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同人之十年踪迹》 分卷阅读1 《棋魂同人之十年踪迹》作者:纳兰依然 文案:【公告:2018年12月2日,正文完结,感谢2年多来的陪伴!】 【P.S. 最近周末都比较忙,番外会在3月底前全部完结。大家3月底的时候来看就好啦!祝大家天天开心!by:熊 2019.3.7留】 一个人,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影响另一个人,乃至他一生? 一直以来,自以为的被需要,却原来,真正需要那道光的人,是自己。 【因为遇见你,我得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CP:塔矢亮×进藤光 结局:HE。 特别说明:本文中所写到的棋谱,多取材于近几年日本围棋七大头衔战本战真实棋谱。 友情提示:深度原著向,文章较慢热+小学生文笔,可能比较难看。 ②部分章节完整版,可微博私信:@纳兰依然bear ③N篇生贺小番外可以至隔壁《亮光夫夫小日常》收看。 ④正文完结后,番外会不定期更新,大概还有一到两篇,有兴趣,可以先收藏本文。 感谢@月里 小天使帮忙制作的封面! 第1章 chapter 1(1) 距离北斗杯结束已过去两个月有余。 社会各界对于北斗杯和围棋的狂热似乎也随之褪去。只余下少部分所谓的圈内人,仍对赛事的种种津津乐道。 这日,名为“道玄坂”的围棋会所里。 一度充斥落子声的空气里,忽然出现一瞬不同寻常的寂静。 河合最先发现站在门口的光,几步过去,就圈住光的脖子,对他的头发一通蹂/躏:“好小子,总算还知道来啊!北斗杯结束都过去多久了!之前还说——” 察觉四周一阵骚动,再往光身后看去,不由咽了咽嗓子:“塔、塔矢亮?!” ——什么?塔矢三段? ——就是塔矢名人的儿子,塔矢亮? ——谁有签名版?快拿签名版! 偌大的会所,经河合这嗓子一吼,原本凝神对弈的众人纷纷侧目,继而向门口聚拢。 分明自己是这里的常客,塔矢的到来却完全起了喧宾夺主的反作用。 面对一群人的围观、簇拥,光莫名有些局促,身体都不觉有些僵硬起来。相较他的不安,被他带到会所的亮却像是习以为常般,从容淡定,脸上依旧挂着礼貌而疏远的笑容。 “我叫塔矢亮。请多指教。” 原来,这就是进藤之前常来的围棋会所。 今日下午的手合赛后,忽然听进藤说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亮也曾猜测一二。他甚至有想过,进藤是不是打算对他提及Sai的事情。当他真的站在陌生的会所门口,短暂的惊讶之余,唇角又无声地上扬几分。 不按常理出牌,的确是进藤的风格。 经过北斗杯与高永夏一战,进藤果然如自己所想那般,进入到更多人的视线里,他的实力也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然而,北斗杯后,自己却并没有劲敌被认可的那种喜悦。除却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仿佛觉得,他人口中的进藤初段竟显得有些遥远而陌生。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自己的友人与劲敌竟将他带到这里,让自己踏足他的世界…… “那个、塔矢……”一边阻止着众人的过分靠近,一边转头看向塔矢,光不免有些后悔。 “没关系。”收敛思绪,仿佛看穿光的想法般,亮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既然来了,就下棋吧。” 此话一出,再度引起一片争先恐后。 连河合也不例外。 分明对方是比自己小许多的15岁少年,此刻会所众人的反应却都仿佛秒变少年忠实的拥趸,就差俯首膜拜…… 此情此景,光不禁抚额感叹,自己果然不该带他来这里。眼前的这个人,他在围棋界,实在是太扎眼了…… 吵吵嚷嚷间,不知是谁,忽然说了句:“难得进藤棋士来,能与他对局,也不错啊。” 话里退而求其次的意味,立刻惹恼了光:“是是,我才初段,怎么能与塔矢三段比!”下次绝对、一定、肯定不带塔矢那家伙来这里了! 光佯装恼怒地作势离开,脖子却又被人紧紧环住:“你小子,脾气倒是不小啊!” 经河合这么一说,光一时没绷住,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等收拾好桌子,亮和光便背靠背相对而坐,各自同时与三人对弈。 扫了眼面前的三人,光大言不惭地:“大叔,让子你们随便放。想放多少,放多少!” “虽然是职业棋士,也别小瞧我们啊!” “是你说想放多少,就放多少的!到时候输了,可别后悔!” 光的言语立刻引来大叔的不满。 “几个月没见,你这个混小子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啊!”身后,已然坐定的河合手往桌上一拍,腾地站了起来。 “河合先生,比起我来,你现在更应该担心自己才对吧!可别下了几分钟就投降啊!”仍旧针锋相对地。 “你小子说什么?!这盘结束后,我们再单独来一盘!” “下就下!我才不会输!” 仿佛有进藤的地方,就一定有“争执”? 这种程度的争吵,亮并不反感,反倒觉得十分有趣。 将棋盘上的棋盒拿到自己面前,他淡淡地说:“我们开始吧。” …… 夕阳西下,待所有棋局全部结束,窗外已是日暮四合。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会所之际,河合忽然叫住光:“对了!后来我又听说东京还有几处与本因坊有关的地方,如果你想去,改天我可以陪你!” 本因坊? 亮的脚步微微一滞,抬头看向光。 光微微睁大双眼,随即笑道:“谢谢河合先生。不过,已经不需要了!” “欸?不需要?”河合有些大跌眼镜,“‘不需要’是什么意思?那你之前特地去广岛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我有这个!” “哈?”看到光握在手里的折扇,河合更加一头雾水,秀策和折扇有什么关系?“喂,你小子别走,倒是给我说清楚啊!喂!” 任凭河合如何叫喊,会所大门一开一合间,两人已然走了出去。 来到室外,光伸了个懒腰,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怎么样,这个地方还不错吧?” 夕阳下,少年金色的刘海被晕染出橙黄色的光泽。日渐棱角分明的脸上,琥珀色的双眸如星辰般绽放着明亮的光芒。 “嗯。还不错。感觉这里的气氛更加活跃。”亮想了想,认真发表自己的看法。 听塔矢竟如此真诚地评价,光顿时玩心大发:“没错!不过,你还是趁现在好好回味吧!因为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 分卷阅读2 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带你来了!”说完,就仰头往前走去。 原本正暗自思忖的亮忽然听光这么说,猛地抬头,追上前去:“进藤!” “干嘛!你今天又不是没看到,你一进来,所有人都围着你转,这样我很困扰欸!” “话虽这么说……” “所以啊,不管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我好,下次都不能再带你来了!不然每次来都被要求和那些大叔下指导棋,你也会很为难吧?” 两人并排走着。 眼角的余光看见塔矢像被什么困扰着的样子,光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塔矢,我开玩笑的,你居然还当真了!” “欸?” “之前就想着哪天一定要带你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这么有人气。” 幼稚的行为,幼稚的话语,让亮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走了一段,光忽然大叫一声:“啊!” “怎、怎么了?” “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没吃饭!”侧脸看向亮时,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今天回家吃饭吗?已经很晚了吧?” “都可以。我现在一个人住。” “又来?”毫不掩饰惊讶之情,“塔矢老师还没回来吗?” “父亲和母亲上周回来过,不过这周又去北京了。” “他们还真是放心啊,”光一副“败给你”的表情,“那你这几天吃饭怎么办?一个人做吗?那能吃吗?” 想到北斗杯赛前合宿那几天,塔矢亲自做的料理。味道意外地不错,却还是忍不住吐槽。 “嗯,自己做。市河小姐和芦原先生有时也会带些饭菜过来。” “啊~~~”发出不置可否的一声,正好看见前面有家拉面店,光一时兴起,“要不,今天晚餐就吃拉面吧!拉面~拉面!”说完,就加速往拉面店走去。 几乎不用看菜单地,光就点了一份大碗牛肉拉面,加温泉蛋,加天妇罗。 点单完毕,发现塔矢还在浏览菜单,干脆一把抢了过去,直接和服务员说:“他就和我来一样的好了。” 服务员征询地望向亮,见他没有反驳便去下单了。 但与其说是没有反驳,不如说当时亮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一切都已成定局。虽然没办法改变什么,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进藤,我……” “我懂,我懂~”光一副了然地截住劲敌的话语,“不过我还真是蛮佩服你的,从下午到现在,消耗了那么多体力,居然都不觉得饿。” “我本来就对食物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所以,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啊?别告诉我,每天就是围棋、围棋。” “我……” 光的话语,再次让亮无法反驳。 自己过去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记忆里,所有的一切好像真的只与围棋有关。对于那时尚且年幼的自己来说,围棋就是玩具。下围棋就是所有娱乐活动。来府上登门拜访的棋士就是他的玩伴。成为像父亲那般顶尖棋手,就是他全部的奋斗目标。 闲聊间,拉面很快就上桌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看见端到自己面前的满满一大碗,亮还是有些心累。 “塔矢,你怎么不吃啊?来,筷子!还有勺子!”正把面吃得哧溜哧溜,冷不丁看见塔矢还在对着拉面发呆,光实在看不下去,“没记错的话,你之后不是还有王座战的挑战手合嘛?不多吃点怎么行!给!给!”说着,就又一筷子把一个蟹肉天妇罗,一团蔬菜天妇罗夹到了塔矢碗里。“我估计,也只有你这种性格的人,才会有兴致下完棋后,再回家做饭。”光想了想,又说。 “我这种性格?” “对啊。固执、较真、爱钻牛角尖。”还有神经质、我行我素!当然,后者光是绝对不会说的。 努力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光继续道:“如果你不介意,下次不想做饭,可以来我家吃……管饱还是没问题的。” “嗯?嗯……” 模棱两可地应着,有那么几分钟时间,亮就这么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握着筷子,怔怔地看着对桌正飞速蚕食面拉面的少年。 未解的疑问,不禁再度浮现他的脑海。 他与进藤,原本是毫无交集的两条平行线。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又为什么一次次地去找寻你? 曾经生活轨迹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竟因为围棋的羁绊,一步步走到现在…… 有一个答案隐约在塔矢心中形成。可仿佛还缺失了什么线索,让他无法厘清头绪。 “喂,塔矢,你到底吃不吃啊!不吃我吃了!”充满责怪的语气。 眼看进藤就要伸手把面前的碗端走,亮终于吃了今晚第一口晚餐。 “我回来了!晚饭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在玄关脱了鞋,光往一楼厨房方向说了一句,就准备上楼。 “阿光?”美津子听见声音,赶忙擦擦手,从厨房走出来,“刚才一个叫和谷的男生有给你电话哦!” “和谷?”正准备上楼的光重新退了回来,说了声“Thank you”,就给和谷拨去电话。 “喂?” “和谷,我是进藤。” “哦,进藤。这周六正好大家都有时间,之前在我家进行的循环赛,这周继续吧!” “还是老时间老地方?” “对!” “没问题!我没记错的话,我现在可是3连胜哦!这次一定要拿到全胜!” “你这家伙!给我等着!” “绝对奉陪!” 和谷的电话让光瞬间精神起来,挂了电话,进到房里把书包一扔,就一个人打起谱来。 和谷的一句话,提醒了自己。 自己需要关注的,不仅仅是塔矢,还有与他同期的伙伴,和谷、越智、伊角他们。现在的自己已经由于前期数十场的不战而败而停滞不前,只有不断进步,才有机会与更多高段棋手进行对弈! “啪——”一颗白子清脆而稳当地落在了4之十三的位置上。 “唔……”进藤这家伙又进步了啊……不过…… 和谷盯住棋盘,大脑快速运转着。目前的局势,进藤大约占有四块地,而自己则占领三块。虽然眼下的局势对自己稍稍不利,但左下角的黑子还有活路,中央的领地还没有实质性地归属,我还有机会! 和谷扫了一眼光,果断地将黑子下在了2之十三上。 ——周六在和谷家举办的第4场循环赛,按照对战表,进藤对和谷,门胁对越智,伊角对本田,冴木对中山。双方各有3小时时间。贴目:5目半。 行至中盘,局面愈加混乱。左侧的领地,厮杀尚未停歇,和谷的黑子忽然突入中央,企图抢先一步占领中腹地区…… 可恶 分卷阅读3 ,还是差了3目半吗? 和谷无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终于低下头来:“我输了。” “多谢指教。”嘴上这么说着,光却不由松了一口气,“今天这场赢得好险!如果这边,你不用‘断’,而是用‘粘’,可能我这边的黑子就没办法了!” “还有这边。我觉得,这里我还是下得有点操之过急了,”和谷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光,“对了,最近你和塔矢走得挺近的吧?” “欸?”光整理棋子的手停了下来。 “有人说,看到你最近经常进出塔矢家的围棋沙龙……” “啊,有时候偶尔会去一会儿啦。哈哈,哈哈。”光掩饰般地挠着后脑勺。最近去的频率果然有点多吗?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最好别让森下老师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森下老师一直视塔矢门下为劲敌。” 提到森下九段,和谷和光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脑补出森下老师咬牙切齿地说要打败塔矢门下的景象,不由都乐了。 加上之前几次,来和谷的出租屋也已经至少七八次了。 虽然有点家徒四壁了点,但没有父母的烦扰,的确感觉轻松自在很多。 “和谷,你搬出来住,父母没有说什么吗?” “他们啊,能说什么。刚开始的确也反对,但毕竟我是用自己赚的钱租的公寓,到最后他们也没了反驳的理由。只是母亲偶尔会过来,帮忙收拾一下衣服带回家洗。” “什么嘛,你这根本就是住在酒店式公寓嘛!” “这不是重点好吗?怎么,你也想搬出来?” “也没有啦。随口问问而已。”光说着,心虚地低下头来。 不知怎么回事,从来对围棋不感兴趣的老妈,北斗杯后好像忽然就关心起围棋来,甚至还会主动来问输赢。好几次回家,隐约听到老妈和老爸在客厅里讨论围棋的事情,看到自己回来,却立刻噤了声。 这种感觉……怪难受的。 果然还是应该搬出来住吗? 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塔矢的身影。 虽然是住在自己的家里,与自己同岁的他却已经有能力独立生活起居。可是每天独自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家,那家伙不会觉得寂寞吗?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估计此刻他不是在围棋会所,就是一个人在家里打谱吧…… 要不是考虑和谷好像一直对塔矢有成见,他早就把那家伙带来了…… 不行……要是再发生像昨天在围棋会所时那样的骚乱怎么办…… 啊啊啊,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光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专心与和谷检讨棋局。 等到所有人的棋局全部结束,正闲聊时,和谷忽然说起:“再过几个星期,就是中元节了。放假的那一周,我可能会再和棋院请几天假,和伊角一起去中国学习。” 有些突然的消息,光有些意外:“中国?” “嗯。相比现在的日本,中国的年轻棋手更是人才辈出,我想去看看国外的棋手都是怎么下围棋的。之前在网上与几位中国棋手下过,都相当厉害。而且,”说到这,和谷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我也想去见见伊角一直说的小乐平。” “小乐平?” “就是我在中国棋院学习期间,认识的一个孩子。”伊角解释道,“和和谷长得特别像,简直就是和谷的缩小版。” 此话一出,大家都不由好奇起来。 本田和冴木也提出想一同前往的想法。 “你呢,进藤?如果一起去,说不定还可以组织一场小型中日团体赛。” “我吗?”光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来,“我再想想吧……” 去中国吗? 光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非要去中国的理由。话说回来,塔矢那家伙好像一直都在学中文吧?不知道难不难学……不对,我怎么又想起那家伙了?!退散!赶紧退散! 而此时,正被光念叨的他的劲敌,正如他所料般,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打谱。听到玄关传来异响,赶忙出屋察看。 走到玄关,见是近2周没见的父母回来了,亮不由吃了一惊。 “父亲,母亲,你们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看到父亲身后正在帮忙搬行李的绪方精次,亮出于礼貌地微微颔首,“绪方先生。” 绪方将行李搬进屋里,目光与亮在空中交会时,仅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向塔矢一家欠了欠身,便告辞了。 想必是为下周再次与桑原本因坊争夺头衔战而做准备罢。 原本还十分冷清的家,充满父母的脚步声、说话声、行李滑轮声后,一下子便仿佛有了生气。 亮犹豫片刻,还是进到父母房里,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正在收拾行李的明子见状,笑着招手让亮到自己身边来,随即从行李箱里递来一只盒子。 “母亲,这是?” “携带电话。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我们以后也可能经常不在家,给你留个电话,有什么事,联系起来也方便些。”明子说着,从盒子里取出手机递给亮,“看,我和你父亲的号码已经存在里面了。你以后外出时,就随身带着吧。” “嗯,好。”接过手机,亮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虽然自己终究不太习惯用这些电子设备,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见面,这里是某熊一只。 爱棋魂,爱亮光~ 还请多多指教^_^ 第2章 chapter 1(2) 王座预选挑战赛终日。 “恭喜啊,塔矢君!成为日本围棋史上最年轻的王座挑战者!” “谢谢,天野先生。”亮习惯性地答着,一抬头便看见正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光。 “不知可否占用几分钟时间,接受围棋周刊简短的采访?” “嗯,好的。” 嘴上虽然接受了采访,亮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余光瞥见光指了指棋院外,做出“先走一步”的口型,心下会意,便微微点了点头。 可当他走出棋院时,却到处不见光的踪影。是自己理解错了吗?还是……一瞬间,原本赢棋的喜悦竟莫名消减几分。 无意间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拨通电话后,那头传来了市河小姐熟悉的声音…… “啊呀,小亮,你总算来了。进藤都来了好一会儿了。”亮刚到会所,就听市河小姐说道。 习惯性地往固定座位看去,只见进藤正埋头自己打着谱。 在生气? 将外套和包递给市河小姐,亮朝光走去。果然,还未坐定,就听光抱怨道:“你怎么那么慢,我都等你好半天了!” “所以……明明是自己没把话说清楚,现在却反而怪我吗?”听光这么一说,亮的火气也有些冒了上 分卷阅读4 来。 “刚才那种情况,我怎么和你说清楚!” “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直接现场找你不是一样嘛!谁想到,你这么抢手= =” 本以为下棋时才会吵架的两人,今天居然一见面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吵起来,会所的众人都不免在心里暗呼大事不妙。 正当众人准备撤离时,光忽然话锋一转:“话说回来,还没恭喜你啊!获得了王座头衔的挑战权!真期待再看到座间王座咬折扇的样子!” “进藤,恐怕就是因为你脑子里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棋力才一直不及小老师吧!”一旁的北岛到底没忍住,呛声道。 “棋力怎么样,只有下了才知道。无论哪位棋手,棋力多强,都是从初段一步步爬上来的!只要我一直下着围棋,棋力就会不断变强!!” “!”当初小老师曾反驳广濑的话语,今天居然又被进藤道出,北岛先生额上不由淌下一滴冷汗。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还真是不好说啊…… 不知是否被进藤言语里的气势所震慑,之后的会所里,一度静得可怕。 一直下围棋吗?意外地,亮心中仅存的些许情绪也在听光说完这番话后烟消云散。 正当亮想说什么,却听光先道:“先复盘你今天的棋赛吧!” 不远处,正在准备两人茶水的市河,望着角落位置激烈讨论的两人,不由会心一笑。 坐在一起认真检讨棋局的两人,好像全身都发着光呢。 尽管初次相逢时,进藤给小亮留下的可以说是痛苦的回忆,但能够遇见进藤光,小亮该是幸运的罢。 在认识进藤光之前的小亮,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一只尚未觉醒的狮子。沉静、孤寂。拥有强大的棋力,却对职业围棋的世界并无太迫切的追求。 然而,进藤光的出现,就像是一针催化剂,使得蛰伏许久的小亮终于彻底觉醒。过去的两年里,她从未见过这样多面的小亮。不甘的,沉默的,迷茫的,愤怒的,执着的。在此之前,她还从没见小亮为一个人如此激动过。 围棋的事情,她不太明白,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小亮身上的细微变化。他对人仍旧礼貌中带着疏远,却不再似过去那样令人觉得那么遥不可及。每每与进藤在一起的那个会笑会闹会生气甚至会拍桌子的小亮,才仿佛有了与同龄人一般的孩子气。 或许是每日争吵的额度已在刚才用完,之后两人的讨论竟异常平静。 检讨终了,亮拿出一张纸,递给光。 光虽然接了过来,还是一脸莫名:“这是?” “我的手机号码。以后如果联系不到我,可以拨这个电话。” 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想把纸条放进上衣口袋。塞了半天,发现今天穿的上衣没有口袋,放在裤子口袋又不□□全,干脆跑到门口,请市河小姐把自己的书包拿出来,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书包夹层里,才回到座位上坐下。 “搞定!我们来下一盘吧!” 看到光如此妥帖地收藏那张纸条,不知为什么,亮的心情就像是扶摇直上的风筝,忽然变得很好很好。 王座,作为七大头衔之一,是仅次于本因坊战的传统棋战,为五番棋赛制。挑战者与头衔持有者,谁先取得三个白星,即为获胜。 亮虽然取得了王座挑战权,但对方毕竟是王座,之后的棋赛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亮与座间王座分别以2胜,2负打成平手。 第四局对弈结束的次日,光与亮照例约在围棋会所复盘昨日的棋局。 “座间王座就是在这一步认输的……”清脆的落子声后,亮沉声道。 “唔……”望着眼前的盘面,光并没有及时做出回复。 眼前的局势乍看之下,王座的白子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但是…… “如果座间王座,在这里的位置不用‘断’,而是在右下角的位置用‘扑’,虽然会损失一颗白子,但是黑子就必须挡,这样的话,局面是不是就会截然不同了?”起先有些迟疑的话语,后来语速却越说越快。 光说完后,仿佛征询意见般看向亮。 乍听光的话语,亮微微一怔,但细看眼前的棋局,的确,如果按照进藤说的那样下,王座的白子就还有一线生机,那么终局时,谁输谁赢就很难说了…… 抬眸望向对坐的进藤,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然地交汇。 光瞳眸中散发出的熠熠神采,脸上因发现这处破绽而兴奋的表情,竟让亮有一瞬的失神。只是定定地望着对坐的少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被消音般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只余下心底一个声音在扣问自己,如果说最初是被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棋神的幻影所吸引的话,那么现在呢?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棋士并不只有进藤一人,为什么却独独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真的只因为他的围棋吗?那又为什么,此刻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对面,便会觉得安心,只要想到往后的道路上会一直有他的身影,就觉得自己可以变得非常坚强? 进藤……或许对自己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换做以往,如果看见与自己说话时,塔矢忽然走神,光绝对会不留情面地抱怨一通。 可今次,想到塔矢的沉默很可能是由于被自己敏锐的洞察力所震惊,不由更加得意几分,说出的话语也更加坚定起来:“所以,我看啊,座间王座这局棋就是输在太保守了!大多数棋手,可能都觉得只要稳固地占有实地,就一定有办法取胜。保守的下法固然是获胜的必要条件,但并不能保证最后就一定能获胜。满分是100分的话,保守的下法最多只能打90分[1]。虽然你一直说我下棋总是喜欢冒险,但我并不觉得大胆实践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好的。与其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后悔,不如在自己做过之后再后悔。即使输棋,也至少尝试过了……” 回到家,光把书包一扔就往床上躺了个四仰八叉。 不得不说,他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说得塔矢哑口无言,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口才。 对了,塔矢的电话号码…… 光起身从书包里把塔矢写的纸条拿出来,坐在书桌前端详了好一阵。以自己丢三落四的习惯,估计没几天都找不到了吧?嗯,估计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几分钟后,看着桌上6张写有一模一样号码的纸条,光把笔往桌上一扔,分别将其中的5张纸条放在书包夹层里、秀策棋谱里、书桌台灯座上、贴身衬衣口袋里、电话座机玻璃下,另一张塔矢原版的纸条则被收进了抽屉里。 做完这些事后,光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想 分卷阅读5 要找塔矢的话,即使手机号码弄丢了,还是可以直接打电话到他家里,或者去围棋会所找他吧。 像是要平复自己的心情般,光再度坐到了房间中央的棋盘前。现在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塔矢距离王座头衔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自己下周也还有棋圣赛的手合淘汰赛。如果不出意外,赢得下一轮的淘汰赛后,他将再次在正式比赛上与塔矢相遇! 终于,到了王座战第五局终回战。 光到达检讨室时,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绪方先生、桑原本因坊之外,和谷、伊角、芦原、冴木也在。 看到光,和谷赶紧招呼他坐下。 而此时的对局室里,空气仿佛凝固般,早已充斥紧张的压迫感。 十点整。第五局正式开始。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这一局,王座执黑,第一手“星”。 对局开始后,王座与塔矢都下得非常稳,先后分别大致划定了各自的领地范围。 局面是在第47手时,急转直下。 塔矢在长考之后,竟放弃巩固白棋左下角的实地,而选择单枪匹马闯入黑子右上方的阵地,企图在缩减黑子实有领地的同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塔矢居然下了这一手! 检讨室里顿时一片哗然。塔矢的这一手,需要拥有怎样的自信与勇气! 和谷望着棋面,低低地咕哝:“估计也只有塔矢敢这么下吧。要是换做别人,肯定觉得那人脑子有问题!” 就在这时,检讨室里忽然有人低呼:“啊,出现了!” 频幕上偶尔一闪而过的座间紧咬折扇的画面,无疑宣告着,塔矢正对现任王座头衔持有者的步步紧逼! 然而,无暇顾及他人的动作,进藤双眼紧盯屏幕。即使隔着屏幕,他也仿佛可以就感觉到自隔壁对局室传来的凝重气氛。 塔矢,你究竟打算怎样利用这一手?光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紧握起来。 ——安全之策,绝非万全之策[2]。 那日,进藤在围棋会所说的这句话,给塔矢带来的,说是很大的震动也不为过。 说起来,之前一起检讨时,进藤就说过类似的话。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下棋。即使不是自己喜欢的棋形,需要时也必须果断出手。 进藤,此刻的你一定就在隔壁的检讨室里,看着这场对局吧。 这……就是我,塔矢亮现在的围棋! 作者有话要说: [1]:这是NHK采访井山裕太时,他说的一段话。当时听后印象非常深刻,就写进了文里。 [2]:这句话也是NHK采访井山裕太时,屏幕上出现过的一句话。 第3章 chapter 2(1) ——到此为止了吗? 检讨室里,当屏幕上闪过一抹墨绿,光的心微微一沉,仿佛今天与王座对弈之人是自己般,竟觉得一阵失落,也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布满汗珠。 尽管比赛已经终局,塔矢与座间王座所下的每一步棋却都如走马灯般在光的脑海里不断浮现。 亲眼看着原本空荡的棋盘上渐渐落满黑白交错的棋子,看着诡谲的局势在自己面前展开,本该司空见惯的场景,今天的自己却为什么会感到血脉偾张?塔矢认输时,自己又为什么会觉得一阵失落? 那令塔矢最终错失王座头衔的两目半,到底差在哪里?序盘?中盘?抑或是收官?可任凭他绞尽脑汁,都无法厘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耳边,陆续传来座椅挪动声,脚步声,说话声,光却怔怔地坐在座椅上,直如深陷其中般,无法挪动一步。谁能告诉他,赛后这种强烈的不甘是为什么?自己心中暗暗滋生的庆幸又是什么? “小子,看来你对他的影响不小啊。”一抬头,就对上桑原本因坊狡黠而锐利的双眼,“不过,你可要赶紧追上来啊。毕竟,围棋是需要两个实力相当的人才能下的……”随着桑原本因坊的离开,他那独有的笑声也跟着渐行渐远。 光只觉脑中忽然“嗡——”的一声。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 隐约可以明白他话中所指,却又不愿去细想。待光回过神来,原本满座的检讨室里,只余下寥寥数人。 和谷和其他人呢?刚才好像有听他和自己说了什么…… 后知后觉地走出检讨室。仅在对局室门口,便可看到房间里已黑压压围满了人。透过众人,勉强可以看到正坐在棋盘前的塔矢。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光还是能看出他心中的不甘与落寞。塔矢情绪低落的时候,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更加强烈的疏离感,仿佛要将自己与他人屏蔽一般。他会习惯性地把头埋得低低的,让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会习惯性地将手微微蜷起,似要抓住些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 因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光知道。 那么,接下来呢?该是对这一局的检讨,以及无聊的采访了吧? 不知道他今天还会去围棋会所吗?检讨完,应该已经很晚了……那明天呢?明天他会去吗? 距离塔矢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光却仿佛被今天这一局所震慑般,竟无法往前一步。不知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今天的输棋非但不会影响塔矢前进的步伐,反而会促使他在前进的道路上越走越快…… 自己,还跟得上他的步伐吗? 光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进藤!” 听身后和谷在叫自己,光这才想起赛前和伊角他们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又朝对局室望了一眼,光便答应着转身向和谷跑去。 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半,近六个小时的鏖战,与和谷、伊角一起走出棋院时,已是傍晚时分。 如换做往常,光与和谷两人一定又会为了吃拉面还是寿司这一问题争论不休。今次,却不知是光无心争辩,还是因为和谷马上就要和伊角一起去中国,三人难得意见统一地选择了寿司。 饭席间,和谷和伊角似乎说了许多关于中国围棋棋手的事情,不过光几乎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不断从转轴上取下餐盘,埋头吃寿司。 “喂,我说进藤、进藤!!!” “啊?什么?”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不好意思,肚子有点饿就……” 扫了眼光面前已颇具规模的餐盘数量,和谷姑且信了这个理由,转而继续问伊角:“你说,我去中国的话,需要买台手机吗?” 手机? 光立刻抬起头来:“我也要!” “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手机当然用来联系啊!” 分卷阅读6 “联系谁?”和谷忽然凑近光,一脸坏笑,“难道是……女朋友?” “哪、哪有……” 就在光语无伦次之际,原本放在面前的金枪鱼寿司忽然就没了踪影。寿司盘再出现在光面前时,只剩下两团光秃秃的白米饭。 “和——谷!!” “哎哎,在这儿呢,没走,”和谷单手捂了捂耳朵,看向光时,一脸委屈,“不就是两片刺身么。我去中国之后,你可要两个星期见不到我啊!” “……” “况且,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带谁去买手机呢= = ” “借口!” 尽管嘴上抗议着,光还是默许了和谷这一“罪行”。 结果,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就把买手机的事儿给定了下来。 令光没想到的是,和谷之前就对手机型号和功能有所研究。之后两人买手机的过程,竟出奇地顺利。完成所有的配置,分别时,时间才刚过七点。 光想了想,先用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站在地铁口时,却有些迟疑。 不知道塔矢那边检讨有没有结束。回家了吗?有没有吃饭?回去后,不会又是一个人吧? 光仰头脑补了一下月黑风高夜,塔矢夜归图,怎么都觉得有点太凄惨。干脆慈悲心大发,又到寿司店买了一盒外带寿司,返回棋院。边走,边掏藏在书包夹层里的纸条,给塔矢拨去电话。 可光快走到棋院时,塔矢的电话仍旧无人应答。 还在检讨中?还是……在地铁里,不方便接电话? 嘛~算了,反正来都来了。 光走进棋院,问过工作人员,说检讨还没结束,就到一楼的对局室里找了座位坐下。 大约过了十分钟,见一拨人从电梯里出来,光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像做贼似的赶紧躲到阴影里。见人群中没有塔矢,才又走了出来。 “进藤?” “?!” 光惊讶地转过身去,就见塔矢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眼里的意外不亚于自己。 “你别老是吓唬我行不行?” “你怎么……”说到一半的话语,在看到光手里的寿司盒时,顿时明白了几分,“这个是……买给我的?” “嗯。”右手将装有寿司盒的袋子交给塔矢,光机械地点了点头。 其实,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印象里,塔矢总是一个人。即使他身边总有棋士围绕,也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底。少数人中,绪方先生,芦原先生算吗?他不知道。那自己呢?他也不知道…… 只是没来由地觉得,那个人,好像没办法不管他。特别是,这家伙还有不下完棋,就不吃饭的坏毛病= = …… 光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理。姑且算是……对劲敌的特别关照? “毕竟……还有三天,我们就会在棋圣赛上相遇了!”原本以为要等很久的排期,没想到,昨天棋院的工作人员便电话通知了对弈时间。 此话一出,塔矢有些疲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明亮。光不禁暗暗叫苦,这家伙为什么每次说起围棋的事情,总是和平时判若两人啊…… 话说回来…… “你今天不会又是一个人住吧?” “不是。父亲、母亲上周已经回来了。” “这样啊……”光低头用脚蹭着瓷砖。 “对了,刚才两个未接电话……”仔细想来,自己的电话号码,除了父亲、母亲,似乎就只给了…… “哦,你说这个啊。” 如炫耀般,从书包里掏出崭新的银色手机递到塔矢面前,下一秒,一个问题忽然在光的脑海里冒尖。 ——既然塔矢老师都回来了,塔矢的晚饭问题肯定不用愁,那自己还在这瞎操什么心? 问题二。 ——自己为什么刚买来手机,就迫不及待地给塔矢打电话?等等,迫不及待?有吗? 问题三。 ——为什么塔矢刚用手机,自己就跟风似地也买了一台? 光顿时有些凌乱。 “既然东西都送到了,”光先是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就先走了!”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 目送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塔矢看了看袋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外卖寿司,嘴角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谢。”虽然对着空气说的,却是异常温柔的声音。 有时,光会想,要是他和塔矢不是竞争关系就好了,那样就不需要在棋盘上相互厮杀,非要分出个胜负高下。可每每想到,不知塔矢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应付自己的每一手,就又忍不住浑身都兴奋起来。 与塔矢的对决,如期举行。 棋局结束后,光没有去围棋会所,而是一个人回到家里。 关上房门,光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本子,在上面默默记了一笔。 这本本子上,记录了自己与塔矢在正式比赛中所有的对战记录。第一场,就是在中学围棋赛中与他进行的三将战。 纸张在光的手中快速地翻动着。 全灭啊…… 仰面躺倒在床上,翻看着本子上的一条条记录,光不由微微皱眉。 如果说,平时在会所下棋时的胜负自己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在正式比赛中的每一次对弈,自己就没法不去介意。 今天的对局,光不认为自己的处理有问题。就连一直苦手的收官阶段也不存在任何失误。 所以,还是实力问题吗? ——围棋,是需要两个实力相当的人才能下的。 ——两个实力相当的人…… 桑原本因坊那天说的话语犹如魔音般在光的脑海里不断环绕。 不想输。即使明知塔矢的棋力在自己之上,但正因为是他,所以更不想输!可现在的自己在做什么?因为输棋,所以逃避吗? 窗外,夏日的蝉鸣叫得人直发慌。仍对今天的棋局耿耿于怀。心里空荡荡的,仿佛缺少些什么。 “啊啊啊!!!”光烦躁地坐了起来,让自己冷静片刻后,便抓起地上的书包出门了。 围棋会所里。 看到进藤进来,市河小姐眼里闪过的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惊讶更为恰当。 “啊啦,果然被小亮猜中了呢。” “猜中什么?” 市河小姐摇了摇头,接过光的书包后指了指里面:“找小亮的话,他一直在呢。” 一直在?所以,塔矢是猜到我一定会来吗?为什么他总是可以那么笃定?凭什么自己总是轻易就被看穿? 真是让人火大…… 莫名抬头的小情绪,在视线对上墨绿色瞳眸的那一刻,忽然就消散了。 “哟,塔矢,让你久等了。”熟稔地在塔矢对面坐下。 看到光坚定的眼神,亮便知道,他已经没问题了。 “我们来复盘吧!”光说着,将 分卷阅读7 一盒白子拿到了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重温《棋魂》的时候,就觉得光和亮的身边全是神助攻。从Sai,桑原本因坊到绪方,从塔矢行洋、仓田到越智、和谷。特别是桑原老爷子,我真是炒鸡稀饭啊,特别是他HO HO HO的魔音笑声~~~所以,在亮光小天使明白各自心情前,还需劳驾桑原老爷子助攻一把啊!! P.S.明天还有更~这篇文肯定不会坑,但因为平时某熊写文的时间实在有限,所以更新间隔会长一些,还请见谅~ 第4章 chapter 2(2) 不知是不是临近盂兰盆节的关系。 偶尔看见哪家门口挂上了迎火的纯白灯笼,光总会不自觉地想起Sai,想起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去塔矢家的围棋会所时,会想起Sai与塔矢的两次对局。 看电视时,会想起Sai当初看到电视机时,如孩童般惊讶又兴奋的表情。 而回到房间里,更满是Sai的影子。强大的Sai,撒娇的Sai,沉默的Sai,生气的Sai…… Sai,你现在在哪里?身边有人陪你下围棋吗?你所在的地方,会不会很冷?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寂寞? 家里自然是不能挂白灯笼的。 光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开启一盏长明灯,默默等候Sai的归来。 正因为是这样的时候,光才更迫切地想要和谁说说关于Sai的一切。可长久以来,Sai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存在,此刻,他又能与谁说? 不,有一人的。而且,只能是他。 “爷爷,我来了!” 托盂兰盆节长假的福,光久违地去了趟爷爷家。 自从Sai离开后,光去爷爷家的频率就少了起来。可能是类似近乡情怯的心理在作祟。越是奢望Sai回来,就越是害怕希望落空。 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光一到,就直接往仓库阁楼跑。 那张虎次郎曾经用过的棋盘,至今仍旧静静地安放在那里。只是盘面上的血迹,如今已黯淡得几乎无法看见。 就仿佛一场庄重的仪式般,光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手帕将棋盘擦拭一新。用手缓缓拂过棋盘光滑的表面,光在心里默默地说着:“Sai,我来了。” 他和Sai的回忆那样多,可真正可以用来纪念的实物却那么少。除去棋谱,就只剩下这张棋盘了。 对于光之所以那么在意这张棋盘的缘由,进藤平八不是没有好奇过。可发现每每问起这个问题,孙子的脸色总会不那么愉快时,也就不再深究。只在每次光来访时,固执地要求光在互先,最多让三子的情况下,与自己下一盘。 所以这日,当他听光主动提起那张棋盘时,不免有些吃惊。 “你说的是放在仓库里的那张棋盘?” “对。爷爷您之前有提到过的戴高帽的鬼魂,您……”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般,光迟疑后道,“您后来……有见过吗?” 听出孙子紧张而小心翼翼的口吻,平八不答反问:“那个戴高帽的鬼魂,对你很重要吗?” ——是,非常非常重要。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在棋盘上落下白子。 看到自己的孙子似乎被什么困扰的样子,平八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丢失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物。可是见不到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了。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他们就还是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我们的心里。至少爷爷是那么认为的……” ——消失,并不代表不存在吗? 也对,就好比,Sai正活在我的围棋里,我的记忆里。 这样想着,光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凝神扫视盘面,果断地在右下角落下关键一子。 平八眼见局势不妙,顿时脸色大变。 光趁胜追击,不一会儿,就将平八的黑子杀得四分五裂:“爷爷,您输了啊!” 离开爷爷家,光便往约定的堤岸走去。 临近六点,随着夜幕的降临,聚集到堤岸旁的人群也渐渐多起来。 光站在一处较高的位置,视线得以更宽阔些。 “好慢啊,那家伙……” 六点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塔矢却还没有出现。 “和谷还总说我是迟到大王,这里明明就有个比我还夸张的= =” 六点三十分,堤岸上已陆续有人将祭祀用的河灯放入水里。周围的人群也逐渐拥挤起来。 “早知道就不叫他了……”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当然只是气话。 又过了几分钟,光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快速迎上前去,看见塔矢的着装时,却微微一愣。 西服?! 刚想发作,就听他道:“抱歉,临时有事,来晚了。” 话语间,还带着些喘息,是跑过来的吗?会穿得那么正式,又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吧? 忽然就有些过意不去:“既然临时有事,和我说一下,不来也没关系嘛。” “本来时间是足够的,没想到对方晚到了半个小时,时间就仓促了……”亮认真地解释着,却始终没有把心里的那句话说出口。 ——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想取消和你的约定。 取而代之地,只是在最后加了句:“我有给你发简讯。” 简讯?!光完全忘了自己还带了手机这回事。赶忙掏出查看,果然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以及两条未读消息。 自知理亏,光讪讪地朝塔矢笑笑:“我们去河边吧。”边走边默默感叹,这家伙的家教果真不是一般的好= =…… 当他们到达河边时,已经人山人海。 光穿梭在人群中,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在上游找到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 “塔矢,我们就在这……”转过头去,身后却空荡荡的。 放眼望去,尽是陌生的面庞,陌生的身影。 “塔……矢?”光顿时觉得脊背一凉。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Sai。 他已经弄丢了Sai,他不能再弄丢塔矢。 绝对不能。 可是塔矢在哪里?自己又是在哪一段路上,与他走失的? “塔矢!塔矢!”光边走边喊。随着恐惧的加深,他只觉得自己的所有思绪都在一点点抽离。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塔矢,塔矢……”茫然地行走在人群中。周围分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人是他要找的塔矢。 那一刻,无助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遍袭全身。走不了。动不了。 人群中,忽然被一只手强有力地抓住。 光全身一僵,猛地回过头去。那一瞬间,原本悬空的 分卷阅读8 心,忽然就有了落点。 “塔矢!” 近乎失而复得的喜悦,竟让光觉得鼻子一酸。 “我打你电话,为什么又不接?”冷冷地。 “我……” “每次都这样。那手机对你来说还有什么用?!” 可以感觉到塔矢的手在微微颤抖。光从没见过塔矢这般气恼的模样。不,他应该是见过的。就在三将战那次。可又总觉得,和上次相比,好像不太一样…… 他可以在塔矢墨绿色的瞳眸中,读到焦急,读到愤怒。 他是在……担心我吗?为什么? 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焦躁。 “你还说我!之前我电话给你,你不是一样也没听到吗?” 亮微微一怔,随即反驳:“能一样吗?我那时在检讨中,怎么看手机!你就不能发简讯吗?!” “就算发了,你不是一样没法看吗?!”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你会在棋院等我!” “既然留了电话号码,当然就有可能联系啊!” 针锋相对地,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 但就在争吵的某个瞬间,望着对面正与自己据理力争的塔矢,看到他此刻就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光忽然就吵不下去了:“之前市河小姐就一直说我们是小学生吵架,现在想想,还真的挺像……” 亮愣了愣,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 好像的确是这样。并非什么严重的问题。可每次只要遇到和进藤有关的事情,自己就会失去原本的冷静。 “我看那边人少,我们去那边吧。” 一起来到河滩边,注意到进藤手上类似白色的信纸:“这是?” “秘密!”朝塔矢笑笑,光先将事先准备好的河灯点燃蜡烛,把写有棋谱的信纸放进河灯,然后将河灯轻轻送入河里。 河灯顺着水流往前飘去,很快便与河上的其他水灯一起,化作点点灯河。 “呐,塔矢,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 “?” “你说,我们在中元节这天点亮水灯的话,千年以前的亡灵看到,真的能寻着灯河找到来时的路吗?” 回答光的,是亮的沉默。 他隐约觉得,光问这个问题,并不是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今天的进藤与平时不太一样。眼里没了往日的笑容与活力,反而蒙上一层阴翳。自己所能做的,或许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 即使背对着自己,亮还是清楚地看见光正用手臂在脸上胡乱地蹭着。 是哭了吗? 亮很少看见光哭。在他的印象里,光一直是乐观的,开朗的,充满元气的。尽管他的言行有时会把人气得不行,可多数时候,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是太阳般无法取代的存在。 正是这样的光,看到他一个人默默流泪,亮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揪起来般,生疼生疼的。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抱抱他。但抬至半空的手,却陡然停了下来。 “塔矢,Sai他已经不在了,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了。我弄丢他了……” “!”Sai? “对不起,塔矢。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等我变得更强,足够与你比肩而站,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劲敌的时候。 光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对着地面说的一般。 然而,令亮意外的,不是光的话语,而是自己的反应。 他不安地发现,曾经让自己执着了那么久的答案,此刻即将呼之欲出时,自己竟觉得那样无足轻重。现在的自己,只在乎光好不好,他还在哭吗?他恨不得将眼前正蹲在地上,把自己缩得小小的人搂进怀里,告诉他,已经没关系了,告诉他,自己可以等。 垂在体侧的双手,被亮无意识地握紧。像是在竭力克制什么。 许久。 握紧的双拳终于随着光的转身,一点点松开。 视线再次交汇时,光的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明亮与澄澈,再无之前的迷茫与阴霾。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保证!” 塔矢看向进藤,缓缓点头。 忽然觉得,只要进藤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亮已渐渐触碰到那层尚未捅破的薄纱,只是wuli光宝宝还是懵懵懂懂的。虽然某熊也非常着急,但之后的路,还是要光宝宝自己去走。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也会清楚地意识到,亮在他的生命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P.S.今天小更一回~下次更新有糖吃~~尽请期待~ 另,希望喜欢本文以及看过此文的大大可以留下你的足迹~冒泡有更新~~ 第5章 chapter 3(1) 盂兰盆节后,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快节奏。 紧凑的棋赛。不断的检讨。往复的争吵。 唯一改变的是—— “啊?!话费又不够了?” 自从“走失事件”以后,被迫习惯使用手机的某光,最近因为频繁与某人短信以及电话,导致手机经常欠费停机。于是,被亮发现后又免不了一通数落。 虽然,只是手机短信中的。 ——你的手机又欠费了? ——呃……不过现在能用了。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手机话费不足,还能正常使用? ——!!!谢谢!! 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此刻信号那头,塔矢一定又是一脸鄙夷而无奈的表情。他就是有本事用再平常不过的话语,把你噎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棋坛贵公子”,那根本就是拟态,拟态! 郁闷归郁闷,光去围棋会所的频率依旧不减。 这日坐定后,光便将一套棋谱递给塔矢:“你先看看这个。” 亮快速地扫视棋谱,很快就翻阅完毕,还给光。 “怎么样?你觉得这套棋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光收好棋谱,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非要说特别之处的话,可能就是,这一套棋谱其实是同一名选手与不同选手的对局吧?而且,看棋风不像是日本棋手。” 亮说完自己的观点后,对坐的少年一度安静得离谱。 过了许久,光才仿佛回过神般,喃喃自语:“不可能啊……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套棋谱,是周末从和谷那儿拿回来的。正如塔矢所言,是一套由中国九段棋手对阵不同棋手的棋谱。而之所以促使光把这套棋谱带给塔矢看的,是研讨会上,和谷讲述中国之行时的一番话:围棋不仅仅是对个人棋艺的修炼,更是对一个人内心的修行。一场持久战到最后,真正帮助你赢得胜利的,往往不是你棋力的高低,而是你渴求胜利的欲望下,是否依旧可以保持内心的足够 分卷阅读9 平静。 可反复翻看着自己手中的这套棋谱,光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塔矢只凭几眼就能道出其中玄机。 不合理啊(ありえない)…… 像是看出光的困惑,亮耐心分析道:“每个棋手,都有自己的棋风。这点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吧?” “所有棋手,大致都可以分为:均衡型、攻击型、防守型三类。这就使得每个棋手,或多或少都有其各自的弱点。比如:力量型棋手,擅长中盘厮杀,一旦对上布局厚实的棋手就容易陷入苦战;反之,棋风大气、善于稳扎稳打的棋手,在遇上喜欢中盘四处恶博或者满盘抱头鼠窜寻求生路的棋手时,也会非常头痛。” “你给的这几局棋谱,虽然看似棋风不一样,但在处理中盘的手法上,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正因为对弈的棋手不同,双方有棋风相克的可能,所以才会令盘面有输有赢……” 亮的话,如一徐清风,令光的脑中顿时一片清明。想以前,与佐为或是森下研究会众人进行棋局检讨时,的确常听到“棋风”、“棋路”等字眼,他却全都未往心里去,与亮复盘时,也往往更侧重于每一手的应对上,从未想过去认真分析对手的棋风与行棋方式…… 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自己对坐的劲敌。 眼前的这个人,他不仅会读棋,就连读人的本事也完全可以与顶尖棋手相提并论…… “那我呢?你觉得我的棋风怎么样?”心中忽然萌生的想法,一不留神便说出了口。 “要听真话?” 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以前和你对弈时,我有说过吧,你的围棋里可以看到Sai的影子……”话到一半,亮抬头看了一眼光的反应。 ——那日在河边,说到Sai已经消失时,进藤肩膀微微颤抖的模样至今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见光的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才继续说:“Sai的布局是非常浑厚的,他所下的每一处地方,可能都需要几番应手,才能真正显现作用。但正是这些落子,对对手的打击往往是致命的。在你的棋中偶尔也会有类似的感觉,但多数情况下,仍旧是布局不够厚实,行棋比较莽撞,容易凭自己的直觉,所以你的棋局里才经常有险象环生的情况发生。好在,你的治孤力[1]较强,可以帮助你化险为夷…… “抱歉,之前是我忽视了。以后我们复盘时,再增加一块对棋手风格、下棋习惯的讨论吧。” …… 这日从围棋会所出来,光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不是因为不解,而是因为兴奋。 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到,塔矢是真的有把他进藤光,而不再是曾经Sai的影子,当作竞争对手。而对于他所认可的对手,他真的可以做到百分百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的观点。能经常和这样一个对围棋的任何方面都认真得锱铢必较的人一起下棋、一起复盘,自己真是既幸运又幸福。 是的,和塔矢相处时,自己居然会感到一丝幸福…… 回去的路上,光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以至到家时,母亲说了些什么,也只是随便应了几句就上楼回了房间。直到第二天清早,听母亲再度嘱咐,记得带家门钥匙,饭菜在冰箱里,才猛地想起,父母亲之后会去住在长崎的亲戚家几天。这几天里,所有的饮食起居都需要自己打理。 起初,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相反,没有了母亲的唠叨,晚上自己反而可以更加专心地研究棋谱。 事情发生在父母离家后的第三天。 当光对局完回到家里,如往常一样准备拿钥匙开门时,掏遍整个书包却到处都找不到家门钥匙。 光的背上立刻生出一丝凉意。任凭他如何回忆,都记不得今天自己出门时,是否有拿钥匙…… 晴、天、霹、雳! 瞬间,无数的想法涌入光的脑海。 去爷爷家?不不不。 去住旅馆?钱不够。 去和谷家?可以有! 光随即拿出手机给亲友拨去电话,但现实的冷水又一次无情地浇灌下来。可恶的和谷,居然不接电话…… 犹豫再三,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使出了最后的“招数”。 十几分钟后,光走出地铁站,正在脑海里回忆刚才塔矢在电话里描述的路线,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塔矢!”光几步迎了上去。 “你刚才……是在认路吗?” 话中带着明显的笑意。被看到了? “难道……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亮没有回答,只在转身时淡淡道:“走吧。” 塔矢的家,光曾在备战北斗杯时和社去过一次。那次经历给光留下的印象,只有“非常难找”四个字可以形容。 但这回跟着塔矢再走一遍,才发现真如他所说那般,距离车站很近,是属于闹中取静的黄金地带。 到达塔矢宅。 光在和式拉门前说了声“打扰了”,就随亮进到屋里。 亮将光安顿在客房里,两人洗漱完毕,就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半夜。 亮从梦中惊醒,察觉心绪不宁,便披了外套,往外廊走去。 是因为进藤在家里,所以心情无法平静吗? 坐在外廊上,听着庭院处传来竹笕扣石声,亮的脑中悄然浮现许多进藤的模样。欢笑的,惊讶的,心满意足的,与自己据理力争的。若非今次父母恰好不在,恐怕他也不会过来吧…… 这样想着,亮的口中不自觉地唤出对方的名字:“进藤……” “嗯?什么事?”听到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亮的背影微微一怔。 其实起初,光并不打算起来。 只是实在饿得不行,才只好起身,想摸索到厨房倒点水喝。 路过客厅的时候,不知是被落在外廊上的月光吸引,还是被月影下的某人吸引,光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听到塔矢叫自己的名字,就是在那时。 月色下,塔矢墨绿色的头发上落着不可思议的光泽。光怔忪许久,才在亮的身边坐下。 “是睡不着吗?” 亮侧过脸,便见进藤正揉着眼睛望着自己:“嗯,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啊,睡不着的话,我们来下盲棋吧!我执黑先行!16之四,星!” “欸?那我就……4之四,星。” 没有犹豫地:“16之十七,小目。” “15之三。” “3之十六。” …… 可能是夜的关系,没了往日下棋时的那种凌厉,光竟觉得塔矢的声音意外地柔和。 整个盘面正要展开,肚子的叫声却非常适时地出卖了光。 “所以,你是饿了吗?”亮听后,温柔地微笑起来 分卷阅读10 。 “也……还好吧……”光支支吾吾地应着。 “吃拉面可以吗?虽然只是速食的。” “好!” 再次的,光如此坦率的回答让亮不由地弯起眼角。 煮好拉面,正狼吞虎咽时,发现塔矢只是坐在对面看着自己,光瞬间觉得别扭起来。 “没事,我不饿。” “哦。”闷闷地应了声,感觉到塔矢注视自己的目光,光之后一直低头吃着,似要把头埋进碗里。 等光吃完,收拾好厨房,两人各自回到房间里,已是零点之后。 正当光准备睡下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见是塔矢,光不禁微微睁大眼睛:“塔矢?” “没什么。”亮轻轻笑了笑,光隐约觉得他有些气息不匀,“只是想说,进藤,生日快乐。” ——进藤,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所以,塔矢是特地跑来对自己说这句话的吗? 耳边,仿佛传来烟火在半空绚烂绽放的声响。 望着眼前这个表情认真到极点的少年,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足足反应了数秒,才终于绽开笑容:“Thank you!” ——就连自己都差点忘了的生日,没想到塔矢居然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治孤力:是指巧妙利用对方的棋型缺陷和薄弱环节,妥善、高效地处理自己的孤棋,使其转危为安的能力(注释化用百度词条)。 熊言熊语: 写到光生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wuli光宝宝是个处女座啊。听到亮那么认真地祝贺自己生日快乐,不知光宝宝是不是有点心跳加速呢?笑~ 因为考虑到上下文内容的连贯性,今天先更到这里,明天会多更一点。 我发现相比正文,我更喜欢写熊言熊语啊~毕竟,写文最大的乐趣,其实就是看到有看官大人们和自己一起互动,讨论剧情罢。所以大家看完文后,都请不要吝啬地留言吧~~大家的留言、评语都是支持某熊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啊! 第6章 chapter 3(2) 虽然临近年末,各类赛事、工作却依旧接踵而至。 亮与光各自顺利地通过新一轮的名人战1次预选1回战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工作地点。 亮这次的工作是受邀参加当地赞助方举办的为期三天的围棋推广活动,主要负责向业余围棋爱好者解说表演赛棋局,并在活动之余与围棋爱好者进行指导棋的切磋交流。 第一日指导工作结束后,《围棋周刊》记者古濑川见缝插针地找到亮,对他进行了简短的采访。 “说起来,今天进藤君应该也在神户吧?” “嗯,我知道。” 对于亮的回答,古濑川颇有些意外。但素来听闻塔矢将进藤视为对手,知道对方的动向倒也在情理之中。 临到末了,古濑川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些:“对了,还有二则消息,不知塔矢君有听说吗?” 另一边。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光正盘算着明天放松一下,顺便在关西观个光什么的,棋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让光明后天临时接替一位棋士在神户的工作。具体工作内容之后会派专员与他交代。 说心里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由于工作人员事先并没有说明将与他搭档的是哪位棋士,当光连夜到达下榻的温泉旅馆,看见正站在门口的身影时,不由一惊。 “塔矢?!” “晚上好。” 碍于塔矢身边还有另一位工作人员在场,两人并没有太多交流。办理完入住手续,听工作人员简单地介绍过工作内容后,光便被带至茶话室里,参与到众棋手的闲聊中。 光默默地观察一圈,所有棋手里,除了塔矢以外,其他的棋士都穿得很随意。可能因为住在温泉旅馆的关系,好几位都已经换上了旅馆专供的浴衣。 光进屋后,很自然地在塔矢身边坐下。 听了几分钟的闲聊,光就暗自估摸着得赶紧找个机会开溜。 “后生可畏啊,塔矢君你今年才15岁吧?” “对。过了十二月,就16岁了。” (欸?过了十二月才16岁?这家伙居然比我小?!) “才15岁就已经获得现在的成就,实在是了不起啊!”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吗?那更加了不得啊,简直就是天才啊……” (喂,欧吉桑你说够了没有啊,真的好烦啊!) 光有些坐不住了。余光不停地往邻座的塔矢身上瞟。这家伙应该非常不喜欢这种应酬才对…… 注意到塔矢说完话就一直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饮料杯,光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果然…… 之后,又和其他棋士聊了几句,光借口要向塔矢了解明天的日程安排,就把塔矢早早带离了现场。 终于离开了无聊的地方,光不由长长舒了口气,转而问塔矢:“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欸?” 光无语地瞪了塔矢一眼:“真是服了你了!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不习惯也不喜欢应付刚才那种场合吧?” 对上光信心满满的笑脸,亮默默点了点头:“嗯……” 往房间走去的路上,光盘算着:“难得住温泉旅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泡汤吧!我来的路上有特地查过,这家旅馆的风吕可是非常有名的!” 这不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吗? 亮不免有些心累。可看见一旁的进藤兴致这么高涨,便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但一进到男汤更衣室里,亮又不禁有些后悔起来。 “塔矢,一会儿我来帮你搓背吧!” “不、不用了。”塔矢将脱下的浴衣放进箱子里,用钥匙锁好。 眼看自己的好意被拒绝,光也不能再提什么要求,只好低头往淋浴区走。 洗浴完毕,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含有硫磺成分的风吕池中。 泡在温泉水里,光的心情大好,口中还不断哼着小曲。 发现塔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进藤往他身边靠了靠:“你在想什么?” 亮看了光一眼,稍稍往边上挪了挪:“听说明年的团体赛不再只针对18岁以下的棋手,而是面向中日韩三国全年龄段的全部棋手,业余棋手也可以参加。具体赛事细则还没公布,不过应该快了……” “……拜托,你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围棋吧?” “倒也不是。”亮侧脸看向身旁的进藤,只见他也同样望着自己。注视自己的瞳眸里仿佛落满了点点星辰…… 亮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掬起一捧水,淋在自己身上 分卷阅读11 。 泡汤池里,仿佛有种别样的气氛。所有人一旦进入,便都会把声音刻意压低。 之后的两人没再说话。 光再抬头时,发现塔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认真的人,都会比较辛苦吧…… 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又光明正大地观察这位“棋坛贵公子”。精致的五官,墨绿色的头发,优雅的气质,感觉更像明子夫人多一些。可是下棋时给人的压迫感,又像极了塔矢老师。不知道这家伙的小时候是怎么过的?一直在下棋吗?有其他的玩伴吗? 静静地望着塔矢,光忽然想起两人险些走散的那日,曾被塔矢紧紧握住的右手。此刻仿佛心理作用般,手腕处正有些隐隐发烫。 多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耳边不断传来流水声,絮语声。并非累到无法睁开双眼的地步,却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一些人,一些事,缓缓地在亮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被他妥帖地放入记忆之盒里。 例如,那晚无意中看见的,在棋室正坐的父亲的身影。 人为什么会感到寂寞?自己似乎也是在认识进藤后,才意识到寂寞的存在。那么父亲呢?那晚,他将棋笥置于棋墩对面,又是在等谁下出下一手?是Sai吗?不知父亲知道Sai已经消失后,脸上会浮现怎样的表情…… 许久,亮才睁开眼睛:“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不过其他人都走了,风吕池里只剩我们俩了。”这句话说出后,光莫名有些脸红。好在塔矢没有看出端倪。 回到各自房间里,想到重要的事情还没问塔矢,光只好不情愿地敲响塔矢的房门。 进到房间里,发现床上正倒扣着一本棋谱,光忍不住吐槽道:“你不用这么用功吧?” “随便看看。习惯了。”塔矢关上房门,坐回床边。 原本只是想问问塔矢明后两天的工作内容,聊到后面,却俨然成了两人间的卧谈会。 “呐,塔矢,你还记得自己是几岁学围棋的吗?” “听母亲说,大概2岁的时候吧。”亮淡淡地回着,耳边仿佛又传来父亲曾经说的话语。 ——你已经有两种非常可贵的才能。一是比任何人更努力不懈。二是比任何人更热爱围棋。 “2岁就接触围棋了啊……”光盯着天花板,发出一声感慨,“不会觉得无聊吗?” “那时还太小,记不太清了……” “那别的活动呢?有去过游乐园、庙会之类的吗?” “去过。不过人太多了,后来就没怎么再去……” 反观自己小时候,分数吊车尾、夜不归家、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的情况。 “好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啊。” 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相遇了。如果按照东京1200万人口来算的话,他们的邂逅简直就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光笑笑,侧过身面向塔矢。 “不过,还是做学生比较幸福。毕业之后,才发现成为社会人真不容易。不像以前,上课偶尔开个小差,翘个课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 “你后悔选择了职业棋士这条道路吗?” “也不是,只是偶尔感叹一下罢了。对了,我之前有算过,按照我今年在大手合赛上取得的点数,明年升段应该不成问题,嘿嘿。”光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看着进藤满心期待的样子,亮决定暂时不告诉他那个消息。还是等确定之后,再说吧…… 虽然是作为“替补选手”上场,之后两天的推广活动总算有惊无险地圆满结束。 尽管如此,一同返回东京的新干线上,光仍旧对前晚的小插曲耿耿于怀:“塔矢,那天晚上不管我睡得再熟,你都该把我叫起来啊!”“我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想到昨天早上自己是在塔矢房间里醒来的,还是被他叫醒的,心里就觉得一阵别扭。倒不是排斥和塔矢睡同一间屋子,而是、而是…… 那种感觉,光一时无法说清,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一旁的亮看了光一眼,没说话,只淡淡勾了勾唇角,便转而向窗外望去。 塔矢最让光不爽的地方就在于此。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可以不为所动,淡然处之。 车厢里,有些安静过了头。 消停一会儿,见塔矢耳朵里正塞着耳机,光不免有些好奇:“你在听什么?” “德沃夏克,《自新大陆》。”亮说着,将其中一个耳机递给光。 光将耳机塞进耳朵里,随即齐齐的小提琴合奏便如潮水般涌入耳廓,给人以仿佛置身山川平原的壮阔之感,但随着提琴声的逐渐淡出,长笛中途加入,整个乐章又逐渐趋向轻快、活泼…… “欸~你还喜欢古典乐啊?” “嗯,偶尔会听听。”亮的目光落在白色的耳机线上,“其实细想的话,围棋和音乐也有许多共通之处。音乐,是表达人思想情感的一种方式。听众可以从旋律的起伏中,听到作曲者想要表达的内容。而我们在下棋时,也同样可以通过对手的棋来了解对方下棋时的心境和所要表达的讯息。” 光隐约有些明白塔矢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此时,可能是乐章转换的关系,整首曲子给人豁然开朗之感后,再度趋于舒缓、柔和。眼前仿佛出现一整片森林,一派祥和的景象。 安静的氛围,时高时低的乐音,令光不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睡意好像也跟着钻了空子…… 感觉肩膀忽然一沉,亮微微侧头,就看到进藤已然靠在自己肩上睡去。金黄色的刘海软软地落在他的额前,毫不设防的模样。整个人的重量仿佛都依附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光高出一个头。平时看向对方时,总要带着点俯视的角度,此刻,却刚刚好。 亮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体,好让光枕得更加舒服些。忽然有种想要抽出左手,将光圈在怀里的冲动,却到底还是控制住了。 自肩膀传递而来的重量的确令自己有些行动不便,但亮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相反,渐渐习惯了光的气息,有光的生活后,忽然只身一人所带来的不适感,令亮自己都微微吃了一惊。 已经触碰到那层薄纱的手,却不打算再往前哪怕一寸。 有那么某个时刻,亮竟觉得这样就很好。保持这样的状态,于他,已经足够。 光的手机,是在快要到达东京站时响起来的。 亮迟疑片刻,还是推醒了光。 迷糊中接起电话,光的声音明显带着些起床气。在听清对方声音后,才立刻坐直身体,声音稍稍恭敬起来。 光在电话里说了几句,随即捂住手机低声问塔矢:“我老妈听说你上次好心收留我,非要请你今天晚上去我 分卷阅读12 们家吃饭,你来吗?” 亮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是继上次名叫伊角的少年来访后,美津子第二次见到光的同道中人。 门开后,美津子不禁有些吃惊。是年龄与光相仿的少年。言行举止间却多了分稳重与优雅。 “伯母,您好!我叫塔矢亮,今天多有打扰了。”亮微微欠身,随即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递给美津子。 “人来了就好,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接过亮递来的礼盒,美津子赶忙让出通道,让两人进来。 进屋时,光不忘打趣塔矢:“早和你说了,不用买什么东西。”想到下车后,塔矢执意要买伴手礼的模样,光就忍不住想笑。 一直以来,对于光所处的世界,美津子并不怎么了解。只隐约感到有些残酷。这也就是为什么北斗杯那日,她早早地便中途离席。的确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无法忍受旁人对自己儿子的非议,但另一部分原因是不忍看到光输棋。 不过,看到光的身边有这样的朋友,倒是让美津子放心不少。印象里,似乎还在《围棋周刊》上见过他的照片,大约是……三段棋手? 晚餐因为塔矢的到来而意料之中的丰盛。 饭席间,美津子不时问起亮关于围棋的种种。少年彬彬有礼的回答,亲疏相宜的举止,可以说给美津子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以至在听说对方居然比光还晚出生近三个月时,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的惊讶之情,甚至脑海中还一度浮现过“要是塔矢君是自己的儿子就好了”的想法。 听着父母与塔矢的对话,光这才想起,十二月的话,这家伙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东京的街头就像是不安于现状的少年。万圣节刚过,街道两旁和各大百货公司的橱窗里就相继装点上圣诞饰品。 这日,亮到达围棋会所的时候,微微有些奇怪。 分明是正常的营业时间,围棋会所里却一片漆黑。是停电了吗?可是通向会所的电梯并没有因此停运…… 亮走近几步,拉开大门的瞬间,会所灯光亮起的同时,“生日快乐”的祝贺声立刻此起彼伏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自己家里庆祝生日的方式并不怎么隆重。 往年轮到自己生日,通常也只是和父母一起切了蛋糕,说过祝福的话语后,就算过过了。况且今年生日前还有好几场棋赛要准备,所以并没有特别考虑过要如何庆祝。 而此时,看到众人为庆祝自己生日而精心准备的一切,亮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快来看看我们准备的蛋糕!” 近乎机械地被市河小姐推到蛋糕桌前,只见整只蛋糕被特别做成棋盘的模样。表面分别用奶油和可可粉区分出棋盘的横路与纵路。表示“星”位的地方,还特别缀上了数个象征黑白棋子的小型马卡龙。 蛋糕左上角立着的,用巧克力制成的生日牌上,清楚地写着: アキラへ: 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 (祝亮生日快乐!) 正出神时,一张阳光的笑容忽然闯入视线。 “塔矢,生日快乐!” 本能地回答:“谢谢。” 立刻引来一贯的抱怨声:“啊?!就这反应?不觉得有些太阴沉了点吗?” 还是第一次被这么评价,亮反而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啊,难得这次还是进藤提议的呢!”市河小姐适时地补了一句。 是……这样吗?心,好像被什么快速填满。 “既然是过生日,就应该开心点嘛!少年就要有少年的朝气啊!像这样!”无视亮有些复杂的神情,光不由分说地就伸手往他的脸上捏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咸猪手”,亮一时有些懵。光就趁着机会,直接把一坨奶油抹在了他的鼻尖上。 就在这时,只听市河小姐喊了一声:“看这里!” 两人齐齐回过头来,画面就此定格在了拍立得相片上。 众人围着塔矢唱生日歌的时候,光的脑海里满是相片上塔矢微笑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样尽兴,就好像芙蓉花开般,绚烂了整个会所。 只要一想到塔矢的笑容,自己的心脏就好像失去控制般跳得飞快。 扑通——扑通—— 就像今天第一眼看见写在蛋糕上的名字那样。 アキラ,アキラ…… 因为一直以来自己都叫那个人“塔矢”,竟差点忘了“亮”是他的名。 仔细想来,有那么多的人都唤他“亮”。绪方先生、芦原先生、市河小姐。或许,塔矢夫妇也是如此。 那么自己呢? 如果自己改口叫他“亮”的话,那个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忽然不敢继续往下想…… 像是急于平复自己的心情,光转头看向窗外,却猝不及防地被飘落在窗户上的白色精灵攫去注意力。 此刻的室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正铺天盖地落向地面,仿佛要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而彼时的光尚不知晓,一场改革之风也正如窗外的飞雪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日本围棋界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平成14年(2002年)的内容写到这里就即将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时间轴就将进入兵荒马乱的平成15年(2003年)。这一年,无论是对日本围棋界也好,还是对亮光本人来说,都是非常辛苦(たいへん)的一年啊~ 另,说句题外话,更完这章后,最早要这周六再更了,所以大家暂时不用等更。虽然俺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会有等待更新的看官大人…… 第7章 chapter 4(1) 新年即将到来之际,一则来自韩国棋院的重磅消息最先引起日本围棋界多方关注。 ——2002年12月26日的韩国棋院棋手大会上,一项提议废除原有升段制度及取消段位津贴的提案被与会棋手中的75%以上通过[1]。 这就意味着,韩国原有的升段制度将彻底被废除,曾经以段位论高下的时代即将成为过去! 光也第一时间,从秀英那里证实了这一消息。但相较韩国棋院改革,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围棋会所里。 光一落座,就迫不及待道:“昨天59期本因坊1次预选3回赛,我赢了!说不定很快我们就又有机会对决了!” 光说完,就一直望着塔矢,似在等他的反应。 亮抬起头来,仿佛在思考光这句话背后的用意。许久,才斟字酌句地回:“历届本因坊循环赛都是由当年通过预选决赛的4名棋手、上年度本因坊战落败者、上年度循环赛第2、3、4名棋手,共8人组成的。我在上一期本因坊 分卷阅读13 循环圈前4战里暂时1败,位列第2,所以……” “这样啊……原来如此。哈哈。” 光笑着笑着,就没了声音。 尽管昨天棋赛结束后,就听和谷提起过。但今天再听塔矢亲口说出,果然还是有点郁闷。郁闷之余,还带了点微微的愤怒。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能够那么平静?为什么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这家伙却总是可以这么无动于衷地说出这些话?为什么这家伙总是这样!去年北斗杯也是……对于塔矢的事情,自己好像总是一无所知…… 相比之下,一味单方面地向他汇报战绩的自己,简直像笨蛋一样…… 无法控制地,对自己感到生气。 与以往不同。这次,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所以才更气恼。 注意到进藤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右手,塔矢的声音有些迟疑:“进藤,我……” “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没、没什么。” 塔矢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这日,在旁人看来都气氛颇为怪异的检讨,没多久,便在两人各怀心事中草草收场。 光原本不是会积压情绪的性格。 不想,周六的研讨会上,还是被森下看出端倪,并一针见血地指摘出来。 却也以此为契机,森下道出了令众人都为之一惊的消息。 “据工作人员透露,最近日本正在草拟新升段制度,沿袭多年的大手合赛很可能会在近期被废止。” 光猛地抬起头来,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虽然目前具体细则还没出来,不过听说新的制度,将直接以头衔战、胜局数和所获奖金数额作为升段的评判标准。特别是你,进藤,你一直以打倒塔矢亮为目标吧?” 听到森下老师提到自己,光不由挺直了脊背:“是!”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据我了解,一旦新制度确定执行,往后所有低段棋手,无论原先为几段,只要他打入棋圣、名人、本因坊中任何一个头衔的循环赛,他就能直升七段。”顿了顿,“我想说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 再明白不过了。 可光却如鲠在喉般,只是迎向森下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 自己该回答什么?是?明白?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塔矢的差距将不再是二段,而很可能是六段? 这些话,不想说,也说不出口。 所幸,之后众人的谈论内容又转向棋院改革制度本身。直到研讨会结束,也再没说起过打倒塔矢门下之类的话语。 感觉到手机微微震了几声,亮点开简讯,便看见光发来的两条信息。 ——我今天临时有事,去不了会所了。抱歉。 ——对了,听说棋院要改革大手合制了。你应该也已经听说了吧? 尽管进藤之前也有过好几次说不来,最后却还是出现的情况,亮却知道,这次和以往不同。今天,进藤他……肯定不会来了。 明明是一早便料到的结果,但真的发生了,亮却还是不禁怀疑,果然还是从自己口中告诉进藤这个消息,会比较好吗? 望着屏幕上的两行文字,亮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揣测进藤发出这两条短信时,是什么心情,脑海里一时间竟满是进藤的影子。 “我(おれ)……”不由自主地学着进藤说话的样子。 市河小姐正好过来,闻声,微微愣了一下:“我(おれ)?”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亮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想,已经16岁了,是不是该换个自称了……” “原来是这样。”市河小姐将新冲好的咖啡放在亮面前的桌上,“其实,说我(ぼく)也没什么不好。印象里,倒是进藤总是我(おれ)啊,我(おれ)的。话说回来,他今天有点慢哦……” “他刚才发消息说,有事不来了。” “欸?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 收拾好杯子,回到前台,市河还是不免担心地看向亮所在的位置。 明明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每每被回以“没事”,就等同于把所有的好意与关心都一同挡在了门外,让她失了再次询问的资格。 与此同时。 走在周末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那日与秀英的通话却不断在光的脑海里反刍。 ——要是塔矢有一天忽然走到你无法仰望的地方,你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是什么感觉? ——或许,还是会拼命追赶吧。 ——要是忽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呢?要是那个人根本就是天才呢? ……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会这么快地摆在自己面前。 或许自从知道塔矢今年将继续入围本因坊循环赛时,就已经有所预感,却本能地不愿去承认。 说不着急,肯定是假的。可除了不断地努力、胜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自己……好像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啊…… 塔矢,他其实早就知道的吧,所以那天在会所里,才会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家伙看到自己的短信,估计会气吐血的吧?没想到自己视为对手的人,居然会这么没出息。但此刻的自己,说逃避也好,说软弱也罢,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面对已经快要行进到自己看不见地方的塔矢。总觉得,好像一看见他,就会失去奋起直追的勇气。 如果说之前从森下口中获知的消息只是落下的第一只靴子,那么4月日本棋院在其官方网站上发布的关于新升段制度的细则[2],则像第二只靴子,明确昭示着废止沿袭75年之久的大手合升段制已成定局。 《围棋周刊》编辑部里。 众人听闻这则消息后,第一个不约而同想到的,就是近日在第58期本因坊循环赛第5战中,以半目微弱优势战胜绪方十段的塔矢亮三段。 古濑川:“看来,塔矢君成为日本围棋史上最年轻的七段棋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前田:“那要赶紧约他安排采访才行。” 天野先生:“无疑,日本围棋界的新浪潮已经来了。只是不知面对已经成为七段的塔矢君,作为对手的进藤君又会如何成长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古濑川:“这段时间,进藤君的战绩相当不错啊,除了名人战,本因坊战也已经进入2次预选赛。只是要赶上塔矢君,恐怕够呛啊……” 尽管对围棋不甚了解,但对于近期日本棋院的大动作,市河还是从广濑先生口中略有耳闻。 再前后联系起来,进藤连续缺席的原因也就不难解释了。 这日,难得亮来围棋会所,市河小姐还是忍不住说道:“进藤很久都没 分卷阅读14 来了啊,真的不需要问问吗?” 亮对此的回复是:“他现在……可能需要静一静吧。” 市河想了想,不由笑起来:“感觉你们总是在一起呢。进藤忽然不来了,看着他的固定位置总是空着,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话音刚落,市河便见亮有些愕然地回望自己。 “我是说错了什么吗?”露出如此震惊表情的小亮,市河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回答自己的依旧是:“不。是我的反应太大。” 亮说完,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打谱。 望着此刻的亮,市河不由想起进藤出现前的事情。无一例外的,所有兴致勃勃来会所与亮对弈的同龄人,在离开后,都再没来过。她隐隐觉得,进藤和别的孩子是不同的。他身上的那股韧劲与倔强,就仿佛另一个小亮一般。可是这一次,他可以缓过神来吗?还是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市河忽然有些不太确定。 ——不。进藤他一定没问题的。 看了一眼对面空荡的座位,亮在心里如是说着。 记忆倏忽间回到进藤说不再下棋的那段时间。 自己只觉得心里好像被掏了个洞般,空荡荡的。 真要见面,并不是难事。通往叶濑中学的线路也依旧清晰地印刻在自己脑海里。但自图书馆那次后,却再没有找过进藤。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笃信进藤还会回到围棋这个世界,还是害怕发现,进藤他……真的放弃围棋,放弃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了。 但因为有进藤之前的那句话[3],这一次,他并不担心。 身为一名职业棋手,拥有顶尖的棋力固然重要,但输棋时能够有直面失败的勇气,迷茫时能够尽快从阴影里走出来也同样重要。棋力的增长,可以相互帮助;心理的成长,多数时候,却只能依靠自己。 正如当初听闻进藤说不再下棋时一样,这一次,他依旧相信,只要他继续往前走,进藤就一定会追上来。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不久之后,在棋院与桑原本因坊偶遇时,对方所说的一段话,却让亮再度陷入思考。 “你走得那么快,你的对手恐怕要困扰一阵啊……”擦肩而过时,桑原忽然说道,“围棋是要两个人下啊。在成就自己的时候,偶尔拉对方一把,也不失为对自己的成全吧……” 平日里,和桑原本因坊的交集并不多。 但上一次的对话,他至今印象深刻。 进藤与父亲进行的新初段赛后,仅凭自己一面之词,他便轻易道出“原来是你把他带入职业棋坛的”这样的话来。 曾经听其他棋士评论桑原本因坊的为人,善攻心,难辨真伪,不易相处,可亮却觉得,桑原本因坊近年来之所以能蝉联本因坊头衔,靠的不仅是攻心之术。当初,能够看穿进藤贴目对弈的桑原本因坊,定是有着远超常人的洞察人心之能,以及常人无法比拟的直感。 走在路上,亮的思绪翻飞。路过一个红绿灯时,直到司机按响喇叭,才发现一辆出租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停在自己面前。 车窗摇下,亮望了一眼车里。他见过驾驶座上的这个人,进藤好像管他叫河合?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有时间吗?有些事想和你聊一聊。” “抱歉,我一会还……” “就几分钟。之前进藤那小子去因岛的事,你应该很在意吧?” …… 出租车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了下来。 坐下后,河合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最近有见过进藤吗?” “没有。” “你们平时关系挺好吧?之前总听进藤提起你。” 他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塔矢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收拢:“那个,刚才您说……” “那么他有和你说起过,之前去因岛的事吗?” “没、没有。” “虽然事先没有经过进藤的同意有点对不住他,不过既然碰巧遇上你,我还是想说给你听听。总觉得现在的进藤,和那时候很像……” “那时候?” “对。仔细想想,那段时间,进藤就是去过因岛后开始不战而败的。不过,说完后,你可别出卖我啊。”大笑几声后,河合呷了口咖啡,正色道,“说来也巧,那时候只是单纯地以为进藤是去因岛旅游,就自作主张和他一块儿去了。那两天里,我几乎陪他逛遍了因岛所有与本因坊秀策有关的纪念馆、寺庙。真是把我累得够呛。那小子居然还妄想当天往返东京和广岛!不过,与其说是参观,不如说他是在迫切地寻找什么。而且……虽然说出来有些玄乎,但在我看来,那时的进藤更像是在寻找什么我们其他人无法看见的事物……” ——在找什么。本因坊秀策。古老的定石。另一个人。鬼魂。消失。不战而败。 ——Sai?!! 忽然之间,长久以来的线索都串连成一个合理却近乎离奇的答案。 所以,你才会问棋神是不是很寂寞,所以你才说,你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连接遥远的过去和未来吗? 就在河合与亮对话的同一时刻,光再度站在了本妙寺的门口。 自从Sai消失后,他仿佛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当心情低落、彷徨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走走。或许因为,这里,是除棋盘之外,自己距离Sai最近的地方了。 “Sai,要是你现在还在该有多好。” 墓碑前,光不由想起职业考试那段时光。 在三连败后,正因为有Sai在自己身旁,开解自己,才得以顺利通过考试。而现在,能依靠的人却只有自己。 虽然新升段制度公布后,曾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可现在真的不确定了。就连曾经信誓旦旦说出的,棋力不是靠段位一概而论的话语,好像也有些站不住脚了。总觉得再不加把劲,就要失去被塔矢视为劲敌的资格…… “Sai,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风在寺庙里猎猎作响,光却没有等来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他即将离开时,一名工作人员不期然地来到他的身旁,笑着道:“您是进藤棋士吧?感觉好像在这里见过您好几次呢。” 说话间,目光随之落在秀策的墓碑上:“虽然是迹目,不过能下出耳赤之局,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呢。” “耳赤之局?” “没错。当时仅为四段的秀策执黑对阵八段准名人幻庵。耳赤之局便是两人对弈的第二局。开局后,形式一度对秀策极为不利。但就在白棋优势显著时,秀策却不卑不亢地下出堪称神来之笔的第127手。这一手不仅声援了中腹的黑子,扩张了上方黑棋势力,同时又 分卷阅读15 消去了右边白棋的厚势,令局面顿时大为改观。最终,秀策以2目优势获胜。因对局时,幻庵苦思冥想以至两耳发红,故得名耳赤之局。” 光默默点了点头,却依旧不知工作人员想要说什么。 看出光的困惑,工作人员笑道:“家父曾经说过,围棋的曼妙之处就在于:千变万化间,于逆境中窥得生机,于治孤处厚积薄发。家父是您的棋迷,特别对您在北斗杯上与高永夏的那一战赞不绝口。虽然不知道您是否在为什么事情而苦恼,不过还请您继续加油!” ——于逆境中窥得生机,于治孤处厚积薄发……吗? 瞬间洞达工作人员言下之意,光不由深深鞠了一躬:“我明白了,谢谢您!” 傍晚,回到家里。 光刚一进屋,便看到餐厅桌上放着一份《围棋周刊》。 信手取来翻看,目光却胶着在其中一版上。 版面的左下角是周刊记者就直升七段问题采访塔矢的一段内容。 对此,塔矢回应道—— “废除大手合赛,直接通过头衔赛等方式升段,更能激发低段棋手的斗志。因为所有的头衔战都是没有段位限制的,只要有实力,就可以打入循环赛。从此往后,除了棋力没有任何标准可以考量一个棋手的真实水平。今天你是二段,明天你就可能是七段,甚至是九段!” 寥寥数行文字,光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别人可能不明白,但是光却清楚地知道,这些话正是塔矢对自己说的! 将报纸放下,光正准备上楼时,闻声从厨房里出来的美津子叫住他,随即将一枚白色信封交到他手里。 “这是?” “刚才正好在门口碰到塔矢君,他却怎么都不肯进来。只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光拿着信封正反面端详了一阵,信封上却什么都没有写。简单地说了声“谢谢”,光就上楼回了房间。 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三张手写棋谱。每张棋谱上,还分别标注了对应赛事的名称。 本因坊循环赛、名人战、天元战。 光快速扫视棋谱,塔矢是又胜了吗? 那个家伙…… 放下棋谱,光的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随即拿出手机,发送短信。 ——明天下午3点,会所见! 注: [1]:新闻摘自——/o/2003-03-02/2120399217.shtml [2]:来源依据——/pyer/rank.html [3]:进藤在与伊角对弈后,去找塔矢时,对他说的:“我不会放弃围棋”。 第8章 chapter 4(2) 将进藤的书包收进矮柜,市河望向十点钟方向,不禁会心一笑。果然有进藤和小亮在,才是会所的日常啊。 复盘结束,收拾棋子时,亮道:“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全年龄段中日韩围棋赛吗?” “你是说华岭杯吧?昨天不是才出赛制规则么?等等……”光眯起眼睛,小不爽地打量对手,“你不会告诉我,这次你又不用参加遴选就直接被推选为种子选手吧?” ——根据昨天刚公布的华岭杯围棋赛赛制规则,正式的大赛分为本赛和公开预赛。中日韩棋院分别可推选4名,3名,5名,共计12名棋手作为种子选手直接进入本赛。作为主办方,韩国棋院还可再推荐1名棋手,国别不限,作为外卡选手直接进入本赛。其余棋手,则需先通过日本本土筛选及将在韩国棋院举行的公开预选赛两道管卡,与中韩棋手共同竞争进入本赛的19个名额。不过虽说有19个名额,其中2席却是留给女流棋手的。 经过大手合改制的事情,亮已经大致清楚进藤的雷区在哪。以后,他不想再冒任何风险,也不打算再隐瞒进藤任何事。 不过,难得见到进藤这么有趣的表情,亮忽然不想立刻回答他的提问。 将棋子收进棋笥里:“你觉得呢?” “什、什么我觉得……”突然被塔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光的心里一阵别扭,“是就是。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你真这么想?” “嗯,真这么想!” “那么抱歉了,进藤,”亮双手交握支在桌上,下巴轻轻搁在指节上,微微一笑道,“我要和你共同争夺那17个参赛权了。” “我就知道……”话说到一半,光不禁睁大双眼,难掩脸上的兴奋,“等等。你的意思是说,种子选手的名单里没有你?!” “嗯,没有我。”亮佯装惋惜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入选,你好像很开心?” “也没有啦……”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想着,说不定又可以和你对弈了嘛。” “没关系,”亮低头凝视棋盘,“我也很开心。” “啊,什么?”塔矢刚才的声音太轻,光没听清。 可再问时,亮却只是淡淡地笑道:“没什么。” “切,小气!” “那是你自己没听清楚吧?” “你就不能说大声点吗?!” “你还要我说得多大声?” “你现在怎么嗓门忽然这么大了?!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虽然仍旧时不时地和进藤上演小学生吵架的戏码,亮却由衷觉得,真好,原来的进藤又回来了。 因本次棋赛由韩国棋院主办,大赛规则发布后,很快日本棋院就联合关西棋院一同发布了日本地区遴选赴韩参加预赛成员的赛事日程和安排。 根据安排,日本棋院和关西棋院会依据棋手目前的段位,各自分开进行组内循环赛。再根据循环赛的胜负情况,选择赴韩参加大赛公开预赛的选手。但关于本次大赛,棋院方面究竟会选派哪3名棋手直接晋级本赛,却仍旧是个谜。 根据抽签结果,光被分在初段~三段A组,亮被分在七段~九段B组。 虽然因为段位差距,光与亮同场竞技的心愿暂时宣告破灭,但首场棋赛当天,两人却意外被分了在同一对局室。 同时注意到对方的存在,光无言地向亮递去一道目光。——与高段棋手对弈,你可别先输了啊。 亮的目光微微一沉。——那是自然。 五局过后,光和亮均暂时以全胜战绩位列各自组第一。 第六场棋赛当日,中场休息时间。 光和伊角等人刚出对局室,就看到参加女子组棋赛的奈濑一脸挫败地从另一间对局室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了?今天下得不顺吗?”和谷直接问道。 奈濑活动一下脖子,叹了口气:“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对上女流本因 分卷阅读16 坊。” “女流本因坊?”进藤愣了一下。 “不是吧?进藤你不会连‘女流本因坊’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和谷整个肩膀垮塌下来,“你真该补补最基本的常识了。” “所以,‘女流本因坊’到底是什么啊?” “简而言之,就是只有女流棋士才可以参加的头衔战。决赛获胜的一方可以获得‘女流本因坊’的头衔。”伊角解释道。 “我今天的对手,就是日本围棋界最年轻的女流本因坊小林幸子五段。而且,今年已经是她第二年蝉联该头衔了。”奈濑补充道。 说话间,一个女生从对局室里走了出来。娇小的个子,看上去特别娴静乖巧的模样。 奈濑立刻压低声音道:“就是她,小林幸子。” 还是第一次见女流本因坊,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绝对谈不上第一眼美女。过肩的长发,白皙的皮肤,清新的气质,却是让人看着非常舒服的类型。 注意到站在对局室前的奈濑众人,小林幸子大方地看向他们,目光在其中一位身上稍作停留后,便微微点了点头,往电梯走去。 这次日本地区遴选,日本棋院共分12组,每组16名,各组最终成绩排名前三者出线;关西棋院共分10组,每组10名,各组最终成绩排名第一者出线。 赛程进行到后半段,光以2败战绩位列组内第2,亮则以3败的成绩位列组内第3。整个局面可以说,逐渐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围棋会所里,尽是光的声音。 “你这步就是下得太任性了,所以才会输。”光指着棋盘左下方位置,“你可别忘了,只有组内排名前三的人才可以参加正式的预赛~” 一旁压抑许久的北岛先生终于忍不住爆发:“进藤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别忘了,现在小老师可是七段!而他所要面对的棋手可都是八段、九段的高段棋士。你呢?不过二段而已……” “二段怎么了?你难道没看报纸吗?我已经通过本因坊和名人战2次预选!今年我也会挺进循环圈,你等着!”说完,不忘孩子气地冲北岛先生做鬼脸。 市河小姐端着饮料走过来,继续充当和事老的角色:“北岛先生也真是的,进藤君这么有干劲可是好事啊。之前他缺席的那段时间,不是您自己说的,‘进藤不来,竟觉得有点冷清’么?” 听到这话,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北岛先生。 北岛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囧,尴尬地清清嗓子:“我、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那真是对不起了!我一定是在梦里听见您这么说的。”将咖啡杯往北岛先生面前一撂,市河小姐挺直脊背,微微扬了扬下巴,朝光偷偷挤了挤眼睛。 光和亮两人面面相觑间,都不约而同地抿嘴微笑。 继续刚才的检讨,亮忽然抬头看向进藤,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不会输的。我答应你。” “咳咳,什么叫答应我啊?你这话也说的太奇怪了。” “也对。”亮笑笑,“我们继续吧。” 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亮只在心里默默说着,与你一同参加华岭杯预赛,是我自己对你的承诺。 时间终于来到遴选最终日。 漫长的棋赛,让光不禁生出一丝仿佛在进行职业棋士考试的错觉。 下午的对局结束,光和亮先后从各自的对局室走出。只需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都出线了。 正等电梯下楼,电梯门打开后,却见仓田厚八段从里面走了出来。 仍旧是大腹便便的模样,与北斗杯那阵相比,好像……更加“圆润”了? “仓田先生,看来您最近没少输棋啊!”想到之前听古濑川吐槽与仓田先生搭同班飞机回来时的所见所闻,光就忍俊不禁。 “才没有呢!我最近的状态可好得很呢!”兀自嘟囔了一阵,想起今天来棋院的正经事,仓田正要开口,但看到两人的神情,便直接道,“下个月的正式预赛,你们可要加油啊!” 什么嘛,事不关己的态度……不对,难道是?! 光瞬间反应过来:“所以,仓田先生,你是……” 发现自己说漏嘴,仓田赶忙捂住光的嘴:“你轻点声啦!现在日本棋院还没公布最终赴韩参赛名单,我们还是要低调再低调。” “唔唔唔……”光痛苦地去拨仓田的手。 “啊,抱歉,抱歉!”看见光憋红的脸,仓田赶紧松了手,随即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次‘方便的杨海’会不会参加……” ——啊,方便的杨海! ——原来是麻烦的仓田…… 脑海里自动浮现杨海先生鄙视的表情。 不过…… 光坏笑着看向塔矢:“没关系,这次就算没有杨海先生在,我们还有‘方便的塔矢’,嘿嘿。” “欸?!真的吗?塔矢君?”仓田看向亮的双眸顿时不加掩饰地闪闪发光。 “不,其实……” “塔矢,你就别谦虚了!仓田先生,塔矢可是从北斗杯赛前就在努力学习中文和韩语,都已经学了一年多了啊!”光继续抢白道。 亮的额角无奈地淌下一滴汗:“不,其实我也只是会简单的交流而已……” “塔矢君,过分谦虚就是骄傲啦!”在亮的肩上落下重重一掌,仓田笑得眼睛几乎变成一条缝,“哟西,就这么决定了!这次在韩国就全靠你了啊!” 又和两人说了几句,发现时候不早,仓田才赶忙往其余对局室走去。 目送仓田的背影,亮总算松了口气。再看向身旁正沾沾自喜的罪魁祸首,却只有又好气又好笑的份。 日本棋院虽还未正式公布赴韩参赛大名单,光和亮双双出线却已确定无疑。 备战公开预赛的时间里,除常规比赛外,光和亮几乎天天都在会所检讨棋局。 但现阶段,两人复盘的棋局多数以中、韩棋手为主。早前,光和亮便商量好,光主要负责搜集中国棋手棋谱,亮负责搜集韩国棋手棋谱。搜集棋谱的同时,也一并搜集各方对这些棋手棋风的点评,以便更深入地分析棋手的强弱项及应对之策。 这日,复盘结束后,亮又接着摆了一局:“你再看看这局。” 随着棋子渐渐布满棋盘,光的眉毛也越皱越深。 这一局,白子的布局浑厚大气,行棋手法有条不紊,悄然间就将黑子设下的陷阱一一化解。至于黑子,在中盘不断利用弃子,企图扭转局面的方法,实在没好感…… 印象里,能让自己觉得这么没好感的人,除了那家伙,还真是无人能及。 “塔矢,下这盘棋的人到底是?” “你觉得像谁?” “是我认识的棋手?” 亮点点头。 “黑子那么讨厌,不会是… 分卷阅读17 …那个红头发吧。”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想提。 “白子呢?” 光沉吟片刻,是自己认识的棋手。而且塔矢是将棋局直接复盘的,就好像这局棋在他眼前发生的一样…… “不会是……塔矢老师吧?” 见亮看了一眼自己,没有说话:“我猜得不对?” 光又盯着棋盘琢磨了半天,不禁有些抓狂:“啊啊啊!!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结果!” “才这么一会儿,就把自己否定了?” “欸?!”听出亮的话外音,光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 “恭喜你,答对了!”看到光如此开怀的模样,亮也不禁微笑起来,“这是父亲之前在韩国的一家围棋会所与高永夏对弈的一局。” 高永夏……果然= = 对于光来说,不管北斗杯赛后如何解释,在他的脑海里,高永夏=贬低秀策的人=否定Sai=没好感。 尽管明知进藤对高永夏极度排斥,亮还是接着道:“你先看看高永夏的序盘布局。你有什么想法?” 撇开个人情绪,光还是客观地分析道:“布局看似是中国流,可是又有些微妙的变化。” “对,原本的中国流是这样的……”亮把棋盘上所有的棋子全部移除,在棋盘上重新摆上棋子,“但是,高永夏在下完黑5挂后,又直接在下一手选择拆。这种变化,你觉得目的在哪里?” “可以加快布局速度,直接将棋局引入混战。” …… 和塔矢讨论棋局时,光的脑海里总会不时跳出当初北斗杯欢迎会上的一幕幕。 那种没有翻译就寸步难行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啊~~~真想摆脱翻译,直接和那个家伙对话;真想直接用韩语对他说,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要为你之前的出言不逊向秀策道歉! “对了!”光忽然灵光一闪,“塔矢,你是一直都有在学中文和韩文,是吧?” “对,怎么了?” “你是在家里上,还是在外面报的补习班?” “补习班。” “啊,这样啊……”那自己肯定跟不上进度…… 感觉光的脑袋都耷拉下来,亮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或者,我先借给你几本入门书看看?书里都配有教学视频,你可以跟着学。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随时问我。” “就这么决定了!”光噌地抬起头来,眼里、脸上都是满满的斗志。 后来几天,光拿到书后果然孜孜不倦,不管是会所里、短信中还是电话里,都身体力行地骚扰着塔矢。 可到第五天,就像蔫了的气球般,开始举双手投降。 “我说还真亏你学得下去,这都是些什么啊?尽是些圈圈画画的,看到就头大!” “但这些都是韩语最基本的辅音、元音,就和日语里的平假名、片假名一样。” “我不管,我放弃!之后去韩国,就靠你了!”光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你只要教我一句韩语就可以了——高永夏,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要向秀策道歉!” 进藤说这句话的时候,亮几乎可以看到两团火焰在他的眼里跳跃。 想到之前仓田先生的话语,亮不免有些心累。 所以,自己注定是……“方便的塔矢”吗? 遴选赛全部结束的两周后,日本棋院和关西棋院终于在各自官网上公布了通过本次遴选的棋手名单。 至此,本次华岭杯日本代表团参赛成员名单已全部产生。以3位种子选手:绪方十段,仓田八段,芦原九段为首的61名棋手不日就将飞赴韩国汉城[1]参加华岭杯公开预选赛及本赛。 而随着公开预赛的临近,中国棋院和韩国棋院也相继公布了各自参赛阵容。 中国棋手陈学明九段、杨海八段,韩国元老级棋手徐彰元九段、安太善八段均将以种子选手身份参加这场赛事。 同时,韩国棋院方面也于当日晚些时候在其官网上公布了特许持外卡参赛的棋手名单。名单一经公布,中、日、韩围棋界均一片哗然! 只见官网上,赫然写着—— [1]:因为时间轴是2003年的关系,当时汉城还没改名“首尔”,所以依旧使用“汉城”。 第9章 chapter 5(1) 塔矢行洋?! 主办方推选的外卡选手,居然是先前宣布隐退的塔矢行洋!!! 消息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塔矢行洋的加入无疑增加了本次华岭杯的赛事看点,令人不禁浮想联翩。如果塔矢亮顺利进入本赛,届时有可能上演父子之战吗?!考虑到绪方十段及芦原九段均师出塔矢门下,又是否有可能出现师徒对决?! 预赛筹备阶段,前来申请采访许可的媒体也随之骤然增多,甚至一些娱乐杂志也纷纷加入其中。各大SNS平台上,有关华岭杯的话题也都上了热搜榜。针对此事,各国棋手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的棋手表示,能有机会见到本尊并与之对弈,实在是天赐良机;有的则表示,能进入本赛的选手实力原本就已不容小觑,如今再加上塔矢行洋,更令本就严峻的形势雪上加霜。 名单发布当日,《围棋周刊》编辑部的电话从早到晚几乎就没有停过。尽管有知情人士透露,是韩国棋院徐彰元九段从中周旋,最终促成此事,这一消息却迟迟没有得到韩国棋院方面证实。 天野先生第一时间拨打了塔矢宅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拨打塔矢亮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和谷家中。 光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腾地站了起来。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联系不上塔矢。 他今天应该没有比赛才对,这个时候……光看了一眼手表,下午3点,感觉也不太会在家里…… 光想了想,干脆向和谷等人打了声招呼,就匆匆拿上书包往围棋会所赶。 可能太过着急的关系,光拉门时过于用力,引得会所里的众人纷纷看向门口。 目光扫过塔矢的固定座位,见他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位子上打谱,这才稳了稳情绪,向角落走去。 “你还真是悠闲啊。” “进藤?!”对于光的到来,亮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在这里?凭感觉,猜的。嘿嘿。”光得意地笑笑。 看到亮桌旁放着的手机,光笑着问:“关机?” “嗯。这样比较清静。”亮扫了眼手机,继续打谱。 “你……应该听说了吧?” 没想到进藤这么直接,亮笑道:“嗯。听说了。”看出他也同样好奇此事,亮接着道,“参加华岭杯的事,父亲没和我说过。他现在人不在日本,我也没问过他。不过,他之前就有说起 分卷阅读18 ,与参加北斗杯的选手们迟早有一天会在别的比赛上相遇。我想,之所以这么做,父亲一定有他的想法吧。” “那你……”光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想问,我紧不紧张?” “嗯。”被看穿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吧。”亮看向光,莞尔,“毕竟,要遇上,还得先过了预赛关。” 像是明白了亮的意思,光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对,说不定预赛时就和我分在了同一组。” 亮望向光,慢慢眨了眨眼睛:“既然来了,要下一盘吗?” “好啊,来就来!”光一脸“必胜”的模样。 会所里,听说进藤要和小老师对局,都纷纷聚拢过来…… 一个半小时后,盘面终局。 光最终以一目半的微小差距投子认输。 但和以往不同,这次棋局结束后,光并没有和塔矢进行复盘。 将光送到门口,看出亮有话要说,光双手抱头,笑着回道:“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生怕回家时,发现一堆记者围堵在你家门口,所以不敢回去?” 说完话,看到塔矢有些木然的反应,光笑得更欢了:“开玩笑的。其实我想说,完全不用担心我。相反,今天可是我赚到了哦。你的棋路,我可是越来越清楚了,哈哈!走了!回家,回家!” 目送光消失在拉门后,市河小姐撑着柜面笑道:“感觉,进藤变了呢。” 亮凝望拉门,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说在此之前,情绪化是阻碍进藤成长的最大障碍的话,那么从今往后,将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他成长的速度,会令所有人为之惊讶。 正因为自己是最了解进藤的人,所以他的每一点细微变化,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两周后,华岭杯综合预算赛的日程终于确定。 光和亮以及日本代表队其余56名棋手先行飞赴韩国汉城,备战棋赛。仓田厚也作为领队,随大部队一同前往。 本次预赛,地点均设在韩国棋院。为方便所有棋士前往,主办方特地将酒店安排在韩国棋院附近。房型为标准双人间。光和亮被分在同一屋。 获知进藤等人已经飞抵汉城,洪秀英当晚就来到光下榻的酒店。 许久不见,秀英看上去消瘦不少。 看出秀英有话对进藤说,亮以熟悉周围环境为由,离开了房间。 塔矢的离开,的确让秀英放松不少。 就连光也看出秀英似乎有心事:“你怎么了?” “这次华岭杯,永夏会作为种子选手直接参加本赛的事情,你知道吗?” “啊,知道。”光望向自己的右手,紧紧握拳,“所以,我一定要拿到本赛的入场券!” “你还对北斗杯的事耿耿于怀吗?永夏真不是有意冒犯秀策的。” “这是我和他之前的事,你就别替他说话了。” 眼见无法改变现状,秀英也不再试图解释什么。转而道:“听说日本棋院也改革升段制了,塔矢君现在是七段了吧?” “啊。不过我很快就会超过他的!”光信誓旦旦地说完,联想起之前和秀英的那通电话,“是发生什么了吗?感觉你很没精神啊。” 秀英似乎有些犹豫,沉默半晌,才说:“韩国棋院也是……永夏他,今年已经是六段棋手了……” 又是那个红毛…… 光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听见有关那家伙的任何事,但他瞬间明白了秀英这段时间苦恼的原因。 望着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的秀英,光就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彷徨的,不知所措的。现在想想,那时自己的过激反应还真是有些可笑…… 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这不是好事吗?没有了原来升段赛的壁垒,全凭实力说话,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低段者来说,不是求之不得的事吗?高段位又怎么样?只要你一直赢棋,一直赢棋,总有一天会达到他的高度,甚至超越他。” 意外于进藤所说的话,秀英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如果是几个月前的话,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些话会从进藤口中说出。 进藤他……变了。 此刻的进藤,仿佛全身都散发着光芒…… “所以,加油!那个红头发也是你的对手吧?对手存在的意义,就是激励你打败他的嘛!” 这话怎么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在想什么呢?和我一起喊,打倒高永夏!” “?” “和我一起喊就对了嘛!快,打倒高永夏!!” “打倒高永夏……” “大声点!打倒高永夏!!!” “打倒高永夏!!” 虽然半是被迫半是自愿,但是这么喊出来之后,秀英的确感觉畅快不少。 可能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一些道理明明都懂,但自己一个人就是消化不了,非要有个人来骂一通、说一通,才能真正看个通透。 见秀英终于恢复了些斗志,光毫不客气地邀功道:“所以,你该怎么感谢我?” “哈?” “我可是花了精力,花了时间开导你,你不该有所表示吗?” 秀英无语:“那么请问进藤光先生,您需要我如何表示呢?” “给我推荐韩国最好吃的拉面吧!不是说韩国有三宝,泡菜、海苔和拉面嘛?” “我不认识你……” 另一边。 从韩国棋院回来,亮刚进大厅,就见一个女孩子正在和前台说些什么。 仔细听的话,说的还是日语。日本人? “您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是的,我……”转身看向来人,女生惊讶地呆了几秒,“你是……塔矢君?” “是。” “太好了,终于有人会说日语了。我用英语根本没法和他们交流。能帮忙问一下这位工作人员,这附近哪里有卖明信片和邮票吗?难得来韩国,我想寄一张明信片回去……” 虽然有些意外于女生的问题,亮还是将她的话翻译成韩语说给前台工作人员听。没想到工作人员听后,直接就将明信片和邮票一并递给了女生。 女生付完钱,兴奋地在原地直蹦跶:“我叫小林幸子,今天真是谢谢塔矢君了!” 小林幸子?亮之前有听过她的名字,没想到这次比赛连女流本因坊都来了。 亮正要离开,再次被小林幸子叫住。 “那个……今天有点晚了。之后几天有机会,不知可否与塔矢君对弈一局呢?” “好的。” “那请问……您的房间号是?” “我住在1201。” “好的。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再次谢谢您!晚安!”小林幸子已经转过身去,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对了,之前一直听别的棋手说‘棋坛贵公子’特别难相处 分卷阅读19 ,今天接触下来,不是这么回事呢。要是塔矢君多笑笑就好了,一直板着脸,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哦!” 女朋友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人金黄色的刘海以及太阳般的笑容。 没有怀疑。没有震惊。亮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 非常清楚。 第10章 chapter 5(2) 就在中、日选手全数抵达汉城的次日下午,赛事主办方在韩国棋院进行了分组抽签仪式。 本次抽签,共分成A到L,12组。 光和亮分别被分在G组和I组。一同参加的和谷和伊角被分在B组,越智被分在D组,秀英被分在C组。 看到分组结果,和谷立刻就不淡定地抓着伊角乱晃。 一旁的光和亮,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看向对方。 光笑笑。——遗憾吗? 亮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是推迟对弈的时间而已。 经过2日的休整,综合预选赛终于在7月15日正式打响。接下来的5天里,所有参赛选手将在韩国棋院内角逐19个本赛名额。本次比赛,贴目:6目半。每方限时2小时。 光第1轮对手,是来自韩国棋院的三段棋手。 有了之前北斗杯的大赛经验,这次公开预赛光的心态很好,从序盘开始便稳扎稳打,逐渐拉开领先优势,仅用了一个半小时便中押对手。亮也以三目半的优势赢得首轮比赛。 第二日比赛,光对阵中国棋手李临新。 整个对局过程中,光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25手,光在左上角下出一手“秀策尖”后,对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脱口而出:“Sai……” 太过熟悉的名字,却是从一个陌生人口中说出。 光微微一怔。 自知失言,李临新不禁捂嘴,随即紧挨着黑尖,下了一手碰。 尽管对手的那句“Sai”令光有些分神,但光很快便稳定情绪,在做厚己方阵营后,看准时机,一举攻入白方领地,冲断白棋之间的联系,抢得先手。此后,白棋虽然拼命想要往外出头,无奈大势已去。 最终,黑棋胜五目半。 收拾棋盘时,光听对方用英语问:“Do you know Sai?He is a top GO pyer o. Once I pyed with him and was totally defeated.(你知道Sai吗?他是个网络上的顶尖棋手。我曾与他对弈过并且完败。)” 光勉强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委婉地说:“Sorry, but I am not him.”(抱歉,但我不是他。) “I know, but it just seemed like that I pyed with him at some moment.(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某个时刻,我觉得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It’s my honor.(这是我的荣幸)”光笑着回应对方,左手不由握紧了折扇。 …… 虽然每天只有1场棋赛,但每场棋赛少则2小时,多则4小时的耗时,加上与棋手们之间的检讨、复盘,第三天晚上,光一回到房间里,就倒头趴在床上不动了。 起初时间还早,亮便由着他睡。 到了晚上十点,亮洗漱完毕,见光还在睡,便走在床边轻轻推了推他:“进藤,进藤……” 谁知光一伸手便将亮的右手整个带入怀里。亮的身体猛地失去平衡,险些撞在光身上。赶忙用手撑在床沿,才勉强稳住身体。 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眼前这个人。颤动的睫毛。温热的呼吸。即使平日里再如何与自己据理力争,此刻的睡颜却依旧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便是这样望着,亮不由地痴了。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消失般,再与他无关。 “进藤,进藤……”试探地唤着对方的名字,确认光熟睡后,亮终于无法控制地唤他,“光,光……” 心中某处柔软被打开,眼角眉梢满是无法藏匿的宠溺。 亮不由自主地用指节轻轻触碰光的脸颊。 软软的。暖暖的。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替他告白:这近在咫尺的少年,就是自己所喜欢的人啊…… 如此小心翼翼,却又甘之如饴。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亮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进藤光,他闯入的不仅仅是他的围棋世界,更是他整个生活。他就像一束光,将他原本枯燥单调的生活全部点亮。曾经除去围棋,别无所有的自己,却在遇到他后,看见了最绚烂的风景。红色的热情,橙色的温暖,黄色的阳光,绿色的活力,蓝色的忧郁。 原以为,自己不过是看见了棋神的幻影而关注他,却或许,自从与进藤初次在会所对弈那天起,他的目光就再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让亮犹如醍醐灌顶的是数月前市河小姐的一句无心之言——感觉你们总是在一起。进藤忽然不来了,看着他的固定位置总是空着,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因为总是在一起,所以从没想过,也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会有别人将自己对桌的座位填满。总是自然而然地觉得,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曾经的自己,只是单纯地觉得,维持现状就很好,却发现不知不觉间竟有了贪心。 想要直呼他的名字。 想要他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想要像河合先生那样揉乱他的头发。 这样的想法一天天地膨胀、强烈。 他忽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Sai,今天有人说起你了呢……” 听见光小声呓语,亮的嘴角划过一抹苦涩的笑容。进藤光,你到底还打算瞒我多久? 这样静谧的夜,亮便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宛如雕像般凝望光许久。温柔的。眷恋的。 直到光翻过身去,才终于得空将手臂抽出来,俯身替他掖了掖被子…… 是谁,在喊自己的名字? 黑暗中,仿佛有个身影在自己眼前晃动。 光本能地用被子蒙住脑袋,但随即就被人整个扯下。 不情愿地睁开双眼…… 墨绿色的妹妹头? 塔矢?塔矢?!韩国?!华岭杯!!! 看清塔矢的一刹那,光的脑仁瞬间被吓醒,随即整个人腾地坐了起来。 “现在几点?” “八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啊啊啊!!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匆匆忙忙冲到卫生间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就看到已经摆在桌上的早餐。 “我从餐厅里给你带了些早 分卷阅读20 餐回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哦。”光傻傻地点点头,坐到桌前。 看着餐盒里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光有点懵,又有种太过熟悉的感觉。 好像总是这样。在神户那会儿也是。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总能不徐不疾地将一切安排妥帖。明明时间刚刚好,是自己每次都显得那么笨拙,那么手足无措。 刚洗完澡出来,光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正埋头吃早餐,忽然觉得头上一暖。 “你先吃,我帮你吹头发。”仿佛知道光要问什么,亮站在他身后,边吹边说。 亮的手法很熟练,落在头发上的温度刚刚好。加上饭饱茶足,不一会,光就有些犯困。 “都是你,塔矢,我现在又想睡觉了……” 正说着,额头上冷不丁被弹了一下。光吃痛地瞪着塔矢,正要炸毛,便见他笑道:“现在呢?是不是清醒些了?” “才不呢,一点都不好!” 一切收拾停当,光喊了声:“塔矢,快点!”便先往房间外走去。亮出门时,已不见光的踪影。 一路跟着光往韩国棋院走去,亮终于在快到棋院门口时,把光叫住。 光回过头来,就见塔矢上前一步,替他整了整有些歪斜的领带。 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举动,光却有些没办法直视塔矢的眼睛,只好低头盯着他替自己整理衣领的手指看。 其实初次见面的时候,光就觉得塔矢拿子的手指特别好看。如今,他的手指显得更加白皙而修长。虽然Sai拿子的手也非常好看…… “嗯,这样就可以了。” 光抬头的瞬间,与亮四目相接。光的脸一热,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谢谢。” “我们走吧。” 余光瞥见小林幸子正站在不远处含笑地望着他们,亮的神情未变,只微微点头,算是问候。 光第4轮的对手是韩国棋手张成豪。 之前与塔矢检讨时,就曾研究过张成豪的棋路。虽然是韩国的新锐棋手,但他的下法却极为稳健,擅长步步为营。面对这样的棋手,若想要赢,就只好不按常理出牌。 因此光一上手,就直接采取了有些粗暴的“强取豪夺”战略,先攻占三个角,再伺机向白棋中腹深入。看似横冲直撞的下法,令对手频频陷入长考。光也利用对手思考的时间,仔细估算了目前整个盘面局势。若是黑棋大龙可以顺利存活的话…… 尚未分清实地的区域有三块,只要左上方的黑棋可以活干净,这局棋就有希望! 光瞥了一眼对手。几乎在对手落子的瞬间,就快速地落下黑子。 经过左上方的一番缠斗,黑棋大龙总算顺利杀掉白棋棋筋,大大挫伤白棋实地。但白棋并未因此退缩,针对黑棋薄弱处,又连番发起进攻。光出现一个微小失误,使得右下角的白棋得以双活。 得益于之前占得的领先优势,经过3个多小时的苦战,光最终以一目半险胜对手。 对局时的紧张状态,让光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棋局上。 一旦对局完毕,放松下来,光立刻觉得身体被掏空一般,又累又饿又困。就连晚餐时间,也只是托塔矢随便给自己带些吃的,就窝在房间里睡得昏天黑地。 这几日来,晚餐时间,秀英总会尽地主之谊,带着和谷等人翻着花样地品尝当地美食。 路过一家音响店时,亮只觉得店里播放的曲子非常耳熟。好像前几天在酒店大堂里听过。 钢琴声就如同海浪般,一波接一波,前赴后继。流畅中却不乏细腻的情感。 “秀英,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这首啊,《river flows in you》[1],最近韩国很多地方都特别偏爱这个钢琴家的曲子。之前一部特别热门的韩剧还用过他作的曲子。” 亮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经过一家拉面店时,亮进去外带了一份拉面,才随众人一起走回酒店。 见亮买的是拉面,秀英当即就笑了:“买给进藤的吧?你还真是了解他啊。他前几天,还让我给他推荐拉面来着。” 回到房间里,见光还在睡着,亮将面汤倒入单独装有拉面的外卖盒后,才叫醒光:“起来吃饭。” 光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第一个反应就是:“又要比赛了吗?” 亮轻轻弹了一下光的鼻子:“我给你带了晚饭,拉面。快起来。” “拉面?!”光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在他身旁,都能听见他的吞咽声。 两人正说着,房间里的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亮起身开了门。光探出头去,只见小林幸子正站在门口。 这次比赛,她也来了? 不知她和塔矢说了什么,回到屋里后,光听塔矢对自己说了句:“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就往衣柜里拿外套。 出去一下?和小林幸子?就两个人?还是大晚上的? 光瞄了一眼时间,晚上7点。 盯着塔矢的背影,光的心里一阵翻腾。想说,要下棋的话,他们房间里就有棋盘,何必到外面去,就好像要刻意避开自己一样……又觉得,好像女生晚上到男生房间里的确不太妥当。 思前想后,只好“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塔矢走后,整个房间都仿佛变得空荡荡的,就连哧溜哧溜的吸面声都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吃完面,将外卖盒扔进垃圾桶,光又看了眼时间,不禁有些怨念起来。 “‘马上’,‘马上’,都出去半小时了,还说‘马上’!” 越想越气,干脆赌气地往椅子上一坐,双手抱胸:“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另一边,位于酒店二楼特设的棋室里。 亮与小林幸子猜子后,便以互先的方式开始对弈。 不愧是女流本因坊,落子毫不犹豫,并且有着丝毫不输给男棋士的判断力和计算力。下棋时从对面传来的压迫感,与她平日里给人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 经过近2个小时的对局,小林幸子终于投子:“啊,不愧是塔矢君。我认输!” 伸了个懒腰后,注意到塔矢在看墙上的时钟,幸子不由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么着急回去?感觉,你好像很在乎进藤君啊。” 小林幸子会问这个问题,亮并不奇怪。 但她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还是有些出乎自己意料。 “为什么这么问?” “嗯……”幸子歪头想了想,“这可能就是女人可怕的直觉吧!” 等了半天,不见亮接话,幸子双手搁在桌上,凑得更近些:“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咯?”接收到亮怀疑的目光,幸子大方地道:“你大可不必有任何顾虑。如果我排斥,就连问都不会问。以前就听过关于你们 分卷阅读21 ‘棋坛双子星’的故事,包括进藤君不战而败的事情。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棋坛双子星’真的能发生什么的话,一定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请相信,这是我的心里话。” 真挚的眼神。坦率的话语。 亮观察着对坐的少女,许久才回:“你真的……很特别。” 幸子赶忙制止:“千万别!这句话对你家那位说就好。” 亮:“我家那位?” 幸子:“我说的是谁,你心里清楚。反正是迟早的事。”捂嘴打了个呵欠,“啊~困死了,我先撤了啊!加油!”朝亮眨了眨眼睛,小林幸子就离开了。 九点半,门口终于传来声响。 回来了? 看见进藤还没睡,亮有些意外:“在等我?” “才、才没有呢!我、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没带房卡!我去洗澡了。”光说着,起身翻找自己的睡衣。 看到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正闪着提示灯,亮点开短信,立刻笑了。 时间:20:00。发件人:光。——你什么时候回来? 时间:20:01。发件人:光。——那个……我只是怕我睡着了,你又没带钥匙…… 时间:20:30。发件人:光。——我不等你了啊! 终于找到睡衣,光经过塔矢身边时,听见他轻浅的笑意:“进藤?” “什么?” “谢谢!” 谢、谢什么啊?干嘛突然这么认真啊!光正一头雾水,看到塔矢正拿着手机,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不觉脑袋一热,拔腿就往卫生间冲。 真是的,手滑发错短信不可以啊!发泄似地把衣服脱下来。 没有注意到你没带手机不行啊!镜子里,是头炸毛的小狮子。 手机也真破,为什么都没有短信撤回功能…… 拧开花洒,冷水的浇灌却依旧无法降低光脸上滚烫的温度。 ——我这是……怎么了? 注: [1]《river flows in you》:是韩国钢琴家李闰珉所作的曲子,收录于2001年12月发行的《first love》专辑中。觉得这首专辑里的很多曲子都很适合光亮当时的关系,就连专辑名字也很适合!就写进了文里,也推荐大家去听听,很棒~~ 第11章 chapter 6(1) 经过五日的车轮战,进入本赛的19名棋手终于全部产生。 其中,中国占8席,日本占5席,韩国占6席。这19名棋手将在之后,与直接进入本赛的13名种子选手进行32强单败淘汰赛。 考虑到棋手们的体能及排期,预选赛结束后,将休赛2个月。本赛预定在9月下旬正式拉开帷幕。具体赛事安排,赛事主办方会提前一个月通知棋手及棋院。 回到熟悉的城市,光原以为自己的生活并不会因为短暂的离开或打入华岭杯本赛而有所改变。 直到几日后,他再次走进围棋沙龙。 看到那个曾经专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竟坐了另一个人,看到此刻塔矢正与她对弈着。 那一瞬,光忽然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作为一名棋手,面对正在对弈的两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目前盘面如何,而是小林幸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她为什么会坐在他的位置上。 围观人群中,光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小林幸子身上,许久,才将视线移至她面前的棋盘。 纵使面对已然七段的塔矢,小林幸子的进攻依旧猛烈,凌厉而果断的棋风恐怕连一些男棋士都难以招架。下棋时与平日里所表现出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就好像塔矢的翻版一样。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光没有觉得好笑,有的只是无处发泄的烦躁与不安。 听到身侧传来一片欷歔声,光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塔矢与小林幸子的对局上。塔矢……赢了? 注意到人群中的一抹金黄,亮心中微微一凛。 察觉亮的神情异样,小林幸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人群中进藤正同样望着自己。 “啊,进藤君,你来了啊!”坦然地迎向光带着些许敌意的目光,幸子站起身来,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般,眼里满是兴奋,“难得有机会,我……能和进藤君下一盘吗?” 这算什么?向自己示威,向自己宣战?! 若非考虑到小林幸子刚与塔矢对弈完,光一定立刻马上答应下来。 像是看穿光的想法,幸子笑道:“如果是顾虑我的话,完全不用担心!我现在的状态非常好!”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光也不再犹豫:“行啊,我奉陪!只要你到时候别哭鼻子就行。”话语里的火药味连光自己都嗅得出,“不过,我有个要求。换个座位。” 换个座位? 光的话一出,亮微微一怔。看向光时,却见他已然转身往邻桌走去。 之后,与小林幸子的对弈,可以说完全是光单方面地在下快棋。 对方每下完一步,光几乎不带思考地,便回以应手。且步步杀招,毫不留情。 亮了解光的下棋风格。今天这局棋,已经无法称之为对弈了,倒更像是进藤想要通过围棋来宣泄什么。此刻,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仿佛来源于他的本能…… 尽管小林幸子始终一手一手沉着应对,整盘棋局还是在一小时内便分出了胜负。 进藤执黑,中盘获胜。 “多谢指教。”小林幸子仿佛意犹未尽般深吸一口气,随即起身向光和亮微微欠身,“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来,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还来?行啊,你来一次,我就赢你一次! 目送小林幸子离开,在一旁观战的广濑先生不禁念叨:“毕竟是女流棋士,而且还刚刚与小老师对弈一局,进藤你这样的下法,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光的火一下就上来了,冷冷道:“围棋的世界,没有男女棋士之分。何况既然她刚才说没关系,那么每一局都全力以赴,才是对她的尊重。”虽然事后,光的确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了。 亮没有接话,转而道:“我觉得小林幸子的棋风正好与你相克。与她对弈,对你棋力的提升一定会有帮助。” 光没有说话,只横了他一眼。 倒是一旁的北岛戏言道:“说来,小老师身边好像大都是男棋士。来会所找小老师对弈的女棋士,她还是头一个呢。” 北岛话音刚落,光便霍地站了起来。 “进藤,你……” “你什么你!今天这局,只是让你看清,谁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光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我回去了!”说完,就气势汹汹地往门口走去。 走出会所,光转身看了眼身 分卷阅读22 后。眼里划过一丝落寞。 也是,塔矢怎么可能会追出来呢。尤其在自己这么莫名其妙地乱发一通脾气之后。 可刚才在会所里,当他看见小林幸子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时,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在不经意间被移出了塔矢的世界。既生气又心酸。明明知道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绝对很奇怪,但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进藤走后,见小亮从里屋跟了出来,市河小姐不禁担心道:“不去看看真的没关系吗?还从没见过进藤这样啊。” “嗯,我也没见过。不过……应该没事的。”望向会所门口,亮的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 会告诉小林幸子这个地方,会让她坐在那张座位上,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只是进藤,你是否能够清楚地分清,今天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习惯了我的存在,还是…… 仿佛要践行自己所言般,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林幸子成了围棋会所的常客。 唯一不同的是,小林幸子再没坐过亮对面那张座位。 再没。 光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却只是心安理得地视若无睹。 这日与塔矢检讨完毕,光刚离开会所,小林幸子便追了上来。 “你怎么出来了?” 印象里,自己出来时,她还在与一位棋友对弈。 “因为……想和进藤君说几句悄悄话。”小林幸子落后于光几步,探身道。 事实再一次证明,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可以说,光对于这位女流本因坊非常之苦手。与她接触后,光无法否认地发现,这位姑娘的性格非常好,棋力也很强。本该完全没理由讨厌才对…… “我今天正好有事,恐怕……” “就几句话而已。进藤君,是讨厌我吗?” “我、我没有!” “既然没有,就陪我去旁边的咖啡馆坐坐吧!”小林幸子笑笑,“就几句话,很快的!” “……”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跳下去。虽然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光的内心是无奈的。 “进藤君,是不是把我当成假想敌了?” 果然……一好球。可我为什么非要把你当成敌人不可?理论上说,完全没有任何损益关系才对…… 面对小林幸子的问题,光只能闷头喝饮料。 “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会敌视我,对不对?” 太棒了,二好球。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你不用回答我,只要自己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敌意的就好。” ……三好球。 很好,击球手进藤光面对小林幸子投来的三颗球,无一击中,被判三振出局= =||| 面前的饮料杯已经见了底,光终于认真思考起小林幸子的问题。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大晚上把塔矢叫出去? 看见她坐在自己的专座上? 因为她是第一个来会所找塔矢的女棋士? 发现答案之间共通点的光不由脊背一寒。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就因为……这个原因? 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光脸色微妙的变化,幸子一脸“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声音里刻意带了几分委屈:“进藤君思考那么久,果然是讨厌我啊。可我明明和进藤君无冤无仇,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你敌视,是不是很可怜?” “这个……”一滴汗。 “你要怎么补偿我?” “那个……”一滴汗。 “我们也在这儿聊了半天了。看来,进藤君就算有事,也一定不是什么大事。不如……陪我逛街吧!” “……”惊得忘了言语。光只觉得,再与小林幸子相处下去,他的所有想法都将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电梯门,在亮的面前徐徐开启。 看见彼此的两人,都是微微一惊。 小林幸子从电梯里从容走出来,经过亮的身边时,听他叫住自己:“小林小姐……”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进藤君呢?”小林幸子转过身来,直接戳穿塔矢的想法,“之前利用我去试探进藤君,现在看到我和他走得那么近,所以有危机感了,是不是?” “不,我……”塔矢敛眉。不得不承认,小林幸子非常聪明。聪明到与她对话,都需要斟字酌句。 “放心吧,我是对进藤君有好感,不过和你对他的‘那种’不一样。”小林幸子望向塔矢,开怀地笑了,“而且,我这儿可是有关于进藤君的最新情报哦。想不想知道?” 进藤的想法,亮大致可以猜到七成,但还是顺着幸子的话问:“所以呢?” 幸子笑道:“很简单!请我吃饭吧!我对一家怀石料理长草很久了!不过,你的荷包就要遭殃了。”一面露出颇为惋惜的神情,一面又道,“但凭你的棋赛奖金,应该没问题的吧?” 塔矢苦笑:“没问题。” 幸子带塔矢光临的,是一家名为“松鹤亭”的怀石料理店。 平日里,只接受预约。 幸子本想着总算可以大吃一顿了,进到店里却不禁暗呼,大事不妙。 可苦于座位都已经提前预订好,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服务员往预定座位走去。亮经过天野先生那桌时,知道对方也看到了自己,便坦然地躬了躬身,算是致意。 服务员走后,刚一落座,幸子便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桌上:“怎么随便吃个料理,都会碰到熟人啊!居然还是围棋周刊的那些记者><~~~” 想了想,觉得气不过,又埋怨道:“塔矢君可要赔偿我精神损失费啊!” 亮喝了口茶:“理由是?” “这还不明白?你那么一颗耀眼的棋坛明星,虽然当面不问,但是除了你的棋,所有人当然也关心你的私人生活咯。你想想,你以前有和别的女孩子出去吃过饭吗?还是来这么高级的料理店……” “好像是没有。” “所以啊,别人会怎么想我们啊?完了,完了,我这回损失惨重了。”幸子越想越懊恼。 亮只是平静地答:“我无所谓。” 幸子几乎压低声半叫了起来:“你当然无所谓啊!可是我有所谓啊!!我有喜欢的人啊!!万一被他知道了怎么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下棋下棋,可是我也想谈恋爱,我也想约会啊!!” 亮几乎是带笑的:“那……我去解释?” 幸子忍不住冲他翻白眼:“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幸灾乐祸吧?何况你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那就随便他们。” “可你就不担心你家那位听到会误会吗?” 亮笑了笑,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没关系,误会了也好。” 幸子惊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塔矢君!该不会今天撞见的那些人,也是你事先计划好的吧? 分卷阅读23 !” 亮看了一眼幸子:“这个说法不错。” 被亮这么一扫,幸子整个人都颓了下来:“不过,还真想看看他生(chi)气(cu)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嗯。” “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要欺负。” “不行。” “为什么?” 塔矢没回答。 “那我能申请授权吗?” “不行。” “又是为什么?!” 亮看向小林幸子,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犀利。 顶不住亮的目光,幸子最先投降道:“我们……先点餐吧!”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光到底还是听说了两人到高级料理店共进晚餐的传言。 “你之前……有去过松鹤亭吗?”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问小林幸子,对方却一记本垒打将光击得没了方向。 “有啊,和塔矢一起去的。” 直接……叫塔矢了吗? 原来……都是真的啊…… 他们一起吃了晚餐,他们一起…… 曾经被小林幸子引导着找到的答案,此刻再次清楚地摆在自己面前。 空气中,仿佛传来银铃般的声响。 ——原来,我喜欢塔矢吗? 叮铃。像是谁的应答。 意外地,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难堪。 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而已。 那么小林幸子呢?她对那家伙是什么感觉? 可惟独这一句,光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就像是梦一场。梦醒时分,忽然明白过来,塔矢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光的心情很糟。甚至有些愤怒。他很想掀桌子,到街上随便找个人打一架,或者被别人打一顿,都可以。 就是不想再那么清醒。 那么清醒地发现,他正在一点点失去塔矢。 天色阴沉,就仿佛自己的心情。光实在没有耐心再与对手继续耗下去。 折扇轻敲,对手浑身一颤,低头认输。只是在对战纸上盖上白星的那一刻,心情却仍旧是灰暗的。 光走出棋院,没几步,天空就落起雨来。 连老天都为我难过吗?光苦笑了一下。 女流本因坊……自己还真是和“本因坊”有不解之缘啊…… 一阵雷声过后,豆大般的雨点忽然密集地从天空中落下。行人纷纷撑起雨伞。在朵朵花伞中,独自淋雨前行的光显得有些孑然。 天空中的雨迟早有停止的那一刻,可心里一旦下起了大雨,何时才会停歇呢? 就这样行走在大雨中,光的心一点点沉下来。耳廓里尽是雨水声,刷刷刷,刷刷刷。 巨大的声响,却在某一时刻忽然小了下来。世界都仿佛变得安静了。 光顺着头顶的雨伞向后望去,瞳孔猛地收缩。 塔矢?!他怎么会在这儿? 可只要一想到小林幸子,所有的喜悦便全数消失殆尽。 光冷冷地推开塔矢撑在头顶的伞:“你还是把伞留给你的女流本因坊吧。”说完,继续往雨里走去。 伞被光推开后,亮也没有再打伞,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着。 走了几步,光忍不住回头吼道:“你还跟着我干嘛啊?我告诉你!我今天赢了王座战二次预选赛!赢得很顺利!我很开心!!” 亮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望着光。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我很开心,你没有听见吗?!” 光说完,垂下头来。刘海遮住他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亮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走近光,轻轻捧起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不要哭。” “我才没有哭!这些都是雨水!是……” 话音戛然而止。 雨伞落地的瞬间,世界仿佛轰然崩塌。 前一秒还因为被雨水浇灌而冰冷的身体,下一刻却毫无征兆地跌进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 就这么被塔矢揽在怀里,有那么几秒,光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算什么?你这算什么?哄小孩子吗?” 为什么本来不想哭的,一被圈进这个人的怀抱,这些天来所有的苦恼、委屈就全部奔涌而出…… 明明不想哭的,在这个人的怀抱里,却好像忽然就有了软肋。 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想要给他一拳。却越是想要逃离,越是被他禁锢得更牢。 头抵在塔矢的胸口,双手不由自主地揪紧他的衣襟。 怎么办……光不争气地发现,自己居然如此依恋这个怀抱…… 刚才的那场大雨,就仿佛一位匆匆过客,顷刻即止。 望着眼前面露愠怒的少年,亮依旧笑得温柔:“现在好点了吗?” 对方的笑容,只是徒增光的混乱:“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对着我笑?” “为什么?”亮一脸无辜。 发现无法再与面前这个我行我素的人进行对话,光随即红着脸,别过头去。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问出口。 ——这个拥抱算什么?自己对于塔矢来说,又算什么? 那个雨中的拥抱就好像两人之间的一个装饰音。点到即止。转瞬即逝。 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及此事。 只是那日雨中,塔矢温柔的面庞。他的臂弯。他的气息。以及被雨水打湿的发丝。 都烙刻进了光的记忆里。 只要想到有关他的事情,就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忽然之间,光不知道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他曾经视为对手兼挚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甜吗?有趣吗?还是觉得有点小心酸? 实话说,最近一直在写亮光小天使17岁后发生的故事大纲,感觉写后面的故事更加有热情。 但两人17岁之前的互动也是至关重要的铺垫,所以虽然有点没动力,也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写下去。 看在某熊重感冒+嗓子疼还坚持更新的份儿上,看官大大们真的忍心不冒泡咩T^T 第12章 chapter 6(2) 小林幸子每次来会所,总仿佛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这次,刚一落座,幸子便开口道:“进藤他去中国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听到这则近乎爆炸性的新闻,塔矢抬起头来,只淡淡回了她五个字:“换个座位说。” 小林幸子听后,整个人懵了几秒,随即吐了吐舌头:“抱歉,又忘了。” 两人走到靠角落的一处座位上坐下,塔矢才缓缓道:“我知道。” “啊?” “我是说,进藤去中国的事情,我知道。” “你知道?!他告诉你的?” 塔矢没答话,继续打谱。但从他的反应中,幸子便能看出,进藤没有对他说过这件事。即使如此 分卷阅读24 ,还是能对进藤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眼前的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幸子不得不替小进藤捏把汗,他根本就不是塔矢高人的对手嘛><~~~ “不过,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现在的进藤需要空间和时间,那么我就给他这两样东西。” 幸子再次无语:“塔矢君实在太会‘算计’了,被你盯得死死的进藤君好可怜!” 话音刚落,便接收到对面传来的“破坏死光”,幸子赶忙改口:“我是说,进藤君好幸福!其实,和他聊过几次,我觉得他是有想法的。” “是吗?” 塔矢拾子的手停了停,终于抬起头来。 论判断力,他绝对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唯独有关进藤的事,他不那么确定。 记忆仿佛又回到一周前的那个下午。 当经由天野先生之口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有一瞬间无法思考。 他知道进藤是在躲避自己,只是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一条讯息,一个电话都没有。 可他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如果将所有事情都归纳为圆内的某个点的话,进藤就是圆外的那个点。他可以猜到圆内所有,却独独无法预料圆外之事。 进藤就是他的不确定,不自信。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错。他现在需要的只是等。等进藤消化。等进藤成长。 还是第一次看到塔矢失神的模样,小林幸子有些惊讶。她忽然觉得,之前的自己似乎有些低估进藤在塔矢心中的地位了。就如同那张专属座位一样,进藤在塔矢的心里,有着谁都无法撼动的位置。 那已经超出了“喜欢”的范畴。 意识到这一点,小林幸子忽然有些心疼塔矢。要是进藤能够早日发现就好了,要是能够为塔矢做些什么就好了。 