “江府后宅之事,我不会再管,若是一定要我掌家,那就分府而过。”陆氏站起,淡漠开口。好不容易才把江府甩手,她怎会再接这烫手山芋? 分府而过?那便是分家!江作天一滞,瞧着她不容退让的模样,咬咬牙点头:“好,听你的。” “我想过些安生日子,你的事我也不再多管,日后你也不必来烦我。你若再纳妾,也不必来问我意思,不用到我这里立规矩,我不想见,也不想管,只一点,别来犯我。”陆氏冷颜冷眼。 “那不成,我……湘君,我以后只往你屋里去,再不纳妾。”江作天指天发誓。 陆氏心里暗嘲,这誓言她若信了才见鬼,不过他既开了口,于她有利之言她自要记着:“不纳妾?那倒好,省却不少事。” “那你几时随我回府?”江作天上前要拉她的手。 陆氏甩袖退了几步,蹙眉道:“别急,最后还有一件事。” “何事?” “阿芷的婚事,必须由我来定。若你同意这三件事,便立字为据,我就随你回府。” 江作天自诩君子,信守承诺,白纸黑字的字据最为可靠,因为没得抵赖,一旦他犯错,那字据便妥妥抽脸子。 姜桑梓在信上如此写着。 陆氏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 当晚陆氏就跟着江作天回了江府。江家人还不知道陆氏和江作天之间约法三章,府里上下都松口气,江老太太更是命人置办了一桌席面送到她屋里,让他夫妻两人共用,陆氏把姜桑梓也叫了过去一起用饭。 两个月没见陆氏,姜桑梓见着她格外开心,总觉得是自己也有了倚仗,可以歇口气,故胃口大开,吃得特别香甜。陆氏看到姜桑梓,冷冰冰 分卷阅读109 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一顿饭下来不是给她夹菜,就是问她近况,把江作天冷落一旁,江作天在旁边陪着笑,看着妻女和顺倒也心情愉快。 用罢晚饭天已黑透,陆氏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疲惫不堪,姜桑梓服侍着她卸了钗髻,她一转头看到江作天还杵在外头没走,就命人赶他。 “娘,这样好吗?他毕竟是阿芷的爹。”姜桑梓看着江作天被陆氏身边的老人半推半劝着请出屋子,满身落魄,只拿可怜巴巴的眼来求她这女儿,一时心里又有些同情起他来。 “有何不好?”陆氏心肠倒是硬/了,“他若是缺人服侍,再纳妾就是,我又没拦着他。” “还敢纳?这人哪,吃一堑长一智,江大人也该学乖些。”姜桑梓捂嘴笑了。 “你这鬼丫头,满腹古怪办法,倒也管用。甭管他学没学乖,横竖别再烦我就是,我回来是为了阿芷的婚事,可不是为了他江家。”陆氏说着拉了她朝床榻走去,“你信上说阿芷同意了安乐侯的求娶,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快与我说说。” “要不为了这事,我也不敢求您回来。”姜桑梓随她坐到床上,将江善芷的决定,并这些日子她的观察与意见,都一一细说给陆氏。 …… 陆氏回府,又在江家掀起一轮轩然大波,但这已与姜桑梓无关,她关上门老实读书,不闻窗外诸事,唯一叫她心头难安的就是宫里的事。 江善芷没有递信出来,皇帝的病也不知如何,但见江太傅每日下朝都愁眉不展的模样,姜桑梓就知道必不乐观。朝中人尽皆惶时,宫里忽又传出太子与太子妃间不和,太子妃病重的消息。 姜桑梓的心随着这消息揪紧。 不管是江善芷还是霍翎,都没和她提前支会过这事。若是阿芷病重,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感应?姜桑梓满心狐疑,恨不得马上插翅飞进宫里,找霍翎和江善芷问个明白。 还不等她找法子进宫,有人就先寻上门来。 霍翎找了陆氏帮忙,趁夜暗访江府,秘会姜桑梓。 恰逢春雨磅沱,满城潮冷,姜桑梓在江府西园荒废的院子里见着霍翎。他只带了一个随从悄悄离宫,到江府里身上衣裳已被大雨打湿,长发凌乱地粘在两颊,颇为狼狈。 “殿下。”姜桑梓瞧他这般模样,不由关切道,“可冻着?我让江夫人送些姜汤来给你。” “姜姜,不必了。”霍翎伸手拦住她,“父皇病重,我马上要赶回去,这趟出来是有事求你帮忙。” 姜桑梓心一沉。宫里必是出了极要紧的事,否则霍翎不会甘冒如此大的礼法风险深夜秘会她,联想到近日听到的种种传闻,她越加不安。 “殿下请说。”姜桑梓忙道。 “父皇是中毒,并非急病。宫里已在彻查,丽妃、李妃嫌疑最大。” “中毒?那皇上如今可好?”姜桑梓大惊。 “有东辞在,无大碍,你不必担心。”霍翎压压她的肩,目光却还是冷凝的,“姜姜,我需要你帮我件事。” 姜桑梓静闻其言。 “你帮我写信给你父亲镇远侯。”霍翎望着她的眼,又道,“另外,东宫可能……会立良娣。” 姜桑梓怔住,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殿下要我传何信给我父亲?” 他是储君,立妃是迟早的事,她逃避得再久,也终要面对。 做个贤妃良后,还是一个普通女人,早就不由她来选择。 ☆、第67章 六宫尊 夜色昏昏, 废院里只有霍翎和姜桑梓彼此手里拎着的一盏琉璃灯,火光不透,只照出彼此的脸庞。霍翎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平静地接受, 没有多余的挣扎与不甘,如果没有这段易魂期间患难与共的感情, 霍翎大概会很高兴自己娶了这样的女人。 聪明, 识大体, 懂得审时忖势,不争不吵。 他也愿意给她所有的尊荣与宠爱, 仅限于一个正室, 亦或一个皇后能得到的所有尊贵,因为他知道他会是未来帝王, 情爱于他来说太过奢侈。 可今夜,他却忽然难过,因为他发现, 在她眼里, 他也仅仅只是个未来帝王。 所以她接受得很快,这早已超越了一个女人,一个妻子的心态。霍翎想起沈鹏, 他查过这事。天家赐婚之前,她曾经替自己打听过他,在她心里, 沈鹏那样的男人才是她的首选,她从来都不想嫁进皇家,不愿意嫁他霍翎。 只是旨意下了,她别无选择。 若是不曾相爱,他们大抵会是这世上千载帝王业间的一对贤明帝后,相敬如宾,谁都不会为难对方。 可偏偏,霍翎发现自己爱上她了。 至于她爱不爱他,他并不清楚,但看她今夜反应……他心里是有些发寒的。 “姜姜,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霍翎反不急着与她说正事,他忽然更急于弄清她的想法。 “别的?殿下是指……”姜桑梓迷茫抬头。她是有些迷茫的,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吵闹,一个在说你是太子妃,未来可能是皇后,如今只是要立良娣罢了,若连这点都承受不了,那将来又如何为后?如何看他后宫三千佳丽?另一个声音很小,却在不停骂着,霍翎是个大浑蛋!为什么骂他,并没有原因,她只是想骂人,因为心很疼,又无从发泄。 “我要立良娣,要娶别的女人,你就不问我不怨我?”霍翎伸出指尖往她心前一指,“你这里,有没有我?” 姜桑梓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被他给气笑了:“殿下,我就算怨你,能改变什么?是可以让你不立良娣,不扩后宫,还是可以让我不当这个太子妃?你要立良娣,要选奉仪,我阻止不了,只能接受,可你不能得了便宜还要求我在你面前掏心挖肺,还问我……心里有没有你,那重要吗?” 他是未来帝王,于他而言,最是无用的,便是儿女情长。 “不当太子妃?你嫁我之时,应该很无奈吧?”霍翎摩挲着手里的挑灯灯柄,灯柄沾上他手心的汗意,有些粘手。 “无不无奈,都已不可改变。殿下,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既然嫁你,心里自然有你。”姜桑梓深吸口气,语气再平静不过,“可殿下你不能太贪心,又想要一个贤妃,又想要一个妻子,我办不到。即使像皇上那样深爱着你母后的男人,他也不可能为了发妻散尽后宫,我不会强求你,因为你将是一个帝王。但同样的,殿下也别强求我,别向我要求毫无保留的爱。你就当我自私,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如果有朝一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有了第二个女人,我才能继续好好的做一个贤良的太子妃乃至一国之后。” 霍翎没说话,她便又继续道。 分卷阅读110 “我们会……相安无事。如此,于你,于我,才最好。”. “如果我就是贪心,非要强求你的毫无保留呢?”霍翎上前半步,低头逼视她。 只一眼的瞬间,他就看她缓缓变红的眼眸。 属于江善芷的眼眸里被刻上姜桑梓的倔强,那层水光潋滟,泪将落未落,却似无声的狂风骤雨,疯狂地砸到霍翎心上。 “那样我会嫉妒,我会难过,我会发疯,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无法拥有第二个女人,我还会倾尽有让你身边的其她女人都不得善终!殿下,你可要这样不贤不良的毒妃妖后?” 姜桑梓声音比往日低沉,咬牙切齿地开口,眼中泪水终于无声无息落下,她却不避让,用一种近乎疯狂而执拗的目光看着他,那里头没有平静,没有大方,那是被压抑着的,不肯退让的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本就是她的脾气。 霍翎紧握着挑灯的手却缓缓松开,见她被自己逼得发怒,说些在外人听人惊世骇俗的话,他却忽然松快了。 “不会有这情况发生的。”他伸手,不再顾及她此时身为“江善芷”的情况,轻轻拭去她脸上泪痕。 “那殿下就不要强求……”姜桑梓用力把脸转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三千独宠,给你六宫唯一人的尊荣,这样,能不能换到你的毫无保留?”他说着话,将指腹置于唇间,那上头有她的泪,舔来苦涩。 姜桑梓万没料他竟说出这样的话。 三千独宠,六宫独尊? 千百年来,就没有出过这样的帝王。 “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逼过来,她却退步了。 姜桑梓瞧他指腹之后的唇角微扬,眸色竟有些乖戾,她忽然生出些许惧怕。 帝王之爱有多沉?那是包含了整个江山的重量。这话说来动听,可这条路却远比做一对贤明的帝后要难得太多。 他和她在挑战自古以来的天家礼法。 “怎么?你怕了?”霍翎放下手,笑还挂着,咄咄逼人。 承诺他给了,她却又怕了,这女人到底想怎样? “我没有。”姜桑梓胸膛剧烈起伏着,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刚刚还说东宫要立良娣。” 霍翎走到她身边,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 姜桑梓的眼眸随着他说的话越睁越大,惊愕毫无保留地倾泄。 还不等他说完,她就转身一把揪住他衣襟:“霍翎,你疯了吗?你在拿你的储君之位作赌注!你可曾想过,若是你败了,会是什么后果?” “若是我败了,不正合你意,能与你做对寻常夫妻。”霍翎微微笑起,温柔迷人。 这些事,他本不愿告诉她,免得徒惹她担心,但到底都叫她给逼了出来。 “敢吗?”他只问她。 姜桑梓定定心神,道:“有何不敢?既为君妇,刀山火海,我陪你走这一趟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我尽快写完这个故事。 ☆、第68章 背叛 夜会霍翎之后, 姜桑梓彻夜未眠,耳旁全是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满脑袋乱轰轰的像几台大戏同时唱响。霍翎的话犹在耳边,塞满心肺, 搅得她一夜难安。早上天光微明时她仍没睡着, 索性就起来,梳洗妥当后顶着黑青的眼眶在书案前提了笔。 她父亲姜梦虎这些日子不在兆京, 她要亲自去信姜梦虎才有可能相信, 可这信如何写, 她却没有头绪。霍翎那计策风险很大,也十分复杂, 她斟酌许久都不知从何下笔, 墨汁自笔尖滴落,在纸上绽开一圈, 她只得将纸揉了,再取来新的。 如此折腾到日上三竿,她才将信写好, 以火漆封蜡将信封妥后收进柜里上锁, 小钥匙自己贴身放好,入夜霍翎会派宫人亲自过来取信。经过上次信被盗取的危险,他们不敢再大意。 料理妥当, 她还没顾上用早饭,丫头就来回禀,说是江老太太请她过去。 …… 江老太太院里的花厅坐了不少人, 正喝茶说笑,姜桑梓才走到花厅门口,堂上的说笑声就轻了许多,数道目光齐齐望来,姜桑梓望了圈堂上的人,她母亲、江二夫人、三夫人都在,另外客座上还坐了个穿缂丝暗金折枝纹袄裙的妇人坐在江老太太身边,梳着齐整的发髻,发间簪着支三尾凤钗,通身的气派华丽,正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毫无避讳。 这妇人身边围着几个年轻媳妇,陪着笑脸,看上去是今日到访的贵客,只那目光委实叫人不喜。姜桑梓收回眼,慢慢踱进屋里,先向江老太太行礼,温声唤了句:“阿芷见过祖母。” 她略曲膝,还不待站起,前头那妇人就已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便是江大姑娘吧,果然生得灵透。” 说着,她就从腕上褪了只水色透亮的翡翠镯子往姜桑梓手上戴。姜桑梓蹙眉缩手,正要推让,就听陆氏开口:“阿芷,这位是平阳伯夫人。” “平阳伯夫人。”姜桑梓向她行礼,心下了然,这是为了两家亲事来看她了。平阳伯夫人送来的镯子水色好,没有上千两都下不来,虽说见小辈都要送些见面礼,但一过来就是上千两的镯子委实贵重了些,倒像是婆婆见媳妇。这显然是做给她与江家人看的,若这亲没议成,她却收了人家如此贵重的礼,回头又该编排江善芷了。 姜桑梓抬头看看,江老太太和江家人都笑着,乐见其成的模样,约是心里已认定了这亲,只有陆氏……她望望陆氏,陆氏微不可察地点下头,姜桑梓这时才放心道谢。 “平阳伯夫人谬赞了,我瞧着阮大姑娘才好,比我这木讷的女儿机灵许多。”陆氏也笑着站起来,走上前拉起平阳伯府的大姑娘的手,上上下下赞了一通,直把阮大姑娘夸得脸都红了,陆氏才让丫头把预先备好的礼物送过来。 平阳伯夫人一见那礼物脸色就微微一变,江老太太也蹙了眉。 “阮大姑娘聪敏动人,这蝴蝶扣最衬你。”陆氏仿如不察各人脸色,只将锦盘上的礼物塞进阮大姑娘手里。 一对翡翠蝴蝶扣,比起平阳伯夫人送的礼,只贵不轻。 她的意思也很明显,便宜不占,亲事么……待议。 平阳伯夫人神色就淡了,陆氏倒十分热络地拉着阮大姑娘的手,仔仔细细问起人家的情况来,这场面不像是给江善芷看亲,倒似要替阮大姑娘议亲般。旁边几人一看便明了,陆氏对这门亲并不满意。 姜桑梓悄悄松口气。有陆氏在,江善芷的亲事不用她操心了。 又坐了会时间,平阳伯夫人便推说家里有要事,连午饭都不用就回了府。她前脚才出门,后脚江老太太的脸就沉下来。 “老大媳妇,你到底 分卷阅读111 怎么想的?天儿说这亲事可成,我们瞧着也好,人家今天上门,你却下平阳伯夫人的脸面,平阳伯世子有什么不好?你还有何不满意?”江老太太这几日对陆氏也是格外不满,本以为她回府能帮衬内务,不料陆氏离府一趟骨头都硬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接后宅事务,只推说身体未好,把她给气得不行。 “平阳伯府没什么不好,只不过……”陆氏朝后使了个眼色,便又有丫头捧了几份卷宗过来,她随手抽出一份递给江老太太。 姜桑梓好奇极了,陆氏便悄然在她耳边道:“在你来信之前,安乐侯就已经把先前我与娘娘替阿芷相亲的人都查了个遍,并将结果整编为卷宗送到我手里了,其中还包括他自己的家世情况,并一封求娶信。我另外派人去查证过,这卷宗所述无半字虚言,那平阳伯世子有些不可告人的阴私隐讳,确非良人。” 姜桑梓惊讶不已。这世上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般田地,恐怕极其罕见了,左一江那人张扬狂妄,为了江善芷却能隐忍沉稳,倒叫人刮目相看。 “我已把这卷宗誊抄一份,送到阿芷她父亲那里去了,姜姜,你不必担心此事。我既然回府,她的亲事我必定亲自过问。小侯爷确是真心,眼下来看倒是良配,可诚如娘娘所言,他毕竟不是大安人,如若有一天要回去……”陆氏轻叹口气,她自然是不愿意女儿远嫁的,“罢了,你们易魂,若是嫁人也难办,阿芷既有心为女官,这亲事倒可往后一押。” 姜桑梓点点头,心里暗暗松口气。 江善芷的亲事有陆氏坐镇,就没她什么事了,她也能静下心来想霍翎交代的事。 …… 皇帝的身体好了些许,东辞果然厉害,几帖药下去,霍汶的毒便去了泰半,不止如此,面色反倒比没中毒前还要好了,只是身子还很虚,不能上朝,只在乾宁殿里批批奏折,朝中一应事宜大都交给霍翎。 太子监国,东宫立刻就与从前不同。来东宫找霍翎人比从前多了数倍,各家各府又将目光盯在霍翎身边的位置上。将来霍翎即位几乎已算是铁板钉钉的事,趁着他还是太子,后宫人不多,各家都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送入东宫。 果不其然,今日朝上就有人上奏折,以太子无后为名,要求东宫广选秀女,征奉仪,纳良娣,朝臣皆以为是。折子在霍翎手上兜了一圈,被送到帝后那里。京里诸家逼得紧,又涉及几家权势平衡,江婧也无奈,最后还是霍汶开口,着令六局并司礼监拟将京中适龄女子的名字报上,再逐一甄选。 孙家的孙留芳名字就在首列。 没几日,宫里流言又出,只说为了东宫选秀与纳良娣之事,太子妃与太子置气,两人拌了几句嘴,太子摔门而去。太子妃本就病着,这下更是急倒,躲在寝殿哭了半宿。 隔天这事就传遍全宫。 太子与太子妃之间本就一直不冷不热的,众人暗中都传两人还未圆房,夫妻本就不睦,如今又将有新人入东宫,太子妃如何不急。 前后一联系,这流言就坐实几分,众人越想越真,便是京里女眷也都听到这些风声。 …… 流言漩涡中央的江善芷犯了愁。 她盯着月蓉手里捧的黑漆漆的药汁皱起脸。虽说演戏要演全,可让她装出病怏怏的模样也就罢了,怎么连药也要喝? “不喝,拿下去。”江善芷想也没想就拒绝。 那药看着就苦。 月蓉不知底细,只当自家主子在拿自己身体撒气,瞧她病得脸色苍白的模样心里就疼。 “太子妃,您就把药喝了吧,没得因为旁的事和自个儿身体过不去,看得奴婢都替您心疼。”月蓉哪里肯让步,苦口婆心地劝着。 也是奇怪,她家主子以前喝药从来不要人劝的,如今不知为何闹起这等小脾气来。按她来说太子是天家骄子,少不得要人哄着,可她就没见自己主子主动接近过太子殿下一回,每每见了也只是客气疏离,夫妻间这个样子不生分就难怪了。 可这话不该她说。 “不要。”江善芷在殿里装病好些天,耐性也快没了,脾气渐渐上来。 “您不喝这药,回头让掌事嬷嬷瞧着,又要罚奴婢没办好差了。太子妃,您好歹瞧在奴婢从小就照顾您的情分,把药喝了,别让奴婢领罚。”月蓉只好换了法子来劝。最近主子心肠比从前软了许多,有时待别人倒比自己更好些。 果然,江善芷听了这话咬咬唇,眼睛转了一圈,道:“拿过来吧。” 月蓉欣喜地将药送上,正要喂她,江善芷已经自己端起碗来。 “我自己来。”她捧着药碗走到寝殿的窗边,“殿里发闷,开窗户透透。” 说话间,她就往外推窗,预备趁着月蓉不注意就把药汁倒出去。这窗户对着寝殿后园,窗外就是一大丛花草,药汁倒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正为自己的主意叫好,不妨草丛簌簌一动,有个人从草里站起。 江善芷双眼愕然瞪大,差点叫出声,那人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江善芷吸口气镇定下来,往窗户中间挪了挪,挡住那人身影,把他的手拍下,怒视他一眼,转头朝月蓉道:“药有些苦,你去替我取些蜜饯来。” “蜜饯这里就有。”月蓉从桌上端起早就预备好的漆金小盒要送过来。 “不要那个,我要渍樱桃,你给我取点来。”江善芷摇头,见她犹豫,便蛮道,“不然这药我不喝。” 说着,她就把药搁到了窗沿上。 月蓉拿主子没办法,转身小跑出了寝殿,江善芷这才转头又看向窗外。 “左一江,你疯了?跑到这里来!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得了!”江善芷气极败坏地看草丛里满脸堆笑的男人。 “殿下说你闷坏了,叫我自己想法子来看你,我这不是出于无奈嘛。”左一江嘻嘻一笑,指着那碗药,“你怎么不喝药?” “我没病没痛的,好端端喝什么药。”江善芷嫌恶地看看药。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是要装病,又是装吵架,还要纳良娣,却什么都不告诉她,她都急坏了。 “你喝一口试试,这药不苦。”左一江穿了身和草叶颜色接近的青衣,人半趴在窗沿上,端起药送到她唇边。 “哪有药不苦的,你骗人。”江善芷闻着那味就觉得不舒服。 “那我替你喝了吧。”左一江说着就往嘴里倒。 江善芷忙伸手挡下,从他手里把药碗收回,嗔怪道:“药也有替人喝的道理?要不这太子妃你也来替我当吧。” 话虽说着,她却是忘了自己一早想好要倒药的主意,迷迷糊糊地把药往嘴里送,咂吧一口,惊讶望回左一江。 他说这药不苦,这药还真不苦,竟是甜的。 酸酸甜甜,有 分卷阅读112 些山楂的酸,甜味却不知从何而来,闻着虽苦,入口却甘甜。 “甜不甜?”左一江笑而问她。 “你动手脚了?”她反问。 “江姐姐,我哪舍得你吃苦?”左一江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眼睛亮得像星星。 江善芷脸微烫,鼻子里却哼了一声,又问他:“你的伤呢?可好全了?” 好些天没见,他精神看上去颇佳,行动也无滞,像没事人似的。 “还没,不过差不多了。姐姐的话,我可都记着,好好吃药,认真换药,不沾荦腥发物,养好伤,不让你担心,是不是这个理?”左一江趴在窗沿上,像学堂里的小学子,听话又诚恳。 “算你乖。”江善芷满意地点头。 外头传来几脚步响动,江善芷回头看了看,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月蓉已经回来了。她心里一惊,忙要叫左一江躲避,一转头,窗外哪里还有人? 满眼葱郁草木,寂静无声,叫她怅然。 窗沿上只有一小包油纸裹的松仁糖,是兆京胜德糖铺的名产,她从前跟他提过的小零嘴。 馋了许久。 …… 用过午膳,阳光正好。春雨下了多日方停,天放晴就照出满园生机。江善芷在屋里闷了几日着实难受,便带了人,又叫月蓉扶着自己往园里散散步。 因为装病,她脸上抹了层白腻的香粉,没上胭脂口脂,长发也懒懒绾着,出门时只挑了身素淡的藕荷色衣裳穿。近日事多,偏霍翎和左一江都没同她细说,她心思沉重,散步时便心不在焉,神情怏怏,落在别人眼中,倒似真的病重般。 才过了甘液池,江善芷就遇见孙妃走来。瞧她们来的方向,约是从皇后的坤安宫里出来,孙留芳也在,跟在孙妃说话,笑得很是开心。 江善芷可不喜欢孙留芳。孙留芳对霍翎那点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这宫里哪个人不清楚,最近发现走太皇太后的路子不通,她又改去讨好皇后,就拿佛诞的事来说吧,处处要替皇家分忧的模样,表现得就像她才是皇家媳,其实兆京勋贵人家暗地里也都议论着她,都说国公家不行了,竟要做出以女求荣的事来。孙家在东宫的事上如此用力,如果孙留芳进不了东宫,回家了恐怕难寻一门好亲,毕竟这事京里人都知道,哪户人家肯娶一个满心想攀高枝的媳妇? 可惜,东宫确是要征奉仪,纳良娣了,孙留芳的名字还排在头一位,佛诞日她的表现,想必让帝后都非常满意吧。 只是可怜了姜姐姐。 江善芷心里暗暗叹气,也不想见这两人,便扶着月蓉的手要从岔路离开,不想孙留芳眼尖一眼看到她,远远就冲她笑了,她倒不好避开。 “太子妃。”孙留芳携孙妃的手上前,向江善芷行礼,笑得天真灿烂。 江善芷免了她的礼,也与孙妃互相颌首算是见礼。 “听说太子妃近日身体欠安,如今可好些?”孙妃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落在江善芷脸上不住盘转。 苍白的脸庞没有昔日的艳光,显出几分羸弱,清透的眼眸蒙了层雾色,有些可怜。没了从前惊心的娇媚,“姜桑梓”的模样也还是美着,叫人打心眼里同情起来,像朵垂在水面半放的兰。孙留芳看得有些嫉妒,转念却又得意,她这模样不正是因为与太子不睦的关系?真真叫人开心。 “劳孙妃挂心,还是老样子,只是在屋里呆得闷了,才想出来走走。”江善芷绵软无力道。 “外头风大,太子妃小心着风加重病情。如今你是东宫之主,东宫诸备和太子近身之事都由你一人操劳着,万万要顾念自个儿身体。”孙妃上前两步,与她并肩,大有要陪她散心的打算。 “我心里有数,不碍事的。”江善芷淡淡应和,不愿多谈东宫之事。 “我才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这些日子她操劳得很,憔悴不少,看着叫我们心疼,可惜我们也帮不上忙。”孙妃便又慢慢道。 “是我不中用,帮不上母后。”江善芷知道她言下之意,先拿话堵了她的嘴,转而问她,“孙姑娘今日又进宫来看孙妃了?” “这回倒不是我要她进来陪我的。”孙妃笑了,连眼角都弯起,“是皇后娘娘召她进来的,为的是佛诞日的慈卖会。蒙皇上与娘娘看得起,觉着这孩子办事算利索,所以召进宫来领赏。” “姑母!”孙留芳不好意思地嗔了句,满颊生晕,“您别说了,我那点事哪值得赏,也就是娘娘瞧着我年轻给些鼓励罢了。” 虽说着谦语,她眉梢却高高挑起,藏不住满心得意。 “事情办得好,自然就该夸,刚才就连太子殿下子也夸你了。”孙妃轻点她的额头说着,似突然想到江善芷还在旁边,忙又改口,“刚才殿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正巧被我们遇上。我们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里头说话。要不咱们在这里歇歇,一会殿下出来就能陪太子妃回东宫了。” 这路是东宫去坤安宫的必经之路,她认定江善芷在这里是为了守霍翎。 “姑母,殿下……殿下刚刚跟留芳说了,他一会要去乾宁宫那边见几位大臣,不回东宫,你别叫太子妃在这里吹风,容易病。”孙留芳忙开口,听着语气小心,却又张牙舞爪,“不如我们先送太子妃回东宫吧。” “我倒不知这事,就你好事,连这都……”孙妃欲言又止,看了眼江善芷。 江善芷很平静。 “不必了,我想自己再逛逛,不劳烦孙妃与孙姑娘了。”她不想再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地在自己面前炫耀,就算她不是真正太子妃,听着也觉刺耳。 若是姜姐姐在这里,必会驳过去的吧。 真是可恨。 …… 因为遇见孙妃和孙留芳,江善芷心里不痛快,没多久也回了东宫。 她有些倦意,就更衣歇午。 可躺到床上,她又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天,心情愈回烦躁,正要起来,就听月蓉脚步匆匆地跑到榻,声音颇急地要叫醒她。 “我醒着呢。什么事?”江善芷掀被下床来。 “太子妃,大事不好。”月蓉急得不行,将她从床上扶下,哽咽道,“我听人说,下午侯爷在乾宁宫外拦住了殿下,要与他理论。” “什么?”江善芷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月蓉口中说的侯爷说的正是姜桑梓的父亲,镇远侯姜梦虎。 “因为你与殿下感情不睦,如今病重,东宫又要在这节骨眼上选秀,立良娣,侯爷听说之后气不过,快马加鞭从汉宁赶回来,进宫找殿下理论。”月蓉道。 江善芷脑中已是一团乱麻,闹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姜桑梓托霍翎给她捎来封信,要她照老样子送到姜家。姜梦虎不在京城,信从姜家送到他手上,他再赶回兆京……时间之上 分卷阅读113 推算是差不多的,莫非这事与那信有关。 他们又被贼人害了? 不可能呀,吃一堑涨一智,姜桑梓和霍翎都不是笨人。 那姜梦虎为何如此鲁莽,也不向她求证? …… 镇远侯在乾宁宫拦下太子,又仗着岳父的身份不顾君臣之礼,把太子训斥一顿的事转眼就传遍全京城。都说姜梦虎最爱的就是膝下这个独女,如今想来却是不假,可毕竟是个粗人,竟然忍不下气直接找了太子,这就真真出人意料了。 姜家作为太子背后一大倚仗,若是出了问题,便如断了太子一条臂膀。这也是东宫纳妃之时并未同时广征秀女,同迎良娣的原因。 朝野上下的眼睛都盯在了这上头,也有人斥责姜梦虎专横野蛮,怎可干涉后宫子嗣之事,姜梦虎却独断专行,竟又闹上乾宁宫,要与皇帝理论,与霍翎起了争执,当着皇帝的面吵起。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偏在这时候,东宫传出消息…… 太子妃病危。 若是“姜桑梓”病死,姜家誓必不肯罢休,与太子必当决裂。 …… 转眼时间已出三月,四月天已渐热,宫里褥子换下,春裳套上,到处都是娇艳颜色,生机勃发,唯东宫的诸人愁容满面。 皇后接连派来几个御医,都没看好太子妃的病,东辞也束手无策,太子妃已是汤水不进,药石无用。 就在朝野上下皆猜测纷纷之时,玉阳公主向皇帝告发了一件事。 太子密谋造反,欲毒害皇帝,京中欢喜毒之源,恰恰就在太子手中。 证据之一,便是被太子所倚重的东辞,乃是昔年叛军首领魏眠曦之后。 皇帝震怒,下旨查抄东宫与慎戒堂,缉拿魏东辞,竟真从东宫与慎戒堂里搜出了许多欢喜毒。 魏东辞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地方写错了,是玉阳公主,不是安阳。 ☆、第69章 慈悲骨 阳光正炽, 照得乾宁宫上琉璃朱瓦一片金灿灿,檐角的飞龙张牙舞爪似要腾空。几个臣子见过皇帝从殿上出来,才下台阶就看到跪在殿前的人。 “已经跪了三天,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一跪能解决问题, 倒不亏, 怕就怕跪再久也难消皇上震怒。” “正是如此。” “几位大人,还是莫在宫中议论此事, 走吧。” 皂色朝靴匆匆踏过, 无人敢上前, 太子霍翎身着朱红冠服独自跪在九龙阶下,不吃不喝已有三日。皇帝不肯见他, 也还没发落, 但罪名却一项一项传到殿里,安在霍翎头上。 年轻储君背脊挺立如山, 静枣庄学院j静跪着,面上有些憔悴,双眼却一如既往的明锐。 没人敢接近他, 更没人敢帮他。 …… “玉阳公主, 您说皇上会如何发落太子?” 朝水阁最高的望芳台上,宫装丽人薄唇轻启,问出声来。如今这可是朝野上下最为关注的问题, 储君为固国之本,若是动之,只怕大安朝政局会起波澜, 可若不动,弑父谋逆、毒害皇帝,那是多大的罪?皇帝怎会容忍? “不知,霍汶独宠江婧,对这个儿子甚为看重,恐怕不会要他的命,但储君之位恐怕难保。”玉阳公主摸着怀里波斯猫雪白的毛,倚着扶栏懒道。 “公主,其实我不懂,先前皇上已经中了我下的毒,为何不趁此机会杀了他,一了百了?”丽人面露不解,伸手拔拔猫儿头顶的毛。 那猫脾气古怪,不喜陌生人接近,看到她伸来的手便露齿凶叫一声,伸爪挠她,她忙要缩手,却被玉阳一把握住。 “别碰这小畜牲。”玉阳淡道,低头瞧见白皙手背上仍是被挠出道细痕,她笑笑,执起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一舔,才又道,“皇帝死了,霍翎继位。他比霍汶激进,更难对付。还是魏东辞的计策好,没什么比借皇帝的手先杀储君,再乱朝纲更妥了,所以我改主意了。” 丽人脸颊泛红,手要缩却不能,只道:“所以你先前要杀太子妃,本想借太子妃之死挑拔姜梦虎和东宫关系?” “是,可惜她命好,竟然逃过一劫。不过也无妨,机会总是有的,但看会不会把握。”玉阳放开她的手,指尖划过她的唇,唇边的笑妖惑无双。 太子妃与太子感情不睦,到现在也没圆房,东宫又要征秀女,太子妃如何肯罢休?只将这些流言传出,焉怕不会传到姜家人耳朵里,再让魏东辞给太子妃下药,她若是病死,那就是东宫与姜梦虎决裂的最好契机,再加上太子妃亲手写的信…… 那信里字字句句都是对霍翎的控诉,爱女成痴的姜梦虎怎会再帮东宫? 少了姜梦虎这最有力的武将支持,只有个江家,不成气候。 要扳倒霍翎不过时间问题。 “都是魏东辞的计策?他可信吗?”丽人半闭眼眸,似乎极为受用她的抚触。 “他是魏眠曦的儿子,当年魏眠曦被晋王麾下所杀,魏家全族被霍汶诛杀,魏军因此四分五裂,他流亡十多年,就算不是一心为我所用,至少和我一样,与大安有死仇。”玉阳说着说着,慵懒眼神突然凄烈。 当年她的夫君也死在霍汶手下,她成亲不过三个月便作了寡妇,为避留下祸患,霍汶甚至不让她生下当时怀了不满三个月的骨肉,她怎会不恨? 让霍汶就那么死了太便宜他,魏东辞说得没错,要霍汶眼睁睁看着妻离子散、家国分崩才最痛快。霍汶身上的毒也没解,魏东辞不过暂缓其毒而已,过不了多长时间便彻底发作,到时霍翎已除,大安江山无人可继,必陷纷争。 没什么比让霍汶生不如死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丽人忽揽过她的腰,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别想过去,你有我!” “你?你是女人!”她比玉阳高,玉阳媚笑着踮起脚往她唇边蹭去。 “女人又如何?你不爱吗?”她抱紧玉阳,调笑半句,又问,“霍翎宫里和慎戒堂的东西,都是魏东辞搞的鬼吧?” “是啊。魏东辞这人,和他爹一样心狠手辣,心思深沉。先骗霍翎信任,再倒戈相向,至其死地。”玉阳把猫往地上一丢,双手勾住她的脖子,贴紧她。女人身上有淡淡的香,比男人好闻,肌骨匀滑,抱着也更加舒服,她行馆里养的面首,没一个及得上。 “那皇帝的毒……会查到我们头上吗?”她任玉阳挂着,手轻揉玉阳的腰肢。 “不会。魏东辞解毒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 皇帝的毒原是他们下的,不过有魏东辞出手,这毒查不到他们头上。没了魏东辞的药,霍汶的毒会再发作,到时就由霍翎背着吧,谁让他要信魏东辞? “那魏东辞做了这么多, 分卷阅读114 只为报仇?他就没有别的要求?” “他那样的人,目光怎会只盯着报仇?他想收回魏军的兵力罢了,毕竟他是魏眠曦的儿子。此次之事不过是他向邓维投诚的试水石,毕竟是云谷教出来的人,邓维也不敢轻易相信他,前几次接触,都还疑心着。”玉阳笑了笑,将头靠到她胸口。 魏东辞想凭借魏眠曦儿子的身份取回魏军兵权,邓维又何尝不想借他的身份把当年四分五裂的魏家军重新整编,互相利用罢了。苍羌卑犁族有叛乱之心,早与萨乌勾结,只是忌惮大安,如今扶澜王病重,恰是好机会,只要大安内政先乱,必然顾不上苍羌,如此一来卑犁族便可借萨乌之力取得苍羌,届时再与萨乌合力攻打大安南北疆域,魏军再挟昔年五王遗腹子起事,她在兆京来个里应外合,到时候夺了大权,她便是摄政大长公主…… 这些话,玉阳却不会对眼前人说了。 横竖都是利用,哪来什么真心,男人女人又有何差别? …… 四月初,几大罪证确凿,皇帝将跪了五天的霍翎宣进乾宁殿。 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过半个时辰就下了旨意,将霍翎关入东宫软禁,并派禁卫军严密看守,至于太子之位是废是留,留待与朝臣商妥之后再作定夺 至此,京中局势已是动荡不安。 姜桑梓闭门不出,只一心在屋里捧着当日离宫时霍翎所赠之书读起。 书上空白处都是他的朱笔批注,蝇头小字写得工工整整,每每看起就叫她想起霍翎。也不知他在乾宁殿外跪了五天,身体吃不吃得消。霍翎那人看着虽强健,可日常忙于公务也是疏于保养,这番折腾下来怕也顶不住了。 可她帮不上忙,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忍。 她要忍,霍翎要忍,江善芷也在忍…… 笔尖在纸上重重划过,墨汁透纸,她低头望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写了满满一页的“翎”字。 …… “唉。” 江善芷趴在寝殿的窗沿上往外望着,轻声叹气。 东宫已被禁卫军围得密不透风,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就连皇后都不被允许来此地。江善芷装病已有大半个月,前几日左一江偶尔还能溜进来陪陪她,如今他也是一步都踏不进来了。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 而她连自己在等什么都不明白。 左一江要她等,霍翎也要她等,她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 四月十五,满月。 天有些闷热,霍翎叫人在醉仙亭里备下笔墨纸砚。自被软禁于东宫后,他倒空闲下来,诸事罢手,每天不是看书,就是作画,竟无一丝忧急。 每晚他都画一幅画,墨线白描的女人,没有五官,谁都不知道他在画谁,只霍翎自己画着画着会笑起来。 今晚也不例外。 勾完一幅画,他执笔默立,静静看了会,伸手去端案边的茶。 手摸了个空。 案边的茶盏已经消失。他清咳两声,道:“春申,茶呢?” “皇兄,没有茶,只有酒,要吗?”回答他的竟是清脆女音。 霍翎一惊,转过头,站在自己身后“春申”正挑眉笑得张扬,见他望来,春申将手里东西抛给他。霍翎信手接下,一看,竟是坛酒。 “你是何人?”霍翎肯定,这人不是春申。 “春申”不说话,手往脸上轻轻一扯,露出张明媚的少女容颜。 “小梨儿?”霍翎蹙起眉。这丫头行事不按章理,先前打了个照面后人就消失了,今日居然偷偷进宫,还瞒过东宫外那么多双眼睛跑进来,不知又为何事。 “皇兄倒沉得住气,被软禁在东宫也一点不急?”霍锦骁翘起唇角,走到书案边探头张望,“这画的是谁?有点像皇嫂,又不太像,怎么没画脸?” 霍翎将酒坛的泥封撕去,仰头灌了两口,不答反问:“云谷千山醉?” “皇兄在京城也知千山醉?”霍锦骁笑道,晶亮的眼眸全是好奇。 “皇叔每年都会叫人捎几坛进京,我自然知道。”霍翎靠在书案前,将酒坛往桌上一放,问她,“半夜三更你冒险潜入东宫,该不会就为了请我喝酒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问你东辞的事。”霍锦骁轻轻一跃,坐在亭前石麒麟的脑袋上。 “魏东辞背叛了我,把毒藏在东宫和慎戒堂里污陷于我,他是魏眠曦的儿子,替父报仇、包藏祸心,如今奸计得逞早已逃跑。”霍翎淡道,又劝她,“小梨儿,京中局势复杂,你年纪还小,就别掺和进来,快回云谷去。” “我不相信东辞会做这样的事。”霍锦骁眸中笑意消失,那点少女清稚也随之消失,有点冷,也有点固执,“你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要是知道他去了哪里,早就派人将他擒回,还会等到现在?”霍翎将目光望向亭外池间清波。 今夜满月,月色撩人,当是团圆之期,他只能以画会佳人。 “皇兄不愿告诉我他的去向,我自会想法查明。今天这坛酒算我请你喝的,你多保重。”霍锦骁闻言便又笑起,她心知霍翎绝对不会透露魏东辞去向,来此只是为了向他求证朝中传言,如今得霍翎亲口所证,她心里已经有数。 霍翎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放弃,倒有些惊诧:“你想怎么查?” “我自有我的办法。”霍锦骁冲他孩子气地眨眨眼,很快把手里面具戴好。 “你还是信他?”他并不阻止她。 “嗯。” “为什么这么信他?” 霍翎问这话时以为她会说云谷十多年的情谊,会说情义道理,他已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岂料这丫头只是很简单回了句:“因为他是我的咚糍。” 语毕,她便转身掠飞而去,消失在月色间。 霍翎失笑。 任性的丫头,任性的道理,果然是霍锦骁。 有时候,信任也就是简单的事,像姜桑梓之于他,江善芷之于左一江,仅仅因为这个人,没有其他。 …… 皇帝大抵还是疼爱江婧所出的这个儿子,废太子的旨意一直没下,只是将人软禁在东宫,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 五月中旬,立夏刚过,时已入夏。离兆京不到三百里的赫连山深处,魏东辞见到如今魏家军中最大的分支势力之首,一直蛰伏于西域的邓维。 “邓叔叔,此地离京城不足三百里,若是卸辎重,以轻骑疾行,从赫连山脉一路直上,不用两天就能到兆京。若是其他几位叔伯愿意配合,我们的胜算很大。”魏东辞站在军营里的沙盘前,手执细木沿着赫连山一路指向兆京。 沙盘对面站的男人“哈哈”笑起,笑声洪亮。此人已年逾四旬,身穿青黑锁甲,腰间佩刀,生得端方,蓄着络腮胡,眼神锐利 分卷阅读115 透着杀气,将一身布衣的魏东辞衬得像个孱弱书生。 不消说,这便是邓维。 “少主果然是将军之后,与将军当年一样聪明,果然虎父无犬子。”邓维夸摸着腮上胡须赞起魏东辞。 魏东辞听他言辞虽恳,眼神却狂妄,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在意,只谦道:“邓叔叔过奖,东辞比不上父亲。只是为承父志,东辞少不得尽力而为,如今魏军四分五裂,若要起事,还须将父亲麾下这些人整编归军才好,可如今……” “少主不必担心,我已向昔日将军麾下的其他几位同袍去信,这两日他们便会亲赴赫连山见少主,等魏军合一,便是替将军报仇之日。”邓维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 “如此便全托邓叔叔了。”魏东辞朝他拱手。 邓维忙阻止:“少主客气,末将为将军、为少主效劳是应当的,如何敢当少主之礼。” 魏东辞却执意弯腰拱手作揖。 当年魏眠曦落败,魏军随之四分五裂,分作五股逃往中原各处,如今邓维想收复这些兵力,只能借他的名义,因为他是魏眠曦的独子。他心里清楚,邓维以下属自居,为的就是利用他这一重身份,可不是真要扶持他上位。等魏军兵力收复,恐怕邓维也不会再留他。 按眼下情况判断,局势果如霍翎所料,甚至还要危险,邓维竟从西域悄然回到中原,逼近兆京,只是不知他身后大军如今藏在何处,还有其他四股兵力,巢穴又在何处? 更糟糕的是,邓维、玉阳、萨阳已然勾结,如今再加上卑犁,情势愈发复杂难测。 脸上虽笑着,他心里已暗自盘算开,唯今之计越快找到大军藏匿之处才是当务之急。 “禀少主、将军,营区内抓到一名奸细。”帐外忽有人禀报。 “间细?把人带进来!”邓维眉头微蹙,盯着帐口。 账帘被人掀起,两个亲兵押着一人走入帐中,将那人甩到地上。 魏东辞眼神忽沉。 …… 被抓进来的人身穿魏军兵服,看着瘦小纤弱,可一抬头,却露出骄阳似的脸庞,不是霍锦骁还有何人。 “东辞,你可认得此人?”邓维只扫了霍锦骁一眼,就望向魏东辞。 魏东辞神情不变,心中却已惊涛骇浪,他怎么也没想到,霍锦骁竟有能耐找他找到这里来,她不是已经被他骗去东海? 邓维紧盯着魏东辞,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不管怎么说,魏东辞都在云谷长大,就算是与云谷有仇,又做了许多事,也不能完全消除他的疑心。这霍锦骁倒是出现得刚刚好,既要用魏东辞,自然不可能不打听清楚魏东辞的来历,魏东辞与霍锦骁之间的事,早就被密探细细呈上。 霍锦骁没事人般从地上爬起,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吭一声,只是冷冷看魏东辞,她年纪小小,那眼里光芒却也蜇人。 “我当然认得。她是霍铮和俞眉远的女儿。”魏东辞淡道。邓维听到营区抓到奸细时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此事,安排眼下这幕却是为试探,她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若是他假装不识,恐怕邓维立刻便察觉不对。 果然,邓维毫无意外:“晋王的易容术当真天下无双,若非本将昔年在你母亲脸上见识过霍铮的易容术,恐怕也识不破她。” 当年魏东辞的母亲为嫁魏眠曦为妻,曾从俞眉远那里得到过一张霍铮亲手所制的面具。 “想不到她年纪小小,竟已得其父真传,居然还摸到我军中来。她是为了接应藏在西翼军中的暗梢而失手被擒的,胆子倒是不小。”邓维狞笑道。 西翼的暗梢?魏东辞袖中拳头握起,那是他的人,她在替他遮掩,这丫头真是…… “既然抓到了她,不愁无以牵制云谷和霍铮了,倒是好事。”想了想,他淡道。 “那是自然,不过东辞,我听说……你与她从小一块长大,交情好得很?”邓维不急着审问霍锦骁,问题反绕着魏东辞转。 “我在云谷寄人篱下,她是霍铮之女,我不奉承着她,如何生存?”魏东辞随意道。 地上的霍锦骁挣了挣手上的绳索,似没听到他的话般。 “可她是你杀父仇人之女,你不恨她?”邓维手指搓着佩刀的把柄问他,声音不大,却暗藏杀机。 “恨又如何?邓叔叔不会想让我在这时候杀了她吧?”魏东辞蹲下身,捏住霍锦骁的下颌,逼她抬头,“这么好的饵,杀了岂不可惜?而且我们还没查明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逃走的两个人去了哪里?” 霍锦骁用力甩头,想挣脱他的钳制,可他用了大力,她挣不开,终于愤而开口:“魏东辞,放手。” “不杀她,不过我们可以先从她身上收点利息。”邓维的手按到他背上,“她父母杀了你父亲,我们就先从她身上讨点利息。” 魏东辞松手,站起:“什么利息?” 邓维闻言不答,只命人将准备好的东西取来。 那是只青色瓷瓶,并不起眼,邓维却摩挲瓷瓶许久,眼神变得遥远,仿佛记起往事,半晌之后他才将封口的蜡挑开。瓶身倾倒,里边只滚出一颗碧绿药丸。 “你把这个喂她服了。” “这是……”魏东辞眼眸半眯,心生不祥。 “最后一颗慈悲骨。” 当世奇毒,慈悲为骨,一共只有颗,一颗喂了俞眉远的母亲,一颗喂给霍铮,这是仅存的最后一颗。而慈悲骨的解药,早就随着当年前朝皇陵的塌陷而彻底消失。 所以,这毒,如今真是当世无解。 魏东辞医毒双修,如何能不知道这味毒的狠辣。 邓维还是不肯相信他,只有他亲手喂她服下这毒,邓维才安心。 魏东辞心中有数,可看着那药,手却难以伸出。 ☆、第70章 破局 碧青的药丸在摊开的粗糙掌心中毫不起眼, 若是没人说,谁也不会将此物与名闻天下的奇毒慈悲骨联想在一起。 魏东辞脸上挂的笑冷冽无情,心头却波澜狂涌。他在斟酌盘算,如果在这里杀邓维有几分把握。邓维的行事风格, 他已经摸清, 要杀邓维并不因难,他手间蛊苗可瞬间封喉锁命但邓维既然布下这局试探, 必然早有准备, 但凡这里有异动, 或者邓维出事,外头驻扎的近千人绝不会放过他。 他没有武功, 霍锦骁被制, 就算杀了邓维,他们两也逃不出重重营区, 都会死,也会让这场所有人都置之死地的局彻底失败。 可要他亲手喂她服毒…… 魏东辞望向霍锦骁,恰逢她抬起的头, 她白皙的脸庞上有些脏污, 像从前每次调皮把自己搞得脏兮兮时一样,她总会毫不顾忌地扯起他衣袖往自己脸颊上猛蹭,直到把脸颊擦得干净才罢休。 分卷阅读116 本章节内容是存在的,可是被您的浏览器屏蔽了, 请刷新下本页或者关闭浏览器的广告过滤功能或者查看是否进入了浏览器的模式,如果是模式请退出,或者更换浏览器,推荐各位使用火狐浏览器 分卷阅读117 勾结之祸,可谓大功一件,其能力也叫姜梦虎不敢小觑。听霍翎说此计为他所想所策,又甘冒性命风险步步为营,此等心计胸怀,一句“先生”他受之无愧。 “殿下英明。”魏东辞淡淡的,也不谦虚,“邓维在黑雾崖鹰嘴岩下,侯爷可派人去将他带回。” 说起邓维,他唇边扬起古怪的笑,谁也不知道在订下盟约的第二日,邓维就被他所制,关入鹰嘴岩里,后来出现的“邓维”都是他以霍锦骁留下的面具假扮的。 姜梦虎闻言果然有些惊讶:“难怪本侯的人一直寻不着他,原来早被先生所擒。他……还活着?” 想起邓维如今模样,魏东辞狭长的眼眸半眯:“我留他一口气,没死。” “好,本侯这就派人去擒。”姜梦虎看了眼裹着斗篷趴在他马背上的人,又问,“先生这是要去哪里?不随本侯一并回京见殿下?” “不回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殿下知我所求,烦请侯爷代为转告,所有功劳我一概不要,只要他做到答应我的事便可。”魏东辞说罢翻身上马,将霍锦骁往自己怀里一抱,伸手抓紧马缰,“侯爷,告辞。” “先生保重。”姜梦虎退开半步,拱手道。 魏东辞点点头,不再多说,振缰叱马朝山道疾奔。霍锦骁的毒深,人已昏迷不醒,他需立刻带她回云谷,否则便有性命之虞。 马儿转眼消失在山道上,姜梦虎目送他离去之后方转身吩咐属下去鹰嘴岩拿人。 不过半日,邓维就被人找到。 他被倒挂于潮冷洞中,全身上下覆满蛊虫,双眼爆突,五官扭曲,模样极其可怖。魏东辞折磨了他十多日,一边以蛊虫噬咬其骨肉,一边施医保其性命,要他生受万蛊噬体之痛。 姜梦虎看到邓维时被惊得半晌无话,无法想像那温和斯文的少年手段竟如此狠辣。他却不知魏东辞师承慈航杨如心和毒罗刹秋芍白两人,为医毒双修,仁心之下便是邪心。 一半为佛,一半为魔。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意外,晚上应该还有一次更新。 关于东辞和霍锦骁,《白月光》这边就写到这里,《锦枭》那篇的开头会接在这个大时间点后面。 回答两个问得较多的问题: 我不打算再写毒,所以不必担心霍锦骁中毒的事,魏东辞医毒双修,是他亲自解去她的毒,《锦枭》的第一章就会写。 另外,他们没有因此事误会,也没有决裂。 ☆、第71章 苍羌太子 五月, 兆京皇城繁花全开,满目着锦,阳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出无数璀璨光芒,雕龙玉壁白花花得晃人眼睛。花房那里送了车开得正艳的牡丹过来, 粗使宫人正把花往坤安宫里搬。荣芳姑姑站在宫门处指挥着宫人搬搬抬抬, 将一盆盆牡丹摆到石台上。 “哟,今儿好热闹啊, 娘娘这是办赏菊宴?”孙妃让辇驾停在了坤安宫侧面的夹道上, 她带着几个宫女与孙留芳走了过来。 “孙妃娘娘来了, 奴婢给您请安。”荣芳见到她便出了宫门,走下台阶迎上, 行礼后方回道, “哪里是娘娘的意思,这是昨个儿皇上陪娘娘在园子里散步时, 听娘娘感慨起时近荼蘼花事将了,今儿皇上就叫花房把近日开得最好的牡丹全都搬了过去。我们娘娘还愁花多占地方,孙妃娘娘要是喜欢, 跟皇后娘娘讨几盆搬回去, 娘娘必是肯的。” 孙妃闻言神色便是一黯,太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到现在还被软禁在东宫, 就这样也没让皇后失宠半分,真真是叫人又恨又妒又羡。 “荣芳姑姑说得哪里话,这可是皇上的恩宠, 本宫可不敢要。”孙妃说着抬脚踏进坤安宫,又问荣芳,“皇后娘娘呢?我听闻近日她身体不大好,特来向她请安。” “喏,在庭中看菊花呢。您快请进。”荣芳笑着把人往庭中引。 走过长安桥,孙妃就望见庭中石台上已摆满牡丹,江婧穿了身湖水蓝的杭绸裙站在花间,分明已是徐娘半老的人,颦笑间还带着丝少女的娇美,看着也比自己年轻许多,叫人生妒。 “快免礼吧,这里只有咱们,不需多礼。”江婧见她过来就给自己行礼,忙免了她的礼,又让荣芳扶起她,“留芳也来了啊,你好些时日没进来看太皇太后,她可念着呢。” 孙留芳有些紧张地捏捏帕子,不像从前那样兴高彩烈地上前奉承,反而是拘谨地站在原地,规规矩矩回话。 “最近国公府里事情多,我母亲犯了心疾,她日日在祖母跟前侍疾,所以便不得时间进来孝敬太皇太后,倒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宠爱。”孙妃瞅了她一眼,叹口气道。 “国公夫人病了?那是该好好尽孝道,哪里就谈得上辜负了。你母亲既然病了,你要不要也回府去瞧瞧?”江婧放下手上的花,柔声道。 “谢娘娘关心,母亲病已好转,不碍事了,不用麻烦娘娘了。”孙妃陪着她沿着石台一路走过,“只是母亲年事已高,这一病又牵出几件心事,每日里忧心忡忡,长吁短叹,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着实担心。” “国公夫人有什么心事?”江婧看了眼孙留芳,关切问孙妃。 “我母亲记挂着家里几个孩子的婚事,如今府里留芳这一辈的女孩子,还一个都没出嫁,她老人家就想着能看她们顺顺利利嫁出去,这心才能放。”孙妃小心翼翼说话,目光不时掠过江婧的脸,揣测她可有不悦之意。 原来他们家打算让孙留芳攀上东宫,便不能为良娣,能进东宫也是好的,不料一场风波,太子被软禁,眼见储君之位难保,孙家哪还敢攀这门亲?若是结了亲,孙家就与这废太子绑到一起,哪还有翻身之力?孙留芳就更不肯嫁了,霍翎虽英挺,但她更想要尊荣之位。 好在先前尚仪局那边虽将京中适龄女子名字收录名册,却也没有明言是替东宫储秀,孙留芳名字虽在上边儿,但一切未落定,在此之前让孙留芳定亲便是,不过孙妃谨慎,还是带人亲自来试探江婧一番,若能让她点头就更好了。 江婧哪有不明白的,脸上的笑没变,目光却淡了:“当长辈的,都操心儿女姻缘。既是如此,可曾替留芳相看合适的人家?” “看了。”孙妃闻言大喜,“是安平侯。” “安平侯?”江婧微诧。这安平侯在朝中颇为得势,只是为人刚愎自用,又喜倚老卖老,很不得人心,霍汶也不喜此人,不过对孙留芳来说,最关键的是这人已经年近六旬了,已经死过两任妻子,家里还有四五房妾室,通房和同僚送的瘦马之流尚不计在其间。 “正是,是填房,不过嫁过去就是侯夫人,就可请朝廷诰命,安平侯年纪虽大些,不过最会疼人,家里觉得合适便同意了 分卷阅读118 。”孙妃点头回答。 “门当户对,也好。荣芳,你回头叫尚宫局那边挑几匹宫缎并两副头面赏给留芳姑娘,算是本宫替她添妆。”江婧就不多问,只拿荣芳赐赏。 孙留芳知道江婧是允了这门婚,并没因太子之事为难她,忙跪下领恩。 江婧这回便没免她的礼,受了她的跪拜,忽又叫荣芳:“荣芳,把这盆魏紫、白雪塔与赵粉送到东宫去给太子妃,再拣一篮昨天上贡的樱桃、枇杷过去。” “是。”荣芳领命退下。 “太子妃的身子如今怎样了?”孙妃闻言不由惊奇,听说这人都快死了,怎还要赏花品果? “养了两个多月,也该好了。”江婧似笑非笑。 孙妃和孙留芳都纳闷,对望一眼,还没回过味来,就听外头有宫人来禀事。 “说吧,孙妃不是外人。”江婧拿起剪子,头也不回,只在花里挑着。 “禀娘娘,皇上已将围在东宫四周的禁卫军撤回,命殿下即刻前往乾宁宫,另又派于大人带禁卫军在宛和苑将玉阳公主与丽妃娘娘擒住,也已押往乾宁宫。”宫人扬声道。 孙妃与孙留芳大惊。 “可是镇远侯回来了?”江婧却毫无意外。 “是,侯爷也在乾宁殿候着,说是按殿下之计抓到了叛军头领邓维,现正请命领兵追剿余部。” 江婧此时方笑,手中剪子“咔嚓”一声,将开得最美的一朵牡丹剪下,往早已僵愣在旁边的孙留芳头上插去:“姚黄最鲜亮,适合你这样待嫁的姑娘。京里诸多亲郡王家的世子都已大了,本宫原想留着你们好好挑门合适的姻缘,倒耽误你了。” 孙留芳已傻,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 邓维被抓,魏军踪迹败落,霍汶派下大军全力追剿,西北袁向荣传回捷报,已将萨乌狠狠压制在喀什山脉一带,切断其与苍羌相连之路。玉阳公主通敌叛国,勾结魏军、萨乌在京中私贩欢喜毒,为祸江山,又设计陷害太子霍翎,伙同原萨乌公主苏兰慕、现大安丽妃毒害君王,祸乱后宫,罪证确凿,不容抵赖。 太子霍翎忍辱负重,协同镇远侯一举铲除压在大安朝心上十多年的祸患,挖出大安毒瘤,又击溃萨乌野心,将迫在眉睫的一场战事消弥,可谓功不可没…… 一桩桩,一件件,旨意从乾宁宫传出,无不震惊朝野。 东宫之危即时解除,霍翎威震朝野,再不是昔日年轻储君,帝王之风初现。 江善芷在寝殿困了两个多月,终于得见天日,整个人都松快下来,在庭中拎着裙子放肆飞奔,直到被树上倒垂挂下的人给拦住脚步。 “江姐姐!”左一江笑嘻嘻地倒着看她,在殿里呆了这么多天不见阳光,她脸色苍白许多,如今跑得大汗淋漓,倒叫脸颊浮上些红晕来。 “小……小侯爷。”江善芷气喘吁吁看他。 很久没见他了。 “叫我名字。”左一江跳下树,从怀里一样样往外掏吃的。 江善芷看得两眼放光,正要接下油纸袋,不防晕眩感袭来,腿一软就歪在左一江臂弯里。 左一江傻眼。 不是吧,才刚打个照面,这就又离魂了? …… 姜桑梓站在鸿胪寺译经馆的大门外,深深吸口气。她很紧张,双手手心都已出汗,交握在身前不停互搓,又不敢叫人看出她的局促来。 两个多月时间,京中局势动荡,变幻莫测,她身处内宅,能帮霍翎的都已尽力帮他,余下的也只有等待。等待之时她废寝忘食地读书,力求通过白夫人的考校,不拖他们后腿。 白夫人已回京五日,前日她已通过白夫人的两轮考校,白夫人将她引荐入鸿胪寺译经馆。大安朝女官不经科举选拔,皆由各部大儒或能者引荐,推举进相关馆衙再上奏皇帝后确定考校之时与日期,考校通过再由吏部出文。这次由于苍羌使团已到,大安出访也在即,译经馆正缺通晓苍羌夷语的重舌之人,所以姜桑梓此番考校破例在白夫人引荐之后直接由鸿胪寺卿、左右寺丞并几位译经馆大人共同考校,通过后再奏禀皇帝,定下女官之位。 姜桑梓本以为得到白夫人引荐后要等皇帝旨意,还有几天时间突击夷语,她小时候虽与父亲学过些南疆蛮话,可用的机会毕竟少,哪能应付这样正式的考校。 可东宫这些时日被禁卫军软禁,霍翎和江善芷自顾不暇,她也无法再找他们帮忙,只能自己在江家闷头钻研两个通宵。 到了这里,她还是心虚。 馆衙大门被人从里边打开,宽敞的厅堂里早就候着好些人,这些人官服齐整,满面肃容,瞧得姜桑梓一阵发晕。 这可是凭借真才实学的时刻,她这假才女腹里半桶水不到……前路堪虞。 正愁得不行,她竟真的起了晕眩。 被吓的? 不,不对。 姜桑梓很快意识到这阵熟悉的晕眩绝非因为害怕,而是……离魂? 她第一次觉得离魂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 这事还是留给江善芷自己吧。 …… 乾宁殿上,文武百官左右分立,霍翎站在离霍汶最近之处,随其临朝。 苍羌国使团已至,正齐站于大殿正中,向霍汶行苍羌之礼。 双手交胸,躬身而下。 “外臣此番由苍羌出访贵国,除身负两国邦交之责外,我王另有一事,命外臣务必办妥。”苍羌出使大安的使臣木勒亲王身着翻领五彩亲王冠服,朝霍汶开口。 “哦?扶澜王有何事?”霍汶温声道。 木勒又躬身行礼,朗声道:“奉我王诏命,从贵国迎回我苍羌皇太子。”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贵国皇太子怎会在我大安?”霍汶蹙眉,心里已有数。 “我苍羌皇太子,正是贵国安乐侯左一江,他真名迦律,为我扶澜帝嫡子。” ☆、第72章 夫妻 苍羌使团带来的扶澜帝诏命让朝臣都震惊万分, 恐怕无人想得到顽劣无能的安乐侯,有朝一日摇身变作邻国储君。京中关于左一江身世的传言太多,可哪条都和苍羌太子沾不上边,毕竟不会有哪个国家会让储君流落在外十七年, 从出生到长大。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扶澜帝亲自下的诏令,要迎回左一江, 这叫人不得不猜测苍羌到底出了何事?若非有事发生, 扶澜帝怎会隔了十七年才要把人找回?一来便是储君之尊? 听闻那扶澜帝没有子嗣, 此诏令来得突然,莫非是扶澜帝出了意外, 因此才急着立储以防不测?若真是如此, 倒能解释先前左一江遇刺之事,有人要阻止他归国继位。 扶澜帝立左一江为太子并迎回苍羌的消息是今早木勒当朝禀奏的, 皇帝没给明确答复,反叮嘱众 分卷阅读119 臣不得将此事外传,所以左一江此时怕是还没得到消息。 一波才落, 一波又起, 霍翎心里存了着事,回东宫的步子便走得格外慢。 “殿下。”春申站在东宫宫门外守着他,一见他回来忙拔腿迎上前, “太子妃又在园中突然昏厥,已经传太医诊过,只说思虑太重, 开了安神的方子,月蓉还不敢给太子妃服用。” 霍翎目光一凛,将心里的事尽数抛开。突然昏厥?莫不是又离魂了? 如是想着,他脚步加快,朝寝殿行去。 寝殿里的光线浅淡,姜桑梓刚刚醒来,正坐在床沿发呆。这寝殿从嫁给霍翎那天起,她就没有以太子妃的身份呆过半刻,更没如此堂而皇之地坐在床榻上过。殿里陈设都很陌生,铜鹤衔云灯、百子榴花拔步床、黄花梨的双凤朝阳五屏镜台……她从没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地方的女主人。 殿外传来沉实却匆忙的脚步声,声音到寝殿的花格处就消失。 “殿下。”寝殿里的宫人躬人行礼。 姜桑梓跟着望去,花格上摆着江婧送来的牡丹,还有些藤萝盆景,霍翎穿着团龙的常服站在花簇旁,像朵鹤望兰。 “姜姜?”他试探唤了声。 姜桑梓点下头:“殿下。” 声音很轻,猫叫般。 霍翎这才上前,又命殿里宫人尽数退下。 从上次江府秘会至今,他们已两月没见面,那夜的谈话,姜桑梓还没给他答案。 “殿下,你的麻烦可解决了?”沉默半晌,姜桑梓先开口。她走下床,往他跟前迎去。他瘦了不少,脸颊削下去,棱角更加分明,从前少年的清俊已显出男人的沉毅,目光愈发犀利,只在望向她时才变得柔和。 想来这两个月他过得辛苦,被软禁东宫不说,暗中想方设法主持大局,劳心劳力,身边也没个人知冷知热,虽然娶了妻子,却连句贴心窝的话都没法说,难怪他要瘦。姜桑梓忽有些内疚,她为人懒散,不喜管事,总想能逃多少是多少,如今见着霍翎这模样,她才发现这么久以来,很多事都他独自担着,没向她抱怨过半分,而她也没为他做过什么。 太子妃不好当,责任太多,但她忽然很想替他分忧。 “算是解决了,要多谢你那两封信与镇远侯的帮忙。”霍翎不动声色将她从头到尾打量过去,因为躲在殿里称病的关系,她苍白许多,魂魄归来后人还有些迷茫,身上只穿着素丝寝衣,整个人像缕游魂,似乎又要飞走。 “殿下客气,替你分忧是我应尽之事。”姜桑梓摇摇头,笑容还有些虚弱。霍翎当时要她写两封信,一封由江善芷那里通过原来途径传回姜家,写的是太子如何苛待她的内容,路上自然又被人截获,因是向姜梦虎控诉霍翎,正中玉阳几人之意,最近又送到了姜家,另一封则是让江善芷暗中找了安国夫人,请她亲自带信给姜梦虎,信中详细说明了太子妃情况,又约姜梦虎秘回京相见,这才有了后面姜梦虎与东宫决裂,暗中却协助霍翎擒邓维之事。 霍翎听她说得客气,不像从前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知怎地想起那天她说的话。 要一个贤明的妃子,还是要个心肠歹毒的妻子 ?他给了答案,她却还没回答。 她这是打定主意要求贤明? 他不痛快了。 一个弯腰,他将她竖着抱起。 “啊!”姜桑梓怕摔,忙抱紧他的头。正好好地说着话,这人怎又突然发难? 霍翎的脸便恰好埋在她胸前。丝料轻薄,如第二层肌肤,他的鼻尖触到一星柔软,便想也没想张嘴,隔衣在桃肉似的地方咬下。姜桑梓如遭雷殛,脑中乍然全空,抱他也不是,推开他也不是,僵得像块木头。 他把她放在床沿坐好,头埋了一会才抬起,冷哼一声,脸却也红了。 “不穿鞋就跑下床?”霍翎见她呆呆的,索性单膝蹲下,一掌捏起她半露在裙外的脚。 五个脚趾头匀白干净,脚背纤长,脚底弓线漂亮,他拿指尖一刮,姜桑梓霍然醒来,要缩脚已经来不及了。 又来?! 姜桑梓面露害怕:“霍翎,你别别……别闹我。” 上回被他挠痒的记忆犹新,如今他的手指一伸,不用碰到她都觉得痒。 霍翎却站起,道了句“坐着别动。”他便往旁边斗柜走去。翻了两个屉子,他摸出个匣子捧到她眼前,又再蹲下。匣子打开后,里面的绫缎里布包着双鞋。姜桑梓一看,樱花粉的绣鞋小巧,鞋面是朵白荷,瓣尖儿上停了只珠玉编的蜻蜓,金丝掐的翅膀,红宝石点的眼,活灵活现,她能想像这鞋穿在脚上的模样,那蜻蜓必随着脚步像要飞起一般。 他擎起只鞋,另一手捏起她的脚轻轻往鞋里套去,温声道:“第一次见你就捡到过你的绣鞋,你还朝我发脾气了,后来知道你是我妻子,就想给你寻双鞋消消你的气。这鞋是我从母后那里讨来的,在你我洞房花烛的第二日。那时我以为你怕我,本要借着这鞋子哄你高兴,不料竟让我听到你和阿芷一席谈话。你说你与我既成夫妻,便不该瞒骗,我真高兴你选择了告诉我,而非瞒着我。不过这鞋到底没能送到你手里,我不能送给阿芷,也不能送给变成太傅家嫡孙女的你,只好自己收着。” 说话间,他已替她穿好鞋,双掌擎起她的脚,轻轻一动,鞋尖上的蜻蜓翅膀便直颤,果然如所他所想般,衬得她的脚细藕般动人。 “霍翎……”姜桑梓怔怔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话,言语间的温情直戳心窝。 “起来看看。”他把她从床上拉起,牵着她走了两步,觉得满意,又把她牵到放鞋的斗柜前。和她人一样高的斗柜打得十分精巧,大大小小的抽屉有数十个,最小的才半个巴掌,最大的似能收下两大床被褥。 “你这是第一次进自己寝殿吧?”霍翎从背圈住她的腰肢,引着她的手打开就近的一格抽屉。 满满一屉的匣子,她随意取出一个,打开里,红绒衬底上就是对蜻蜓玉扣。 随手拈起玉扣,轻轻别上她两侧发间,他俯头看了许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蜻蜓适合她。 “这柜子里是?”姜桑梓摸着发间玉扣,不解道。 “送你的东西。平时外头看到买下的,别人进贡的,父皇母后赏下的,我觉得你会喜欢,就给你留下了,不过也送不出去。阿芷想了个主意,让我把这些东西都塞在这柜里,她也不看,说等你哪天回来看到,必会惊喜。喏,你有空就自己看去吧。”霍翎笑着回答。 姜桑梓随便抽开几个屉子,竟全是满的。这男人叫她的心越发柔软,其实他的问题早就有答案,便是他想让她做个贤明的妃子,恐怕也是不能了。 转过身,她回抱他,头 分卷阅读120 倚到他胸口,脸贴在胸膛上隔着衣裳听他心跳,他心跳得有些快,不像脸上表现得那样平静,她小声道:“你心跳很快,霍翎,你也害羞么?” 叫来叫去,她发现自己还是最爱叫他的名字。 “一个男人,面对他心爱的女人,还这么投怀送抱地拥着,你觉得我能心如止水?”霍翎低头只看到她的后脑勺在自己胸口蹭着,心上身上都被她撩得火烫。 姜桑梓甜甜笑了,抬起脸,媚眼如丝,娇惑无双:“我听到了,你说你喜欢我!” 骄傲的语气,不再逃避。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霍翎指尖抚过她下巴,俯头想吻。 姜桑梓头一扭就轻巧逃过,像滑不溜手的一尾鱼。 “青天白日的,你正经些。站好,我服侍你更衣。”她也没跑开,只是站到一旁帮他更衣。朝服厚重,还是换掉轻松。 霍翎便抬起双手,受用无比,嘴里却道:“那天黑了不正经?” “去。”姜桑梓掐掐他的手臂,“别想那些,这次还不知能换回来多久呢。” “能换一天是一天。”霍翎觉得自己快成佛了,荤腥不沾,还要看这小妖精在眼前勾引着,还别说,她真有变成妖妃祸乱君王的潜质,“这次应该能久一些,因为你们助我解了大安战祸,不知救了多少人,这功德比上次还大吧。” 她不太了解男人衣裳,解起来有些费力,手在他身上摸了半天,才把繁琐衣裳褪去一半,霍翎忍不下去,按住她的爪子,单手解起革带与外袍系带来。姜桑梓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妻子,便道:“回来得这么晚,你用过午膳没有?我叫人传膳进来,你用些?” 霍翎点点头,把褪下的衣袍交给她,转转发僵的脖子,看她转身将衣袍挂上桁架。 如今,才算有点夫妻的意思。 “你去哪里?”见她要踏出寝殿,霍翎忙又伸手拉住她。 “传膳呀。”姜桑梓不解。 “你真要这样出去?”霍翎低头。 姜桑梓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到自己胸前饱满的衣上一片濡湿的水渍,顿时臊到恨不得地上有洞跳下去。 …… 马车轱辘转着,拐过长巷就慢慢减缓速度,停在了太傅家的宅前。江作天在前头骑马引路,头一个下了马,正要往马车去接人下来,不妨前面来了一匹马,嘚嘚儿地到江宅前边,马上的人“吁”了声叫停马。江作天听那声音熟悉,回头一看,瞧见高高的马上正翻身下地的左一江。 他立刻让人照看好马车,沉着脸上前。 “安乐侯。”江作天板下脸拱手,心里猜测这煞星来家里是打算做什么?他们素无交情,他该不会是要自己上门求娶吧?如此没有规矩,不按礼法的事,他断不允许的。 “江大人。”左一江倒客气回礼。 “侯爷大架光临,不知所为何事?”江作天想起那天醉酒时他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又不大敢赶人,怕他又动手,只能压下不满问他。江善芷的婚事虽由陆氏拿主意,但陆氏怕他反弹太大,便只告诉他女儿打算先当上女官再议婚,预备循序渐近地做他思想工作,故他还不知江善芷与陆氏决定。 “江太傅给本侯下了帖子,邀本侯前来府上喝酒。”左一江说着话,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马车,瞧见马车窗子里探出的小脑袋,立时就笑了。 “我父亲找你喝酒?”江作天怎会相信?他父亲堂堂太子太傅,怎会邀个京城闻名的纨绔来家,还喝酒? “正是。”左一江道。 “侯爷这是在与下官说笑吧。我父亲年事已高,又不沾酒物,怎会邀侯爷来饮酒?侯爷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江作天上下打量他一番,笑起,“不过侯爷今日来得不巧,我父亲一早就出去访友,不在家中,侯爷改日再来吧。” 说罢,也不听他回答,便命府外小厮送客。 左一江眼眸眯了眯,看来他这未来老丈人真是顽固不化哪,难道他想要拿个后位才能娶到江善芷? 正僵着,府里有人匆匆出来。 “孽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对侯爷道歉。”太傅江世城已迎出,约是把江作天的话听在耳中,先是喝止了他,这才转头向左一江拱手,“侯爷,犬子无状,冒犯侯爷,还望侯爷见谅。” 江作天诧异非常,他爹竟穿着官服亲自出来迎接左一江,这太匪夷所思。 “江大人是性情中人,本侯明白,无妨。”左一江不以为意,他也奇怪,江世城没事怎么会给他下帖子相邀饮酒? “侯爷大量。”江世城捋捋长须,侧身请他进府,“请进府再叙。” 左一江颌首迈步,江世城跟在他身后一同进府。江作天纳闷极了,小声唤了句“爹?” 江世城步履缓下,在江作天耳边低语一句。江作天猛得瞪眼。 前边的左一江脸上笑意却稍沉。 别人听不到,他习过武,耳聪目明,却是听到了。 江世城说他是苍羌太子。 ☆、第73章 译者 待门口的人都走光, 陆氏才和江善芷从马车上下来。 江善芷心情颇好,这番换魂换得及时,叫她撞上了鸿胪寺译经馆的考校。她在译经馆外昏迷了一小会就醒来,仍进行了考校。考校结束之时, 白夫人对她赞许点头, 她知道自己这考校十有八/九是过了,只等皇帝点头。 今日这考校是陆氏陪着她去的, 恰逢江作天休沐, 便护送她们母女一道去了鸿胪寺, 如今自然也一起回来,怎知会在自家门口遇上左一江?自家祖父还亲自迎到宅门前, 又待左一江极为客气, 而她父亲被祖父耳语了两就满眼惊愕茫然,到底是出了何事? 江善芷好奇极了。可好奇归好奇, 这些事没她插手的份,当着众人她也不能和左一江说话,只能乖乖跟着母亲回屋。 一路上景致清幽、草木繁盛, 想她易魂之时正逢秋日, 记忆里江府还是满地落叶、金黄遍洒的模样,转眼间已又一年夏,多少叫她生出些陌生之感。她这么久不在家, 江府早已不是去年她离家前的景况了。 “阿芷。”陆氏千盼万盼,总算盼到女儿回来,牵着她回屋之后就一把抱住她。 门在眼前关上, 江作天仍旧被拦在屋外,听闻屋里传出的嘤嘤哭泣声,心被搅得要碎去。他只当妻女此前因自己受了诸多委屈,今日考校结束女儿可成为女官,一时激动故关起门来抱头痛哭,将他哭得好生惭愧,再加心事重重,在门口徘徊了一会也就走了。 屋里,陆氏捧着江善芷的脸上上下下地看,直到江善芷唤了她一声:“娘。”她才真正确认女儿是回来了。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体己话,丫头隔着门帘回禀说厨上备的吃食已经备 分卷阅读121 好,问要不要送来。 陆氏忙擦干泪命人送来。不多时,菜便满当当摆了一桌。江善芷一看,什么松仁桂鱼、蜜汁烧肘子、五彩菌丝、白果猪肚汤……摆筵席似的丰盛。 “娘,我听说家里景况不大好,这么多的菜……”江善芷闻着香,看着菜,口水都要落下,却还是狐疑道。之前听姜姐姐说自从陆氏甩手江府后,江府景况愈下,每天公中的吃食都是青菜豆腐,荦的不是肉丝就是肉沫。 “这本是为你姜姐姐准备的,这段时间她为着白夫人和鸿胪寺考校熬了几个通宵,不想你竟回来,倒是便宜你了。”陆氏点点她的眉心。 江善芷许久没见母亲,从前的敬畏早被思念取代,此时便撒娇道:“娘有了姐姐不要要我了?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也是娘的女儿。” “是,你和姜姜都是娘的女儿。”陆氏拉她坐到桌边,一边为她舀汤,一边道,“这些都是小厨房做的。如今我不管府里的事,在这院里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厨房,要吃什么另外置钱让小厨房买来做。你父亲那点俸禄仍交公中,我有我的陪嫁和庄子上的出息,让你和你两个哥哥过得舒服些还是绰绰有余的。” “娘,我来服侍你。”江善芷把陆氏按到椅上,站起为她布菜。 “你这孩子,我们母女之间还要这些?快坐下。”陆氏哪肯。 “娘,你让我略尽些孝心吧。这趟换回来,我也不知道能换多少,无非是当一天女儿,就为娘尽一天孝心。”江善芷夹了一筷子菜送到陆氏碗中。 陆氏闻言也黯然。是啊,这次换回来,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唉。也不知何时才能看你风风光光地出嫁,让我这心安下来,便没什么牵挂了。阿芷,有些事你也该知道,府里景况不好,公中给不了你什么好嫁妆,你的嫁妆我另外给你备下了,不过瞒着府里众人,别叫那起眼红的看去起了坏心。” “娘,好好的,你说这个做什么?我都还没定亲呢。”江善芷不依了。 “女官之事定下,你与小侯爷的亲,也该正式提出来,你可别告诉娘,你不想嫁他?”陆氏话没说完就看她脸颊红晕一点点浮上来。 “娘……”江善芷低嗔。听到他的名字,她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想他了。 “夫人,大姑娘,老爷请大姑娘到漱华堂一趟。”外头忽然有人来禀。 江善芷与陆氏同时一怔。漱华堂是江家爷们招呼外客的地方,按刚才所见,江世城应该在招呼左一江才是,要她过去做什么? …… 太傅江世城将左一江迎入漱华堂上说话。一番谈话下来,江世城已不敢再小觑眼前这位年轻的安乐侯了。像他们这样的男人谈话,聊得无非时闻政局、天下大势,他原以为左一江腹中无物,不料在他眼前竟能侃侃而谈,时有精僻之语切中要害,根本不是坊间传言的那样无用。再观其态度,不卑不亢,待他也极为尊重,无可挑剔。 这哪里是个纨绔膏梁,分明就是少年栋梁。 “太傅大人过奖。”左一江微颌首谢他夸赞。未来媳妇的祖父跟前,他自然要拿出真本事来。 “小侯爷不必谦虚,你年纪轻轻能有此见第已是不易,便是朝中几位肱骨大臣,也未必有你这般见识。”江世城摆摆手,微笑道。 江善芷到漱华堂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祖父和左一江相谈甚欢的画面。 “阿芷来了啊。快过来。”江世城见到她,忙挥手让她进来。 “阿芷见过祖父,见过安乐侯。”江善芷上前向两人规矩行礼,抬头时看到左一江悄悄朝她眨了下眼,才刚还沉稳内敛的气息转眼又成了个顽童,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头。 “阿芷,今日叫你过来,是有几件事要交给你。”江世城捋捋胡子,肃语道,“你今日已参加了鸿胪寺的考校吧?” “是的,祖父。”江善芷点头,心里却狐疑,这与今天把她叫到这里有关? “这两天苍羌使团已抵达兆京,皇上让小侯爷负责接待之务,尚缺译者,皇上有意要你协助小侯爷一起接待苍羌使团。”江世城缓言道。 江善芷却很惊讶:“祖父,可我才刚过考校,隶部还没出文……” 江世城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这我知道。事急从权罢了,原是由白夫人负责,不过她此前长途跋涉抱恙在身,需要静养,所以才向鸿胪寺卿举荐了你。此事早就奏报皇上,若你的考校没大问题,隶部会很快发文,但在此前你可先协助安乐侯办妥此事。” 大安的译者不止她一个,但今日朝后皇帝留他私下说起此事,这个安排也有皇后的意思在其中。安乐侯属意江善芷之事他已知晓,若安乐侯确为苍羌太子,两人成亲,他日登基,江善芷极有可能为苍羌皇后。远嫁虽难,但若有大安女子为苍羌之后,于两国邦交有大助,便不是她也有和亲的公主。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江善芷更合适。 退一步来说,即便左一江不归苍羌,江善芷选了女官之途,其他的勋贵之家是不太可能接受了,嫁于左一江倒也是个好的归宿。江世城不像她父亲那般食古不化,一听便知利蔽,故遂了帝后的安排。 江善芷看看左一江,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他负责起接待苍羌使团的事来?他耸耸肩,也没答案。 “祖父,安乐侯乃是堂堂侯爷,我却是闺阁女子,这恐怕不太合适。”她想了想,又道。白夫人可以在外奔走是因其已嫁过人,她可不一样。 “你既有心为女官,日后少不得要与男子打交道,此时才想这些未免晚了。大节守住,小节不拘,也就是了。若为女官,便替天下谋福,世人自然不以世俗之眼待你,若有诟病你的,也不过是目光短浅的后宅妇人,亦或迂腐无用的书生,你何必介意?”江世城反过来劝慰她。 江善芷细想也对,都要走出后宅的人了,还顾虑这些做什么?当下便屈膝行礼:“多谢祖父教诲,阿芷谨记于心。安乐侯爷,苍羌使团一事,阿芷必尽全力协助侯爷。” 抬头,水亮的眼里是吟吟笑意。 …… 入了夜,天有些闷,初夏已有蚊虫,殿上燃起带着草药淡香的熏香以驱蚊虫,香味闻来有些木头与薄草的味道,清凉宜人。 姜桑梓换了身绉纱裙在殿里整着霍翎刚刚换下的衣袍,净房里传出哗哗水声,霍翎下午又出去了一趟,衣冠繁琐,天又闷热,他热出身汗,一回来就要水沐浴。 挂好衣袍,她坐到镜前,开始发怔。镜中照出张娇艳的脸庞,挂着淡淡的羞怯,是她自己的脸,却有些陌生。回到东宫已有大半天,她还是觉得恍惚,也不懂自己该做些什么。 为人妻子,她可没经验。 正胡思乱想着,一只手按到她肩 分卷阅读122 头。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霍翎的声音。 姜桑梓这才发现净房的水声已经停止,他也没叫她进去服侍,自己就出来了。她忙起身转头,才一眼心就怦怦跳起。这人竟只穿了件月白寝衣,襟口松系,微敞出胸口蜜实的肌肤,湿发披散而下,他一手拿着长巾拭发,一手就按在她肩上,笑容里有丝蛊惑,白天的威仪沉肃消失殆尽。 她从来不知他有这样惑人的模样。 “没什么。”姜桑梓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走到他背后,把他往椅上按,嘴里叨着,“这么晚了还沐发,也不怕干不透,睡下了寒意入脑,要头疼的。” “天热,头发束在冠里一天,汗粘得很。”手里的长巾被她拿走,霍翎便往椅背上靠去,舒展双臂搭在扶手上,很是惬意,说话的语气也带上懒意与亲近。 姜桑梓自然而然地替他绞起湿发来,嘴里仍道:“那也不该这么晚洗,明早不也一样。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饭也老忘记按点吃,夜里忙于公务又晚睡,你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别老来落下一身毛病才后悔。” 她的家常话虽是抱怨,听来却慰帖入心,霍翎大为受用,笑道:“放心吧,以后有了你,我一定记得回来陪你用饭,夜里……不忙公务,只忙你。” 这话说得露骨,姜桑梓立刻臊了,把手里的长巾丢到他身上,嗔了句:“就知道胡说八道。”说话间她又探手取来篦梳,替他篦发按头。 他的发又长又软又黑,极易梳顺,发丝从梳齿里滑过,缎般滑润,比普通女子的发还要好。姜桑梓细细梳着,在他头上一下下轻刮,他长头绾了一整天的髻,又要束冠,此时只觉得脑袋被梳子刮得十分痛快,倦意上来,他慢慢就闭了眼。 姜桑梓替他梳了发,又绞了一阵发上的水,发现这人没了声音,侧头一看竟是睡了。这样也能睡着,怕是这些日子操劳过甚,疲倦至极,她有些心疼,便不吵他,只以指腹按上他的太阳穴,轻轻缓缓地揉起。 他仍闭着眼,呼吸匀长,睡得惬意。她一边按他的太阳穴,一边侧头看他。 这人一睡着就有些孩子气,安安静静的。长睫分明,唇瓣轻抿,几缕发拂过脸颊,凭添温柔,只是眼下有些黑青叫人心疼。姜桑梓看着看着,不知哪来天大的胆子,竟俯下头,往他唇上悄悄啄了一口。 他的唇瓣很软,有些凉,带着些茶香,她觉得不过瘾,又俯头蹭蹭他的唇,手指也触过他的睫毛,睫毛挠得她指腹一阵痒,她无声笑起,觉得睡着的他好欺负得很,任她为所欲为,便又摩挲起他的鼻尖。他眼皮忽然一动,鼻子也皱起,姜桑梓吓了一跳,生怕他醒了发现自己的举动,忙收手要离开,不妨腰上他的手伸来,倏尔将她抱住一转。 她便坐到了他腿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霍翎睁眼,眼里哪有一丝睡意。 有的,只是越来越深的欲/望。 姜桑梓发现自己捅了马蜂窝,立刻不敢动惮,规规矩矩坐在他腿上,可架不住有东西不规矩地发着烫,慢慢烙到她身上。她嫁人前看过那些书,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立刻就慌了。 ☆、第74章 解决 嫁进宫前, 老嬷嬷曾经教导过她夫妻之事,也给她看过春/宫册子,此刻嬷嬷说的话和册子上的画通通涌入脑中,姜桑梓既不安又羞窘, 一动都不敢再动。 腿下压的东西越来越烫, 灼得她想从他膝上跳下,可霍翎的手圈得太紧, 若她挣扎, 恐怕会换来被他瞬间拆吃入腹的结果。 “我……我……”想了半天, 她也没找着理由,倒是一开口, 声音就像熏了酒般莫名醉人。 