或许是女人特有的直觉。 不远处望着两人的市河小姐,依稀也能感觉到什么,也一直知晓让小亮发生这种变化的人是谁。尽管心中的猜测尚未得到证实,自己也一度被这疯狂的想法所震惊,但她无法反驳自己。当看到那个孩子和小亮坐在一起,一起对弈,甚至一起争吵的时候,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某种“温暖”的因子在空气中弥漫。 而那是谁,哪怕是塔矢夫妇都不曾真正给予过小亮的…… 到达中国北京的第五天。 从刚开始随团参访的拘谨到现在一见到小乐平就闹作一团,光已逐渐适应在这个与日本有着一小时时差城市的生活。 每日与不同棋士对弈、检讨。当然,也有适当安排旅行参观。 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虽然当初申请随访的目的有些“动机不纯”,但此行的确学到很多。看到中国棋士们对弈的场景,才仿佛终于可以切身了解,当初伊角在职考失利后,为什么会只身来到中国学习;和谷从中国研修回来后,为什么会说出“围棋不仅仅是对个人棋艺的修炼,更是对一个人内心的修行”这番话。 不虚此行。 光只能用这四个字来概括自己满满的收获,却又觉得自己心里的某处空落落的。 特别是刚才,收到小林幸子发来讯息问自己,是不是没把来中国的事情告诉塔矢。 他与塔矢两人本就是独立的个体,本不存在提前告知的义务。可正是小林幸子的这条短信,让光心中不觉染上一丝愧疚,甚至是负罪感。 想必塔矢对自己很失望吧?就像是自己说出不再与他对弈时那样。又或者是很生气?就像是大手合赛中多次不战而败那样。 身处陌生的国度,记忆像是开了闸。光第一次有些想念那个人。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收到小林幸子发来的短信,亮有些哭笑不得。 ——我问进藤是不是没和你提去中国的事情,你猜他怎么回?他居然说‘对!就是造反了,怎么着!’,幼稚! 这算什么呢?向自己炫耀,她的双面间谍做得如何称职?还是要反衬出,自己无法得到进藤短信“临幸”的悲惨? 早该料到的。既然是躲避自己,又怎么会主动发来讯息呢? 早该料到的…… 这种遥遥无期的感觉,与进藤弃权大手合赛那段时间很像。 很想当面质问他为什么不来参加棋赛?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地漠视职业棋手的工作?一面却又惴惴不安,战战兢兢,生怕找他会给他带来负担,生怕得到的回答会是最不愿听到的那个。所以自己只能不断在黑暗中前行。 那时的自己,因为早已习惯身处黑暗,忽然失了光,也并不觉得如何孤独。 而如今…… 还好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进藤的归期。知道他离开了,总会回来的。 是因为距离的关系吗?还是依旧逃不出墨菲定律的法则? 即使来到相距东京2000多公里的北京,脑子里仍旧时不时地浮现塔矢的身影。或者更确切地说,正因为见不到他,所以才开始想念有他陪在身旁的日子。 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想到他。 看到好玩的东西,会想到他。 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不禁好奇,此刻,塔矢在做什么?今天吃了什么?和谁见了面。 仿佛无论自己做什么,塔矢总能“入侵”他的思绪。 可来北京已经一周了,却始终都没收到过一条来自塔矢的简讯,也没有勇气给他发去短信。生怕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更害怕一旦收到他的讯息,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细腻的感觉,简直和女生没差啊。好几次,光都忍不住嘲笑自己。笑着笑着,笑容却僵在了唇角。第一次发现,塔矢不在身边的日子,竟会那么想他。 难得周六,棋院没有安排任何活动。 早上睡了个懒觉,下午硬是被小乐平缠着陪他下了三局(当然,以自己三战全胜而告终),晚上,光终于有机会独自到附近逛逛。 来北京的一周,给光最大的感受就是夜的繁华。 换做东京,一些大型百货公司不到□□点便关门了,而晚上的□□点钟之于北京,却好像才刚刚拉开夜的大幕。周末的街巷,尤其如此。 不经意间路过一家小店,光被橱窗里透出的一抹橙色吸引了目光。走入店里,看清发光物体时,便有个声音告诉光,就是它了。并没有特别想要为塔矢买些什么,但看到面前的小物件的那一刻,光便再没能将视线从它身上移开。它与塔矢是那么契合。它的存在,让光的脑海里不禁浮现一个词:一目惚れ。 一见钟情,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小心翼翼地提着买回的物件往回走,走到岔路口时,光却犯了难。 凭着直觉选择左边,两边的街景一样地繁华,却不同于来时的风景。 几次 分卷阅读25 想要用英语向路人问路,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将右手的袋子握得更紧些,望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光第一次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眼前的画面是那样热闹,却与自己毫无关系。就好像这个世界仍在正常地运行着,唯独自己被排除在外…… 无法抑制地,想起雨中那个拥抱。想起塔矢身上的温度。想起在韩国进行预赛那段时间,自己差点就把塔矢当成了自己的影子。 习惯了他叫自己起床。习惯了他给自己带饭。习惯了他为自己翻译中文翻译韩文。习惯了过马路时他的叮嘱。习惯了他如影随形般,总是在自己身边…… 忽然很想回去。回到有那个家伙的地方。再和他一起对弈,一起争吵。 光抬起头来,便被夜空中皎洁的银盘晃了眼。 ——原来,快到中秋了吗?此刻,那个家伙,也正看着同样的月亮吗? 尽管疯狂想念塔矢的自己的确很没用,但光不想否认,现在的自己很难受,难受得要命。甚至不禁质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跑到中国来…… ——北京这边的月亮很圆,东京那边呢? 光尽量以轻松的口吻编辑这条短信。 可短信发出才过了几秒,塔矢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光一瞬间慌了神,对着手机怔了半天,才终于按下接听键。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隔多日,终于听见那个人的声音。电话里的声音,和平时听到的似乎有细微的不同。但,是塔矢,没错。 眼睛,莫名有些发酸。 “没事。怎么可能有什么。哈哈,哈哈……” “……还有三天,就回来了吧?” “嗯。”原来返程的时间,他记得那么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光却那么不想挂断电话。 过了几秒,塔矢终于又道:“没人提醒,可别又睡过头了。” “知道!”我有那么差劲吗?生气! “一个人在外面,别乱走,容易迷路……” “是是。”你怎么不早说!我不是已经迷路了嘛! 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光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彻底出卖了自己,却仍旧嘴硬地死撑着。 “进藤……” “嗯?” “今天东京的月亮也很圆,很亮。” “嗯。” “我……” “啊,不说了,有人找!我先挂了啊!” 光一股脑把话说完,就先一步挂断电话。是自己多心了吗?他好像可猜到,塔矢想要说什么。 ——进藤,我很想你。 虽然一直都大大咧咧的,但刚才他恐怕是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了吧。 “傻瓜。”亮对着手机屏幕上,提示“通话结束”的文字苦涩地笑笑,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秀策谱。 周一的中国棋院内,正进行着一场围棋表演赛。 一名身着宝蓝色西装的少年走入会场的时候,大屏幕里正拍摄到进藤双眉紧锁,表情严肃的画面。 少年扫了一眼舞台左侧解说员身旁的大型棋板,进藤执黑,对手是中国棋手杨海八段。看棋局,已进入收官阶段,进藤与对方大约还有十目的差距。但从进藤的神情中,全然看不出沮丧或打算放弃的想法。 正凝神于台上的棋局,只听身旁的工作人员深呼一口气,笑着感叹道:“氛围真是非常不错呢!” 的确。可能是暑期的关系,即便是繁忙的工作日,台下仍几乎座无虚席。其中不乏低龄儿童,但各个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台上正在进行的棋局。 “啊,结束了!” 台上,进藤向前欠了欠身,投子认输。但他的表情,却是坦然而愉悦的。 进入到复盘环节,解说员将话筒交到光的手上。看向台下观众,视线经过会场门口的两人时,光微微愣了一下。 看到那个墨绿色头发的少年向自己看来,就在视线快要相触时,身旁的工作人员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两人随即往场外走去。 会是塔矢吗?可他不应该在东京吗? 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中断,仿佛掩饰自己的失态般,光咳嗽了一下,继续道:“在这个位置,我试图挑起劫争以缩小白棋的领地,但由于这块黑棋还是太薄,所以很快就被杨海先生消劫了。” 往后的时间,对光来说有些难熬。 好不容易等到工作结束。观众一散场,说了声“失陪”,光就率先往外冲。 然而,没有、没有、没有! 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梭巡一圈,光便知道,塔矢不在其中。这就像是不知不觉中练就的技能,只要有塔矢在的地方,他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他,找到他。 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吗? 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随即涌上的是一股无可名状的失落感。 正抬步想往回走,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光的存在。不一会儿便有小棋迷一窝蜂地将他围住,从包里或掏出棋谱或掏出宣传单请他签名。 没想到自己在中国居然也有棋迷。 揉着微酸的肩膀走去后台与杨海会合时,光边走边掏出手机编辑短信。 ——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长得特别像你的人。 所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删除。 ——你现在在哪儿? 不对,删除。 ——刚才好多人围着我要签名呢!这场面真想让你亲眼看看。 嗯,这条不错。发送。 手机传来提示音,正坐在出租车里的塔矢看了一眼,轻浅地笑了。 ——嗯,可以想象。恭喜你,进藤大师。 工作人员不知身旁的棋坛新星因何事展露笑颜,不由随口问了句:“女朋友吗?” 塔矢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收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会来中国,虽然是受日本棋院理事长委托,前来拜访一位与棋院颇有渊源的企业家,但人选也不是非自己不可。之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只不过因为这里有进藤在,而自己急于想要知道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而已。 尤其在那通电话之后。 像是氤氲着雾气的画面里。 光线透过树间的罅隙打落在少年的侧脸上。风徐徐吹过,带起他鬓角的发丝。走近几步,看清了,是塔矢。许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塔矢循声望过来。眼角弯起的同时,微微张开双臂。 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双脚不受控制地起跑、加速。扑进那个人怀里的一刻,连隔着衣料传递而来的指腹间的温度都显得那么真实…… 睁开眼,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其他人均匀的呼吸声。 光将右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肌肤随即沾上一片潮湿。 梦里的塔矢,穿着黑色的衬衣, 分卷阅读26 浅灰色的长裤。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全身都仿佛散发着光芒。被塔矢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好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呼在自己脖颈里的气息。 有一刻,竟然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原来……自己喜欢塔矢,这样确定无疑。梦境中的自己,甚至奢望地想着,要是也能被塔矢喜欢,那就好了。 第一次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在塔矢心中的位置。 是朋友,是对手,还是……? 手机的蓝屏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刺眼。 翻看着之前与塔矢互发的简讯,光没有犹豫地打下一行文字。 ——我刚才梦见你了。 梦见你在微笑。梦见你张开双臂,拥抱了我。 意外地,短信很快回了过来。光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现在,日本应该是凌晨2点才对…… ——梦见我什么了? 透着屏幕,都仿佛可以感觉到塔矢挂在唇边的笑意。 忽然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得逞。 ——梦见你在和我抢拉面吃,哈哈! 飞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尾云。再度呼吸到熟悉的空气,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中国之行,让他学到了很多,也确认了一些事情。 但确认是一回事,落实却又是另一回事。 到达咖啡馆时,小林幸子已经等了十几分钟。 光默默把一个礼品袋推到她面前:“麻烦帮忙把这个交给塔矢。” 幸子一脸莫名:“为什么要我交给他?” 进藤没回答,只自顾自地说:“总之,你对塔矢好点。那个人是笨蛋。吃饭不规律,老好人一个。也基本没什么朋友。平时过得就好像老年人一样……” 幸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喊“停”:“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对他好?我又不是他保姆。何况,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看到对面的傻孩子一脸茫然的表情,幸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和你说,我喜欢的是这个人!是这个人!!如果你良心发现,就帮我引荐一下呗!” 看到幸子手机里的相片,光更加迷茫:“所以,你喜欢的人是……” “是啊,是啊!”幸子连连点头,“还有啊!你刚才对我说的这些话,自己对塔矢说不就可以了?” 见傻孩子又开始支支吾吾,幸子坏心眼地戳穿道:“我想想啊,难不成是因为你不敢见塔矢?为什么啊?” 光瞪了小林幸子一眼。 在认识她之前,一直觉得天才都是像塔矢这样的,冷漠又高傲,让人捉摸不透。可小林幸子这种绝对属于天才中的怪人,自己的克星。所以才说,女生真的很麻烦啊…… 光猛喝了一口饮料:“谁、谁说我不敢见他啊?!” 只是随便一撩就上钩,傻孩子还真是好骗。 在心里窃笑一番,幸子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啊!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光警惕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幸子心累地翻了翻白眼:“你心里正在想的那个人!”说着,就拿起手包,站起身来,“我还有约会,先走一步~既然你没有不敢见塔矢,那么有什么想说的就当面说清楚吧!我可不想当三明治。” “喂,你等……” 光话没说完,一个修长的身影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对方灼灼的目光,一度让光不知自己应该将目光往哪儿放。 好像总是这样。这个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围棋部那次是这样。下网络围棋时是这样。学校图书馆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就仿佛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般,让人火大! 还有……刚才自己没听错的话,小林幸子她说,她说…… 进藤的脸一下子滚烫起来。 进退两难间,只听塔矢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为什么要躲我?” “没、没有啊。”仍旧低着头地。 “那这几天来,你为什么不去会所?我给你的电话、短信也都不回?” “我、我在调整时差……”光越说越轻,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编不下去。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亮觉得有些好笑,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柔和起来:“进藤,你是笨蛋吗?” “哈?我凭什么要被一个笨蛋说笨蛋啊?!” 小林幸子说得没错,果然像炸弹一样,一点就着。 “看来,笨蛋是会相互传染的。”亮轻笑道。 “你可别把我扯进去!我从没承认过自己是笨蛋!不服的话,现在就去下一局!谁输谁笨蛋!” “吃什么东西,嘴角都蘸到了。”亮无视光的话,拿纸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的奶油。 光的脸更红了,耳朵也跟着发烫起来。可想到小林幸子,心里又是一阵心酸,负气地打开塔矢的手:“你不要碰我!” 话说出口后,光也是一惊。不敢看塔矢的眼睛,只好低着头,缓和语气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擦的……” 感觉到沉默逐渐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光想要说什么,却找不到突破口。 “进藤,你讨厌我吗?” 光果断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讨厌呢…… “进藤,抬头看着我。” 光抬起头来,视线落进塔矢翠绿色的瞳眸里,却没想再闪躲。 “既然不讨厌,就请不要再逃避我,可以吗?” 这个人固执起来还真是……紧张的心情好像一点点放松下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总行了吧?” 话语里分明带着半敷衍的态度,塔矢却笑了。笑容与他过生日那次,如出一辙。是自然流露的喜悦,不掺杂半分虚假。 塔矢的笑容,仿佛有某种感染力。看见他笑,光也忍不住想要跟着他一起微笑。 望着面前这个人的笑颜,光第一次想着,要是自己能够成为那个能令塔矢发自内心地微笑,能够守护住他笑容的人,就好了…… 心跳在这时又不争气地失了衡。自己与自己叫着劲。 “你……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不、不是!” 看到仍旧放在桌上礼物袋,光赶紧把袋子藏到自己身后。 当着塔矢的面,拿不出手。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将这份礼物送给塔矢。 望着进藤手足无措的模样,亮眼底的笑意不减反增,只将话锋一转:“华岭杯的消息,棋院应该通知你了吧?” “啊!终于要开始了!” ——就在下下周,华岭杯世界围棋赛终于要拉开战幕。 光的眼里,曾专属于少年的心气在一点点沉淀下来,转而盛满了沉稳与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爆得有些多啊~笑~ 今天更完,会连续停更二周。9 分卷阅读27 月24日恢复更新。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弃坑。不管多少人来来往往,某熊都一定会在这里把文更新到完结。 最后的最后,想要对看到这里的你说,谢谢你读我的文。 我们不久再见,比哈特~~ 第13章 chapter 7(1) 华岭杯世界围棋公开赛。 日本代表队成员组成方面,包括通过预赛的5名棋手,3名种子选手,1名外卡选手,共计9名棋手参赛。 本次赛事,因日本塔矢门下有数员大将参加,尤其是塔矢行洋与塔矢亮之间是否会上演父子之战,尤为外界关注的焦点,故赛前抽签环节便吸引了无数围棋杂志争相报道。 下午2点,抽签结果在韩国棋院内揭晓。 首轮32强战,共分8组,每组4名棋手。获胜者,共计16名将有资格晋级下一轮比赛。32强分组名单一经确定,后续所有赛程也随之全数排定。 根据赛事分组,塔矢父子如双双顺利晋级,将在四强赛中会师。 而今年凭借韩国棋院新升段制度,直升六段的本土棋手高永夏,其所在组别自然备受瞩目。有细心人士观察后发现,高永夏对阵的E组,可称得上是“死亡之组”。甚至还有人笑言,E组选手的选择是否是人为排列,而非电脑随即抽选。 看到比赛分组,身临现场的光不由握紧了双手。 注意到光的微小动作,亮低声道:“终于要开始了。” 光望向不远处正逐一贴上棋手名字的对战表,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为任何人,只为对弈本身! 32强赛当天。 光早早穿戴整齐,到达棋赛会场。 在放有自己名牌的桌前坐定,光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白手帕,轻轻擦拭棋盘。或许对手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不多时一缕红发便晃入光的视线。 光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用韩语说了句:“早。” 高永夏过了几秒,才回:“早。” 虽然秀英有提过,进藤光变了,可他的棋力究竟提升多少,只有真正交锋才能知道。 “这一年的时间里,你到底改变多少,我倒是非常期待。”像是挑衅般,高永夏刻意用日语说道。 光没有立即回应。收起擦拭棋盘的手帕,直视高永夏的眼,光才用日语缓缓道:“请多指教。” 光淡然的态度,令高永夏微微一怔。 而真正令高永夏震惊的,是对局正式开始后。 如果说去年进藤与自己对弈时,还带着些拘谨与意气用事,那么今次的进藤则沉着冷静,对于自己的棋路,仿佛早已事先预知一般…… 看来这一年里,你没少研究我的棋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高永夏扫了光一眼,率先发起攻势。 果然来了吗?今天这一局,有机会领教你的僵尸流下法吗? 同样回以高永夏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光神色决然地在高永夏的白子旁下出一手“碰”。 往后的棋局,黑白双方胶着不断。 左下方,黑棋用“扳”,准备腾挪,白棋下“长”,不愿让黑棋轻松脱身。中央地带,白棋虽留有厚手,黑子如强行打入,白子依旧杀棋不易。右下部分,白子脱先吃掉黑棋右下两子,并借此巩固已有实地。 半场休息前,进藤的黑子以5目落后,但纵观全局,黑棋下方仍有潜力可挖。 下午续弈。 黑棋在左路冲断作战,白棋二路扳阻断,似要与黑棋一较高下。随着棋局不断延伸,右侧三颗黑子被白棋虎视眈眈,光无暇顾及左侧孤棋,选择先将三颗黑子救回。 棋局进行至此,形势渐渐对光不利。 之后,可能读秒的关系,光所下的一手黑夹左上破眼,落下后手,被高永夏趁势抓住机会扩大白棋领地。然而,黑子的大龙短时间内还无法被全数屠龙。面对如此局面,高永夏也陷入了长考。临近收官时分,双方落子都尤为谨慎。长考过后,白子最终选择将黑子大龙冲断,并伺机对黑棋予以致命一击。 眼见白棋形势一片大好,但随后对右路一颗白棋的处理上,高永夏却出现杀棋失误。 白子落下,在检讨室内观战的秀英神色也为之一变。 ——就是这里! 之前始终在白棋周围徘徊的黑子,终于找到机会。光连下两手好棋,将双方之间的差距瞬间缩小数目。 另一边,高永夏也并未因此慌了手脚。白子果断放弃右上,转而劫杀左下,试图最大限度搅乱局面,引发混战…… 全盘终局。 收官时的连连变故,令此局比赛结果也随之扑朔迷离起来。 经过双方数目,最终光以1目半的微弱优势成功实现逆转,赢得首轮胜利。 结果揭晓,有很长时间,高永夏凝视盘面,没有说一句话。 光起身找到现场翻译人员,请他将自己之后说的话,一字一句地翻译给高永夏听:“你的棋力的确很高明。可是下棋时太过轻敌,会严重影响你的判断力,让你无法走得更远。今天这局,是你输了。多谢指教。” 将棋盘上的黑子全部收进棋盒,光起身离开对弈会场。 听罢光的话语,就在翻译人员犹豫是否该原原本本地转述他的话时,高永夏抬手笑道:“不用翻译了。他说的话,我都能听懂。” 目送进藤离开的背影,秀英之前的话语再度在高永夏耳边回响。 进藤光的确变了。一年不见,此时,任何言语已无法刺激到他。面对围棋时,他已然有了摒除一切杂念,拥有直面围棋,与任何对手一较高下的觉悟。 自己刚才确实大意了。自己的水平不该仅限于此…… 望着自己习惯执棋的右手,高永夏第一次输得……那么不甘心,却也输得如此畅快淋漓。 “哈哈,哈哈……” 与光对弈结束后,在场的很多人都看到令人费解的一幕——那么不可一世的高永夏在输棋后,竟独自一人在座位上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如此尽兴肆意。 晚上如往常般,在房间里与塔矢复盘当天棋局。 不出所料,刚开始复盘自己与高永夏的对局,塔矢就直接断言:“你今天能赢高永夏,完全是奇迹。”随着复盘深入,更是犀利地指摘:“你的这手夹,还有左下的打将,完全是败笔!” “可是你没有看到吗?这手夹在之后,反而起到了意外的效果。” “你也说是‘意外’,就等于间接承认这招下得过于草率吧?” “……”光吃瘪,只回瞪了塔矢一眼,没接话。 待整盘棋有条不紊地分析完毕,光的后背不禁有些发凉。自己今天的棋局果然险象环生…… 对着盘面发呆的档口,冷不丁被问 分卷阅读28 起:“明天就要和父亲对弈了吧?” 光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随即佯装严肃地问:“是啊,请问塔矢君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亮右手蜷起,食指抵住下巴:“不要有任何杂念。不要去想输赢。不要顺着父亲的棋路下。”随即抬起头来:“进藤,明天的棋赛,按照你自己的风格下就好。” 看到塔矢如此认真的模样,光只觉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其实对于明天比赛的结果,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亮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坚实的后盾,让光一直悬着的心忽然有了依靠。 “看来……之前坚持和仓田先生换房间,还真是换对了!” “换房间?”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光也不再掩饰,坦坦然然地说:“是啊!本来是安排我和仓田先生一间,你和绪方先生住一间的。后来我硬是厚着脸皮去找仓田先生,才换到和你同屋的。” “你……” “你想问为什么要和你同屋吗?”光笑着将双手枕在脑后,“因为,相比和‘麻烦的仓田’呆一屋,明显和‘方便的塔矢’住一屋比较有利啊!而且,和你一个屋,感觉特别踏实。真的。这是我的……心里话。” 当着塔矢的面说出这些话,光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旧想要把心里的想法直接、完整地传达给对方。 如果,你可以洞悉我的心情。 如果,你也有同样的想法…… 望向自己的进藤,表情认真得叫亮有些意外。 进藤……好像总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抑或者……惊吓。 与他初次对弈,仿佛看见一道壁障挡在自己面前,高不可攀。 以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棋神的影子,三将战一弈,却又令人失望至极。 想好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他却在转眼间成为院生,追到自己身后。 终于可以与他在职业棋赛中对局,他却一连数月不战而败。 如今,就在自己打算偃旗息鼓之时,他却又说出这番令人遐想连篇的话来。 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他。没有办法将他从脑海中赶走。 就是他了。 只能是面前这个人。 这样的想法仿如电流般,通过亮的大脑。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紊乱。 忽然间,想要再靠近他一些。再近一些。 当亮向前迈出一步,光像是受惊的小兽,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渐渐变得绯红:“我、我说的就是字面意思,你别想歪。” “那你觉得,我的理解是?” “我不知道!反正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光侧身想要绕开塔矢,眼前的人却挡在他的面前,又进了一步。 光终于抬起头来,望向塔矢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这次却没再躲开。 光的反应就像是某种默许,亮不禁抬起手来,轻轻盖在他的头上,揉乱他的发丝。 “你、你干嘛啊?”语气带着些许责备,身体却不见丝毫行动。 “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你,对我来说,就够了。” “……”仿佛可以听见从脑袋里传来的火车汽笛声。一路叫嚣着,差点掐断自己所有思考能力。 所幸,忽然响起的短信铃声适时将光从恍惚中拉回。 “我出去一下。” “你现在要出去吗?” 明知自己的问题就是句废话,但看见塔矢放下手机往外走时,还是忍不住跟了句。 亮转过身来:“母亲不太放心父亲一个人。我去看一下,这次,很快就回来。” “哦。”光干干地应着,目送塔矢消失在门后。 发现自己除了“哦”,竟无法再回以任何言语,光莫名有些烦躁。 想说,我和你一起去。 想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回? 却连说这些话的立场都没有……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这一次,你又会在几点回来? 将手机放回原位,光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刚才塔矢说,这次? 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小林幸子半夜来找塔矢时的情景。所以,他所说的这次是对应那次而言吗?他是早已看穿自己的想法吗? 从未觉得等待的时光,竟如此漫长。 光实在坐不住,先去洗了个澡。 重新坐回床边,一阵困意袭来,光只觉身体好似灌了铅般,自动向床上倒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忽然一轻,像是被谁打横抱起。想要看清来人的脸,眼皮却重得无法睁开。重新被放回床上,盖好被褥时,光隐约听见谁对自己说:“晚安,进藤。” 太过熟悉的声音。 是谁? 塔矢,是你吗? 分明已经累到无法言语,亮却听睡梦中的少年小声回应:“晚安,塔矢。”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的心里也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chapter 7(2) 华岭杯棋赛第二日。 直到再度与塔矢行洋相对而坐,光才愈发明白当初佐为渴望与之对弈的心情。 原来,与高手过招真的可以令全身细胞都为之战栗。 不算新初段赛,这是自己第一次和塔矢行洋对弈。 望着对坐的塔矢行洋,光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今次的塔矢行洋,没有穿袴服,只一身休闲西装打扮。但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般的气势,却依旧令人感到望而生畏。 ——不要有任何杂念。不要去想输赢。不要顺着父亲的棋路下。 凝神等待棋局开始之际,只是默念着塔矢昨晚的话语,光便觉得,即使此刻他不在自己身边,都仿佛有个身影在自己身后默默支持自己。 十点整,棋赛正式开始。 猜子过后,光执黑,率先落子。 没有犹豫的,左上角,星! 印象里,这是自己与面前的少年第二次对弈。 即使时隔已久,塔矢行洋依旧记得当初在幽玄之间与进藤对弈时,从对方身上所感知到的强烈的压迫感。 这个少年的身上有太多谜团,但他并不打算深究。因为所有的谜团,围棋都会为自己解答。 塔矢行洋从棋盒中执起一子,随即便以右下角“星”作为应手。 双方交替执棋过后,均以“星?小目”布局,并逐渐圈围自己的领地。 今日的棋局不同于昨日,光下得很慢,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厘清后手后,才落下棋子。 然而,这样还不够。 对手是名人的话,仅仅求稳是无法取胜的…… 另一边。 同样进入16强赛的亮,今天对阵中国棋手王星。 几番交锋后,亮便大致了解了对手的实力。 的确不容 分卷阅读29 小觑,却还不至于令自己止步16强。 双方的较量本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亮却无心恋战,双方对弈至中盘,手上落子的速度便不自觉地加快起来。 注意到对方落子节奏不断加快,王星微微吃了一惊。尽管短暂的慌神后,便很快恢复了镇定,但王星很快便发现自己已经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知,现在进藤与父亲的对弈怎么样了…… “啪”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趁着王星思考的时间,亮的脑中也快速思考着盘面之后可能出现的种种走向。等王星甫一落子,亮便以近乎零思考的时间回以应手。 可恶。是瞧不起人吗?王星暗暗心生不满,却未在脸上表露丝毫。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开始了吗? 扫了一眼盘面,此时,黑子在左下和中腹的领地并未夯实,这时挑起混战,只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 不过……正合我意! 看到对手抢先发起攻击,亮也毫不犹豫地开始自己的屠龙行动…… 二十分钟后。 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左下、中腹领地全数消失,王星终于垂下头来:“……我输了。多谢指教。” “多谢指教。”面色平静地将白子装入棋盒,亮便起身往检讨室走去。 当亮到达检讨室时,除了率先结束对局的绪方、仓田,还有其他中、韩棋手约数十人已经坐定,其中,包括徐彰元和高永夏。 见到小亮,绪方主动将进藤与塔矢行洋的棋局从头排给他看。 按照现在的棋局,形式对进藤不利。 虽然结果在自己预想当中,但是进藤,你会怎样扭转现在的局面?紧盯电视屏幕,亮不自觉地锁紧了双眉。 棋局过半,黑子大约落后十目。 界限还未划分清楚的地域,就只剩下左上方和中腹一小块。 按照通常的下法,肯定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既然如此,就只有背水一战! 光看准中腹地带,大胆地下出一手“断”,企图切断白子之间的相互联系,但塔矢行洋无视光的这一手,巧妙地用“尖”巩固了自身势力。 既然你想要逃避我的攻击,那么我就打乱你的节奏,让你不得不应战! 对局一旦开始,对弈双方便等同于站在了巨型棋盘的两端。而此时,光仿佛化身为日本武士,拔出刺刀,向塔矢行洋直逼而来! 然而,就在将棋子落向白子阵营的那一瞬间,光忽然感觉身侧落下一把折扇,就在自己的身后,仿佛有一个身影正手握折扇指引自己将棋子落在预想的位置上…… “!!!” 光怔忪地望着棋盘上自己刚才落下的那枚黑子,随即猛地转身望向身后—— 然而,没有。 身后紧张对弈的景象依旧,负责摄像的工作人员依旧,却惟独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究竟有多久没有在下棋时见到你了,佐为…… 检讨室里的直播画面,在塔矢行洋应手后,忽然出现了长时间的定格。 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吗? 尽管不无进藤陷入长考的可能,亮却本能地觉得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出乎进藤意料的事情。 进藤…… 耳边,不断传来绪方先生等人讨论棋局的声音,亮的思绪却仿佛仍旧黏着在刚才的疑惑中,无法抽离。 此时,棋局已临近终盘。可供进藤争夺的领地已所剩无几。 虽然进藤一路奇招频出,已经将黑白两子之间的差距缩小到五目内,但算上贴目的差距…… 棋局尚未终了,亮就先一步离开检讨室。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原本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因为不甘而微微屈起,光无意识地咬住下嘴唇,几经挣扎,终于低下头来:“我输了。多谢指教。” 在整盘棋的处理上,光自认已经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 这局棋的胜负,只能说是两人棋力差距的真实体现。自己,还差得远…… 望着已然完结的棋局,同样仿佛沉浸其中不为所动的还有塔矢行洋。 Sai…… 这个曾经令自己始终无法释怀的名字,时至今日,或许是时候放下了。 通过今天这场棋局,虽然再次确认了,面前的少年不是Sai,但透过他的围棋,又分明可以看到Sai乃至本因坊秀策的影子。不容置疑,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日本,乃至世界棋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 塔矢行洋不由想起昨晚小亮来自己房间时提出的一个问题。 ——父亲,您一直关注进藤,是因为他的围棋,还是因为……我将他视为对手? 在今日与进藤光对弈之前,塔矢行洋不否认,他对于眼前少年的关注更多出于后者。 小亮的实力如何,他为了围棋所付出的努力与艰辛,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 在此之前,他并不认为同龄人中,有谁会有能力击败小亮。所以,当他旁敲侧击地听说有这样一位少年存在时,他是震惊的。但更令他震惊的,是小亮随之而来的改变。 他从未见儿子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尽管有恐惧,有胆怯,却依旧奋起直追,不计后果。 这样的变化,着实令他感到欣慰。而眼前的少年在其中,绝对功不可没…… “棋赛结束后,欢迎你随时来我们家下棋。” 塔矢行洋的邀约,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振奋人心。 光迎向塔矢行洋的目光,第一时间予以肯定的回答:“谢谢!一定!” 缓步走出对弈会场,塔矢行洋看见站在场外的儿子,只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便独自往房间走去。 向父亲离开的方向微微躬身,亮刚直起身来,便听进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塔……矢?” 比自己预想中要好很多,至少再次见到进藤时,他是笑着的。 “名人实在太厉害了!我这次的比赛,到这里就结束了啊。” 说不上为什么,见到如此坦然的进藤,亮的心却是半悬着的。 两人走出一段,光才后知后觉地问:“你的棋赛已经结束了吧?看样子是赢了?那你刚才站在这,是在等我?还有……我们要去哪里?” 光最后一个问题,一时间难倒了亮。 在知道胜负已分时,亮只是想着,至少在进藤结束比赛的时候,自己可以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 无论他是失落还是淡然。 他心中对于刚才的那长达几分钟的停顿始终抱有疑惑,却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 结果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房间门口。 光率先进到屋里,亮跟在身后把门关上。 从进屋开始,光就沉默着,脱下外套、解开领带、坐到棋盘边,所有的动作都是背对着亮进行的。 亮尚未走近,就听 分卷阅读30 光说:“我又见到Sai了,塔矢……” 听出光的声音不对,亮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有和你说过吧,Sai已经不在了……可是今天在和名人下棋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感觉Sai好像又回来了,那一手是那家伙习惯的下法……” 所以,在下出那一手后,你才停顿了那么长时间吗? 因为背对着自己,亮看不见光的表情。不过想也能猜到。 能听到进藤主动提起Sai的事情,亮有点高兴,但更多的是心疼。 走到光的身后,亮犹豫了一下,终于单手揽过他的脖子,将他带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这一局,很精彩。” “?!”光微微吃了一惊,像个好奇的孩子般转头去看塔矢。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算是……肯定吗?每次复盘时都会数落自己的家伙,今天……居然妥协了? 还好,没有哭。 亮知道光在想什么,没有说话,只是朝他笑了笑。 也仿佛猜到了亮的想法,光有些小不满:“你刚才一定觉得我会哭,对不对?” “你觉得呢?” 直到塔矢开口,光才意识到,此刻,塔矢距离自己只有不到10厘米。他脸上的丝丝笑意,他的眉毛、眼睫,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来,在亮的臂弯里闷闷地说:“可以放开我了吗?我又不是小狗。” 亮原本不觉得,被光这么一说,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对应的画面,眼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嗯,是有点。” “塔——矢!!”总觉得,今天的塔矢,和平常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嗯。Wuli亮亮开始动手动脚了哇…… 话说,写棋赛简直是呵(zuo)呵(shi)……而写个棋赛,还妄想能够写出漫画里分镜的效果,更是no zuo no die。可是没有围棋的《棋魂》又是不完整的。于是开始纠结,之后的文里要不要再写××杯,毕竟机会难得,四年一次,但是一旦开写,绝对是坑自己妥妥的。真是淡淡的忧伤QAQ 国庆期间还会更,至于啥时候更不知道,看填坑的进度了,只写了1k多,总不好意思更新啊><~~~ 最后的最后,今天是祖国妈妈的生日!!祝麻麻节日快乐!!大家国庆哈皮哈皮!!! 第15章 chapter 7(3) 耳边传来闹钟的聒噪声,手还到处摸排着手机的下落,大脑却先一步清醒过来。 许是听见屋里传来响动,亮从洗手间探出头来:“抱歉,我吵醒你了吧?” “没,反正我也醒了……”万分艰难地把手机里的闹钟关掉,光的声音里还透着一丝慵懒。 嗯。虽然是定了手机闹钟,才好不容易醒的。亮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他。 “其实,你再睡会儿也没关系。比赛十点才开始。”洗漱完毕,亮回到房间里,光果然慢慢腾腾才刚起来。 “不、不用了,我很快就好,你……等我一下!” 光说着,就起身往洗手间钻。 洗手间里,光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才不会告诉塔矢,要是没有他人工叫早,就算设了手机闹钟,自己也绝对会睡过头。可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塔矢的棋赛。 等光收拾停当,两人一起到楼下餐厅用餐时,正好在餐厅门口遇见亮今天的对手——绪方精次。光原本想着,至少不要和他同一张餐桌。谁知拿好餐食后,塔矢竟主动走到绪方先生对面坐下。 这人还真是……淡定啊。光的脑海里,有个小人默默地心累抚额。 “早,绪方先生。” “早,小亮。进藤君也来了啊?” “嗯。绪方先生,早。” 可能因为Sai的关系,光看见绪方总有些心里发憷。 饭席间,同一张餐桌的三个人就只说了这几句话,安静得让光怀疑自己要消化不良。 后来,总算听塔矢开口说了话,内容却是让他和绪方先生慢吃,他先去对弈会场…… 居然留自己一个人面对绪方先生,光很想接口,我和你一块走!但这个画面怎么想都有些诡异,只好默默留在座位上,继续埋头吃饭。 玉子烧。青花鱼。纳豆。味增汤。米饭。挨个往嘴巴里塞。 “听说……” “?”光抬起头来,对上绪方的目光,只觉得他镜片后反射出的白光别有深意。 “算了,没什么。”顿了顿,绪方又说,“昨天的比赛,我看了。收官阶段下得很好,但中盘之前下得过于用力了。” “嗯……”光低头看着面前碗里的白米饭,完全不知该回什么好。 可能是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时绪方站了起来:“期待有朝一日,能在头衔战上与你对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便端起餐盘往进门处走去。 所以……绪方先生的意思是…… 光不由睁大眼睛向门口望去,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从转角经过的一个背影。 几分钟后,站在检讨室门口,光深呼一口气,推门进去。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点居然已经有人先一步到达检讨室。 看见光推门进来,芦原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哟,进藤君!” “芦原……先生?”见到芦原,光有些吃惊,坐下后才发现自己的目光有些失礼了。 像是看穿光的想法,芦原笑着挠了挠头:“遇到徐彰元九段,输棋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徐彰元九段,前一阵与塔矢两人检讨时,就有听说过此人。韩国顶尖棋手,实力不亚于塔矢名人…… 沉思间,又听芦原道:“进藤君今天是特地来看小亮比赛的吧?”将棋盘上的两盒棋子放到桌上后,又笑眯眯地说,“不过也难怪,毕竟你们相互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嘛。我还是第一次见小亮对一个人那么上心。” “?” “大概还是你当院生那会儿吧。有一天正好碰见小亮,我还笑他说,不用整天紧绷绷的,后面又没有人追你。可他却回答我‘可是他通过职业考试预选了’。那个时候,我还纳闷他是什么意思,后来再想了想,或许当时他口中的那个‘他’指的就是进藤君你吧。话说回来,那天小亮又在意又不愿承认的表情我至今记忆犹新呢!”顿了顿,芦原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向光的表情微微严肃起来,“我也算是看着小亮长大的吧。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替他打抱不平。就因为小亮的身份特殊,几乎所有人都只看到塔矢亮是塔矢名人的儿子。他取得的所有成绩都理所当然的归功于‘毕竟是塔矢名人的儿子’,却从未想过或者关注过,他本人有多努力……” 话到一 分卷阅读31 半,检讨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有关塔矢的话题,也就此打住。 九点半后,前来观赛的棋手陆陆续续到达,很快便将检讨室坐满。如果这场对局塔矢能够获胜,那么次日半决赛便将迎来备受瞩目的父子之战。 “啊!比赛开始了!”伴随着芦原的低呼,只见电视频幕上,亮执黑,先行走在左上角“小目”位置。 绪方先生对于自己来说,亦师亦友,却也是自己必须跨越的一道屏障。 亮至今记得去年本因坊循环赛第五战负于绪方先生时,他当众对自己说的话—— “你的实力还远不及我。” 虽然循环赛后,在家中也曾与绪方先生对弈多次,但在那之后,彼此在公开场合正式交手,今天却是第一次。 可今日的我已绝非彼时的我! 闭目沉思几秒,再睁开眼时,亮的眼中透出锐利而清明的光芒,落子的瞬间果断而有力。 棋局在时间的推移中,不断进行着。从盘面上看,双方的棋子都彼此胶着着,差距始终保持在五目以内。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棋局将就此延续到终盘时,亮却忽然将一枚黑子直接送入对方虎口。整个盘面的平衡,也因此被彻底打破! 塔矢的这一手……光坐在距离电视最近的位置,却仍旧不由自主地凑近身子,恨不能再靠近一些…… 正是以此为转折点,整盘棋局的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仅从电视屏幕观看现场棋赛的转播,检讨室里便爆发出数次惊呼。 终局时,因为双方差距甚微,实在无法凭肉眼判定究竟鹿死谁手,只能通过数目来确定最终胜负。 “就只差了半目吗?” “若不是韩国赛制黑子需贴6目半,恐怕赢的人就是塔矢亮了吧!” 比赛结果揭晓,检讨室内再度议论四起。 想到塔矢那家伙可能又没好好吃饭,光无心细听他们在说什么,收拾完盘面上的棋子,就早早离开了检讨室。 低头往房间走去时,亮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塔矢,你现在在哪里?” “快到房间了,怎么了?” “哦,没事。你就在房间里等我,哪都不要去啊!”不等自己说什么,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虽然不知进藤葫芦里究竟埋的什么药,亮还是依言回到房间里,没有出去。 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 就在亮有些担心时,门口终于传来声响。 打开门,就见进藤正站在门外,左右手各提着一个袋子。 “我来……”亮探出身去,刚伸手想替光分担些重量,就被他没好气地制止。 “你赶紧进屋就行了啦!” 几乎连推带拉地被进藤挤回屋里,还没弄清楚状况,亮又被光一把按在了座椅上。 “你今天中午一定没好好吃饭吧?这附近正好有家很不错的日本料理。我给你买了牛肉饭,买了汤,买了煎饺,买了烤秋刀鱼,还买了份蔬菜沙拉,你挑你喜欢的吃,吃不下的放着,到时候我来解决!”将餐盒从塑料袋里一一取出,介绍完自己的战绩,光还不忘比一个胜利的手势。 所以,进藤刚才特意打电话来,就是为了…… 有些幼稚,却又那样弥足珍贵。 亮低头说了声“谢谢”,便取过一份煎饺吃起来。 看着塔矢一口一口把自己带来的煎饺吃完,光趴在椅背上,不禁暗暗想着,要是塔矢的心情也能因此多云转晴就好了…… 注意到从刚才开始进藤就一直这么盯着自己,吃到第五个煎饺的时候,亮终于放下手里的筷子:“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光有些郁闷,却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刚才只是在想,今天的棋赛就差半目而已,可惜了……” 原来,是“安慰午餐”。 亮看向光,平静道:“围棋比赛,赢半目也是赢。今天这场棋赛,是我棋差一招。” 听到塔矢的回答,光有些心累:“我真是服了你。是不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别人的也好,自己的也罢,你都可以这么客观冷静地分析啊?!” 亮淡淡地看了光一眼,目光缓缓虚焦在光身后的墙壁上:“也不全是。” 这回答,还真是塔矢的风格啊。 忽然想起什么,光又思维跳跃地说:“对了,你刚才下棋的时候,有一手下法感觉特别像我呢!” “被你看出来了。” “……” 若换作以前,光一定会顾左右而言他。 可这一次,他却趴在椅背上笑着玩笑道:“能让棋坛贵公子在下棋时想到我,还真是我的荣幸啊。” “嗯。是想了。” “……”光不由挺起脊背,仿佛确认般看向塔矢。不想,他也同样看着自己。 被他注视的时间里,光只觉自己在塔矢的眼中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不知该如何接话,又仿佛根本不需要说话。因为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离开韩国的前一晚,光拉上塔矢,和其他棋手们相约去吃烤肉。 或许是因为打败了高永夏,又或许仅仅因为通过比赛自己的棋力又有所增长,就要离开韩国之际,相较不舍,光更多的是尽兴与释怀。 当晚,光的兴致很高。 烤肉、炸鸡、年糕、拌饭,他面前的餐盘几乎就没有空过。至多觉得有些饱了,随意地往塔矢身上一靠,觉得缓过劲儿来了,再继续奋斗。 亮吃得不多,多数时间里,只在一旁听着光与其他人闲聊。偶尔被问到什么问题,也都回以寥寥数语。礼貌而疏远。 就像是河岸另一边的岛屿。只有光,可以抵达他的身边。 而光通往岛屿的船只,是身处孤岛上的塔矢,特地放给他的。只放给他一人。 很是奇怪的,分明没有喝酒,回到宾馆房间里,光却有点微醺的感觉。目光扫过塔矢手里的塑料袋,嘴巴不受控制地问道:“你刚才去音响店买了什么?” 亮迟疑了一下:“你确定要知道?” 光好奇心作祟,靠近塔矢点了点头。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亮将一盘CD递给光:“听着这张专辑,会让我想到一个人。”说的是CD,看着的却是进藤。 光接过CD看了眼。即使英语再不济,专辑上赫然写着的“first love”是什么意思,还是明白的。 将CD还给塔矢时,光的脸当即就红了起来。并非没有想过塔矢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有勇气直接把疑问说破。 洗漱完,躺床上的时候,光觉得胃隐约有些难受。 起初,权当是心理作用,并没怎么在意。可睡下不久,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逼得光不得不起身。 亮本就浅眠, 分卷阅读32 半夜听见动静,看到洗手间的灯亮着,就猜到了大概。 “怎么了?不消化吗?” 听到塔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光本能地伸手推了推他:“你出去。” ——不想让塔矢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 亮没有说话,只走到洗漱台旁往杯子里装了点水,把水杯递给光:“来,漱漱口。” 光说了声“谢谢”,背对着塔矢接过水杯。可刚喝了一口,又伏在马桶边吐了起来。 亮望着光苍白的侧脸,眼里落满心疼,却只能不停轻拍光的后背:“吐出来会舒服些。” 等光把胃里吃下的食物几乎全部倒空了,起身想要擦擦嘴时,忽然脚下一软。就在光失去重心的瞬间,整个人却被拦腰抱住,跌进亮的怀里。 “谢……” 当亮捧着光的头,将头抵在光的额头上,光整个人都怔住了。 听见他近在咫尺地说:“嗯,没有发烧。” 光不禁侧过脸,轻笑起来:“傻瓜,吃坏肚子和发烧有什么关系。” 亮想了想,也笑了:“也是,关心则乱。” 光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低地说:“对不起。” 亮捧着光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没事的。吐出来就没事了。” ——是不是人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有脆弱的理由? 光望着塔矢,低低唤了声:“塔矢……” “什么?”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卫生间,我怕……” 亮听后,眼睛立刻弯起来,揉揉光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好。” 经过大晚上这么一折腾,重新回到床上,光整个人都有些虚脱,想到塔矢一向浅眠,心中又多了层内疚:“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吧?” 亮摇了摇头,起身往行李箱走去。 光思前想后,仍不停地懊恼:“我明明没有吃多啊,怎么会这样呢……” “嗯,一个人差不多吃掉两盆生菜,两盘五花肉,一大碗芝士年糕拉面,喝了几大杯可乐,这不算多……”亮边说边走到光床边。 “这你都算得这么清楚!”生气! 看见光的脸上终于恢复些血色,亮笑了笑,递给他一块巧克力:“吃吧,补充点糖份会好受些。” 光看了看巧克力,又看了看塔矢,几秒后竟不受大脑控制般地张开嘴巴:“啊——” 亮愣了愣,还是拨开包装纸,将巧克力放进光的嘴里。 就在他将手收回时,光却忽然合上双唇。亮的手指便在一瞬间,堪堪擦过光的双唇,抽离出来。 有那么几秒,房间静得可怕。 光抬起头望着塔矢,发现此刻塔矢也正望着他。 昏暗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在两人脸上打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好像有什么化学反应,在此刻生成…… “你……” “你……” 听见彼此的声音同时在房间里响起,光和亮都不约而同地笑了。长久以来,某道始终隔膜在两人之间的壁障仿佛瞬间被打破。 心领神会地。心照不宣地。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关灯了。” “好。” 床灯熄灭。 “晚安,塔矢。” “晚安,进藤。” “晚安。” “晚安。” 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房间里,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对方的呼吸声。 可以清楚地感觉彼此的存在。 你,就在我的身边,我的心里。 第16章 chapter 8(1) 时间就像是一针显影剂。 它会在潜移默化间渗透进你的记忆,让那些原本已被尘封的画面重新浮现,也会让那些试图淡忘的过往欲盖弥彰。 从韩国回来后,那晚的记忆总会不自觉地在光的脑海里回闪。越是想要忘记,便越是历久弥新。 还有一个月,就到那家伙生日了啊…… 将视线从窗外移至屋里,光一眼便看见正被搁置在书桌上的礼物袋。 无意识地触上自己的双唇,光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那么鬼使神差地,等反应过来,就已经那样了。 光坐在床上,将手机抛向空中,接住。 有点不好办。之前老妈来收拾房间的时候,就旁敲侧击过很多次,这个礼物准备送给谁…… 光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至少从塔矢的角度来看的话,会去那里,绝对会被归类为“不可能又无法想象”的范畴里。 几乎可以想见塔矢发现自己的阴谋后,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光不由眯起眼,满怀期待起来。 不知道下周六,那家伙会不会有时间…… 手机被拿在手里,连续做了N个360°前空翻后,光终于起身,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塔矢宅。棋室里。 看见父亲手中那本《秀策谱》的时候,亮垂在体侧的手微微握了握:“父亲,您找我?” 塔矢行洋抬起头,合上《秀策谱》,递给亮:“前几天想找一份秀策的棋谱,没经过你同意就取了看,抱歉。” 亮站在原地,看了一眼《秀策谱》,没有动。 “看得出,你很珍惜这张相片。”塔矢行洋望着亮,神色平静,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异样。 亮的心一沉,脸上却未表露分毫。 《秀策谱》里夹着的,是去年进藤在围棋会所为自己过生日时,市河小姐为他们照的拍立得。虽然心知父亲的洞察力一向敏锐,却不曾料想他会那么直接…… 父亲他究竟…… 沉默几秒,亮像是做出某种决断般,直视塔矢行洋的眼:“是的。包括相片里的人。” 虽然不知父亲察觉多少,但自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想过逃避。 因为否认自己的真实想法,就等于否认了过去的自己。 “进藤对我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人。”顿了顿,塔矢又道。 许是没有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番话,塔矢行洋注视亮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而就在此刻。 亮房间的桌上,手机连续不断地震动着。响了大约2分多钟,才终于安静下来。 几乎同时,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6通来自“太阳”的未接来电。 回到房间。 正把《秀策谱》往抽屉里放的手在半空迟疑片刻,还是将棋谱重新取了出来。 有这个必要吗? 亮自嘲地笑笑,身体半靠在桌沿上,不由对着从书里取出的相片出神。他实在看不透自己的父亲。离开时,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为背对着父亲,因而无从知晓父亲当时 分卷阅读33 说这话时的表情。 又或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虽然从未后悔过自己的任何决定,但只要身之为人,就永远不会是完全自由的。 即使心知自己想要什么,一想到这种得偿所愿终将以伤害至亲为代价,亮便觉心中如有千钧般,难以呼吸。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亮正想取过《秀策谱》将相片重新夹进书里,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手机,方才注意到提示有未接来电的蓝灯一直闪烁不断。 经过棋室时,见丈夫正双手拢袖,若有所思地望着庭院,明子不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亲爱的(あなた)?” 塔矢行洋看向走近自己的妻子,又转头望向庭院:“我只是在想,这些年,我们是不是太不够了解小亮了。” 无法用言语描述看见那张相片时所带给自己的感觉。或许用“冲击”更为恰当。记忆里的小亮,永远都是沉着的,冷静的。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亮露出如此天真开怀的笑容,以至差点忘了,小亮也只不过是16岁的孩子,他和明子最重要的孩子。 “他已经……长大了啊……”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妻子的嗔怪声:“才发现小亮长大了呀!他啊,就和你一个样,整天满脑子就知道围棋、围棋、围棋!” 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什么让爱人发出如此感慨。行洋没有多说,明子也不打算多问。 借机“发泄”完心中的不满,她微笑着靠近丈夫,右手温柔地落在他的肩上:“但我一直觉得,小亮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有分寸的。” 塔矢行洋望着庭院,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只是将手覆在明子的手上,轻轻按了按。 此刻,他的心,生出一丝许久不曾有过的迷茫。小亮是自己的孩子,他自然相信他有独立作出判断的能力。可是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小亮选择的将会是一条万分艰辛的道路。况且,进藤呢?他是怎么想的?自己与这孩子的交流虽然不多,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小亮所产生的影响。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身为父母的他们,究竟怎样做才是真正为子女好? 手机铃声响起的前一秒,光还嫉恶如仇般盯着手机。 可当手机真的震动起来,光仿佛受惊般在原地蹦了一下,才赶忙接起电话:“塔矢?” “嗯。” 那家伙的声音……好像没什么精神? 光狐疑地看了眼手机,又把它重新贴在耳边:“那个……下周六,你有时间吗?我是说,全天。”边说,边用手指戳了戳桌上的礼物袋。 “周六没空,周日应该可以。怎么了?” “……吗?” “嗯,什么?”听着电话里进藤元气满满的声音,亮一时有些失神。等反应过来,只捕捉到进藤话末的语气词。 电话那头,传来几秒的空白。 再开口,光的高八度逼得亮不得不将手机拿离耳朵:“塔——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手机里,几乎可以听见光如同克制情绪般,深吸一口气,“下周日,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全、天!!” 亮不假思索地:“好。” “那说定了啊!下周日八点,东京站见!不许放我鸽子!!” “好。” “再有人约你,你就说已经有约了!” “好。” 好、好、好,怎么全是好!!那家伙果然不正常!! 气归气,光还是不免担心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亮微微吃了一惊,声音却淡淡道:“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 塔矢的沉默,让光有些不自在。 “那……就这样了啊。” “嗯……” 话的尾音还在唇边徘徊,电话那头已传来嘟嘟的忙音声。 亮承认自己刚才打电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居然已经明显到可以听出来的地步吗? 放下手机,亮看着桌上的拍立得轻轻叹了口气,又将它重新夹进《秀策谱》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于《秀策谱》,在前文的某处有埋过伏笔,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呢? 全文连载到现在,进程已经过半~ 之后,该来的,好的坏的总会来的~~ P.S.周末还有更 第17章 chapter 8(2) 或许,应该想到的。 正因为是进藤选择的地方,所以绝对不会普通。只是真的站在游乐场门口,亮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所以,进藤你之前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亮征询般看向光。 “没错!你有意见?” “没,没有……” 确切来说,是意外。实在太意外了。 望着远处的城堡和依稀可见的游乐设施,亮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多久没有来过游乐场。最后一次进游乐园,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是和谁一起去的,都玩了哪些项目,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对于这些记忆,大脑都仿佛自动屏蔽般,毫无印象。好像从小时候开始,相较游乐场、庙会这类热闹的场所,自己就更愿意呆在人少的地方。身边只要有围棋,就够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难道是……太激动了?”左侧肩膀忽然压下几分重量,进藤八颗牙的灿烂笑容猝不及防地落进眼底,“今天,就由本大爷(おれさま)带你找回失落的童年!” 不等亮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推着往游乐场入口走去。 时近圣诞节,整个乐园都被挂上了各种应景的圣诞装饰物。 身边到处洋溢着孩童的嬉闹声、打闹声,亮走着走着,不由放慢了脚步。果然……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 “怎么了,塔矢?”原本走在前面的光忽然看不到塔矢,一回头,就见他已落后自己好几米。 “你到底一个人在那边磨蹭什么啊?!难得今天休息,当然要抓紧时间玩啊!!”气鼓鼓地走到“丢失儿童”身边,光扣住亮的手就往附近的游乐设施走去。 被带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光的身后,望着进藤坚定而闪闪发光的侧脸,亮脚下的步伐也跟着加快起来。 从射击项目出来,几个背着书包,小学生模样的男孩从身边经过,光不禁想起,自己和塔矢的初次相遇,好像也是与他们相仿的年纪。那个时候,塔矢和自己的身高明明差不多,可才几年的时间,身旁的家伙在身高方面就明显超过了自己= =…… “进藤,怎么了?”感觉到身旁的异样气息,塔矢侧过脸来。 自然不能被塔矢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光急中生智,解释 分卷阅读34 道:“只是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和那些小学生差不多大吧。”虽然也是实话。 “嗯,4年11个月。” “什么?”光有些没反应过来。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4年11个月了……” “哈?”光的脑海里瞬间飘过“2年4个月”的片段,不免有些心累,“为什么你总是可以把这些时间都记得那么清楚啊?” 要说为什么……亮的脸上难得露出为难的神情。 “难怪你那么擅长和棋,原来平时就一直在算计。” “围棋中的目数计算和记日期是一回事吗?”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反正都是计算,又没差……”光不以为意地回着,完全不知道塔矢在气什么。 “……”所以,在你看来,两者是一样的吗? 发现塔矢不再说话,光有点慌,本已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不安地戳了戳塔矢的肩膀:“那个……塔矢……” “不是说想去巨雷山吗?走吧。”塔矢淡淡地应了句,便独自往前走去。 光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和伊角、和谷他们聊天就完全不会冷场?也完全不用顾忌自己说话的语气和方式?为什么只有和塔矢说话时,没说几句,就会莫名其妙地吵起来?自己刚才,或许真的失言了…… 被动地跟在塔矢身后,光只觉脑子乱哄哄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喜欢现在这样。 不喜欢只能看着塔矢的背影;不喜欢他们之间忽然无话可说;更不喜欢塔矢一言不发地独自离开…… “进藤?”亮转过身来,只见光正同手同脚地在身后低头走着。 听见塔矢在叫自己,光加快步子走到他的身旁。 脑海里模拟过无数次的内容,说出口时却成了:“塔矢,你看那边!一会儿,我们去坐那个吧!”。 “好。” “不过那边那个木筏好像也不错!” “嗯。” “等等啊,我研究一下地图。” “对了,有没有想过中午去哪里吃?” “进藤……”塔矢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光。 “啊?”光被塔矢这么一叫,整个人都不禁紧张起来。正好看到不远处有小食车,说了句“等我一下”,就往排队的人群跑去。 亮伸手想要拉住光,却还是扑了个空。 目光一路追随进藤的身影,发现他明显心猿意马,亮笑着思索片刻,便往光视线所及处走去。 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满满的爆米花,光条件反射地往塔矢原本站立的地方望去。没有看见熟悉人的身影,正急于寻找,一只装着火鸡腿的纸袋已被递了过来。 “吃吧。你手里的东西,我替你拿着。” “……” 眼前的这个人,居然连自己的那些小心思都注意到了…… 默默地把火鸡腿捏在手里,光看看火鸡腿,再看看身旁的塔矢,想到自己之前的口无遮拦,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愧疚:“那个……塔矢……” “嗯?” “刚才……对不起。”光看向塔矢,又很快低下头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其实刚才,我就想说对不起的……” 光没精打采的样子,让塔矢觉得心一疼。 他扳过光的肩,目光出奇地温柔:“进藤,你听好了。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生气。所以,不用刻意找话题。想说什么,直说就行。你明白吗?” 见自己已经完全被塔矢看穿,光闷闷地点了点头。 仔细想来,塔矢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都是因为太在乎吧。 “可是塔矢,有些时候还是健忘点比较好。记忆力太好会很辛苦的。” “?” “你知道记忆力太好,可怕在哪里吗?”光望着怀里食物,声音有点缥缈,“就是当你身边所有人都遗忘的时候,只有你还记得。即使那件事情确实发生过,也好像是假的。你想要找谁说说话,却发现无人可说。那一刻,你就好像被孤立般成了少数派……” 还是第一次听进藤如此认真地说这番话。 那仿佛是进藤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脆弱又敏感。 是以前发生过什么吗?还是……又想到了Sai? “嗯。但是,我一定会记得今天。”亮想了想说。 “哈?” “快吃吧。食物都要冷了。”亮笑着捏了捏光的脸。 “塔矢,你干嘛啊!我又不是柴犬!”光苦于两手都有东西,只好把脸鼓成包子以示抗议。 光原本还担心热门项目没有快速券会大排长龙,几个项目下来,排队时间倒并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正争分夺秒地往下一个目的地赶,半路上忽然听一个女声问道:“您是进藤棋士吧?” 光愣了一下,转头往声源望去。 视线与身后一个女生交汇后,她向前走近两步,脸上满是惊喜:“果然是进藤棋士!那身边的这位一定是塔矢棋士吧!” 没想到在游乐场里,也会遇到认识他们的人。 光显然对应付这种场面苦手异常,退后一步,乐得把公关工作交给塔矢。 简短的寒暄完毕,再次经过光身边时,还能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棋坛双子星’的关系果然很好呢!” “没想到,塔矢君居然也会来游乐场!” “是啊,超意外!不过感觉塔矢君人很亲切啊,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难交流吧……” 虽然两个女生走远了,但她们的交谈内容还是忠实地还原进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光的视线与塔矢对上时,到底没忍住,笑着撞了撞劲敌的胳臂:“听到没?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评价你的啊?” 塔矢一脸“无所谓”的淡然表情。 早猜到塔矢是这种反应,光自顾自地吐苦水:“不熟悉你的人,一定都觉得你这位棋坛贵公子待人礼貌又谦和。唯独对我,总是冷着张脸。刚成为院生,还有职业棋士那会儿,有好几次看见你,你就这么从我面前走过去。就算看到也全当空气。虽然我知道是为什么……” 光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比之前小了不少,亮却听得很清楚。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虽然不痛,却也让亮心里微微一颤。 他自然知道进藤说的是哪几次。确切地说,是哪三次。 第一次,在若狮赛上。他直接就从进藤面前走了过去。 第二次,在新入段棋士证书的颁授仪式上。即使看见了彼此,他也视若无睹般与进藤擦身而过。 第三次,则是在名人战1次预选赛当天的对弈室门口。 过往的一幕幕都清晰地印刻在亮的脑海里,他直至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驱使自己选择漠视进藤的理由。像某种示威,又像是某种期待。 分卷阅读35 只是他从未想过,进藤也会如他这般,记得这样清楚。在他的印象里,进藤性格里虽然透着股坚韧,百折不挠,却从不会过多拘泥于这些细节…… 进藤说,他知道其中原因…… 若换作旁人,也许会顺着问一句“为什么”。 亮却觉得,他似乎能够猜到进藤的答案,而且进藤也知道自己能猜到。 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默契。抓不到,摸不着,却真真实实地存在于那里,如水草般在两人心中疯狂地扎根、生长。 “嗯,以后不会了。” “什么?”光没听清。 塔矢笑了笑,没打算重复,却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对你视而不见了,因为你的存在早已贯穿我记忆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一天可以很长,却也可以很短。 临到傍晚,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因为围棋之外的事情约塔矢出来。而且还是一整天。 这种感觉有点像…… 光默默地笑了起来,偷偷地用余光瞥身边的人。塔矢有注意到光的视线,却没有拆穿。 等他们到达城堡前,已聚集了不少游客。 不久,伴随两束自城堡两旁直上云霄的烟火,音乐声中,一束束绚烂多姿的烟火踩着符点渐次在游乐场的上空绽放。 光像个孩子般激动地捏了捏亮的手:“你看!你看!光轮的形状!还有漩涡!” 亮并没有光那么激动,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绚丽的烟火持续不断地在空中盛开,仿佛魔法般,将当晚的夜空照得透亮。 但比烟火更加璀璨的,却是身旁少年的笑颜。纯粹的。天真的。心满意足的。 “怎么样?烟火表演很赞吧?” “嗯。” 城堡前的空地上,几乎已被观看烟火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临近尾声时,已有人陆陆续续地往游乐场出口走去。 见迎面走来的人群快要撞上光,塔矢很自然地伸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光的注意力全在烟火上,只侧过脸来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朝他咧嘴笑笑,便继续不吝地发表着对烟火表演的赞美之词。 意犹未尽地离开游乐场,坐地铁转线时,分明是2号口较近,光却非要走3号口。 塔矢跟在光的身后,拦都拦不住。 等光终于在储物箱前停下脚步,塔矢隐约猜到了什么。 可当光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只颇为眼熟的礼物袋递给他时,还是有一瞬的迟疑。 “给我的?” 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给你的生日礼物!今天早上,就预先寄放在这儿。” 亮低头望着礼物袋,手指一点点将袋口收紧,许久没有说话。 塔矢的举动落在光的眼里,不知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忽然没了底。 “怎、怎么了?” 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只是光不知道,此刻亮脑中所想却是,若他们不是在公共场所,他真想把面前这位懵懂的棋士紧紧拥入怀里,再不松手。 “谢谢。”亮看向光,眼底满是涌动的笑意。想到进藤坚持来3号口的原因,嘴角的弧度又上扬几分。大概是来的时候,又迷路了吧。 看到塔矢的笑容,光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塔矢会这么高兴,那天在咖啡馆就应该给他的…… 回到家,亮打开礼物袋,还是吃了一惊。 ——进藤,你送给我这个是什么意义呢?你买的时候,知道它的传说吗? 将月光瓶从包装盒里取出,亮轻轻推上开关,橙黄色的暖光便透过磨砂玻璃的瓶身落在他的手上。 温暖而明亮的颜色。就好像……本人一样。 亮想了想,给光拨去电话:“到家了吗?” “啊,刚到。”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礼物我看了……我很喜欢。谢谢。” 光:“谢、谢什么啊……何况,刚才在地铁站的时候,你已经说过了。”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光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脸因为那个人的话语而隐隐发烫。 亮斜靠在墙上,看着书桌上的月光瓶:“这样啊。那就再说一遍吧。” “……”可以感觉,电话那头的塔矢在笑…… “进藤?” “在!” “我不太会表达,但是今天我很开心,真的。” 电话那头再度传来沉默,许久,才听光小声嘀咕了一句:“笨蛋果然是笨蛋。” 这一次,可以清楚地听见塔矢的笑声。很轻。连同呼吸声,一并透过扬声器传递进光的耳朵里,听着竟觉得有些微痒。 “难得我那么热心,下次再带你去其他好玩的地方。” “好。” “还有很多好吃的。” “嗯。” “……”忽然就没话了,想了半天,说了句让光事后恨不得自咬舌头的,“你要怎么报答我?” 没有犹豫地:“你定。” “……”塔矢的回答就像个陷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光想了想,只好诚实地回答:“可以先在你这里寄存着,过后再取吗?” “好。” 光脑袋一热,又问了句:“有有效期吗?” “你要吗?” “……” 又是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可就是有那么一点,只有那么一点点不想挂电话。 这时,美津子在房门口喊了声:“洗澡水放好了哦!” 光隔着门应了一声。 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塔矢在那头说:“准备洗澡了么?” 光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那……我洗澡去了。” “晚安。” “晚安。” 这一次,光没有犹豫,很快便挂了电话。 亮走到桌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的月光瓶,修长的手指在罐口缓慢地画着圈。 作者有话要说: 光和亮去的哪家游乐场,大家可以猜猜看~ 至于月光瓶,也可以叫阳光罐,anyway,它的传说还有样子,大家想查的话,网上也都有~ 第18章 chapter 9(1) 对于进藤之前所说的,再带自己去其他地方,其实亮并不当真。 或者说,不敢当真。太过当真了,便会不自觉地抱有希望。而当希望落空的那一天,他不确定自己有能力可以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如果前一次去游乐场,可以理解为“寻找失落的童年”,那么今次站在被进藤冠以“回到原点之地”的海王中学门口,亮则无论如何都无法明白。 一切开始的地方,不该是车站前的围棋会所吗? 尽管心有疑问,他还是跟着光步入被布置成对弈会场的教室。 此刻,正在偌大教室里进行的 分卷阅读36 ,正是北区中学冬季围棋赛。 对弈场的气氛一如当年。紧张、严肃、凝重。 望着正在棋盘前冥思苦想的学生们的面庞,光的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近乎感动的暖流。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即使如今日本围棋发展举步维艰,真心热爱围棋的人们却永远不乏热情。 那个家伙,想必也是围棋的忠实拥趸之一吧。 心里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在会场里梭巡。见塔矢正站在一名身着海王校服的副将身后观棋,便跟着走了过去。 棋盘上的对弈,已进入中盘。 海王副将的黑子已完成屠龙,白子翻盘的希望已近渺茫。 然而…… 光默默观察着对桌少年,倔强而不甘的神情,却透露着他并不打算轻易放弃的决心。就在那一瞬间,少年的身影仿佛与曾经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 那场三将战。 塔矢颤抖的右手。夹裹着愤怒的落子声。自己终盘结束后含在眼里的泪水。 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很遗憾,但是你已经尽力了。 “塔矢,你……”在心中默默地对执白少年说罢,光一抬头,却不知什么时候,塔矢正在自己身边上演着重逢故友的戏码。 他听塔矢叫那个人:“日高学姐。” 光不禁好奇地打量着塔矢口中的这位学姐,殊不知后者也正同样打量着他。尽管此前,她已在《围棋周刊》上多次看到关于面前这位“劣迹斑斑”的棋士的报道。 “我和塔矢君说几句话,可以吗?”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问自己,进藤连忙点头如捣蒜。可真看着他们两人走出会场,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有什么立场去决定塔矢见谁,和谁说话呢? 沿着台阶拾级而下。 亮对日高学姐并不熟悉。模糊的记忆仅仅止于储物室那次的出手解围而已。 既然无从开口,亮便始终保持沉默,直到日高学姐率先问起:“今天和你一起来的,是进藤君吧?” 见到进藤本人的次数只有那么一次,便是在三将赛上。今日再见,他的脸上已然褪去原本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日趋俊朗的外表与气质。 她从不否认自己对身旁少年的好感。可是他的眼中,却好像永远只容得下他在乎的人和事。自己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在他被排挤时,曾出手帮助过他的学姐罢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当听说进藤之前连续数月不战而败时,她一度有些愤怒,甚至为塔矢感到不值。凭什么?他的身上究竟有怎样的魅力能够让天之骄子的塔矢对他紧追不舍,即使被社员欺负、排挤都在所不惜? 她不懂啊…… 好在,日高是个非常直接的人。 心中有疑问,时机合适,便委婉地提起:“其实我一直好奇,日本围棋棋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将他视为你的对手?” 闻言,亮的脸上并未表露过多的惊讶。 为什么。 很多人都问过为什么。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因为曾在进藤身上见到了棋神的影子?可如果真是这样,三将赛一弈,那道幻想破灭后,自己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一丝轻松?有那么一段时间,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我关注你,到底是因为你身上的幻影,还是因为你本身。 “他身上的某种特质很吸引我。”譬如:倔强,譬如:百折不挠。 日高并不完全明白亮话语里的意思,却在发现他唇角无意勾起的一抹笑容时,微微一惊。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塔矢亮。 那抹笑容里,透着股淡然、认命,还有无法藏匿的温柔。 那一刻,为当今日本棋坛所瞩目的“棋坛贵公子”仿佛褪下了他华丽的外衣,转而成了真真实实,与其他高中生并无二致的17岁少年。 塔矢他,变了。 而直觉告诉她,促成这一改变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在三将战上,令塔矢忍不住愤然离席的进藤光。 她不禁有些羡慕那个能被塔矢亮青眼相待的少年。可当事人也许从没想过,自己是何其幸运。 然而,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个正被她艳羡的少年在途径转角时,恰好将他们的对话悉数收入耳廓。 或许,这就是塔矢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曾经在日高心中埋下的芥蒂渐渐失了踪影,只余下对往昔记忆的感慨:“感觉那场三将战,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忽然空降围棋部,弄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所以,那天在储物室里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并非无法理解。” 对于储物室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亮已记不太清。 但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一度给围棋部带来不小的骚动,却是不争的事实。 “抱歉。那时,给围棋部的各位添麻烦了。不过,如果再让我选择的话,我想,我还是会那么做的。”亮停住了脚步,看向日高,“因为那是当时,能够让我与他再次对弈的,唯一方法。” …… 记忆的某个角落,海王围棋部大将的话语再次被唤起。 那个笨蛋……当初为了与自己,不,是与佐为对弈,到底做了多少任性的事情…… 默默地退到转角的阴影里,光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可这些事情,塔矢或许并不希望被自己知道。既然这样,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光边往回走,边给塔矢发消息。 ——我在刚才的对弈室门口,你在哪? 站在对弈室的门口,光还有一丝忐忑。 但事实证明,塔矢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大约五分钟后,光就见塔矢快步向自己走来。 “抱歉,一没注意就……” “都聊好了?”光站直身体,将从贩卖机里买来的热饮递给亮。 “嗯……” “既然来了,就带我逛逛吧。”光回以八颗牙的笑容,“每次都是你搞突袭,我还从没来过海王中学。” 塔矢微微愣了愣,随即微笑起来:“好。” 跟着塔矢穿过教学楼,听他介绍着学校各幢楼的分布情况,光的脑海里缓缓勾画出塔矢的校园日常。 ——优等生。话不多。按时交作业。因为经常请假,可能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并不强,却绝对是围棋部里人人皆知的话题人物。 并肩走在过道里,亮依旧记着光之前未完的话:“刚才在对弈会场,你想说什么?” “哦,那个啊……”光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 在对弈会场那会,他其实是想问塔矢,你一定很喜欢围棋吧? 可如今想来,这实在是一个太显而易见的问题。尤其在听罢他和那位学姐的对话后。倘若再问出口,反而是对塔矢的失礼。 见进藤不想说,亮也不再追问,转而提出心中另一个疑问 分卷阅读37 :“为什么说,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光听后,立刻露出“我就知道你会问”的了然表情:“你之前也说过,第一次在围棋会所与你对弈的人是Sai吧?而真正让我有了‘我想要自己下棋’、‘我想要下好棋’的自觉,却是从那年冬季北区中学围棋赛开始的……” 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佐为,或许仅凭爷爷那点言传声教,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想要学习围棋,但真正将他带入职业棋坛的,却是…… 光不动声色地看向身旁的劲敌。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上那么几个人。与他们的交集并不在多,可能只是萍水相逢,只言片语,却重要到足以改变你整个人生。 在来海王中学之前,光就有想过,万一塔矢问起为什么来这里,自己该如何回答。 他虽然经常口无遮拦,但自己对塔矢说过的每个承诺却都记得。 记得和他说过要带他去很多地方。 记得总有一天要告诉他关于Sai的一切。 所以,他说,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他不否认;第一次与之对弈的对象是Sai,他也不否认。 而今天带塔矢来这里,除了想让他知道一些事情的始末外,也想告诉他:“其实,父亲是顶尖棋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是你一出生便拥有的优势。同样是先天占优的情况下,能够将这一优势化为己用并不断超越,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亮心中动容,不由放缓了脚步。 “塔矢?”光转过身来,一句“对不起”如轻风般拂过耳际。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就已被塔矢带入怀里。 “对不起。还有,谢谢……” 光在亮的臂弯里动了动,却在这句话后,彻底安静下来。 塔矢之于自己,就像是一道月光。 没有太阳的光辉,却在潜移默化间慢慢浸润他的生活。如果佐为是授业解惑者,他就是自己的路灯——每当迷茫时,总有他在身旁。他给予自己的,远比自己可以回报的要多得多。可是现阶段的自己,除了不断提高自己的棋力,再无法给予更多。 正因为曾经看到过塔矢对自己大失所望的表情,所以光不想、也不愿再让塔矢对自己失望。 迫切地想要达到高处。 希望我可以强大到足以与你匹敌。 这样的想法,特别在最近,尤为强烈。 亮的拥抱,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 松开光,亮本已做好被数落的准备,光却只回了四个字。 “下不为例。” 第19章 chapter 9(2) (微调了一小部分内容) 因为有了必须完成的目标,往后的每一场对弈都弥足珍贵。 但光想要的,却绝不是眼下这种对局。 “那个……我恐怕……” 当受邀参加一个月后即将在东京举办的世界混双围棋赛时,光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赛事负责人荒川健对于光的态度似乎并不吃惊,只笑着继续道:“本次混双赛,虽然商演性质较重,但是我们邀请的参赛者都是当今棋坛数一数二的年轻棋手。日本方面,女棋手中我们邀请了女流本因坊小林幸子,女流名人藤原雅美,还有近来颇受关注的新锐棋手铃木会理三段。其中,小林幸子已确定参加。至于男棋手方面,我们也已与塔矢七段、仓田……” “塔矢?塔矢他答应参加吗?”抢白后,光才察觉自己的言行太过突兀,低低说了声,“抱歉,您继续……” 荒川的脸上全然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反而笼上一层玩味的笑意。 “不愧是棋坛双子星,您猜得不错,塔矢君的确未明确表示出席,只说会予以考虑。进藤君也不必急着给我答复。和塔矢君一样,我都给予一周的考虑时间,下周三之前回复我即可。您看如何?” 荒川答得滴水不漏,光只能回答,自己再考虑考虑。 这次赛事,主办方会邀请塔矢,光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各项头衔战加身的塔矢居然没有直接拒绝,光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等不及见面再说,光出了棋院,边走边拨了塔矢的电话。 “进藤?” “棋院前几天是不是有和你说过下个月世界混双围棋赛的事情?” 塔矢那边似乎有些嘈杂,还伴着隐约的落子声。 光生怕打扰了塔矢,压低声问了句:“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 塔矢没有直接回答。一声“等我一下”后,大约过了几秒,塔矢的声音才清晰地传了过来:“嗯。棋院是有说过。他们也找你了?” “啊,今天下午刚找的。对了,我已经打进本因坊2次预选了哦!” 即使仅凭电磁波传递,亮都能听出光言语里满满的兴奋。 “现在才进行到2次预选。越是接近目标,就越是不能放松警惕。”亮虽在心里说了声恭喜,一开口却又免不了说教一番。他对旁人总是可以礼貌耐心,唯独对电话里的人却好像总是毒舌相向…… 好在险些被兴奋冲昏头脑的人正在兴头上,对于小老师的谆谆教导照单全收:“是是,我知道啦!改天再当面向塔矢老师您请教!” 亮越听越觉得聊天内容有些走偏,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你的态度呢?我是说,混双赛。” 光听到塔矢的问题,第一个反映是这不该是自己的台词吗? 想了半天,只好如实答:“还没想好。你呢?去吗?” “应该会去吧,感觉挺有趣的。” 有趣?到底哪里有趣了? 光脑中划过一个念头,登时不屑地眯起眼来:“我说,你不会是因为听说小林幸子确定参加,所以才屁颠屁颠地跟着参加吧?” 光心直口快,全然没发现自己这句话特别容易引起“歧义”。 亮刚想反驳,却被光电话里明显的车辆行驶声吸引了注意。 “你现在在外面?”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对啊。你不也是嘛?刚接电话的时候,还能听见下棋声。”光随口顶了句。 我在围棋会所,而你在室外,能相提并论吗?亮闭上眼睛,险些在电话里发作:“等你到家了再给我电话吧,路上打电话不安全。” 光愣了一下:“不会啊,马上就到地铁口了。” 亮的心本就半悬着,听到“地铁口”三个字终于没忍住:“你还记得一周前,自己边发短信边走楼梯,一脚踩空,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吗?还有再早一点时候,差点直接撞上汽车!虽然一般情况下车辆都会避让行人,但是像你这样走路总是心不在焉,难保万一司机疏忽……” 光被亮念得头皮发麻,只好投降:“好,好,是我不对。我现在就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地铁口一动不 分卷阅读38 动,绝对安全。塔矢棋士,您可以放心说了吗?” 塔矢有些哭笑不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向光分析道:“这次混双赛虽然商业氛围浓厚,但是因为是联棋的形式,在棋局中彼此无法交流,因此非常考验一名棋手的应变能力和对棋局的解读能力。此外,不同于常规赛,这次混双赛在正赛之前,还特别增设了诘棋环节。每组选手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地解出诘棋答案,非常考验棋手的快速思维能力。我想,对涨棋也会所有帮助。最后……” “最后?”光等不及追问道。 亮深吸了一口气:“进藤,你想尽快和我对弈吗?在公开场合。” “!” “这次混双赛,就是机会。”至少,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你一较高下。那么你呢,进藤? ——你想尽快和我对弈吗?在公开场合。 塔矢的话语,就像是一句魔咒,仿佛攫取光所有力量般,令他整个人定在原地。 一瞬间,周围的脚步声不见了。车辙声消失了。说话声消音了。 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凭空蒸发般,唯有塔矢的声音不断在脑海里回荡。 你想吗? 你想吗? 你想吗? …… 与塔矢对弈,他做梦都想。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想到,只要参加混双赛,就一定有机会与塔矢对弈。虽然是男女混双的形式。 光张了张嘴,唇角随即勾起一抹期待而自信的笑容:“我明白了。那么,到时见!” 收了话线,亮有点开心。会所的自动门应声打开时,小小地对自己比了个剪刀手。 如果这通电话前,进藤参加混双赛的可能是50%的话,那么这通电话后,便是200%。 虽然是极其微小的动作,还是被市河小姐看了去。 小亮这通电话打得有些久。市河小姐看了看时间,至少有30分钟。 亮走出会所时,市河原以为是工作电话。但是见他进来时脸上愉悦的表情,似乎又并不是那么回事。 “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市河小姐伏在柜台前问道。 “没什么,”亮看向市河小姐,“只是说些关于棋赛的事情而已。” 但真实的心情是无法隐藏的。即使嘴上不说,眼睛也会流露出来。 与小亮对视的那一刻,市河分明看到,在他眼底深埋的笑意与温柔。 所谓“祸从口出”,光总算是深有体会。 于东京开战的世界混双围棋赛将分三天进行。 为了宣传造势,棋院协同主办方还在棋赛开赛前,特地在东京都内酒店召开了一场小型的记者发布会。 而此刻正身着一袭宝蓝西装的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非常想要地遁。 相较光的拘谨,亮显然从容许多。 候场时,亮轻轻捏了捏光的肩膀,小声说:“深呼吸。假装那些记者是年糕就好了。” 光听罢,觉得这个笑话有点冷。刚想问为什么是年糕,不是白菜,或者是拉面,就听主持人在台上道:“接下来有请我们到场的参赛选手!” 光参加记者发布会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 当主持人将话筒递到他面前时,被闪光灯闪得一片空白的大脑,只条件反射地蹦出一句话:“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可能太过用力的关系,话末稍稍有些破音。 过于认真的表情和口吻立刻逗笑了在场的所有记者和嘉宾。光只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大家都是年糕,大家都是年糕,大家都是年糕…… 而站在光身旁的藤原雅美今次穿了一件樱色手鞠纹振袖和服。配上木屐与精心束起的发饰,竟有种大和抚子的既视感。 轮到她发言时,她朝光微微颔首,随即莞尔道:“承蒙主办方的邀请。此次能和进藤君搭档,我感到非常荣幸,也期待着自己能够在棋赛中有出色的发挥。” 虽然确认参赛后,光就已经在棋院见过藤原雅美,但除了她的姓氏,光对她的样貌几乎完全没印象。 冷不防触上她真诚的视线,之前那个话到嘴边的想法,又在光的心中悄然抬头,如果是藤原小姐的话,问她那个问题,她应该不会介意吧…… 连光自己都没想到,就是这个执念,居然支撑自己熬到了发布会的尾声。 按照女士优先的原则,发布会最后的抽签环节,全部由各支参赛队的女棋手到抽签箱前进行抽选。 等待对战表出来的间隙,光终于找到机会问自己的搭档:“那个,藤原小姐,请问……你们家族中,有人曾在平安时代做过天皇的围棋导师吗?” 藤原雅美并不了解光,却依旧能够感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对面前少年的重要性。 可不管她如何努力措辞,答案都是一样的:“抱歉……我从没听说过……不过我可以……” “没关系啦。毕竟,都是那么遥远的事情了……”光不愿藤原雅美为难,连忙笑着朝她摆摆手。但笑着笑着,还是不自觉地垂下头去,丝毫没有觉察到身旁两道正看向他的目光。 “呐呐,你有没有发现,进藤宝宝好像没什么精神啊?”幸子有些担心地收回视线。 不消小林幸子说,记者会时,亮便发现了。那不是简单的紧张或者拘谨,而更像是心里压着什么事。 默默观察着塔矢的反应,小林幸子不禁有些感慨:“不管结果如何,心中都能有这样一个人容自己念想,真好~” 一向以乐观开朗示人的小林幸子,亮还是第一次见她表露脆弱的一面。 “我常常在想,围棋对于女生来说,是不是太过残酷了。要会杀棋,会谋算,会读棋百步。我已经17岁了。我也喜欢和闺蜜一起逛街,一起购物,也希望有个人待我如珍宝,疼我,懂我。可这些年来,我却像是被人在身后抽打的陀螺,不得不辗转于各地和各项围棋赛中,连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过去对于围棋的热爱,都仿佛在一点点消磨殆尽……”小林幸子的声音里不经意间带上一丝怨怼,“塔矢君不会有这种感觉吗?” “我……并不那么认为,”塔矢缓缓地说着,仿佛在回忆什么般,眼里笼上一层柔和的高光,“相反,正因为一直下着围棋,我才能够遇见进藤……” 说着与进藤相关事情的塔矢,从他眼角眉梢间流露出的那份温柔,恐怕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只会属于进藤光一人。 这两个大~笨~蛋~在心中如是笑言的幸子正想说什么,会场里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不约而同地向对战表看去,即使相隔数米,光和亮还是第一时间在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讯息—— 终。于。 第20章 chapter 9(3) 本次混双赛 分卷阅读39 不同于以往,比赛地点被安排在百货商场九楼,呈半开放式。 棋赛区仅用隔离栏围起,往来商场的顾客可直接在隔离栏外现场观摩比赛。 这种好像被人当笼子里的动物般观赏打量的感觉一度让光很不自在,但晋级第二轮后,这种不适很快就被兴奋完全取代。 而此刻,仅凭一个眼神,光便知道,正坐在对面的劲敌也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根据赛事规则,双方男女棋手需交替落子,即:黑方女棋手→白方女棋手→黑方男棋手→白方男棋手。对局双方必须严格遵守这一行棋次序。如有犯规行为,则犯规一方将被加罚3目。 猜先后,塔矢组执黑先行。 双方皆以“星?小目”□□开局。 第11手,亮一招“10?十六”星率先占得下方大部。 光也没有坐以待毙,直接回以“8?十七”。在扩大自己势力范围的同时,也对右下角的两枚黑棋虎视眈眈。 棋局进行到第17手,轮到小林幸子应手。亮正低头沉思,忽觉左脚踝微微吃痛。侧脸望去,就见自己的搭档正朝自己眨眼睛。 小林幸子曾在赛前提起,藤原雅美的棋风较稳健,既然要与她和进藤对弈,何不大战一番。亮原本只当她是玩笑话,没想到居然当真…… 亮不禁以目光问幸子。——还没到中盘就开始吗? 小林幸子自信地扬了扬下巴。——没错! 地还没稳固就贸然出手,这本不是亮的一贯风格。但凭借之前与小林幸子对弈的印象,她的棋风的确凌厉强硬,属于攻击型的棋手。面对她和自己的攻势,进藤会如何应对呢?他忽然有些期待起来。 斟酌再三,亮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塔矢的默许,小林幸子的脸上立刻显露出昂扬的斗志。 右上角,“3?三”。 黑子甫一落定,光和藤原的脸上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若该手落在“天元”,对局将直接转为黑白夺地之势,小林幸子此时却选择点角,显然有意将形势引向更为复杂的局面。 小林幸子会下这招,光并不觉得奇怪。但塔矢居然会纵容她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下法,光心里还是有些小郁闷。 何况,落子前两人的那些小动作,光早在特等席上尽收眼底。 但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这些小情绪很快就被凉到了一边。 对于劲敌组的出其不意,光和藤原早在赛前就已统一了意见。既然你们不接受清淡的料理,那么我们就帮你们加足调味料! 所以,只是短暂的迟疑,藤原便在黑子下方落下一子,轻轻一挡。 往后,双方开始在左上角展开进一步的角力。进藤、藤原第20手,22手连扳,充分向对手传达了接受挑战的讯息。 塔矢和幸子也没有丝毫手软,几番较量后顺利做活左边一片黑棋,逐步限制了白棋在左方的行动。 左上方的争夺暂时告一段落,双方都不由将目光放到了下方。 清脆的落子声后,光的神色微微一变。 “9?十七”,这一手是典型的塔矢风格。看似对左下方的控制较弱,却仿佛一道引线,呼应了盘面上整个黑棋阵地,不动声色地阻碍了白棋向黑方阵营突进的可能! 光的目光掠过塔矢转而看向盘面,须臾,便对着黑棋三子已然形成的虎口直接刺入! 虽然对进藤光与塔矢亮是竞争对手的传言早有耳闻,但第一次同时与他们两人同场竞技,藤原雅美还是被他们两人所下围棋中,所透露出的针锋相对的气势而深深震撼。 经过几十步的应手,藤原雅美已经大致了解光的想法,加之前期与小林幸子交手时积累下的经验,在之后几手中,她一点点谋划,与光一起将险被拆散的黑子再度联络起来。 盘面进行到中场,塔矢、幸子组合占据左上、正下两处,光和藤原组合则暂时掌控右上和中腹一小部分领地。 从所获目数来看,黑棋略占上风。 战火从中腹一路蔓延到右下位置。光和藤原默契地选择“跳”、“拆”,以此来争夺更大的空间,然而,“刽子手”小林幸子似乎并不安于现状,此刻,她又直接将屠刀伸向了白子尚未做活的阵营中。 眼见一场屠龙大战一触即发,在隔离栏外驻足观看的顾客也越来越多,原本安静的空气里,除了从未消失的紧张气氛,也渐渐多了些刻意压低音量的讨论声。 战局到了白热化的关键阶段。 经过刚才的一番屠龙,白子连损数目,在简单的紧气过后,光又不屈不挠地着手进行腾挪。但黑子一招“粘”如同黑影般,依旧紧咬着白棋。 纵观全局,藤原将目光放在了黑棋最后一个薄弱处,紧挨着黑子落下一枚“碰”。 塔矢冷静地以“退”化解了白棋的攻击,同时巧妙地防范了白棋的腾挪。 腾挪不成,光并未因此而灰心。他转而移至左下,继续与黑棋对杀…… 行至第138手,轮到藤原雅美落子。她看了光一眼,取子的右手略有迟疑。 光了然地接过藤原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后,两人同时向对坐的塔矢和小林幸子低下头来:“我们输了。” 尽管中盘告负,对弈的四人却像是意犹未尽般,静坐许久都未起身。 回味着刚才的对弈,无论是谁都觉得惊心动魄而又酣畅淋漓。 棋局终了,片刻休息后,便是例行的赛后采访环节。 先从进藤、藤原组合开始。 起初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采访的记者大多就刚刚结束的棋赛和对本次混双赛及搭档的印象予以发问,但采访最后,却出现了不和谐之音。 一位名叫前田康介的男子突兀地向光投下一枚炸弹:“众所周知,一直以来进藤君都被塔矢七段视为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不过,据我统计,截止到目前为止,您与塔矢君的所有棋赛,”就像是特地引起众人关注般,他顿了顿,刻意加重语气,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全、败。” “也就是说,您从没胜过塔矢君。当然,今天也没有例外。”前田康介的唇角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所以,我想请问进藤君,面对这种局面,您会感到压力吗?会出现这种战绩,是否直接证明了,您的实力确实不如塔矢君?谢谢。” 过于犀利的提问,让喧嚣的会场一度陷入不寻常的寂静中。 前田康介的提问实为一语双关。明面上嘲讽光棋力不济,暗地里也一并调侃亮眼力欠佳。 亮和幸子从光的采访一开始,便在台旁候场。 对于前田的提问,听得句句清晰。亮虽然没说话,左脚却像 分卷阅读40 是无意识般已然向前迈出一步。小林幸子连忙紧张地盯住他,不见他有进一步动作,才稍稍安下心来,但望向光的所在,又不免一阵提心吊胆。 对于前田康介的刻意挑衅,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替当事人捏了把汗。 但当事人却一反常态地平静。 其实,光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面前这位记者看似尖锐的问题,他自己却早已在心中问过不下百遍。 ——以我现在的棋力,到底有没有资格作为塔矢的竞争对手? 就在藤原雅美将进藤的沉默当作尴尬,试图帮他解围时,只见光目色一沉,坦然答道:“塔矢君是一位非常努力且优秀的棋手。一旦认定目标,即使面前高墙矗立,即使遭遇百般刁难,即使心有恐惧,也一定会百折不挠,勇往直前。我所认识的塔矢亮,就是这样一位棋手。而他如今所取得的每一项成绩,全都是依靠他自身的坚持不懈一步步积累下来的。能被这样一位值得敬佩的棋士视为对手,是我进藤光的荣幸。” “我何尝不想赢棋,但我觉得,是否能够下出让自己与对手都满意的棋,是远比胜负更重要的问题。就现阶段来说,我的棋力可能确实有所不济,但我绝不会因此而感到压力或去逃避什么。相反,作为塔矢的对手,我比任何人都要期待与他对弈。”光说着,忽然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当然,‘任何人’中不包括塔矢本人。” 直到这时,采访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些。 “刚才您说,您叫前田康介,是吧?”光收敛起笑容,再度正色道,“感谢您一直以来这么关注我的围棋。不管出于哪种心理。也希望您可以一直关注下去。相信我和我的围棋,都不会让您失望的。谢谢!” 光说完话,退后一步,向采访的记者们深深鞠了一躬。 话音落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一位记者继续发问。 他不卑不亢的回答,不仅漂亮地反击了前田的挑衅,同时还给予在场所有曾经用有色眼镜看塔矢的人最响亮的一击。 其实,他想这样发声已经很久了。尽管可能会令塔矢不快。 不了解塔矢的人,只觉得他倨傲淡漠,难以接近。 但在光的眼里,他时常觉得塔矢简直笨得不可思议。 那个人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可能因为他不在乎。可能因为他不屑。也可能,因为他从未期盼有谁能真正了解自己。 光的声音并不大,堪堪能够听清的程度。但叩击在亮的鼓膜上,却响亮得足以振聋发聩。 那日,进藤在学校里和自己说那番话时,就该想到的…… 他所认识的进藤,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无所畏惧,直言不讳,然后坦坦荡荡地得罪一大批人。 为什么会被进藤吸引?如果说他一直身处在黑夜中,那么进藤就是那道光。没有人会不想要靠近那个光源。 “是不是特别感动……” 小林幸子玩笑地用胳膊肘推了推亮,却在抬头时,自觉地禁了声。 这个正望着进藤的痴汉啊,眼底满满都是骄傲与宠爱,一有机会就虐狗,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在话筒前强撑着不觉得,一下台,恶气一舒,光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双腿发软。 因为太过紧张,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光基本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记得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语气冲得厉害。想到自己明天很可能成为本次赛事的话题人物,光就觉得脑袋疼得不得了。 感觉兜里的手机震了震,点开,是塔矢发来的消息。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你的围棋。 光抬起头,飞快地找到发件人的所在。 见发件人也正心有灵犀地往自己这边看,光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但一想到刚才比赛时,他和小林幸子眉来眼去的样子,心里就只剩下两个字,叛、徒。 此时,对上叛徒笑意闪烁的眼眸,光直接转过身对着手机键盘一通□□。 ——必须的!不过,塔矢棋士,刚才下棋时,你和小林幸子倒是很有默契啊…… 光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回复。不争气地转过身去,只在若干记者的包围圈里隐约捕捉到了塔矢墨绿色的头发。 鉴于刚才前田什么的提问把他憋得不行,光和藤原雅美打了声招呼就先行撤退了。 另一边,自己的对手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过经过刚才那个小插曲,记者们对于采访的热情似乎消减不少,中规中矩地提了几个问题,便草草结束了采访。反正,来日方长。 终于应付完记者,亮没在后台见到光,便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你已经走了吗? ——嗯,会场的空气太浑浊,我急需新鲜空气。 亮有很多话想对光说,却一时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只能没话找话地。——其他人的比赛你不看了吗? ——不看啦。应付个采访,累都累死了= = 亮没忍住,微微牵了牵嘴角。完全可以想象光耷拉着肩膀,满头紫黑色乌云的模样。 光走在路上,短信来回几次后,到底没了耐心,直接给塔矢轰去电话。 “进藤?” “小林幸子是不是在你身边?”刚问出这话,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放着这么多话不说,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句。 好在塔矢似乎没觉得这句问话有何不妥,直接回:“她在。” 没想到塔矢回得这么干脆,光又没话了。 在脑海里地毯式地搜了遍话题,没想到一开口又是:“今天的棋虽然下得很过瘾,但这种杀棋的方法,不像你啊。” “对,是小林的想法。不过,我觉得偶尔换种下法也不错,就没有反对。” “赶尽杀绝的下法哪里不错了?!”光有时觉得塔矢的逻辑简直莫名其妙。 对话那头的塔矢却好像人为过滤了光夹带在话语里的怒气,笑着问他周六去不去围棋会所。光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光一进屋就看见一封信函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翻到背面,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他下周进行本因坊第3轮预选的日程安排与对手姓名。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大家有注意到文案简介的变化吗? 以后争取每周六、周日晚10点更新~~ 第21章 chapter 10(1) 相较混双赛激烈的杀棋对决,周六的检讨显得格外地和谐。 并非光心不在焉。而是整场检讨,即使塔矢有言辞犀利的地方,光也始终能平心静气地接受或提出不同的见解。 很怪。非常怪。 习惯了进藤与小老师针尖对麦芒式的检讨风格,连一旁一直对光“积怨已久”的北岛先生也觉出一 分卷阅读41 丝异样。 亮不可能没有发现。 但他不打算主动说破。棋局复盘时,他如往常般该说说,该争争,该反驳时,依旧不留情面。 光到底没忍住,垂眸道:“本因坊预选赛终回战的安排已经出来了。就在下周。对手……是森下老师。” 森下九段,他曾听光不止一次提起过。也多少知道,与自己的老师对弈,光的心里总有几分忌惮。 “你……害怕吗?” 被塔矢毫不犹豫地说中要害,光也不再逞强,如实道:“也不是说害怕,只是心里没底。” 塔矢有多重视名人头衔,他就有多重视本因坊头衔。即使无法获得挑战权,能够临门踏进循环圈,对他也是种肯定。 人总是有亲疏之分的。越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就越是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亮没有安慰光,只说着看似无关的话:“我至今记得本因坊循环赛与绪方先生对弈后,他对我说的话。他说,我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只是像平常一样冷静地发挥着自己的实力。我之所以输给他,是因为我的实力远不及他。” 亮承认当时听后,自己的心里立刻涌上强烈的震惊与不甘,但今日再回想绪方先生的话语,却反而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实力的肯定。 “!”光哑然地听着,从未想过已跻身顶尖棋手之列的绪方先生竟会说出如此苛责的话语,对象还是身为同门师弟的塔矢!!但仅凭这几句,也足以让他明白塔矢说这席话背后的用意。 无需太多言语。 光眸色如炬,对自己挚友、劲敌简短地说了句:“Thank you!” 亮没接话,直觉告诉他,进藤的话还没完。他便只是静静地看着进藤收拾好棋子,将棋笥放至棋盘上,然后站起身来,转过身背对着自己。 “在本因坊预选终回战结束前,我不会再来会所。” 亮坐在座位上,凝视着光的脊背:“有本事就来吧!” 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光刚走,北岛就忍不住抱怨开来:“真弄不懂,进藤这小子又在想什么?上一次北斗杯,小老师被内定为种子选手,他来这么一出倒还能理解。可这次又是为什么?小老师,你知道吗?” 亮的心里如同明镜似的,嘴上却只是说:“他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不太愿意与别人讨论关于进藤的事情,也不想再继续相关的话题,便不动声色地向身旁的人抛出橄榄枝:“北岛先生,您要和我下一局吗?” 对于亮的主动邀约,北岛颇有些受宠若惊,对光的不满立刻抛诸脑后,连连应和。 亮朝自己的大叔粉笑了笑,便默默坐到了北岛的对桌。 或许别人无法理解。 但他了解进藤。每当他做出些奇怪的举动时,一定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突破什么。而每一次突破,他都会离自己更近一些。 他不在乎别人对进藤的看法。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进藤。 光前脚刚到家,塔矢的电话后脚便紧随而至。 接起电话,那个人略带沙哑的柔和声线便传了过来。 “刚才忘了问,你说不来会所,那电话和短信还能联系吗?” “哈?”这人果然是笨蛋吗?光没好气地反诘,“如果我拒绝和你联系,你觉得现在还能和我通话吗?” “也是。”那边,塔矢很轻地笑了起来,“不过,我以为你不来会所,是不想见到我。” “我为什么不想见你啊?”这人到底是怎么推断出这一结论的啊? 光有些抓狂。这个人或许的确下棋很厉害,但是脑回路绝对属于另类。光一边和塔矢闲聊,一边不禁默默感叹,自己这几年到底是怎么和他相处下来的。 挂断电话,光有些郁结的心情意外地轻松起来。 输了会怎样?再说吧。他现在只需要考虑,怎么赢就可以了。 如果换做是几年前的进藤光,或许至多动动嘴皮子,嚷嚷几句“我和塔矢是竞争对手”,可如今的他却迫切地想要通过事实来证明此言非虚。 他早已厌倦像过去那样只能望及塔矢的项背。也不愿每次被提及时,都与“塔矢”或者“塔矢的对手”这些字眼捆绑在一块儿。 他只是他。职业棋手进藤光。 他想赢。想要与塔矢比肩而站。更想要获得更多来自前田康介这类人的认可。 可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多数的公平,都建立在双方势均力敌的基础上。 而这些公平的实现,无一不需要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来。 至少,塔矢是这么做的。并且,他做到了。 那么他进藤光,也没有理由畏惧或者是退缩。 周四上午。东京。日本棋院。 早上9点30分。对弈室里。最先到达的是低段的少年棋士。 光正坐在棋墩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备战的这些天来,他几乎将近三年来,可以找到的森下老师的棋谱都研究了一遍。不必紧张,也完全没必要紧张。围棋的世界,你越是接触,越是与高手对弈,便越是能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一场的对手或许并非坐于对面的棋士,而是自己无法平静的心。 9点40分。 当今日的对手缓缓在自己对面坐下,光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折扇,低低说了声:“早。” “早。”森下茂男盘腿而坐,沉默地审视着自己的弟子。 对局前夕,多数棋手都会选择尽量避免与自己的对手接触。 但刚刚过去的研讨会,进藤非但没有缺席,还表现出百分之百的投入与专注力。 长年累月的经验告诉森下,曾经的若狮正在一点点觉醒。一场苦战在所难免。 与此同时。 检讨室里。 亮推门进入的时候,桑原本因坊和绪方精次已然稳坐在距离电视机最近的棋桌旁。 看到亮的到来,桑原微微睁大有些眯缝的眼,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目光:“你是叫塔矢吧?这一局,果然你也很在意吧?哈哈哈……” 仿佛并不期待亮的回复,老顽童不改好赌的天性,从怀中掏出一张福泽谕吉放在桌上:“我还是赌那个小鬼赢。” 绪方透过镜片打量着桑原,冷冷地牵了牵嘴角,同样在桌上撂下一张一万円:“我押森下九段。” 亮到达时,除了绪方精次和桑原本因坊,检讨室里已有包括:芦原、冴木、和谷、伊角在内的不少人。 绪方和桑原两人的针锋相对大家早已有目共睹,但好端端的一场棋局俨然成了一场赌局,众人惊讶之余,整个研究室的氛围也为之躁动起来。 “和谷,你说进藤……” 伊角显然不曾见过这种“阵仗”。 分卷阅读42 “进藤那家伙新初段赛对塔矢老师的时候,就开始了。绪方先生和桑原本因坊。”和谷心累地说明着。身为“过来人”的他,早已连探究“进藤光到底是什么人”的兴趣都没有了。完全、一丝一毫都不想有…… 而专为记者开辟的记者室里。 此刻,早已有多家围棋期刊、杂志的记者、编辑严阵以待。 今次的本因坊预选终回赛,将确定打入本因坊循环赛的最终人员名单。同时,很有可能诞生继塔矢亮七段后,又一位从三段直升七段的年轻棋手!! 这一局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 无数双眼睛。 绪方的。桑原的。塔矢的。芦原的。天野的。古濑川的。前田的。都聚焦在电视屏幕里那张即将上演师徒对决的棋盘上。 第22章 chapter10(2) 秒针的走动声在寂静的对弈室里清晰地搔刮着每一位在场者的耳膜。 咔。咔。咔。 十点整。按照猜先顺序,进藤光执黑先行。 几番轮流执棋过后,森下茂男双眸微张,惊讶地发现,目前的棋形竟与之前自己和进藤在第58期本因坊2次预选2回战中的对局完全一致! 进藤这小子…… 围棋的博弈很大程度上也是概率事件的计算。即使前期是相同的应手,后续只需改动一步,便可能衍生出千千万万种变化。 此番较量,对进藤的重要性自不必说,对自己也同样意义非凡。森下茂男并不打算以身涉险。他依照赛前预先的想法,选择在左上方直接挂角。 之后的局势如同熊熊战火,沿着左侧一路往下,黑白子先后在左侧中路和左下位置快速铺开。 行至下方中路,森下紧贴着黑棋,在其上方落下一子。 用“扳”吗? 瞬间,光的脑中张开一张无形的棋盘,黑白棋子仿佛被注入思想般在棋盘上快速模拟着往后双方可能下出的应手。此处,如果黑子也使用“扳”,那么白子极有可能趁势返回中路,填补两枚白子间的断点位置…… 怎么能让你得逞! 黑子落定,森下轻轻扫了一眼光。敏锐的洞察力,快速的解读能力,这小子的棋力果然又精进不少,但……还不足以与我匹敌! 缠斗间,森下的魔爪已然伸向紧贴白棋的黑子,一面意图威胁下部黑方阵地,一面暗中蓄势,伺机准备与右下“星”位的白子相互接应。 乍看之下,白棋犹如燎原之火,行踪迅速扩张至左侧半张棋盘,然而白子之间的连接尚且薄弱,此刻在多处未及处理的断点很可能给往后的推进埋下隐患。反之,只要黑棋将棋形走厚,就有可能先行占据主导! ——从目前的盘面来看,进藤的形势更加有利! 检讨室里,虽在心中下着如是的判断,亮的心却依旧悬着。 正如赛前桑原本因坊所说,进藤在乎的这一局,他也同样在乎。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进藤能够赢。 电视屏幕中,黑棋正一步步做厚左下棋形。但大好形势下,光显然不满足于现状,他又将目光眈眈地投向了棋盘右侧尚未开垦之地。 棋局在一步步推进着。 就在黑白两子于右上方僵持不下之际,森下茂男忽然下出的一招“拆二”,顿时令形势变得微妙起来。 不仅光无法拿捏森下此招的用意,就连在检讨室观战的众人也不觉一片惊诧。 若按常规的下法,光大可暂且静观其变,先按自己的节奏进行下去。此时,他却偏偏走了一步险招…… 不行!! 当亮看见黑子落定的那一刻,差点惊呼出声,右手也不觉紧紧蜷起。 这招黑棋走得太草率了!! 而当局者也在棋子离手的瞬间,心中猛然一紧。 正是这手败招给了白子可趁之机。森下茂男一鼓作气,一举占据右上方大部,同时得以回转将原先左侧中路数枚白子间的断点一一填上。而光的黑子却因为白棋的连续侵消,不得不节节败退。 刹那间,风起云涌。 盘面上,黑子先前取得的优势,在白棋的大举反攻之下,竟几乎荡然无存,甚至稍居下风!! 可恶…… 光紧握折扇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苍白。 就在光的心态即将失衡的临界点上,一声休息时间到的宣告,宛如天籁之音般给了光喘息的机会。 午间时分,亮从楼梯上下来,光从他的面前擦身而过,却直如未觉般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原来,被漠视是这样的感觉吗? 心像被针刺般微微一疼。想要对进藤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有叫住他。 等被芦原拐去吃完午饭重新回到棋院,只见光正在棋院一侧的花坛边上独自做着体操。 亮的脚步顿了顿,又对着光的身影多看了几眼,才随芦原一起进到棋院里。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花坛边上,光一边数着数,一边将双手高举过头,贴着耳朵两侧做着弯腰伸展运动。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一二,一二!) Sai?! 光的身体微微一僵,猛然看向身侧,一双琥珀色的瞳眸随之缓缓睁大。 或许是他疯了吧。微风吹过,他竟再次看到那个遍寻不见的身影。 白净的狩衣。紫色的长发。温柔中带着俏皮的笑容。依如从前般站在自己身侧,与他做着相同的动作。 “Sai,是你吗?”光顿时觉得鼻腔一阵酸涩。 (阿光,别偷懒!快,跟着我一起做!) “哦,好!”光赶忙吸了吸鼻子,跟着一起喊,“一,二。一,二。” (把双手放到身前。全身放松!让大脑得到彻底休息!)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光望着身旁的Sai,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不敢说话。他怕一开口,Sai就又消失了。 ——呐,Sai,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 ——你……见到虎次郎了吗? ——你,开心吗? (阿光!认真点啊!!) “哦,好。”光努力仰了仰头,好将某些快要溢出的情绪重新倒流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畔再度传来Sai的声音。 (阿光,时间差不多了哦~) “嗯。”光朝Sai点点头,却迟迟没有迈步。 (再不走,就迟到咯!)Sai不遗余力地催促着。 “呐,Sai,你会恨我吗?恨我一点点取代你在其他人记忆中的位置?” Sai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弯起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就像从前那样?” 这 分卷阅读43 一次,Sai没有回答,只缓缓将他放在自己心口的右手按上光的胸口。 “Sai……”是让我不忘初心的意思吗? “那……我走了啊。”光点点头,走出几步后,又转身回过头来。 Sai仍旧站在那里,微笑地向他挥着手。 (阿光,加~油~↖(^ω^)↗~~) 在Sai的注视下,少年终究转身走向棋院。 他的身后,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原来的空地还是空地,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而再度奔赴战场的少年,这一次再没有回头。 重新坐回棋墩旁。深呼吸。 午休时间,光并没有思考后续的应手,此刻,他的心情却意外地平静下来。 下午,棋局重启。 为了不让白棋进一步扩大领地范围,光将黑棋强行送入右下白棋势力中。之后,黑棋打吃,终于争得一处先手。 然而,纵观全局,仍是白棋占据主导。 眼见黑白两子渐渐将棋盘覆盖,忽然,光将一枚黑棋落在“14六”的交叉点上。 检讨室里,亮不由愣了一下。 这一招,正是之前混双赛时自己所下的走法!落在此处,黑棋一方面可以有效地限制白棋行动,另一方面也可以呼应右上方的几枚黑子。 进藤什么时候…… 经过这枚黑子的联络,右上方黑白棋各自所占目数大致相当。至此,右上方的争夺暂时告一段落。 视线再次回到左侧中路。 从白棋棋形来看,此时吃掉一枚白子再正常不过。但倘若按照提子后的棋形走下去,之后黑棋很可能因为此刻的一时贪吃而损失两员大将。思索再三,光还是选择较为保守稳健的下法。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还差一点,只要再加把劲,就可以追上了! 这时的光,就如同一匹等待猎物的狼,时机一到,便会果断出击,撕裂白棋的喉颈。 沉吟之后,森下茂男陷入了长考。 他仍记得上一次与进藤对弈的光景。棋由心生。那时的进藤心有怯意,因此行棋时顾虑重重,无法放开手脚。自己正是看准这点,才得以攻破进藤的防线。 今日上午的一个败招,的确让进藤损失惨重。可下午进藤面对危机时所展现出的处理能力,却使他不得不再次对他另眼相看。 今日进藤,已非昨日进藤。 甚至午前的进藤,与午后的进藤也已不可同日而语。 往后,越是临近收官,双方落子也越是谨慎。行至最后,仅凭肉眼竟无法判断究竟谁赢谁负…… 这场棋局,终于在下午3点12分迎来终点。 检讨室里。 桑原笑着将桌上原属于自己的一万円重新放回兜里:“老夫的直觉可是一向都很敏锐的!哈哈哈哈哈。” 绪方推了推眼镜:“愿赌服输。” 桑原却缓缓起身,并没有去拿那张一万円:“这张一万円就放到下次继续用吧!”负手经过亮身后时,忽然停下脚步:“身为棋手,恐怕再没有比棋逢对手更幸运的事了吧?”说完,便大笑着开门走了出去。 对弈室里,气氛却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凝重。 还是……输了半目吗? 光垂下头来,脸上逐渐覆盖一层阴翳与不甘。 正要开口,却听森下老师先一步道:“我输了……” 什么?可输的人不该是…… 光猛地抬起头来,看看森下九段,又看看一旁的两位记录员。 “进藤棋士,恭喜您打入本因坊循环赛!” “真是恭喜啦!”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转,光只觉得像在做梦一般无法置信。直到再次将棋盘上的目数清点一遍,才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真的,是自己赢了。 虽然只堪堪赢了半目。 ——呐,Sai,你看到了吗?我赢了!我终于打入本因坊循环圈了! 脑海中思绪翻涌,回过神来,才想起忘了最后的礼仪。 光不禁耳朵一红,连忙低头回道:“多谢赐教。” 森下茂男望着眼前面露羞涩的少年,不由心中感慨,或许棋坛双子星的时代真的来了…… 知道塔矢一定会来看自己的棋赛,趁着采访的间隙,光邀功似的给亮发去消息。 ——我赢了!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紧迫感? ——一直都有,我的进藤七段。 “进藤七段,嘿嘿。进藤七段……”光并没有注意到塔矢的语气变化,仅“进藤七段”四个字就足以让他笑傻不止。 不多久,塔矢又飘来短信。——检讨后,一起吃饭吧。我请。 光想都没想。——好!不过,不去松鹤亭。 亮点开短信,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好。听你的。 光没有想到检讨的时间会这么长。走出棋院时,已近晚上七点。 路灯下,塔矢站得笔直。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没了往日人前的淡漠,帅气中竟透着几分令人悸动的美。 光定了定神,快步向塔矢走去。 听见脚步声,亮侧过脸来。待光走近了,微笑着说:“恭喜。” “啊,终于到这一步了。”终于,能够与你并肩而站。 亮笑着应和:“嗯,终于。” 从12岁到17岁。从院生到职业棋士。从进藤初段到进藤七段。 时间让我见证你的一步步成长。多希望,今后我也能够有幸陪伴你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进藤……” “嗯?” 黑夜中,少年侧过脸来。脸上的笑容因为兴奋而更加夺目。 今天……还是算了吧…… 到底不忍惊喜变惊吓,触上光疑惑的目光,亮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而道:“你今天数目时,一开始是不是算错了?” 光微微怔了一下,心想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嘴上却还是逞强道:“怎么可能!我只是还沉浸在棋赛中而已……” 若在平时,亮一定点到即止。今天却又跟了句:“不过,相比在头衔战时走错棋院,终盘时数错目的确不算什么……” 喂喂喂,所以你到底是在损我呢,还是在安慰我呢?光在心里念念有词,偶尔自唇齿间传来的哼唱,却将他不能更好的心情显露无疑。 许是亢奋的心情起了作用,明明没有喝酒,光却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都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你什么都做得比我好,我追你追得好辛苦……” 光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细密的鼓点,擂在亮的心房上。 他需要万分克制,才能看似平静地说:“不用追。” “怎么不用追?!不追我就看不到你了!” 这一次,亮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侧过身,缓缓对上光清亮的琥珀色瞳眸,声音不大却坚定:“ 分卷阅读44 我一直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瞎说!你之前不是还和某女流本因坊去了松鹤亭吗?” “……你这是兴师问罪吗?”话风忽然歪得离谱,塔矢不禁有些想笑。 “是、是又怎么样?”光结巴起来,虚张声势地提了提音量。 “只是吃饭而已。就像平时你和朋友一起吃饭那样。” “可、可普通朋友吃饭,谁会去那么贵的地方啊?”既然问了,干脆全部问完算了! “那是我欠她的。” “你欠她什么啊?为什么欠她啊?” “因为她帮了我的忙。” “有什么忙非她不可?我……不行吗?” “想知道?” “嗯。” 亮意味深长地看了光一眼,回了句让他吐血的话:“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不过,不是现在。” 总有一天?!怎么那么耳熟? 光的反射弧慢了不止半拍:“你是在报复我吗?!” “算吗?”亮的唇角微微弯起。倏尔,却敛去笑容,望向光的眼里铺满歉疚:“可若是早知道这件事会让你这么在意,我一定不会去找她。” “……” 今晚,塔矢说了太多似是而非的话语。他不太明白,却也没想深究。 可惟独这句,他再无法继续插科打诨。 塔矢的目光太正式了,以至他都不觉严肃起来。 他的目光又太认真了,以至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心口微微疼了起来。 “其实,也还好啦。”光笨拙地想着说辞,“如果真想赎罪的话,以后有机会就带我去拉面小路吧!拉面广场也行!” 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脸上露出孩童般困惑的表情。 他不知道进藤说出这两个坐标前,是否已然知晓它们确切的地理位置,也无法揣度此时他真实的心理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口中同时承诺:“我记下了。” 他们身旁是往来不断的行人。霓虹的灯光在他们头顶忽明忽暗地闪烁。 亮望着光,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将他带进自己的怀里:“别动。你的头发上有东西。” 光在亮的怀里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即发间便传来指尖划过发丝的触感。 可光的头发上哪有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假借好意之名行一己之私罢了。 他想让进藤更加靠近自己、习惯自己、依赖自己。处心积虑地。不择手段地。 但他的进藤七段,好像脑袋里除了围棋,就是拉面,不知道还有多大的空间是可以腾挪给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棋手在头衔战时走错赛场,确有其事。原型是张栩九段。科科。 第23章 chapter10(3) 职业棋士的生涯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盘结束了,还会有无数盘在前赴后继地等待着自己。 打进本因坊循环圈,只是新一段旅程的开始。 各种程度上。 围棋会所里,沉寂许久的空气仿佛随着某人的到来又再度炸开了锅。 “塔矢,我们很快就会在循环圈里遇上了吧?” 几乎可以看见光身后摇晃不停的尾巴。 你又回来了,真好。亮在心里默默说着,却答非所问道:“需要我作为前辈对你进行一对一指导吗?” 怪。说不出的怪。塔矢这句略带玩笑的话在光听来,竟带着些阴谋的味道。 亮在光的审视下有了逃避的冲动,刚想转移话题,却听光爽快地答:“好啊!还请人称小老师棋坛贵公子的塔矢七段多多指教!嘿嘿。” “……” 满意于塔矢对自己所言的反应——哑然,无奈,习以为常。 光又心满意足地补充道:“我这叫做,为实现崇高的理想而充分调动身边一切可调动资源。” 而资源本尊也默认下这一称呼。 由于本因坊循环圈赛规的特殊性,每年打入循环圈的棋手名单变动都不会太大,之后几周,心机光与资源亮便时常相约围棋会所一起研究棋谱。 但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两人见面的时间就被安排密集的棋赛拆得屈指可数。 虽然知道情有可原,虽然通过电话、短信联系也未尝不可,但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想与那个人面对面讨论棋局的想法却像是小动物的爪子,骚挠得光无法忍受。 接到光的电话,是在晚上7点。亮刚吃过饭。 当被问及什么时候有空时,亮几乎脱口而出道:“现在。” 太过唐突的回答。连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今天,现在。 可对方却仿佛完全接受并且纵容了他这一次的任性。 “好,一会儿见。”他听自己正与之通话的那个人清晰地回。 晚上八点刚过。 市河小姐看到出现在会所门口的光和亮时,着实有些意外。 尽管之后两人如往常般在专座上检讨着,女性特有的直觉却让市河总感觉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涌动着。 她已从广濑先生那里听说了进藤打入本因坊循环赛的好消息。 对此,她并不感到意外。 印象里,他们两人总是在一起。默契而相互叫着劲。 但今晚一同出现的两人,带给她的感觉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那是一种默契以上,亲昵以下的共鸣。 可纵使心中再如何揣度,她永远都只是旁观者。于是,在临近营业结束时间,收拾完其余桌椅,向两人一一交代过离开前需关闭的开关位置后,便留下备用钥匙离开了。 偌大的围棋会所,灯光依旧通明。 陡然减少的人气,仅仅相隔一张棋桌的距离,却让只剩两人的空间变得微妙起来…… 墙上的时钟悄然走过十点,光和亮的检讨终于临近尾声。 收拾棋子的声响突兀地在空气中洇开。 光见棋盘上靠近塔矢的一侧还有些白棋,刚伸过手去,指尖便触上了塔矢的。 非常微小的触碰,光在触及塔矢指尖的那一刻,却如触电般快速将手缩了回去。 “我……” “你……” 四目相对间,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亮轻缓地将白子往光的一侧拨了拨。光低头将棋子放入棋笥,耳根不觉灼烧起来。 收拾完棋盘,和塔矢一起将桌椅排列整齐后,光取过亮的外套先行至会所门口等他关窗关灯。 望着塔矢忙忙碌碌的背影,光不禁有些出神。 塔矢的肩膀很宽,头发好像有些长长了。刚才指尖相触的地方,此刻似乎还隐隐留着尚未褪尽的触感。 他便这样安静地站在会所门口,看着会所里的灯一点点暗下,塔矢从会所里的黑暗中向自己走来,脑海里忽然不可抑制地闪现初见塔矢时的画面。 分卷阅读45 彼时的自己也是站在明处,塔矢从阴影里走来,微笑地看向自己:“你在找下棋的对手吗?到里面来吧。” 如果,那天自己没有踏进会所。 如果,那天塔矢没有出来为自己解围。 …… “呐,塔矢……”光把挂在腕上的外套递给亮,声音都不由柔软下来,“如果不是这家围棋会所,或许我们就不会相遇吧。” “说的也是。”亮接过外套,温和地微笑起来。他的声音很轻,脸上仿佛带着一丝腼腆,恍如初见时的模样,让光莫名一阵心动。 回到家,光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直到看到手机里的六通未接来电,才想起分开时,塔矢那句到家后给他短信的嘱咐。连忙给他拨去电话,料想中的责备并没落下,电话那头,塔矢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嗯,到家就好。晚安。” “晚安。” 关了灯,光却迟迟睡意全无。他将右手举高,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自己的手,不由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句话就好像成了他们惯用的通话结束语。 晚安。 晚安。 告别中,仿佛带着浓浓的不舍。 有了这晚的先例,之后,两人便成了夜访围棋会所的常客。 从八点,到九点,到今次的十点。 等两人复盘结束,已近午夜十二点。 两人一同锁好门,走出会所时,亮忽然问起:“进藤,你有想过搬出来住吗?” “有是有,不过……”一想到要自己打理一切,就放弃了。 仿佛听见光的心声,亮顺势问道:“那……和我一起呢?” 光愣了一下。 “我是说,如果和我一起……合租呢?” 光起初并没有细想,便玩笑般地回:“如果室友是塔矢话,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直到路过便利店,临时起意进去买关东煮的时候,才恍然觉察,一直以来自己只不过是塔矢的朋友兼劲敌而已,对于他对自己的好与关心,却那样理所当然地全盘接受,以至刚才听说他来排队,自己先找座位时,竟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视线默默落定在那个人的背影上,光不觉认真思考起塔矢刚才的话来。 如果,塔矢真的在考虑租房的事情…… 他尝试地设想了一下塔矢与别人合租的日常,却惶恐地发现,只要一想到以后塔矢会有女朋友,他们会住在一起,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做着恋人间稀松平常的事情,他的心就像被捅了一刀般,疼得难以呼吸。 恋人…… 他为什么忽然会想到这个与自己毫不沾边的词语。 “进藤?” 看到塔矢将加了杯套的关东煮递到自己面前,光的思绪尚未抽离,接过后,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是啊。他差点就忘了,塔矢总有一天会是别人的,而他的人生再与自己无关。 他忽然有些嫉妒那个人…… “进藤,你怎么了?” 被强行扳过肩膀,光抬头望向塔矢,只觉眼里一片潮热。 “进藤?”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光看到塔矢微微皱起眉头。 “哦,没什么,可能用眼过度,眼睛太干了。”光用袖子飞快地在眼睛上擦了一下,努力平静地说道。他不敢去想,如果塔矢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会怎么看自己。 他低头喝了口关东煮的汤,耳边塔矢似乎说了什么,却没有听清。 一口汤汁入喉,光顿时被烫得舌头、喉咙燎烧似地疼。 塔矢连忙把关东煮的杯子从光手中拿开,触上他的手时,不由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光缓过劲后,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个啊,从小就是了。” 亮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像是在和自己较劲:“可你是‘光’啊……”说着,便将光的手整个包裹在掌心中。 光傻乎乎地笑:“你还是‘亮’呢!” 素来以姓氏相称的两人,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相识这么久以来,彼此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唤出了对方的名。 光(ヒカル)。 亮(アキラ)。 话音落下,光和亮都无言地望着彼此。 许久,亮才继续道:“但没有了太阳,月亮就不会发光。” “……” “月亮本身不是发光体,只是因为太阳将光线折射在月球表面,我们才能看到月光。” 亮知道进藤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却只是笑着,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 可在亮未知的时间里,光却因为他的一席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所以,塔矢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当你的目光长时间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的任何细微变化,你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亮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进藤在疏远他。 就在几分钟前,他收到进藤发来的短信,说明天在新潟有棋赛。 他回复短信,到了新潟给我消息吧,就再没有收到任何进藤发来的讯息。 仔细数来,进藤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过很多次。 弃权多场大手合赛一次。 北斗杯预选赛一次。 盂兰盆节走失一次。 随团访问中国一次。 这次他不过前往新潟而已,他的心中却忽然升腾起前所未有的不安来,就好像进藤这一走,会离开很久很久。 翌日。 亮来到《围棋周刊》所在的编辑部。 虽然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采访结束后,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天野与他一样,正在等前方传来进藤今日棋赛的第一手棋谱,但比棋谱更早传回的,却是新潟地区发生里氏6.8级地震,道路损毁严重,目前已造成至少500人伤亡的消息。 进藤!!! 编辑部里,亮的身子晃了晃,脸色顿时一片煞白。理智告诉他,进藤在棋赛会场,不会有太多影响,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如果,如果…… 刹那间,亮的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直接订机票,飞到光所在的地方。 可是震后那么乱,自己此时过去,只会给救援工作平添麻烦…… 向天野先生道别后,亮便离开了编辑部。 望着塔矢快速消失的背影,天野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喟叹。他自认接触过塔矢很多次,也知道塔矢和进藤的关系一向很好,但是看到塔矢亮如此惊慌失措,乃至失态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地震时,光所在的会场虽然震感强烈,却因为撤离及时,并没有发生人员伤亡事故。 震后,他们被统一安置在附近作为临时避难点的小学体育馆内。 由于地震影响,信号一度中断,原定发往东京的航班、新干线也无限期延误。 分卷阅读46 再次接收到信号,手机因为一时间过度涌入的信息而出现短暂的黑屏。 重新开机后,收件箱在几秒内便收到了几十条消息。语音箱里,也提示有近十条留言。 光点开语音留言,除却前三条是美津子发来的之外,其余几条都来自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但以往的淡然不再,有的只是快要穿透耳膜的惊恐和焦急。 ——进藤,我是塔矢。听说新潟地震了,你那里怎么样?震感强烈吗? ——进藤,你现在在哪里?有受伤吗? ——进藤,听到留言,给我电话。 ——进藤,你在哪里? ——光,回答我…… ——光,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第24章 chapter 11(1) 我喜欢你。 光一遍遍听着塔矢的留言,整个人都魔怔了。脑海里,仿佛有无数烟火噼里啪啦地炸开,只剩下一句话在循环往复。 塔矢说,他喜欢我? 塔矢说,他喜欢我! 渐渐的,视线里的景色都发生了微微的曲变。 “啪嗒——”,透明的连线如珠串般打落地面。 我这是,怎么了? 手背沾上双眼,竟是潮湿的一片。为什么仅仅听着塔矢的留言,就会让自己泪流不止? 塔矢说,他喜欢我…… 这是他第一次听那个平时总是高高在上,对自己冷言冷语的家伙用那样哀伤的语气说话。是那样的卑微,仿佛要低到尘埃里。 心,如被针刺般狠狠地疼了起来,却又如莺歌般婉转雀跃着。 ——我是否可以认为,自己对于塔矢来说,是特别的? 但是下一秒,又不确定起来。 他说的“喜欢”,是自己所以为的 “喜欢”吗? 那么……自己呢?他承认他对塔矢有好感,承认自己喜欢塔矢,承认和塔矢在一起很放松,承认塔矢和女流本因坊在一起时会小不爽。 所以,自己是喜欢塔矢吗?那种超越劲敌、超越友谊,只属于恋人之间的“喜欢”吗? 可是塔矢,我该怎么回应你的留言? 你又希望我,给你怎样的答案? 手机在光的手中被无声地翻转着,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不安地,迟疑地,找不到确切的落点。 不管怎么样,自己是不是至少该给塔矢报个平安…… 两股思绪还在来回角力,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头却迟迟没有声音。 来电显示早已说明呼叫人的身份,亮却依旧不确定地轻声问道:“进藤,是你吗?” “……”听到塔矢声音的瞬间,光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着。许久,才终于从喉间发出一声幽微的:“嗯。” 分明有太多话想要和他说。 想要告诉他,自己没事; 想要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要让他知道,我很想你。 可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而已,心脏却好似快要爆炸般跳得飞快。 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你没事吧?” “塔、矢……”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我……” “没事就好,”电话那头是如水般温柔至极的声音,让仿佛历经长途跋涉的心终归故土,“我……等你回来。”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显示16秒27。 亮握紧电话,脸上没有丝毫释然的表情。 光的反应已经足够明确地告诉他,他听到了自己的那些留言。 是太冲动了吗? 身体斜靠在墙上,五指深深地埋入墨绿色的发丝间。 亮的心中闪过一丝迷茫,却从未后悔。 他曾经试图将所有心情都包裹起来,以为那样才是对进藤,对自己来说最明智的选择。他一度是这样做的,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直到天灾降临,他才惊觉原来自己错得离谱。而他一直以来自以为的为彼此好,却差点铸成终生遗憾。 时隔三日,再次听到进藤的声音清晰地自手机中传递过来,他直如虔诚的信徒,感谢命运,千千万万次。 还好,只是一场虚惊。 他的光,安然无恙。 未曾言说的话语,一切都还来得及。 分明才离开四天时间,再次回到东京,却好像过了几度寒暑。 刚走出到达口,光就看见美津子神情激动地向自己跑来。还没站稳,已被她整个按进怀里。 “阿光,你总算回来了!真是担心死妈妈了!!”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一米七的个子却被自己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光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却还是宽慰般轻轻拍了拍美津子的后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说话间,余光隐约瞥见一道身影快速闪到距离他最近的立柱后面。 那个身形…… 光松开母亲的拥抱,刚想一探究竟,就被美津子拽了回来:“阿光?” 也是。光随即淡淡地笑了笑。一定是这几天都在反复思考着和那个家伙有关的事情,所 以才会神经质地以为那个人是他罢。 机场到底不是适合叙旧的地方。接到光后,一家人便驱车离开了。 直到三人走远,亮才从立柱后面走了出来。 进藤看上去挺精神的,那应该就真的没事了。 独自搭乘地铁返程的路上,回想自己刚才近乎跟踪狂的行为,亮自己都有些无法直视。 好像自从认识进藤后,自己就不断在做一些非常不像“塔矢风格”的事情。仅凭片面之词,就追到网吧门口;没有事先说好,就直接冲到对方学校;因为太过失望,恨不得直接一走了之;不给任何缓冲就直接留下那些语音。 那些在认识进藤后所感受到的,震惊的,高兴的,兴奋的,失落的,生气的,恐惧的心情,却好像比自己前十年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认识进藤之前,他从未希冀时光快速流转,如今他却这样希望自己可以一跃至20岁的模样。 20岁,意味着他有了考取驾照的权力。 20岁,也意味着他成年了,以往对未成年人的所有约束于他再无效用。 回到自己房间的光,显得沉默异常。 美津子只当儿子尚未从地震中恢复过来,对于他的一反常态并未有所怀疑。 房间里,光靠在床头,只是放空地望着手机出神。在等待新潟地区交通恢复的那几天里,他早已把塔矢给自己的留言听过不下百遍。 那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倒背如流。 曾在飞机上迫切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如今,却连给他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往事倥偬。 之前从未留意, 分卷阅读47 如今终于知道了,光才恍然发现过往的种种都是有迹可寻的。 会在自己没有吃早餐时特别带给自己,会在自己消极时鼓励自己,会特意在零点整发消息祝自己生日快乐,会腾出肩膀给自己依靠,会在繁忙的一天后仍同意和自己复盘棋赛。 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此刻,他已经不需要再去求证塔矢那句话的含义,他对自己的包容、关心、近乎无微不至的照顾都是真实而确定的。他不该再有所怀疑。 那个人,对自己实在太好了。 但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不知所措。他和塔矢的相遇一开始就带着隐瞒,甚至是谎言。塔矢一开始所注视的人,从来都是Sai。他不知道,当塔矢知道真相后,会怎么看自己。可一味的隐瞒,对他不公平。 何况,他说过要告诉他的…… 手机在手中轻微地震了震。 来自塔矢的短信。和往常无异的口吻。 ——到了吗? ——嗯,刚到。已经到家了。 ——那好好休息。 必须的! 转念想到刚才在机场那道未经证实的身影,光又把编辑好的短信全部删除。 对了,你刚才是在机场吗? 删除。 我刚才在机场,看见一个侧影和你很像的人,是你吗? 删除删除删除。 置气般快速把所有字句全部删除,光终于彻底放弃,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就躺倒在床上。 那个狡猾的家伙! 凡是和留言有关的事情只字未提,淡定得好像那些留言从未存在过一般。明明罪魁祸首是那个家伙,为什么现在那么烦恼的人却偏偏是我?! 越想越气,光重新坐直身体,反手抄过枕头就往书桌方向砸去。 作为地震亲历者,数日后,光一出现在棋院就收获了大片嘘寒问暖。连身为大亲友的和谷和伊角也不得不退居二线,直到午休时间才约上大忙人。 等电梯的档口,光和两人还有说有笑。 电梯门打开,门里门外的两人看到彼此的瞬间,原本流动的空气都仿佛停滞凝结。 “……” “……” 视线经过进藤,扫过站在他身旁的两人,亮走出电梯,与光擦肩而过后,就再没更多交集。 光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虽然对塔矢抱有敌意,但太过怪异的氛围,就连向来粗神经的和谷都发现了两人的异常:“你和塔矢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啦。”光敷衍地回着,走进电梯。 “可你刚才的反应,根本就不像‘没有’的样子啊。”和谷一进电梯就双手抱胸研究道。 的确发生了什么。可是我能告诉和谷,塔矢、塔矢说他喜欢我吗? 光也占据电梯一角,低头沉默着。 “我听说,你在新潟那段时间,塔矢很担心你。” “嗯……” “进藤!你这‘嗯’是什么意思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啊?!喂,进藤!!” 到达一楼,电梯门一开光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跟在光的身后,和谷忍不住和伊角吐槽:“进藤这是怎么了?”他总觉得从新潟回来后,进藤的状态就很不对,“他们两人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在闹别扭。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但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进藤和塔矢今天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获知彼此心事后,无法坦然相对的小情侣。 晚上,坐在床上。 中午在棋院遇到塔矢的那幕就像机器卡壳般,不断在脑海里按着重播键。 今天塔矢穿的那套宝蓝色西装,印象里自己好像也有那么一套,就连款式都如出一辙。神之默契?光飞快地甩了甩脑袋。 还有,明明先表白的人是他,却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无所适从的表情?又为什么,在看到自己时,要假装视而不见? “塔矢,我不明白啊……” 沮丧地喃喃自语着,手机仿佛看穿主人心事般捎来系铃人的电话。 定睛看了几秒,到底还是缴械投降:“塔矢……” 电话那头,塔矢似乎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永远都不想再接我的电话。” 光:“凭、凭什么?你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自己真的吓到他了…… 塔矢轻轻叹了口气,终于道:“进藤,我们聊聊好吗?面对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外出。周日继续。 第25章 chapter 11(2) 于人潮涌动中,看到那个人。 白色衬衫配以绛紫色背心,外套被妥帖地挂在腕上。站得依旧那么笔直。依旧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很久的那个人。 那一刻,他仿佛不在地铁站口,不在自己眼前,而是已然在自己心里。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无论中间隔了多少人,自己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所在。 脸上开始不争气地传来烧红的热度,愈演愈烈。可那个让自己如此慌乱的始作俑者,此刻却悠悠地看了过来,然后在捕捉到自己的一瞬,报以微微一笑。 光顿了顿脚步,随即快速向心之所系走去。 “欢迎回来(お帰り)。”如同家人般亲昵的对话,让光这几日来终于有了真实感,他的确回来了。而心中压抑多时的思念,这一刻也如同排山倒海般向他倾覆而来。 终于能够好好端详眼前这个人,几日不见,下巴好像又尖了几分。虽然精神,面色看上去却有些憔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脑中的汽笛声在不断鸣响,脸上的温度也呈正比例地快速上升着。 光便这样傻傻地望着塔矢,许久,才憋出一句:“我回来了(ただいま)。” 亮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光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距离车站仅相隔两条马路的小树林里,却格格不入得好似另一个世界。 越是往里走,越是静谧。人潮消失了,喧嚣不见了。 