霍翎感觉到她全身都绷得像根弦, 脚背都紧紧弓起,明明紧张得很偏要装没事, 他压下目光,盯着她随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口,她不敢大喘气儿, 每一次呼吸都很绵长, 胸口的山峦便会高高耸起后再缓缓落下,耸起之时衣襟敞开丝缝隙,能让他窥见里头樱桃粉的主腰, 上头似乎绣了花鸟,看不分明,却叫他极想一探究竟。 他觉着自己和她一样绷着, 绷得都疼了。 姜桑梓哪里知道他的目光七拐八弯,见他许久不作声,忍不住动了动。 僵得太久,她难受得紧。 岂料就这细微的动弹,也蹭得他某处一阵发紧。 暗暗骂了声,他霍地站起,抱着她就往床榻走去,姜桑梓离了那窘迫的境地,脑袋也是浑噩如浆,肌肤感受到他身体的坚实与力量,男人骨头的坚硬与女人躯体的玲珑,像是山石与藤萝紧紧纠缠,难以分开。 他将她放到床上,她才叫了声“霍翎”,就被他狠狠封了唇。这吻与前两次不同,没有试探,没有挑/弄,粘到她唇间就化成肆无忌惮的火焰。衣裳窸窸窣窣地褪着,姜桑梓察觉到自己的衣襟已敞开,有只手沿着主腰缓慢爬上来,像蛛丝抚过,她化成网间困蝶。 吻也渐渐往下,轻吮过她的肌肤。 姜桑梓难耐地拢紧双腿,用最后一丝清明道:“霍翎,我们……还不行……” “闭嘴。”霍翎抬头低吼,眼底迷乱,呼吸浓重,声音沙哑,长发散乱披下,落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 姜桑梓被他吼得委屈,推了推他,却被他一把捏住手往他小腹按去。她不解,却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瞪大眼,他引着的她的手往下……再往下…… “你你……要做什么?”她傻眼。 “姜桑梓,帮我。”他难受得很,发出又似撒娇又似乞求的声音,脸与她一样,潮红一片。 “怎么帮你?”姜桑梓声音颤抖问他。 “这么帮。”他大掌包着她的手,猛地一收,叫她的手用力握紧。 “唔。”她还没出声,他先哼出半声。 姜桑梓浑身便似被火灼般,那火从掌心烧开,卷得人发疯。 春/情浓卷,满室荒唐,幔帐印出双影,绫被半落……不知多久,方得一声悠长喟语。 姜桑梓被他折腾得浑身无力,嬷嬷没教过她,夫妻之事可以这样解决。 “姜姜,五天……”霍翎拥着她躺在凌乱被上,喘着气道。 她不知他在说什么。 “五天为限,若你们不再易魂,我会要你。”他说着咬上她的耳,“真正要了你。” …… 江善芷起了个大早,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镜前看自己的脸,确认并未易魂之后才放下心来。她昨夜可没睡好,一会想着会不会睡着睡着睁眼又成了太子妃,一会又想明日要去找左一江……繁杂思绪堆叠如山,她从未如此烦恼过,翻来覆去到天将明才堪堪闭眼,可不过半个时辰又自己惊醒。 还好,她仍是她。 分卷阅读123 用过早饭,香茶漱口后,融墨来问她今日要穿哪身衣裳。 江善芷犹豫了。她本非太重衣饰之人,一应不过得体便好,不过今日她却挑不定衣裳。她认识左一江有段时间,都已论及婚嫁,可她还没以“江善芷”的身份好好与他见过一次。 唔,上次在宫里被捉弄的可不作数。 “这件,太鲜艳了些,不妥。” “那裙子素淡了,不妥。” 看过所有衣裳,她还是没能挑定,总觉得哪件都不好,融墨被得她磨得无奈,连她自己也不解自己为何会莫名挑剔起这些,便又闷闷地随意指件衣裳正要换上,陆氏却着人给她送了身新衣过来。 …… 江府的大门外马车已经备妥,只等江善芷出来,便先去安乐侯府,再随他去四夷馆见苍羌的使团。可江善芷还没来,江府先迎来车马仪仗。 “罪过罪过,怎劳烦安乐侯亲自过来了?” 得了门房的通禀,江世城亲自到了门口相迎,他没想到本说定是江善芷去见他,可临到头却是左一江亲自驱马带着安乐侯的仪仗队过来了,不知底细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两家发生何事了呢。 “太傅大人客气,江姑娘与本侯一样都是替大安出力,替皇上分忧,没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左一江从马上跃下,抱拳朝江世城施礼。 “话虽如此,可怎好让侯爷等候,失礼了。”江世城说着又向下人吩咐,“去,快去催催大姑娘,就说侯爷在这里等她了。” “不要催,让她随意些。这点时间本侯还等得起。”左一江阻止道,他过来可不是为了催她。 正说着,里头就有人跑出:“老爷,大姑娘来了。” 左一江闻言望去,朱红大宅门里头的影壁后拐出道人影,有别于从前婷婷袅袅的身姿,江善芷今日像株小松,满身风骨,叫他一眼就失了神。 江善芷并未穿袄裙,身上是套改良后的骑射服,绣着云纹的大翻领,松枝飞鹤的箭袖,腰间是玄色革带勒出的纤细挺拔,脚踏皂靴,长发攥髻,束着纱冠,以碧玉簪之,露出张顾盼飞扬的脸,不是闺阁女子的模样,倒似哪家少年翩然而来。 如此的江善芷,一扫昔日纤弱,美得惊心。 “见过安乐侯,见过祖父。阿芷准备好了。”江善芷手心全是汗,走到门前就朝两人行礼,也不敢多看左一江。这衣服是她母亲早备下的,女官服制没这么快赐下,她若要随他入朝,穿得太女子气倒不好了,不若这身骑射服,英气勃发,显出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姿来。 “安乐侯已经等侯多时了,你快随他去吧,别误了正事。”江世城叮嘱几句,又交代随行下人小心侍候,这才放人离去。 左一江上前半步,亲自引她上马车,江善芷这才抬头看他。 这一望,也是微愣。 左一江素来穿着随心所欲,每次见他,他都是一袭单薄衣袍,可今日他竟按爵位穿了冠服,齐肩圆领、大襟阔袖的蟒袍,通身的气派高华,他又将长发尽束于冠,一改往日清秀,竟有些张牙舞爪的夺人气势。 江善芷心咚地一撞。 “江姑娘,请上马车。”左一江已经替她掀开马车帘子。 江善芷见他进退有礼、规矩安分的模样,倒像两人第一次见面似的,不禁笑了,道了声多谢,踏着脚凳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行,江善芷独自坐在车里,局促难安,便趴到窗边挑帘张望,不妨便撞入双桃花似的眼里。左一江没在前边领路,而是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她一挑帘,他就望来。 两相对望,二人均是一怔。 “江姐姐,你紧张?”倒是左一江先回神,瞧出她的不安,他笑起,口吻没了先前的严肃,仍是从前的顽皮。 “嗯。”江善芷紧紧巴在窗沿上,可怜兮兮看他,也没了才出江府时的气势,“我这样……这样合适吗?” 她从来没这么打扮过,怕人……尤其是他觉得怪。 左一江仔细看过她的眉目后,笑得愈发灿烂:“姐姐这模样,叫我发愁。” “啊?不合适吗?”江善芷手捂上脸颊,不安道。 “不是不合适,是太合适了。” “那你发愁什么?”江善芷有预感,自己又被他给欺负了。 左一江长叹口气,表情为难道:“我发愁是因为,像小生这意志坚定的人,都被姐姐的美迷得移不开眼,别人自然也一样。小生既不能挡着不叫姐姐出来,也不能让姐姐不这么美,今后少不得自己烦恼,替姐姐做个护花使者,永保姐姐平安。” “噗。”江善芷听得笑出声来,双颊红云浮起,眼眸却亮如星夜,“就你爱胡说八道。” “我哪是胡说?有我护着,你紧张什么?横竖有我在,绝不叫人欺负了你去。”他挑眉抛了个媚眼。 江善芷笑瞪他:“还不叫人欺负我?就你欺负我。” “哦。”左一江恍然大悟,“说错了,除了我之外,绝不叫别人欺负你。” “……”江善芷甩下帘子,不和他斗嘴了。 说不过他的歪理。 …… 四夷馆是大安朝专用来安置四夷来朝的外邦使臣行馆,苍羌的使团就住那里,由礼部与鸿胪寺共同负责接待招呼着,左一江不过走个过场,只要按着礼部一早拟定的规程便可。 马车在四夷馆外停下,早已守在馆中的礼部侍郎抱拳而来:“下官见过安乐侯。” 左一江摆摆手:“侍郎大人不须多礼,苍羌的使团现在何处?” “正在馆中休憩,侯爷请随下官来。”礼部侍郎说着往旁边一退,让出路来请他先行。 左一江却驻足片刻,江善芷站在他身后,瞧着他藏在袖中的手忽然握紧,不禁奇怪,他刚才还安慰她不要紧张,如今他自己却紧张了? “走吧。”左一江很快回神,带着江善芷往馆中走去。 四夷馆中已经站了许多侍卫,皆是苍羌人,个个魁梧非常,长头编作细辫扎于脑后,腰间佩着弯刀,站得笔直。这是江善芷第一次见到苍羌人,左一江也是苍羌人,可他们似乎不太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迎宾堂里已率先走出一群苍羌人来,迎向左一江。 “侯爷,这位是苍羌的木勒王爷。木勒王爷,这位就是……我大安朝的安乐侯。”礼部侍郎上前向二人引见。 左一江点点头,尚未开口,就见木勒已弯腰,而他身后众人也单膝跪下。 “木勒见过我苍羌太子。奉我王诏命,此备特来迎回殿下。” 左一江没动,江善芷一脸懵然。 太子? ☆、第75章 么么哒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内容:姜姜用手缓解一下太子的痛苦,以五天为限,如果没换回去就做真夫妻。江江过了考 分卷阅读124 试,左左要接待苍羌使臣,江江帮忙。 “回苍羌?”左一江似笑非笑地看着向自己行礼的人, 并无意外。昨日从江府回去之后,他就直接去寻了皇帝,皇帝没有隐瞒。 他不发话,苍羌几人仍旧跪着, 木勒也弯着腰, 没有收礼。 江善芷望去,这木勒年约四十, 身材健硕, 脸庞方正, 虎目有神,听说是苍羌的异姓亲王, 似乎是扶澜少年时期结交的兄弟, 极得扶澜信任,如今是苍羌抚远大将军, 麾下可是有十万铁骑。扶澜派他亲自前来大安,显然对这次出使大安极其看重,可为何说左一江是苍羌太子? 她惊讶望向左一江, 他早没了先前与她斗嘴时的轻快, 倒似换了个人一般。他们说他是苍羌太子?这怎么可能? “回殿下,是的。我王特命本将前来大安,亲自迎回殿下。”木勒径自直起身来, 又挥手让身后跪的人都起身,看左一江漫不经心的神态不由蹙蹙眉,朝礼部侍郎道, “侍郎大人,我王有些话要传达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木勒将军、安乐侯爷,请便。”礼部侍郎笑着点头,招招手,将大安朝的人往外领。皇帝早就发过话,安乐侯也不是真来接待使团,一切不过是个借口,他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 江善芷只好也低头往外退,木勒会说大安官话,虽有些腔调在,但也算标准。 “等等,你留下,其他人退吧。” 才退了两步,左一江就转身拉住她的手。江善芷立时收到四周望来的所有目光,她微窘,好在左一江很快松手,堂上没有异议,礼部侍郎带着人退出迎宾堂。 “木勒将军有什么要说给本侯听的,现在就说吧,说完了本侯还要带诸位进宫领宴。”左一江两步走到堂前太师椅上坐下,冲江善芷招招手。江善芷只得跟到他身旁站好。 “殿下……” “木勒将军别急,如今本侯还是大安安乐侯,不是贵国太子,殿下之称万不敢当。”左一江打断了他,“将军说本侯是贵国太子?可本侯却自小长在大安,整整十七年,连父母是谁尚且不清,将军可能给本侯答案?” “侯爷既然是我王亲口承认的太子,自然是我王嫡亲的血脉,母亲自也是我苍羌皇后,贵国的长宁长公主!”木勒一边回答,一边打量他,“侯爷长得真像你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 “够了。”左一江拍案,不愿多听,“本侯没兴趣听这些。你说我是扶澜帝的儿子?那这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他说着从怀里抽出一物。 黑青的哨子泛着银亮的光泽,挂在朱红绳上被高高吊起,在半空中晃着。 木勒与身后站的几个人都同时神色一变。 “我听说这是你们苍羌的狼王哨,历来只赐于苍羌最强大的勇者。十七年前,我被送到大安时,襁褓里就藏着这枚狼王哨。我姓左,没有苍羌名字。”左一江抬手摩挲起狼王哨,触入指尖只有金属的冰冷。 十七年,他的身边只有这枚狼王哨。父亲不详,母亲不详,他在异国独自成长,无人管束教养,冷暖自饮,全京城的人都不齿他的存在,及至十七成为家家姑娘闻名色变的纨绔,空有爵名却永无出路…… 江善芷见他眉间覆上霜雪,笑容像枯败的叶,心里抽疼。于他而言,这十七年被遗弃的日子大概是永远都跨不过的坎,有多少的不在乎与漫不经心,就有多少的在意与不甘心。 “你真名迦律,为扶澜帝亲赐。至于这枚狼王哨,当初你母亲临盆之夜遇袭,是狼王将军以性命护下你母亲周全,所以这枚狼王哨才落到你母亲手里,最后跟着你到了大安。殿下,如果你对身世有所怀疑,不妨随本将回苍羌,我王亲口允诺,只要你愿回苍羌,他就亲自向你解释十七年前之事。”木勒语气也温和许多,眼前少年的瞳孔有浅淡的蓝,正是苍羌皇族才有的颜色,他的眉目轮廓与昔年扶澜几乎如出一辙,叫人想起扶澜初登帝位时的少年意气,真令人怀念。 有只手轻轻按上他的肩,左一江回神,发现肩头莹白的小手带着她无声的安慰,他笑笑,反手握去,江善芷却倏尔把手给收回,他心情好了些许,把玩起狼王哨来:“木勒将军,如果我不愿意随你回苍羌呢?” “殿下!”木勒语气顿沉,眉头拢起,他不喜欢左一江这无所谓的态度,“你是苍羌人,是我苍羌的雄鹰,并不属于大安。殿下回了苍羌便是身份最尊贵的储君,没有人会小看殿下,何况我苍羌的锦绣江山丝毫不逊大安,殿下……” “扶澜帝是不是要死了?”左一江不耐烦听他长篇大论讲道理,冷漠打断。 木勒顿时收声,眼中射出几许精芒,良久才道:“我王身体康健,殿下多虑了。” “是吗?我以为他快死了,才火急火燎地要召我归国。”左一江一拂衣袍站起,皮笑肉不笑道,“木勒将军不远千里跋涉来此,一路辛苦了,皇上命本侯好生招待将军与贵国使团,本侯定当全心招待几位,以求两国邦交永好。时候不早了,皇上已在宫中设宴,请将军与几位使臣随本侯进宫领宴吧。” “殿下!”木勒劝不动他,急唤道。 左一江已带着江善芷往外走去。 …… 中午宫宴过后,皇帝与几位大臣在乾宁宫会见木勒与几位使臣,此番出使,除了要诏回左一江之外,木勒还身负两国邦交之事,故要与大安皇帝商讨。这样的场合还轮不着江善芷,可她又不能回家,便退到偏殿待命,才呆了片刻,就见左一江也出来。 他虽为安乐侯,却没有参与政事的权利,在殿上呆了一会也退出。 “随我出去走走吧。”他朝她挥手。 江善芷看着他,想起姜桑梓曾经代皇后问自己的问是。 他是苍羌人,如若有朝一日要回母国,她可愿随他,远离故乡,踏上异域。 那时她觉得这个问题好生遥远,并没放在心上,可不想一转身却已近在咫尺。一想起这些问题,她的心就乱了,可想到如今的他应该比她更乱,江善芷便按下种种猜测,只是笑着起身,随他出了偏殿。 …… 在宫里住了半年多,江善芷对宫里的路已经很熟了。左一江带她走的方向,是通往漱玉阁的路。那是他母亲长宁公主昔年的寝殿,她虽心中有数,可他不开口,她也就默默地跟着。 如此沉默的左一江,倒是难得。 转眼两人行到漱玉阁,漱玉阁的门紧闭着,上头落了道锁。庭前有宫在打扫落叶,这里虽然十七年没有人住,但殿外景致并不荒凉,干干净净,就是透出股寂寥。 左一江几步走上石阶,从袖中摸出把钥匙将门打开,转头让身后跟的人通通留在殿外,只向江善 分卷阅读125 芷招了手。江善芷不作多想便跟上去。 漱玉阁里很静,中庭里设着爬藤的木头架子,想来当初是种了葡萄或紫藤之类的植物,如今没人照看已经挖除,只剩空架。木架下是陶石桌椅,旁边是叠石小池,池水已干,只剩青苔旧痕。再过去些,有张秋千,四周是花圃。如何花圃里自然已无花,独留秋千垂落。 长宁公主远嫁苍羌时,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正值最娇美顽皮的韶华,想来没少在这庭院里撒欢玩耍过。江善芷脑中不由浮出个与左一江眉目相仿的少女坐在秋千架上恣意飞扬的画面,唇边勾起抹笑。 “傻笑什么?”左一江已经走到廊前,回头叫她,“快点过来。” “哦。”江善芷飞快跟过去,见他正看着廊前几株半人高的绿植,便问他,“这是什么?” 她没在兆京见过这种植物,时已近夏,这植物的花大都已谢,枝头挂下绿果,才只婴儿拳头大小。 “柠果。你常熏的香里头有这味果。说来也怪,漱玉阁里没人照看,所有植物都长不好,皇上便叫人挖走了,只有这柠果树,无人施肥,无人照料,竟还年年结果。”左一江走下去,看着柠果树笑道,“这树春日开花,夏初结果,果子熟后会变作鹅黄色,特别可爱,看着就诱人。小时候我不懂事,曾经偷偷摘来尝,结果……” 一想到那酸,左一江整张脸都皱了,酸得倒牙。 无人施肥,无人照料,却照常结果,果实漂亮,内里却酸透人心……这不正像他吗? 江善芷笑笑,眼却猛地红了。 “今年这茬果若熟了,我就摘下来全送给你。”左一江兴致勃勃说着,转眼看到她低垂的头,不解问道,“江姐姐,怎么了?” “太阳有些晃眼。”她摇摇头,拿手挡在额前。 “是我疏忽了,我们去廊下坐会。”左一江带着她走上台阶。 江善芷乖乖跟着,不说话,可才从台阶踏上长廊,左一江忽然转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胸前。 “姐姐,别哭。”他抬头,用衣袖笨拙地抚向她的眼眸。 她眼里那点泪光没能逃过他的目光。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衣袖里笼着淡淡木香,却熏得她眼睛更涩。不劝还好,他这一劝倒叫她的难过成倍涌上来,顿时开了泪闸。她觉得委屈,却是替他委屈。心里钝钝的疼,越是想起他平时故作轻松的笑,她就越疼。 “你别笑了,我知道你难过,你在我面前……在我面前不用老是装笑脸。”她心里想着,口中便哽咽说出。 左一江原被她的哭给吓到,正慌手慌脚要哄,待到她说出这话,忽然便沉默了。 片刻后,他方以手捧起她的脸,轻道:“姐姐,我在你面前的笑,从来不是装的。我看到你就心生欢喜,哪来的难过?你怎么这么傻?” “真的……嗝……吗?”她又哭到打嗝了,丢人。 “当然是真的。”左一江擦去她的泪,趁她走神之际悄悄抱住她,“姐姐,今天叫你出来,是有话想问你。” 江善芷又打个嗝,越加窘迫,只问他:“什么话?” “其实我先前曾经问过,你愿不愿意离开大安,离开兆京?”左一江看着她的眼睛开口。 她有丝疑惑,他便挑明:“愿不愿意随我去苍羌?” “嗝……”江善芷没回答,只有一声跟着一声打嗝声在空气里响起。 她的故乡在这里,她的父母亲人在这里,她所熟悉的地方是这里……这个问题若是从前问她,她会毫无犹豫地给出答案。她不愿意。没有哪个女人离开父亲远嫁异乡,更可况是异国?若是她去了苍羌,这辈子恐怕都回不了大安,回不了兆京,也见不到父母…… 可如今,他让她为难、犹豫了。 “一江……嗝……”她想了许久,没有答案。 “姐姐,不用回答,我已经明白了。”左一江细心地将她鬓边发丝勾到耳后,笑道,“你不想去苍羌,不必勉强。我也不会去。” “啊?可是……嗝……你是太子……”江善芷大急,她绝不愿意左一江因为自己而舍弃母国,舍弃唾手可得的尊荣。 “我对苍羌皇位没有兴趣,若回苍羌我唯一目的就是身世。我想见见我母亲,想问问她当初为何遗弃我,我身上的狼王哨到底从何而来?我的生父是扶澜还是狼王将军左尚棠。你知道,我姓左,随的是狼王将军的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她背叛了扶澜而生下的孽种,所以我才不容于苍羌。”左一江按住她,细细开口,“可是姐姐,这些都属于过去,就算我弄得再清楚,也改不了过去。我唯一能掌握的东西,只有将来。” 江善芷一边打嗝,一边愣愣听他说话。 “我本来是个没有个将来的人,直到遇见你。你是我所有的将来,与你相比,这些过去又算什么?”左一江抬头,重新拭起她好不容易止住却因他一席话而越流越多的泪水。 她不停打嗝,话也不出来,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只剩他的轮廓。 “姐姐无需因此自责,其实我母亲也不愿我归国。”他怕她觉得自己拖累他,便又解释,“昨晚皇上已经召见过我,他告诉我,我母亲在我被送到大安时就向他来过一封信。我母亲说苍羌虎狼之地,遍地危机,我不能回去,所以她求皇上阻止我回苍羌。” “危机……”江善芷不解。 “皇上和我说了母亲的意思,不过他也说如今我已长成,他再阻我回国于情于理都不合,所以是去是留随我选择。”左一江又道,“既然我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不愿意我回苍羌,我回去又有何意义,不如留在大安做个逍遥王爷,陪你快活度日,不好吗?” “可是……嗝……”江善芷始终觉得他胸中应有大报负,就这样埋没于大安,岂非雄鹰折翅。 “没有可是。姐姐,医治打嗝有个绝妙的法子,想试试吗?”左一江打断了她的话,笑里又染上狡诈。 “嗝,要!”江善芷点头如捣蒜,她话不能好好说,快要发疯。 “那你……睁开眼看着。这方法是……”左一江俯头。 江善芷蓦地瞪大眼。 坊间说,要停止一个人打嗝,最好的办法就是吓她!所以左一江亲了过去。 江善芷手足无措,身体向后一倾,便被他抵到墙上。滚烫的唇贴上她软糯的唇,着了魔般越粘越紧,她脑中瞬间空白,只剩下他眼里星芒化作烟火,在脑海里一簇簇绽放。他紧紧噙着她的唇瓣,像品尝诱人的糖果,也舍不得咬,只用舌尖舔过,偶尔吮吮,那缕甜美便缠绕于唇齿之间,叫人**。 良久,他才放过她。 她大口大口喘气,眼里茫然,还有哭过的红丝,像她养的那只小兔子。 分卷阅读126 嗝嘛,自然是停了。 …… 转眼又是三天时间过去,姜桑梓忙坏了。苍羌使团来访,霍翎不得闲,她这太子妃少不得也要陪他出席一些宴饮,再加上慎戒堂也已重开,姜梦虎那边还在前线围剿魏军,虽说大局已定,霍翎却更加忙碌了。 第四日掌灯时分,她才算能与霍翎坐在殿里吃顿体己饭儿。 近日天燥,霍翎又忙于政事总不得空,姜桑梓打量他有些火气,晚膳就要厨房做了清淡的饮食,什么翡翠碧玉羹、冬瓜赤贝盏、清蒸小黄鱼之类的,再搭道下饭的糟鹅肉,一见就让人胃口大开。霍翎要了碗烫饭,夹了筷糟鹅,吃得香甜,那边姜桑梓却还在吩咐月蓉。 “你一会去我库房里把我那套沉水十香的文房四宝、流月飞仙头面取来,噢,再挑上三匹上好的宫缎,给我包好,明天我要送给阿芷。母后说明天隶部就出文,阿芷就是正儿八经的女官了,我这做姐姐的可不能不作表示。”姜桑梓极为高兴,饭也顾不上吃,想了想又道,“我要你炖的白果黄豆猪肚可炖烂了?” “早就好了,在灶上煨着呢。”月蓉笑着道,见主子夫妻和乐,她比谁都开心。 “砰砰。”霍翎手指叩叩桌子,不悦道:“吃了饭再说这些,菜要冷了。” 两个人难得吃顿体己饭,这人竟还絮絮叨叨个没完。 姜桑梓这才取筷,一低头,她就瞧见自己碟里剔去鱼骨的鱼肉。 见她喜滋滋地夹了鱼肉送入口中,他心情才悦,又道:“饭都用过了,你还炖汤做什么?” “给你炖的。你从前不按点用膳,肯定伤胃。我问过御医了,胃宜食补,猪肚最是养胃。一会儿你吃点,剩下的留着明早给你下点面做浇头,好不好?”姜桑梓抬头问她。 霍翎瞧她说得再自然不过,不由笑道:“你说好就好。这些事听你的。” 姜桑梓就甜甜笑了,低头用饭,才吃没两口,又问起左一江来。 “苍羌使团再有十日就回去了,他们和一江谈过几次,一江怕是不愿回去。”霍翎伸手拿帕子拭去她唇边的一点汤渍,慢慢道。 “不回去好,不然阿芷和他这亲,都不知道该不该成。我可听母后说了,苍羌使臣回去之事就下旨赐婚,江家已经同意了。”姜桑梓见他碗空去,便探身取来,亲自给他添了饭 霍翎晚间不喜多食,每每只用半碗饭食就作罢,今日有她陪着便觉这饭食格外香甜,就接下她添的饭,继续吃起。 “他回不回苍羌我不管,你想去吗?”挑了口饭送入口中,他问道。 “我?”姜桑梓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 “是啊。先前不是说起过,大安也要回访苍羌,我手中最要紧的事已经了结,父皇必要派我出使苍羌,顺路体察民情,这一去没有大半年是回不来京的。我想带你一起去,去吗?” “去!”姜桑梓想也没想就点头。先前说要带太子妃同行,是因她们易魂需要进云谷寻高人,才想了这法子,不想如今换了回来,霍翎还愿意带她去。 “细想想,明天就满五天了。”霍翎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望她,目光染上丝暧色。 姜桑梓稍稍一怔,转瞬明白。 五天为限,若是她们五天不再易魂,他就会真正要了她。 她顿时全身发烫。 这几天晚上休憩,他还守着君子之明,顶多就是抱着亲一亲,没有像头天那样疯狂的举动,可明天…… 她咬着筷子纠结了。 ☆、第76章 北望 天还没亮, 霍翎就睁眼了。幔帐里灰蒙蒙的,殿里很安静,静到他能听到庭院外宫娥清扫落叶的声响,刷刷地, 一声又一声。身上盖的丝被被人凌乱卷走, 只留给他一角。姜桑梓睡觉是个不老实的主,夜里被子蹬掉三次, 他最后恼了, 用被子把她裹成茧, 再将她的手横到自己腰上权充被子,这才叫她消停。 若以后日日一处睡, 他少不得要治治她这坏毛病。 霍翎想着, 转头看她。她睡得可比他安逸许多,脖子枕着他手臂, 脑袋歪在他脖弯里,鸦青长散落满枕,一张娇容半藏在凌乱发丝里, 丝被盖到了下巴上, 只留粉嘟嘟的唇。绵长的呼吸声轻轻响着,她睡得可比他安稳许多,没心没肺的模样, 似乎毫不害怕第二天睁眼就换到江善芷的身体里。 在乎的人,大概只有他吧? 夜里抱着她不敢睡,他总担心她不知何时会露出哀伤乞求的目光缓缓倒在他怀里, 而他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 他翻身侧躺,展臂把她搂进怀里。姜桑梓不高兴地咕哝一句,觉得热坏了,迷迷糊糊推他,霍翎在她唇上咬了咬才松开手,她立刻就转身拿背对着他。他便从背后抱住她,贴紧她的后背。 已经第五日了。 她没什么异常反应,应该还是姜桑梓。 如此想着,霍翎拔开她的长发,凑到她后颈上,轻轻啃起,手也圈得越发紧了。 天光渐来,幔帐里慢慢清晰,他搂着她耳鬓厮磨,不妨怀里睡得正香的人蠕了蠕,睁开眼。 “姜姜。”他支起头看她,声音带着晨起时的沙哑。 姜桑梓迷茫地看看他,眼眸陡然睁大,“啊”地惊叫了声,一把推开他坐起,抱着被子缩到墙前,颤抖道:“殿……下……” 霍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你……阿芷?”他也坐起,攥紧拳头问她。 她把头埋在膝间,不敢看他,肩却不断耸动着,似乎在发抖。 “见鬼!”霍翎极难得地怒骂出声。什么时候换的?他竟一点没发现! 正僵持着,缩在墙前的人忽然发出一点声音。 笑声。 霍翎蹙眉望去,姜桑梓已露出半张脸,笑眼弯弯正盯着他,那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她在笑。他瞬间明白,自己被她骗了。 “姜桑梓,你骗我?”他深吸口气,压下怒火。 “跟你闹着玩的。”姜桑梓吐吐舌,“谁让你每天早上都吵我睡觉。” 霍翎见她仍是姜桑梓,心里稍安,可怒火却消不下去。 “好玩吗?”他语气冷下,眉梢霜结。 姜桑梓收了笑,慢慢挨近他,扯扯他衣袖:“生气啦?” 霍翎冷眼看她。他能不气吗?什么玩笑不好开,非拿这事来闹? 心气不顺,他一把掀开幔帐,没理她就下了床。 姜桑梓挠挠头,有些不安。他真生气了,她这玩笑似乎没分寸了。想了想,她忙把被子掀开,跟着他下床,鞋也顾不上趿就跑到他身边,一把扯住他衣袖,假装可怜道:“诶,你别气,我错了还不成嘛。” 这个时候,她恨不得自己能有江善芷那双眼睛,只消用泛着水雾的眼眸看着人 分卷阅读127 ,自然就能叫人消气,可她……她哭不出来,便是装可怜,也显得毫无诚意。 因为,霍翎不吃她这套。 “放手。”他甩袖。 “不放。”她说着用力一扯。 霍翎的寝衣本就束得松,被她一扯,衣襟便自他左肩滑下,露出肩臂与大半胸膛。晨光微熹,照得他半明半暖,姜桑梓脑中不知怎地就闪过四个字——“活/色/生/香”。 她吞吞口水,竟有些口干舌燥。 霍翎瞪了她一眼,姜桑梓立刻松手。他无可奈何地自己把衣襟拉上,转身又往桁架走去,姜桑梓还是跟过去,在他伸手取衣时乖觉地先一步取下他的衣袍。 “殿下,我服侍您更衣。”她展开他的外袍,笑得谄媚,“您别气了好不,我那不是和您闹着玩的嘛,下次不闹了,坚决不闹了!” 他默然打量她一番,看她满脸堆笑,气早也散了,便将眼眸一眯,从她手中一把夺回自己衣袍,姜桑梓才要再哄他,就听他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光脚下地!” 她还没回神,身边衣裳簌簌响过,他已把衣袍披到她背上,手在她胸前将衣袍拢紧。 “不闹?你闹过瘾了,我还没闹呢。”霍翎继续说着,将她连人带衣抱起。 “你要做什么?”看到他笑起,姜桑梓吓坏了。 通常他出现这种坏笑时,就意味着她要遭殃。 “五天了!”他把她抱到床榻上一丢,居高临下笑道。 “那又怎样?一会……你还要随父皇上朝,不能乱来!”姜桑梓把他的衣袍裹紧,往床里头一滚,发丝凌乱披覆了满床,却仍躲不过如影随形的霍翎。 “乱来?你知道我要怎么乱来?”霍翎冷哼道,手指一伸,往她腰肢捏去。 “啊——”轻颤的娇吟声起,姜桑梓缩成虾子,在床上左扭右滚地躲他的手。 这人又开始挠她痒了。 殿外值夜的宫人听到殿上传出的动静,正要进来服侍,才走到寝殿门口就听到声声吟/哦与低沉笑声,不禁满面通红,忙又退了下去,不敢再打扰。 没人能救她。 …… 隶部的文书下来,江善芷一早就过去领文与女官服制,她的考校通过,皇帝恩准,如今她已是大安朝为数不多的女官其中一员,虽然品阶不高,管的也是文书,可总算是隧了她的心愿,江善芷这心情格外敞亮。 女官官服与男子不同,并非团领衫与乌角带,而是藏蓝刺金团花的右衽袄裙,头戴蔽髻,左右各一金钿,穿来端庄大气。江善芷换上女官服制后便要进宫,她是女官,除了要向皇帝领恩外,还要觐见皇后。 “江……女史。” 才走到坤安宫,江善芷就遇上左一江。他掐着点过来,为的就是在这里见见她。 江善芷一见他就面露赧意。那日在漱玉阁里两人枉顾礼法之后,她就怕见到他,总要躲着他,便是同往招呼苍羌使团,她也甚少与他说话,倒把左一江憋的够呛,想尽办法找她。 “侯爷。”她躬身行了个礼,又加快步伐往坤宁宫走去。 “江姐姐!”左一江唤了两声叫不停她,只得跟在她后边进了坤安宫。 江婧正在宫里听六局掌事尚仪禀事,听到外头禀传便笑着让人退下,一边令他二人进来,一边叫人把要赏江善芷的东西备好。 “鸿胪寺译经馆女史江善芷,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江善芷进殿便朝江婧行了大礼。 江婧含笑受了她的礼后亲自下来将她扶起,命人看座上茶,那厢左一江也跟着进来。 “安乐侯给皇后娘娘请安。”他行礼,目光却游到江善芷身上。 “你这猴儿今儿怎么也来了?”江婧笑了。皇帝虽赐他自由进出宫的资格,他又在她膝下长成,但他没个常性,总在外头疯跑,甚少来她这里。 “这不是有人老躲着我,我没办法才跟到您这宫里来。”左一江在江婧面前也没个正形,笑嘻嘻道。 “哟。原来不是真给我请安来了,这是别有目的。”江婧笑着看了眼江善芷,后者已经满面赧红,正恨恨地瞪着左一江。 “娘娘知道就好。一江的终身大事可全指望您了。”左一江看荣芳姑姑端来茶水,他亲自端起一盏茶碗奉予江婧。 “娘娘。”江善芷听不下去,大窘。 “行了,你再胡言乱语的,我让荣芳姑姑把你赶出宫去。这么大个人也没个正形……”江婧抚抚江善芷的手,笑嗔了句,又正色道,“一江,苍羌之事,你不改了?” “我决定的事,几时曾改过。”左一江瞧着江善芷直笑,恨不得明天就能成婚将她迎回。 “我知道了。”她这才接下他手中的茶,转手却塞到江善芷手中,“一会翎儿与姜姜也会过来,你们一起在我这里用午膳吧。” “求之不得。”左一江又乖觉地再奉了杯茶给江婧。 …… 霍翎早上与姜桑梓厮闹了一阵子,起时天竟晚了,也来不及用早膳,梳洗更衣之后便匆匆赶去乾宁宫早朝。姜桑梓估摸着辰时末放朝,他就该回东宫了,便早早叫人把煨好的黄豆猪肚汤端来,又捞好一碗细面送到殿里。 果然辰时末,霍翎回到东宫,也不去书房,径直去了她寝殿。姜桑梓将他迎进殿里,一边替更衣,一边唠叨:“饿了吧?都叫你别闹了,大清早的不让人安生,还连累自己早膳也来不及用。” 霍翎解去繁琐外袍,觉得身体一松,又接过她手里的常袍自己套上,这才笑道:“不给你些惩罚,怕你还犯错。” 姜桑梓拧干了帕子递给他净面,闻言眉一竖,正要分解,忽见旁边月蓉偷笑,她才想起这些闺房秘语实在不宜当着人说出,便哼了哼,替他系起衣袍的带子来。 霍翎抹了两把脸,道:“姜姜,我饿了,可有吃食?” “哼。不敢委屈太子殿下,早就备下了,您往榻上略坐坐,奴婢马上给您端来。”姜桑梓做了个鬼脸,阴阳怪气说着,瞧见他气愤戳来的手指,忙拧腰避过,笑着去给他盛面。 面已捞过,很是软烂,用汤汁一浇,再洒些葱花便成。姜桑梓做来熟练,不多时便好。 面条莹白,葱花翠绿,汤汁金黄浓郁,切成小段的猪肚浮在面上,香气诱人。他不爱吃黄豆,她便拿筷子一颗颗挑净后,才捧起碗。 “好香。”霍翎闻到了香味。 窗前忙碌的姜桑梓背影笼在阳光里,动作有条不紊,温柔至极,看得他心里暖洋洋,他坐不住,便从罗汉榻上下来,走到她背后。 “好……了……”姜桑梓转头,面色有些古怪,眉头紧紧拢起,话也说得断断续续,“霍翎……记得……好生吃饭……” “怎么了?”霍翎一眼瞧出她的不对劲,忙接下面碗 分卷阅读128 放到案上,一手搂过她。 姜桑梓脸色渐渐泛白,不多时额前便沁出细密汗珠,人也倚到霍翎怀里。 痛!剧烈的疼痛自四肢百骸传到心头,仿佛有尖锐之物一下下敲着骨头,要将她魂魄从这躯体里赶出。比起前几次易魂,这次的痛苦几乎叫人痛不欲生。 她咬紧唇,神志清醒地承受着这股剧痛。 姜桑梓不甘心,她不愿意离开。 “姜姜。”霍翎心中大急,将她横抱入寝殿放到床榻上,转身要吩咐宫人传御医,却被她死死攥住了衣襟。 “别……走……”她疼出浑身汗来,脸色煞如纸,唇瓣咬出几道血痕,血珠子不住地往外冒。 “不走,我不走。”霍翎倾身抱住她,五内俱焚。 “霍翎,我好疼,好疼……可我不想离开……”她圈住他的脖子,双手在他颈后紧紧攥着,“我想留在你身边……做你妻子……你……你……” 语已不成句。 霍翎抱着她,手一下下抚过她脸颊,不过短短时间,她已遍体冷汗,发丝粘在双颊,满面苦楚,叫他心似利刃锥过,恨不得代她承受这所有痛苦。 “不走,你哪里都不会去,只会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妻子。我这一世,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姜桑梓,听到了吗?姜桑梓……” 不论是生是死,他这辈子,唯一妻,一妃,一后。 她活着,便是他的后妃;她若不在,他便永不立后。 这后宫,不会再有第二人。 听到了吗? …… 坤安宫里乱成一团,宫女们端水的端水,取药的取药,传唤御医的传唤,江婧也满面忧急地殿里团团转。 本正好好地说着笑,岂料江善芷突发急病,浑身剧痛倒下,被左一江接住。 “好疼……好疼……”她缩在他怀中,死死地攥着拳,直攥得骨节泛白。 “阿芷。”左一江搂着痛到颤抖的她,双目赤红,笑意尽数化作噬人之光,连宫人前来劝他放下江善芷,都被他吓走。 什么狗屁规矩礼法,他已通通不顾。 “一……江……放开我吧……”最后还是江善芷忍着疼劝他,“你知道……我这是为什么……过一会……一会就好了……” 她断断续续说着,竟然没哭,反倒冲他露了丝笑。 他们都知道原因的,又要易魂了。 左一江摇摇头,仍将她紧紧拥着。他知道易魂痛苦,可没想竟会让她痛到如斯地步,且一次痛过一次,可他竟无能为力。 哪怕是刀山火海,他拼却千刀万剐、赤焰焚骨之痛还能护她一护,但今日他却要生生看着她受此噬骨之疼。 他这心,和她一起疼到几近窒息。 “你……哭了?”冰凉的手抬起,贴上他的脸颊。 “别说话了。”左一江飞快抹抹脸,捉住她的手。 “你怎么……这么傻……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江善芷艰难笑笑,虚弱道,“别哭了啊,让人笑话……我是哭包,你可不是……你是左……一……江……” 她的英雄。 …… 苍羌皇城的正南方建有高楼,名为北望楼。楼有九层,最高处为北望台,登对远眺,便可望到隔开大安与苍羌国界的一条江。 一江之隔,南北分疆。 长宁在这里看了许多年,她是思念故乡的吧? 扶澜站在窗边,遥望那条细如女子丝带的江面,沉默不语。 他为她建下这北望台,初衷是希望她能一解思乡之苦。犹记当年北望楼刚建好,他拉着她到这北望台上引她看这条江时,她脸上的表情。 那时她正年少,既惊讶又感动,竟红了眼眸,拉着他衣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叫了一声“王”,便再无余话。 一转眼,已经十七年。 “王,窗前风大,您病体已沉,经不起折腾了。”身后传来云照的声音,平静淡然。 扶澜伸手将窗关上,转身咳起,良久方息了喉间痒意与胸中喘息。 “云照国师,这阵法可已修好?”他说着望向北望台正中设的法坛。 法坛并不大,正中为铜台,台上安有一尊千面佛,台上八方为令旗,**设兽骨,四周有七七四十九盏莲灯,有半数火色亮着,并不因窗外风动而有所摇曳。 “没想到那两人竟是有大德之人,以天下苍生之福庇佑本魂,此番更是种下极大善果,差点就毁了这阵,倒是臣疏忽了。”云照回望了法坛一眼,淡道,“不过王无需担心,臣已加注魂力修好此阵,虽只半数魂灯亮起,也够撑到殿下归来。只是王上……此阵以魂力为油,若是魂力燃尽,您便没有轮回转世之机了。” 法坛上的莲灯灯托中并无灯油,乃以生人魂魄为油方可成阵,说穿了便是搭上一个人死后轮回转世的机会,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换取这等巫法。 眼前这阵,用的是扶澜之魂力。 若扶澜死,则阵破。 “国师早就与孤说过了,无需再提醒。”扶澜不以为意,苍白无色的面容了无生气,“只要能让他们回来,我不求来世。” “可是王,你当明白,这世上有些事并非一个人倾尽所有就能挽回的,也许……事与愿违。”云照尝试点醒他,许多年前,有个人也曾以轮回为代价换得重头来过的机会,可偏偏纵有重生之机,也不见得就能改变什么。 “我懂。此等逆天之法,不过与天地争斗罢了。”扶澜笑笑,走到阵前,“国师通晓轮回,能窥天机,若我不用此法,便有储君之位,他也不愿回苍羌的吧。” “是。王无子嗣,若无有能之储君继位,未来三十年,苍羌必分崩离析,西陷昭明,东割萨乌,内忧外患不息,而殿下会隐于大安,一世富贵却终不得志。”云照躬身道。 “她也不肯回宫,就算我死,她都不愿来见我一面。若一江回来,她要扶他为王,必会回来的,对吗?”扶澜笑笑,又道,“国师,不论以何种办法你都别让此阵被破,我要见到她回宫,陪我走完最后这段血路。我不修来世,下辈子我把她还给……左尚棠。” 作者有话要说: 辣条给你们,都给你们,拿走! ☆、第77章 云谷八月 江家长房最近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长房嫡长女江善芷自在坤安宫中突发急病晕阙之后就再没醒来过, 足有十三日。宫中遣下数位御医,民间医术高超者也不知请了多少个,就连高僧道士都找过,可均无法令其醒来。 她本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虽是弱质女流, 却曾几次三番救助困顿之人,又协助太子将欢喜毒之害以笔墨书文, 广传天下, 近日更是被皇帝钦点为女官, 是为天下女子楷模,在京中士子及百姓心中有着极高地位, 分卷阅读129 可不想却红颜命薄, 一病不起,叫人惋惜。 第十四日, 司礼太监与安乐侯同时驾临江府,带来皇帝圣旨,江家漱华堂上宣旨。 皇帝赐婚安乐侯与江善芷。 “安乐侯左一江叩谢皇上恩典。”左一江在地上跪得笔直, 双手高举过头, 接下圣旨。 “臣江作天叩谢皇上恩典。”江作天跪在他旁边,与左一江一起颤抖着接下圣旨。 江家长房迎旨之人皆举袖暗暗抹眼,陆氏更是眼眶通红。 江善芷晕阙不醒, 药石无医,原来求亲的人踏破门坎,如今已门庭冷落, 唯有左一江日日来看她。京中皆道江善芷活不过十七岁,夭折的未婚女子死后不入祖坟,只能葬在姑女坟,一代才女落得伶仃孤坟,倒让人唏嘘。这话传到左一江耳中,左一江隔日就进宫求旨,听说在皇帝跟前跪了一个时辰,才将这赐婚的圣旨求下来。 生则同衾,死便同椁。 事已至此,江作天还有何不明白的。女儿病重至此,安乐侯竟还是铁了心要娶她,这份痴情叫世人感慨。 “江大人,我已经将我的庚帖、聘书、纳礼全部带来,若是没有问题,我们便尽快过大礼,请期筹婚。她就算不醒,我也不会委屈了她。”左一江接完圣旨站起,面色如常道。 “侯爷,这些事就交给下官吧,定会操办妥当。您对小女一片心意,下官铭感在心。从前对侯爷有所误解,下官惭愧。”江作天向他抱拳长揖。 左一江忙托起他:“大人客气,今后便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是阿芷的父亲,便是本侯的父亲。” 他说着笑起,仍是从前无拘无束的模样。 …… 天色已暗,宫中烛火敞亮,夏风不见踪影,一片烦闷。