两人沿着人工湖缓慢地走着,起初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深秋时节,道路旁的枫叶已渐渐红得令人心醉。 亮望着路旁的枫树,如呓语般淡淡地说着:“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地方。每次来都忍不住想,要是什么时候也能带你来看看就好了。” 光一直低头跟在亮的后面,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来:“塔矢,你……” 亮转过头看向他,仿佛看穿般笑着道:“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那么直接!!光的背上鬃毛根根竖起,望向亮的眼里却透着孩子般的疑惑和天真。 亮终于停下脚步,很自然地伸手碰了碰光的脸颊: 分卷阅读48 “其实,一开始,我没想注意你。后来,三番四次地找寻你、输给你,心里想的也都是怎么赢你。再后来,和你在三将赛上的那场对弈,让我对你失望透顶。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就按照自己的步调走,不必回头,不必理睬,但当我想要收回放在你身上的目光时,却发现再也收不回来了。只要是遇到和你进藤有关的事情,所有的原则、立场仿佛都化为乌有。很可笑,是不是?” 亮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可即使发现了自己对你的真实想法,嗯……就是喜欢你,一开始我也没想要告诉你。至于现在,既然你已经全部知道了,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顿了顿,他轻轻地捏了捏光的手,“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如果可能,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着塔矢的告白,光在原地怔忪许久。 就是他看似云淡风轻的口吻,一字一句,却有如一道道回声般在他心中来回响彻,又仿佛千钧大石般压在他脊柱上,让他险些弯下腰来。 眼前这个不善言辞的人啊,他太直白了,哪怕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自己。 你说,你喜欢我。但你真的了解进藤光吗?当你终于了解进藤光是如何的卑鄙之后,你还会喜欢他吗? 光深深地看向塔矢,在心中无声地扣问着。可正因为这个人是大笨蛋啊,自己才必须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或许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自己必须这么做。 在光的眼中,亮读到了苦恼、不安和决绝。 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却已被光扣住手腕,快步带离了小树林。 出租车停下的地方,门口的桃木牌上赫然写着“进藤”二字。 下车后,光拉着塔矢,一面按响门铃,一面往门里扯着嗓子喊:“爷爷!!!” 平八被自家孙子催命似的出来开了门,刚想抱怨开来,看到光身后的塔矢亮时,眼睛不由一亮:“这不是……” 四目交汇时,亮微微颔首,刚想出声,就被光直接带进屋里。 “爷爷,我去一下仓库!”光说完,就拉着塔矢一路风风火火地直奔后院。 “梯子有点陡,你当心点。” 到达仓库,光小声提醒后,便率先爬上阁楼。 亮是第一次爬梯子,动作有些费劲。等他爬上阁楼,只见进藤正背对着自己,低头望着一方看上去有些古老的棋墩。 “这个棋盘看上去很旧是吧?”听到身后的响动,光没有转身,只是不断喃喃着,“可我,就是在这张棋盘里遇见Sai的。就在这张,棋盘里。”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原以为会是在光打入本因坊循环赛的那天,又或者是获得本因坊头衔的那天。 而当这一刻如此猝不及防地到来的时候,亮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呼吸都有些紊乱。 “我至今记得那天的景象。昏暗的阁楼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温柔中夹带着感激。随着无数道荧绿色的光芒从棋盘深处向外四溢,下一秒,我就见到了他,藤原佐为,也就是Sai。白色的狩衣,黑色的高帽,一头紫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周身如萤火虫环绕般漂浮着点点荧绿色的光芒。他犹如从千年沉睡中苏醒的神祗,睁开双眼凝视着我。” 叙说着往事的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的表情和声音都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后来,该怎么说呢,我就被Sai那家伙附身了。”想到Sai刚附身那会,自己又是昏倒,又是呕吐,光不禁轻声笑了起来,“按照那家伙的说法,在我之前,他还曾附身在本因坊秀策的身上。执黑不败,就是他缔造的传奇。可惜,虎次郎英年早逝……在我的身体里再次苏醒后,那家伙就不停地吵着要下棋,我没办法,只好找了一家围棋会所。然后,就在那里……遇见了你。” 光转身去寻找塔矢的视线,却并未在他的眼中读到太多的惊讶。 他伸出手来,亮会意地递过手去,他手上一用力,就将亮近乎单膝跪地般的拉到自己身旁。 “你说得没错。与你相遇的第一天起,我的身上就有Sai的存在。在会所的前二次,还有三将赛的前半段,和你对弈的是他;新初段赛,与塔矢老师对弈的是他;之后的网络棋手Sai,当然也是他。刚开始,我没想过要自己下棋,直到经过那年冬季北区围棋赛一弈,看到你那样执着地追逐Sai,我第一次想要踏出那一步……” 经年的往事,在光的口中一点点还原它本来的模样。亮想起桑原本因坊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或许冥冥中,确是自己改变了进藤的人生,而并非是进藤影响了自己…… 终于说到缺席大手合赛的始末,光轻抚着棋盘上曾经存在血痕的角落,声音满是怀念:“原本这里有一大块血迹,正因为我可以看见它,才能够遇见Sai。后来血迹淡了,消失了,Sai也跟着一起消失了。那家伙在消失前,明明那样拼命地叫喊过,我却完全没有把它当回事……” 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倔强的孩子般用掌心快速抹了一下眼睛,不让塔矢看到自己的悲伤:“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Sai的事情吗?现在,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还确定,你喜欢我吗?” ——你还会喜欢这样一个欺骗你,甚至夺走你与Sai对弈机会的……我吗? 当尘封的往事终于不再是秘密,光如同等待最后审判的改悔者,深深望进塔矢的眼里,心中却是一片澄静。 可塔矢的反应却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他抬手疼惜般地碰了碰光的脸颊,看向他的眼眸依旧那么柔和。 “塔矢,难道你……”光的眼底闪过一道讶异,但随即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便一点点在他的唇角扬起。 亮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说过总有一天会告诉我,那么我只要等就可以了。”而如今,我终于等到。 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这一次,却是亮将手递向光:“对于你刚才的问题,我的答案,从未变过,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那么你呢,进藤光?” 略带挑衅的口吻,却让丝丝暧昧无遮无拦地在整个阁楼晕开。 光紧锁着亮的双眼,似要在他的眼中核实言语的真实性。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的右手覆上亮的掌心,脸上是认命般的妥协,眼底却闪过狐狸般的狡黠。 就在亮握紧光右手的瞬间,一股更甚的反作用力却将亮堪堪拉至光的近前! “如你所愿。”光顽劣地笑着,看向恋人的眼里却似落入星辰大海般熠熠生辉。 亮的手却在此时松开了。 他温柔地抚上光的面庞,郑重其事地忠告道:“进藤,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是一旦错过这一 分卷阅读49 次,我就再不会放你走。所以,你先问问自己,你对我的心情到底是出于依恋,习惯了我的存在,还是……” 在光的认知里,塔矢亮永远是自信的,果断的,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第一次在他的话语中听出犹疑和不安。而这种不自信,竟是全部来源于自己。 思绪百转千回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下一秒便会从胸腔里呼之欲出。 或许,这便是占有欲吧。想要这双如翡翠般清冷明亮的瞳眸,只为自己注视;想要眼前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只因自己而喜怒于形。 光像是报复般打断亮的话,拉过他的衣襟便直接欺上他的唇。 如果这样,可以消减你心中的不安; 如果这样,可以将我的心情切实地传达给你…… 亮的瞳眸在光的视野里不断放大,可落在唇上的柔软是真实的,呼在脸颊上的气息也是真实的…… 光的唇就这样安静地覆在亮的唇上,似要细细品尝恋人的滋味般,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正当他想要撤离时,却被亮扣住右手,猛地拉入怀里。头埋在亮的肩窝里,自腰间传来的力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臂在一点点收紧。 “我说过的吧,一旦说出口,你就没有机会逃了……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 沙哑而磁性的嗓音擦过耳廓渡进光的大脑,带着微痒的酥麻感。如同最后通牒般的言辞,在光听来,却仿佛是最好的情话。 望着怀中目光如潋滟般注视自己的恋人,亮的口中如呓语般唤着光的名字。微微挑起他的下巴,轻啄的试探过后,亮便俯下身,托住光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吻就像是一尾游鱼,轻柔地在光的唇上游弋着,轻轻噬咬他的唇瓣,一点点濡湿恋人有些干裂的双唇。 光在他的怀里有些笨拙地回应着,情动之处,双手不禁环上他的腰际,好让彼此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亮的吻深沉而又绵长,他的舌尖轻轻舔舐光的齿列,却在即将撬开恋人齿缝之际,温柔地松开了光,只捧住他的头,在他的额上落下一枚浅尝辄止的吻。 初尝恋爱滋味的两人,此刻脸上都飞起一层薄薄的绯色。光的唇色,更因为刚才的滋润而更加鲜艳欲滴。 四目相望间,光的手环上亮的脖颈,亮把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鼻尖与光相互摩尼着。那一刻,心中曾经一度空缺之地仿如花开般被一点点填满,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棋坛双星如此近距离地感知着彼此的存在,竟是止不住地想要微笑。 空气中,仿佛传来清脆的银铃声,诉说着光未曾言说的心事—— 我喜欢上了全世界最棒的人。 那个优秀的,帅气的,温柔的人,是属于进藤光的。 塔矢亮,是进藤光的。 还好,他们没有错过。 还好,他们终于坦诚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12.14)是整部《棋魂》里我最爱角色的生日。 亲爱的小亮,生日快乐啊!!! 第26章 chapter 11(3) 仓库中,渐渐弥漫上如涟漪般层叠的暧昧。窗外的时光流转,在终于知晓彼此心意的两人面前也仿佛黯然失色。 直到楼下响起平八中气十足的声音,才打破仓库原本的静谧:“阿光,你们还在阁楼上吗?” 光和亮身处阁楼的角落,从平八的视角望去,完全看不到两人。 但突兀的说话声还是让光和亮吓了一跳,镇定心神后,彼此相视一笑,光边冲楼下喊: “我们在!这就下来!”边拉着塔矢的手往梯子走去。 重新回到屋里,只见平八已经将棋墩、棋笥准备就绪。难得塔矢七段来自己家里,不与他下一局实在觉得可惜。 见塔矢欣然走到爷爷对面坐下,光走到棋墩旁,刚想坐下,平八就先行发号施令:“我的盐和酱油正好没了,阿光你去给我买些回来!” “啊?不能下完再买嘛?”嘴上虽然抗议着,但深知自家爷爷的脾性,光怨念地扫了亮一眼,只好乖乖出了门。 等买完东西回来,看到眼前的棋局,光忍不住怪叫一声:“这进展也太慢了吧?” 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下的,为什么自己出去快1个小时,盘面上才走了十几步…… “爷爷,如果觉得自己一个人搞不定,可以申请外援哦~~” 平八被自家孙子吵得一阵心烦意乱,直接置气道:“你这臭小子给我闭嘴!观棋不语,懂不懂?!” 光吃了哑巴亏,哼哼几声,没再说话。 虽然才走了十几步,但黑子的防御已经漏洞百出。即使有三枚让子,双方实力的悬殊还是让平八中盘就败下阵来。等亮和平八讨论完棋局,告辞离开时,屋外已是暮色四合。 并肩走向地铁站时,光几次欲言又止。快到地铁站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去买东西的时候,爷爷是不是对你说了我什么?” 买完东西一进房间,光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脱鞋的时候,分明听爷爷正和塔矢说什么,但一踏进里屋,说话声立刻就停止了。他并不想打探塔矢的隐私,但一想到聊天内容很可能与自己有关,就忍不住介意起来。 看穿光的小心思,亮直率地答:“嗯,是有说起你。爷爷说,你小时候总是毛毛躁躁的,很不让人省心,考试也总是中游水平,历史尤其差劲。还说,你每次到他这来,都把他这儿搅得天翻地覆。” 听说话的语气,的确是爷爷的风格。 没想到老爷子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光又气又恼,正要炸毛,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发现。 爷爷?塔矢刚才叫自家老头子“爷爷”?!不过,转念一想,除了叫“爷爷”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称呼了。虽然是不算发现的发现,但对于塔矢这种仿佛将爷爷当作自己家人般的称呼,光的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有些高兴。 其实,在光中途离开的时间里,还有一段他并不知道的插曲。 平八像是刻意把自家孙子支开般,确定他离开了,才一脸严肃地问塔矢,自家孙子下围棋才几年时间,为什么偏偏把他作为竞争对手? 这个问题,好像从几年前开始,就不断有人在问自己,亮却也是直到最近才终于有些接近心中那个答案:“或许旁人觉得是我高估了进藤的实力,但只有我知道,正因为遇到了进藤,才有了现在的我。” 当时,对坐的老人脸上尽管有一丝错愕,但很快便露出洞达的笑容,随即,便与他说起许多光小时候的事情。虽然糗事居多,如他刚才例举的那些,但他很喜欢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曾经缺席的光的童年时光,都经由老人 分卷阅读50 的口在一点点填补完整。 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和光说。特别是注意到,此刻光不知想起什么而脸上流露出欢喜的表情后。 上地铁前,两人便对下一个目的地达成了共识。 下棋的地方,光原以为依旧是围棋会所,但跟着亮一路换乘加步行,随着街道两旁越来越陌生的风景,心里便慢慢没了底。 当两人终于进到一幢高级公寓,停在203房间门口,光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 心里一边骂塔矢“诱拐犯”,一边却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但开门的一刹那,光还是本能地紧张了一下,生怕开门后,会和明子夫人撞个正着,又或者看到其他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出现在房间里。 虽然事实证明,是自己想多了。 进门后,亮熟练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递给光换上。 光走到厅里粗粗打量了一番,大约是带一个厅的两居室房间。虽然整洁,却显得有些冷清。 原来,塔矢之前说要租房并非意气用事。只是,两居室的房间,如果一间是塔矢睡的话,那么另一间…… 心生不安之际,一只水杯被递到面前:“是先下棋,还是先吃饭?” 光接过水杯,立刻来了精神:“吃饭!!!” 亮揉揉光的脑袋,便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去:“拉面可以吗?” “欸?!!”光一个转身趴到沙发背上,两眼放光,“真的可以吃拉面吗?” 亮笑着点了点头,闪身进到厨房里。 光放下水杯,还是半信半疑地跟着挪到了厨房门口。望着料理台前忙忙碌碌的那个身影,心中轰然间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反复诘问,自己到底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的喜欢…… 眼睛是会骗人的,记忆也终究会渐渐淡去,唯有摄下的写真画面将永久定格。 小心翼翼地取出手机,拓印下塔矢背影的同时,快门声也暴露了光的小动作。 亮疑惑地回过头来,光连忙将手机藏在身后,心虚地走进厨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从上面的橱柜里,把碗和筷子拿出来吧。” “好!”光快速地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但刚站到一排吊柜前就晕了,“塔矢,具体是哪个橱柜啊?” “你等我一下。”亮拿起桌上的布擦了擦手,便走到光的身后,伸手打开他正对面的一个吊柜门。将手收回时,恰好碰上光准备拿碗的手,便就势在他的手上捏了一下。 光转过身来,发现亮的胸口正贴着自己的后背,脸上不觉一红。 取了碗筷,离开厨房时,亮转头叫住光。 光懵懂地回过头来,亮示意他再近点,便又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还没站稳,亮就在光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好了,去吧。” “塔矢——!!!” “乖!”亮一脸尝到甜头的得意表情,用带水的手心满意足地捏了捏光的脸。 苦于双手都拿着东西,光只能象征性地鼓起腮帮子以表抗议。 塔矢的料理速度很快。 不一会儿,两碗铺有糖心蛋、卷心菜、玉米粒、鱼板的拉面便端上了桌。 刚才摆碗筷时,光就注意到,所有的餐具都是成双成对的,就连自己进门时穿的拖鞋也是事先准备好的。 光不擅长心里藏事情。何况就算不说,自己心里想什么,那个人也都能猜到,便直接问道:“塔矢,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来过吗?” 亮明显会错了意:“母亲有来过,不过来之前,一般都会提前打电话告诉我。” “那……除了明子夫人外,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了。”意会到光话里的重点后,亮放下筷子,异常认真地望进光的眼里,“来过这里的,除了母亲,你是第一个。” “哦……” 光的理解能力没问题,因而听到亮的回答后,更加窘迫地不敢直视塔矢的眼睛。 已经够明显了,自己怎么可以那么笨呢……都怪塔矢平时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嗯,就是这样!光默默地给恋人扣上一个锅后,顿觉心情舒畅不少。 但面吃到一半,塔矢冷不丁的一句话,又让光着实有些招架不住:“进藤,你能接受我,我很开心。” 光的心微微一颤:“怎、怎么忽然说这个?” 亮抬头看了一眼光,随即垂眸看进碗里,淡淡地笑道:“没什么。只是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刚回过味来。” 看到这样的塔矢,光在心里暗暗嘲笑了一番,嘴上却无论如何毒舌不起来。 “那个……我也很开心。认真的。” 飞快地把后半句说完,光就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立刻低下头去,往嘴里猛塞了几口面,却因为塞得太猛,呛得一阵狂咳。 “进藤!”亮一个箭步走到光身旁,轻拍他的脊背。 气顺过来后,光一抬头,眼里便落进塔矢紧张的表情。这个人,他是真的在乎自己…… “塔矢。” “嗯?” 下一秒,光柔软的唇便吻在了亮的唇角。抱歉,让你担心了…… 记忆里,和塔矢一起吃过很多次饭。虽然多数情况下,他几乎都是被自己强行拉到餐厅里的。 塔矢的厨艺一般,但今天的这顿晚餐,光想,他或许会记很久很久。 对面的读心高手仿佛看穿光的想法般,直接问道:“这顿饭的味道,如果满分是五星的话,可以拿几颗星?” “一颗。” “这样啊,本来还想可不可能超过松鹤亭呢……” 不说松鹤亭还好,一说松鹤亭,光的醋坛子又翻了一地。 “能不说松鹤亭吗?!” “小林幸子是我的外援。” “哈?” “那天,我请她吃饭的理由。作为你的总有一天的交换。”亮微笑着,眼里倒映出光的模样,“那时的我,并不确定你是怎么想的。” “……” 眼前的这个人,他好像总是有让自己哑口无言的本领。 相较被看穿的感觉,袭上心头的更多是动容。光一直觉得,塔矢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得让人火大,可这样的他却偏偏在自己的事情上…… 在小树林的时候,他就想问塔矢,你有想过吗?我们都是同性。 一方面羞于启口,另一方面,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可现在,他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答案。他相信以塔矢的性格,会说出“喜欢”二字也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既然都是慎重做出的决定,就不该有任何怀疑。 何况“喜欢”这种心情,从来都与性别无关。 饭后,抱着想为塔矢做点什么的想法,光破天荒地主动请缨洗碗。 但开工十几秒后,厨房里便传来烦躁的呼喊声:“塔矢— 分卷阅读51 —!!!” “怎么了?”亮急忙跑进厨房。 “我的袖子!帮我卷上去一点。” 亮依言,把光的两只袖子都卷了上去。不放心地又跟了句是否需要帮忙,结果被光直接赶出了厨房。 可亮刚回到客厅,还没靠近沙发,厨房里便又响起光的声音:“塔矢——!!!袖子又掉了!!!” 亮无可奈何地二顾厨房,只见光的右脸颊上正蘸着一团可爱至极的白色泡沫。 将光的袖子重新卷到手肘以上,光又在厨房里折腾一阵,洗碗工作才总算顺利收官。 人一旦吃饱,就容易犯困。 光洗完碗,便窝在了沙发上,思绪有些打飘,连塔矢是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的都不知道。 “吃吗?”侧过脸来,塔矢已经将一枚戳有橙子的水果叉递了过来。 “吃!” 光想都没想就把嘴巴凑了过去,没想到塔矢居然使坏地将握有水果叉的手举高。光伸手去抢,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仰面摔进了亮的怀里。 亮单手搂住光,俯下身来,光头顶的光线瞬间便被一小块阴影所覆盖。 以如此暧昧的姿势彼此相视,安静的客厅里仿佛连彼此加速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唇角轻挑间,亮将橙子从水果叉上咬下来,低头喂给仰面躺在自己臂弯里的恋人。 光像头贪食的奈良鹿,有些粗暴地直接咬过那瓣橙子。橙子入口的瞬间,塔矢的双唇也紧随其后地覆了上来…… 慵懒地靠在塔矢的怀里,光把玩般将他的手翻转过来,细细打量着。 想到这只用来执子的手,平时,也会用它来洗碗,握水果刀、整理房间,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奇妙。 亮搂着光,柔声问:“在看什么?” 光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不禁想起两人相遇之初的那个雨天。塔矢从地铁口冲出来,拉过自己的右手。彼时的自己并不知道塔矢在看什么,而如今,越是深入职业棋士的世界,便越是清楚地体会到那时说出“顺便当一下职业棋手”、“随便拿一两个头衔”的自己,有多么失礼……那日雨中,塔矢看向自己时冷彻的眼,至今清晰如昨地烙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将塔矢的掌心向上摊开,光的指腹轻轻划过掌心的地方,一点点勾勒出完整的文字。 亮的反应一开始有些蒙,等完全读懂掌心中的文字后,光清楚地看到他的右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塔矢?”抬头撞进那双深邃得仿佛要看透自己灵魂的眼眸里,光尚未说完,就已被塔矢牢牢禁锢在了怀里。 “塔矢……”双手攀上塔矢的脊背,所有的言语,这一刻都化为唇边满是爱恋的笑意。 呐,塔矢,你一定读懂了吧? 我想对你说的话。我未曾开口对你说的那句话。 原本说好复盘的计划,在两人插科打诨的闲聊中,愣是被忘得一干二净。 等光想起此行的目的,时间已经指向晚上十点。 亮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么晚了,你还回去吗?” 太过明显的用意,立刻戳到光敏感的神经,这个人真是!!! “我、我当然回家!!立刻!马上!!”光说完,就腾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往门口走去。 亮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却没有阻止的意思:“我送你。” “不用!我又不是姑娘家!!” 话虽这么说,等光真从塔矢家出来,发现后面多了个“保镖”后,也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即使临近深夜,地铁的车厢里,仍旧有不少乘客。 光和亮并排坐在最后一节车厢里,轻微晃动的声响如同催眠的韵律勾起光全身上下的瞌 睡因子。 “塔矢,我先睡会儿,到站了叫我……”他实在太困了。好像从来没有在一天里,说过 如此多的话。 塔矢点了点头,再看向身侧时,只见自己恋人的头正往前一点一点着,看上去着实有些辛苦。亮笑了起来,将光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好让他睡得舒服点。 耳边不断传来模糊的报站声,光却依仗着清醒的恋人,肆无忌惮地补着眠。 仿佛睡了很长时间,光睁开眼时,声音里也透着一丝迷糊:“塔矢,我们到哪儿了?” “已经过了5站。” “哦,已经过了……什么?!已经坐过了5站?!”光瞬间被吓醒,碍于车厢里还有不少乘客,只好低声怒骂,“你是笨蛋吗?!都到站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亮只是任命般地笑了笑:“像这样一起坐到终点站也不坏。” 光瞪着亮气得不得了,但不多时,心又软了下来:“其实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 塔矢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得太深了,或者说,他太习惯于“不表达”。很多话只要他觉得没必要,就不会说破。即使被人误解也无所谓。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或许他永远不会对自己说出那句话…… 出了地铁站,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意识到分别在即,光的步速下意识地慢了下来。察觉恋人的小心思,亮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向身畔的恋人。当左手碰到塔矢修长的手指,光心有灵犀地伸出手去,与亮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点到点的距离,终究是有限的。 无论步速如何放缓,家总是在既定的路上。 光站在家门口,转身准备进屋时,亮忽然上前一步,把一样东西放在光的掌心:“快进去吧,晚安。” 握在掌心里的,是有些坚硬的东西,棱角分明,硌得掌心有些发疼。 光却仿佛收藏珍宝般,右手将它攥紧了,一面感受着从它表面递来的塔矢的体温,一面笑着回:“晚安。” 光进屋后,亮退后几步站在楼下,看到二楼房间的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走出没几步,光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亮回过头来,就见光正从窗口向自己招着手。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如此地幸福又寂寞。分明一直在一起,却好像永远都不够,那个人刚离开视线,思念已经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各位米娜。 很抱歉,因为个人时间+手速的原因,只能保持龟速更新…… 今天是圣诞夜,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记得次苹果哦,比心! 第27章 chapter 12(1) 下午四点,指导棋工作刚结束,口袋里的手机便震了一下。 一旁的工作人员少见地看到塔矢七段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忍不住八卦道:“是谁发来的消息?女朋友?” 亮很快摇了摇头:“一个朋友。” 男朋友。 在看到短信内容后,亮的心 分卷阅读52 难得地有些无法平静。 礼貌地与工作人员道别后,便推门离开棋院。一出棋院,亮的步子便越迈越大,越走越快。 接近小跑地回到租住的公寓,亮站在203房间门口,微微喘息着,刚取出钥匙,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过于粗鲁的开门方式,好在亮避让及时,才不至于受门板之苦。 宠溺地望着自己的恋人,注意到光脚上没穿拖鞋,亮的声音微微一沉:“你的拖鞋。” 光看了眼自己脚上的白袜子,噔噔噔跑到沙发旁趿拉了拖鞋,便又哒哒地往玄关跑。沙发上明显凹陷的某个角落,无声地泄露了光开门前在家里的行踪。 想到自己回来前,他的光就在客厅里,在他每日生活的地方。 张开双臂将恋人拥进怀里的那一刻,亮的心里不禁柔软得一塌糊涂。 搂着光的腰,只听脑袋埋在自己胸前的恋人闷闷地说:“塔矢,我今天比赛输了。” 亮顺着剧本,在他的脑袋上亲了一下:“没关系,我们等会儿一起复盘。” 听到塔矢居然这么说,光装不下去了,脑袋直往塔矢胸口顶:“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今天本因坊循环赛,本大爷我可是赢了!!赢了!!!” 亮半搂半抱地拥着光,好脾气地将他的怨气照单全收:“是、是,是我不对。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既然知道你要发挥,自然要全力配合你才对。” 男朋友。 进藤光的男朋友。 这个新奇而亲昵的称呼一下就戳到了光心里的柔软处。为什么,面前的这个人说话总是能轻易就说到自己心里去…… 光今天的心情本来就很好,何况也并非有意与塔矢拌嘴。难得塔矢回来得早,光拉过恋人的手就在棋盘前坐下,迫不及待地复盘今天的比赛给塔矢看。 但复盘没多久,两人的音量就提了上去。 “你下的这一手‘碰’明显是败手!” “可我后面不是补救回来了嘛?而且,今天复盘的时候,都说我之后的这手‘枷’和‘刺’是好手!” “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在你失地的情况下,直接屠龙,绝对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接着往后下,我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将坏招变成好棋了呢?你知道,我是有这个实力的!” “你就是太轻率了,之前才会有好几局错失良机!” “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鼓励我一下嘛?!” 没想到光居然会以退为进,望着露出委屈表情的恋人,刚才振振有词的气焰顿时在亮的身上荡然无存。 “那个……我……” “我什么我,你错了,是不是?”光趁胜追击。 “是,我错了。” “……”纳尼(なに)? 这一次,轮到光惊呆了。他完全没想到,炸药准备好,引线准备好,结果点火的时候,居然一盆水浇下…… 更让光生气的是,他居然不太记得刚才究竟为什么和塔矢吵了…… 忽然有点想笑。 上一秒还争吵不休的两个人,下一刻却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光没好气地。 “抱歉。我看到你笑,就跟着笑起来了。” “你是白痴吗?” “唔……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进藤光选择的人是白痴吗?” 亮顿了一下,随即眼角眉梢间都是疏朗的笑容:“所以,我能把这句话,当作是你的告白吗?” 啊,糟糕! 眼看主动权又被塔矢夺了去,光别扭地移开视线:“我可没那么说……” 亮有些强势地拨过光的脸,迫使他面对自己:“但你的确有在我的掌心里写过。” 光望着亮,支吾半天,只好拉回正题:“那个,我们继续讨论吧……” ……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可以连续不断地说着与围棋无关的话。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近又出了哪些新刊漫画。 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东西,塔矢更多时候扮演的都是听众的角色,却好像可以听光说一辈子。 说起来,塔矢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啊…… 光不禁打住话茬,侧身问塔矢:“塔矢,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亮托着腮,佯装认真地想了想:“可以要你吗?”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可以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羞耻的话啊?!!! 光抄起身后的靠枕就往亮的身上砸过去。他直觉自己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解锁了塔矢体内另一重人格…… 塔矢租住的这套公寓,距离棋院仅几站地铁的距离。 自从那晚得到公寓的钥匙后,光登堂入室的频率就多了起来,但之后却再没能踏进厨房一步。偶尔热心地想要帮忙,也都很快被亮请了出来。 晚饭过后,亮在厨房收拾碗筷的时间里,光只好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猫在沙发上看电视。 等亮将一切收拾妥当,端着一盘剥好的橙子回到客厅时,光已经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 “进藤?起来了,这样睡会着凉的。” 亮将水果盘放在茶几上,弯腰轻轻拍了拍光的胳臂。光的眼睫微微颤动,却依旧是熟睡的模样。 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亮一手勾住光的膝盖弯,一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经过自己卧室的时候,微微迟疑片刻,还是非常君子地把光放到了客房的床上。 光的头发很软,一沾枕头,发丝便松松软软地散在洁白的枕头上。 “这样毫无防备,真的好吗?光。”指尖轻轻抚过恋人柔软的双唇,亮又将有些凌乱的刘海从他的眉前拨开。 是太困了吗?竟然连如此明显的位移都毫无觉察。 亮之前有特别留意过光近期的棋赛安排。11月以来,光的状态一直很好,这也使得他的棋赛越来越密集。上周连续三天,光都不得不在三个不同的城市间当日往返。到了最近几日,更是几乎天天都有赛事安排。 即使累到睁不开眼,仍旧坚持一起复盘,真是辛苦你了,光…… 俯身替光盖上被子,心疼地摸了摸恋人有些苍白的脸,亮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光的对战安排,还好,明天他休息…… 若不是担心光和衣而睡会不舒服,亮其实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手中有棋谱,身侧有恋人相依。 见时间已过十一点,亮还是轻轻推醒了睡梦中的光。 睡到一半被人推醒,光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等听塔矢说今天就睡在这里时,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嚷嚷着要回去。 光的这个举动让亮有些哭笑不得:“今天太晚了,就算你 分卷阅读53 现在到车站,终电也已经停运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伯母那边,我也已经和她说过了。” 光先是点点头,等反应过来“伯母”是指谁,整个人都有些抓狂:“你和我妈说过了?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睡着的时候。伯母有来过电话,我接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为什么这个人擅自接听别人的电话,还可以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啊!!! 光觉得自己要疯。 但眼下,终电停运是事实。老妈就这么把自己卖了是事实。他今晚不得不留宿塔矢家,也已经既成事实…… 几分钟后,拿着塔矢给自己的睡衣站在浴室里,光脸上原本气势汹汹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 门外,传来塔矢的声音:“第二格抽屉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你直接拿。旁边架子上,黄绿色条纹的是我的洗脸毛巾,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用。” 塔矢的话,就像是光曾听过的一个心理实验。教授越是让学生不要去想一头粉色的小象,粉色小象的模样就越是在学生的脑海里清晰浮现。 光迟疑了一下,立刻置气般飞快地从架子上扯下塔矢的毛巾。 是你说可以用的。 本大爷就是准备用了! 可真的把塔矢的毛巾拽在手里后,光的手又有些发抖。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一阵烦躁地对着头发一通□□,光还是从抽屉里拆了新的毛巾。 客房对于光来说,太过冷清而陌生,洗完澡,光就窝在沙发上,吃着水果盘里的橙子。 听到浴室的开门声,光条件反射地探出脑袋。 当视线里落入穿着和自己同款的睡衣,锁骨若隐若现,头发上正滴着水的恋人时,光的脑袋里立刻响起噼里啪啦一串炸裂声。 见塔矢走向自己,光低着头,自觉地腾出一块地方。 “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亮在光的身边坐下,边说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身上散发着一股海洋味沐浴露的淡淡清香。 光红着脸,摇了摇头。 “那……需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还是说,你在等什么?”亮凑近光,眸子里跃动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刚才我只是不想那么早睡而已……现在,我要进房间了!”光说着,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亮望着光的背影,柔声道:“晚安,光。” 光的脚步停了一下,扶着把手,低低地回:“晚安,亮。” 睁开眼,进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光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昨晚睡在塔矢家。 “塔矢?” 起身打开门,身体先行往旁边的卧室找去。卧室的门开着,有风从微开的窗户里灌进来,自己要找的人却不在里面。 转身准备往客厅走时,余光扫过一样东西,光又重新折了回来。 那个被放在床头柜上的罐子,的确是自己送给他的那个。原来……他一直都有好好地保管着。 一抹笑容在光的唇角扬起。忽然很想见到那个人,立刻,马上。 可找遍了整个房间,卧室、客厅、厨房、浴室都不见塔矢的身影。看到月光罐时的好心情,随之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所取代。 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听到玄关的开门声,光抬起头来,立刻趿拉着拖鞋跑了过去。 亮推门进来,看见已经等在门口的光时微微一愣。 “早上好,塔矢!” 亮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恋人。身上仅穿着套薄薄的睡衣,发丝乱糟糟的。一摸手,仿佛刚从冰窖里出来般,冰冷的。 他到底这样站了多久…… 意识到光出现在玄关并非偶然,亮又是惊喜又是心疼,上前一步便将恋人搂进怀里。 “早上好,进藤。”附在光的耳边,亮轻声回道。 第28章 chapter 12(2) 某人的拥抱就像个障眼法,差点让光忘了他的本性。 温暖的臂弯里,只听亮的声音倏地一沉:“不过,进藤光,你一早只穿了套睡衣就满房间乱跑,是什么……” 光的心中不由警铃大作,不等他说完,就一溜烟跑回房里,把门关了个乒乓响。 等光重新“正装”回到客厅,餐桌上赫然多了两碗味增汤和两碗米饭。 身子歪了歪,见塔矢还在厨房里忙活,就闲来无事地开了电视,好让客厅里稍微有点声音。 没多久,亮便端了一盘玉子烧,一份蔬菜,走了过来。 吃个早饭也这么讲究……光的心里吐槽了一句,鉴于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双手握筷,说了声“我开动了”,就夹了份玉子烧一筷子塞进嘴里。相较光的“野蛮”,亮倒更像是个优雅的美食家,不急不缓地将米饭往嘴里送。 但饿虎扑食的代言人在视线扫过电视机屏幕时,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目光如同粘合剂般胶着在屏幕上再没移开。 此刻,电视新闻里正播报着关于新潟地区震后救援的最新进展。 时隔地震已过去半个多月,电视转播也大多刻意避开了让人心生不适的画面,但有的经历所带来的震动,或许当时并无觉察,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如同启动了延时装置般,于经年累月后在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虽然当时并非身处震中区域,但一想到曾在灾区看到的那些即使失去了至亲,站在倒塌房屋的废墟前,仍旧对着现场救援人员不断说着“给你们添麻烦了”、“太感谢您了”的灾民们,一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山体滑坡和地面变形,光的心里就漫上一股不可名状的欷歔与愧疚。 为着当时同样身处新潟,却截然不同的命运;也为着如今正安然坐在电视机前,享受美味早餐的自己。 那是亮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每当光专注地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他的脸上便仿佛凝上一层冰霜般冷峻而严肃,眼中咄咄逼人的目光犹如两道犀利的锋芒直刺屏幕。 有个念头在光的脑中飞快地酝酿着。 注意到恋人的异样,一旁的美食家不知何时也已放下筷子,静静等待光的下文。 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光坐直了身体,终于转头看向塔矢:“我想为新潟灾区举办一场慈善募捐活动,以公益指导棋的形式。” 亮并没有立刻接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饱蘸着骄傲与赞许的肯定。 他虚握了一下光的手,低声说了句“我打个电话”,便往自己卧室走去。 再回到座位上时,亮的声音与往日无异,落在光的耳廓里却倍显动听:“公益指导棋的事,父亲说他今天与棋院联系后,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 分卷阅读54 塔矢老师他……”亮的电话并未持续很久,却足以光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他刚才颇有些心血来潮的提议。 此时,听到自己的临时起意竟然惊动了塔矢前名人,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动摇,但从手上传来的力量却仿佛大石般将他心中的犹疑瞬间击碎。 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在望向光的那一刻,骤然多了分宠溺与缱绻。 “光,我真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人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 塔矢行洋虽隐退多时,但凭借他从中牵线,只短短2天时间,光的想法就得到了日本棋院的支持,并获得了包括:绪方十段名人、一柳棋圣、仓田八段、塔矢七段、小林幸子女流本因坊等众多顶尖棋手的一致响应。 棋院网站上,有关公益指导棋募捐活动的报名信息一经发布,申请参加本次活动的邮件便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人数之多,超乎所有人想象。 为了趁热打铁,棋院上下联动,仅一周时间,便将具体活动事宜悉数安排到位。 既是公益指导棋,所有参加活动的职业棋手均无任何工资报酬,但对于参与本次活动的围棋爱好者,每盘指导棋需捐款1万元起底,若需指名棋手进行一对一指导,则需至少捐款8万日元,上不封顶。至于仅到场观战的棋友,也需支付至少5000日元作为观战费。 按照约定,活动当天所募集到的所有善款,在活动结束全部清点完毕后,将统一交至新潟当地赈灾捐款分配委员会负责人手中。 许是带着公益性质,活动当天受到了空前瞩目,更有数家知名主流新闻媒体到场报道现场活动情况。此次活动,还带来了一系列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虽然这是后话了。 上午九点,日本棋院理事会会长简单致辞后,活动就正式开始。 放眼望去,整个会场呈半包围结构的8张长桌前,竟座无虚席。总共24副棋盘上,都进度不一地进行着意义非凡的对局。正与职业棋手对弈的围棋爱好者自不必说,几乎每盘对局旁,都站着至少2名围观群众。 光这边,刚结束一盘指导棋,一名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便坐到了他的对面,指名希望与光下一盘一对一的指导棋。从小男孩与他母亲的衣着来看,他们的家境并不富裕,8万日元的捐款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母亲还是咬咬牙,依了自己的孩子。 小男孩的年龄虽然不大,全身上下却透露着一股少年老成的气息,行棋布局也稳妥非常。 与他对弈的某些时刻,光竟仿佛觉得,好像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四五岁时的塔矢,心里不觉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看看塔矢小时候的照片。也不知他的成长过程中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理应软软糯糯的小包子居然长成了如今毒舌腹黑的伪装高手。 但对于小包子异变史的考究不过几秒时间,光便将思绪全部集中在面前的棋局上。哪怕自己的对手是一名刚上幼稚园的孩子。 指导棋与正式对弈的区别在于,指导棋的对局目的不在于赢棋,而在于通过引导,使得对方明白自己的应手意图,从而找到较善的应手。随着作为职业棋士的经验积累,光越发懂得以怎样的方式进行指导棋对对方更加有益,但脑海里,Sai曾经在围棋会所与塔矢对弈的那两盘棋也越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一盘下棋时,分明带着指导意味的Sai,在第二局中,却一刀斩断了塔矢的白子。这就是身为一名棋士的骄傲吗? 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下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 光抬头扫了一眼对坐的小棋士,已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只能看见发旋的脑袋。颓然垂下的肩膀。不断颤抖的身体。 像极了那日的塔矢。 无论哪一点,都明白无误地泄露了此刻小棋士心中的不甘与懊丧。即使对手是已然打入本因坊循环圈,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七段棋手。 虽然有点对不住等在后面的棋友,光还是想给他留够充足的缓冲时间。 好在,小男孩很快就打起精神,盛在他瞳眸里的,除了尚未褪去的闪闪泪光,还有仿佛散发着憧憬光芒的小小星辰。 直到这时,光才开了口:“能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中岛拓也!” “那么,拓也喜欢围棋吗?” “喜欢!我最喜欢围棋了!!”说完,拓也的脸微微一红,“我也特别敬佩进藤老师您!!” 还是第一次被小孩子一脸崇拜地称作“老师”,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为了不辜负自己在拓也心中的高大形象,还是端出了老师应有的架势。 光让拓也往右手边看:“看到那个绿色妹妹头的大哥哥了吗?” 拓也顺着光指的方向看去,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塔矢亮!” 乍听到塔矢的全名从一个幼稚园生的嘴巴里声音掷地有声地蹦出来,光有些忍俊不禁,却还是认真道:“别看他现在特别厉害,小时候也一直输棋。即使到了12岁,也还是会哭鼻子,而且哭得特别狼狈的那种(对不住了,塔矢,不过反正我说的也是实话)。” “进藤老师,您和塔矢亮很熟吗?” 对上拓也天真的大眼睛,光内心无力地“呵呵”两下,决定无视他的童言无忌:“拓也,你刚才是不是在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下棋天赋?你要知道,没有人一出生就是天才。即使是那么厉害的塔矢亮,他也是每晚每晚不断地钻研棋谱,一路跌跌撞撞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永远不要看轻自己,但也永远都要对对手心怀敬畏。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 先前眼里还有委屈的拓也,听罢光的一番话,此刻眼中燃起了两团小小的火种。虽然微小,却可以燎原。 离开座位前,拓也不忘问光最后一个问题:“进藤老师,等我长大了,可以拜入你的门下吗?” 光愣了一下,随即冲他竖起大拇指:“当然!” 目送拓也由母亲牵着离开会场,光喝了口水,故作不经意地侧过头去,却在险些触上塔矢目光的刹那,竭力保持自然地收回视线。 就在光转过头去的同一时刻,塔矢侧过脸来,唇角带着抹若有所思的迷之微笑…… 原定下午5点结束的活动,因为到场人数实在太多,一拖再拖,直到晚上8点才终于迎来尾声。 活动结束后,经当场统计,共筹得善款近800万日元。 在旁等候多时的记者,一见促成此次活动的功臣落了单,立刻一窝蜂地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想和他说几句话的某光,也只有被孤立在包围圈外的份。 隔着层层叠叠的记者,远远望着圆圈外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亮急于“拨乱反正 分卷阅读55 ”,却见自己的恋人朝他缓缓摇了摇头。 就在两人隔“墙”相望之际,殊不知有个镜头已然悄无声息地抓拍下这耐人寻味的一幕…… 虽然第一次住宿塔矢公寓带着半推半就的意味,但体会到不少好处后,光也乐得顺水推舟,坐享其成。 这日成功逃离记者的围追堵截后,光便和塔矢一起回到了他租住的公寓。 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门刚在身后关上,亮便转身将光整个抵在门上。 一整天的活动,过于密集的安排让心心念念的两人几乎没机会说上话。难得的午休时间,又拜各自同门师兄的“默契配合”所赐,成功地错过了绝佳的独处机会。近在咫尺的两人,偶尔想来个眉目传情,无奈观赛者犹如铜墙铁壁将难度系数不止提高了一个等级。 不同于以往,亮今日的吻霸道而充满占有欲。炙热的呼吸缭绕在光的耳畔、颈项,如火般燎烧在他敏感的肌肤上,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想要呼唤恋人的名字,话音却被强势地堵截在唇齿间。一经攫取光的唇瓣,亮便一路攻城略地,在光的口腔内翻搅纠缠。被亮强而有力地禁锢在双臂之间,光想要挣扎,却只觉全身发软,连思绪都仿佛在他的吻中一点点沉沦…… 当亮终于离开光的唇瓣,两人或是赧然,或是心灵相通,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呐,塔矢,什么时候也给我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吧?”光扯了扯亮的衣角,说话的语气好似索要糖果的孩子。 亮扶着光,更加凑近些,声音刻意压低道:“看什么?看我哭得‘特别狼狈’吗?” 光暗呼“完蛋”,想要走为上计,敌人却将计就计,从身后圈住了他:“从记事起,我只哭过两次。两次却都是因为某人。” 光的心里“咯噔”一下,却假装听不明白,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取出拖鞋换上后,就进到厨房,取了自己的水杯倒水喝。 随着这位未来主人的频繁光顾,除了拖鞋、杯子、碗筷这些必备品,就连牙刷、毛巾、换洗衣物这些日常用品也多了起来,大有企图“鸠占鹊巢”之势。 光正喝着水,手里的水杯却被身后贴上来的某人蛮横地夺了去,不偏不倚地凑在他刚才喝过的杯沿上,连着喝了好几口。 光不想与幼稚狂一般见识,正想离开,塔矢的手机响了起来。 见亮在打电话,光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胳臂却被幼稚狂扣住了。 并非有意偷听,但从电话里传来的类似“天元战”、“兵库”、“下周三”的字眼还是引起了光的注意。 等亮挂断电话,被他圈在怀里的光动了动喉咙,最后只确认般问了句:“塔矢,你下周三在兵库是有棋赛吗?” 第29章 chapter 12(3) 光承认自己在记忆方面,的确有向金鱼靠拢的趋势。但就在他好不容易把“那个日子”强行塞进大脑褶皱里的时候,当事人自己却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他之前的默默努力都是自作多情一般。 要下棋是吧?好啊,很好,非常好! 光下了出租车,把门一关,就气势汹汹地往某人下榻的宾馆走去。 虽然对这种千里寻夫的戏码嗤之以鼻,虽然知道塔矢对于生日的概念向来淡薄,可怎么办呢,他就是没办法放任那个笨蛋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只要一想到塔矢生日当天,没有蛋糕、没有家人,身边只有冷冰冰的围棋、围棋、围棋,他焦躁的心情就有如万千蚁群在啃噬攀爬般难以平复。 他……舍不得。 经过旋转门的时候,光试着扯了扯嘴角,生怕一会儿自己寻仇般的表情会吓到工作人员。 此刻,前台只有一位化着淡妆的混血美女当班。 光厚着脸皮走过去,正准备照背事先打好的腹稿,混血美女就先给了他一个“惊喜”:“您是……进藤光吧?!” “嗯,是啊……”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啊啊,今天居然能见到本尊,我要高兴疯了!!!” “……”光满脸黑线,生硬地回,“嗯,是本尊没错= =|||” 确认了偶像的身份,混血美女颇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我知道了,您一定是来找塔矢七段的吧?” “……” “他现在应该还在复盘。您要不先……等等?” 混血美女话音里意味不明的停顿,听得光一阵尴尬:“那个,我……” 正琢磨着怎么说才会让“一个棋士特地从东京飞来给他的对手过生日”这件事听上去不那么让人遐想连篇,敬业的混血美女似已在脑内补完所有剧情,一脸“我懂”地说道:“您是想问他住在哪个房间吧?这是塔矢君的房卡!不过,我给您钥匙这件事,还请您守口如瓶哟!” 看着手中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房卡,光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谢、谢谢,那……我走了。” 刚想转身,混血美女不忘背后补把刀子:“啊,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塔矢棋士的生日吧!进藤君和塔矢君的关系果然很好呢!” “……” 光的脚步顿了顿,右手攥紧了捆扎蛋糕盒的丝带,一面往电梯走去,一面暗自感叹,还好包里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用房卡刷开塔矢的房间,光仅用手机自带的电筒一路摸索到屋里,然后将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坐在床沿等塔矢回来的时候,光只觉自己有种待嫁新娘的既视感。 他不知道日后,会不会为自己今天的冲动感到后悔。他只知道现在,他迫切地想要为那个人做点什么。那个人压抑自己太久了。他希望那个人可以发自内心地微笑,希望他可以一点点释放自己,也希望自己可以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成为那个人坚强的后盾和依靠。 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时,光的身体不争气地绷紧了。 借着廊灯将房卡插入卡槽,房间灯光亮起的瞬间,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亮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身影跳到自己身上。 “惊喜!!!” “光?” 在此之前,从没想过哪怕半分,光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 是意外,是惊讶,更是恋人不期而至后,漫涨心房的狂喜。 怔愣半秒,亮连忙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在自己身上缠成八爪鱼的恋人。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他后退数步,身体重重撞上背后的墙壁。 亮的脚步刚站稳,光便俯身吻在他的唇上。 亮双手托住光的大腿,仰头吻了吻恋人的鼻尖。 小别胜新婚。 指腹轻轻摩挲着亮的脸颊,仔细地端详着恋人有些清瘦的面庞,光只觉心中仿佛有什么在一点点漫上来,漫上来。轻抚亮的唇瓣,他不禁低下头,再度深深 分卷阅读56 压上恋人略带冰冷的双唇。 急切而又热烈的拥吻,起先还由光主导,渐渐便易了主。察觉光有所放松,塔矢稍加试探,便顶开光的齿列,与他的唇舌纠缠在一起。光的双臂不由更加用力地环紧了亮。紧紧贴合的两人,似要将彼此嵌入对方的灵魂中。 被亮吻得呼吸尽乱,察觉下身微妙的变化,光有些欲盖弥彰地推了推亮。亮顿了一下,在光的口中挑逗般地勾划了一下他的舌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光放了下来,但下一秒,便一手环上光的腰际,一手向他的长裤探去…… 待彼此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相视而笑间,光终于得以送上滞后多时的祝福:“塔矢,生日快乐!” 想起那些差点被遗忘的“惊喜”,不等亮说什么,光便拉着他的手,故作神秘地引领他在靠窗的圆形矮桌旁坐下,然后如履薄冰地将生日蛋糕递到恋人的面前。 小小的提拉米苏上,正插着一根数字“6”形状的蜡烛。 “然后,还有这个……”刚把蛋糕放下,光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捧花束递给亮。 是用牛皮纸包裹的很小的一捧花束。一共9朵白玫瑰。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花瓣上还缀着晶莹的水珠。 “抱歉,一直被我放在书包里,所以有点蔫了……” 迟疑地接过恋人递来的花束,亮有好一阵没有说话。凑近细嗅玫瑰的芬芳,竟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插在花朵间的那张小小的卡片。 见亮翻开卡片要看,光手忙脚乱地去阻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致恋人塔矢亮: 生日快乐! 因为遇见你,我得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也愿我,可以成为你生命里永远的光。 男朋友:进藤光” 亮默默地收起卡片,视线从光的胸口缓缓移上他有些绯红的脸颊。看向光的目光,灼热而幽深,似要将恋人的全部都印刻进记忆深处。 心里想对塔矢说的话,说不出口的话,都被写在了卡片上。如今,这些话却当着自己的面被恋人逐字逐句地看了去,就好像被人公开处刑般,光有一瞬间手足无措地恨不得直接从塔矢手中把卡片抢过来,当作不存在。 但难得看到塔矢如此怔忡的表情,光还是在心里小窃喜了一下,干脆坦坦荡荡地坐在他的对面,顺便解释道:“数字‘6’,代表我们认识的第六年。” 他的确不擅长记时间,但从今往后,他会努力去记忆与面前这个眼眶有些微红的人有关的所有事情。 “吹蜡烛吧。” 关了灯,鹅黄的烛光忽明忽暗地映照在亮精致的脸上。他看向光的眼眸里,似盛有一汪微波荡漾的湖水,爱与温柔都无遮无拦地从里面流露出来,表露无疑。 ——呐,进藤,你可知道,在遇见你以前,我的生活里只有围棋。是遇见了你,让我看见无数虹色,却也是你在我心里豢养了一只兽,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勾起我心中尘封许久的渴望。 对围棋的,还有……对你的。 如果真的有愿望之神,但愿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请让眼前的这个人,伴在我身边,永不分开…… 吹熄了蜡烛,灯光再次亮起时,有那么几秒,亮光两人就这么彼此凝视着,相对无言。 犹豫许久,亮终于起身,在光面前单膝跪下。 太过引人歧义的姿势,尽管心说自己又不是女生,但视线与亮相触时,光还是感到一阵如擂鼓般的心悸,连呼吸都仿佛跟着一窒。 他见亮握住自己的手,看定自己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进藤,我不太会说话,但有些话,我今天必须说。我曾经一度问自己,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又为什么要让我败在你的手中?桑原本因坊曾说,围棋是两个人下的。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棋神是为我带来了一生的对手与爱人。或许在旁人看来,是我将你带入了棋坛;全世界却只有我知道,冥冥中,是你成就了现在的我。 光,谢谢你进入我的生命里,也谢谢你让我一出生就生活在有你的国度。 我租住的公寓是二居室。另一个房间,现在是,将来也只会让一个人入住。那个人是谁, 你从来都知道。” 猜到塔矢要说什么,光忽然有些紧张。 亮执起光的右手,放在唇边,亲吻他的手背,终于道:“光,我在等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吗?” 一周后,俨然成为203房间主人的某光陷入了作茧自缚的极度郁闷中。 自己果然又被那家伙算计了!!!他根本就是料定自己会答应他!!!自己那天到底哪根筋不对,居然会特地跑到兵库帮他过生日!!! 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光一边理着刚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一边把因为整理东西而积累下的所有暴躁情绪全都发泄在了主谋身上。原本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光把塔矢的名字叫得惊天地泣鬼神,似要把整个房顶掀翻的架势。 “塔矢——!!!” 最近一次被光叫进房间里,不等声音主人开口,亮就先一步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里有点吵?” “有吗?我没听见啊……你先帮我把……” “动静这么大,你没听见?” “真没啊,哪里发出来的?我听听?”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听出塔矢明显在挤兑自己,光张口要反驳,却好似叼了块肉的乌鸦,一张嘴就被某位堵上吻了个呼吸不畅。 “嗯,现在安静多了。”亮松开怀里面红耳赤的恋人,心满意足地开始帮他整理摊在床上的若干衣物。 换了个更加“清幽”的居住环境,还免费附送管家兼主厨兼陪练一枚,光的生活品质无论如何也都提升好几个等级,但在某人对光日常饮食起居坚持不懈的介入下,却分分钟被降格成了hard模式。 窗外寒风萧瑟,碍于有棋赛必须早起,光已经哀声哉道。 好不容易洗漱完毕,就听大魔王在耳边念叨“被子”,起床气登时蹭蹭蹭地往上窜:“我就不明白了,就算叠好被子,晚上还是要展开睡觉,重复劳动有意义吗?” “那么你每日五餐有意义吗?” “有!!每日吃饭是为了补充维持人体正常工作所需的基本营养,请问!叠被子能带来什么好处?” “一日三餐已经足够维持一个成年人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你另外的两顿完全是……”亮似乎斟酌了一下,才说,“加餐。” “……别扯开话题!”光好像和亮杠上了,执着地不肯翻页,“有理论依据表明,叠被子最多只能给居住者带来视觉上的舒适感,并不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但是不叠被子却可以预留充足的时间让被子散 分卷阅读57 气,延长被子使用寿命,争取至少3分钟的宝贵睡眠,同时还能有效避免家庭矛盾,促进家庭和谐。以上!” 光几乎不带停顿地把所有正理歪理全部倒完,脸上颇有得色地朝大魔王挑了挑眉。还想说什么,见大魔王幽幽地往客厅里的挂钟瞥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风卷云涌般冲到房间里匆匆换完衣服,刁了片面包就出门了。 而客厅里,刚才被某光说得“全无还嘴余地”的棋士,目送自己的恋人离开后,却不知是因为他的论据,还是仅仅因为那简单的“家庭”二字,唇角便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晚上回到家,见亮正在厨房里忙碌,光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自己的房间实施早上未来得及进行的“偷渡”计划。计划顺利进行后,就一直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着亮的言行举止,但直到他拿着换洗衣物走进浴室里,也愣是没能从对手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等光从浴室里走出来,对手那边才仿佛终于有所觉察,斜靠在距离浴室最近的那面墙上,好整以暇地问他:“进藤,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塔矢租住的房间是南北朝向,干湿分离的洗浴室与主卧隔了条走廊,就在塔矢主卧的斜对角。光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才搬过去的被子正如同一团棉花般软软地摊在塔矢的床上。“事发现场”被保护得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人为翻动过的痕迹。 “被子自己跑过去的,我的床很干净。” 亮抿了抿唇,像是极力忍耐,才不至于被光此地无银的回答逗笑。 光理直气壮地说完,就回到房间里,颇为满意地对着“干净的床”点了点头。 晚上十一点,正当光打算去主卧窃取塔矢劳动果实的时候,却见自己的被子正被并排铺在亮的被子旁。 光额角的神经若有所感地“突突”跳了两下:“那个,我来把被子拿回去。” 亮靠在床头,将视线从手中的棋谱上移开,不紧不慢地望向门口:“是你自己说,被子想来我的床上,以后就让它睡这吧。” 有一瞬间,光确信自己听到脑海里响起一声清脆的打脸的声音。但光的听力理解能力显然没有达到塔矢的期望,自动过滤“以后”两个字,只天真地想着,既然某人已经铺好被子,没有浪费他人劳动成果的道理,便索性抱着枕头跑回来,心安理得地往亮的枕头边一放,钻进了已然叛变的被子里。 落地灯关上,房间骤然笼罩在月色的银霜下。 光听见身旁传来轻微的声响,下一秒就连人带被子地被身旁的人整个抱住。 光的身体微微一僵,虽然“你是树袋熊么”的抗议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立刻作出反击。 和塔矢相处久了,光自然而然地发现,有时候和他说话就像下棋一样——你不知道他的话语里会埋下什么雷,需要先思考至少三回合应手,才可以将想法提至操作层面。虽然很多时候,那些坑都是自己挖下的…… 主卧和客房在室内设计上并无二致,但身边陡然多出的一道呼吸,却让光有些心烦意乱。他睁着眼睛盯着床一侧对着的书桌发呆,像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般,开始细究书架上的书册数量。同一个姿势保持得久了,身体半边都不觉有些酸麻。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子,却尴尬地直接与塔矢照了面。一瞬间,塔矢身上特有的海洋味沐浴露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渡进光的鼻息里,一颗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噪起来。 亮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他的手有些越界地穿过两床被子,直接把光兜在怀里:“明天见。” 光微微一怔,随即无声地笑起来,就这样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同样回:“明天见。” 翌日清早,光少见地凭借自己的意志便醒了过来。 “我吵醒你了?”以为是自己的动作惊醒了枕边人,亮俯下身吻了吻光的额头,又伸手替他掖紧了被子,“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光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安静地点了点头。额上那熟悉而温热的触感,如同柔软的云朵,绊住他尚未清醒的思绪。又在被子里留恋了一阵,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睡意竟在重归房间的寂静中渐渐荡然无存。 伸手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八点。 光揉了揉惺忪的眼,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便起身出了房门。 走到客厅的时候,亮正在打电话。声音刻意压低了,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冰冷。发现恋人的身影后,微微一惊,飞快地说了什么,便挂断电话朝光走了过来。 “怎么出来了?”亮将光身上的外套往中间拢了拢。 光没吱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被窝不睡,非要跑出来挨冻。 等把亮送出家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潜意识里,自己只是想趁着难得早起的日子,对他说句“路上小心”(いってらっしゃい)。 这天,光正好休息,而亮的棋赛加上赛后检讨至少要到下午四点才会结束。 一个人像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兜兜转了一圈,先把早餐吃了,又独自把昨天的棋谱摆了一遍,忙过所有可以忙的事情后,光终于没忍住把从家里搬来的游戏机连上电视,开始厮杀起来。 待光玩累了,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就见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七点。今天,他的投喂人回来得似乎有些晚…… 正犹豫是否要给塔矢发去短信,门口便传来响动声。 光迎了上去,刚想抱怨厨师长玩忽职守,却被某人先一步按进怀里:“让我靠一下,进藤。” “……”光愣了一下,伸手回抱住自己的恋人。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可他分明在塔矢的声音里听到一丝未及藏匿的疲倦。 晚上饭饱茶足,亮光各占据沙发一角。光的手指在游戏机的数个操作键上翻飞,亮就坐在他身旁,翻看着一本中国语教程。 一测目,就可以看见自己的恋人口中念念有词,紧盯屏幕的侧脸被不断闪烁变换的画面衬得专注至极,又可爱至极。无声地望着身旁的恋人,亮表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仿佛已是入了定,就那么痴痴地望着,竟忘了加以收敛。 察觉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视线,光起先权当不知,后来到底没忍住回望过去,可身侧的那个人却不躲不闪,只是猝不及防地一把将他拥进怀里。 耳畔,光听塔矢轻声说了句什么,说的却是他并不懂的中文。 光的心中忽然没由来地生出一丝不安,总觉得今晚的塔矢和平时不太一样。 “塔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话到嘴边,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光注意到亮看向手机的刹那,瞳孔微微一缩。可不等他开口,亮松开他, 分卷阅读58 用手背安慰般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后,便起身往房间走去。 房间的关门声就像一柄铁锤,无形地叩击在光的心里。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虽然他和塔矢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仍旧保持着独立的私密空间,但一直以来,塔矢打电话的时候都不会刻意回避他,除非电话里说的事情,不方便让自己知道,或者不想让他知道。 唯一的区别是,前者客观,后者主观。 所以……今天的情况,属于哪种? 光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亮刚才闪身进房间时,对自己露出的笑容。 可能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塔矢亮是自己同龄人”的想法就根深蒂固地种在了自己的印象里,也可能早已见过太多塔矢表情生动的模样,以至即使听旁人说起塔矢亮如何不易接近,如何心思难测,日常相处时也从未将他与旁人口中所谓的“塔矢七段”联系在一起过。 可就在刚才,忽然看见塔矢脸上带起的那张礼貌而隔阂,只属于“塔矢七段”才有的职业化笑容时,光的心不由“咯噔”一下,猛地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经更全。 谢谢各位小天使近半年来的陪伴。 新的一年,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30章 chapter 13(1)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像一张吹弹可破的网,织就起来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出现裂缝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但正因为了解那个人,知道信任建立的不易,光选择了珍惜。就如同塔矢对总有一天的态度,你不说,我不问。百分之百信任,全权交付。 然而,一个人的改变,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进藤,你最近是不是和塔矢走得太近了?” 次日午间时分的餐厅里,和谷的一句旁敲侧击却在光的心中激起一片惊涛骇浪。他们……有那么明显吗? 或许是和某人呆得太久了,以至言行举止都沾染上了那个人的气息。一张口就是他惯用的疏离冷硬的口吻:“为什么这么问?” 听出进藤话语里的戒备,和谷对着自己的头发一通蹂躏,像是为什么而苦恼着的。终于结束思想斗争后,拉开书包,将翻找出的一本杂志摊开放在光的面前。 “这是本娱乐杂志。虽然我也觉得这么写未免太过分,不过,它的发行量很高,而且……”和谷顿了顿,“而且,上面报道的一些消息一般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你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 即使有和谷的预警在先,硕大的标题猛然撞进光眼里的刹那,还是有如当头一棒,砸得光天旋地转。昨日塔矢异常的举动,今天来棋院时,一楼贩卖部工作人员递来的异样目光,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强自振作精神,才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薄薄的两页纸上。 当光一目十行地扫完和谷摊开的文章,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流经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感官一并封印。 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饮料杯,光在脑中快速掂量着那道肉眼无法看见的边线,然后开口道:“我和塔矢……现在合租一套房子。” 和谷望着光,似要从他的目光中辨出几分真假:“所以,报道里拍到的几张照片并不是后期加工?” 光望着杂志上拍到的,自己与塔矢同进公寓,还有隔着记者包围圈,彼此相望的照片,缓缓点了点头。同时,又在心里思索着,“真相”的大门究竟该向和谷打开多少,才算“恰到好处”。 在他的心中,和谷不仅仅是他的同期,还是他的挚友,甚至是成为院生之初的领路人。刚进二组时,若不是他向自己抛出橄榄枝,职业棋手考试时,若不是他提议去围棋会所,或许他至今都无法跻身职业棋手的世界。那些在他踏上围棋这条道路上,曾经拉过他一把的人们,都值得他铭记与感激。何况,他现在太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了。 光低头看着手里的汉堡,斟字酌句道:“和谷,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和谷愣了一下,抓起两根薯条塞进嘴里,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面影:“喜欢一个人啊,就是时刻想和她在一起。上一秒还被她气得要命,下一秒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还是会想要和她分享。就算一起做无聊的事情,也觉得是种享受。”——虽然经常被她折腾得不慎其烦。 “那……”光咬了咬牙,终于抬头看向友人,“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两个同性手牵手,举止亲密地走在一起,你会觉得……”喉咙轻微翻动,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吐出那个词语,“恶心吗?” 和谷没有想到进藤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但有了上一个问题的铺垫,进藤想问什么,已经很明确了。他似乎隐隐知道进藤想暗示什么,便闭上眼,认真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 虽然和谷没有说话,但看到他眉头紧锁,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光的心里就明白了一切。 不等和谷回答,就故作轻松地大口把汉堡包塞进嘴里:“不答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也是。 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和谷”。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将吃完的汉堡包装纸揉成团扔进餐盘里,光端起餐盘,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和谷在背后答道:“虽然会觉得奇怪,但是我理解。喜欢一个人本身,并没有错。” 光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怀有感激,嘴上却只是看似敷衍地回了句:“原来如此(そうか)……” 可能是反射弧太过粗长的关系,乍看到那篇文章,虽然觉得震惊,光的反应还算冷静。下午的对局,也丝毫未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干净利落地将对手斩落马下。可一旦走出棋院,有了独处的时间,光把所有的细节整个串联起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瞬间不安、恐惧、愤怒如同排山倒海般向他兜头而来,把他炸成了一个行走的火药桶。 他拿出手机,给塔矢发去消息:“工作结束,马上回家!我们好、好、聊、聊!” 发完消息,视线里无意间瞥到一家颇具规模的书店,光不知想起什么,快步走了进去。然后,按着指示牌,走到了此前从未驻足过的社科类丛书前…… “塔矢……” 回到家里,光不动声色地把从和谷处借来的杂志递到塔矢面前。 只见文章的标题上,赫然写着:塔矢亮与进藤光的真正关系?棋坛双子星不为人知的秘密。 亮淡淡地瞥了一眼,不怒反笑:“拍得挺好,可惜不够清楚。” 塔矢的反应,让光的心微微一惊,看向杂志的眸色仿佛在清池中洇开的一笔浓墨越来越深。 文章从公益指导棋说起,然后牵扯出此次活动 分卷阅读59 的发起人实为进藤光,再一路条分缕析地梳理出进藤光与塔矢亮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视彼此为对方劲敌的历史渊源,后又用几张意味深长的照片予以佐证,最终看似不经意的一笔,带出两人关系“非同寻常”的猜测。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心”。 整篇文章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写作者的核心内容仍旧在说,棋坛双子星情系灾区,携手合力打造公益指导棋活动。但文章中大量“其他”信息的铺陈,在好事者眼中,就成了一道颇值得推敲的文字游戏。再配以足够夺人眼球的标题以及极富诱导性的照片,不想引发吃瓜群众的联想恐怕也实属不易。 光事后有查过这家杂志社。正如和谷所说,这本杂志虽然主打娱乐新闻,却凭借其刊登内容的超高信服度,一直以来都拥有大量读者,销量也始终排在同类杂志前列。 问题是,一本娱乐杂志为什么会将目光对准风马牛不相及的围棋棋手?塔矢从未向媒体透露过任何有关自己与他讨论公益棋赛的事情,那么文章中提到的“知情人士”又是谁? 细思恐极,光的后背不禁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望着面色苍白的恋人,亮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杂志合上,试图把话题一带而过:“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但这句话却像是一条导火索,将光之前竭力克制的情绪全部炸开:“你会处理?你打算怎么处理?为什么发生事情以后,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来处理?!为什么你从来都不问问‘我’的想法?!在你眼里,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其实,最伤人的永远不是“独自处理”,而是事发之后经由他人之口的“被告知”。 我想和你一起承担,一起想办法,想成为站在你身旁的人,而不是一味地被你护在身后,像个不谙世事的高塔公主。塔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当晚,光就像是无声抗议的示威者,把被子重新搬回了自己的房间。而亮从头至尾只是沉默着,没有阻拦,也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辩解的话。 这晚的屋子,气氛压抑得让人行走其间,都仿佛直不起腰来。 尽管最后并没有上升到争执的地步,这晚过后,两人心中却都清楚,一道嫌隙已然横亘在了他们之间…… 有时候,仅凭一张纸、一支笔、一条电缆,就有了搬弄是非、颠倒众生的力量。 不仅是纸媒,关于亮光两人的传言经由0和1交织而成的虚拟通道,很快便在网络各大SNS社交平台上持续发酵。渐渐集中形成了三股不同的声音相互碰撞。 一种声音为两位打抱不平,认为出于好意而组织的公益活动,却被添油加醋地擅自加以炒作,有失写作者应有的职业道德。 一种声音带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认为既然这篇文章能够出街,则必然有它一定的真实性。在事态不明朗之前,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最后一种声音,也是目前三种观点里占比最高的,明确表达了对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位棋手棋力的肯定,并表示会无条件给予两人支持和尊重——无论“事实”究竟为何。更有甚者,直接在网上开了关于亮光CP的讨论帖,肆无忌惮地YY起两人之间的种种。一夜之间,炸出 “专业分析人士”无数。 但无论哪种声音,无疑都加剧了此次事件的热度。很快,便惊动了日本棋院理事会。 所幸,棋院方面,即使其中不乏一些人员颇有微词,但碍于塔矢行洋的影响力犹在,以及目前日本围棋持续低迷的疲软状态,棋院方面并没有暂停两人的棋赛日程,但一些早已安排好的指导棋活动却应主办方要求,临时更换了棋士人选。 至于双方当事人的家长。塔矢行洋虽然对传言有所耳闻,却不知是事前知道亮光两人合租一事,还是另有思考,并未对此事加以评价。光的父母更由于平日里对娱乐杂志充耳不闻,对此事根本无所知晓。只有与亮光熟悉的朋友,间歇地有发来或关切或安慰的短信。但这些短信,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杯水车薪。 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 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况且这次的事件不过只是个“前哨战”,根本无从谈及“失去”。 可当他强迫自己无视身边人群向自己投来的有色眼镜,强迫自己去接受自己的私事一次次被剖开放在网上,强迫自己从中不断树立起足够坚硬的心理防线,在看见纷杂的言论铺天盖地犹如一把把利刃透过屏幕戳在自己眼前时,滑动鼠标的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塔矢好man啊!!果断站亮光CP! ——难怪我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暧昧,他们在一起也挺好~ ——死基|佬,变态!!! ——他们这种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对围棋的玷污!! ——一想到我以前居然还喜欢过他们,就很想把这段黑历史挖掉…… …… 他看得太用力了,以至身后塔矢的靠近都毫无察觉。 他的双眼被亮从身后遮住,他闻到那个人身上好闻的沐浴露香味。 他听那个人在自己身后说:“光,不要看。” 握住鼠标的手,却仿佛黏连在上面般,迟迟没有移开。原本遮挡视线的手,被他有些粗暴地扯下。 分明知道那个人所有的良苦用心,可当电脑电源当着自己的面被强行切断,理智的开关也仿佛同时拉了闸,光近乎暴跳如雷地朝塔矢喊:“你凭什么这么做?!” 亮目光凛冽地望着气急败坏的恋人,呼吸也不觉沉重起来。垂在体侧的双手微微屈起,冲上头顶的火气,几秒后,又被无声无息地强压下去。 “进藤,‘我们的关系被发现’对你来说,有那么可怕吗?” 目光触到塔矢的那一刻,光快速地移开了视线。 他忽然不敢去看塔矢的眼睛。生怕一抬头,就看到他对自己失望至极的表情。塔矢的话,就像根针,刺在他的心里。在这件事情的反应上,自己就像个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长进…… “进藤,我……” “……你给我出去!!出去!!!”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甚至不等塔矢说完,光就直接把他推出房间,重重地关上房门。 将门从里面反锁,光整个人宛如脱力般靠在门后。 仅仅4厘米厚的木质门板,却像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将亮光未及传递给对方的想法生生地阻隔在沟壑的两端。 第31章 chapter 13(2) “对不起,塔矢……” 一声幽微的道歉在空气中划开一道波纹,随即,又被更巨大的寂静所吞 分卷阅读60 没。由房间延伸至整个屋子。 光靠在门板上,却听不到门外传来一丝声响。 即使无法看见那个人,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笨蛋就这样傻傻地站在这扇门的另一边。 此时。此刻。 书桌前的窗户化开一条小缝,屋外的冷风像钻了空子似的不断往里灌着。 出走的理智终于归位,紧随而来的便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愧疚在心口翻江倒海。 光迈动双腿,从书桌的一个抽屉里,翻出一本被刻意包过封面的书册。 纸页冰冷的触感,与脸上滚烫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日前,拿着这本关于同性亚文化的书籍去收银台的时候,光只觉手中拿着的仿佛不是书本,而是羞于启齿的成人读物。 书的作者是一位日裔美国人。或许因为是“同类人”,他才可以如此犀利而准确地指出“这个群体”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正在或将要经历的三个阶段:从“被迫矫正”到“伪装性向”再到最终的“掩饰自我”。 而如今的他们,又会走到哪一步? 门口,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光久久地望着门板,仿佛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每一步都是踏在他的心上,每一步都在预告着塔矢正在离开他,去到他伸手无法企及之地。 塔矢…… 在心里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想要冲出房间拦住他,可见了面,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已然扣上门把的手,又颓然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那本已离开的脚步声竟去而复返,再度停在了房间门口。这一刻的塔矢,就像是守株待兔的农人。不同的是,只要一直等,他总能等到属于他的那只“兔子”。 伴随门板轻微的震动,一张纸条从门缝中被塞了进来。 光迟疑片刻,还是弯腰捡了起来。二分之一A4大小的纸上,是一道诘棋题。只扫一眼,就能知道答案的难易程度。光拿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了答案,从门缝中把纸塞了回去。很快,第二、第三、第四道题接踵而至。光不知道塔矢究竟想要说什么,却像是出于职业棋士的本能,看到题目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解答。题目的难度在不断加大,到第八道题时,光的笔一下一下戳着额头,脑中不断变换着落子位置,思维却陷入了僵局。直觉告诉光,如果真的将诘棋题摆在棋盘上试错,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但真用到棋盘和棋子的话,诘棋也就失去了它本来意义…… 虽然解题遇到了瓶颈,原本乱作一团的心绪却渐渐安静下来。 门对面的那个人,仿佛知道光无法解答般,不失时机地又递进一张纸。这一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这道暂时没有头绪的诘棋题,你能和我一起解答吗? 光看着手里这张特地用敬语写就的“情书”,心里忍不住一阵腹诽。门外的这位先生真是连做事都秉承了一贯的“七弯八拐”风格,有话不能直接说吗?! 光莫名有些火大,又觉得有些好笑,可笑着笑着,又沉默下来,心仿佛被丢进仙人掌堆般扎了个体无完肤。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薄薄的纸张,直到发现差点将它抠破,才慌忙把它展平在书桌上,用镇纸重新压平。 指腹轻轻摩挲过塔矢的字迹,就好像他本人一样,刚正大气,能够书写日语汉字的部分绝对不会偷懒用假名替代…… 这还真是那家伙的作风,光心想。当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适当给予彼此可以独立思考又相互联系的空间,或许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是农夫,而是职业猎人,事先设下重重圈套等着自己一步步自投罗网。 光又扫了眼之前被强行关机的电脑,额前的刘海有些无力地垂下,却到底还是没有再去重启。塔矢的那句话,就仿佛一阵清风,吹散挡在眉间的那层乌云,也让光心中渐渐凝成一个答案。 门外的那个人,因为在乎自己,所以永远不会对他说重话,永远都表现从容得让人来气。但也正因为这样,自己差点忘了,塔矢他不是神,他不反驳不代表他不会有情绪。 说要做那个人永远的光的人,明明是自己。如今,却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几篇破文章就乱了阵脚。进藤光,你很能耐啊!!你怎么不回到幼稚园,再打一架呢?! 这样的二货某人也喜欢,什么眼光!! 明里暗里把自己挖苦一番,光忽然无法克制地笑出声来。原本郁结在胸的烦躁,也如同雨后初霁般一片晴明。 听见门响,亮缓缓站直了身体。看向光的脸上,透着一抹喜不自禁,还有未及收起的淡淡倦意。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去。 “晚饭想吃什么?或者,我们出去吃?” 若不是塔矢问起,光全然没有发现,时间已经指向晚上七点。 会提议出去吃,是怕自己觉得尴尬吧?此刻,望着对自己轻浅微笑的恋人,光竟有种错觉,仿佛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年。 “就在家里吃吧。冰箱里,还没吃完的咖喱就很好。”光很想亲吻面前的这个人,很想看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但经过刚才那段不愉快,心里却陡然生出几分隔膜。 “还好你出来了。我有想过爬窗进来,反正2楼也不高。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亮所答非所问地说着,说完像被自己的想法逗乐般先笑了起来。 “……”果然是大笨蛋! 平日里,塔矢吃饭时话本来就不多。今次,光又缄默下来。吃饭时的氛围,几乎透着股完全不利于消化的生分。 原本对晚餐仅仅抱着“填饱就好”的最低要求,当塔矢端出自己最喜欢吃的拉面时,这种“点了快餐,却给你怀石料理”的反差让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自从全盘接管自己的衣食住行后,光吃拉面的权利,就被某个强权分子以“多食无益”之名,给剥夺了八/九分。 无法心安理得地享用来自某人的“贿赂”,光搜肠刮肚地想着话题,结果一张口就悔青了肠子:“塔矢,‘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亮抬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光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下,塔矢身边的朋友简直屈指可数,而且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会对娱乐八卦感兴趣的,似乎除了那个人,不会再有别人。 于是,低下头吃面时,光语焉不详地说了句:“她的消息可真灵通。” 亮:“嗯。我们的事,她知道。” 光:“是啊,真是麻烦她这么热心了!难怪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亮想了想:“现在……应该有了吧。” 光:“啊?小林幸子吗?” 亮:“嗯。那个人你应该也认识。好像叫和谷……” 光猛地抬起头来,感觉脑子里鞭炮声炸成一团。 小 分卷阅读61 林幸子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可以荣幸地成为亮光两人调节餐桌气氛的一道谈资。 光的脑袋降温后,仍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道:“你确定是和谷?和谷义高?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啊?”伊角知道吗?前几天,和谷口中的“她”不会就是指…… 某亮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他微微挑了挑眉:“你很重视这个叫和谷的棋士吗,进藤?” 光快速瞥了一眼正在发酵的醋坛,心虚地把面吸得哧溜哧溜响。 末了,不忘加一句:“最高的美味!” 厨房里,水流的声音不断灌入光的耳朵。 靠在门框上望着那个人洗碗的背影,光咬了咬下嘴唇,先是小心翼翼地往厨房里迈了一步,见塔矢丝毫没有察觉,便放心地走到他身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可以感觉到塔矢的脊背微微一僵,手里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唤他:“进藤?” 光把脑袋抵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点了点头:“对不起,塔矢……”双手更加用力地抱紧塔矢,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很粗心,脾气也差,还总是做事不经大脑思考,但是我会改……” 不等光把话说完,亮已经转过身来,扣住恋人的手腕,有些霸道地吻在了他的唇上。仅是恋人之间蜻蜓点水般的唇齿相碰,却仿佛一股甘泉,将盘踞在两人心上的最后一丝郁结完全化开。 “进藤只要是进藤就可以了,不用改。”是温软至极的声音。 “对了,塔矢,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就是……”我把你推出去之前。光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把话补全。 亮会意地笑了起来,和光一起走回客厅,说了句“等等”便进到房间里。回到光身边坐下时,手里赫然多了本厚册子般的影集。 “我今天回了趟家,顺便把它带来了。” “回家?”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光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巴。只消用大脑想想就能知道原因。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但想要知道塔矢回家时发生了什么,想要知道塔矢老师对这件事的态度却也是事实。这样一想,便没什么好介怀的了。 光不禁坦然追问道:“那你回家后,塔矢老师他……” 看穿光心中的顾虑,亮没想瞒他,便如实说:“嗯,父亲他知道。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我那道诘棋。” 亮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却已是光所熟悉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光微微吃了一惊:“那道题是塔矢老师给的?”起身就要去房间拿题目,却被亮眼疾/手/快/地拉回了沙发里。 “不急于一时,以后可以慢慢想。” 光在亮的怀里兀自琢磨了会儿这句话的意思,半天没觉出什么味来,便转而翻看起膝上的相册来。当时从公益活动会场回来,他不过随口说了句,没想到塔矢都记得…… 相册的第一页是张塔矢家的全家福。除了塔矢家三人,还有另外两位老人。 “这两个人是?” “他们是我的外祖父母。”亮凑过来,轻声解释,“听母亲说,当年她嫁给父亲那会儿,父亲才刚踏入棋坛不久,还只是一名低段棋手。母亲下嫁父亲的事情,遭到了外祖父母的强烈反对。虽不至于到断绝关系的地步,但这些年也没什么往来。” 还是第一次听塔矢说起自己的事情。 翻看着一张张旧相片,相片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塔矢,在母亲怀中开怀大笑的塔矢,牵着塔矢老师手的塔矢……一幕幕,一页页都仿佛将光拉进过去的时间里,一点点拼凑出塔矢小时候的成长轨迹。 “塔矢,小时候除了下围棋,你还做些什么呢?玩棒球吗?” 落下的话音,却像是掉落的石子,沉入水面后便再没有下文。 光抬起头来,只见塔矢靠近两鬓的直发微微向下垂落,将他的侧脸隐没在墨绿的发丝间,但还是可以看到他脸上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 “进藤,我的生活都是围棋,也不懂浪漫。小时候,别的同学经常聊的游戏、动漫我都不了解,也不太知道怎么和其他同学相处。这样的我,你会觉得无聊吗?” 塔矢的话,光是听见了的,却好似置若罔闻般仍旧低头看着相片上,一张张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恋人的面庞。 如果……自己小时候就遇到塔矢,肯定会忍不住想要欺负他吧……无法加入其他同学的话题里,那时的塔矢会觉得孤独吗?还是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围棋就好了呢? 所有人都觉得塔矢冷漠得像一面墙,无坚不摧,却只有自己知道,就是这样一个认真到极点,又固执到极点的人,那一天,曾那么仓皇地在语音里询问自己的状况,对自己吐露深藏的心事。见过那样的塔矢,就算真的被别人发现两人的关系,自己又怎么可能再放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只有围棋的世界里呢? “呐,塔矢,”像是终于打定主意般,光合上相册,一双清澈的眸子深深地望向自己的恋人。 墨绿色的瞳眸仿佛感知到了来自身侧的目光,也回应般望了过来。眼里透着几分不明所以的困惑。 仔细观察着恋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光眼里认真得似恨不能将心剖出来给对方看:“呐,塔矢……”光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很遗憾你12岁以前我都没有机会参与,但是你以后的生活里一定都会有我的存在。我保证。” 光的眼瞳好似一对琥珀色的琉璃珠,澄澈而无瑕,却又仿佛一个漩涡,将被圈在其间的自己一点点吸进去。 亮的心微微一震,仿佛预感什么般,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光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说你生活枯燥、没有情趣,这都没关系。因为你还有我。往后,我会带你去很多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会和你一起创造很多的回忆。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亮的眼睛倏地睁大几分,眼里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暴风骤雪般微微颤动着。许久,才舒展了眼眉,笑着打趣自己的恋人,“我能把这看做是你的告白吗?” 光只是安静地望着塔矢。在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他便在自己的心上打上一串条形码,等待它唯一的识别者扫码验收。 亮的笑意越来越浓,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脸上却带着几分思忖的神情:“不过这段话,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所以,其实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我了吗?” 是啊,或许久到去游乐场时,一起过生日时,想要买手机时,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光没有说话,视线却从他的双眸往下移了几寸。 就在亮以为话题又将翻页时,光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将相册塞进他怀里的同时,在他的唇上打下自己的印记:“是,我 分卷阅读62 喜欢你。” 亮整个人都蒙了:“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光几乎擦着亮鼻尖地凑近自己的恋人,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棋坛贵公子耳力那么不济,嘴上却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我说,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这一次,你听清了吗?没听清,我还可以再说一百遍,一千遍,我的塔矢棋士。” 最后几个音,光几乎是靠在亮耳畔说的,像一把火,毫不自知地点燃最近的那把干柴。 “进藤。” 右手被亮有些粗暴地扣住,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就被他整个推倒在沙发上。 “这次,你真的逃不掉了,光……”紧紧拥抱怀里的恋人,细细亲吻恋人有些颤抖的眼睫,沙哑的声音诉说着动人的誓言,“即使前方再黑暗,只要有你,就够了。你是我的光,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虽然早已习惯塔矢的糖衣炮弹,可亮的告白还是让光有些方寸大乱。起先还有些推拒地挣扎,在察觉两人微妙的身体变化后,顿时安分下来,只剩下心跳声“怦怦怦”聒噪得仿佛要跳出胸腔…… “呐,塔矢……” 发现覆在身上的某人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光一咬牙,掀开塔矢,进房间拿了衣服,就逃也似的往浴室里冲。 塔矢苦笑着站起身来,望向浴室的瞳眸有些迷离,眼里的高光却亮得惊人。他的唇角挑起一抹似有还无的幽幽笑意,修长的双腿灵活地绕过沙发,便由慢及快地向浴室走去。 近了。 右手按上浴室的门把,亮深吸一口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32章 chapter 13(3) 热水自花洒中喷涌而出,渐渐打湿光的发丝与全身。 洗发泡沫顺着流水蜿蜒而下,在地漏附近形成一个白色的漩涡。 背后的门倏地被人打开,光不由抓了毛巾,警惕地转过身来。 看到门里的塔矢,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怎么进来了?” 亮的脚步微微一顿:“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出去。” 他的身影整个氤氲在水汽里,带着种若隐若现的缥缈。光看着看着,不觉忘了言语,竟有些迷瞪起来。 就是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某人仿佛得到特许一般已慢慢走至光的身旁:“来,转过身去。” “……”过热的大脑直接当了机,等终于重新启动,一张口就是不怎么高明的人身攻击,“你、你、你在公众面前的样子,根本就是拟态、拟态!!” “可是……能看到自己恋人真实的模样,你难道不感到荣幸吗,光?”笑着轻咬恋人的耳垂,双手将他禁锢在怀里,性感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来自魔鬼的召唤。 “到底哪里感到荣幸……” 但魔鬼未等光发表完意见,一双手便已然将他的身子调转九十度。棉质的衬衣紧贴着他的脊背,摩擦着他敏感的肌肤。 “……不用害羞,又不是没见过。”魔鬼再度靠近光的耳边低语,“来,把毛巾给我。” “干、干什么?”光像是受惊的小鹿,睁着双大眼睛敌视地看着魔鬼。此时的负隅顽抗,在魔鬼听来却更像是另一种诱惑。 “搓、背。”魔鬼尽可能放柔了声音说道。 被剥夺自由的人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上次泡温泉时,你其实很想让我帮你搓背吧?”魔鬼耐着性子帮恋人慢慢回忆着。 似曾相识的场景将过往的记忆无缝接入现实,落入魔鬼掌心的人终于选择了沉默。 “乖,把毛巾给我。”魔鬼再次说明自己的要求。 此时的光如同丢盔弃甲的兵将终于递上毛巾,乖顺地转过身去。 亮修长的手指自光后颈第一节 寰椎缓缓而下,仿佛触碰某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划过他的脊椎,最终却在靠近骶骨的位置便停下动作。 沐浴露的瓶盖被打开又合上,白色的泡沫随着揉搓在毛巾上一点点富裕起来,如白雪般盖在光的脊背上。毛巾的摩擦下,透着瓷白光泽的皮肤很快就浮现淡淡的樱色,令人心生爱怜的同时,又恨不能将他好好疼爱一番。用水冲去恋人身上的泡沫,鼻息里满是浓郁的海洋味道,好像此刻恋人便已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将洗净的恋人松松地圈在怀里,亮情不自禁地拨过他的脸庞,搭在他的肩侧,先是吻上他的双唇,又仿佛意犹未尽般,在他敏感的耳后、白皙的颈项、肩胛骨上补上一串细密的吻。 “光,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那个如同迷魂阵般轻柔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才没有!跟你在一起后,我的饭量都缩小了!!”反抗的声音刚起,又忽然后知后觉地停住,“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胖还是瘦?” 魔鬼轻轻地笑了起来:“抱一抱就知道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 “不过……” “你能不能别说话!!” 看到恋人的耳朵尖也一并红了起来,魔鬼不禁附上他的耳际,轻声絮语:“你是紧张吗?还是着急?就像当年的幻庵一样?” 光羞恼地偏过头去:“总之,你千万别和我说话!!”但那双环住自己的手却不依不饶地越收越紧。 光在贴紧塔矢身体的刹那,蓦地,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光,我想要你。” 身体忽然被调转过来,光惊惶地想要挣脱,却忽觉下身一软:“塔……唔……” 分|身被包裹之时,光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亮的双臂:“塔、塔矢……” “光,我不是圣人,在听见恋人那样的表白后,还能保持无动于衷。我、做不到……”右手被牵引着探向塔矢的下身。即使隔着布料,也依旧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里对自己 的渴求。光迟疑片刻,终于缓缓将手探入布料里,本就绯红的脸上更多了层羞赧般的红晕…… 氤氲的水汽中,渐渐染上一室不可言说的旖旎。 几乎同时响起的幽微声后,光有些脱力地倒在亮的怀里。 伸手触上恋人同样滚烫的面庞,看着水珠自他的发梢滴落,光如同微醺般忽然痴痴笑了起来。 “塔矢,你的衣服都湿了呢。”光的说话声,像是在撒娇,又透着股浓浓的依恋。 “那就让它……全部湿透好了。”亮上前一步,便直接站在花洒下,深深吻住了自己的恋人。 飘忽的意识里,光仿佛又听塔矢说起那句语意不明的中文。只是塔矢,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从浴室里出来,虽然意外之外情理之中地被拐到某人房间里,光对此倒并不怎么排斥。 躺在床上,光只觉身体好似 分卷阅读63 在太空般有种没有着落的漂浮感,但大脑却像是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里,这些天来各种信息都爆炸般一股脑地全部往脑海里灌。 杂志上的那篇文章,网路上的那些评论,还有……自己和塔矢的关系。 一直以来,“同性恋”三个字在光的概念里都非常模糊,更不用说它背后所需要面对的一系列压力和问题。尽管如此,当时自己选择接受塔矢,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难道自己所喜欢的人正好是同性,就是种罪恶,就活该被指责,被当作异类看待吗?同样是“喜欢”的心情,为什么会区别那么大?他实在无法理解“排同”这一行为背后的思维逻辑。 感觉到床沿传来轻微震动,光没有动,任由躺进被子的某人把自己拖到他的怀里抱着。他听塔矢在耳边叫自己的名字,但并不怎么想理他,就继续装聋作哑。 连续几次无视的后果,就是某人默不作声直接上手掐了一下他的腰。力道并不大,但正好碰到光的痒痒肉,光被“骚扰”得不慎其烦,只好转身,飞快地在塔矢的唇角“叮”了一下:“睡了,晚安!”然后,就简单粗暴地呆在他的怀里,不动了。 亮被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松松地搂着他,吻了吻他的头发,伸手把床头灯拉灭。 安静的房间里,相拥而睡的两人一度都没有说话。 许久,仿佛确认光睡着后,亮才如同呓语般小声说道:“光,你不用逼自己去想那些不擅长、不了解的事情。那样会很辛苦。对我来说,你的幸福才是第一位的。进藤光只要是进藤光就好了。” “……”光无声地睁开眼睛。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睡着过。或许是把头靠在塔矢胸前的关系,他说话时,可以明显感觉到胸腔共鸣发出的微小震动。 抱着自己的人,好像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穿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聪明如他,自己真正在乎的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总是不明白呢? 他或许迟钝,但是他不傻,他的心更不是石头做的。塔矢为自己打点的一切,他对自己近乎宠溺的包容,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无法坦然接受塔矢对自己的好。 两个人的相处,他希望塔矢呆在自己身边时可以觉得轻松、舒服。他们可以彼此相互支持,相互分担,而非一个人单方面的承担与付出。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呵护在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任何风浪,但事实是,他进藤光有能力经受任何考验,他也想要尝试并且学着去背负起另一个人的人生。 察觉一股想法无法传递给对方的烦躁涌上心头,光深吸一口气,从塔矢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报复般咬上恋人的下唇:“塔矢,你觉得你这样说,我会高兴吗?” “进藤?” 听出塔矢有些不知所措的口吻,光心里疼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身子又往亮的身上靠了靠,尽量克制自己暴脾气地说:“塔矢,你让我做自己就好,我很感激。可是你呢?现在呆在我身边的你,觉得快乐吗?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和你并肩而站的人,而不是你的包袱……” 光明显感觉到塔矢将自己搂紧了:“进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知道!!!”吼完,光愣了一下,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控,随即放低音量和缓道,“塔矢,我当然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是包袱,但这并不是我所想要的,你明白吗?我不希望你一味地苛责自己来迁就我,我也不想看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选择自己一个人扛。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塔矢,绷得太紧,总会有垮掉的一天……” 说到这里,光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他不敢去想那所谓的“垮掉的一天”可能什么时候就会降临。他一次都不愿意去想。他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他调整一下呼吸,才继续道:“塔矢,你试着相信我,可以吗?我有能力独自解决问题。如果真的遇到棘手的事情,我一定第一时间和你商量。但是相对的,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请你不要再瞒着我,至少让我有机会可以做你的听众,和你一起想办法,行吗?” 第一次听光如此一本正经又仿佛卑微到哀求的口吻,亮的心里顿时一阵酸楚。他的初衷只是希望光可以过得恣意一点,有什么事情他担着就好,却从没想过,最后伤到光的人竟是他自己。 他无法抑制地把光抱紧在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恨不能时刻把他拴在自己身上,永远不和他分开:“对不起,进藤,对不起……” 听到塔矢有些慌乱的声音,光心里一揪,双手环住他的脊背,重新把脑袋靠回他的胸口:“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保证,以后做事会稳重起来,不给你添麻烦。” “你怎么会是麻烦呢?进藤,你是我的光啊……” “塔……” 还想说的话,已经被塔矢温柔地封堵在了唇齿间。他在光的唇上细细地描摹着。光勾住亮的脖颈,与他的舌尖痴缠在一起。脖颈、耳后根的皮肤渐渐因为他的触碰而变得敏感而灼热。 因为零距离地拥抱着,彼此的心跳声都能清晰可闻。而这加快的频率,都是因为对方的关系而紊乱了节奏…… 光在塔矢怀里动了动,塔矢也配合地调整了一下手臂的位置,好让光躺得更加舒服些。 终于把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光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就好像这几日来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化为齑粉,飘散风中。 “塔矢,我们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坦率地聊过。”就连一起复盘时,都不曾有过。 亮抱着光,在脑海里飞快地回忆了一遍:“好像是。”沙哑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抹不露痕迹的笑意。 光伸手触上塔矢的唇,凑上去吻了一下:“以后,我们都像今天这样坦诚相对,好吗?” “好。” “回答得那么草率,你想仔细再说啊!!我是认真的!!” 亮抱着光,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嗯,我也是认真的。” “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有吗?” “每个细胞都写得清清楚楚!” 光还在炸着毛,放在被子里的右手却被某人轻轻握住。 脑海里,本在叫嚣着的狮子忽然就偃旗息鼓,怂成了巨型的猫科动物。 光想,自己是了解塔矢的。正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一旦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努力做到。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次的事情只是区区一篇文章,那么之后呢?只要他们继续在一起,就总有曝光的那一天。他们 分卷阅读64 的关系,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哪一天,从哪里飞来的一柄手里剑,便会割断悬在剑上的纤纤细丝,将他们的秘密全盘托出。 现在的自己,可以为塔矢,为他和塔矢的未来做点什么?他又能做点什么? 越是和身边的这个人在一起,就越是无法放开他。可也越是幸福,就越是觉得无法心安。 这个世界上,人有千千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立场。 有人如自己这般接受同性恋的存在,就也会有人恨不得这个群体立刻从世界上消失。既然无法左右他人的思想,又不愿放开已经握紧的手,那么如今自己所能做的,或许就是在“现实”这面硕大的镜子前,不忘初心,尽最大的努力保留最本真的自己吧。 无论是对围棋,还是对这份不得不掩藏于白日下的“喜欢”。 “塔矢,喜欢……”渐渐朦胧的睡意里,光动了动自己的右手,将五指插入亮的指缝中,与他的手握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有2周时间无法碰电脑,所以最近在努力屯稿ing~ 这章以及接下来的几章,大家可以养肥了再看~ 第33章 chapter 14(1) 静谧的房间里。 一个身影走到窗前,“哗啦”一下拉开窗帘,顿时阳光从屋外渗透进来,将满室打亮。那个身影隐没在日光里,背后仿佛生出翅膀般,闪闪发光。 “早上好,塔矢。”他听那个身影爽朗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那个身影却在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忽然化成无数光点,经由微微开启的窗户四散开去!他极力想要去留住那些光点,那些光点却穿过他的掌心,他的指间,最终连同那个他视若珍宝的身影一起消失不见…… “光——!!!” 猛地惊醒过来,意识到只是个梦时,亮不禁长长舒了口气。左手下意识地往身侧探去,在触上身旁冰冷空荡的床铺时,尚有一丝残存的睡意立刻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 “光!!!” 几乎冲一般地推开房门,在厨房里找到正烘着吐司面包的恋人时,亮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走到他的身后,将他整个捞进自己的怀里。闻着光身上熟悉的气息,真切地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直到这一刻,梦境和现实才仿佛终于彻底剥离开来。 光被亮箍在双臂里,不由轻声抱怨了句:“塔矢,你抱得太紧,我的手都动不了了。” 亮把头埋进光的肩窝里,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感觉到恋人的异常,光有些困难地伸手抓了抓亮的头发:“怎么了?” 亮不愿光察觉自己内心的不安,稍稍松开些,转移话题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他们两人应该都没有棋赛。 光笑着面向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味道:“难得今天休息,我们去约会吧!” 听到“约会”两字,亮的眼睛倏地睁大几分,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恋人。 光无意多透露半分,催促着将亮往厨房外推:“赶紧洗漱,你的早餐我马上就做好了!” 快要迈出厨房的步子又重新收了回来。 以往,别说是为他人做早餐,光就连自己做早餐的次数也非常稳定地保持着“0”的全清记录,今天究竟是…… 然而,不能亮发问,已经被光半推半就地请出了厨房。 吃过早餐,到底还是和光一起出了门。 沐浴在日光下,光早早盘算好了计划。难得出来,绝对不去任何与围棋有关的地方。一来,身边的这家伙太过耀眼,有损自尊心;二来,一旦去会所之类的地方,百分之一万会被拉着下指导棋。 至于为什么那么大费周章地又是早起,又是□□心早餐,他只是希望,在前几日推心置腹的卧谈会后,塔矢能够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他是被自己所喜欢,所需要着的。 这日午前,他们一起逛漫画书屋,一起看了新上映的电影,一起品尝季节限定料理。如果在此之前,亮对于“约会”的理解仅仅停留在抽象意义上的话,那么在光的带领下,他渐渐看到了这个词语具象化后的内容——就像一个由无数丝状记忆缠绕而成的球体,触手可及。 从料理店出来,亮又跟随光进到一家电玩店。 店铺一角,几台被人群扎堆包围的机器,立刻吸引了光的注意。看清是类似模拟七年后自己模样的把戏,光起先还对此颇为嗤之以鼻,拉着亮把店里一圈游艺设施全部玩遍后,又把目光重新放到了那几台机器上。 刚才还门庭若市的场景,转眼就换上了门可罗雀的清冷面容。 光同情心泛滥,决定和亮一起捧个场。 站到测试机的布帘里,投入2枚游戏币后,光注视着机器上方的摄像头按下“确认”键,机器将镜头捕捉到的影像画面传输到屏幕上。不一会儿,机器便将分析出的七年后的光的模样反馈在屏幕上。看上去与现在差不多,只是脸上最后一点婴儿肥也全数褪尽,面庞轮廓显得更加分明而坚毅。 轮到亮测试,趁着等待结果的档口,他去店旁的便利店里买了两瓶热饮来。 重新站进布帘里,亮把水递给光时,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测试机的屏幕,仿佛着了魔。 “看到什么了?”亮把饮料瓶拧开,递到光的手里。 “哦,就是看到了……”光仰头喝了口饮料,然后冲塔矢指了指屏幕,“一个美人~” 亮狐疑地看向屏幕,在看到输出结果时,也是微微一怔。 他不知道这个测试机的原理是什么。只见屏幕上,七年后的自己依旧留着齐刘海,只是原本的妹妹头竟变成了一头长发。刚毅冷漠的脸上似乎多了份柔和之美。 “所以,你刚才说的‘美人’是……” “嗯。没错。”光闪亮着眸子,撩拨般飞快地在亮的唇角啄了一下。 亮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恍惚:“进藤,你……喜欢?” “我可没说。”光瘪瘪嘴,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认识那么久,亮早已熟知光的一些小动作。当词穷或者理亏的时候,会虚张声势地提高音量;当不安或不知所措的时候,会大发脾气;当觉得难为情或者心虚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此刻,即使嘴上不说,他的小习惯也已经把他出卖了彻底。 作为刚才的回礼,亮借着布帘的遮挡,抬起光的下巴,吻上他有些冰冷的双唇。用蛊惑般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信息,收到。” 离开店里的时候,日暮很快便漫上天际。 正讨论去哪里吃晚饭,美津子的电话便不期而至。电话里,搬出“一年最后一天至少回家吃顿饭 分卷阅读65 ”的母亲,最终成功说服了自己的儿子。而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儿子也成功说服了他的男朋友。于是傍晚的进藤家,便有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围坐在桌旁吃火锅的假象。 也不知是触到了哪个开关,美津子把牛肉夹进光碗里的时候,毫无预警地埋怨起来:“围棋棋士里女棋手应该比较少吧?阿光也真是的,整天就知道围棋围棋,从没听你提起过哪个女孩子。”顿了顿,又把话头对准了亮,“塔矢君呢?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美津子问话时,光正在夹一颗牛丸。 听见美津子的话语,刚夹起的牛丸如同光骤然一沉的心脏,应景地“噗通”一声重新掉回锅里。 亮望了光一眼,手伸到桌下轻轻捏了捏他的左手,然后礼貌却模棱两可地回:“还没有。” 相较塔矢泰然处之的反应,光明显有些激动:“妈!吃得好好的,忽然说这些干嘛!” 美津子不以为意:“忽然想起来就问一句嘛。妈妈问问也不行吗?脾气那么差,塔矢君亏你受得了他!” 光还想反驳,亮却将他先前没夹上来的丸子放到他的碗里:“吃吧,小心烫。” 光看看塔矢,又看看碗里的丸子,不吭声了。 原本挺丰盛的晚餐,因为美津子的无心之言,而变得有些食之寡淡,如坐针毡。 吃过晚饭,光就借着还有事为由,想要离开。美津子可能也感觉到饭席后半段自己所引发的不快,没有强留光住下。 一路上,光始终低头沉默着,连塔矢落在身后都浑然未觉。 虽然心知母亲刚才只是无心之言,光的心里还是如同被强行塞入某种排异的填充物般堵得慌。而这种怨怼追根究底,不是对母亲,而是对懦弱的自己的。只要自己一天没有明说,类似今天的事情就还会不断重演。 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堂堂正正地和塔矢在一起,至少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可以不必伪装,可以坦然地向他们介绍,他是我的恋人,是那样一个对我来说重要如空气一般优秀的人。 心里装着事情,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声音,光的脚步越走越快,直如急于赶路的行军兵士。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语带惊惧的“进藤!!!”,光蓦地回头,便被一个力量用力向后拉拽至怀里。 而这时,一辆车,与他擦肩而过,堪堪驶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你刚才在想什么?不要命了吗?!”亮似要将光摇醒般,扣住他的肩膀前后晃动着。 光抬头看了亮一眼,却好似被亮眼中的疼惜灼伤般快速地垂下眼帘,低低地说:“塔矢,对不起。” 亮心知光的这声道歉是为了什么,可这声道歉却只能让他的心更加刺痛。 “我没关系的。”明知是在大街上,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亮心疼地把光按进自己怀里,“真的,光,我没事。” 你觉得没关系,可是我有关系!!我不希望你被无心的言语伤到,更不希望你一味地为我隐忍退让啊!! 光轻轻挣开亮的怀抱,直视他的眼睛:“塔矢,我想……” “不要说。”亮心里一惊,果断打断他,“光,我没有觉得尴尬或是不开心,真的。所以,在你没想好要如何应对之前,一个字都不要说。话一旦说出口,你将打碎的是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有的时候,即使我们已经把事情考虑到最坏的境地,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被迫承认,现实往往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再加个“更”字。它如同从高空俯视众生的神,将你玩弄于鼓掌,向你拍下一个又一个大浪。你几次三番被压得直不起腰来,却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任凭它翻云覆雨。 晚间的寒风吹刮着光的皮肤,悄无声息地带走他身上的温度,却也让他原本芜杂的思绪瞬间清晰起来。 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光说:“塔矢,我们去明治神宫吧。” 亮微微愣了一下,心念流转间,明白了光将“约会”选在今天的意义。 从原宿站下车,已经可以看到出站的乘客渐渐聚成一小股人流,涌向不远处的明治神宫。 走到神宫前的时候,前来初诣[1]的人群已经自成一片人海。其中,不乏许多情侣模样的年轻男女。走到一半的女生许是松了鞋带,正弯腰想系,身着校服的男生已先一步弯下腰,替她把鞋带系上。待男生系好鞋带,女生搂住他的腰,亲吻他的双唇,两人依偎着一起走进神宫大门。 光看得有些出神,听到塔矢叫自己的名字,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说:“我们进去吧。” 亮没有动。他伸手替光拢了拢围在颈间有些松散的围巾,然后才说:“走吧。” 进到神宫里,可供行走的空间一下子摩肩接踵起来。光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侧身寻着手腕视线上移,就看见亮眼瞳落满银河般的望着自己。 左手被亮包裹着,塞进他的大衣口袋。温暖的,却似整个身体。 人潮拥挤中,有那么一段路,亮便这样紧紧握着光的手。那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却让光有种错觉,他们是与寻常人无异的普通恋人,也一样拥有可以在人前执手而行,相拥而抱的权利。 正殿前,维持秩序的警察如铜墙铁壁般站成一排。不时有参拜者抛出的硬币从他们头顶上空穿过,落入正殿,祈求来年顺遂。 站在正殿前,光拉动悬在梁上的铜铃,然后双手击掌合十,默默地闭上眼睛。 时光倥偬,这一年来发生的无数个“第一次”有如长练般从光的眼前一一闪过。 ——第一次参加男女混双赛。第一次打入本因坊循环赛。第一次触碰到生死边线。第一次向人交付心中的秘密。有了这些年来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恋人。 自己该许什么愿呢?全家平安幸福?万事如意?天照大神那么忙,估计无法面面俱到。何况,他之前对于神明之类保持的态度也算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可就是这么一次,他诚心向神明祈愿,希望自己可以足以强大到有能力不负任何他所重视的人。包括父母,包括塔矢。 睁开眼,便对上恋人同样看向自己的双眸。眼形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眼底好似蕴藏着深邃的力量。 平成十六年的最后一分钟在飞快地逝去。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人群的倒数计时声中,光忽然拉过亮,大胆地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 亮微微一愣,右手无意间碰到光垂在体侧的左手。 察觉光没有退缩,他顺着原本的距离,再度触上光的左手。光依旧平视前方,左手却与亮的右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新年的钟声里。 光说:“新的一年,还请多多指教。 分卷阅读66 ”将一枚小物塞进亮的手里,“那、那个,护身符。”光侧过脸去,磕磕绊绊地说完,脸已经红透了。 亮不知光究竟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仅凭着指尖的触感,一点点描摹着掌心里圆形指环的样子,似要在指环上刻下某种誓言。 目视前方,他同样说道:“嗯,请多多指教。” 作为恋人。 作为对手。 注: [1]初诣:是指一年中第一次去神社或寺院参拜,祈求平安。因为日本的正月是每年的一月一日,所以初诣通常在12月31号(大晦日)晚上或1月1号早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来想多屯一点的。但是临时加出很多事情,根本没时间写稿子,只能更新这么多了。 实在不好意思。 今天更完,下次更新会是在2月11日。 在这里,俺先提前祝大家鸡年大吉,万事如意! 第34章 chapter 14(2) 转移公众视线的最好方法,往往不是讳疾忌医地闭口不提,也不是想方设法地解释隐瞒,而是抛出一道较之前更吸引眼球、更具普遍性的谈资。 “辞旧迎新”无疑成为了当仁不让的最佳“佐料”。一度在网上、围棋界闹得沸沸扬扬的“杂志风波”,在“福袋”、“初诣”、“新年旅行”等若干佐料的稀释下,一个月不到便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棋院方面,也好似偃旗息鼓般未再对刊登在杂志上的文章加以置喙,一切都如同甫一落下便消融在半空的初雪——先前的所有非议都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唯独当事人心有余悸。即使公众淡忘了,他们也忘不了。不仅忘不了,也不敢忘。 周六去往森下研讨会的路上,光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背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回头,就看到和谷一脸得逞的坏笑。 追上光,和谷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都过去了吧?” 换做旁人,可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光却立刻意会了。 他的脚步没停,声音里透着点好似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嗯,就这样了吧。”暂时,也只能这样。 光在心里默默想着,却没了事发之初的那份张皇。也许是经历过一回,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又或许是被急于强大起来的信念支撑着,心上不觉武装起一副铠甲。 和谷与他并肩走着,沉默片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不过,你和塔矢还是要小心。” 光听出他话没说完,便没有立刻接话。 “听说,几年前棋院里也有个棋士有过……额,类似的传言。”和谷瞥了光一眼,小心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措辞,才接着道,“事后,棋院发现传言并非捕风捉影,刚开始明面上像是中立的态度,不质问不澄清,暗地里却渐渐减少了这名棋士的工作。原本与他熟络的棋士在听见风声后,也仿佛看到怪物般避之唯恐不及。可能在工作减少和来自周遭的双重压力下,那位棋士之后几个月的棋赛成绩惨淡。职业棋士虽然有固定的基本工资,但大多数薪金还是与对局输赢、工作量直接挂钩的。即使再热爱围棋,如果到了无法维持正常生活的地步,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 接下来的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只可能是,彻底从日本围棋界销声匿迹。 虽然现在较前几年已大有改观,但要想让开明的新风越过崇山峻岭吹向思想固化的 瘠土,却仿佛比日新月异的人工智能研发,还要难了不止一个几何级。棋院曾经对待那个棋手的处理态度和方法,哪怕是时隔多年的今天,也保不齐不会在他和塔矢身上重蹈覆辙。 他至今都觉得自己和塔矢没有错。只是选择了比多数人更加小众且泥泞的道路而已。但在多数人高举的大旗中,少数派便成了异端邪教。一个大浪打来,无论你是棋坛双星,还是名人之子,都可能被拍死在沙滩上,永无翻身机会。 光的喉咙一阵发紧,话却不过脑子地从齿间逸了出来:“那你呢?” 和谷被问得莫名其妙:“啊?” “……没什么。”光笑了起来,随即勾上亲友的脖颈,“我会注意的。Thank you!” ——他原想问和谷,那么你呢?如果东窗事发,你会成为那落井下石中的一员吗?但转念一想,就把话截在了萌芽里。他直觉自己问的是句废话。一个愿意耗费口舌给你忠告的朋友,再问他这个问题,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和谷知道,说不定又是一顿臭骂。退一万步,就算今天得到了和谷一句回答,真到了那一天,在那个特定的人事场合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其实谁都无法保证。 但至少此时此刻,和谷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担心着的。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和谷自然不知道光脑海里的这些弯弯绕,正想插科打诨,一测目,撞上光波澜不惊的双眸,恍然间觉得自己的这位好友仿佛有什么地方变了。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身上仿佛多了层幽然的淡定。说不清是否和塔矢门下那家伙有关。可即使两人都是棋坛上最耀眼的晨星,他们身上的气质也截然不同。塔矢亮就如同千年不化的冰,容易将试图靠近的人冻伤,而进藤却像是三月春风里的阳光,和煦而温暖,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冰雪消融。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两个还真是挺配的…… 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和谷被自己超前的想法吓得不轻。掩饰般的咳嗽几声,强行收住信马由缰的思绪,却又不小心触动了另一道记忆的闸门。 “几年前,和你一起参加北斗杯预选赛时,我其实暗自庆幸过,还好和我对弈的人不是你。直到那天,看见越智那么强烈地要求与社再加赛一局……”曾经一度令自己羞愧难当的怯意,如今提起,竟带了分自嘲的坦然——这些年来,不断变强的人,不只有进藤一个。 “进藤,你是我的同期,也是我的对手。虽然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对我,或者其他多数棋手而言,都渴望与高位者对弈。其中,包括你,也包括塔矢亮。”说到这,和谷绷不住了,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哎,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希望你可以一直下下去。当然,如果哪天你又给我当了逃兵,我也一样会找到你,然后把你重新抓回来!” “……”原本交心的话语,被这么半是威胁地说出来,一下就变了味。 记忆好像又抽丝剥茧地回到那日,和谷来找自己,连声质问为什么不参加研究会,为什么翘掉大手合。仔细想来,自己走到今天,Sai、塔矢、伊角、河合先生、桑原老爷子,身边好像从来不缺和谷这样“自说自话”的人——自说自话地关注自己,自说自话 分卷阅读67 地对自己抱有近乎执着的期待,又自说自话地推着自己一路前行。 棋手们都这么乐于多管闲事吗? 光微怔过后,轻轻勾了勾唇角,想要说“谢谢”,又觉得此时的这句既苍白又没诚意。思考再三,只好厚着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所以,你也承认我很厉害,是不是?” 和谷睨了光一眼。如果可能,他真想自己从没说过那些话。 说话的人虽然有些危言耸听,每字每句却都悉数落到光的心里。不是在屈服什么,只是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但新年伊始,棋院非但没有刁难两人,还仿佛“不计前嫌”般给光和亮送去一个重磅的“新年贺礼”。 刚从森下宅邸回来,接到棋院的电话时,光下意识地瞟了身边的塔矢一眼。 等他挂断电话,亮已然走到他的身边:“棋院的电话?” “……” “是关于循环赛第4场的通知?” “……” “你的对手是……我?” “……”光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个人是有读心术还是顺风耳?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说,就都被他猜到了? 有那么几秒,光只想离这位能人异士远远的。 可等他回过味来,又有些受到小小的惊吓。 如果棋院的这通电话早几个月打来,他一定会兴奋得不能自已。可几个月后的今天,他猝不及防地被告知,两周以后即将与自己进行本因坊循环赛第4战的对手,就是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塔矢亮。而那个被众星捧月的棋手身后,还赫然连着一条被他紧握在手的,名为“恋人”的红线。 一想到棋局终了,总有输赢,而到了晚上,他们仍旧要回到同一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就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塔矢。 硬着头皮撑了两天。 这两天里,光猫在自己房间里,佯装心无旁骛地研究塔矢以往的棋谱,但总觉得芒刺在背,仿佛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鸡鸣狗盗之事。 到了第三天,光终于举手投降。 他就是这么怂,就是没办法那么理智地做到公私分明。 晚餐时间,肚子早已叫嚷得锣鼓喧天,眼前的米饭却只是完成了从颗粒状到糊状的形态变化。 “进藤。” 亮只轻轻叫了一声,光握住筷子的右手却是一抖。 亮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的光好像连掩饰都不会:“其实,我有些吃惊。” 光蓦地抬起头来,会从向来气定神闲的塔矢本人口中听到“吃惊”二字本身,就已经够他惊讶的了。可他看上去仍旧沉稳得如同石佛一般,脸上不见丝毫与这个词语相关的情绪。 见光脸上一脸不置可否的茫然,亮笑着把右手递给他:“你扣住我的手腕听听?” 光迟疑地就着亮的手腕握了上去,随即,便“听”到一声声隐藏在皮肤下的心跳声急促而清晰地反馈到自己的触觉上。 “这是我经常面对你时的心跳频率。” 光像是触到什么烫物般,倏地松了手。 “虽然做梦都想和你对弈,却没想到这么快。” 饶是从小便周旋于成人棋手间,亮一时也做不到能够在“对手”与“恋人”两个角色间游刃有余地切换自如。 无论棋院是否有心,事实证明,这两天的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份厚礼搅得有些不太平静。 “光,到棋赛结束为止,你先回家吧。”亮终于打破沉默,“我也会……暂时搬回家住。” 光的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又再度垂下眼眸。 和谷的话语不失时机地徘徊在脑海里,一下一下叩击着光有些敏感的神经。心里虽然把塔矢的提议吐槽了N遍,临到嘴边,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这算是……分居吗?” 话说出口时,光自己都是一愣,越发佩服起自己临危不乱的打岔能力。 但对面那位,显然更加技高一筹。顺着光的话,亮接着道:“嗯,为了之后的小别胜新婚。” “……”相较某人,光似乎还差点火候。 不否认,便算是同意。 但作为被迫分居的一方——毕竟主意是那家伙先提出的,光还是大言不惭地开口向亮索要补偿。 “塔矢,我们打个赌好不好?就赌这场棋赛。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 亮深邃的眼眸如同刚添入新柴的火苗,忽然蹿起星点明亮的光芒。 面上,百依百顺地回答:“好。”心里却说,我的进藤,你输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35章 chapter 14(3) 翌日清早,愣是被塔矢从被子里拖起来收拾东西。 将几本棋谱装进书包,光回望一眼房间,好像再没有别的东西需要带回去。直到这时,光终于才有了实感,他的确要离开这里一小段时间,仿佛此处才是他真正的归属,那个他即将回到的家不过是暂时容身的旅店。 把书包拿到客厅时,早餐已经放在了桌上。 低头看了眼早餐,面包、煎蛋、色拉、水果、牛奶。控制狂,连偶尔吃碗方便面的机会都不给! “那个,我今天棋赛结束后,直接回去。晚上不回来了。” “嗯。东西都理好了?还有什么没拿吗?” 光咬了口面包,听着觉得塔矢的声音有点不对,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只好眯起眼盯着他:“你怎么了?” 亮被光看得有些心虚,神色却平静得不露痕迹。 “光,你又要迟到了。”亮的唇边噙着笑,微微加重了“又”字,“如果你不想再体验计价器……” “我就走!马上!”真是一点都不想回忆起,出租车计价器如同失灵般不断往上跳的噩梦。 风卷残涌地扫荡完所有食物,光抓起书包就往玄关跑。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 “进藤,你……” 干脆利落地打断塔矢的唠叨,光在恋人的唇上轻轻舔了一下:“我走了!还有,记得我们的赌约!” 吃完餐后“甜点”,光才心满意足地把门关上了。 光一走,亮脸上的笑意立刻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人仿佛脱力般虚靠在墙上,自胃部传来的不适感竟让他的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像是才过须臾片刻,门铃便响了起来。 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亮原本紧绷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正准备开门,已然伸出的手却在半空顿住。 不对,不会是光。光如果没带钥匙,从来只会粗暴地直接敲门。门铃对他而言,就像是某种具备应用功能的仿真玩具。 门铃又响了几声后,终于消停下来,但随即便从锁孔里传来钥匙转动声。 开门的 分卷阅读68 一瞬间,看清来人时,亮眼底的“惊”大过于“喜”。 “母亲,您怎么来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亮的母亲明子夫人。一身过膝的驼色羊毛大衣,手里提着好几袋东西。虽然年龄渐长,身上优雅从容的恬淡气质却越发凸现出来。 “小亮是不欢迎我来吗?”明子仿佛看穿自己儿子的心思,露出如同少女般俏皮的微笑,“放心,进藤君不知道我来。刚才他下楼时,我避开了。” 前一秒还面带微笑的明子夫人,察觉亮的面色苍白时,立刻关切起来:“小亮,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脸色可能有些吓人,忙笑着去接母亲手里的袋子:“没事,您快进来坐。”引母亲进门时,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快速地瞥向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门虚掩着。 虽然明知母亲不会推门察看,亮的心还是不由提了起来。实在太明显了。满房间的破绽。只需推开他的卧室房门,便能看到尚来不及整理的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两套睡衣凌乱地散落在被子上。而另一间本该属于光的房间里,床上的被子却躺成了好似古董般的静物摆设。 他时常劝光不要意气用事,可轮到他自己呢? 虽然曾经非常隐晦地与父母提过,可倘若今天真的被发现一丝端倪,他真有勇气向母亲坦白一切,真有能力可以说服母亲吗? 他忽然就没了底。 一直以来,在他的心里,母亲都是柔弱而坚韧的存在。 平日里,事无巨细地打理父亲与自己生活上的一切,尽管偶有抱怨,对于他们因为围棋而疏于家庭,却从未表露分毫不满。父亲病倒那次,自己慌得完全六神无主时,母亲在短暂的惊慌后,却立刻恢复了镇定,拨打救护车电话、确认父亲状况,并有条不紊地逐一通知相关人员。 有时候,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始终站在父亲背后,任劳任怨,默默扛起一切的母亲,才是塔矢家真正的一家之主。 “小亮,你真的没关系吗?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听到母亲叫自己,亮回过神来,却不答反问:“母亲您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父亲呢?”哪怕事到如今,亲戚之中,不好看父母婚姻的也大有人在。何况当时,父亲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低段棋士。 许是惊讶于亮的问题,明子掩嘴轻声笑了起来。 就在亮以为母亲会避之不谈时,明子却答:“当时看到你的父亲,我就对自己说,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明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波似水,仿佛又回到初见塔矢行洋的那日。 亮还想再问什么,明子却已经回过神来,笑着拿过他手里的果蔬袋,自己往厨房走去。 明子手里有亮租住公寓的钥匙,每次来都只是往冰箱里添置些新鲜的蔬果,绝不会久留,更不会涉足两人的私人空间。 可明子越是开明,那份愧疚与彷徨越是在亮的心中挥之不去。 亮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每往前走一步,都意味着将来伤害至亲更深一重。可光之于自己,就像是暗夜里的路灯,一旦抓住,便再不愿放手。 送走母亲,胃好像比刚才,又疼了几分。 亮却好似浑然不觉般,从脖颈里取出一条黑色挂绳。绳的彼端坠着的,正是初诣那晚,光塞进自己掌心的小小指环。倘若细看,指环的内侧细细镌刻着一圈精巧的花体罗马字,上面写着:Shindou Honinbou (进藤本因坊)。 如此细腻的心思,简直不像出自进藤之手。可如此大言不惭的口吻,又像极了只有他才会说出的话。 虽然光手上的那枚他至今没有见过,但想也能猜到刻在那枚指环上的内容。 进藤本因坊。塔矢名人。 这两枚刻着彼此名字与希冀头衔的指环,就像是替身不由己的主人完成了某种无法宣之于中的仪式。 亮把它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复又摘下。即使一时半会无法将它戴在最适宜的位置,但至少也要将它熨帖地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就好像要把光的名字刻在他的心上,融进心脏每一声跳动里。 难得棋局结束得早,光到家时,还没到准备晚餐的时间。 听见门口传来声响,美津子从房间里出来,看见自己儿子时,微微有些吃惊:“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和那家伙呆久了,脾气也收敛了些。光在心里没好气地想:“我回自己的家,还需要报备嘛?”嘴上却不形于色地答:“马上要和塔矢对弈了,住在一起不方便,就搬回来住几天。” 美津子“哦”了一声,仍旧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阿光,你不会是和塔矢吵架了吧?” 光:“……” 所以,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无语地向美津子投去一个迷之蔑视的眼神,光就自顾自地上楼进了房间。 空关近两个月,自己的房间仍旧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原本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棋墩,被妥帖地移至房间一角,使得本就空旷的房间更显冷清起来。 杂志风波之后,光的神经便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如今总算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这些天来纷杂的思绪就如同人迹罕至之地的飘雪慢慢归于沉寂。 之前来不及细想的事情与疑问,都争先恐后地浮上了水面。 有关于和谷说的那位棋士的,还有那句被塔矢两度用中文说出的话语。 那个棋士是谁?是怎么被发现的?他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塔矢第一次说中文是脱口而出,那么第二次呢? 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听不懂的中文?既然明知自己听不懂,又为什么非说不可? 光百思不得其解。但塔矢做每件事情,都有他自己的想法,所以会选择用中文说出那句话语,一定有它背后的理由。 虽然这句话的含义问伊角的话,或许很快就可以得到答案,但直觉告诉光,那是一句只属于他和塔矢的很私密的话。他不想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生怕自己忘了那句话,光特地找来纸笔,在纸上用片假名拓下尚停留在脑海里的那句话的谐音。 写完后,光又对着这张纸死磕许久,终于决定不再痴鼠拖姜,转而从角落里搬出棋墩,研究起某人的棋谱来。 静坐于棋墩前的光,整个人都仿佛成了一尊雕像,房间里只剩下棋子叩击盘面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忽然,光像是发现什么,眼睛亮得好似划过夜空的流星。 他起身推开门去:“塔矢,我和你说——” 那双星亮的瞳眸,在走出房门的一霎,便如昙花一现般黯淡了下去。 差点忘了,他现在在自己家里,而塔矢,不 分卷阅读69 在他的身边。 颓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光收回身子,轻轻关上房门。 身边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一旦离了他,即使本人没有察觉,身体和记忆也会见缝插针地提醒你那个人曾经出现过的痕迹,好像任何不经意的只言片语都能牵扯出与他有关的点滴。 那么细碎的事情,只因为是他说过的,他做过的,竟都能毫厘不差地想起来。 就连那不胜其烦的唠叨,只要那个人说的也仿佛是与众不同的。就像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往自己的耳朵里,脑海里钻。当下以为听过且过的,日子久了才发现都刻到了骨子里。 早晨准备整理光床铺的美津子,开门看见叠得四方的被子整齐地垒在床头,第一个反应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连着三天,天天如此,总算相信,自己儿子绝非一时兴起。 餐桌上,一时没忍住问了句,自己儿子的反应却比她还大。先是一愣,然后就不说话了。 美津子不知道,那一刻,光只是忽然很想一个人。 想在比赛前再见见他。 想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想告诉他自己的新发现。 也很想,抱抱他。 回到房间,光又把那张注有谐音的纸翻了出来。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片假名,回想着塔矢说出这句话时的场景,光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有些疯狂而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坐到电脑前,快速点开网页,十指如飞地搜索出用世界各国语言表达那句话的说法。 鼠标点在中文发音的喇叭上,听到一个女声响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微微一怔。世界都仿佛轰然安静了,有那么一瞬,带着电音的女声与那日伏在自己耳边低语的塔矢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光忽然便明白了塔矢故意用中文说句话的理由和心情。 是因为不确定吧? 因为这份心情太过特殊,所以不敢轻易说出口,但想要传递给自己的心意又如从胸口振翅欲出的蝴蝶,所以才用了这样一个婉转又深埋的方法。 还好,本大爷切实地收到了。虽然还不能完全破解。 只不过…… 光握紧的右手缓缓松开,拿了书包就往楼下跑,向厨房里的美津子喊了声,就冲进了夜幕里。 来到公寓楼下,看见203室的窗户里亮着灯时,光的呼吸猛地一滞。 又被那个小自己近三个月的妹妹头给骗了!!差点忘了,塔矢亮的本质就是个谎话连篇,前科累累的骗子!! 走上楼的时候,二层的楼板都仿佛跟着光的移动一步一震。短短几十步路,光已在脑海里把一会儿见到塔矢时要对他说的“感谢”来回咀嚼了不下数十遍。 生怕惊扰了门里的犯人,光掏出钥匙开了门。 杀气腾腾地冲进屋里,转了一圈,却没看见嫌疑人的影子。心里顿时落了个空。又忽然想起什么,直接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上。 这日天气阴,衣架上晾晒的衣物摸上去还没完全干透。 很好,证据确凿,只等人赃并获。 这时,玄关传来开门声,光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冷笑一声,不急不缓地往门口走去。 亮从外面回来,刚换上拖鞋,就被人霸道地按在了墙上。 太过熟悉的气息,亮看见光时,眼睛如同夜空中的烟火亮得惊人:“光?你怎么来了?” 塔矢的反应,就好像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一般。原来是惯犯!光心中的怒火又往上蹿高几米,声音却冷得好似来自苦寒之地的冰雪:“塔矢亮,小学老师有教过你,做人要诚实吗?” 亮的身子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也迅速隐去——光平时都习惯叫他“塔矢”,打趣他时也会“小老师”、“塔矢棋士”地乱叫,只有气极才会直呼全名。 “光,你听我……” “既然有教过,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说谎是不对的?” 亮心里一惊,伸手想去抱光,却被他一手打开。 光逼近他,右脚威胁似地往前迈出一步,胸口几乎贴到他的身上:“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不回家,就一个人在这间公寓里呆着?!” 耳边声声如雷,妹妹头却我自岿然不动,处变不惊地微笑道:“在你没搬来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住啊。绝对没有任何不忠。” “塔矢亮!!!”光的肺都快气炸了,不由提高嗓门,“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希望可以你一个字一个字听好了。我不习惯说话拐弯抹角,也承认大脑回沟没你那么曲折,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坦诚一点。心里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 相较亮的谎言,光其实更对自己生气。气自己定力不够,气自己不懂察言观色,气自己还不足以背负起另一个人的人生…… 话到最后,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在光的心中急速扩大,让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垂下头来。 塔矢,能听到你说那句话,我几乎受宠若惊。 只不过……你口中的“爱”就是这样一味地欺骗、隐瞒对方吗? “塔矢,你可不可以试着……更加相信我一点?”