东宫的空庭里响过凌厉剑音,一道劲削的人影在庭间挥剑而起,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尽全力,似在发泄般。 剑光寒如月魄,在夜色里电光般闪过,霍翎不遗余力地出剑,直至脱力。 “哗”的一声,庭外老树的枝杆被剑气削下一大段,他撑剑而立,气喘吁吁,双手颤抖,英挺的脸庞上汗如雨下。 江善芷没醒,姜桑梓自然也晕着。 这次不知为何,易魂时两人痛苦加剧,连昏迷的时间也长出数倍,像没有尽头似的。 不安,随着一天天增加的时间而慢慢扩大。 然而他无计可施。 把剑扔给春申,霍翎随手抓起长巾拭汗,一边脚步匆匆去了寝殿。 寝殿四角都有烛台,烛火明亮,照着床上姜桑梓平静的容颜像睡着似的。 “姜姜,父皇已经赐婚一江和阿芷,你不用再操心他们的婚事。” 他斜倚床头,与她闲话,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将枕畔的发勾起。 “苍羌使团已经归国,一江始终没有同意跟他们回去,不过我觉得苍羌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先前一江在南华山遇袭,应是苍羌卑犁族下的手,苍羌恐有大乱。” 他说着,指尖戳戳她腰肢,那么怕痒的一个人,此时毫无反应。 “快醒醒,你还要去参加阿芷的婚礼,另外父皇已派我出使苍羌,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离京?还是醒了我带你同去吧。” 姜桑梓仍闭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他的话。 他想她了。 …… 姜桑梓和江善芷在同一个地方。 黑漆漆的不见天光的苍穹,苍穹间只有数十盏莲灯为星,指引着归路。 “阿芷,你怕吗?”姜桑梓牵起江善芷的手,跟着莲灯往前飘着。 “不怕。”江善芷摇摇头,“有姜姐姐在。” 姜桑梓笑了:“那咱们走快些,我好像听到霍翎在叫我。” “嗯。”江善芷也想左一江了。 苍穹渺渺,莲灯一盏一盏轮换,前路渐明,路有分岔,外边隐隐约约显出两个人,一为左一江,一为霍翎。姜桑梓大喜,松开江善芷的手:“阿芷,一人一边,走吧。” 江善芷用力点头,与姜桑梓同时朝雾似的尽头冲去。 挂心之人的容颜越来越近,似乎触手可及,可突然之间凭空耸起尊漆黑巨佛,佛身有千面,悲苦喜乐,人间众生相。 姜桑梓与江善芷生生被拦在出口之内。 巨佛闭着眸,表情痛苦,伸手将两人魂魄握住,交换了位置。 …… “不要。” 惊叫一声,姜桑梓从床上猛地坐起。 那梦委实可怕,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只消想想便让她毛骨怵然。 “啊——” 还未等她从梦境的虚实里脱离,旁边忽然传来“砰”地一声,有人尖叫着冲出屋去。姜桑梓转头望去,竟是下人失手砸了端在手上的托盘。她莫名非常,抬起手,一阵酸涩僵硬从身体上浮起。 疼。 像久未上油的械具,关节卡顿,肌肉发酸。 她这是昏迷了多久?才会让身体变成这样? 如是想着,她忽然瞧见自己身上一袭红衣似火,额前流苏珠翠过眼,竟是嫁衣? 惊愕之下她再顾不上身体的僵硬酸疼,跌跌撞撞下床,找到了铜镜,上前一望。 胭脂染颊,花色点唇,额间花钿如梅,长发尽绾,髻间束着赤金宝冠,华丽无双,冠上垂落飞凤衔玉珠,晃过她的脸颊,将这张清丽的脸庞衬出十分娇艳。 身上是袭正红嫁衣,百子石榴纹的上袄,十六幅的马面裙,裙上百蝠献喜的刺金图案,鲜艳而喜庆。 姜桑梓的魂,江善芷的身。 身上服冠是郡主才有的服制,她们昏迷期间都出了何事?怎么眼睛一睁她就嫁人了?姜桑梓满脑袋浆糊,正懵着,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人冲入屋中。 “阿芷。” 姜桑梓转头,门外进来的是身着大红喜服的左一江。 长身玉立,华贵无双。 “我……侯爷,是我。”姜桑梓看到他,总算松口气。 阿芷不是嫁给别人,就好办了。 左一江眼中喜色渐去,慢慢冷静下来。 姜桑梓回来了,江善芷肯定也回来了,虽然仍旧是易了魂,也比昏阙不醒的好。 …… “姜桑梓”未醒,霍翎无心他事,每夜都回东宫,不是练剑就是习字,或处理公务。 今夜左一江大婚,他也只遣人送去大礼,人还是回到东宫,捧了坛酒边饮边练剑。剑招才走出一半,春申就带着月蓉匆匆跑来。 “殿下,太子妃醒了。” “砰。”酒坛落地,砸得稀烂。 霍翎汗也顾不上拭,衣裳也不换就冲去寝殿。 幔帐之下“姜桑梓”呆呆坐着,目光茫然,直至听到他奔来的脚步声。 “殿下。” 一句话,便将所有喜悦凝固。 只是不管怎样,她们都醒了。 …… 分卷阅读130 左一江与江善芷是皇家赐婚,又兼帝后二人是左一江在大安朝唯一的长辈,于情于理,左一江都要带着新妇进宫领恩谢旨。 “江善芷”在新婚之夜醒来的消息隔天就传遍了兆京,众人皆说是安乐侯痴情感动天地,才令她转醒,甚至惊动了帝后二人,这第二天帝后的赏赐就格外的多。 姜桑梓跟在左一江身后只叩拜了帝后两人就被赐了座,帝后怜她才醒,不叫她多行礼,她自个儿却是晕的。昏迷多日醒来,一睁眼就成了侯夫人,这事搁谁身上也要懵的。 从前江善芷顶着她的身份和霍翎拜会两宫,行完东宫婚礼,她尚无多少感觉,如今风水轮流,她方明白江善芷当日之无奈。 远远地,她只能抛给霍翎一个苦笑。 今日叩谢帝后,霍翎自然也带了江善芷过来。 漫长的昏迷过后,四人第一次相逢。 云谷之行,势在必行。 …… 出了五月,皇帝正式下旨,令霍翎率使团出访苍羌,按着与苍羌使团来访时所签下的协议,带去绸缎、布帛、瓷器、牛羊等物,太子妃陪同,江善芷作为译经者随行,沈鹏带兵护行。 到了出发这日,兆京城门外的若大广场被出访苍羌的车马占满。 霍汶携江婧之手亲登城楼,送别霍翎。 此去苍羌数万里,一路上需途经十数座城池,百来个村落,他是少年储君,是该去看看大安的锦绣河山与黎民百姓了。 “父皇,母后,儿臣拜别!”霍翎饮下掺过乡土的酒,与太子妃在城墙之下朝城楼远拜。 霍汶挥手,江婧紧紧挨在他身侧,轻泣。 马儿仰首嘶鸣,车轱辘压过砂石,震得地面微颤,大安使团浩浩荡荡出发,绵延十里。 “阿芷,你可是在想小侯爷?”姜桑梓瞧着江善芷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笑道。 她二人同坐一车,从进马车时,江善芷就一直在走神,姜桑梓同其说话也不怎么搭理,目光总往车外瞄。她在江善芷眼前挥了挥手,才算把她的魂儿勾回。 “哪有。”江善芷不承认。 左一江不在苍羌使团的名单上,但他要带他们去云谷,是以独行,在兆京外的杨家村会合。 “到杨家村了没有?”虽然不承认,江善芷还是忍不住问道。 姜桑梓没揭穿她,只是挑帘看了看,笑回:“自己看看。” 江善芷趴到车窗上往外望去,枣红的马并行在马车一侧,马上坐着英挺男人,瞧见她的目光,会心笑起。 他已经来了。 如今,她已是他的妻子。 …… 盛夏蝉鸣阵阵,山中日光斑驳落下,偶有夏风掠来,吹得草叶簌簌作响,吹得人遍体畅快。 八月的云谷,山花已谢,草木繁盛,仍是世外仙源般的所在。 一男一女相依而立,站在庄后的石崖前,远眺雁回洞。 “她进去了?”男人开口,声音动听而温柔。 “嗯。这孩子的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甜美的女音像山涧溪水,甜凉入心。 “历经死劫,又逢生别,她才刚过及笄礼,很多事情需要她自己想通才好。你莫操心了,她脾气随你,不会有事的。”那人便劝道。 “我脾气怎么了?”女人笑嗔一句,也不知做了什么,惹身边人一阵长笑。 林间忽然响起阵脚步,有人匆匆而来,抱拳禀话:“谷主,夫人,庄外有人求见。” 两人同时转身,露出温和笑颜。 清朗如月,明媚似霞,竟是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谷主,是一江求见,他还带回三个人,说是我大安太子、太子妃并译经女官。” “一江?霍翎?这两人怎突然到此?”俞眉远转头,望向霍铮,有些疑惑。 “去见过就知道了。”霍铮扬唇微笑。 说话间,他牵了她的手,腾身而起,往山庄掠飞而去,化作云光雾色。 ☆、第78章 故人 藤木铺就的地面踩起来嘎吱作响, 檐角风铃被风吹出清脆铃音,竹帘半放,遮着一窗山水如画。虽是盛夏,这地方不需冰块也凉爽非常, 屋里点着驱虫的香, 不知用何物配成,嗅起来只有淡淡清香, 没有药味。左一江跪坐在蒲团上沏茶, 这地方他数年未归, 竟丝毫没变过。霍翎坐在矮案的另一边,看趴在窗口的姜桑梓和江善芷。 她们很兴奋, 正小声说话, 像两只小雀鸟。 姜桑梓和江善芷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进云谷。比起兆京,这里像个世外之境, 没有礼教规矩,没有束缚拘束,虽无帝都之华, 却返璞归真, 触目所及皆是画景。 “好了,过来喝茶。”霍翎唤她们。 此番为进云谷,霍翎让出访苍羌的车马停在了离云谷最近的曲水镇外, 他们四人轻车简行到了云谷。左一江出自云谷,身上自有云谷令,进谷并非难事。 他们的运气不错, 果然如魏东辞说得那样,霍铮夫妇回云谷了。 “哦。”姜桑梓拉着江善芷过来,两人各自端起茶,慢慢饮着,目光还在四处瞄。 “喜欢这里?”左一江问江善芷。 “喜欢。”江善芷点头。虽说大婚已过,可她一醒来就是太子妃,并没真的与他作过半日夫妻,故尚无为人妻的自觉。 “那以后我带你到此小住。”左一江慢悠悠地拎起红泥炉上的小铜壶,掀起紫砂壶盖往里再倒水,细长的铜壶嘴里流出热气氤氲的水,浇得壶里茶叶浮沉不断。 江善芷正要说好,就闻外头传来个声音:“谁要来这里小住?” 声音悦耳,透着亲昵。 四人便齐齐往门口处望去。竹帘子被人挑起,白雪红梅的裙裾先闯进眼帘,容色娇美的女人出现在帘下,含笑而入,举手抬足似行云流水,妩媚天成。 “果然被我猜中,他一回来就偷我茶喝,自己喝也就算了,这还带了人回来?”朗笑声在她身后响起,玄衣男人替她挑着帘,让她先进屋子方跟着迈脚。此人眉色舒展,双眸如星,容颜俊美无双,又添刚毅沉敛,倒似一方墨玉,积翠已成墨。 “多大的人了,还同小辈计较?”女人便回首嗔笑道,他便摸摸鼻头,只是笑着。 这两人形容皆好,叫人难以看出年龄,只是一句“小辈”,已说明一切。 来的正是当朝晋王与晋王妃,云谷之主霍铮及神箭俞眉远,皆是朝堂、沙场及江湖传闻里的绝顶人物。 “谷主,夫人,我哪里偷?这不是知道你们要过来,提前帮你们把茶泡好。”左一江先起身开了口。 霍翎、姜桑梓与江善芷都跟着站起行礼。霍翎虽是太子,但在这两人面前也不敢倚仗身份,礼貌抱了拳:“霍翎见过皇叔,皇婶。” “见 分卷阅读131 过晋王,晋王妃。”姜桑梓与江善芷要屈膝行礼,膝头还未弯下,便被一股无形气劲托起,她们惊讶望去,只看到俞眉远吟吟笑脸。 “不必多礼,这儿没有晋王和王妃,我们只是一介凡夫俗子。”霍铮淡笑。 “你们随一江便成,不用客气。”俞眉远走到四人面前,细细打量而过,“晃眼十多年过去,小翎儿长大了,越发高大英挺,我可记得你以前雪团一样,最喜欢你皇叔抱你,我怎么骗你,你都不愿让我抱一下。” 霍翎听到自己小名,脸微微一红,小时候的事他只有零星记忆。 俞眉远回望霍铮,目光悠远:“你可记得,那年大雪,皇兄……也就是当今皇上领兵西北,皇嫂独自带着翎儿在宫里,你一回宫,翎儿便将你错认为父。” “怎么不记得。那可是你我大婚之年,离京两年,历经生死,我才将你又带回兆京,可惜成婚不过两月便又分离。”霍铮哪里能忘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和血掺泪。 “不说这些了。”俞眉远从回忆里醒来,又望向姜江二人,“这两位……我记得。” 姜桑梓与江善芷惊讶了,她们几时与这样的人物打过照面? “上次回宫里我遇见过你们,你们才……这么点大。”俞眉远手比了个高度,才过她的腰,“手牵着手在宫里迷了路,遇上我两人,管我叫‘姐姐’,管他叫了‘叔叔’。” 姐姐和叔叔这里头可差着辈份,叫俞眉远笑了霍铮好久,连带着也记住这两个小姑娘。 姜桑梓和江善芷立刻脸红,她们可不记得这些事,不过……原来她们两小时候就手牵手要好过了吗?后来怎就生分了?倒是可惜。 “皇叔,皇婶,她们两一个是镇远侯家的嫡女姜桑梓,一个是太傅江家的嫡女江善芷。”霍翎开了口。 “镇远侯?你是姜梦虎的女儿。”俞眉远一下子就认出“姜桑梓”来,她与姜梦虎可是同袍,曾沙场共征,“想不到他能养出这么漂亮的闺女。听说皇上指婚,你是翎儿的妻子。” 顶着姜桑梓壳的江善芷回答不出。 “你是皇嫂娘家的江善芷?”霍铮便朝“江善芷”温声道。 姜桑梓与江善芷都没说话。 “江善芷已与我在两个月前成婚了,但她……她是阿芷,也不是阿芷。”左一江接下话。当时江善芷昏阙,两人婚事从速,故还未传到云谷。 果然,霍铮与俞眉远皆面露诧异,一为他成婚之事,一为他的话。 “皇叔,皇婶,我们此番前来云谷,正是为了她二人之事,想请皇婶相助。”霍翎道。 “坐下说吧,她们怎么了?”俞眉远眉轻蹙,拉着两个姑娘坐下。 “皇婶,不知你可听过易魂之说?” 一听“易魂”二字,霍铮与俞眉远均面色一凛。 …… 茶饮过几盏,杯中茶色渐淡,霍翎将这些时日来姜桑梓与江善芷间的事细细说出,半点不瞒,霍铮与俞眉远越听越是蹙眉。 “皇婶,我听老尚书大人提及,你也曾遇‘易’魂而归之事,故而才带着她们来此,想求解脱之法。”霍翎将一切说完,抱拳恳道。 “我四人深受易魂之苦,明明已是夫妻,却近之不得,且几番离魂,她二人痛苦难忍,所以……”左一江想起江善芷的离魂与近一个月的昏迷,仍心有余悸,下一次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俞眉远闻言良久无语,半晌方长叹一声道:“我以为我遇到的事已是匪夷所思,不想有人更甚于我。恐怕你们要白跑这一趟,我父亲口中所言的异魂,指的并非魂魄相交,我所遇之事与你们也全然不同,所以……我亦不知这其中玄妙与破解之法。” 她是异魂而归的人,便是死后重生回到六岁稚龄,与易魂是两码事。 “怎么会……”霍翎将拳攥起,望向姜桑梓,她已满脸沮丧。 盼了这么久,怎知竟还是徒劳一场。 江善芷捧着茶也怔怔地,倒是左一江仍道:“谷中奇人甚多,不知可有精通此道之高人?” 霍铮握住俞眉远的手,道:“谷中的人擅长的皆是人之道,像此等涉及鬼神魂魄之道的,倒是没有。” 四人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时之间竟再无计可施。 俞眉远瞧着他们黯然神色,面现不忍,又思忖片刻忽道:“我无法帮到你们,但是也许有一个人,能够帮你们。” “何人?”霍翎与左一江异口同声,姜江也是目光一亮。 俞眉远瞧了霍铮一眼,缓缓道:“我有位故人死前曾告诉过我一件事,苍羌巫蛊盛行,尤以国师为强。我那故人曾求过他逆转命盘,改写轮回,行逆天之术,将亡者之魂召回。” “那他成功了吗?”姜桑梓听得心悬,不禁问道。 “算是成功了吧。”她与那人皆重生而回,只可惜结局仍非他所求,“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若你们已无计可施,不妨打听一下苍羌国师,我听说这人名唤云照,是扶澜帝身边的第一人。若他真有通天之能,或可为你们解惑。” 苍羌,扶澜帝…… 江善芷看着左一江神色渐沉。 这趟苍羌之行,想来谁都避不过去。 他非去不可。 …… 送走了霍翎、左一江四人,霍铮揽着俞眉远的腰站在山头上,风将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阿远,你说的故人,可是他?”霍铮问道。 “是他。那是他七日回魂时的临去之言。”俞眉远点头。 霍铮低头,在她额前落下轻吻。 他知道,这个故人说的是魏眠曦。 …… 出使苍羌的车马浩浩荡荡驶往苍羌,两个月时间已抵大安国境前的淮岭城,霍翎下令车队暂歇。淮岭再往南,已经没有城池,只有南疆的崇山峻岭与一条天罗河,天罗河旁是天罗山,以此山为界,大安与苍羌南北毗邻。天罗山界方圆十里倒有个小城,原为无属之地,两国边民生活困顿,常聚于此处做些小本买卖,只是无人照管,边民时有纷争,严重时举械斗殴,血流成河,结下死仇,叫地方成了座黑市。 十七年前大安的长宁公主和亲远嫁入苍羌,为了两国邦交,也为解这无属之城的累世仇怨,耗费三年精力,将这地方变成了两国国界处的互市贸易地,由两国各派兵马驻守一边,既解边民困顿,又护两国平安。 十多年过去,这城发展和倒越发繁荣,连西北边疆的异域族人也听闻其名,不远万里带商队来此行商,是以这地方聚集了很多异族之人,城中百姓装束皆各俱本族风格,早已不是大安中原的打扮了。 为感念公主之德,此城便以公主为名,唤作长宁。 今日恰逢每月十五的大集市开放日,长宁城的中央集市开放 分卷阅读132 ,各地商贩都会在今日赶来,交纳一笔税费后就能在此占到一个摊位,兜售各种物品,故今日城中人特别多,车水马龙,拥堵不堪。 才到淮岭,霍翎和左一江就带两人换作寻常打扮到长宁城,不想今日人这么多,倒把四人挤散。霍翎带了姜桑梓,左一江自然要看紧江善芷,分作两边散开。 “江姐姐,你跟紧我一些。”左一江在人群中朝前挤着,不时转头看看身后跟的人。 真真可恨,明明他们已经成婚,却连手都摸不得,要不然这时候他必要牵住她的手才放心。 “知道,我丢不了。”江善芷应道。 时已入秋,苍羌又比兆京要冷,她今天便穿了身夹棉的普通袄裙,学着这里的边民用绉染长巾将头脖围起,又遮了小半张脸,只露双眼睛在外头。 集市很大,卖的都是南北物品,很多东西江善芷见也没见过,比如凤夷族的银饰。 凤夷族是苍羌十六部之一,不过与其他部族不同,这凤夷族是个以女为尊的部族,族中女子主外,男子主内,族长与各长老也皆为女人。听说这凤夷族里的姑娘个个漂亮能干,男人温柔体贴,与别处大不相同。而除此之外,凤夷族人崇银,有一手不外传的制银手艺,打出的银饰就连兆京最贵的首饰店也比不上。 江善芷一边向左一江介绍着凤夷族,一边在一个凤夷族人的摊子上左挑右拣着。摊上放着锃亮的银制品,从家居碗壶,到摆件玩品,再到女人的手饰,无不精美非凡。 “喜欢?”左一江见她捧着两顶百蝶穿花的银冠爱不释手,便要买下。 那摊主是个年约三十的女人,穿着凤夷的彩雀裙,头上与颈上都是精致的银饰,笑得格外灿烂,一双眼直往左一江身上扫,毫无避讳。约是见他们喜欢这银冠,她操/着一口腔调古怪的中原官话报了价格。在这地方做买卖,若不会说上几句官话可不行。 “喜欢,我一顶,姜姐姐一顶。你借我些银两,我回头还你。”江善芷身上银两不多,还都是姜桑梓的,她不好意思用。 左一江不乐意了,大掌按到她头上,道:“还?我们已经成亲了,我替你买件东西,你还要还我银子?” 江善芷吐吐舌,笑了:“那好,你送我。” 她没有坚持。 那厢左一江已经摸出银子递过去,摊主却趁着接钱之机握了他的手便不肯放,目光仍粘在他身上。左一江脸色顿沉,可还没发作,就见江善芷冲到他旁边,将他的手从那摊主手里用力抱回,又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推,柳眉倒竖,凶悍开口。 她说的都是凤夷话,又快又凶,左一江听不懂,倒是很惊讶她竟会发怒。 江善芷凶了几句,把手里的银饰一丢,扯着左一江的袖子就走。 左一江莫名非常:“你不买了?” “不买!那人……她轻薄你呢!还问我你……你嫁人没有?没嫁人的话她就拿五百两银娶你!我哪能同意,当然骂回去了。”江善芷气鼓鼓道,却在看到左一江渐渐黑下的脸色时不由捧了肚子大笑,“你说你没事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平白惹来狂蜂浪蝶。放心,我护着你。” 她笑坏了。 左一江气了又笑,凑到她耳边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姐姐的人了,今后我必定会好好服侍姐姐!” 意有所指的话叫江善芷顿时红了脸。 两人正玩闹着,周围人群突然涌动,前边来了三辆马车,车顶四角挂着金铃,晃荡出一串细碎铃音,停在了不远处的大宅前,周围的人便往那里涌去,有许多人已经跪到马车前叩拜。 江善芷不知来的是何人,便就近找了摊子问起。摊主与她用苍羌语说了半天,江善芷才回过头来对左一江道:“问明白了,那幢宅子名为天工善物坊,乃是苍羌名望极高的一处教坊,专为百姓所设,教授纺织、刺绣、制茶、造器等手艺,也教些简单的大安文字,旨在教化百姓。此坊始建于苍羌国都大梁外的天工镇,已有十来年历史,教坊遍布苍羌各族,造福过很多苍羌百姓,就连我大安子民也受过其惠。那马车里的,就是这天工善物坊的坊主,不过无人知其名讳,只尊其为宁夫人,这位夫人在苍羌地位极高,各部族族长无不对她尊崇有加,百姓也对她爱戴至极,若论名望,几乎与扶澜帝比肩。苍羌这百年来,也只有当年的长宁公主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是大安人?”左一江已经看到马车上下来个穿着素青掐腰大袖袍的女人。 长发松绾,斜簪碧玉,薄施脂粉,笑容温和,虽已有些年纪,远远看去仍如少女,瞧那眉目并不似苍羌人,倒像大安人。 “不知道,宁夫人的来历出身无人知晓。”江善芷也多看了几眼,这样的人物在兆京可不多见。 左一江沉默看着宁夫人弯腰一一扶起跪在最前方的百姓,胸中忽然生出股亲近之意。 突兀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很久没送红包了,本章下留言的同学们送红包。老规矩,24小时内的留言,明天晚上一起送。 ☆、第79章 相逢 这位宁夫人每隔三个月才来一趟长宁城, 因她曾帮过许多边民,故每次她来长宁城百姓就会蜂拥而至,前来叩拜。跪拜她的人很多,宁夫人笑容如常, 并无不耐之意, 逐一扶起。 “这位宁夫人不简单。”左一江忽道。 “她当然不简单。”江善芷瞥他一眼。这还用他说?大家不都看出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左一江被她小看,不由笑起, “你看她的随扈, 气息内敛、一身肃杀, 显然不是普通的护卫家丁之流,应是纵横沙场之人。她背后必有苍羌大势支持, 或是皇家, 或是部族。” “就你眼睛毒。”江善芷仔细望去,倒真如他所说的。 两人正私下聊着, 人群忽然一阵涌动,前头好些人高声叫起,有个人影朝着人最多的窜进去。江善芷蹙眉听了听, 道:“有贼。” 她正说着, 左一江已见着宁夫人身边两个扈从拔地而起,直追那贼。 原是有人趁着人群簇拥向宁夫人时,趁挤摸走不少人的钱袋、玉佩等物, 结果被人察觉,这才起了冲突。 人群骚动不安,向外逃散, 左一江怕蜂拥而至的人群挤到江善芷,便把她拉到人稍少些的地方。为了摆脱两个追兵,那蟊贼先往人多的地方窜,待两个追兵陷落人群后,他才从人群里窜出,往人少的地方迅速跑去。 恰是左一江呆的方位。 江善芷躲在他背后探出头,瞧见个精瘦矮小的汉子左躲右闪地冲来,身手甚是灵敏。左一江冷哼了声,抬脚踢起枚石子往那人膝盖打去,不料那偷儿竟凌空一跃,避开了 分卷阅读133 石子。 “有些门道。”左一江挑眉笑了,往后朝江善芷道了句“在这站好,别动。”人便往前轻掠,身如电光般迎上那偷儿。那人一见便知来了好手,脸色一变就要改道另逃,可左一江哪容他改道,身影一晃就到了偷儿面前,一拳击在他要穴,让他半身麻痹,再也逃不得。 连剑都没出鞘,这人就被他给擒了。 左一江拎着偷儿后领,得意转头,却瞬间色变。 “放了我兄弟。”身形壮硕的大汉站在江善芷身后,手持匕首按在她颈间。 那偷儿并非独自犯案,还有人接应放风,伺机出手,这地方看起来是他们事先商定的逃跑路线,所以这大汉已经在这此守了很久,早早就发现左一江和江善芷了,此时见左一江出手抓了人,他自忖两人合力也打不过左一江,便以江善芷为质要胁左一江。 左一江眉目冷凝,杀气渐渐释出,他太大意了。 冰凉刀刃架在脖子上,江善芷不敢动弹,也不说话,只冷静站着,这种情况她能做的,就是别扰乱他的想法。 左一江想也没想就将那偷儿扔出去,冷道:“放开她。” 偷儿连滚带爬地躲到壮汉身后,壮汉阴笑道:“你替我挡着那两人,我们逃出去了自然放人。” 左一江耳根一动,听到身后宁夫人两名扈从已经赶到。 “还不动手?”壮汉说着将刀刃压向江善芷脖子。 雪白长颈上现出道细细刀痕,左一江眯了眯眼,从腰间抽出软剑,划向地面,震起一道剑气,将那两个扈从震回。那两贼人看得心惊,不作多想就押着江善芷往外跑去。左一江要追,却被人视作贼人同党,宁夫人扈从挥刀再度攻来,拦住他的动作。左一江怒极,剑芒如网,杀气四泄,顷刻间逼退两人,他拔地而起,手中扣出两枚青锥毫不留情发出。 青锥化作流星,眨眼没入壮汉背心,壮汉叫声也来不及发出便倒地,江善芷跟着摔在地上那偷儿魂飞魄散,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也不管同伴。 “阿芷,没事吧?”左一江疾速冲到江善芷身边,顾不上逃走的偷儿,伸手扶她。 “我没事。”江善芷慢慢爬起,低头拍着衣上尘土。 左一江眉头仍旧紧拢,目光落在她颈间细细刀痕上,江善芷便又道:“真没事儿,这伤口就破点皮,连血都没流多少,回去了拿伤药抹抹,你别担心。” 他仍怒得很,转头踹了倒地的壮汉两脚撒气,江善芷忙拉住他:“这人死了?” “没有,我没打他要害,青锥上抹的是东辞给的毒,让人麻痹昏睡而已。”左一江弯腰替她抖抖裙子,淡道。 江善芷这才安心。 “快,围住他!”前头又是一阵匆促脚步声,十来个苍羌人涌来,将左一江与江善芷团团围住,刀刃相向,江善芷的心又悬起,这些人都是宋夫人的扈从,想来是误会他们与贼人一伙了。她看看左一江,这男人满脸无谓,只是握紧手中软剑,毫无开口之意。她心里暗自叹叹,这人从来不屑与人解释,否则也不至叫满京城的人都误会他的品性。 “夫人,就是这小子!”有人以苍羌语恭敬道。 江善芷这才发现,宁夫人竟站在这十来个苍羌人的身后,一双眼眸正落在左一江身上。 “误会!夫人明鉴!这是场误会。”江善芷冲到左一江身上,同样用苍羌语开口,“我们不是他的同伙,适才我这朋友想帮着抓偷儿,不想贼人有同伙竟胁持了我为质,逼我朋友助他们逃跑,这才有了刚才一番争斗。” “夫人,那蟊贼已经逃走,地上这人身份不明,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恐防有诈。”扈从上前躬身道。 “这人没死吧?”宁夫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却无甚温情。 “禀夫人,没死,只是晕了。” “那把他们全部带回,交给城守大人查实后再作发落。”宁夫人吩咐道。 “夫人!”江善芷急了,要是对方真打算带他们走,恐怕左一江必定出手。 “小姑娘,不必着急,你与这位小兄弟随我的人去城守府走一趟,把情况向城守大人作个说明,他会还你们一个清白。”宁夫人摆摆手,开口。 字正腔圆的兆京官话,语气里有淡淡的矜贵。 江善芷一愣,左一江却道:“若我们不去呢?” “长宁城有长宁城的规矩律法,小兄弟既然进了这城,自然要守这里的法,城守大人不会冤枉你的,还请小兄弟不要为难我的扈从。”宁夫人道。 “打得赢我,我就跟你们走。”左一江笑笑,长剑划下道儿,竟是半分不肯退。 宁夫人忽有些怔忡,这少年的笑不知怎地竟让她想起当年那人,记忆涌来,那人也曾经站在她身前这么笑着说,张扬狂妄。 她不太喜欢回忆过去,便不再多说,只朝扈从点下了头。 围着他们的人均已拔出武器,左一江以一挡十,这危险可想而知,江善芷紧张得双手是汗,正要再劝,忽听后面有人朗声道:“别打了,是不是误会,问这始作俑者便知。” 所有人闻声望去,却只听到一声惨叫,有个人影被掷到了左一江脚边,众人定睛一看,在地上哀嚎打滚的正是那偷儿。 江善芷喜上眉梢,霍翎和姜桑梓来了。 …… 偷儿被霍翎打了一顿,又叫宁夫人的扈从抓住,自忖没有逃跑的机会,又惧怕左一江报复,索性将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宁夫人便命人将两个蟊贼扭送去城守府,不再为难左一江。 风波消弥,骚动慢慢安静,集市仍旧如常。 “是我误会这位小兄弟了,抱歉。”宁夫人处理完这些事便向左一江致歉。 “算了,我也没同你们说清。”左一江将目光转开,不与她对视。 江善芷倒惊奇了,以左一江这执拗的脾性,竟会向外人承认错误?委实让她讶异。 宁夫人不介意他的无礼,展颜笑道:“几位是从大安来的?兆京?” “夫人怎么知道?”姜桑梓好奇问她。 “你们的口音听着像兆京的。”宁夫人一边回答,一边打量起霍翎,越是打量越是心惊。 “那夫人也是兆京人?”霍翎反问她,她可也说得一口标准兆京官话。 宁夫人笑了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兆京离此万里远,几位远到而来,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吧。” “求之不得。”霍翎抱拳。他早已听说宁夫人之名,她在教化百姓、两国邦交贸易之上极有见第,他本就想见她,欲从她身上取些经,不料竟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 …… 宁夫人将他们带到天工善物坊的月盈楼中,亲自煮水烹茶。 “几位也试试苍羌的茶,与兆京的可不一样 分卷阅读134 。”她笑着舀水入瓮煮起,又取来末茶与米面、酥油等物,举手投足间一派优雅,“还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在下霍翎,这位是内子姜氏,译者善芷。”霍翎盘膝坐在青蒲上,抱拳道。他没打算瞒着自己名姓,若去了苍羌他必还要亲自寻访这位夫人。 宁夫人调好茶膏,正要舀入沸水,闻言握着长勺的手便是一顿,停在了半空中。 果然是他。 “原来是大安太子殿下,妾身失礼了。”良久她方从座上走出,缓施一礼。 霍翎忙站起阻止:“夫人不必多礼。” 宁夫人也没坚持施礼,只是站在他身前上下打量他,目光越发柔和。 霍翎只觉这位夫人面善,总似在哪处见过般,便道:“夫人怎知本王身份?” “大安使团出使苍羌,恰这两日抵达淮岭,妾身早已知晓。大安皇族姓霍,殿下又器宇不凡,妾身陋眼亦能看出,不过只是猜测罢了,不想殿下坦荡。”宁夫人回到案前,复又煮茶,口中仍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又如何称呼?” 问的便是左一江。 “这位是本王随扈阿左。”霍翎便道。 左一江本不愿回苍羌,此番因着要查易魂之事而来,自然要易名而行,否则若叫苍羌人发现他的身份,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宁夫人闻言轻叹一声,竟生出些失落来,也不再多问。 “喝茶吧,尝尝苍羌的茶。这三种茶分别为玉磨、酥签、建汤,煮法不一,风味也不尽相同,试试。”她将三种茶各分四小盏,放入木盘中送于四人。 那小盏不过一口大小,江善芷细细抿去,认真回味后才换下一盏,果然各有风味,与大安煮茶之法所得茶汤截然不同。 茶香宜人,口感醇厚,别的一番风味。 左一江不动声色地望着宁夫人,她正含笑瞧着他们饮茶,笑容温柔和煦,毫无在市集吩咐属下行事时的果断犀利,倒像个和善漂亮的贵族夫人。 正想着,宁夫人目光忽转来,与他撞上,她笑着点点头,左一江便将脸转开。 古怪的情绪又开始蔓延。 …… 四人在天工善物坊呆了一个下午,日暮时分方回。霍翎与宁夫人相谈甚欢,聊的皆是民生之事,他受益匪浅,走时还意犹未尽。宁夫人似也知他心思,恰逢她也要回苍羌帝都大梁,便与霍翎相约结伴同行。此去大梁约有十天路程,他们路上便有更多时间可以交流。 送走了霍翎四人,天色已沉,宁夫人遣退侍者,只身一人站在月盈楼上。 今夜满月,素灰的天空中已有霜冷月影,叫人无端惆怅。 转眼十几年过去,她离京之时霍翎不过两岁稚儿,才刚学会走路,常抱着她的脚奶声奶气叫“姑姑”,那时她芳华正盛,还是孩子心性,竟也与他闹作一团。如今再见,却已人事皆非,他早不记得她这姑姑的模样。 他长大了,她也老了。 霍汶将这儿子教得极好,大安有这样的储君,必不愁发展,若是苍羌也有霍翎这样的人来继位,想必将来会少许多纷争。 不过…… 她今日是特地来这长宁城,想提前见见霍翎,一来能将这些年两国关系与民生之事说于他听,也算是辅辅大安这位未来的明君,另一方面,她想确认左一江是否随使团出访苍羌。 虽然木勒回奏左一江拒绝了苍羌太子的身份,但她还是不放心,需得亲自确认方安。 明月霜色,万里同晖,不知兆京的月亮会不会比苍羌更圆一些? 长宁长宁,此生如何能宁?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第80章 狼王哨 南国多峻岭, 从淮岭过天罗到大梁,需要翻越两座山,苍羌迎接大安使团的官员已抵国境,仍由木勒带领。大安车马浩浩荡荡再度上路, 先入长宁城, 与宁夫人相会后,再往苍羌的边城丰守关行去, 在丰守关处, 霍翎将出使苍羌所携之礼, 猪羊牛马、布帛瓷器、金银铜器等,尽数交由木勒, 由其麾下护送, 而他则亲自陪同霍翎等人轻车前往大梁,先行这一步。 “看来宁夫人在苍羌地位果然超然。”姜桑梓掀开马车窗帘朝外张望, 瞧着宁夫人的车马随从远远跟在大安车队之后,不紧不慢地行着,不由奇道。 “怎么了?”江善芷扑到她身边一起望去。 “按常理, 木勒将军为亲王, 朝野民间声望颇响,宁夫人虽说名望极高,可到底是一介平民, 并没官爵在身,但木勒将军对宁夫人却极为恭敬,全然不似上位之人对有德者的态度。”姜桑梓想起丰守关中木勒得知宁夫人与他们同行时的表情, 十分惊讶却没有异议,甚至于亲自往宁夫人车前拜会,可宁夫人连车都没下,他在车前等了许久仍未见到她,竟也不恼。 “说得也是。”说到这点,江善芷也百思不解,左一江先前就和她提过宁夫人不简单,可她没想到连木勒都要向其低头。 姜桑梓看了两眼便将帘子放下,与江善芷靠着车壁坐下,猜起宁夫人的来历。 山路难行,马车颠得厉害,两人聊了一会就觉沉闷,便倚着迎枕打起盹,不知多久,马车停下,姜桑梓先睁开眼,发现马车里光线已暗,心知天已晚,便将江善芷摇醒。 外头有声音传来。 “殿下,此去大梁皆为山路,驿站简陋,恐怠慢贵国尊贵的客人,木勒在此先向殿下请罪,求殿下包涵,等到大梁,我王必奉上我苍羌最好的酒、最美的菜招呼远到而来的客人。” 江善芷迷迷糊糊听到木勒与霍翎的话,便道:“姜姐姐,到驿站了。” “嗯。”姜桑梓点点头,先挑帘下了马车,再回头来扶江善芷。 外头果然天已黑尽。山里的官驿确实简陋,以竹木建成,房间不多,只能勉强安排下大安来的使臣,至于守卫的兵马,包括木勒等人,夜里都在官驿外露宿。饭菜倒丰盛,送到各屋时还热气腾腾,南北菜口味不同,不过这一路下来,几人也早已适应,当下便随意用过,只求饱腹。 饭才罢,霍翎就听到人来报,宁夫人求见。 有了几日的认识,霍翎几人已知宁夫人神秘,在苍羌身份非常,又比前几日交谈更添了敬意。 宁夫人倒无两样,笑得温和,像个和煦的长辈。 “山里蚊虫很多,也很厉害,咬后可能肿痒难当。妾身这里有些驱虫的药,专治山里蚊虫,也许比你们身上带的要更对症些,你们留在身边,有备无患吧。” 她亲自来给他们送药。 药用小瓷盒装着,打开来却有两小格,一格为赤红色,一格碧青。 “赤红药膏涂抹手足可避蚊虫,碧青药膏则是清毒解痒之物,若是不 分卷阅读135 妨被虫子咬了,一抹便好。”她又仔细叮嘱他们如何用药,在山里要注意哪些地方,字字句句叫人暖入心扉。 哪里是萍水相逢的人,分明像家里疼惜晚辈的长辈,听得姜桑梓与江善芷越来越喜欢这位宁夫人。 宁夫人将药分出后,手里还剩了一盒:“那位阿左小兄弟呢?今日怎没瞧见?” “本王有些要事要交他处理,所以他并没随本王同往苍羌。”霍翎答道,又向她致谢。 苍羌使团里有人见过左一江,他不能与他们一起同往苍羌,便单人独马另外往苍羌行走了。 “殿下不必客气。诚如殿下所言,妾身本为大安人,如今虽已在苍羌落地生根,心还是时常念着故乡的,殿下是大安的太子,未来明君,自然也是妾身所敬之人,妾身不过略尽心意,不足言谢。”宁夫人听到左一江不在,眼中失落一闪而过,温言几句仍将药给了霍翎,“既然阿左小兄弟不在,那这药就烦劳殿下转交给他。” “好,多谢夫人一番心意。”霍翎并不推辞。 屋里烛火已明,姜桑梓将烛台端到案上,又取出茶具。知道霍翎想与宁夫人叙话,她便开炉煮水,为二人沏起茶来。 江善芷记挂着左一江,心不在焉地在屋里呆了一会,便出了屋子,走到庭院小小的松风楼里。山里的夜沉寂,风比白天刮得狠,冷了许多,她抱着双臂踮脚驱塞,想着左一江独自在山林里会不会冷到,会不会遇毒蛇猛兽……山中危险诸多,她越想越是担心。 正猜测着,不妨身后落下道人影。 “风这么大,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江善芷大喜转身,身后果然站着左一江。夜色之下他的面容不清,只余轮廓,身上依旧是身薄袍,她挂念了整天,顾不上许多,伸手一捏他衣裳,不满道:“不是给你备了披风?你为何还穿得这么单薄?” 问题才出口,左一江手便一动,抖开披风披到她背后。披风还是暖的,有他身上的味道,他刚刚才脱下。 “姐姐要我穿,我哪敢不穿?”左一江笑了,她给的心意,热得冒汗他也要穿着。 江善芷脸一红,低头从随身荷包里取出宁夫人给的药塞给他。 “你拿着,山里蚊虫多,你又在外头,别被咬着。”她说着凑近他,借月色察看他的脖子,又命他把衣袖拉高,确认他脖子手臂没有被咬的痕迹后才放心,方又细细将宁夫人叮嘱的话一一说给他听。 左一江在云谷长到七岁,又是个爱淘气的,也算是在山野跑大的,后来虽去了兆京,也常往山里跑,哪里能不知道这些?不过他爱极她此刻温柔的眉目与细细叮嘱的关怀,便乖乖听着,一句都没打断她。 “姐姐吩咐的事,一江必定放在心上!”待她说完,他才笑答。 江善芷咬咬唇,嗔了句:“油嘴滑舌,真的记住才好。” 左一江低声笑出,很快却又正色道:“好了,天冷,姐姐快回屋吧,别着凉。我哪里都不去,晚上就藏在驿馆后面的竹林里,你不用担心我。” 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那手已冰凉,毕竟是没习过武的人,她可经不起这山中秋寒。 江善芷舍不得,可天又确实冷了,这长途跋涉若是起病要给人添麻烦,她可不想,便道了声“好”,才要回身,忽又停步,将身上披风解下塞回给他后才拔脚飞奔回了屋子。 披风里温热,暖入人心,左一江展开披到身上拢紧,眼角的笑已绽开。 …… 屋里火光仍是敞亮,霍翎侃侃而谈,宁夫人面露微笑,眼含欣赏。两人谈了许久,姜桑梓估摸着两人茶喝得也都无味了,索性寻到厨房里,把自己带来的糕点蒸了一盘送到两人面前。 “殿下,夫人,吃点东西再秉烛夜谈吧。夫人,这是我在淮岭时做的点心,兆京的特色,您尝尝。”姜桑梓笑吟吟地递上碟箸。 “这是兆京的元宝酥?好多年没尝到了。”宁夫人接下箸,并不客气,轻尝一口便目露怀念,“很地道的口味,江女吏好手艺。” “夫人过奖。”姜桑梓又给两人再沏了壶茶。 宁夫人便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才朝霍翎道:“殿下,请恕妾身直言,您与江女吏是……” 虽然他们表现得并不明显,但宁夫人仍旧看出来,太子妃是“姜桑梓”,可总在霍翎身边的却是“江善芷”。 霍翎目光微黯,思忖片刻方道:“不瞒夫人,江女吏与本王妃子在大安时发生了些匪夷所思的事,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有机会再细说与夫人知晓。夫人既已问起此事,本王少不得要向夫人打听一个人。” “哦?何人?”宁夫人问道。 “贵国国师云照。” 宁夫人蹙了眉:“云照国师是我王身边的第一人,居于大梁正南方的星海穹象,他不管国务政事,是位修行的巫蛊师。此人来历神秘,据传能上通天下达地,通晓过去未来,掌鬼神之道,极为厉害。妾身并没亲眼见过国师施法,也不知真假,不过有一点倒是神奇,国师形容样貌十年如昨,未有一丝变化,听苍羌老人说,国师从先王还未继位时就在朝中辅佐,按这时间推数,国师如今至少年过七旬,可他模样仍旧年轻,也从无病痛,行动亦如年轻人。” “长生不老之术?看来贵国国师确有神奇之术,不知要如何才能见得到他。”霍翎又问。 “云照国师轻易不见外人,不过殿下乃是大安储君,妾身不知我王是否会让国师相陪。殿下不妨先进宫面见我王再作打算,若是不得见,殿下来大梁外的天工镇找妾身,妾身或可替殿下想想办法。”宁夫人并不打算追问他们要见云照的原因。 “多谢夫人。”霍翎起身抱拳,先行言谢。 宁夫人忙站起回礼:“殿下,不敢当。” 烛火摇曳,照着霍翎丰神俊朗的模样,宁夫人忽有些闪神,若她的孩子也在这里,恐怕和霍翎差不多大了吧,也不知是何模样? 这一生,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没有缘分孩子。 …… 翌日清晨,车马又起,往大梁行去。他们要在山中行走约有六日,行程很赶,每日都需在日暮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否则便要露宿山林。 山上的路不好走,如此走到第四日,姜桑梓与江善芷已被颠得晕沉,在马车里恹恹窝着,不妨马车突然停下,姜桑梓睁眼看了看,天色尚早,不到停歇的时辰。 她心里奇怪,便与江善芷掀帘下马。 车队停在路中间,前头探路的人回来禀报说山上落石堵路,无法通行。霍翎早已随木勒上前商量对策,许久才回。 “落石堵路,清理到能通行恐怕要到天黑,恐怕来不及赶到下个驿站,我们要露宿一宿。前头是巴瓦峰,过了就 分卷阅读136 是巴瓦岭,在那边扎营比较妥当。待落石清空,我们再往前,约摸半个时辰就可以。”霍翎翻身下马,向两人解释。 “近日无雨,山上怎会落石?”姜桑梓蹙眉,反应很快。 “别胡思乱想,带阿芷进马车休憩,或是陪宁夫人说说话。一江不在,我们照顾好她。”霍翎摇头,并不多言。姜桑梓的顾虑正是他们的疑惑,前头落石不是天灾,而是人为,不过唯一的路被堵住,他们又退不得,只能清路前进。山上四周都是密林,入夜有猛兽毒虫出没,也容易被人伏击,木勒的意思是尽早赶到巴瓦岭,那里地势平坦,不易中伏。 这些事,他自然不能告诉她们,免得叫她们担心。 …… 天慢慢暗去,众人勉强清出条道来,车马重新上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巴瓦岭。姜桑梓与江善芷均睡不着,在马车里瞪着眼看外面的天色完全黑去。 夜色深沉,众人点起火把全速前行,姜桑梓瞧着透帘而来的隐约火光,心神有些不宁,江善芷记挂着左一江,也心不在焉,两人便各自沉默着。 车轱辘和马蹄踏地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除此之外便是偶尔响起的兽鸣,车马转眼行到巴瓦峰下,再行一段路就是巴瓦岭,可突然间马儿凄厉嘶鸣声起,响彻山野,惊起阵飞鸟,沉寂被打破,山里骚/动起来。 姜桑梓心猛地悬起,江善芷也惊得回神。 “姜姐姐,发生何事?”江善芷问道。 姜桑梓已掀帘望去,前头火光摇曳,人影频晃,也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只闻得嘶鸣阵阵,喝声不绝,霍翎骑在马上在人群中间,马被异/动吓得不安,他正用力拽紧缰绳安抚马,负责护卫的大安禁军也早已抽出兵刃将霍翎与所有马车紧紧护在中心,木勒带来的人则在最前方,正是骚/动的源头。 “看不清楚,前头似乎出了些乱子。”姜桑梓缩回车里,越发不安。 “莫非真有人伏击?”江善芷也早就看出先前落石非同寻常。 姜桑梓也不知,他们是大安出使苍羌的使团,谁会来伏击他们?此已是羌地,不可能是大安的人,那便是苍羌的人,是劫财之匪还是别有所图者?加上木勒的人马,他们踏进羌地足有近三百人护送,寻常盗匪没这么大胆子与朝廷作对,那就是别有所图,冲着他们来的?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忽然传来木勒高吼:“有埋伏,大家小心,保护大安太子与宁夫人!” 响动也越发大了,马车一阵晃动,马儿受了惊吓在原地不停打转,车夫只能勉力控制,姜桑梓挨着江善芷坐下,心头不安至极。 “太子妃,江女吏,我们夫人的马车车壁以精铁所铸,可防飞箭水火,比较安全,故她请两位前去避祸。”有人到她们马车外高声道。 是宁夫人的侍者。 姜桑梓当机立断道了声“好”,就拉着江善芷下马车,随那人跑向宁夫人的马车。 把江善芷扶上马车后,姜桑梓回望一眼,看到霍翎已抽出长剑,正往她们马车处奔来,她咬咬牙道了句“阿芷,你躲好了别出来,我去去就回。” 语罢,她朝霍翎跑去。 …… 夜色中只闻得“咻咻”的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霍翎驭马朝姜桑梓马车奔去,沈鹏带着人紧随其侧。 敌暗我明的局势,着实棘手,他们连对方来了多少人都不知道,前路设了绊马索与马钉,山崖上又有滚木,林间伏了弓/弩手,这显然是要置他们死地。 霍翎眉头紧拢成结,数支箭射来,他挥剑挡开,可仍有几支射中他的坐骑。马儿凄厉嘶鸣,扬蹄起身,他迫不得已从马上飞身而下。这些人似乎瞧准了他,非要置他死地。又是一批凌厉箭矢射来,越发密集,霍翎渐渐有些吃力,正是危急之间,旁边忽然有辆马车飞快冲来,停在了霍翎身前,车厢将箭挡了下来。 “谁让你下来的?”霍翎却没有劫后之喜,反而向车上下来的人怒道。 竟是姜桑梓驾着马车过来了。 “我不过来,你就死了。”姜桑梓从车上跳下,跑到他身边直喘气。 霍翎把她往身后一拽,这时要她独自逃开已经不可能了,便道:“跟紧我。” “阿梓在宁夫人车上,她的马车以精铁所铸,可以避箭,我们也过去躲躲?”姜桑梓在他身后道。 “不行,不能去。这些人的目标似乎是我,我如果去了,反而拖累。这样,我护送你过去,你进了马车不要再出来。”霍翎挥手,让沈鹏几人聚到自己身边。 “那你怎么办?”姜桑梓哪肯他一人涉险。 “我不会有事。”霍翎反手拉起她,把她往马车上一推,自己坐到了车夫位上,驭马调头。 正往宁夫人那里逃去,忽然间林中射来的箭矢换成了火矢,暗中也不知谁叫了声:“趴下,这里埋着火药——” 轰地一声,山木崩裂。 …… “告诉木勒亲王,护好大安太子殿下便好,不必管我。我的人也在这附近,我已经向他们发了传信火烟,再支撑一会他们就来了。”宁夫人隔着马车吩咐木勒。 如此紧急之时,木勒带着一小队人赶到宁夫人马车前,竟要亲自守卫。 “既然如此,夫人多加小心,我把这队人留在此地凭夫人调遣。”木勒语罢便扬鞭策马,又朝霍翎冲去。 江善芷惊惧难安,听了两人对话仍有此诧异,只是还不及细思,外头忽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热浪扑来,将她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拉车的马儿受此惊吓,纵然训练有素此时也彻底慌乱,再也不由人操纵,直往密林深处逃去。江善芷与宁夫人在车里被颠得几欲失控,只能死死抓住车壁上的扶手,相视而望却不能言。 马儿拉着车飞奔了许久才渐渐停止,爆炸声已歇,只有被火色染红的滚滚浓烟。马车停在了密林深处,四周寂静,宁夫人安抚了江善芷一句:“莫怕。” 江善芷勉强笑,强自镇定地点点头。 “夫人……”驾马的扈从忽然惊吼,“有死士追过来了。” 宁夫人冲到马车前掀帘一看,前头果然有数名穿着夜行衣的人手持刃无声无息逼来。 马儿受惊飞奔,早将她的随扈远抛身后,如今要等救兵赶来需要时间,她身边只有一个扈从,以一敌十没有胜算。宁夫人攀着车门的手不禁纂紧。 她已有十多年没遇过如此绝境了。 正思着对策,车中江善芷忽道:“夫人,快看,这些……是什么?” 宁夫人闻言转头,江善芷正推窗向外望,窗外密林里到处是发出幽光的眼,不断眨着。 她心一冷:“狼群?” 怎会在这里遇到狼群? 江善芷知道狼群聚而生,在 分卷阅读137 这里遇到狼群,便意味着他们都成了猎物。 正惊惧万分,外头忽然响起嘹亮哨音。 “啊!” 数道狼影掠过,凄厉声音响彻密林,有两个死士被骤然发难的狼咬了个正着。 江善芷狠狠攥住衣角,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突然间一声细细的狼嚎在车壁外响起,江善芷吓得往后一缩,窗口处窜进个小小的狼影,被车里的火光照出一身银白的毛。 “霜咬?” 左一江的小宠物。 江善芷愣了愣,忽然大喜。 “夫人莫怕,救兵来了。”她抱起霜咬,安抚了宁夫人一句,掀起车帘。 宁夫人随其望去,黑暗之间走出一人,身后跟着无数狼影,手间一物发出幽幽亮光,她顿时惊呆,脑中空白。 “狼王哨?” 很多年前,有人曾经拿着这枚狼王哨,救了她两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81章 苏源 林风肃杀, 凄惨叫声不断响起,狼群朝着黑衣死士嘶咬而上,源源不绝,血腥气在山林间散开, 刺激得狼群更加兴奋, 黑暗里走出的人化作夜影,只剩手中长剑的霜光似黑白无常的勾魂锁, 顷刻间夺人性命, 没有任何犹豫。 “快回来。” 江善芷正攀着马车车门张望, 不妨身后宁夫人惊起一声,伸手把她往马车里面拉。一剑斜来, 有个死士不知何时从车顶倒落, 欲杀入马车中。 “夫人。”江善芷往马车里摔去,回望时宁夫人已冲到她身前迎向那死士。 只闻得“噗噗”两声闷响, 死士的剑僵举在半空,人却缓缓歪倒,左一江站在马车外, 从这死士背心将剑拔出, 再仔细一看,死士胸口已中了两支短矢,几乎与他同时出的手。 这短矢来自宁夫人手中小□□。左一江并不意外, 一个女人能在苍羌拥有这样的地位,没点手段是不可能的。他踢起一脚,把死去的人踢下马车, 自己跳上来,道:“这批刺客我已清理干净。阿芷,你可受伤?” 江善芷扑过来,拽起他的手,他衣上斑斑血痕。 “我没事。你呢?这么多血,你是不是……”她记起上次他带她逃命的情景,急得红了眼眶,恨不得叫他脱了衣裳让她好好检查。 “不是我的血。你快坐好,我带你们回去。”左一江伸手擦去她颊上一道污痕,温道。 “夫人,你可好?”安抚了江善芷,他又问宁夫人。 宁夫人怔怔的,连□□也忘了收起,目光只落在左一江身上。 从暗夜里走出的男人,眉目已被火光照得清晰,藏着故人的影子,叫她恍然间似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人将她救下,掀开脸上面具时,也是这样的眉目。 她怎么就没能认出? 一直跟在霍翎身边这个沉默的少年,和故人有着极其肖似的轮廓…… “夫人?”江善芷轻唤。 “我没事。”宁夫人回神,把小□□往袖里一放。 “那好,我们走了。”左一江拉起马缰,将马车调转方向,又将青哨置于唇间。 哨音再起,正撕扯尸体的狼猛地抬头竖耳,不过片刻就往马车处聚来。 “你们莫怕,这些狼不会伤害你们。”他转头安抚道,却看到宁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哨子上。 “我知道,狼王哨是苍羌的镇国之宝,可以驭狼。”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夫人认得狼王哨?”左一江抖抖马缰,一边问道。 “认得。”她怎会不认识狼王哨?“小兄弟,你不是霍翎的随扈,你是何人?” 左一江重重扬鞭,马儿嘶鸣一声,朝着来路疾奔回去。 “夫人,我叫左一江。” 声音和着马蹄声传来,叫宁夫人眼中泪水终于落下。她将头往窗外一转,山风刮脸而过,将脸吹得冰凉,也叫泪水的温度烫到心底。 果然是他。 终究,他还是回来了。 …… 巴瓦峰另一头的陡坡上,一辆马车失控翻滚而下。 巨大的爆炸声惊了马,马儿仓惶逃奔,将马车拉往断崖,他迫不得已割断缰绳,放跑了马,却引至马车失控坠下陡坡。 姜桑梓还在车里。 霍翎惊急,再顾不上其他,飞身站在马车车厢上,跟着马车一起往下坠。陡坡很长,下面是悬崖,姜桑梓在车里已被撞得头晕眼花,难以爬出,他救不到她。 “给我三爪钩。” 旁边沈鹏驱马赶来,霍翎见到他,急吼道。三爪钩是取巧应急之物,沈鹏恰好带着,便很快摸出抛给霍翎。霍翎拆出绳索,以最快的速度将绳缚在马车车身上,另一手用尽全力将爪钩抛往山上大树。 “铮”的脆响,绳索在树杆上绕了数圈,最后被爪钩抓紧,绳子慢慢绷开,霍翎担心绳索吃不住这么重的马车,跃身到了车前,双掌齐出,施尽全力按在车上,阻止马车下滑。 他的人与马车一起又往悬崖前滑了一段距离,马车才堪堪停下。 霍翎喘口气,唤了姜桑梓两声,里面已无声音回应,他也不知她是否受伤,便收掌要进去救她。 “殿下,小心!”沈鹏惊呼。 杀气陡然而至,伏在林中的刺客一路跟来,见势出手。月光自刀刃上拆出的霜光一闪而过,转眼劈至霍翎身前,他掠身避开,飞到一旁。来的刺客有五个,将他团团围住,霍翎脱身不得。眼角余光扫过,他瞧见三爪钩的绳索已绷紧,树杆歪斜,随时都有断裂可能,马车还在一寸寸往下,若是绳索断去,马车顷刻间就要滚到悬崖,霍翎心头大急。 “殿下。”沈鹏赶到,纵身跃到他身边。 “沈鹏,去救她!”霍翎知道这些人要杀的是他。 “殿下,你很危险。”沈鹏不肯离去,他此趟出行的首要目标是保护太子安危,如今霍翎以一敌五,他怎能在此时离开? 霍翎挥剑格开身畔的刀刃,怒吼:“我叫你去救她!这是军令!” 霜冷月色下,他双目已然赤红,仿若着魔,手骤然往沈鹏肩头拍出一掌。沈鹏不妨被他推出老远,离了几个刺客的包围圈,霍翎却因此被人刺中手臂。沈鹏心里焦急,待要去救霍翎,可霍翎望来的目光森冷,叫他生生止步。 思忖瞬间,沈鹏最终咬牙转身,疾奔至马车前,掰开车门,往车里探去。 姜桑梓跟着马车从山上滚下,已在车厢里撞得晕沉,身体各处似乎都受了伤,钝钝生疼,有人爬到她身边,扶着她往外去,她也给不了反应,只能软软倚着那人,期间眼眸茫然微睁,迷迷糊糊看到的却是沈鹏的脸,还不待言谢,就又是阵晕眩袭来,她陷入黑暗。 那厢,沈鹏却急怒暴喝:“殿下!” 长剑从霍翎 分卷阅读138 左肩穿过。 …… 巴瓦峰下,火仍在烧着,刀剑声却渐渐平息。 天地间充斥着火药与血腥味,地上伏着百来具尸体,分不清敌我,木勒带着残余的人与伏兵缠斗,一辆马车冲进人群,狼影扑下。不多时,宁夫人的人马也已赶到,加入战局。 情势顿改,对方见敌众我寡,很快就收兵回撤,往密林逃离。 木勒要带兵追赶,却听得马车上传下冰冷声音:“木勒将军,穷寇莫追,当务之急是先确保大安太子之安危。” 宁夫人扶着江善芷的手从马车上慢慢下来。 木勒正要点头,又见宁夫人身边站的人,蓦地瞪大眼:“殿下?” 左一江不作回答,只道:“我大安太子殿下何在?” “对手炸了火药,场面失控,大安太子殿下不知所踪,臣即刻派人去寻。”木勒抱拳领命,向左一江行了礼,目光却从宁夫人身上掠过,欲言又止,最终重叹一声,转头吩咐属下寻人。 “夫人,札力来尽,令夫人陷入险境,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木勒才刚下去,又有一个年约四旬的将军上前,径自跪在宁夫人身前。 宁夫人忙伸手扶他:“札力将军不必自责,事出突然谁也料想不到。我瞧这批死士的模样,与布玛族很像,不过那些放箭之人,倒又似卑犁族的兵马,你去查查可有活口留下,审问清楚。另外,大安太子的安危涉及我苍羌与大安两国邦交,他一定不能出事,让你的人与木勒将军一起搜山,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先保证他的安全。还有,你马上遣人快马回大梁,将此事禀奏王上,叫他多派人马前来。” “遵命。”札力双手交叠胸前,领命而起,眼眸也望向左一江,“夫人,末将适才听木勒将军之言,您身后这位英雄可是我苍羌的太子殿下?” 宁夫人沉默片刻,点下头:“他是。” 既然人已经回来,就再也逃避不了。就算他不想要,敌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能做的,只有面对。 左一江闻言挑眉,却见札力激动不已地走到自己身前,不住打量。 “殿下已经长这么大了,好,真是好,夫人……” “札力,去办你的事。”宁夫人将声音一沉,打断札力的话。 札力点点头,不再多言,躬身而去。 左一江与江善芷对视一眼,觉得眼前这位宁夫人越发神秘,竟能以一介平民身份指挥起苍羌两大将领,尤其是那札力,似乎唯她马首是瞻。 宁夫人转身,看穿他的想法,解释道:“札力是古兰族的勇士,他麾下是古兰族士兵。苍羌十六部众,古兰族、高梅族、云族,是我的势力,也尊于苍羌;铁木、黎雅、乌海、突其四族,是扶澜帝最为倚仗的部族;而布玛族与我们有死仇,卑犁族有野心,一直想夺得王权,已勾结了另外三个小族,剩下的三部,凤夷、图鲁、契拓为中立。” “我们?”左一江蹙眉道。 “对,我,你,苍羌。”宁夫人轻轻咳起,扶着江善芷的手往马车走去。 “我来苍羌不是为了储君之位,对王位更无兴趣,夫人不必将我与你们绑在一起。”左一江冷道。 宁夫人驻足,淡道:“今日伏击我们的,恐怕是布玛与卑犁的人,这两部也已勾结。他们意欲刺杀霍翎,掀起两国纷争,断了苍羌的后援,另外,我估计他们也在找你,所以才杀到我马车里。” “那又如何?”左一江不以为意。 “你不想做这储君,不想为苍羌之王,便不该回苍羌,既然你回来,就注定逃不掉。王位之争,权力倾轧,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没有第二种可能。你若不能为王,就只有死亡,因为你活着终是他人威胁,你的敌人永远不会放过你。你为何……要回来?”宁夫人说到最后,声音已凛冽,肃杀如冬寒。 左一江借着山火逼视宁夫人,她的容颜保养得很好,可仍旧有了岁月痕迹,眉间淡淡哀伤,却被凛然气势所掩,在火光里显得格外矛盾。 “看来夫人对我很熟悉。”他平静道。 宁夫人转身又朝马车走去,不再理他,只向江善芷道:“你的手伤了,过来我替你上药。” 江善芷听两人言语间刀光剑影之势,已然心惊,听到宁夫人的话,忙不迭点头,随她去了马车。左一江不放心留江善芷一人在这里,又见苍羌已派出许多人进山搜寻霍翎,他便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 火把蜿蜒成山路上的红色星光,木勒与札力的人均已进山搜寻霍翎下落,呼声远远传来。江善芷坐在马车里,任由宁夫人替自己上药。伤口细长,并不深,只是无意间刮到的,上了药就好。 马车的门敞开着,左一江坐在车夫位上静静看她。 “你的手也伤了,过来吧,我给你包扎。”宁夫夫给江善芷上过药,又朝左一江开口。 左一江看看自己的手,约是用力过大的缘故,虎口撕裂,不过血已凝结。 “小伤,不用了。”他拒绝。 江善芷正要劝他,宁夫人已将药与绷带塞入她手里:“你替他包扎吧。” “嗯。”江善芷抱着药坐到车门边,一把扯来他的手。 见是江善芷,左一江就乖觉得任她摆布,并无抗拒之意。 宁夫人垂目不语。 心里一片乱,她正思忖着如何开口言明自己身份,亦或是要不要言明?十七年分别,将他独自扔在大安,也不知他可怨恨过她…… “夫人,你可认得狼王将军?” 正胡乱想着,她忽听到左一江问自己。 “你何出此言?” “我见夫人对狼王哨格外熟悉,一眼就认出,猜的。”左一江将手臂横在江善芷膝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你想问什么?”宁夫人又问。 “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左一江看着自己腕上黑青的狼王哨。 宁夫人沉默许久,再开口时仿佛陷入某种情绪不可自拔,目色里染上些许迷离。 “你口中的这位狼王将军,是扶澜帝的孪生弟弟,两个人容貌身形一模一样,难以区分。苍羌视双生子为大吉大凶之兆,扶澜为大吉,他便是大凶,乃不容于世的妖孽,按旧俗要被溺毙。先王后不忍,便哀求先王饶他性命,后来是云照国师向先王献计,将他交由黎雅族人密训,培养成扶澜之替身,为其挡灾,这才说服先王保他一命。他在黎雅族长到五岁,被族人丢入狼群与狼博命,因不堪忍受痛苦,从狼群里逃出,被云谷的前谷主鹿长天所救,带回云谷收在膝下,与当时大安的二皇子霍铮一起长大,成为挚友,又由鹿长天取了新名,唤作……左尚棠。” 至此,左尚棠便在大安成长,远离苍羌。苍羌上下无人知道抹澜还有一个弟弟, 分卷阅读139 也没人记得当初被扔进狼群的稚子。 其实,他有苍羌名,叫作苏源。 “后来呢?他去了大安?为何又再回苍羌?”左一江摩娑起狼王哨,又问。 “他终究还是苍羌人,旧日阴影盘旋于心从未消散。也许始终心有不甘,记恨父亲兄长;也许仍旧记挂母族,不愿流落在外,谁知道呢?他被黎雅族人寻到,便随其回了苍羌,带上青铜所制的狼面,夺下苍羌第一勇士之名,成了苍羌人人敬仰的狼王将军。”宁夫人摇摇头,亦说不出原因。 狼王将军虽然尊贵,却永远不能以真面示人,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能叫左尚棠,也不能叫苏源,他在苍羌就像一个符号,代表着强者之尊,没有其他。 成为狼王将军之后,他便替扶澜四方征战,屡建奇功,麾下追随他的勇士越来越多。那时苍羌还未统一十六部,各部族划地自立,其中几个部族十分拥戴狼王将军,视其为首,引来其余各部不满,这其中也包括了扶澜帝…… “他们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反,会背叛扶澜,可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却殒命于西子岭。长宁公主……因为身怀六甲而被扶澜帝送到西子岭的别苑暂养,那夜本是她临盆之日,她却收到密报,说是有人设伏要杀扶澜,她便不顾一切欲回大梁救他,不料却在西子岭遇到布玛族埋伏的死士,最后,是狼王将军赶到……” 大雨滂沱的夜,泥浆也被血染红,遍地的尸体,左尚棠身中三十七刀,将长宁死死护在马车里,直至斩尽最后一个敌人才打开马车车门,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只是把染满血的狼王哨挂到刚出生的孩子手上便已气绝。 那个孩子,后来名为左一江。 “你的手别攥这么紧,血又渗出来了。”江善芷握住左一江的拳头,眼眶微红,用绷带紧紧压住伤口,恨不能倾身拥住他 宁夫人把头转开,略平息了情绪才又道:“后来,我王为感激他救下长宁公主,就立了狼王将军冢。将军冢就在大梁外,你有机会便去……看看吧。” “他与长宁公主之间……”左一江听到江善芷的话,这才慢慢松开手。 宁夫人听他并不以“母亲”称之,便知他确有恨意,心口不由钝疼。 “左尚棠与晋王是挚友,昔年曾追随晋王回过兆京,进过宫,早在长宁公主十二岁时,两人就已相识。确如你所想得那般,他们之间曾有过一段感情。不过后来……左尚棠拒绝了长宁公主,而公主亦同意远嫁和亲,两人便彻底割舍。只是世事难料,兜转之间两人竟在苍羌相逢,可终究人事皆非。” 她为后,他为臣,永远跨不过去。 而她也不想越,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爱上扶澜。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宁夫人说完一切,神色间倦色忽浓,回忆越是件伤人并且痛苦的事。 更多的答案,连她都没有,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正等她回宫。 “夫人知道的,已经很多了。”左一江紧紧盯着她,倏地却笑起,“多谢夫人。” 宁夫人摆摆手,却掩了唇咳起。 嗽声不绝,江善芷忙进车里寻水倒来,递到她唇边。宁夫人就着江善芷的手喝了两口,才缓过气来,道了句“多谢”后方又强打起精神看向这两人。 “两位请恕我直言,我瞧你们并不似寻常关系,可你们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安乐侯,这其中恐怕……”宁夫人何等眼力,一早就瞧出他们四人之间的古怪情况。想起此前霍翎之言,今天左一江也说并非为王位而来,稍想思考,她便将两件事想到一块。 “不瞒夫人,我来苍羌是为了她。”左一江索性把姜江二人易魂之事简而言之,又道,“听说贵国云照国师有通天之能,故特来寻他求解决之法。” 宁夫人脸色已沉。 “扶澜,云照……”他们这是在逼她和左一江。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十章这样。 ☆、第82章 凤夷 冰凉的水沾到唇, 滋润了枯皱的唇瓣,又从紧抿的唇间一丝丝游入口中,让姜桑梓越发口舌干燥。 “水。”她□□一声,眼睛睁开条缝, 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 有人坐到她身边倾身将她扶起, 又将手中的竹杯送到她唇边,她就着这人的手喝水, 因为渴极喝得太猛, 她被呛得咳起, 身体各处都随着她的咳嗽而酸疼难耐,可视线却渐渐清晰。 这是青竹所建的房子, 房间颇为宽敞, 布置雅致,窗外便是几杆翠竹, 从那高度来看,这屋子应该是二楼。 “您慢点儿,慢点儿。” 温柔低沉的陌生男人声音, 叫姜桑梓一惊, 她拍开这人的手,转头望去。挨在她身边的果然是个男人,年约二十, 长得秀气,穿一袭淡竹青的长袍,长发半挽半披在肩, 将他眉眼染得极是温柔。 姜桑梓吓了一大跳,她只记得巴瓦峰火药爆炸,她人随着马车翻落斜坡,最后似乎被沈鹏给救出,可她在车里撞到头,很快便晕得人事不知,也不知往后都发生了什么,怎会一睁眼就到这里,还有陌生男人守在身边? 正纳闷着,她就见到那男人手执素帕朝她唇角伸来,大有要替她拭去唇边水渍的意思,她忙推开他的手,道:“别碰我。” 这样贴近的距离和亲密的举动,不该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与她之间。 那人闻言并不计较她的态度,只将素帕递给她。 “小叶哥哥,你待她这么好做什么?这人不识抬举,你不眠不休照顾了她好几天,这一醒来连句谢谢都没有,她就给人脸色看,哼。”屋外又进来个人,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当下便将手里捧的东西重重放到桌上,不悦开口。 姜桑梓看去,来的是个年约十四、五的少年,和她身边这男人同样的打扮,眉目未全长开,却看得出来很精致,此时正倒竖着眉看她。她又往床里缩了缩,总觉得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阿烟别胡说,我们奉女君之命照顾好这位姑娘,这些是我们份内的事,哪来谢不谢的。”小叶起身轻斥阿烟,语气柔和,并无男子粗鲁气息。 阿烟“哼”了声,小声道:“你敢说你没有别的想法?不是瞧着姑娘生得俊美,动了别的心思?” 小叶温柔的语气顿时沉下:“阿烟,你再胡说!” “嘻嘻。”阿烟见她生气,心又笑着扯开话题,“她的药,已经要凉了。” 姜桑梓在床上听得满头雾水。 小叶将药端到床边,白皙脸颊上有片淡淡的红晕:“姑娘,您的药。要奴喂您,还是您……” 姜桑梓总算知道哪里古怪了,眼前两个男人的行事作派就像京城宫中和大宅后院的丫环,可他们是男人! 分卷阅读140 “先……先放着。你刚才说‘女君’?公子,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公子之称万不敢当,姑娘唤奴小叶便好。这里是我凤夷女君在天罗山的狩猎别苑。近日女君在此秋狩,前日见姑娘与两位公子晕在山间,我君就命人将三位带回别苑了。”小叶不勉强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碗放下。 听到“凤夷”两字,姜桑梓就想起其来历。凤夷族是苍羌十六部族之一,族中以女为尊,女主外男主内,恰与外界相反。凤夷族人隐居于苍羌各大峻岭间,擅长弓射术,在苍羌好些山里都有凤夷部落。凤夷族的族长历来由女人担任,外界皆称其凤夷女君。 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那我的两个同伴呢?有没受伤?人在哪里?”姜桑梓思忖片刻就掀被下床。 小叶说另外还有两人,那必然是霍翎和沈鹏无异。 “沈公子受了些轻伤,住在西苑。”小叶目光闪烁道。 “你带我去。”姜桑梓趿了鞋就要往外跑。 “姑娘,外头冷,先披衣裳再过去吧。”小叶急急拦下她,递了身藏青万纹外袍给她。 衣袍是男人用的颜色和纹饰,她此刻也顾不得许多,随意套到身上,小叶已走到她身后,拈了梳子要替她绾发,姜桑梓忙阻下他,自己在桌上寻到支绿檀簪把头发胡乱绾起,便出了门。小叶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 …… 竹搭的小楼在山间高低错落,楼间石道皆以整块青石铺就,两侧遍植翠竹,风景清幽,然而姜桑梓没有心思欣赏,她脚步匆忙地飞奔着,不顾路上错身而过的男人望来的异样眼神,小叶满脸急色地替她指路,又劝她慢一点,她皆不闻。 跑得满头大汗,姜桑梓才终于找到西楼。 所谓西苑,不过是由数栋青竹小楼围立的独院,院外有人把守着,里面边进进出出的全是男人,穿的衣裳形制都与小叶相同,颜色与纹路却有些差别,姜桑梓便猜这地方应该是这女君后宫下人的居住地。 “您不能再进了,里边都是男子,若是叫我君知道您擅闯此地,那是大罪。”小叶把她拉停在西苑外。 “那我要怎么见他们?”姜桑梓问道。 “您在这里稍等等,小叶替您进去问问,若您的朋友醒了,就请他出来见您。”小叶温柔道。 “那……那拜托你了,谢谢。”姜桑梓转头谢他。 “姑娘客气了,这是奴的份内事。”小叶脸又微微一红,屈膝轻礼后便往西苑行去。 姜桑梓便候在西苑外头,进进出出的男人们见了她总要多看她几眼,有些甚至窃笑着,或与同行人嘻笑怒骂地要引她注意,她长这么大从没被这么多男人这般瞅过,不自在到了极点。正窘迫着,小叶便气喘吁吁跑出。 “姑娘,沈……沈公子他……被关到独楼去了。” “怎么回事?”姜桑梓顿时眉头蹙紧。独楼?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又是用关的,也不知他们出了何事。 “听说是因为他昨夜夜探我君寝殿,被巡守兵给拿下。” “夜探寝殿?他……好好的夜探那里做什么?”姜桑梓脑袋一阵疼,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 “应该是想见您的另一位朋友吧。”小叶回道。 “等会,我的另一位朋友?”他是在说霍翎?姜桑梓更加莫名,“他在你们女君的寝殿?” 小叶避开她的目光,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才道:“罢了,您始终都要知道的。我君救下那位公子后,对他一见钟情,欲立他为妃,所以让她住在寝殿那里,由族中巫医大人亲自为他疗伤。” “……”姜桑梓愕然。 她耳朵没毛病吧?有人要立霍翎为妃?那可是大安朝太子,未来的储君。她一定是在做梦,还没醒来…… “姑娘?姑娘?”小叶见她呆滞,连声唤她。 姜桑梓猛地回神,一把抓住小叶手臂:“不成,他不能呆在这里,不能当你们女君的妃子。” “为什么?”小叶很惊奇,这世上还有不愿当他们女君妃子的男人? “因为他是……”姜桑梓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巴瓦峰下的伏击,那些人似乎就冲着霍翎而来,而且也是苍羌的人,这凤夷族就是苍羌十六部之一,也不知和那事有没关系,若是有关系,那霍翎身份一旦曝露,岂不更加危险? “是什么?”小叶见她语滞,便问道。 “他是我的相……我的男人!”姜桑梓将思路一转,挺起胸膛,学着这里女人的强势模样,“既然已为人夫,他怎可另许?一男不事二妻,这个道理,难道你与你们女君不明白吗?” 在这里,应该……是这样的吧? 她硬着头皮说下去。 小叶听见她有家室,眼神顿时黯去,低了头许久才道:“奴自然晓得这理,可是我君她……” 两人正说着,远处忽然走来一群穿铠配刀的女人,英姿飒爽。 “小叶,这位可是前日救回的姜姑娘?”领头的女人开口,声音宏亮。 “禀萨秋将军,这位正是姜姑娘。”小叶见到来人立刻行礼回道。 “我君召见。”萨秋二话不说便做了请的姿势,“请姜姑娘随我走一趟。” 姜桑梓正想着这事必要见着凤夷女君才能解决,如今机会来了,哪还有犹豫,当下抱拳:“劳烦将军带路。” 语罢便随萨秋迈步而去。 …… 走过几段曲径,绕过一片飞瀑池子,景致豁然开朗,不再是前头竹楼小庭的模样,红漆柱、飞凤檐的屋宇显出几分恢宏大气来。 不消说,这地方就是凤夷女君在此别苑的寝殿了。 寝殿外驻守着许多女兵,再远些有哨楼高起,楼间藏着弓/弩手,戒备森严。 萨秋将姜桑梓带到寝殿南面的聚灵楼前就驻足,姜桑梓跟着守在楼前的男侍进楼。楼中一应陈设均比她住的屋子更加奢华,铺着狐毛褥子的罗汉床、挂着玉风铃的窗檐、一人高的十二扇屏风,屏风后人影浅浅,有声音传出。 “公子,我王已经按您说的去请姜姑娘了,您好歹把这药服了,这伤才能好,您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男人在苦劝。 “滚。”虚弱的声音,是霍翎的。 姜桑梓心里一惊,他到底伤得多重,连声音都虚弱到这般田地?心里想着,脚步跟着着急。两步迈过屏风,她便看到倚坐在榻上的霍翎。他穿着件宽松的松竹纹棉袍,长发散在肩头,脸色苍白无血,手捂在左胸上,任旁边的人怎么劝,他都不加理会。 “霍翎。”她开口。 霍翎听到声音,立刻转头,苍白的脸上这才露出喜色。 “姜姜。” 姜桑梓已冲到他床前,俯身看他,他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旁人按下。 “您别起来, 分卷阅读141 小心伤口裂开。” “霍翎,你伤哪了?”姜桑梓一听这话大急。 “没什么,小伤。”他看到她行动自如,心便落了大半。 “怎么是小伤?您左胸被刺了一剑,还发着烧呢,巫医大人好容易才保住您的命,您可千万别胡乱折腾,万一伤口开裂可怎么办才好?您看,姜姑娘也来了,现在您总能喝药了吧。”男侍立刻不满道。 胸口中剑? 姜桑梓知道他的臭脾气,也不问他,伸手便扯开他的衣襟,果前他胸膛上缠着厚实的绷带,一路缠到左肩,肩下三寸处的绷带上有晕开的血痕,她愣了愣,他就将衣襟合拢,抬头要安慰她,却见她眼眶已红。 这么重的伤?岂不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了? 想想,就让她害怕。 “姜姜,我不会有事。”他叹道,声音沙哑。 姜桑梓吸吸鼻子,没哭,只是转头向男侍伸手:“把药给我。” 男侍捧起药,只将汤匙给了她。 “为什么不喝药?”她舀起药试了试温度,送到他唇边。 霍翎这才张口喝药。 “他们不让我见你,我只好出此下策。” 说话间他神色不太自然,用喝药来威胁凤夷女君实在不是男人所为,但他重伤在身,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也不能拿自己身体为注。”姜桑梓一勺勺喂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沈鹏呢?”霍翎怕她绕着这个问题伤心,便将话扯开。 姜桑梓就将沈鹏的事说了,霍翎眉头一蹙,很快松泛:“姜姜,你别担心,待我的伤好了,就带你离开这里。” “你先操心你自己吧,听说凤夷女君对你一见钟情,要……你……”后面的话她不知如何出口,怕伤他颜面。 霍翎倒是神色无异,只淡道:“你都知道了?我和她没什么。” “你解释这些做何?这样的情况,莫非我还与你计较这个?”她喂完药,取过帕子,替他拭唇。 “怕你打翻醋坛子,做不成贤……良的人。”他本想说贤后,为免泄露身份,临时改了口。 姜桑梓却已听明白,忍不住嗔他:“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怕什么?”霍翎不以为意。 姜桑梓正要接话,忽听外头又有来禀:“奉我王之命,请姜姑娘去修鹤台说话。若是姜姑娘与公子见好面,就请随奴过去吧。” “我陪你去。”霍翎闻言就要掀被。 姜桑梓连忙按住他的手:“别,我自己去见她,你伤得这么重,还是躺着好,别瞎折腾。女君只是请我过去说话,不会有事的。” “姜姜。”他担心地反手抓住她的手,却见她神色坚定,不容置喙,只好松手,“你自己小心。” “我君又不是虎狼,吃不了人。”旁边的男侍见状摇摇头。 “就是。”姜桑梓又扶他坐她,转头对男侍叮嘱道,“这位……” “我叫华袖。” “华袖,麻烦你替我照顾他。他还烧着,用凉巾敷头可降烧,若是出了汗衣裳湿了,切记要马上换下,免得再着寒,他这伤重,这些日子宜吃清淡宜克化的东西,你帮忙多留心些……” 姜桑梓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通才放过华袖,跟着外头的人去了。 …… 巴瓦峰到巴瓦岭已安扎起数十顶军帐,木勒与札力领着人马几乎要将山头翻过一遍,却都没能搜到霍翎与姜桑梓的踪迹,左一江也已驱狼在山里搜了五日,只在断崖前找到几个死士的尸体,看伤口应该是被霍翎所杀,可附近却没有半点线索。 不论是生还是死,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似的。 “可恶!”木勒将佩刀“砰”地一声砸在桌上,既沮丧又愤怒,“已经五天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我估计他们怕刺客寻踪找到他们,所以逃的时候故意湮灭踪迹,沈鹏是常年行军之人,他要有心躲藏,肯定不会叫人发现。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就算躲起来,如今也该回来。除非他们被什么绊住。”左一江摸着悬在腕间的狼王哨道,事已至此,他已无谓再隐瞒身份。 “在这山里能被什么牵绊住?除了刺客之外,还有什么能牵绊他们的?”宁夫人坐在营帐左侧的椅上,思忖道。 “那他们岂不是十分危险?会不会已经……”木勒道。时至今日若还被刺客追着,那是凶多吉少。 “不会。”正垂头坐在左一江身边的江善芷忽然开口,“姜姐姐肯定没事。” 两人易魂,如果姜桑梓有事,她能第一时间感应到。既然她无恙,那意味着姜桑梓肯定也没事。 但另外两人就不知了。 “别担心。”左一江转头柔声安慰她。 “还有没别的可能,譬如误入某个山涧困地?要不把舆图寻出来看看?”江善芷揉揉眼,提议道。 “此地险竣,舆图也只画个出几处要道,人烟罕至处难以勘测,故没有舆图。不过……”宁夫人被她一说,忽然记起一事,“前两年我听人说凤夷族有个猎场藏在这山里,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误打误撞闯了进去。” 凤夷族好些聚居地都藏在深山里,寻常人难以发现,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再命人去找找。”木勒当下便抓起佩刀,又要往外。 “报——”帐外忽然有人来报。 “说。”木勒将人叫入帐里,一见是五天前派往大梁送信的人,立刻问道。 “禀殿下、禀将军,奉我王口谕,命殿下与将军即刻回京。” “什么?回京?可是大安太子行踪还未找到。”木勒看了眼左一江,喝问道。 左一江摩挲着狼王哨,阴沉地看着地上跪的人,沉默不语。 “殿下,将军,你们有所不知,王上……王上他三日前临朝时口吐鲜血,当场晕阙。” “什么?!”木勒大惊,一步上前揪起那人。 “木勒,让他把话说完,现在王上如何?”宁夫人也已从椅上站起,目光矛盾万分。 “国师已替王上诊过,王上已醒,不过身体虚弱已无法上朝,朝中猜测众多,乱象已生,故王上命属下无论如何要劝回殿下与将军。王上还说,卑犁族族长穆依不知如何得知他病重的消息,已联合布玛族的人马聚集到赤霞关外,大战一触既发。若是王上崩逝,朝中无新君,众臣□□乱朝,再加外敌环伺,那便是万劫不复。属下恳请殿下与木勒将军回京。” 那人语毕,长跪不起。 “殿下,请随木勒回大梁吧。”木勒脸色已变,见左一江仍旧不为所动的模样,便“砰”地跪到地上。 “回大梁吧,一江。”宁夫人轻叹一声,望向他,“便不为苍羌,也为你自己和阿芷的安危。卑犁族不轨之图既已毫无遮掩,断 分卷阅读142 不会容你活着。此前刺杀虽未成功,但他们肯定知晓你在这里,必然卷土重来,此地已不宜久留了。王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不愿为他人鱼肉,便只能做手持刀刃之人,掌握生杀之权。” 他已经来不及回头了,便是他不想要这王位,对手也断不容他活下去成为威胁。他就算逃,难道要带着江善芷流亡一辈子? 左一江明白,可是…… “殿下,回大梁吧。”江善芷缓缓起身而向他,“那是你的母国,是你注定要展翅敖翔之地。我……侯夫人一定会为你高兴,嫁君随君,她必愿意追随殿下。殿下曾说,要以后位迎她,那么,我便拭目以待!” 语毕,她倾身行礼。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人退步,她不愿他为难,便乐于成全。 没有委屈。 左一江攥紧拳,冷道:“好。” 宁夫人点下头,亦开口道:“木勒,把你的人留在这里和札力一起继续搜寻大安太子,就按我们刚才商量的找,一定要把人找到。我们弃车从马,简行赶回大梁。” “是。”木勒闻言眼睛一亮,听宁夫人这话里意思,她打算……回宫了。 ☆、第83章 羌后 修鹤台筑于别苑最高, 被云雾缭绕,可远观山峦飞鹤,故名为修鹤。姜桑梓随侍从登上高台,凛冽寒风袭来, 吹得她遍体生寒, 她哆嗦了一下,很快挺起胸膛, 往前走去。 修鹤台被铜鹤索圈起, 四周有几个男侍与女守卫, 均目不斜视地站着,只有一个穿着烟霞红锦袍的人背对着姜桑梓站在铜鹤索前眺望远山, 这锦袍的背上绣着只巨大的飞凤, 凤头起襟,凤尾拽地, 非金非银,乃用夜紫之色,配以橙、红、青三色, 气势夺人。 除了凤夷女君之外, 不作二人想。 姜桑梓振袖抱拳,沉音道:“在下姜桑梓,见过凤夷君。” 凤夷女君闻声将衣袍轻撩, 缓缓过身,露出张似朝霞般的容颜。 云鬓高挽,梳作朝凤髻, 顶上压着赤金九宝冠,身上的锦袍里是件夜紫的直裰,庄严肃重,如山云蔼蔼,与男子一般无二,唯腰间纤骨与白皙脸庞,方透出女人的不同来。 姜桑梓心里暗叹,这位凤夷女君生得美极,身上与生俱来的帝王气势又大别于外间女子,若她是个男人,只怕要被女君迷得神魂颠倒。 “你过来。”凤夷女君朝她招招手。 语气温和,并没想像中的严肃,姜桑梓上前,走到她身边。 “你看,这地方美吗?”她朝着远山一指,笑问姜桑梓。 “很美。”