光的气息紊乱,扣住亮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亮的心像是被车辙碾过,传来一阵钝痛:“光……” 他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光,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这一次,光总算没有推开。 刚才的悲伤仿佛只是一片快速流经的乌云,光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刚才气急败坏的模样。 “塔矢亮,你给我听好了!!就在家给我乖乖等着!!本大爷马上回来!!”说着,就拉开门往外走。 亮站在玄关处,一时还没消化刚才的地动山摇,就见门又被掀开了。 这一次,开门的人似乎和这扇门有什么深仇大恨,直接把门拍在墙上,发出“嗡”一般的蜂鸣声。 塔矢来不及反应,就被光上嘴啃了一口。仿佛还不够般,咸猪手又在塔矢的腰上掐了一把。 “塔矢亮,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试图隐瞒我什么,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光说完,再次消失在了亮的视线里。 亮有些恍惚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光的气息。怔忪片刻,他抬步走到阳台,目送光飞快地融进夜的幕布里。 直到这时,他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嗯,我哪里都不去。” 光往回折返的时候,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一路小跑着进到地铁站,光看了眼时间,十点不到。虽然离开家的时候,和老妈周旋了一会儿,耽误了点时间,还好,不算太晚。 短时间内的来回奔波,让光的衣服在冬夜里也已被薄汗浸湿。 可坐上地铁的那一刻,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辆地铁即将 分卷阅读70 带着他回到有塔矢的地方,他很快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告诉他,我回来了。 下了地铁,光依旧健步如飞。 已经可以看到地铁出口,此时,站外的细雨仿佛也无法阻挡他急于回去的脚步。 正当他打算冲进雨帘时,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悄然遮在了他的头顶。 光愣了一下,伸手触上亮冰冷的手指,立刻皱了皱眉:“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乖乖等着吗?” 而那位正拿着伞,身形挺拔的年轻棋士,淡淡地露出一抹笑容,望向恋人的眼里满是遮掩不住的缱绻:“因为……我想要快点见到你。” 第36章 chapter 15(1) 想要快点见到你。 寥寥数字,却仿佛胜过千言万语,让光的心无可抑制地柔软下去。 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手覆在亮撑伞的右手上握紧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手冷得像块冰,让你乖乖呆着,偏要出来!你就不怕我走别的路线吗?!” “可是,没有别的路线了。”亮试图辩解,“回公寓的路,除了坐地铁,就只有计程车,你又肯定不会坐计程车……” “谁说的?万一我晚上着急赶时间呢?!” “……”亮微微歪了歪头,似在分辨话中真伪。 在亮的注视下,光越来越没底气。沉默片刻,像是妥协般地说:“我们回去吧。” 合撑一把伞走在雨里,光的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了相合伞的故事,身子不由往亮的一侧靠得更近些。 亮递来询问的目光,光接过他的视线,却没有说话。 “光,你今天就回来,真的没关系吗?” 明知塔矢的意思,光仍旧故意曲解道:“你是不希望我回来吗?” 亮一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恋人有些纠结,有些手足无措的表情,心里想着,谁会想到在棋盘上杀伐决断的塔矢亮,生活里会有这样犹豫不决的一面呢? 想到能看到他这一面的就只有自己,光不禁有些骄傲。嘴角像是被一根细线提起一般,无法控制地上扬一点,再一点。 亮捕捉到光唇边的笑意,心倏地漏跳了好几拍。笑不知所起,虽然有些莫名,可看到光的笑容,即使伞外大雨倾盆也有如晴空万里。 忽然恨不能暴雨如注,让水势掩去所有人耳目…… “要是雨可以再大一点就好了。”光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里话。 亮没听清:“什么?” 光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没有丝毫消减的意思。总不能告诉塔矢,雨下大了,他就可以做些不可说的事情吧。比如……再比如……虽然身高不占优是个大问题。 或许是心诚则灵。 老天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没走几步,雨声忽然响了起来,随即便有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伞布上。 这似乎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光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着,一低头,就看到塔矢的左肩已经湿了一大片。雨水在灯光的映照下,好似一层薄薄的银霜。再看伞柄,几乎往自己的方向倾斜了三十度角。 为什么自己直到这时才发现? 光轻轻握住亮持伞的手,不动声色地重新把伞柄拨回了九十度的位置。 途径一家便利店时,亮提议稍稍避一下雨。 偌大的雨势,即使撑着伞,腰至以下也基本都湿了个遍。雨水渗到运动鞋里,透着股侵入肌肤的寒意。 在便利店的雨篷下等了近十分钟,雨水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而便利店距离公寓,只剩下六百米不到。 “冲吗?” 光的这句更像是一个预告,不等亮回答,就已经握住他的手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雨那么大,撑伞也没什么用,干脆就跑吧!”光边跑边扯着嗓子喊。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风声、雨声交错着源源不断地涌入耳廓,亮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 “我说,你想说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也爱你啊!!” 就在光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雨声忽然大了起来,瞬间将他的说话声完全淹没。 亮好似猜到光说了什么般,微微放缓了脚步,下一秒,却又被他拉着继续往前跑去。 此刻,不用顾忌旁人的眼光,可以堂而皇之地牵着恋人的手在大雨滂沱中奔跑,这曾经是他从来不敢肖想的奢望。 整个世界都仿佛静了下来,他的视野渐渐缩成一个细细瘦瘦的长方形,小得只容得下眼前那道身影…… 回到自有的一方天地时,两人的身上都已经湿透了。 雨滴顺着亮的发丝淌落额前,流经他的眼角,掠过他的侧脸,然后从空中滴落,化作玄关地板上那一枚小小的水渍。 分明被雨水淋得狼狈得不行,落进光的眼里,却觉得此时的塔矢,他的脸庞,他的一个眼神都那么摄人心魄,竟让他舍不得移开眼睛。 亮被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光的脸一红,默默移开视线,没过几秒,又不争气地盯上了。 亮:“……还是你想说什么?” 可光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仿佛要这么看一辈子。他忽而在想,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呢?塔矢那么优秀的人,天之骄子,棋坛明星,那么多人在看着他,期待着他,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被自己遇上了呢? 这几天,憋了好多话想对你说啊,塔矢。 想说,我还是比较习惯吃你做的饭。 想说,都是因为你,我居然开始叠被子了。 还想说,我似乎明白那道诘棋题的意义了。 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憋出一句:“你让我抱一下吧。” 然后,也不管恋人是否愿意,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把亮箍进了怀里。箍进怀里仿佛还不够似的,又松开他,轻轻拂去他脸上的雨水,一下一下轻啄他的眉心、眼睑、颈项。 亮有些难耐地微微仰了仰头,光察觉到恋人微妙的呼吸变化,一低头,便吻住了他的双唇…… 直到再度把亮揽进怀里,那忽然冒尖的独占欲才稍稍消退下去。 “还好,我回来了……”把头埋进亮的肩窝里,光轻声说。 终于又能紧挨着躺在一起,光心中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身边再度缭绕着熟悉之人的气息,光一阵心安,缓缓合上双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怎么以前没觉得呢?光心想。每日一睁眼便能看见自己所爱的人,听见另一道匀长而舒缓的呼吸在耳边回响,便已是最珍贵的赏赐。 光知道塔矢一向浅眠,即使醒了,也不敢有大动静,只稍稍侧过头来,以更加靠近塔矢的姿 分卷阅读71 势安静地看着他。 塔矢的皮肤本就白皙,可此时看上去,竟透着点苍白,下巴也仿佛刀刻似的,又瘦削了几分。 以往要给自己准备晚餐,考虑到营养均衡,塔矢总是不得不做得丰盛些。菜量一大,就只好跟着一块吃。那这几天自己不在他身边呢?有好好吃饭吗?会不会老毛病又犯了,对弈之间就不吃饭?又或者饿过头了,就直接将这顿略过了?光入神地想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缓缓探上自己腰间的双手。 看到亮蓦地睁开眼睛,光已然错失良机,被他一把纳入怀里。 “在想什么,嗯?”亮亲了亲光的额头,右手探入他的睡衣,在他背上轻轻摩挲着。 亮的手很软,指腹轻扫而过,仿佛要唤醒他身上每一处细微的感官。 光动了动,尽量不压到亮的手臂。本想诚实地回一句“感觉你瘦了”,一开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亮一惊,忙把光拉近胸口,边替他拍背边帮他顺着气:“这样有没有好点?” “我没事啦。”光的嗓子还是有些痒痛,但不想让塔矢担心,便强笑着胡乱找了个借口,“可能睡了一觉,嗓子有点干。” 亮作势就要起身,被光一把拉回床上:“我真的好多了,再躺一会儿。” 亮心觉今天的光有点粘人,却又可爱得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疼惜。抬手看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过了十点,想了想,还是又躺回去陪光睡了半小时,才起床准备饭食。 可往日颇为享受的用餐时间,光撑得却有些辛苦。 努力地咽着碗里的饭菜,努力地保持着正常的说话音量,努力地不让塔矢看出一丝破绽,所有的苦心经营,在恋人出门工作的那一刻都应声分崩离析。 嗓子又干又涩,刚灌下去的温水就如同浇在沙漠中般,徒劳无用。身体微微酸疼着,好像睡着时被人打过似的。 饭后,光静静地在座位上坐了会儿,等觉得人慢慢缓过来了,还是进房间换了外出的衣服。 工作日的超市里,顾客并不多。光平时觉得麻烦,最多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些东西,很少来超市。在货架间逛了几圈,才终于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先是往篮子里放了一袋,看到旁边货架上有标注“易消化”字样的,便又将原来的那袋放了回去,从旁边的货架上重新取了2袋新的放进篮子里。 提着袋子往回走的时候,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是塔矢打来的,光想了想,果断选择无视。虽然自己没做什么坏事,但总觉得只要接起这个电话,另一头的某人就一定会发现端倪。 可能是出门吹了冷风的关系,光回到家后觉得全身发冷,脑袋左半边间歇性地抽痛着。有些费劲地把超市里买来的东西收好,开了厅里的暖气,光把身体蜷缩在沙发里,本想微微眯一会,却不自觉地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窗外的暮色已经降了下来。客厅里,热风依旧源源不断地从空调的出风口往外打,光却被冷得一激灵。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见镜中脸色惨白的自己,光微微吃了一惊,搓了搓两颊,忽然有些庆幸,还好塔矢不在家。 走出卫生间时,光还有些迷糊,陡然看到一个长得酷似塔矢的人站在客厅里,顿时哆嗦了一下。以为自己睡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确定是塔矢时,瞬间被吓清醒了。 “塔矢,你回……” 不等他说完,塔矢已经一个箭步走到近前,用额头抵在了他的头上。 光噤若寒蝉地被亮抱着,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心脏擂鼓似地狂跳。直到听塔矢说“还好没发烧”,才好似逃过一劫般松了口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亮松开光,眸色沉了下来。 “啊?我前面睡着了……”开脱的借口刚说完,只见亮的脸色更加阴沉得可怕。 注意到亮看向沙发的视线,光见势不妙,立刻在他开口之前抢白道:“那个……我开了暖气,而且真的只睡了一小会儿……” 但显然越描越黑,更让光不安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马脚。 正当光闭上眼,准备接受亮的耳提面命时,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最听不得塔矢叹气,特别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这幽微的一声叹息,就像是一根细针,戳在光敏感的神经上,他不由揪紧了亮的衣摆:“塔矢,我错了……” 塔矢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摸了摸他的脸:“我现在去做饭,一会儿吃完饭,就早点洗澡睡觉,嗯?” 光握住亮的手,在他的掌心里乖顺地点了点头。 亮进厨房的前五分钟,光的确依言乖乖地等着饭来张口,但不多久,还是言行不一地把手伸向了茶几旁的棋笥里。 原以为感冒在身,光至少会安分些。可当亮拿着碗筷走出厨房时,一眼便看到光正坐在茶几旁,若无其事地打着棋谱! 快步走到光的身旁,亮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几乎生出一丝恼意,但未及发作,便在看清盘面的瞬间,整个人猛地一顿。 此时,光的手中没有棋谱,棋局却好似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般,经由他的手在棋盘上一点点重现。 虽说大部分棋局的走位都是有理可寻的,但此时光所摆出的棋局,却并非出自他本人之手。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局应该是—— 不断往棋盘上落子的光,仿佛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亮的到来浑然不觉。直到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中途停下休息,才发现亮不知什么时候竟坐到了自己的身旁,光仿佛受惊的小鹿,往旁边躲了一下:“塔、塔矢!” 亮将视线从棋局上收回,再看向光时,脸上的恼意消失了,只剩下满是无可奈何的温柔:“这局棋,是我和……” “嗯,是去年10月,你和绪方老师进行本因坊循环赛第1场时的棋局。”光接过亮的话音,将一枚白子熟稔地靠在了“4之十七”的黑子旁。 亮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紊乱。 不是因为光明目张胆地研究自己的棋谱,而是因为他研究的这份棋谱本身。 他分明记得,这份棋谱就诞生在他听闻新潟地区发生里氏6.8级地震的当天。而那时,光就身处在通信出现大面积中断的新潟。即使他后来平安归来,一番兵荒马乱后,自己也从未将这局棋在他面前复盘过…… 所以,从那时起,甚至更早之前,你就在暗中收集我所有的棋谱吗? “为什么……”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会选择复盘这局棋,还是想问,我为什么可以记住你的这份棋谱?”光缓缓对上亮的视线,眼里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他仿佛并不期待 分卷阅读72 亮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的每一局棋都是你苦思冥想后的结果。这每一局棋、每一招都表达着你的想法,就像是你人生的一部分……”说到这,光轻轻笑了起来,脸上竟多了份赧然,“感觉,我们总是在一起,却又好像经常见不到面。但看着你的这些棋谱,就好像看见你本人一样,可以知道你最近在想什么,心境又有哪些变化,甚至好像可以假装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可能话一时说得有点多,光刚说完就侧过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声声都有如刀片般搔刮着亮的耳膜,让他不忍心再对光说一丝重话,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恋人的异样…… 此刻的亮,双眉紧锁着,眼底化不开的自责让光的心骤然一疼。 他伸手按在亮的眉心上,故作轻松地笑道:“眉毛都快打结了……” 亮捉住光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他的指尖,又仿佛觉得不够般,将他整个圈在怀里抱紧了:“光,要是我可以替你生病该有多好……” 光闻言,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安抚似拍了拍塔矢的背:“不过小感冒而已,没那么夸张……” 亮也知道自己小题大做了,可他就是没有办法。 想到明天光还有商演安排,他恨不能立刻致电棋院,由他代替光出席。 他有这个时间,有这个能力。 可是他凭什么?就凭一句,他是进藤光的“室友”? 抱着光,亮的心中几乎生出一丝恨意,却说不清是恨现世对他们的桎梏,还是恨自己仍旧羽翼未满。 “塔矢,我饿了……” 经由光的提醒,亮这才想起仍煲在火上的粥,终于收敛起伏不定的心绪,亲亲光的额头,起身去了厨房。 笑着收回黏在亮背上的视线,光顺手拿起刚才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在看到屏幕上那五通刺眼的未接来电和拨入时间时,光唇角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蓦地抬头看向厨房,光用力地攥紧手机,无声地告诫自己,进藤光,你不可以再骗他。 第37章 chapter 15(2) 之后的几日,光仿佛终于学乖了,严格遵守着塔矢的三令五声,作息比老年人还规律。 可这场“小感冒”却俨然熬成了持久战,药片吃下去毫无起色。感冒未愈,咳嗽、头痛已接踵而至。塔矢曾三番四次要带光去医院,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这一拖,就拖到了本因坊循环赛第4场当天。 到达对弈室,记录员前田惠美一见光帽子、口罩、围巾、手套全副武装的模样,先是吃了一惊。等听到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早上好”,瞬间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与他同行的塔矢七段,不由默默替他捏了把汗。 且不说光目前的身体状态,即使以光前段时间势如破竹的劲头应战,今日与塔矢亮一弈也未必能赢。 亮对光的情况又何尝不心知肚明——虽然光向来是起床困难户,但有棋赛的日子,就绝不会晚得离谱。可今天早上,光却好像粘在床上般,怎么都起不来。对于本人所谓“睡眠不足”的胡说八道,他一个字都不相信。这场病来如山倒的感冒实在消耗他太多精力…… 从进入对弈室开始,亮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光半秒。 兀自在软垫上坐定,将身上一干保暖装备全部取下,触上恋人面带忧色的目光,光坦坦荡荡地回以一个悠然自得的笑容。——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亮的眼里依旧带着阴翳,但不容他再说什么,墙上的时钟已悄然指向十点。 这场棋坛双星之间的对决,正式开始。 猜子过后,亮执黑先行。 开局,两人似乎都选择了较为保守的策略,以各占两角为宜。 作为记录员,前田惠美曾有幸记录过亮与座间王座的对弈,对于塔矢行棋之果决,杀伐之老辣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但今天这一局已经走到第20手,期间在她看来,黑子分明有几处可以直接冲断白子联络,一举攻破白子防线的机会,黑子却好似置若罔闻般,竟都放过了。 为什么? 难道因为进藤棋士今天不在状态,所以塔矢七段心慈手软了? 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自己有些荒谬的想法。 棋盘上,棋手一旦落子,便如同武士拔剑出鞘,他们保有的是一颗炽热不悔的初心,追求的是与对手酣畅淋漓地一较高下。因为考虑对手的身体状况而举棋不定,瞻前顾后,那不是对对手的尊重,而是对他的侮辱与亵渎。 而此时,纵观全局的光虽看穿黑子防而不攻背后的深意,却依旧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这场棋赛,塔矢固然是百分之百的投入,眼下的发展却并不是他所想要的棋局。 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对坐的恋人。——你在想什么,塔矢? 既然黑棋迟迟不肯露出獠牙,那么我就一口气将你逼入混战! 光从棋笥中执起一子,便堪堪送到右上黑棋仍处于薄势的阵营中。黑子一块尚未紧气,倘若不应下这手,便极有可能被白子趁虚而入,进而破坏棋形。光的这一招,是在逼迫亮不得不应战! 亮放在棋笥中的手迟疑片刻,抬眸掠过对面的光,有些好笑,又觉得光可爱异常。即使精力有所不济,他的小狮子好战本性却依旧不改。你既已“邀请”,我又怎敢不从? 亮看向棋盘的目光一凛,黑子快速地在白子下方补位,阻断白棋提子的可能。 光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旋即,黑白两子就如同两股疾风骤雨,快速席卷了整片右上角。 激烈的攻防战无形间消磨着光的体力,本就勉强运作的大脑如同煤炭即将告罄的动力机车,所有的机组都面临随时罢工的可能。 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在中路“9五”位的一枚黑子旁,下了一招“拆二”。 然而,光的手尚未离开白子,他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这手下得太薄了!! 同样望定这枚白子,亮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却被光这招败笔之后所暴露的身体状况牵动得一阵心惊胆战。手指探入棋笥中,他惊觉自己的右手都在微微发抖…… 好在,惊惶的情绪转瞬即逝。 强自镇定心绪,亮飞快地执子对准左上方白子暴露的空隙落下刺刀。 原本胶着的局面,就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往后的亮仿佛成了一尊冷面无情的机器,精密而准确地计算着黑棋每一步落子。在黑棋猛烈的攻击下,白棋节节败退,几乎将先前占得的领土悉数拱手相让! 因鼻塞而不畅的呼吸更加顿滞,光头晕得厉害,嗓子干得仿佛要喷火,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视线都仿佛出现了重影。 有那么一瞬间,光的心里响起一 分卷阅读73 个声音,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循环赛刚刚过半,只要摘下后续几场白星,自己仍有机会获得挑战权。但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立刻被他绞杀得灰飞烟灭。 他今日的对手可是塔矢啊! 自己怎么可以在这里束手就擒?又怎么可以刚到这一步就踟蹰不前? 塔矢会失望的,而他自己也会为今日的临阵退缩而抱憾终身。 进藤光,你真是太弱了。光的唇角浮上一抹自嘲的笑意,心中却仿佛因为这个轻慢的嘲弄而重新燃起熊熊战火。 光闭目凝神,再睁开眼时,曾经闪烁其中的杂念一扫而空,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今日之局的胜败仿佛已经不再重要,眼下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何下出让自己,也让对手满意的棋局。 他不疾不徐地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杯中热水渐满,端起时,光的手一抖,热水直接撒在他的手上,虎口处立刻泛起一片潮红。可他却直如未觉般,气定神闲地喝完茶,缓缓将茶杯放回原处,若有所感般地迎向恋人的目光,毫无血色的双唇微抿,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弯钩。 ——塔矢,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塔矢,让我们好好享受剩下的棋局吧。为了我们……事先定下的赌约。 “啪——”光将一枚白子堪堪“长”在刚才那枚黑子的斜对角,开始他收复失地的第一步。 棋局对弈至中午,光虽然挽回了一些颓势,却仍旧稍占下风。 此时,他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亮曾评价,他的治孤力极强。光想说,那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太高估自己了。他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抵死不认罢了。 但至少,追到现在这一步,他还有转还的余地。 午间休息。 棋院本给棋手各自准备了一间休息室。这日中午,亮所属的那间却空无一人。 光所在的休息室里。 一起吃过午饭,亮看到光的脸上微微泛红,以为是空调温度太高。 他摸了摸光的手,却冷得仿佛刚从冰水里出来,心里一惊,随即探上他的额头。指尖触上烫人温度的那一刻,亮动作一僵,只觉心上仿佛豁开一道口子般快要滴出血来。 “光,你睡会吧。时间到了,我叫你。” 他放下手,吻了吻光的额头,尽可能藏匿起自己所有的不安与焦心。 光困得不行,却一秒都不敢睡,生怕睡着后,好不容易聚拢的神思又被打散。于是,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这里的榻榻米太硬了,睡不着。” 亮几度张口,又几度放弃。 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光的身上,又让他背靠着自己,把他环抱在怀里:“那这样呢?会不会舒服些?” 光躺在恋人怀里切实感受了一下,然后“有理有据”道:“嗯,这张‘床’又太舒服了,容易丧失斗志。” 一阵困意袭来,光轻声说:“塔矢,和我说说话吧,什么都行。” 亮轻轻蹭了蹭光的脸颊,把衣服替光盖紧了:“好,你想听什么?” 光:“你的糗事。” 亮:“……” 本以为塔矢会直接无视自己,光却听他缓缓道:“你还记得初次参加的那场若狮赛吗?其实你在对弈时,我有转身看过。” 光不由吃了一惊,亮却只是淡淡地接着道:“那场棋赛虽然从结果看是你输了六目半,但仅从终局的棋盘上,我却完全看不出落子的顺序,也无法想象对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光仿佛预感亮要说什么般,不禁在他的怀里坐直了。 “事后,我找到与你对弈的那名棋士,虽然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向他询问与你对弈的那场棋谱,却被他断然拒绝。我不死心,又辗转向绪方先生打听……” “那个棋士在第二回 合肯定被你修理得很惨,”光脑补了一下亮被当场拒绝的模样,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可能太过忘形,气息不顺,嗓子干痒地呛咳数声,才把话续上,“你执着起来真可怕,我还是不要招惹你为好。” 光说着,就要从亮的怀里挣脱出来。 “可是你已经招惹我了。”亮的声音很柔,手上却不依不饶地又把光重新圈回怀里,“所以光,不要再想放开手。” 光心中猛然一震,某个角落倏地塌陷一片,嘴上却仍旧玩笑般地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亮失笑道:“如果威胁你有用的话,就算是吧。” 光:“……” 本该有无数的话可以回击,光却像是失语般,沉默许久,才握紧亮环住自己腰的手:“嗯,抓住了,不放了。” 以永远为期。 下午,棋赛继续。 按规定,循环圈赛双方各执六小时。六个小时的思考时间,于常人而言,就已相当考验体力与脑力,更遑论精气神明显不嘉的光。 此时,亮的心里是矛盾的。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在。身为光的恋人,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棋局可以尽快结束,好让光早点回去休息;但身为职业棋士的塔矢亮,在上午亲眼看过光如何一点点扭转局势后,却期待着与棋士进藤光决一胜负,盼望着这局精彩纷呈的棋局可以永不落幕。 此刻,光的心中,却将坐在对面之人渐渐与每日肌肤相亲的恋人剥离开来。 他是塔矢亮,更是他进藤光一生的对手! 光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可以明显感觉到体温在慢慢升高,可他的一双瞳眸却亮得惊人, 落定棋盘的目光四平八稳,犹如行于浩瀚江海上的一艘巨轮。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算上贴目,白棋还落后八目半,而黑棋已经牢牢攻占右上、左下大 部。午休之前,左上的白子尚未活净,中腹位置,黑棋已经虎视眈眈。另一方面,战火虽然还未烧到右下疆域,却已是唇亡齿寒,对中腹的处理尚有不甚,就极有可能被黑棋抢先一步,占得先机…… 这场棋赛要立于不败之地,白棋只能硬战。 当所有思绪全部贯注到棋局上,身体上的不适,非但没有消磨光的意志,反而使他得以始终保持着注意力的高度集中。往后可能出现的棋局变化如同斗转星移间推倒又重新盖起的楼宇,在光的脑海中快速推演着,结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网。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就连往日很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细枝末节也都一并考虑到了。 长考过后,光终于落下棋赛重启后的第一枚白子,竟是弃右上白子于不顾,直接进攻中腹黑棋大营! 如果说,上午的光是囚于笼中的困兽,那么现在的他就是腾渊而上的蛟龙,向亮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盘面上,白棋就如同有去无回的死士,在黑方中毅然决然 分卷阅读74 地冲杀着,又如同一根抱头鼠窜的搅屎棒,看似被黑棋狼狈至极地追杀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削弱了黑棋阵营原本的联络。 有那么一个时刻,亮竟觉得,对坐熟悉至发肤的恋人那样遥远,那样陌生,仿佛从未谋面,却又在相见的第一眼就忍不住被他吸引。 体力上虽然力有不逮,光落子的速度却在不断加快。 收官阶段,经由他之手的白棋,就像是一面面招魂幡,在黑棋中迎风招展,不断将整场棋赛推向他所预料的结局。 下午,三点五十分。 棋盘上,黑白子的目数清点完毕。胜负已分。 不过七叠大的棋室里,空气却仿佛是凝固的。 在场的两名工作人员没一人开口说话,直到若干记者大煞风景地冲进来,才打破停滞的时间枷锁,棋室内的所有人才终于都有了反应。 前田惠美开始收拾全局的棋谱,一边不忘向胜者表示祝贺。 铺陈盘面上的黑白棋子,终于被双方缓缓归拢,收入棋笥。 原本雅雀无声的棋室里,相机快门声渐渐由少及多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光长舒一口气,人一松懈,刚才比赛时被屏蔽的五感一时间都仿佛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来。 头痛欲裂,久坐之后,双腿稍稍动一下,便传来一阵针刺般的酸麻。 光撑着棋墩想要站起来,眼前突然一片黑白的雪花状,踉跄间整个人直接往前倒去。 第38章 chapter 15(3) “光——!!” 亮原本澹然的神色蓦地变了,眼疾手快地扶住光,声音里满是前所未有的惊惶。 “……我没事,只是脚麻而已。”光在亮的手臂上搭了一把,站稳了,冲他露出一个半是勉强半是心虚的笑容。 亮:“……” 关心则乱,明知自己越线了,却仿佛生怕一松手恋人就会坠入深渊般,迟迟不肯把手移开。 此时横亘在彼此间的一方棋墩,仿佛化为一重可见而不可逾越的山岳。他分明一跨步就可以拥他入怀,分明一跨步就可以抱起他,可他不能。 身在这间棋室里,他就只能扮演泛泛之交,仅作为进藤棋士的对手行举手之劳。 ——只要,他和光的关系不说破。 ——只要,他和光仍有如行走在白夜里。 那一瞬,一股焦躁直如龙卷般遍席亮的全身。他看向光的眼瞳里几乎染上一抹竭力冲破枷锁的决绝,但仅几秒的光景,风暴便平息下来。 他松开扶住光的手,牵出一道最得体的微笑:“今天的棋局很精彩,恭喜你,进藤。” 对亮而言,那惊心动魄的数帧时间,落在旁人眼里却不过是转瞬须臾。 他们只看到“进藤棋士踉跄后站稳了”这个表象,却不曾知道“他正在发着高烧”这个内因。 幸运又悲哀,他们从未注意到亮刚才那声包含太多情绪的“口不择言”。那些记者记录棋局,却好像忘了,在“棋士”身份的外衣下,塔矢亮与进藤光不过是两个年仅18岁的少年。 鉴于光的身体状况,两人赛后未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便告辞离开了棋院。 一同走过一段路,在某个街口的转角,一辆计程车恰好经过,将他们带离了棋院附近。 道路两旁的街景快速地从车窗两侧飞掠而过,光和亮却谁都不曾抬头看一眼。 河合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各怀心事的两人,想要说什么,却不忍打破车里难得的这份宁静。 光和亮一度便沉默无言地并排坐在后座上。 光像是睡着了,眼睛闭着,头微微仰起靠着车座的后背。 亮伸出手来,轻轻把他带向自己身侧:“光,还难受吗?” 光仍旧闭着眼,顺势靠在亮的肩膀上。鼻腔里发出一声模棱两可的鼻音。 “觉得累了就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好。一定要,叫醒我……” 恋人的絮语就像是催眠的符咒,压折光最后一丝清醒。长赛过后的精疲力竭便就此长驱直入,合上了光越来越沉重的眼帘。 计程车从棋院到公寓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 将车停在公寓楼下,河合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的两人,不期然对上亮的视线。亮对他微微点头,搂在光腰上的手没松,仿佛并不介意被他看穿自己与光亲昵的关系。望着恋人安静的睡颜,亮忽然想起,自己已经18岁了…… 后座的空间还是过于小了,无法将身侧的恋人抱起。 光睡得并不熟,亮稍一动身,便睁开眼来。经由亮的提醒,才反应过来,到家了。 尽管河合一再推拒,亮还是支付了车费。 离开时,河合摇下车窗,叫住亮。 亮把头探向车里,先说了声:“谢谢。” 河合一时语塞,扫了眼正等在亮身后的光,叹了口气,只说:“你们……加油。” 一语几关,亮没有细想。 退后时,亮向河合欠了欠身,随即和光一同上了楼。 “原来是真的啊……” 河合一路目送两人上了楼,眼里似有疑问,又带着几分隐忧。收回视线,把手探入衣袋摸索片刻,却只摸出一个空盒来。 将空烟盒捏扁,重新塞回口袋里,河合深呼一口气,摇上车窗,终于发动车子驶入暮色里。 203室的房门刚被打开,寒风便夹裹着往客厅里钻。 整日闭塞的房间在日暮时分显得愈发清冷,光不由打了个寒噤。尚且混沌的思绪,却瞬间清晰起来。随着厅里的灯光渐次亮起,身体渐渐变暖,方才被忘在一角的获胜后的喜悦,直到这一刻才在心中一点点复苏。就像是一阵清风,将长久以来沉积在胸的所有不确定全部驱散。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Sai,你看到了吗?我终于赢塔矢了。 不是你,而是作为进藤光战胜了塔矢。 望着眼前恋人褪去大衣后略显单薄的背影,光掀动喉咙,只觉心中似有巨浪在上下起伏。“塔矢。”他低低唤了声。 亮心里一惊,慌忙转过身来,却被光双手抱住,往一旁的墙上带去。 借着墙壁的支撑,光将亮牢牢抵在墙上,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刚才在车上的昏睡不止不过是等待此刻的养精蓄锐。 扫过恋人略带狡黠的笑意,亮似乎想起什么,声音不觉压低几分,瞳眸如流光般莫测生辉:“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光的指腹轻轻扫过亮有些冰冷的唇,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眼角:“我是来让你兑现赌约的。” 光的声音透着股暗哑,眼里闪烁着的仿佛已不是战胜恋人的喜悦,倒更像是两团幽幽的狐火,明亮得快要从眼中跳脱出来,堪堪将恋人包裹其中。 亮仍旧心有余悸,扶着光的腰,以防他重 分卷阅读75 心不稳。 他轻轻勾起唇角,眸色虔诚而宠溺:“连身带心都是你的。你想要我怎么做呢,光?” 望着眼含笑意的恋人,光却仿佛魔怔一般,只是抱着他,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塔矢……” “嗯?” “追了那么久,终于勾到你的肩膀了。” 闻言,亮身心具震。扶在光腰侧的双手不由收紧了,在心中无声地感叹,自己这位分明拥有着过人天赋却不自知的恋人啊…… 倏忽间,仿佛洞悉光无数行为背后的缘由。 他的声音依旧轻缓,像是生怕惊扰了神明:“光,你之前迟迟不愿说出Sai是何方神圣,是因为……不安吗?” 光的眼睛蓦地睁大几分,随即却低低笑了起来,仿佛带着被看穿后的释然:“是啊,一开始就错了。而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只能自不量力地一直追,一直追。只有这样,才能向你证明,我足以与你匹敌。” 亮的脑海里不禁划过光送给自己的那束白玫瑰。花语是:我足以与你相配。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光的心中还压着这样一个包袱。 “可是你知道吗,光。有时,我会嫉妒你。”越是了解你,这种感情就越强烈,“我从2岁就开始学棋,师从父亲,更每日每日与不同的棋士对弈,而你学棋不过七年,却已经超越我了,”他摸摸光的脸颊,半是爱恋半是骄傲,“光,我怎么可能不嫉妒。” 亮的言语里,很少带有如此明显的情绪。或许,能让塔矢亮嫉妒自己的棋力,纵使放至整个日本棋坛,都是对一名棋士最高的褒奖。 正因为如此,塔矢棋士的一句肯定在光听来,竟比恋人说过的所有情话都更加动人。 “但是光,能遇见你,我从没后悔过。”亮低头望着怀里的恋人,蹭了蹭他的鼻尖,“谢谢你,把进藤光带到我身边。” “嗯,的确应该谢谢他。”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仿佛猜到光接着要说什么,亮补充道:“还有他坚强的心脏。” “……以及他越来越厚的脸皮。” 光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塔矢……”光又叫了一声,对亮的喜欢,仿佛要冲破胸口,从身体里溢出来。 原本普通至极的名字,从恋人的口中说出,却像是百转千回,竟带出一丝情|色的意味。 光的脸庞因为热度而带着一抹红晕,让亮心动不已,又心疼不止。 他俯下身来亲吻光的双唇,却被他抬手挡了回去:“不行。” 亮微微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伸手摘开光的手:“小感冒而已,没关系的。” 光侧身想躲,却还是被亮钳住右手,吻了下去。 “亮,唔……”光唤着亮的名字,起初还想努力推开他,齿列被恋人撬开之时,他的身心终于全方位地背叛他,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啵”地一声彻底崩断。 他在亮的怀里安静下来。亮仿佛察觉光的妥协,不再束缚他的右手。 光双手搂住亮紧致的腰身,攀上他的脊背,紧紧与他贴合在一起,忘情地拥吻着自己的恋人,任由他从自己的双唇流连至脖颈…… “亮……”光紧紧抓住亮的衣服,抬眸望着身着黑色高领毛衣的恋人,忽然一阵眩晕,双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光!”亮的心猛然揪紧,一手探上光的额头,竟犹如夏日炙烤的地面,比午休时更甚。 亮全身顿时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紧紧抱住光,双手几乎陷进他的衣服里。层层叠叠的悔意如排山倒海般兜头而来,后悔自己太过惶急,竟然忘了光此时的身体状况。 “对不起,对不起……”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把头埋进光的颈项里,“光,你在发烧……” 可神思慢慢恢复的罪魁祸首却仍不知收敛地把手往恋人的衣摆里探,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撩拨:“嗯,发烧……而且一看到你就烧得更厉害了……咳咳……” 亮听得心都快裂开了,打横抱起光,就往房间走去。 三十九度五。 亮把温度计从被子里取出来,优雅的面庞上布满浓重的忧色与阴霾。 此刻,躺在床上的光显得格外的安静,脆弱无暇得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亮取过床头柜上的药和水杯,如同絮语般附在光耳边说:“乖,吃了药再睡。” 光被亮扶着,半迷糊地就着温水吃下药片,躺下后不久,便又昏睡过去。 安顿好了光,很长一段时间里,亮就这么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恋人。 好像每一次短暂分别后,都会看到不一样的光;每一次重逢,又都恨不能将他抓得更牢些。 回想今日的棋局,亮仍旧觉得全身战栗不已。进藤的围棋里就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天马行空,不会被任何条框法则所左右。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步会落在哪个位置。以为成功避开了他的陷阱,却又差点落入另一个圈套;以为那颗棋子毫无意义,棋行三巡,却陡然惊觉它早已蓄势以待…… 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的多面。生活里粗心大意得好像不谙世事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照顾;棋盘上却又老练得像个处心积虑的谋士,一步步环环相扣,错综复杂。每一次和他下棋,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光的棋力日趋精进。越是与他对弈,就越是期待他的成长…… 输给这样的对手,纵使不甘,又有何妨? 为了照顾光,亮不敢睡熟。光稍一翻身,他就会立刻惊醒。 凌晨的时候,再次量了体温,还是在三十九度附近徘徊不去。 塔矢抱过光,轻轻摇醒他:“乖,换件衣服,一会出去容易着凉。” 光往亮的怀里蹭了蹭,迷糊地问:“去哪?” “你烧得太厉害了,我带你去医院。” 光原本有些烧糊的脑袋立刻清醒了,伸手一盖,把头整个蒙在被子里:“不去!” 亮连忙把光头上的被子扯下,轻柔地哄劝:“好,我们不去。但是如果过两天还是不退烧,你一定跟我去医院,好不好?” 光含糊地应了声:“好。” 感冒伴着高烧,光睡得极不安稳。 恍惚间,他看见Sai站在自己面前,吵着闹着说:“小光,让我下棋!” 他冲过去找他,边跑边承诺:“好,全部让你下!”可快要靠近Sai时,他却消失了。周围恢复一片黑暗。 忽然,Sai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他转过身来,却见Sai的周身正散发着荧绿色的光芒,他的身体正从脚往上一点点寂灭。 他的脸上滑落两行血泪。他朝自己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满是苦楚:“小光,已经来不及了……我就要消失了,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Sai离 分卷阅读76 开的时候,他未能亲眼所见。眼前的场景如此真实,以至光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只觉胸口撕心裂肺地痛起来。 “不,Sai,我信你,我相信你!我错了,求你别走!!Sai,我再也不下棋了,求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就都给你下——!!” 可Sai如同风一般,飘向一处刺眼的光源。光每进一步,Sai便往后退一步。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却依旧无法追上Sai。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进藤,你为什么不让我和Sai下棋?你一直知道我在等Sai……” 光猛地转过身来,只见身着西装的塔矢就站在自己不远处,脸上满是冷漠与失望。 “不,塔矢,不是这样的。”光急于向塔矢解释,刚迈出一步,又听身后Sai说道,“小光,你再看我一眼,好吗?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呢?” “Sai……” 左手是Sai,右手是塔矢,光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进藤,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Sai的真实身份?” “小光,我不想消失。我好痛啊……” “进藤,是你让Sai消失的。都是你……” “小光,永别了——” 两股话音交错着进入光的大脑,如同两股反向的拉力,无情地撕扯着光的心脏,似要将它彻底撕裂。 忽然,笼罩在Sai头顶的光源如同蜘蛛网般在光的眼前无限放大,将Sai整个吞噬其中。下一秒,光源消失了,周遭又是一片漆黑的死寂。 “Sai?塔矢?你们在哪?Sai,塔矢……” 光颓然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黑暗中,一只手忽然递到他的面前。微弱的亮光,竟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他本能地把手伸向那道光源—— “光,光。” 听到光的呓语声,亮搂住他,柔声唤着他的名字。光却像是被梦魇攫住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角全是泪痕。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无法叫醒他。 从光支离破碎的话语中,他隐约听到Sai的名字。他不禁有些嫉妒Sai,虽然深知这种嫉妒太没有必要。 可“爱”是自私的。Sai对光的影响实在太深了,无论他仍旧存在与否,光的心中注定有一个地方是留给Sai的。他永远无法撼动他在光心中的地位。 亮苦笑了一下,坐起身将光搂在怀里,紧紧握住他的手。光这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舒展了眉心。 他靠在亮的怀里,整个人都是软软的,带着滚烫的气息。 “光,快好起来……”塔矢俯身,吻在光的眼角。 泪水化入口中,竟是这样咸涩。 第39章 chapter 16(1)(小修) 近乎一夜未眠。 天光渐亮时,又量了一次体温,光的热度大约降了七、八分,却依旧居高不下。 打来一盆水,仔细替光擦拭了一遍身体。即使再万般不舍,工作也没有给亮更多的时间。简单洗漱后,他还是出了门。 今次的工作在距离东京稍远的静冈浜松市。 虽然并非无法找人代替,亮还是选择亲自前往——人人都渴求身心的自由,却往往走得越远,越发现只要你还有一丝牵挂,就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既然如此,不如退而求其次,为了握住那指间砂般仅有的温暖而努力,而谋划。 时近八点半,亮到达会场时,与他搭档的芦原九段已经到了一段时间,正在台前,与工作人员随意地闲聊着。 看到亮走近,忙朝他扬手招呼。 工作人员见两人都到齐了,便为两人大致讲解起当日活动安排。 围棋交流会的工作内容包括两部分,上午主要由两人为到场的围棋爱好者,就上周刚结束的棋圣挑战手合第二局进行大盘讲解,下午则安排两人与几位主办方高层及特邀的议会议员下指导棋。 虽是交流会的名目,因主办方是日本棋院多年来的赞助商之一,即使在棋院理事会中也颇有话语权,所以来之前,理事长还再三叮嘱过。 了解过大致日程,亮和芦原便先到休息室候场。 一进休息室,芦原就唠叨开了:“我说小亮,你是怎么回事啊?” 亮被问得有些莫名:“我、我怎么了?” 芦原叹了口气,压低声道:“你最近要备战本因坊循环赛还有小棋圣战吧?之前就让你推掉今天的工作,你怎么还是来了?” 亮知道芦原想说什么,不由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记得您之前和我说过,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但是如果凭借自己的才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花些精力,又有什么关系?” 芦原听后,满头问号:“‘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头衔,神之一手,那些鼻子顶到天上去的官员能给吗?” 亮的神色本来有些凝重,听芦原这么一说,没忍住笑了起来:“说得也对。可是芦原先生又为什么接下这个工作呢?” 芦原被问得一时语塞,半晌,微微正色道:“我是无所谓,和谁下指导棋都是工作。但你不一样……” 话说到这,芦原顿了顿,没说下去。 仔细算来,他步入棋坛也已经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他也曾多次打入各大头衔战,却始终未能走到挑战手合这最后一步。他几乎可以看见自己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人生轨迹。可自己的这位小师弟不一样。他有自己所没有的天赋。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小亮将自己的精力与才能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好在,他心态极佳。只刹那功夫,脸上便又是一副轻松自若的神情。 倒是站在一旁的小师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什么精神。 芦原不免又操心道:“小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感觉你脸色不太好啊。” 亮一愣,脸上的笑容明显黯淡了些:“可能没睡好吧。” 芦原忧心忡忡地打量着亮,见他不愿多说,只好打住。 结束了一上午的讲解,芦原正拉着亮去吃午餐,上午那名工作人员便跑过来找到他们,说主办方在会场附近的料理亭里订了位置,想邀请他们共进午餐。 芦原熟悉师弟的脾气,刚想拒绝,却听亮抢先回道:“那就多有打扰了。还麻烦您带路。” 芦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给亮递眼色。 亮面不改色地朝他笑了笑,便跟上了工作人员。等芦原走到身边,才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之前理事长就叮嘱过,要‘待客友善’。何况,不是还有芦原先生您在吗?” 闻言,芦原的步子一顿。望着脚步不停的师弟,恍惚间竟觉得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些烟火气。 分卷阅读77 只是,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疑问,一路从会场带到饭桌上,又从饭桌上带到会场,可临到工作结束,芦原都没琢磨出所以然来。 会场门口,一位饭席上与亮非常投契的岸本社长一时兴起,想邀请他晚上详聊,却见他微微欠身,婉言谢绝道:“承蒙邀请……但家人病了,还请您见谅。” 亮一说到家人,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塔矢行洋,神色不觉关切起来:“是塔矢老师吗?他身体怎么了?要紧吗?” 就连前几日才刚见过塔矢行洋的芦原,也一头雾水,跟着众人一起看向小亮。 “不。不是父亲。”亮虽然消除了众人的担忧,却没进一步解释,转而面向岸本社长道,“如您不介意,可否改日再约?” 芦原还没从刚才的话题里回过神来,此刻又听亮语出惊人地要与社长“改日再约”,眼睛都瞪圆了。 亮却一脸泰然自若地接过岸本递来的名片,在原地站定,躬身目送一行人离开。 返程的新干线月台上,亮终于有时间给光拨去电话。手往包里探时,却先摸到了两包消化饼干。 光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拆开包装纸,如品尝珍馐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饼干,亮只觉压抑了一天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都溃不成军,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恋人身边。稳了稳情绪,才拨通了光的电话。长串的拨号音后,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应答。 光…… 明知自己多心了,脑海里浮现的各种念头,还是几乎要将他吞没。 终于熬过漫长的两个多小时车程,亮一到家,就放下包,放轻了脚步往卧室走去。临到主卧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才拧开卧室房门。 推开门,屋里依旧是自己离开时的模样。 窗帘紧闭,床上睡着这一整天都占据着他全部心绪的人。 感觉到来人,光动了动眼帘,睁开眼来。 看清是塔矢,眼眸明显亮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塔矢,你回来了?” 亮在床边坐下,亲了亲光的额头,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体温计用酒精棉花消毒后,轻声说:“来,再量一下|体温。” 光乖顺地把体温计拿进了被子里。 一分钟后,看到测得温度,亮的心还是揪紧了,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至极的微笑。他扶光坐起来,给他倒了杯温水喝下,又起身到厨房给他准备晚餐。 说是晚餐,不过是一些清淡的蔬菜,再加一碗白粥。 光吃了几口,忽然放下勺子:“塔矢,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吃了什么?” 亮微微一愣,随即取过勺子,舀了一口粥就着蔬菜,轻轻吹了吹气,送到光的嘴边:“吃了饭、菜,还有你的饼干。” 光把粥快速地吃进嘴里,狐疑地盯着亮的眼睛,仿佛要辨别他有没有说真话。 看了好一会,真话假话没有分清,塔矢眼睛下方一圈明显的黛青色却看清了,心狠狠疼了一下。越想越不对,依旧不依不饶地问:“那今天晚上呢?我喝粥,你吃什么?” “我……” “你什么?你从回来开始就没有停过。你是想说,你不饿,还是想说,你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 亮张口结舌,终于自觉地去厨房给自己盛了碗粥,然后在光严厉的监督下,吃完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为止的第二顿。 晚上,光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亮要抱他过去,被他果断拒绝了:“我又不是走不动路。” 等他洗完澡出来,发现自己的恋人正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 四目交汇间,光觉得鼻子一酸——塔矢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我洗好了,你洗吧。”光收回视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些。 他刚想走,就被亮从身后兜住,拖回了怀里。 “我抱你回房间。” 光的脸一红,挣扎起来:“都说了,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自理……” “就让我抱你吧,光。我抱你,只是因为我想抱你而已。” 可以感觉到光的身体微微一震,亮不由把手收紧了。 光在亮的怀里安分了一会儿,直到眼睛不那么酸涩,才站直了,转过身来。 “塔矢,昨天关于那个赌约,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松开光,看到他正色起来,亮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抚上恋人的脸:“嗯,是什么?” 光摘下亮的手,握在掌心里。房间里明明那么暖和,他的手却还是那么冰冷,好像永远都无法热起来。 他在亮手背凸起的指骨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看进恋人的眼睛里,一字一顿道:“塔矢,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我却把他弄丢了。” 亮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被光握住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光顿了顿,微笑起来,眼里盛着所爱之人的身影:“你看到他,能请你帮忙转告他吗?那个名叫塔矢亮的棋士。请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先考虑自己,照顾好自己。进藤光那个笨蛋偶尔冷落几天没关系的。他很想念那个有些固执,却又坚不可摧的人。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他有所顾忌。你能答应我吗?” 输了这场赌局的人,需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亮曾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要求,除了妥协,竟好像别无他法…… 深吸一口气,他执起光的手,将自己的侧脸埋在恋人的掌心里,终于道:“我答应你。” 第40章 chapter 16(2) 高烧不退的那几天,光有时候会想,自己的这场病或许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就在这些天里,他史无前例地赢了塔矢,之后的几场棋赛虽然辛苦,也都赢了下来,其中还包括与仓田的对弈,好像一切好事都让自己摊上了。 然而等热度退下,感冒渐渐好转,光却郁闷地发现,自己的某些好运就像是滚落坂道的石子,一下到了头——生病时,对他近乎百依百顺的塔矢“不见”了。 他看上去虽然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却仿佛真的在身体力行对他的承诺般,对他若即若离起来。就像是隔了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膜,他能感觉到塔矢的情绪波动,他却硬生生地把它压在了暗涌之下。他每天每天都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可就是没有办法靠近他。 也曾对塔矢说过自己的感受,却无一例外被一句“没什么”轻轻巧巧地打了回来。 这让光觉得浑身难受。以他对塔矢的了解,某人之所以这么反常,问题有80%出在自己身上。他尝试着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表现。 没有 分卷阅读78 说谎。 没有偷吃拉面。 没有不接塔矢电话。 即使前些天和和谷他们短途远足,也都有事先报备。 扫描完毕,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几年,他的反射弧没太大变化,唯独一遇到和塔矢有关的事情,灵敏度上会发生质的飞跃。 但不等他琢磨出什么味来,塔矢的冷暴力等级就已经上了一个新台阶。 在家里,除非主动提问,塔矢几乎与他零交流,无论眼神还是言语。棋院里碰到更妙,某人好像又恢复了自己刚当院生时的高姿态,直接把他当空气无视,似要将日光东照宫那三只猿猴所寓意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发挥得淋漓尽致。 光被塔矢这一百八十度无缝对接的转变惊呆了,自以为好脾气地忍了他三天。这三天里,只要一有空就没话找话地围着他转。 “塔矢,我们来复盘吧!” “塔矢,我们打游戏好不好?” “塔矢,我可不可以吃一碗拉面?” “塔矢,我看到了一本很有趣的漫画。” “塔矢,我今天的比赛又赢了!” “塔矢?” “小老师?” “亮?” 无奈,屡战屡败,光的耐心在第四天终于被消磨殆尽。 这日下午从对弈室出来,正好“冤家路窄”撞了个照面,甚至等不及回到家里,光就扯着亮直接把他连拖带拉地拽到了棋院天台上。 “塔矢,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光压着一肚子火,仍旧尽量耐着性子问,“还是……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亮从头至尾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对着地面淡淡地回:“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上天台之前,光就在心里告诫过自己,不能炸毛,不能炸毛。但塔矢不温不火的态度,还是不负众望地彻底点炸了他:“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吗,塔矢?” 光的声音冷得可怕。 亮的脚步一顿,微微转过身来。 光只觉一股气旋直冲头顶:“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吧?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你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怎么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亮也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他抬眸看向光,想就此偃旗息鼓:“光,我们走吧。天台上风大。” 光只是盯着塔矢,站着没动。 然后,他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亮的眼帘微微动了动,心知有些话是避不过去了,终于开口道:“你让我不要顾忌你,我有试着去做。可是你呢,进藤?” 听见最后那声称呼,光只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被注入千斤铁块,猛地往下沉了几分。 已经很久没有听塔矢这么叫自己了。轻轻悠悠的一声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风刃,在他和塔矢之间割开一道明确的界限。他是在有意地推开自己…… 光看到塔矢对自己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亮用手背碰了碰光的侧脸:“你的热度都退了,感冒、咳嗽也都好了,是不是?” 光愣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差不多吧。” “你终于又有精神,又可以看漫画、打游戏,甚至出去远足了,是不是?” 光隐约感觉不太对:“……” “你还记得感冒、咳嗽、发烧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现在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光莫名觉得喉咙发干,语无伦次道:“那个,塔矢,我……” 亮:“已经不记得了,是不是?” 光:“……” 亮:“你不记得,可是我记得。”记得你额头滚烫地倒在我怀里,记得你咳得满脸通红,记得你软软地躺在床上,好像我快要抓不住你了…… 亮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无数话语在齿间滚过,最后还是没舍得说一句重话:“进藤,你生病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在想,我这样处理对不对,要不要带你去医院,该给你准备什么食物,是不是需要帮你向棋院请假,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怎么办,热度上去了怎么办……” 亮停顿片刻,露出一抹苦笑:“不过,这些好像都是我多心了……” 光:“……” 塔矢看似毫无情绪起伏的话语里,光却完完整整地听出了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生病的那段时间,他实在憋闷太久,以至于高烧刚退,就像是刑满释放的囚犯,非要响应和谷的号召,来场放飞自我的旅行,却全然忘了,在他连续高烧的日日夜夜,最受煎熬的是眼前这个始终陪护在自己身边的恋人。 那天整理行装的晚上,塔矢望着自己时,本该察觉他在想什么的。 出门前,塔矢欲言又止时,就该问他,他想说什么的。 可他全都选择无视了。 他一早就发现了,只是全都把那些蛛丝马迹连同那颗心一起,打包扔进了垃圾箱。 他简直自私、无知得过了分。 他单方面地让塔矢不要顾忌他,可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连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呼吸都恨不得打上自己的专属印记,又怎么是凭借一句“冷落几天没关系”就可以轻而易举说改就改的? 光忽然不敢去看塔矢的眼睛。 他曾经对他说过不下一箩筐的谎话。 可事到如今,脑子却糊成了粥,舌头却打了结,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塔矢。”他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对面的人没有理他。 正常。光心说。塔矢是个太能隐忍的人,凡事都习惯了烂在心里。会对他冷战,或许已经是他最高级别的抗议了。 掂量了一下自己堪比墙厚的脸皮,光紧张地咽了咽嗓子,抓住亮的手腕,便不打报告地吻了上去。 他先是蜻蜓点水似的小啄了一下。 见塔矢没有躲开,便大着胆子,再度吻上恋人的双唇,一点点在他有些干裂的唇上流连。 可亮却只是站着,无动于衷地任凭他摆布。 “塔矢,我错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会照顾好自己,会努力锻炼身体,少吃拉面。我保证。所以,原谅我,好不好?”光说着,又去亲吻他的嘴角。 亮像是终于恢复了知觉。 他动了动手指,随即一抬手便把光整个按进怀里。 他亲了亲光的额头,带着几分宠溺地笑道:“光,这里是棋院。” 原本平铺直叙的一句话,经过几道弯进入光的耳朵里,却陡然变了味。 光脸上的笑容快速地隐去。手还抱着亮,眼里的温度却一降再降。 “棋院怎么了?我就是想现在吻你。你是怕了吗?”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差点忘了,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关系就像是生长在 分卷阅读79 幽冥界的毒物,光一照,就有可能灰飞烟灭。 “嗯。我们走吧。”光不动声色地接上亮一开始的话语,转身往天台入口走去。 分明知道塔矢是为自己考虑,光的心里却仿佛有无数蛇虫蚂蚁在骚动。他真是受够了这种没完没了,看不到头的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光虽然没有把心里话宣之于口,心细如亮立刻从他的眼神中明白过来。 就在他转身之际,亮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重新拉回怀里。 光来不及说什么,亮已然托住他的后脑勺,俯身吻了下来。 光在一小片阴影中,睁大了双眼。他看见亮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着。 他的身子被亮紧紧搂着,腰不自觉地向后弯折。一手扣住亮的手臂,一手环上亮的腰侧,光不禁同样闭上了眼睛,回吻住恋人。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刚触碰恋人的双唇,光便被勾起一阵混乱的悸动。 他轻轻含住恋人的唇瓣,噬咬着他的双唇,很快便探入亮的齿间,与他的舌尖缠卷在一起。心中没了芥蒂,他们两人越吻越深,险些擦枪走火…… 呼吸在彼此的注视中渐渐趋于平缓。 亮是那么不舍,才分开须臾,便又将光搂进怀里。 “光,别再生病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温柔中仿佛夹带着一丝克制的哀求。 光心有戚戚,回抱着恋人,把脑袋靠在亮的胸口,无声地点了点头。 天台上的风,不间断地吹着。 经过两人身边时,悄悄扬起地上的尘土,拂过两人黄绿色相交的发丝,最终捎带上那仅剩的一线阴霾,一并吹散在蔚蓝的苍穹里。 第41章 chapter 16(3) 阴霾散去,冰雪消融,一切都如同万物复苏般生机蓬勃着。 当然,某光完全不觉得。 所谓“祸从口出”,大约就是他现在这种情况。 早晨八点不到,被塔矢惊扰美梦的前一秒,光还缩在被窝里睡得人事不知。感觉被某人连人带被子地抱进怀里,光像个小猫般一个劲地往亮的怀里钻,乐得再磨蹭几分钟也好。看着怀里睡得脸色有些通红的恋人,亮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吻过光的头发,又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骨,在他耳边低声说:“光,起床了。” 光的耳朵极其敏感,经亮这么一触碰,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亮深谙怀柔之术,知道此刻自己的恋人满腹起床气,便开了暖气,又给了光十分钟时间来和被窝依依惜别。十分钟一到,就掀开被子,直接把睡得一头乱发的小狮子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尽管半睡不醒,简单洗漱后,光还是一言九鼎地跟在某人身后出了门。 自从感冒痊愈,没有棋赛的日子,晨跑就成了这些天来光每日早餐前的固定节目。简直惨无人道。 晨跑的路线,是从公寓出发,一路向北,途径公寓旁的一处街心公园再折返。绕街心公园一圈回来,大概1500米左右。 “塔矢,你慢点,我跑不动了——” 出了公寓,跑了不到400米,光就在亮身后哼哼起来。 亮回头看了一眼,退回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剥了递到光的嘴边。 光把奶糖叼进嘴里,然后,谄媚地朝亮笑笑。 “还有1000米。继续。”亮无视向自己摇尾乞怜的恋人,冷冷地下达指令。 刚开始晨跑那会,上述的情况几乎每隔几根电线杆就会上演一次。 起先,亮以为真的是自己给光的负担太重了。就将晨跑距离从1500米,缩短到800米。但光“体力不支”的情况不仅没有改观,反而变本加厉。能用走的,绝对不跑。头晕、腿酸,无所不用其极。后来,发现这根本是影帝光的惯用伎俩,就一概无视了。 光见前面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在心里哀叹一声,只好乖乖就范。不一会,又慢悠悠地拖到后面,成了亮身后的一条小尾巴。 亮也不催促,自顾自地在前面跑着,始终保持超出光一个身位的距离,好时刻监视身后小尾巴的一举一动。 光缀在身后,目光默默黏上亮的背影。即使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仍旧无法遮挡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分明是少年的模样,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却好像有着一些成年人都不曾有的沉稳自持,就像一贴沉淀许久的安神散,只要靠近他,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仿佛淡出了五感之外。 忽然很想扑上去抱住他。想看看这个人惊讶的表情。 光的脸不觉一红,心率也仿佛破了百,却到底没有付诸行动,只是唇边的笑意像是被微风漾开的湖面,收都收不住。 就这样,靠恋人的背影撑着,一路跑到街心公园。 没看到路旁的长椅还好,一看见那一排排空荡荡的木制长椅,光就觉得之前积攒下的所有疲惫全部涌向四肢百骸。 他又跑不动了…… “塔矢,我——” 这一次,没等他把话说完,亮已经先一步说了他的台词:“又跑不动了?” “嗯。”仿佛为了让话语更有说服力,光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着气。 亮停下脚步折回来,伸手拉了拉光,愣是没拉动。 亮:“再坚持一会也不行?” 光:“不行。再坚持,腿就要断了。” 亮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那如果我抱抱你呢?” 光:“……” 亮:“还是吻一下,效果更好?” 光心里一惊,脸上未消的红晕又倏地浮上表面,连带着把耳朵尖也一并传染了。 虽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他很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在心里评估一二,光脚下踢着小石子,有些动摇起来。又舍不得放过这么好的偷懒机会,就随口扯谎道:“我的鞋带松了。” 亮扫了一眼,光两只鞋的鞋带都好端端地系着。 注意到亮的视线,光义正言辞地解释:“感觉要散开了,我再系紧点。” 正准备弯下腰来,某人已经捷足先登:“你手上没什么力气,我来吧。” 眼睁睁看着两个鞋带被重新系紧,连最后一个借口也成了过去式,光顿时黔驴技穷,觉得有些委屈。 就在他一腔委屈没处发泄时,忽然身体一轻,直接被亮带到了一棵树后。 光靠着树干,紧张地看着亮越来越凑近自己,不禁闭起眼睛。 然而,熟悉的触感迟迟未至,却听亮忍笑般刻意压低声音问:“光,你在想什么?” 光倏地涨红了脸。 睁开眼来,只见亮牵了牵嘴角,嘴唇飞快地掠过他的双唇,然后轻轻咬在他的耳垂上:“光,我们下午去会所吧。” 分卷阅读80 时近下午1点,各车站检票口前熙熙攘攘的人流终于放慢了节奏。 而车站前的围棋会所,也终于迎来暌违已久的两道身影。 光和亮刚在座位上坐定,邻桌的北岛先生就凑了过来。 “小老师,真是好久不见。最近,会所里可是出现了一位十分厉害的高手。” 坐在对座的广濑先生听出老友想说什么,便接着道:“那个人棋风非常稳健,我和北岛先生都和他下过,但都是下到中盘,就败下阵来。会所里的其他棋友,和他下过的,也都无一获胜。” 光“欸”了一声,来了兴趣。 广濑先生和北岛先生虽然是业余棋手,但多年来往围棋会所跑得非常勤快,又经常和塔矢下指导棋,在业余棋手中间,应该棋力不弱才对。 光:“那个人长什么样?会是职业棋士吗?” 广濑摇了摇头:“那个男人大概30岁左右,高高瘦瘦,感觉有点憔悴。感觉不像职业棋士,以前也从没见过他。” 光:“那您后来有和他聊过吗?比如现在在做什么,下了多久围棋?” 广濑微微皱了皱眉:“问过,不过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怎么愿意说。” 亮沉思片刻:“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您还记得吗?” 光看了亮一眼,知道他是想从来会所的时间上推断那个人的身份。 “没记错的话,来过大概两、三次。基本都是工作日的下午。印象里,会在工作日来会所的人不多,大多是熟人。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你们在说中村修二吧?”市河小姐端着茶水走过来,听到他们谈论起那位神秘高手,也加入了话题。 亮:“中村修二?” 广濑忙解释:“就是我们说的那个高手。事后,麻烦小市查了查登记簿,上面就写了这个名字。” 市河小姐把茶杯放在两人手边,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对了,他来的时候有特别问起小亮的事情。” “我的事情吗?”亮和光面面相觑,“他问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了,小亮你是不是经常会来这家会所。” 这件事,广濑和北岛也是第一次听说,听后都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 广濑:“只要是比较关心围棋的人,应该都听说过塔矢老师有在经营一家围棋会所吧?会问起小老师,是不是在哪里看过小老师的棋谱,所以慕名而来呢?” 北岛附议道:“这样想,倒是有这个可能。” “但是你们之前说,他看起来有30岁。会有人在工作日,特地放下手里的工作来围棋会所,就为了见塔矢一眼吗?这也太疯狂了吧?” 或许是因为在尚未涉足职业棋坛的时候,光便遇见了塔矢,又阴差阳错地得到他太多关注,以至之后无论听闻多少关于塔矢神乎其神的评价,这位棋坛贵公子在他的认知里,也只是个性格执拗的同龄人罢了。虽然现在又多了个身份,进藤光的男朋友。 但光显然没有考虑到身旁两位大叔级忠实粉的心情。 此言一出,北岛立刻沉下脸来:“进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年纪大一些,就不能崇拜小老师吗?我和广濑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见光开口想说什么,以防两人之间再起唇枪舌战,广濑先生忙从中打圆场:“进藤其实想说,在不知道小老师在不在的情况下,还特地选在工作日来围棋会所,有点不太合乎常理。你是这个意思吧,进藤?” “嗯,是……”光也嗅出空气里的一丝火药味,没再继续火上浇油。 至此,有关中村修二的话题便暂时告一段落。 重新专注于眼前的棋盘上,光和亮今次讨论的是光昨天进行的十段战预选赛棋谱。 刚一复盘,两人就自动开启了久违的针锋相对模式。 亮:“你这一招下得太浅了,进藤!” 光:“可是我的目的并不是针对左下角,而是为了支援右下角做准备。” 亮:“我还是喜欢先占有实地,后打乱对方阵脚的下法。” 光:“所以,你的棋才容易被人看穿啊!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光说这话时,市河刚好过来给两人添置茶水。 光拿起空了的水杯问市河小姐:“能麻烦倒一杯可乐吗?” 市河还没来得及接过水杯,杯子就已经被亮一把夺下:“市河小姐,麻烦您倒一杯温水就好。” 既吃拉面的权利被剥夺后,眼看喝可乐的权利也岌岌可危,光急于争取自己的主权:“我都已经1个月没喝可乐了,偶尔喝一杯有什么不可以?” 亮挑了挑眉:“只喝一杯?” 光咳了两声,灵机一动道:“可乐可以治疗咳嗽!” 亮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忽然不怎么想搭理光,便直接把杯子递给市河,重复了刚才的要求。末了,温和地说了声“谢谢”。 看到自己的水杯被倒满了热水,光像是认命般不再反驳,市河小姐却仿佛从两人过于亲昵的交谈里听出什么,神色闪过一丝异样。但没多说什么,便回到了收银台。 经过刚才的插曲,复盘时,两人的气氛有点僵。 久坐之后,光不太|安分地动了动双脚。脚尖无意间碰到了亮的鞋子。桌下,亮也仿佛回应般,轻轻碰了碰光的,随即用双腿自两侧将光的脚缓缓收拢。 光无声地瞪了亮一眼。——你在干什么? 亮却完全无视光的质问,面不改色地说:“下一步呢?” 光只觉脸上一阵滚烫,正要往棋盘上落子,会所里的灯忽然全部熄灭。 ——会所地处楼层的背光面,自然采光本身并不良好,加上恰逢阴天,一时的停电,让整个会所都笼罩在黑暗里。 光正在黑暗中等待供电恢复,听见桌角挪动的摩擦声,刚抬起头来,便感觉对坐的人站起身来。 亮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捏住光的下巴,俯身吻住恋人的双唇。光没有防备,亮轻松地探入他的齿缝,在他的舌尖上轻轻勾划着。 光任由亮摆布着,不敢说一句话。他的身体不由绷紧了,双手死死攀住桌子两侧,脸憋得通红,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令人遐想连篇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会所的灯终于再度亮了起来。 光只觉藏在胸腔里的心脏都要被塔矢吓得晕厥过去,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然而,就在灯亮的瞬间,趁乱给自己加餐的某人已经坐回了原位,正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顺着光的目光回望过来。 光低头看着眼前的几盘,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把头埋得低低的,说了句:“我回家了!”就往玄关走去。 市河小姐把书包递给光,疑惑地问:“进藤,你的脸怎么那 分卷阅读81 么红?是发烧了吗?” 光却对她的话充耳未闻般,取过书包,就迈出了会所大门。 收回视线,看到跟着进藤走出来的小亮,市河忍不住追问:“你知道进藤怎么了吗?刚才见他,还好好的呀。” 亮看向门口,眼里藏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可能不舒服吧。他可能有段时间不会来会所了。” “欸?那么严重……”市河说到一半的话,在瞥见亮未及收敛的笑意时,却蓦地打住了。 说起进藤时的小亮,身上原本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消失了,整个人都仿佛收起了所有的棱角,看上去又温暖又柔和。他看向移动门的眼神,仿佛不似在看一件静物,而是想透过玻璃看向它背后更深处埋藏的某件珍宝…… 这种感觉,早已不是第一次在市河心中浮现。 似乎从小亮和进藤上次晚上来会所开始,便在她的心底生了根。如今,不过是拨开云雾,得以窥见一丝端倪。是否有幸她不知道,只觉得有些惊心。 他们之间的举止未免太过亲昵了。在一起时的两人不会抵触与人打交道,却又仿佛自成一番天地,无形间将试图进入他们世界的众人礼貌地隔绝在门外。她不由想起先前在杂志上看到的那篇文章,虽然其中虚实很快就被层出不穷的新鲜资讯所掩盖…… 注意到市河小姐的神情有些恍惚,亮轻轻喊了声:“市河小姐?” 在亮的话语声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态,市河掩饰般地朝亮笑笑,回到刚才未完的话题:“你不去看看进藤,没关系吗?” 亮微笑起来:“有关系。不过,他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市河:“……” 视线与小亮相接时,刚才涌上的那股预感又更加强烈几分。 望着小亮重回座位的背影,市河忽然想到,十年了。 算上今年,已经是自己在这家会所工作的第十个年头。 她刚来会所时,小亮才刚刚到自己腰线位置,眼里透着股让人想要保护的天真。但她很快就发现他与同龄人的不同之处。或许是过早地与成年棋士接触,他身上有着不该是他这个年龄的沉静,正因为如此,也更容易让人与“孤独”这个词挂起钩来。 这十年里,慕名来会所挑战小亮的,隔三差五总会有那么几个。以儿童居多。 可那些孩子来了,又走了。多数都是只此一面,再未出现。 去而复返的,只有进藤光一人。 被小亮记挂,乃至被他亲手带回的,至始至终,也只有进藤光一人。 十年的光阴,见证了小亮从不谙世事的幼童蜕变成如今参天的模样。眉目更加清晰,轮廓更加分明,心思也越发让人看不透彻。唯一不变的,是众人落在他身上始终如一的期许,是他对围棋初心未改的热情与执着。 那么自己呢? 外面不乏薪金更高、待遇更好的工作,如果刚开始来会所打工,只是机缘巧合,那又是什么支撑自己甘愿将十年的青春岁月奉献给这处带着些许陈旧,甚至缺少活气的围棋会所? 光离开后,亮并没有追出去。那样未免太过明显。 他取出手机给光发了短信。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 晚上回家。 刚换上拖鞋走到客厅,一个沙发靠垫就飞了过来。 亮单手稳稳地接过枕头,不徐不疾地走向恼怒的小狮子:“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脱口而出后,光意识到台词不对,立刻冷下脸来,“塔矢,你今天在会所到底在干嘛啊——!!!” 亮把靠垫放回沙发上,将光拉进怀里,轻描淡写地说:“没忍住。” 光|气得要推开他:“我要绝交!我要分居!” 可推了几下,被箍得太紧,没成功:“你放开我!我说了我要分居!” 耳边,听到某人似被逗笑般,毫无悔意的笑声,轻轻浅浅的:“嗯,可以。如果你走得了的话。” 光听出某人话里赤|裸|裸的威胁,火气更大了。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赖! 两排利齿正好需要打磨,就一口咬在了亮的肩膀上。 亮吃痛般倒吸一口冷气,放柔了声音忏悔道:“是我考虑不周。” 光以为真是自己不知轻重,抬起头就要去掀亮的衬衫,却被他一用力,重新按回胸口。 其实,光咬得很轻,几乎感觉不到疼。反而是他的一头发丝正好戳在亮的脖颈里,让亮觉得有些酥|痒难耐。相处那么久,亮早已看穿光口是心非的本质,只要他稍一示弱,光立刻就会心软。对于利用了光的这一弱点,亮没有半点愧疚。 被蒙在鼓里的小笨蛋却仍旧惴惴地提着颗心,不安地问:“真的很疼吗?” 亮把头埋进光的发丝里,鼻息间顿时充满恋人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唔,不疼。” 他越是故作轻松地回答,光的心里越是忐忑。而这份忐忑终于在亮的下一句话里,被拉扯成一道道心疼,前赴后继地往他的心脏上撞去。 他听亮附在耳边,用呓语般的声音说:“别离开我,光。” 光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自责自己刚才的语气太重了,双手抓紧了亮背上的衣服,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我也没怎么生气,只是还不太习惯。” 虽然和塔矢在一起后也曾仔细想过之后可能会面对的问题,但想象和现实终究有着天壤之别。他可以在那天来临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却仍旧控制不住地不安着,为着这近似背叛父母,背叛所有爱他的人之后得来的幸福。 偷来的幸福,又能持续多久呢? 像是感觉到光的不安,亮低声问:“光,你害怕吗?” 光抬起头看向亮,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 亮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抱着光,轻轻摇晃着:“没关系,我们会有办法的。” 亮仿佛与身俱来一种使人信服的力量,光的心里不禁燃起一小团火来。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什么时候?” “等我们足够强大到可以影响整个日本围棋界,乃至世界棋坛的时候。”亮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 直到这时,光才恍然发现,塔矢几乎从未在自己面前表露过一丝一毫对于未来的恐惧。即使发生“杂志事件”时,也不曾有过。 “塔矢,你难道就没有慌乱的时候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亮笑着亲了亲他,“父亲忽然病倒的时候,在电话里失言对你表白的时候,你差点晕倒在棋室里的时候,很多很多……可是,光,”他轻轻抬起光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慌乱一点用都没有。每个人心里都饲养着一只‘恐惧’。你所有的负面情绪,只能成为它源源不断的养料。你想要切断它,只有让 分卷阅读82 自己真正强大起来。而真正需要强大起来的地方,不是头脑,而是这里。” 他握住光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只有心足够强大了,你才有可能、有勇气面对各种问题。” “而现在,让我能够不断前进的动力,是你。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可以无所畏惧;也因为有你支持着我,所以我可以足够坚强到面对任何事。” 光仰头望着自己的恋人,眼里滚过无数情绪。 他抽出被亮握住的右手,转而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一触即放,却像是打上某种誓约:“塔矢,你不需要‘无所畏惧’,也不需要‘独当一面’。因为你不是一个人。” 我会成为你最强的盾,最坚实的铠甲。 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2017.5.18 小修+捉虫 2017.5.30 改错别字 第42章 chapter 17(1) 塔矢忽然就忙了起来。 仿佛就是在光高烧痊愈后,他的工作量便没有过渡地骤然翻了几番,甚至连周末都见不了一面。 一开始,光把这种感觉归结为“病后综合症”——生病时太过依赖塔矢,以至这段时间,除去睡眠,连续几日与塔矢相处时间不超过2小时,便觉得那个人仿佛变得陌生起来,会不安,会想要刨根问底,却差点忘了,“恋人”的身份之前,他们首先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光以为类似“症状”不多久就会缓解,便不断暗示自己,那不过是心理作用。 塔矢不在的时间里,光也给自己派了任务,默默将一度搁置的学习计划提上了日程。 他本来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不知是下棋打磨了他的心性,还是因为所做的事情与那个人有关,独自学习中文的时间里,光竟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更像是文火慢炖般徐徐图之,一步步解锁着那张注有罗马音的纸条上,尚未解谜的后半句。学得费力不要紧,他可以一遍遍地记;记不住也没关系,他只是还需要多一点耐心。 这种悄悄酝酿而行,乐此不疲的感觉,让光有些兴奋,又带着些期待,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新绿抽枝般在身体里生长。 但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了近两个月,光便觉得有些蹊跷。 周六清晨,可能是心里压着事,亮稍有动静,光就醒了。他不敢睁眼,只好压着呼吸,让身体尽量放松地听着塔矢在身旁穿戴完毕,又任凭他俯身吻了吻自己的额头,直到房门在身后轻轻地带上,又过了五分钟的样子,才敢坐起身来,赤脚站在窗户口。 卧室的窗口对着公寓的正门,楼里人员的进进出出都能尽收眼底。但或许是他起得太迟了,他还是没能在一条条背影里,捕捉到他所希冀的那个身影。心就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砸了一下,忽然往里陷下去一块。 他觉得自己的“病后综合症”仿佛又加重些。尽管无论塔矢去哪,午间时分,他的电话都会如期而至。但电话里的声音太过嘈杂,始终无法分辨到底是在哪里。也曾想过找个时间当面问清楚,又觉得未免逼得太紧,到底忍了回去。 后来,光仿佛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塔矢不在的时候,就会听一节线上中文课,好像多学一点中文,就会离塔矢再近一些。 彼时,窗外太阳渐渐西沉。 橙黄色的斜阳透过未及拉上的窗帘洒进卧室里,在电脑屏幕上隐隐绰绰地勾勒出光的面影。 可能带着耳机的缘故,光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感觉被人从背后环住脖颈,光微微一愣,随即从屏幕的倒影里辨别出来人的身份,便扣住对方的手臂,近乎亲昵地往后仰去,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塔矢。”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面前电脑的屏幕没有锁屏,屏幕上的文字便无遮无拦地闯入亮的眼里。 “天暗了,怎么也不开灯?”他扫了一眼屏幕,心中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却对自己所见只字未提。 光不免有些扫兴,仰头望着身后的塔矢,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手上略一用力,便把亮带到自己的咫尺之间。 亮双手撑在转椅两旁的扶手上,深深地望着眼含笑意的恋人,往前一探,便吻在了光的唇上。 亮刚回来,身上仿佛还带着室外特有的寒气。 亮离开卧室后,光侧过身子,目光一路追到客厅。看到他在四下无人时,活动了一下肩颈,像是累极的样子,心底刚被压抑下去的疑惑又春风吹又生地冒了尖。 光的性格藏不住事,往往一个眼神,一个欲言又止,亮就全部看了个透。 他不想让光觉得不安,于是疑问还在光的心里发酵时,就先招了:“最近除了工作,的确还有点别的事情。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九月,最迟九月,我一定会把答案带到你的面前。” 亮说这话时的眼神那么认真,就像是回到了在宾馆里对自己一席剖白的那晚。 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说话”的骗子,却早已把他看得死死的。 光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口是心非地嘀咕:“你在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知道……” 虽然仍有诸多揣测,也在心里暗暗把塔矢骂了不下百遍,但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光便真的再没想要追究塔矢究竟在忙什么,好像他想要的,从来就是塔矢这个坦诚相对的答案而已。 又是一个土曜日。 渐渐习惯了没有塔矢在身边的周末,光理好书包,便出门参加研讨会。 研讨会间隙,冴木冷不丁地提了句,上周日有在千叶见到塔矢。 立刻挑起了在场众人的八卦之心:“在千叶看到塔矢怎么了?” 冴木用食指挠挠脸,神情有些微妙:“不知道那时他在和谁打电话,笑得特别温柔,反正和平时看到的冷冰山不太一样。” 众人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惊愕状,纷纷表示不可思议。 光表面上点头附和,仔细回想了一下,上周日塔矢的确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作为在场唯一知情人士,和谷玩味地瞥了一眼某人,清嗓般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有种想要问某人收取保密费的冲动。 之后,话题不知怎的,就从塔矢转到了和谷身上。和谷的女友是女流本因坊一事,众人皆知。和谷倏忽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对了,最新一期的《碁的》(Goteki)[1]你们有看吗?” 光又暴露了自己孤陋寡闻的本质:“《碁的》?这是什么?” 又是一阵起哄的声音,和谷被怂恿得没办法,只好窘迫地解释道:“《碁的》可能是最不像围棋杂志的围棋杂 分卷阅读83 志了,在围棋杂志中,算是一股……清流。它的封面通常选用各国的女流棋士作为封面,内页也没有一张棋谱……” 话没说完,就被好事者打断:“最关键的是,这本杂志不对外公开发行,只在指定棋院和邮局可以看到,算得上千金难买的稀有品。而小林幸子就曾经数度成为该杂志的封面女郎,并接受过多期封面人物的故事采访。可就是这样一位人气王……” 话音偏偏断在了这里。 光一脸恍然大悟地看向和谷,惊讶地发现,和谷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红了!眼看随着棋局检讨继续进行,那抹绯色褪下去不少,等研讨结束,光和和谷走到地铁站时,只见和谷的脸色又好似变脸般转为通红。这一次,连耳朵骨都仿佛被染红了。 光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瞬间有种想逃的冲动。 可他刚转身,小林幸子便一眼看到了他:“进藤!” 一想到小林幸子是唯二知道自己与塔矢关系的人,光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走,却被重色轻友的某人拖住了。 光:“……” 僵持间,小林幸子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真是好久不见,进藤!” 光总觉得小林幸子这句话没完。 果然,又听她不带停顿了补了句:“塔矢君最近好吗?” 光:“……” 他很想冲小林幸子翻白眼。以及,为什么自己是“进藤”,而塔矢却是“塔矢君”?我有和你很熟吗[2]? 小林幸子却全然无视光的横眉冷对,自顾自地道:“什么时候来个四人约会吧!” 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哪四人,近乎错愕地转向身旁的和谷,见他也是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总算放了心。 光有些心累地摆了摆手,想要阻止小林幸子的脑洞:“那个,塔矢最近很忙,所以……” “嗯,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你们太引人注目……”小林幸子的视线在光的身上停了停,“要不这样,改日我和和谷直接去你们租的公寓?” 眼看自己无论如何都插不上话,光沮丧地垂下脑袋,只好推说,回去和塔矢确认时间后再给答复。 下午从森下家宅回来,光进了门,正打算扔下书包的动作在看清沙发上的身影时,忽然就放缓了。 他像是捧着易碎品般将书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玄关边上,脱下运动鞋后,未着拖鞋便踩上了客厅的地板。 纵然已是三月弥生,只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没走几步,脚下还是生出几分寒意。 光却直如未觉般,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旁,安静地望着正靠在沙发上的塔矢。可能是睡熟了,刚才开门时那么大的声响,都没有惊醒他。 亮的嘴唇泛出薄薄的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绸缎般的墨色长发也仿佛失去光泽般黯淡地垂在肩上。平日里,塔矢总是恰到好处地收藏起脸上所有的倦意,表情永远那么淡然,即使面对光时,也对自己近乎苛刻地不显露分毫。好像只有等他睡着后,才能看见他真正的模样,才无声地诉说着,原来塔矢亮也是会累的。 光摸了摸他的手,皮肤冷得吓人。 那一刻,光的心都仿佛被揪了起来。 连忙开了客厅暖气,又进房间去了毛毯盖在亮的身上,光做完这些后,一股无力感如同沉重的十字架般压在他的背上。有一瞬间,他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沙发旁,望着熟睡的恋人,通红了眼眶。 就是他珍之又重的人,究竟多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觉了?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又究竟默默担下多少事情? 他舍不得。可这些,他却都不知道。 光刻意把呼吸压得极轻极缓,几乎颤抖着双唇俯身吻在亮的唇上,指腹犹如鸿毛般轻轻摩尼着恋人的脸庞。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分明早已看过他无数的模样,每一眼却又都仿如初见。 一双手搂住光的腰时,他心里一惊。但不容逃脱,便被带往塔矢胸口。 光重心不稳,左脚跪在亮的身侧,双手撑在他身后的沙发背上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一低头,就落进亮深邃如墨的眼瞳里。 亮仰视着他,紧致的侧颈肌肤牵出他分明的下巴轮廓,却比前几日更加尖削些:“这样看,是不是更加清楚些,嗯?” 光摸了摸他的下巴,气息渐渐有些不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进房间睡?” 亮的眼角弯起来,声音里透着些许蛊惑:“你是在心疼我吗?” 光咬了咬下嘴唇,一点头。 “光,别咬嘴唇,会弄伤,”亮的指腹轻轻划过光的嘴唇,直到他松了口,才抱紧了他,“光,让我靠一会儿。” 生怕压到塔矢,光纠结了一下,只好跨坐在他的双腿两侧。 几乎刚一坐稳,亮就把头埋进了光的肩窝里:“光,你的心脏跳得好快。” 光:“……”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坐姿过于暧昧,却好像也别无他法。顿了顿,终于抬手越过亮的肩线,环住他的脖颈:“塔矢,我不想看到你那么累。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亮抬起头来,亲了亲光的喉结,轻声说:“我想要你一直呆在我的现在和未来里。” 光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亮。 言语在这一刻,都仿佛失了色。 唯有拥抱,不似亲密之事般带着侵略性,不似目光般语意不明,就如同蜿蜒流淌的涓涓细水,不需要很大的动静,却生生不息地滋润着河床。 只是这样拥抱在一起,就仿佛将一切都融进了心照不宣里。 作者有话要说: [1] 《碁的》:的确有这本杂志,主要受众是日本年轻女性围棋爱好者。台湾女流棋手黑嘉嘉,就曾为该杂志拍摄过封面。 [2]关于称呼:日语里非常注重敬语的使用。对于不熟悉或者尊敬的人,会在名字后加上诸如:君(くん)(平辈/小辈)、先生(さん)(上级/长辈)之类的后缀,对于熟悉的人就直呼其名了,所以光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第43章 chapter 17(2) 进门时,光还想着一会要和塔矢说道说道那位女流本因坊的“奇思妙想”。 被沙发上的美人一打岔,顿时忘到九霄云外。 等再被提起时,却是从自己家那位口中听说的。 “小林幸子说,下周想来我们家。约在周六的话,你的时间可以吗?” 当时,光正坐在亮身边一起吃晚餐。如果没有小林幸子掺和,晚餐的诱惑加上“我们家”这个说法,会令光的心情十分之愉悦。 就像是晴空万里忽然劈下一道惊雷,乍听见“小林幸子”四个字,光的脸已经阴了下来,再听见“约 分卷阅读84 在周六”,一把无名火更是一路点一路着,瞬间将他炸成了一朵肉眼无法辨识的烟花。 小林幸子来他们家做什么呢?做客?他们家有什么吸引她的?还是,她其实比较想看看一对同性恋人平时是怎么生活的?着急回去写观察日记么?周六?都已经约好了,还来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不管哪一条,都让他心里像是扎了无数根倒刺般很不舒服。 他抬起头来,微微挑了挑眉:“她主动来问你的?” “嗯。说是四人约会。”无视光语气里明显的火药味,亮依旧不紧不慢地回答。 光正在喝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他嗤笑一声:“她可真积极。” 还是头一次见到贴着吵着要到别人家来“四人约会”的。不愧是奇葩中的战斗葩。 光本想上手擦嘴巴,手里被亮眼疾手快地塞进一张纸巾。 他不客气地接过纸巾在嘴上胡乱抹了两下,仍旧不死心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光攥着被揉成团的纸巾,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亮的表情先是有些不解,然后非常不看三色地轻轻笑了起来:“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光:“……” Excuse me?和不熟悉的人在家里进行四人约会?怎么“约”?“你好,这位是我的男朋友进藤光”吗?很好玩吗? 真想看看自己家这位七段棋士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有一瞬间,光差点脱口而出“我拒绝”。但是理由呢? ——招待客人太麻烦?可与小林幸子相熟的是塔矢。连塔矢本人都没有觉得麻烦,他有什么立场觉得麻烦? ——对小林幸子没好感?可他能直接说“从头发梢到脚趾缝都没好感吗”?连他都觉得这个理由未免主观意志太强,有点泄私愤的感觉。 一顿饭吃到一半,忽然上了这么一道不易于消化的菜品,光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不仅是胃,好像他的大肠、小肠外加十二指肠都跟着纠结起来,扭成了一根麻花。 等胃里翻腾得差不多了,光没说话,又把碗里的饭菜往嘴里扒了两口,仿佛要以沉默作为抗议。 伸手去夹稍远的青菜时,一双筷子已经先一步夹起放进了他的碗里。 光仍带着小情绪地扫了亮一眼,却被他避开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和她说……” 光动筷子的手顿了顿,夹起碗里的青菜就一筷子塞进嘴里。 他知道塔矢让步了。这时候,只要他再坚定决然地推一把,小林幸子的“登门大计”就会彻底付诸东流。 可一想到塔矢又在迁就自己,光便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 不就是来做客嘛?何况她的身边,还有和谷在。退一万步,在他们面前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肠子险些被各种怨念扭成九曲十八弯时,光终于非常没骨气地松了口。 他闷闷地问塔矢:“你最近那么忙,时间可以安排吗?如果你可以,那我也没关系。” 然而,周六女流本因坊屈尊大驾光临当天,就在她进门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光就分分钟为自己的“委曲求全”悔青了肠子。 只见女流本因坊一脚迈进玄关,环视一周后,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总算是到过你们的爱巢了。” 光、和谷:“……” 亮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面不改色地将小林幸子两人迎进客厅:“喝什么?茶,饮料,还是咖啡?” 转身看见仍戳在门口的光,顺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发什么呆呢?” 这一幕恰好被同样雷得钉在门口的和谷看到,脸刷地涂了层薄薄的红色底料。塔矢的笑容,就像是长期休眠的富士山忽然喷发般,让亲眼所见之人有些难以置信。那天冴木说起偶遇塔矢时,为什么会有如此微妙的表情,他大约是明白了。不仅明白,还有些小小的震动。不仅为着塔矢看向进藤时眼里那份藏匿不住的宠爱,还为着那叩击在心上的微小触动——只是看着进藤和塔矢站在一起,他便忍不住觉得,这两个人是那么般配。 目光在进藤和塔矢的身上来回梭巡片刻,和谷仿佛听见了自己三观崩塌的声音。大脑不受控制地想到“他们也会亲吻吗”,继而又想,他们也会…… 不敢再往下细想,和谷脸上的红晕就已经漫到了脖子根。 光回神看到和谷木头桩似的提着两个袋子杵在身后,用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和谷?回神了。” 已然坐在沙发上,疑似鸠占鹊巢的伪女主人只扫了一眼,就淡定地一语道破:“估计是看到你们两个,想歪了。” 光、和谷:“……” 光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有些同情和谷,甚至怀疑自己的亲友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那个,和谷,你……辛苦了。”心疼地帮亲友分去手中一半重物,光故作深沉地拍了拍和谷的肩膀,然后把一袋食材放进了厨房里。 和谷显然没自己女朋友那么自来熟,即使有光在,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也依旧紧绷得不行。 光几乎怀疑小林幸子是掐准了饭点来的。 安顿好两人,解放了和谷另一只手,亮就提着食材到厨房准备午餐。 剩下厅里的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微妙得好像在表演哑剧,全靠心灵的窗户和面部肌肉运动表达各自想法。 和谷没话找话,三人先是就这套公寓朝向、结构、交通评头论足了一番——期间,和谷还被小林幸子以“别人家的整洁度”为题说教了一通,又同仇敌忾地表达了对棋院现存某些状况的不满,然后,又没话了。 小林幸子不知是蓄谋已久还是突发奇想,冷场后不久,就自告奋勇地跑进了厨房。 像是生怕塔矢下逐客令,小林幸子先把理由抖了出来:“感觉进藤不太欢迎我啊,我还是进来躲躲比较好。你不会赶我出去吧?” 亮正在准备牛肉饼需要的蔬菜,把胡萝卜放在砧板上后,淡淡地笑了笑:“不会。”像是想起什么,又说,“谢谢。” 小林幸子袖子卷到一半:“谢我干什么?能品尝到塔矢大厨的手艺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亮知道小林幸子是明白装糊涂,便没接话。 小林幸子离开后,客厅里的气氛却并没有比料想中缓和多少。 相反,本就相熟的两人此时却因为无话可说而气氛更加诡异起来。 和谷调整了一下坐姿,没话找话说:“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搬出来住。” “嗯,也才搬来三个月不到。”想到自己是怎么被骗过来的,光先是有些火大,后来觉得有些好笑,便含蓄地勾了勾嘴角。 不知道进藤因为想起什么,忽然笑得那么……和谷搜肠刮肚了半天, 分卷阅读85 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柔软。 对。就是“柔软”。那抹笑容让人不自觉地收起所有的棱角,就仿佛要将人浸润在春日的阳光里,带着宠爱、包容,甚至还有丝丝的依恋。 进藤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爽朗而明亮的,还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和无畏。 虽然早已知道进藤与塔矢的事,但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了实质的感觉,进藤和塔矢真的是在一起的。是恋人之间的那种。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和谷几次吞吞吐吐,终于说了埋藏许久的话:“……因为是你,我才觉得可以接受的。” 话几乎刚一说完,一记铁拳就砸在了他的手臂上:“那还真是委屈你了,不好意思啊。” 和谷被光的直拳这么砸了一下,整个人像个不倒翁似的晃了晃,又坐直了。 光笑个不停,一脸狡诈地用胳膊肘推推他:“我说,不会是那位女流本因坊给你灌输什么了吧?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 光顿了一下。他本来想问,你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后来觉得不太妥当,就改口道,“是怎么回事啊?” 和谷的脸色顿时有些五味杂陈,笑里透着无奈,无奈里又透着股认命,最后仿佛有些腼腆地挠了挠鼻翼,微微压低声道:“刚开始,幸子不停地骚扰我。一方面被骚扰得烦了,一方面又挺好奇女流本因坊是什么样的人,也就和她接触多了起来。后来,和她下过几盘棋,好几次都被她杀得片甲不留。喂,进藤,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光收起有些无法直视的表情,敷衍地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和谷还有些小不爽,说起小林幸子时,神情却意外地柔和下来:“慢慢的,我发现幸子下棋时和生活里完全是两种状态,简直在女杀手和女神经之间切换自如。但精分归精分,她对事物却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能力。我开始有些好奇,一个女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长成现在这样……” 光:“嗯,就是说离沦陷不远了。” 和谷:“……” 他睨了光一眼,很想冲一句“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可想了想,似乎就是这么回事,倒自己先笑了起来:“差不多吧。幸子就像一颗灼热的行星,在她身边久了,会不自觉地被带进她的运行轨道里。等发现时,已经没法摆脱引力作用了。” 话匣子一经打开,和谷反而不再那么拘谨。 说到这里,他朝光微微耸了耸肩,仿佛在说,就是这样。 还是第一次见到和谷那么着迷地说着一个人的事情。 光表面上嘲笑他:“一脸痴汉的模样。” 心里却很是羡慕。 他也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他的恋人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他勇敢、执着,虽然偶尔会有些固执,大多数时候,却对自己宠到近乎溺爱。 可是他不行。他想要告诉所有人,他有非常喜欢的人,却无法提及他的名字。可是对家人隐瞒塔矢的存在,就像是刻意把珍宝藏在见不得人的阴暗里,他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不如不提。 可是闭口不提与刻意隐瞒,对塔矢都是一种伤害。 明亮的星眸渐渐黯淡下去,却在和谷来不及捕获时,便转瞬即逝。 厨房里,把手洗净,小林幸子自说自话地接了削土豆皮的活。不知和土豆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的表情看上去竟有些严肃。 她一边快速旋转着土豆一边将土豆皮成串地削下。 削到末端,土豆皮无声地落进厨余袋里,她忽然抬头看向塔矢:“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吗?” 与此同时,坐在客厅里的和谷也向光抛出了同样的问题:“那……你和那家伙呢?你有想过,你们……以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坚持看到这里的大家。 对于更新龟速+经常跳票,实在抱歉。 今晚有二更。 第44章 chapter 17(3) 以后。 这两个字,就像是不可触碰的逆鳞,让光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 他往沙发上靠去,目光望着茶几仿佛出了神——自己有心一再忽视,一再拖延思考的“以后”,到底还是被搬了出来。 他就像是一款忽然卡壳的学习机,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不知不觉中,塔矢和围棋成了他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人与事。 围棋可以用胜负去精确丈量。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19×19的棋盘,是看得到尽头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按照计划一步步靠近既定的目标。 但他和塔矢之间关系,抓不住,摸不着。 他隐隐可以凭着些敏锐的直感看到维系在两人之间的那根细线。但那根细线就如同一株向阳而生的植物,久不见光,即使平日里再悉心照料,终有一天也还是会零落枯槁。 光低垂着头,长久地沉默着。 和谷如坐针毡,正当他打算转移话题时,光却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他。 光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容,眼底那抹毅然决断后的波澜不惊,却亮得瘆人。 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我和塔矢,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另一边,亮手上动作没停。 一时间,整个厨房里只听刀刃掷地有声地在砧板上起起落落,听得小林幸子一阵心惊,仿佛胡萝卜被一刀刀切成丁时,也有一把刀,在切割着她脑海中某根敏锐的神经。 人生来就是不自由的,没有人可以脱离血缘和地缘而单独存在。很多时候看似有无数种选择,临到末了,你才仓惶发现命运的不可违。冥冥中,横陈在你面前的道路只剩下那一条。要想抓住什么,就只能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他们不以之为苦,她心里却为他们觉得不平。 可有什么用呢?从头至尾,她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蔬菜丁终于准备就绪。 亮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餐盘:“能帮忙把那个盘子递给我吗?” 小林幸子照做了。递去盘子时,一双眼睛仍死死地盯住塔矢。 她还是忍不住讨嫌地追问了一句:“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上一次,棋院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不过闹得动静不小。” 亮接过盘子,将蔬菜丁全部挪到餐盘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唇边却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棋院?就凭日本围棋现在的状况,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小林幸子的心倏地被提了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但刚才语出不逊的塔矢,就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觉。当她回过神来,塔矢已经低下头,将三枚鸡蛋分别敲进碗里:“我们现在很好。在光 分卷阅读86 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即使公之于众,”他抬头看向幸子,“也一定是我想让所有人知道。” 小林幸子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那你打算……怎么做?” 客厅里,和谷坐直了身子,几乎同时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这一刻恰是正在上演的舞台剧中的一幕,“命运”这个精明的导演选择平铺直叙地将两个场景同时呈现在观众面前。台下的观众会看到,仅一墙之隔的两个开放式空间里,有四个声音怀揣着各自的情绪,高低起伏,轮番响起。 客厅里。 光:“我会说的。我不会让塔矢等很久。我……一定会说。” 和谷:“你疯了吗?进藤!!” 厨房里。 亮:“日本棋院理事长明年会进行新一轮换届选举,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林幸子:“你的意思是——?!” 见和谷一脸震惊地瞪圆了眼,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他轻声笑了起来,带着一身如猫般的慵懒散漫。 怎么能算是疯呢? 所有的感情付出,再心甘情愿,都希望能够得到肯定。一再的遮掩,就像是一把磨刀石,即使百般迁就,那被捧在心尖上的一片赤诚也禁不起无限度的消耗。一旦过了那条线,可能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光笑着笑着便沉默下来,没头没尾地问和谷:“你到底喜欢小林幸子什么呢?她这么烦,那么精分,说话还那么冲。” 和谷愣了一下,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光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淡淡地说:“和谷,我喜欢塔矢。就像是你对小林幸子那样。说不出什么缘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从没逼过我。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这种一天不说出来,就好像你一直亏欠他的心情,你明白吗?” 时值三月,空气里早透出冬去春来的暖意。 此刻站在厨房里,小林幸子却觉后背蹿上一股寒气,仿佛自己正处在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之中。 塔矢弯了弯眼角,笑了起来:“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给日本棋院带来新的气象。但那个人,不可能、也不会是我。” 小林幸子始终摸不清塔矢想说什么,只好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之前和你说起的那件事,你想好了吗?” 还是第一次当着友人的面,这么直白的说出“喜欢塔矢”这样的话。 光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急中生智间,他灵光一闪,两眼放光地看向好友:“和谷,我们打游戏吧!等我一下,我去房间里拿!” 于是,等亮和小林幸子将午餐准备完毕,端着餐盘回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光和和谷两人正对着电视屏幕厮杀得难分难解。 亮走近光,搂过他的肩膀:“游戏停一停,先吃饭。” 余光瞥见和谷征用了自己平时使用的账号,亮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和谷吗?以后在棋赛上遇见,可以好好与他切磋一下。 吃过午饭,女流本因坊似乎大有乐不思蜀的意思。 一同外出毕竟不太方便,小林幸子眼珠一转,又提出了“混双手合”的歪点子。 光没往深处想,随口答应下来,直到猜先选择下棋顺序时,才觉出些微的尴尬——当初进行混双赛,均是由各组女选手猜先,决定落子顺序。今次虽然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小娱乐,想到坑爹的游戏规则,光还是不免有些牙疼。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亮,亮没说话,却已经心领神会,率先从棋笥中抓了一把黑子。 小林幸子微微吃了一惊,随即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黑子数尽,一共五枚。和谷、小林幸子执黑先行。 棋局进行到中盘,小林幸子还是沿袭了她一贯的风格,将局势搅得一派风生水起。和谷还是第一次下混双,刚开始总有些摸不准幸子的想法,下到第15手时,才稍稍有了些成算。 反观对坐的两人,和谷心里不是没有惊异的。 进藤与塔矢,理应也是初次组队,默契得却仿佛是同一个人。进藤之前那手极具迷惑性的“觑”,他和幸子险些以为是败笔,塔矢却早已看穿他的心计,一步步将他们引向光算好的陷阱中。 当然,惊叹归惊叹,他实在不想再与对面两人下混双赛。一来,对手实在强劲;再者,进藤和塔矢之间那时不时的,仿佛将他与幸子视若空气的“眉目传情”,也实在看得他牙口酸倒了好几排。 这日,直到太阳西沉时,和谷和小林幸子才从203室出来。 和谷转身向两人道别,看见塔矢和进藤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有那么一瞬,忽然觉得,其实他们两人与自己和小林幸子也没什么差别。 察觉和谷神色微异,小林幸子没有立刻发声。 等光和亮关门进到屋里,才问他:“你在想什么?” 和谷回过神来,抓耳挠腮地笑了笑:“就是忽然觉得,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小林幸子就像是听到一句废话,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没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你还指望有多不一样?” 和谷:“也对。” 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牵起小林幸子的手。 她是懂他的。和谷心说。原本有些沉重的话题,竟被她三言两语,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一语道破。仔细想想,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 进藤、塔矢,和他们,和全天下所有的恋人们,都没什么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守着一扇门,多数人都是门外匆匆过客。直到有一天,你窥见门外一个身影。你踟蹰,你不安,最终出离心房,邀请他进到你的世界。倘若那个人一回眸一抬足应允了,门里的天地都仿佛为之流光溢彩,蓬荜生辉。 喜欢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非是谁先动了心,谁先投了降。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至此,前前后后的得失都没什么好去计较的。当我喜欢的你也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刻,我便如小狐狸那般,拥有了独一无二的麦田的颜色。 一同走下楼梯时,小林幸子忽然开口:“今天在厨房里,我问塔矢,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和谷:“你也问了?” 小林幸子:“也?进藤怎么说?” 和谷有些刻意地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尖:“进藤说,他会找个机会向父母坦白。” “哦。”小林幸子点了点头,像是在组织措辞。过了许久,才缓慢地说道:“他们迟早会走到那一步的。过程或许会很辛苦。”顿了顿,像是自我催眠般,又讷讷自语道, 分卷阅读87 “不过,他们没问题的。一定可以的。” “嗯。一定。”望向目光坚定的幸子,和谷仿佛终于理解为什么会是进藤。 幸子之于自己,或许就如同进藤之于塔矢,是雨后初霁的一道阳光,是月迷津渡时的一盏明灯,是暴风骤雪中的一盆炭火。遇到了,便是三生有幸。 终于送走了大神,光长舒一口气,转身进屋时,却被亮扣住了手臂。 见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光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小林幸子和你说了什么?” 光每次提到小林幸子时,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仿佛与她之间有好几百年的深仇大恨。 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问:“我能下一手‘碰’吗?” “啊?在哪里?”光以为塔矢在说刚才的棋局,说着就要往茶几旁走。 “在这里。”亮的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地箍住光的下巴。光还没转过弯来,亮的双唇已经覆在了柔软的“棋盘”上。 “……”光整个人一紧,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啊?!!” 亮无辜地:“没学。”随即正色道,“可能看到你,就无师自通了。” 光满脸黑线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笑得衣冠禽兽的某人。被亮抱进怀里的前几秒,还张牙舞爪着,扑腾了几下,终于消停下来。 他抱住亮,脸上的笑容在亮看不见的地方快速褪尽。 他望向墙头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而迷茫,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他快要瞒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明天继续~ 第45章 chapter 18(1) 对自己的至亲坦白,是怎样一种经历。 光只听塔矢偶然说起,他曾对塔矢老师提过一二。至于塔矢当时是怎么说的,塔矢老师又是怎样的反应,这些他全都不得而知。 就在小林幸子走后的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向母亲坦白了一切。他看见美津子的脸上先是一片茫然的空白,继而眼圈通红,双唇微微颤抖着。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下子从她的眼睛里冲出来。她难以置信地揪紧他的前襟,一遍遍徒劳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太过真实的画面,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一场伤筋动骨的预演。 光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午夜梦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时,还是被枕边人抓了现行。 “睡不着吗?”亮靠了过来,捏了捏他的手。 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不由想起前几日在会所发生的事情。虽然长久以来,塔矢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但他的心里一定是有所希冀的吧。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真正不用顾忌旁人的眼光,无所拘束地亲吻自己。相较塔矢的“考虑不周”,自己那天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面红耳赤,负气离开的反应,或许才更加容易引人怀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那以后,塔矢好像真的再未主动提过去会所的事情。就好像是自己任性地独占了小老师一样。若被北岛先生知道,估计又是一通埋怨。 一股浓浓的负疚感油然而生,光侧身搂住亮:“塔矢,你下周有时间吗?” 亮:“你是说半天,还是全天?” 光:“半天就好。一起去围棋会所吧。我想吃会所旁边的拉面了。” 亮:“……” 光向来信奉:想吃什么,就一定要立刻马上去吃。如果真那么想念那家店的拉面,以光的性格,明天棋赛结束就直接冲去店里也未可知。何必特地告诉自己?就算是想一起去,又为什么非要提到会所?直接去拉面店不是更好? 亮的沉默,让光感到一阵不安。 他仰头吻住亮的嘴唇,右手摸索着探进亮的衣摆,在他的侧腰上不轻不重却足以玩火地掐了一下。 “光……”亮倒吸一口气,在黑暗中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将光的手摘了出来,“不早了,早点睡吧。” 光欲言又止。 就在他以为亮打算就此打住时,却听他道:“周二可以吗?周二下午两点以后,我应该有时间。” 然而周二下午,亮还是迟到了。 临近下午两点,光没有等来塔矢,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到男子走到自己桌前停下时,光抬起头来,没来得及询问,邻桌的广濑已经先一步认出,来人正是之前说起的中村修二。 光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中村修二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对方却仿佛不以为意,笑着道:“您是……进藤棋士吧?” 光点了点头。原以为他会向自己打听塔矢的事情,却听他道:“您方便的话,可否与我下一盘?” 光愣了一下,然后起身说:“我们换张桌子吧。” 中村只扫了眼前的空座一眼,没有多问,便跟随光往身后空置的桌子走去。 百闻不如一见。十几回合的执棋后,光已不敢轻敌。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中村。对面的人无疑拥有不输给任何新初段职业棋手的棋力,可他曾经问过,往届职业棋手中并没有名为“中村修二”的人。如果他不是职业棋手,以他的棋力和对围棋的热爱,为什么不去参加职业考试? 光的心中划过无数问号,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一句。或许正如自己当年多次不战而败那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两处不可触碰的隐衷。他以前经常口无遮拦,说话不计后果。这几年,身上的毛病依旧一堆,唯一有所改进的,可能就是慢慢学会了,三思而后行。 他有心回避,中村修二却忽然开口:“我很羡慕你,进藤君。” 光:“?” 只见对坐的人轻轻抿了一下唇角,以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塔矢亮。” 光心上的某根弦像是被什么人突然弹了一下。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有些不那么舒服。 他不屑地扫了中村一眼:“进藤光也只有一个。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中村的脸上不见愠色,话音依旧温温和和的:“话是这么说。不过既然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就最好埋得深一点。觊觎它的人多了,就容易碎。” 光直觉他话中有话,一时被他搅得有些心绪不宁:“我也给中村先生一句忠告,下棋的时候,最好少说话,容易分心。” 不知是不是光的“忠告”起了作用,他后来果然没再说什么。不然光真以为,他是桑原本因坊的高徒,连他老人家惯用“攻心为上”的伎俩都学得有模有样。 亮比预计晚了近一个半小时。 他到达会所时,光与中村的棋局已经进入收官阶段。看到 分卷阅读88 两人的对局,他的眉心却皱紧了——光的实力已经可以跻身顶尖棋手之列。刚才听广濑先生说,两人是以互先的方式轮流执棋。在没有让子的情况下,光目前的优势竟只有三目半?还有这盘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无法从现有的棋谱中看出黑白棋落子的顺序…… 他的目光不禁从棋盘移至光对坐这位名为“中村修二”的男子身上。中村此时恰好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不期然地在空中相遇,友好地点了点头。 亮到达后不久,中村便低头认输。 正如众人所料想的那样,在与光对弈后,中村又向亮发起了新一轮的挑战。 亮望向对坐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微微颔首:“请多指教。” 整盘棋局,共用时两个小时不到。不出意料地,以亮的获胜而告终。 一局终了,中村闭上眼睛,靠坐在椅背上,仿佛在细细回味刚才的棋局。显得意犹未尽,而又心满意足。 离开时,他脚步一顿,看向亮道:“塔矢君,你真的很幸运。你有惊人的围棋天赋,得天独厚的成长环境,还有与你匹敌的对手……”他的目光落在光的身上,与光的视线相触后,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他的个子很高,却佝偻着背,踽踽而行的背影,看上去格外形单影只。 目送他离开,市河小姐低声问:“他还会再来吗?” 亮垂下眼:“我不知道。” 就像是某种直觉。他隐隐觉得中村修二的到来,不是为了与自己下棋,倒更像是为了确认某些事情。 沉默片刻,他像是想起什么,向市河小姐打听:“您知道,中村有和进藤说什么吗?” 市河想了想,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的确是说了什么,不过离得太远,听不清。” “也是。”亮谢过市河小姐,走回座位时,忽然停下,“如果中村修二再来,麻烦您电话联系我。” 市河虽然不解,还是答应了。 从会所出来的路上,光像是在想什么,出奇地安静。一同在旁边的拉面店里吃饭时,也不见他对拉面有多“朝思暮想”。 仿佛心里有了准备,走进地铁站,听光说要回家拿些衣服时,亮点了点头,只问:“今天还回来吗?” 光不假思索地:“嗯。回的。” 然后再没有更多言语。一闪身,就看见光混入了乘坐另一条地铁线的人流里。 仿佛久未归家。 家里的陈设都好像被笼上一层薄纱般,竟陌生起来。 走到客厅里习惯性地喊了声“我回来了”,看见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美津子,穿着与梦里如出一辙的毛衣和长裙,光的身体蓦地绷紧了。 上下打量着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儿子,美津子的脸上有些嫌弃:“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饭吃过没?” 光盯着美津子,干巴巴地回:“吃过了。”过了一会儿,又解释道,“我回来拿点东西。” 仿佛对于自己儿子“把家当旅馆”这件事早已见怪不怪,美津子挥挥手,不打算再搭理他。 正要回房间,见光仍旧棒杵似的竖在原地,不禁有些纳闷:“还呆着干什么?要拿什么,赶紧拿。” 光“嗯”了一声,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美津子不得不折回来,脸上已经颇有些不耐烦:“阿光,既然答应了,就动起来啊。” 光喉咙动了动,终于说:“母亲……” 平日里,听管了光没大没小的“老妈”长,“老妈”短,冷不丁听自己儿子正经八百地叫自己一声“母亲”,美津子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又闯祸了?”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光的表情却严肃得吓人。 连带着美津子也敛去笑容,神色跟着凝重起来:“到底怎么了?” 光:“父亲在家吗?” 美津子:“还没回来。” 光:“您……现在有空吗?” 自家儿子忽然变得这么客气,美津子心里莫名跌宕起来。 光微微蜷起垂在体侧的手:“我有件事想和您说。” 第46章 chapter 18(2)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压抑得仿佛是一个密闭的容器,让人分分钟透不过气来。 迟迟不见光说话,美津子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光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像是被烫到般飞快地移开视线:“那个,我、塔矢……” 美津子:“你和塔矢怎么了?” “我……”仿佛是太过用力,话一出口,就破了音。 “我喜……”光又试了一次。 然而,就像是被下了什么咒术,任何与“塔矢”、“喜欢”相关的词语,一旦想要将它们连词成句,便都如鲠在喉。 正当光想要第三次开口时,美津子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知道了!” 光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美津子:“你一定是又和塔矢吵架了,对不对?” “……”光无力地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成哑巴了。 仿佛在一点点找回语言能力,他又试探地问道:“您觉得,塔矢……怎么样?” “塔矢?”美津子越发莫名起来,“正说着你的事,和塔矢有什么关系?” 光飞快地说了句什么,但美津子没听清。 “有关系的。”光又说了一遍,垂在体侧的手握紧了,一点点嵌进掌心里,“他和我,有关系的。” 美津子看到光的眼眸渐渐黯下去,嘴上还在催促着,心却没来由地一沉:“你这孩子,到底要说什么?房间里还开着电视呢。” 光望进美津子的眼里,也不正面回答,只一字一句地继续问她:“如果,如果让您多一个像塔矢这样的儿子,您接受吗?” 美津子:“什、什么意思?” 光勉强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您愿意吗?” 美津子没有立刻回答。她像是在记忆里搜寻所有与塔矢有关的记忆。 那个孩子……在美津子与塔矢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她始终记得那个孩子举手投足间温柔的笑容,永远得体的举止,却又总觉得他的身上有种不似少年人该有的落寞,就像是被裱在黑色背景中的一条孤零零的影子。 过了许久,美津子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仿佛触到了身为“母亲”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摸了摸光的脑袋:“以后,经常带塔矢来我们家吃饭吧。你们两个住一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照顾谁。” 光默默点了点头。 美津子又问:“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光没吱声。 他便这样默默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只觉身体里仿佛有一双手正将他生生撕扯成两瓣——恶魔攀附在他的右耳 分卷阅读89 低声蛊惑,你还在犹豫什么?说出来!说出来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另一边,天使却死死扣住他的左肩,你真的要说吗?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哪怕为此亲手毁了你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在所不惜吗?! 进退维谷,左支右绌。 而无论做出哪种选择,都注定无法两全。 终于,他听见自己有些沙哑地说:“没有了。” 美津子仍旧不放心地反复确认,直到光有些不耐烦地将她转过身,轻轻往房间推去,才最后叮嘱:“那我回房间了。晚上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她的半个身体几乎已经没入房间里,光却像是如梦初醒般,在她背后急于问道:“我今天晚上——” 美津子狐疑地转过身来,听他把话补全道:“我今天晚上睡在这里,可以吗?” 她的傻儿子居然问她,今晚可不可以睡在自己家里…… 实在太反常了。 美津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光的身前。直觉告诉她,这孩子心里压着事情。男孩子遇到点事情就魂不守舍像什么样子?可她到底不忍心太过苛责。 “阿光,把头抬起来!”在光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等光终于抬头看自己,美津子才放柔了眉眼,宽慰似地道,“这是你‘家’。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无论你走到哪里,它的大门永远都会向你敞开。” 有一瞬间,光差点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喜欢塔矢呢?” 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惊觉自己又说了蠢话,光一低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倘若美津子仔细留意光的眼睛,她会发现,此时他低垂的眼眸里,正缓缓浮现一根又一根如蜘蛛网般鲜红的血丝。 那是激烈的情绪波动后所留下的证据。 虽然只眨眼的功夫,便都消失无踪了。 美津子回房间后,整个屋子又安静下来。 静得让人脊背一阵不寒而栗,仿佛此刻有一双眼睛正躲在阴影里窥伺着方才在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久久地,光便如同一尊脱线的人偶,木然地僵立在客厅里。进屋时,脸上那抹血色早已在几近倾覆的愧疚中褪成了一纸苍白。 刚才,他分明有机会说出口的。 那个秘密就像是根种骨髓的沉珂,非经历腕骨削肉,不能剔除。他可能为此血肉模糊,但只要能够曝露在阳光下,伤口便总有愈合的一天。 然而,他还是退缩了。 回到房里。 给塔矢拨去电话的时候,光脑子里都是乱的。在乱作一团的思绪里,他只剩下一个想法——塔矢还在等他回去。 电话响过一声后,很快被接了起来:“光?” 分明才分开不过几个小时,再听到这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光竟觉得一阵心酸。 他轻轻唤了声:“塔矢。” “嗯?”亮的口吻是淡淡的,仿佛带着抹轻浅的笑意。 光不由握紧了手机,有些艰难地说:“那个……塔矢,时间太晚了,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亮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唠叨地说:“的确不早了,早点睡吧。” 光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塔矢的声线越是平静,他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往后,是话线两端长长的沉默。 光就像犯了错等待家长认领的孩子,就这么低着头一直拿着手机。手都举酸了,却仍舍不得放下。 他仿佛透过无形的电波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里。他看到此刻正独自坐在公寓沙发上的塔矢。他想要扳过他的肩膀,看清他的表情。 可惜,他做不到…… 等待的时间里,秒针一格格走过,就像是一只利爪在光的心上抓出一道道尖锐的划痕。 他受不了这漫长的静默,终于先开了口。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些:“塔矢,你还在吗?” 亮:“我在。” 光像是安下心般稍稍放松些,身子懒懒地斜靠在桌沿上:“你现在在干什么?” 亮笑了起来:“和你打电话。” “……”好像也没错。 光又说:“我晚上不在家,你可别睡不着觉啊。” 亮沉默了一小会:“嗯,我尽量。” 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口吻,光的心里却无端难受起来。 正搜肠刮肚地想转移话题,那一头,亮的声音便如同氤氲在雾气里,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本该听不清晰的,光却一字一字都听清了:“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佯装镇定地问:“什么?” 亮:“你说的时候,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 “……”这一次,光长久地沉默了。 尽管塔矢说得模棱两可,他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心知肚明,那一天总会来的。他逃不掉,也躲不开。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塔矢陪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用呢?陪在身边,就意味着共同承担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塔矢? 他闭上眼睛,那日梦中母亲痛心疾首的模样又清晰如昨地浮现在脑海里。倘若塔矢不在,他大可以厚着脸皮,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可如果塔矢陪着他……他不敢去想,只知道,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也决不能让塔矢受半点委屈——任何由他的至亲加注在塔矢身上的难堪,都要比打他骂他,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或许塔矢觉得他负有责任,或许过往无数次都是塔矢为他遮风挡雨,但这一次,唯独这一次,他希望可以由自己亲手为塔矢撑起一片属于他们的未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你愿意与他分享你所有的成功与喜悦,却舍不得他与你共同经历哪怕一星半点的痛苦。 他曾经对自己发誓,绝不可以再欺骗塔矢。可他也不想让塔矢失望。 许久之后,亮终于听光说:“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啊。” 他到底还是把自己推开了……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亮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所深爱的那个曾经胸无城府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尽管光的骨子里,依旧是初心未改的倔强与天真。 他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对于光的这一变化,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感到悲哀。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进藤?是不是应该到死都把那不断疯长的绮念烂在心里? 他是不是……错了? 然而,未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应对未知的能力。 今日下午光与中村的那场对弈,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棋局,会令光在对弈后拒绝与他复盘。还有中村临走时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个人究竟是谁? 分卷阅读90 他无形中带来的那股压迫感,又是怎么回事? 客厅里,灯火通明,亮却只觉有一团肉眼无法看见的黑雾,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整个吞没。 收了话线,光心中的不安仿佛决了堤。 他要回去。 立刻,马上! 几乎没有停顿地,光拽起书包就往外走。 然而一开门,便与站在门口,正打算敲门的美津子撞了正着。 美津子:“阿光,你这是……” 光:“对不起,我有点急事,现在就要回去。” 就在与美津子错身时,光忽然顿了住脚步。 他转身望向母亲,眼里一点点漫上愧疚:“我长这么大,是不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美津子:“……” 光又问:“我能提前申请一枚‘原谅符’吗?” 美津子听过“护身符”、“安产符”,就是没听过“原谅符”。 她不禁纳闷地问光:“‘原谅符’又是什么?” 光垂下眼睛,轻轻握住美津子的手,半晌,才重新抬起头来,眼底好似压抑着某种情绪:“假如哪天我做了什么让您伤心的事,您可以……再原谅我一次吗?” 话出口的刹那,他的心里就有个声音在说,太卑鄙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利用母亲对他的爱,为之后可能对他们造成的伤害留下后路。 可他却没有办法。 他爱塔矢。 虽然18岁的年纪,说“爱”这个字未免有些言之过早;虽然他从未一本正经地对塔矢说过“我爱你”。 可他的确爱他。到底有多爱,他说不上来。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假如哪天塔矢先离开了自己,他一定仍旧呼吸着,却好像所有生活都失了颜色。往后的时光,便都成了等待与重逢的倒数计时。 美津子故作深沉地想了想:“那要看什么事情了。如果真的伤透了心,我可能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光的眼睛几乎立刻就红了。 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儿子如此伤心的模样,美津子急于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说什么原不原谅的。就你这满脑子围棋围棋的智商,也做不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 “母亲……”光嗫嚅着叫了一声。 美津子心里一颤,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好好。原谅,都原谅。反正我把你生下来那天开始就是欠你的。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一点没长大!” 按照光原来的脾气,必定是要当场反驳的。 这一次,他听后却笑着全盘接收:“嗯,是没长大,这几年一直在原地踏步。可能还有些倒退。” 美津子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复杂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最后,她只是拍了拍光的肩膀:“还在磨蹭什么?不是还有急事么?路上小心。” 光迟疑了片刻,和美津子道别后,就出门了。 望着光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美津子先是欣慰地笑了,但笑过之后,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隐忧。她忽然觉得儿子仿佛在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得很远很远,她快要跟不上他了。 冲出地铁站的时候,光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不自觉地看向出口的左侧。记忆像是开了闸,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投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曾经有个少年,执一把雨伞等在那里。他将雨伞移到自己头顶,眼眸似水般微笑着说,我想要快点见到你。 已经不止一次了。 光从未有过如此清楚的感觉。 自己就像是一只风筝,塔矢牢牢握住风筝线的另一头。无论他走到哪里,去到多远,只要塔矢一收线,天涯海角他都会第一时间回到他的身边——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塔矢,我回来了!” 推开门,光迫不及待地走到客厅里。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第47章 chapter 18(3) 灯光下,塔矢正弯腰伏在餐桌上。 光自认开门时的动静不小,亮却仿佛浑然未觉般,一动不动。 光走到他的身边,又叫了声他的名字,见他仍旧没有反应,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倒流回了心房。 “塔矢!”他蹲下身来,声音都有些发抖。 亮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到光时,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光,你怎么……” 但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 他掩饰般地偏过头去,光却还是清楚地看到他额上那一层细密的汗珠。 光扳过他的身体,眉头都皱紧了:“塔矢,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目光扫到他紧捂腹部的手,把它包在手心里,竟是冷得吓人:“……是胃又疼了吗?” 亮仍旧侧着头,不去看他:“我没事。” 他刚才胃疼得有些恍惚,居然连光回来都没有察觉。 挣开光的手,亮起身想要进到房里,谁知刚走几步,脚下就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都踉跄着往前倒去。 光吓坏了,赶紧从身后搂住他,把他抱在怀里。 将他重新安顿在沙发上,光强行拨过亮的脸,这一次,总算看清了。 恋人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光心疼地摸上他的侧脸,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来。” 正要起身,却被亮拉了回来:“不用,吃点药就好了。” 光的神色微动,还是松了口:“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 亮:“在我包的内层拉链袋里。” 包里?光一愣,但没多问,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去了卧室。 在包里翻到药片时,光的动作微微一顿。原本6枚装的药片,如今只剩下2枚。塔矢这种情况,究竟持续多久了?把药攥在手里,将拉链重新归位时,光无意间扫到包里一本柠檬黄的手册,只粗粗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来不及细究,就拿着药片回到客厅,让亮就着温水服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吃过药后,塔矢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 见光的脸色比自己这个病人还要难看,亮摸了摸光的脸,扯出一抹抱歉的笑容:“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光蹲在亮的身旁,有些愤恨地摘下他的手,直接攥在掌心里。 “你是在报复我。”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经此一役,他终于明白自己发烧痊愈后,塔矢一度冷眼相对的那份心情——恨透了他的不爱惜自己,却又舍不得不去管他。 与自己较了一会劲,光像是忽然泄了气,垂下头,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亮抚上光的头发:“为什么?” 光只是摇摇头,仍旧紧紧攥着亮的手,好像直到感觉他的手正一点点温暖起来,刚才经历的突如其来的变故才总算过去了。 他想了想,说:“塔矢 分卷阅读91 ,我总觉得每次都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 他仰头看向自己的恋人,傻傻地笑了起来:“今天晚上本来已经想好住在家里了。可是和你打过电话后,突然觉得必须回来不可。上次也是这样,就好像冥冥中被什么牵引一般。” 他一下一下轻轻揉着亮的骨节,然后说:“塔矢,你的手里一定握着一根绳子。” 亮的眼睛弯了弯,微笑起来:“另一头是你吗?” “啊,是啊,”光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么轻轻一拉,我就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亮眨眨眼:“听上去,怎么这么像小狗?” 光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目前的姿势还真像,就顺势问道:“小狗?什么品种?柴犬?大金毛?还是萨摩耶?” 亮没说话。 他的手在光的脸上眷恋似的摩尼着。眼前的恋人眼眸明亮如星辰,他笑得那么开怀,仿佛刚才电话里那个动辄沉默的进藤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他是不是……真的错了? 亮的心忽地一沉,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去。 他柔声问光:“你后悔吗?” 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他看着亮道:“塔矢,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亮微微点头。 几乎就在他点头的瞬间,光忽然站起来,扣住他的肩膀,把他直接压在了沙发上。 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恋人,光的眼眸灼灼,似要跃出火来。 就在刚才,看见塔矢面无血色,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再往前些,只是听到塔矢的声音,他就恨不得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这个人能够轻而易举地牵动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如今竟然问自己,后不后悔? 他刻意放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后悔,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就俯身吻在亮的唇上。 这个吻,带着三分侵略,七分缠绵。 分开时,有一缕发丝有些凌乱地勾在亮的下巴上,落在光的眼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塔矢,你的头发长了。”光抬起手来,指尖轻柔地穿梭在亮柔软的发丝里。 就这样如同着魔般凝望恋人许久,光忽然把头埋进亮的肩窝里,撒娇似的来回蹭着:“塔矢塔矢塔矢……” 被光细碎的发丝扫在颈侧,亮有些难耐地转了转头,却到底没忍心推开,便就着这个姿势,双手回抱住了光。 不知过了多久,光终于抬起头来:“塔矢,我们周六去爷爷家好不好?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爷爷了。” 亮搂着他:“好。” 注意到亮的身上还穿着居家服,光又作妖地在他耳边幽幽地问:“塔矢,你还没洗澡吧?” 亮不解。 光:“你身体不舒服,一会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亮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一僵,脸色随即染上一片薄红。 光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强撑着坐起身子。 “我自己可以的。”背对着光说完,亮就像是急于逃避什么般,快步往卧室走去。 光好整以暇地在卧室门口看着他取过睡衣,又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到浴室门口。 就在亮即将关门的刹那,光忽然说:“塔矢,我爱你。” 却不知是不是被水声淹没了,他在门口等过许久,都没能听到亮的回答。 距离上次来平八的住所,已经过去近六个月之久。 六个月的时光,改变的不仅是院内的景致,更是少年人前后的心境。 进到里屋,光如往常般来到佛龛前,给奶奶点上一炷香。 亮无声地站在光的身后,双手合十默默无声地鞠了一躬。 去仓库时,光并没有让亮陪同,只让他留在屋里陪爷爷下一局。 坐在外廊上,恰好可以看到仓库的方向。 平八在棋盘上照例放下三枚黑子,一抬头,就见塔矢正望着不远处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光刚好走到仓库门口,一闪身便进去了。 