姜桑梓点头,“山色如墨,秋阳似朱,人间仙境。” “你喜欢吗?”凤夷女君又问她。 姜桑梓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答道:“既是人间仙境,哪有凡人不喜欢的?在下一价凡夫,也不例外。” 凤夷女君闻言望去,只见姜桑梓衣裳被风吹得往后乱飞,露出玲珑身姿,松绾的长发微乱,半遮着一张清丽无双的脸,眼眸似被冬雪洗过,清澈明亮,直视向她,竟有些傲骨。 她忽然有些欣赏眼前的女子。 “既是凡人,自是羡慕仙人,你想留下吗?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与凤夷不同,以男子为尊,女人终其一生只能屈居男人身后,为其附属之物,相夫教子做个无知女人。如果我给你机会,封你为我凤夷亲王,给你受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在我这里可成就功名,亦可坐拥美男无数,你可愿意?” “承蒙凤夷君如此看重在下,不知要得到这些,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姜桑梓目色清明,淡道。 “你与翎公子是夫妻,只要你愿意将他让于本君,我就赐你无上荣华。”凤夷女君微微一笑,笑里有志在必得的自信。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和小叶的对话就已传到凤夷女君耳中。姜桑梓目光望向山峦,淡道:“荣华虽好,可都比不上他,便是以这锦绣河山相易,我也不换。” 再转回之时,她眼中威势已生。他是大安未来天子,她就是明日皇后,龙髓凤骨,她并不比这凤夷女君逊色半分。 凤夷女君被她眼底气势所震,清冷的女人似突然间化作满天霞光,光芒慑人。 “更何况,说到底凤夷君所给我的东西,与外界并无两样。女尊男尊都罢,无非强弱之别,强者为天,弱者依附,历来如此。我到你凤夷,纵坐拥三千美男,亦不过是他们依附于我,怎及得上我与他之间携手与共之情。我未依附于他,他也没束缚过我。我与他,平起而平落,他尊我重我,我敬他爱他,并不像你所揣测得那般,我是他的附属物,也不像你所希望得那样,视他如玩物强取豪夺便可得到。” 霍翎给她的东西,恰是她愿意倾尽所有去爱的原因。 “呵,照你所言,是不愿意退让了?你可知这里是凤夷,不管你们有什么来历身份,若是你死了,他也一辈子都逃不出去。”凤夷女君眉头轻蹙,释出三分怒气。 “凤夷君可以试试,试试杀了我,看会有什么后果。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到时你这人间仙境怕是再也留不下来。你为凤君,我亦是凤主,你不必以身份压我。”姜桑梓下巴微挑,目露冷光,“倒是凤夷君这夺人家室之举,显非明君所为。便是在我家乡,皇帝恪守君道,也知不能强夺□□,凤夷虽以女为尊,但普天之下王道不分男女,莫非凤夷君要做个重色无道之昏君?” “好厉害的一张嘴,可谓巧舌如簧。”凤夷女君鼓起掌,“你是凤主?你是哪国凤主?大安凤主?” 姜桑梓脸色微沉,千算万算,她没料到对方竟然早已猜到他们身份。 “卑犁族人可是千方百计想杀他,你知道为何?”凤夷女君道,“只要他死在苍羌,大安与苍羌势必反目成仇,你大安军压境,就算是苍羌有新君登基,然内忧外患,覆灭也是迟早之事。我凤夷在苍羌素来中立,又避居幽山,不管是谁当新王,对我都无影响。你既然不愿妥协,那我把你们都交给卑犁族。” “凤夷君!”姜桑梓上前半步,“你想怎样?” “我喜欢他,就想要他。”凤夷女君扬唇笑起,“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强取豪夺始终不够坦荡。既然你们进了我凤夷族,那就入乡随俗,你我比过一场,胜者得其,也免得叫人说我夺人家室。” 凤夷之俗,尊强者之命。 “不成,我不能拿他当赌注。”姜桑梓断然拒绝。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就送你们去卑犁吧。”凤夷女君耐性渐失。 “你想比什么?”姜桑梓咬咬唇,问她。 “弓射。” “世人皆知凤夷弓射之术登峰造极,这并不公平,凤夷君既然想求个坦荡,自也希望 分卷阅读143 我朝太子殿下能敬重你,那便来场对你对我都公平的比试。” 姜桑梓没那么傻,若比弓术,她必败无疑。 “哈哈哈,公平?姜太子妃,你这脾气我喜欢,好,依你之言何种方式才算公平?弓射不行,那么马术?剑试?还是要玩鼎武?你挑一个。” 姜桑梓心中数念闪过,剑法她不会,马术她肯定也比不过凤夷君…… “何为鼎武?” “在秋狩楼里有一方青铜大鼎,你我在楼外比武,谁先抢进楼里举起鼎,就算赢。”凤夷女君挑眉道。 “好,就鼎武。” 姜桑梓挑定。 “你确定?那青铜大鼎重约五百斤,就算我让你进楼,你能举得起?” “比过就知。”姜桑梓眼眸微眯,狐狸似的狡诈。 …… 天色微明,苍羌国都大梁的城门就被人拍响,守城的士兵从城上往下看,城外约有十人,疾马而至,停在门外,正是左一江、木勒、宁夫人与江善芷等数人。木勒自腰间扯下令牌一枚,高举而起,城上士兵禀了守门将领,将领匆匆下来,取过令牌细看之后脸色顿肃,行过军礼,命手下的人将城门打开,放几人进城。 清晨的大梁笼在郁色之间,长巷笔直,两侧屋舍井然,作为苍羌之都,这里与兆京有着相似的繁华。左一江初进大梁,第一次看到母国之都,墙上图腾、门口神明,却又与兆京截然不同,带着异域的色彩,似梦里黑白的画面,忽然有一日渐渐鲜活,叫人心如沸火。 江善芷披着斗篷安安静静坐在他身前,她不擅马,为了赶回大梁她也顾不上虚礼,与他共骑一马。他们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到大梁,这一路上他的话都少,越是接近大梁,越显沉默,可这大梁城门打开之时,她还是听到身后传来粗且沉的呼吸声。 他仍是念着自己的母国。 时辰虽早,城中长巷也已有早起的百姓为生计奔波劳碌,马匹踏地而过,引来这些人的注目,却只能看到猎猎飘过的衣袂乱影。 直奔皇城。 …… 苍羌的皇宫与大安不同,大安的皇城瑰丽而宏伟,苍羌的皇宫却是庄严肃穆,六宫十二门,占据着大梁最中央的位置,青砖黛瓦、高阁耸立,没有大安精致华美的雕梁画栋,只有古朴厚重,岁月在这里仿如静止,不论是人还是景,似乎永远不会改变,既不会添一丝颜色,也不会褪半笔墨华。 秋阳才露半角,宫里景致像墨卷缓缓清晰,阳光从明章宫外的九龙图上一缕缕掠过,转眼照到了明章宫勤政殿外的玉阶上。勤政殿乃是苍羌百官上朝之地,当今王上扶澜勤政,每日早起上朝,逢五休一,风雨不改,然而近日大敌当前,扶澜帝却在朝上病倒,休养了数日,今天才刚恢复早朝。 勤政殿里百官文武分而立之,正在殿上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无休无止。卑犁、布玛集大军十万,已抵赤霞关;大安太子在天罗山失踪,生死不知;东边萨乌蠢蠢欲动,正待与卑犁勾结,来苍羌分杯羹…… 桩桩件件,都是十万火急的事,扶澜让他们拿个主意,可群臣吵来吵去,仍旧没个好主意,反而闹得他头晕,胸中火烧般疼起,叫他忍不住咳起。 这一咳,便没完没了,从压抑到放声,他几乎要将心肺咳出。 群臣的各色目光望来,有隐隐忧急,也有暗自兴奋……扶澜无嗣,若是崩逝,这苍羌群龙无首,就是各施手段的时候。 “都住嘴!”扶澜心中怒急,一边咳着,一边将案上玉质的麒麟镇纸往前面狠掷。 “砰”地一声巨响,镇纸断作两截,群臣不敢再说话。 殿上只剩扶澜的咳嗽声。 “启禀王上,木勒亲王与太子迦律已入朝元门,听候我王召见。”殿外忽有宫人急奔来报,声音大的传遍整个勤政殿。 “宣!快宣!”扶澜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猛然从王座上站起,径直走下。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十七年,当初被他亲手送走的孩子,回来了。 …… 四人才进宫,连衣裳都不及换过,木勒便带着左一江上朝求见扶澜,江善芷与宁夫人便候在宫门旁的一处小侧殿里,她们可没有上朝的资格。江善芷心情忐忑,看着左一江踏出殿门就坐立难安。 “阿芷,陪我去个地方吧?”宁夫人忽站起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温声道。 “夫人要去哪里?”江善芷回头,看到她倦怠的眼。 两天两夜策马赶路,宁夫人恐怕精力也已不支。 “你跟我来便是。”宁夫人轻轻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江善芷心里奇怪,这里是苍羌皇中,她们并不能随意走动,不过这位宁夫人身上处处透着神秘,也许和皇家真有渊源也说不准,江善芷直觉她不会害了自己,便陪着她往外走去。 宁夫人走得不快,挑的都是幽僻长巷,路上有些守卫,见到她们便拦下盘问,宁夫人便从袖中摸出巴掌大小的玉牌,上面没有字,也不知是何物,守卫见了竟都躬身退下,不敢多问,倒叫江善芷越发觉得奇怪。 “阿芷,这皇宫比起兆京的,如何?”她扶在江善芷手上,一边走一边说着。 “大安皇城华丽,这里更庄重些。”江善芷回道。 “呵,挺沉闷的吧?我十七年前来这里时,和你一般年纪,可不觉得庄重,就嫌这里闷,颜色闷,人也闷,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知宁夫人想起什么,眼眸微亮,露了丝笑,隐约有少女的顽皮。 “夫人从前在宫里呆过?”江善芷好奇问她。 宁夫人只是点点头,道:“好在……有那人教我苍羌话,教我苍羌文,带着我一个宫一个宫的认过去,说这是要住一辈子的地方,可要认清路来,不然在自己家里迷了路,要叫人笑话的,我就都牢牢记了,没想到过了十几年,这路竟一点没变过。” 江善芷听她语气平静,唇边笑意不减,想来这段回忆是愉快的,便笑道:“这人对夫人真好。” “是啊,很好。就像一江待你那样。”宁夫人转头打趣她。 “夫人。”江善芷脸色大红。 “他给我讲苍羌的历史,讲十六部族的来历,讲时局政事,再枯涩的东西到他口中似乎就化腐朽为神奇,变得生动有趣。我很喜欢听他说话,与他聊天,他会教给我很多东西,让我受益匪浅。初识之时,他与我亦师亦友,即使知道我的心不在他身上,他也没强求过半分,反给我足够的空间。他说他会等到我接受他的那一天,我原不喜欢他,可他太好,好得让我毫无抗拒之力。”宁夫人继续说着,一字一句与她的脚步节奏一致,不疾不徐听来如歌。 江善芷却越听越奇怪,问道: 分卷阅读144 “宫里……有这样的人?” 这宫殿是扶澜帝的,怎会有其他男人? “有啊,怎么没有?”宁夫人走到一处殿前,忽然驻足,仰头往皇城正南指去,“你看。” 江善芷随其望去,远处有座六角塔楼,高耸而起,在这皇城宫宇间如鹤立鸡群。 “他知我思乡心切,替我建下高楼,让我可登高远眺故乡。那楼名为……北望……”宁夫人脸上出现淡淡的红晕,“就在那里,我发现我爱上他了。” 江善芷脸色已变。 北望楼……那是扶澜为长宁公主所建之楼。 “夫人……不……你是……”她震惊万分,语不成句。 “我是长宁,苍羌之后,一江生母。”长宁收回手,笑容渐渐散去,“孩子,我们到了,走吧。” 江善芷抬头,看到眼前宫宇正前方悬挂的牌匾。 永乐宫,苍羌皇后的寝宫,已经空置多年。 …… 左一江不及换衣,身上仍是大安寻常衣袍,长发高束,神色冷冽,见了扶澜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漠然看他。 扶澜并没降罪,只是站在九龙阶上,仔细打量。左一江的模样像长宁多些,眉目秀美,只有四成像他,生得很是清俊,只是眼神里有丝狼一般的狠色,恍惚间叫他想起了左尚棠。 当年的狼王将军,和左一江有着如出一辙的眼神。 “你长得与你母亲真像。”他踱步到他面前,两人一般高矮,目光平视,“我是你的父亲,你要叫我一声父王。” “父王。”左一江开口,声音毫无温度。眼前的男人将他抛弃了十七年,对他来说,只有陌生,“父王”一称也不过只是个称呼,没有任何亲情含义。 “好!王儿终于回来了,我苍羌后继有人!”扶澜帝却因这一声“父王”而朗声大笑,脸上病气似也一扫而空,“来人,即刻拟旨宣诏,封我儿迦律为苍羌太子……” “王上三思!” 扶澜正喜极而言,朝上忽有数名大臣跪下。 “王上三思!王与太子分离已有十七年,昔年稚子早已面目全非,王如何能定他身份?” “是啊,王上,天家血脉不容儿戏,又事涉储君之位,臣恳请王上细查之后再作定夺。” 对于扶澜从大安迎回左一江为太子之事,朝中本来就分为几派,各持不同政见,有迂腐顽固之辈不愿轻信,别有用心者不希望立储,自然各找借口来反驳扶澜。 “孤早已派人查过,他确是孤的儿子,不会有假。诸位爱卿不必再劝,孤心意已决。”扶澜走回王座,沉声道。 朝下跪的诸人见他一意孤行,便费尽口舌要劝他回心,另有一批以扶澜为首的大臣便出言相护,两相争执,堂上又吵起。 “王,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我王。”殿下跪在最前方一直未开口的臣子忽然道,“为何迦律殿下当年会被送往大安?又为何殿下在大安之名姓左?狼王将军的狼王哨为何会在殿下手中?皇后娘娘又去了何处?” 左一江挑眉看去,说话这人目光精亮,直盯着他腕间的狼王哨不放。 这人在置疑他的身份,置疑他的出身。 “如今大敌当前,十六部众仅余六部支持苍羌,各部都将目光盯着储君之位,王上若不能拿出个叫人信服的说法,就算我们做臣子的同意,又如何让各部信服?”那人步步紧逼,不容人反驳,“皇子回归,臣亦替王高兴,然立储之事,还请王慎而再慎。” 扶澜便不语,只是转头看着左一江,左一江表情如常,并无异色,手腕间果然悬着青黑的狼王哨。他笑容一收,又望回那跪在地上的臣子,眼里慢慢就浮出杀意来。 正要说话,外头忽然又有宫人禀报:“皇后娘娘——求见……” 扶澜整个人狠狠一滞,就连左一江都错愕地望向殿门,整个殿上忽然悄无声息。 苍羌的皇后,大安的长宁公主,那是已经失踪了十四年的人! “她回来了?”扶澜自疑一声,忽然快步朝殿门行走。 九级龙阶下已有道身影缓缓而来,不等他的召见,她便已踏向勤政殿。 繁复的后服似凤尾在阶下展开,九尾凤口中衔落的红宝似眉间一点朱砂,像许多年前初见时那样,她从阶下缓慢地踱上大殿,他站在殿门前迎她。 一别十四年,她抬头望来的模样没有多少变化,可他却已不久于人世。 老天终是待他不薄,在他死前果然让她回来了。 “长宁……”他嘶哑开口唤她。 她盈盈拜倒:“妾身参见王上。” “不必多礼,快起。”他伸手扶她,手在颤抖。 “谢王上。”长宁扶着他的手站起,目光却如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扶澜心里生生起了寒意,她还在怨他。 “诸位大人,十四年了,别来无恙。”长宁随他进殿,朝左右两侧呆如木像的群臣点头,最后走到了左一江身畔才停步转身,“本宫今日回来,是为苍羌储君,我儿迦律而来。” 她没看左一江的眼,却也感受到他越发急促的气息。 “适才本宫听诸位问起我儿为何姓左,为何有狼王哨,为何被送往大安,本宫这十四年又去了哪里?本宫便来一一为诸位解答。” 长宁说着,将目光停在扶澜身上。 ☆、第84章 是谁 “皇后娘娘?这不是……天工善物坊的宁夫人?”群臣们回神, 有人窸窣出声。 “不,这是长宁公主,是她。当年王上征战十六部,公主随王驾征战四方, 曾为我苍羌立下不朽战功, 老臣有幸随之,曾亲睹公主风采。”头发花白的臣子站出, 神色激动道。 长宁已有十四年不曾在宫中出现过, 朝廷上的大臣换过一批, 昔年跟随扶澜的臣子尽皆老去,有些还在朝中, 见到长宁便已认出。另有一些臣子并不认得长宁, 却识得天工善物坊的宁夫人。 不管是长宁,还是宁夫人, 这二者都是苍羌名望最高的女人。 而今二者合一,怎不叫人惊讶。 长宁向认出自己的老臣子点点头,释出笑意。 “我想诸位大人都知道大梁城外的将军冢是如何而来的?当年本宫身怀六甲, 在西子岭别苑休养, 临盆在即却得悉要对我王图谋不轨,故本宫连夜回宫欲将此事禀报我王。不料在西子岭上遇到布玛死士,欲置本宫于死地, 幸得狼王将军赶到,拼死救下本宫与皇儿。” 她语气和缓,说得平静, 听的人中却有知晓当时情景的,回忆起那夜厮杀,都打了寒噤。 “王上为感谢将军救下我与皇儿,也为了将军那些年的累累战功,所以才建了将军冢,令后人永世怀念其德。这枚狼王哨,是将军临死之时交托之物, 分卷阅读145 本宫将此物藏在了皇儿襁褓中。你们也不必诸多猜测,狼王将军确来自大安,姓左名尚棠,他救下皇儿之命,又为苍羌立过汗马功劳,却无子嗣妻室,故王上与本宫商议决定,让皇儿认将军为亚父,以念其恩,所以我儿在大安之名为左一江。” 无懈可击的理由。 “那为何要将殿下送往大安十七年?就算是避难,三年足矣。而娘娘这些年又为何远避出宫?”先前问话的臣子咄咄相逼。 长宁望向左一江,他呼吸早已平静,只是攥紧狼王哨的手,仍泄露他此时心情。 “本宫远避出宫,是因云照国师一席话。当年王上与本宫征战四方,虽然成就大业,却也犯下累世杀孽。国师说过,业障太深,便要影响国运命数,故为我王献计。消除业障务必行善积德,在民间修行,不得以天家身份行事。苍羌国事繁重,我王自然无法抛弃一切入世而修,那便只有本宫亲自隐入尘世,替我王与苍羌积福。那天工善物坊便是本宫替苍羌积下的福德。苍羌十六部,你们告诉我,哪一部族没有受过天工善物坊的恩惠?” 没有! 就算是卑犁与布玛,多少也曾受其惠。 “至于我儿,当年战乱初起,我王无奈之下将他送往大安交由我皇兄照顾,一则为避战祸,二则……也是将我儿质于大安,换取大安对我苍羌支援。否则当年大安凭何信我?愿意支持我王一统苍羌十六部,又在我王收伏各部之后给出诸多扶持?这十四年两国之交,乃以我儿自由换回来的!”长宁神色忽厉,朝着扶澜问道,“王上,可是如此?” “确如皇后所言,这么多年,皇后与皇儿为苍羌付出良多,孤……心里有愧。”扶澜走到她身畔,与她并肩,目光似这远山含墨,温柔至深。 长宁抬头,温和笑起,像个贤良皇后。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母亲,十七年前,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母亲要与父亲在人前假装恩爱,他们是大安帝后,私下里明明水火不容的。如今,她终于明白母亲心境。 “殿下为苍羌牺牲这么多,在异国足足流亡十七年,如今才刚归国,却要面对尔等质疑?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朝堂上有老臣子站出,指着先前那臣子鼻尖直问。 “我等也是为了王上着想,天家后嗣,关于乎国事,岂可儿戏。”那人回道。 眼前又要吵起,长宁伸手扶着扶澜,道:“我王病体沉重,已是不支,今日早朝就到此为止吧。我已命人执我手谕将古兰、高梅与云族族长请来,劳烦几位将军与军机大臣留在宫里,待我王稍作休息之后再共商应对眼下乱势之法。” 群臣闻言心头一跳。这三族势力颇大,在苍羌也不容小觑,听闻自苍羌统一十六部起就一直追随宁夫人。这提醒着众人,眼前的大安公主、失踪十四年的皇后,并非无知妇人,她手握大权,威望与势力二者皆有。 她此番回来,显然早有准备。 直奔王位。 …… “一江。”江善芷早在勤政殿外等候多时,一看到他跟着帝后两人出来,忙挥手唤他。 左一江身影晃了晃,从扶澜与长宁身后掠出,到她面前才停下。她两颊泛红,额上有些汗,估计是在阳光下等了他许久。 “怎么站在大太阳下面?”他露出笑,冰雪全融,与在殿上判若两人。 “等你呀。”江善芷仰头上上下下看他,没瞧出什么异色,“他们有没欺负你?” “他们能欺负我什么?”左一江闻言咧唇。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眼前的女人,是实打实地关心他吧?不存半点假意。 “说得也是。”江善芷探出头,看到扶澜与长宁,便又小心翼翼问,“那别的呢?” 左一江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弹了弹她额头,道:“江姐姐有话要问我,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试探我,我不会瞒你的。她是我母亲,过了十七年才见到的人,从前我很想她,可见着了,也不过如此。” 十七年的时间,哪里能轻易填满?她之于他,也还是半个陌生人。不见之时念着,见了之后,反而放下。他的执拗,由心而生,非关外物。 长宁扶着扶澜,在玉石铺就的九龙图上走着。 “长宁,那是何人?”扶澜走得很慢,才几步路就有些喘,他却执意不肯上龙辇,要陪长宁走这段路。 “大安太子妃。”长宁道。 “大安太子妃?那与一江……”他不会看错,左一江看那女人的眼神,和在殿上时的模样,如春阳冬雪之别。 “那就要问王上与国师大人,你们到底施了何法,将大安太子妃与一江妻子的魂魄相换,逼得他们不远万里寻到苍羌来,又屡次犯险。”长宁笑着,语气冷如刀刃。 扶澜猛地握紧她的手,良久方道:“你们不愿回来,我别无他选,才出此下策。” “别无他选?”她看向他,“我们已回,你让云照将那邪术撤了吧。” “不,不能撤……”扶澜摇头。 “为何?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想怎样?”长宁停步,语中有几分怒气。 “长宁,我时日已经不多。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陪到我死,云照自然会撤了法阵,让她们归位。”扶澜反手握紧长宁的手,苍白面容上浮现一丝红晕。 他太了解她,若不如此,就算她回宫,只怕也不愿见他。 “你威胁我!”长宁用力抽手。 扶澜死死攥着,他病体孱弱,手劲虽大,脚步却虚浮,长宁气急多用了些气道,没有挣开他的手,却将他的人拉得踉跄半步,身体倒下,竟不偏不倚地靠到她身上。他伸手,搂住她腰肢,压抑着喉间腥甜,沙哑道:“长宁,对不起。” “对不起?”长宁任他抱住自己,呢喃道,“扶澜,你老了,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恐惧害怕……” 这两种最不可能出现的东西,竟然出现在他身上。 岁月,从不饶人。 …… 月亮攀上夜空,飞檐翘角上染着清冷霜光,夜晚的大梁宫比白天更加萧索。 江善芷站在永乐宫的华仙池前,看池里倒映的月亮,风动时水波敲碎月色,像浮冰遍洒池面。下午扶澜帝就不顾任何劝阻颁下两个旨意,一是诏告天下皇嫡子迦律已归国,即日获封太子,册封礼会在十日后举行;另一条则是因王病重,故从今日起,国事由太子监政,皇后辅政。 两条旨意一出,苍羌政局掀起大浪,只是不管他人如何反对,当日下午的军机大事,扶澜帝就已称病不出,改由长宁公主与迦律主持。 也不知他表现得怎样?她可想像不出左一江会像霍翎那样老沉地站在殿前的模样,想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他常常对自己笑的样子。 江善芷胡思乱想着,身后 分卷阅读146 忽传来唤声。 “在看什么?”左一江带着两个宫人匆匆而来,看到她发呆的样子便笑了。 “看月亮喽。”江善芷转头,眼睛一亮。 他已换过衣裳,身上是套红衫袍,腰间玉束带,头戴小束冠,长发整齐绾起,一张脸于月色之下干净明朗,英挺十分。 不得不说,他极适合这样的打扮。 江善芷怔怔看他,觉得他好看极了。 “你喜欢月亮?”他问她。 她点点头,一直看他。 “江姐姐,你为难我了。”他看了眼池子,面露难色。 “我喜欢月亮,怎么就为难你了?”江善芷莫名非常。 他故作为难道:“姐姐喜欢的东西,我拼了命也要给你寻回,可你如今喜欢月亮,我在愁我要怎样才能把月亮摘给你。” 江善芷“扑哧”笑出声:“你这嘴抹了蜜么?” 左一江看她眼里愁绪与担忧被自己逗得淡了些,又道:“抹了,你要尝吗?” “去。”江善芷羞恼,捶了他肩头一下。 “别生气,看你愁眉苦脸的,跟你闹着玩呢。你别担心,殿下的行踪我们抓紧在找了,已经派人去寻凤夷族的其他人,看能否探得其在天罗踪迹。”左一江揉揉肩,觉着痒。 “嗯。”她点点头,其他事都苍羌国事,她也不便多问,便改口道,“你们一直商议至今?你用了饭没?” “用过了,和那班大臣。无趣死了。”左一江双手放到脑后,身子松泛下来,“他们还聚在崇华殿等探子消息,我过来看看你,晚些时候还要过去。” 一国储君,可不好当。 他不熟苍羌政局,不知苍羌国事,虽是储君,在崇华殿上也没他说话的份,大多时候都是长宁在说话,偶尔才问他,遇到重要之处,她会向他细细解释,大有教导之意。 他这母亲,确实非比寻常。 “皇后娘娘呢?”江善芷又问。 “去看扶澜帝了。”他道。 “什么扶澜帝?那是你父王与母后。”江善芷纠正他。她也知一时间要他接受父母有些困难,但他如今身份不同,在她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到外头也这么称呼帝后,是要叫人诟病的。 “父王母后?你真信他们在早朝说的话?”左一江半嘲道。 早朝时发生的事,左一江下朝时已经都说给她听了。 “难道还会有假?”江善芷瞪大眼。 “不那么说,我如何名正言顺地成为储君?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左一江收起笑,什么亚父,什么质子,根本没有的事。当年大安与苍羌合作,一则为了牵制萨乌,二则苍羌许了数不尽的好处给大安,再加上长宁出力,这才有了两国十几年的友好邦交。 “可……他们是你父母总不会有假吧?否则扶澜帝为何执意要立你为储,甚至不惜与一众大群对立?”江善芷想不通。 左一江也不明白,只能揉揉她的头,道:“别想了,这些事想破头我们也不会有答案。你要是不累,我带你去外头走走,散散心。” “不累。”江善芷吟吟笑起。 …… 铜漏滴滴,流走岁月,泰安殿里烛台蜡泪层层叠下,偌大的寝殿笼在烛色里,昏昏催人眠。 “什么时辰了?”扶澜倚在床头坐着,昏睡了一下午,他头有些沉,胸口疼楚虽减,却还是发闷。 “戌时。”长宁坐在床沿,一边接过宫人端来的药,一边开口,“你该服药了。” 扶澜望向她。青幔之下,她低垂的面容很平静,手里拈着银勺搅着漆黑的药汤,叫他想起十四年前,他带兵攻打卑犁族时不慎受伤,手臂中了毒箭,她也是这样守在他床头,给他喂药,眼睛还泛着红,明明担心至极却始终不肯哭。 如今,他病入膏肓,马上要死了,她却已无动于衷,若不是为了易魂的事,恐怕她不会出现在自己床头。 “谢谢。”扶澜道谢,却没接她递来的药碗。 长宁只好将手收回,舀起药喂到他唇边,他这才张口,脸上有些笑意。 一碗药不多时便喂尽,宫人绞来帕子,她又亲自为他净面,擦拭脖颈。他瘦了许多,烛火打出他脸颊凹下的阴影,眼下的黑青也十分明显,他比她老得快。 “你累了?”扶澜伸手,抚向她的脸颊。 长宁侧头避过,只道:“嗯。” 她确实累了,两天两夜策马赶路,一到大梁便又上朝与人斗智,如何不累? “那早点歇息吧。”扶澜转而握住她的手,微凉的手像块玉石。 “那我先回永乐宫了,明日再来看你。”长宁起身,却忽被他紧紧攥住手。 “别走。”扶澜道。 “你还有别的事?”长宁不解。 “不必回永乐宫,你要歇,就歇在我这里。”扶澜拉住她不肯放。 长宁蹙眉,冷冷道:“你病着,我会吵到你,且按照规矩,泰安殿不宿妃嫔。” “你不会吵到我,我是王,规矩我说的算。”他用力一拉,把她拉下。 “扶澜!”长宁未料他病得如此虚弱,却还能骤然发大力,将她扯落床榻,气道。 到底是个男人,力气还是比她大许多。 扶澜喘着气,反身将她压在被上,凝望这张朝思暮想了十四年的脸庞。 混着药味的男人气息涌来,长宁心一颤,瞧见他眸中刻骨想思与痛苦,忽也一滞,停了挣扎。扶澜缓缓俯头,唇轻落在她嘴角,长宁却被这触感惊醒,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厌色掠过,厉声道:“放开我!” 扶澜看到她的厌恶,心里刺疼难当,妒色浮起,忍不住问她:“长宁,这么多年了,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天?” 长宁一震,手抓紧丝被,良久方笑道:“你想知道答案,就先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扶澜抱着她的手缓缓松去,将脸转开,不敢再与她对视,只淡道:“我是苍羌之王。” 长宁那笑愈发苍凉,竟笑出声来。他还是不敢,不敢告诉她实话。 他问过她很多次,问她到底有没爱过他。她知道他在嫉妒谁,可他却不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早在十七年前,她把自己交给他时,就已经回答过了。 那天大雨刚过,天空无云,月华清朗,她在北望楼对他说—— “王,长宁心里已经没有别人,只有王,长宁愿意真正成为你的妻子,你的女人。因为,我爱你。” 可他竟然不知? 竟然不知…… 这么多年,她都求不来一个答案。 “还是不肯回答我吗?”长宁喃喃着。 扶澜坐起,仍喘着,面色愈加苍白。 这个问题,他不敢回答。 如果他是左尚棠,他就是她的杀夫仇人,弑君之人;如果他是扶澜,那他就 分卷阅读147 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不管哪个答案,她都会恨他,所以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敢回答她。 他对得起天下,唯独负了她。 “王上,皇后娘娘,奴婢有急事禀报。”外头忽然传来宫人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 “何事?”扶澜问道。 “殿下要进北望楼,与守楼的赤血军起了争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 ☆、第85章 遗诏 江善芷似陷入雾中, 对外界的感知只剩下了身边的声音,两侧太阳穴钝钝作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朝某个地方走去。四周景物灰蒙蒙的,连左一江她都看不清了, 可高耸的北望楼却清晰无比, 矗立于她身前。 北望楼里没有灯火,可她却看到最高处发出诡异的红光, 天空似有狰狞怪脸俯望而下, 时哭时笑, 时喜是怒,变幻着表情, 守着北望楼。 那张脸, 她在梦里见过。 江善芷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朝着北望楼一步步迈进, 仿似有东西远远在召唤她。 “阿芷?”左一江紧紧拉着她,另一手已将软剑抽出,横在两人身前。 北望楼下有只百人身着赤血铠的军队守着, 守楼兵士已举起□□, 枪尖对准两人,负责守卫的将领横枪于前,拦向了两人, 丝毫不退让。 “殿下,宫中重地,不得擅入。王上下过旨, 无他手谕者擅闯此地,格杀勿论,属下职责所在,请殿下恕罪。”将领肃杀道。 他说的是苍羌官话,左一江倒能听懂。 左一江看了眼江善芷,她眉头蹙得很紧,还在无意识地往北望楼走去,他也不明白她到底出了何事,最初只是带她在苍羌皇宫里逛逛,想让她宽宽心,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北望楼前,江善却忽然着魔似的非要上北望楼,进而引发了守楼将士与他们之间的对峙。 如今,他只能紧紧拉着她,防止她伤到自己,也防止别人伤到她。 “那里……我要去那里……”她不能往前,迷茫的神色现出急切,木然地抬手,指向空中。 左一江跟着看去,却只看到漆黑夜空与月色下的北望楼,并无异样。 “这楼里有什么?”他问道。 “属下只是奉命守楼,至于里面是何物,属下不知。”将领答道。 左一江见他之言不似作假,不再多问,只狐疑地抬头,陷入沉思,江善芷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趁他沉思之时竟狠狠甩开他的手,往北望楼冲去。 将领见状枪尖一抖,刺向江善芷,想将她逼回,不料枪才刚出就被一阵剑光拦下。 “阿芷!”左一江急叫,他挡下将领,伸手拉住她,可楼前的兵士见势已提枪围来,他怒意盛,一边拉着她,一边挥剑,索性护着她往北望楼跑去。 正是紧急时刻,喝声远远传来:“住手!” 长宁扶着扶澜帝赶到。 赤血军们收了兵刃单膝落地,左一江便提剑拉住江善芷站在人群中,转身冷冷问:“里面是什么?” 扶澜一边咳嗽一边道:“楼里放的是关乎我国运之物,孤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正式继位为王,便能知道!” “关乎国运之物?”左一江看看江善芷,并不相信他的话,“关乎国运之物怎会让人迷失心智?” “王儿,你不相信我们?我是你父王!”扶澜咳得更厉害了,说话断断续续,目光却极为痛心。 “父王?”左一江举起剑,笑得乖戾,“不管是谁,若敢伤到她,我便杀之,哪怕是你,父王!” “放肆!”扶澜松开长宁的手,面现怒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弑君杀父的大逆不道之言!” 江善芷隐隐约约地听到争执的声音,她很想再往前走去,可左一江和扶澜的声音将她生生拉回,她用仅有的清明逼自己停步。 “一江,你先带她回去吧,我瞧她有些不支。”长宁走出,拦下扶澜怒气,“这楼里之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长宁!”扶澜喝止她。 长宁却不转头。 左一江与她对视良久,方缓缓抱起江善芷,道:“我记着你今日之语,最好别骗我。” 语毕,他便抱着人纵身掠起。 “她是你母亲!是你母亲……”扶澜目光随着左一江身影而望,声音却由怒转哀。 直到左一江身影消失无踪,扶澜方转回目光,却见身畔长宁怔怔的,双眸已红。 她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她。 “长宁,对不起。”扶澜心如针扎,抬手拭她眼眸。 长宁转脸避过,淡道:“北望楼是你为我而建,如今连我也不能进吗?” “长宁……”扶澜的手僵在半空。 “那里面有什么?我也想看看。”长宁一整衣襟,朝前迈去。 守楼的赤血军们没得扶澜吩咐,又将长/枪举起,沉默不语。 “你可以下令,让他们将我杀了。”长宁一步一步,迎着枪尖。 “长宁!”扶澜阻不她的脚步。 长/枪终还是在他的示意之下缓缓放下,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北望楼里。 …… 北望楼最高的北望台里莲花灯只剩不到半数还亮着,灯座无油,只有细细的灯芯上一簇幽蓝火苗,静止般亮着。 长宁毫无意外,她沿着灯走过,在北望台的窗下看到云照。 他席地而坐,长发轻束脑后,身上一袭广袖素袍,将他衬得如仙人。 “国师大人,你算到我要来?”长宁走到他旁边,瞧见他身前长案的对面已经摆好蒲团与清茶,茶水正往上冒着热气,显是才刚沏好的。 “长宁公主,也试试我的茶?”他没回答,只是请她坐下。 长宁跪坐下,端茶轻饮,慢道:“这茶普通。” “此茶名为寡欲,品来自然无味。”云照面露微笑,仰头自饮一杯,似在喝酒。 “国师修行之人,求的是清心寡欲,我等凡夫俗子却没国师的修为,只好奔忙于尘世,为七情六欲所苦。这茶,不喝也罢。”长宁将茶推开,道,“国师既已算到今夜有客,自然也知晓客所为何来。” “此为易魂大阵,名曰心引,乃以生人寿命为阵引,魂力为油,方可驱动。阵启之后,引阵人与法阵合而为一,阵灭人亡,反之亦然。阵灭之后,生人魂力干涸,不再入六道轮回,没有来世。”云照虽笑着,眼里无悲无喜,似神佛,连怜悯都没有感情,“我王说了,若公主想要灭阵,便让臣随公主之意。公主可想灭阵?” “生人寿命为引?哪个生人?”长宁捏紧茶盏,再也感受不出茶水温热。 “我王扶澜。”云照道。 阵灭人亡,不入六道。 扶澜没有来世…… 分卷阅读148 …… 天罗山,凤夷族狩猎别苑。 一青一紫两道人影在空庭间缠斗,拳脚划出风声,呼呼作响。两人一边拆招一边往庭前放置的巨石抢去。不过半盏茶时间,紫色人影就败下阵来,才刚触到巨石就被青色人影一掌推在肩头,退出数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江女吏,得罪了。”沈鹏见状收手,拱手道歉。 姜桑梓揉着肩从地上爬起,旁边随侍的小叶忙跑来扶她,急道:“姜姑娘,你没事吧?沈大哥手也忒重了!” 沈鹏见状摸摸鼻子,不吭声。这凤夷族的男人和女人似的,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唉,我没事。”姜桑梓避开小叶,跑到沈鹏身边,问道,“沈统领,我今天的表现如何?” 为了救霍翎,姜桑梓与凤夷女君定下鼎武之试,她以身上有伤为由,将比试日期推后了十天,又找借口让凤夷女君把沈鹏给放出来,如此她才有时间,有师傅,能教自己如何赢过凤夷女君。 如今六天过去,她天天都拉着沈鹏教自己武艺,从早到晚。她是将门之后,小时学过些拳脚功夫,不过也没认真学,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但招式到底还记得,而江善芷恰又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身的怪力,姜桑梓便思忖着,只要她能抢先进入秋狩堂,比凤夷君早一步举起鼎就算赢,不需要打败凤夷君,所以她的目标是如何才能在凤夷君的攻击之下,比她更快进秋狩堂。 “比昨天好多了,但要想比凤夷君快,还差很远。”沈鹏夜探时曾与凤夷君交过手,凤夷君虽为女子,可拳脚功夫并不含糊,根基扎实,招式浑厚,不好对付,以姜桑梓这三脚猫的功夫,只要被对方打上一拳恐怕就起不来了。 “那再来,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能改进之处。”姜桑梓并不气馁,拿手背抹抹汗,还要继续。 “姜姑娘,你练了一早上,歇口气吧。”小叶心疼地递水给她。 姜桑梓这才觉得渴了,仰头便灌。来凤夷几天,她倒学了些凤夷女人的作派。 小叶掏出帕子,凑上去为她拭汗,沈鹏摇摇头,把脸转开。姜桑梓却被小叶的体贴给吓了一跳,挥手就打开他的手,道:“不用了,小叶,谢谢。” “您嫌弃奴?”小叶这几日接二连三地被她推拒,早已满腹委屈,此时都涌上心头,不禁红了眼眶落起泪来。 姜桑梓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看到男人说哭就哭,比江善芷还夸张,顿时傻眼,反应过来后想叫沈鹏帮忙,这家伙见情况不对,早就转身假装没看到,她只好笨拙劝小叶:“没,我不习惯有人靠近,你别哭了,我错还不行吗?” 小叶便哽咽道:“姑娘没错,是小叶的错,没服侍好您,惹您不痛快了。” “……”姜桑梓深感无力,心里只道,原来不管男女,并非谁都有三妻四妾的本事,反正她是没这能耐了。 “姜姜。”霍翎声音突然响起。 姜桑梓循声望去,果见霍翎出现在庭院的小路口前,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侍。她如获大赦般飞跑而去,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你怎么来了?伤好些了吗?凤夷君肯放你出来?” 自定下比试后,她就再没见过霍翎,凤夷女君不让见。霍翎却是因为伤到今日才算能下床,又听说了比试之事,便匆匆来寻她,谁也拦他不住。 “我再不来,你该上天了!”霍翎捂捂左肩,面带三分怒意。 小叶见姜桑梓跑开,忙又跟过来,霍翎见了他怒火更盛,冷冷盯了小叶一眼,把小叶吓得离她三步远就不敢再往前,只有沈鹏施了礼,喊了声“殿下”。 姜桑梓见状笑了:“我才发现,你有正宫娘娘的架式。” “你还笑?”霍翎自然是不高兴的。她生得貌美,到了凤夷有那清秀的男侍倾心于她再正常不过,再加上旁边还有个沈鹏……那可是姜桑梓当初一心想嫁的人。 “唔……霍翎,你今天这打扮,好看极了!”姜桑梓绕着他一圈转,最后目光停在他脸上。他今日穿的是月白广袖衫,衣上绣着芽色松枝,长发披爻,掩着仍旧苍白的脸,与在大安时爽利的模样大不相同,倒似画里迎风而立的旧时美男,风流飘逸。 霍翎面上一烫,恨不得把这人揉到怀里狠狠吻了好叫她住嘴,可她仍是“江善芷”,碰之不得。 “谁让你与凤夷君比试的?”他沉下声,不和她再废话,“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与凤夷君比?拳脚无眼,万一有个差池……” “霍翎。”姜桑梓打断他,“不会有事的,我有师傅教着呢。沈统领,我这学生还不错吧。” 沈鹏早就看出两人间的不寻常,但霍翎是储君,未来天子,两人之间也无逾矩举动,他只能权当不知。 “殿下,江女吏逼着我教她的。”他得撇清关系。 霍翎瞪她。 “你别这样瞅着我。”姜桑梓怒视沈鹏一眼,转头温言朝霍翎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受伤,这身体是阿芷的,我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她顾着。” 