他并不急着催促对坐的少年。等塔矢收回目光,才略微颔首:“请多指教。” 两人刚开始对弈时,几乎是相对无言的。 下了有一会,平八才徐徐地说:“阿光平时,很少带朋友到我这来。别看这小子平时吵吵嚷嚷的,真正和他交心的朋友不多。能让他屡次三番往这带的,你算是头一个。” 亮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平八又说:“那个仓库里,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大概从几年前开始吧,每次过来,阿光总会先去那里呆上一会。那小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从那儿出来,脸上都是恍恍惚惚的,跟丢了魂似的。不过,或许他有和你说过什么吧。” 亮抬起头来,微微一怔。 将对坐少年的反应尽收眼底,平八只是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那小子心里藏不住事,什么事情都往脸上搁。但只要是他打定主意的事情,就算是撬,也没法从他嘴里撬出什么。可上次他一进门,就急着把你往仓库拉。那时,我就有这么个感觉,这个臭小子,他很重视你。” 亮的心里倏地便起了一圈圈涟漪,脸上却未表露分毫。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才抬眸看向平八:“能遇到进藤这样的对手,也是我一生的幸运。” 平八落子的手停了一停,触上亮的视线,并不急于开口。 他撑住棋墩站了起来,侧身时,征询般地问了句:“新茶到了,要不要喝一杯?” 亮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再走回房间时,平八的手上赫然多了一只圆形托盘。亮见状,连忙起身接过,放在棋墩旁的榻榻米上。 平八不紧不慢地给亮倒上一杯茶,又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上三分之二,幽幽地啜了一口,才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阿光这臭小子粗心得很,说‘一生’恐怕太抬举他了。只是,我们一家子都不怎么懂围棋。我就算懂一点,肯定也和他不在一个水平上。难得你把这小子当回事,围棋这条路上,我不知道他能走多远,但有个人一起努力,总比孤军奋战来得轻松些。” 亮望着手中的茶杯,一边推敲着平八的话外音,一边斟酌着说:“进藤他,一定可以的。除了打进本因坊循环赛之外,最近名人战和小棋圣预赛他也都保持着全胜。因为经常和他一起讨论棋局,他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 平八手上落子不停,将手从棋子上收回时,目光扫了眼自家孙子的劲敌,无声地笑了起来:“你总说,能遇到那小子是你的幸运。可在我看来,能够被你这样的朋友青眼相待,才是这傻小子的福气。” 盘面上,棋局过半,胜负早已确定,亮却就这么一步一步陪平八继续下着,偶尔聊聊围棋,听他说 分卷阅读92 说关于光的二三事。 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仓库回来,破天荒地没有拆自家老爷子的台,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塔矢身边看着两人对弈,直到平八终于无以为继,低头认输。 往后一起复盘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光指点江山的手总会时不时地碰到亮的手指。每每碰到,亮都像是触电般,把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可能是话说得多了,光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不见外地端起亮的茶杯就要喝,愣是被平八喝止了。 见他作势要起身,亮轻轻按住他,问清茶杯摆放的位置后,便自行往厨房走去。 光的视线一路追随着亮,等他走进厨房,才转头问平八:“爷爷,您一个人住不会寂寞吗?” 仿佛从没想过会从自家孙子口中听到“寂寞”两个字,平八乐得嘴都有些合不拢。 在光抗议的目光下,总算收敛些,眼眉间满是怀念地看向放有妻子相片的佛龛:“怎么会寂寞呢?你奶奶不是一直陪着我么?” 奶奶在光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对于她的记忆大多源于相片或是来自长辈的只言片语。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了塔矢,一想到爷爷独居多年,光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仿佛在那个人出现前,哪怕你曾经经历过亲友的死亡,短时间里对它建立起的概念也很快就会淡忘。但那个人出现后,你会像是忽然开窍般对这个词有了确切的认识。它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在你心中无限放大。有时候,那个人分明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你却会无端陷入恐惧之中,你会忽然想到,总有一天,自己或者是对方会生活在没有彼此的世界里。身边可能会有许多人陪伴,却仿佛与孓然一身没有太大区别。 这种细腻的心思本该与粗神经的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不知怎么,他偏偏就是想到了,心里顿时堵得慌。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也对,何况您平时又是下棋又是徒步,简直比年轻人还忙。” 这日,各怀心事地离开爷爷家,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有个想法,从光说一起来看爷爷时,就一直在亮的脑海里盘旋。 他总觉得,光这次带自己来爷爷家,不仅仅只是下下棋,聊聊天那么简单。也可能是他想错了。以光一根筋的思考方式,不会想得那么深,那么远。 可如果想来看爷爷,光一个人去便好。自己之于进藤爷爷,完全是个外人。何必一定要带上自己?还有复盘时,指尖那有意无意的触碰。一次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太过频繁,他便不得不往那方面考虑。就好像,光在有意识地努力铺就一条道路。只是这条道路是以平八对他们两人的关心和疼爱为基石铺就而成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太处心积虑了。 他无论如何都不认同这种做法,尽管对他们而言,又太需要平八的这一票了。 亮思索再三,终于停下脚步,面向光:“光,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做。” 光不语地看着亮。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从塔矢波澜不惊的脸上,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最幽微的情绪变化。 他扣住亮的手腕:“你在生气?” 亮看了他一眼,轻轻挣开他的手:“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光:“……” 不知是亮的话语,还是他的动作点炸了光,光扫了一眼周围的街道,就直接把他拖到了一处臂展不足一米的小巷里。 狭窄的巷子里,他欺身贴近亮:“那天回来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不是很在意那天中村和我说了什么?” 亮:“……” 光笑了笑。即使亮没有明说,他也从亮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你这样累不累啊,塔矢?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不就好了?” 亮讪讪道:“可你之前不是……” 光差点气吐血:“你是笨蛋吗?我拒绝复盘,又没有说不回答你其他问题。” 亮:“……” 光退后一步:“其实那天中村先生也没说什么。他只说,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塔矢亮。” 亮的眼眸一凛。 光却笑了:“放松点,绷那么紧你不难受啊?” 他揉了揉亮有些僵硬的肩膀:“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亮迟疑地:“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啊……”光微笑起来,“我告诉他,进藤光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执起亮的手,然后在恋人惊讶的目光中,吻了吻他右手最突出的骨节:“所以,既然招惹了,就想要再松手。就算后悔也没用。” 亮沉默地垂下眼眸。他试图缩回右手,却被光牢牢握住了。 “塔矢,你是——”故意拖长了音,光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亮的表情,然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以几乎擦着他耳廓的距离说,“……脸红了吗?” 亮的身体微微一颤。 连日来的思虑与不安,在这一刻都瞬间化为乌有。 他搂住光的腰,一个转身反客为主,便将光牢牢压在墙上,以近乎疯狂的力度碾压上光的双唇…… 几分钟后,两人从小巷里出来。 光的嘴唇伴着明显的红肿,亮的脸色愈发通红,倒像是某光对他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回到公寓的时候,光在玄关的地板上看到一份从门上开口里塞进来的印刷品。 捡起来看了一眼收件人,正要拿给亮,他却仿佛知道里面有什么般,淡淡地说:“你替我拆开吧。” 触上亮的眼眸,光发现他的唇角正噙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更全。 谢谢大家。谢谢收藏本文的小天使。 第48章 chapter 19(1) 手里拿着快递,光的表情有些懵。 平日里,他们虽然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偶尔……也上下其手,但都保留着彼此独立的私人空间。现在塔矢忽然授权自己拆阅信件,刚才将他拉入小巷的气魄瞬间怂成了指甲盖那么大。 “塔矢……”光无措地看向亮。 看出光的踟蹰,亮笑着亲了亲他的头发:“拆吧,没事的。你到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先去做饭。” 光伸手想要拉住亮,可惜扑了个空。 又盯着手里的快递看了半晌,光就像是即将奔赴战场排雷的战士,战战兢兢地坐到沙发上,深吸一口气,终于把快递拆了。 取出里面的内容物时,光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碁的》杂志的缩影。 就像是触碰易碎品般,光的指腹轻轻划过封面上修长的身影,移至他的面庞上时微微停顿片刻,终于恋恋不舍地在恋人的嘴唇上轻轻地来回摩 分卷阅读93 挲。 封面上的塔矢,头发已经长及肩膀,在柔和的光线下,透出丝缎般顺滑的光泽。他右手扶着窗框,倚窗而立。身畔,白色的窗帘随风扬起。窗外是群山环绕。他微微颔首,阳光打落在他优雅俊美的侧脸上,将他整个人勾勒出安静、柔和而又有些出离的气质,似要一并融进身后的景致中。 纵使早已将塔矢的面影烙印在心里,纵使那个人此刻只与自己一墙之隔,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与恋人相见,仍让光觉得心动不已,整个胸腔都仿佛被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塞满般,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是我的了”、“这个人是属于我的”,一时间,光长期处于语言匮乏的词库里,只剩下这个想法在不停叫嚣,恨不得直接冲到厨房,将那个人狠狠揉进自己怀里,狠狠占有他的唇瓣。 那样未免有些太疯狂了。 光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正常”些。 然而,只是想着塔矢,他的嘴角就止不住地想要上扬。 对着封面看了足足有十分钟,光有些局促地将微微汗湿的手往衣服裤子上胡乱抹了一通,又仿佛进行某种仪式般坐正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杂志翻到有他采访的那一页。 采访的问题,大多循规蹈矩,都是与围棋相关的内容。 光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就像是小学生般指读地看着铜版纸上一行行文字,仿佛此刻他看的不是一篇采访,而是一张提示谜底的藏宝图。 指尖上,不觉又渗出些细微的汗珠。 指尖扫过铜版纸时,猝不及防地在上面留下一道不深不浅却足以看清的痕迹,光紧张得连忙用衣袖抹去纸页上的指纹,又有些神经质地对着灯光照了半天,确定纸页上已经看不出指纹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光自嘲地笑了笑,又自得其乐地继续看了下去。 这一次,他将指读换成了默读。 嘴唇开合间,逐字逐句地默念着纸页上的文字,当读到文章倒数几行时,光的眼眸里忽然掀起一阵微澜。 他目光聚焦的地方,主持人问塔矢,平时生活中,会不会自己下厨做饭。塔矢说:会。最擅长的料理是拉面。 ——是拉面。 因为自己时常央求塔矢,又每每有求必应,所以他说,最擅长的料理是拉面。 光在心里无声地把塔矢的这句回答掰开揉碎,反反复复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就在塔矢的回答里。 光恍然发现,这就是他从刚才起便惴惴着又满心期待着的缘由了——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仍旧想要从采访稿的字里行间里,抠出那一丝一缕,塔矢无时无刻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证明来。 像极了笨蛋、傻子。 光望着内页上,跪坐在棋墩前,低头执棋的恋人,咬紧了下嘴唇,用力按了按眼角,只觉心里塌陷了一片,又温暖成了一片。 他始终记得塔矢之前说的那句,最迟九月,我一定会把答案带到你的面前。 他原以为,那晚帮塔矢找药时,他便已经无限接近那个答案,却不想,塔矢实际给他的,要比他所料想的还要多得多。 光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但高兴之余,又伴着一股无处消解的失落。 他记得塔矢一向最讨厌应酬。从前的那些采访、记者会、晚宴活动,塔矢大多能推则推。碍于棋院面子实在无法推拒,也常常匆匆露个面,就早早离席。 可现在…… 亮曾经说过,当他们足够强大到可以影响日本围棋界的时候,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光原先并不理解,但这几个月来的种种蛛丝马迹,已经足够他清楚地知道,塔矢正在做什么,他想要做什么,以及,他希望为自己描绘一幅怎样的图景。 一个人的地位往往决定了他在这个领域的话语权。倘若他过于渺小,便如同蜉蝣毫末,纵使曾经那样奋力地挣扎过,旁人也不会过于放在心上。即使偶尔上心了,不多久便也忘却了。个中心酸苦楚,唯有自知。树大固然招风,但有了盘根错节的根系,纵使风浪真的来袭,也不至于即刻倾覆。 ——塔矢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一步步为他,为他们两人争取日后得以辩驳一二的话语权。 那么他呢?他能够为塔矢做什么? 把杂志合上,重新装入透明包装袋里,光攥紧了杂志,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里。 书桌左侧第二个抽屉里,收藏着他所有的秘密。有塔矢之前手写的棋谱,有那本被刻意包起封面的《掩饰》,如今,又多了一本与他息息相关的杂志。 轻轻将抽屉归位,光拿出手机给美津子拨了一通电话。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尽管在房门紧闭的房间里,已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听到电话那头美津子给出的回答后,光的眼眸倏地黯淡了几分,但很快又明亮起来。不甘心地又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直到美津子不堪重负地把皮球踢给了进藤正夫,终于对疑问有了大致了解的光才总算不情不愿地挂断了电话。 离开房间,踱到厨房门口,光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细细回味什么,就这样靠着门框望着门里塔矢的背影出神许久,才提步缓缓走到他的身后。 光从身后环住塔矢,下巴搁在他的肩胛骨上。 “杂志,我看了。”光以专业的眼光评论,“照片拍得有些犯规。我没收了,有意见吗?” 没有回答,光就当某人默认了。 下一个问题:“主持人还挺仁慈的,居然没有问你,为什么把头发留这么长。” 亮将切好的青菜泡进水里:“问了也没关系。” “嗯……”光抑扬顿挫地拖出一声千回百转的鼻音,“如果问了,你怎么回答?” 亮侧过脸,笑着在光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因为一句话。”他简短地说。 光抬起头,微微睁大了双眼。 ——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个美人~ ——进藤,你喜欢? 当那日站在测试机前的对话在脑海里逐一回放,光的脸不争气地红了。原来那天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被塔矢一丝不落地收进眼里。 重新伏在亮的背上,光的声音里牵出一抹兴师问罪的意味。听上去,却是软软的,糯糯的,中间还仿佛夹着名为“眷恋”的内馅。 “塔矢,拍杂志,好玩吗?” “你们是在哪里拍的?” “需不需要化妆?” “化妆的时候,化妆师会不会离你很近?” “他是男的女的?” “十有□□,又是那个女流本因坊撮合的吧?” 亮每每打算开口,又都被光连珠炮似的的问题堵了回去。 听出光话里的醋意,亮忍俊不禁,转过身来,用湿漉漉的手在光的脸上捏 分卷阅读94 了一下:“吃醋了?” 光瓮声瓮气地:“才没有。” 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地转到其他地方,就是不看塔矢:“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光原本没打算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塔矢听,但既然开了口,也就没想再隐瞒。 “就是感觉,怎么已经沦落到要靠自己的男朋友出卖色相的地步了。自尊心有点受伤。”光朝亮笑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累。” ——不仅不希望你那么累,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不希望你做违心的事情,更不希望你将自己的才能、精力都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光在心里将这些话翻来覆去咀嚼了许久,临到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知道塔矢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自己心疼他。既然这些塔矢都不愿听到、看到,他就关上嘴,闭紧眼。 但难免还是有些心绪难平。 “光?”亮觉出一丝不对劲。光的唇角分明挂着笑容,眼眸却像是失了繁星的夜空,黯淡无光。 亮的心像是猛地被人刺了一下。 “光。”他微微蹙眉,声音里带上几分凌厉,但捧起光脸颊的手仍旧轻柔而温和。 “干嘛?”光没好气地瞪着亮,触上恋人目光的刹那所有的獠牙又都心软地收了回去。 他将环在亮腰上的手收紧了,沉默半晌,低低地说:“塔矢,我真希望可以把你藏起来。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没人知道你的好。那么多面的你,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到。” 光抬眸,淡淡地笑了笑:“不过,这点私心看来是做不到了。” 落日斜阳,忽悠地照进厨房里。静谧的气氛中,已渐渐飘出米饭的香气。闻在光的鼻息间,更像是寻常生活里,平淡而弥足珍贵的烟火气。 亮想要说什么,光的胃兜却不失时机地哀嚎了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间,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亮转过身,将青菜撩进滤碗里,又在已经预热的锅子里倒上适量的油。 光又像树袋熊似的缠在了亮的背上:“塔矢,还没好吗?我饿了。” 亮侧过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快了。你先去外面等着吧。一会厨房里油烟重。” 光不为所动,右手不安分地探进亮的衣服里,在他的腰上摸了一下。顺势往下滑时,亮的身体明显一僵,把光的手摘了出来,耐着性子提醒:“光,起油锅了,别闹。” 说话间,青菜已被整把放进锅里。菜叶上的水滴与热油相触,立刻发出滋滋的哔啵声。有细小的油滴从锅里溅到料理台上,亮下意识地把锅子拿远一些。 行动上虽然受到了一定限制,光的嘴巴仍没闲着。 亮穿着一件薄衬衫,低头时,露出后颈上雪白的肌肤。 光趁着机会,偷亲了一下亮的后颈,轻轻叫了声:“塔矢。” 一声过后,光像是上了瘾,又各种胡乱地撩拨。 “亮。” “小老师。” “塔矢棋士。” “棋坛贵公子。” “美人。” …… 亮被光撩拨得脸上露出薄薄的红晕,无奈地笑着,却也没有阻止。 关上火,亮刚伸出手去,光便心有灵犀地将放在一边的餐盘递给他。 亮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 将炒好的青菜装入盘里,亮擦了擦手,转身面向光。 双手扶在光的腰上,亮正色道:“光,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光打断他的话语,“早知道,就不让我拆那个快递了吗?” 亮拨开挡在光眼前的碎发,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和光朝夕相处的这半年时间,他已经隐隐感觉到,光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有个地方正安放着一颗异常细腻而敏感的心思。不似玻璃那般脆弱,他却同样舍不得让它经历一点风雨。 最近,亮时常会陷入某种忧怖里。 光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总觉得光随时会离开他,去到他伸手无法企及之地。他非要触碰到光温热的体温,熟悉的气息,才能确定,光真的在自己身边。 亮终于没忍住,把光用力按进怀里,好像如此这般,内心的不安与恐惧才会稍稍得以缓解。 “早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亮微笑起来,“在你拆开快递的时候,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 他的下巴在光的脸颊上轻轻蹭着:“这样,就能把你看到杂志时的所有表情都看清楚了。” 他松开光,随即在恋人的唇上落下细密的吻。 以亮为封面人物的《碁的》一经出刊,立刻在棋迷中引起巨大反响。 各家围棋杂志仿佛都把塔矢的这次出境看做是一个突破口,纷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其中,一家名为《棋道》的老牌围棋杂志,许是听闻亮与光交好,更是辗转联系到亮,希望做一期以“棋坛双星”为主题的专题报道,同时邀请两人参与封面拍摄及采访。 亮本意想推辞,但涉及到光的态度,便还是保留了意见。 出乎意料的,光并没有马上拒绝,只回复说:“最近在备战本因坊循环赛,之后再联系。” 看出亮的不解,光含糊地说:“塔矢,我们都没有拍过合照。” 当塔矢把杂志社的意向转达给他时,他的确心动了。 光不否认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闲聊时,曾听和谷说起,前些时候,他和小林幸子一起去富山旅游。他心里羡慕,嘴上却从未提起。 但嘴上不说,不代表他不在意。他心里始终有一团吹不灭的火苗,倔强而恣意地燃烧着,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和塔矢以恋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可以像全世界的情侣一样,无所顾忌地牵手,在一起。 光清楚自己的脾气,急躁、做事莽撞,唯独对待塔矢的事情上,他愿意冗出自己一百二十万分的耐心、细心与信心。 嫩芽既已抽枝,只要精心呵护,总有一天能够成长到足以抵御任何日晒雨淋、惊涛骇浪。 他可以等。 但既然可以打着工作的幌子,与塔矢一起共事甚至旅行,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言者无心,亮虽然不知道光心里这些弯弯绕,光的那句“从没拍过合照”却像根针扎在他顿滞的神经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除却在围棋会所偶然得到的那张,他们竟真的再无其他合照。 “光,看镜头。” 沙发上,脸忽然被亮拨了过去,光呆了一下。画面就此定格,相片里的光,眼睛睁得好大,眼神又无辜又可爱。 刚开始几张,光还有些拘谨。 后面放开了,便开始各种肆无忌惮地搞怪。 揉乱亮的头发一张。 脑袋磕在亮的下巴上一张。 分卷阅读95 张大嘴巴,作势要吃掉亮一张。 …… “我看看?” 光放松地靠在亮的肩膀上,翻看着刚才两人拍的相片。翻到最后一张时,他的手微微一顿。 相片上,他闭着眼,搂住亮的脖子,亲在亮的侧脸上。亮反手勾住他的胳膊,望向相机莞尔一笑,温柔得仿佛能催开春日尚未绽放的花苞。 因为当时闭着眼,直到这时,光才得以看到这张“成品”。仿佛连相机镜头都认主人般,偏心得将亮拍得那样温柔,只看一眼便教人怦然心动。不过,光一点也不嫉妒,反正人是他的。 光从中选了几张,用亮的邮箱发到自己手机上。 第三张照片传到一半,亮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塔矢,你的电话。” 光把手机还给亮,亮没有避开他,一手搂着他,一手接起电话。 隔着话筒,光听出手机里明子夫人的声音。 他们说了什么,光听不清,但放下电话的刹那,光看到亮的神色微微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自己不稳定的更新时间真是无语了。有些小挫败。 特别感谢一直看到这里,以及收藏本文的大家。 期待大家的留言。么么哒! 第49章 chapter 19(2) 三月底,本因坊循环赛已临近尾声。 对于任何一名职业棋手来说,能够打入本因坊循环赛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但自从听过美津子报出的那个数字后,光又有些贪心不足。 他迫切地想要赢下更多的棋局。因为哪怕再进一步,他所获得的对局奖金也会更多一些。 本因坊循环赛最后一局,当夺取白星的那一刻,光高兴得有些发疯——按照目前循环赛的排名,最后一场的胜利确定了他获得参加第60期本因坊挑战权争夺赛的资格。 而他的对手,将是绪方精次十段?名人。 长久以来的步步为营,仿佛就是为了这一时刻。 时隔三日后的挑战权争夺赛当天,哪怕只是坐在幽玄之间里,光放在腿上的双手都不自觉地颤抖着。却绝非因为紧张、恐惧,而是源自内心深处压抑多时的渴盼与兴奋。 而彼时的检讨室里,当和谷和伊角相约到达时,不见塔矢亮的身影,却在以桑原本因坊、仓田厚、芦原为首的众多顶尖棋手中,看见退役许久的塔矢行洋也赫然其列!即使早已放弃深究“进藤为何方神圣”这一问题,和谷还是费了些功夫才将自己快掉下来的下巴合上。 不多时,原先静止的电视屏幕上,绪方精次作为高段者率先握取数枚白子。 猜先过后,光执黑先行。 作为本因坊挑战手合的前哨战,争夺赛执棋双方各有5小时的思考时间。 赛前,光特意研究过绪方近一年来各大赛事的棋谱,开局几手,几乎不加思考便予以应手。 黑棋下到第11手时,光指尖稍稍迟疑。面对左下角白棋的蓄意纠缠,黑棋舍弃了“脱先”的惯用招数,选择在右下守住一角,以作接应。 随着棋局铺开,第一把战火最先在右上角燃起。 九、十回合交锋后,眼看白棋形状已初具规模,光果断“断”在白棋两子的断点上,暂时破坏了右上方白棋之间的紧密连接。然而至此,右上方的领地之争仍不明朗。光凭借着劫材优势,在右上方的控制上稍稍占优。 上午的棋赛,惊险一刻出现在第50手。 右侧靠中路位置,白棋当断不断。不仅是身在对弈室的光,连检讨室内的众人都纷纷陷入沉思。 虽一眼看破绪方的陷阱,塔矢行洋却未予以置喙。他将双手拢进宽袖中,一双眼睛紧紧锁住屏幕,似在静候光的判断。 对弈室里,光的目光渐渐犀利起来。 出于思维惯性,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应手便是抓住白棋的破绽,一举拿下眼前黑棋可得的一亩三分地——纵观目前局势,这招应手似乎是最合理也是最恰当的,然而凭着棋士特有的直觉,光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一切都仿佛来得太过容易了。 光不禁抬眸扫了对手一眼。 面前这个眼眸狭长,下巴尖削,形容酷似狐狸的男人,无论光怎么看都不认为他会那么好意地将到手的领土拱手相让…… 光转而看向棋局,脑中如同计算机般飞快地推演着绪方狐狸接下来可能落子的地方。 又经过数轮交替执棋,当白58落定,检讨室里随即响起桑原本因坊那独有的如同枯木般暗哑的笑声。他半睁着眼睛看向塔矢行洋,毫不避讳地说:“看来这小子的棋力,已经远超在座的大多数人。” 总算有惊无险地躲过被屠龙的噩运,光不由暗自捏了把汗。事实证明,狐狸果然是狐狸,与桑原本因坊属一丘之貉,永远变不成小白兔。 短暂的放松后,光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虽然勉强逃过一劫,但目前盘面上的局势,仍对黑棋不利。而眼见苦心经营的圈套落空,绪方也不得不另谋对策。 白58后,双方都陷入了长考。 绪方所想:倘若强行冲断中腹黑棋,进藤必然会抵死挣扎。黑棋右部劫材丰富,届时很有可能被拖入劫争之战。以他多年来对进藤光的了解,其人集中力绝佳。棋局进程一旦被拉长,变数增加,形势很有可能导向进藤一方。 光心中所思:眼下,黑棋的棋形仍然不够厚实。如果执着于中腹阵地,将黑棋送得太深,白棋一招“靠”脱先后,黑棋固然可以攫取一方领土,却可能落下后手。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未免有些太得不偿失。 往后,两人都暂时偃旗息鼓,在彼此的试探中,不断深化棋局。 直到午间休息,黑白两棋的局势仍处于胶着状态,不甚明朗。 起身步出对弈室时,绪方推了推眼镜,似有意无意地对光说:“对了,之前听塔矢老师提过,他本人会到场观看今天的棋局。 这本是一句大可忽略的话语,却因为中间夹着一个塔矢,而直接落进光的心里。 塔矢老师……居然也来了? 特地为了看自己的棋局? 光不知绪方说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但如果只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光哂然一笑:“是吗?那看来我下午要更努力才行了。” 步出幽玄之间时,和谷、伊角恰好刚到,光无心恋战,礼节性地微微欠身后,便与绪方擦身而过,往好友所在走去。不多时,塔矢行洋也从检讨室里走出,与绪方会和。 吃过午饭,光有些意兴阑珊,没有与好友多聊,便早早地回到休息室里。 坐在至少四叠大小的休息室里,光忽然很想塔矢。想听听他的声音,想知道他正在做什么。 分卷阅读96 平分决胜赛赛程确定那天,当听说亮同一时间在关西棋院有比赛时,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之前的无数场棋赛虽然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这次的棋赛意义不同。 从知道自己打入平分决胜赛的那一刻开始,光内心便期盼着,自己夺得本因坊头衔挑战权的时候,他的恋人与对手可以在他身边与他共同见证——他想让塔矢为自己感到骄傲。 不过,听闻塔矢老师也来观战时,光又不禁有些庆幸。 那日明子夫人来电后,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母亲让他抽空回家一次,但光隐隐觉得,在《碁的》杂志刚出刊这个节骨眼上让亮回家,这件事本身就有些鸿门宴的意味。虽然塔矢要见的人是他的至亲父母,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正因为是身生父母,才更让人心生不安。 光对着拨号键迟疑半天,只是给亮发了一条无关痛痒的消息。 ——今天中午吃了猪扒饭,不过味道不是很友好。 短信很快回了过来。 ——真的是猪扒饭本身味道不好,还是你的心情影响了饭的味道呢?我的进藤棋士。 光点开消息看了一眼,立刻笑了。但笑了一会,就笑不出来了。 光心说,是啊,就是心情影响了饭的味道。因为这么重要的时候,某人却不在。但他不想让某人过分得意或者是……担心,于是回——是啊,因为要面对绪方先生一整天。 亮知道因为Sai的关系,光一直对绪方先生有所芥蒂,他问光——紧张吗? 不等光回答,下一条消息便接踵而至。 ——紧张的话,可以想象一下绪方先生不戴眼镜的样子。 光一开始不明白亮话里的意思,他望着天花板想象了一下。当没有黑眼圈的熊猫浮现脑海时,光没忍住,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他几乎要怀疑手机的另一头,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塔矢亮。 原本有些郁结的情绪,就在这一来一往的短信里,悉数消解了。 延续上午的棋赛,轮到绪方执棋。 下午双方一开局,就陷入一场混战。 白66“长”,黑棋立刻咬住白棋的咽喉。 黑71“扳”,白棋迅速回以一手“虎”。 较之上午的表现,午后的黑棋下得越发勇猛且放得开。 然而,绪方通过不断调动白棋布局,渐渐在棋盘上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当光试图用左上方的黑棋拖住白棋,进而往中下部开拓领土时,左上方的白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摆脱黑棋的钳制,如影随形般跟到了中下方。 黑95下在右下小尖位置。光的棋子几乎甫一落定,检讨室内,塔矢行洋便皱紧了眉宇。 棋局行至白98手,光恍然惊觉自己刚才那手“尖”下错了时机与位置,但为时已晚。此时,左下方缺乏接应的的黑棋已渐渐显露疲态。 而与此同时,白棋之间所建立起的联络网,却开始逐渐发挥作用。 随着棋局的不断推进,白棋的领先优势愈发明显。 当白110以一招“托”确定左下部白方领土边界,坐于检讨室内的塔矢行洋沉吟片刻,随即缓缓起身,提前离席。 亮匆匆赶到时,恰与从电梯里走出的塔矢行洋打了个照面。 他立刻停住脚步,恭敬地喊了声:“父亲。” 棋院一楼,不时有棋迷进进出出。 亮还想解释什么,塔矢行洋却抬手打断他:“今天我来,只是想看看进藤与绪方的这场棋局。别的,等你回家再说吧。” 亮站在原地,目送父亲的背影淡出视线。虽然隐约猜到了结果,还是等不及电梯返回一楼,便直接从一旁的楼梯跑上幽玄之间所在的五楼。 下午16时23分,棋局终了。 经过长达六个多小时的激战,绪方最终中押获胜,取得第60期本因坊头衔战的挑战权。 因为曾经距离魂牵梦萦之地仅有一步之遥,当拼劲全力仍旧无法到达,才更令人心生扼腕。 光和绪方一同接受多家围棋杂志采访时,还勉强维持着棋士应有的风度。 但走出幽玄之间,一看到刚跑至四楼半层的塔矢,光竭力压抑的酸涩便立刻涌了上来。他以往也输过很多棋赛,再早之前,还有过连续不战而败的黑历史,但都没有一次,像 现在这样,让他觉得那么丢人。不仅因为输棋本身,还因为这是在塔矢行洋注视下丢失的一局。 把所有力量都聚集在支撑自己的双脚上,光一步一挪地走向塔矢。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全部隐去,他的眼里只看得到这道在半层上等待自己的身影。 一脚踏空的时候,他看到一抹惊恐划过亮优雅的脸庞。 几乎是以边滑边蹭的方式下到半层,跌进亮怀里的时候,光脚上吃痛,却硬是没吭一声。 输棋已经够丢脸了,要是再被人知道自己因为贪恋美色而崴了脚,他基本也没脸在日本围棋界混了。 亮紧张地扶住光:“还能走吗?” 光用右脚试着着了一下地,立刻疼得龇牙咧嘴,有些哆嗦地说:“塔矢,你、你扶我一下。” 亮心疼地搂紧了光。出于私心,他又有些感激这次崴脚,让他得以名正言顺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触碰心爱之人。 他一手搂着光,一手将光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我扶你去坐电梯吧。” 光看了一眼站在五楼楼梯口目睹这场事故的众人,只觉脚踝更疼了:“那个,塔矢,你先扶我到四楼吧。下楼总比上楼方便。” 五楼楼梯口。 目睹刚才插曲的伊角正想跟下去帮忙,被和谷一把拦下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局外人伊角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好友:“不用过去帮忙吗?” 和谷牙疼似的抽了抽嘴角,心说,去帮什么忙?做一千瓦大电灯泡吗? 最近这段时间,一提到塔矢,他就肝疼。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招惹那家伙了,前阵子在棋赛上遇到,塔矢就像修罗附身一般,见招拆招,几乎将他的黑棋杀得片甲不留。那天棋局结束,他差点没忍住发消息给进藤,你家那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下盘棋,你们城门失火,可不可以不要殃及池鱼!! 虽然他有自知之明,就算塔矢没发疯,他也九成九赢不了塔矢…… 苦于敢怒不敢言,和谷干笑数声,为避免好友步上自己后尘,继续好言相劝:“交给塔矢吧。有塔矢在身边,进藤不会有事的。” 好好先生伊角显然还有些不放心,不过在和谷一再苦口婆心下,终于还是作罢了。 刚开始只用一只脚着力,光还有些摸不准重心,走过几格台阶后,总算找到点感觉。 确定楼上的众人已经看不到他们,四周又没有人后,光唯恐天 分卷阅读97 下不乱地搂住亮亲了一下。 然后在恋人开口教育他之前,抢白道:“塔矢,能扶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亮不疑有他,扶着光小心翼翼地往就近的洗手间走去。 扶着光进到洗手间的隔间,亮正打算出去,就被光一把拉了回来。 门在身后应声关上的瞬间,光就猴急地缠住亮,舔开了他的唇缝。 亮顿时睁大了眼睛,又唯恐光站立不稳,只好紧张地扶着他,任由光在狭小的空间里,耍流氓似的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塔矢,我想死你了!” 光压着声音说完,就紧紧搂住亮的脖子。 说来也奇怪,以前塔矢在其他地方有棋赛,经常好几天见不到面时,自己也会想他,却都没有这次来得那么深刻。分明今天早上刚见过才对。 光原以为塔矢今晚最早也要六、七点才能到家,所以刚才看到能够摸得着的塔矢时,简直有些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想直接扑到他怀里,狠狠抱紧他,亲吻他的冲动。 光又吻了吻亮,终于放开他,自觉自愿地替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我们出去吧。” 亮箍住光的腰,没动:“光,你的脚一会去医院看看吧。” 光吃了七分饱,此时心情正好。 他餍足般舔了舔嘴唇,然后笑着说:“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完~ 今天的更新是小甜饼,祝大家用餐愉快~ 谢谢大家支持^_^ 第50章 chapter 19(3) 光本来就不是过分纠结胜负的性格,何况还提前见到了可能晚归的塔矢。 从医院回到家里,光脸上那点因为输棋而笼罩的阴霾便早已没了踪影,但他很快发现,家里那位似乎从医院出来开始,心情就不怎么愉快。 个中原因,光大概可以猜到七八分。 塔矢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出了什么问题都喜欢先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上次发烧,他认为是他没阻止自己淋雨。那么这次呢?也认为是他没有事先提醒自己注意脚下台阶? 偏偏这个人的心那么重那么重,所有事都宁愿烂在心里,也不愿说一个字。 光又气又心疼,可还是没法不管他。 虽然被勒令在沙发上休息,光还是抬着脚,一路蹦跶着跑去阳台找塔矢。 阳台上,亮正在收衣服。冷色调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沉静而轮廓分明的侧脸。 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的嘴唇紧抿,眉间仿佛压着长年不化的浓雾。 这或许就是塔矢独处时真正的模样,寂寥而清冷,仿佛一座四面不接的孤岛,彼岸的一切喧嚣繁华都与他无关。 光的心无端就疼了起来。 他跑来找塔矢,原是想兴师问罪的。问问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问问他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累不累。 但此时隔着一扇落地窗,望着一米之外面色如霜的恋人,装了一肚子的话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光就这样倚在墙边,静静看着塔矢一点点将衣物收下,直到终于将心疼折叠成一角,妥帖地藏进亮无法察觉的暗处,才拉开落地窗,跳进阳台里,笑着叫了声:“塔矢。” 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到光时,亮明显被他这危险的金鸡独立吓了一跳,连忙倾身搂住他,原本黯淡的神色总算缓和些。 他没接光的话,只极其小心地扶着光,把他重新送回沙发上坐好。 正打算返回阳台,却被光眼疾手快地扣住了手:“塔矢,我们说几句话行吗?就现在。” 亮定了定神,尽可能温柔地拿开光的手:“我先去收衣服,一会来找你。别乱动。”顿了顿,又好像生怕光无聊,特意把光的手机取来递给他。 光看了一眼手机,却厌弃似的把它扔在一边。还想说什么,又怕塔矢烦心,只好乖乖闭嘴,眼巴巴地望着阳台方向出神。 亮说话算话,果然没过五分钟,就收好衣服回到厅里。 光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给亮腾出一个座位,却见他穿过客厅,径直走进厨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亮手里拿着一只不知装了什么的袋子坐回光的身旁。他轻轻托起光的右脚放在他的大腿上,然后脱下光脚上的袜子。 一股紧贴皮肤的凉意袭来,光倒抽一口冷气,这才看清,亮敷在他右脚踝上的一大袋冰块。 “医生说过,崴脚后先要消肿。”亮低着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起伏。光却总觉得他在生闷气。生气对象不明。 在塔矢强大的低压气下,光忽然有点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过了一会,亮轻声问道:“光,你觉得……可惜吗?” 这一次,他总算抬起头来,视线与光触上的一瞬又快速地垂下眼眸。 塔矢果然在生气。光心说。又想不出别的突破口,只好就事论事地说:“是有一点。”但输了就是输了,只能说明自己棋力不济,也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亮听出话外音,问光:“那其他‘点’呢?” 光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塔矢扫了一眼光,没说话,低头继续替光冰敷。 塔矢一沉默,光心里就打鼓,犹豫半天,勉强透露一条缝:“就是觉得这次损失惨重。” 亮疑惑地看向光。 光没有多做解释,反倒像是自我安慰般,又说:“不过没关系,之后还有棋圣战、名人战。金额也都挺可观的。” 亮闻言,微微蹙眉,隐约猜到光在盘算什么。 光一见不得塔矢沉默,二见不得他皱眉,三见不得他叹气。眼看这会儿三样都快占全了,心里顿时有些烦躁。 一低头,正好看见亮握住冰袋的手指都被寒气冻红了,心疼得不行,心情越发焦躁起来。 一手握住亮的手,一手抢过冰袋,自己草草地敷在脚踝上,光有些抗拒地说:“差不多就可以了。” 亮没理他,平静地把手从光的掌心里抽回,重新替光按上:“冰敷一次,需要15到20分钟。时间还没到。” 光:“……” 就在光以为两人又要无话可说时,亮忽然开口:“光,你现在下棋,还是为了奖金吗?” 光一愣,随即笑道:“是啊。还骂我吗?” 没想到光这么直接,亮微微一怔,唇角却不由上扬起来,心知,光定是和自己一样,想起了地铁站前那次不怎么愉快的对话。 亮自认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情绪外露。即使面对父母时,多数情况下也都好似压抑般的恭敬有礼,在旁人看来甚至有些疏离得过了分。 那天乍听见光的那些混账话,亮承认,他真是气疯了。心里就像是倾翻了整排调料架,又生气又不甘, 分卷阅读98 又难受又委屈。长久以来,在他心中所建立起的对围棋的认知和热爱,那一刻,好像全都因为进藤光的出现而全盘崩塌。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打败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个对围棋出言不逊的人?为什么自己会偏偏输给这种人?他甚至忽然不知,自己如此执着于围棋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然而,时过境迁。 当初有多心酸苦恼,如今便有多庆幸感激。还好自己那时追出去了,还好我把你重新带回我的世界,也还好,我曾经那样主动地制造了一次又一次与你之间的交集。 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柔软。柔软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缱绻。任何一个人望进这双眼眸里,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是被他爱着的。 他眼里含笑地说:“你好好说。如果理由可以接受,就不骂你。” 如果塔矢直接冲他发一顿火,光或许还没有那么强烈的负罪感。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眸实在太温柔了,以至皮厚如光,竟有些羞于启齿自己的想法。 “你……还是直接骂我吧。”沉默半晌,光干脆破罐子破摔道。 这是打定主意不说了。 亮对于恋人的无赖行径又好气又好笑,却并没有再追问什么。 他将冰袋放在茶几上,然后伸手将光圈进怀里,妥协似的说:“不骂。骂不了了。” 他就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他舍不得。 刚崴脚时,光还觉得颇为新奇。等洗漱时,才发现各种不便。 按照医嘱,受伤的右脚需要尽量少受力。但浴室里没有任何拉扶设施,饶是光再胆大心细,单腿跳在光滑的瓷砖上,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虽然进浴室前,亮便想来扶他,不过被他拒绝了。 他原本不想麻烦塔矢的。自己还没那么娇弱,何况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独自在浴室中央站了一会儿,一个天时地利的想法猛地扎根进光的脑海时,他忽然不那么想了。 听见光在浴室里叫自己的时候,亮正在房间里打电话。 他心里一紧,说话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起来:“对。这周三、周四,我可以过来吗?嗯,上午半天就好。什么?不,周六也来的,还是老时间。好的,那麻烦您了。对了,按现在的进度——” 临到挂电话时,亮还想问什么,又仿佛觉得有些不妥,没将话说完,就匆匆收了线。 走到浴室门口,亮有些心焦地敲了敲门:“光?” 门从里面打开。 光没有说话,只一伸手,就将亮拉了进去…… 花洒之下,有些灼人的热水打湿光与亮的身体,不多时,白皙的肌肤便隐隐泛出微红。亮一手扶着光,一手将水温调低几度。 分明以前也曾见过塔矢洗浴时的模样,此刻指尖轻柔地划过亮有些苍白的胸膛,光只觉喉咙一阵发紧。 亮轻轻握住光的指尖,将光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他伸手挤了些的洗发水,声音轻缓地说:“光,闭眼。” 细腻的泡沫被温柔地涂抹在光的脑袋上,细心地避开光的眼睛、耳朵。轻轻搓揉光的头发,光可以感觉到亮的指腹力度适中地划过自己的头皮,如按摩般轻轻按压着。光闭着眼睛,享受般微微仰起头来,露出惬意而舒适的笑容,就像是正被骚挠下巴的猫大人。 用热水冲去光头发上的泡沫,亮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拭去他眼睛上的水渍。眼前恋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实在过于撩人,亮情不自禁地啜吻在光的眼睑上。 光眼眸微动,睁开眼来。纵使身处朦胧的水雾里,一双眼睛也依旧明亮得如同贝丽珠般,折射出耀眼的光华。 相较塔矢的小心周全,光给亮洗发时的手法明显生疏许多,好几次都将泡沫蹭到亮的耳廓上,险些让泡沫水流进亮的眼睛里。光有些慌乱,慌乱中却同样带着眷恋般的心无旁骛。 亮的头发很顺滑,涂抹上护发素后尤甚。 洗去亮发丝上的护发素,手指穿过亮的及肩长发,光心中无可名状地动容成一片。 有个声音伴着水声在心中徐徐回响,这是塔矢为自己蓄起的头发。只因为他一句话,一个眼神。 此时,气氛正好。 光忽然想起他们之前的很多次擦枪走火,每每止于举手之劳,却始终不曾捅破那最后一层纱窗纸。他不知塔矢有什么顾虑。有时,在他看来,塔矢对自己严苛得好像清心寡欲的僧人。 但此刻,光心说,我想要拥有这个人。完完全全地。 虽然直觉告诉光,自己的举动无异于在狮子头上拔毛,很可能引火上身,他还是大着胆子贴近亮,右手往他的腰下探去。 感觉到亮在自己手里的明显变化,光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塔矢。”他闭上眼,动情地含住亮的唇瓣,牵连出一道绵长的吻,另一只原本环住亮的手不安分地向亮的后腰滑去…… “光,你的脚上还有伤。”在光的不断刺激下,亮眉心微蹙,声音却依旧温柔而宠溺,“你会……很辛苦。” 他低头吻在光的肩头、侧颈,轻轻噬咬光的耳垂,而后绵延至光的嘴唇,轻而易举地探入恋人的齿缝。 光渐渐陷落在亮的唇舌间,手上的动作也不觉迟缓下来,右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亮的侧腰上。 令人意乱情迷的深吻里,亮的身体与光轻轻摩擦着,他的右手移至光的身后,轻轻按压着光柔嫩的褶皱。亮清楚地感觉到光的身体微微一颤,环住自己侧腰的手微微蜷曲,却依旧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眸望着自己。 那双眼里起初还透露着一丝惊慌,随着时间的推移,半开合的眼眸里便只剩下缴械投降般的迷离与沉醉。 亮并非没有肖想过。曾经数个午夜梦回,那残留在梦中的身影都是眼前的恋人。可那些妄念,他却一个字都不敢提。 他是如此珍惜光,以致近乎苛刻地克制着自己。他愿意付出足够的耐心等待光去确认,去适应,去准备。 可如今光已经明白无误地将讯息传递给他——他允许自己涉足那片未开垦之地,他允许自己完完全全拥有他。 他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今天的时机终究还是有些不太合适。他不想弄伤光。 两人身体轻微的震颤过后,亮抱紧光,再一次深深地吻上光的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把亮写得太好了。 但在看《棋魂》的时候,当真觉得亮就是这样一个浓烈而深沉的矛盾体。他把所有的想法全部压在心底里。如果他是爱光的,那么他愿意付出的就一定是他的一切。 果然《棋魂》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亮了。看第一遍时,就喜欢得不行不行的。 明天继续。 分卷阅读99 第51章 chapter 20(1) 同躺在一张床上。 光分明累极了,大脑却好似打了鸡血般仍兢兢业业地高速旋转着。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在黑暗中缓缓开了口:“塔矢,如果我刚才说,下棋就是为了钱,你信吗?” 亮耳聪目明,还不至于分不清,光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他在被子里摸到光的手,五指探入光的指缝间,与他交握在一起。 光侧了个身面向他:“不过,想要多一些对局奖金也是实话。毕竟,本因坊头衔有3200万日元,名人战冠军奖金3300万日元,棋圣奖金有4500万日元……” 他以前没什么想法,所有对局奖金都存在卡里交由美津子打理。卡里有多少钱,他一概不闻不问。有需要了,直接问美津子拿便是。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需要用自己挣得的钱,去换取很多很多东西。 塔矢不在的时候,他曾偷偷去店里打听过价格,心中也选定了几款可能适合塔矢的型号,只是现在还不能说。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尽快搞定小区物业。 尽管光对那些棋赛奖金如数家珍,他的这番“真心话”,亮还是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此刻的全部思绪都集中在光扭伤的右脚上:“光,后面几天棋赛,你还是打车去棋院吧。” 光在脑海里,自动调阅出前几次打车去棋院的悲惨经历,然后果断地说:“不要。” 他仿佛抗议般将右脚懒洋洋地搁在亮的腿上,继续吐槽:“如果出租车真那么方便,电视剧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日剧跑?节能减排,强身健体吗?我又不是豆腐。” 好像……挺有道理? 亮生怕光乱动碰到伤脚,伸手扶住光的大腿,轻轻地笑了。 坐出租这个话题,算是翻篇了,但是没完。 “那个塔矢,还有个问题。”光松松地抱着亮,话语里却是少有的慎重,“你今天心情不好,和我有关吗?” “我……” “塔矢,我想听你说实话。” “……”亮的心猛地一沉。一直以来,他不是“不表达”,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其失言,不如不说。久而久之,便好像丧失了表达自我的能力。但光说出这句话后,他隐约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他侧过身来搂住光,犹豫片刻,终于道:“嗯,是有一部分原因吧。” 当他扶着光从医院出来,站在风里拦招出租车时,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的进度可以再快一点,他就可以直接送光回家了。 难得听到亮的心里话,黑暗中,光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 他抱紧亮,把脑袋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其实,我们都不用对对方负责的。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话说到一半,光觉得有些不对,纠正道:“我是说,至少现在不需要……也不对……哎,说不清楚了……” 光懊恼得发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顿时有些着急,有种话在嘴边,但就是没有办法准确表达的无力感。 “没关系,光。”亮松开握住光的手,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光抬起头来:“你都明白?” “嗯,我都明白。”亮亲了亲光的额头,“你是希望,我不要被你束缚住。我的心情,我的决定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你的事情牵着走,是不是?” 光在亮的怀里点了点头。 “可是,光,这太难了。”亮有些艰难地开口,“当你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会时时刻刻想着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你让我做自己,让我不要去想你,我有试过,可是我现在的所有生活都与你息息相关,我一时还做不到……” “塔矢……” 能听到塔矢说这些,自己应该觉得开心才是。然而,骤然听他剖开心事,光心里却觉又酸又涨,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紧一般。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光不知道,他只能依从自己的本能,撑起胳膊,俯身一遍又一遍细细地亲吻在亮的嘴唇上。 ——塔矢,你感觉到了吗?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感觉到光剧烈的情绪波动,亮扶住光的手臂,极尽温柔地回应着恋人,然后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我以前不说这些,就是生怕让你觉得有负担。可是光,我喜欢你,在乎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发自愿,你不需要……” “我知道。”光打断亮的话,“我也没觉得有压力。” 他稍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猜到你的想法,有时候又看不透你。这种感觉,其实挺糟糕的。所以,塔矢,别总是让我去猜,这样才会让我觉得有压力。我想要听你亲口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就像刚才那样。感觉,好像更加了解你了……” “傻瓜。”亮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光又说,“对外,你还是保持一贯冷冰冰的态度就好。” “冷冰冰?” 果然。这个人对于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毫不自知,或者说从没在意过。 光忽然不想和他说得那么明白,便摇摇头,转移话题道:“对了,黑色、白色、灰色、宝蓝色,塔矢,你最喜欢哪种颜色?” 亮想了想:“不能选太阳的颜色吗?” 光:“不行。只能从这四个颜色里选。” 亮迟疑了一下:“那就选黑色吧。” 光:“为什么?白色不好吗?” 亮笑了起来,搂紧光:“可能黑色更加纯粹吧。” 相较灰色的含混,白色的无暇,蓝色的悠远,他更喜欢黑色中那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广袤与厚重,带来无限的可能性。 光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两个人就这么放松地躺在一起,脑海里没有别的杂念。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着,不用费尽心思去揣摩对方言语里的意思,也不会因为谁的沉默而觉得尴尬。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可以在任何一个节点结束,也可以在任何一个节点重启。 不需要每时每分都黏在一起,不需要处心积虑地制造各种惊喜,只是这么散漫地闲聊着,心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靠得更近些。 “光?”亮轻轻唤了声。 回答他的,是怀里光匀长的呼吸声。 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有些没心没肺得教人无可奈何。 自己对于他的担心好像果真是多余的。 光就像是启明星,永远立于东方破晓之时,仿佛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困住他的脚步。或许曾经有过,但效力也一定正在慢慢消失。 亮轻柔地蹭了蹭光温暖的脸颊:“晚安,光。 分卷阅读100 ” 第二天,光没有棋赛,亮从外面回来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拐杖。 光十分嫌弃地对着拐杖皱了快五分钟的眉,眼看眉毛都要拧在一块儿,终于还是接纳了这根羞耻杖——他只是想让塔矢安心。 往后的两周时间里,光俨然成了其他棋士眼中拥有“三只脚”的稀有物种。 这日,撑着拐杖走出棋院时,光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转身,就见和谷正咧着嘴对自己笑。 快步走到光的身旁,和谷很想趁机挖苦几句,不过还是忍住了。天知道万一进藤说漏了嘴,在塔矢面前参他一本,自己又会被那家伙惦记多长时间。他身心健康,没有受虐倾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惨遭屠龙的灭门惨案。 但作为唯一知道光秘密的亲友,和谷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多嘴提了句:“那天你崴脚后,伊角想下楼帮忙来着,被我阻止了。” 光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按在好友的肩膀上:“那真是多谢了啊!” 和谷清了清嗓子,低声问:“你怎么想的?说吗?” 和谷说得很隐晦,光却一点就透。他在这个问题上出奇地敏感,却不是急于回避的那种敏感,只是每每提及时,总能立刻抓住对方的弦外之音。 如果不是和谷提起,光几乎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瞒是瞒不住的。即使瞒得了一时,让和谷夹在中间,也说不过去。何况自己今后必然还会与伊角有无数交集,他也没想过要瞒他。问题只在于,怎么说、什么时候说。 于是,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想想。” 走过一段,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问和谷:“你那时候,什么感觉?” 和谷觉得,光一定是和那家伙待太久了,说话也像是在打哑谜。好在自己的智商还在线。 他挠了挠头,尽可能轻松地说:“大概就差下巴没脱臼了吧。” 光笑了:“也是。”没有当场和他绝交,已经是奇迹了。 就在光与好友插科打诨的时候,亮回到了暌违已久的家中。 他在门口说了一声“我进来了”,才拉门进到棋室里。 坐于棋墩旁的塔矢行洋着一身黄绿色相间的羽织袴服,多日不见,依旧给人以肃穆威严之感。 见亮跪坐在自己身侧,他微微点了点头,将棋子收入棋笥,然后一反常态地说:“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亮虽然心有疑惑,仍旧顺从地跟他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塔矢行洋的步子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般往前走着。 转过拐角,途径道旁的樱花树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手从袴服的宽袖中伸出,时机刚好地将一片落樱接在掌心里。 “你母亲,曾经非常喜欢樱花。”塔矢行洋低头看着掌中的樱瓣,眼眸中的锐利不再,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他仰头望了一眼身旁那片樱色,重新迈开步子。 亮跟了上去,迟疑地问:“曾经?” 塔矢行洋答非所问般,缓缓地说:“刚认识明子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大手合赛的对局奖金和工资,仅够我每月的日常开销。你母亲嫁给我的时候,特地辞了工作,打算专心做一名全职主妇。有一天经过樱花树下,她忽然说,樱花虽美,却经不起摧折,她有些欣赏不了了。后来有一天对弈回来,她对我说,她在附近找了一份兼职工作……我没有多说什么,但就是在那一天,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尽快在日本围棋界站稳脚跟。” 母亲平日里极少与自己提及过去或是外祖母那边的事情,更何况是长年奔波于各大棋赛的父亲。 而如今,忽然得以从父亲口中听闻父母之间的过往,亮不禁追问:“父亲当时,是喜欢母亲哪一点呢?” 塔矢行洋非常温柔地笑了:“为什么呢……” 他喃喃自语地重复着,目光忽然深邃起来,仿佛踏着记忆瞬息间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往昔:“明子年轻的时候,很活跃,属于人群中非常耀眼的人,和我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可是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只要呆在她的身边,即使再焦躁的情绪都能很快平息下来。只要看到她,就会觉得很安心。发现自己爱上你母亲,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长久以来,母亲都是以贤内助的形象出现在亮的记忆里,他很难将优雅温婉的母亲与“活跃”两字联系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听父亲说起母亲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光,很想立刻见到他,回到那个有他在的出租公寓里。 思绪翻飞间,他又听父亲的声音徐徐道:“我们从记事起,就在做无数的选择题。唯一的区别是,有的人可选择的余地很多,有的人则很少。有了选择,就像是有了钥匙,固然可以叩开更多扇门,可他所面临的风险也随之加倍。有时候,你个人做出的一个选择,却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身边的人。” “所谓‘担当’,就是你有勇气且有能力背负起自己做出的选择,能够坚定地将这个选择执行下去,并能承担起的这个选择背后可能造成的一切影响与后果。我所说的‘影响’和‘后果’里,也包括被你牵涉其中的其他人。无论是出于你的本意还是无意,无论他们是否需要你的这份‘承担’,但这些,却都是你必须考虑的。” “小亮,围棋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亮闻言,蓦然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他试图在父亲的眼中寻找一丝蛛丝马迹,却还是……失败了。 下棋的意义,过去对于他来说,是为了追随父亲的脚步,是有朝一日可以超越接近棋神的父亲,而现在以及将来,在这基础上,又增加了一条——为了把光留在身边、眼前、咫尺之间。 从回家到现在,塔矢行洋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关于杂志拍摄或自己成绩下滑的任何事情,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却都好似另有所指般,如一块巨石压在亮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父亲,我……” “你不需要告诉我答案,只需要自己知道即可。”塔矢行洋看向亮,眼神更加柔和几分, “小亮,你是我塔矢行洋的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相信你自有分寸。只是,只要你还想在围棋这条路上走下去,走得更远,你就绝对不能停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停下。” 塔矢行洋望着亮,将宽大的手掌放在他的头上:“想必,你之所以会留长头发,也是无数选择中的一个罢。” 亮不由睁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 但不等他说什么,塔矢行洋便收回放在他头上的手,玩笑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是不是也该考虑染个头发了?” 亮又是一怔。 就在亮惊讶的神情中,塔矢行洋 分卷阅读101 重新将双手拢进宽袖里,转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亮点了点头,跟着父亲一起往回走。 一直以来,面前这个男人在亮心中,都是高大而伟岸的。相较于“父亲”这重身份,更像是一尊容他仰望的神祇。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那个自己始终敬畏的神祇,竟仿佛陡然步下神坛,能够触手可及了。 然而,越是亲近父亲,越是感知他的洞达睿智,亮心中长久以来所埋藏的那份愧歉也越发深重。 许是出于对疏离父母的亏欠,许是为了弥补日后将对父母造成的伤害,折返的路上,当塔矢行洋问他是否留下吃饭时,他没有拒绝。 吃完晚饭,亮起身告辞时,明子提着一个袋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这里面都是一些时令水果,都是昨天刚买的,带回去和进藤君一起吃吧。” 亮看了一眼母亲递来的袋子,却并没有马上接过去。 “愣着干什么呀?”明子嗔怪了句,直接把袋子塞进亮的手里,“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袋子本身并不沉,握在手里,却仿佛已经分去了亮所有力气。 当晚的晚饭都很清淡,亮也吃得不多,返回租住公寓的地铁上,胃却又燎烧似的疼了起来。亮不得不靠在车门边上,微微弓起身子。 结果,直至用餐完毕,父亲都没像往日那样要求与自己对弈。他的这次回家,好像真的如同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久未归家按时定省而已。 然而,从家里出来的那一刻,他好像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光打电话说不回来时,声音为什么会那么暗哑——正因为全都是对自己举足轻重的至亲,想到自己对他们近乎自私的背叛,在面对他们对自己无条件的包容与关爱时,才更加煎熬,更加诛心。 从地铁站出来,回公寓的一路,亮走得很慢很慢。 与光相识的点点滴滴,都在他脑海里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 晚上决定留下吃饭后,他给光发过一条讯息。光很快就回了过来。他说,好的,我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他没有问,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说,我在家里等你。 他只是回,我就在家里。 自己与他共同租住的那间公寓,他称之为“家”。 那是自己费尽心思才得到的恋人,他不想那么轻易就放手。只不过…… 走到公寓楼下,抬头看见其中一扇窗户亮着灯时,亮的心无可抑制得柔软成一片。 开门的一刹那,他快速收起脸上的疲惫与黯然。 听见开门声,光撑着拐杖走到玄关时,猝不及防地被亮整个按进怀里。 亮的力气那么大,他站立不稳,只好赶紧回抱住他:“怎、怎么了?” “充电。”亮的声音带着笑。 光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由亮抱着。 几分钟后,才听亮说:“充电完成。” 终于回到与恋人共同的家里,周身又再度环绕着光的气息,亮不觉放松下来,又与他接了一枚意犹未尽的吻。 亮的表情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就在他抱紧自己的一瞬间,光还是清楚地感觉到那落在他肩上,好似两座大山般无形的压力。 塔矢今天回家,光是知道的。他最近的战绩,光也一直有关注。两相结合,不难猜出塔矢老师可能对他说了什么。 但或许,真的是“近墨者黑”,他居然已经在潜移默化里,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亮的“不形于色”。 他心疼亮,却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语。 他如往常般问道:“你要不要先洗澡?我去给你开淋浴。” 他说着,就撑着拐杖往屋里走,却被亮拉了回来。 “嗯?”光转身看向亮。 亮记得,光曾经说过,自己握着他绳子的另一端。绳子一拉,他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那根绳子,他握紧了,就不想再放手。所有的苦,所有的错,他都可以一力承担。只不过,他不想再看到光像那个晚上那样勉强自己。 他握住光的手,平静地说:“光,如果哪天你觉得累了,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哪天, 你真的觉得累了,倦了,撑不下去了, 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放开你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2017.6.6 改错别字~ 第52章 chapter 20(2) 清晨睁开眼,亮摸到身侧一片空荡时,微微反应了一会。 他轻轻叹了口气,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在房间里穿戴整齐,推门而出时,光的房门还紧紧关着。 站在光的卧室前,犹豫着敲了敲门,等了一会不见反应,亮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光的房间里,窗帘未被拉拢。天光便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房间笼罩在朦胧的柔光里。 走到床沿边坐下,望着床上正把脸埋在枕头里酣睡的恋人,亮到底没忍心立刻把光叫起来。 他一手撑着床沿,近乎贪婪地看了好一会,直到床头柜上的闹钟走过“10”,才俯身轻声细语:“光,该起床了。” 光模糊地应了一声,抬手就想把被子蒙在头上,被亮抓住,生生拉了下来。 “光,醒醒。”亮松开被子,快要碰到光的脸颊时,手又很快缩了回来。 大约说了五六遍后,光终于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看清来人后,下意识地伸手勾向亮的脖颈。 “塔矢……”光懵懂地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恋人般的亲昵。 但伸到一半的手却忽然僵在半空,光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睁大眼睛,弹簧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光平时脱睡衣嫌解扣子麻烦,喜欢松了靠近领口的两颗,早上起来好直接从头上脱下。 柔软的棉质布料松松垮垮地穿在光的身上,白皙的肌肤与醒目的锁骨在大开的领口中显露无疑。 亮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亦不与光有任何视线交集。 他放在床沿上的手指微微蜷起,目光虚焦在被子的某个点上,柔声道:“时间不早了,该起床了。” 光没有应声。 目送亮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带上,光本就弓起的脊背好像又往下垮了些。 他此时虽然因为刚才的习惯性动作而吓得睡意全无,脑袋却还是糊的,就像是调了一夜浓稠的浆糊。 说不上是不是没睡好。 按理说,塔矢之前去外市比赛时,他也是一个人睡的。应该没差别才对…… 光又在床上缓冲了一小会,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走到洗漱台边取牙刷时,亮的手稍稍一滞。 五金架上,原本放在同一个马克杯里的两把牙刷,如今被分开放在了两只牙刷杯里。 那是自己先 分卷阅读102 前怎么纠都纠不过来的光的坏毛病。每每纠正,光总义正言辞地说,没关系,你用马克杯把手的这一头,我用另一头,肯定不会撞。 可现在…… 哪怕只是假设,也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划清界限了么? 亮苦笑了一下,取过自己的牙刷、水杯,洗漱起来。 洗完脸,抬起头时,亮听到身后的门板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他进卫生间时,习惯了将门关上。 就在今天之前,光还经常起床后,不管卫生间是否有人直接开门往里冲。刚才的晃动声,恐怕是光想要开门时,中途停止了罢。 毕竟,他们现在只是“对手”兼“室友”而已。 原本熟悉的一切,好像真的在一夕之间,变得陌生起来。 亮洗漱完毕打开门,果然看见光穿着睡衣,扶着门框站在门外——他的脚伤还尚未复原。 “塔矢,你好了吗?”光指了指里面。 “嗯,你用吧。”亮把卫生间让出来,光就单脚蹦跶着跳进了卫生间,手一推,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吃过早餐,亮将餐盘收进洗碗池后,并没有急着出门。 等光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他习惯地叫了声:“光……” 光抬头看向塔矢,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但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塔矢改口道:“进藤,一起走吧。” 光像是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会,笑了。 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的他们,只是“进藤”与“塔矢”。 他看了一眼时钟,笑着说:“不用等我,你先走吧。”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们今天不在一个地方。” 亮今天在有乐町的围棋中心有一场指导棋。 光参加名人战二次二回预选则是在位于千代田区的日本棋院本院。 可这种程度的解释还不如保持沉默——一座有乐町线地下铁,便能将日本棋院东京本院与日本棋院有乐町围棋中心串联起来。 说会场不同,不过是借口而已。 就因为……他们从今天开始,便只是“对手”兼“合租”人么? 亮笑了一下,没再过多纠结,就出门了。 亮一走,光的眼眸如寂灭的星辰瞬间黯淡下去。他对着大门发了会儿呆,然后打气似地往自己脸上重重拍了几下:“才第一天而已,至于么你?就当提前适应而已。” 光自己笑了起来,可笑了一会,他忍不住问自己,塔矢说的“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下午结束指导活动,到达约定的咖啡馆时,小林幸子已经在卡座上等候已久。 亮一落座,她就关切地问:“感觉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没睡好吗?” 亮没有回答,招来服务员,点了杯热巧克力。 小林幸子有些吃惊:“你……居然点热巧克力?我一直以为这是进藤的最爱。” 亮眼帘一掀,看了一眼幸子,淡淡地问:“你找我来,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亮像是被逗笑了,往椅背上一靠,驳面子地回:“不像。” 小林幸子:“……”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感觉你最近的状态不太稳定,好几盘棋都有不同程度的失误。”她往桌沿靠了靠,“是有什么心事吗?还是最近太累了?” 亮扫了幸子一眼,不咸不淡地问:“比起关心我的成绩,你是不是应该更加关心点你的对手藤原雅美?” 小林幸子被亮冰冷的态度惊了一下,内心将某人问候了十多遍,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难道因为是女流棋手,就不可以关注男棋士的对局了吗?还是你打从心底里,就瞧不起我们这些女流棋士?觉得我们永远都不是你们男棋士的对手?” 她刻意阴沉了脸,将声音放低几度。 亮果然被骗,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抱歉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居然有朝一日能听到冷冰箱对自己说“对不起”,小林幸子内心早已笑弯了腰,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演着:“你和进藤……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一提到光,亮的眼眸立刻柔和下来,唇边的笑意却转瞬即逝:“我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 小林幸子原本看戏的心情忽然一紧,虽然直觉不是她想的那样,还是紧张地问:“你说了什么?” 亮却只是摇了摇头:“可能最近真的有点累。” 小林幸子曾有幸看过亮的对战表,自认如此紧凑的对战安排换作她肯定无法负荷。但这种强高度的棋赛,对塔矢亮来说,早该习以为常才对。 所以,当听从来如铜墙铁壁般的塔矢说出“有点累”三个字时,幸子今天第二次心里一惊。 尽管心惊,她还是非常尽忠职守地问道:“是棋赛过多吗?” 这时,热巧克力端了上来。亮喝了一口,没说话。 幸子又问:“那……你有和进藤提过吗?他知道吗?” 亮轻声笑了笑:“让他知道,对他有什么好处?” 小林幸子哑口无言。 亮:“既然对他没有一点好处,我为什么要和他说呢?” 幸子有些着急:“可是……” 亮打断她:“最近我的状态的确有些没有调整好,不过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就没问题了。”他低头看着杯子里有些变形的拉花,目光渐渐扑朔起来,“光不是心里装得下事情的人。他最近的手感不错。与其让他不安,不如不告诉他。” 听亮说完这些废话,小林幸子忽然有些想骂人。 她仰头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果茶,碍于周围有人,只好压低声骂:“塔矢亮,你是白痴吗?你把进藤当作什么人了?要你捧在手心里的温室花朵吗?他也是男生,男生!!!” 幸子越说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心虚地瞥了眼周围,再次放低声量道:“你凭什么觉得告诉他实情,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凭什么替他做这些决定?!你就连他最基本的知情权都剥夺了!!!你难道不觉得现在你和他的关系很奇怪吗?凭什么他的所有想法都要被你看穿,可是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他却一丁点都不能知道?你就从来不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吗?退一万步,你就从没有想过,其实你的一举一动进藤都看在眼里,可是他知道你不想他担心,所以他假装不说假装不知道吗?!” “塔矢,他可是进藤啊!!以前连桑原老爷子走过身边,都大大咧咧不放在眼里的进藤啊!!可是他却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你难道就一点触动都没有吗?!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对他一点都不公平吗?塔矢亮,你简直是□□者!!!真是气死我了!!!” 小林幸子抬起握紧拳头的右手,愤恨地在空中猛烈地砸了几下,落到桌上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 分卷阅读103 绪:“塔矢亮,你的智商可能的确很高,可是你的情商真是……”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塔矢,真正对一个人好,不是竭力向他展示你的无所不能,也不是一味地报喜不报忧。相反,你真正在乎一个人时,会愿意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那个人面前,无论好的,坏的。因为那是只有那个人才有资格见到的真正的你。那个时候,你们才是真正对等的。也只有你们真正对等时,才能真正感觉到来自彼此的安全感——这和对方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这种安全感,不是你通过勉强自己,压榨自己就能给进藤的。我甚至可以肯定说,他现在根本从你身上得不到这东西!” 连珠炮似的把一肚子火气全部倒了出来,小林幸子心里总算舒坦了。 她难得见到塔矢露出如此震动的表情,却被气得无心欣赏。 她站起身,穿上外套:“你自己好自为之!”背起包,临走时又重新退了回来,“对了,鉴于你今天让我那么生气,你没来之前,我在这家店点的下午茶套餐,也请你也一块儿替我付了。再、见!” 走出店门,小林幸子大呼了几口空气。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把棋坛鼎鼎大名的塔矢亮指着鼻子骂,还流氓似的强行让他请客,顿时有些不寒而栗。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仍呆坐在原地的塔矢,抱着双臂哆嗦了一下,赶紧撤了。 过了半小时,小林幸子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时间算得可真准。小林幸子冷哼一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打来的,直接摁断了电话。 之后,手机又连续打进三通电话,不过幸子正在气头上,便都置若罔闻,任凭它自生自灭。 可是没完。 电话平息后,手机又间歇性地震动起来。以近乎每5秒的速度递增着,幸子再看时,收件箱里已经躺了10多条未读讯息。 ——居然挂我电话! ——接电话! ——我是进藤光,今天塔矢有说什么吗? …… 最新发来的一条消息:和谷在我手里,不接电话,小心我撕票! 小林幸子嗤笑一声,回复光:杀吧。我不会心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继续 第53章 chapter 20(3) 咖啡馆里,轻音乐依旧源源不断地循环着。 快要到达亮的耳畔时,却无一例外都被自动屏蔽了。 亮的世界又恢复到一片寂静的状态。如同认识光之前那样。他就像是一尊优雅精致的雕像,一动不动地坐在卡座里,脸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一并收拢在那双看似空洞的墨绿色眼眸里。 直到面前的热巧克力完全冰冷,他才仿佛回过神来,一口将杯中冰冷的饮品喝完后,拎起包,缓缓向收银台走去。 难得早回家,亮出地铁站后,绕路去了趟超市。 在琳琅的货架前穿行着,亮经过饼干区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走到货架前,拿起一包标注“易消化”字样的谷物消化饼干。包装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他却像着了魔般,盯着它出神许久。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铺开一幅画面—— 过去的某一天,或许是下午,光站在与此刻的自己相同的位置。或许对于各种饼干不甚熟悉,他像暴躁的小狮子那样手足无措地来回踱着步子。张望片刻,他忽然停下脚步,伸手从货架上取下自己手里这包消化饼干,犹豫一会,放进购物篮里。也许一包,也许两包。 一抹笑容仿如花开般,悄无声息地在亮的唇角绽放。 光所选择的消化饼干并不是同类产品中口感最好的,亮却不假思索地取了两包放进购物篮里——有的时候,再普通不过的事物,一旦与某个人、某段记忆勾连,便足以成为无可取代的独一无二。 再往里一点,亮又在生冷区称了些牛肉,好回去给光做牛肉汉堡吃。 在水果区挑选水果时,身旁响起两个年轻人的说话声。 男生说:“我想吃芒果。” 女生说:“哎呀,这个还没熟,快放回去!” 随即,是一声清脆的打手声。 动静有些大,亮微微侧头看过去。 只见女生取过一只芒果,捏了一下,又凑到鼻息前闻了闻,如此动作反复几次,终于挑了几只芒果放进购物篮里,然后颇有野蛮女友风范地把男生拖走了。 亮轻轻笑了一下,收回视线。目光扫过芒果时,忽然想起光之前也说过想吃芒果,还一定要吃削成芒果花的芒果。 其实,昨晚母亲给的水果里就有芒果,只是还来不及削,就已经没了机会…… 以前没感觉。 今次提着东西往回走时,亮忽然觉得,这条本该走惯的路,竟变得格外漫长。 每一处都仿佛烙下光的身影。 “塔矢,你等我一下,我去买张《塞尔达传说》!” 他曾在身旁的电玩店里买过游戏光盘。 “塔矢,你要不要尝尝?这家的海盐冰淇淋超好吃!” 他曾说不远处那家店的冰淇淋很好吃。 “塔矢——我走不动了。” 就在左手边第二根灯柱旁,光曾经站在那里,十分委屈地嚷嚷肚子饿了。 还有前面那个路口。 光曾经险些与一辆过往汽车发生碰擦…… 亮对自己失望地摇了摇头。 满脑子都是光和与光有关的事情。 就连今天下指导棋时也走神好几次。一点不像他平日公私分明的工作作风。虽然对方一定毫无察觉,反而对自己主动超时讲解颇感受宠若惊。 亮又笑了一下,笑容里却透着不加掩饰的苦涩。 不能再亲昵地触碰自己的恋人。 不能再以“光”呼唤他的名字。 不能再理所当然地为他打点一切。 直到这时,亮才仿佛有了点实感。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就这样放手了,他与光之间真的只剩下“对手”与“室友”的单一关系,是这样尴尬而教人无法忍受—— 就在昨晚,他说出那句话后,光安静了很长时间。 光向来藏不住话。 如果他直接质问自己,甚至朝自己发一通火,亮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光□□静了。静得亮心里忽然就慌乱起来,恨不得立刻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但已经来不及了。 沉默半晌,他见光微微挪动身体,转身面向自己。 他轻声问亮:“如果哪天我觉得累了,然后呢?你就打算放手,对不对?” 亮无言以对。 他又问,声音依旧轻缓:“塔矢,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光开口的瞬间,亮只觉脑子“嗡”地一声。那一刻,他是真的慌了。 他想要说什么,却张口哑然。 他该说什么呢? 分卷阅读104 告诉光,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他当时分明就是那样想的,也那样说了,不存在任何歧义。 他最后,只是看着光,以沉默相对。 就在沉默中,他的手被光轻轻握住:“塔矢,你能想象……我们真的分开后,会是什么样子吗?” 亮:“……” 光笑了起来:“我也不能。那么,我们就试试吧。” 亮蓦地抬起头来。 光继续说道:“以一个月为限。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只是‘对手’和‘室友’,再无除此以外的任何关系。” 亮望着自己买回来的食材,犹豫片刻,还是给光拨去电话。 他想,作为室友,至少可以问一句,光今天是否回来吃饭。 可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心说,光可能在忙。于是,就给他发了条短信。 依旧没有回复。 亮的心微微一皱。 多数时间,他选择在家里做饭,只是为了让光吃到健康又营养的食物。虽然味道没有料理店里那么可口。 又等过一会,手机依旧没有动静。 亮看了眼挂钟,五点四十分。 他暂且搁置做饭的想法,带着手机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将自己的床铺整理完毕,经过光的房间时,他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推开房门。 和自己料想的一样。 掀成一团的被子。随意扔在被子上的睡衣。 房间里因为没事先开窗通风,弥漫着一股闷了一整晚的浑浊气味。 亮低头看了一眼由房门无形间划下的边界,就像是此时横插在他与光之间的那条界线。 作为室友,是否可以出于好意,为对方收拾睡衣、整理床铺,亮在心里反复拿捏着合适的尺度,但这项技能显然要比下棋难得多。 迟疑数秒,亮还是抬脚走进房间。 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窗户打开。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房间,形成纯天然的新风系统。 又在光的床边踟蹰片刻,亮终于还是俯身,拿过光换下的睡衣,将它们折叠整齐,放在枕头上。 做完这些,手机终于有了反应。 亮接起电话,想了想问:“你今天回来吃饭吗?” 电话那头,亮听见有些嘈杂的声音:“哦,我今天在和谷家下棋,和他吃完晚饭再回来。” 亮的喉咙动了动,轻声说:“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光看了眼自己身侧空荡荡的位置,自嘲地笑了笑:“和和谷吃饭,我吃个空气啊……”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不能再骗塔矢。 可他们现在不过是普通关系而已。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是个谎言,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编得那么详细。 生怕塔矢起疑吗? 光坐在吧台上看了看菜单,然后扬手,请服务员过来点单。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放着家里塔矢做的热菜热饭不吃,非要孤家寡人地跑到餐馆里来虐待自己。 也许是因为小林幸子的那通电话。 在他锲而不舍的电话加短信狂轰滥炸下,第五次打去电话时,小林幸子终于接了起来。 当听到她自作主张地把塔矢骂了一通时,光几乎跳脚。有那么几秒,他气得简直想反驳回去,你凭什么骂塔矢,你有什么资格骂他?!但以他现在的立场,他实在无权为塔矢做任何辩解。结果临到挂电话,他都没过问一句,小林幸子究竟和塔矢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塔矢说,他最近有点累。 和塔矢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没听塔矢说过一个“累”字。他昨晚分明累得站都站不稳,也只是用“充电”两个字敷衍自己。可他却能毫不犹豫地对小林幸子说,他有点累。 光心里一时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被小女生附身,心思敏感得有些过了头。 光按了按眼角,对自己说,我们现在只是对手兼室友而已。 他企图用这句话来催眠自己,可是每说一遍,就好像自己都当真一分。七八遍后,心里的酸楚排山倒海地袭来,好像自己真的已经与塔矢分开一般。 可他不后悔。 昨晚说出一个月为限的时候,他便打定主意要将这场游戏——或许,在塔矢眼里,这场闹剧和游戏无异——进行下去。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塔矢心中的分量。正因为知道只要塔矢一察觉自己不对劲,就会立刻收起对他的所有感情,残忍地让这份“喜欢”兀自枯萎,他才必须做点什么。 他受不了塔矢在两人的关系里,始终把自己放得那么那么低。那根本不是恋爱,而只是单方面的付出。 这种付出让他觉得焦躁,让他觉得不安。 他曾经屡次三番地对亮说过,却都没用。 他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可塔矢对他近乎无理的要求答应得□□之若素了。 所以,在这场游戏里,哪怕他再如何难以忍受,也只能同时必须由塔矢按下终止游戏的按键。 至于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这个问题,光从没想过。 在拉面店里草草解决晚饭,可能因为汤头浓郁的关系,光觉得有些渴。 回家的路上,他顺路去了趟附近的便利店。拉开冷柜,手碰到冰冷的可乐瓶时,光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罪恶感——在塔矢为他定制的禁食黑名单上,可乐也非常有幸位列前三。 但这股罪恶感仅持续了0.1秒,便灰飞烟灭了。 走到203室门口,光习惯性地抬手准备敲门。反应了一下,低头在书包里翻找钥匙时,门却从里面开了。 喝了一半的可乐还握在手里,光下意识地往书包里藏了藏。毫无道理,却就是这么做了。 “啊,那个……”光杵在门口,忽然觉得有些狼狈。 亮开了门,给光让出一个通道:“进来吧。” 光张了张口,想说,你不用等我的。又觉得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难免有些尴尬。 只好点了点头,进到屋里。 尽管光藏得速度,开门时,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的可乐瓶。就在光进门的时候,他在光的身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可他不能说,也没权利说。 光直到拖了鞋子,踩上客厅,往日熟悉的对话也没有响起。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没有了。 好像真的,只是普通室友的关系。连再平常不过的寒暄也吝于启齿。 光心里像被什么钝器砸了一下,有些疼,但痛感并不明显。 他顿了一下脚步,随手把书包往地上一放,往厨房走去。 亮在光之后走回客厅,看着光进到厨房里,然后,听到开冰箱门的声音。 把可乐放进冷藏室里,光抬头看向料理台时,微微一愣。 他撑着 分卷阅读105 拐杖又走近些。 终于看清,真是空的。 洗碗池里,没有一根筷子一只碗。就算塔矢洗好碗筷后,将它们全都收进了碗柜里,但洗碗池的四壁滴水未沾,这速干能力也未免太过惊人。 光又不死心地去翻垃圾桶,今早厨余垃圾刚收走,可晚上塔矢没有特意分出装厨余的垃圾袋…… 塔矢他又没有吃饭! 这个想法一经生出,便迅速占满光的大脑,让他满是可乐味的口腔也顿时苦涩起来。 他走出厨房,不确定地问:“塔矢,你吃过了吗?” 几步之外,亮淡淡地回:“吃过了,在外面随便吃了点。”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彼时的客厅只开了一圈橙黄的吊顶灯,太过昏暗的光线,光看不清塔矢的表情。他平时就猜不透塔矢,就算他在说谎,自己也难分真假。 光胸口起伏了几下,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晚上十点继续 第54章 chapter 21(1) 是睡得并不安稳的一夜。 倒并非梦靥所致,只是觉得身侧好像空了一块,冷冰冰的。这种感觉昨晚睡的时候还不明显,好像只一晚的时间,身体便觉醒似地抗议起来。 身边忽然少了一个人,光翻身扑了个空后,立刻就惊醒过来。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团虚影,直到感觉身体渐渐下沉,光才又睡了过去。 整晚惊醒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也足以令人感到筋疲力尽。 光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微明。 脑袋很沉、很困,身体还有些发软,潜意识里还想再睡一会,眼睛却像是失了效的开关,睁开后就没了再闭上的功能。 这种感觉,塔矢也会有吗?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感觉睡意渐渐上头时,光听见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很轻的一 声,却好似在墙上安了放大器般,一道道声波清晰地传入进光的耳廓里。 他伸手把床柜上的闹钟抓进被窝里,看清了钟面上的时间。 刚过六点。 和塔矢在一起后,习惯了每天在他的声音里醒来,光只隐约知道塔矢起得很早,却是第一次那么确切地知道恋人起床的时间。 每天如此吗?清晨独自一人的时候,塔矢会做些什么? 说不上是惊讶,还是佩服。 光的心情有些复杂。 就这么凝神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一点点往这边来,又像风一般,慢慢淡出耳际,光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却睡得并不沉。是近似于浅眠与闭目养神之间,刚刚好能够听见塔矢脚步声停在门口的程度。 光缓缓掀起眼帘,等了一会,敲门声没有响起,塔矢的脚步声却也没有挪动的迹象。 这种心情有点像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光又看了眼闹钟,已经到了他平日有棋赛时惯常起床的时间。 这人还真是……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直接翻身下了床。 打开门时,亮正准备敲门,右手有些僵硬地悬在半空。 看见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的光,亮的手微微往自己一侧缩了缩,淡淡地笑道:“早上好。” “早上好,塔矢。” 再日常不过的问候,却仿佛因为话语里那份近乎尴尬的生分,而有些让人心寒。 如果哪一天,他们真的成了只是“室友”、“对手”的陌生人…… 不同于昨天的“各奔东西”,今日光和亮的棋赛都安排在日本棋院本院。 尽管仍在“一月之期”内,亮等光一起出门时,光没再刻意逃避。只是亮伸手想要分去他肩上书包的重量时,还是被他一手拽住了。 “没事,我自己可以。”光扯过亮手里的书包肩带,指尖无意间扫过他温热的指端。自皮肤表面传至神经末梢的微痒触感,让光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走吧。”光说着,就飞快地把书包背在肩上,走了出去。 前往地铁站的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光始终低着头,仿佛在寻找散落一地的钻石星辰。 快到地铁站时,光忽然抬起头来:“塔矢,以后我的床我自己铺就好。” 亮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忽地笑了起来:“就是随便一掀,然后继续睡吗?” 光大窘:“塔矢!” 亮没说话,狭长的眼尾只是微微翘起,就让人感觉他正在笑着。可能是塔矢的笑容太过稀有,又或者怎么看都看不够,光对这个笑容有些着迷。每每看见微笑着的塔矢,总会忍不住想要跟着一起笑。相比绷着脸的时候,他更觉得唇角噙笑的塔矢,才更符合温润如玉的“棋坛贵公子”形象。 可能是心情使然。 当两人走上月台,看见大量乘客积压时,光只是有些受到惊吓。 但车门打开,亲眼目睹车厢里站满黑压压一片沙丁鱼,光的脑袋还是像气球似的涨了起来。 好不容易挤上地铁,苦于手上还有根碍事的羞耻杖,光没好意思往里挤,只好杵在车门口。亮跟在他身后进了车厢,勉为其难才与光保持了不到10厘米的间距。 身后,还有乘客不断往里涌入。 光直愣愣地杵在那,当仁不让地成了一尊“挡门神”。 尽管心理上可以理解,肩膀、胳膊被不停推搡时,光还是难受地动了下身子。 车门终于在身后缓缓合上,地铁摇晃着驶离月台,广播里不断播报着受本条线路影响而延误的其他JR或私铁线路运行情况。 光一手抓着羞耻杖,一手握着斜上方的拉环,站得有些辛苦。 不知是谁撞了光后腰一下,光的身体猛地往前冲去,眼看就要砸到身前人的背上,一只手忽然环住他的腰,及时稳住了他。 光的身体条件反射地一僵。 确认般的往身侧望去,与亮四目相接时,亮却像被视线烫到般,飞快地低下头去,同时,松开了落在光腰上的手:“抱歉,人有点多。” “……”就因为只是“室友”而已,所以哪怕碰一下都是越界…… 原来自己刚才的那一眼,竟被塔矢曲解成这样。 有一瞬间,光|气得想要骂人,但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苦闷,就像是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上不了,下下不去。 光和亮就这么紧挨着,沉默地站在车厢里。原本两分钟的站间距,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十倍。 地铁终于抵达下一站。 趁着下车的客流,光眼尖地挪到了靠近车门一侧的座椅挡板位置,亮也紧随其后换到了车门旁,与光几乎面对面地站着。 下车乘客一走,又涌上一波工作族打扮 分卷阅读106 的年轻男女,中间还有几名高中生模样的女生。进车厢后,就站在光的右手边。 往后的几站,虽然说不上大站,上车的乘客却依旧多于下车的乘客。 站在车门边上,光能看到不断有乘客往里进着,但他所站位置却感受不到一点挤压。正为自己选位绝佳而沾沾自喜,光却猛地注意到无论身后有多少乘客,亮都始终如松柏般挺直地站立着,将自己无形间护在他拉住扶手的双臂里…… 这个人当自己是木头吗?动都不动! 心里原有的郁闷倏忽间化成一道化不开的心疼劈头而下。 在心里一边骂着,右手却已经扣住塔矢的腰侧,将他不由分说地拉向自己。 亮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身体仍旧坚守原则地不肯往前半分。 简直要疯! 强压着心里的不爽,光又用力把塔矢往自己身前推了一把,威胁似的说:“你过来点,一会有乘客要下去!” 致密的车厢里,两个人几乎零距离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清晰地听见对方快而紊乱的心跳声。连对方身上独有的气息都能一清二楚地闻到。 是带着些许海洋味的凛冽气息。 是让人感到安心而放松的专属于塔矢的气息。 光只觉自己的脸正一点点烧红起来,扣住亮侧腰的双手却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地铁到站后,又涌上十多人。 踉跄间,亮的双唇不经意地擦过光的额头,如同一小股电流在光裸|露的皮肤上带起一阵酥|麻的微痒与心悸。 车厢虽然拥挤,却很安静。偶尔有手机铃声响起,都显得突兀异常。 可以看到离他们最近的两个高中女生正窃窃私语着,还不时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即使猜也能猜到她们在聊些什么,光的心情却很平静,甚至还侧过脸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两个女生一眼,将双手直接环在了塔矢的腰上。 没由来地,在这节晃晃悠悠驶向市ヶ谷站的车厢里,有些明目张胆地搂着喜欢的人,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偶尔借着人多把头靠在亮的肩上,光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划过一个非常没出息的想法:即使明知他们现在只是“室友”的关系,他还是喜欢塔矢。眼前的家伙还是有能让自己心跳加速的能力…… 从两人租住的公寓到日本东京本院,不过五站路的距离。 这日早上,这趟地铁却足足开了近半小时。 虽然出门时留有足够的余量,两人下车走到棋院时,时间仅堪堪多出十分钟。 在地铁上的亲昵仿佛已成过眼云烟,下车后的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回归到“对手”与“室友”的位置,但有什么情绪却在两人之间暗潮涌动着。 进到电梯里,亮迟疑地开口:“下午……” 然而,刚起了头的对话又在忽然涌入电梯的人群中戛然而止。 当两人进到对弈室里,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只来得及与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空气中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请多指教”。 午休铃声响起。 光第一时间看向塔矢的所在,却被和谷勾住了脖颈。好友似乎说了什么,但光一个字都没听清。 目光锁定塔矢后,光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一路追随他出了对弈室。 感觉喉间猛地被人勒紧,光才恍然回过神来,然后就听和谷挑事般鄙视地看着自己:“回神了!在家还没看够啊?” 光愣了一下,注意到身旁还站着奈濑时,立刻剜了和谷一眼,脸上顿时烧起一片薄红。 考虑到经常有熟人往来,即使在一起后,碰到棋赛同在一个对弈室的情况,光和亮也鲜少一起吃饭。 和奈濑、和谷说笑着走出对弈室,光迎面就看见绪方精次和塔矢正在电梯口,低声交谈什么。 或许是太过敏感,光隐约听见“本因坊秀策”几个字眼。 双腿不自觉地站定,看到塔矢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又慌忙把视线移开。 想要走近时,到底慢了一步。 光只能眼看着塔矢被绪方先生带进电梯里。 绪方先生怎么会来?发生什么事了? 吃饭时,光几次拿起手机,又都放下了,总觉得以现在的立场,好像多问一个字都是僭越。 和谷看不下去:“进藤,你……” 光抬起头来:“嗯?” 看出光明显心不在焉,和谷只好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奈濑看出一丝端倪:“进藤是在等什么消息?” 光放下手里的汉堡,摇了摇头:“就是忽然觉得,习惯真可怕啊。” 光淡淡笑了笑:“你以为可以不在意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关注、了解。” 奈濑仿佛嗅到了一丝恋爱的酸臭味:“进藤,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光愣了一下,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和谷被光的反常吓了一跳,不停在旁边使眼色,喂喂!你不会打算现在说吧?!对象还是奈濑?! 光显然没有注意和谷的眼神,低头用吸管搅动着饮料杯里的冰块。 不明所以的奈濑伸了个懒腰,犹自感慨:“我也想谈恋爱啊。要不就嫁给围棋算了?” 光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奈濑。 就在奈濑说出“嫁给围棋”的瞬间,光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跑偏,降落在名为“塔矢”的终点上。 ——如果哪天不能下围棋了,塔矢还是塔矢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明天继续。 第55章 chapter 21(2) 等三人走回棋院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临近尾声。 依旧没有和塔矢单独说话的机会。 下午的棋赛,光下得很顺利。整理完棋盘,往身后扫了一眼,塔矢还在与对方下着。可能对手还在负隅顽抗的缘故,塔矢的表情冷漠得有些吓人。 喂喂,放松点不行吗? 光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离开对弈室后,习惯性地想要给塔矢发去消息,摸出手机来,又失笑地塞回口袋。 给塔矢发什么呢?我先回家了?我在会所等你? 只是塔矢“室友”的自己,无论报备行踪还是主动邀约,似乎都不太合适。 光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曾经那样亲密过是真的,曾经在一起时的那些回忆也都是真实而无法抹去的,或许正因为塔矢带给自己太多太多感受,所以再要退回单纯的“对手”、“室友”关系时,才这样教人无所适从。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无法排解心中的那股别扭感。 光忽然不知道,下完棋后,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 电梯上来时,和谷刚好从对弈室里出来。看见光,冲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一起走出棋院,光 分卷阅读107 忽然问:“和谷,一会儿能去你租的公寓吗?” 和谷愣了一下,扫了眼光腋窝下的拐杖。 “不方便吗?”光问。 “这倒没有……”和谷不知想到什么,没再说下去,转而指向光的右脚,“不过,我公寓附近的地铁出口没有无障碍电梯,你可以吗?” 光笑了起来:“没问题!” 两人一起回到和谷的出租屋。 给光倒了杯橙汁,和谷原以为进藤想和他聊些什么,没想到光一到他家,就霸占他的电脑,下起网络围棋来。 借用和谷的账号登陆系统,刚上线,就有人邀约。看到对方的ID账号,光愣了一下,心里随即蹿上一把火。 枯坐十分钟后,和谷终于忍无可忍:“进藤,你到底来我这干嘛?” 迟迟没等到回复,和谷起身走到桌旁,扫了眼电脑屏幕,额角就淌下数滴冷汗:“我说进藤,你不至于吧……” 不过是网络围棋而已,好端端的一盘棋却被进藤下得支离破碎。对方也真是的,黑棋已经没有活路,还在拼命苟延残喘。 和谷好奇地扫了眼对方ID:Akira,顿时哭笑不得:“进藤,你不会因为对方起了这个名字,所以就……” “是又怎么样?棋力那么弱,居然还顶着那家伙的名字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气死我了!”光头都没抬,鼠标一点,就把黑棋右下方最后一口气也堵上了。 和谷记得几年前的暑假,有个神秘棋手曾在网络上横扫众高手。 他曾经一度怀疑过进藤和那个棋手的关系,但鉴于当时进藤棋力太弱,就很快打消了念头。 此时,看着在电脑前,熟练操作鼠标的进藤,和谷不自觉地又把他和那个神秘棋手联系在了一起。 鬼使神差地,便脱口问道:“进藤,你认识Sai吗?” 光操作鼠标的手一顿。 这个细节没能逃过和谷的眼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和谷盯着光的后脑勺,房间里只剩下风铃清脆的声响。 就在他以为话题会就此揭过时,光终于结束对局,转过座椅面向他:“因为我的围棋棋风和Sai很像吗?” 和谷不假思索地说:“是。” 他之前观摩过十多局Sai与不同棋手的对局,虽然当时打消了进藤就是Sai的想法,但在最近几年与进藤的对弈中,他时常能在进藤的围棋里看到Sai的影子…… 光默默打量着和谷。这还是除塔矢以外,他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聊起Sai。虽然和谷,似乎算不上“别人”。 他想了想,组织着语言:“有个人曾经说过,我的围棋里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Sai。” 和谷吃惊地看着光,很快反应过来:“是那家伙?” “啊,那家伙。”光笑了起来。 和谷:“所以,你和Sai……” 光打断他:“你可以这么理解,没有Sai,就没有现在的我。” 和谷琢磨了一下,又问:“那Sai到底是谁?” 光收起笑容,半真半假地问:“如果我说他是千年的棋魂,你相信吗?” 和谷睁大了眼睛,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看向光:“你不会是想告诉我,Sai,一个千年的棋魂,附在了你的身上,然后……” 这原本只是和谷异想天开的一个脑洞,但越说越觉得似乎就是这么回事,说到最后,他自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先闭了嘴。 他忽然发现,如今再追究Sai是何方神圣,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又重新坐回矮桌前,双手撑在盘起的双腿上:“话说回来,进藤,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塔矢的啊?” 光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两人邂逅的点滴,笑着说:“因为Sai。” 和谷纳闷地伸长了脖子:“又是Sai?” 光没有回答。他稍稍正了正色,看向好友:“呐,和谷,你为什么总是对塔矢……那么充满敌意?” 光可以察觉,但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同龄人,甚至是年长者每每提到或者看到塔矢时,都那么……忌惮他? 和谷愣了愣,随即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他才说:“那家伙参加职业棋士考试的那一年,我也参加了。他最后以一败的成绩顺利通过了职业考试。你知道他那局为什么会输吗?” 光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他不战而败。职业考试的第一天,他选择和Sai在网上对弈,却完全忘了职业考试的事情。你可以理解那种感觉吗,进藤?当所有人都在为了那仅有的几个通过名额孤注一掷,拼尽全力的时候,他却那么轻而易举地将白星拱手相让,就像把职业考试当儿戏一般。虽然我承认他的棋力的确很强,可是相较我们付出的努力,他实在占据了太多得天独厚的资源,他得到这些都太不费吹灰之力了……” 说到最后,就连和谷自己都分不清,对塔矢的敌意,到底是因为羡慕,还是因为嫉妒。又或者,还有一丝敬畏。 说完这些,他抓起矮桌上的纸杯,一口气灌下整杯饮料。 和谷说的那种感觉,光可以理解,但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他沉默片刻,坐回和谷对面,缓缓道:“和谷,塔矢他从2岁起就开始下围棋了。” 和谷看向光,心里一惊。 “我以前问过他,小时候都玩些什么。除了围棋,他几乎都答不上来。我们说的那些庙会啊,游戏啊,漫画啊,好像都离他很远。”光看向和谷,低低地说着,“对塔矢来说,围棋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和谷像是沉思般,低下头去。 “你有听说过,塔矢加入学校围棋部的事情吗?”光问。 和谷:“听过。所以才说他太我行我素了……” 光低头转着手里的纸杯:“听那家伙的学姐说,他加入围棋部后,一度被社员联合起来排挤。”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这种人加入围棋部,那部长的副部长都可以卸任了。”和谷不屑地吐槽。 光笑了笑:“可能你不相信,那时候,我拒绝和他下棋。他就是为了在中学围棋大会上和我对弈,才强烈要求加入围棋部的。” 和谷猛地抬起头来,嘴巴张得老大:“他、他……” “嗯。而且,还是三将……” 和谷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他已经完全放弃深究,进藤和那家伙到底有过怎样一段孽缘。 他万分艰难地合上嘴巴,将话锋一转:“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到我家来,不会只是想下几盘网络围棋,然后和我说些芝麻烂谷的往事吧?” 光扫了好友一眼,没说话。 和谷试探道:“你和……额,塔矢怎么了?家庭危机了?” 光刚开始想狡辩, 分卷阅读108 后来整个表情都垮下来,把自己变向作死的经过和好友大致说了一遍。 和谷又结巴了:“进藤,你、你你……” “是,我在。”光叹了口气。 和谷愣了几秒后,先是抿嘴偷笑,然后没绷住笑得差点磕到桌子。 “和谷!!”光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估计和谷棋士已经千疮百孔,倒地不起。 和谷拍着矮桌笑了好一会,笑过之后,坐直身子,正色道:“进藤,你对塔矢还真有信心啊。” 光低下头沉默了。 和谷继续说:“那家伙,是真的很喜欢你吧。要是谁和我这么说,我估计——” 话没说完,但光也能猜到下文。 就在此时,此分,此秒,他忽然很想塔矢,想要立刻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 光蓦地站起来:“我想起一件事——” 和谷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脸“我懂”地将光送到门口。 光推门离开时,和谷在身后叫住他。 光回过头来。 “那个……”和谷挠了挠头,“以后可以的话,能邀请塔矢来参加我们的研讨会吗?” 光愣了愣,随即朝和谷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围棋会所里。 余光瞥了眼邻桌正在打谱的亮,北岛忍不住问广濑:“小老师这是怎么啦?” 广濑摇了摇头。 也许是习惯了进藤和小老师同进同出,也许是感觉到亮身上的不寻常,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能察觉到不太对劲。 小老师还是那个小老师,只不过又变回了进藤没来前的模样。 一个人在座位上打着谱。沉默地。孤独地。 广濑甘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笑着问亮:“说起来,小老师马上又要和进藤对上了吧?” 七大头衔的对战表,在棋院的官网上都会定期更新。 王座战,不同于最高规格的本因坊战、名人战和棋圣战,不设循环圈。所有棋士无论段位高低,都需要通过一轮轮挑战手合来争夺最终挑战权。 而下周二,亮在最终预选赛上的对手,就是光。 亮打谱的手顿了顿,笑着应了一声。 倘若广濑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亮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秀策谱》。页角因为翻阅次数过多,而有些卷起。 这几乎已经成为亮的一种习惯。 觉得不安或是与光对弈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看,打上几张棋谱。 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坐空荡荡的座椅,又低头继续打谱。 光一边往既定的目的地走着,一边给和谷发去消息。 ——下次再有远足活动,你叫上伊角,我叫上塔矢,我们一起去。 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OK! 光收起手机,快速往前走去。 “欢迎光临……”会所的大门划开,看见来人时,市河失声叫道,“进藤?” 众人闻言,都诧异地向门口看去。 北岛与广濑更是面面相觑,用眼神进行交流。 北岛——所以,两人没有吵架吗? 广濑一耸肩——谁知道呢? 进门后,光和市河小姐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往亮的方向走去。 亮从听说光进来开始,目光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没有移开过。看着光一步步走向自己,亮只觉呼吸都有些顿滞,手就这么放在棋笥里,仿佛连前一秒在做什么都忘却了。 “进……藤?”亮眨了眨眼睛。光分明那么真实在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哟,塔矢。”看到亮有些蒙的表情,光的笑容更加灿烂几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旁的北岛刚想开口,就被光打断了。 他看向座位上的亮,笑着问:“时间不早了,回去吗?” 挺普通的一句话,翻译过来却是:我来接你回家。 广濑和北岛不知道两人合租的事情,先是大眼瞪小眼地愣了半晌,然后同时看向光。 亮也愣了一下,随即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微微垂下眼眸,下意识地缩了缩拿着《秀策谱》的手。 他忽然不知道,光究竟想要做什么。说一个月内,他们只是“对手”兼“室友”的人,不也是光吗? 像是看穿亮的想法,光随口扯谎:“我没带钥匙。” 一旁的广濑和北岛已经跟不上事态发展的节奏,处于大脑全面当机状态。 见亮还在傻愣着,光直接从他手里抢过棋谱书,开始整理棋盘上的棋子。 “你放着我来。”亮伸手去理棋子,慌乱间指尖不小心碰到光的。 “两个人理快一些。”光也似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亮的手,整理棋子的动作却没停。 不一会,脸颊微红的小老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光领走了。 回家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亮心里虽然有疑问,却没有提一个字。 晚上吃完饭,亮把一只果盘端到光的面前。白色的瓷盘上,放着一朵被均匀切成一块块小正方形的芒果花。 “那天从家里拿回来的。已经熟透了。” 光盯着瓷盘里的芒果花,出神似的看了好一会,才紧紧扣住瓷盘边缘:“嗯。看上去很好吃。” 他拿着盘子往旁边挪了挪,亮迟疑几秒,终于挨着光坐下。 坐下后,两人谁都没先说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才两天而已,再并排坐在一起,却生分得好像是陌生人。可偶尔胳膊相碰,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激起一阵怦然心动的感觉。 就好像,正在一点点重新喜欢上身旁的人。 亮看着光有些不太优雅地吃着芒果,想要擦去他嘴角的果肉,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嗯?”光侧脸看向亮。 亮摇了摇头:“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光依旧看着亮:“塔矢,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亮移开视线,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我之后三天会去九州,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光愣了一下,几乎跳起来:“那么突然?什么时候定下的?” 话一出口,发现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只好换了个坐姿,清清嗓子道:“那个……你要去九州啊?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光吃完芒果,刚想拿纸巾,亮就抽了几张,放进他手里。 亮的指尖很暖,甚至有些发烫,碰在光微冷的皮肤上,就像被一片羽毛轻轻撩过,顿时在光的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光定了定神,又问:“去九州……是有工作吗?” 亮点点头:“有一些围棋推广活动,棋院想试着先从一些中小学试点。” 光“哦”了一声,继续问:“为什么选九州?还有谁去?都去哪些地方?” 亮避重就轻地回:“主要是福冈、别府。” 分卷阅读109 光又应了声。 亮想了想说:“我不在的时候,出门记得带钥匙。” “嗯。” “衣服记得看清正反。” “嗯。” “坐地铁千万别睡着,要仔细听报站。” “嗯。” “右脚还没恢复,尽量少用力。” “好。” “洗完澡,热水器记得关。” “好。” “晚上记得早点睡。” “好。” “还有……” 光忍不住了:“还有啊?你干脆写个《独居在家注意事项一百则》算了。” 亮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是不是……” 光打断他:“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吧。” 亮眼睛弯弯的,勾起光想要抱抱他的冲动:“还有,记得设闹钟。” 光也跟着弯起眼角:“好。” 以前也看着塔矢收拾过行李。 他的随身物品一向不多,就是些替换衣物还有雷打不动的棋谱。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晚看着塔矢整理行李时,光的心里忽然觉得挠心挠肺般地难受。 吸了吸鼻子,光看着亮的背影说:“到了那里,记得报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不更新。 下周六晚十点继续。 第56章 chapter 21(3) 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时间。 什么都还没有说破,他们两人都还住在各自家里。见不到面的时候,就靠着短信、电话断断续续地联系着。 不用刻意说什么。也不会刻意等待什么。却像是早已形成的默契,想要联系对方的时候,总能收到来自对方最及时的消息。 塔矢是早上八点的飞机。 塔矢走的时候,光是知道的。他没有起身,更没有送亮。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门外最细微的动静,然后在尽量放低的关门声里,取出手机,给亮发了一条讯息。 ——路上小心。到了那里,给我消息。 与昨晚如出一辙的话语。背后截然不同的语义,亮却都读懂了。 昨晚,光说,我不放心你。 此刻,他说,我在想念你。 出租车里,亮收起手机,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仿佛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某种秘而不宣的约定俗成。不需要早起送对方,不需要更多言语,只一条短信,就足以告诉对方,你在我心上。 手机震了一下。 光点开讯息。——好。我出门了。 笑着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没有棋赛的日子,光把被子往身上卷了卷,一觉就随波逐流睡到了中午。 再睁开眼,亮的讯息已经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顺利到达。 光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起身到厨房里,在冰箱贴上众多外卖单里选了家寿司店做午饭。 打完电话才想起,这家店原本说好,要和塔矢一起吃的。 “感觉这家店的寿司不错欸!” “嗯。不过寿司还是堂食比较好。” “那我们哪天去店里吃?” “只要是和你一起,外卖、堂食都一样。” 拿着宣传单的自己,以及看着他微笑的塔矢。 记忆就像是蛮不讲理的强盗,猝不及防地闯入光的脑海里,搅乱他平静的心绪。 嘛,就当提前试吃吧。光心里这样想着,但看到送来的足有二十个之多的寿司拼盘时,还是不由生出“要是塔矢在就好了”的小小遗憾。 光原以为这么大份的寿司自己肯定吃不完,可胃兜里就好像忽然长出一个黑洞,一口一口地往嘴巴里塞,再伸手摸进盘里时,盘子已经见了底。 盖在寿司上的刺身一口咬下去,分明Q弹新鲜才对,等全部吃完时,光的味蕾上却并没品出与之相符的味道来。 只是普通大米和刺生的口感。尝不出和塔矢一起时,吃什么都如同回甘般的微甜。 已经是第三天了。 起身去厨房扔垃圾时,光想着。 他不知道这几天塔矢是怎么过的,他只知道,自己这几天挺难熬。一边假装只是“室友”的关系,一边忍不住把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滋味,很难受。 但这场试炼,他没得选。 哪怕他们现在绕过了,往后再遇到相同的情况时,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甚至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糟。 他喜欢塔矢。非常非常喜欢。 他相信塔矢也一定和自己抱有相同的想法。 所以,尽管忐忑,他也只能等。 等塔矢卸下所有的顾虑,等他亲口对自己说“停止吧”。 中午简单的消食过后,光又把搁置一段时间的中文学习重新拾起来。这段时间,他都是利用碎片化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学着。 点开网络课件,看到初级课程的完成进度已经进行到85%,连光都不禁佩服自己的毅力。虽然回过头看,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下棋也好,学中文也罢,仿佛都是循着那个人的脚印一步步走来的。 塔矢曾说,自己是他的光。 可他不知道,他的存在早已渗透进光整个人生轨迹里,成为光生命里重要到无法剥离的一部分。月光不需要多少明亮,却足以支撑他在漫漫长夜里,找到前进的方向。 耳麦里,一个女声正缓慢地朗读着新课单词。边跟读着边想着塔矢的光,他的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读到最后一个单词时,光的声音忽然卡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般,又将课件倒回几分钟重新播放。 来回数次,确定没听错后,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全部。 他确认听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仿佛将一切都包裹进去的词语。 在那样的语境下。在那样的上下文中。 那个瞬间,光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听懂塔矢那句中文的全部含义。他迟疑半晌,终于还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将最后几个他无从知晓的音节发送给伊角,以片假名的方式。 几分钟后,伊角的消息回了过来。 “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从宾馆出来,一同前往合作小学的路上,绪方问亮。 亮看了一眼绪方,很快垂下眼眸:“听说,这次活动是由棋院理事会提议的。” 绪方透过镜片看向亮的双眸里,仿佛带着几分审视和饶有兴味:“你以前似乎对棋院这些活动并不感兴趣。” “之前只是除了下棋之外,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而已。”亮依旧温和地答着,目光却透过车窗投向远处。 绪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再说话。 车辆在小学校的体育馆门口停下。以绪方为首的一行人刚下车,在体育馆门口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便迎上来,将他们引进体育馆里。 日本棋院,除去东京本院,中部、关西总部以及三处 分卷阅读110 直属围棋沙龙外,活动范围和宣传力度都甚少涉及九州地区。此行前往,一方面是为了加大棋院在九州地区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动员更多喜爱围棋的中小学生一起投身于围棋事业——当今日本棋院,虽然经过升段制度改革已摆脱赤字困扰,但若想尽快改变在世界棋坛中日渐疲软的态势,除了依靠以塔矢为首,已然活跃在当今棋坛的新星,更需要来自中小学校的新鲜血液。 而经过多方联系协调,此时,正在体育馆中等待他们的,是60余名年龄在6岁到13岁之间的围棋学童。 今天下午,作为本次九州行的活动之一,他们便将在这个体育馆里,以每盘让三子的方式,同时与12~16名棋童进行对弈。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会流向哪里? 脱去衣服站到花洒下,光摸了摸挂在脖颈里,刻着Touya Meijin(塔矢名人)字样的指环,在心里无声自问着。或许,就只有死亡一条路可走了罢。 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也难怪,塔矢会选择用中文。 热水从头顶淋遍全身,光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影。时而严肃,时而又仿佛带着些腼腆的羞涩。 塔矢不在这里,光却总隐约觉得,此时,他就站在自己身后。曾经被他触碰过的肩膀、侧腰、脊背上,仿佛还留有他指尖的温度,并且随着水温的升高,一点点苏醒过来…… 拧紧开关,光走出淋浴房,擦干身体取睡衣时,扑了个空。 愣了半秒,习惯性地想要扯着嗓子喊一声“塔矢”,忽然想起来,现在他们只是“室友”而已。又想着干脆把换下的衣服再重新穿上吧,穿到一半,又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今天塔矢根本不在家里。 不仅今天不在。明天也不在。 走出浴室的时候,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对着空旷的屋子低低喊了声“塔矢”。他们租住的公寓并不大,声音传递出去却仍旧伴着有些空寂的回音。 没有回答。 进房间取了干净的睡衣换上,光想给塔矢发去消息的时候,他的消息已经先来了。 聊过没几句,光的手机就呼入一通电话。 “塔矢。”连呼叫人的姓名都没看清,光就开口说。 “晚上好,进藤。”亮像是微笑着,轻声说。 往后的电话里,两人始终围绕着围棋有关的话题聊着。 光听亮说着今天下午同时与16名中小学生对弈的事情,听他说全胜时,还是吃了一惊,笑着打趣他:“看来塔矢棋士的人气,又要高涨不少啊。” 亮笑了笑,然后又说了从随行的理事长助理那儿听到的消息:“目前,一个来自美国的人工智能团队好像正在与棋院接洽。” “人工智能?” “嗯。你有听说过‘深蓝’吗?它也是一台人工智能,却战胜了当时的国际象棋世界冠军。” 光在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才说:“可是国际象棋和围棋不一样吧。不考虑无理手的情况,围棋理论上,每一步走法都有361!种可能。” “但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上演围棋人机大战。”亮说。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光问:“塔矢,你在哪里?” 这次,亮一行住的酒店,每间房都有巨大的落地窗。 亮拉开窗帘,望着窗外视野开阔的夜景:“我在宾馆房间里。” 光“嗯”了一声,刚走出房间,客厅灯光忽然一暗。 光走到墙边按了按开关,没有反应。 “怎么了?”可能是听见光不断按开关的声音,亮立刻警觉地问道。 几乎可以想象塔矢在电话那头皱起眉来的样子。 光笑了起来:“塔矢,你是不是又皱眉了?” 亮自己都没有察觉,听光这么一说,才舒展了眼眉,也跟着笑了起来。 “家里好像停电了,我出去看看。” 刚说完,就听亮在电话里紧张地喊了声:“光!” 这是三天来,第一次听塔矢叫自己的名字。此刻再听到,竟仿佛已经隔了很久、很远。 光稍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 “你刚才按的开关是开着还是关着的?记得把电源切断。” “嗯。”光边说,边往屋里走。走到一半,忽然一惊一乍道,“啊!冰箱里还有冰淇淋!” 亮失笑。 光连忙往厨房跑:“我要赶紧把它们吃完!” 听到光细碎的脚步声,亮安静了好一会,才在电话里说:“少吃点。” 光点了点头:“知道。” “没记错的话,冰箱里应该还有三支雪糕。” “……”光摸黑拉开冷冻室抽屉,里面果然还有三支。 走出厨房时,光忽然想起来:“塔矢,手电筒在哪儿?” 亮说:“手电筒在我卧室左边床头柜第一格抽屉里。” 光依言在抽屉里找到了手电筒:“你等我一下,电话别挂。” 打着手电出去问清状况后,光回来拿起电话:“好像是旁边施工影响了这里的用电,大概1小时内可以恢复。” 此刻,没有灯光的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阳台上落下一小片皎洁的月光。 光走到阳台上,把窗户打开。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微凉,但是很舒服。 就是这片自己居住了有半年多的区域,直到这时,光才发现,公寓楼后还有几幢楼房。对面楼里点起的万家灯火,此刻望过去,竟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温馨与向荣。 “进藤。”亮在电话里叫了一声。 “嗯?”光轻声应着。 电话那头,亮沉默片刻,然后柔声说:“今晚的月色很美。” 塔矢的声音,隔着电话,似乎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好像更加沙哑、低沉一些。沉静中又带着几分缱绻。 听他在电话那头说着,光不自觉地想起在北京时的那个夜晚。 也是同一个时刻,看着同一轮月亮。 再望向夜空时,挂在夜幕上的弦月也仿佛随着塔矢的一句话而越发明亮动人。 勾了勾唇角,光轻声附和:“嗯,的确很美。” 就是在这样无光却宁静的夜里,听着电话那头不断传来所念之人的声音,光忽然有些舍不得挂电话。 他原本只想随便说些什么,一张口却问亮:“你一个人住吗?还是和别人合住?” 隔着电话,他听见亮轻轻地笑了。 光窘迫地赶紧把话圆回来:“不过作为室友,我好像管得有些宽了。” 说完,电话那头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亮轻缓的呼吸声。 “一月之约”分明是自己默许的,但就在听光说出“室友”两个字时,亮仍旧无法控制地抵触起这个称呼。 分卷阅读111 他和光不该是这样的。 可他能说什么呢?停下吧,别再继续了? 他有终止这场“假象”的权利吗?他可以吗? 当初是他把光带到这条路上的。尽管光从未后悔过,他却不得不顾虑重重。 正因为太过在乎,才无法任凭一己之私把光占为己有。他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光都是永远快乐的,自由的。 只要是光想要的,他都会倾尽全力给他,何况区区一个回答。 沉默片刻,亮笑着说:“合住。和绪方先生一间。” 挂断电话,亮转过身时,脚步一顿。本该在洗浴的绪方精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绪方先生。”亮平静地望着绪方。 “你对进藤……” 亮笑了一下:“您都听见了?” 绪方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算是默认。 亮没再细问他究竟听见多少,绪方先生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秘密被发现的那一刻,没有尴尬或慌张,亮只觉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重担仿佛忽然轻了不少。 他迎向绪方的视线,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认命般的笑意:“我对进藤,就是您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今晚的月色真美(月が綺麗ですね)”这个梗,不明白的话,可以度娘。在这里,俺就不加以赘述了。 写的时候,背景音乐是肖邦的《离别曲》。 音乐本身和文的内容无关,只是很喜欢钢琴曲里传来的那种悠远、沉静的感觉。 有兴趣,可以听听看。 明天不更,后天晚上十点更新。 谢谢看到这里以及收藏本文的大家。 祝五一快乐~ 第57章 chapter 22(1) 如果不是昨晚突发停电,光或许永远不会察觉,他对他们共同居住的家,有多不上心。 应急手电筒放在哪里。保鲜盒放在哪里。漏电开关在什么位置。每月水电费多少。甚至连自己洗干净的替换衣物是放在自己房间里,还是放在塔矢房间里,放在哪一层,都不知道。 所有这些都不难记忆,只是他进藤光从来都没有留心过。 因为早已有人为他打点一切。 就像是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终于回过味来。 翌日对弈回来,再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家具置物,光只觉所有的感官都如同一根根纤细的触手,将落在表面的浮尘掸去,露出最细枝末节的本来面目。 他走到厨房里,拉开橱柜逐一翻看着——碗筷、餐盘、茶杯放在料理台下方左手边第一个橱柜里,油盐酱醋放在左起第二个可拉伸的橱柜里;大米放在料理台下方右手边第一个橱柜里,各类锅具放在第二个橱柜里。料理台上方的两侧橱柜里,分别放着厨房用纸和各种大小的保鲜盒。 他和塔矢用的杯子,还真是普通到看不出一点端倪。 光笑了笑,准备关碗柜门时,稍稍迟疑几秒,指尖在碗柜里灰色水杯杯沿绕了半圈后,直接拿起它在水龙头下接满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只要在塔矢回来前,洗干净杯子再放回去就可以了。 光拿着茶杯心满意足地踱出厨房,又想起来,还有阳台上的衣服没有收。 放了茶杯,走到阳台上把晾晒的衣服收下来。收到一半时,光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片刻。他思索了一会,竟全然想不起,过去这半年里,除了内衣裤,他是否还洗过其他衣物。塔矢之前外出比赛,这些晾晒在阳台上的衣物,自己又是如何处置的。 就任由它们这样挂着,直到塔矢回来吗? 和塔矢在一起的这半年里,光记得塔矢为他做过的每一顿饭菜,记得他在自己生病时的悉心照顾,记得塔矢为自己默默做的一切,虽然那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而他呢?他又为塔矢做过什么? 光忽然之间有些恍惚。 将衣架上属于亮的衣物取下,空气中飘过一股好闻的柔软剂的味道,牵出的却是一段好像已经很久远的过往——那个晚上,他跑到棋院五楼找塔矢,告诉他自己不会放弃围棋时,塔矢穿的就是手里的这件衬衣。他不会记错。 光捧着衣服进到亮的房间里,将内衣物分别叠好,归在一起。 伸手拉抽屉时,又犯了难。 凭着粗略的记忆,光拉开衣柜下方第一格抽屉。抽屉里除了放着亮的内衣裤外,还特地匀出一块地方放他的内衣裤。画风不同,能够很明显地分辨出来。 不知怎的,光的脸不争气地一红。 深吸一口气,将亮的内衣裤整齐地收进抽屉时,手指无意间碰到抽屉底部什么东西。拨开看清后,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底原来因为歉意而生出的些许毛绒绒,倏忽间不知因为惊讶还是羞愤,瞬间炸成了一颗颗海胆。但小海胆又很快在念及塔矢曾说过的话后,变作一只只温顺的绵羊。 塔矢两度说出那句中文时的心情,已然不可考。 但光至少终于知道那个时候,塔矢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那个连说话都那么含蓄的人,他说,我爱你,用我全部的呼吸和心跳。 九州之行的第二日,根据行程安排,绪方、塔矢一行,上午先分别前往不同中小学校进行围棋知识的普及和推广,下午在宾馆集合,办理退房手续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座城市。 等他们终于入住宾馆,时间已临近傍晚时分。 一同吃过晚餐,同行的众棋士和棋院随行工作人员又逗留在茶话室里,热情高涨地聊了近一个多小时。 昨晚的出柜太过突然,加之今次一整日密集的工作安排,及至晚上八点亮和绪方总算得以回房休息,昨晚的事情才再度被提了起来。 “小亮,你对现任棋院理事长了解吗?”宾馆的房间里不能吸烟,绪方只能抽出一支烟,放在鼻息下过瘾似的闻着。 亮原本背对着绪方在铺床,闻言转过身来,答非所问道:“没记错的话,现任金井理事长今年任期结束后,将不再担任理事长一职。明年棋院会推选新的理事长。” 绪方抬头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说:“众多候选人中,数加藤光一先生的呼声最高。毕竟,他的背后……” “毕竟,他的背后有岸本财团支持吗?”接过绪方的话音,亮走到书桌旁,身体斜靠在桌沿边,淡淡地解释道,“几个月前参加一次围棋交流会时,我曾经接触过岸本社长。后来,还与他下过几盘棋。” 绪方看着亮,陷入了沉默。岸本隆史其人,虽然是日本棋院背后的大赞助商,对外声称会竭力推动日本围棋发展,但说到底骨子里仍旧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小亮眼里融不进沙子,平素看见有人把水杯放在棋盘上都会面色不悦 分卷阅读112 三分,更何况主动和那些人接触…… 见绪方不再说话,亮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了回来:“金井理事长怎么了?” “他尤其反感……”绪方皱了皱眉,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同性关系。” 亮不以为意地笑道:“嗯。之前就听说了。在他看来,同性恋就是变态、反社会。可是,绪方先生,”亮缓缓转头看向绪方,“我从没对其他别的什么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只是喜欢进藤一人而已……” 他微微笑了笑,那抹笑容却看得绪方心里一揪:“如果因为喜欢的人恰好是同性就是变态的话,那我就是吧。” 亮说得很慢,话语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乍听亮不加回避地向他吐露心事时,绪方还是心中一震,直到发现自己失态,才调整情绪,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大概两年前吧,有个棋士被发现是……额,同性恋。不多久,就因为遭到棋院排挤、成绩下滑、工作量减少而被迫注销职业棋士资格。不过,这件事是秘密处理的,知道内幕的人不多。” 亮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绪方沉吟片刻,说:“结成修二。” 亮的眼眶忽然蓦地张大。 绪方:“有什么问题吗?” 亮没有说话,只是整个人都仿佛站成一尊雕像般,拧紧了双眉。 当晚,市河便接到亮打来的电话:“这几天光有来过会所吗?” 市河一愣,反应了好一会,才说:“没有。” “那中村修二呢?”亮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急。 市河回忆了一下,很快回复:“也没有。” 电话那头,亮的声音不见丝毫放松:“市河小姐,麻烦您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如果光一个人去了围棋会所,中村修二又正好在,千万别让他们两人单独说话!” 亮语气中的严厉与急迫是市河从未听过的,她来不及细想,便连忙点头答应。 挂断电话,市河原以为进藤不可能会一个人来围棋会所,不想第二日下午,三点还差几分时,会所大门划开,光走了进来。 “啊,进藤。”市河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那个,小亮他最近……” “嗯,我知道。”光朝市河小姐笑了笑,“我就是来会所打会儿谱子。” 市河接过光递来的书包,忙探头往店里张望,确定中村修二不在店里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一层阴翳又凝结在她望向光的眼瞳里。 她不知道昨晚电话时,小亮自己是否注意到,也不知道平时两人私下里都是如何称呼彼此的。但就在昨晚的电话里,她每个字都听清了。她清楚地听见,小亮唤进藤作“光”。 不是进藤。是光。 走到自己的专属座位前,光的脚步没有停,他又往里走了两步,直接坐在了亮常坐的位子上。 从塔矢的角度看过去,视线恰与市河小姐投来的视线相触,光笑着与她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收回。 会所的室内装潢并没有改动,只是变换了位置,光便觉得,仿佛眼前所见的景象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好像你坐惯了电车的一侧,偶尔换到另一侧时,会陡然发现许多自己长期忽略的风景——比如,三点过后,开合次数忽然多起来的会所大门;再比如,不时从收银台处投来的市河小姐的目光。 这时,会所大门划开,广濑和北岛结伴走了进来。 北岛一眼就看到光坐错了位子,不等坐下就嚷嚷开了。 光一反常态地没有与他置气,反而笑着问:“北岛先生,您来会所很多年了吧?” 北岛:“当然。我来这儿,至少有十年了啊。” 光又问:“那您来的时候,塔矢就已经在这儿了吗?” 北岛双手抱胸,思考后说:“没错。我来那会儿,小老师就经常一个人来这打谱了。” 有关塔矢的话匣子一开,北岛就有些收不住:“不是我说,塔矢夫妇两人也真是放心啊。那时小老师还那么小,这附近又是车站,人流又多,居然就由着他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那时候,小老师就经常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上,一个人打着棋谱。刚开始,还会有棋友听说他是塔矢老师的儿子后,主动来找他下棋的,也有同龄人慕名前来挑战的。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再没有人找过他了。只偶尔芦原先生、绪方先生会过来看看,和他聊聊。” 广濑接话说:“小老师棋力那么强,我们总在猜,他什么时候参加职业棋士的考试,却一直没有动静。后来,听说他参加了学校围棋社,我们都是一惊,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再后来,又听说他退社了。过了没多久,又突然听说他打算参加职业考试了……” 一口气说叨了一箩筐,说完后,北岛才想起问一句:“进藤,你这算什么?刺探情报?” 光摆摆手,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 昨天之前,他从没尝试过站在塔矢的角度看问题。 可在发现那么多自己从未注意的细节后,他无法再假装自己视而不见。 今天趁着塔矢不在独自来会所,他其实只是想来看看,在没有遇见自己前,塔矢一个人在这里,在这张座位上打谱时,看到的是什么样的“风景”。可能的话,也想听熟悉塔矢的棋友们说说,他所不知道的塔矢的过往。 没想到,居然都实现了。 就像是作为一手情报的交换,当广濑先生提出想与自己下指导棋的请求时,光欣然答应了。 从会所出来,光在公寓附近的料理店里随便吃了些东西。 吃的时候不觉得,等临走站了起来,才发现又吃撑了。 粗略算来,这至少是三天来,他第二次吃撑。 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觉得心里很空,好像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拼命叫嚣“我饿我饿我饿”。也可能是他的心里或者胃兜上被天狗咬出一个大洞,无论他怎么吃,都觉得很空。不仅心里空荡荡的,后背也空荡荡。总想要把背靠在什么实物上面。可哪怕靠在了实物上面,他心里也还是空的。好像吃再多的食物,也填不满天狗咬出的那个洞。 光缓缓地往公寓走着,觉得有点想吐。 印象里,上一次发生类似的情况…… 可能是味觉产生了偏差,光的齿间仿佛又记起那块巧克力的滋味。又或者,那块巧克力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他的身体帮他记下的,是塔矢的指尖擦过他的双唇时所留下的那份温热的触感…… 光之前有问过塔矢回程航班。 就在1个小时前,塔矢给他发来消息,飞机准备起飞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快要着陆了。 脑子发热的时候,也想过去机场接塔矢,不过一想到他身边还插着那么多其他工作人员,光就立刻放 分卷阅读113 弃了。 光扭伤的脚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摆脱羞耻杖慢慢地走了。于是,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光回到公寓,把书包放下后,就下楼在小区里一圈圈转着消食。 绪方开车送塔矢回来时,光正好走到小区门口。 他认得绪方先生的那辆红色跑车,看清车上的两人后就在距离他们五米处停下了。 已经没有什么可向绪方先生隐瞒的,绪方知道他们两人住在一起。 亮解开副驾驶坐的安全带,拿起包和伴手礼下车时,绪方没有下车,只象征性的朝光点了点头,就调头离开了。 亮下车后,就站在原地望着光,两人谁都没有上前一步。 后来是亮,缓缓走到光的面前,笑着把一只装有伴手礼的袋子递给光:“我买了一兰拉面、博多拉面、熊本拉面、久留米拉面、鹿儿岛拉面……” 亮没再说下去。他只是看着光。 光接过沉甸甸的袋子,低头看了眼袋子里各种味道的拉面,整个人都有点蒙。鼻子也好像被灌入水似的,一阵发酸。 有那么几分钟,他就这么提着袋子站在路边,与亮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对望着。期间,不时有车辆进出,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投下有些刺眼的灯光。 被光看得脸上泛起轻微的灼热,亮忍不住笑着提醒:“我们站的位置好像不太对?” 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往小区里走。 亮在他身边走着,轻声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光笑着摸了摸肚子:“刚才有点吃撑了。” 亮心有余悸,脸色立刻变了:“你都吃什么了?” “也没什么啦。”光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等你的时候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吧。” 亮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看着半个身子已经没入楼道口的光,心绪在平静的外表下忽然掀起海啸般的波澜。 他曾经一个人孤独地在路上走了那么久。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以“室友”的身份配合光完成这“一月之约”。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随时放手。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可当他披星戴月归来,听着面前所想之人轻轻悠悠的一句“回家吧”,看着光近在咫尺的身影,他才恍然惊觉,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经年累月将他裹覆起来的盔甲在这一刻仿佛完成使命般骤然分崩离析,碎了满地。 他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光明明就站在眼前,他却不能触碰不能拥抱不能亲吻不能将他狠狠占为己有。 这种磨人的感觉,才不过五天而已,竟已让他无法忍受。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光真正的用意。 他们之间……真的断得了吗? 人都是健忘的生物。所以光才要把这种清晰的煎熬和疏离感如同铆钉般,一锤两锤三锤反复不断地往他们的身上钉,往他们的记忆深处钉。即使细胞每分每秒都在分化衰亡,即使七年之后他们全身上下的细胞已经焕然一新,被迫疏远的那份记忆也将永远清晰地留在他们的骨血里。 他们早已回不去了…… “光。”亮叫住了他。 “嗯?”光侧过身来。 光,停止吧。话已经在嘴边来回数次,临到开口,亮却感到一阵慌乱。 光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亮笑了笑,摇了摇头。 “哦。”光也笑了起来,一颗悬起的心又重新放在“待定”的位置上。但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塔矢现在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去确认,去放下他所有的顾虑。 而他需要做的便是等待。然后在塔矢主动打碎隔在他们之间的墙时,伸手拥抱他。 光转身往楼道里走去。 亮看着他完全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光紧紧搂进怀里。他紧紧环住光的腰,把头埋在光的肩窝里:“光,我很想你。” 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触碰到塔矢的气息。 被亮紧紧拥抱着,那个瞬间,光的耳边可以听见清楚而有力的心跳声,却忽然分不清,到底是来源于自己的,还是塔矢的。 那一刻,他唯一确定的事情只有,就算再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喜欢上这个不怎么善于表达情绪的优秀的帅气的棋士。 光不知道塔矢去九州的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塔矢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 但他可以感觉到,从九州回来的亮和从前不一样了,仿佛有什么快要压垮他的东西正在从他肩头卸下。 光原想着右脚可以正常行走就算痊愈了,但在某亮的执念下,第二天下午还是被“押解”到医院做了脚踝复查。 听医生说没有大碍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亮的脸上划过某种如释重负般的表情。很想嘲笑他,却生怕一开口就带出其他容易失控的情绪而沉默下来。 走出医院,光扶着亮的肩膀用右脚在地面上踩了几下。 右脚终于再次无所顾忌地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让他觉得一身轻松。或许,不仅因为脚伤痊愈的关系。 他忍不住又在原地蹦了几下,然后转头两眼发光的看着亮:“自由的感觉真好。” 亮只是看着他笑,莫名让光有种母亲看着孩子长大成人的欣慰感。 这日回家,两人都走得很慢。 回去的交通工具,还是选择了都营私铁。 倒并非全因为出租容易堵车。或许,只是下意识地希望可以更长时间地呆在一起。在公开场合中。 下午三点,私铁上的乘客并不多,但也是接近满座的状态。 车窗玻璃上,倒映着两人有些模糊的面影。 即使塔矢背对着自己,光依旧可以透过窗玻璃看到塔矢的目光一直锁在他的身上。光对着玻璃上塔矢的面影笑了笑,很快塔矢便借着玻璃对他回以微笑。 光忍不住回过头去,塔矢脸上尚未消散的笑意便就此停留在了他的眼底。 那个瞬间,特别想抱住他,亲吻他。 光仿佛看痴般,所有注意力都落在塔矢身上,连身旁一名乘客起身都浑然未觉。 亮笑着示意他快坐下,光只瞥了那张空出的座位一眼,便继续看着亮傻笑。 笑到苹果肌都有些僵硬,光终于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塔矢,你明天的对手很强大,你怕吗?” 亮看着光,想了想:“印象里,我好像只输给过他一次?” 光凑近他:“友情提醒,对方最近可是保持了十二场连胜记录。” “我的最高纪录是二十四场。”亮笑道。 光紧追不放:“万一你输给他了呢?会不会觉得很没面子?” 亮笑着说:“不会。”只在心里把话补全了,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恋人,我永远的爱人。 分卷阅读114 回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一天中最盛大的日落。 世间一切万物都仿佛被温柔地包裹进金色温暖的霞光之中,令人不自觉地心生柔软。 亮到阳台上收衣服的时候,光也跟了过来。 视线与光对上,光笑着说:“我帮你一起收。” 亮的眼里闪过一抹意外,然后在莞尔微笑间,将收下的衣物递给光:“谢谢。” 只是做着这样琐碎至极的小事,光便仿佛能感觉到在这份平凡之下所深埋的岁月悠长般的弥足珍贵。 所谓“生活”,落到实处,或许都大抵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到这里的大家。 下周六继续。 第58章 chapter 22(2) 第53期王座最终预选赛。当日。 又在正式比赛里,分坐棋墩两侧。 这些天来,光和亮没有对弈过一次,就连简单的棋局检讨亦不曾有过。 此刻,正坐于棋墩前,再回想上一次同场竞技的场景,光竟仿佛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但这种不真实感很快便在执子一瞬,悉数化作血脉偾张的兴奋直往光的四肢百骸涌去。 按规定,王座预选赛双方各有3小时的执棋时间。 然而从对弈一开始,两人便仿佛入定般,以近乎无缝对接的速度不断在棋盘上落子。 偌大的对弈室内,云子铿锵声不绝于耳,但就在对弈开始后不久,周遭的所有人世喧嚣便都仿如一张张黑色默片,从亮光身旁飞速消失。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那一刻,他们仿佛超然于对弈室外,栖身于仅有他们两人的方寸之间。 十九路棋盘是他们的战场,黑白云子是他们的剑矢,过往每一次对局是他们的兵书。那一枚枚不断落下的棋子,便如同点点繁星,在他们面前的棋盘中酿就出朗朗乾坤。他们于指尖运筹帷幄,又于纵横交错间逐鹿群雄。 至上的棋逢对手之所以令人热血沸腾,从来不在于你我棋力相仿,而在于纵使你我知己知彼,相互制衡,仍能够在对弈中妙手连连,不断突破自身原有的桎梏。 光抬眸看向亮,触及亮的眼眸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两人真正初次交锋时的光景。 然而,今日亮光已非昔时二人。 没有了初次交锋时的试探与拘谨,此弈两人的对攻都更快、更狠。三十余手过后,战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遍四境。 光读棋十步,刚在右下落子,亮就像料定他的走位般,在黑棋上方两格处回以一手“镇”。 光以“小飞”回敬。 亮立刻以“夹”应手。 又经过十几手后。 白棋“补”。黑棋“飞”。白棋“长”。黑棋“跳”。白棋再“二间跳”。 …… 午休铃声响起,亮光却未停歇片刻。 就在某个时刻,他们两人的思想仿佛自然而然地契合在一起。 彼此之间不用说一个字,仅凭你的围棋,我就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只凭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光眉间轻挑。——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亮唇角含笑。——你是不是漏看了什么,进藤? 光落子棋盘。——如果只看眼前的话,塔矢,你可是会输的。 亮不为所动。——进藤,到底谁输谁赢,需不需要再打个赌? 或许是太过熟悉对方的棋风、棋路,亮光两人棋中都玄机深藏。避开圈套的是他们局中人,落入陷阱的反倒是一干围观群众。 太过快速的进程,危机四伏的杀意,令围拢过来的众人都膛目结舌,好似刚才高速运转的大脑忽然出现了不可逆的零件故障。 相爱相杀……和谷脑海里蹦出这四个字时,猛地呛了一下,差点被自己噎住。 眼看午休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冴木原想问光是否一起吃饭,还未开口,就被和谷拉住,将话音扼杀在萌芽处。 已无需多言。 此时的塔矢亮和进藤光,他们两人仿佛自成一体,谁都无法插足他们的世界。 他们正在经历着的,是旁人无法体会,亦不曾有机会领略的,仅存在于对手之间,旗鼓相当、血脉偾张的酣畅淋漓。 和谷轻轻推了身旁的冴木一把,使了个颜色,两人先行离开了。 高强度的集中力,让亮光的身体都落下些许疲惫。但同时望向彼此的眼眸中,却好似都能蹦出最明亮耀眼的火花 光稍许揉了揉肩膀,长长舒出一口气。曾一度消失的声音终于如海浪般由远及近重新灌进他的耳朵里。 经过刚才激烈的角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按下了中场休息的暂停键。然而,短暂的放松过后,两人只对视一眼,便都读懂了对方未言明的话语。 亮不放心地确认。——真的不用再休息一会吗? 光有些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还用问吗? 亮莞尔。——不吃午饭,下午撑得住吗? 光挑衅地看向亮。——你别小看我了!不用到下午,我就能让你认输! 亮抿唇微笑,开口问:“那么……继续?” 光手握折扇,将扇骨往左手掌心中一敲:“继续!” 随着午休时间结束,棋手陆续回到各自棋墩前。 和谷心系亮光的对局,走进对弈室里,忍不住往两人位置瞥了一眼。 坐于棋墩前的两人,仿佛这一个多小时来,就没变过姿势,活生生把自己坐成了一尊石佛。 可就是这两个不动如山的身影,和谷看在眼里,又忽然有些羡慕。羡慕进藤能有这样一个可以追逐,同时又可以相互扶持的人。 那么自己呢?谁又会是自己毕生的对手?伊角吗?还是……克星阿福? 余光瞥见自己本场的对手已经归位,和谷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揉面般往自己脸上搓了搓,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盘面上,局势越来越错综复杂,两人的呼吸都不由粗重起来。 光一边步步为营,一边却感觉这些天来那仿佛被天狗一口吞噬的大洞,好像正被什么快速弥合。那样温暖而充实。 不会有了。他对自己说。一旦错过,就再不会遇见第二个塔矢亮了。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恋人。 光不动声色地以余光轻扫对坐的塔矢,心底那块长久以来仿佛和自己较劲般的大石忽然就松动了一下。管塔矢到底怎么想的,管前路还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他们,他进藤光就是认定他了!不管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塔矢亮都休想逃离他半步! 倍则分之,敌则战之。 既然目前中腹区域你我势力相当,我便放手一搏,将白子完全击溃! 棋随心动,激荡的情绪在光心中翻涌,黑棋也仿佛士气大振般对中腹灰色地带展开新一轮 分卷阅读115 进攻…… 第198手后,棋墩对坐的两人仿佛偃旗息鼓般,纷纷陷入沉默。 但静止不动的棋局,此时却在他们脑海中构建的同源棋谱上,以五步、十步的速度持续推演着。 七分钟后,光紧紧绷直的脊背,忽地松了力。 他以眼神询问亮。——就……到此为止了吧? 亮微微颔首。——嗯,都结束了。 然后,是心有灵犀地收子,起身。亮在对战表上写下结果后,与身旁的光相视一笑,便一同步出对弈室。 而此时,距离下午对弈开始,才刚过一小时又十分钟。 走出棋院,并肩往地铁站走着。 亮目视前方,忽然说:“光,抱歉了。” 可他的唇角分明带着笑意,眼底更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 “既然是道歉,就要真诚点啊,塔矢。”光有些揶揄地看着他,“今天可都是因为你,才让我这几个月来的努力都白费了啊。” 亮眼波微动,好像把光的话当了真。 有的人哪怕已经跻身顶尖棋手行列,一些地方也仍旧笨拙得没有一点进步。 “你这什么表情啊,塔矢?”光看了眼周围,确认没什么人后,就大咧咧地捏了捏亮的脸,“明明是你赢我,为什么我还要看你的脸色啊?” 一通牢骚后,光正色道:“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这样吧。不管你究竟付出多少努力,输了,就意味着一切归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看起来挺消磨人的,但事后想想,似乎也就是这么回事。又不是没机会了,重头再来就好。毕竟,这一场场棋赛下来,积累下的比赛经验都是货真价实的,也不算徒劳无获。我说的没错吧?” 光把双手枕在脑后,有些洋洋得意地等着塔矢对自己五体投地。 亮落后半个身位望着光,半晌没说出话来。 短暂的怔忪过后,他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庸人自扰。 长久以来,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世俗的目光,也不是可能对父母造成的伤害,而始终是那颗自以为为对方好,想要努力守护对方的心。 不过,进藤似乎并不领他的情。 他所认识的进藤光从来都是这样。 会大言不惭地说随便拿几个头衔玩玩,说自己视他为竞争对手,说总有一天他会超越自己。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一个人究竟要心大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如此自不量力地放出如此豪言状语,仿佛光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胆怯”、“沮丧”这些词语。 有时候的确让人头疼得很,但最吸引他也是最难能可贵的,也正是无论口气如何狂妄,只要是光真正想做的事情,他都能将那些妄言转变为现实的气魄。 说着“重头再来”的进藤,全身上下都仿佛散发着倔强而自信的光芒,教他不自禁地被深深吸引。 途经地铁口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都没有进站,继续往前走着。 走出几步后,光的脚步忽然一顿,拉住塔矢指了指身后:“塔矢,我们走过头了!地铁口在那边!” 亮配合地侧身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忍笑道:“嗯,我知道。” “什么叫‘你知道’啊?你明知道走过头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亮好脾气地:“我以为你去别的地方有事。” 光强压下火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摆摆手:“算了,算了。” 亮像是不太明白:“嗯?” 光用胳膊肘撞了撞亮,下巴往地铁口一扬:“呐,塔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亮:“你呢?” 光摇摇头:“我比较懒,不想走回头路了。” 亮点了点头,与他一块儿往前走着。 光迈出一步,好笑地看着他:“我说塔矢,我走回去,你可以坐地铁啊。” 亮跟着停下脚步,一双墨绿色的眼眸深深看进光的眼里:“你选择走回去,而我选择了你。” 光望着塔矢,好一会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就这么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四目相对着。 眼里没有含情脉脉,倒多了几分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但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透出些剑拔弩张时,亮光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而笑,可就是忍不住想要傻笑。 笑过之后,亮边走边问光:“如果刚才我转身回去,你会放吗?” 光睨了亮一眼:“你可以试试。” 鉴于此时莞然微笑的塔矢杀伤力太大,为了避免自己做出什么吓到路人的事情,光有些不自然地低头看向自己脚尖,身体微微往旁边挪了挪。 然而下一秒,他的对手却不怕事大地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哪来那么多后悔。” 光吓了一跳。即使这样,也仍旧没有把手抽出来。说不清是贪恋塔矢掌心的温度,还是他想这么做也由来已久。 他侧脸看向亮。 亮眼底的笑意已经褪去几分,一双幽深较真的瞳眸看得他一阵心慌:“光,我从没后悔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光没说话,只是在低头的瞬间,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 五站路10余分钟的路程,光和亮却从下午一直走到了华灯初上。 平日里在地铁上看惯的风景,只因视角的转换,也仿佛变得陌生而可爱起来。 亮光并没有牵手一路。走出十几米后,亮便松开了光的手。但就是这样公然在大街上牵手走过的十几米距离,却仿佛在两人的心里跑成了好几个马拉松。至少在这短暂得可怜的几分钟里,无视周围异样的目光,无视所有的顾忌,他们的身心都是自由的。 当晚,他们破天荒地没有吃拉面。路过一家客流不算多的料理店,对望一眼,便进去各自点了份定食。 虽然输了棋,光并非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但还是打从心底里为塔矢感到高兴。另外,吃饭时还抢了塔矢碗里的几块鳗鱼,进藤大人的心情越发不错,走了好几小时才到家,竟没有一句怨言。 目送光走进浴室,屋子里骤然安静的氛围中,这几日一度被亮忽略的与光有关的一切记忆,此刻都悉数浮上心头,将他未曾表露的心迹如此直白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在此之前,虽然也曾奢望和光能够永远走下去,但亮始终都做好了光随时撤离的准备,哪怕最后只有他无法全身而退…… 但经此一役,他终于不能够了。 他做不到放任光去到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受不了还有其他人与他厮磨亲昵,就是这样疯狂而毫无道理。 他想要把光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无论是作为对手的进藤,还是作为恋人的光,由心再身,他都想要。 今天以前,那些曾经仅停留在他脑中想不得碰不得的肖想,今天过后,他都要让它们全部成真。 分卷阅读116 “我好了,你去洗吧。”光头上盖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 经过客厅时,亮忽然不由分说地牢牢扣住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_^ 第59章 chapter 22(3) “塔、塔矢?”亮的手劲很大,硌得光生疼。 可就像是意识到接下来塔矢会说什么,光就这么不挣不动地钉在原地望着他。 然后,他听亮说:“光,停止好不好?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这几日来,压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光嘴唇动了动,却愣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光,我错了。”亮垂下眼眸,大拇指指腹轻扫光的手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哪怕让你觉得痛苦,让你觉得有压力,我也会紧紧拽着你。所以,‘一月之约’到此为止,可以吗?” 亮说得很轻、很慢,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刺得光心里狠狠疼了一下,可他的表情依旧冷漠。 他听自己冷冰冰地问塔矢:“可是塔矢,如果哪天,因为我们的事,你……不能再下棋了,你会后悔吗?” 不能再下棋…… 这个问题,亮从未想过。 但当所有的障碍一旦与光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他如此清楚地知道,压倒性的那一方永远只会是光。 亮摸了摸光的脸,淡淡地笑了:“不是还有你吗?只要有你在身边,就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光,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感觉了。” 光的心像被人百般揉搓着,难受得厉害,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亮:“塔矢,很难受,对不对?” 亮紧咬着唇。 “七天。塔矢,我等了七天,你终于肯说这句话了。”光笑了一下,却露出一丝狼狈,“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说,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我和自己打赌,你一定会在一个月内停止这场……试炼——至少,我从头至尾,都不觉得它只是一个游戏。可如果一个月满了,你还是没有要求停下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这种一脚踩下去空荡荡的感觉,塔矢,你明白吗?” 亮:“……” 光:“塔矢,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如果那天我答应你了,到了哪天我真的怂了,累了,撑不下去了,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放手,假装一切都回到原点?你回得去吗?” 亮:“光,我……” “你闭嘴,听我说!”光粗暴地打断他,“塔矢亮,我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比起外面那些压力,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什么事都想一个人去扛,才让我更担心,更难受,这些话我到底要和你说多少遍?!!” 光越说越快,话到后面几乎吼了出来。 但吼过之后,光忽然觉得一阵委屈,鼻子也跟着一酸:“非要折腾这么一出‘角色扮演’,你以为我就很好受吗?这几天,我也过得不好啊,塔矢。我经常会忽然惊醒过来,每天吃很多,可还是觉得很空,就好像身体被挖个了大洞。有的话,我以前可能从没说过,今天就干脆一次性全说了。我以前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知道,我对你和对其他人都不一样。和谷、伊角都是我的朋友,但我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别的想法。可是我看到你却会想要亲你,抱你,看不到你的时候,会满脑子都是你的事情。你已经把这里全都占了,塔矢。” 光用手戳着自己的心口:“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一时兴起,是不是?等什么时候,我脑子清醒过来,随时可能拍拍屁股走人,是不是?塔矢,你把我当成什么,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如果我讨厌你,根本不会主动去围棋会所,更不会把你带到爷爷家,和你说Sai的事情。同性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不清楚,也从没研究过。”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就是看见你,身体会有反应的那种喜欢。虽然你又笨又固执又爱钻牛角尖,可我还是喜欢你,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很舒服。因为是你,因为说喜欢我的人是你塔矢亮,我才心甘情愿把自己变成别人口中的‘基佬’、‘变态’、‘同性恋’!因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这样说,够不够?够不够?!” 光不带喘息地说着,只觉视线里的重影越来越明显。 “所以,塔矢,”光的表情柔和下来,努力朝亮扯出一抹笑容,“向我敞开的门,就不要再试图关上。” 他攥紧亮的手:“哪天我累了,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但那不代表我后悔了。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抓紧我的手,在我身后让我靠一靠。你听明白了吗?” “……” 周遭,忽然安静。 几乎在光话音落下的同时,亮就把他整个按进怀里,恨不能将他融为身体的一部分。 原本盖在光头上的毛巾缓缓滑落下来,安静地在他的脚边蜷成一团。 在光看不到的地方,那个看上去永远那么镇定,永远那么淡然的少年,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遵命。”亮亲吻光的耳朵,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光。我错了,对不起……” 面对把真心都掏给自己的光,亮已经没有办法不动容。或许那天晚上,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潜意识里就希望光可以这么回答他,可以伸手拉他一把。 光把脸埋在亮的肩窝里,回手抱住他:“塔矢,这几天,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亮轻轻笑了笑:“什么?” 光越发搂紧他:“我喜欢你。哪怕你只是‘室友’,我也还是喜欢你。长这么大,虽然也有很多后悔的事情,但果然在‘喜欢上你’这件事上,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不会后悔。” 亮微微一怔,忽觉一些话他再无法自私地任由它困于心中。 一些情绪直如海啸般,快将他没顶。 他于是轻唤一声:“光。” “嗯?”光抬头望着他。 “光。”亮又说。 “什么事?”光笑了。 “光,光……” “我在,我在呢。”光的眼睛都弯起来,“没发现你这么幼稚啊,塔矢。” 可亮的表情认真极了,也温柔极了。 他扶着光的腰,似在酝酿什么。 片刻,他看着光,唇形缓慢开合。 他终于说:“我爱你。” “什……”光蓦地睁大双眼,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你、你……” “进藤光,我爱你,我爱你。”亮直望进光的眼里,一字一顿地说着。 光整个人都魔怔了,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发红。 他终于听到这句话。 分卷阅读117 不再是陌生的中文,不再是浴室前长久的沉默,也不再是含蓄的“月色真美”。 他终于听亮用他所熟知的母语对他说,我爱你。 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不要那么激动,却依旧感觉嘴唇在不住地颤抖。 他用力撑开眼眶,想要把塔矢含笑的眼眸看得更加真切一些,可他越是睁大眼睛,眼睛就越发酸涩起来。 亮缱绻地与光对视着,不需要多说一句,就已经读懂对方的想法。 单手托住光的后脑勺,低头吻上恋人唇瓣。 光亦微微侧过头来,回吻着亮,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亮的脖颈,与他胸口相抵。 亮的呼吸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急促而紊乱。他抱紧了光,顶入光的齿间,先是轻柔地与他唇舌相碰,然后越吻越深,似要在恋人身体里种下一团天火…… 七天。足足七天。 可哪怕此刻与对方紧紧纠缠,这七天的疏离所带来的空虚也仍旧无法消解。 他们一路亲吻着,从客厅退至卧室门口,一路上,仿佛撞到了沙发腿,碰歪了茶几,也已经全然无暇顾及。 亮修长的手指探入光的睡衣中,在他的后背上来回摸索着。两人的腿脚撞上主卧房门时,亮环住光的腰,顺势推开门,直接把光推倒在床上。 听着亮越发粗重的呼吸声,光无声地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亮的脸,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即使隔着衣服,仍能“听”到他心脏飞快而有力的跳动声。 “塔矢,你是在……紧张吗?” 双手撑在光的耳侧,亮的胸腔剧烈起伏着。 满目柔情地望着身下/面露红晕的恋人,细密的吻再次如雨点般落下,自光的额头,一点点绵延至他的眼睛、双唇、锁骨…… 埋首于光胸前的刹那,光的身体微不可见地绷紧了。 光的反应让亮险些难以自制,再度俯下身来,他轻柔地拨开挡在光眉间的刘海,柔声问:“光,我可以吗?” …… 被亮抱进浴室时,光整个人都是软的。 亮的指尖向后探入时,光本能地挺直了身体:“塔矢,你干嘛?” 亮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耐心解释:“不清理干净,你会发烧的。” 光的脸一下子就烧红起来,双手扶着亮的肩膀,终于不再那么抗拒。 热水打湿两人的全身,光软软地靠在亮的身上,全身上下都是一种慵懒、放松的惬意。 以前没这种感觉,此刻两人挤在一起,忽然觉得淋浴房有些小了。 “要是有浴缸就好了。”光嘿嘿笑了一下,声音里仿佛带着一丝醉意,“可以把身体整个泡在水里。” 亮抱紧他,亲吻他的耳朵:“光,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光的脑袋晕得不行,不经大脑思考便说:“不需要太大,有你就行。如果可以,最好再有一个浴缸,一个双门冰箱,放很多吃的。我挺喜欢你们家的棋室,还有外廊,还有庭院……” 可能是氤氲的水汽有助眠作用,也可能是运动过度,光说着说着,声音便一点点低下去。 什么时候离开浴室的,怎么回到房间里的,睡衣什么时候换上的,光一概不知。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一转头,就可以看到枕边的人,双手还紧紧搂着自己。 光不禁放轻了翻身的动作,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棋坛贵公子的美称并非浪得虚名。塔矢的眼眸狭长,鼻梁高挺,一双薄唇唇线分明。清早睡醒时,往往是一个人面容最邋遢的时候,但塔矢的面颊依旧干净清爽。晨光熹微中,没了往日落子时的厉色,安静恬淡的睡颜看得人心里一阵柔软。 望着眼前早已看过无数次的面庞,光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心动了…… 身为职业棋士,记忆力强有时也会带来些小麻烦。 当昨天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里复苏,亮进入身体时,两人仿佛融为一体的感觉,此刻再度清晰地袭上心头,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尽管不知所措,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多看几眼。 光看得明目张胆,忽见亮睁开双眼,猝不及防地被抓了现行,慌忙转过身去。 “早安。”亮收紧胳膊,把光拖进怀里,“你是不是在脸红?心脏跳得很快呢。” 听见身后传来轻浅的笑声,光莫名有些火大,但还是闷闷地说:“早。” 亮把光扳过来,先是亲了亲他的头发,仿佛感觉不够似地,又吻了吻他的眼角。昨晚的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般,美好得那般不真实,直到此刻切实地把光抱在怀里,感觉着他身体的温度,亮才终于确定,光终于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不可名状的欢喜就在这时,如潮水般一点点漫上来、漫上来,最终汇成一句萦绕在耳畔的:“光,我爱你。” 光被亮粘腻得不行,有点小嫌弃,可再次听亮说出这句话时,刚才的那一星半点脾气瞬间灰飞烟灭,只带着点嗔怪的语气鄙夷:“塔矢,你是笨蛋吗?” “嗯,是笨蛋。”亮轻轻蹭着光的脸,“因为我所有的运气、智慧,都全部用来与你相遇了。” 光没说话,只觉心里忽然一片潮湿,嘴上一边嫌弃着自己的恋人,一边却又喜欢极了像现在这样两个人躺在一起的温存时光。 怀里搂着光,亮像是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才轻声问:“光,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昨晚……有没有弄伤你?” 光愣一下,几乎红着脸地咆哮:“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话!!” 其实,除了腰和大腿根部有点酸之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反而塔矢像是在顾忌自己的感受,始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 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那个,塔矢……” “嗯?” “你昨天……”问题还没说完,光已经满脸通红。 反应过来光想问什么,亮搂住他,在他的耳边低低地笑道:“很舒服。” 光:“……” 这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没有下线啊!!! 光在亮的怀里挣扎了几下,顶到什么时,忽然就不动了:“塔矢,你……” “嘘……”亮吻了吻光的额头,“还要再睡会吗?” 光轻轻摇了摇头,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又从亮的怀里探出头来。 “塔矢。”他叫了一声。 “嗯?”亮轻轻应着。 “昨天,我问你不能下围棋了,会不会后悔,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 亮笑了起来,如实说:“嗯,是没想过。”他探进光的睡衣里,摩挲着光的脊背,在他的脊骨上轻轻按着。 像是生怕光多想,片刻的沉默后,亮又说:“但就算真的不能再做职业棋手了,想要下棋,总还 分卷阅读118 是有办法的吧。” “比如呢?” “比如……拉着你下啊。”亮说着又笑了,“我会不停地缠着你,骚扰你。”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样的塔矢。”光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顿了顿,亮问光:“你想Sai吗?” 光忽然不吭声了。 亮心疼地抱紧他,亲了亲他的鼻尖:“过几天,我带你去见Sai,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六继续。 2017.5.10 小修,加了点小情节~ 2017.8.31 改错别字,小修~ 第60章 chapter 23(1) 位于千代田区日本棋院本院负一层。 几日前,塔矢说能见到Sai的时候,光只觉心脏狠狠一抽。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控制不住地期盼起来。 而此刻,当他站在围棋名人堂里,隔着展示窗,望着玻璃另一侧曾属于虎次郎的榧木棋墩,原本狂跳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所有的感官在特定的氛围中,仿佛骤然变得清晰而敏锐,好像只用肉眼就可以“看”到历史的厚重感从展示窗里透出来。 刚才将他们带进来的工作人员小声与亮交代几句后,便走开了。 可这些,光都充耳未闻。 展示窗里的一件件物件,他几年前在因岛时便似乎见过,却不知是物随心变,还是心随人易,竟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带给他这般强烈的冲击,仿佛正亲眼见证着虎次郎的一生。 “塔矢……”光抬头看向亮。感觉眼眶有点发热,连忙拿袖子胡乱抹了下眼睛。 亮便站在光身后望着他。即使将一切看在眼里,亦视作不见——从走进名人堂开始,他就始终落后光两三步,仿佛唯恐惊扰光与故友的重逢。 直到光转头叫他的名字,才走近光,悄声道:“围棋名人堂是棋院为了表彰和纪念在日本围棋史上,对围棋发展有卓越贡献的人物而特地创办的。听绪方先生提起时,就想着一定要带你来看看。” 见光的额头几乎撞上玻璃,亮伸手在他的额前挡了挡:“名人堂昨天刚布置好,要下周三才正式对外开放。今天不会有其他人来。不用急,可以慢慢看。” 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就像是一尾尾游鱼,轻轻扫过光的耳际,直游进他的心底,在他的心房外筑起一层柔软不可方物的膜。 光直起身,转头凝望身后眼眸含笑的恋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身侧望着自己,光便觉得心里仿佛落下淅淅沥沥的春雨,温暖又心酸。他喜欢这一刻,塔矢带给他的安定感,却又惶恐地自问,如今的自己又可以带给塔矢什么…… 认识塔矢以前,确切地说,被塔矢不断“骚扰”以前,光只是浑浑噩噩地过着随波逐流的学生生活。头脑空空,没什么特别想法。有时看见行色匆匆的路人,会好奇他们每日疲于奔波,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就在此时此刻,他忽然知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说到底,不过三个字——塔矢亮,而已。 哪怕此刻真的还有别的什么人在,也都无所谓了…… 四目相对间,光往前一步,紧紧包裹住亮有些冰冷的手,将他彻底拉近自己,然后才将视线重新移上橱窗。 橱窗里,由左至右依次陈列着秀策曾经用过的棋墩、棋笥,他留下的几张棋谱原稿,他的书法作品以及几封他写给双亲的信件。在那张古老的榧木棋墩底部,仍能清楚地看见慎始克终,视明无惑八个字。 “作为‘秀策笔迹鉴定者’,进藤老师,依您看,棋墩上的字迹是秀策亲笔吗?” 光心累,碍于在名人堂里不能喧哗,只能憋屈地小声抗议:“仓田先生怎么连这个都和你说啊?” 亮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不嫌事大地继续补刀:“听说仓田先生之前还答应过你,如果你打败我,就把他签到一半的名给你补全。你后来拿到他的签名了吗?” 光反应了几秒,“仓田签名事件”连同那张不知正在哪落灰的坑爹签名板才在他记忆里稍稍露了一角。 塔矢根本就是故意的! 光嘴角抽了抽,手没松,却不打算再搭理此人。 都说“见棋如面”。 橱窗里所陈列的棋谱许是秀策后期留下的,越发将他平和坚实、精妙入微的棋风发挥到极致。 而秀策本人,也如同他的围棋般温顺谦和。连展出的几封秀策与双亲的往来家信中,字里行间也满是娓娓道来的朴实无华,恭敬平和地说与尚在故乡的双亲,今日与哪位棋友对弈,今日所见所闻,今日突闻挚友故去,痛哭失声…… 光的注意力不觉在最后一封家信上徘徊许久。 “塔矢,你知道太田君是指谁吗?”光指着最后一封家书。印象里,似乎从未听Sai提过。又或许Sai曾经说过,但自己都没有往心里记…… 亮凑近些,光恰好偏过头来。双唇就这样带着几分注定般,不早不晚地擦过亮的脸颊,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丝丝温热的触感。 心弦被不经意地撩拨。 亮侧身吻住光的时候,并非没有逃开的机会,光却束手就擒般反扣住亮的手臂,任由亮覆上自己的双唇,一秒、两秒、三秒…… 分明是简单而稚拙的吻,却好似尝到了沁入心脾的甜。 就这样吧。光闭上眼睛。如果不巧被发现,正好可以告诉所有人,塔矢亮是他进藤光的。 这个吻究竟持续了几秒,还是十几秒,光已经无暇思考。他只知道两人分开时,自己脚下不争气地一软,被塔矢及时兜住腰,才免于动静过大。 而让光险些失态的某人却气息平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正人君子地说道:“秀策曾经遇到过一位与他匹敌的对手太田雄藏,也就是书信里写的这位太田君。他们两人曾有过三十番棋战之约。可惜在第二十三局对弈完后,雄藏外出旅游,不幸染病,客死他乡。所以,秀策才会在家信中写‘自今以后,更无知音’吧。” 也许是因为刚才明目张胆的亲昵,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亮搂在光腰上的手微微一紧。 光往亮身上靠了靠,沉默地看着展示窗中的物件。 明知虎次郎和Sai是两个人,可读着跨越百年的棋谱,某些瞬间,光还是不由将虎次郎和Sai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还是忍不住去想—— 这一张张棋谱,都是Sai下的吗?还是Sai与虎次郎之手,皆有之? 在家信里写“自今以后,更无知音”的人,是虎次郎吗?还是Sai? 眼睁睁地看着虎次郎一点点病逝,Sai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光和亮谁都不曾说一句话。 分卷阅读119 这一方不足四叠大小的空间,仿佛出离于时间洪流之外,凝成了历史的琥珀。 光就这样静默地驻足于展示窗前,鼻子几乎贴在玻璃上,贪婪地盯着秀策留下的棋谱,在脑海里一边描摹着当时对弈的场景,一边一步步复盘每一场棋局。 忘了究竟过去多久,像是终于将秀策棋谱全部拓印进记忆里,光才捏了捏亮的手:“我们回去吧。” 走出围棋名人堂,眷恋似的回头张望,当光看见工作人员将写有“闲人免进”的围栏重新放回入口,心里忽然泛起的一股抽离感就像是迎面飞来的篮球,砸得他胸口一闷。 可心却像冰川雪原般,寂静得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往台阶上迈了一步,光忽然顿住脚步:“塔矢,要试试看吗?三十番棋。” “三十番棋就满足了吗?”亮微笑。 光总觉得亮的语气哪里不对,又捉摸不出所以然来,于是没有回答,继续往上走:“你说,我们俩像不像秀策和雄……” 话未说完,就被亮捂住了嘴:“我们不会是秀策和雄藏。” 他说:“我们不会是他们,也没有可比性。我们一定会活得比他们久得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光原想摘开亮的手一僵,心猛地颤了一下。 数次吐息过后,才故作镇定地侧脸看向亮:“啊,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反手勾住亮的脖颈,光微笑着在他的唇上很轻地吻了一下:“作为回礼,塔矢,你愿意再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半小时后,东京巢鸭本妙寺内。 寺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般,永远回荡着肃杀、清冷的凝重。 今日当班的工作人员,恰好是光之前遇到的那位。 看见光,她熟稔地与他点了点头。注意到跟在光身后的少年,她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随即只是了然般地朝亮笑了笑。 因为父亲的关系,她对进藤光的事情略有耳闻。但真正注意起他,却是在本妙寺的一次次邂逅中。这位年轻的棋士好像每一次前来都直奔本因坊秀策的墓碑。有时候站上片刻就走,有时候却会在秀策碑前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而每一次,都是独自一人。 后来,她听父亲提起,进藤光有一位名为塔矢亮的一生的对手,但始终未能得见。 而今次,她终于看见塔矢亮本人,比任何相片都更加挺拔英俊,可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是:真好,进藤光不再是孑然一人。 站定在秀策碑冢前,光轻声说:“每次我想Sai的时候,都会到这儿来,就好像只要来这里,就能看见Sai一样。” 光笑了笑,侧过脸时,只见亮正双手合十,虔诚地祭拜秀策墓。 微笑间,光也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无声地说:“Sai,日本棋院特地设立了围棋名人堂,虎次郎是首届入围的四位名人之一。名人堂里展出了很多虎次郎生前用过的东西,包括你的棋谱。你高兴吗?还有……那个,我和塔矢在一起了。就是字面的意思。你知道以后,是不是大吃一惊?” 光在心中默念着,提到塔矢时,心不觉柔软成一片,笑意似要从唇角一路漫至整张脸上。 待光睁开眼睛,发现亮正温柔地注视自己。 光笑着回望过去:“你刚才都说了什么?” 亮只将食指抵在唇前,然后微笑着将手递向光。 光:“干嘛?” 亮:“复盘吗?” 光低头看了眼亮递来的手,没有说话,只在他掌心里拍了一下,就先一步往出口走去。 就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里,有个声音曾在秀策碑前无声地回荡,谢谢你Sai,谢谢你出现在光的生命里,也谢谢你将光的手交给我。 光原以为他们会去围棋会所复盘,亮却带着他直接回到家里。 这些天来,他们已经攒下不少待复盘的棋局。光本想问亮先复盘哪一局,亮却已经将黑白棋笥全部放在面前,快速地在棋盘上落子。 随着棋局一点点成形,光猛地抬头看向塔矢:“这是……” “你还记得这局吗,光?” “怎么可能忘得了……”光低头看着面前这盘Sai与塔矢,也是自己与塔矢的“邂逅之局”。 截至今天,他们已经复盘过不下十几,几十盘棋局,却仿佛心照不宣般都避开了Sai与塔矢对弈的那三次棋局。 如今,看着棋谱在塔矢指间再次被还原,在仓库里看见Sai,和他一起进到围棋会所的一幕幕,又在光的脑海里缓缓复苏。 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偏偏选择这局棋? 塔矢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处传来:“我们来复盘这一局吧。” 光怔忪许久,才点了点头:“好。” 复盘之初,光还会和亮说些自己的看法。到了中盘,光的话语开始慢慢减少。不多久,回答亮的便只剩下沉默。 “光,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聊聊Sai。”不知什么时候,亮已然坐到光的身旁,“我希望你可以没有包袱地下棋。” 光终于动了动,有了反应:“我并没有……” “但Sai一直都是你的心结。” 光的瞳孔一缩。 “光,你下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喜欢围棋,还是只是想要让Sai在你的围棋里延续下去?”亮握住光的手,“你愿意说说,Sai消失后的事情吗?” 长久以来,他始终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光的这道伤口。然而今天,他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看这里~~~ [1]关于“日本围棋殿堂”:在三次元世界,日本棋院是为了庆祝棋院成立80周年,而于2004年特地设立的。吴清源老先生也已入选该围棋殿堂。相关信息可戳右侧链接:/profile/sisetsu/dendou/ 到了二次元世界,因为剧情需要,所以做了时间上的改动。 [2]关于本因坊秀策生平:文里提到的“慎始克终,视明无惑”,以及关于秀策与雄藏的轶事,均来自本因坊秀策的百度词条。 以上,特此说明~~ 依旧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也期待大家多多评论、冒泡。 明天继续。 第61章 chapter 23(2) 佐为消失后的事情…… 佐、为。 就像是陷入漫长的挣扎一般。 光低下头来,不再去看亮的眼睛。 他沉默,亮便安静地等着他。 他不安,亮便握紧他的手。 可能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后,光终于抬头看向亮:“塔矢,你还记得那天在道玄坂,河合先生说 分卷阅读120 起我去广岛的事吗?” “我是去找佐为了……我以为只要去到虎次郎的故乡,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可是结果,他不在我去到的任何一处地方。 我还是,失去了他…… 想要尽可能地让谈话的氛围显得不要那么压抑。 光尝试着勾了勾唇角,却彻底失败。 方才那句话后,好像忽然卡了机。 他就这么抱歉地看着亮,然后,就在某个瞬间,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说,说下去。 眼前的这个人,值得你说出有关佐为的一切。 手指不自然地微微蜷起。 又停顿几秒,光好像终于遵从本心,缓缓开了口:“佐为他……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以前我只是觉得他很厉害,可直到我看过几十局虎次郎留下的棋谱,执黑无败绩,我才真正发现,佐为他就是个天才。有那么多人想和他对弈。塔矢老师是。绪方先生是。你也是。可我做了什么?我只一心想着自己下棋,却自私地剥夺了你们和佐为下棋的权利。” “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只要他回来,我就再也不下围棋了。他想下多少都可以!几百、几千局,我都让他下!”光看着亮,情绪慢慢激动起来,但说到一半,脸上激动的神情却完全垮塌下来,“可他就这样消失了。那家伙明明对我说过,他快要消失了,我却完全没有当回事。我就连佐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消失的时候,有没有和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实在太差劲了,是不是?” 好像听到一个可笑至极的故事,光朝亮自嘲般笑了笑,眼圈却一点点通红。 就是这样强颜欢笑的光,看得亮心里针扎似的疼。 他恨不能立刻打断光,直接把光按进怀里。 但此刻,他知道,光最需要的,是毫无保留的倾诉与宣泄。 片刻后,他又听光继续道:“塔矢,你有经历过吗?有这么一个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每天和他朝夕相处,你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你以为你永远都甩不掉他。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你哪里都找不到他。就只剩下大段大段和他的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你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想着他什么时候回来,一定要揍他一顿,或者和他吵一架,却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墙上的挂钟,分针从“3”走到“7”。 空气里,断断续续传来光近乎克制的说话声。 压在心里那么久。 光原以为,佐为离开时的痛苦无助自己早就淡忘了,却原来不过是压在过往下的一层草灰,只轻轻一吹,便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很疼。 心脏疼得好像快要裂开。 “佐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再也控制不住地,大串大串的泪水从光的眼眶滑落。 所有的悔恨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如同泄洪开闸般倾泻而出。先是压抑般无声地流泪,后来就像是不可承受般失声痛哭。 感觉着光伏在胸前剧烈颤抖着的肩膀,亮的脸色好像也蒙上一层难以言说的痛苦。 他纵使有千言万语可以安慰光,此刻却只能用尽全力抱紧他,轻拍他的后背。 “想哭,就哭出来吧。” 几分钟后,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亮笑了笑,抽了张纸巾擤了把鼻涕。 等光终于平复情绪,亮才开口说:“光,Sai对你意义重大,这我不否认。Sai消失的时候,你会痛苦,会后悔,甚至会放任自己消沉颓废,这些,我也都能感同身受。可是光,这是你的人生,不是Sai的。人只此一生,没有重来。你完全有权利主导自己的人生。Sai的消失,不是你的错。这和你没有关系。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Sai。” 光看着亮,没吭声。 亮替他抚去眼角的泪痕:“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围棋会所里说起的‘千年计划’吗?” 光点了点头。 “Sai消失前是什么心情,我不得而知,但我想,他一定会庆幸,能够遇见你。因为你是他曾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人。对于棋神来说,无敌才是最寂寞的。他教会你围棋,又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但他留给你的东西,会永远存在。你是他的继承者,而不是让他消失的刽子手。光,放下包袱,你会走得更快、更远。” 长久以来,对佐为消失的愧疚就像根毒刺,深深扎根在光的心里。 但今日塔矢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般,光忽然觉得,那根自己亲手埋下的刺终于可以拔除了。 “嗯,已经……没事了。” 再看向亮时,光眼底的阴霾已一扫而空。 他凑近亮,在亮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 亮轻抚光的侧脸,又道:“光,别觉得我冷漠。我希望你永远快乐。可是有好几次,我都听你在梦里哭着叫着Sai的名字……” “嗯,不会的。”光说着,伸手抱住亮,在他背上拍了拍。 过了会儿,像是想到什么,松开手,光又狐疑地盯着亮:“所以,塔矢你是在吃醋吗?我在梦里叫Sai的名字?” 亮愣了一下,撑住额头觉得有些好笑。 但想了想,又似乎像这么回事,便坦然道:“嗯,有过。但现在对Sai更多的是感激。如果没有Sai,我们就不会相遇;如果没有Sai,我也不会追赶你,也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一切。” 他们这两条原本不相交的平行线,仿佛被Sai指尖轻轻那么一勾,从此便有了必然的交点。 忽然,很想为Sai做点什么。 亮就搂过光,轻声问:“光,你有没有考虑过把Sai留下的棋谱整理成册?” 光微微一怔。 “知道Sai存在的,只有你和我。但如果将Sai的棋谱记录下来,印刷成书,就可以永远流传下去。尽管世人永远不会知道Sai的真实身份,却会永远记得网络上曾经有过一位ID是Sai的传奇棋手……” 亮后来似乎还说了什么,光却已经听不太清了。 亮阐述自己想法的时候,他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 心中像是被淋了一盏茶汤,苦涩过后,是无穷的回甘。 世界那么大,偏偏是自己遇见了塔矢。那么那么好的塔矢。 自己没有想到的,塔矢竟都替他想到了…… 一番话落,没有听见光的回答,亮又问了遍:“光,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半晌,像是才回过神来,光的双眸骤然一亮:“如果要印刷成书的话,我该些做什么?首先,是棋谱。先要准备棋谱,对不对?可是该把整理好的棋谱给谁?可以找天野先生吗?” 他坐直身 分卷阅读121 子,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光、光。”亮连续叫了好几声,光才安静下来。 亮就轻轻握住光的手,似劝哄似商量:“我们一步步来,先从棋谱开始,我帮你一起整理,好不好?” 闻言,光就像是兴奋的小动物,冲亮不停地点着头。 点头时,柔软的发丝也跟着一晃一晃,叫亮禁不住想要狠狠揉乱光的头发。 于是,他斗胆问光:“我可以……揉乱你的头发吗?” “???”光歪了歪脑袋,一脸莫名。 以前又不是没碰过。 像是看出光的困惑,亮微红了脸,淡淡笑了笑,而后说:“很久以前,看到河合先生那样亲近地揉乱你的头发,我很羡慕。” “……哈?你羡慕的点倒是很特别啊,塔矢。”虽然嘴上揶揄着,光心里却无端难受起来,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被拉开很远很远,但为着这点小事而纠结苦恼的塔矢,又让他觉得可爱非常。 默默叹了口气,光到底抓过亮的手,将它盖在自己头上:“请吧。” 亮微微睁大眼睛,眼里尽是孩童般的喜不自胜。 他先尝试着揉了揉光的头发,见光没有不快,这才加大幅度,轻轻抓了抓光的头发。 “塔矢,你真是——”感受着亮指尖游走在发间的温柔触感,光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亮唇角的笑涡,“太可爱了!” 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别人说可爱,而且还是出自恋人之口,亮的脸颊倏地便红了。 脸色薄红的塔矢君越发勾起光想要欺负的欲望,他轻轻叫了声:“塔矢。” “嗯?” “你能让我咬一口吗?” 不等亮回答,光就扑上来,在亮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皮肤上立刻传来清晰的刺痛感。 但是不重,很轻。 “光,你是吸血鬼吗?”眼看光要失去平衡,亮连忙抱紧光,笑着揉乱光的头发。 光就顺势搂住亮的脖子,在亮的肩窝里一通乱蹭。 感觉心里的小鹿乱撞终于平息了,才抬头对亮说:“塔矢,我们继续复盘吧。”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或许总有几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些过往,它们可能会让你痛哭流涕,可能曾经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抬头望天,却犹如即将溺毙之人,看不到出口在哪。但当某天你真的选择直面它们,你会发现那些心口上的沉疴正在一点点愈合,你的心其实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 尽管止步于王座战预选赛,之后的几个月,光却以强劲的势头,一路在各大头衔战中过关斩将。 而亮,数次徘徊后,也终于站在了名人头衔战挑战权的门口。 同样是幽玄之间。 三个月前,光在这里惜败于绪方精次;而三个月后,也是在这间具有悠久历史的对弈室里,塔矢亮却以日本围棋史上最年轻的八段棋士身份,获得了名人头衔战的挑战权——按照棋院最新的升段制度,获得名人战挑战权者,直升八段。 亮知道,光一定会来看自己的棋赛。 走出幽玄之间,面对光时,亮莫名有些紧张。 像是看穿亮的想法,光故意感慨道:“啊——好不容易才赶上你,没想到又被你甩到后面了。” 因为有前车之鉴,亮原本就有些担心,听到光的言语后,仿佛坐实自己的猜测般,更加不安起来。 “塔矢,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心眼吗?”欣赏够了恋人的有趣表情,光忽地停下脚步,“有句话,我从没对你说过吧?” 盯住亮的眼睛,光一字一顿道:“我为你感到骄傲。” 他和塔矢之间,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只有两人的比赛。被塔矢一时超过又如何。只要自己还在下棋,还在不断前进着,就一定能够再次与塔矢比肩。 “而总有一天,我希望也可以成为你的骄傲。” 华灯初上,璀璨的霓虹照亮光认真的脸庞。此时的光,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听闻亮直升七段便陷入惶惑的少年,他的眉宇间更多了份笃定与坚韧。 人来人往中,亮久久无声地望着光。想说,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又生怕让光觉得敷衍。还想说,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话未出口,又被自己否定了。 简短的一句话,在齿间几经辗转,亮终于道:“有能力就尽管追上来吧,进藤!” 就像是知道亮会这么说般,光会心一笑,然后凑近亮的耳边,低声问:“准备好收礼物了吗,塔、矢、君?” 作者有话要说: 初稿写于2017.5.15 2019.1.6 再看一遍,觉得自己写得简直惨不忍睹,小修一下>//<~~ 第62章 请假条 如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文,完全是一时鸡血。没有大纲,没有存稿。 就这么一点点凭着感觉写了下来。写到亮光纠结的时候,俺也会很纠结。 写到第61章 ,虽然亮光之间一些事情已经很明朗了,但我却忽然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有点迷茫,有点没有自信。状态不是太好,很纠结。 感觉强写,也写不出我要的那个感觉。所以,这周可能更新字数很少,或者不更。 大家不用等更。偶尔想起来,下周一看看就好。 文笔有限+文章不是轻松明快向,大家读起来可能有些费劲。 依旧谢谢一直以来,看到这里的大家。 我会尽快调整状态,回来更文,文绝对不会弃坑。 我还有几个特别喜欢的桥段,想要写出来和大家分享。 先祝大家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63章 chapter 23(3) “我们到了!” 自动门缓缓滑开,随之映入眼帘的是近十款崭新的实体座驾。 “发什么呆,快进来啊!”见亮还木在门口,光手一拉,就把他带进店里。 不等销售人员走近,便先行介绍起来:“我查了一下,最近几年好评度比较高的车型一款是普锐斯,就是……啊,那边那辆!”光指给亮看,“论坛上说,普锐斯采用了丰田最新技术,所以车身重心更低,也更省油耗。而且这款车的侧面车窗三维曲面设计,也能够提高行驶时的空气动力……” 光背书般正说着,名为山口希子的销售人员已经走了过来:“两位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光环顾一圈:“请问店里有Aqua吗?” 山口微微欠身,面带微笑道:“有的,这边请。” “啊,对对对,就是这辆!”光一看到实体车,立刻兴奋地连连附和。 “Aqua的车型与普锐斯相近,同样搭载了丰田第二代混合动力系统,但前者车身尺寸相对小些。同时 分卷阅读122 ,为了节省发动机的能量输出,车上还特地装备了电池组为车辆的冷却水泵工作提供能量……” 销售人员介绍的档口,光拉了拉亮的衣袖,正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比了个接电话的手势,光便往门口走去。 “您的朋友,之前来过我们店里很多次呢。”目送光走远,山口转而道,“毕竟,他的发色那么特别,很容易记住。” 亮微微一怔。收回目光时,却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光就打完电话,走了回来:“塔矢,你觉得这两款怎么样?” 山口见状,忙推介:“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为您安排试驾。” 光和亮交换了一个眼神。 得到亮的确认后,光才说:“其实……我已经在网上预约好今天下午的试驾了。” “……”看着心虚的光,亮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只觉心里忽然一暖。 山口在一旁察言观色着,适时道:“如果确认试驾的话,能麻烦出示一下您的驾驶证吗?” 驾驶证?光和亮都是一愣。 觑着两人的脸色,山口面露歉意道:“非常抱歉,如果您无法提供驾驶证,恐怕我们无法为您提供试驾服务。” 光很快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想了想,又不甘心地多问了句:“那个……请问,如果没有驾驶证,能麻烦店里的工作人员帮忙代驾吗?” 山口脸上歉疚的表情立刻缓和许多:“这个可以呢。您是想现在试驾吗?麻烦稍等,我现在就去为您安排。” 看到山口走远后,光不由垮下肩,长长舒了口气。 但挫败感只持续了0.1秒,光的脸上又挂起八颗牙的笑容:“塔矢,一会你就坐上去感受一下。如果觉得不错,我们可以先买一辆回去练手。等你车技熟练了,我再给你换辆好的!” 猝不及防地被带来4S店,亮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直到这时,才缓过神来,轻声问:“光,你怎么知道我要买车?” 光无语地斜了亮一眼:“这么多破绽,我又不是白痴!” 怎么就那么多破绽了呢? 亮看着光,表情有些迷茫,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柔和。 被亮直勾勾地盯着,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那个,公共场合,你不要太感动。” 亮很轻地笑了笑。 光用余光偷瞄亮一眼,随即不满地抗议:“喂,你笑什么啊?难道我有说错吗?虽然我平时不太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是非常靠得住的!驾驶证那个……额,纯属意外!意外!!” “是,是。”亮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我是认真的!!虽然不知道试驾需要驾驶证,但是停车位我已经搞定了[1]!” 笑容倏地凝在唇边,亮扑朔的目光直望进光琉璃般的眼瞳里,仿佛想要看清,“神经大条”与“心细如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究竟是如何在一个人身上如此和谐共存的。 过了许久,亮才如叹息般柔声道:“我知道。” 插科打诨间,山口已经从办公室回来,示意亮跟着她走。 或许是新手的关系,先后坐在普锐斯和Aqua的副驾驶座上,亮并没有感觉到两款车型的明显差别。 从试驾车上下来,告知山口小姐,他们再考虑考虑后,光和亮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4S店,亮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光试着道:“塔矢,今天就随便看看,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亮应了一声。 “不过买车这事我还真一窍不通,之前差点没把我爸烦死。”想到老爸在电话里抓狂的模样,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后,你可以问问绪方先生的意见。他开车这么多年,肯定对车型比较了解。” 亮点点头,微微顿住脚步:“光。”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学车吗?”是格外认真的表情。 “是为了……”光想了想,厚着脸皮道,“我吗?” 亮的眼底浮起明显的笑意:“那天你从新潟回来,其实我有去机场。” 光反应了一下,恍然道:“啊!!果然是你!!” 喊完才想起自己正走在大街上,连忙噤声,怨念地瞪了亮一眼。 “嗯,是我。”亮眼底的笑意好像更加浓烈几分,“那天在机场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手里有驾照,就可以直接接你回家了。那时候,真的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顿了顿,亮看向光,“不过现在,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亮微笑起来。 看着亮的笑颜,光有些恍惚。心跳声就像是从耳朵根传来般,忽然清晰起来,一声一声在耳后的皮肤下突突地跳动着。 进到地铁站里,看到亮下意识地去坐山手线,光这才想起来,连忙拉住他:“刚才老妈打电话来,说有人给家里送了神户和牛。今天晚上一起去我家吃寿喜锅吧?” 就在亮犹豫的时候,光已经拉着他往反方向走去:“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到家时,刚好到饭点。 看见光带着塔矢回来,美津子一边催促两人去洗手,一边差遣正夫把寿喜锅用的菜品都端上桌。 不愧是和牛。仅看纹理和色泽,就与普通牛肉不太一样。 淋上鲣鱼露的汤底煮开后,光迫不及待地涮了片牛肉进去。入口即化的口感,让他想都没想,就又涮了两片往亮的碗里塞:“亮,你吃吃看!超好吃!!” 话音刚落,饭桌上忽然出现一片诡异的安静。 美津子和正夫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后,全都向光看去:“阿光,你、你刚才说什么?” 光莫名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超好吃’?” “不是,前面一句。” 光不解地看看父母,又看看亮。 亮心中陡然一紧,微不可见地朝光摇了摇头。 光却视若罔闻般,一边笑道:“你们是说‘亮,你吃吃看’这句?”一边把手伸到桌下,轻轻捏了捏亮的手:“这句话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可能是惊讶于光的坦然,正夫和美津子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哦,那个没、没什么。只是觉得……”正夫脸色古怪地看向美津子。 “只是觉得,难得你那么懂事,知道招待客人。”美津子看看自己的丈夫,又看了一眼亮,说到“客人”二字时,语气说不出的生硬。 光好似没事人般“哦”了声,继续埋头吃饭。 吃了会,像是想起什么,冲正夫抱怨道:“话说,老爸,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试驾需要有驾驶证啊?” 正夫正把一块牛肉往嘴里塞,闻言,抬头一愣:“你那位朋友,没有驾 分卷阅读123 驶证吗?” “没有啊,亮还没拿到驾驶证啊!” “啊?原来是塔矢君啊……”正夫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佯作不经意地瞟了眼亮,抱歉道,“不好意思,塔矢君。不知道阿光说的是你,没有事先说清楚……” “不,是我让您费心了……” “哪里的话。倒是你,阿光!”正夫看向光,厉声道,“看看人家塔矢君!工作那么忙还知道抽时间考驾照,你呢?” 光眼帘一掀,小声嘀咕:“反正都一样。” 正夫像是没听明白:“什么?” 光提高了音量,理所当然地说:“反正亮有驾驶证以后,我直接蹭他的车就好了。还自己学车干嘛。” 这句话,又把正夫噎得不行,憋了好一会,才说出一句:“不学无术!” 之后的饭桌上,四人虽然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不少,但一顿晚饭下来,总有些食不知味。好像传说中的神户和牛,也不过如此。 吃完饭,光和亮正准备离开,屋外一个惊雷落下,须臾,就下起瓢泼大雨。 美津子担忧地看了眼窗外:“这么大雨,要不阿光,你们今天就睡在这儿吧。” 光脱口道:“我房间那张床这么小,两个人怎么睡?” 话一出口,美津子和亮的脸色都是一僵。 光不解地看着两人,几秒后,像是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歧义的话,这才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总不能让亮睡地铺吧,可是我也不想睡地板啊……” “这、这样啊。”美津子的表情闪过一瞬的空白,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所幸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倾倒了七八分钟后,雨势就渐渐小了下来。 光从家里拿了把长柄伞,就和亮一同走进雨幕里。 雨滴不间断地落在布作的伞面上,发出珠玉般噼啪的声响。 相较伞外略显喧嚣的世界,伞下的两人明显安静许多。 “我……” “你……” 几乎同时说出的话语。短暂的愣神过后,光和亮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先说。”光轻轻撞了撞亮的肩膀。 亮垂下眼眸,昏黄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光,你为什么……” 知道亮想说什么,生怕他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光急于开口道:“抱歉,亮,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名字这个问题。” 还是前几天经和谷提醒,光才忽然意识到,同样是称呼,塔矢与亮却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就像是彼岸的美景,人人都可以远观;但后者却像是私人花园,只有自己可以触碰轻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每想到塔矢,光总想在这个姓氏前多加冠“我的”二字。 我的……塔矢。 我的……亮。 虽然改口叫akira,总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光笑了笑,将右手缓缓覆上亮撑伞的左手:“如果你想问为什么要当着我爸妈的面那么叫你的话,我只是觉得今天的时机很合适。” 我想要让他们亲耳“见”证,我第一声改口称你为“亮”的时刻。 “所以,亮,给我点时间。放心,我不会莽撞。但是我也希望,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光的声音不大,在落雨声中,堪堪不被淹没的程度。 但就在这轻缓地话语声里,八段棋士眼前的景物就像是忽然失焦般,渐渐出离本来的面目,化为一道道虚影。 很长时间里,亮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撑伞的手从左边换到右边,摸到光的右手后,紧紧握住。或许,正如小林幸子所言,很多事虽然自己不说,光却未必不知道。 这样想着,亮忽然觉得一些事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在逐渐清晰的视野里,他终于说:“光,还记得会所里遇到的那个叫中村修二的人吗?” “嗯,记得。” “他的真名叫结成修二。几年前,因为被发现是同性恋,而遭到棋院打压。”亮顿了顿,“我不知道他找到会所来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之,你要小心。” 瞬间,光想起和谷曾经说起的那个棋士。 “啊,这样啊。”心里微微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我知道了。不过就凭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的也是。”亮微笑起来。很奇怪的,好像光只是随口一说,那个人的存在就真的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对了,亮,后天隅田川边会有花火大会。说是‘雨天决行’,一起去吗?” 小的时候,也曾和母亲一起参加过花火大会。 当时,花火是何等绚烂,亮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唯独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 亮有些本能地抵触人多的地方,但听光说起“雨天决行”时,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上一层无法言说的感动——随着台风季节的来临,这几日的东京总是阴雨相伴。花火大会的举办,最忌讳下雨天。而所谓“雨天决行”却意味着,无论是否刮风下雨,无论天气多么恶劣,每年一度的花火大会都会如期举行,风雨无阻。 亮回过神来,给予光肯定的回答。 隅田川花火大会当天。 从下午开始,天公就仿佛唱反调似的落起雨来。 但可能因为事先说明“雨天决行”的关系,临近傍晚时分,仍有打着雨伞、穿着雨披的游人不断往隅田川各个会场涌去。 光和亮到达第二会场所在的驹形桥下游时,险些找不到落脚点。 晚上七点零五分,伴随着会场的倒数计时,当数十枚明亮的星子在《木星》的旋律中,如一条条游龙般升上漆黑的夜空,在天幕上绽开一朵朵硕大的花蕾,隅田川花火大会正式开始。 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整片驹形桥的上空都被近22000发|礼|花弹、组合烟花、旋转烟花渲染成五彩斑斓的花之海洋。一束束,一丛丛,此消彼长,无缝衔接,几乎在人们眼中开出如万花筒般绚丽多姿的梦幻画卷。 烟火砰然声中,说不清是花火醉人,还是旋律醉心,亮那么自然地搂过光,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亮,希望我们也可以做到‘雨天决行’。”光搂住亮的腰侧,轻轻啄吻他的下巴。 花火的映照下,亮低下头,回吻光的双唇:“嗯。‘雨天决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在日本,没有驾驶证可以买车,但是如果事先没有搞定停车位,是没法办理买车手续的。 花火大会的BGM可以参考平原绫香的《Jupiter》,感觉歌词也特别适合那个时间点上的亮和光—— 每日倾听我心,我都不是孤单一人 内心深处,我们彼此紧紧相连 穿越无尽的时光,闪耀的星星们告诉了我相逢的奇 分卷阅读124 迹 每日倾听我心,我都不是孤单一人 在这辽阔宇宙的怀抱中 用我这双手,能做些什么呢 被痛楚触及,悄悄地闭上双眼 比起失去梦想,更可悲的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为了学会去爱,即使会有孤独 没有意义的事,也不会再去做 侧耳倾听心中的静寂 如果呼唤我,天涯海角我也将随行 把你的泪水变成我的一部分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下周继续。 第64章 chapter 24(1) 亮获得名人战挑战权一个月后,第30期名人战一回战便在神奈川县平塚市正式打响。 名人头衔战为七番棋赛,每场棋赛需耗时两天,双方各有时的执棋时间。 碍于工作在身,一回战首日,光虽然没有办法到场观战,但当晚工作一结束,便立刻搭乘JR线赶往亮所在的酒店。 载着光的的士如鱼龙般,向着目的地快速行驶着。透过车窗,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亮下榻酒店的霓虹LOGO。 光本想沿袭一贯的风格,来个突然袭击。 然而,车行至十字路口时,光原本陷在后座里的身子倏地挺直了——他差点就忘了,亮此番参加的是素有“日本围棋三大头衔战之一”之称的名人战。无论是重量级还是关注度,都是之前在兵库县进行的单日挑战手合所无法比拟的。每年名人七番棋战都会吸引棋坛数十家期刊杂志竞相报道,更何况此番棋赛不仅是塔矢门下的同门竞争,更是塔矢前名人之子塔矢亮首次打入名人头衔战。而作为每回合为两日制的棋战,出于报道连贯性的考虑,今日前来的围棋期刊记者此刻很可能就留守在亮所在的酒店或是附近宾馆! 细思恐极,光只觉后背蹿起一层冷汗,心脏也仿佛在大开大合的情绪下急剧收缩着。 前方的红色信号灯闪烁几下,须臾,便跳转为绿灯。 司机重新发动车辆,的士一个大拐弯驶入左侧的主干道上。但就在距离酒店仅800米时,光忽然叫停了出租车,从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临街一处宾馆里。 光的来电铃声被亮作了特殊设定。 手机铃声刚响了一下,电话那头就接通了:“光?” 不知道为什么,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说辞在听见亮声音的那一刻,全都长了翅膀似的不翼而飞。 “那个,亮,我今天有事耽搁了,就不过来了。”光越说越轻,明知道亮看不见,还是不自觉地低下头来,“不过,我明早一定到!我保证!” 但电话那头还是不期然地安静下来,在光的耳边留下大片的空白。 几秒后,电话里终于捎来那个人的声音。 平静的,电波里仿佛还夹杂一些好听的鼻音:“嗯,没关系。” 可听着亮的回答,光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觉得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他不由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望着从亮所下榻的酒店窗户里映射出的点点灯光,想象着或许那个人就站在某扇窗户后面,光的心里渐渐不安起来:“你是……生气了吗?” “怎么会……”酒店门口,路灯将亮的身形拉出一条斜长的影子。口是心非地又面朝酒店必经之路等了好一会,亮才仿佛终于放弃般,微微垂下眼眸,“听说,你今天赢了棋圣战第一回 合预选。累不累?明早过来太赶了,还是……算了吧。” 微凉的夜色下,亮墨绿色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柔顺地垂下,遮住他三分之二的侧脸。原本柔和俊美的脸庞,却仿佛裹着一层冰霜似的孤寂。 在遇见光以前,他很少去考虑“希望”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希望”本身完全没有意义。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你亲手去实现它。如果你用尽全力仍旧无法实现,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努力。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今天之前,光根本没和他说过今晚会来。那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的潜意识里竟这样单方面地产生了类似“光晚上会来”这样毫无根据的想法,甚至还纵容它不合理地继续存在下去。 这与自己的逻辑完全是相悖的。 仿佛为了说服自己般,亮又重复道:“真的,明天不来也没关系。等我回来复盘,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么说着,心里原本陡然落空的期待就好像真的得到纾解般,不那么在意了。 缓步往酒店走去,但就在亮快要迈进大堂的那一刻,他忽然猛地回头,向不远处正敲响十下钟声的钟楼望去:“光,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啊,亮,那个,我、我——”乍听见亮的质问,光吓得差点心脏停跳,赶紧把窗户关严实了。天知道他宿泊的酒店旁边怎么还有一座钟楼!天知道那座老古董的生命力居然会这么顽强! 然而短暂的智商下线后,光忽然想到什么:“所以,亮,你是在外面吗?” ——你是在……等我吗? “……”露陷的瞬间,亮愣了一下,脑海里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此情此景,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欧?亨利那篇著名的[1]。 只不过故事舞台由西洋搬到了日本。而故事中的两位“麦琪”,一位为了顾及恋人处境而住宿他处,一位为了不让恋人愧疚而出口成谎。他们都为了彼此而撒下善意的谎言,偏偏在半路杀出的钟声里,那么不凑巧地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那个人现在就在酒店外面! 那个人正傻乎乎地在夜风里等着自己!! 可偏偏那个人那么温柔地对自己说,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光觉得心脏都快被人绞紧了。他差点脱口问亮,你的房间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找你。他的手已经按在房间门把上,却到底还是放弃了。 “亮,你听我说。”担心亮会误解什么,几次深呼吸后,光耐着性子道,“名人战是两日制棋战。现在酒店里,说不定就有记者蹲点。我如果大半夜过来,被记者撞见怎么办?我当然不在乎记者怎么看,但现在是你最关键的时候,我不想因为我的冒失,而让你出一点点问题。”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光顿了顿,“亮,我来了。我在这里。我明早一定会去会场。所以,早点休息,好吗?” 究竟怎样才算是“最遥远的距离”? 似乎不同的人群,总能给出不尽相同的答案。而对于此刻的亮光而言,“最遥远的距离”便是,我很想你,我就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但事实证明,光是对的。 挂了电话,亮刚回酒店,就在大堂遇到了《新围棋》杂志 分卷阅读125 的记者森永。 许是有些迁怒的意味,亮唇边虽然挂着职业性的笑容,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森永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把亮的这一反应归结为,今日封棋时黑子形势不妙所致。感觉多看亮一眼都会折寿,因而打过照面后,就立刻低下头往一旁的电梯逃去。 酒店共有两部客梯。 本次棋赛,亮和绪方都住在酒店七楼。 走入电梯,伸手按下七楼按钮,亮便往轿厢左侧靠去。 电梯行至四楼,绪方精次身着白色西服从外面走了进来,随之带进一股浓烈的酒气。 亮几乎立刻就皱了皱眉,身体不易察觉地往一旁侧了侧。 轿厢里安静极了,一时间只能听见轿厢上行时,自头顶上方不断传来的隆隆声。 直到看见七楼已经被人按过,绪方精次才仿佛刚发现亮般,唇角随即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容:“小亮,这么晚才回来?” 略带挑衅意味的话语,不偏不倚地戳中亮敏锐的神经。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徐不疾道:“散步有助于大脑思考,思考明天怎么从绪方先生手中夺取白星。” 绪方笑了笑,镜片射出一道冷光:“房间里就有棋盘,却还特地去酒店外散步。小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等什么人呢。” 亮的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似笑非笑道:“我的事不劳烦您费心。倒是绪方先生,这么晚了也不忘小酌一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在借酒浇愁呢。” 亮与绪方轮番“嘘寒问暖”着。 就在快要擦出火星时,电梯总算到达七楼。 电梯门刚一打开,两人便仿佛陌生人般,一左一右分别往各自房间走去。 生怕自己睡过去,光特地将闹铃设成每5分钟提醒一次的懒人模式。 但真正经历了,才发现人的可塑性是极强的。特别是心里压着事的时候。 一整晚,光睡睡醒醒好几次。期间几次察看手机,就生怕忘了开闹钟,生怕闹钟设错了时间,生怕……错过了亮的比赛。 时睡时醒的状态持续到早上6点,光终于彻底放弃。 可能前段时间被某人荼毒太久,光顶着鸡棚头坐在床上,脑海里竟只有“不如晨跑”一个想法。 穿戴整齐,沿着宾馆一侧往前笔直跑着。快要错过亮所在的酒店时,光的双脚不听使唤地拐了个弯。 光自认运气一向不怎么好,买彩票最高只中过1次鼓励奖。可当他看见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迎面跑来时,他只觉自己仿佛已经独揽几亿日元般,整颗心脏都激动得快要爆炸。 十米。五米。 近了,好像那个人所迈出的每一步又都被拆分成好几帧。 已经可以看清那个人的衣着样貌——一身黑白相间的休闲运动服,墨绿色的长发被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他的眼睛下方有一圈很淡的黛色。是昨晚没睡好吗? 光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而迎面跑来的那个人,在看见光的一瞬,也像是不可置信般,放缓了步子。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光将左手掌心朝上伸向身后。 亮脚步一顿,看向光递来的手。 可能迟迟没有等到亮的交付,光伸出的手在空中晃了晃。 亮迟疑着在光的掌心里拍了一下,还来不及撤回,就被光快准狠地抓住。 光一用力,就把亮拽得直接转了个身。 “抓住你了!”光边跑边回过头来,“果然,早起就会有好事发生呢!” 彼时,天光已经渐亮,如薄纱般柔和地洒落整座城市。 望向逆光对自己灿烂微笑的恋人,亮像是终于确认般,脚下的步伐在光的牵引中越迈越大,越来越快,直至与光平行。 “早安,光。” “早啊,亮。” 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两人,除了偶尔手臂的相互碰撞,便再无其他更加亲昵的举止。在旁人看来,就好像不经意地相遇,并肩跑过一圈后,又那么自然地在岔道口分开,回到各自宾馆。 分开前,他们对彼此说:“一会见。” 一切都这般行云流水,秘而不宣,却是那样美。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为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 今天(5.28)继续。不过更新依旧会晚,依旧不用等~ 这章内容可能有点平淡,明天节奏加快些~~ 第65章 chapter 24(2) 晨跑完,回房间冲了个淋浴。 光吃过早饭,办理完退房手续,就早早到达酒店为名人战特设的检讨室——作为多次头衔战的举办地,检讨室里的转播设备和棋盘、棋笥都相当齐全。 光原以为设在东京都外的头衔战,观赛人一定寥寥无几。谁知刚过九点,检讨室外就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最先进门的两位,分别是河村六段和大岛七段。光虽然与他们并不熟,但都曾与之对弈过。点头致意间,落在两人之后的第三人也走了进来。看清对方的刹那,光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 “哟,进藤,你果然来了啊!” “呃,早啊,仓田先生。”光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嘴角,心说,这些人平时难道都没有棋赛吗?! 眼看着仓田一点点走向自己,光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等仓田真的在自己对面坐下,光的心肝一颤,默默在心里叫苦不迭。所幸仓田小棋圣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约定,对于签名板一事只字未提。 很快,上午十点半,对弈时间到。 延续昨日的棋局,亮将黑子落定在预先想好的位置上。 光在来之前,便已经看过亮昨日的棋谱。截至昨天封棋,黑子虽然稍处下风,却不至于没有取胜的机会。但棋局一旦开始,就成了只有两个人的战争,直到终盘。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光和亮都默契地绝口不提与此番棋赛有关的任何事情。 好似彻底放弃防守般,今日棋局一开始,黑棋就对白棋发起了猛烈进攻。劫材丰厚处,立刻挑起劫争;劫材式微处,想方设法创造争端。 十几手过后,绪方沉吟片刻,并未理会左下部深入敌腹的黑棋,反而转战右路,对着黑棋薄弱处加以重创! 白子甫一落定,检讨室里立刻议论肆起。 多数声音都认为塔矢今日下法太过激进。在没有做厚实地的情况下,便贸然出手,势必为之后棋局埋下隐患。 仓田从始至终都未予以评论。待身边几位前辈各抒己见后,便将视线转向光:“进藤,你怎么看?” 光接过仓田的话茬,指向棋盘右路:“这块地方,我觉得并非Aki——”光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并非塔矢判断失误,而是他主动拱手让给绪方先生。” 分卷阅读126 在前期落后数目的情况下,居然还将已有领土“割让”给敌手,这种下法简直闻所未闻。是以,光话音刚落,便遭到一片质疑。 河村:“塔矢君的对手可是绪方名人。别说主动割地,就是毫无失误,都很难获胜,塔矢君这么下的目的是什么?” “不错,我与河村先生的看法一致。”大岛道,“在我看来,与其一味挑起劫争,不如先考虑如何把已有的实地做厚,然后再考虑如何扩大自己的领土。” 另一位不知名的棋手也加入讨论:“还有在这一手的处理上。”他指向左下方黑白棋胶着部分:“塔矢君在这里,选择以‘虎’来应手,但是如果用尖冲的话,对白棋的制约岂不是更强?” 光洗耳恭听着,脸上未显露丝毫不悦。 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依次解答道:“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选择主动割地。如果我推断得没错,右上角的白棋是塔矢故意放给绪方先生的诱饵。绪方先生的棋风向来谨慎,绝不会做任何冒险尝试。和诸位所想的一样,塔矢这一‘自杀式’举动,在绪方先生看来,其背后很可能会有别的伏笔,所以他会选择先排除所有不稳定因素。” 顿了顿,光继续道:“可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右路这块黑棋的劫材几乎已经消耗殆尽,而它前后左右的黑棋都还不足以接应它。与其浪费力气挽回一亩三分地,不如将目光放至其他边界尚未清晰的地块上。正因为塔矢了解绪方先生,所以必须采取非常规手段。只有这样,才可能在前期不利的情况下,扭转局面。” …… 光条分缕析地回答着。 他说话的时候,仓田边听,边按照光的解释,在脑中快速模拟着整盘棋局的后续走势。的确,如果按照光的说法,一些无法理解的下法就都解释得通了。 他瞄了一眼光,心中的一根弦不由绷紧了——上次与进藤对弈,还是在本因坊循环赛里。他自认当时进藤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但在自己领先的情况下,棋局的主动权却在不知不觉中易了位,等他发现时,已经回天乏术。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日桑原老爷子当着塔矢前名人的面,对进藤做出的极高评价[1]。 这几年来,他始终听闻脚步声不断紧咬在自己身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但刚才听罢光的分析,他陡然察觉,进藤何止尾随身后,他根本就快要跑到自己身旁! 只是,纵使进藤所言有理有据,身为千年狐狸的绪方精次,就当真看不出塔矢亮真正的意图? 显然不是。 棋局进行到下午,黑棋虽然采取迂回政策,对白棋造成一定干扰,但白棋继136手一招断,一石二鸟地化解黑棋设下的障碍后,160手又通过寻劫,悄无声息地消掉了黑棋前期所布下的一系列劫争。 整盘棋局,黑棋也曾窥见一丝曙光,然而此时,已经注定大势已去…… 一回战终了。 时间上虽然还有富余,但亮与绪方精次仅对全盘走向进行了简明扼要的检讨,便早早结束了名人战第一回 合的较量。 一同步出对弈室,绪方问亮:“你一会儿怎么走?” 亮的神色显得很平静,并非强装出的淡然,更像是拼尽全力后对于此次结果的坦然。 他拿着手机,指尖飞快地输入消息。等甩开若干记者后,抬头道:“一会我自己去JR站。光在前面路口等我。” 前台行李寄存处,亮取了行李,向绪方告辞后,就步出酒店大门。 绪方挑了挑眉,兀自琢磨了一会亮说得如此顺口的这个称呼,转身往地下停车库走去。 不知怎的,独自坐在跑车里,将车缓缓开出停车库时,绪方心里忽然生出些说不出的寂寥——他忽然发现,自己活到这个岁数,除了围棋,好像再没别的东西可以抓住。 亮在转角处与事先等在那儿的光会和后,两人便一块儿打车去了JR站。 并排坐在JR线上,即使对棋赛结果心知肚明,光也仍旧没有说一句和棋赛有关的事情。 刚开始,两人还随意地聊着晚饭吃什么,车买什么型号,聊了没多久,光只觉肩膀一沉。 光的肩线先是一僵,随即立刻撤了力,尽可能地将肩膀肌肉放松。 似曾相识的画面。 曾经那么多次,自己靠在亮宽阔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在新干线上,在地铁上,在出租车里。而今次却是自己第一次借出肩膀,让塔矢依靠。 光小心翼翼地转动脖子往身侧看去。视野所限,只能看见亮的发旋和额前墨绿色的刘海。 他把呼吸压得极缓,生怕胸腔的起伏会牵动自己的肩膀,继而惊扰亮并不怎么踏实的睡眠。 身体受到了限制,光只能装作木头人,挺直了身子。 安静的车厢里,时间一久,光也不觉瞌睡起来,却一分一秒都不敢松懈,强迫自己在脑海里把亮今天的棋局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过。哪里是好手,哪里是坏招,哪里有待商榷…… 想睡却没法睡,虽然有些难熬,光却很珍惜。 这是之前十几年来,光从未有过的体验——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被照顾的那个人。被父母照顾。被Sai照顾。甚至,被塔矢照顾。人在睡着时,往往是最脆弱的。而此刻,有这样一个人,他强大到令众多棋手为之胆寒,独立到不被任何问题所困扰,私下里,却愿意放下所有的心防,全身心地依靠自己。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使嘴上不说,眼睛也会流露出来。 光看向亮的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月光。他唇边的笑意并不明显,但旁人只看一眼,便能知道他是在笑的。 口口声声要亮相信自己,依靠自己。 却直到这一刻,听着恋人轻缓的呼吸均匀地在耳边缭绕,光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能力成为亮的后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桑原老爷子说了什么,指路chapter 19(2)。 今天没更完。字数有点少,先更这些。 晚上十点左右,还会更一章。 第66章 chapter 24(2)-2 名人战一回战战罢,由于亮和绪方精次的时间始终碰不拢,二回战的时间迟迟悬而未决。 就趁着这个间隙,亮取得驾驶免许证后,很快便敲定了最终购买的车型——虽然的确再多对比几款会更为稳妥,亮却并不在意品牌、车型,乃至于价格。对他来说,只要是四个轮子,工艺过硬,稳定性、安全性都有保证,可以让他往后风雨无阻地接送光,其他什么要素,他都无所谓。 至于车款,他选择与光各出一半。 刚开始,光还竭力坚持,必须由他支付全款。但在亮的一句话后 分卷阅读127 ,便完全妥协了。 亮说,一人一半,这便是他们之间第一份“共有财产”。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日本法律上永远都不会给予他们拥有“家庭共有财产”的资格,他们永远都无法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家人。但至少,他们可以给彼此创造出这样一个机会。 于是,没有更多纠结的,两人便选订了车。 4S店通知他们可以提车那天,恰好是光的生日。 亮虽然是新手,车却开得很稳。 可能是生怕分心,亮开车的时候很少说话,整个车座里静悄悄的,就像是有一团看不见的棉絮从汽车顶部压下来,一点点搅浑光的思绪。车开上路不久,光的上眼睑和下眼睑就开始掐架。 很困,又很不甘心。 自己的棋赛强度明明不亚于塔矢,昨晚……昨晚也并没有折腾得多厉害,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困…… 感觉原本清晰的视野正在一点点收拢,身体好像渐渐漫步云端。快要睡着时,光忽然想起不知道是谁说的,开车时如果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睡着,容易影响驾驶员的注意力。一个激灵,便猛地清醒了。 有些艰难地揉了揉眼睛,对上亮投来的目光,光迷糊地朝他笑了笑。 光刚才惊醒的动静不小。 亮看着光强打精神的模样,担心昨晚自己太过了,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侧脸:“困的话,就睡一会吧。” 光被他这个动作吓得不轻,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开车看前面啊!!!” 某人非常欠揍地勾了勾唇角,玩心跳般又握了握光的手,才把手收回,目视前方。 虽然是路盲,但光至少还分得清,这不是回去的路:“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儿?” 听出光的弦外之音,亮柔声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光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只想提完车,赶紧回家窝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生怕打乱了亮之后的计划。 亮原本的确安排了一些“惊喜”,不过看到光罕见地沉默下来,想了想,还是说:“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然后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光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他额前的发丝也跟着小小地跳跃着,好像那么简单的一件小事,就可以让他开心很久很久…… 单纯,而毫无心机。 亮不觉又微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宠溺和柔软。 光对亮的笑容毫无抵抗能力,只好红着脸别过头去:“你、你笑得那么好看干什么……” 亮抿了抿嘴唇,没忍住,几乎笑出声来。 经过与瞌睡因子的几轮大战,光最后还是意志不坚地败下阵来。 将车停至地下车库,亮熄了火,担心安全带勒得光不舒服,便小心翼翼地俯身替他松开搭扣。然后,就坐在车里,安静地望着光,等他睡到自然醒。 等待的时间之于醒着人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好在亮有足够的耐心。因为是自己在乎的人,是已经等了那么久的人,原本磨人的等待,仿佛也成了别样的享受。 后来,是美津子的一通电话惊醒了梦中人。 接通电话时,光还带着些被吵醒的起床气,怀疑自己根本是老妈充话费送的。但听见电话那头,美津子的一句“生日快乐”,还有一堆唠唠叨叨,脾气立刻褪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埋在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是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割舍不掉的。 回到家后,亮特意做了拉面,光吃得一本满足。 饭后,亮进厨房里收拾碗筷,再出来时,客厅灯忽然一暗,只有亮手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驱散小范围的黑暗。 “光。”亮把蛋糕放到光的面前。 “生日快乐。”他说,“希望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能陪你一起度过。” “如果那天你正好有棋赛呢?”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那个人却一本正经地说:“无论多晚,我都会赶回来。” “在九州,在中国、韩国也赶回来吗?” “嗯。” “哪怕棋赛加检讨,一直进行到晚上九点?” “嗯。” 光被亮认真的表情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忽然就觉得眼睛有点疼。他止不住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等到眼里的水分稍稍蒸发掉一些,才笑着吐槽:“路费我可不报销的。” 亮也跟着笑了起来:“好。” 他犹记得去年光的那个生日。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太过微妙。只一条“生日快乐”的短信,便过去了。光或许不会在意,却始终像根倒刺般,戳在他的记忆里。 他轻声说了句“等我一下”,便进屋取来一本厚册子,递给光。 光接过册子,小心翻看着。从前往后,是各个杂志上关于光的内容简报,时间跨度从平成12年一直延续至今;从后往前翻,是有记录以来,亮可以收集到的所有光在正式比赛上的棋谱,甚至连光和秀英的那场棋局也收录在册。 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亮为了做这本集子,究竟花了多长时间,翻了多少杂志。 有点想哭,又觉得有点丢人。 想骂塔矢是笨蛋,但是没舍得。 最后,只好像个孩子般,把厚册子紧紧护在胸前:“这本以后就是我的了!不允许再收回去!” 亮失笑:“这本册子的内芯是活页纸,等以后再有简报、棋谱,我们再一点点加上去。” 光点了点头,又没声音了。 蜡烛一点点往下滴着蜡油,光顾左右而言他地抱怨道:“还吹不吹蜡烛啊?” 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蛋糕又往光面前推了推。蛋糕就是很普通的8寸圆形蛋糕。奶油上插着一片“生日快乐”的巧克力块。被草莓包围的中间,用巧克力酱写着:你是我的光。 蜡烛吹熄的那一刻,整个客厅掉入一片黑暗里。借着阳台上的一些光线,倒不至于完全看不清。 微光中,亮的眼睛亮极了。光伸手碰了碰亮的眼睛。亮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轻扫光的指腹,带起一小股微麻的电流。 “塔矢,”光捏了捏亮的手,郑重地说,“其实,生日什么的,你不用那么放在心上。我们都不用那么在意它。” “只要我们在一起,往后的每一天,就都会是独一无二的纪念日。”光说完,手指沾了一小坨奶油,便恶作剧般地往亮的双唇抹去。 亮像是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张。但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光有些流氓地封住了双唇。 黑暗中,光一点点靠近亮,搂住他的脖颈,一边舔舐亮沾有奶油的唇瓣,探入他的齿间,与他交换了一枚奶油味道的吻…… 经过多番商议,第二场棋赛的时间、地点终于确定。 分卷阅读128 就在两周后,福冈县福冈市的一家名为“花都”的五星级酒店内。 上次得以观战,很大程度上是托了路程近的福。这一次整整跨了一个岛,光即使想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精神上对亮表示支持。 由于两日棋赛都是当天上午十点半开始,为了提前调整状态,亮提前一天便飞抵赛事酒店。 开箱取出换洗衣物时,一只小纸袋子应声落在地上。 亮俯身去捡,纸袋里是一枚心想事成御守。 究竟是什么时候偷偷塞进去的呢?亮先是有点懵,过了几秒,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起来,但拿着御守的手却有些微微发着抖。 他坐在床边缓了会儿,才拿出手机给光拨去电话。 “光,礼物我收到了。” “是祝福,算不上礼物。”光纠正道,“我趁你洗澡时,偷偷放进去的。” 亮记得昨晚洗澡前,自己已经将行李箱锁好,竖在墙角边。 就像知道亮的疑惑般,光嘿嘿笑了笑,大言不惭道:“我发现,亮,其实你挺好懂的。” 亮静静地听着,轻轻应了声。 这只行李箱是有一次和光一起逛商店时一起买的。行李箱的密码正好是三位,就设成了“920”。 “那个,亮,东西你可收好了啊。”光又嘱咐说,“听说,如果弄丢了御守,是对神明的冒犯。” 其实,光原本想说“就当我陪在你身边”的,但肉麻的话说一次就够了,便只好中途把神明“搬”了出来。 就像是上次事件留下的“后遗症”。 亮不在家的时候,光渐渐养成了去围棋会所打谱的习惯。依旧任性地霸占着亮常坐的那个位置。好像只要坐在这个座位上,就像是在宣誓主权般,心里充溢着说不清的满足感。 这日,在会所呆到差不多晚上九点,光走出大楼,往车站走去时,听见附近一条小巷里传来一阵咣当声。 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多往巷子里瞅了几眼。 巷子很暗,借着主干道上的路灯才堪堪能够看清巷子里的状况。 大约是醉汉喝醉了酒,不小心碰翻了堆在小巷里的几个纸箱和一个铁皮垃圾桶,此刻正东倒西歪地靠坐在墙边上。 光不以为意地按原路往前走去,双脚迈出几步后,刚才那个醉汉的模样忽悠一下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光的步子微微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后,又重新退回来,走进巷子里。 尽管光线昏暗,还是能看清醉汉嘴角、脸上多处擦伤和淤青。 他轻轻叫了声醉汉的名字,后者却只是对着他傻笑。 这种时候,光忽然有些庆幸,还好亮不在。不然以亮的性格,一定会拉着他,告诉他少管闲事。 可光很想和这个人聊聊,问问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尤其在听说他的身份之后。 显然,大街上或是某宾馆都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他想找个安静的,能够让人放下防备的地方,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光扶起醉汉,一咬牙,就把他直接带回了公寓。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光捡了个不明不白的醉汉回家啊。要是被亮知道,估计会气炸吧~ 至于这个醉汉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这周就先到这里。周六继续。 在这里,预祝大家粽子节快乐,么么哒! 第67章 chapter 25(1)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和几个月前相比,瘦得有些脱了形。 他的嘴角有伤,裸/露的皮肤上还有一块块斑斑驳驳的青紫,像是刚形成的。 或许是酒精作用,男人被光带回公寓后,便一直昏睡着。但即使是睡着了,也依旧双眉紧锁,像是睡不安稳的模样。 这个人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的家人呢?他现在的状况,他的家人知道吗? 听亮提过“结成修二”这个名字后,光曾特地查过他的资料,甚至搜过他的棋谱。 仅从棋谱来看,结成修二的棋风大气凌厉,尤擅攻击,只要被他发现一丝可趁之机便会直捣黄龙。然而,与多数攻击型棋手不同,结成修二的围棋又时常如春风化雨般粗中有细。当敌人以为他的棋子倾巢出动,无暇他顾,准备一举反攻时,他却早已于无形间布罗仙大阵,诱敌深入。 特别是他在新初段赛上,与桑原本因坊的那场棋赛。整场棋局,虽然刚开始一直由老爷子主导节奏,但刚完成布局,棋盘局势便瞬间变天,结成所执黑棋就如同神风敢死队般突入白棋阵营,将白棋阵型搅乱得措手不及…… 就是这样一个棋风收放自如,潇洒不羁的棋手,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可以把相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棋士生生摧折成如今形容枯槁的模样?好像灵魂都被吸干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真如和谷所言,是因为同性恋身份被曝光吗? 光正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出神,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看到是亮的电话,光吓了一跳,赶紧捂住手机。见结成修二还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才蹑手蹑脚地跑进屋里接听——今天是亮名人战二回战棋赛的第一日。仿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但凡亮光两人之间有一人当晚无法回家,他们晚上都会打上一通电话。并非要汇报一天的行程,由于在棋赛期间,更鲜少聊到围棋相关的话题,好像只是听见对方的声音,就会觉得心安。 电话那头,听亮又操心上了自己的睡姿问题,光一个头比两个头还大。 正连连点头称是,隐约听到玄关处的动静,光只探头看了一眼,来不及挂电话,就急急忙忙跑去玄关拉住准备离开的男人:“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里?” 隔着手机听见光略显焦躁的话语,亮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光,你……” “我一会儿再打给你。”顾不得解释更多,光简单交代了句,就快速挂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声,亮的双眉几乎立刻蹙紧了。 玄关处。 光紧紧扣住结成的胳膊肘,与他相互对峙着。 这一刻,靠在墙边的那个醉汉仿佛不见了,结成凉凉地扫了眼光钳制自己的右手,将胳膊从光的掌心里抽出来:“你把我带到家里来,就不怕我出去乱说么?” “您不会的。”光顿了顿,“结成修二先生。” 结成心里一惊,继而苦笑:“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也就刚刚知道。听您自己说的。”光朝结成笑笑,挡在他面前的身体却没有动。 结成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可能因为拗不过光,又或者他心中本来就是有所希冀的。 “前段时间,我偶然在杂志上看到你们的事情。虽然写得模棱两可,还是想 分卷阅读129 来亲眼看一看。”结成坐在沙发上,低低地说。 “所以,您就去了围棋会所?”光递给结成一杯水,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坐下。 结成点了点头,垂下眼眸:“我想,如果是的话,我一定能看出来。” “那您有看出什么来吗?”光微笑起来。 结成缓缓抬头,像是不解般审视地望着光。 光过于坦然的反应,大大出乎结成的意料。他像是逃避般低头喝了口水,却在清水入喉的瞬间,猛地一怔——竟并非冰冷的直饮水,而是特地掺过热水的温开水[1]。 光望着结成,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般,笑着解释道:“您刚酒醒,还是喝点热水比较好。” 温润的热水顺着咽喉缓缓流入食道里,从里到外一点点温暖结成有些僵硬的全身。 他如同长期缺水的沙漠羁旅,在初尝热水的滋味后,又颤颤巍巍地捧着杯子猛灌数口。 几乎将杯中的热水一饮而尽,才开口说:“听说,你和塔矢君合租一间公寓。” 光笑着打量一圈客厅,微微一耸肩:“可惜今天塔矢不在。” 结成低着头,幽幽地转着杯子,沉默几秒后终于再次抬眸:“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虽然并不怎么有趣。” 结成疲惫地勾了勾唇角,尘封多年的往事便在这猝不及防间与光打了个照面:“我曾经有个很喜欢的男朋友,就是在你刚才遇到我的那条后街的一家酒吧里认识的……” 结成的故事,就如同许多故事一样,有着温馨而美好的开端。两条彷徨的灵魂在同性|酒吧里相遇,彼此交心后,很快就同居在了一起。结成的男友是一名任职大公司的精英白领。男友虽然对围棋一窍不通,却并不妨碍两人交往。甚至平日里,教男友下棋也成为两人的乐趣之一。 但见不得人的恋情,就像是白夜行。梦终究是会醒的。 男友的母亲不知从哪得知两人的住处,一日下午,便趁着男友上班时找上门来,威胁结成尽快分手,否则就将他与男友的亲密照片传真给日本棋院。 “可能是我和他相遇的时间不对,也怪我自己太懦弱,”结成苦涩地笑了笑,“面对她母亲的一再刁难,我们还是屈服了。我,还是屈服了。” “现在想来,当时,怎么那么轻易就放手了呢。怎么不再死缠烂打一会呢?”结成的唇角仍旧带着笑意,一双眼眸却沉寂下来,像是两个虚无的黑洞,“后来,他搬回了自己家。再后来,他更换了手机号码,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都说有缘的人一定会再次相见,可从那以后,我们真的……再没有见过。他明明知道我们公寓的地址,却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 “你也许想说,万一他被限制自由了呢,万一他没有办法联系我呢?这些我都有想过,甚至还想过去他公司楼下堵截他。可当时就是为了那所谓的‘底线’和‘自尊’,那么多和好的机会都被我一次次错过了……很可笑,是不是?原来,人与人的羁绊那么脆弱不堪,稍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到了……” 结成朝光笑笑,眼里却仿佛含着苦,含着泪。 “然后,没过多久,我就在公寓的信箱里收到一枚红色信封。信封上没有地址,没有落款,一看就是直接塞进来的。里面是他和一个女孩子的结婚请柬。女孩子,当然是女孩子。只有和女孩子在一起,才是正常的,是不是?” 结成的双眉都快要拧在一起,却仍旧在努力地微笑:“他们结婚那天,我其实偷偷摸摸去了的。婚礼的地点选在一座很宏伟的教堂里。我就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望着。他们进场时,我有看到那个女孩子。很漂亮,和他……很般配。婚礼开始后,我就站在教堂门外。管风琴的声音从教堂里传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站在教堂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结成捧着茶杯的手指紧紧相扣着,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就像是一道道龟裂的疤痕,狰狞地在他脆弱的皮肤下绵延起伏着。 “他结婚以后,我以为我会忘记他的。我试着去找过其他的人,今天也是抱着这个想法去的酒吧,不过如你所见,都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再后来,我的事情就暴露了。” “我曾经以为他离开了我,已经是最糟糕的事情了;后来,眼睁睁地看他结了婚,我以为事情再糟糕也就这样了。但是之后,被棋院发现同性恋的身份,来自周围人的冷眼旁观、工作量的骤减、对弈的连连挫败让我心理彻底崩溃。我终于知道,原来所有的苦难面前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而那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追究,究竟是谁,究竟是怎么暴露的了……” 光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开了口:“您的家人呢?” “家人?”结成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思索半天,才笑着说,“很久以前,就没有往来了,自从出柜之后。也对,一个家里怎么能够允许怪物的存在呢,是不是?” 把自己心上的伤疤全部剖出来,捧到光的面前,结成却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般,显得那么平静。 平静地把心酸咽回肚子里。 平静地把悔恨埋进记忆里。 再平静地把没心没肺的笑容悉数堆砌到脸上。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怎么样?听得过瘾吗?开心吗?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结成是笑着问出以上问题的,却莫名让光全身一阵发冷。 “不、不是这样的,结成先生,我……” “你调查我,再把我带回来,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些吗?!”结成猛地站起来。 光连忙跟着站起来:“结成先生……” 结成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近乎尖锐地盯住光。可映在他瞳眸里的少年,却显得那样真诚,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竭力掩饰的哀伤。 你已经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你难受什么呢? ……替我吗? 结成无言地望着光,眼里的犀利不觉柔和下来:“进藤君,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光用力地一点头。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之所以会去会所,真的只是想看看,如果真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么同为恋人和对手的棋坛双子星会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尽管我羡慕你们,羡慕得快要发疯。” 结成淡淡地笑了笑,落在光的眼里,却比哭还难看。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我只想说,棋院并不像你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阴暗面。何况,树大招风。为日本围棋争光,那只是一部分人的天真想法。总有那么些人,见不得你好。有的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当然,到底怎么做,完全取决于你们” “我只是希望,无论今 分卷阅读130 后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放开对方的手。因为你一旦退缩过一次,就会退缩第二次,第三次,往后就再没有去争取的勇气了。” 结成走近几步,轻轻地把水杯放回餐桌上。 “结成先生,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吗?”结成看了光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光,“毕竟,这个环境、制度下的牺牲品已经够多的了,能少一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那一日,他去到会所,在看到亮光互动的第一眼,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有些东西,是掩饰不了的。无论如何小心谨慎,彼此举手投足间,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反应,还是会完完全全泄露你的秘密。 被进藤带回来时,他的确有些神志不清。 但进藤手机震动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看到光匆忙躲到房间里接电话,就瞬间明白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亲眼看看不可。可能只是想给自己再留个念想——在自己身上已经无法实现的奢望,至少在进藤光和塔矢亮身上仍旧有无限的可能。 而他现在已经来过、看过、确认过,便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谢谢你收留我,我就不打扰了。”结成说着,就往玄关走去。 “结成先生,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光急于拉住他。结成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光吓得脸色都白了,越发不肯让男人离开:“结成先生,您今天就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不行吗?” 结成再次挣开光的手:“今天走和明天走有什么区别吗?” 光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这里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结成说,“这么多年,我也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要想活下去,总能找到容身之处的。” 见结成去意已决,光终于不再坚持,只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线索:“既然这样,结成先生,您能留给我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吗?” 结成有些讶异地转过身来,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聚焦。 他看着光温柔地笑了,一如当年相片里的模样,温和而又有些孤独。 “不用了。”他说。 光不死心地又问:“那结成先生,以后,您还会去围棋会所吗?” 结成愣了一下,然后转回身去:“我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了。” 光心里一惊,等他回过神来,再想拉住结成,男人却好似身后长眼睛般侧身躲开了。 “您等我一下。”光飞快地从茶几上取过一支笔,再跑回玄关时,结成却已经离开了。 光呆立半秒,下一刻,直接夺门追了出去:“结成先生!” 他不管不顾地拦在结成修二面前,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在他的掌心里飞快地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随时联系我!” “另外,我和塔矢……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两人都一定会努力走下去!我向您保证!” 结成愕然睁大双眼。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电话号码,又看了看站在黑暗中眸色发亮的少年,忽然像是释怀般,扬起一抹浅淡的温柔笑意。 不似刚才那般虚假,而是发自内心的诚挚笑容。而那双原本空洞的眼里,也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你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 留下这句喟叹般的话语,结成修二便在光的目送下,一点点融进夜幕里。 注[1]:多数情况下,一年四季,无论冬暖夏凉,日本民众都习惯喝冷水,包括刚生产完的孕妇,很少喝温水,更不用说热水。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有些颓废,心情落到了谷底。 而写着亮光的故事,看着他们一点点克服各种困难,勇往直前,好像自己也能变得坚强起来。 希望某熊笔下的光可以成为真正的光,而不仅仅是亮一个人的。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另,明天事情有点多,更新可能延后几天。 大家不用等更。但肯定不会弃坑。 如果可以,希望大家能够多多留言呀。 第68章 chapter 25(2) 九月下旬的天气,一入夜便渐渐显露些许寒意。 回到公寓,缓缓将大门关上、锁好。 就像是被屋外带入的凉风冻到般,光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 脚步有些沉重地踩上客厅地板,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过于急切,以至穿着拖鞋就冲出了门。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冥冥中仿佛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结成一旦踏出这个门,就会立刻消失一般。 然而,结成修二还是走了。 光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努力,是否只是徒劳。 那道一点点在眼中消失的残影,就像一把铡刀,无情地斩断了两人仅仅萍水相逢的微薄联系。 可他所说的话,却好似谶语般,余音不绝…… 为什么会把那个人带到家里?之前无法回答结成的问题,光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不是给自己带来慌乱的人,而是替自己扫除迷茫的人。 尽管结成说过,他们不会再见了,光的心中仍有种预感,他们一定还会再次相见。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免心生怅然。 为着不同的人,不同的际遇。 可一味地怅惘迷茫只会让人裹足不前。 光花了几分钟快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便给亮拨去电话。 ——他不想让亮等太久。 电话一接通,光就脱口道:“我今天见到结成修二了,还把他带回了家。” 光知道,亮在听。 深吸一口气,几乎不带停顿地,光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结成修二的故事巨细靡遗地全部告诉了亮。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光说,“我不会受结成的事情影响的。” 心事被光一语道破,亮一时无言以对。 察觉亮的沉默,光等了几秒,才接着道:“亮,我选择告诉你,不仅因为我不想隐瞒你,也因为……我相信我们不会被这件事情所影响。”电话里,光的声音慢慢沉淀下来,“相反,听过结成先生的故事后,我反而更加确信,我们,不,是我能遇到你,有多么幸运。” 他看向结成放在桌上的茶杯,目光逐渐变得深邃而悠远:“所以,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你相信我吗?” 隔着电话,听光徐徐说着,亮只觉自己的恋人就如同一块璞玉,经过无数的雕琢和打磨,而越发显露出被掩盖的光芒。 他仿佛可以看见,说着这番话时,光脸上坚毅笃定的飞扬神采。 他不由握紧了手机,轻声说:“我信。” 另一边,光低 分卷阅读131 低笑了起来:“怎么感觉那么敷衍呢?”顿了顿,又说,“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只要我信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光忽然觉得还有些话不吐不快:“亮,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别说话,听着就好。” 像是酝酿般,光闭了闭眼,随即正色道,“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进步,塔矢。我今天赢了小棋圣的预选赛,接下来,还会赢下棋圣战、十段战、本因坊战以及更多更多棋赛。没人可以阻挡我的脚步,你也不行。你赢十场,我就会赢二十场。你赢二十场,我就会赢五十场!” 光一口气说完,电话两端一度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没听见亮的回答,光笑着揶揄:“我的话全部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小老师?” 光已经把自己的顾虑全部排除,甚至把他未来的计划全部铺展在自己面前。 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还能再说什么? 亮只能摇头缴械:“没有了。” 光没有立刻接话。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这些,在亮听来可能太过突兀。 可在说这些话之前,他其实还有一些话将说未说,最后却只把它们都含在了嘴里。 ——塔矢,我答应了结成先生,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但仅仅陪伴是不够的。 ——因为我有必须守护的人,我想要有能力可以养你,让你随性地生活,所以我的脚步一刻都不能停下。 ——我知道在你看来,现在的我还有很多地方不靠谱,让你觉得不放心,但是我会用行动让你看到我的成长,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进藤光。 但这些话说来未免太空,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 不久的将来,他会让亮亲眼见证,他将它们一一实现。 想到这里,光一勾唇角。 临到末了,还不忘耍一下嘴皮子:“所以,塔矢,你可别偷懒啊。你偷懒的时候,说不定就被我一下子超过去了。” 亮莞尔失笑,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后,说:“明天见。” “啊,明天见。”光点了点头。 明天,我们机场见! 福冈到东京的航程大约为两个小时。 光深知自己是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人,因而特地比亮飞机起飞时间还提前两小时出发。 到达机场时,距离亮飞机落地还有一个多小时。 因为没有事先告知亮自己会来接机,光只好眼巴巴地守着国内到达口。明知亮的飞机还没有降落,光却像个即将受验的考生,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 晚上20:35分,当看到大屏幕上显示亮乘坐的班机抵达时,光的心脏立刻提了起来,就像只巴西龟般伸长了脖子,不停向到达区两侧出口轮流张望,忽然就有些明□□丝接机时那种翘首以盼的忐忑心情。 等待的时间,对于急性子的光来说实在太难熬了。 他的身体就像块海中舢板,不停地左右摇晃着,看到周围同样等候接机却镇定自若的人群,忍不住连连腹诽,怀疑他们都是临时雇来的水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旅客密集地从到达口往外走。 光的焦躁指数瞬间破了百,简直恨自己没有上帝视角,不能360度全方位监控所有出口。 忽然,他的瞳孔一缩,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黑色的衬衫熨帖地着在他的身上,浅灰色的西服外套齐整地搭在他的腕上。即使经过整日的棋赛与奔波,那头被发圈束在脑后的墨绿色长发依旧丝毫不显凌乱。 他低着头,快步从到达口走出,边走边指尖飞快地往手机里输入信息。 几乎在亮停止按键的同时,光的手机跟着震了一下。光很想立刻马上查看消息,一双眼睛却紧紧粘在亮的身上,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移开。 他本想在看见亮的瞬间便迎上前去,但远远望见亮独自出关的身影时,忽然就改了注意。 光忽然想起,离群独处时的塔矢是什么模样,他好像从来都未曾得见。 亮从来都没有给过他见到的机会。 塔矢对待自己的情绪管理有时到了近乎严苛的地步,就好像在神经某处按有一枚开关,他总是可以在不同的人面前表露出最为得体恰当的表情。 那么,他一个人的时候呢? 特别是当他结束两日的棋赛,却不得不再次带着黑星独自返回时,他真正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光不由悄然退出接机人群,像个小尾巴一样,小心翼翼地缀在亮的身后。 两、三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看清亮脸上不加掩饰的疲惫、落寞,还有一丝归心似箭。 他步履匆匆,脊背却依旧那么板正,好像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弯折它。 熙熙攘攘的机场里,不乏谈笑风生的往来旅客。他们周围好像都有亲朋好友相伴。而提着一只小行李箱独自穿越人群,走向出口的亮,却像是流动画面中一个凝固而渺小的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便是这样跟着亮穿过人群,经过一根根圆形立柱,往昔的记忆就像一张巨大的镜面,倏地反射在光的面前。 那一刻,我看到了你,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你默默地隐藏身形。我默默地隐藏身形。 你看着我一点点走远。我看着你一点点走远。 他忽然不敢去想,那一日,亮站在立柱后面,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目送他们离开。他只是稍稍代入,就觉得一阵针刺般的难受。 光吸吸鼻子,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好不容易走到人流较少的地方,光终于没忍住,一个箭步往亮的所在跑去。 他本想直接冲到亮的身后紧紧抱紧他,在与亮仅仅相隔30厘米时,却倏地放缓速度,只压着呼吸一步步靠近他,然后伸出双手,圈住他,将他紧紧搂在胸前。 意识到来人的身份,亮整个人都僵在光的怀里。 他微微偏了偏头,不确定地问:“光?” “嗯,是我。”光收紧胳膊,把头埋进亮的肩窝里,“是本大爷千里迢迢接你来了。” 彼时,虽近深夜,机场周围仍有不少进出旅客。 尽管光尽可能地避开人群,昏暗中两人暧昧异常的姿势,还是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亮轻轻拉了拉光的手臂,光却浑然不觉般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好像终于捂热了怀里的恋人,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 他有些霸道地抢过亮的行李箱,不由分说地直接往的士等候点走去。 亮在身后拉住他:“地铁站在反方向。” 光心中忽地就蹿起一把火来。目标对象,却直指自己——他们分明有车的,只因自己无牌无照,此时便只能无用地停在驻车场里。而眼前累了一天的恋人竟向他提议,他们一起搭地铁回去…… 忽 分卷阅读132 然之间,便明白了亮急于学车的心情。 想要给你最舒适的生活。 想要为你劈开前路所有荆棘。 你无需踟蹰,无需回望,只需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终于,在光的执意下,两人还是坐上了返程的的士。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1/2,内容有点多,本章未更完。 第69章 chapter 25(2)-2 出租车上,亮和光都没怎么说话。 亮始终侧着头看着窗外,反向的灯光在他清俊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光在黑暗里瞅着亮,想问他,你在想什么呢?累吗?有好好休息吗?话到嘴边,却都给咽了回去。或许此刻,亮更需要的是安静思考的空间。 光摸到亮垂在体侧的手,试探地虚握了一下。发现亮没有躲开,便探入他的指缝,握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后来,是和谷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直接拉黑你了,进藤!”刚按下接听键,好友恼怒的声音就隔空传了过来。 光不由把手机拿远了些,试图安抚:“那个,我刚才有重要的事情,没看手机。” 和谷:“什么重要的事情?” 光看了亮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亮已经转过头来,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昏暗的车内,看不清亮眼底起伏不明的情绪。 光莫名有些心虚,朝亮笑笑,然后回复好友:“接未来名人。” 按道理,光这句话说的隐晦而含混。电话那头,和谷还是立刻听懂了,顿时牙疼般“嘶——”了一声:“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光任凭和谷发着牢骚,没吭声。 等怨念够了,和谷总算切回正题,说前几天和伊角去道玄坂时,老板认出了他们,还欢迎他们再次组队来会所打比赛。 “我和伊角的时间都OK,所以特地来问问你,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光仰头想了想,忽然眼波一动,余光瞥了眼亮,问和谷:“你有和绪方先生下过棋吗?” 听到绪方的名字,亮被光握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得到和谷肯定的回答,光又问:“那伊角呢?” “应该也有遇到过吧?” 光轻轻“嗯”了声,一边看向亮,一边回复和谷:“要不这周六,直接去你家吧。叫上伊角一起。”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叫伊角就可以了。” 和谷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光:“就这周六,我们到你家来场绪方专题研讨会。” “我们?”和谷听出一丝端倪。 “嗯。我们。”光看着亮,又握了握他的手,“我……还有塔矢。” 周六下午。 门铃按响不久,和谷就出来开了门。看见一身休闲装的亮时,还是不自在地愣了愣,然后侧过身,让他们进去。 既是“绪方专题研讨会”,和谷四人都事先准备了各自与绪方对弈的棋谱。 检讨先从和谷开始。 棋盘上是他最近一次在棋圣战上,与绪方对弈的棋谱。 亮飞快地扫视盘面,随即双眉紧皱:“黑棋第67手为什么会下在这个位置?” 和谷凑近看了一眼:“下这手,我是想先冲散这块白子的联络,然后再巩固左下的实地。” 亮毫不留情地指摘:“你就没有看到左下的这枚白子吗?就是因为黑棋迟了一手回应,才被白子在之后夺取至少七目!” 这局棋,本在之前森下研讨会时,就已经被森下茂男痛批过一顿,现在又被塔矢亮往伤口上撒盐,和谷的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要不是因为进藤,我才……” 说到一半的话语,看见光面有菜色时,就戛然而止了。 和谷虽然没有说完,亮却听懂了。在自己备战名人三回战的节骨眼上,光特地约上好友进行这场研讨会,而自己却…… 意识到自己失言,亮脸颊一红,立刻说了声:“对不起。” 伊角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塔矢君,你对绪方先生比较了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下呢?” “第67手,我会下在这里。”亮指了指6之十七的位置,“绪方先生心思缜密,他的棋经常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光听着亮的分析,点头附和:“的确,绪方先生就像狐狸一样,不停地给我们挖坑。不过……”光手指黑棋左上位置,“如果是我的话,在第67手后,我会先走这一步,然后再走6之十七的位置。” 光边说,边调换了两枚黑棋的位置:“虽然也是延后一手回应,但这个‘尖’落在这里,不仅逼迫白子必须应手,而且还给了黑子缓冲的时间,不是一举两得吗?” 听罢光的话语,其余三人都沉声思考起来。 顺着光的思路往后推演,他们不得不承认,光所说的方法的确是最好的应手。 “所以,亮,虽然要‘知己知彼’,但有时候太熟悉对手,也往往更容易误入歧途。”光故作老成地总结,说完撞了撞亮的胳膊,朝他一扬眉。 亮没说话,只把两道视线灼灼地锁定在光的身上。 被亮盯得时间久了,光渐渐不自在起来,没好气地问:“你这么盯着我看干嘛?一起讨论啊!” 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亮慌忙移开视线,轻轻“嗯”了声。 对坐的和谷和伊角从没见过这样服软的塔矢,不由面面相觑,一下子都有些不太适应。 本以为塔矢只是偶尔如此,没想到类似的情况竟在往后的研讨中,屡次三番地出现。 最近一次被光呛声后,和谷终于没忍住,笑道:“没想到塔矢,你还有这一面啊。” 亮不解地歪了歪头,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 伊角赶紧解释:“可能因为印象里的塔矢君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所以今天看见塔矢君的另一面,有些吃惊。”微笑过后,又由衷地说,“可是这样的塔矢君,反而让我感觉……很真实。真的。” 从未注意过自己在他人眼里的模样,忽然听到一个不甚熟悉的人对自己推心置腹,亮一时哑然,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向光投去求助般的目光。 而被寄予厚望的某光却仿佛置身事外的高人,两手一摊:“伊角说的没错啊,笨蛋!” “笨——” 亮话没说完,又被光略显粗暴地打断:“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吧?就因为你对谁都冷着张脸,才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错觉。” 光睨了亮一眼:“一点自觉都没有。” 没有自觉的某亮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安的表情里甚至流露出几分无辜的意味。 习惯了亮光之间的相处模式,和谷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落入伊角 分卷阅读133 的眼底,从刚才开始便盘踞心头的疑惑却越发浓烈。 他仿佛求证般地看向身旁好友,和谷却只是对他回以随性一笑。 像是肯定,又像是在说“你猜”。 从和谷的回应里,伊角似乎感觉到什么,却不打算再去深究。 他转而看向对坐的两人:“能够看到这样的塔矢君,是我的荣幸。如果不介意的话,进藤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亮小声呢喃着。 可能因为性格的关系,从小到大,亮在学校里都没有什么太过亲近的同学。即使经常看到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也从未产生过艳羡之类的想法。 “朋友”这个词之于亮,仿佛只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并不能体味出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此时听伊角提起,亮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芦原先生和市河小姐,他们……算是自己的朋友吗? 受不了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和谷忍不住开了口:“我们的确没你厉害,如果那么不愿意就直说,我们也不勉强。” 听出对方话语里的不耐烦,亮抬起头来,望进和谷眼里。 和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光在一旁憋着笑。 伊角依旧微笑地望着亮。 就在这略显微妙的氛围里,亮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过于较真的回答,就像是在空气里注入一吨笑气。 八叠大的房间里,以光为首的三人先是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轰然大笑。其中,光尤为惨不忍睹,伏在亮的肩头,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后知后觉的当事人看看自己的恋人,再看看对坐笑成一团的友人,片刻过后,也不由微笑起来。 就是在这个瞬间,和谷忽然意识到,原来塔矢也是他们的同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不可及。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皆是如此。 原本简单的人与事,一旦戴上了有色眼镜,偏见加一点,嫉妒加一点,蜚语再加一点,就会彻底丧失原本的判断力。 而有的人就像是独守城池的国王,笨拙地囿于一隅,从未想过踏出一步。若想要靠近他,将他拉进阳光里,只能由你多跨出几步。 可能十步,也可能上百步。 所有的头衔赛都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动辄长达半年,你需得始终清醒,并咬紧牙关。 从8月到11月,名人战七番棋赛,亮的足迹遍布神奈川县、福冈县、爱知县、兵库县,最终来到伊豆市。 前六局就像是为了最后一局作铺垫般,双方各摘得3颗白星。 很快,时间便来到11月9日。第30期名人头衔战终回战当天。 由于从东京出发至伊豆的特急列车每天只有9点,12点两班,棋赛前一天晚上,光便搭乘亮的顺风车,一同到达作为本次棋赛场地的松井酒店。为了避嫌,光还是另择附近酒店下榻。 上午九点刚过,可能距离正式棋赛开始还有近1个半小时,光到达时,检讨室里还一个人都没有。 抢占了正对转播电视的座位坐下,望着面前仿佛严阵以待的电视屏幕,以及四周空荡荡的座位、棋盘,光竟莫名觉出一股说不清的紧张氛围,好像身体里的血流速度也减缓下来。 之后的时间里,不断有棋士推门走进检讨室。 一个身影步入检讨室的时候,整个房间诡异地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来人着一袭深色羽织袴服,发丝是有些偏白的深灰。他的眸色平静,全身上下却无一不透露出如同藩地武士般千经百战的压迫气势。 他环视一圈,与众棋士点头致意,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光的对面。 他问光:“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要出去,所以更新不确定。 写完就会发出来的~ 第70章 chapter 26(1)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塔矢行洋问。 他的语气尽管平和,看向光的视线却像两道冰棱,似要将光背后的秘密全部刺穿。 光避开塔矢行洋的视线,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可、可以。” 但或许是和那个人相处久了,不自觉地学会了他的处变不惊。 慌乱只出现了一瞬,便立刻平息下来。 视线追随塔矢行洋拉开座椅,坐定在自己对面的身影,这一次,光迎向塔矢行洋的双眸,笑着说:“早上好,塔矢老师。” “早,进藤君。” 分别将棋笥移至各自趁手的位置,光忽然想起,亮前几日曾说过,这几个月塔矢老师都在中国参加围甲联赛。 所以…… 疑问一旦冒尖,就像小动物的爪子细细抓挠着光的好奇心。 揭开棋盖时,光还是忍不住大着胆子问道:“塔矢老师,您这次回来,塔矢和绪方先生知道吗?” 与此同时。 酒店外,绪方精次仿佛平复心绪般,低头点燃今晨第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固然苦涩,烟圈自口中呼出时,却也好像将心中的犹疑一并荡出了肺叶。 神思逐渐变得清晰而敏锐,就像是伺机捕食的猎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待烟灰即将烧至烟蒂,他掐灭了烟头,转身走回酒店。 而位于三楼的对弈室里,亮早已擦拭过盘面,正坐于棋墩前。 目光虚焦在棋盘某个点上,亮的思绪不觉翻飞至从机场回来的那个夜晚。 那晚出租车上,光挂断电话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起:“我刚才这么说,你会有压力吗?” 亮以为他说的是研讨会的事情,没细想就回:“不会。” “那就好,我还怕这么说了,会给你增加负担。”光像是真的松了口气般,低低笑了起来,“不过在我心里,你其实已经是塔矢名人了。” 亮这才觉出不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光已经把后半句补全了:“因为……我信你啊!” ——我将你,称为“塔矢名人”。 ——因为我信你啊! 你可曾有过自我怀疑的时候? 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所做一切只是徒劳。 你就像是黑暗中蒙住双眼之人,越是挣扎,越是四处碰壁。就在彷徨徘徊时,你忽然窥见一线天光。 哪怕很久以后,亮依然清楚地记得光当时看向自己时,那双透亮的眼,以及从那双眼眸中所迸发出的信誓旦旦、不疑有他的璀璨星光。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这样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你,却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就仿佛已经在你的灵魂深处久居千年。 亮始终低着头,忽听身侧传来一个声音:“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分卷阅读134 就连亮自己都没察觉,想着光时的自己会如此情绪外露。欢喜的心情仿佛包也包不住般,要从胸腔里满溢出来。 他再抬起头时,绪方已经坐定在他的对面。 原本含混着烟草味的空气,在这一刻,陡然凝滞起来。 亮看了眼时间,距离开赛还有最后五分钟。 终于走到这一步。 亮与绪方之间再无往日照面时的剑拔弩张,都仿佛等待最终时刻般,以缄默相对。 秒针的走动声清晰地回响在整个和室内,显得尤为惊心而迫近。 当分针走出1小格,正中“6”的位置,两个声音在数墙之隔的房间里同时响起。 “请多指教。”亮说。 “开始了!”光说。 猜先过后,亮执白,绪方执黑先行。 序盘阶段,亮与绪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较为保守的定式,双方落子都极为利落。 及至第26手,白棋突然切入左上方两枚黑棋之间,就像是行军途中猛然吹响进攻的号角,一时间形势突变。 检讨室里,众人皆叹,白棋欲战! “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就在意见往一边倒时,光忽然突兀地发了声。 他仿佛忘记对坐何人,手指棋盘右上,道:“这里的白棋还不是厚势,一旦开战,这块地方很可能落下后手,所以,如果我是亮的话……”光执起一枚白子,落在15之九上,“我会先用‘镇’来补厚,然后进一步破坏右上黑棋棋形,像这样,然后这样……” 光说着,又从对面棋笥中抓取数枚黑子,边说边用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交替演示起来。 原本在一旁引颈谛听的数名棋士,都不觉向光围拢过来。听罢光的分析,先是点头附和,后又仿佛觉得不妥般回到各自座位上自行讨论起来。 而正如光所预料的那样,隔一手后,亮果然将白子落在光所预判的位置。白棋刚刚伸出的獠牙仿佛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初步试水后,便又从从容容地收了回去。 眼见光的分析得到验证,检讨室里如同水波划开湖面般荡起一片低低的惊叹。惊叹声中,有人一眼认出方才言辞犀利的少年正是被塔矢亮视作劲敌的进藤光七段,对光不由更加刮目相看。 当事者本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光一双眼紧紧盯住屏幕,不间断地根据最新战况在棋盘上复原棋局,直到准备落子的手险险与另一只苍劲的手在空中撞车,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居然忘了自己对面正坐着塔矢老爸,塔矢前名人!! 而自己刚才居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地胡诌一通! 更可怕的是……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记忆渐渐回拢,光隐约、好像记得,自己刚才一不留神,直接管塔矢叫Akira! 呵呵。 光只觉自己就像个业务不专的菜鸟,一面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觑着塔矢行洋的脸色,一面又感觉一股热浪清清楚楚地从脖子根直往脑门冲去,恨不能时间倒流,直接把几分钟前的自己拍晕在桌前。 进藤光,让你显摆,让你多嘴! 光懊恼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之后约十多手里,果然把自己伪装成了哑巴。 但才安静了不到二十分钟,哑巴光又忍不住了。 他简直怀疑塔矢老师此行前来的目的。这可是他亲儿子和得意门生之间的生死决战啊,他居然可以那么冷静地作壁上观,不发表只言片语! 又忍了一小会时间,当棋局形势越来越复杂,光终于忍不住问塔矢行洋:“那个……您觉得这盘棋接下来会怎么展开?” 塔矢行洋不答反问:“第42手你怎么看?” “第42手?”光低头看向盘面。塔矢行洋问的是亮落在左侧中路的一手。 塔矢行洋不问,光还未觉得有什么奇怪,但一经点拨,光心里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怪异:“这一手……塔矢并没有直接占地,而是选择先做侵消。这样的下法虽然也没错,但有点不太像那家伙往常‘先洗后捞’的风格……” 光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视线直往电视屏幕戳去。 的确,这一手下得太不“塔矢”了,甚至今天塔矢下的很多手,都像是在刻意收敛锋芒,另辟蹊径一般。 ——有时候太熟悉对手,也往往更容易误入歧途。 是因为这句话吗? 念头刚起,又被光狠狠甩在脑后。 之后的棋局,虽然盘面仍在不断深化,黑白双方却好似两股蛰伏在礁石下的暗流,局面仍不明朗。 不多时,便在绪方第47手后迎来午休时间。 难得有机会与亮独处,离开检讨室后,光却没有“莅临”亮的休息室。 他一出酒店,便仿佛寻找什么般,一闪身拐进了右侧的小路里。 身虽不能至,光的短信却如期抵达亮的收件箱。 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今天中午吃什么?老规矩,验图! 休息室里,亮一看到这条短信就笑了。是那种带着宠溺却又有些腼腆的青涩笑容。 以往他们两人相互观赛时,考虑到当时的情绪、环境,也并非每次中午都在一起用餐。但就像是看准了亮一定会“偷工减料”般,无论光在不在亮身边,都会强制要求亮拍一张当天中午与食物同框的半身自拍照发给他,以检验这位经常虐待自己的棋士,是否有按时进餐。 亮放下手机,看了眼桌上刚在餐饮部订的简易寿司餐盒,虽然猜到光的反应,还是照实将自拍照发了过去。 不出所料,收到了光直接电话暴喝:“你又吃寿司!!现在都已经11月了!!除了寿司,难道就没别的了吗?汤呢?没有热汤,热茶有吗?你不要胃了吗?!” 亮被光吼得没办法,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去休息室外的自动贩卖机上买罐装热饮。 亮的休息室与绪方的休息室仅相隔几米。一路通着电话,买完热巧往休息室走时,亮隐约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一震,当下追了过去。 光听到电话里的跑动声,询问道:“怎么了?”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走廊,亮摇了摇头,拉门回到休息室里:“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 但要说不失落,一定是假的。 午休回来,棋赛继续。 双方仅几回合交锋后,检讨室内的众人便立刻感觉到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态势。 果不其然,黑51忽然发力,直接将亮的白子从中路截断。而白棋也并未示弱,直接就地取材,以一个劫争逼迫黑棋主动脱先。 不多时,黑棋如法炮制,白60选择上压时,以一手“扳”直接挑起劫争,冲散白棋五子! 棋局行至第65手,两边形势越发胶着。 黑65一招立下应对白棋64手的 分卷阅读135 “三三”走位,然而,白棋角上已有活路,黑棋一时半会并不能将白棋拿下。 虽然守住了右上棋子,中间部分,白棋却被黑棋连吃3子,间接做厚了黑方整体。 但黑棋并未轻松多久,白棋又如同鬼魅般缠了上来,以一招“挖”破解黑73的“跳”,剑尖直指左下黑方阵营…… 就在黑白双方势如水火之时,第一日棋赛迎来了收官时刻。 最终,由亮在进行至第86手时完成封棋。 这是本次名人战七番棋以来,亮第二次执行封棋。他将写下落点的棋谱交给工作人员时,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慌乱。 而此时检讨室里,针对亮最后封手位置,棋手之间也渐渐分成两种声音。一种认为,亮会选择“长”在13之十四的位置;另一种则认为,封手会在15之十七处直接拔劫,将局面引向混战。 争论不休时,不知是谁向塔矢行洋发问道:“塔矢老师,凭您对令公子的了解,您认为他的这处封手会落在哪个位置呢?” 不过一句无心之言,塔矢行洋都未表露不悦,光却敏感地皱眉瞥了说话人一眼。什么叫“对令公子的了解”?棋场上,只有对手,哪来那么多沾亲带故? 但碍于塔矢行洋在场,光一脑门子不爽还是忍回去了。 过了一会,只听塔矢行洋幽幽开口道:“之前各位说的两种应手的确都有它合理性。如果选择‘长’,中路的局面会更加复杂化,但是……” 光听到一半,手机忽然震了起来。看清呼叫人时,光只觉手上一抖——由于担心打扰到亮,棋赛结束后,光只给他发去了一条短信。谁知检讨室里的人群尚未走完,塔矢老师还坐在自己对面,那家伙就给自己打来电话! 塔矢那边是结束了吗?这么快? 若换作平时,光一定会第一时间随便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但今天,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光心知自己在塔矢行洋面前已经失礼太多次,他实在不想再让对方觉得自己毛毛躁躁,不懂礼数。 他佯作漫不经心地瞥了塔矢名人一眼,果断掐断了手机来电。 被电话一打岔,之后塔矢名人说了什么,光都没怎么仔细听。 当亮的电话再次打来时,检讨室里原本留下的棋士们都开始陆陆续续往门口走去。 光心一横,接起电话。 “去哪里吃?”亮问。 光飞快地看了眼对坐的塔矢行洋。到底心里发虚,对电话里说了句“等我一下”,捂住话筒正式向塔矢行洋道别后,才抓起书包,跑出检讨室。 简直太刺激了! 刚才塔矢老师就坐在自己对面!亮说不定还在对弈室里!他们居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讨论晚上去哪里吃饭! 虽然仅从对话内容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毕竟心里有鬼,一股奇异的兴奋感就如同藤蔓般一路细细密密地从光的脊背攀爬至全身。 光的一口气就这么吊着,直到走出检讨室,警惕地扫了眼身后没人,才松开话筒:“喂,亮?” “嗯,我在听。晚上想去哪里?”听话筒里的声音好似从身边传来一般,光一抬头,就见亮正站在距离自己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而他的身后分明还跟着两名工作人员以及绪方先生,他却好似浑不在意般竟还向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有一瞬间,光甚至感觉亮朝自己笑了一下! 犯规!严重犯规! 光顿时有些心疼自己的心脏。他用尽力气回瞪亮一眼,一闪身,躲进了一旁的安全通道里。 和光通完电话,亮就与众人道了别。 就在他转身走向直达电梯时,塔矢行洋恰从检讨室里出来,视线与绪方精次不偏不倚地在空中交汇。 在酒店门口等了一会,看见亮出来,光向他招了招手。不等他走近,就面向他一边倒退着一边往前走去。 亮小跑几步,追了上去:“光,别倒退着走。” 光朝亮笑笑,示意他别担心。 酒店坐落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往来车辆并不多。 光粗粗扫了眼身后,没车,就继续往前倒退着。 脚后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光本能地往前倾了一下,但惯性作用,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两步之外,看见这一幕的亮冷汗都快被吓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托住光的腰,总算把他稳稳地接在臂弯里。 “呼——Thank you!”光攀住亮的手臂,长舒了口气,察觉亮的脸色不太对劲,声音顿时小了不少,“塔矢?” 原本就在气头上,见光还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亮的脸色更加阴沉几分:“谁让你倒退着走路的?你没看见身后有高低落差吗?!” 亮嘴上数落着光,扶他站稳时的动作却轻柔极了。 光本想辩解,那属于视野死角,但自知理亏,只好缩了缩脑袋:“对不起,我错了。” 亮显然余怒未消:“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如果我没有及时拉住你呢?”想到刚才惊险一幕,亮便觉得后怕:“光,走路不看路,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尽管酒店附近人烟较为稀少,但临近下班时间,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亮训斥得旁若无人,光脸皮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 他轻轻拉了拉亮的衣袖。 “干什么?” “那个,我们可不可以先不在路上说这个……”光看了看周围,嗫嚅着提了个小小的请求。 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和耳朵尖一块儿红了个透,语气也不觉缓和下来:“那……一会再接着说。” 光不接他的话,只小声抗议:“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亮本来就舍不得多加责怪,此时看见光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一时没绷住,无奈地笑了。 亮一笑,光悬着心立刻松快下来,牵起亮的手就把他往中午找好的餐厅带。 那是他今天中午,趁着午休时间特地在附近找的一家日式料理店。店里供应各类家常料理,味道很不错。他记得亮晚餐时,习惯吃米饭还有蔬菜。在酒店用餐固然方便,他还是希望亮可以吃得好些。 落日余晖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拉出长长的影子。光影的魔法下,亮光的影子就像是头靠着头,彼此依偎在一起的模样。 不远处,一支长焦刚把镜头对准两人,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压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木有评论啊,哭T^T 第71章 chapter 26(2) 延续前一日棋赛。 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亮昨日封手既没有选择“长”,也没有选择拔劫,而是在9之十的位置走出一招“跳”,企图直接吃掉上 分卷阅读136 方黑子! 第86手甫一落定,众人哗然。当然,其中不包括塔矢行洋和光。 看到亮下出这一手,光仿佛知道他的打算般,顺着他的思路在棋盘上推演:“虽然白棋看上去要吃掉黑子,但是如果黑棋在中间肩冲,形势会比昨天更加严峻。” 对坐,看着光将白88落在18之十的位置,塔矢行洋沉吟片刻,难得开口:“你的意思是,白棋接下来会选择挡,而不是直接进攻?” “对。”光一点头,手指中上位置,“这里,白棋即使选择反击,左侧部分依然被黑棋切断开来,所以塔矢绝对不会冒然行动。” “但是如果这里黑棋‘扳’,白棋就算活了下来,也会被中间的黑棋冲得四分五裂。” “是这样没错,”光的语速飞快,“但有了之前的铺垫,就算这块白棋被冲散了,只要白棋在左下方的位置再‘长’一手,还是足以对黑棋造成威胁。出于谨慎考虑,绪方先生很有可能会弃子。这样一来,之后的胜负就难说了。” 说话间,电视屏幕上,白棋有了新的动作,其落点竟与光的推测毫厘不差! 但光的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一脸严肃地抿紧了双唇。 经过昨日的接触,尽管塔矢行洋对亮的事情只字未提,光却已然有种预感——昨天至今天的棋赛,已不仅仅是塔矢与绪方先生之间单方面的对弈,同时也是塔矢老师对自己的考验,考验他对塔矢的了解程度,亦考验他自身的真正实力。 虽然光并不清楚,塔矢行洋对他们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但也许是心中有所觉悟,再次面对塔矢行洋时,光比昨日更加镇定,更加坦然。 目光直视转播屏幕,光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骄傲与自豪,好像此刻自己就站在亮的身后,与他并肩战斗着。 然而,这盘棋从今日开局开始,就下得尤为艰难。 特别对于亮来说。 第111手,左下黑棋用一招“挖”直接将整体连接起来,形势突然急转直下。 白棋虽然可以强行截断,但天元附近的白子却可能遭遇破眼之灾。而如果白棋选择转攻为守,虽然左下白子暂时可以保住,却变向被黑棋团团包围,依旧四面楚歌。 电视屏幕里,棋局一度停滞下来。 光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拧在一起,塔矢,你会怎么应对? 棋笥中,白棋被亮夹起,又缓缓放下。 之前被强压下的胃部刺痛渐渐扩散至整个腹部。一滴冷汗顺着亮的鬓发缓缓滑落。 这并不是亮第一次面对两难的境地,却是他有史以来最难做出决断的一次。 如果白棋求稳,黑棋势必抓住机会长驱直入。 如果白棋冲断,黑棋压下,中路白棋被吃,左下白棋借机逃出黑方包围圈…… 亮的脑中倏地灵光一闪,随即拾子,将白棋重重拍在黑111正下方二间处! 这招正中绪方下怀,他正欲落子回应,目光再次扫过左下白子时,却忽然收手,转而凝神长考起来。 就是以第111手为分水岭,黑白双方在紧张激烈的交锋过后,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棋赛节奏。 直至午间休息,当日上午,整盘棋局刚刚行至第118手。 高度紧绷的神经总算得以短暂休息。 独自回到休息室里,亮看到桌上的纸袋时,微微一愣。但只往里看了一眼,原本淡然的脸上便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先是微微弯了弯嘴角,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般抿了抿唇。像是努力忍过,却终告失败。一抹比之前更深的笑意在他的唇边绽放,仿佛只要想到光曾经来过这间休息室,曾经满心期待地把纸袋放在矮桌上,就无法不去微笑。 有些傻,却又傻得心甘情愿。 小心翼翼地将打包盒从纸袋里取出,依旧能感觉到从盒身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揭开盒盖,一缕缕白色的热气便从喷香的饭菜上升腾起来。 是有菜有饭有汤,甚至还有水果的一餐。 简直有些丰盛过了头。 然而,看着面前好几盒饭菜,亮竟仿佛选择困难般,不知该从哪盒开始下筷。 只想立刻听到光的声音。 手已经握住了一旁的手机,犹豫又袭上心头。 自己这样是不是显得太急不可耐了?至少……先把饭吃了再打? 可他一秒都不想等。 电话接通后,光的嘴里像是吃着东西,含糊地应了声。 亮柔声说:“午餐,我收到了。” 光“啊”了一声:“那你赶紧趁热吃!” 亮点点头:“光,你在哪儿?” “哈???”光像是吃了一惊,愣是把叹声词喊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效果,“当然在外面啊!” 那么理所当然的口吻。 亮没拆穿他,只心说,撒谎。 保持着通话状态,便起身往检讨室走去——纸袋里的饭菜都还是热的,该是刚送来不久。若换作旁人,送餐后再外出就餐还有可能,可他的小笨蛋那么懒,懒到连被子都不愿意叠,懒到穿衣服还会让自己替他系纽扣。就是这样一个懒到极致的人,送餐完毕,又怎么会放着几百米外的检讨室不去,而舍近求远再跑到外面吃饭? 他一个字都不信。 走廊尽头。 检讨室的大门没有关严,微微化着一条缝。 透过门缝,恰好可以看到光正捧着一只三角饭团,像只仓鼠般狼吞虎咽地啃着。 光其实有想过事先埋伏在休息室里,等亮回来再搞个突然袭击。又生怕会因此惊扰亮的思绪,才转而想了这个主意。 本以为自己的演技□□无缝,冷不丁听亮问出一句“你在哪”,光吓得差点被饭团噎住。 等了一会,见亮没再追问,才终于松了口气,身后夹紧的尾巴不觉又扬了起来。 “你还吃不吃饭啊?饭都要冷掉了!”光的满腔怨念几乎隔着扇门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你要是敢辜负本大爷的好意,我就、我就……” “‘我就’什么?” “我就——”词库一下卡了壳,光支吾了半天也没“我就”出什么来,瞬间变身炸毛光,“啰嗦!总之,你给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虽然看不清光的表情,却能看到他像是泄愤般往棋笥里巴拉了一下。但刚巴拉了一下,就像是想起什么般,立刻收手了。 要是此刻自己拉门进去,不知光会是什么表情。 