霍翎还是没说话。 “霍翎……你三番四次救我,这次也让我帮你一回。”姜桑梓眼神闪动,像撒娇乞糖的小丫头,见他仍无动于衷,她索性俏脸一沉,堵气道,“除非你看上了凤夷君,真想留在这里当她的妃子,那我就成全你,如此我也好向凤夷君讨个闲散亲王当当,在这里也享享齐人之福。” “你敢!”他的越说越不像话,气得剑眉倒竖,手倏尔点出,利落地按在她肩、肘 、腰等几处穴道上。 姜桑梓顿时半身酸麻,变了脸色:“你干嘛?” “这是人体几处要穴,你打不过凤夷君,只攻她要穴便可,能有一招得手,就够你跑赢她了。”霍翎很快又扬手给她解了穴,“你想学,我教你就可以,你不需要别的师傅。还有,叫那个人离你远点。” 姜桑梓揉揉手臂,回头看了霍翎指的人,正是小叶。 她眼珠转了转,吐舌小声笑他:“咦?有人打翻醋坛了?好酸呀。” “姜桑梓,我记得你怕痒吧?下次换回来的时候,要不要试试封穴挠痒法?”霍翎笑眯眯道。 “师傅,弟子什么都听你的!”姜桑梓马上收笑,一本正经道。 想起前几次的惩罚,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露了那笑容,就叫她浑身发痒。 怕及。 …… 夜已深,寒露降下,天空飘起细雨来。崇华殿上烛火通明,赤霞关送来的最新战报并舆图一起摊在桌上,左一江站在桌案正后方,长宁立在他身侧,正俯头看舆图。 桌案之前站了六个臣子,正在与二人商议对策。 “目前首要之事,恐怕是找到大安太子殿下。”站在最前面的臣子开口,“ 分卷阅读149 大安太子在我国境内失踪一事已传到淮岭,已惊动三司并大安在南疆边境的守军。如今守军集结于天罗山下待命,大安已另派使臣前来欲求大安太子行踪,两日后就要到达,若然到时我们交不出人,恐怕两国战事难以避免。” “赤霞关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卑犁族攻下怀谷镇、铁马山,若再这样下去,赤霞关不保。”另有一人回道。 “札力传信给我,已寻到凤夷踪迹,正带人循踪找去,再等几天。”长宁一边说一边低头看舆图,问左一江,“赤霞关的战势,你有何想法?” 左一江指向铁马山一带:“这里是图鲁族人聚居之处?” “是。”长宁点头。 “图鲁族生性温和,擅长种植畜牧,族中存粮颇丰,卑犁族先攻铁马山,怕是打算先将图鲁族攻下,掠其粮草为补给。我记得高梅族聚于铁马山西侧,是你的人?” “你想调高梅族人马攻打卑犁?” “不,打不过。让高梅族人协助图鲁族守城。我看过探子战报,卑犁族不事生产,此番攻打赤霞关所带的粮草并不充足,无法支撑长期攻打赤霞,再加上他们还要养布玛族的兵马,粮草必捉襟见肘,只能靠掠夺补充,故他们眼下最想攻下的,应该是图鲁族。帮了图鲁族,就相当于帮了我们自己。”左一江指尖在舆图上接连点下。 长宁点头,她才与他说过一遍十六部族的特点,他已尽数记下,化为已用。 “话虽如此,可还有些问题……”她心中虽欣慰,可脸上并不显,反有些严苛,正要反驳他,外面却忽然传来高声禀报。 “启禀娘娘,殿下,王上急召娘娘。” “本宫不是说过了,今夜与殿下并诸位大人商议军机大事,不得空闲。王上若是身体不适,便先着太医看看。”长宁冷道。 “王上口谕,事关国运与立储,故召请娘娘无论如何必需往泰安殿走一趟。”前来禀报的宫人拭拭汗,继续道。 长宁揉揉眉头,道:“罢了,今夜就商到这里,夜深了,诸位大人就在宫里对付一宿。” 言罢,她又朝左一江道:“一江,你也回去歇了吧,明日就是太子册封大典,待大典结束后,我们再行商议。” “散了吧。”长宁甩袖走出桌案,跟着宫人匆匆而去。 左一江冷眼瞧着,竟在她身上察觉到一丝帝君之势。 …… 泰安殿烛火通明,扶澜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纸诏书,正细细看着。他刚发过一场火,气息有些急促。像很多久病的人一样,他的脾气难以控制,从前引以为傲的冷静都不存在,他只是个行将就木的人。自从长宁踏进北望楼见完扶澜至今已四天,他只见过她两面,每次都不超过半盏茶时间。 殿外的守卫换过一批,他知道长宁已经把宫里巡视的人都替换成她的人,像在防着什么。他欣慰也悲伤,这样的长宁,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她陪他征战三年,看过数不尽的杀戮,早已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公主。他知道,她那样的人,若不回宫便罢,一回宫就不会再心慈手软。 她历经大安与苍羌两场政/变宫杀,王心早生,冰冷无情。苍羌交给她,她必会守得完完整整地交到左一江手上,他是放心的。 可他还是想见她,想她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多陪陪他,让他见见从前的长宁,哪怕一面,都好。 “王上呢?” 淡漠的声音响起,扶澜露出笑容,长宁来了。 “长宁,我在这里,快过来。” 长宁走过屏风,看到他的笑脸眉头微蹙。 “王不是有急事要与妾身商量?”她没有行礼,径直走到床边。 “你看。”他将手中诏书举起。 长宁接过诏书,一边问他:“这是何物?” “遗诏。立一江为王的遗诏。”扶澜扶着床柱缓缓站起,小心翼翼看着她。 长宁目光微滞,停在了诏书之上。 迦律为王,皇后监国辅政? “王,后宫不得干政,这遗诏不妥。妾身是个女人。”她抚过诏书上的字,摇头道。 “没什么不妥,你是我教出来的,我知道你可以。”扶澜按住她的手,又自腰间摸出一枚婴儿手掌大小的玉佩,放入她掌中,“此物是明光殿暗格的钥匙,开启暗格的锁孔在我椅上,你仔细对对便可寻到。玉玺收在暗格里,如今……都交给你。” 长宁低头看遗诏落款,还未盖玺。 “王,你这是何意?”她心里暗惊。 “我都交给你,你再信我一回好吗?我是将死之人,只想最后多看你几眼。”扶澜握紧她的手,目光似有乞色。 “你要我信你什么?”她与他对视。 “信我……信我爱你。”扶澜温柔笑起,纵然年岁已老,可这一笑,却还有十七年前的温柔。 “我从没怀疑过,是你自己在怀疑自己。”长宁卷起遗诏,扶他坐下,跪到他身后,轻轻梳起他散落的发。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连你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否爱过我。”她浅浅笑了。 “不,长宁,我爱你,我知道的,我爱你!”他转身抚上她的脸,眼里的温柔有几许执拗。 长宁才刚梳整放在掌中的发转眼又乱了,她只好重新来过。 “爱我?拿什么来爱?你连来世都没有了。下这么大的赌注,值得吗?” “能换来你的爱,就是值的。”他道。 “我的爱,从来不用换,也换不到。你想听吗?”长宁叹口气。 “你说我便听。” 扶澜静静将头倚到长宁怀里,听她和缓的说起旧事,如同多年前他给她讲苍羌的历史那样。 长宁想起天真烂漫的岁月,想起大安皇宫里无忧日子,不由自主露出笑来。 “其实,你们虽然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可是脾性却完全不同,很好区分。” 左尚棠自小生于山野,行走江湖,身上有着难驯的野性,这一点,和左一江倒很相似。扶澜就不同了,他长于宫中,受过极好的教育,温柔内敛,沉稳优雅。 “我十二岁就认识尚棠,追他追遍整个兆京,他是我这一生最无知无畏岁月里用尽全力想要追上的人,毫无顾忌并且任性的感情,他招架不了见我就逃,可每次有事,站在我前面的那个人,永远是他。”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仿如与生俱来的本能,从十二岁那年两人初识开始,历经大安宫变厮杀,到她踏上和亲之路…… “而你不同,你温柔,体贴,像润物之水,无孔不入,好到极致,但你会犹豫。你所有的好,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你是个帝王,你心里计算的,永远是如何能让手里的权势更强一分,脚下土地再大一寸。” 王心在上,帝君无情。 她早 分卷阅读150 就知道,如何不知? “对吗?扶澜。” 她唤他名字,不再叫以王相称。 ☆、第86章 长宁的过去与现在 十七年了, 长宁仍清楚记得自己与左尚棠的初识。那天大安朝的皇城下着大雪,她的二皇兄从云谷回来,她飞奔去见他。地上的雪太深,她有一脚踩得太重, 竟陷在里头再也拔不出来。二皇兄笑着过来帮她, 他身后跟了个穿太监衣裳的少年探出脑袋,冲她“嘿嘿”直笑, 一点都没把她这公主放在眼里。二皇兄与他一左一右掺了她的手, 荡秋千似的把她从雪地里□□。 她一落地就朝他伸出魔掌, 也不管他是谁,他被吓了一跳, 利索地逃了, 她就拔腿追他,可不幸的是她又一脚踩到雪里, 左尚棠听见她的哀嚎,转过头来在雪地里捧腹大笑。 从始,她就记下他来, 一个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的少年, 笑的时候很明亮,不笑的时候却像那年大安朝的积雪,又深又冷。 后来他才说, 他以为公主都是高高在上、温柔大方的,没想来一来就遇上个混世魔王,任性霸道得叫人难以招架, 唯的逃开,远远的…… 她其实有些同情他,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进宫当了太监,必有些不为人知的苦衷,所以每每他跟着二皇兄回宫,她就想法子给他些好处,不是吃的就是用的,不过这人总不领情,她有时气极就追着他跑,有回都把他逼得跳到甘露池里躲她。她想,他其实挺嫌弃她的吧,可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他又总是帮她,明的帮暗的帮。照理说她深得帝后宠爱,没人敢惹她,可偏偏因为这个原因,她吃过不少暗亏,后宫争斗、子嗣争斗,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但凡他有回宫,她就能无所顾忌地玩,因为不管是掉池里、遇到发疯的马、啃了下过药的饼……反正他总能从犄角旮旯里出来帮她一把。明明她总追不上他,找不到他,他却能一下子就出现。 这不公平。 她忿然,就一直一直追他。 直到十四岁那年,帝后开始替她的婚事操心,她心烦,便悄悄躲到二皇兄的昭煜宫里。昭煜宫是个好地方,二皇兄不喜人服侍,所以里面没有宫人,很安静。她躲进去的时候,皇兄没回来,她在温泉外的花榻里睡了个好觉,睁眼的时候却看到轻缦下站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看她。 她吓坏了,定神一看那人却是左尚棠。他衣裳褪至腰际,胸膛上大大小小许多伤痕,她看傻了,左尚棠却也惊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左尚棠很快拉上衣裳,语气很不好地问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她傻傻回答后才醒来,冲他发脾气,笑他——你就是个太监,有什么好怕人看的。 他那天心情似乎很差,没有像平常那样见到她就跑,听到这话后从温泉台上跳下,把她逼到了花榻上,用能醉人的声音问她:“我要不是太监呢?” 她第一次害怕他,伸手推了他,从他身边逃了。 后来事实证明,他真不是太监,只是二皇兄在云谷的伙伴,两人在京里查探重要的事,他为了方便随二皇兄进宫,才扮作太监。皇帝知道这事后,封了他一个不大不大的禁军官职,让他能自由随二皇兄进出,他终于不用再扮作太监。 她却乱了。母后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父皇问她京中男子可有她钟意的,她唯一能想起的人,就是左尚棠。她仍旧追逐他,他却躲得比从前更厉害。越是见不着,她越想他。 十五岁那年,九王作乱,掀起宫变,趁着祭天之机刺杀她父皇,刺客猝不及防出现,外面被叛军包围,她身陷险地。那是她第一次面对赤/裸的生存死亡,吓得慌了手脚,连逃跑都不知要往哪里跑,仍旧是他,他手执长剑把她牢牢护在身后。叛乱过去,她连一丁点破皮都没有,他却身中数剑,休养了半个月。 那样的左尚棠,像一簇火焰,引着她飞过去。 她确认,自己爱上他。 她挣扎了很久,在得知他要回云谷的第二天,将他挡在宫门前,向他直言爱慕。 他说她是公主,他只是一介武夫,给不了她幸福。 她说没关系,她可以放下公主之尊,随他踏进江湖,跟他四海为家。 那是年少的爱情,无知无畏,像灯蛾,冲动却纯粹,不计后果。 他却说,公主之爱,非他所想。 他不爱她。 她很想问他,既然无心,为何这些年总要默默护着她? 可终究在他冰冷的眼眸下,她没问出口。属于公主的最后一丝骄傲拉住了她,她默认他不爱她这个现实。 那天,她彻夜哭泣。 第二日,她照常起来,做回长宁公主。 他不再踏足京城。 他们两年没有见过面,她慢慢忘却、埋藏属于他的无忧岁月,长大、成熟,直到十七岁,他们重逢。 她的十七岁,是这辈子都迈不过的坎。帝后猝亡,她一夕之间失去挚爱双亲,两个嫡亲哥哥,一个领兵在外,一个去了西北,身边没有至亲。皇权更迭,皇位被五皇兄夺去,朝堂有奸侫把持朝政,整个皇城充满血腥与不安。苍羌的扶澜帝在这时向大安求娶公主,她不愿留在兆京,于是自请和亲,远嫁苍羌。 和亲的路上,她遇苍羌刺客,被苍羌的狼王将军所救。她永远记得她躲在马车下,看到戴着骨制面具的男人弯腰望来,她吓得往里缩,他无奈掀起面具。 苍羌的狼王将军竟是左尚棠。 他朝她伸手,说——“长宁,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不去和亲了。” 她狼狈地站在他面前,努力挺起胸膛,推开他的手,拒绝他的提议。 她曾经最无畏的心情,坦然面对自己的爱情,那时她抛弃公主的骄傲与尊严,愿随他浪迹天涯,可他拒绝了,从此她只是大安的长宁公主。公主有公主的责任,她远嫁苍羌,肩负着两国邦交之责,大安已是内忧外患,再也经不起南疆战事的折腾。 最该任性的岁月她不能放肆任性,如今她已经没有任性的权利了。 “就算是我死了,尸体也要送到苍羌王手中。”她向他开口,并求他再帮她一次,护送她去苍羌国都大梁。 她的要求,他无法拒绝。 所以,他跋山涉水,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怀里。 她在大梁见到扶澜,彻底惊呆。 扶澜与左尚棠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是孪生子。 …… “扶澜,你知道吗?在认识你之前,我觉得你卑鄙。”长宁替扶澜绾好发,随手拔下自己发间的碧玉钗固定住他的发髻,“你趁人之危,在大安危机重重之时向大安提了诸多要求,以南疆威胁我们妥协,逼得大安不得不派公主远嫁和亲,送来无数金银珠宝、猪马 分卷阅读151 牛羊。所以我讨厌你,但你却是我丈夫。” “我知道。”扶澜记得。即使他长得与左尚棠一样,也没能在她面前讨到半分好,那时的她娇艳得像朵鲜红的蔷薇,扎手得很,礼仪教养很好,却一直对他不愠不火。 直到两人正式大婚,他们在布置得喜庆的永乐殿里,对着殿上燃烧的红烛相顾无言。她很紧张,望来的眼神像豁出所有,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恶棍。他知道,她没准备好做他妻子,他不愿强求,所以给了她时间。 那时他自信,相信她总有一天会爱上自己。 “我很感激你的耐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习惯。”长宁笑起来,很开心。 他这一等,就是两年。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会侵蚀人的心,慢慢地让人再也分不清这感情到底是依赖还是爱情,又或者习惯本身就是爱情的一种形式。 水滴石穿,更何况是人心。 他和左尚棠不同,他太温柔,体贴到无微不至,一丝委屈都没让她受过。 “没办法,你那会像只不会发声的小老虎,我怕逼急了你要咬我。”扶澜也笑起,声音低低的,间或夹着一两声咳嗽。 她笑吟吟的模样真漂亮,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 刚到苍羌时,她一句苍羌话都不会,也听不懂,没什么人能与她对话,只有他。他的大安官话学得很好,虽然国事繁忙,但早晚两膳总是在她这里用的,借着这点时间他慢慢告诉她苍羌的历史,十六部的来源,还有他从前的种种趣事……他一定是个极擅长讲故事的人,娓娓道来一段往事时就叫人沉醉。 两人慢慢就熟了。 在去苍羌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娇贵的人,可到了苍羌后她才发现自己怎么那么娇贵,饮食不习惯,气候不适应,心里又寂寞,开始三天两头就生病,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扶澜政事一结束,就要去看她,听御医说她的病情,仔细看她的药方,连她喝药都亲手照顾,在她病好些的时候,把她拉出永乐宫,指着一间间宫殿教她认清。 “那时候,你每天都拉我在宫里走一个时辰,把我累得不行,夜里沾枕就睡。我从小到大,还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长宁想自己那时是又气又无奈吧,谁让他是帝王。 “你在宫里呆久了,要多走走身体才能好。”扶澜也是没办法,谁叫她身体总也调不好。 长宁轻轻一叹。 就那么走着走,她的身体倒真好了不少。忽有一日,他将她拉到城墙上,带她看大梁。夕阳下的大梁很美,但他并不满意。 他说:“长宁,你看我苍羌国都比起兆京如何?” 她自然不能说不好,便敷衍过去。 他却一眼看透,也不恼,只是说:“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大梁比不上兆京,不过你放心,给我十年时间,我一定让这里比兆京更繁华,我还要一统十六部族,做苍羌从古至今第一帝。”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眼底是写不尽的锦绣河山,笑容里有描不出的万里云空。年轻的君王将心中大志说给她听,他的野心蓬勃如朝阳,藏在温柔之下,让人欣赏也让人心惊。 她回了他一句话:“那我便做辅佐你成就帝王霸业的功臣。” 不说妻,她说了臣。 他哈哈大笑,她被笑红了脸。 “不管怎样,我的身体还真的好了不少。”长宁扶他靠到迎枕上,给他倒来水,继续说着。 她的身体好了,扶澜开始带她往宫外跑,她开始接触苍羌这个与大安截然不同的国家,看了很多百姓疾苦。他批折之时,她就在他身边呆着,他会教她朝事,也问她意见,她慢慢对这个国家熟悉起来,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她记得第一次向他说自己的想法,就是关于两国边民。那是还没有长宁城,她提了个关于互市的意见,洋洋洒洒说了半天,最后以为他要取笑她,没想他却夸了她,更将此事交给她。 他说,她是大安的公主,是苍羌的国母,只有她才有办法同时替两国百姓说话。 她听了他的建议,以大安公主与苍羌皇后的身份站了出去,忙碌起互市之事。 互市成立那天,她喜极而泣,为自己终于替两国百姓做了些事而高兴。他第一次抱了她,擦掉她的泪水,给她拎来一坛酒,陪她喝得酩酊大醉。 从那以后,每每有高兴的事,他都陪她喝洒,不为解忧,却为喜乐。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年,他为师为友,陪着她从无知无畏的少女成长为真正的皇后。天下人都感激她为两国邦交,为百姓所做的事,却无人知道,她的光环有一半属于扶澜。 “别夸我,那是你做的,我只是为你提些建议罢了。”十七年过去,他还像当年那样谦虚,不抢她的功劳。 “那北望楼呢?这总归是你为我建的吧?”长宁凝望他。 扶澜沉默点头。 在苍羌虽有他宠着,她到底还会思乡,每逢月圆总要呆呆看月亮,他想哄她开心,就建下这北望楼。 北望大安,解她思乡之苦。 为了她,他做了很多事。 楼建好那日,他带她走上北望台,引她北望大安。她看着遥远故土,泪水无法克制,在他胸前哭成泪人。扶澜再无法忍耐,用力抱紧她,吻去她脸上泪水,将她压在北望台上,问她可愿真正成为他的妻子。 他忽然变得咄咄逼人,不给她逃避和思考的空间,她习惯他的温柔,便被他炽热的靠近吓到,不假思索推开他,想寻得喘息的时间,他却误解她的意思。 他失望而悲伤,凝视她许久,说他已经给了她足够长的时间。 她拉着他的手,相解释却无从说起。 他仍然没有逼她,只是温柔的目光渐渐凝固。他松开手的时候,长叹了一声,像做了某种难以选择的决定。她没听懂,也没看懂,只是隐约觉得他变了。 “知道吗?那时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我惶惶不安,觉得自己伤了你。其实我从不抗拒成为你的妻子,从我踏上苍羌和亲之路时起,我就把过去彻底抛弃了,我知道你是我的王,我是你的妻。我想向你解释,可你不再见我,不曾向我交代半句就离宫消失。我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布玛族人进犯苍羌赤霞关,情势危急,你以帝王之身领兵亲征。”长宁捧回他喝剩的茶,看了片刻,忽仰头将余茶一饮而尽。 茶已冷,她的声音也渐渐冰冷。 “一去两个月,你终于回宫。” 扶澜手一颤,用力攥紧丝被。 温柔的回忆结束,血雨腥风涌来,所有的悲哀,都从那时开始。 因为回来的那个“扶澜”,是左尚棠。 …… 左尚棠从小就作为扶澜的替身养大,回归苍羌之后也揣摩过扶澜的一举一动,要假扮作他并非 分卷阅读152 难事,旁人根本分辨不出。 她两个月未见扶澜,早已思念至极。两年的陪伴点滴过心,人非顽石,便无关风月,这感情也已深入血脉。她去找他,听闻他受伤,心中忧急,想要亲自照顾他,岂料他待她冷淡,婉拒她的好意。她只当他还气她分别前的抗拒,在永乐宫想了一夜,将这两年时光逐一回顾,终是发现扶澜早已深植入心。 她穿上苍羌的青鸾裙,梳起临仙髻,眉间点上莲纹,将他约到北望楼上,怀揣着少女的羞涩,向那个“扶澜”倾诉满腔柔情。 她说她从踏上和亲之路就已抛却过往; 她说她这辈子只会是他的妻; 她说她早已准备好,成为她的妻子; 她说她愿意与他此生携手,辅他帝王路…… 只是因为,她爱他,没有多余的原因。 他怔怔听着,看她在自己眼前褪下青鸾裙,缓缓展露白玉无暇,美得让人疯狂。 她朝他伸手,依到他胸口,听他胸膛怦然而动的心跳,最后迎来他失控的缠绵。 他们在彼此唤对方的名字,她叫他“扶澜”,只是因为情动,他只回应她一声声的“长宁”…… 一声又一声的“长宁”,非关情动,只是他痛苦至极的倾泄。无法宣之于口的爱,被她当成另一个男人的悲哀。她在他耳边每提一次“扶澜”,每说一句“爱”,就像刀刃划过。 漫长的岁月里,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她,可她却已经不再是他的长宁了。 她忘了他,忘了天真烂漫的过去,忘了雪地里的笑和无数次的追逐,她眼里只剩下扶澜。 她已经与他告别,他却停在原地。 她永远不知道,那夜的刻骨缠绵,左尚棠有多痛。 她在绽放,他却在凋零。 …… “我怀孕了,他也越来越像你,像到我根本无法分辨。”长宁苦苦笑起,和着泪水。 左尚棠怕她知道真相会恨他,也怕她痛苦,所以用尽一切办法扮演扶澜,伪装成她爱的人,温柔体贴,守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终究这些并不属于他,这一切都是扶澜的,他想拥有,只能永远变成扶澜。 “告诉我,你为什么让他扮作你的替身?”长宁看着扶澜的眼睛问道。 扶澜手心中的丝被皱作一团,开口时声音喑哑:“我在赤霞关受了重伤,怕被外族知道了会大举进犯,将我苍羌吞噬干净,所以要他进宫扮成我,隐人耳目……” “就只是这样?”她泪水爬过脸颊,“难道不是因为你嫉恨他日渐强大的名望与势力,所以设计骗他进宫?” 事到如今,他还在欺骗她。 扶澜不敢再望她眼眸,他沉默了许久,才缓道:“是,我嫉妒他。他是我亲弟弟,是带着怨恨回来的,我与他之间注定只能活下一个人。他回大梁不过四年时间,已经建下累累战功,收伏三大部族追随于他,麾下人马早就超过我,终有一天,他会要夺走王位,夺走江山,还有你。” 左尚棠的旧事,他早已查得清清楚楚,这其中也包括长宁公主。 “所以,你设了一盘必输的棋局给他?”长宁眨去睫上泪水,“而我……我是你这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你知道他爱我,故而利用我骗他假扮成你进宫。” 他想杀左尚棠,又贪他手中握着的那三族势力,便设下毒局,以受伤为名,先骗左尚棠说她在宫中有险,要左尚棠扮成他在宫中稳定局势,将他困在宫中。他再扮作左尚棠,暗中或收伏或瓦解这三族之力,夺走左尚棠之势。 “他也不笨,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可那时我已有身孕,他顾及我的情况不敢放手一搏,一直与你斡旋,直到我即将临盆,时局已然紧迫,他无奈之下把我送往西子岭的行宫避祸,希望我能逃过此劫,也想与你最后了断。可不想……不想你竟让人通知我宫中有变,将我从行宫里骗出,又设计让布玛族人以为你在我马车里,骗他们伏在西子岭下刺杀于我。” 长宁越说越快,不再给扶澜说话的机会。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又恰逢她临盆,她的马车上只有一个稳婆和一个侍女,她强忍分娩之痛冒死赶回,只是为了救他,可等到的却是布玛刺客。 那天左尚棠与他在大梁皇城中对峙,皇城中的人早就被左尚棠替换过了,两人所带兵马势均力敌,扶澜没想到他如此难对付,既便最后能杀他,也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所幸,他设了后招。 “你告诉左尚棠,布玛族人要在西子岭下刺杀我,如果他想救我,只能一个人离开大梁赶去,否则就要和你在大梁决出生死。”长宁继续说着。 若他们在大梁放手一搏,他根本赶不及去西子岭救她,那她与她腹中孩子都会死。他在王位与她之间作了选择,放弃最后一丝机会,单枪匹马去西子岭救她。 “扶澜,整整三十七刀啊,他为了救我伤到体无完肤,你怎能狠心至此!就算为了王位,你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要如此残忍啊!”长宁揪起扶澜衣襟,双目通红地质问他,“他死之后,你为免世人看到他的面容,就一把火焚去他的尸身,只立了个衣冠冢供世人瞻仰,将军威名赫赫,为苍羌建功立业,值得世人纪念。” 没人知道狼王将军真正死因是何,他依旧是个英雄,追随他的人不会替他报仇,只会归顺苍羌,扶澜兵不刃血顺利接掌他的势力,成就帝王霸业。 可扶澜忘了,还有她。 “你总问我爱没爱过你,那你呢?你又何曾爱过我?那天你从北望楼离去之时,在你眼中,我便已是你的弃子了。西子岭下你设计要杀的人,是以我与我肚里孩子的性命为代价。”长宁眼中恨意弥漫,似火焰滔天。 她什么知道,就这么埋藏了十七年,等他一句话。 可他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帝王之路,每一步都踩在鲜血之上。 “为什么你没杀一江,将他送到大安?”长宁松开他的衣襟,颓然坐回床沿。 “心软了。”扶澜不再辩解,倦然回她。 左尚棠死了,他的目的达到,赶到西子岭,扶澜只看到晕在马车里的她和她身旁的孩子。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被他抱到怀中,她醒来,以为那是他的孩子,在他面前泣不成声。他收起杀念,却又恨着这孩子,故而寻了理由说苍羌战祸起,恐留在身边不安全,亲手把孩子送到大安,交给霍铮,留他性命,却也让她母子分离一十七年。 而后三年,苍羌果然大乱,各部族之间争得你死我活,她陪在他身边,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战乱,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在绝境里共苦过,若说从前他喜欢她,是因她美丽聪明,那么此后三年的生死与共,才是他真正刻骨爱上她的岁月。 分卷阅读153 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女人,能如此爱着他,似苍羌这锦绣江山一样美丽。 平定战乱,统一十部,他登基称王的那天,将皇后的凤冠霞帔一并送给她,她却看也不看,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是啊,聪慧如她,在往后的三年时光里怎会弄不明白那段腥风血雨和九死一生意味着什么?她怎会不知? 她早就知道了。 在他质问她到底有没爱过他时,她就猜到了。 …… 殿外下起大雨,雨声哗哗不绝,就像那天夜里,长宁细细听去,仿佛厮杀的怒吼与刀剑的铮鸣还响在耳畔,她在马车里一边拼尽全力分娩,一边害怕越来越近的死亡。 孩子的啼哭响彻长夜,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侍女和稳婆都缩到车角落,只有她还躺着,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被汗水模糊的眼眸里她只看到被鲜血染透的左尚棠,他看到孩子,却笑了,只来及把狼王哨挂到孩子手上就倒下。 一句遗言都没有。 马车外,遍地尸体,成了她这辈子忘不掉的噩梦。 这噩梦她做了十七年。 她向扶澜求个答案,他却迟迟不敢回答。 可他终究避不过去,因为她心里早有答案。 “长宁,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怎样恨我都好,或者现在杀了我也行。可是长宁,你离宫十四年,我思你十四年,无一时不在念着你,如今我把苍羌送给你们,把这些年我积下的一切都给你们,用我轮回转世的机会,换回最后这一点点时间。”扶澜没替自己找借口,他只是握住她的手,几近哀求地道,“换我死前你陪我这一点点时间,长宁,我们分别了十四年,而我只剩最后这几天时光,我不求来世,只要死前能有你陪着就足够。已经十四年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长宁扯开他的手,缓缓站起,道:“扶澜,我今天过来,是与你了结这段过去的。你的来世我背不起,你的今生和我已绝。我与你,非死不见。” 扶澜骤然睁大眼,倾身探出,死死攥住她裙裾,道:“非死不见?长宁,你是我的妻子!你怎能如此?” “我是你的妻子?原来你还记着我是你的妻子?那你将我拱手让人之时可有想过我是你的妻子,你置我死地之时可想过我是你的妻子?我是大安公主,苍羌国母,你却陷我于不忠不贞之地!”长宁摇摇头,退后半步,狠狠抽裙,他的人跟着从床上踉跄而下,她却再无怜悯之色。 “别走,长宁别走……”他慌乱失措,想要拉她。 她俯身拾起遗诏,道:“遗诏与玉玺我收下了,你就在此安心养病。你死后,我必会将你风光大葬,抬入帝陵,你会是苍羌的开国始帝,会载入史册留芳百世,后世子民会永远记着你,就像……左尚棠一样。” “长宁……”他扶在床柱上喘着粗气,面色灰白地看她,眼中的泪毫无知觉落下。 “我不会再来见你,你也不必找人来传我。”长宁朝外行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了,你一直问我到底爱不爱你。这个问题,十七年前我就回答过了。我曾满怀爱意地告诉你,我爱你,愿意成为你真正的妻子,为此我甚至大胆勾引你与我行了夫妻之实。可我却不知道,那个‘扶澜’,竟是左尚棠!扶澜,你听清了,作为大安公主,我无愧于我的国家;作为苍羌皇后,我对得起苍羌子民;作为你的妻子,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仅此而已。” 语罢,她一振衣裙,疾步往外行去,不再有片刻迟疑。 走过屏风,她看到屏风外垂头站立的老宫人,他一动不动似朽木一段。她在他眼前止步,冷冷看他。老宫人当即跪下:“娘娘,老奴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 “没听到?怎会没听到,你明明听到了,太子殿下是我王的亲骨肉!”长宁冷语。 “是,殿下是王上的亲骨肉。”老宫人点头如捣蒜。 长宁却无放过他的意思,冷冽目光锐剑般凝在他背上,他吓得满头冷汗。 “砰——” 屏风被人撞倒,扶澜跌跌撞撞而出,倒在屏风之上,他咳得厉害,血大口大口自唇间溢出,滴在雪白屏风之上,似白雪红梅。 “长宁,求你,别走……”他仍在断断续续说话。 老宫人心有不忍,却惧怕长宁而不敢过去。 “跪着做什么,还不过去照顾王上。该请御医就遣人去请,该用药的就用药,本宫与殿下国务繁忙,就不过来打扰王上静养。等王上宾天,你再来找本宫吧。” 语毕,她甩袖而去,任身后凄哀满殿,从此,她与他夫妻缘尽。 …… 殿外,大雨滂沱。 长宁脚步在殿前微止,守在殿外的宫人忙将雨具取来,她却忽踏入滂沱雨中,雨水和泪而下,迷了双眸。夜雨冷骨,却不及心上寒霜半寸之坚。 恍恍惚惚地走着,雨里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到少年撑伞而来,依稀间是旧人眉目。 “尚棠?”她茫然唤道。 少年走到她身畔,执伞替她当去雨,淡道:“回去吧。” “你是……一江……”长宁呢喃着,忽掩面长泣。 站在眼前的少年,不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左尚棠,而是从上次北望塔下争执过后,就暗中打探扶澜的左一江。 殿上言语,尽数落进他耳中。 他扶起她,仍是淡淡的。 “母亲,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了结,从出宅到白月光…… 写文这么我年,长宁是我写过的唯一一个BE,虽然只是配角…… 倒数第四章了吧? ☆、第87章 离散 雨停, 山间云海漫漫,凤夷族的竹楼露出尖尖小角,似仙人宫阙。云海到近午方散,屋檐上的雨珠缓慢聚到一处, 沉沉滑下, 从檐角滴落。秋狩阁外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却已围满了人。巨大的牛皮鼓架起, 穿着兽皮甲的女人站在鼓前, 挥舞兽骨所制的鼓棒, 敲出沉慢的鼓声。 “咚——咚——” 心脏与血液慢慢沸腾。 姜桑梓站在空庭右侧摩拳擦拳、压腿转肩,正热着身。旁边悄然望来不少倾慕的目光, 她通通视而不见。今日是她与凤夷女君的鼎武比试日, 能不能救同霍翎,就看这场比试了。 不多时, 鼓声一停,有人高唱:“凤夷君驾到。” 她举目望去,凤夷君身披绛色披风从秋狩阁旁的石阶上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她眼睛一扫, 瞧见跟在最后的霍翎。他仍穿月白的素袍,脸色比起前几天好了许多,只是神情沉冷, 满面不愉,她便冲他笑起。霍翎早就看到她,她身是袭玄紫勒腰劲装, 长发高 分卷阅读154 束,满身的活力,笑得灿烂,极能感染人。 众人行过礼,凤夷君将披风一褪,露出被紧身劲装包裹住的匀长身躯,她径直走到姜桑梓身边,两相一对比,“江善芷”那单薄的小身板就像青松旁的一株草苗,轻轻一折就会断。四周呼声响起,都是替凤夷群助阵呐喊的人,姜桑梓压压耳朵,眉头长舒,朝凤夷君点点头。 两人都退到秋狩阁外的鼓架旁,姜桑梓深吸口气,双拳攥紧,微躬下背目视正前,心无旁鹜。击鼓之人双手同抬,狠狠敲下,姜桑梓只闻得一声沉重鼓声,似雷霆万钧敲在心头,她拔腿就往前冲出。凤夷君挑挑眉,纵步跟上,伸手便往她后领抓去,欲将她往后掼出。姜桑梓把身体一矮,避开她的手,却被她超到身前。 最初的重鼓响过后,鼓声转小,节奏密集如雨,咚咚不绝于耳。霍翎被安排坐在阁前的石座上,正对着秋狩阁的门,能一眼瞧见放在阁里的巨大铜鼎。 四周忽然爆起阵呼声,霍翎眉头却顿时紧蹙,凤夷君一拳砸去,姜桑梓避之不及,被打中肩头,倒在地上,疼得整张脸皱作一团,身上衣裳沾了泥污。凤夷君也不急着冲进阁里举鼎,她笃定对手不堪一击,便生逗磨之心,步步紧逼攻向姜桑梓。姜桑梓顾不得狼狈,就地一滚,避开她的拳,利落爬起不作停留只往阁里跑去。 四周嘘声一片,对姜桑梓只逃不打的举动很是看不起。 按照计划,反正她也打不过凤夷君,只能在速度上作文章,所以不管是沈鹏还是霍翎,教她的都是躲避与自保的招式,她身形小巧,挪移起来简直像只泥鳅,凤夷君要打中她也不容易。两人就这么缠斗着跑向秋狩阁,世大的铜鼎近在眼前,姜桑梓快出凤夷君半步,凤夷君自然不能让她如愿进去,便将逗弄的心一收,跃步出拳,姜桑梓似一心要进阁,丝毫没留意背后情况,凤夷女君一拳击在她背上。 她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霍翎从座上嚯然站起,眉梢挂满霜雪,沈鹏只能劝他:“殿下莫急,江女吏没事。” 话音才落,就见凤夷女君已欺身而上,不打算再给姜桑梓起身的机会,她算准姜桑梓又要逃,抬脚往她胸前就踩。姜桑梓紧皱的眉眼忽然舒展,她双手一抱,竟不偏不倚抱住凤夷君抬来的腿,手往凤夷君腿弯里一击,凤夷君只觉小腿顿麻,人跟着失衡跪到地上。 “凤夷君!”旁边响起阵惊呼。 鼓声越发急促。 这次,姜桑梓可没打算逃。在进阁之前,她要想办法拖住凤夷君的动作,否则就算她进了秋狩阁,凤夷君也不会放任她举鼎。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先示弱逃避,待凤夷君轻敌之后,再伺机攻击。凤夷君果然如她所料那样被骗了。 姜桑梓很快用双手双腿缠住凤夷君,像条蛇般紧紧攀在对手身上,这招术看着像死缠烂打,有些丢脸,引起旁边嘘声不断,她才不管这些,按着霍翎所授的方式,寻到凤夷君身上的几处要穴。她没有内力,只能用尽全力以拳击下,虽不能封住凤夷君的穴道,却也够让凤夷君行动受滞。 果然,姜桑梓觉得自己缠住凤夷君的手脚受到的阻力变小,凤夷君身体一软,她知道得手,飞快松手,闪电般窜入秋狩阁。 阁外忽然寂静无声,均捏了把汗瞧这最后时刻。 秋狩阁里除了正中摆着一口一人高的铜鼎之外,后面还有尊两人高的石像,雕的是面目凶悍的神祗。姜桑梓进阁之后就绕到鼎后,双腿与肩同宽,扎定马步,长吸口气,伸手住铜鼎两侧的铜环。 “江善芷”虽有怪力,但要举这铜鼎也着实不易,姜桑梓咬着唇,双臂绷紧,用尽全力,才缓缓将铜鼎抬起一寸。 “姜姜,快让开!” 她正要一股作气时,阁外忽然传来霍翎急怒的警告声。还不及细想,阁外涌来阵疾风,她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果断将铜鼎放下,正要往旁边走去,一声沉闷撞击声铜鼎上传出。 巨大的力量击在铜鼎上,竟将铜鼎撞歪,砸向她。姜桑梓惊出声冷汗,忙要避开,可仍是晚了半步,叫铜鼎砸在了右臂之上。她只觉右臂一麻,眼前冒星,人已往旁边滚开。 铜鼎撞到石像上,发出刺耳巨响,凤夷君怒容满面地从阁外跃进,刚才就是她一脚踢在铜鼎之上,阻止姜桑梓举铜鼎。姜桑梓攻穴的力道不够大,制不了凤夷君多久。她冷睇姜桑梓一眼,姜桑梓捂着手臂侧躺在地上,试了几次均不能站起。 凤夷君没理姜桑梓,而上信步上前,展开双臂左右合力一包,轻松抱起铜鼎,竟还转了身子,抱着铜鼎朝外走了两步,向众人示意。 赶到秋狩阁外围观的众人却没鼓掌,反而是齐齐变了脸色。 凤夷君身后石像被铜鼎撞得已歪,如今支撑的铜鼎被抱走,石像越发不稳,竟沉无声音地倒下,砸向她后背。 “小心——” 此番惊/变吓得所有人起了一身冷汗,无数的警语发出。凤夷君意识到危险,将铜鼎扔下,目光看到地面渐渐压下的黑影,此时再逃已是不及,她的心直往下坠。 可忽然之间,压下的黑影凝住不动。 艰难的声音响起:“快点把铜鼎抬过来,我撑不住了。” 凤夷君回头一看,竟是姜桑梓站在自己身后,高举双手撑起了整尊石像。还未待她反应,阁外已飞进一人,将她往旁边一掌推开。霍翎已从外掠进,站到姜桑梓身边,单手与她同擎石像。沈鹏跟着进来,将铜鼎往里挪动,凤夷君此时方反应过来,与沈鹏同时挪铜鼎,将铜鼎又往里挪了几分。 “殿下,可以了。”沈鹏道。 “姜姜,我数三声,我们一起松手往旁边滚。”霍翎沉道。 “嗯。”姜桑梓发出细响。 霍翎开始数数。 一,二,三…… 姜桑梓与霍翎同时松手,他抱过她就地一滚,只闻得轰然一声巨响,石像砸在铜鼎之上,手臂断下,尘烟四起。 “没事了。”霍翎察觉怀里的人轻轻颤抖,便抱紧了她安慰。 “你的伤……”姜桑梓却看到他胸口晕出的血色。 “迸开一点,不碍事。”霍翎笑笑,扶她站起。 “霍翎,我输了。”姜桑梓看着他的笑脸,越加难过,“你要给凤夷君做妃子,我……我把你输掉了……哇……” 她极其难得的哭了,脸上的尘埃被泪水染得黑糊糊,霍翎只能抬手用衣袖擦她的脸,直擦得袖口一片脏污。 “今日鼎武之试,我与大安朝太子妃平分秋色,不分输赢。” 尘烟后传来凤夷君的声音。 姜桑梓顿时把泪眼一睁,从尘烟里跑出,顶着黑漆的脸问她:“此话当真?那我们再比过一次。” 凤夷君微微一愣,忽不可 分卷阅读155 扼止地笑起,直笑得姜桑梓莫名其妙,良久之后方止,才复开口:“不必再比,贵国太子我就不留了,我凤夷族美男众多,我也无需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大动干戈。” 姜桑梓当下破渧为笑,回头朝霍翎道:“霍翎,我们可以回去了!” 霍翎走到她身边,只朝凤夷君抱拳:“如此,本王多谢凤夷君的救命之恩。” 凤夷女君挑挑眉,又朝姜桑梓道:“你救我一命,也有些本事,我喜欢你,太子我就不要了,你若愿留下为我效命,我就封你为亲王,如何?” “啊?”姜桑梓呆了呆,没有拒绝,只是望向霍翎,心里盘算着留在凤夷的可行性。 “多谢凤夷君好意,她不会留下。”霍翎狠狠瞪她一眼,替她回答。 凤夷女君便不多劝,只道:“也罢,若你有朝一日在大安当腻了太子妃,就来凤夷寻我,我的承诺给你留着。” 姜桑梓笑开了花,露出编贝似的牙,与满脸脏黑恰成对比。 “好。”她干脆应了。 …… 扶澜王病重,苍羌局势严峻,左一江的太子册封大典便很简单。扶澜病得起不了身,无法主持册封大典,左一江只最后穿了太子冕服到泰安殿去向他磕头,磕过头后他便赶去崇华殿继续议政。 阳光渐渐倾斜,一天又无声无息过去。 扶澜为见左一江,穿着繁复的冠服,靠坐在床头,他磕过头就离开了,扶澜却一直坐到日暮,挨着床头小睡一会,他睁眼。 殿里静极,他忽然声厮力竭地唤人,守在外面的三个宫人匆匆进来。 “长宁呢,传她过来,孤要见她。” 他似乎忘了昨日夜里发生的事。 宫人面面相觑,跪在地上,扶澜怒得抓起床头青瓷盏朝地上狠掷,一边挣扎下床。老宫人恰端药进来,见势忙放下手里的药,疾步冲到床前扶住他:“王要见娘娘,奴这就去传她,您别生这么大气,这几个宫人新来的,不知道规矩。” 背过脸,他悄悄拭了湿润的眼。 扶澜坐回床上,又渐渐安静,老宫人端药给他,轻声哄着:“王将药了,老奴就去见娘娘。” 他接下药,怔怔看着漆黑药汁,片刻之后冷冷道:“不要去了,她不会来见我。” 非死不见,她亲口说的。 将药放盘上一放,他闭上眼,不肯用药。老宫人心急如焚,待要劝他,却见他身体缓缓歪倒,已是晕阙。 …… 一大早,两部马车从宫里匆匆出来,到了大梁城外才停下。江善芷掀开马车帘,不等人来扶就跳下。大安另派来的使臣今晨刚抵大梁,正在城外驿站稍作歇息。使臣为着霍翎而来,可霍翎失踪,她如今身为太子妃,只得亲自迎出。 匆匆行过礼,江善芷便将这几日情况细细诉之,也将札力的搜寻情况告诉予他们,希望替两国再争取此时间。使臣沉默地听完她的话,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说什么?要我即刻回大安?”江善芷听了使臣之话大惊。 “太子妃,此为淮岭三司商定的结果,先接您回大安。臣此番前来,不止为确认殿下踪迹,也为了将殿下与您安全带离苍羌而来。苍羌局势危急,战火已起,随时波及大梁,此地极不安全,殿下又已失踪,如今只能先请太子妃回淮岭。”使臣解释道。 即使是霍翎眼下在此,遇到苍羌战乱,也需马上回大安以策安全。 江善芷知道这理,但她实在做不到独自回大安。 “不行,我随殿下前来,就要与殿下同归,断不能将他独自留在险地。”江善芷胡乱想着借口。 “太子妃,实不相瞒,有人向我们传信说殿下已遇不测,你听到的这些不过苍羌拖延之计。我军已集结在国境之前,不论此地情况如何,只要三日之内臣见不到殿下之面,便会发出信号,届时南军会攻进苍羌,纷争必起。太子妃,您既然来了,就听臣一语,先回去吧。”使臣劝她。 “我们另有一队人马在天罗山下,专为护送太子妃而来,南疆守境的温将军说了,一定要将殿下与太子妃带回。太子妃现在就启程吧,此事宜早不宜晚,不能再拖了。”另一臣子又道,态度更加强硬。 江善芷闻言更是不愿,两国眼见要起战火,她哪能撒手不理,转念一想,便道:“既然如此,那让我进宫向苍羌皇后辞行后,再随你们回去。” “臣等会替太子妃向苍羌王与皇后辞行致歉。此一时彼一时,他们不会怪罪的。苍羌之事,太子妃就交给我等处理吧。”使臣语罢,又叹口气,“臣知太子妃一心挂念殿下不愿回,如今臣等唯有得罪了。” “你们想做什么?”江善芷脸色顿变。 “得罪了,待太子妃安然回到大安,臣等自当亲自请罪。”使臣见劝了许久她都没有退让之意,便向左右使了眼色。 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女走出,是他们早就商量安排妥当的。他们猜她妇人之仁必不愿回,可留下却又极度危险,上峰已经下令要他们无论如何,哪怕用强,也要强行送她回去。 “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我……”江善芷往后退去。 两个侍女跃上前,竟是会些武功的人,一左一右就掺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旁边的马车上架。 …… 马车轱辘匆匆辗过泥潭,溅起一阵污水,驾车的车夫奋力地挥着马策,嘴里“驾”声不绝,驱着马车迅速向城外驶去。 江善芷在车里被颠得一阵反胃,两个侍女陪她坐在车中,越发显得车内小得可怜。窗外的路确实是回大安的道,一路直往天罗山,若是这般赶路,不用五天就能回到淮岭。 她颓然坐在车里,心里乱成一团。 如此回去,连句告别的话她都无法与左一江说上。战祸一起,下次相见也不知是几时。 如此行了半日路程,马车到天罗山下,出来十来人接手护送。这些人身着大安兵甲,骑在高马之上,身负长弓箭囊,腰佩长刀,显是有备而来。 江善芷急坏了,要与他们讲理,他们不加理会,想逃她也逃不过这么多双眼睛,一旦进到山里,她更加无法逃,因为即使她逃出,这山路她一人也难行。 她陷入绝望,只抱膝坐在角落,一语不发。 月升日沉,时间渐去。 马车连夜赶路,并没停下休息过,转眼间她人已进了天罗深山。 …… 夜穹如海,星斗密布。 泰安殿里烛火通明,几位御医聚在屏风之外会诊商议着,分明秋夜寒凉,几个御医额前却均已渗出密集的汗珠。 扶澜帝已晕阙两天两夜,本来前几天病有些好转,突然间却成倍加重,如今已是汤水不进,只能施针吊着命,眼见是病到弥留。 “通知皇 分卷阅读156 后娘娘了没有?” “早已去禀过了,娘娘叫诸位看着办。” “唉……” 几人在外头窃窃私语,这厢扶澜却幽幽转醒。 身体虚弱得像是筋骨都被抽走,可精神却忽然焕新,如回到十七年前,眼前清明一片。有人将勺子压到他唇边,勺里舀着漆黑药汁,喂来一勺,泰半都顺嘴角流下,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他看到那只手,素白纤长,是女人的手,他心里一动,抬手抓住,轻唤道:“长宁……” “啊,王上醒了。”喂药的人小声惊道。 他转头,只看到陌生年轻的脸庞,只是泰安宫里的一个宫女,不是长宁。 是啊,长宁不会再来了。 他到死也见不到她。 云照说过,即便是倾尽所有,也未必能换来他要的结果。 “去把人都叫过来。”他开口吩咐宫女。 不多时,外间服侍的人都跪在他床前,他挣扎起身,面色灰败道:“替孤更衣,着王冕服。” 她说非死不见,他便以一个王最后的体面,来见她。 …… 长宁很晚才睡,在床上辗转反辙许久,才稍稍眯了一会。 她做了个梦,梦很悲凉,将她惊醒,可眼一睁开,她却忘了自己梦到什么。心里似乎有些感应,她飞速掀开丝被,摸着黑下床胡乱趿了鞋子,就要往外走。 可走了两步,她忽又止步。 去哪里?为何去?要见谁? 她都不知。 茫然退到床榻前坐下,她瞧着满殿的清冷,殿外星斗已失,黎明将至,她了无睡意,只觉寒凉入骨,情不自禁抱紧双臂。 不知在床上坐了多久,屏风外忽然传来匆促脚步声,几盏烛火随人影晃动而来。 有人跪在屏风之外哭道:“启禀娘娘,我王……宾天了。” 长宁木然坐着,冰冷的脸庞有泪滑过,传出的声音却带着寒意。 “知道了,备哀服,更衣。”她缓缓开口,复又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下令道,“传我之命,全京戒严,宫中赤血军务必紧守各处宫门,以防突变。” 泪水无声无息亦不止,她喘口气,又道:“殿下回来没有?” “禀娘娘,殿下昨起出宫,还未归。” 长宁闭闭眼,起身,踏出屏风。 “遣人快马去追,他应该已踏进天罗山。” “殿下回来之前,王上秘不发丧。” …… 北望楼中,数十盏莲灯同时熄灭,只余佛像正下一盏莲灯,灯火由蓝转青,还幽幽烧着。 云照打开北望台的窗,夜风嗖然灌入,却吹不灭那簇微火。 人间悲苦喜乐,万般执念,到最后都只化作这一簇微火的灯油。 他转身,冷眼观那青火。 此阵,要散了。 ☆、第88章 易魂 马车仍颠跛往前, 震得人晕晕沉沉,江善芷靠着马车闭了会眼睛,车轱辘压到块石头剧烈一震,将她震醒。挑开帘子, 外头仍是望不到头的山林, 天色微明,她已经赶了两天的路。 也不知苍羌怎样了?左一江若是发现她被人带回大安, 又会如何? 她攥紧帘子, 心又揪起。 “叱——” 疾喝声忽然刺破山间清晨的静谧, 一人一马在山林夹道上飞奔追来,踏碎满地枯叶。 那声音万分熟稔, 江善芷欣喜地探出头去, 果然看到紧紧跟在自己马车后的左一江。 他身后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人?她的喜悦顿时覆上一重忧心。以一敌十, 太危险了。 左一江瞧见马车里挥出的小小身影,目光沉凝,将身体压低, 再度催马。 护送马车的大安南军已经发现他的身影, 纷纷抽出兵刃聚到马车后,以防有变。 “快放我下去。你们不能向他出手,他是苍羌的太子, 也是我们大安的安乐侯!”江善芷冲到车门前往外喊道。 两个侍女忙将她拉回来:“太子妃小心。” “太子妃放心,我等只是奉命护送您回淮岭,他是苍羌太子也罢, 安乐侯也罢,只要不来妨碍我等执行公务,我等不会出手。”这批南军人马的统领赵益坐在马上驰到马车旁,回答她。 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更着急。她怕的就是左一江乱来。 “叱——” 又是一声厉喝,左一江的马已经逼近他们的车驾,江善芷的心跟着悬起,侍女压住帘子不让她再往外探头,她什么都看不着,只听到马儿忽然长嘶,南军哗然几声,赵益怒吼:“快,到前面去拦他。” 她揪住自己衣襟,猛地推开左右两侧的侍女,往车门处冲去。侍女忙伸手拉她,可马车却猛地煞停,所有人都往前倒去。 “诸位,在下左一江,大安安乐侯,如今为苍羌太子,今日前来并非与诸位为敌,只是有几句话要和太子妃说,恳请几位行个方便。”左一江声音朗朗传来,也不知何时就掠过车队,赶到她马车前头。 马车的门被侍把着,江善芷出不得,只知外边马蹄声起,纷纷朝马车前聚去,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不多时马车门就被赵益打开。 “太子妃,请下马车。”赵益示意侍女退开。 江善芷一喜,冲到马车门前跳下。脚才落地,她便举目四望,左一江就站在不远之处,笑着看她,南军护送她的十多人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她蹙眉。 “你们为何困着他?”她俏脸板起,“怎可对苍羌太子殿下如此无礼?快点放开他。” “太子妃,我等也是为了您安危着想,谨防有诈。”赵益守在一旁,强硬道。 “无妨,赵统领职责所在,我和你说几句话就好。”左一江见江善芷还要分解,挥手打断她,“我今天……是来送你的。” 江善芷陡然一惊,瞪眼望他,不知何意。 他穿着朝服,怕是下朝之时得了消息就匆匆赶出宫来,额上全是汗,发已乱,想是一路狂奔疾追至此。 “苍羌战祸起,大梁近日也要有变,宫里极不安全。你跟他们回去也好,大安还是安全的。”左一江握着拳,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可……可我是你的……”江善芷眼帘垂落,水雾泛起,鼻头先红了。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太子妃啊! “太子妃。”左一江打断她,“我夫人如今身陷险境,很快应该就能救出送回大安。我有几句烦请太子妃转告我夫人,就说……” 他顿了顿,在她盈盈眼眸之下又缓缓续道:“江姐姐,安心回兆京,那里比苍羌安全。本来答应过你要留在兆京,可如今已经不能回头。是我欠了你,你因我易魂,因我远赴苍羌,因我受苦,我却无法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易魂之局,很快就能破除,你不用担心,安心留在 分卷阅读157 大安。” “左一江!你在说什么?”江善芷越听越痛,这分明是离别之语,她忍不住放声吼道。 “江姐姐,不要哭,我给你两年时间,你与你的故乡、与岳父岳母好好道别;你也给我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以苍羌锦绣河山为礼,以太平盛世为聘,将你迎回为后!等我。”左一江眼眶泛起淡淡红色。 江善芷拼命摇头。 两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就算此刻脚下陷阱满地,她都愿陪他走。 “太子妃,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请替我转达我夫人。”左一江笑起,弯去的眼眸里星辰璀璨,却藏着望不到头的苍穹,全是不舍。 “左一江,你是混蛋!”江善芷泪水不可扼止,除了骂他之外,想不出更多的言语。 左一江看她哭到这般田地,情不自禁挪开脚步,旁边立刻有刀刃横来,阻止他接近她,他生生停步。 江善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之间脑中有根弦断去,所有感情陡然抽空,她脑中乍然空白。 山林树影之间、森冷刀刃之外,左一江看着她落地,只余一缕孤魂茫然站在落叶上。 见鬼,为何这时候离魂? …… 天罗山的鱼鹂溪畔,三匹马被拴在树上甩着尾。 “能骑?”霍翎解下其中一匹问姜桑梓。 姜桑梓从他手里接过缰绳,道:“如何不能?我可是要当凤夷亲王的人!” 她骄傲抬起下巴,拿出亲王气度。 凤夷君既然答应放人,便不再为难他们,命人送他们到别苑外的山路上,又替他们备好马匹干粮与舆图。 “我们失踪多日,恐怕苍羌和大安都要生乱,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你若吃不消记得告诉我。”霍翎替她仔细察看过马鞍辔头等物,确认无误后才让她上马。 姜桑梓一跃上马,扬眉道:“你身上有伤,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我看你也别自个儿骑马了,不如与沈统领共骑吧?” 沈鹏正在牵马,闻言咳了好几声,利索地把马往前牵去,装作没听到。 霍翎发现自从到这凤夷族之后,她就越发不正经了。他佯怒瞪她一眼,自己翻身上马,正要与她并行而出,忽听后头传来唤声。 “姜姑娘……姜姑娘……” 姜桑梓与霍翎同时回头,山路上跑来道清瘦人影。 “小叶?”姜桑梓狐疑道,目光却望向霍翎,显然,霍翎不痛快了。 “姑娘要走了?”小叶气喘吁吁跑到马旁,抚上她的马缰,满眼悲伤,我见犹怜。 “是啊,我们要回去了。”姜桑梓不解风情,老实道。 “姑娘……”小叶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姜桑梓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问道。 “小叶舍不得姑娘,姑娘……能不能带小叶走,小叶愿意一生服侍姑娘。”小叶将心一狠,红着脸道。 姜桑梓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干笑:“此去跋山涉水,道路艰险,危机重重,小叶你在凤夷族挺好的,犯不着跟着我们去冒险,且我……” 她说着偷眼看看霍翎,霍翎听她絮絮叨叨半天不说重点,早就黑了脸。 姜桑梓便把马缰从小叶手中轻轻抽回,笑道:“且我家中早有悍夫,我答应过他这辈子就守着他,他也答应过我,只有我一个。所以……小叶,抱歉了。” “姑娘……”小叶泪眼汪汪。 “叱!”姜桑梓轻抖马缰,“小叶,我走了,后会有期,你保重。” 语罢,她与霍翎的马儿一前一后跃出,只留马蹄飞叶,纷扬而起之后再悠悠落下。 …… “嘚嘚”数声踏过,姜桑梓驰到霍翎身边,指着前路问他:“过了那条山路,就到天罗通向大梁的山道了吧?” 霍翎将舆图与四周景致一对,点下头,道:“对。” 姜桑梓已满头是汗,脸颊红扑扑的,霍翎见状收起舆图,把水囊抽/出递给她,她“咕咚”灌了两口,兴致不减道:“我们比比,看谁先到前头的路口算赢,好不好?” “你这是和凤夷君比上瘾了吧?”霍翎失笑。 “快点!沈统领跟上!”她把水囊扔回给他,眉梢飞扬,挥鞭纵马朝前跃出。 瞧着前头只留一尾长发飞在风中的背影,霍翎无奈摇头,扬鞭追上。 她回过头来看他,笑得张扬狂妄,灿烂似骄阳,他策马疾追,不过片刻已追到她身边,两人并肩驰过路口老树,霍翎瞧她抹了把汗,速度不减,正要唤她,却见她忽然脸色一变,双手齐拉马缰,马儿前蹄扬起,猛地煞步,她松手,竟从马背上摔下。 霍翎见此情景惊得不作多想,从马上飞身而去,堪堪接下附落的她。她双眸已闭,不再有反应。路口凉风徐来,吹得浅淡魂影几近飞散。 …… 天罗山的山道上无数匹马儿疾奔而过,前后追赶着朝某地疾掠。 “殿下,前边已经没路了,你真的确定大安太子是在那里?”札力紧紧跟在左一江身边,问话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我确定。”左一江驾着马车,奋力扬鞭催马,马车轱辘发出碾过山石的重响。 他身后的马车里是晕倒的“姜桑梓”,江善芷的魂魄就坐在身畔,不说话,只是抬手指向一个地方。 马车之后是大安的追兵,左一江眼见江善芷离魂,生恐霍翎与姜桑梓又逢危境,自然不能照按原计划离开,等两个侍女将她抱上马车上之后,他忽然发难抢走马车,带着江善芷的魂魄一路飞奔,直到遇上在山间搜寻霍翎的札力众人。赵益只当他早有预谋要擒姜桑梓,并不听解释,只要他们交人,两厢厮斗而起。 “停马!”一声怒喝从后传来。 左一江回望,竟是赵益带人执枪赶来,已逼至马车车尾。 “殿下,我拦着他们。”札力一抖长刀,勒停马儿。 “多谢。”左一江继续驾车往前,前方无路,只有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与石堆,可江善芷的魂魄仍旧指向那处地方。 他信她。 左一江加快速度,眼见马车要掠过草丛,身旁忽然有冰冷枪尖挑来,竟是赵益摆脱札力追了上来。左一江只能侧身闪开,一边道:“赵统领,贵国太子殿下就在前面,你信我一回。” “哼,我已信你一次,你却使计擒走太子妃。别废话了,把太子妃还来!”赵益压枪而下,要去夺马缰。 左一江跃起避过,从腰间抽/出软剑迎上,两人在马车前打起,不妨地上深坑不及避开,车轱辘一下陷进,马车骤然侧翻,轰然倒地。左一江挥剑格开赵益,冲进车里寻“姜桑梓”,才将她从里头抱出,背心就被赵益的枪尖顶住。 “放下太子妃。”赵益冷喝。 左一江 分卷阅读158 再动一步,那枪就刺进他背心,他蹙紧眉头。江善芷的魂魄仍指向前路,云照与长宁说过,易魂归位时,两人肉身与魂魄不能离得太远,否则便有性命之虞,他不知她的肉身与姜桑梓的魂在何处,只能带着她去寻。 如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正僵持着,草丛里忽然传出马蹄声响,地面微微震颤起,江善芷的魂魄不再茫然,似找到归宿般化作道青影,倏尔飞去。 赵益大惊,转头看去,只见两匹马儿从草上高高跃过。 左一江趁他分神之际,反身单手握枪,震力而出,将长/枪从他手上震落,他反抛长/枪,紧握了枪柄,以枪尖抵向赵益咽喉,道:“你们的太子殿下回来了。” 语毕他将枪一扔,喝道:“霍翎。” 霍翎已勒停马儿,怀里正是晕阙不醒的江善芷。 ……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姜桑梓与江善芷并排靠在倾倒的马车车厢旁,姜桑梓与江善芷魂魄已然消失,只是不知何时会醒。 “这次……能有多久?”霍翎伸手将姜桑梓散乱的发丝拔到耳后。 “不会再易魂了。”左一江拉起江善芷的手,瞧着她手背上的一块淤痕蹙了眉,“这易魂阵是苍羌国师云照所设,为的就是替扶澜将我骗回苍羌。” 易魂阵的事,长宁已经告诉他了。 扶澜早已身染重病,心知将不久于人世,要云照施法预言苍羌未来。 “王无子嗣,若无有能之储君继位,未来三十年,苍羌必分崩离析,西陷昭明,东割萨乌,内忧外患不息。而殿下会隐于大安,一世富贵却终不得志。”左一江淡道,那是云照原话。 为了这个预言,也为了再见长宁,扶澜明知若按天命,他必不会回苍羌,便要云照设下易魂阵。此阵以扶澜魂力为油,逆天转运,生生改了他的命数。 只是代价也大,魂力为油,便是燃尽三魂六魄,人死之后魂魄湮灭,不入轮回,再无来世。 “我出来的时候,扶澜已病入膏肓,汤水不进。易魂阵与他的性命相连,他死则阵灭,所以……不会再易魂了。”左一江揉着江善芷手上的伤痕,解释着。 霍翎一惊,道:“你的意思是,扶澜帝宾天了?” 左一江点头:“霍翎,我不能随你回大安了,我是苍羌未来的王,苍羌战祸已起,危机四伏,你们帮我个忙……帮我带她回去吧……” 他正说着,忽然间一双手臂缠来。 “左一江,你混蛋。” 江善芷醒了。 …… 飞鸟长鸣几番,从林间扑腾而起。秋阳和煦,照着满地落叶金灿灿。 江善芷不顾四周还有人在,奋力缠紧了左一江的脖子。 “江姐姐……”左一江只得抱起她,让她坐在侧翻的马车车厢上,“你先放手好吗?” 他想和她说理。 奈何最讲理的江善芷如今不想和他讲道理。 “我不回去,你别和我讲那些大道理。什么锦绣河山,什么太平盛世,我不要!”她不管不顾地搂着他,吸着鼻子道,“明明是你趁我昏迷把我娶了,现在却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是丢下你,你跟着我很危险……”他掰不下她的手,便胡乱擦着她的泪水。 “那就是你嫌弃我是累赘!”江善芷生气地扭开头。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左一江捏着她的下颌,让她面向自己。 江善芷早就气极,低头往他手上就咬,他一愣,任她狠狠咬在自己指尖上。 半晌,她才松口道:“左一江,你也听清楚了,你要是让我回去,两年后也别来接我,我不稀罕做你的皇后。回了大安,我就找人家再嫁,做别人妻子,给别人生孩子,我……” 她的话没完,就被人堵了嘴。 他大掌按向她的后脑,牢牢禁锢着她不容逃开,温热的唇一触及她软糯的唇瓣就失了分寸,似沙漠渴水之人忽遇甘霖,紧紧地缠着她的唇舌,自她口中汲取甜蜜。 依稀间,她听到他含糊的声音:“姐姐,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 姜桑梓刚醒,还迷迷糊糊着,就被霍翎抱开,她咕哝着从霍翎肩头探出,忽然看到江善芷和左一江在马车前拥吻,顿时醒来,脸庞大红,忙将脑袋缩回霍翎胸前,心里腹诽着。 看不出阿芷那人总是一本正经,竟也会有如此大胆行径。 “你看到什么了?”霍翎低头问她。 “没什么!”姜桑梓摇头,又戳戳他的胸,“放我下去,我没事了。” 霍翎便将她放到地上,拉起她的手朝前行去,一边走一边问她:“那你脸红什么?” “没什么。”姜桑梓哪能和他说那些。 霍翎忽把她往胸前一拽,俯头就啄到她唇上:“是不是看到这个?” 她又瞧见他那坏笑。 可恨。 “别乱动,我伤还没好。” 她还没动作,霍翎就先出声警告一句,她果然安分下来,任他在自己唇上咬了两口才作罢。 …… 那厢,左一江松开江善芷,江善芷只觉得自己化成一滩软泥倚在他胸口,嘴里却还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要丢下我?” 左一江轻叹一声,弯腰抱起她,飞身上马。 “你都打算改嫁了,我能让你回去?”左一江让她在自己身前坐好,将她双手环到自己腰间,“坐好了,听清楚,你只能嫁我,生娃娃也只能和我生!” 江善芷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脸烫得像火烧,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他抚过她胸后的发,轻夹马肚,让马儿缓缓走到霍翎身边。 “霍翎,扶澜帝宾天,宫里肯定会乱,我要马上赶回大梁,母亲还在宫里。”他肃容道,“苍羌如今已乱,你此番来访不安全,随他们回大安吧。” 霍翎微微颌首,道:“我会留在淮岭一段时间,你将急务处理完毕,若得空就来寻我,我想……你我两国,也许能有些新的互利之措。” 左一江抱拳,以苍羌太子身份回他:“好,我一定来!” 从此,两人一为大安储君,一是苍羌之王,各为其国,难免勾心,昔日斗酒纵马、同生共死的推心置腹日子不会再有,少年情谊至此,化漫长岁月间的畅快回忆。 故人相别,佐酒为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PS:要看《锦枭》吗?第一章写好了,可以先扔出来预告。 ☆、第89章 别离与珍重 姜桑梓睡了个好觉, 睁眼时天已全亮。她不记得自己如何到这间屋子里,又是如何躺到床,昨日赶到淮岭时天已黑,她在马车里就睡着了, 也没人叫醒她, 估摸着是霍翎让人将她抱进来的,又或是他亲自抱的…… 分卷阅读159 屋里光线仍有些暗, 但窗外的阳光却很灿烂, 她揉揉眼, 正要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腰上横着一个人的手臂。她转过头, 就瞧见霍翎侧身躺在旁边, 一手枕在她脑后,一手压在她腰上, 搂着她睡得正甜。两人身上盖着一张被,只是丝被大部分被她卷走,只留给他一个小角, 再加上她睡里侧, 可结果里边大半张床都空着,她整个人缩在他胸前,倒把他给挤到床沿, 侧身半蜷着,十分可怜。 姜桑梓便悄悄往里头挪,想让他睡进来些, 可才一动,压在她腰上的手就紧紧一收,不让她离开。她吓了一跳,抬眼望他。霍翎并没醒,眼轻轻闭着,呼吸匀长,他脸色还有些白,这些日子折腾得够呛,他难得好眠。 从前与她共枕,他没有一次睡得安稳,总是担心她要易魂而离,便守着她到天亮,如今易魂已解,他这一睡,竟是出乎意料的香甜。 她醒了,他都没醒。 姜桑梓不忍吵他,就乖乖躺着,可躺了一会又觉无趣,便抬手摸他的脸,沿着他的唇划线,心道这人生得真是好看,越看越叫人喜欢,她偷偷笑起,忽又想起他盖得少,便从自己身子底下抽出被来往他身上盖去。 丝被才落下,被底下她的腿就被他双腿钳住。 这人醒了。 “你吵醒我了。”他开口,慵懒任性。 “那……那你继续睡,我不动了。”姜桑梓也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他搂得牢牢的。 “睡不着。”他唇触在她额前,说话像撒娇。 “我哄你。”她小声道。 “怎么哄?”他问她。 姜桑梓想了想,把手伸出拍他的背,哄小孩一般。 霍翎的唇往下,咬她冰凉的耳垂,咕哝着:“没诚意的哄法,换个。” 他说着,手从她腰肢隔衣往下探。 “换……我不会……你别睡了,天已大亮,该起了,今天三司各大人都要过来,还有南军将领……啊!你在摸哪里?”她正软绵绵说着,忽然叫起,而后自己捂了嘴。 声音太大了。 霍翎的动作却停了,把手伸出被来,狐疑看看,脸上情/欲被担心取代。 “你受伤了?起来我瞧瞧。” 姜桑梓正懵着,看到他指尖沾着几缕血色,脑袋猛然炸开,迅速掀被看了两眼,立刻用被子把自己裹个严实,窘到哭腔:“没受伤,你先起,别管我!” 不是受伤,是她的小日子。 身体太好有时候也麻烦,她癸水来时毫无征兆,亦无不适,从来只靠记日子算时间,如今当江善芷太久,她忘记自己的小日子了。 一看霍翎指尖的血色与他满脸的疑惑,她就羞窘得想死。 “怎么回事?”霍翎蹙眉坐起,一定要她给个答案。 “你……你叫人打水进来洗洗手去……我真没事。”姜桑梓把脸埋到被里,声音闷闷传出,“是……癸水……” 霍翎眼神一愣,脸颊瞬间也红起。 “你先躺着。”他没多说什么就下了床,披上外袍往外唤人。 姜桑梓只好裹在被里,心里希望这人快点离开她好起来,偏霍翎不走,她等得浑身不自在,所幸很快下人就抬来几桶热水往净房去。他在外头竟是吩咐下人要水。 姜桑梓从被沿探出眼,看到霍翎随意洗了手抹净脸,才道:“净房里备好水了,我在外头等你。” 语毕他就到外头明堂,姜桑梓这才一骨碌爬起,只看了两眼褥子上殷红血迹就又用被子盖住,匆匆跑去净房。净房里氤氲着白雾,大木桶里已盛满水,她不作多想就把自己泡进去,恨不得在桶里泡到死。 丢脸丢大了! 一想霍翎刚才那表情,那手……她把头埋入水里,不敢再回忆。 也不乱泡了多久,她皮肤微微泛红,水也慢慢转凉,她仍不愿起来,外头却传来霍翎声音:“姜姜,水该冷了,我叫人进去服侍你?” “不用。”她忙从水里站起,心道,这人怎么还在屋里? 慢腾腾地拭净身上水渍,换上干净衣裙,她才踱出净房。 床榻已经收拾妥当,被褥换过,干净整齐地铺着,却难免叫她脸又烫起。霍翎正坐在窗边看公文,听见响动便将手中东西放下,朝她走去。 姜桑梓穿着身天青色袄裙,头发湿漉漉披着,还往地上滴水,皮肤上浮着层红晕,瞧上去比往常更加娇媚,他从桁架上抽来大巾子,包住她的发就开始拭。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有许多公务等着你吗?”她缓缓心情,问他。 “咱们昨夜才回,你还不许我多歇会?有你这么当妻子的吗?我还受着伤呢?”他一边替她拭发,一边埋怨她。 “你从前都以国事为重,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我替你操心还不成?”她才不怕他埋怨。 “以前我只有国事,现在……我还有你,先操心你,再管国事!”他把她的长发往后一拔,侧身探去,伸手将她脸转来,吻过去。 辛苦了这么久,还是吃不着她,那亲一亲总是必需的吧? …… 左一江带江善芷匆匆赶回大梁皇城时,大梁早已全京戒严,各处宫门也已严把守,扶澜果已驾崩。长宁亲镇泰和殿,守了扶澜四天四夜未曾阖眼,在见到左一江时方松懈晕阙。 按照扶澜遗诏,她有临朝之权,此后垂帘听政,辅他帝王路。 从少不知事的公主,到心怀天下的皇后,再到手掌大权的皇太后,恍惚间半世已过,爱恨皆随亡者同逝,她活着,只剩下一件事。 扶他为王,助他成就太平盛世。 这大概是她能给扶澜与左尚棠最后的承诺。 生在帝王之家,血肉作阶。 来世…… 若有来世,她不想再与他们相逢。 …… 北望台上,最后一缕青火在扶澜死后第七日,终于熄灭。 紧闭的屋子里只剩无边漆黑,阵中佛像脸上表情不断变幻,悲苦喜乐,似人之一生,最后归于平静,闭眸而睡,逐渐崩毁,如蛋壳剥离般一点点露出藏在佛像之下的人。 玉似的肌肤,冰雪的容颜,竟是尊宛如雕像的女人。 她睁着眼,眸中冰冽无情,唇畔却微微扬着,似含悲天悯人之情。 白衣云照从佛前黑暗处走出,凝望她许久,才将指尖拈一颗佛珠甩出。 佛珠破碎,淡淡雾气涌出,渐渐聚成魂影。扶澜的身影飘飘摇摇,时隐时灭。 “国师,这就是你要救的人?”连声音,也像要散去。 救她? 云照笑起,谪仙的人竟透出邪异来。 这世上并无药可活死人,肉白骨。魏眠曦问他能不能让俞眉远死而复生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可他在做什么? “你该走了。放心吧, 分卷阅读160 魂魄没有痛觉,你不会痛苦。”他指尖弹出一缕星芒。 星芒刺入魂体,扶澜最后一丝魂魄随这星芒没入女人额间。女人的眉头似微微一皱,眼眸却缓缓闭起。 云照上前,以斗篷裹起那人,将她抱到怀里,推开北望台的窗纵身跃出。 他设阵骗左一江回来,左一江不会放过他,这地方已不能再留。 …… 新王于丧期即位,故丧礼暂停,待登极大典过后再行大丧。苍羌战事吃紧,左一江的即位大典从简。从大安的安乐侯到苍羌太子再到苍羌王,他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 江善芷从未想过左一江竟会比霍翎更早一步为王。 天色暗沉,江善芷站在永乐宫栖凤殿里看这位新王。 永乐宫是苍羌皇后的寝殿,原来一直给长宁留着,她离宫十四年,这永乐宫一直无主。如今扶澜王逝,长宁已成太后,她不愿再住永乐宫,搬去了西和宫。永乐宫易主为江善芷。 虽未行册封大典,但凤印与金册都已交到她手中。她本就是他的元配,原无需行册封大典,但左一江不愿委屈她。当时两人婚事因她昏迷已是从简,如今为后也仓促,她远在兆京的父母都还不知,她心里难免感伤,只是不说罢了,左一江怎肯让她再受委屈,再者她并非苍羌人,也需要一个最隆重的仪式来成为他的皇后,故而这皇后册封大典安排在了大丧之后 。 “王,不用那么麻烦。当务之急是稳定苍羌战局,这些繁礼虚节办来劳心伤神,不如免了吧。”江善芷一听他说还要让霍翎回兆京讨要她公主封号,以最高的和亲礼操办皇后大典,脑袋就大了。 左一江正坐她对面用饭,闻言抬头:“不能免。” “喝汤。”江善芷瞧他吃得香,便亲自舀了碗汤送到他手边,“王吃了饭歇会再去崇文殿吧?” 又是丧礼,又是登极礼,又是战局祸事,左一江难得空闲,每日也就能来她这里陪她用膳,晚膳用毕还要处理公务,纵他年轻身体好,也难免疲倦,看得她心疼。 “今晚不过去,母后让我歇一宿。”左一江端起碗来一口将汤喝尽。登极大典刚结束,他要缓口气。 江善芷捧茶给他漱口,道:“也好,王是需要好好歇歇。” 左一江漱了口,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膝上,道:“姐姐,别叫我王,叫我名字。我不喜欢那么生分的称呼。” “可你是王,给人听见不好。你也别叫我姐姐了,快些改了。”江善芷一下子红了脸。 回到苍羌至今,他忙于国事,鲜有空闲,再加上国丧当前,他们虽然同房,可还没行夫妻之实,亲密的时间也不多,他稍一贴近她,她就要害羞。 不过……虽然害羞,她也不躲。 “不要,我是王,我说的算。”左一江挑眉,任性道。 别的事守礼也就罢了,连称呼也要守礼,那这王当得也忒无趣了。 他不干。 “诶?随你,我……我不管了……你先放开我……”江善芷发现他已经埋头在自己颈间,又是吮咬又是摩挲,连她身上衣裳也被他挑开,她哪还顾得上什么称呼。 “放开?不是姐姐自己要跟我来苍羌的?姐姐说了,要给我生娃娃!”他从她颈窝里抬头,一边笑着,一边朝后挥手。 殿里服侍的宫人早就满脸通红,如今得命忙退出殿去,将门关紧。 “我没说过!”江善芷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急道,“我没说要给你生……” “怎么?不给我生?你还想给别人生?还想改嫁?”他每问一句,就在她唇上咬一口。 江善芷被他咬得晕乎乎,抬手拦他:“你……你别闹,国丧当前……” 他不能。 左一江早把她吻住,抱了她就往寝殿里间走去。 扶澜又不是他亲爹,他要守哪门子孝?不过好像国丧期间按制是不能弄出娃娃来的……真是烦透!他晃晃脑袋,这都多久了,看着白花花的肉在眼前不能吃,他狼性要发狂了! 江善芷被他放到床上,衣裳已褪去大半,鬓发已乱,双目惺忪,桃花似的清丽娇艳。 “姐姐,你知道生娃娃是怎么回事吗?”他压到她身畔,沙哑问她。 她摇摇头,波光潋滟的眼中却是一片懵然。她嫁人时还昏迷着,自然没人教她何为夫妻之事。 “那我来教你好不好?”左一江咬住她的耳垂。 她一颤,要往里缩,却被他抱住。 “我慢慢教你,你慢慢学,等你学会,国丧也过了,我们再来生娃娃,好不好?”左一江哄着,慢慢吻到她唇瓣上。 “只是教我?”江善芷点点头,也不知他要怎么教自己。 “当然。”左一江眼眸沉敛,起身放下床缦。 轻纱雾笼,羞遮鸳鸯,只余满室嘤嘤如诉如泣之语,挑弦拔琴,合瑟而奏。 …… 秋寒愈深,淮岭下起雪。一夕之间,青瓦绿岭白头。 这地方可比兆京冷太多了,行馆里没铺地龙,多生几盆炭火屋里又闷得慌,姜桑梓不爱炭火,只能把自己裹得厚实,手里握着手炉,才算暖和些。 霍翎夜深方归,斗篷上已落了层细雪,姜桑梓见状忙上前把手炉塞到他手里,替他解斗篷,一边吩咐下人煮浓浓的姜汤来,却被霍翎阻止。 “烫壶酒来,你陪我饮两杯。” “有喜事?”姜桑梓抖抖斗篷,问他。 “一江顺利登极,替他和阿芷遥贺一杯吧。”霍翎笑道。 “好。”姜桑梓甜甜应了,叫下人烫酒备膳。 不多时,晚膳备来,是淮岭人冬日最喜的古董羹。霍翎与姜桑梓围炉而坐,炭火旺盛,汤头醇厚,片的牛羊肉薄而鲜,一筷子下去,沸几沸便要捞起,入口鲜嫩无膻,直叫人由口暖到胃,再配口小酒,通身的畅快。 两人自己烫肉烫得开心,不要人服侍,霍翎见姜桑梓喜欢,烫的肉全留给她,才一会就把她撑足。姜桑梓有些醉,觉得热,就将衣裳褪去,只穿件里衣挨到霍翎身边,夹了肉往霍翎口中喂去,他才开口,她却手一抖把肉给掉了。约是觉得有趣,她“咯咯”笑起,霍翎瞧她已颊生桃花、媚眼如丝,比手里那酒还要烫人,便一口饮尽杯余酒,俯头喂到了她口中。 “唔。”姜桑梓发起愣,傻傻咽下那酒,却想酒已喝了,这人的舌怎么还要缠过来? “姜姜,你的小日子,可结束了?”霍翎问她。 “前日就过了。”她喝了酒,脑袋有点钝,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如此甚好。”他拉她起身进了寝间,将她脑后发簪一一抽去,散下她满头鸦发。 “你要做什么?”姜桑梓醉眼惺忪。 “饱暖思/淫/欲,你听说过没有?”他道。 姜桑梓就觉得他声 分卷阅读161 音好听,点点头,重复:“饱暖思/淫/欲,我听过这句。” “懂这话的意思吗?”他把她拉到床边。 “不是好话。”她醉的时候,没醒时那样羞涩,可满脸的娇媚尤胜往日。 “你误解了,这是好话。过来,我给你解释。”霍翎抱着她坐下。 姜桑梓总算还没全醉,手捂着耳:“我不听,你又坏笑,准没好事。” “好,不听,我不用说的。”霍翎身子一歪,抱着她滚到榻上。 姜桑梓叫起,断断续续说着:“你……你别碰我……痒得很……这儿……这儿不能碰……你再碰我我不理你了……啊……” 不过半晌,她衣裳已褪去大半,鸦发铺被,雪肤映烛,瞧得霍翎呼吸渐重。 “别……别碰……饶了我,殿下饶了我……”阻止不了他,她便开始讨饶。 喝了酒的身体,竟比平时更加敏感,一点点挑弄都叫她发疯。 霍翎等这一天足有一年之久,哪里能饶她。 他的洞房之夜,在淮岭这冰天雪地里,如红梅一夕怒放。 点点红梅落雪,她化他掌中一捧温酒,入口烫舌,入胸缠绵,饮尽余生。 …… 大雪纷扬而至,天罗被雪覆盖,天地一片白茫,时已冬末,一年将近。 苍羌老王已扶进帝陵,丧钟三万响,远震山野。一代帝王终归尘土,只落青史几页留名。战局仍未平定,左一江要与霍翎商讨两国要事,便带江善芷从大梁暗中赶至长宁城,与霍翎在天工善物坊里秘商了三天三夜,总算拟定新的盟约。 帛书一张,落玺为信,盟约便成。 “霍翎,你果然狠。”左一江看着他将帛书收起,眼眸半眯。 这一纸盟约,大安要去苍羌不少东西。 “各为其国罢了。”霍翎垂目,“你也没手软。” 从此为友为敌,且凭国利。 “我会讨要回来的。”左一江道。 “我等着。”霍翎抬头,“出去喝一杯。” “不了,大梁还有要务,我要马上赶回。你呢?几时回兆京?”左一江问他。 “拿到这个,明日就启程,你要保重。”霍翎按着装了帛书的锦盒,笑道。 “你也一样。”左一江扬手。 霍翎抬手与交握,如同昔年。 …… 大雪下到日暮时分方歇,地上积雪还无人扫去,坊里一片冷寂。姜桑梓和江善芷站在坊里的红云亭里,看着天工善物坊门口停的马车。 两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 “阿芷,你一个人呆在苍羌,千万……保重。”姜桑梓转身,替江善芷把兜帽戴上,仔细地扣牢。一年多的相伴相扶,两人情谊已深,如今怱然长别,她心里难免酸楚。 “姜姐姐,你哭了。”江善芷抬手轻轻擦她眼角,“我不会有事的,你别替我担心。易魂这样的事我都经历过来,没什么能再难倒我。” “我知道。”姜桑梓鼻子发酸。 她无法想像江善芷独自留在大梁的情景,她这样胆小爱哭的一个人,要是受了委屈没人替她拿主意,该怎么办呢? 她也知江善芷足够勇敢也足够坚强,但她仍旧担心不舍。 “姐姐别难过,我要拜托姐姐件事。回了兆京,还请姐姐替我向母亲说一声,我无法尽孝膝前了,让她好好保重……”江善芷想起陆氏,亦红了眼眶。 本不过是数月离别,怎知忽成生别? “我会的,我会替你照顾母亲,你放宽心。”姜桑梓轻轻拥住她,“若你在苍羌有为难之处,只管给我来信,我必想办法帮你,不必与我客气。” “知道,多谢姐姐。姐姐也一样,便是无事……也给我来信……”她揉揉眼,又笑了。 “好,一言为定。”姜桑梓伸出尾指。 两人拉钩。 天又暗了些许,霍翎与左一江从坊里出来,彼此告辞。 霍翎拥着姜桑梓,左一江揽着江善芷,互道保重。 隆冬寒雪,落怀为泪。一程山水一程别离,此后山长水远,两国双后,一江为隔,相逢无期,只化余生点滴记忆。 别离,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