亮有些忍俊不禁,差点真这么做了。 就在这时,检讨室和手机里又同时传来光的声音,却忽然放柔了语气。 “呐,塔矢,”光轻声说,“等你下完棋,我们就一起回家。” “嗯,一言为定。” 亮轻轻应下。望着检讨室里,又拿出手卷吃起来的光,只觉心脏像被什么锐 分卷阅读137 物刺了一下,虽不至于流血,痛感却那么真实。 可痛里,仿佛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甜。 挂了电话,亮的双脚就像是粘在检讨室门口般,就那么站立着。 站着,看着光吃完手卷,把包装纸揉成一团。 站着,看着光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 站着,看着光用手一抹嘴,又埋头看向棋盘。 “……塔矢君?” 声音在背后响起的时候,亮心里一惊。蓦地转过身来,唇边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来人眼里,美好得仿佛连整条走廊都为之一亮。 竹川七段就仿佛被定住般,呆呆地望着几步之遥的少年。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憋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被撞破的尴尬,令亮的耳朵立刻滚烫起来。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往门缝里看了一眼,确定光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后,才稍稍放了心。冲来人一点头,便快步走回休息室。 目光从亮的背影上收回,竹川不解地歪了歪头。拉门走进检讨室,发现里面只有进藤棋士一人。即使是午休时间,这位被称为“塔矢亮劲敌”的少年也仍旧在排着棋谱。 居然还是塔矢亮与绪方精次这两日对弈的棋谱! 竹川不由更加狐疑,刚才塔矢君是打算来找进藤吗?可他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感觉不像要拉门的样子,还有他唇边的那抹笑容又是怎么回事? 听惯了塔矢亮不苟言笑的评价,若非亲眼所见,竹川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仔细回想,又不禁由衷感叹,刚才那抹笑容是如此地打动人心,就像是一束光穿透雾霭,直直打落在山谷谷底。 转瞬即逝,却又光芒万丈。 午后,棋赛继续。 重新坐回棋墩旁,绪方忽然觉得,小亮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是眼神。 那双午前还仿佛被阴云所笼罩的双眸,此刻却如同被擦亮般,闪烁着坚定而犀利的光芒。 如绪方所料想的那样,下午的棋局双方都进行得异常艰难。 白棋冲断后,考虑到左下白棋大势,绪方并没有选择吃掉白方孤子。然而,倘若不吃掉冲出的白子,便等于给了白棋喘息的机会…… 绪方拈子在棋笥里轻轻点着。声音尽管式微,却像是一根根铆钉,直敲进人的神经深处。 忽然,他紧皱的双眉猛一舒展,抬手便将一枚黑子拍落在“6之五”处。 检讨室里,顿时一片低呼——绪方这是打算以静制动! 如果白棋企图以“压”回击,黑棋会立刻做空右侧白棋,随后左上黑棋“夹”,白棋一旦强吃黑棋,反而会被黑棋吃掉。 棋局进行到这里,已明显是黑棋胜势的局面! 然而,棋局还没有结束。 就在黑棋不断做厚的同时,刚才垂死挣扎的白棋不知何时,竟悄然突出重围,像个幽灵般再度缠上黑棋。左上黑棋自顾不暇,不得不放弃原有计划,被迫退守阵地。白棋趁势反扑,黑棋仓惶补断。白棋“拆”,黑棋“挡”;白棋“打”,黑棋“补”;白棋“虎”,黑棋“扳”。 数招之后,左上黑棋节节败退。 原本逐渐明朗的局面,不知不觉中,竟又再度扑朔迷离起来。 但白棋若想要彻底翻盘,依旧任重而道远。 亮目不转睛地盯住棋盘。 中午热菜热汤下肚,原本胃部的不适已经有所缓解,却不知是不是情绪紧张所致,此时,胃痛仿佛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但胃部的疼痛非但没有消磨亮的意志,反而使他在对弈过程中,更加清醒,更加专注。 这场棋赛,无疑是惊心动魄的。 起先还偶有躁动的检讨室里,不久,便只剩下棋盘落子声。棋士间纵使相互交流,也尽可能把声音压得极低,就像是唯恐打破某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盘面几经反转,终于在日落前迎来终局。 白棋耗时:6小时15分。 黑棋耗时:7小时46分。 至此,第30期名人战正式落下帷幕。 挑战者塔矢亮八段中盘不敌绪方精次名人,无缘名人头衔。 第72章 chapter 26(3) 检讨室里,椅子挪动声渐次响起。 前来观战的棋士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塔矢行洋和光两人。 光背上书包,正要离开时,塔矢行洋从背后叫住他。 “进藤君,”塔矢行洋说,“原以为我是世界上最了解小亮的人,今天看来,是我想错了。” 塔矢行洋声音低沉,甫一开口,便给人不怒自威感。 棋局结束,光原本的强作镇定全都现了原形。再对上塔矢行洋的目光,双腿都有些发软。 “犬子曾经说过,进藤君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塔矢行洋看向光的目光不觉犀利起来,“因为你的出现,小亮他做过许多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包括加入学校围棋社、弃权职业考试一场,以及不久前接拍杂志封面。 “但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有些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塔矢行洋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像是父母注视子女,“或许,你才是最了解小亮的人。在你的身上,的确有很多小亮所欠缺的东西。” “今天,小亮的棋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想法,但恕我直言,我认为,以进藤君你目前的棋力,并不足以成为小亮的对手。” 塔矢行洋说得很慢,却字字凌人。 但强压之下,光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直视塔矢行洋的眼,光笑了笑,坦然道:“我也认为,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配得上塔矢。”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垂在体侧的双手:“但是这种情况一定不会持续太久。我会不断地赢棋赢棋,不仅本因坊头衔志在必得,就连塔矢心心念念的名人头衔,我也一样会尽全力拿下!” 塔矢行洋并没有立刻反驳光的诳语。 他看向光的眼眸里,渐渐染上审慎的意味。 眼前的少年,初次与之见面还仿佛是昨日的事情。如今再见,他的五官已完全长开,声音也不复原有的稚嫩。但变化最大的,不是他的声貌,而是他眼里所透露出来的东西。 那股不服输的韧劲与倔强。 塔矢行洋罕见地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以后有时间的话,欢迎随时来我们家。我们以互先对弈。”顿了顿,又说,“就我们两人。” 塔矢老师……这是间接认同自己了吗? 光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见塔矢行洋已然走出检讨室,连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对弈室里,已被多家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快门声与闪光灯如同浪潮般响成一片,闪烁成一片。 整个对弈期间,检讨室里的电视屏幕只 分卷阅读138 转播棋盘画面,光自然无法看到亮的精神状况。 确切地说,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亮了。 所以当他走入对弈室,一眼看见亮面色苍白,右手紧按胃部时,整个心都狠狠一揪,随即有些近乎疯狂地在书包里翻找起来——亮的胃药就在他的书包里。上次替亮取药时,他便记下了药名与包装,并且习惯性地随身带着。 但摸到药的瞬间,光的手却是一顿。 此刻那么多人在场,他找到药后,又能怎么样呢? 直接递给亮,让他服下? 变相地昭告所有人,我进藤光对塔矢亮的一切了如指掌? 忽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已经握在手里的药,又被光堪堪塞了回去。 连续数分钟的疯狂抓拍后,摄影记者们终于如潮水般悉数褪尽,亮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正站在门口的两道身影。 自己的父亲,塔矢行洋,以及……光。 看见塔矢行洋身后的光时,亮的神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又和光说了什么? 这两日来,竟无一人和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居然也来到现场! 亮站起身来,正欲向两人走去,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数名文字记者却一拥而上,将他和绪方精次团团围住——因为同属塔矢门下,按照赛前商量,今日赛后并未安排复盘检讨,但作为常规日程,仍需接受记者采访。 亮身不由己地答着记者提问,目光不时向两人所在看去。 当看到塔矢行洋转身离开时,亮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成冰。 父亲,是对他……失望了吗? 往后的采访,亮完全凭着职业的本能一一回答着。就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好像记不分明。 终于结束采访,亮向众人鞠躬致意后,便匆匆追了出去。可刚冲出对弈室,便发现原以为离开的两人就站在自己不远处。 “父亲。”亮深吸一口气,走向塔矢行洋。 待亮站定在自己身侧,塔矢行洋一伸手,轻轻按在亮的肩上:“今天的这一局,你让我看到了塔矢亮八段的围棋,而不是塔矢行洋之子的围棋。” “父、亲?”亮不敢相信地望着塔矢行洋。 那一瞬间,亮的眼里闪过一抹不知是惊是喜的情绪。 从小到大,自己的父亲都不曾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语,但亮心知,这并非父亲吝于启口,而的确是自己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 可刚才,父亲亲口说这是“塔矢亮八段的围棋”。 这是在……表扬自己吗? 亮试图在父亲眼中一遍遍确认言语的真实性,终于,在塔矢行洋点头微笑间,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离开酒店,亮原想让父亲坐自己的车一起回去,却被塔矢行洋以“另有他事”为由婉拒了。 和光一同坐进车里,亮并没有马上发动汽车。 为之奋斗了大半年的名人战终于尘埃落定,头脑冷静下来后,与名人头衔失之交臂的落寞还是不期然地浮上亮的心头。 “光,我还是失败了呢。”他将整个身子靠向后背,微微侧脸看向光。 说着这话的塔矢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落进光的眼里,却像是在自我嘲讽。 是不是当一个人习惯了伪装,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不愿流露分毫的软弱? 因为有过似曾相识的经历,光对亮此刻的心情更能感同身受。但他不是亮,输棋的心酸苦楚,没有人会比当局者更清楚。 所谓“感同身受”,也只是类同而已。 不想说安慰的话,不想让你再去想棋赛的事情,光绞尽脑汁,终于剑走偏锋,一脸大义凌然地张开双臂:“这位少年,来吧,到本大爷怀里来!” 亮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光的手就这么一直举着,举得酸了依旧不见塔矢行动,顿时来了脾气:“不过来?可以,过期作——”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亮紧紧握住,一双柔软的唇随即覆在光的唇上。 带着塔矢独有的气息。 没有更深入的动作,只是这样缱绻厮磨,却比以往更让人沉沦。 呐,塔矢。 你的胃,还疼吗? 像这样抱着你,会不会好受些? 紧紧搂住亮的腰,恍惚中,光感到亮的指腹轻扫自己下唇,低低的笑声像是擦着肌肤在耳边回响:“还是‘这里’的滋味更加诱人。” 啊,居然又开始说这些难为情的话了啊。塔矢,应该没关系了吧? 塔矢行洋此番回国,仅停留一周时间。 因此棋赛后第二天,便约请塔矢门下众人,一起在塔矢宅中检讨亮和绪方名人战第七局棋谱。 检讨结束,亮送绪方精次离开时,忽见他顿住脚步。 绪方站在中庭,点燃一支烟后,幽幽地向空中吐出一缕白烟:“后来,进藤有和你说什么吗?” 亮一愣。 “果然。”绪方的视线经过亮,转而投向天空,“听说前几天,和塔矢老师一起检讨我们棋局的是进藤。” “……进藤?”亮错愕。为什么会是光?是光选择了父亲,还是父亲选择了光?“他们都说了什么?”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绪方局外人似的撇清关系,饶有兴致地看向亮,“你为什么不去问进藤本人?” “我……”亮想要说什么,又颓然垂下双眸。 察觉亮的沉默,绪方不由收起脸上的笑意,跟着正色起来。 “另外……”绪方迟疑片刻,还是说,“你和进藤在外面,还是尽量收敛为好。” 那天晚上,看到那一幕的不仅是他与塔矢行洋,还有一名记者。虽然当场阻止了对方,并且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保不齐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把话说得隐晦,不过看着亮渐渐凝重的神情,该是都听明白了。 他相信亮是聪明人,便点到即止,没再细说。 今日,光在棋院有小棋圣战的本战1回战。 检讨结束,亮便算好时间,去棋院接光。 在转角等光出来时,一个疑问始终在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什么时候……光也开始瞒着自己了? 虽然亮平时开车也很少说话,但今天从上车起,光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小区地下车库,亮起身下车时,光却坐在原地,连安全带都没有解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光看向亮,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亮欲言又止。 光有些愤恨地把亮扯回来,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口:“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这么难吗?” 亮欲捉住光的手指,却被光敏捷地躲开了。 他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正当 分卷阅读139 他低头解安全带时,亮犹豫着开口道:“今天……听绪方先生说,那天和你检讨棋局的是父亲。” “就为这事?”光有些哭笑不得,“像这样早说不就好了?” “可是……” “可可可,可什么是!哪来那么多‘可是’?!”光一串呛声后,还是将检讨室里发生的对话告诉了亮。虽然出于私心,小小地保留了一部分。比如,他的口出狂言。再比如,塔矢行洋的邀约。 “以上,就是这么回事。”光轻描淡写地说。 仿佛为了配合自己的言语,光还双手抱臂,用力点了点头。 眼前的恋人看上去是那么游刃有余,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 亮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通电话。 电话里,光问他,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你相信我吗? 就是在这个时刻,亮忽然不想那么坚强,不想那么稳重,不想什么事情都深思熟虑,看得那么清楚。 于是,他问光:“我可以任性一下吗?” 几乎在问出口的同时,就扯过光的手臂,将他整个拖进怀里:“光,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这句话,就像是忽然被打破的窗玻璃,一经说出,长期积累下的疲倦立刻如狂风暴雨般从破洞的窗户里灌进来,让亮几乎难以负荷。 他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把脸埋进光的颈窝里,搂住光的双手越收越紧,整个人的重量全部交付在光的身上。 切实地感受着亮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光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亮在自己面前都是镇定的,如神明般不知疲倦,无所不能,他何尝说过一句与“苦”、“痛”、“累”沾边的话语,更不用说此刻带着明显撒娇意味的拥抱。 光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整个人慌张得不得了,又高兴得不得了。 他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亮单薄的背影。 亮其实一点都不重,搂住他的时候,可以清楚地触碰到亮有些硌手的脊骨。如果可以,他愿意像现在这样永远背负亮加在他身上的所有重量。 “累了好啊,累了我养你啊。”光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他紧紧抱着亮,不断亲吻他的头发,脸颊在他的侧脸上来回摩尼着。 “呐,塔矢,”光想了想,说,“你要不要调节一下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的份提前更啦~好困zzz 大家可以猜猜看,光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提示,很久很久之前的某章有提到过~ 第73章 chapter 27(1) 天气转冷就像是一眨眼的事情。 11月末,连风里都仿佛透露出冬的萧索。 飞机从成田机场起飞,经过1个半小时的航程,如期抵达关西机场。 亮、光连同《棋道》杂志社的工作人员,共五人,在机场取过行李后,便一同坐上了在出口等候多时的商务车。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京都。由于京都没有机场,只能经由大阪取道,整个车程大约需1小时左右。 本次拍摄团队中,总负责人是一位名为五十岚加代的年轻女性,年龄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剪着栗色短发,举手投足间,颇有职业女性的沉稳与干练;化妆师名叫绘里子,据说是艺名,本名不详,性格与另一位名为美香的助理同属活泼型,取行李的时候,便与光聊开了。 还有1位摄影师及1位发型师,因目前两人都在京都,便约好直接与众人在京都会合。 出机场时,还略显萧疏的景致,一路往东却逐渐富丽起来。 汽车驶入京都市内,植有枫树的道旁,不时有大片大片的深红闯入视野,不似那般张扬的火红,而仿佛带着某种洗尽铅华的克制。 古朴而浓郁深沉。 对于此次拍摄,光原本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亮居然答应了。 就连取景地选在京都,也是亮提议的。 这边亮虽然答应了,碍于两人本身时间有限,即使不久前《棋道》编辑刚与自己联系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拍摄行程是否可以安排,光心里也是没有底的。 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回拨责编的电话,没想到当天下午五十岚便在一家咖啡馆里约见了他们。 听罢两人想法,五十岚不仅当场应允了亮指定拍摄地的要求,更在三日后,给予两人肯定答复的同时,递上了一份详尽的企划案。 鉴于整个拍摄加上往返时间,共需耗时四整天,棋院方面还有一系列请假手续需要走。 通常情况下,棋院会提前两周至一个月排定棋手的对弈日程。 进藤光和塔矢亮同时请假,光原本还担心是否会引来无可避免的盘问,没想到棋院没有问一个字就批准了。 由于时间紧张,与两人确定最终行程细节后,整个京都拍摄团队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所有事情进行下来,简直顺利得匪夷所思。 而同样心生感慨的,还有五十岚本人。 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约到这两位当下日本围棋界最炙手可热的棋坛双星。而更令她意外的,是后续接洽时,进藤光语出惊人的那番话。 一小时后,商务车缓缓停在一家旅馆门口。 旅馆缩进的入口处以两块藏青色布帘遮掩。最外侧的墙壁上,挂着写有旅馆名字的木牌。 之前商定行程时,五十岚便曾提过,这是一家与杂志社有多年合作关系的日式温泉旅馆。亮光此行住宿,将由他们全权负责。而杂志社,也会借由此次拍摄,进一步推荐该处旅馆。虽然旅馆在当地已小有盛名。 也正因如此,拍摄期间内,旅馆最多只能冗出两间房间,其他工作人员只能住到附近的商务酒店。 出于礼节,五十岚原本为亮、光各订了一间房,敲定行程时,却最终改为合住一间。 ——住在一起,更便于下棋交流。 五十岚记得,当时进藤光是这么回复自己的。 早就听闻棋坛双星交好,五十岚没怎么细想,便欣然给两人预订了稍大的双人间。 旅馆大堂里。 亮随五十岚一起办理入住手续时,光便在一旁与绘里子、美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待一切手续办妥,五十岚和他们再次确认明日安排后,亮、光便在女将的指引下一路来到位于二楼尽头的房间。 房门外的桃木牌上,写着这间房的名字。 是极为诗意的“二人静”。 进入房间,拉开行李箱,取出洗漱用品时,光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都到这一步了,你可没法反悔了啊。” 亮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过头来看向光。 以为亮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光耐心地解释:“等到杂志出刊,别人一看 分卷阅读140 ,塔矢亮刚刚输棋就去接这种商业拍摄,果然没把心思放在围棋上,然后一堆质疑就会像石子般往你身上砸。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亮的神色很平静。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反问:“你呢,光?” 去年的“杂志事件”仍旧心有余悸。 可以说,当听光提出拍摄想法的时候,亮心里是诧异的,但很快便明白过来,或许在光心里,此次拍摄不仅仅是“调节心情”那么简单。 对于此次行程安排,亮其实没有怎么管。 确定成行的那晚,光搂着他,问:“这次全部交给我,我来安排,好不好?” 亮想都没想,便说:“好。” 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以前觉得只要光在身边就可以了,直到不久前光说“我养你啊”,才恍然惊觉,原来一直有一道后墙可供自己依靠。就好像习惯了在雪夜里独行,深一脚浅一脚,从未奢望有谁靠近,后来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他又想着冲在最前面,好为那个人遮风挡雪,却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自己想保护之人已然走到身侧,握住他的手。 仿佛在说:“我和你一起。” 尽管光的往日种种,都不足以使人信服,这一次,亮的心却很定。 是那种明知可能会发生什么,却依旧很平静的笃定。 “不后悔。”片刻后,亮说,“从我迈出那一步开始,就没想过再回头。” 就像棋子掉落棋笥,与其他棋子碰撞,发出“咔啦”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依旧能激起光心中幽微的波动。 轻轻跃起,又轻轻落下。 心知亮又在借题发挥,光看了亮一眼,没立刻接话。 坐在地上,自顾自地理出换洗衣物,那日塔矢行洋所言又如潮水般倒灌进光的脑海里。 ——因为你,小亮他做过许多让我无法理解的事。 虽然没有明说,但光想,他该是知道“无法理解的事”包括哪些的。 如今自己又撺掇着,把塔矢骗来京都,若被塔矢老师知道,估计印象更差了。 光望着将两人的牙刷一并放到洗漱台的恋人,不禁有些出神。 感觉到光赤/裸/裸的视线,亮转过身,轻声问:“怎么了?” 光收回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就是在想,我把你带坏了,可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啊。”亮回到光的身边,也跟着“苦恼”起来,“连棋都不下了,还陪着你从关东跑到关西。” 听亮这么一说,光不乐意了:“我又没逼你,为什么不说是你的定力不够啊?” “因为……”亮认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看到你,就六神无主了吧。” “……”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总是可以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更何况,还配合着好看到犯规的笑容。 光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眼神深深地看着他,好像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又好像要将他描入灵魂。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嗯?”一双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圈过来。 光一侧身躲开他:“我东西还没理好。” “没关系,我帮你理。”握住光的手腕,亮再次欺身向前。 也许就是这句话打动了光,也许只是光一时来不及反应,这一次,亮终于搂住光,啄吻在他的唇上。 被吻得险些呼吸不顺,光抗拒般轻轻推了推亮。 亮如愿以偿般终于松开他,却依旧执着于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刚才……为什么这么看我?” 光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坐直身体。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光小声嘀咕。 只是觉得在某些方面,某人的进化速度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两人此行带的行李不多,不一会,便收拾停当。 按照安排,这几晚都会有女将在饭点将晚餐送至两人房里。 光仰躺在榻榻米上,原想偶尔享受一把饭来张口的生活,却见亮站起身来:“走吗?” 光不解地看着他:“去哪?” “跟我来就是了。” “晚饭不吃了吗?”尽管疑惑,光还是本能地握住亮递来的手。 亮用力一带,把光拉起来:“已经说好了,今晚不带晚餐。” 光点点头,跟随亮一块儿出了旅馆。 走出一段后,光的超长反射弧才总算有了反应:“啊?!今天没有晚餐?为什么啊?”顿了顿,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对于光的问题,亮全都笑而不答。 光无奈,只好采取迂回政策。 坐上乌丸线后,他问:“我们为什么来京都?” 亮依旧回之以微笑,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没能逃过光的眼睛。 他飞快地看了眼车厢,然后凑近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到底耐不住光的软磨硬泡,耿直的少年微微偏过头去,低低地说:“因为算砂墓在京都。” 算砂,法名“日海”,是京都寂光寺僧人,同时也是第一代本因坊。而算砂墓就安葬在寂光寺内。 光点着头,几乎就要相信亮的说辞。 但不一会,又疑窦丛生。 此次拍摄行程中,本就安排了寂光寺取景。如果真如亮所言,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自己? 亮说话时,很少避开对方的眼睛。如果避开,只有两种可能——他在害羞或者他在说谎。 经验告诉光,若想和说话不诚实的人和平共处,就必须练就两项高超技能。一是平和的心态,保证你被迫揣摩对方心思时,仍能呼吸顺畅,气定神闲;二是强大的理解能力,以便你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言语背后真正的意图和语义。 光压着满肚子快要喷出来的火,本着“探索真相”的科学精神,假装无知地跟着亮走出京都站,辗转到达百货商店10层。 当看见“拉面小路”四个汉字时,久远的对话仿佛穿过时空的迷雾,忽然撞入光的脑海。 ——真想赎罪的话,以后就带我去拉面小路吧! ——我记下了。 宛如一阵清风徐来,将之前所有的不满全都卷入风中,荡然无存。 触上恋人跃动的眼眸,光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最后还是被亮推着,走进其中一家店里。 在店门口的机器上点单完毕,光的视线就一直粘在亮的身上。 不知该说什么。感觉说什么都显得生疏。 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感觉什么表情都无法表达内心十万分之一。 是惊喜,是意外,是感动,亦是愧疚…… 那久远到自己都快要忘记的话语,那不过随口一说的话语,你居然将它记忆那么久。 傻瓜,笨蛋,白痴! 分卷阅读141 于是,只好死死地盯着你,好像视线移开一秒,都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面前这碗德岛拉面究竟味道好不好,光不知道,软硬程度如何,光也不知道,他只在拉面上桌时,便举起手机,一定要亮与拉面合照。 亮用手把脸遮住,光便把他的手拿开。 亮又遮住,光再拿开。 即使几次三番,光心里也搓不起一星点火来。 他耐心极了,就像是哄劝幼童午睡的保育员,一次次地试图说服亮。 最后一次,他看了眼周围,然后贴着亮的耳朵低语:“让我拍一张好不好?就一张。” “我想拍我最喜欢的人和我最喜欢的食物。” 离开拉面小路,亮光并没有直接返回旅馆。 光带着亮,缓缓漫步在鸭川边上。 耳畔,水声潺潺,似要将一整日的尘嚣全部收拢于沉寂。 尽管夜风微寒,河堤旁依旧不乏成群结队的情侣。想要寻找一处落脚地,一时半会竟遍寻不得。 光感觉了一下掌心的温度,刚刚好。 像是被周遭的气氛感染,借着夜的掩护,光偷偷伸出爪子,将亮垂在体侧的手,小心地揣进右侧口袋里。 亮轻微挣动了几下,没成功。 指尖被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着,不知是眷恋掌心的温度,还是无力反抗,亮没再试图挣开。 来时的路上,光就有查过地图。 鸭川距离他们的住地并不远,步行却也要四十分钟。 但亮就像是忘记了,对于路程的远近只字未提,于是往后的一路,两人便就着彼此相依的姿势,沿着鸭川堤岸,走过河原町,经过六角堂,像是散步般不徐不疾地往旅馆走去。 回到房间里,女将已经趁他们离开时,将两床被褥铺好。 亮光换了浴衣,便一同去一楼的风吕池洗浴。 午夜12点,洗浴区里,起初还有其他几人。等光洗完头,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好像又回到了在神户的那个晚上。也是那么安静,偶尔响起浴盆接水声。 “亮,转过身去。” 将浴盆里的热水泼到身上后,亮听光这么说道。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光。 就在愣神间,光已经抢过亮手里的毛巾,挤上了沐浴露。 亮的皮肤很好,沾水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显露出白皙的光泽。 小心翼翼地将亮披散在背后的湿发拢在他的颈侧,毛巾触到亮的脊背时,光忽然有些畏缩,生怕碰痛了亮。 他只好小声叮嘱:“我手上可能没轻重,如果弄疼你了,你和我说。” 亮反手握了握光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光深吸一口气,几乎有些手抖地从肩膀开始,边擦边轻轻揉按亮的肩背。每过几秒,都会停下动作,重复同一个问题:“疼吗?” 亮每每摇头,肩膀却僵硬得厉害。 同样的问题问多了,光忽然想起亮曾经问相同问题的场合,不觉烧红了脸。 好在,亮看不到。 尽管已经小心翼翼,用热水将亮背上的泡沫洗去时,白皙的肌肤上还是落下一道道的红印。 光轻抚恋人单薄得甚至有些嶙峋的脊背,眼睛顿时有些发胀。 他俯下身,亲吻在亮露出红印的肌肤上,然后稍稍倾身,双手越过亮的肩线,搂住他脖子。 “亮,你吃得太少了。”光把头埋在亮的脖颈间,声音闷闷地说,“我希望你可以胖一点。” 亮反扣住光的手,很轻地“嗯”了声。 后来,亮提出替光搓背,却被光拒绝了。 “今晚我来为你服务就好。”说完这句话,光立刻觉出话里的某些歧义,连忙闭上嘴,自己洗浴起来。 等两人全部冲洗完毕,一同进入风吕池,光慢慢地挪过去,与亮并排靠在一起。 很奇怪的,两人明明赤/裸相对,却没有一丝非分之想,只是觉得格外珍惜。 “几年前的愿望,今天算是达成了。” 氤氲的水雾中,光看向亮,轻声感叹着。 总觉得这一次的拍摄,就好像要将之前错过的,全都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拉面小路,确有这个地方。 在JR京都站旁边的伊势丹百货10楼。 至于味道,就不得而知了~ 第74章 chapter 27(2) 一夜无梦。 于鸟鸣微光中醒转过来,亮光依旧是昨晚入睡时相拥而眠的姿势。 说不清是谁惊扰了谁,谁先看向谁。 与以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远离了人事繁芜,忽然置身于不甚熟悉的环境中,再如此近距离地感知彼此的呼吸与心跳,连那份原本压抑的羁绊也愈发深种而灼热。 清晨7点不到,商务车便如约停在旅馆门口。 亮光坐上车后,五十岚向两人介绍此行两位新成员,一位是负责本次拍摄的西本健吾先生,一位是负责两人发型的栗山千穗小姐。 西本与两人分别握了握手。松手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光一眼。 此次行程,主要选取了三处拍摄地,分别是:源光庵、琉璃光院,以及寂光寺。 按照计划,今日会先至前两处取景。 商务车开出半小时后,却停在了一处成衣店前。 车辆刚停稳,店铺老板便像是有所预感般,从布帘后迎了出来。是一位身着素雅和服,化着淡妆的中年女性。 许是在来之前,便与五十岚有过沟通,她将众人引进店里稍作休息,便带着亮光往店铺后方的成衣间走去。 需要穿袴服拍摄,是事先知道的。 女将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为两人选定了羽织袴服的颜色与款式。 原以为会在一起换装,行至走廊尽头,女将却示意两人分开穿戴。 站在各自对应的和室门口,光微微侧脸,向右偏出一些角度,捕捉到恋人同样回望过来的视线时,很浅地笑了笑,像是在说:“一会儿见。” 拉门进入和室,已有专人在里等候。 袴服的穿着极为繁复。 光将身上所着尽数褪去,只留贴身衣物,然后,便在专人的指点下—— 米白色斜纹棉假领,先着; 黑色正绢着物,右衽; 藏青丝带,束腰; 蓝色水波真丝缎角带,覆之; 黑白条纹棉马乘袴,右脚先行…… 尽管已是初冬时节,一整套羽织袴服穿戴完毕,光也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折腾出了一身汗。 指导光穿衣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行事极为严谨,又将光的装束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拉门,随他一同走出和室。 而隔壁和室内,亮此时也刚好穿戴妥帖,拉门而出。 之前女将取衣时,亮 分卷阅读142 光都未来得及看清对方袴服样式,直到此刻,才终于得以将彼此细细打量。 同是黑底正绢衣料,其上所绣暗纹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身着黑底镶金波涛祥云纹,黑白条纹棉马乘袴的光; 以及。 身着黑底镶银腾龙针松纹,白灰渐变斜纹棉马乘袴的亮。 原本暂时租借的袴服,经由两位缝纫师之手,仅对成衣尺寸做了略微修改,便如同量身定制般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亮、光身上。 许是第一次看见彼此身着羽织袴服的模样,两个少年都不觉睁大了双眼。些微的怔忪过后,绯云浮上两人面颊,相视而笑间,依旧带着几分自制的矜持,眼里却满是不加遮掩的赞叹与惊艳。 尽管未曾言说,太过隆重的华服在那一刻几乎让两人生出某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倘若有朝一日,能着纹付羽织袴服,执你的手,与你共赴神社,在神灵前缔结永恒誓约…… 那该有多好。 但妄念生出的一瞬间,便被亮喝止了。 自己不该再奢求更多。 像是生怕被恋人看出异样,亮终究移开了彼此纠缠的视线,却依旧忍不住在嘴角牵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 源光庵本堂,素以两扇窗最为著名。 一扇是圆形的“顿悟之窗”,寓意破除迷茫,得到心灵上的豁达与自由;另一扇是方形的“迷惘之窗”,象征生老病死爱嗔痴的人生疾苦。 今次拍摄,便是以两扇窗为背景。 经过提前协商,一行人入院拍摄几乎畅通无阻。 进入本堂后,西本一边取出相机,一边说明接下来的安排——先拍摄两组亮、光单人写真,然后再是两人共摄。 考虑到亮的发型打理起来稍显复杂,单人拍摄先从光开始。 为了让模特在拍摄时不受外界干扰,待一切摄影、化妆、发型准备就绪,西本便屏退了其余人,只留下美香从旁协助。 “一会儿你就正坐在‘迷惘之窗’前,像这样,”西本脖子上挂着相机,亲自示范给光看。 光点点头,依照他的要求坐在了方形角窗前。 “然后……再把脸稍稍侧过来些——对,就这样!”西本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自己往后倒退几步,“之后,我会边拍边问你一些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但心里必须有答案。” 光原以为所谓的“提问”,不过是类似闲聊的互动。 直到西本举起相机,问出第一个问题:“迄今为止,最让你遗憾的事是什么?” ——Sai。 光坐在“迷惘之窗”前,几乎条件反射地想到这个名字。 快门声,咔嚓,咔嚓。 仅相隔2秒,第二个问题便接踵而至:“有没有什么人,是你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 ——Sai。 咔嚓,咔嚓。 随后…… “那个人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吗?” “你心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否曾经对最亲近的人出言不逊?” “过去的时光里,有没有让你后悔的事情?”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最想要做什么?” …… 一声声,一句句。 西本不断叩击在光心门上的问题,直如利刃般扎向光内心最深处。 光的身子轻微摇晃一下,脚踝处差点无法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为什么我非要回答这些问题不可? 光看向西本手中不断调整焦距的镜头,只觉那镜头不是在拍人,而是在窥伺他的内心。 有那么一瞬,光对这位摄影师陡然生出几近厌恶的排斥,恨不能冲过去直接将相机砸得粉碎。 窗外,红枫如火,仿佛下一秒便会扑进窗柩燃尽整座本堂; 窗内,光的眼底却一点点冰冷下去,就像是两团吞噬一切的黑雾。 西本仿佛看穿光眼中的空茫,一声厉喝将他从冰天雪地直接拉回现实:“回答我的问题,进藤!” 终于,避无可避。 深埋记忆之匣的碎片猝然曝露于日光之下,光无意识地拧紧双眉,如同逃避般不再去看镜头,望向窗外的脸上渐渐露出挣扎,乃至痛苦的神色——有的事情即使你已经可以放下了,时过境迁,却仍旧会隐隐作痛。 幽静的本堂里,快门声如浪涛般呼啸而来。 西本在镜头后指示:“进藤,现在站起来,看向窗外。” 光像是沉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只是机械地起身扶住窗框,目视窗外。 我为什么会被那家伙三言两语所迷惑?光心想。自己还是太弱了。 11月末,正是赏枫最佳时节。 此刻源光庵本堂外,枫叶倾如盖,但闻人语响,不见其中人。 在光清楚地意识到并坦然接受“自己还不够成熟”的那一刻,原本与黑白无异的周遭, 仿佛轰然翻覆的调色盘,在光的眼中争先恐后地涌入大片大片如丹霞般红中透绿,绿中带金的瑰丽色彩。 而那双原本映出迷茫的双眸也在瞬间变得清冽而明亮——原来,发现自己不足,与自己和解,便是在这一花一叶一念间。 拍摄结束,当西本一声“辛苦”落下,光转过身来,不发一语便往屋外走去。 与西本擦肩而过时,西本在他耳边低语什么,光却直如未闻般径自离开。 走入一旁众人所在的和室,只留下一句“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光便扣住亮的手,将他带离众人视线。 亮的脚上穿着足袋与木屐,行走极为不便。 被光一路拉至本堂后院,亮的脚步刚刚站稳,便猝不及防地跌进光的怀里。 亮一个踉跄,下巴差点磕到光的肩膀。 “发、发生什么事了,光?”从未见过光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亮也跟着紧张起来,不停轻拍光的后背。 光却只是摇了摇头,攀住亮后背的双手将正绢袴服抓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此刻,终于将恋人重新纳入怀中,刚才拍摄时所生出的极度惶恐才稍稍得以缓解。 拍摄过程中,两名模特忽然无故失踪。 在和室里等过一会,五十岚到底没沉住气,拿着手机与其余人只会一声,便起身至屋外寻找。 约莫片刻光景后,两人终于回到众人视线里。 刚才替亮化妆到一半便被光打断的绘里子率先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朝光一通抱怨。 光自知理亏,只好双手合十以求原谅。 待绘里子把亮带入和室重新补妆,站在她身后的栗山千穗才探出头来,疑惑地问了句:“五十岚呢?她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光一愣。 好在说话间,当事人已经走至光的身后 分卷阅读143 ,神色如常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如果在拍摄前,亮还对光的异常抱有疑问,那么拍摄开始后,他便完全明白了。 眼前,正躲藏在镜头后面的那个人,他或许想拍的从来都不是面前的模特,而是他们的内心。 亮不知西本是否对光说了什么,至少在他拍摄结束后,西本说:“并非冷硬如铁才是坚强,心怀柔软会使你更加强大。” 在源光庵的倒数第二镜。 西本让亮光两人肩背相抵,坐于“顿悟之窗”前。同是靠外侧的一腿屈膝,靠内一侧伸直,而外侧的手臂则自然垂下,手掌平撑在榻榻米上。 镜头里,亮光的视线都悠远地望向前方,仿佛相互制衡,又仿佛彼此依靠。 最后一镜。 西本在“顿悟之窗”前摆上棋墩,然后让亮、光两人分别正坐于棋墩两侧,目视棋盘。 经过栗山千穗的打理,光额前的金发向上微微立起,脑后的黑发变得蓬松而柔软,包出一道饱满的弧度;亮及至腰上的长发被一根银色的宽形发带松松地束起,未束入发圈的鬓边短发微微向里卷曲,勾住他略显瘦削的下巴。 远远望去,光身上金色的波涛祥云纹与额前金发相互辉映,肃穆中又不失天真活泼;亮身上的银丝腾龙松竹纹,与窗外的红枫盛景形成鲜明对比,更加衬托出他身上沉稳内敛的优雅气质。 这时,一束自然光从“顿悟之窗”外照进本堂,两种不同的气韵在镜头中相互交织碰撞,又仿佛相得益彰般浑然一体。 “咔嚓”一声,画面就此定格。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名为“亮光带你游京都二”(×),并不是。 源光庵并没去过,不过看相片,枫叶正红时两扇窗外的景色真是美不胜收~ 羽织袴服的穿着到底有多烦琐,大家可以看看这个视频,不会日语也没关系: /us/63306748/64793440.shtml 最后,友情提示,小天使们如果穿和服,千万记得前襟“右衽”! 最后的最后,明天更新不定,因为还没确定是否出门,捂脸,遁走>///< 第75章 chapter 27(3)-1 上午在源光庵的拍摄仿佛消耗光太多精力,午后,驱车前往琉璃光院的路上,光像是被掏空般一反常态地安静。 前半段的车程里,光始终弓着背,目光虚空地投向窗外。 亮有些怕看到这样的光。每每光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便不知道光在想什么。 他犹豫着捏了捏光的手,轻声问:“累吗?要不要睡会儿?” 光终于回过头来,回握住他的手,很轻地摇了摇头后,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他没事,也不累。 只是在想之前在源光庵时,西本对他说的话。 ——希望你可以记住刚才拍摄时的感受,痛苦固然会消磨你的意志,却也会让你更坚强。 那个人到底想要说什么? 光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却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反驳西本的理由。 琉璃光院,因庭院中青苔绿意,院内光影缤纷而得名。 其中,尤以“琉璃亭”最负盛名。 然而进入院内,众人并未直奔“琉璃亭”,而是穿过前庭,直接往后院走去。 越是往里,游客便越是稀疏。 走过长长一段,一条枫之甬道忽然毫无防备地闯入众人视野。大片大片的橘红色块直如梵高笔下色彩浓烈的油画,将整条青石板路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厚厚的枫叶之下。许是鲜少有人问津,枫叶依旧饱满而鲜丽。 西本不知和美香、五十岚说了什么,两人略一点头,便从包里取出两个大袋子,开始弯腰捡拾地上的枫叶。 光刚想上前帮忙,就被绘里子拉住,抓到一旁补妆。 光求救似的向亮伸了伸手,却无奈地发现,自己被“挟持”的同时,栗山千穗也见缝插针地将亮带到一边,将他头上的发圈解下,用直板将亮有些印痕的长发重新拉直。 看到栗山千穗的指尖轻柔地滑过亮的头发,虽然心知这是工作所需,光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的眼睛一直监视着栗山千穗的一举一动,直到绘里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进藤君和塔矢君的关系真是很好呢!” “啊?什么?”光明显一愣。 绘里子“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一边往光的脸上扫最后一层定妆粉,一边说:“因为从刚才开始你们就一直看着对方啊。不仅仅是进藤君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就连塔矢君也一直往我们这儿看呢,只不过你背对着他,看不到而已。” 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光在心里说着,喉咙里却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好在上定妆粉时,不方便说话,绘里子之后也没再追问。 等绘里子这边全部打点完毕,五十岚那边也已准备停当,招呼两人过去。 亮、光刚走回甬道,五十岚和美香便提着袋子走过来,示意两人分别抓一捧枫叶。 光与亮对视一眼,正想说什么,西本已经走到两人跟前,向他们详细交代起后续的拍摄流程。 众人到达琉璃光院时,日光便已渐渐西沉。 此刻,西沉的日光不复上午那般灼热,斜切着落在亮光身上,竟如同使用了反光板般,那么自然地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西本站在几米外,看着镜头里两个相对而站的少年,右手一挥,一场盛大的枫叶雨便在画里画外同时上演。 镜头里的时间,仿佛刻意被什么人拨慢了数帧。 那一片片橘红色的枫叶宛如蝶舞般旋转而下,扫过少年人的发丝,滑落少年人的肩头,而后缓缓飘落地面。 那一小方取景器中,一场又一场的枫叶雨里,金色刘海的少年微微仰头,露出侧脸好看的轮廓线。 他的双手掌心朝上,似要努力接住半空的落叶。 唇齿翕动间,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惊叹:“塔矢,你快看!” 而他身畔的长发少年却始终微笑着,安静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在一枚枫叶飘落时,上前一步,轻轻摘去落在他发丝上的落叶…… 待众人在枫之甬道的拍摄告一段落,日温又稍稍降了一些。 这时再回到“琉璃亭”,已不见方才的游人如织,反而显现出几分清冷。 但正是在偏冷的日光下,二楼被擦拭得干净锃亮的地板,就如同一面硕大的反光镜,将院外水墨画般的绚烂景象全部倒映在和室的地面上。 红中带粉,粉中嵌绿的幻景,犹如一张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的结界,亮光跪坐其间,执子对弈,就仿佛融为画中一景,在阴翳所构筑的 分卷阅读144 明暗中定格为两道修长的剪影。 琉璃光院的拍摄,不似上午那般耗费心力。 不多时,便完成了全天的拍摄工作。 结束一天的行程,在返回旅馆途中,五十岚将明日联采的问题稿预先发给两人——明日一天的取景都在寂光寺。上午是特别为两人安排的三番棋快棋赛。午休过后,便会对两人进行《棋道》杂志的独家专访。 专访内容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联合采访,另一部分是单人访谈。 联合采访中可能涉及的问题,已全部罗列在五十岚给两人的问题稿上,两人可以趁着晚上事先准备;而单人访谈,由于问题相对生活化,并且会穿插对彼此了解程度的快问快答环节,因此并未将问题事先告知两人。 回到房间,亮正看着五十岚给他们的问题稿,忽然感觉一道暖融融的热量靠了过来,一抬头,就见光正拿着两人的手机幽幽地看着自己。 就像是小动物般,有些小心翼翼却又跃跃欲试。 “又在想什么,嗯?”亮放下手里的问题稿。 他太熟悉光的这个表情。每次光这么看自己,便意味着又在酝酿什么“新想法”。 果不其然,光凑近亮,点开自己的手机界面:“给你看个东西!” 手机界面上,是个近期特别火爆的SNS社交平台,用户可以注册登录后,上传有限字数的文字和照片,以此记录自己的每日动态。 虽然之前有听和谷说起,光平时却并不关注此类软件,还是今天下午绘里子竭力推荐,才终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刚才上去翻了翻,意外地发现,居然和谷、伊角,甚至绪方狐——咳,绪方先生也有在用这个平台!”光越说越起劲,又往亮身边蹭了蹭,“你看!这是和谷最新发的状态!” 只见屏幕上,一个账号为Zelda的用户发了一张足有六七个购物袋的照片,并配以文字:我的腿快断了/笑哭.jpg 亮忍俊不禁,一边听着,一边干脆侧过身把人兜进怀里:“嗯,然后呢?” 光此刻全部心思都在发现的“新大陆”上,非常自然地往亮怀里一躺,接着说:“然后,我也上去注册了一个!就是这个!” 说着,手里一扒拉,便向亮展示自己刚才的最新成果。 “爱吃拉面的……本因坊?” “嗯,怎么样?我的用户名是不是很帅气?”光又把手机拿近些,“再仔细看看?” 亮便又凑近看了眼,看清后,眼角一下子弯起来。 ——是头像。 光用的头像正是昨天他在拉面小路里拍的那张。不过,稍稍做了编辑,在保留整碗拉面的基础上,只露出自己衬衫一角。 知道亮发现了头像里的玄机,光朝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把亮的手机塞进他手里:“我都注册了,你也赶紧!” 亮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后来被光磨得没办法,只好圈着光,在他的监督下新建账号。 用户名输入完,还必须先经过光的审核:“这样,可以了吗?” 光粗粗瞥了一眼,不甚满意地皱紧了眉,直接拿过亮的手机修改起来,几分钟后,才把手机交还给亮。 “本因坊的后墙?”亮看着屏幕上光修改后的用户名,一时说不出话来。 光好像天生就懂得如何自我欣赏。即使没有得到亮的肯定,也无法消减他爆棚的自信心:“怎么样?这个ID是不是比‘本因坊的专职管家’好听多了?” 亮一直盯着这个新用户名,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光像是感觉到什么,靠在亮的胸口沉默了一会,然后坐起身子,转头直视亮:“塔矢,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管家。” 他说:“我只想要你做我的后背。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你。” 光的表情和语气都认真极了,有那么一瞬,亮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便这么一直望着光,片刻过后,终于握住光的手,轻声说:“我一直都在。” 就是在这天晚上,亮发出了账号里第一条文字。 ——虽然有点迟。一周年快乐,我的本因坊先生。 相较前两日密集的拍摄,第三日在京都其他名胜的取景相对轻松。 经过两日的相处,众人很快便发现,有进藤光的场合,塔矢棋士的话也会适当多一些。但只要进藤棋士一走开,他又会恢复到淡漠如水的状态。倒并非难以接近,只是唇边的笑容再难进入眼底,就好像进藤光是他与世界融合的唯一媒介。 绘里子好几次注意到塔矢看向进藤的眼神。 仿佛总是如此——那双狭长的眼眸分明前一秒还不带一丝笑意,下一秒,却好像千年不化的冰忽然消融,那么温柔地将那道身影收入墨绿色的虹膜里,妥帖安放。 历时三天的拍摄,到了来京第四天中午,便已全部结束。 由于返程航班安排在第二日中午11点,除去明早从京都前往关西机场的路上时间,亮光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还很充裕。 亮原本还有些疑问,为什么不搭乘当天航班直接返回东京,直到与杂志社工作人员分开,跟随光到达京都御所。 “所以,你是早有预谋吗?” “是啊,你有意见吗?”光边说,边将一张预约单递给门口的工作人员。 京都御所,是明治维新迁都江户前,历代天皇的居所。 亮虽然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拜访。 两人从清所门进入,便沿着指示牌,一路往里走着。 象征皇家的菊花瓦当,全卯榫的建筑结构,纵使已经历7次大火焚毁,京都御所内的庭院与殿阁也依旧散发着浸透历史的威严与肃穆。 行至天皇平日生活的常御殿时,光忽然停下脚步,仿佛聆听什么般,闭上眼睛。 “在听什么?”亮问。 光依旧闭着眼睛:“你听,下棋的声音。” 啪——啪——如此清脆地响彻在整座大殿之上。 亮心中无端便起了某种奇异的想法。 他问光:“谁在下?” 光缓缓睁开眼,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Sai。” 藤原佐为,那个平安时代曾经指导天皇下棋的棋士,是否也曾住在这里,每日每日幸福地下着围棋,直到另一名棋士向天皇觐言,围棋导师只需一人即可,直到他被当众指篾,痛失棋局,直到他被逐出都城,自沉湖水…… 身而为人的时光,便在那一日永远地停止了。 终于将Sai的故事原原本本,再无保留地告诉塔矢,光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不甘。 “明明就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怎么会一点记录都没有呢?”光反复喃喃着,像是在和自己较劲。尽管知道历史永远是胜利者的撰写,但到底还是 分卷阅读145 心绪难平。 而第一次完整地获悉Sai的生平事,震惊之余,亮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许久,才说:“也许……Sai重回现世,就是为了让我们相遇。” 光有些错愕地看向亮,随即释然一笑:“或许吧。” 事到如今,Sai消失前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已经无从可考,但正如之前亮开解自己的那样,他是Sai的传承者,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让Sai毕生心心念念的围棋为更多人所知晓,所关注…… “呐,塔矢,你说Sai现在成佛了吗?” 亮想了想,如实地说:“我不知道。” 光心里暗骂“朽木不可雕”,但很快就释怀了,自己所选择的不就是面前这个笨拙而真诚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开这篇《十年踪迹》一周年的日子。 嗯,有太多太多话想说,想了想,还是等这篇文正式完结的那天再说吧。 其实原本只是想写一篇15w字的小文,没想到战线拉得太长,写了一年还没写完,唔,争取今年年底前完结吧。 这篇文更新很龟速,可能不是太好读,遣词造句毛病也一堆。 谢谢大家这一年来的陪伴。 也谢谢仍旧留在这里大家。 亮说,我一直都在。 我说,接下来的更新,也会一直继续下去。 第76章 chapter 27(3)-2 就在亮光漫步于京都御所时,酒店里,坐于笔记本前的五十岚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中。 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今年是她进入《棋道》杂志社的第七个年头。 她也曾与许多孩子一样,立志成为一名职业棋士,虽然还是失败了。但怀抱着对围棋的满腔热情,大学毕业后,她还是如愿以偿地从事着与围棋相关的工作。 她犹记得年幼时,与其他棋童一起检讨,双方争论不休的热火朝天景象。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 天,变了。 曾经的辉煌成就就如同一场失落在久远过去的梦。 爱好围棋的人们只能在梦里,追忆往昔“六超时代”的峥嵘岁月。 各类世界围棋大赛上,再难看到日本棋手拔得头筹的身影。 而自己曾经立志献身围棋事业的一腔热血,经过七年的时光蹉跎,也仿佛已经放凉了。风一吹,便能结起一层薄薄的冰。 《棋道》杂志在各大棋类杂志中,素以“老牌杂志”自居,鲜少依靠采访话题人物博销量。 塔矢亮和进藤光在围棋界固然风头正盛,可他们太年轻了。 年轻气盛,便容易迷失方向。 可想而知,五十岚第一次提出想要专访棋坛双星时,不出意料地被主编驳回了。 但现今,日本围棋已不复当年盛况,杂志社若想要屹立不倒,就必须抓住更吸引眼球的内容。 而仍旧因循守旧的他们,凭什么呢? 后来,是在她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下,才终于争取到这次专访,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些曾经刚进公司的后辈们,不知不觉已经赶超自己。而自己在不断被灌输着“不需要生活,不需要年休”的环境中,渐渐变成一个麻木无趣的人。等她回过神来,就只剩下工作了。 她必须牢牢抓住这根稻草。 采访前,五十岚自认对进藤光和塔矢亮进行过详尽的了解。 但真正接触后,这两位年轻的棋士却带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意外。 第一次,是在约谈合同时。 那天,塔矢亮可能有事,全权委托进藤光与自己沟通细节。 在提及片酬时,不等她细说,进藤光便率先告知两人“零片酬”的决定。 五十岚一下没反应过来,再次确认后,才终于确定,进藤光所说的“零片酬”真的是指本次采访、拍摄,他们不会索要一分一厘。 她几乎条件反射地问他,为什么? ——如果,有人因为关注我们而关注围棋、喜欢围棋的话,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是我们赚到了啊。 五十岚至今记得,说着上述话语的进藤光笑得那么灿烂,神情是那样坦然而真挚。 至于第二次。 在源光庵本堂后院,她看到了自己本不该看到的一幕。 那一刻,她明知自己应该尽快离开,双脚却好似被定住般无法挪动半步。 短暂的震惊过后,以往被她所忽视的细节全都如潮水般涌现脑海。 为什么进藤光就可以把塔矢亮约出来? 为什么此番接触,塔矢亮给自己的感觉那么不一样? 为什么那日在车上,塔矢亮看向枕在他肩头睡去的进藤光时,眼眸柔和得仿佛能化出水来。 原来所有的疑问都是有迹可循的。 然而,她无法理解那个群体,也无法认同他们的一切。 而第三次…… 看了眼手机里那张抓拍下的画面,五十岚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面前打开的电子文档。 文档内容,正是对进藤光和塔矢亮进行的采访稿。 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四个字上,五十岚不禁轻声念出那个名字:“藤原佐为。” 这是在昨日单人采访环节中,分别问及两人相识的经过时,塔矢亮和进藤光不约而同给出的答案。 ——因为一个人,藤原佐为。 事后,五十岚曾特意查过此人,却一无所获。 就在一筹莫展间,她忽然注意到“藤原佐为”这个名字——佐为的发音,正是Sai,那位几年前,一度在网络围棋上,掀起轩然大波的棋手。 所以,藤原佐为就是Sai吗? 他与塔矢、进藤又是什么关系? 如果真的是Sai,拥有如此高的棋力,为什么职业棋士名录里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 太多的疑问与秘密交织在一起,五十岚重重地靠向椅背,脸上满是疲惫。 她不禁悲哀地想着,我不该知道这些事。 不曾知道,便不会被情感所累。不被情感所累,便不用顾忌,哪些内容可写,哪些内容需有所保留。 从京都御所出来,看到街边一位画肖像画的女生时,光明显放慢了脚步。 就在即将与她擦肩而过之际,光终于还是停下了。 “能请您帮忙画一张肖像画吗?”光有些拘谨地用敬语问道。 女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请问是……” “是我的老师,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亮隐约猜到光想要做什么,他看了光一眼,却没有打断他。 女生不确定地问光:“那您有他的照片吗?” 光摇了摇头:“他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光说话的时候,温柔极了,让人几乎不忍心拒绝他 分卷阅读146 。 女生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往后的时间里,那张曾经只存在于光脑海里的面影,便经由女生之手,一点点跃然纸上——略显瘦削的面庞,温柔的眼眸,含笑的薄唇,过腰的长发,头戴一顶乌黑的高帽,身着一袭白色的狩衣,耳垂上还缀着一枚圆形的耳钉…… 细细描摹着Sai的外貌,光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亮面露忧色地看向他,光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告诉他,我没事。 绘制一副近乎全凭想象的画作,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心力。 光的执着仿佛传达给了女生,好几次光都觉得自己过分了,女生却依旧耐心地听取他的意见,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画稿。 当Sai的画像终于完成,接过画像的那一刻,光的眼眶一下便红了——愚蠢如我,竟然今日才想起,还能再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见…… 但终究不好意思表露得太过明显,光吸了吸鼻子,朝女生咧嘴一笑,给了女生一笔不菲的画酬后,又感激地朝她欠了欠身。 往地铁站走去的路上,光的心绪总算渐渐平复。 他将卷起的画像交给亮:“今年的生日,我没特地准备什么。刚才关于Sai的秘密,算是我给你的第一份礼物。而这张画,是意料之外的第二份。” 他顿住脚步,看向亮:“现在,我把它们都交给你。” 亮点点头,双手接过画像。 顿了顿,光又说:“塔矢,Sai可是在看着你呢。” 亮看了眼手中的画像,笑着说:“Sai他正看着我们。” 这几日的拍摄,就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们一起吃过拉面小路,行过鸭川河畔; 去过源光庵,到过琉璃光院; 看过寂光寺的肃穆,也感受过京都御所的威严。 明明才几天时间,积累下的记忆却好像可以回味一辈子。 若非棋院打来电话,光差点忘了,他们的本职是棋士。 而棋士,是没有休息时间的。 他们尚未离开京都,后续的工作日程便已安排得满满当当。 第61期本因坊循环赛三回战。 第31期小棋圣本战一回战。 第32期天元战本战一回战。 东京地区中小学围棋推广活动。 ……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西本先生因还有其他拍摄任务,并未与众人同行。 至温泉旅馆接两人时,五十岚将西本留下的一封信转交给光。 光拆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光心头一震。 “一位朋友请我代为转达。 他感谢你在那晚递给他的那杯热水。他现在一切都好。 衷心地祝福你们,也但愿你们永远都保有心中的那片星空。 西本健吾” 人与人的相识相逢,就如同蛛丝般,总伴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又来了。 就在一行人登上返程飞机的同时,东京都的一处主干道上,两辆车因避让不及,轰然撞在了一起。 相撞时的巨大冲击力,使得汽车前座的安全气囊第一时间便弹了出来。 现场,人员伤亡情况不详。 据目击者称,其中一位是日本著名围棋棋手。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继续。 第77章 chapter 28(1) 医院的走廊里,仿佛总飘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光踏进住院部的第一步,就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这还是自上次和Sai一起来医院之后,第一次独自前往医院。 而他讨厌一个人来医院,哪怕只是探病。 亮正是深知这一点,今天早上特地嘱咐光,他下午会尽早结束工作,陪光一起过来。光表面上满口答应,背地里,亮刚走,他便跟着出了门。 尽管,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三天前,当他一下飞机就听说那个人出车祸时,只觉一块巨石当头砸下,整个人都懵了。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怎么可能呢? 那个人那么顽固,那么老奸巨猾,怎么会有事呢? 那一天,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上了云霄飞车,整颗心都随着不断传来的消息忽上忽下,起伏不定。 ——据说本因坊正在昏迷,情况不容乐观。 ——老爷子好像只是轻微擦伤,留院观察几天就好。 等最终确认桑原本因坊并无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而与光悬着的心一同落下的,还有亮不曾言说的担忧与不安。 那日机场里,光听闻消息时,忽然煞白的脸色和微不可见的踉跄,他自己也许全然不知,却看得亮一阵心惊胆战。 可能任何与“本因坊”有关的人事物,都能牵动光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心弦。 后来,又足足等了两天。 昨晚,当听说桑原本因坊情况稳定,可以会客时,光再也无法等待。 就好像被什么人牵着赶着推搡着,就必须今天,必须现在,他一定要见到桑原本因坊。 他一刻也不能等。 话虽这么说,站在病房前,光还是有些紧张。 又抬头确认了一遍门上的名牌,光才敲敲门,走了进去。 光出现在病房的刹那,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人忽然噤了声,齐齐向他看去。 视线与绪方精次相遇的一瞬,光微微一愣,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戒备起来。 有那么几秒,两人就这么僵持地对视着,最后,还是病床上那位不甘寂寞,用力咳了一声:“是你啊,进藤小子。” 光这才回过神来,忙向桑原仁致意,然后侧过身,象征性地喊了声:“绪方先生。” 绪方精次推了推眼镜,朝光一点头,随即起身向老爷子告辞。 直到听见关门声,光才回过头,将视线重新落在桑原仁身上。 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桑原仁精神还算矍铄。只是本就宽大的病号服穿在他略显干瘦的身上,就好似给一副骨架套了个布袋,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不出的……空荡。 “那个,我带了些水果来……”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桑原仁点点头,示意光坐。 光依言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还没捂热,就如坐针毡地站了起来。 “还是这样说话比较方便。”光上前一步,站在了病床边。 来之前,他分明有很多话想对桑原本因坊说,可真见到本尊后,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在,老爷子像是憋坏了,难得有人来探望,自己就泉涌似的絮叨起来:“其实我只是轻伤,没什么大问题,可医生非要我留院观察,真是折 分卷阅读147 腾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光看了眼桑原仁额角的纱布,没接话。 老爷子像是来了劲,又说:“还有刚才那个绪方小子,特地跑过来,居然对我说,我这把年纪就该隐退,少给人添麻烦!真是伤人心啊……”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忽然看向光,“绪方那小子跑来气我,进藤小子,你又来做什么?” “我……”光一时语塞。 很奇怪的,此时,俯视桑原本因坊的明明是自己才对,视线与他交会时,光却觉得自己正被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桑原仁半眯缝眼,打量着面前这个略显局促的少年。 这些年来,他与进藤并无太多交集。 若说印象,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棋院的那次“擦肩而过”。但冥冥中,仿佛就有种直觉,促使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对进藤光抱着莫大的期待与极高的兴趣。 桑原仁前一刻还在自顾怜影着,下一刻,话锋忽然一转:“没记错的话,小子,前两场本因坊循环赛,你都赢了吧?” 光没料到老爷子会这么问,心里一惊,连忙点头。 桑原看向光的眼眸微微一沉。 “小子欸,”他又叹了一声,“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啊?老人家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啊。” 尽管桑原依旧言辞不善,他话语里的殷切期许光却都听懂了。 他不由挺直了腰背,然后大声说:“我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仅仅因为他发现,自桑原本因坊住院以来,他的家人好像从未来看过他。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不管那些顶尖棋士已经走出多远,只要他还一直在下棋,就一定会赶上他们,就如同他还差几步,便可以来到桑原本因坊面前。 却差点忘了,时间那个隐形的推手。 他的确还有充足的时间与精力,但有的人或许已经等不起了…… 而病房里。 桑原仁出神地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右手,忽然很想摸根烟抽。 自己终究是老了。桑原仁想。正因为曾亲眼见证过日本围棋的鼎盛时期,看着日本围棋如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才更加心冷。 自己还死守着本因坊做什么呢?有时候他想。要不,就隐退吧,像塔矢行洋那样。 可看到一群又一群少年人前赴后继地涌现,又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应该再死皮赖脸地多耗上一阵子。 说不定,还能看见重振雄风的那一天呢? 说不定,自己还可以距离神之一手更近一步呢? 桑原仁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了。 有时候,短暂的休憩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从京都拍摄回来,亮和光便片刻不歇地投入到新一轮赛程中。 12月,对亮、光而言无疑是更加忙碌的一个月。 两人仿佛又过上了连轴转的日子。 过于密集的棋赛安排,加之光报名参加的驾校课程,使得两人即使生活在一起,也难得能见上一面。 已经记不得是谁先起的头。 只要没有外出棋赛的日子,先到家的一方一定会等自己的恋人归来。 等到睡着没关系。 等到午夜也没关系。 只要看到你平安回来。 就只是想抓紧时间,再多看你一眼。 这一次,亮再没勒令光早点休息,因为他自己都无法做到。 而随着棋赛的不断深入,“塔矢亮”和“进藤光”这两个名字也开始以惊人之势,横扫各大棋赛、头衔战胜棋名单。 12月6日第61期本因坊循环圈三回战,塔矢亮八段1目半胜芹泽九段。 12月7日第61期本因坊循环圈三回战,进藤光七段半目胜萩原九段。 12月8日第32期天元战本战一回战,塔矢亮八段中盘胜河村六段。 12月9日第32期天元战本战一回战,进藤光七段中盘胜大岛七段。 12月12日第31期名人战循环圈一回战,塔矢亮八段1目半胜芦原九段。 12月13日第44期十段战败者复活战四回战,进藤光七段中盘胜前津八段。 12月14日第54期王座战挑战手合,塔矢亮八段2目半胜座间王座。 12月15日第31期小棋圣战本战一回战,进藤光七段中盘胜松永六段。 …… 就在两人马不停蹄中,时间悄然滑向12月底。 与之前的《碁的》杂志不同,《棋道》为月刊,每月25日发行,面向整个市场。 正如五十岚所预想的那样,杂志一出,立刻受到棋迷哄抢,发行期间,还临时加印了一次。 这期杂志封面,选用的正是亮光两人在“顿悟之窗”前正坐对弈的那张写真。经过后期光线处理,写真上的亮光不似身在棋墩前,而仿佛置身于山巅之上,一同坐看云起云落,风卷风舒。 而这期杂志对于两人的专访,加上人物写真,足足占了十八个版面。从对两人的联合采访,到单人访谈,从两人学棋的心路历程到平日生活里的琐碎日常,几乎囊括了棋迷想知道的关于塔矢亮和进藤光的方方面面——只有身为文字编辑的五十岚一人知晓,她刻意瞒下了塔矢亮和进藤光最私人的两个秘密,以及“零片酬”的事宜。 并且,与上次的“杂志事件”不同,此次的专访立场极为稳固。通篇文稿,都围绕着两人的围棋之路展开,纵使写到两人关系,也始终以“劲敌与友人”的视角冷静剖析,未带入丝毫主观臆测,更不必说言语诱导。 是以,杂志一经出刊,各大棋类网站及社交平台上,即使偶有不和谐之声出现,也很快被匆匆盖过,网友对于进藤光和塔矢亮的好感度猛增,短时间内甚至掀起过一小股围棋热。 而整篇专访中,最为读者所津津乐道的,是作为彩蛋部分收录的,两人在拍摄过程中的小花絮。 花絮一:看到塔矢亮的一头长发,编辑耐不住好奇心,特地拿卷尺量了一下,竟已达57厘米。 花絮二:据化妆师悄悄透露,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人的皮肤都特别好,尤其是进藤光,又光滑又细腻,非常好上妆,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花絮三:在单人访谈的快问快答环节,被问及“对对方有什么建议”时,进藤光直言不讳地说,塔矢平日里非常毒舌,而且本人极其不懂得享受美味,建议他多笑笑,多用心品尝各种美食。而塔矢亮的建议则是,如果进藤平时可以少打点游戏,少看点漫画,多研究棋谱,涨棋可能更快些。 由于出刊前,彩蛋内容并未发送亮光预览,两人也直到拿到样刊才看到这段文字,因此,当毫无准备地看到彼此对自己的“建议”时,两人都不 分卷阅读148 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正因为给予彼此足够信任,才敢于如此肆无忌惮地告对方的状。 而另一边,作为两人大亲友的和谷与小林幸子,在看过杂志后,却对这篇专访态度不一。 快速翻阅完全文,幸子立刻不满地说:“什么嘛,好好的照片,就这么被分开了!” 和谷没听明白,凑近去看,才发现因为排版的原因,有2张亮光原本同框的横向写真都恰好被分开,排在了左右两个页面上。 和谷不以为意。 幸子却耿耿于怀:“真是不吉利。” 和谷轻笑一声,颇有些嗤之以鼻:“男生和女生的关注点果然不一样。” 幸子当即反驳:“怎么就不一样了?” 和谷:“你不是不知道接受这类专访,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多□□烦。进藤性格冲动也就算了,怎么塔矢也跟着胡来?” “可是……你不觉得塔矢这样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哪里好了?” “嗯,就是更加生动了。”幸子说,“就感觉塔矢忽然有了喜怒哀乐,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和谷看了眼幸子,不加掩饰地露出忧色:“你不懂。” 幸子不解地问:“怎么了?” 和谷摇了摇头,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这两个人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7.23)不更,下周六继续。 第78章 chapter 28(2) 亮光的确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留余地做什么呢? 如果想要留有余地,他们大可以拒绝五十岚的采访。 如果想要留有余地,他们大可以不提及“藤原佐为”的名字。 如果真想要留有余地,他们甚至连那层薄纱都不会去捅破。 可倘若处处留下后路,处处瞻前顾后,他们还如何心无旁骛地去追求真正想要的东西? 后路,只会让他们变得软弱、心存侥幸,做任何事都再无法全力以赴。 而现在的他们,不需要“余地”。 他们有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也正因为有所准备,当本期专访的量不断上升,当针对两人的质疑声渐起,他们都可以坦然面对。 就在最近一次名人战循环圈赛后,一名记者当众问亮:“听说,您和进藤棋士住在一起?” 但凡稍有点专业常识的记者,都不会在公开场合问如此私人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又恰恰是他们想问而不敢问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向两位当事人。 亮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看光,随即不失风度地向对方一点头:“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前田记者吧?” 前田康介一愣。 亮温和一笑,善意提醒:“就在去年的男女混双赛后,您有采访过我们,您还有印象吗?” 经由亮的提醒,光连同几名当时也在场的记者都像是想起什么,纷纷向前田看去。 亮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冰冷的视线却让前田一激灵:“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以及对进藤棋士的关注。” 他稍稍停顿几秒,继而眸色凛然地看向相机镜头:“在围棋的世界里,我们一直在一起,是朋友也是劲敌。” ——在围棋的世界里…… 光暗自琢磨着这个状语,正如亮所说的那样,他们一直在一起。在职业围棋界,他们亦敌亦友;而在生活里,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与常人无异。 光不禁侧脸去看身旁的恋人,只听他以更为强有力的声音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和进藤棋士的支持。如果,大家可以将对我们个人的关注,转移至对我们的围棋,乃至对日本围棋的关注,我们会更加感激!” 而就像兑现自己所言般,亮自拿下名人战循环赛二回战胜利后,又一举夺得王座战第三回 合的白星。 至此,第54期王座头衔五番棋战,塔矢亮八段以两胜一负的战绩,率先迎来本期头衔战的决胜局。 或许是有了足够的底气与资本,四回战上午开局伊始,亮便下得尤为凶猛。纵使被王座连吃两子,猛烈的进攻势头也依旧不减。而相较黑棋的义无反顾,座间王座虽然积极应战,白棋却显得相对保守,但保守中仍不失沉稳大气,数次将亮的进攻不动声色地化解于无形。 就在两人的攻防战中,时间来到了中午。 仅从盘面上看,黑白双方你来我往间,谁都没有争得明显的优势。 不,确切来说,尽管攻防得当,白棋却已渐渐显露颓势。 午后,从休息室里出来,座间与亮在走廊上不期然地相遇。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座间的脚步顿了顿,只向亮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快步往对弈室走去。 平成18年,第54期王座挑战赛,这已经是他连续以头衔持有者身份参加该赛事的第五个年头。 只要…… 只要再赢下两局,他便将获得“名誉王座”的永久称号。 若说此番棋局他没有丝毫期许,那绝对是假的。 但就在视线与塔矢亮相遇的那个瞬间,座间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一下,忽然有种预感,他今日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午后的对弈室里,空气持续着上午的逼仄与压抑。 轮到王座执棋,出乎所有人意料,座间下午的第一手竟用了足足二十分钟! 盘面上,白118,打入。 亮不动声色地看了王座一眼,转而看向落在“16之十一”处的这枚白子。 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里,没有人知道王座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在挣扎什么。 但就在这招拼命的下法中,亮清楚地感受到了白棋与上午截然不同的气势。 那是只有当局者才能感觉到的力量与力量的相互碰撞——这一局,座间他是赌上了“名誉王座”这份殊荣,决心与自己殊死一战! 再次抬头看向对手,亮的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油然的敬意,但也仅此而已了。 之后,黑先“扳”,后“拐”,招招本手,虽看似未对白棋造成实际压力,粗略计算后,黑棋下方至中间,再加上左侧部分,却已占据70目左右。 可——恶! 座间下意识地把折扇举到嘴边,一阵咬牙切齿过后,却又将折扇缓缓放在了腿侧。 我究竟在烦躁什么?座间扪心自问。 怕输么?怕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座间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或许是这几年来太顺风顺水,以至他险些忘了,下棋最大的乐趣不是赢得比赛,而是对弈这个过程。 他闭了闭眼,作深呼吸。 待心绪平静后,再次执子, 分卷阅读149 重重拍在“2之九”处,“刺”! 这又是一招胜负手。 凭借着这一招,以及之后的白132“拔”,下部白棋成功存活。 然而,位于“2之十八”的黑棋忽然从右侧点入,白144连忙以“团”回应,虽然在左下形成双活,却顾此失彼,左上角白棋被黑棋一招“挖”逆收近6目! 往后的竞争,越发激烈。 许是觉出白棋形势不利,座间又一连下出多个胜负手,依靠白棋在左下方占据的大部优势,在乱战中获得了小胜。 然而,此时黑棋胜势,黑159一手“断”,凶狠地插/入左下白方阵营,直接强行将白棋拆分为二,纵使此后白棋在中央再掀波澜,黑棋胜局也已不可动摇…… 没有谁,生来就是被神眷顾的。 如果有所谓的“运气”,也全都是过去的自己对如今自己的馈赠。 当胜负已定,亮长长松了口气,就像是长途跋涉之人终于卸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心中并没有意想中那般激动。 赛后,即使面对众媒体的齐声祝贺,亮也都始终保持着最为得体的言辞,平静地接受各路记者采访,平静地完成赛后双方对整盘棋局的检讨。 直到回到公寓,在开门的刹那,看见光比自己还要兴奋的表情,听他亲口对自己说“恭喜,塔矢王座”,那跑出半程马拉松的喜悦才后知后觉地归了位,如同美酒没过胸膛般,馨香而醉人。 他塔矢亮终于凭借自己的实力拿下职业围棋生涯中,首个棋赛头衔。 从今往后,当人们再次提及塔矢亮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将不再是“塔矢行洋的儿子”,而是“塔矢王座”! 而光这边,没有时间由犹豫,更没有时间胆怯。 桑原老爷子的那番话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鞭子,无时无刻不在光的身后鞭策着他。 经过数轮奋战,光最终以黑马之姿击败一柳棋圣,迎来他职业生涯中首个挑战资格——十段头衔挑战权! 再次面对绪方精次,有紧张,有不安。 但若因此而心生怯懦,那便也不是进藤光了。 从三月到四月,光与绪方精次共对弈四场。 四场棋赛,绪方精次最终以三胜一负的总比分夺得本期“十段”头衔,同时继续他“十段”头衔的三连霸。 从结果来看,光的确是输了。 但也就是在这四场棋赛中,光首次从绪方精次手中攫取白星,实现个人对战绪方精次胜率为零的突破。 坚实的硬壳既已出现裂纹,攻破便只是早晚的问题。 平成18年,四月。 当所有赛事都有条不紊地推进时,日本棋院内部也顺利完成了棋院理事长换届工作。 前日本围棋九段棋手加藤光一,凭借着强大的支持率,毫无悬念地当选新一任日本棋院理事长。绪方精次也因为在加藤光一竞选期间,多次为其奔走献策,而在之后重组理事会时,在其中成功地占有一席之地。 作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加藤光一上任之初,便牵头设立了日本围棋少年成长基金。该基金旨在大力推广普及围棋基础知识,特别是在低龄儿童群体中。去年,塔矢一行前往九州地区进行校园围棋推广活动,实则就是对该想法的一次初步试水。 因此,基金成立初期,棋院便指派了多名高段棋士,以东京地区为首站,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校园围棋推广活动。 而对于亮、光来说,棋院安排的围棋推广活动就像是一场赛事的中场休息,让两人得以暂时从繁忙的棋赛中解脱出来,稍作休整。 亮光此次被安排前往葛饰区的一家小学校进行围棋推广活动。 由于到得较早,与工作人员确认完活动场地后,亮和光便在校园里随意地参观起来。 彼时,正值社团活动时间,操场上、教学楼里不断传来学生们的嬉笑说话声。 刚走近一处教学楼附近,光便听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进藤老师!” 光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着校服的小男孩兴奋地向他跑来。 可能跑得太急,停在光面前时,险些刹不住车,光弯下腰,扶了他一把,才将他堪堪拦停了。 “进藤老师,您还记得我吗?终于又见到您了!” 小男孩甫一停下,就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 光思来想去,都不记得在哪里有见过这么一个孩子。 眼看要完,小男孩非常贴心地自我介绍:“是我呀!中岛拓也!之前在公益棋赛上,有和您对弈过一次!” 小男孩这么一说,光终于想起来,是那个口口声声要拜入自己门下的男孩。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进藤老师,我的棋力又提高不少!一会儿,能麻烦您再和我对弈一次吗?”拓也身高只到光腰的位置,说话需要仰着头,尽管如此,依旧阻挡不了他过于洋溢的热情。 光看他说得费劲,便弯下腰,尽量与他平视:“没问题!我们来,就是希望有更多的小朋友一起加入进来,了解围棋,喜欢围棋。” “嗯!我最喜欢围棋了!”拓也用力点了点头,“我长大以后,也要成为一名职业棋士!” 就在说话间,一个从旁经过的小男生非常不屑地丢下句:“一群傻子!” 光一愣,猛地转过身去。 小男生刚走出几步,就被光扣住肩膀。 他试图挣开光的束缚,奈何拗不过光,直接被光转了一百八十度,扳过身来。 “你干嘛啊?”站稳后,小男生非常不客气地打开光的手。 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了,于是尽可能友好地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熊孩子嗤笑一声:“我说!日本围棋早就不行了,谁还玩这种东西啊?不是傻子是什么?” 他还没说完,光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亮生怕光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光直起身来,看了亮一眼,平静地把他扣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拿开,然后耐着性子蹲下身,与熊孩子平视:“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你想干嘛?”熊孩子警惕地盯住光,可能知道此事没完,只好忍辱负重地说,“松山。我叫松山大辅。” “嗯。那么松山君,”光看着他,“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熊孩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长大以后,要打进甲子园!” “哦,甲子园……”光沉吟一声,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球衣,笑问,“那是为什么呢?因为棒球很受欢迎吗?” “我……” “再请问松山君,你有下过围棋吗?” 松山不说话了。 光勾勾唇角:“没有下过,对不对?” “既然连围棋都没有接触过,为什么会觉得日 分卷阅读150 本围棋已经不行了呢?”光看向松山,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渐渐咄咄逼人,“如果只是因为棒球很热门,玩的人很多所以你才想要打棒球的话,那如果哪天它不火了呢?你还会喜欢它吗?” 松山咬着下嘴唇,不再去看光的眼睛。 光调整了一下呼吸,又问:“松山君,你知道每个东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熊孩子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光不介意地笑笑,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亮:“我啊,就是因为接触了围棋,才认识了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哦,你肯定不认识他。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认识就好。” 亮有些愕然地看向光。 光朝他笑笑,转头面向松山,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围棋这样东西,我可能就见不到他了。嗯,这么说你可能比较难理解,那我们再换个说法。松山君,你有什么超级喜欢的东西吗?” 熊孩子非常激动地说:“假面超人!” “唔,这样啊。”光点点头,“可我就不喜欢假面超人。如果这个世界上,哪天没有假面超人了,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可是对你却不一样。” 光顿了顿:“如果再也看不到假面超人了,松山君,你应该会非常难过吧?这样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我……我才不要明白呢!” 被迫听了一大堆云里雾里,熊孩子早就晕得不行。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松山用右手把眼皮往下一扒拉,冲光做了个鬼脸后,就逃之夭夭了。 “进、进藤老师……”从开始就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拓也嗫嚅着开了口,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光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我没事。”他努力朝拓也挤出一丝笑容,“只要我们努力变强,让更多人认可围棋,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围棋的,对不对?” “嗯!”拓也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有了松山这么一出,当天的围棋推广活动,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比光预料的还要糟糕些。 活动分两部分进行,第一部 分是围棋知识讲座,第二部分才是对弈环节。 光不知来听讲座的学生中,有多少是自愿的,有多少是被逼无奈的,讲座开始没多久,台下的小学生们就开始呵欠连连。 光平时很少到学校进行围棋推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东倒西歪的学生,挫败感顿生,好几次想要放弃,都被亮接过话音,继续讲了下去。 然而,整场推广活动,最让光觉得难过的并非小学生们对围棋的漠不关心,也不是松山的出言不逊,而是他所说的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以日本围棋目前的现状,即使是七大头衔持有者,放置国际围棋比赛中,也依旧难敌中、韩两国。 虽然早已听闻日本围棋大不如前,甚至早在北斗杯时,便曾深深地感受过。 但到底是健忘的体质呵。 竟然在面对熊孩子时,忍不住把他的童言当了真,一股怒气上头,差点与他较起劲来。 当晚回去的路上,光坐在车里,不发一语。 回到家后,就搬出积尘已久的游戏机,对着电视屏幕厮杀起来。 亮坐到他的身边,想说什么,光也不看他,只抬手把另一个手柄递给他:“一起玩。” 亮清楚光的脾气。 换做早些时候,光心里有火一定会第一时间发泄出来,但是现在的光只会憋在心里,多数时间,没过多久就会自己消气,实在气得不行,就会通过打游戏的方式发泄心中的不快。 就像今天这样。 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知,不打赢光是没法好好交谈的。 开始前,他特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光正在打的游戏,摸清游戏规则和操作方法后,给自己定了三十分钟的时间上限。 当屏幕上出现“GAME OVER”的字样,亮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比预计还快些,仅用了二十分钟不到。 游戏结束,光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房间走去。 亮在身后叫住他。 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站定,没好气地问:“干嘛?” 亮看着光的背影,好脾气地说:“你先坐过来,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我很好,没什么好聊的。” “那就当是陪我聊聊,可以吗?” 亮这句拐弯抹角的“我需要你”,一下戳中光的软肋,他挣扎片刻,还是走回沙发,一屁/股坐在了亮的身边:“好了,你可以说了。” 亮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今天,那个叫松山的孩子的话让你很不舒服,是不是?” 光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明知故问”。 亮笑了笑,鼓励般地搂了搂光的肩:“不要想那么多。如果连你都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抱有怀疑,还怎么使其他人信服呢?” “我才没有动摇。”光闷闷地说。 亮轻轻弹了一下光的鼻尖,笑道:“迷茫的时候,只要继续走下去就好。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白走的路。你要相信,你脚下所走的每一步都会带你前往最好的终点。” 听着亮的一席话,光心中忽然萌生一个强烈的想法。 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便把话先咽下了。 又沉吟片刻,光才对亮的发言作如下评价:“这个鸡汤,人工成分有点多啊!” 但当他再次起身往房间走去时,脚下的步子,却不觉轻快起来。 是了。 想要给所有热爱围棋的人们,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想要让他们在被问到时,都能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我喜欢围棋! 这就是他心中,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 尽管他们目前的力量极其式微,但在星火燎原之前,他们至少可以努力成为那一小点推动大势的星星之火。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来说,每个头衔战每年比赛的时间大致是固定的。 这章里王座赛的时间和第一章 里王座赛的时间对不上(第一章里的时间有点问题)。 属于小bug,不过不影响。 俺自己先招了。 第79章 chapter 28(3) 星星之火进藤光想得非常美好,但他践行宏伟蓝图的第一步,便遇上了非常棘手的对手,绪方大魔王。 具体说来,就是当他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其中,也包括他的塔矢王座,终于突出重围,眼看就能与桑原本因坊对弈时,半路忽然杀出一位绪方精次,循环圈成绩同为六胜一负,光不得不再次与他进行平分胜负赛,也就是本因坊头衔挑战者争夺赛。 一回生,二回熟。 许是最近频繁遭遇这位大BOSS,再 分卷阅读151 次对弈时,光感觉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 虽然这位“老朋友”,并不怎么客气。 当日棋赛。 光执黑,率先以中国流开局。 十余手后,两人就在右上角展开了小规模战斗。 白20粘上,黑21挡,白22断吃后,如愿以偿收获右上角不小目数,但黑棋经过积极联络,在外围也形成较好模样。 黑27后,光转战左下角。 白棋紧随而至,先用一招“浅消”加以阻挡,后直接打入,光没有犹豫,立刻以“肩冲”回应,果断破坏白棋棋形。 布局阶段,光和绪方都下得格外谨慎。 黑白双方虽各有得失,但总体上,仍旧是均势的状态。 及至中盘,棋局陡然凶险起来。 白56、62连续进攻黑棋断点,光被迫补断。 黑棋挡住后,立刻强硬下压,将剑尖直指白棋薄处。白72迅速补上,虽仍留有一眼,但之后黑73“顶”,中路白棋形势仍不容乐观。 绪方精次随即陷入了长考。 白棋若“挡”,则左侧将形成“见合”,白棋不行;白棋若“挖”,虽然看起来可以分断黑棋,但此时黑棋棋形较好,无法分断…… 长考过后,绪方精次最终选择先将下方破空,后局部做活。 经过之后近十手的精心谋划,中腹白棋终于顺利做活。 而上午的棋赛,也暂时告一段落。 下午,午休回来。 整盘棋局的走势仍旧十分不明朗。 白棋这边,中央虽然顺利做活,但上方依旧薄弱,被光趁势收取数目。 黑棋这边,虽然黑111大场,但目前左侧还没有完全定型,后续形势仍说不清。 随着棋局的不断推进,右上、右下两块逐渐被划分完毕。 黑123一手“夹”后,胜负处再度转移至左下角。 延续上午未尽的战斗,左侧部分的态势持续胶着,直至第139手,光下出一招手筋。 黑139“倒虎”,绪方不得不补上,之后黑143“尖顶”,直戳白棋痛处,帮助光在左下角确立明显优势。 平衡,瞬间被打破了。 往后,白168手虽然逆收官子较大,但在黑175的猛烈攻击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黑棋收气吃。 已经可以看到这场棋赛的最终结果,光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可他依旧压着呼吸,稳扎稳打地应对着绪方精次之后的每一手。 行至第203手“扑”,光的指尖刚离开棋子,只听一阵清脆的落子声错落地在棋盘上响起。 光蓦地抬起头来。 绪方先生……投子了? 当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时,光的大脑忽然空白了2秒。 他不敢去看绪方的眼睛,只好愣愣地盯着眼前被打乱的棋盘。 2秒后,赢棋的喜悦才终于涌了上来。 ——赢了! ——我终于拿到本因坊头衔挑战权了!! 那一刻,光很想笑,很想放声大笑。如果塔矢在身边,他或许还会抱住他,直接原地转圈。 但在对手面前,毕竟不适合表露太多。 于是向绪方点头致意后,光便掩饰般地收拾起棋盘上的黑子来。 期间,绪方精次长久地沉默着。 就在光打算替他收拾白棋时,绪方精次忽然开了口。 “这一局,你下得很好。”他由衷地说,“特别是这手‘倒虎’……是我输了,进藤君。” 光整理棋子的手一顿。 他抬起头来,视线在空中与绪方不期而遇,然后,在绪方的注视下,再次低下头,真诚地说:“多谢指教。” 这一次,不再出于棋道礼仪。 而是发自内心的,衷心感谢。 光结束棋赛的同一时刻,亮也刚刚完成指导棋工作。 他刚走出电梯,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点开消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串震撼视觉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然后才是:“本因坊挑战权我终于拿到手了!!!” 亮无声地抿嘴微笑,随即给光拨去电话。 手机铃声响起时,光正疲于应付一堆记者。 他飞快地看了眼来电人,向记者示意去接个电话后,就脚底抹油似的往楼梯口跑去。跑到楼梯口,又觉得还是不安全,最后,还是选择了安全通道。 “那个……我我我!!!”电话一接通,光就语无伦次起来,“我赢了!塔矢,我赢了!!!” 之后,长达两分钟的时间里,亮就这么听着光在电话里,颠来倒去地用不同的语句反反复复说着同一个内容:“我赢了,塔矢!!去年输的棋,我今天终于赢回来了!!塔矢塔矢,我好激动啊啊啊啊!!!” 等光终于消停下来,才笑着说:“嗯,看到了,进藤八段。” “八?”光愣了一下,随后对着手机又是一通狂叫,“啊啊啊啊啊啊!!!对啊对啊!!!我我我八段了!!” 亮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你现在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嘴巴有没有笑歪?” “嘿嘿嘿。”光早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任凭亮如何毒舌揶揄,也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碍于还有记者等着,光和亮分享了一通“啊啊啊”的喜悦后,来不及再说什么,就匆匆挂了电话。 回到记者中间,光简单地回答完两个问题后,忽然在走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记者们顺着光的视线看去,也都自觉地没再继续提问。 光抱歉地拨开人群,向那道身影走去。 就在站定的瞬间,原本被抛到九霄云外的理智全都重新回归光的大脑。 他收起脸上的喜色,尊敬地叫了声:“桑原老师。” 桑原仁依旧微驼着背,眯缝着眼睛看着光。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他说。 光握紧了垂在体侧的双手,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关切地问:“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可好着呢!”老爷子不满地打断光,随即鹰隼般的视线犀利地向他扫去,“不过,就算我一把老骨头了,就凭你现在的实力,也还差得远呐,嚯嚯嚯……” 说完,便负手大笑而去。 光目送桑原本因坊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燃起两团充满斗志的火焰,然后站直身体,向老爷子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日历一天一天往后翻。 距离第61期本因坊头衔战一回战,终于只剩下2天时间。 由于一回战的前夜祭上,除却例行晚宴,还会决定双方系列赛执子顺序,光不得不提前一天抵达札幌,于是,飞抵札幌的前天晚上,光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元气的咸鱼,整个人双目无神地懒在床上,看着亮为自己整理行李 分卷阅读152 。 “这个透明的收纳袋里,装着换洗的衣物。” “这个灰色的收纳袋里,装着洗漱用品。” “这个白色的收纳袋里,装着一些零食,如果晚上饿了可以吃。” “还有这个……” 光的心情本来就已经郁闷到炸,此刻再听亮啰啰嗦嗦地吩咐这,吩咐那,终于彻底失去 耐心,粗鲁地打断他:“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就随便塞塞,到时候我会自己找的。” 他走下床,置气般地夺过亮手里的收纳袋,随手往行李箱里一扔,就把亮拽起来,直接圈住他的胳膊,把他熊抱住了。 亮被光抱着接连退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后,低头笑了起来:“怎么了啊这是?” “没什么。” “真没什么?” 光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觉得烦。” “烦什么?” “不想去比赛。” 亮忍笑着点了点头,想把手抽出来,没成功。 树袋熊光仿佛把他当成了一棵桉树,紧紧地缠抱着。 亮到底放弃了挣扎,任由光这么抱着,耐着性子问:“那我们就不去比赛,好不好?” “不要!”光把头埋在亮的胸口,声音像是隔着衣服传出来,闷闷的。 亮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顾及光的面子,只好忍住了。 他探进光的睡衣里,轻轻摩挲着光的脊背,柔声问:“所以,你到底是想去比赛呢,还是不想去比赛?” 光猛地抬头盯住亮,眼里带着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的怨念。 亮被光瞪怕了,连忙服软:“是,是,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抽出手把光抱紧了,让光把头靠在自己胸口上,然后像哄劝孩子似的说:“傻瓜,没什么好怕的。你都一个人去医院看过桑原老师了,还怕面对他吗?” 感觉光的脑袋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亮连忙按住他,轻声安抚:“乖,乖,我也知道,你还因为舍不得我,对不对?” 光本来想否认的,别自作多情了!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又过了一会儿,光抬起头来:“那个……要不,你给我一样东西吧。” 亮:“嗯?” 光下意识地偏过头,低低地说:“就、就是小一点的,方便携带的……” 亮松开光,笑着看着他:“比如?” 光不说话了。 ——比如:钮扣。 这句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告别校园那么久,为什么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这个。 光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红起来,抬头时,无意间扫过正敞开着的衣柜,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他快步走到衣柜前,像是在思考什么。 亮主卧里的衣柜,原本只放了他一人的衣服,后来某光入主,就自然地连同抽屉一起分成两个区域——左半部分放亮的衣服,右半部分则是光的。 光此时面对着的,正是挂着亮数套西装的左侧。 亮走到他身后,轻轻搂住他:“看什么呢?” 光微微动了动身子,倾身拉开衣柜里的一个抽屉。抽屉的储物空间被数个十字收纳格隔开,整齐地收纳着亮所有的领带。 光迟疑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卷黄黑色条纹的领带:“我、我想带上这条领带,可以吗?” 彼时的房间里,由于正在收拾行李,正开着一盏暖色的枝形顶灯。 光转过身来,抬头问亮时的目光认真极了,一双透亮的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芒,就像是夜川中一盏盏明亮的河灯。 亮的心越来越软,恨不能将光整个包起来。 他点了点头,将光手里的领带握在掌心里,轻声问:“一条就够了吗?” 光低着头,用力点了点,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可以煎鸡蛋。 亮终于不再逗光,把追加的领带放进透明收纳袋里后,重新搂着他:“我答应你,工作一结束就过来看你,好不好?” 光没说话。 他讨厌极了亮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但是又不争气地觉得非常受用。 他明知道,加上明晚的前夜祭,自己不过才离开三天而已。 而这些日子,亮也还有自己的棋赛要比。 他不该那么不让亮省心,不该这么不讲道理。 可他就是怂,就是紧张,就是忍不住想要一股脑地全部无差别地向面前这个人发泄出来。 因为他认定了,亮就是他的后墙。 安静了片刻,光轻轻呼了口气,声音依旧没什么精神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人?” 问出这个问题后,光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 都是什么破问题! 而他的棋士却只是在他耳边轻轻地笑了,把脸贴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摩尼着:“怎么会呢?”他说,“你愿意把你的烦恼说出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烦呢?” “可我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光瓮瓮地说。 亮抱着他,轻轻地晃着:“嗯,我们光自己都讨厌自己了,是个问题。” 光被亮这么抱着,焦躁的心情莫名晴朗起来。 他也跟着打趣:“是啊,很严重啊。” “那……我们试着和这个有些懦弱的光做好朋友好吗?我们一起鼓励他,帮助他,让他一点点强大起来。” “可是要怎么做呢?” “我们要不先列个计划?比如,每天对自己说十遍,进藤光是最棒的?” 光在亮的怀里,“噗”地笑出声来:“幼稚……” 不知是因为和亮胡扯的缘故,还是只是单纯地和亮呆在一起的关系,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亮,轻轻吻了吻恋人的下巴:“谢谢。那个强大的进藤光又回来了!” 亮把光抱紧了,低头回吻他的眉心,笑着说:“光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钮扣的桥段,是化用了“校服第二颗钮扣”那个梗。 然后,某熊写最后一部分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亲妈笑啊,哎哟喂。 周六继续。 第80章 chapter 29(1)(本章更完) 次日,北海道,札幌。 当晚7点,第61期本因坊头衔赛前夜祭在光下榻的酒店如期举行。 尽管事前工作人员有向他进行过大致说明,前夜祭正式开始后,光还是有些懵。 按照日程,会先由札幌市市长致辞,而后,便轮到本次棋赛的两位主角“粉墨登场”。 被工作人员带往舞台旁准备时,桑原仁像是看出光的拘束,用他干枯的声音小声安抚:“小子,就是个形式而已,不用太紧张。”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是第一次参加挑 分卷阅读153 战赛,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 说完,便是一通低分贝的魔音灌耳。 光听得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但不等他反唇相讥,主持人已经示意两人登台发言。 接过礼仪递来的花束,被问及双方对本次头衔赛的感想时,桑原不紧不慢地先卖了顿老:“我老了,下了这么多年棋,已经没什么野心了,只要能守着本因坊头衔就心满意足了。”然后,话锋一转,“我曾经在札幌市参加过3次本因坊头衔战的棋赛,都收获了不错的成绩,希望这次也能延续前几次的幸运,所以,就算对方是棋坛新星,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台下,不乏有多次棋赛采访经验的老记者。 桑原的话一出,他们都不禁在心中为进藤光捏了把汗,这个老狐狸又在打心理战! 而台上的进藤光不知是真不为所动,还是已经吓得没了表情,看上去倒还算镇定。 接过话筒后,只听他先发表了一通对棋赛举办地札幌的赞美之词,然后正色说:“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打进本因坊挑战赛,对我个人而言意义非凡。虽然我棋赛经验非常欠缺,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下好每一场棋,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同时,也请桑原老师一定保重身体,多多指教!” 话音落下,听出光在话尾不动声色的反击,台下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不少人都开始暗暗期待起本次棋赛上,光会有怎样精彩的表现。 发表结束,从台上下来,光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又被众记者团团围住,接受各家报刊的采访,临到末了,还被拉到老爷子身边,强行与他合影留念。 许是光站得有些远,有记者示意他再靠近些。 光本能地有些抗拒,就在他愣神间,老爷子居然主动走近他,光无处可逃,只好被迫与桑原本因坊一同接受数台闪光灯的洗礼。 整场晚宴,光几乎是在不断的采访、拍照中度过的,基本没怎么吃东西。 偶尔落单想补充点能量,又会有陌生人前来搭讪、敬酒。 当得知自己还未满20岁,不能饮酒时,往往又免不了被强行夸赞一番[注]。 等光好不容易结束晚宴回到房间里,整个人已经累到神志不清。 疲惫、紧张,加上一直忙于应酬,光的胃也跟着不舒服起来,从行李箱里挖出一杯方便面泡了、吃了,饥饿感才稍稍缓解些。 然而,一度被打压下去的紧张感也随之卷土重来。 光站在偌大的房间里发了会儿呆,就趴到床上,像鸵鸟似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时,光并没有马上起身,过了几秒,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去捞桌上的手机:“亮!” “嗯,感觉怎么样?” 忽然听见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光的紧张和焦虑全都开闸似的涌了上来。 他干脆直接坐在地毯上,据实说:“不怎么好。” 然后,就像倒苦水似的从市长致辞开始说起,一边说一边不断添油加醋地丑化桑原老爷子。 亮强忍着笑意,耐心地听光说着,直到光不说话了,才问:“说完了?” “啊,说完了。” “那我可以说了?” 光笑了起来:“嗯,准了。” 亮这才收起笑意,叮咛道:“光,明后天的棋赛,你有时的执棋时间。慢慢来,不要急。觉得混乱的时候,宁可停下来,想清楚再下。” 光听着,轻轻“嗯”了声。 亮又问:“东西都理好了吗?” 光扫了眼摊在不远处,基本没怎么动的行李箱:“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电话里,亮停顿了几秒,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怎么了?”他问。 亮摇摇头:“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今天早点休息,别多想。” 光咬了咬下唇,有些没法开口说话:“嗯。” “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嗯。” “光,我一直都陪着你。” “啊,知道。” “你的身后,不止有我,还有Sai。” 光微微仰了仰头:“知道啦!还有吗?怎么这么啰嗦!” 亮想了想:“没了。那……我挂电话了?” 光:“嗯,挂吧。” 亮:“你先挂吧。” 光:“你先挂!”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那我先挂了?” “是是是!你、先、挂!”光斩钉截铁地确认。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忙音的时候,光的心里还是一空。 他回到行李箱旁,总觉得亮刚才话里有话。 行李箱……行李箱怎么了? 光随手往行李箱里扒拉了一下,洗漱用品已经拿出来,零食的袋子也拆开了,其余也没什么特别的,要用的时候再…… 光正拨弄白色收纳袋的手忽然一顿。 他把收纳袋整个掀起,然后一枚牛皮纸信封就露了出来。 光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他一边默念着:“不会吧?不是吧?不可能吧?”一边哆哆嗦嗦地拿起信封。 信封很厚,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不会是棋谱什么的吧?!打开信封的时候,光又想。 信封是从中间封口的那种类型,将封口从卡槽里抽出时,可能用力过猛的关系,信封里好几张小纸片都因为惯性从里面掉落出来。 是再普通不过的留言筏,只有手的一半大小。每一张都被整齐地对折过两次。 光有些手抖地随意打开一张,只见上面写着: 你比桑原本因坊年轻,这就是你的优势 光露出有些别扭的表情,又非常“勉为其难”地拆开第二张。 然而,随着一张张纸片被揭开,光的呼吸逐渐不稳起来,他拆阅纸片的手速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纸片上,什么内容都有。 有鸡汤,有笑话,有建议,还有……亮写给他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光舞影 月明夜 我似你 想着你的时候 发现自己 又笑了 时间的流速 全部取决于 你是否在我身边 ……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 光在脑海里快速地回忆着。他分明记得,整理完行李,最后检查物品时,还没有这枚信封的。他明明亲自确认过! ——你给我一样东西吧。 ——就是小一点的,方便携带的。 是因为自己说的话吗? 看着信封里,这一张张加起来至少有数百枚的小纸片,光无法想象,昨天晚上在自己睡下后,亮独自一人伏在桌案上,究竟花了多久才写完这些文字,又花了多久 分卷阅读154 才将它们都整齐地叠好,装入信封,小心翼翼地藏进行李箱里。 光轻抚纸片上亮刚劲有力的字迹,只觉那个人在他心里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算不上太亮,也算不上太暖,却足以带给他无穷的力量。 那一刻,光心想,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 第二天清早,光7点不到便醒转过来。 洗漱过后,光换上衬衣、西裤,然后走到试衣镜前,如同进行某种仪式般,对着镜子郑重地打上那条黄黑色条纹的领带,整理平整,然后穿上宝蓝色的西装外套,走出房间。 上午,九点。 在桑原未到达的时间里,光就像是即将受验的学生,正襟危坐在棋墩前。 距离开赛仅剩十分钟时,桑原仁终于姗姗来迟。 光的视线与他短暂交汇之际,切实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强大压迫感。 但这一次,光的心很定。 对弈正式开始后,根据昨晚猜先顺序,光执黑先行。 早在之前研究桑原棋谱的时候,光就注意到老爷子非常善于利用厚势。今日一战,若想夺取白星,进入中盘前就不能被拉开太大差距,因此布局阶段,光下得格外小心。 开局后,光率先占据右上、右下两处“星”位。 白6落子“17之十”处,意在分投,黑7积极挂角,黑11继续粘上,在左下角堪堪与白棋打了个平手;而左上角,白18之后,暂时是白棋一家独大的局面。 至此,双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右半部。 凭借着先前右上角“星”位的优势,黑21牢牢抓住实地,白22“挖”,黑23“扳”紧咬白棋,不让白棋获益;右下角,白32“肩冲”,黑33“扳”,白38“浅消”,黑43小飞跟上…… 前四十五手后,光扫视盘面,左半部虽然白棋占优,但右上至右下暂时都归入黑棋麾下,黑棋目前为止还算令人满意。 光沉思片刻,将黑47送至“14之十二”,飞。 桑原眼眉一挑,走出一招白48“尖断”。 光抬起头来,扫视老爷子一眼,没想到桑原也同时回望过来。 就在两人对视间,整盘棋局的战斗开始了。 以中上为起点,黑51落子白6正下方,白52“长”反击,黑53再次挡住白6 左侧,企图与左上角“17之五”的黑棋形成联络。 白棋这边,桑原仁落子“16之十二”处,白60“补”,果然利用在布局阶段便在右上角形成的白棋厚势与这枚棋子形成呼应,进一步做厚中上偏右部分的白棋阵地。 之后,双方的战斗一路自中上延续到左侧中路。 直至第一日棋赛尾声,从局势上看,虽然上方战斗白棋较好,但黑棋本身在盘面上的目数也非常可观,双方之间的差距可能只在五目左右。 临近傍晚,对弈时间到。 不出光所料,果然轮到他封棋。 接过纸和笔,光非常果断地在棋谱上写下自己的封棋位置,然后将棋谱折好,放入信封,交给工作人员。 返回座位时,光忽然问老爷子:“您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桑原仁一愣。 光露出白牙冲他一笑:“比如,您是故意让我来封棋啦,第一次封棋特别容易紧张,容易写错地方啦,我知道你下一步会下在哪里啦之类。”顿了顿,又自编自导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是不是一不小心把您准备的台词都说完了?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光觑着老爷子的脸色,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发话,又说:“哦,看样子是没有了,真是可惜了。”他轻轻摇了摇头,“难得我以为您会有许多‘忠告’给到我,赛前还期待了那么久。” 在光的滔滔不绝中,桑原仁渐渐面露菜色,只在光准备离开时,说了句:“小子,言多必失。” “谢谢您的忠告!明天见!”光谦虚地朝老爷子欠了欠身后,就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亮,能看到老爷子语塞是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 接到光电话的时候,亮正在绪方精次家中与他讨论工作事宜。 他看了眼身旁的绪方精次,便不加避嫌地直接接起电话:“光?” 他刚开口,电话那头就嚷嚷开了:“亮,今天果然是我封棋啊!” 听声音,还挺有精神。 亮的唇角轻轻一勾:“然后呢?” “然后,哈哈,然后我就变向挖苦了老爷子一通。你都没看到老爷子当时的脸色,实在太有意思了!” 光实在太大声了,以至他说的每一个字,在一旁的绪方精次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有些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逃离般地往鱼缸走去。 亮一边应着,一边往绪方精次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地说:“那个,光……” “嗯?什么?” “……明天下午,理事会那边临时有个会议,所以我……” 接下去的话,即使亮没说完,光也明白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东京到札幌,飞行时间在一个半小时左右,加上登机、出关、往返机场的时间,仅在路上就要花费至少四个半小时。 而这四个半小时,对于亮来说,实在太宝贵了。 此刻,听到亮有事不能来,光反而有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相比能够看见你,我更希望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只是听到你的声音,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 于是,他顺从本心地说:“没事,听到你不能来,我还挺开心的。” 亮的心微微一沉:“不想见我吗?” “嗯,不想。”光说,“太消磨斗志了。” 听出光的话外音后,亮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些。 光又说:“反正,我后天就回来了。” 亮点了点头:“嗯。” “还有,亮……”光的声音忽然抬高不少。 “嗯?” “那么多个‘你’,我都收到了……”电话里,光的声音变得异乎寻常得柔和,“我、我一定会珍惜的……” 说话时,亮明明不在身边,光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一时间忽然词穷,光只好非常没新意地说:“我们都要加油!” 加油。 亮原本很不屑这两个字。太过虚无缥缈。 况且,由旁人说出的“加油”,有什么意义呢?归根结底,他所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可是光说出来就不一样。就连光说的“笨蛋”,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亮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好,一起加油。” 这时,绪方精次转过身来,恰好看见亮莞尔一笑,看上去那么温柔,笑容里还带了几分羞涩。 他到底没好意思破坏这份美好。 直到亮挂断电话,才佯装刚好 分卷阅读155 地回到座位上。 亮收起手机,淡淡地说:“我们继续吧。” 他们刚才正在讨论的是两份关于日本围棋改革的提案。 一份提案建议:举办首届网络围棋赛,以鼓励更多受地域、时间限制的围棋爱好者参与其中,从而增加围棋推广度; 另一份提案建议:适当错开日本国内棋战时间,以使日本职业棋手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国际围棋赛事中,并借此来提升日本棋手的自身棋力和日本围棋在世界围棋中的影响力。 亮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绪方精次:“绪方先生,您觉得这两个方案可行吗?” 绪方沉吟片刻,刚想开口,看到亮的脸色时,微微一皱眉:“小亮,你没事吧?” 亮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许是最近太过忙碌的关系,吃饭一直没什么规律,以至胃部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紧紧按住胃部,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绪方先生,明天把我引荐给加藤理事长,真的没关系吗?” 绪方似乎还想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后,接着亮的问题说:“没关系,这两个方案都很有建设性意义。何况理事长本人也已经关注你很久了。” 最后,直到亮离开,绪方都没有将自己的疑虑问出来。 他想起不久前曾经问过小亮,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当时,亮轻描淡写地回答他,看得太清楚固然会比较痛苦,但是也只有局中人,才可能拥有影响大局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注:日本法律中,20岁才是正式成年,而未成年人是不能饮酒的。 第81章 chapter 29(2) 本因坊头衔赛一回战,第二日。 延续昨日棋赛,黑白双方始终紧咬着,盘面非常细微。 收官阶段,白168“拔”,提掉一枚黑子,以防黑棋扳粘,白棋不利。 左下角,虽然大部分归白棋所有,但光凭借黑棋“7之十”的一招“夹”,成功破了白棋位于中间的部分领地。 随后,右下角黑185“拔”,如法炮制地将位于“4之十三”的白棋提走,再次巩固黑棋中下至右下角的阵地边界。 盘面上,官子非常多。 全局行至第257手,整盘棋局的官子终于全部按序收完。 双方数目过后,桑原本因坊最终以半目的微弱优势,赢得本期本因坊战开门红。 棋赛结束,进入记者采访环节。 原本至少预留二十分钟的采访时间,光却全都压缩在了十分钟以内,并美其名曰 “为了留下更多时间与桑原老师复盘”。 在此期间,桑原仁始终默许着光的任性,直至所有无关人员全部离开,桑原仁才以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问:“小子,你不会是急着去做其他什么事吧?” 光只是抓抓头发,朝老爷子笑笑,然后再次端正坐姿,正色道:“那么,桑原老师,我们现在开始复盘吧!” 对弈室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下。 对弈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光始终保持着高度的集中力,与桑原仁一同检讨着一回战的棋局。 今次对弈,他虽然输了,却总感觉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时隔一天再回过头来看自己昨日所下棋局,不满意的地方竟有十余处之多。 墙上的分针走过一圈,又一圈。 临近七点半时,检讨才终于告一段落。 光收拾完棋子,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小腿,站了起来。 “小子诶,”桑原仁两手一撑,也跟着站了起来,“你可要让我看看,打败你的价值啊。” 光看向老爷子,随即朝他一竖大拇指:“一定!” 经过老爷子身边时,又觉得还差点什么,便又转过身来补充道:“不过没想到,我和桑原老师之间就只差了半目啊!您多保重,下次见!” 说完,冲老爷子和工作人员一欠身就跑了出去——中午办理退房手续时,光便已经提前预约了当晚八点前往机场的出租车。 想到几小时后,亮看到自己时,脸上惊喜的表情,光就兴奋得快要飞起来。 桑原跟在光的身后,缓缓走出对弈室。 看着走廊上那个奔跑的身影,老爷子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还是那么莽莽撞撞。上一次见到他那么全力奔跑,是为了去找他命定的对手,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谁呢? 晚上九点,新千岁机场。 光刚托运完行李,亮的电话便呼入了。 因为生怕亮在忙,棋赛结束后,光只给他发去一条短信。 接起电话,光刚叫了声“亮”,通话中的两人便同时愣住了。 ——他们竟在电话里,听到同一则机场广播! 光在原地呆愣一秒,然后便整个疯了:“塔塔塔矢,你现在在哪里?” “光,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光看了眼周围,报出了自己的坐标。 电话里,能听见清晰的跑动声,然后他听亮说:“我看到你了,你别动,我现在过来。” 等待亮的时候,光感觉周遭的一切都瞬间安静下来。 他就这么举着手机,在原地不停向四周张望着,只觉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塔矢他来了! 说好不来的塔矢居然来了! 就在同一个地方! 就在新千岁机场! 他正在过来! 马上就能见到了! 他已经三天没有见过塔矢了!!!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焦急和兴奋就像两股气旋,在光的脑海里、身体里来回横冲直撞着。 忽然,光站住了。 他面朝一个方向静止几秒,然后便拔开双腿,不管不顾地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已经可以看到塔矢了! 还有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就只差一点了! 奔跑中,光听见亮让他慢一点,别跑太快,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刹不住车。 当光将自己整个发射进亮的怀里时,亮早已张开双臂将恋人紧紧纳入怀中。 在机场这样一个每分每秒都在上演聚散离合的地方,分别三日,此刻乍然相见,亮光心中竟如同久别重逢般,开出一朵百感交集的花。 终于又见到你了。 还好,我来了。 光不禁拽紧了亮的衣服,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口中不断叫着亮的名字。 亮左手搂住光,右手轻揉他的头发,在光的耳边一遍遍小声提醒:“光,冷静。” 光却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我冷静不下来!” 他真的冷静不下来。 就是这样一个口口声声说不懂浪漫,生活无趣的人,却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和惊喜。 就是眼前这个人,他千里迢迢过来,就只为兑现答应自己的承 分卷阅读156 诺…… 哪怕此刻就在亮的怀里,可以清楚地听见亮的心跳声,光还是有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他问亮:“我不是在做梦吧?” 亮于是将双臂收得更紧些:“你现在可以感觉得到吗,光?” 那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入身体的力度。 那因为自己而彻底失衡的心率。 还有,那来自恋人的熟悉气息。 这一次,光终于确信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但重逢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亮忽然问光:“你的行李呢?” “行李,行李……”光默念了两句,忽然脸色一白,“我我我刚托运掉!!” 两人齐刷刷地向身后的行李托运处看去。 光机械地转头看向亮:“怎么办?” 亮:“你的飞机是几点的?” 光翻出登机牌:“晚上9点50。” 亮看了眼时间,晚上9点12分。 他抬头看向光:“我的返程机票还没买。” 光很快会意:“所以,现在是……?” 亮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光,你准备好了吗?” 光看向亮,把他的手握紧了。 亮朝他一点头,两人相视而笑间,就在机场大厅里飞奔起来。 补票、通关、安检,直到气喘吁吁地到达登机口,才发现在这过程中,两人的手始终都牵在一起。 但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有的只是从心底漫上来的笃定。 ——对的人,永远都不会错过。 本因坊头衔战,为七番棋赛,自五月起,一般每月会安排两场。 就是趁着这个间隙,光又干脆利落地拿下第31期小棋圣头衔挑战权。 时间进入七月。 等了一周后,本因坊挑战手合六回战的时间终于确定下来,地点就安排在日本棋院的幽玄之间内。 由于光此前战绩为2胜3负,此局对双方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局——光赢下,则棋赛继续;光如果输了,那么他本次本因坊挑战赛之旅也便将到此结束。 本因坊头衔战第六局当天。 太阳早早地跃出地平线,天气好得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从早上醒来开始,光的眼皮就莫名其妙地跳得飞快。 “亮,”他低低叫了一声,然后就非常不淡定地抓紧了枕边人的手,“怎么办,我紧张!” 亮笑着侧过身,把光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 以往,亮的一句“没事”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听过之后,光便能很快冷静下来。可这天不知怎么的,光听后,反而越发紧绷,总觉得好像有事情要发生。 “可我就是紧张。你摸摸,我手心里都是汗。” 亮顺势握住光的手,笑着问:“那要不要放松一下?” “怎么放松?” “做吗?” “哈?!”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立刻憋得通红,用力在亮的胸口锤了一拳,“大清早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亮硬挨了这一拳,依旧抱着光,轻轻笑了笑:“你看,这不是又恢复正常了吗?” 光忽然很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他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只露出半个脑袋。 这个时候还想着赖床,亮想,光应该是没问题了。 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见时间还早,就俯身吻了吻光的额头:“过会儿,我再来叫你。” “嗯。”光闭上眼睛,享受似的接下亮的吻,迷糊地点了点头。 亮下了床,又笑着替光掖了掖被角。 期间,光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恋人。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到亮在起身时微微皱了皱眉,但眨眼的功夫,亮的神情便已恢复如常,就好像刚才的皱眉只是自己的错觉。 光不觉揉了揉眼睛,再想细看时,恰好对上亮看向自己的目光。 光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偏过头去。 亮这次没再逗光,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心里想着,亮一会儿会来叫自己,光不由放任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模糊。 就在快要睡着时,他听见门外传来“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掉落的声音。很响,闷闷的。 “亮?”光轻轻叫了声,不见反应,心没由来得慌得厉害,他坐起身,又喊了声,“塔矢?” 依旧没有回答。 光在床上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坐几秒,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哆嗦了一下,下了床,然后趿拉着拖鞋开了门。 “塔矢?”他一边喊着,一边张望着到处寻找亮的身影。 “塔矢?”不在客厅。 “塔矢?”也不在厨房。 “塔矢?”光又走到洗手间门口。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 这时,虚掩的门缓缓地从里面打开了。 光一脚踏进门里,看见地上正躺着的那道身影,以及他掌心的那抹鲜红时,只觉心跳都停止了。 “塔矢——!!!” 第82章 chapter 29(3) 上午九点。 日本棋院。幽玄之间内。 时间如同沙漏里的细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流逝着。 桑原仁起初还与工作人员说笑几句,打算等贪睡的少年到达后,好好“教育”一番。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被一抹凝重所取代。 他依旧双手抱臂,正坐于棋墩前。最后一次看过时间后,桑原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是冥想般,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工作人员不断看着时间,记录员几乎每隔10分钟就出去看一次,但寂静空荡的走廊上,却迟迟不见那道早该出现的身影。 距离对弈开始仅剩最后五分钟。 没有事先请假。亦不接棋院电话。 一切都杳无音讯。 前田惠美自认担任过多场头衔战的记录员,却从未觉得对弈室里的空气如此压抑,如此焦灼,几乎将所有人的耐心全部消磨殆尽。 幽玄之间内的不安氛围,仿佛通过空气的流动,逐一扩散至一旁的记者休息室和检讨室里。 早在十分钟之前,和谷就对进藤的姗姗来迟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这时,检讨室的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门口望去,却又同时在伊角垂眸摇头的动作里静默下来。 上午九点半。 第61期本因坊头衔赛六回战,对弈时间到。 然而,如同凝固般纹丝不动的电视画面,却无情昭示着棋手进藤光八段无故缺席的冰冷事实。 检讨室里,和谷就像只狂躁的狮子,不停变换着坐姿,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还有最后十分钟的机会。 ——对弈棋手如迟到十分钟仍 分卷阅读157 未出现,则该场棋赛当场判负。 “进藤到底在干嘛啊?!”和谷怒喝一声,一拳砸在桌上。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棋盖,随着这声剧烈的震动,跟着在桌上转了好几圈。 “和谷!”伊角压低声的一句提醒,总算把和谷烦躁的心神拉回些许。 他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周围,触上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时,终于坐不住,低低说了声:“我出去打个电话。”就拍门出了检讨室。 站在窗口,和谷一次又一次地拨出电话,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应答。 “可恶——(くそ)!!!”第五次呼叫失败后,和谷就像是泄愤般踢了墙根一脚。 距离判负只剩下最后五分钟,进藤那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与此同时,中央医院里。 三楼急救室上方的手术灯就如同鲜血般,刺眼地倒映在光的眼瞳里。 他平时明明不晕血的,此刻看到红色的手术灯时,却觉得一阵眩晕,就连耳朵也仿佛出现了短时间的耳鸣。 一开始,光全当是自己的错觉,回过神来才发现,真的是手机在响。 刚接起电话,和谷的怒骂就劈头盖脸地砸下:“进藤,你现在在哪?你还比不比赛了?!” 光直到这时才想起,今天本该是他本因坊头衔挑战赛的生死战。 可这一刻,深深地望了一眼急救室紧闭的大门,光自嘲地想,本因坊头衔算什么呢?只要塔矢没事,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塔矢没事…… 可能是一直没听到光的答复,和谷急了,对着电话大喊:“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光以为自己足够镇定,没想到一开口还是破了音。 “和谷。”光听自己近乎凄凄地叫了一声。 那边像是察觉不对,不说话了。 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和谷,亮现在在急救,我去不了了,你替我……弃权吧……” 光缓慢地说着,只觉每说一个字,便有一个倒钩在用力撕扯着他的喉咙。说到最后,整个嗓子竟完全哑了。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下来,之前能听到的些许嘈杂声也仿佛骤然消失。 光发现自己拿手机的手抖得厉害,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问和谷:“你能……过来一下吗?” 挂断电话,光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掌心里,手肘无助地撑在大腿上,高高耸起的双肩,就像是两座孤寂的山峰。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肩膀被人握住时,光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蓦地抬起头来,看清是和谷后,双肩顿时垮塌下来。他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双眼好似连续72小时不眠不休般布满血丝。 他伸手抓住和谷的手腕。如冰块般冰冷的触感让和谷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愣是咬着牙没有抽出手。 光的视线越过和谷,然后便看到了与他一同前来的伊角。 “和谷,伊角……”光开口时,沙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像是下意识地叫着友人的名字,说完,光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和谷在光身边坐下,搂了搂光的肩。 伊角与他对视一眼,冲他点了点头,然后问光:“现在情况怎么样?你通知塔矢老师他们了吗?” 听见伊角的问话,光一度混乱的思绪才堪堪回笼些。 他有些费劲地点了点头,尽量镇定地说:“塔矢老师他们现在不在国内。我刚才已经用亮的手机联系了塔矢夫人,她会赶最早的航班先回来……” 说话间,急救室的门开了。 光立刻起身迎上前去。 医生从门里走出来,在他们面前摘下口罩,说:“病人是胃溃疡引起的急性胃出血,所幸送医及时,现在已无生命危险。” 这句话后,光陡然放松下来。 他脚下一软,慌忙往和谷肩上搭了一把,才不至于跪倒在医生面前。 他不停地对医生说着“谢谢”,直到医生交代完后续事宜离开了,也仍旧像个木棒似的杵在原地。 他想要迈动双腿,却发现他动不了。 四肢就像是被灌了冷凝剂般,冻得发僵。 亮被推出来后,光自作主张,把他换到了单人病房里。 他说,亮喜欢安静。 病床上的恋人,脆弱地陷在白色的被褥里。 光想起那日在天台上,亮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忽然就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存在。他曾经施加在塔矢身上的种种伤害,如今,都加倍奉还到了自己身上。 怎么以前没有对塔矢好一点呢? 现在想来,记忆里竟全是叫他“笨蛋”、“白/痴”的画面。 为什么明知塔矢胃不好,却没有押着他来医院检查呢? 细密的痛苦和悔恨就如同无色无味的腐蚀气体,无孔不入地往光的心里钻,分分钟啃噬着他所有的知觉。 光把手探进被子里,死死握住亮的手,好像不握紧些,他随时都可能失去他。 不敢去想象,往后没有你的世界。 也不敢去想象,往后再也看不见你温柔地弯起眉眼对我微笑。 塔矢,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一个人来医院,却为什么还要让我困在医院里这么久? 光很轻地摸了摸亮的脸庞,那么温暖,教人舍不得挪开。 印象里,亮总是在说“没事”。 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的。 他就像是自己的港湾,总是无条件地任自己予取予求,为自己遮风挡雨。 没关系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不停地给予自己暗示,以至时日久了,那根紧绷的弦竟如同催眠般就这么松弛下来。 好像那个人真的拥有不死之身。 之前的几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光就像是短暂失忆般,已经无法记清。 他只记得看到昏倒的亮后,整个人都懵了。 但下一秒,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他赌不起。 他不敢用自己的慌乱去赌恋人最宝贵的黄金时间。 他飞快地冲进房间,拨打了急救电话。 等待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替亮擦去掌心和唇角的血迹,却不敢随意搬动他。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握着亮的手,守在他的身边。 也曾想过要背负起亮的一生,却直到这一刻,才对这句话有了具象的认识。 所谓“背负一生”,不仅是参与他的喜怒哀乐,同时还不得不面对所爱之人的生老病衰,乃至……死亡。 没有法律的保证,没有家人的祝福,完全依凭着一腔赤诚的爱恋,他们究竟有没有可能执手穿过逆流,走到光阴的尽头? 光握着亮的手,那么冷,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 无论自己怎么握,都松松地蜷曲着。 很想把他摇醒,告诉他,我错了 分卷阅读158 。 “亮,你为什么还不醒?”光小声呢喃着。 只要你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默默承诺。 等了几分钟,床上的塔矢仍旧双眼紧闭,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 光不甘心,又继续承诺,只要你醒过来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还是没有反应。 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几乎理解了那个故事里魔鬼的想法[注]。 他恨不得从未认识过塔矢。 如果从未相遇,那么现在的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等待亮苏醒的时间里,光没有给自己留一刻空闲。 他先是致电棋院,就无故弃赛一事向所有人郑重地道了歉。 因为有过前科,工作人员差点以为光又重蹈覆辙,不禁追问了原因,光却从始至终只说是“个人原因”,其他更深入的问题全都三缄其口。 挂断电话,他又立刻拿起亮的手机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接着,他又用自己的手机,拨出第三通、第四通、第五通电话…… 病房里,充斥着他的说话声。 可是床上的恋人却直如未闻般,仍旧安静地睡着,仿佛要将这一年来缺失的所有睡眠一次性全部补足。 光强迫症般地每过15分钟就去探一次亮的鼻息。 亮没有醒来的时间里,他不敢喝水,不敢离开亮半步。 期间,伊角、和谷去附近超市买了毛巾、脸盆等必需品,又给光带了盒饭。 他们让光休息一下,塔矢由他们守着就好。 光看了眼病床上的亮,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万一他醒来时,看不到我,会失望的……” 他太累了。 此时,他就像是一枚能量快要耗尽的电池,全身上下都拉响着刺耳的警报,可他不敢休息,更不敢倒下。 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他必须替亮将这次入院所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所有他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情,他都需要请人代为帮忙。 直到光做完所有他能够想到的事情,他才像是故障的机器般,一动不动地定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窗外的晨昏昼夜,仿佛都与他再无关系。 他就这么傻傻地守在病床旁,直愣愣地盯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恋人,仿佛要用意念将他瞪醒。 此时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人醒着。 伊角和和谷已经出发去机场接塔矢夫人。 但越是这样安静的时刻,光的内心也越发无助起来。 分明是对他来说重要到无可替代的恋人,却无法以家人自居,更没有资格插手亮的事务,甚至连在白日里光明正大地牵手走在一起都做不到。 光看了眼手里刚才护士交还给他的项链。那是急救时,从亮的脖颈里取下的。黑色挂绳的末端,坠着一枚小小的指环。指环的内壁上清晰地刻着:Shindou Honinbou(进藤本因坊)。 他真的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此刻的光,多想躺在亮的身旁,紧紧拥抱他。 可只要一天有所隐瞒,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永远无法曝露于阳光下。 他实在恨透了这种唯唯诺诺,一再退让的感觉。 亮醒来时,微微动了动,发现手被人握着,一抬头,就看见光正抵着被子,趴在自己床边。 他轻轻叫了声:“光。”但是没能发出声音。 他像是睡了很久,梦里一直能听到光唤着自己的名字。 一睁眼就能看到光,真好。 光像是梦魇了,身子往前一冲,猛地惊醒过来。 看见亮正对自己微笑,顿时欣喜若狂:“亮,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等我一下,我去叫医生!” 说着,就拔腿向病房外跑去。 一系列的检查过后,当医生确认亮已无大碍,光像是脱力般坐倒在椅子上。 直到这一刻,一口新鲜空气猛地吸入鼻间,光才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活了过来,才终于确定,所有的后怕与黑暗都已经过去了。 他把手探进亮的被子里,握住亮的手轻轻捏了捏,又没忍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亲吻恋人有些干裂的双唇。 亮的左手打着点滴,只好抬起右手环住光的脖颈,与他接了一枚劫后余生的吻。 两人分开时,看见光眼底层叠的血丝,亮心疼地抚上光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沙哑地问:“眼睛怎么那么红?” 仿佛急于将眼里的水汽全部含回眼眶般,微微闭了闭眼,光捉住亮的手,细细亲吻他每个指尖,只是笑着说:“哪有。” 亮狐疑地打量着光,又问:“我睡了多久?” 光又淡淡笑了笑,说:“还好,没有赖床。” 他将亮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又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轻声说:“还想睡吗?想睡,就再睡一会儿吧。” 亮转头看了眼窗外,虽然被窗帘隔着,却依旧很明亮。 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迷迷糊糊间,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梦见光拿到了本因坊头衔。 梦里,光笑得那么灿烂,他兴奋地向自己跑来。 他伸手想要去抱住光,却扑了个空。 突如其来的悬坠感,令亮忽地睁开双眼。 对了,本因坊战…… 原本模糊的思绪在一个念头闪过时,骤然一片清晰。 亮的身边没有计时的东西,便只好问光:“现在几点?” 光看了看时间:“晚上6点。” 亮的心中划过一丝阴影,他又问:“今天几号?” 光莫名地答:“7月11日。”说完,又不怕死地跟了句,“怎么了?” 亮的胸口瞬间就剧烈起伏起来,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被光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你起来干嘛啊?” 亮的声音整个冰冷下去:“你的棋赛怎么样了?” 光的神色不自然地闪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咱们先不谈这个。” 亮的心,顿时一凉。 他像是呼吸不顺,猛地呛咳起来,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光一方面担心自己手上没轻重会碰疼亮,一方面又担心亮动作幅度过大会扯到埋在血管里的针头,手上不觉一松,竟然没能按住亮。 刚才的一番挣动着实消耗亮太多体力,他勉强支起身子,右手死死地扣住光的手,近乎咬牙切齿地厉喝一声:“进藤光!” 光好脾气地“哎”了一声,终于抬头与他对视。 亮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有些不稳:“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努力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今天。可你现在算什么?弃权吗?” 光以前一直担心亮的话太少,哪天就会丧失语言能力,今天才发现他居然也有这么聒噪的时候,顿时觉得有点吵,俯身就去堵亮的嘴。 分卷阅读159 亮抗拒地偏过头去,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燎烧起来。 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盯住光,一字一句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去比赛?” 光终于沉默下来,软化了语气说:“你先躺下。” 亮的心,猛地一沉。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否认? 为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弃赛这个决定? 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头衔吗? 你难道……就没一丝一毫的犹豫吗? 亮不知是心寒还是被气的,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他正在输液的手高高地扬起,视线触到光平静中却透着哀伤的双眸时,那一掌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来,只好在空中紧紧攥成拳头,重重地砸在床沿上。 光像是对亮的愤怒置若罔闻。他轻轻地挣开亮扣住自己的手,扶亮坐好,将一只枕头垫在他的身后,然后说了声:“我去打水。”就拿着热水瓶走了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里,光始终低着头。 亮终究没能看清光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光想到的故事,是《一千零一夜》中的《渔夫与魔鬼》: 有一天,渔夫捡到了一个铜瓶,无意间把关在里面的魔鬼放了出来,魔鬼却要杀了渔夫。 渔夫问:“我救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魔鬼说:“被关在铜瓶中的第一个世纪,我常常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我,我一定报答他,使他终身享受荣华富贵。一百年过去了,可是没有人来解救我。第二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我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我,我一定报答他,把全世界的宝库都指点给他。可是仍没有人来救我。第三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我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我,我一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种愿望。可是整整过了四百年,始终都没有人来解救我。于是我发誓,从今以后,谁要是来救我,我一定要杀死他。” 2018.7.24 小修一个地方,终于改满意了~ 第83章 chapter 30(1) 明子是在晚上将近6点半的时候到的。 她走进病房的时候,光刚拧了把热毛巾,正准备替亮擦脸。 整个过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亮就像尊雕塑般坐得挺直,神情冷漠得有些吓人,光刚伸出手去,他便颇不配合地把头别向一边。 整间病房里,空气仿佛被抽真空般凝滞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明子是了解小亮的。 紧抿的双唇,低垂的眼眸,反常的沉默,这些都是小亮气极时的表现,但看似僵持的两人之间,却又总伴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牵绊。 听见脚步声,光转过身去,看见明子夫人时,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躬身向她问好。 明子同样朝光欠了欠身:“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进藤君。”然后便快步向病床走去。 就像是下意识的反应,在明子走近时,光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在亮的病床边坐下,明子摸了摸亮的头,焦急地询问:“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亮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握住明子的手:“我挺好的,没事。”他看了眼光,又问:“倒是母亲,您怎么来了?” 明子心疼地摩挲着亮的手背:“你这孩子,都住院了,我能不来吗?” “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亮轻声安慰着,边说,边注意着光的脸色。 察觉亮的视线,明子转头看向身后,见光仍旧拿着毛巾,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时, 眼里划过一丝歉意。 她连忙起身,接过光手里的毛巾:“进藤君,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这里我来就好。”说着,就转身去搓已经冷却的毛巾。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此刻站在病床边,却像是一道高墙,无声地阻隔在光与亮的中间。 光僵立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局促间,他没话找话地问:“您吃过饭了吗?” 明子背对着他说:“我不饿。”然后又柔声问亮,“一会儿再帮你擦一擦身,好不好?” 亮点头应着,眼睛却始终看着光。 他好几次想要打断明子的话语,明子都没有给他一丝机会。 看出亮想替自己说些什么,光只是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找了个借口,默默退了出去。 病房门口,没有看见和谷和伊角,光刚想联系他们,就见两人从电梯口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两大袋东西。 和谷正和伊角说着话,看见光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什么情况?”他问伊角。 伊角没有回答,只加快脚步向光走去。 待两人走近了,光迎上前接过两人手里的塑料袋,像是看出他们的疑惑,笑了笑说:“我自己出来的。” 和谷和伊角面面相觑片刻,光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的脸色中,也已经猜到一二。 他们原想再多陪光一会,但没说几句,就被光“赶”了回去。 他们已经陪了自己一整天,实在不该再麻烦他们更多。 住院部的走廊里没有座椅。 光就这么提着两大袋食物站在亮的病房门口,值班护士好几次经过他身边,都狐疑地抬头打量他。 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没忍住,给他指了条明路:“电梯口旁边有好几排供家属休息的座椅,你可以坐在那里等。这边的情况,那里都能看得见。” 光感激地向护士道了谢,目光恰好落在手里的塑料袋上,便顺势递了过去。 护士一开始没好意思接,几番推拒过后,还是收下了。 光嘴上虽然说着谢谢,却没有实际行动,直到觉得有些撑不下去,才拖着步子坐到了电梯旁的蓝色椅子上。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没能照顾好亮。 明子夫人会对自己有所抵触,光心里明白。 她不想看到自己,他也都理解。 但有些话,他还是想在第一时间,单独、当面、亲口和明子夫人说。 哪怕这么做,显得有些自不量力。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于漫长。 而比等待更加煎熬的,是想见的人分明就在几墙之隔,他却没办法守在他身边——虽然亮可能并不需要他的守护。 神经长时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加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光的体力不觉有些透支。 困意渐浓时,光往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才勉强保持住神志清醒。 夜晚的医院,走廊里白炽灯的冷光衬得周围越发寂静而清冷。 光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 他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却不敢向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发送一条信息,更不敢呼出一通电 分卷阅读160 话。 他就这么傻傻地呆坐着,像是一件无人问津的摆设,双眼只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一小块方寸。 那扇门分明有些距离,却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点放大、拉进,继而占据他全部视野。 光清楚地感觉到全身的温度都在慢慢下降,神思在逐渐游离,但悬于头顶的警铃却时刻提醒他必须清醒,必须坚强。 当他终于在走廊上看到那道身影时,他几乎以跑的速度走到明子面前:“我可以和您说几句话吗?” 明子看见光,像是吃了一惊。 见明子不说话,光咬了咬唇,又说:“就借用您几分钟时间。” 跟随明子一路来到走廊尽头。 角落里,光站定后,便向明子夫人深深弯下了腰:“十分抱歉,我没能照顾好塔矢!” “进藤君,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明子像是受惊吓般微怔了几秒,随即便试图将光扶起来。 然而试了几次,光依旧把身子压得极低,宛如时间定格般,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这种情况……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明子心里想着。 尽管小亮从小就很有主见,不用特别操心,但他毕竟是自己始终捧在心尖上疼爱的孩子。 事到如今,虽然理智告诉明子,这并不是进藤的错,但情感上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苛责。 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为什么要一拖再拖? 你们不是每日朝夕相处吗? 你怎么可以…… 然而,或许是长久以来的性格使然,即使明子心中再如何怨怼,她的声音也始终带着几分隐忍与克制。 她扶住光的肩膀,再次说:“进藤君,请抬起头来!” 但面前的少年,依旧纹丝不动。 明子的耐心忽然有些告罄。 她不由微微抬高音量,扶住光的双手也不禁加了些力度:“进藤君!” 这一次,光终于抬起头来。 可触上明子双眸的瞬间,便立刻有了逃避的想法。 他不敢去看明子夫人的眼睛,生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太过清晰的失望与愤怒。 但他终究还是逼迫自己回望过去。 “抱歉,进藤君。”明子说,“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能请你……先回去吗?” 没有预想中的责备,甚至是近乎恳求的和声细语。 光的心却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他宁愿明子夫人骂他一顿,打他一顿,也好过被她以这般礼貌却疏远的方式“请”离医院。 他知道,这已经是明子夫人最大限度的忍让了。 “我……知道了。”已经再没有任何转还的余地,光默默地垂下眼眸,“我明天早上会再过来的。” 看见光失魂落魄的模样,明子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她不禁怀疑自己刚才的语气是否太重了。 就在光即将转身之际,明子叫住他。 “进藤君,”明子朝光笑了笑,语气尽量柔和地说,“今天谢谢你,真的谢谢。” 光望着明子,只轻轻摇了摇头。 “都是我应该做的。”他说。 “另外,今天小亮入院的费用都是你垫付的吧?”明子又问,“还请告知你的银行账号,明天我就把全部费用转至你的银/行/卡上。” 光本就苍白的脸色,终于在这句话后,彻底灰败下去。 他最后朝明子点了一下头,就转身朝电梯走去。 他能感觉到明子夫人正看着自己,就像他之前目送和谷和伊角离开那样。 他命令自己挺直脊背,好让背影看上去更加坚强可靠些。 然而,就在电梯门关闭的刹那,光身上所有气力都像是忽然撤去般,整个人重重地撞在轿厢的侧壁上。 他不需要“谢谢”,更不需要明子夫人“还钱”。 他只是想要陪在亮身边,他只有这么一个愿望而已。 但如今,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 时隔十二个小时后,重新置身于车水马龙的道路旁,光忽然有些恍惚。 他该去哪儿呢?他想。 回出租公寓吗?但那里没有塔矢; 回自己家吗?可是他不敢保证,回家后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光茫然四顾地在医院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终于提步向来时路走去。 似乎是坐了电车,又似乎是坐了地铁,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他与塔矢共同合租的公寓前。 开了门,走进屋里,光并没有立刻开灯。 就是在这片黑暗中,他又一次地想起亮在手机通讯录里对自己的称呼。 ——等待亮苏醒的时候,等待明子夫人出来的时候,他总是一遍遍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称呼。以至于那个字,只要一想起,就仿佛带上了某种温度。 若非这次情况紧急,光或许永远不会翻看亮的手机。 寻找塔矢夫妇的联系方式时,他最先翻找了亮最近的通话记录。 这个人手机通讯录里设置的联系人名字就和他本人一样严谨而刻板:芦原弘幸先生、绪方精次先生、加藤光一先生…… 最近的通话记录里,唯独一个联系人的名字,格格不入地写着“家”。 只有一个字,家。 而出乎意料的,亮近期有许多与“家”的电话往来。 光正暗自嘲笑他,没想到塔矢还有恋家的毛病,点进去准备拨号时手却微微一顿,里面存的竟是自己的手机号码。 他总说,亮是他的后墙。 那么,又是什么时候。 亮,已经把他当成了家。 第84章 chapter 30(2)(本章更完) 病房里,明子替亮整了整脚后跟的被子,抬起头来,就见他正拿着手机,望着某一点出神。 其实从刚才进病房时,明子便注意到了。亮总会时不时地触向自己的脖颈,像是缺失了什么,又或像是现在这样,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表情淡淡的,眼里含着一层朦胧的光。 “怎么了,小亮?是在找什么吗?”明子脚步轻缓地走到亮的身边,柔声问道。 亮像是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收起脸上的怅然,笑着说:“没什么,可能有点困了吧。”察觉母亲脸上的忧色,又安慰般轻轻握住明子的手。 “母亲,我真的没事。”亮说,“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一个人可以的。 就是最末的这句话,却让明子心中微微一颤。 直到此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曾经会对自己撒娇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并且在不知不觉间,早已习惯了独自担下一切。尽管她相信,小亮他可以做得很好,但这种过 分卷阅读161 分坚强与独立却并不是身为母亲的自己所想要看到的。 她多希望小亮可以多依赖自己一些,可以走得慢一些。 可如今,就连小亮在想什么,她都好像已经无法看清了…… “妈妈没关系的,等你睡下了,我自然会休息的。”强压下心中酸楚,明子轻轻拍了拍亮的手,声音依旧柔和,再抬头看向亮时,语气却忽然一变,佯装生气地嗔怪,“倒是小亮你,既然困了,还不赶紧休息!” 说着,就不动声色地拿过亮膝上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亮默默地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最后还是顺从地躺下了——也许是担心别人有急事联系自己,光临走时把他的手机留下了,就放在床头柜上,像是为了方便他拿取。 半个多小时前,亮原想趁母亲走开时给光打个电话,谁知刚按下拨号键,手机便因为低电量而自动关了机,之后无论如何尝试,都再无法重启。 亮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可能是刚手术过的关系,身体有些发沉,嘴里也都是苦的。术后的不适感,让他觉得整个腹部都像是绞在了一起。 很疼。 但相比身体上的不适,他的心更加疼得厉害。 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光的名字,脑海里闪现的便尽是他离开病房时,脸上未来得及褪去的落寞与不舍。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 今天下午,他不是有意要对光发火,他只是、只是替光觉得不值…… 对不起,光……亮背对着明子缩起身子,然后用力揪紧了自己的双臂。 在玄关稍稍平复心情,光终于按亮了客厅灯,缓缓往房间走去。 早上的一切都太过突然,此刻回到家中,光才发现,主卧的门还敞开着,被子还凌乱地摊在床上。 他走进房间,按亮了壁灯,弯腰把被子重新铺好,而后就像是被定住般,对着床铺发了近半小时的呆,才转身走到衣柜前。 亮做完手术后,他有咨询过医生,所幸亮这次做的是无创手术,恢复得快的话,十天左右就可以出院。 他将衣柜打开,正准备拿取衣服时,却忽然向身后望去。 就在两个多月前,那个人还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搂着他。 而现在,那个曾为他收拾行李,笑着接过领带的人却躺在医院里。 光只对着虚空停顿几秒,便重新转过身来,快速整理出亮的替换衣物,将它们统一装入收纳袋里。 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放着的几本棋谱时,光又直起身子,将那几本棋谱一块儿取来——他记得的,无论时间多晚,那个人总喜欢在临睡前,再翻上几页棋谱。 将衣物和棋谱一并放进行李袋后,光又起身取出抽屉里的手机充电线与充电器。 亮会用得到的,他想。 做完这些,光有些死机的大脑才好像慢慢恢复了运作。 他又想起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有收,客厅地板还没擦过,对了,家门钥匙……似乎也还没有从门锁上拔下来…… 明天,原本是本因坊战六回战的第二日。 但现在,也已经不需要参加了。 仿佛就是仗着明天有难得的一日空闲,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一直折腾到将近凌晨一点,才在简单洗漱后,睡下了。 但他躺下后,却睡意全无。 于是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一小块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源。许多事情如同荒草般杂乱无章地在他的脑海里相互翻搅,相互碰撞,他花了一些功夫,才勉强将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排列珠串般,将它们各自安放在时间轴最恰当的位置上。 等光稍有睡意的时候,天光已经微蒙。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光索性起床,仔细洗漱一番,尽量把自己打理得清爽些。 早上六点,这个时间点上,要买早餐就只能去便利店。 按照医嘱,亮前两天只能吃流质的东西,光出门去便利店买了2个包子硬逼着自己吃下——他明天还有棋赛,他需要有足够的体力,他不能让塔矢看了自己的笑话,然后又特地为明子夫人选了几款不会有太大味道的面包、饮料后,便提着行李袋去了医院。 从医院门口到住院部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小花园。 直接从小花园穿到住院部,可以比走大路少走一个直角。 光穿过小花园的时候,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忽然从中央花坛后面爆发出来。 光的心微微揪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深吸一口气,便脚步不停地穿过石子路往住院部走去。 他到达病房的时候,明子还靠在沙发上睡着。 由于拉着窗帘的关系,病房里很暗。 他已经格外小心不发出声响,但靠近病床边的那一瞬,亮还是如有所感般地睁开了眼睛。 尽管房间昏暗,光仍旧觉得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亮向光伸出手去,光连忙回握住他的手,转身看了眼后,低头吻了在亮的手背上。 但,也仅此而已——在明子夫人面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想……再失礼了。 往后的时间,光将亮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守着他。 亮也同样望着光,嘴边噙着淡淡的笑。后来,仿佛知道光会陪着自己般,安心地再度闭上了眼。 明子醒转时,光依旧在椅子上坐着。 她没有立刻开口叫他,而只是默默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年。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进藤的背影,她心中忽然涌上某种预感,好像小亮之于进藤,远不止“劲敌”与“室友”那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当她站起身时,光还是注意到了。 他刚想站起身来,就见明子示意他不用多礼。 趁着亮睡着的时候,光将早餐和行李袋一同转交给明子,简单地说明行李袋中的内容物后,又去水房将热水瓶里的水加满。 他多想再多留一会儿,但顾及明子夫人的心情,等亮醒来后,便还是离开了。 走出医院,时间刚过八点。 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回了趟自己家。 美津子不清楚光的棋赛安排,尽管如此,对于阿光居然在这个时间点上回来,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光没多解释,只说直接从医院过来。 亮紧急入院时,光曾电话问过美津子一些住院需注意事项,美津子知道亮住院一事,于是很自然地问起:“塔矢君现在怎么样了?” 光大致说了亮的情况,然后说:“我想学煮粥。” 美津子当场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光,你说,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学煮粥。”光再次道。 美津子打量着光,才几天不见,阿光看上 分卷阅读162 去憔悴不少,眼圈还有些发青。 她顿时心疼得不行:“他的父母呢?你不是说他的父母回来了吗?” 光点点头:“嗯,住院当天就回来了。” “既然他们都回来了,自然会有人照顾他,还要你操这份心干什么?”美津子越发不解。 光没有回答,只是反复地确认:“您能教我吗?” 美津子见拗不过光,只好答应了。 煮粥不难,但是对米和水的比例有要求,还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美津子原以为光纯属一时兴起,在厨房里给光讲解时,语速很快,不想,光不仅将煮粥的步骤和要点都用纸笔一一记下了,不懂的地方还不时打断她进行提问。 因为是给亮准备的饭食,光特地多加了点水,同时延长了煮粥的时间。 美津子从没见自己的儿子对除了围棋之外的事情这么上心过,不觉有些惊讶。 “有必要为别人做到这个份上吗?”当米粒煮到开花的时候,美津子问光。 可光只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母亲,塔矢不是‘别人’。” 美津子没听明白:“阿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光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待粥煮到几乎看不见米粒的棉滑状,便关了火,将粥全部转入保温桶里,又替母亲将厨房都收拾干净后,就又出门了,连美津子在身后叫他,也仿佛装聋作哑般选择性地忽略了。 然而,当光再度回到医院的时候,除了明子夫人,塔矢行洋也已经来了。 光看见塔矢行洋的同时,塔矢行洋也转头看见了他。 病房里,原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氛围,仿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自己的到来就如同未经许可的闯入者。 光在门口迟疑片刻,拘谨地向塔矢行洋行礼后,终于还是提步走进病房。但仅与塔矢行洋对视几秒,光便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原想再与亮说会儿话的,现在看来也已经做不到了。 于是,如同例行公事般询问过亮的身体状况,又将特地为亮煮的粥留下后,光就告辞了。 从光进病房到离开病房,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而在十分钟里,光只匆匆看了亮一眼。 ——既然无法久留,那最好少看你几眼,免得一会儿舍不得离开。 但这一眼也足够了。 至少我知道,你在一点点恢复,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能看见少许血色。 拉上病房门的时候,光自嘲地想,他这两天来做的最频繁的事情,好像就是来医院,以及离开医院。 而每一次离开,都像是仓惶地逃离。 之后两天,由于自身棋赛所限,加上探视人员不断增多,光能在病房里呆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来一会儿就走了。 直到第五天晚上明子有事离开,光才终于有机会与亮单独待一会儿。 安静的病房里,难得拥有独处的时光,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对那晚的不快绝口不提。 亮的精神还有些不济。 光开始还安分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后来没忍住,干脆坐到床沿边,让亮靠在自己身上,和他说着这些天的见闻。 他们实在太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光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得眉飞色舞,亮便始终安静地听着,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 期间,亮一度问到戒指的事情。 光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戒指他先代为保管着,等亮出院的时候再还给他。 亮点点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或许是太过投入的关系,闲聊间,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那扇门曾经被人开启,又被轻轻关上。 绪方精次在亮入院的第三天下午曾经来过,但当时亮睡下了,没能说上话。 再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看出绪方有事找亮商量,明子善解人意地回避了。 病房的门几乎刚一关上,亮便问绪方精次:“我的手机里,7月11日上午有一则打给您的通话记录,那应该是光打的。请问他……进藤都和您说了什么?” 绪方沉吟片刻,说:“他让我帮忙问棋院,你一周后的两场棋赛是否可以申请延后。我替你问过了,一场可以,一场不行。” 他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感慨一笑:“进藤他真的对你这一个月来的所有棋赛安排都了如指掌……” 亮看向绪方,淡淡地笑了。 他不禁有些骄傲,光比他所想的,还要强大。 可笑着笑着,唇角便带上了苦涩。 光本不需要这样做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亮不动声色地抓紧了被子:“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还让我想办法,隐瞒你实际入院时间。”绪方推了推眼镜,又说,“虽然你是住院第二天因故缺席当天棋赛,但你真实的入院时间是瞒不住的,我也不打算替进藤隐瞒。所以,我建议他被问起时,实话实说……” 亮听懂了:“您的意思是……” 绪方:“我建议进藤直接告诉记者,你们合租一间公寓。不过……” 他看向亮,稍稍正色些:“就算如此,以现在的情况,这段时间进藤也会比较辛苦。” 是了,棋手请假不比平常,缺赛一场便意味着缺少一份棋谱。 一旦发现两人缺赛之间的联系,记者虽然不能把院中的病人怎么样,却可以将矛头全部指向另一位当事人。 何况,没有人会在如此重要的棋赛中缺席。哪怕是合租人紧急入院,将他送到医院,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你进藤光照样有时间去参加比赛,而你却选择了弃赛。 这算什么呢? 为了一个人,甚至连可能到手的本因坊战3200万日元奖金都可以不要? 傻子才会和钱过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完。 下一章,会在下周五(8月25日)前不定时掉落。 第85章 chapter 30(3) 正如绪方所猜想的那样。 塔矢亮缺赛当天,便有人注意到其与进藤光的缺赛时间仅相隔1天。第二日下午,更有好事者爆料,塔矢亮入院时间与进藤光缺赛时间实为同一天! 为什么塔矢亮入院的那天,进藤光恰好缺赛? 纯属巧合? 还是说,正因为塔矢亮入院,所以进藤光缺赛? 一时间,所有问题几乎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短短几日内,便至少有七名记者呼入光的手机,试图求证他们的猜测。 而进藤光本人也的确“不负众望”地给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他与塔矢亮合租一间公寓。 两名棋坛新星为了磨砺彼此棋力而选择合租,这在当时职业棋手间并不少见,而在室友 分卷阅读163 昏倒时,因紧急送医而耽误比赛,听上去似乎也情有可原。 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若单纯以“室友之谊”解释这件事,又好像过于轻描淡写了。 然而,无论缺赛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在绪方的多方周旋下,各大棋类报刊杂志对两人缺赛一事都未再作更多报道。 眼前的危机眼看已经安然度过,一些流言蜚语却还是在众棋手间不胫而走。 7月17日,棋圣战A组循环赛赛后。 作为败者的竹川七段本在对弈后便可离开的,但临走时,却顿住了脚步。 看出竹川的欲言又止,光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竹川犹豫再三,终于说:“进藤君和塔矢君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话未说完,光敏锐的神经便立刻绷紧了。 察觉光明显的抵触情绪,竹川连忙摆手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所以有感而发而已。” “一些事情?”光问。 “嗯。”竹川点点头,“那还是去年名人战终回战时的事情吧。” 他就像是陷入回忆般看向远处,连带着将光一并拉回那日午后偶遇塔矢的走廊上。 光仿佛就站在亮的身后,亲眼看着他站在门外,那样温柔又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门里的自己。 当亮转过身来,他脸上未及掩去的笑容就如同樱花飘落般,在心间掀起一阵悸动。 “我还从没见塔矢君露出过那样……”竹川顿了顿,像在找寻合适的措辞,“怎么说呢,该是‘柔和’的表情吧,更不用说是那样温柔的微笑。” 他看向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时,我心里只是有点疑惑,但今天看到进藤君没什么精神,脸色也不太好,就想着可能与最近塔矢君住院的消息有关吧,这才会说出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光默默地听着,心中不觉涌上一丝愧疚:“抱歉,是我太敏感了……” 他感激地看向竹川:“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 也谢谢您让我知道,那不为我所知的亮的另一面。 棋手云云,有竹川之辈愿与光雪中送炭,便也有真柴充之流,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人。 登记完棋赛结果,光刚走出对弈室,便听一个声音议论:“那个进藤,说什么因故弃赛,我看根本就是胆小,不敢去比赛罢了。” 另一个声音随即附和:“也不知道棋院通常都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不会照样发给他对局费吧?” “谁知道呢,”第三个人压低声说,“不是还听说,他和塔矢亮其实是那什么吗?” …… 光只淡淡扫了眼声音来源,并未放在心上。 偏偏此时,和谷从另一个对弈室里出来,恰好听了一耳朵,待看清其中一人是真柴充后,顿时来了火。 他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这些天来自己第几次听到他人在明里暗里议论进藤了。 不就是弃赛么? 不就是合租么? 有什么好议论的?! 他们两人就是在一起了! 感情好着呢! 碍着你们什么了?! 前几次,进藤不在场,他也就忍了。 后来,他和伊角一起去医院看望塔矢,看到他一派气定神闲地坐在病床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要在医院里躺多久啊?你家进藤正被人欺负,你知不知道?! 不过考虑到那家伙毕竟是病人,所以他也忍了。 但这一次,新账加旧账,和谷实在气不过,刚想上前理论,却被光拦下了。 而真柴充几人在看见和谷后,也都识趣地噤了声。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时,电梯门应声打开了。 光拉了拉和谷,没拉动。和谷狠狠瞪了真柴充一眼后,才跟着光进了电梯。 出了棋院,和谷好像还有些气不过,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 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和谷,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生气啊?” 和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你打抱不平吗?谁知道你会不会再脑子一抽,又翘掉N场棋赛。到时候万一塔矢找上门来,我会很困扰的!” 听出和谷的话外音,光的眼眸一黯,故作轻松地笑道:“不会了,要是再像上次那样,估计棋院要直接把我除名了。” 像是为了打消和谷的疑虑般,光又说:“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亮尽快好起来,其他的,被他们说几句也没什么。” 他又朝和谷笑了笑:“我真没事。” 和谷不禁眯起眼打量光,严重怀疑这家伙根本还处在蒙圈状态,于是忍不住想要点醒他:“我说,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他用手指了指光,“你,进藤光,现在正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泼一身脏水,这些你都不介意吗?” 光终于收起笑容:“所以呢?” “什么所以——”和谷有些暴躁地抓了把头发,觉得他和进藤简直说不通,“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这些你都明白,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你就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吗?” 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采取什么行动?何况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喜欢塔矢,我们住在一起,我就是同性恋。” 和谷:“你……” 他当然知道进藤喜欢塔矢,他们住在一起,可知道是一回事,听到光这么不加避讳地说出那三个字又是另一回事。 和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好沉默地看着光。 以他对进藤的了解,进藤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简直冷静得过了分。 光明白和谷想说什么。 他看着和谷,然后弯起眼角,冲好友没心没肺地一笑。 “不敢不冷静。”他说,“不冷静,就保护不了重要的东西了。” 有那么一瞬,他其实很想问和谷,你有听过清晨医院里的哭声吗?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而是竭力克制的小声啜泣。 就在不久前,他刚听过。 如果说事发之初他的确有过惶恐不安的话,那么那日清晨,在小花园里听过那样的啜泣声后,他就都想明白了。 他有彼此相互珍视的恋人,有迫切想要做的事情,他所在乎的亲朋好友都身体健康,以上这些加起来,他已经足够幸福。况且,佐为离开的那段时间他都熬过来了,他当下正在经历的事情,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更谈不上悲惨。 既然这样,他有什么好难过,好颓废的呢? 至多,只是在为自己曾经的选择付出一些必然的代价而已。 而另一边,本该周四才被准许出院的亮,却执意提前三天出院回家。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也没有人劝得住亮。 因为真正能劝 分卷阅读164 动他的人,根本就蒙在鼓里。 无奈之下,明子只好找到亮的主治医生。 最近一次胃镜结果显示,亮伤口的愈合情况并不理想,在综合考量亮的其他各项指标后,医生终于勉强同意他提前一天办理出院手续。 亮出院当天,光一早便来到医院。 亮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替换衣物。 待东西全部收拾完毕,光直接从明子手里拿过了行李袋。 明子看了看光,还是由他拿着了。 塔矢行洋因为后续还有棋赛,回来不久,便又飞回了北京。 今次来接亮的,除了光,还有明子夫人和绪方精次。 绪方精次将明子夫人送到住院部楼下后,便在车里等着,并未一同上楼。 走出病房,亮和明子夫人原本走在前面,光在后面跟着,不知什么时候,明子夫人渐渐落在了后面。 她默默望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思绪无法控制地倒退回数日前的那个晚上。 那晚,病房里柔和的灯光下。 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是真的。 他们对彼此的在乎也是真的。 她甚至能在两人的互动中,清楚地感觉到无法割舍的相依相伴。 可无论心理上,还是情感上,她还是无法接受。 发现母亲落在身后,亮微微顿住了脚步。 光顺着亮的视线向身后看去,立刻心领神会地往旁边让了让。 亮伸手一挽,便将明子重新带至身旁。 明子跟上后,光仿佛刻意放慢了步子,眼看快要退到两人身后,却听亮问:“光,你能到我的左手边来吗?” 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明子夫人,见她没有反对,才迟疑着,走到了亮的左侧。 亮住院后期,他依旧没什么机会和亮独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明子夫人对他的态度的确有些变化,却像是更加疏远而客气了。 但亮能够康复出院,他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更多。 将两人一路送到楼下,把行李袋放到副驾驶坐上。 等亮上了车,光弯下腰,透过车窗说:“你回家好好休息。我就……不送你了。” “光……”亮伸出手去,光轻轻握住了。 亮感觉到光在自己掌心里塞了一枚硬物,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将物件握紧了。 亮愣神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睁大,眼里透着股天真,脸上的表情也会变得茫然而不知所措起来。 有些迟钝,又有些孩子气,但这才是生活中最本真的塔矢。 光非常非常喜欢。 光笑着说:“之前我替你保管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 亮一直看着光,将右手一点点收紧,轻轻点了点头。 绪方在前座喊了一声,光会意地一点头。 亮伸出左手再想拉住光时,光却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探出的左手在窗外扑了个空,使出的力一时没了着落,在空中虚晃了一下,才堪堪顿住。 不等亮再说些什么,车便缓缓启动了。 亮转过身,透过后窗玻璃看向光站立的地方。 尽管有玻璃挡着,亮仍能感觉得到,光的视线始终追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曾移开。 看着光的身影渐渐化作一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亮的心中忽然一空。 直到再也看不见亮了,光才分别给和谷和伊角拨去电话。 和谷听出不对,立刻问光:“你要去哪?” 光笑了笑:“我还能去哪?当然回家啊。”顿了顿,才说,“我可能……有段时间没办法见到塔矢……” “你不会是想……”和谷立刻急了,“可是选在这个时间点上,你不觉得有点不太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亮现在有明子夫人照顾,再好不过了。”光说着,低下头去,“而且……就是经过这件事,我才觉得,不能再拖了……” 听出光的态度决绝,和谷轻叹一口气:“我明白了。塔矢那边,你不用担心。不过,你也要尽快解决。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嗯。”光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从中央医院到自己家的这段路,光已经不记得自己走过多少次。 有些时候,明明已经到了病房门口,但看到里面有自己不熟悉的访客,光还是会默默地退出来,然后假装从未来过般返回家中。 但是今天回家的心情不太一样,很平静,甚至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好像哪怕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一秒就会落下,他也都能坦然面对。 光回到家的时候,美津子刚洗完一篮衣服。 光见状,一路跟随母亲来到后院,在美津子准备取篮子里的衣服时,先一步递给了她。 美津子愣了一下,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衣服,边晾衣物,边问光:“塔矢君今天算是出院了吧?” 光点点头,又将下一件衣服递给她:“嗯,出院了,他的母亲已经把他接回家了。” “那你现在总可以放心了吧?”美津子瞥了一眼光,“怎么感觉塔矢君住个院,你比他父母还紧张。” 光看着语带玩笑的美津子,淡淡地笑了笑:“嗯,我不仅紧张,还特别害怕。” 美津子晾衣服的手一顿,狐疑地看向光。 此时,光唇边的笑意已完全敛去,他望进美津子的眼里,郑重地说:“母亲,我喜欢塔矢。” 美津子心里忽地“咯噔”一声,表情微微空白几秒,随即笑道:“既然喜欢人家,就自觉点,别总给塔矢君添麻烦……” “母亲,我说的喜欢,不是您说的那种,我……” “够了!”美津子忽然厉喝一声,打断光的话语,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般,冲光苍白地笑了笑,“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我去给你煮拉面,你不是最喜欢吃拉面吗?” 美津子自顾自地说着,便转身往屋里走。 之后的数小时里,直到正夫回来,她都像是有意识地避开与光的交谈。 即使晚餐时间,饭桌上也显得沉默异常,一度只听得到正夫一人的说话声。 饭后,光走进厨房,默默地替美津子收拾起碗筷来。 美津子原本正洗着碗,看到光在一旁熟练地处理厨余垃圾时,不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连自己手上蘸水的餐盘被光取走也仿佛浑然不觉般,就这么看着,看着,一直看到视线渐渐模糊,美津子仿佛忽然情绪崩溃般直接抢过光手里的碗筷,将他赶出了厨房。将光赶出厨房还仿佛不够般,又把厨房门从里面反锁了。 眼睁睁地看着厨房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光就如同无知无觉的偶人般,就那么定定地戳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 听到身后父亲的脚步声,才缓缓转过身去。 “父亲。”他低低叫 分卷阅读165 了一声。 正夫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光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将手拢到嘴边,有些不适应地轻咳一下,佯装严肃地问:“什么事?” 光抬头看向他:“我能和您,还有母亲说几句话吗?” 说话间,美津子刚从厨房里出来,闻言,立刻冲上前来打断他:“没看见你爸爸正准备去洗澡吗?有什么事不能——” “对,不能。”光看向美津子,平静地说,“有些话,我今天必须——” “进藤光!”美津子近乎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喊把正夫吓了一跳。 他一脸莫名地看向自己的妻子,安抚般搂住她的肩膀:“孩子他妈,这是怎么了啊?” 美津子没有说话,像是强忍什么般别过头去。 到了这时,正夫终于察觉到家里的不对劲。 他看看美津子又看看光,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客厅里,待正夫和美津子都在沙发上坐下后,光走到他们面前,直接跪下了。 第86章 chapter 31(1) “你这是做什么?”看到光在自己面前跪下,正夫脸色一沉。 光没有勇气去看父母的眼睛,只低着头,用敬语说:“父亲、母亲,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其实我……” “我想起来电视剧马上要开始了,我、先回房间了……”光说到一半,美津子忽然站起来,口中喃喃着便往房间走。 正夫伸手拉住她:“看什么电视,你也坐下来一块听听!” 美津子背对着他微微挣动了一下,没挣脱。 “美津子!”正夫又喊了声。 他的手只轻轻往下带了带,美津子却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跌坐回沙发上。 感觉到妻子的强烈不安,正夫一边握紧她的手一边转头看向光:“你刚才想说什么?” 光飞快地看了母亲一眼,再次低下头,用力将指甲嵌进掌心里:“您还是……直接打我一顿吧。” 正夫:“你做错什么了?我为什么要打你?” “我……”光一时语塞。 这种时候,他明知立刻认错才是上策,可在“喜欢亮”这件事上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此时认错,就像是他对这段感情的全盘否认,他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不断地重复:“您直接打我吧。” 客厅里,气氛紧绷到了极限。 就如同拉到劲度极值的皮筋,忽地断了。 不等正夫开口,美津子已先一步站起来:“打你,打你有用吗?!你怎么不告诉你爸爸,为什么要打你?!” 她一下一下用力推搡着光,光闷声接下,几乎跪立不稳。 正夫眼见不对,连忙抱住妻子,美津子的动作却依旧不停:“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 说到这,美津子已完全红了眼,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 自结婚以来,正夫自认小吵不断,却从未见妻子如此伤心欲绝过。 他哄劝般地搂着美津子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看向光的目光骤然犀利起来:“阿光,到底什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正夫的话就像是穿梭于群山之间的回声,来回撞击光的鼓膜,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半晌的沉默后,光缓缓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经过美津子落定在正夫身上。 他终于“自首”:“父亲,我喜欢的是男人。” 正夫:“……” 光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一旦组成句子,他忽然就听不懂了:“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喜欢谁?” “我喜欢男人。”光平静地复述。 “不是,你、你怎么知道……你都没试过,你……”正夫说出的话语,就仿佛某段错乱的程序,反复地调试,却依旧输出异常。 “不,父亲,我有喜欢的人。”光打断他,直视他的眼睛,“我爱他。” “可那都是你的错觉!!那只是因为你和塔矢君,你们每天都住在一起!!你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美津子终于忍无可忍,厉声驳斥。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光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上午不该将亮的名字说出来的…… 什、什么? 刚才美津子说,阿光……他喜欢谁?他爱谁? 正夫脸上的表情像被打上一层石膏模,忽然凝固。他像是求证般看向身旁的妻子,美津子却不愿再呆哪怕一秒钟,她甚至未再看光一眼,便直接走回房里,关上了门。 一时间,整间屋子静透了。 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正夫呆坐在沙发上,如同自言自语般反复念叨:“塔矢君,塔矢君……” 念至第三遍,他忽然抬头问光:“你妈妈刚才说……‘塔矢君’?是哪个塔矢?我认识吗?之前见过吗?” 光无言以对。 正夫盯着他,强压着的火一下子烧到顶门:“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 光抬头望着父亲,只觉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好像下一秒便会有什么从他的胸腔冲破而出。 他尝试着叫了声“父亲”,正夫一抬手,止住了他。 正夫像是不死心般,最后一次向光确认:“所以,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喜欢的人是塔矢亮,而且……你爱他?” “是的,我爱他,毫无保留。” “你……” 一道掌风自面前扫过,光任命般闭上双眼。 就这样吧。他想。 他们总要知道的。 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然而,巨大的静默里,料想中的拳脚掌掴却迟迟未至。 光睁开眼,只见正夫脸色铁青,他扬起的手掌悬在半空,青筋暴露的右手隐隐发着抖。 这一掌落下太过轻而易举,可是然后呢?光会因为这一掌而改变他的决定吗?这一掌可以让一切都假装从没发生过吗? 正夫看着儿子脸上毅然决然的表情,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种无力,就连不得不接受客户的谩骂时,都不曾有过。 右手终于颓然落下,正夫像是累极了,他沉默地朝光挥了挥手,光还想说什么,再次被他止住了。 “你……先上楼吧,”正夫垂下头,未再看光一眼,“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就在那个夜晚,光的世界崩塌了一小块。 以没有缓冲的速度,骤然分崩离析。 往日餐桌上轻松的闲聊没有了,父亲洗浴时轻快的哼唱没有了,就连母亲略显啰嗦的唠叨声也一并淡出了日常。 取而代之的是经久的沉默。 时值盛夏,进藤宅中却仿佛一步跨入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所有的喧嚣都随着一道惊雷埋入地下。 然而,除了同处 分卷阅读166 一幢屋子的三人,再没有人察觉到笼罩在这家人上空的阴霾,而真正有所察觉的人,又偏偏只能在每日的只言片语中,努力地揣摩恋人几日来的近况。 亮出院那天,便隐隐感觉到光的反常。 尽管这所谓的“反常”,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稍稍沉默了些,表情严肃了些,以及分别时过于生硬了些。 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亮回到家后,便给光拨去电话。即使一开始无人接听,光也很快回了过来。他的声音、语气都与往日无异。 正是这份“一切如常”,让亮松了心上的弦。 半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半是想要多陪伴她左右,亮出院后默认了明子“回家修养”的建议。 由于事先调整,回家后三天,亮并无工作安排。 这几日,他便在家独自排演着棋谱,偶尔出门散个步,再雷打不动地和光通上一会儿电话。哪怕渐渐觉出母亲在自己外出或电话时,刻意地陪伴与停留,也生不起丝毫埋怨来。 直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电话里,光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与自己的交流,逐渐从电话改为短信,那日离开医院时,忽然悬空的手、以及光看向自己时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再度浮现亮的脑海。 他开始逐条翻阅光发给他的短信。 光说,他在他们的“家”中等他。 光说,他很好,别担心。 光说,照顾好自己。 光说,他很忙。 光说,晚安。 究竟有多忙,才使得光有回复短信的闲暇却无时间通上一次电话? 亮也曾一度说服自己,他只是多心而已。 他只是……不习惯见不到光而已。 然而盘踞在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就像是在心口埋入的一粒种子,日渐生根发芽,继而长出带刺的藤蔓将他整个心神牢牢勒紧、缠绕。 他甚至给和谷拨去了电话,却依旧毫无所获。 也是,和谷不是光,他怎么会对光的动态一清二楚? 亮恨不能立刻去他们租住的公寓看看,却始终无法找到合适的机会——母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令他心中充满感激,却也不断加剧着他想要逃离的冲动。 他原以为提前出院至少可以多些时光与光相处,却不想,竟是将自己束缚在又一个牢笼里。 太过幽微的痛楚,就像是落入汪洋的一粟,无足轻重。 每日的太阳照常升起,每日的生活仍在继续。 那晚过后,没有被禁足,没有被没收通讯设备,甚至连应有的打骂都未降下分毫,一切都蛰伏在几近诡异的表面和平之下。 光曾不止一次地试图重拾话题,但每每提及,都被父母以各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岔开了。 正是父母的这份“若无其事”,就像是往燃烧的蜡烛上扣下一只玻璃罩,将光心中的希望一寸一寸地熄灭。 看不到前进的方向,亦看不到漫漫长夜的尽头。 唯有那两颗千辛万苦得来的白星,默默诉说着光咬牙坚持的意义。 好像每获得一颗,距离那个人就更近一点。 走在街上,路边的音像店里一个清冷的男声在唱:“即使一小步也好,不要放开手……在自己疲惫不堪前,即使被撕裂也无所谓,那时那地,永不消失的和你的羁绊[1]。” 刹那间,所有与亮有关的记忆,都如吉光片羽般涌入光的脑海。 那么多的亮,那么多……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 光走着走着,忽然在路中央站定。 感觉鼻子发酸时,他连忙抬起头来,可天上的流云望着望着,又如同释然般勾起唇角。 想着亮时的心情,就好像一阵微风拂开蒙尘,露出流光溢彩的内里。 为什么要觉得迷茫?光问自己。 他不是早就和亮说好了吗? 不放手,不放弃。 他还有未尽的棋赛要去了却; 他还有本因坊头衔没有拿下。 怎么可以轻易就认输? 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附和,只有你成为更好的自己,再站在亮身边时,才能够更加理直气壮。 他固然希望得到父母的原宥,却也想要用实际行动向父母证明,他还是他们的那个进藤光,他依然可以让他们感到骄傲。 光稍许平复心绪,终于拿起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1]:歌词选自龟梨和也的《绊》,觉得很契合彼时的光和亮。 第87章 chapter 31(2) 门,开了。 对于儿子居然在工作日扰人清静,平八虽然吃了一惊,还是将正夫引进屋里。 在和室里坐下,正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从嘘寒问暖开始,几乎把衣食住行全部问了个遍,平八忍无可忍,终于打断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拐着弯做什么?!” 正夫大窘,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裤子。 他自认是一个很开明的家长,所以阿光说要成为职业棋手他同意了,阿光要终止学业他同意了,阿光说要搬出去住他也同意了。 正因为如此,当听说自家儿子做出极尽荒谬的事情后,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用暴力解决问题——暴力,只会将阿光推得更远。 何况,他了解自己的孩子。 光从小就很倔。一旦他决定的事情,基本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他毕竟没有开明到可以接受儿子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下着围棋,就产生了那样……那样畸形的感情了呢?而且,偏偏是塔矢亮? 平八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正夫仍旧一副熊样,正想赶人,正夫总算开了口。 “您对围棋比较熟悉,这次来,我就想问问您,”正夫像是蓄势般作深呼吸,“您对塔矢亮,了解吗?” 平八睨了他一眼,用一种“这还用问”的口吻说:“不止电视上看过,我还见过他本人,和他一起聊过、下过棋。” 正夫心里一惊,但稍稍细想,便猜到七八分:“阿光有带他来过您这儿?” 那孩子,到底在这之前做了多少准备? 他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又问:“那您觉得,塔矢君他……怎么样?” 平八再次看向正夫,觉得他今日前来明显话里有话。 他沉吟片刻,却不答反问:“那你觉得阿光这孩子,接触围棋后有什么变化吗?” 与此同时,桑原宅内。 光跟着桑原仁走入放有棋墩的和室。 待老爷子在棋墩旁坐下,光在一米外站定,双手紧贴裤缝,向他重重低下头来:“那天没有事先告知就弃权比赛,实在万分抱歉!” 桑原盯着光头顶的发旋沉默良久,终于说:“小子,抬起头来!” 光 分卷阅读167 闻言缓缓抬头。 桑原随即不满地催促:“还傻愣着干什么?坐下啊!” 光依旧杵在原地。 “你这小子,”桑原简直哭笑不得,“你是想让我这老人家一直仰着头和你说话,还是和你一块儿站着?” 光被老爷子怼得脸一红,忙依言坐下了。 桑原看着对坐的光,忽然舒展了眼眉,话间略带了然地问:“那天,塔矢小子被紧急送往医院了吧?” 光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收紧,半秒的迟疑后,他回答桑原仁:“是。” 心防一经打开,之后的言语也变得顺畅起来。 光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您与我下完之前未能进行的本因坊战第六局。” “可是无论今天这局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什么。”桑原说。 “我知道。”光的表情很平静,“但是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桑原没有说话,他审视光片刻,便缓缓起身,从一个橱柜里取出一台计时器放在棋墩旁。 再坐回棋墩前,桑原仁扫了一眼光,慢条斯理道:“按照本因坊头衔战规定,双方各有时执棋时间,保留10分钟读秒。不过,我没那么多空陪你耗着,所以一天定胜负,没问题吧?” 光眼里迸发出明亮的火苗,他用力一点头:“没问题!” 阿光这几年的变化…… 正夫沉默下来。 尽管常年处于放养状态,但阿光的改变,他始终看在眼里。 半晌之后,正夫终于无法违心地说:“专注,自信,充满斗志。” 平八看了眼正夫,却并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那个孩子,他不止一次来看过我。”平八忽然说。 正夫一愣。 “每次来,他都会陪我下一盘棋,再聊上一会儿,虽然我知道我下得很不怎么样。”平八边说,边观察着正夫的表情,“我不相信你没有听阿光提起过,关于那孩子的事情。” 正夫:“……” 何止提过,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回家,都能听到数十遍“塔矢亮”的名字。 ——我一定要打倒塔矢! ——马上又可以和塔矢对弈了! ——塔矢今天赢下循环赛第五局了! …… 塔矢塔矢塔矢。 他起初只当两人是棋逢对手的同龄人,那么,又是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鸦雀无声的和室里。 极具年代感的棋墩,时间不断减少的计时器。 当你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其他所有纷扰都会一一淡去。 时间仿佛真的回到了六回战当日。 光延续赛前猜先顺序,自动拿取了白棋棋笥。 许是对那场棋赛执念已久,今日桑原所下的前十手都曾在光的脑海中排演过无数遍。 布局阶段,双方均未耗时太久,白30一招肩冲直接将棋局引向中盘战斗。 进入中盘,黑39“夹”后,一度掌握了整盘局面。 右上白棋眼位不够,被黑棋连续进攻,唯有跑出,方能获得一线生机。 然而光却面不改色,在保证眼位的情况下,选择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行至第64手,当光在“3之七”处下出一招“飞”,桑原仁微微皱紧了双眉。 此时局面,若被黑棋加一刀的话,白棋局部还有没尽活;白棋若一路上压,上面2子也会变薄,白棋形势依旧不利。 为什么? 白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飞出? 连续的快速行棋后,桑原不得不放缓了落子节奏。 近十五分钟的思考过后,桑原还是选择无视光的疑问手,按照原来的想法,落子“4之十六”——只要白棋稍有动静,黑棋便可以一招“枷”直接将白棋吃掉。 然而,黑白双方行至第88手时,桑原忽然倾身向前,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棋局。 刚才分明被认为是疑问手的落子,几经辗转,竟如同拦路虎般,挡住了下部黑棋的去路。 一瞬间,下方黑棋的死活竟扑朔迷离起来! 桑原不自觉地抓了一把左手,再次陷入了长考。 平八似乎本就无意从正夫那里得到任何回答。 见正夫不再言语,他举杯喝了口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仓库。 “那个孩子,是阿光可以分享心事的人。”平八缓缓说着,看向仓库的目光越发幽深,“虽然阿光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一些阿光连我们都瞒着的事情,他却愿意和那个孩子说。” 正夫再次惊诧。 他先是看了看平八,而后又向平八目光所及处看去。 平八收回视线,触到正夫的目光,却只是朝他淡淡一笑。 “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无话不谈,愿意交付所有心事的人的,正夫。”平八说,“恐怕你对于美津子,也不是无话不谈吧。” 平八的话一语中的,正夫只好尴尬地提了提唇角。 平八看着正夫,又问:“对你来说,你希望阿光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或者换个问法,你们当初给他取名叫‘光’,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正夫无言地低下头来。 ヒカル。 日语汉字,写作“光”。 一个本身就带着温度的名字。 当初给孩子起名为“光”,他和美津子不求孩子未来能多大富大贵,只希望他健康平安,长大后可以做一个正直善良,而后能给他人带去温暖的人。 他抬头看向平八。 平八像是知道他所想般问:“那么现在,阿光他达到你们的期望了吗?” 原本沉默不语的正夫仰头长叹一声,随即感慨般失笑:“何止是达到期望,简直远超预期。” 围棋的世界,他不了解,也没多大兴趣。 当初得知阿光考上职业棋士时,他只是想着,儿子有一项技能可以养活自己,总是好的,然而通过各种旁敲侧击他却发现,阿光做得远比自己所期望的,还要好…… 父子相望间,两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平八再次正色道:“做父母的,除了求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难道还要求更多吗?”他顿了顿,又说,“退一万步,你们现在管着他,那以后呢?你们可以管他一辈子吗?” 正夫听懂了平八的意思。 就像是父子间特有的心有灵犀,从正夫进门到现在,平八自始至终没有问一句他此番前来目的,也没有过问阿光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但他所说的每一句都像是在开解自己。 对话进行到此,平八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我老了,只会胡言乱语,你就当陪我这个老头子随便侃侃,别往心里去。” 正夫看出他是要倒水,连忙接过平八的杯子,满上茶,递给他。 正夫原想再多陪陪父 分卷阅读168 亲,平八却变相下了逐客令。 不被待见的儿子,只能无奈离开。 正夫刚踏出玄关,大门就迫不及待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仿佛要将所有对自家孙子的质疑全都隔断在门外。 日落乌啼时,棋局终了。 光像是了却一桩心愿般,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再次欠身向桑原表示感谢。 桑原凝视棋盘良久,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他抬眼问光:“小子,你后悔吗?如果你没有弃权,或许新的本因坊就是你。” 光像是没想到桑原会问这个问题,又或者,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乍听桑原这么问,他不由微微一愣。 那天,看见亮昏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一刻,他当真忘了还有棋赛这回事。 但现在哪怕事后想起,他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棋赛以后还会有很多场,可这个世界上会对自己微笑,会和自己据理力争,会让他魂牵梦萦的围棋棋手塔矢亮却只有一个。 至塔矢于不顾,他会后悔一生。 光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在沉默间,桑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年轻时候,就能分清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桑原说完,光便见他柔和了目光向身侧一处橱柜看去。 橱柜的上方,放着许多桑原仁职业生涯里获得的棋赛奖杯、奖状,而在这些荣誉前,立着一个木制相框。相框里的一家三口合照,因为颇有些年份,已有些微微泛黄。 桑原仁在光面前并未收敛眼中怀念的神色。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把话说了下去:“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人吧?” 他看向光,轻轻笑了一下:“因为年轻时不懂得珍惜,所以老婆和孩子都走了。这几年虽然一直有联系,但有些事毕竟还是回不去了……” 光想起桑原仁住院那段时间冷冷清清的病房,顿时明白几分。 他犹豫着问老爷子:“那您……后悔吗?” 桑原仁看着他,没正面回答,只没好气地催促:“磨蹭什么,赶紧把这些棋子收拾了!” 光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只是当他视线扫过桑原仁脸上时,还是在老爷子的眼里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苦。 那一刻,叱咤棋坛多年的桑原本因坊在想什么呢?他脑海里浮现的,又是谁的身影呢? 光不知道。 而那相片上正被思念着的另外两人,也不知道。 光注视桑原片刻,便低头整理起棋子来。 待光收拾完棋具,起身告辞离开,桑原仁将他一路送至门口。 玄关处,穿好鞋准备离开时,光忽然转过身来朝老爷子咧嘴一笑,同时右手握拳抵向心口:“我进藤光做的决定,自己负责,绝不后悔!” 任何与塔矢亮有关的决定,我进藤光都不后悔。 第88章 chapter 31(3) 自亮出院以来,光已经至少两周没有见过亮了。 上天好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棋赛总被安排在同一个地点,光为此还一度牢骚满腹;如今不得已分开了,当光打心底里希望能够在棋场上“偶遇”对方时,却好像再没有机会了。 这些天来,光始终刻意回避着与亮有关的话题,逼迫自己不去想亮、不去找亮,他甚至单方面地减少了与亮的通话与短信,亦不去考虑,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疏远在恋人心里会作何感想。 光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然而从桑原处回来,纸糊的堡垒陡然被撕开一道口子。 他忽然后悔怎么没有把亮给自己的那枚信封随身带着,后悔当时从京都拍摄回来,怎么没有厚着脸皮问西本先生将他们未采用的相片要来,后悔在医院分别时怎么没有再和亮多说些话。 他忽然……很想见亮。 哪怕只是偷偷在不远处看着他,不说话都行。 可是他不能——此时此刻,他任何一次对亮的主动靠近,都像是对父母的再次背叛。 入夜的卧室里,头顶的日光灯刺痛了光的眼。 他一阵头晕目眩,如同过度呼吸般,大口喘着气。 心底,摇摇欲坠的堡垒就像是破碎的蛋壳,他眼睁睁地看着裂缝不断加剧,他试图伸手去粘合,却丝毫无法减缓堡垒垮塌的进程。 只听“轰——”地一声,支离破碎。 光开始发疯似地翻箱倒柜,可当他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板上,就只找到亮写给他的那张手机号码,还有存在手机里的那十多张亮的照片。 他怎么就忘了,其他所有与亮有关的事物都被他带去了那间公寓,而地震时亮给他的语音留言,也因为过期再也听不到了…… 亮平日里不爱拍照。 除了之前和自己拍过的几张合照外,其余照片,都是光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拍下的。 有偷拍被发现,亮用手遮挡的画面;有亮低头打谱的画面;有亮背对着自己,在厨房料理食材的画面。 还有好几张拍糊了的,但是光都没舍得删。 因为是偷拍的,画面里的亮大多是神情淡漠的模样。 然而此时,再一遍遍翻看手机相册里这些为数不多的相片,光忽然有种错觉,好像镜头里的亮眼角眉梢里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就像是一张张耐人寻味的绝世名画。 而这些照片。 每重看一遍,那张照片所承载的回忆便在光的脑海里加深一分。 每重看一遍,他对亮的喜欢也如同树上涌现的蜂蜜更渗入一点。 哪怕是那些拍糊了的,他的眼睛也仿佛具备某种调焦功能,可以清晰无误地捕捉到亮唇边不甚明显的弧度。 每一张都那么好看,每一张都教他怦然心动。 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越是看着这些定格的相片,光便越是想要再听听亮的声音,听他再亲口叫自己的名字。 思念的种子一旦萌芽,就像是一剂毒/品,一寸寸侵蚀着光本已岌岌可危的意志。 他手里攥着手机,数次拿起又数次放下,指尖微微颤抖着移动到拨号键上,一个声音如幽灵般在大脑里响起:“你只是想确认他好不好而已。” 是啊,光和另一个自己讨价还价,我就只说几句,只要确认他一切都好我就立刻挂断电话。 那一刻,光像是被蛊惑般按下拨号键,连线的请求便通过无形的以太,发送出去。 然而听见亮的声音时,光的手还是不争气地抖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和情绪,故作随意地和亮聊着稀松平常的事情。 直到亮在电话那头说:“我以为你不会再给我电话了,光。” 光险些绷不住。 他听 分卷阅读169 见亮不断唤着他的名字:“光,光……” 那么轻柔,那么缱绻。 可是他不敢应声,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幽微的:“嗯。” 明知亮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光依旧强扯出一丝笑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恋人就是有这样一种特异功能——只需听见他的声音,就可以“看到”他的情绪。 自己在那个人面前,从来都无所遁形。 身体的某个幽暗处,光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想要见你,想要见你,想要见你……” 他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给那个地牢加上重重封锁。 可那个怪物还是挣脱枷锁,逃了出来。 他听自己声音沙哑地说:“亮,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光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却从来很少那么直白地表达“我想你”,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这三个字。 听出光声音不对,亮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却用更加轻柔的声音说:“傻瓜,想我随时过来就好了啊。” “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这一次,光回得很快,声音里仿佛真的带有明显的鼻音。 电话那头,亮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光忽然就慌乱起来,他说完“我去洗澡了”,就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亮放下手机,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换上,便走出房间往玄关走去。 明子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 她轻轻叫了声:“小亮?” 亮的脚步没停。 明子又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亮终于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明子。 明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亮的面前,双眉微蹙。 亮执起母亲的手,轻声说:“我要去找他,他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 明子扫过亮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时,忽然有些控制不住:“对你来说,进藤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比你的父母……还要重要吗? 亮无言地望着明子,过了许久才问:“母亲,其实您都知道,是不是?” 明子没有回答,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了亮的手。 望着母亲泫然欲泣的表情,亮心中狠狠抽痛了一下。 这或许是自己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置母亲于不顾,第一次忤逆父母的意愿。 然而这一次,就是这一次,他迫切想要为自己争取什么。 亮:“对不起,母亲……” 他将手指从明子的掌心里抽出来。 拉住明子的手一松,便开门没入黑夜里。 站在公寓楼下,看到公寓的灯暗着,亮的心一沉。 他快步走上二楼,一开门,一股冰冷沉闷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他摸到墙上的开关,同时按亮整个客厅的吊灯、吊顶灯以及射灯。 视野所及处,除了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所有的家具、地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依如他离开时的那个早晨。 光…… 亮在心里呼唤着,快速穿过客厅,来到主卧门口。 他的手已经探上卧室的门把,却又倏地收回了手。 只在卧室门前停留几秒,他便转身大步向玄关走去。 毫不留恋地锁了门,亮走下楼梯,越走越快。 他飞快地调出和谷的手机号码,面沉似水,即将按下拨号键时,却一提唇角,自嘲地笑了。 你现在再找和谷做什么呢? 早该想到的,出院那天就该想到的。 塔矢亮,才住院几天,你的思维竟钝化到这个地步! 亮往楼下走去,一步一步,脚步声冰冷地叩击地面,似要将一地月光全部踏碎。 挂断电话,光就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美津子叩响房门时,他的眼里还透着未及褪下的红痕。 听见敲门声,光有些仓惶地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去给母亲开了门——以前任性的时候,也曾有过将门反锁的情况发生,美津子至多在门口抱怨几句,并不会特别介怀。但自从那晚看到那样伤心的母亲后,光再不愿让她失望了。只要他能够满足的,即使非他自愿,他也都会去做。 门从里面打开了。 美津子却在门口站了足足十几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光将她拉进房间里。 这还是这些天来,美津子第一次主动找光,第一次主动踏进光的房间。 看到房间里,满地、满桌的棋谱、期刊,美津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光察言观色,赶忙收拾了,给美津子腾出一块能够坐的地方来。 这间房间,光之前搬出去住的时候,美津子每天都会来打扫一次,以保证光任何时候回来,都可以随时住下。 这间房间里的摆设,每一处她都再熟悉不过。 然而此刻再坐在儿子的房间里,美津子竟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拘谨。 从那晚到现在,阿光是否再与塔矢亮见过面,美津子不得而知。 她甚至对儿子这些天来的种种反常都置若罔闻。 那晚之后,阿光便一直住在家里,这对美津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她始终认为,只要两人的交集少了,那小儿科般的恋情自然就会淡了。因此哪怕刚才丈夫与她在屋里促膝长谈,她也依旧顽固地不接受、不答应、不妥协。 然而,就在看见光眼圈微红的瞬间,她心底的坚持忽然动摇起来——就是有这样一种心灵感应,即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孩子在竭力压抑的某种情绪。 于是,她近乎哀求地问光:“女孩子不行吗?之前不是和明明处得不错吗?” 美津子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 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怎么就…… 光看着自己的母亲,沉默许久,忽然说:“您知道吗?我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我们本该有很多机会见面的,可就是那么巧,我们的棋赛地点被岔开了。” “如果正好遇到,或者他来找我,我一定不会避开他,因为我很想他,很想立刻见到他。可是我不会主动去找他。” 美津子:“为什么……” 光苍白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您不希望我去见他。我爱塔矢,我希望你们可以接受他,可是我也爱你们。你们对我而言,都是无法替代的家人。” “虽然‘我爱塔矢’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但是如果我见不到他,不主动去找他,可以让你们心里好受一点,高兴一点的话,我都会为你们去做。” 光波澜不惊地说着,话音里不带任何置气与埋怨,一双眼睛却再次一点点通红起来:“母亲,我知道你们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我们都给双方一些缓冲的时间,但是……可不可以,也请你们、请你们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想?” 分卷阅读170 “我真的,很想很想他……” “阿光,你……”眼前这个平静地对自己说着话的儿子,让美津子既心疼又心惊。 她宁愿光和她吵一架,宁愿光对她无理取闹,也好过看见他像现在这样,将所有喜怒哀乐全都压到眼眸深处。 她终于尝试着做出让步。 她试探地问光:“塔矢君的父母知道吗?你们……” 光摇了摇头。 美津子已无力深究光摇头是想表达什么,她只觉心上像被人剜了一刀,钻心得疼。 母爱都是自私的。 但凡牵涉到孩子的切身利益,总会不自觉地戴上有色眼镜。 即使明知不是塔矢亮一个人的错,美津子还是忍不住对他心生怨恨,还是忍不住苛责,阿光现在那么难过,可是塔矢亮你在哪儿呢?同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时心血来潮立下的誓约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明知多说无益,美津子还是忍不住问光:“你想过以后吗?想过等我们都不在了,只有你们两个人,到时候,没有法律的保证,没有朋友的支持,每天被旁人指指点点,你们撑得下去吗?” 仅是在脑海里假想可能的画面,美津子就无法忍受。 “太辛苦了,阿光。”她说着,通红的眼眶几乎落下泪来。 当寒意自指尖一点点向胸口扩散,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在美津子的手背上。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美津子一抬头,就看见光正对自己微笑,那笑容里却满是隐忍与哀伤,“妈妈,您知道吗?在遇见塔矢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每天只是在混日子。是遇见他以后,我才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也是他让我有了想要努力实现的目标。” “可能这么说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妈妈,的确是因为遇见了塔矢,我的人生才发生了变化,正向的变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想错过,我也不想把他让给别人。” 光拉过美津子的手,轻轻捏了捏。 “可塔矢是笨蛋啊,妈妈。他总是习惯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我发烧,他觉得是他的错;我崴脚,也觉得是他的错。他累了一天,却特地飞了三个小时来札幌看我;我说我紧张,他就熬夜写了好几百张纸条鼓励我。他胃不好,我必须要看着他,让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让他不要那么拼命。我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我想要他一直一直待在我的生命里……” 光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用手背迅速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冲美津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就是这抹含着泪的笑容,却看得美津子险些完全松了口。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儿子和自己说那么多,说他的想法,说他所在乎的另一个人。 不再以孩子的姿态,而是以一个敢于担当的少年人的身份。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日上楼来,后悔没有中途打断光说话。 美津子只觉得混乱极了,矛盾极了。 脑海里分明有一根细线已经露出端倪,她却仍旧执拗地站在原地,不愿伸手去握住。 耳边,光又问:“妈妈,您之前说的原谅符,还有效吗?” 美津子身子一晃。 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吗? 给不出回答。 也不愿给出答案。 在光的步步紧逼下,美津子终于不堪负荷地站起身来,在情绪彻底失控前借故离开了光的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了。 光却仍旧坐在原地,失神地望着地板,直到听见楼下忽然响起模糊的说话声。 他身子微微动了动,随即像是预感到什么般,心脏狂跳起来。 他几乎以风一般的速度冲出房间,走到楼梯半当中时,腿脚却仿佛忽然不听使唤,再无法向下一步。 客厅里,那道身形修长的人正与正夫说着话。 话到一半,他像是发现了光的存在,抬头往楼梯方向看过来。 转头回望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他转过头来,却像是慢镜头般一点点上摇,然后在看见楼梯上的身影时,双眼蓦地睁大,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了。 画面一帧帧地在脑海里回放。 被拆解成毫秒,被拆解成微秒。 亮怎么来了?他不在家里好好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光顿时有些生气。可是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父母,又一阵焦心,他们刚才有没有对亮说什么过分的话?有没有刁难亮?想到亮到达的这个时间点,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那通电话露陷了?继而又陷入深深的后悔里,自己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为什么要去打那通电话! 一时间,生气、挫败、心疼、期待……无数情绪一拥而上,齐齐将光这些天来已经四面漏风的心房全部堵上。 短短的一秒钟里,思绪却仿佛在光的脑海中跑过了数个光阴四季。 光站在原地,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真的是亮。 他真的来了。 这个认知,就像是一枚炸/弹,引爆光全身各处感官。所有植物神经都伴随着亮的到来在身体里活跃起来,就像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狂欢。 即使数日不见,也依旧是那个自己所深爱的少年。 还是那么帅气,还是透着一股优雅而从容的淡定。 只是脸上似乎还是有些没有血色。 怎么会呢?光想。明子夫人应该把亮照顾得很好才是。 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光就像是抓住这个借口,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许久未见的恋人,竟有些看痴了。 几步之外,他听亮叫着他的名字:“光。” 这是亮第一次当着父母的面这么叫他,光仿佛在这声呼唤里得到了无上的勇气。 他向亮回望过去,感觉心上的坚冰在一点点融化,他终于有了重新微笑的能力。 多好啊。他的亮来了,就像是神兵天降。 那么强大,又那么出乎意料。 可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企图把不受欢迎的水分子全部蒸发掉。 就在亮的注视下,原本无法迈动的双腿终于再次跨出一步。只是之后下楼的每一步,光都不得不拉着扶手——因为此刻,他的脚下就像是踩着棉絮般,打着飘,又柔软异常。 他一步一格地走下台阶,终于在亮的面前站定了。 “我来接你回家。”亮朝光微微一笑。 他微笑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唇角轻轻上扬。笑容里是无限的温柔,又透着几分绯色般的赧然。 似曾相识的画面轰然冲破记忆的牢笼,回闪在光的面前。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定定地,旁若无人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恋人。 亮仿佛看穿光的恍惚。 他轻轻抚上光的脸庞,然 分卷阅读171 后笑着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微笑好了。” 第89章 chapter 32(1) 进藤宅在反光镜里一点点倒退着。 光把车开回公寓的路上,车座里始终有两股电波在相互吸引。 光偷偷望向亮时,亮目视前方。 而当光收回视线,亮的目光又不动声色地落在他的侧脸。 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毫无察觉。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将车驶入车库,停稳。 亮解开安全带,刚想下车,就被光按住:“别动。” 然后,光飞快地下了车,绕到副驾驶一侧,替亮开了车门。 他弯腰探进车里,突然袭击了亮的唇角,又趁他错愕之际,勾住他的膝盖弯,将他小心翼翼地抱出车外。 亮反应过来,在光的怀里挣扎着:“你快放我下来!” 光迈出一步,没站稳,晃了一下,他吓得赶忙抱紧亮,狠狠瞪了亮一眼。 亮不敢再乱动,只好伸手环住光的脖子。 光拿遥控器锁了车,便抱着亮一路往公寓楼走去。 他走得很慢,尽可能稳当些,以减小走路时产生的震动。 原来这就是塔矢的重量。光边走边想。该是有些沉的,他的两条手臂都绷紧了。可他又觉得好像太轻了些。他的亮应该更沉一些才对。就这样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一辈子,好让他每时每刻都知道,亮就在那里,不曾离开。 从自己家出来,光整个心都是乱的。 临走前,父母那喜怒不辨的表情到底代表什么,是答应了,还是彻底失望了,他不敢去想。 但此刻,他抱着塔矢,感觉着他在自己心上的分量,又格外地心定,好像周遭再如何硝烟弥漫都没有关系。 他已经拥有了整个宇宙。 回到家里,光一路把亮抱到沙发上后,才轻轻放下。 然后又命令亮不要动,亲自取了拖鞋,就像是宣誓效忠的骑士,在亮脚边半跪下来。 亮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脚踝却被光捉住了。 “别动。”光低着头,轻声说。 将亮换下的鞋子提在手里,光起身再要去倒水时,亮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 光回过头来,看着亮。 不知是生气还是刚才挣动过的关系,此时亮的脸上竟显现出之前没有的红润来。 “进藤光,我就那么不可靠吗?”亮站起来,一步迈到光面前,“还是你觉得,我柔弱到必须让你一个人去承担?” “……” 光望着亮,觉得心里的某处封印忽然破了。 亮住院的这段日子,他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可他不敢对亮提一句关于那天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然而,这么多天来的种种委屈、种种担惊受怕,都在这个时间点上,全部炸开。 光望着亮,呼吸渐渐颤抖起来。 他问亮:“那么你呢,亮?当我看到你躺在冰冷的瓷砖上;当我亲手擦去你掌心里、嘴唇边的血迹;当我看到你闭着眼睛,躺在那张病床上;当我不管怎么握住你的手,都得不到你的回应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那天你终于醒过来,我高兴得简直要发疯!可是你醒来后第一件事,却是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去参加棋赛。” 光像是哽咽般,微微顿了顿。 他握住亮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塔矢,要是晚几分钟,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让我去参加比赛,却放你一个人在医院里。塔矢亮,你怎么能这样……” 光说不下去了。 名为塔矢亮的那个人的言行里,好像永远存有两条法则。一条适用他人,一条仅适用进藤光一人。而在对待进藤光的那条法则里,好像从来都没有“自己”二字。 光不再去看亮。 他松开亮的手,转过身去:“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原本包裹右手的温度忽然撤离,亮的心骤然一空。 眼看光要离开,亮张口结舌,身体却先一步行动起来。 他上前一步,双手越过光的肩膀,从身后将他牢牢圈在臂弯里。 “对不起。”亮说。 光没动。 他一直低着头,身体因为过度的克制而微微发着抖。 “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会按时吃饭,定期检查身体。” 亮一字一句说着,光依旧不为所动。 “我不会再隐瞒你,不会再一意孤行,不会再‘恶人先告状’。我会学得‘自私’一点。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第一时间找你商量,好不好?” 亮逐条陈列自己的“罪状”,近乎低声下气地许诺。 可空气中,依旧是让人不安的沉默。 亮顿时慌乱起来。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如临大敌”,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心乱如麻”。 他的脑海里分明有成百上千句话可以说,可临到嘴边,却觉得说哪一句都是错,说哪一句都像是在狡辩。 他只能将搂住光的双手越发收紧几分,让胸口严丝合缝地贴紧光的后背。 ——你听到了吗? ——我不安的心跳,以及……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语。 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走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像是分化出无数个钟表,齐齐瞬移到亮的耳边,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 嗒——嗒——嗒—— 几乎与亮的心跳同步。 亮不知究竟等过多久,他终于听光说:“亮,你能先放开我吗?” 亮的身体一僵,心脏重重摔在地上。 而后,他又听光说:“你能让我先把你的鞋子放回玄关吗?” 亮又是一愣。 他看了眼光手里拿着的自己刚换下的鞋子。 两人安静了几秒,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亮连忙松开光,两颊立刻泛起一片细密的红线。 光得了自由,忙抽身往玄关走去。亮回过神来,就像影子般跟了过去。 等光将他的鞋子放入鞋柜,亮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轻轻扯住光的衣摆。 然而,没有回应。 光转过身,又往厨房走去,亮见状连忙缀在他身后,一并跟去厨房。 半路上,光忽然转过身来,亮来不及刹车,眼看就要撞上光的胸口,光却伸手抚过他的后背,将他直接按进怀里。 “亮,你知道错了吗?” 抱着怀里的亮,光贴着他耳边轻声问道。 亮轻轻点了点头。 光的声音随即带上点恼怒:“点头算什么意思?” 亮:“我错了。” 在亮看不到的地方,光皱了皱眉。 亮想了想,又说:“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对你大吼大叫。 分卷阅读172 ” 他在心里搜罗着还有可能打动光的措辞,就差发下毒誓时,光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断然打断他。 “亮,别再吓我了。”光说,“也别再考验我的心脏和应变能力。” “我到现在都不敢细想,那天,万一我没有及时发现怎么办,万一我慌了手脚,处理不当怎么办,万一……” 光不说话了。 亮轻轻扶了扶光的肩膀,想要看看光,光却只是死死地抱着,就像是抱着心爱的宝贝,把头埋在亮的颈窝里,闷闷地摇了摇。 “亮,你不要动,就让我这么抱一会儿吧。” 亮原本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闻言,忽然就不动了。 光于是把亮缠得更紧些,就像是要紧紧抱住桉树才觉得安心的树袋熊。 他说:“我很想你。” 顿了顿,他又说:“即使现在,我也很想你。” 就这样抱着亮,用身体的触觉确认着亮“就在眼前,就在自己怀里”的事实,半晌过后,光的思考能力总算回归一些。 他又接着算起账来。 “亮,你为什么要来?”光轻声问着,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你这算是在示威吗?” 亮抚上光的后背,轻轻地笑了:“我是在‘宣誓主权’。我对他们说,我来接我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这个回答未免太中二了,光忍不住笑了,笑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安:“你到底怎么和他们说的?你就不怕他们赶你走吗?” 亮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究竟怎么说的,亮并不太想让光知道。 他其实并不像光所想的那样强大,说给光听的那句话,前半句自然是假的,但后半句如假包换,都是他的真心。 一小时前,当他按响门铃的时候,掌心里全是细密的汗。 开门的是美津子。 他们分别门里门外地站着,相对无言,就像是与美杜莎对视过后的两具石像。 过近的距离,让他轻易就能看清进藤夫人微红的双眼——那是刚哭过的痕迹。他几乎已经做好了在进藤宅门外守候一夜的心理准备,进藤夫人却一句话没说地放他进去。 进到客厅,刚才看到进藤夫人的状态时,亮已经猜到几分,等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进藤先生,他已经完全明白。 光说了。 就在送他出院,把指环交还给他后,光独自一人回到家里,向他的父母坦白了。 而他不在场。 那天,光打电话时,他没有察觉到。 之后几天,光刻意减少了联系,他也没觉察到。 他竟在光最需要他的时候,缺席了。 进门的那一刻,亮便明显感觉到进藤夫人对他的敌意,但他今天不是来挑起战争,而是来求和的,因此他刚在客厅里站定,便向进藤夫妇深深弯下腰来。 他说:“对不起,今天这么晚还前来拜访。对不起,因为我的闯入,给两位带来困扰,甚至痛苦。也对不起……在光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陪在他的身边……” 他紧了紧垂在两侧的双手,然后抬起头来,像是做出某种决断般目光如炬。 “两位对日本围棋可能不是特别了解。日本围棋共有七大头衔,包括:名人、王座、本因坊、棋圣等。其中,王座头衔的冠军奖金是1020万日元,我前不久刚获得该头衔,加上打入各类循环赛、参加各类棋赛的对局费,我近一年的收入保守估计在2000万日元左右。” 说到这里,亮稍稍停了停,然后在正夫和美津子的目瞪口呆中,接着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炫耀什么,更无心冒犯两位。我只是想让两位知道,我有能力照顾光,并带给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自己刚才的这番言语,进藤夫妇会作何解读,亮已无暇顾及。 他此刻所能做的,只有将自己的真心全部呈上。 “我和光是因为围棋认识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之间相处得并不算愉快,我甚至对光说过很多过分的话。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曾想过从此与光再无任何瓜葛,可是后来却发现,我做不到……”亮说着光的时候,肩背不觉放松下来,唇角微微扬起,整个人都像是陷入回忆般,既柔软又耀眼,“认识光之后,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他?就是因为他的出现,我的生活全乱套了。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上天让我遇见他,是为了让我不再独自一人。他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而不是考验。” “我知道我还不够成熟,还不足以强大到让你们愿意把光交付给我,我也知道你们并不想见到我,也不想让光再和我有更多交集,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亮说,“如果空气是有形的话,它之于我就是光的模样。我从未想过从你们身边抢走光,但也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把我们两个分开?” 亮说到最后,几乎哑声了。 他却听进藤先生笑了起来,说:“你们这两个孩子,一个直接跪下了,一个一进门就行这么大的礼,这不是让我们折寿吗?” 犹如当头棒喝。 亮抬起头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进藤先生说,光跪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还没写完,先更这些。 晚上二更。 第90章 chapter 32(2) 迟迟不见亮说话,光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他害怕看到这样的亮。 不知道他的情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两个人即使相互拥抱着,仍感觉中间隔着一层望不到心底的毛玻璃。 于是,光轻声说:“亮,你说句话好不好?” 说完,又自我检讨起来:“我瞒着你,是我不对。可是,你没有照顾好自己,让我那么担心,也的确有错在先,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 亮回过神来,轻轻动了动。 光稍稍活动一下,仍旧抱着亮,又说:“我不喜欢沉默,更不喜欢冷战,所以,亮,以后有什么话,我们都第一时间说出来好不好?就像今天这样。不满也好,怨气也罢。” “我有时候特别粗心,照顾不到你的感受。这个时候,请你一定说出来,让我知道,好不好?我宁愿我们大吵一架,也不想像陌生人那样相互猜着对方的想法。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光越说越轻,鼻子在亮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光的话,让亮一阵心酸,道歉的话语刚说出:“对不……” 就被光打断了:“除了道歉,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怨念的表情,像是炸毛的小狮子,又像是委屈的小狗。 亮微微愣了愣,思考片刻,终于不确定地问光:“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分卷阅读173 和好。 这个谓语本身就仿佛带着某种修复能力,将光心里的罅隙一处处填满。就连僵持的空气,也好像变得柔软起来。 “嗯,和好了。”光微笑起来,“而且比以前,还要好。” 如果“笑容是会传染的”这个观点,从前只是假设的话,那么现在,亮想,他可以为之证明了。 不然,为什么仅仅是看见光微笑,他的唇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呢? “嗯,只有更好。” 亮微微低头,与光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一起。 拥抱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就像是某种能量的相互转移。 就在与亮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光竟仿佛触摸到了“细水流长”的模样。 之后,光把下巴搁在亮的肩膀上,又在亮的怀里赖了一会儿。 抬眼瞥见时间已近十点时,他吓了一跳,忙松开亮,催促他赶紧洗漱。 稍稍远离了亮,光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 快走到卧室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亮:“对了,你那么晚出来,明子夫人她……知道吗?” 之前从家里出来,光还有些恍惚,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晚明子夫人是一个人了吧?那么他们的事情,明子夫人知道了吗?自己母亲知道后尚且如此,明子夫人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亮没料到光会问这个问题。 甚至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的母亲还可能在等他回家…… 亮停下脚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本意是不愿与光多提的,可他刚说过不会再对光有所隐瞒,于是只能坦诚相告:“嗯,她知道。” 太狡猾了啊,亮。光在心里说着。你说的“知道”,是说明子夫人知道你出门,还是知道了我们的事呢? 亮那么聪明,不会听不出自己想要问什么。 但光一个字都没再多问。 他仿佛没听出亮一语几关,只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啊,这样啊。” “嗯。”亮轻轻点了点头,指腹轻扫光眼下两片青色,然后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不过的确没和她说过不回去。光,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给她打个电话。” 光点点头,笑着目送亮往阳台方向走去。 但亮刚一走开,笑容便立刻隐没在光的唇角。 亮,还是避开他了。 亮电话的时间并不长。 当他打完电话,走入卧室,准备拿取换洗衣服时,光已经将一套干净的睡衣递了过来。 亮望着眼前被叠得四四方方的棉质睡衣,微微一愣。 许是太过生活化的场景,有那么一瞬,亮恍然觉得,他和光从未分开。 他对着睡衣看了半秒,伸手接过时,指尖触上光的手指,微小的电流牵起多巴胺的活动。他拉住光,低头在光的额头上亲了亲,然后才转身向浴室走去。 时隔多日的肌肤相亲,同样是亲吻。 怎么刚才自己偷袭亮的那一吻,与亮的这枚吻就差别这样大呢? 亮去洗澡后,光一度觉得自己额头的肌肤上还残留着酥/麻的触感。 他右手不自觉地触上亮刚才亲吻的地方,站在原地傻傻地笑了笑,但想到即将面临的“大考”,便很快静下心来,悄声进了自己房间。 书桌上,空白的信纸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不一会儿,便堆积起一座小小的纸团山。 沉下心来时,难免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当光终于将所有语句组织好,开始誊写信纸,写到一半,他忽然抬头看向浴室方向,而后心跳猛地加速起来——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亮已经进去很久了。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便在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几乎立刻起身冲出房间。 他在浴室门口喊了声“亮”,但是没有回答。 只有哗哗的水声,不断从门里传来。 恐惧瞬间没了顶,光不由分说地直接拧开门,走了进去。 浴室里,亮刚擦干身体,从淋浴房里走出来。 看到光,亮愣了一下,连光自己都愣住了。 白色的灯光下,亮裸/露的肌肤泛着微微的薄红,几缕湿润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肩头,一滴晶莹的水珠自发梢滴落,顺着他的胸口蜿蜒而下…… 光艰难地动了动喉咙,脸刷地一下烧得通红。 心跳仿佛有不降反升的趋势。 亮在恋人的注视下,起先觉得有些好笑,但意识到光行为背后的原因时,只剩下满满的歉疚。 “光,你……” 但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确认好亮平安无事,光撂下句:“你……继续。”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光回到卧室的时候,亮已经在床边坐定,用吹风机吹着头发。 光就站在门口望着他。 此时,床头正开着一盏台灯,暖色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在床的一侧,也把亮温柔地拢在一小片光晕里。 亮的睡衣领口微敞,漂亮的锁骨在其中若隐若现,一双长腿放松地一伸一屈着,看见光,亮关了吹风机,对他微笑:“光?” 光像是被亮的笑容迷了心窍。 他走过去,看着亮,话也说不顺畅:“我、我来帮你吹、头发。” 亮点点头,把吹风机递给他。 平日里,亮束着头发,并不觉得,此刻亮刚洗完头发,光才惊觉,亮的头发已经长及腰际。 光按下开关,小心地控制着电吹风与亮头发的距离。起先,鼻息间还是一股吹风机特有的材料味,不多时,或许随着水分一并蒸发的关系,一股好闻的香气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指尖,不断缭绕着亮发丝柔顺的触感。 ——想要亲吻亮的头发。 偶尔触上亮看向自己的双眸,又很快移开。 ——想要亲吻亮的眼睛。 灯光的掩映下,亮的薄唇看上去竟带着几分珠光般的色泽。 ——想要亲吻亮的双唇。 不知什么时候,吹风机的声响停止了。 当亮迎着光的目光再次看过来,他的手刚抚上光的后背,便被光搂住,轻轻放倒在床上。 亮的长发在床上散开来,形成一片小小的扇面。 光双手撑着,缓缓压上亮,却始终只是虚虚地覆着,不敢将全部重量都落在亮的身上。 他低下头,先是吻了吻亮的额头。 他能感觉到在触碰到亮额头的一瞬间,一小股电流自他的双唇通过,甚至仿佛能感觉到,亮浓密的羽睫轻轻扫过他的下巴。 “亮。”他低低唤了声,望向亮的双眸像是落入银河漩涡,幽深却又灿若星辰。 亮回来了。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这个想法生出的时候,不自禁的欢喜便溢满了光的胸腔。 他低笑一声,不去亲吻亮的唇 分卷阅读174 瓣,而是低下头,将炙热的双唇如同印刻般吻在亮的喉结上。 亮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他的喉咙微微动了动,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脖颈向后微仰。 唇部敏感的神经清晰地感觉着来自喉结的轻微翻动,光顿时心悸如鼓。 他一手探上亮放在身侧的左手,十指握紧扣在亮的耳侧,一手将亮的睡衣推上,指尖轻轻抚过亮的小腹。 那里的肌肤依旧光滑细腻,没有一点疤痕,但就是这里,就是在这个位置,几周前曾经出过400cc血。 他曾听医生说过,亮接受的无创手术,是将一根三合一的医用导管由他的口中进入,然后,其中一根充气导管用来将他的胃部撑开,一根探照管用来摄像和照明,另一根治疗管则用来向出血点注射止血剂。 就是,这里。 光的指腹不停在亮的胃部圈划着,那日的惶恐直如去而复返的潮涌,再度掀起光心中最深的那份恐惧与无助。 光低着头,咬着下唇,觉得鼻子一阵酸胀。 亮察觉光情绪不对,他捏了捏光的下巴想让他抬起头来,光却死死低着头,也不说话。 亮轻叹一口气,他这一次真的吓到光了。 他双手轻轻揽过光的后背,将光搂进怀里,温言说:“傻瓜,我不是在这儿吗?” 光依旧没说话。 他用了好几秒的时间,终于平息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撑起身子望着亮,然后,如同虔诚的朝圣者,低下头将双唇贴在亮的小腹上。 过于灼热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至敏感的神经末梢,令亮有些艰难地偏过头去。 许久的沉默后,光终于抬起头,目光粘连地望向恋人。 “亮,疼吗?” 亮摸摸光的脸,柔声说:“光,别这样。” 但就是这句话,让光的情绪忽然不稳起来。 他的鼻翼轻微翕动着,抓住亮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又吻,而后便俯下身,双手穿过亮的后腰,把头埋进亮的胸口。 “亮,这些天,我的棋赛都赢了。” “嗯。我有看到。”亮轻轻拍着光的后背,“辛苦了,我的光。” “我对自己说,绝对不能被你看笑话的。” 是略带沙哑的声音。 即使听不到一点哭声,亮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滚烫的泪水自胸口滑落。 亮整个心都揪起来,他搂紧光,不断安抚着:“没事了,光,已经没事了。” 怀里的恋人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嗯。” 待情绪趋于稳定,光才支起身子,侧身躺在亮的身边。 他摸到亮的手,然后与他交握在一起。 稍稍挣扎了片刻,他还是开口问亮:“其实,明子夫人都知道了,是不是?” 亮没有立刻回答,但光感觉得到,亮握住他的手瞬间捏紧了。 你在不安吗?亮。光在心里问着,却没有说出来。 “亮,我没关系的。”光又再度微笑起来。他边说着,边轻轻晃了晃与亮交握的左手,然后侧过身,看着亮,“明天,我们一起去见她吧。” 亮看着光,沉默下来。 但亮的反应说明他在挣扎,这一改变已经足够让光惊喜。 于是,他望进亮的眼睛,又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面对任何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国庆要出远门,会断更二周。 下次更新会在10月14日,某熊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 另有写亮光番外3则,包括最新的阿光生贺文,PC端可以戳本文文章简介中的链接~ 第91章 chapter 33(1)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进藤宅里。 默许塔矢亮带走光后,进藤夫妇一度在客厅里静默许久。 大门已经关上,两个孩子分明已经离开好一会,美津子的思绪却好像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她的脑中开始不断回想着,究竟是哪一时刻,她心底的那道防线彻底松动了。 感觉到丈夫拢上自己肩头,美津子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仍旧忧心地问正夫:“我们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塔矢宅里。 放下电话,明子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家,忽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目光落定在不远处一张亮幼年的相片上时,她心中微微一动,随即起身往书房走去。 在书柜第二层书架的最左侧,正整齐摆放着数本款式相同的相册簿。相册脊背上,分别被细心的女主人标上了对应的阿拉伯数字。 然而,明子拿取第一本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紧邻的第二本相簿竟缺失了。 出租公寓里。 亮光并排躺在一起。 道过“晚安”后,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又都心知肚明——谁都没有睡着。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 亮轻声问光:“在想什么?” 黑暗里,光吐了吐舌头:“被发现了。”却也没想掩饰什么,坦然地说,“很多事。” 亮笑了:“不会脑细胞不够用吗?那么多事。” 光侧过脸来:“你知道?” “嗯,都投影出来了。”亮侧了侧身,将光搂进怀里,“明天见到塔矢的母亲该说什么?老爸老妈现在好不好?塔矢都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有没有对塔矢说什么过分的话?是不是?” 光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亮知道,亮居然真的知道! 光不说话了。 心里泛起一丝挫败的同时,又带着一股暖意和骄傲。 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一个人懂他,甚至比他还要了解自己。 他伸手回抱住亮,然后纠正说:“错了,不是‘塔矢’,是‘亮’。” 也许是有了心理准备,也许是因为有亮的陪伴加持,翌日,当光跟随亮回到塔矢宅,彼此牵手站在明子夫人面前时,他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明子夫人的脸上透着几分疲惫,但神情依旧温和。 她的目光扫过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再看向亮时,单刀直入地说:“小亮,我可以单独和进藤君聊一聊吗?” 亮的心轻轻“咯噔”一声。 他征询般看向光,感觉到光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后,朝母亲点了点头。 像是生怕母亲尴尬,又善解人意地替她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家里的鲜花快要枯萎了,我再去买些回来。” 跟随明子夫人走入和室,轻轻将木门拉上。 待明子夫人坐下后,光犹豫片刻,还是在她对面坐下了。 以正坐的姿势。 光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坐下后,在明子开口前,他先一步将一份手书递给了明子,同 分卷阅读175 时低下头,郑重说:“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进藤光,生于昭和61年9月20日,毕业于叶濑中学,家人有:爷爷进藤平八,父亲进藤正夫,母亲进藤美津子,目前的职业是围棋棋手,最喜欢的人是塔矢亮,最喜欢的食物是……” 明子快速扫视手书,在光说到一半时,打断他:“进藤君,恕我直言,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小亮,可是你了解他什么呢?”她对上光的视线,说,“你连小亮是自己要求提前出院的都不知道。” 光一怔,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来之前,他曾设想过无数次明子夫人可能质问自己的问题,可她一开口,还是问得他哑口无言…… 亮自己要求出院的。 其中原因,光不过脑子都可以猜到。亮是想让他可以轻松些,他是在等自己去看他,而他却单方面地切断了与亮的联系…… 光不觉扣紧了双手,心里一阵发疼。 而另一边,明子继续平静地说着:“小亮原本想提前三天出院的,但当时他的恢复情况并不理想,后来,在医生的劝说下,才只提前一天出院。进藤君,虽然他让所有人都瞒着你,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算是我做母亲的一点私心。” 光几度张口,却混乱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只觉得地面上仿佛长出一双手,要将他拉向无边的黑暗。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勇气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光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堪堪定住心神,缓缓开口说:“我可能的确不了解亮。他经常能猜出我在想什么,我却看不透他的。可是我知道,他并不像表面所看上去的那么强大独立,他也会难过也会迷茫,也会觉得孤独无助,也不像外界对他评价的那样,是什么‘棋坛贵公子’。在我眼里,亮一点都不优雅,他会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会气急败坏大发雷霆,当然,有时也会做一些非常幼稚的事情。” 会就着他刚喝过的杯沿连喝好几口,会不断不断重复叫着他的名字。 光微笑起来:“非常非常幼稚。” 滔滔不绝地说着亮的时候,光仿佛全然忘了对面正坐着“棋坛贵公子”的母亲。 他的眼睛弯弯的,眼里像撒了一把碎金,星光熠熠:“我喜欢看亮笑,亮的笑容对于我来说,就像宝藏一样。为了看到他的笑容,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我都愿意为他做。” “现在的我的确做得太差劲了,但如果了解一个人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那么我相信,我所见过的亮一定不比您少,我也一直在努力更加接近那个最真实的亮。” 光一箩筐地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多话了。 窘迫令他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薄红,恨不能立刻移开与明子夫人对视的目光。 可他到底坚持住了。 尽管他的所作所为可能被明子夫人按上“狂妄自大”的标签,但他还是要说,他还是觉得,他并没有说错。 在光话音落下后的几分钟里,明子夫人未发一语。 她的唇边依旧带着温和的笑,看向光的双眸却带着审慎的严厉,似要将光所言放至一杆公平秤上,称量虚实。 许久之后,光见她的神情慢慢柔和下来,然后说:“不可否认,过于特殊的成长经历,让小亮缺失了很多同龄人应有的体验,也让他过早地成熟懂事。”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不用我和他父亲太过操心。对于手上所拥有的一切,小亮都非常珍惜。我们买给小亮的一只书包,他用了很多年,一直很新。” “他试图让所有人都对他满意,而当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尽如人意’的时候,他就开始做减法。丢掉一些不在意的,刻意忽略掉一些在乎的,而最后那些仅剩下的,他就会牢牢抓在手里。比如,” “你。” ——围棋。 几乎与光心中所想,同时说出口的明子的话语,让光心中一震。 明子像是看穿他的想法,笑着问:“你以为……我想说,围棋?” 光又是一惊。 明子看着光,微笑起来:“小亮很努力,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的父亲不是行洋,而只是普通的工薪族,他是不是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过着普通但又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他是因为他的父亲,还是因为真正喜欢,所以选择了围棋?这些年,他有没有勉强过自己,有没有后悔过?” “我想,亮应该‘非常热爱’围棋才是。”一不小心,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光连忙闭上嘴,不说话了。 明子仍旧微笑着:“我原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她看向光,“不过,小亮与围棋的关系,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明子说,“因为围棋,小亮的确得到很多,但是也失去很多,甚至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还要多。” “进藤君,你或许有所耳闻,小亮的棋力早在12岁时,就已经达到职业棋手水平,他却迟迟没有去参加职业考试。没有人知道原因。后来,他又忽然决定参加职业棋士考试,也没有人知道原因。真正的原因。”明子顿了顿,说,“但现在想来,或许都和你有关。” 光的眼里闪过一抹讶异。 明子对于光的反应并不奇怪,她笑了笑,继续说:“我至今记得那天下午。外面雨下得很大,小亮回到家时,浑身都湿透了,我赶紧取来毛巾替他擦拭。他就站在玄关处,看上去那么小。他抬头看向我,就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不甘又敏感。他问我,妈妈,我真的有下围棋的才能吗?” “就在这之后不久,我便从他父亲那儿,听说了你的名字。行洋说,有一个与小亮同龄,名叫‘进藤光’的孩子,在会所打败了小亮。围棋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围棋之于小亮,是需要紧紧抓在手里的重要之物。所以,当他好不容易构筑起的堡垒被你卷来的大浪轻易击垮的时候,小亮慌了。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排演棋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总是摇头。本就犹豫不决的职业考试,被他彻底搁置了。那段时间,小亮依旧下着围棋,却看上去那么孤独,比以前还要孤独,还要沉默。我曾经担心得要命,甚至想过,既然围棋让小亮那么不快乐,为什么还要放任他继续深陷下去呢?” 说到这儿,明子停了停,又笑了:“但事实证明,我好像又想错了。”她说,“围棋虽然从某种程度上,阻碍了小亮与同龄人的正常交往,但也将另一部分人吸引到了他的面前。他之前的孤独沉默并不是围棋造成的,而只是缺少了一个能让他与周围和解的途径。说来惭愧,在这方面,我与他的父亲都是不称职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明子始终看着光。 仿佛知道明子夫人将要说什么,光 分卷阅读176 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而后,他便听明子说:“进藤君,谢谢你。虽然小亮很少在我面前说起围棋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小亮身上的点滴改变,背后都有你的存在。也许你本人对此毫不自知。” 明子说着,忽然问起:“我昨天偶然翻看相册,发现家里的相簿少了一本,不知进藤君,有见过类似的吗?” 光微微一愣,脑海里随即掠过亮之前给自己看的那本相册。 他的心忽悠一下悬了起来,不知明子夫人想要说什么,只好诚实地点了点头。 明子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像是早有预料般,了然地笑了笑。 光原本非常不喜欢正坐,觉得正坐的坐姿简直是对现代人的刑罚之一,即使与长者对弈,他也常常下到一半就盘起腿来。 但这次不一样。 他不敢不敬,不敢懒散。 就算此刻双腿早已麻/痹,他也依旧努力地挺直上身,保持正坐姿势。 看出光的勉强,明子既无奈又好笑:“进藤君,你大可以放松些,不用那么拘谨。” 可光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说完,又如实说,“是有些辛苦,但是没有关系。您是亮的母亲,我不想失礼。” 临到末了,光又大着胆子问:“请问,您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你为什么不问小亮呢?”明子尽可能语气和缓地说。 光是听出明子夫人言外之意的。 他强压住想要打断她说话的冲动,听她将这句话说完,才耐心地解释:“我想要亲口问您,也想要亲口听到您的回答。我想要您知道,我尊重您,也重视您。” 光有些紧张,正坐的时候双手无处安放,只好紧紧扣住膝盖骨:“因为您是亮的母亲。没有您,就没有他,所以您的生日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光说完,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自己说得颠三倒四,也不知明子夫人能听明白吗。 出于意料地,明子夫人说出了自己的生日。 光欣喜若狂,恨不能再找支笔抄在掌心里——尽管对于一名职业棋手而言,记忆一串生日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次的谈话,与其说是一次坦白,倒更像是一场重新认识亮的回溯之旅。 而经由这番对话,明子夫人口中那个敏感细腻的小小少年,与光印象里那个自大毒舌的棋士好像穿过了一条悠长的时光隧道,最终交汇在一起。一些亮的选择和想法,他好像终于可以明白,也可以理解了。 一度隔在两人中间的毛玻璃好像忽然破了一小块,他可以伸手触碰到那个小小的人了。 那一瞬间,光仿佛再度捡拾起勇气。 他抬头看向明子,语气坚定地说:“我会一直看着亮,一直陪着他,不再让他一个人,不再让他有半点差池,如果你们愿意,我也会像亮那样照顾您和塔矢老师,所以,我能恳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吗?” 长久的沉默。 看着手中这封少年诚挚的手书,明子承认,她动摇了。 面前的少年,开朗、坦诚,带着一身活力与朝气。 如果只是作为小亮的朋友,她该是喜欢极了。 然而,光期待怎么样的回答,她也同样一清二楚。 那却不是她一时半会就能给出的。 “进藤君,”沉默半晌,明子轻轻叫了声,“你的手书我收下了,你对小亮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了。但我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今天,能请你先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俺回来啦~ 第92章 chapter 33(2) 亮挑选了几枝马蹄莲、康乃馨,还有一些剑兰、玫瑰,买完后便估算着时间慢慢往回走着。 家里有3个花瓶,母亲总喜欢在家里装饰些鲜花,说是更有家的味道。 亮以前从未往深处想过,直到今天推门而入,望向仿佛空无一人的屋子,他才忽然想到,母亲之所以装饰鲜花,是不是为了让家里看上去更热闹些呢?自己与父亲平日外出比赛的那些日子,母亲好像总是一个人度过的。 亮换了鞋,走进厅里,刚将花放到桌上,里屋的一扇门便开了。 看到光走路的姿势,亮便知,光又是腿麻了。 光平日在家,打游戏的时候,总喜欢将一条腿垫在身下,坐久了就容易腿麻,但是今天…… 他几乎可以想象光在母亲面前正襟危坐的模样,说是不紧张,恐怕还是做不到的罢。 因为太过在乎,所以紧张。 因为太想得到肯定,所以不允许自己有半分差错。 亮觑着光的脸色,视线与光相触,光朝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 经历过佐为消失、亮大病一场,光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是听明子夫人落下逐客令的那一刹,还是差一点破功。 此刻,走出房间,看到早已在厅里等候的亮,光望着恋人,试图笑得自然点,牵起嘴角时,却发现还是有点难度。 对不起,我可能让你失望了。他看着亮,无声说道。 亮却好似听到般,轻轻摇了摇头。永远不要轻易否定自己。 有那么十几秒,光从房间里走出来,就这么望着亮。 好像从恋人的目光中汲取了足够的勇气,才缓缓向亮走去。双腿因为长时间压着,每走一步便针扎似地疼,光只好走得慢一些,好让自己走路的样子看上去不那么别扭。 走到亮面前时,光朝他笑笑,有些如鲠在喉。 深吸一口气,才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亮点点头。 即将错身时,他忽然拉住光的手。 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轻轻捏了捏。 光抬头看着他。 光的指尖冰冷,但掌心依旧温暖,直到指间全部沾染上属于亮的温度,亮才松开手。 “那我走了。”光冲亮笑笑。 “嗯。”亮回以微笑,“路上小心。” 离开玄关的时候,光的心情还算平静。 但刚走出塔矢宅,光的脚步便顿住了。 他转身回望身后这栋建筑,忽然就不想这么离开了。明知这才是亮真正的家,明知屋子里的人是亮的亲生母亲,他还是觉得这幢冰冷的屋子好像一个囚笼,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亮。 他还是没能说服明子夫人。光心想。他以为这些年,自己总该长进了些,到头来却发现,亮能做到的,他还是做不到。 可他只稍稍停留一会儿,就又迈出步子。 他不敢停留,总生怕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注视自己——他实在不想再让亮担心了。他曾听医生说过,胃溃疡的发生,除了饮食习惯,也与情绪有一定关系。 只是亮,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替你分担些? 光走后,明子 分卷阅读177 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客厅里,母子俩便隔着一张餐桌,面对面站立着。一时间,相对无言。 该怎样面对小亮。 明子从未觉得如此纠结、挣扎过。 经过昨晚一事,她已经知道,进藤光在小亮心中的地位。又或许,早在小亮住院时,她就已经清楚,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拆散他们。 他们亲密得就像彼此的影子。 明子看向亮,艰难地开了口:“我让进藤回去,你会不开心吗,小亮?” 这个问题,亮没法回答。 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双劫循环里。说没有,那自然是违心的,他首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说有……又必然会让母亲伤心失望。 于是,他唯有沉默以对。 以往,他没有习惯主动去表达什么。 但是这一次,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必须说点什么。 他想了想,然后说:“从小到大,身边有那么多棋士,来来往往,他们看上去那么融洽,我却总觉得一直是我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后来长大些,我慢慢从那些人眼里看到了些不一样的情绪。有的人敬畏我,有的人羡慕我。在他们眼里,我首先是塔矢名人的儿子,未来的棋坛新星,其次,才是塔矢亮。仿佛始终有一面墙,将我与其他棋手分隔在两个世界里。” 他的双手轻轻扣住桌旁的椅背。 “一开始,我还不太明白。我不觉得自己很厉害,我只是在努力地增进自己的棋力。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惧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堂堂正正地赢了别人,别人却开始疏远我。曾经来找过我的同龄人,在输棋后,都不再来了。” 亮说着,不自觉地垂下眼眸。 那时的他,的确不懂。 输了棋,重头再来就好。为什么他们选择的,偏偏是离开?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为选择了围棋,所以寂寞,还是因为寂寞,所以选择了围棋。 “不过,这都没关系。等我明白他们的想法时,也就都可以理解了。” 亮抬起头来,朝明子笑了笑,“可就在我渐渐习惯一个人的时候,我却遇见了进藤光。” “直到有一天光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忽然发现,原来始终独自前行的路上,还可能有人并肩相伴。原来,我也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 正因为遇见了光,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就连平日里看惯了的十九路棋盘,也仿佛有了别样的意义。 明子看着亮对自己微笑,竟在这份笑容里,觉出几分心惊。 她从不知道,小亮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她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又像在转移话题,半开玩笑地问:“小亮,我们是要一直这么站着说话吗?” 亮愣了一下,立刻赧然。 明子笑了笑,让他先去里屋等着,然后转身从厨房取来园艺剪刀。 修剪花枝,原本不需要多少时间,随性而已。 这日,明子却花了不少时间打理。 待整理好心绪,才重新沏了一壶茶,将杯盏端进和室里。 于是,一度中断的对话,在一刻钟的时间后,终于再次续上。 接着刚才的话题,亮稍稍放松肩膀,继续说:“我其实,一直都没什么朋友。或者确切地说,我不太知道,怎样才算是‘朋友’。” 他抬头看了看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熟悉就算是朋友,那我和芦原先生、绪方先生都很熟,算是朋友吗?感觉不太像。市河小姐,还有围棋会所里的各位都很照顾我,他们算是我的朋友吗?好像也不是。” “第一次遇见光的时候,我很意外又觉得很惊喜。在他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同龄人来找我下棋了。我把他带到我常坐的座位上,我们以猜先的方式对弈,然后……”亮的笑容黯淡下去。 明子望着自己的儿子,柔声问:“然后那天,我们小亮就是一路淋着雨回来的吗?” 亮微微一愣,随即薄红了脸,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第二次。”他说。 “第一次输给光后,我每天每天都在会所等他,可他再没有来过。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以为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同龄人,他却说了让我无法容忍的话。于是,我拉着他去围棋会所进行了第二次对弈。结果,却以我的惨败收场。”曾经让自己难以释怀的往事,如今说来,亮竟从中体味到了某种隐喻的意味,“第二次输棋后,我很不甘心。为什么会输给这种人?我拼命地练棋,想要尽快赶上他,但当我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他却对我说,再也不和我下棋了。” 教学楼外的那次对话,光毅然拉上的窗帘,亮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固执地认定了光呢?亮自问,也许是好胜心作祟,也许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之后的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亮的唇边带着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低头抿了口茶后,轻轻把话接上:“后来,为了和他下棋,我做了很多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也一度让学长学姐很为难。再次与光对弈的前晚,我紧张得几乎失眠,然而他那天的表现却让我彻底失望,就好像我之前所追逐的那个身影,只是一个假象。” 亮抬起头来,朝明子淡淡一笑:“那天之后,我也曾想过,就当作从未认识进藤光,可当我越走越远的时候,有关他的消息却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进藤考上了院生,进藤参加了职业围棋考试,进藤考上了职业棋士……渐渐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好像成为了我的一种本能。可就在我以为终于有机会知道他真正实力的时候,他却开始连续缺席大手合赛。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既愤怒又不安。我忍不住,又去找了他……” 说到这段经历,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像是在和自己死磕。 如果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爱上光,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抓住光的手,再不放开。 明子还从未听小亮用这般语气去谈论过一个人。 是这样柔软,柔软中又带着一丝小别扭。 她不禁轻声追问:“然后呢?” “然后……”亮唇角的笑容倏地消失了,他看着杯中轻微晃动的茶汤,缓缓说,“然后,我还是没能说服他。他就像是自暴自弃般,一连好几个月不战而败。” ——伴随着Sai的消失。 而当时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亮的脑中飞快地掠过光背着书包飞跑的背影,心口觉出一丝钝痛,但想到初次打入本因坊循环圈的那个晚上,那抹疼痛又好像消解了。 见亮不再说话,明子并未急于催促。 她便安静地等着亮,等他梳理自己的情绪,连同记忆一起。 几秒钟后,她听亮说: 分卷阅读178 “可是后来,他又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不会放弃围棋,我们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锋,我们开始在会所里一起下棋、一起检讨。” 亮抬头看了明子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唇边带着隐隐的笑意:“他知道我下棋中间没有吃饭的习惯,就总是那么不讲理地拉我出去,而且每次都是拉面、汉堡。我心里想着他怎么那么麻烦,又不好意思推脱。但是偶尔看到他和他的朋友走在一块儿,听他对我说‘再见’时,又会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有人说,进藤光是我的朋友,我想了想,姑且算是。可是又觉得,他好像不那么简单。他身上还有别的什么特质吸引我,不只是围棋。” “再后来……”亮又笑了笑,脸上竟多了分淡淡的红晕,“再后来,我发现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时,很放松,不会有任何顾虑。和光熟悉以后,还会经常不自觉地就因为一些小事和他吵起来,吵得旁若无人还不自知。我开始渐渐希望,他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明子望着亮,不由想起进藤光刚才那番话语。 当听说小亮会气急败坏,会与人针锋相对时,她几乎是吃惊的,但这一刻,听亮亲口说出时,她才终于相信,原来小亮真有那么多面,是她这个作母亲的都从未见过的。 日光渐渐偏西。 对话进行到这里,本就该打住了。 可就像是惯性作用,亮忽然觉得有些话压抑在胸口,不吐不快。 明子看出亮还想说什么,于是向他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亮便迎着母亲包容的目光,继续道:“昨晚,我去找了光。他不在我们住的公寓里,我就又去了他们家。我原本只是想确认他好不好,他的父亲却告诉我,他什么都说了,那天晚上,他直接跪在了他们面前……”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亮直觉喉咙有些发涩。 他仰头喝了口茶,嘴唇触上已经冰冷的茶水时,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与母亲说了这样久。 他轻轻吞咽了一下,不由稍稍加快些语速:“在我养病的这段时间,光是怎么过来的,我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心情跪在父母面前的,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可昨晚他见到我,非但没有埋怨一句,反而傻傻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来。就连昨晚我打给您的那通电话,也是经由他的提醒,我才想起来的……” 亮说完,稍稍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其实刚才,我很犹豫,不确定是否该和您说这些,说出后,又会不会适得其反。可我还是想让您知道,光是怎样一个人,他对您的儿子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母亲,”亮轻轻唤了声,“其实早在我住院的时候,您就已经可以感觉得到的,不是吗?” 第93章 chapter 33(3) 这一次,轮到明子沉默。 她何尝不清楚这两个孩子对彼此的在乎,可她也同样为他们的未来感到担忧。 那实在是一条太过艰辛的道路。 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不会忍心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歧路而不去阻止。 看出明子的挣扎,亮的膝盖往前挪动一步,轻轻握住明子的手。 “母亲,我向您保证,我们不会堕落。我们只是选择了另一条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路而已。可是幸福的到达方式,并不仅仅只有那一种。当年,父亲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棋手,您却依然选择了他,为了补贴家用,您在辞去工作后,甚至又重新找了数份兼职。我想,您对‘幸福’的理解一定比我更深……” 明子的双眸在亮的话语中微微睁大。 亮像是知道母亲的困惑,笑着说:“是不久前,父亲告诉我的。” “行洋他真是……” 望着脸颊隐隐泛红的母亲,亮又倾了倾身,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握得更紧些。 “妈妈,请您相信我,正因为遇见了光,我得以成为更好的自己。他就像是太阳,把我生活的每个角落都照亮了。” 明子的双唇轻轻动了动。 她抬起头,仍旧不甘心地问亮:“真的不能分开吗?” 亮的眼角有些发红,他看向明子,哑声说:“我曾经以为,棋神让我遇见光,是为了让我把他带到围棋这条路上来——棋力的精进固然离不开努力,但是天赋也同样重要。而光,他在围棋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其实真正需要他的人,是我。” “当你习惯了黑白色的世界,有一天忽然有人闯入你的生活,你的世界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五彩斑斓;当他的存在早已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的时候,你还会放开他,还舍得放开他吗?” 亮微微歪了歪头,朝明子很轻地笑了笑。这份笑容里,仿佛包了层小心翼翼,但还是没能藏住,流露出来。 “光,他就像是我灵魂的另一半,强行将他从我生命中剥离,无异于剔骨削肉,我也就不再是我了……” 是再平和不过的声音,落在明子耳里,却有如道道惊雷,震得她肝胆俱颤。 剔骨削肉,小亮你可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进藤……你才认识他多久?他的缺席,竟让你不惜用这四个字去定义? 明子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但素来的教养却令她无法出言不逊,更不忍对自己的孩子疾言厉色。 许久的沉默后,亮终于听母亲说:“我知道了。” 仅仅是,我知道了。 在亮的心里,父亲的形象虽然高大伟岸,但真正支撑这个家的,始终是自己的母亲。 而这一刻,他第一次切实地感觉到母亲的柔弱。 父亲不在身边的母亲,更给他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亮心疼自己的母亲。 但这一次,他别无选择。 “母亲,对不起。” 亮说着,颓然低下头去。空气里,仿佛忽然一片黑云压境,将他整个笼罩在阴影里。 和室外,竹笕轻轻敲击石板。 明子像是终于有了反应。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抬头看向亮,口中反复喃喃着:“你这孩子,你这孩子……”随即,伸出手来,一把将亮揽进怀里。 亮一头撞进母亲怀里,表情几乎是错愕的。 已经记不得到底多久,没有像这样与母亲亲近了。 母亲与父亲,皆是他的至亲,他从心底里敬爱他们,却总仿佛隔着一段距离,带着几分生疏,也正因为如此,在平日的相处中,他始终无法轻松自如地向他们表达心中所想,所以当他第一次拜访进藤宅,听光无所顾忌地将父母唤作“老爸老妈”时,他心里几乎是艳羡的。 而此刻,被母亲这般亲密地搂在怀里,作为少年人的羞涩让亮一时之间不知该做 分卷阅读179 何反应。 他微微僵在明子怀里。 明子嗔怪地轻轻掴了一下他的后背:“你对妈妈,就不能偶尔发发脾气,偶尔任性一下吗?” 亮闻言,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好像忽然无师自通了与母亲相处的方法,笑着轻轻拥了拥母亲,然后直起身来,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这一次,不是给您出了一道难题了吗?” 光回到家后,起先还翻了几页棋谱。 但不出意料地,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后来干脆顺从本心,抓了手机,一直在沙发上窝着。 对于一个生性懒散的人来说,发一两个小时的呆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这天,光却有些心神不宁,就连做起发呆这件驾轻就熟的事情也显得不那么专注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安静的关系,屋外的走道上清晰地传来邻居家2个孩子的嬉闹声,隔着大门透进来,也好像显得有些吵了。 光微微皱了皱眉,随手打开电视,想将屋外的声音盖过去。 电视开了一会儿,屋外安静下来,又顿时觉得电视机的声音有些响了。 于是,又烦躁地把音量降了几格。 光偏头看了一眼阳台,日光已完全落下。 虽不至于完全看不清,也总到了路上的行人陆续回家的时候。 这时,手机提示音忽然响了一声。 光一个激动,手机没拿稳,愣是在手上团团转了好几圈才点开信息。 ——我马上到家。 心脏没由来地开始聒噪起来,就像是被拦在外围,等待查分看榜前的应试考生。 心跳声与电视里发出的声响两相叠加,顿时产生某种震耳欲聋的效果。 可心跳声是无法屏蔽的,光只好把电视机关了,然后努力地与心脏君商量,让它稍稍不要那么兴奋。 从亮发来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那家伙怎么那么慢啊。”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着,“也不说清楚,到底刚才人在哪里!” 简直越想越气!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接那个笨蛋,光忽然听见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他愣了一下,一道视线随即如箭矢般向玄关射去。 门锁又响了一声。 光像是终于确定般,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 已经可以听到钥匙在锁孔里的转动声。 光跑出去两步,想起没穿拖鞋,又匆忙折返回来。可是越急越乱,右脚死活塞不进拖鞋里。 光的目光始终紧盯着玄关大门,眼看门就要开了,光再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踢飞拖鞋,穿着袜子就往玄关跑。 但地板和拖鞋可能是一伙的,见不得虐狗人士那么快见到想念的人,光跑了没几步,也许跑得太猛的缘故,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趔趄了一下,亮此时正好开门进来,看见这一幕,吓得立刻变了脸色。 “光!” 光是听见亮叫自己名字的。 但此时停下来,就意味着他要与亮隔着至少两米的距离,他连一毫米的距离都不想有。 晃动的视线里掠过亮模糊的面影,光的脚步没有停下,他只稍稍调整步伐,便又向亮的所在冲去。 玄关处,亮的表情从惊恐到释然,又从释然到动容。 如此熟悉的画面。 三个月前,他也是这般站在原地,看着光跑向自己。 而这一次,他不待光跑近,便倾身上前,以一种全然敞开的姿态将飞扑而来的光完全纳入怀里。 光根本没想过停下,撞入亮怀里的一瞬间,身体的重量全部落在亮的身上。 亮把手臂收紧了,有那么几秒,竟将光完全抱离了地面! 双脚离地的那几秒,光只觉身体好像忽然失了重。 原本亮回来之前,还盘算着要审问他的一系列罪行,好像也因为失重的关系,忽然变轻了,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看见亮的那一瞬,光忽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只要亮回来就好。 于是,光双臂环成圈,紧紧搂住亮的脖子,脸颊贴近亮的侧脸,轻声说:“我原谅你了,亮。你差点把我弄丢,我原谅你了;你对我发脾气,我原谅你了;你擅自跑到我家来,打乱我的计划,我原谅你了。还有其他那些你瞒着我的事,我也都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他抬起头来,锁住亮的眼睛,“但是,我再说最后一遍,从这一秒开始,真的不要再瞒我任何事情,因为你的一切所有权都归我。” 他的指尖穿过亮的头发:“你的头发是我的。” 又轻轻抚过他的薄唇:“这里是我的。” “还有你的心。”他的指尖最终停在亮的心口,“也必须刻上进藤光的名字。” 非常“进藤光”式的宣言。 亮笑着捉住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嗯,都是你的。” 又在亮的身上靠了一会儿,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光这才注意到亮手里正拿着的东西。 “花?”他微微惊讶了一下。 “嗯。”亮点点头,将手里的花束递到光的面前,“下午去花店,看到白玫瑰时,就想给你买来,又实在不方便,回来时就想着一定要给你带一束。” 光看着面前的花束,忽然有些无法思考,怔了半秒,才仿佛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握在手里。 望着怀里眼睫轻颤的恋人,亮实在无法将此刻有些恍惚的光与那日清早临危不乱的救命恩人联系在一起。 昨晚太过匆忙,以至他都来不及细数光的好。如今终于有机会,亮稍稍松开光,直望进光的眼里:“之前一直没机会说,光,那天,你处理得很好,非常非常好。易地而处,我一定会方寸大乱。” 光听亮字字句句地说着,本该对他的花言巧语早有免疫能力,此时却还是不争气地眼眶一热。 有点丢人。 他不禁把脸埋进亮的肩窝里,将双眼贴在他的衣服上轻轻蹭了蹭。 耳畔,传来亮低低的笑声:“我的肩膀都湿了啊,光。” 光蓦地抬起头来:“哪有!” 反应过来被摆了一道,忙又垂下微红的眼,脑袋重重抵在了亮的肩膀上。 就这么松松地抱着亮。 眼睛弯起来,耳朵竖起来,再深深地吸一口亮衣服上的气息。 光只觉心里像弹棉花一样,软乎乎的,又温暖异常。 他不由把亮搂得更紧些,仿佛连衣服下亮紧实的腰部线条也清晰可辨。 这也是他的。 光笑了笑,感觉身后的尾巴也扬了起来。 但尾巴只摇了几下,便忽然停住,僵成了一根木棍。 光抬起头来,有些忐忑地问:“是明子夫人让你回来的吗?” 亮的下巴轻轻一点:“嗯,被赶出来了。” 光:“啊?” 他皱了 分卷阅读180 皱眉,表情有些着急。 亮忙按住光,用食指将他眉间的担忧轻轻抚平:“傻瓜,这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想看你为我担心,可是你真的担心时,我又舍不得了。” 亮说着,又笑了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面对任何问题。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我觉得母亲是被你的‘别出心裁’给打败了。” 那封光手写的个人履历…… 临出门时,母亲交到他的手上。 履历上,从姓名、生日、家庭成员、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到就读的小学、初中、喜欢的人与事,几乎巨细靡遗,足足写了两大张。 亮之前有见过光的字。 非常……不拘小节。 可今次满满的2页纸上,却每一笔都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而在手书的最后,光还如是写道:“我脾气差,心理素质差,自理能力差,所有‘软件’都在努力升级中。但唯独有一样能力,我有信心不会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那就是喜欢亮的能力。正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可以知道他有时生气时不是真的生气,微笑时不是真的在笑。也因为有了“喜欢”这份心情,我觉得我可以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光究竟花了多久来写这份手书? 他几乎难以想象,光是如何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地书写这些文字,但又好像可以准确地描摹出光一边写一边抓耳挠腮,偶尔还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只是想到,就会忍俊不禁,同时,又觉珍惜万分。 在回来的路上,这封手书,亮早已不知看了多少遍,几乎到了可以熟读背诵的地步。 手书上的那些话,是那么大言不惭,却又那么真挚动人…… 就像是一瞬间的福至心灵。 亮抱紧了光,在他耳边宣布:“我回来了,光。” 光蓦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人可以通过声音看到画面的话。 光想,他该是看到了——瑞雪之下,埋入冻土的种子在经冬过后,终于长出嫩芽,就像出生的婴儿,先是小小地哆嗦了一下,然后舒展身子,一点点向天空张开双臂。 昨晚,亮曾说,已经没事了。 但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觉得,所有的黑暗都已经过去了。 “……欢迎回来,亮。” 作者有话要说: 快看,彩虹!某熊挥舞着小旗子如是说道~ 第94章 chapter 34(1)(修bug) 人的记忆,是否总带有某种倾向性? 总会选择去记忆那些愉快的、美好的事情,而不自觉地去忘却那些曾令自己痛苦的经历。 亮出院之后的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光已经记不清了。 就像是一团虚幻的光影,触及光边时,或许会勾起痛楚的轮廓,但再深入些,却是一片白色柔软的内里。 那些曾让自己痛苦的细枝末节,都仿佛在这层层叠叠的包裹中,永远地休眠了。 重新回到出租公寓的一方天地里。 像是为了把之前分开的时光补回来,没有棋赛的时候,亮和光就一起宅在家里,一起下棋,一起聊天,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窝在沙发上,彼此紧挨着,各做各的事情。 与之前没什么不同,除了—— “亮,把鸡蛋给我。” “亮,帮忙递一下盘子。” “亮,土豆要不要再煮得烂些?” …… 搬回家住的那段时间,为了缓和家里关系,光只要在家,就会默默帮着美津子打理家务。 刚开始,美津子还非常抵触,不止一次地把光赶出厨房,后来实在拗不过,终于听之任之,光便从摘菜、洗菜做起,一步一步,到现在已经可以在厨房里游刃有余。 ——一些事情其实并不难学,只要你足够用心。 亮回来的那天,光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就独自进了厨房。 亮原想进去看看,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光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茶碗。 亮的眼里闪过一抹讶异。 尽管猜到几分,揭开茶盖时,心跳还是乱了好几拍。 氤氲的热气里,只见茶碗蒸的表面光滑细密,最上面还被精心缀上一片漩涡纹样的鱼板糕。 本该是再普通不过的料理,亮却像是第一次见到般,感觉到某种受宠若惊的欣喜。他看了看面前的料理,又抬头去看光,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眼里闪着跃动的光点,直到右手被塞进一把汤勺,听光小声提醒,才握住勺子,在茶碗蒸表面落下一道小心翼翼的弧度。 光平时口味较重,拉面也总喜欢点酱油拉面,可是这份茶碗蒸却咸淡刚刚好,又因着料理时,有特别加入柴鱼汁和香菇调味,更将鸡蛋的口感衬得绵滑鲜美。 与平日里吃惯了的茶碗蒸相比,许是料理中融入了料理人的心意,亮竟品出了一层约为“幸福”的味道。 便从那时起,弥漫着饭香味与热气的厨房里,原本孤孤单单的身影旁,渐渐多了另一道身影。 他们开始一起制作料理。 光洗菜,亮切菜; 光烹饪,亮装盘。 料理时,光偶尔恶作剧,偷偷在亮的腰上掐一下,或是往他脸上弹些水,一次两次亮都好脾气地忍了,有时在厨房里闹得过了,难免被亮猝不及防地箍进怀里,好好教育一番。 生活如果是河流的话,经过一段危机四伏的汛期,终于又重归往日的平静。 光便在这份平静中,迎来了他第31届小棋圣战的四回合战——只需赢下这一局,他便是新一任“小棋圣”头衔的持有者。 一位是日本围棋新浪潮的领军人物。 一位是日本棋坛冉冉上升的希望之星。 仓田厚九段vs.进藤光八段的棋赛安排一出,便受到极高的关注。 8月18日,棋赛当日。 尽管是工作日,比赛尚未开始,设在对弈室楼下的解说会场里,已吸引大批棋迷前来观战。 一位老人来晚了,慢慢在一处靠后的座位上坐下,目光经过身旁人时,微微一惊。 他嘴唇微张,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对方向他礼貌地点头致意后,忽然向一旁用于实况转播的大屏幕看去。 ——棋赛,开始了! 延续之前的执棋顺序,今日棋战,进藤光执黑,仓田厚执白。 开局第一手,光未经多想,就落子“4之四”[1],星。 仓田厚随即以“17之十六”,小目快速应手。 将指尖从棋子上移开时,仓田无声地看了光一眼。 前些日子的弃赛风波,他也有所耳闻。在此之前,他一度以为进藤光的状态定会受此影响,但今日一见,少年棋士 分卷阅读181 的精神状态非但看不出半分萎靡,赛前在走廊上相遇时,甚至还打趣他:“仓田先生,您最好午餐少吃点,免得晚上又吃多了不消化!” 当年,在围棋会所与进藤下一色棋的光景仍历历在目,不过几年的时间,进藤竟已追到自己面前,乃至快要超越自己。 按照赛前数据统计,他在正式场合对上进藤光的战绩为11胜9负。 但也不过是略胜一筹。 仓田的心往下沉了沉。 今天这场棋赛,注定是场硬仗…… 寂静的幽玄之间里,紧张的氛围就像是一层雾气,由薄转厚,渐渐落在无色无味的空气里。 布局阶段,双方都下得较为保守,以至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棋局就将如此平稳过度到中盘。 然而,第23手,风云突变。 黑棋一招右下方的“拆二”忽然将棋局带入意外的进程——黑棋转战右下,左上一角的空档立刻暴露出来,但白棋仿佛收到黑棋寻战的讯息般,竟放弃吃掉角上黑棋,而以一招“扳”回应黑棋的战帖! 光放在棋笥里,准备执棋的两指微微一顿。 他一掀眼皮扫了对面的仓田一眼,从这招扳头里觉出了一点小小的不爽,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几番易手后,就像是作为对这招“扳”的回礼,光将黑棋拍落右下“18之七”,松手时不忘朝对手淡淡一笑。 光所下的第37手,18之七,弯。 这手棋,不仅将白棋的跨断补掉,将白眼的眼位破了,同时,还虎视眈眈地瞄准了角上的跳入。 一举三得。 记录下这手后,一旁的记录员只觉幽玄之间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稀薄起来。 整间对弈室好像忽然之间,就充满了火/药味。 然而,两度坐拥小棋圣头衔的仓田九段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一秒内看穿黑棋意图后,白棋立刻调转方向,转攻右上角。 双方随即自右上角开始,一路将战火由中部蔓延至左上角。 就在双方势均力敌之际,仓田忽然在“9之十四”处下出一招“大跳”,而这招大跳的跨度明显偏大了! 光的眼睛倏地一亮,随即便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以一招“碰”将棋局直接引向激战! 眼下的这盘棋局…… 仓田微微皱眉。 多年来的对弈经验,已经让他可以从容应对对弈过程中的任何突发状况。 刚才那手“跳”,他的指尖一离开棋子,便觉得下过了,但落子无悔,他很快便调整心理状态,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后续棋局上。 眼下的局势,因为刚才那手失误,中上虽然被黑棋占得先机,然而黑棋其他地方,特别是角上仍留有多处薄味。 仓田思考片刻,便冷静地用一招“粘”予以回应。 “不愧是仓田九段,这招‘粘’后,黑棋2子不得不在中央游泳,这盘棋感觉才刚刚开始。”楼下解说会场里,负责解说的河村六段如是说道。 第66手,粘,是好棋。 截至午休时间,上午棋局共下了85手。 双方在右上角的战斗尚未完全,而白棋因方才失误而造成的差距,经过数招好手后,竟好像一点点追上了。 下午续战。 双方一开始就在右上角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白86在右上角打入,并企图以强硬手段扩张角上领土。 光欣然应战。 数轮交手过后,黑92、94同样以最强手段回击,直落“18之十七”、“18之十六”两处,以期强行控制角上疆域。 白棋不从,继续从边线上缩小黑棋势力范围。 考虑到黑棋局部放活极有可能留下后手,光再三评估黑棋劫材后,选择直接“打劫”。 而与此同时,身在大阪的亮与绪方精次在专人陪同下,刚拜会完三位前期对网络围棋赛事表示过极大兴趣的潜在赞助商,正坐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关西棋院,准备与棋院方面继续商讨该赛事筹备事宜。 后座上,余光瞥见亮一直在看手表时,绪方精次轻轻一挑眉。 只需稍加思索,便可猜到大概,他却不点破,只笑着揶揄:“没看出来,小亮你这么关心时间。” 亮微微一愣,随即不加回避地说:“今天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立刻回东京。” 绪方沉吟片刻,说:“其实,小亮你今天不来也没关系,找个熟悉整套计划的人代替你便是。” 亮听后,淡淡看了绪方一眼,只回了四个字:“那不一样。” 今天,是光的关键一战。 他固然想要亲临现场,见证光获得首个头衔的那一刻,但他也始终记得自己的责任与义务。 举办全国性网络围棋大赛是他先提出的,后期具体可行性报告和操作方案也是他写的,赛事的筹备进度已经因为他的原因滞后半个月,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没道理因为自己的私人事务而让他人代劳,何况他也不愿将此事假手他人。 亮说完,便转头向窗外看去。 少年的眉眼间,依旧是不形于色的平和,然而不断摩挲腕上表盘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绪方一提嘴角,把身体往后座上一靠,也暂时打住了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才像是自言自语般,问了句:“这个时间点,进藤那边的棋局,差不多临近收官了吧?” 此时,正值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小棋圣挑战手合每场皆为单日赛,每位棋手仅有3小时执棋时间,正如绪方先生所说,倘若进程迅速,此时胜负已分也未可知。 绪方先生的言下之意,亮是明白的。 他们此行前往的正是关西棋院,若想获得最新的战况棋谱,到达棋院后只需稍加打探便可获得。 亮没有回答,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相信,无论自己在场与否,光都会拼尽全力,弈出他真正的实力。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高效完成他的工作,然后第一时间赶到光的身边。 幽玄之间内。 棋局已行至第140手,轮到仓田执棋。 经过方才黑白双方一来一往的打劫、消劫,目前盘面上黑棋已有近75目,而白棋虽然为了赢劫而不得已损耗一枚白子,但通过打劫也获得了不少目数。 然而,纵观全局,白棋不利。 长考阶段,仓田的右手不自主地按住膝盖,整张脸几乎要贴在棋盘上。 他或发出一声沉吟,或变换坐姿,或无意识地咬着大拇指指甲盖,如圆盘般的脸庞因为情绪的变化而渐渐开始发红。 他频频扫向光的眼里,有赞赏、有不甘,但他眼中的斗志始终未曾减弱分毫,他的大脑更是高速运转着,不断在虚拟的棋盘上衍生出数种可能扭转局势的应手。 ——对策已有,那么 分卷阅读182 找出正确答案的最后手段,就是靠直觉[2]! 面对白棋颓势,长达30分钟的长考后,仓田嘴角一扬,白140直切左下部,将战火再次由中下方引向左下部。 清脆的拾子声后,光从容应手。 仓田双目紧盯棋盘,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他摸到一旁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猛地灌下去,后又凑到棋盘前,一边咬着下唇,一边视线飞快地扫过棋盘各处。 他像是为了缓解压力般,无意识地抖动着双腿。 之后,黑白双方又分别在左下、中下轮番展开攻防。 白棋试图断上去,被黑棋二路渡回,轻松化解。 一计不成,白棋又将目光重新转向左上角。 然而,形势早已今非昔比。 行至第173手,黑棋“虎”,将“7之十六”的一枚白子含在嘴里的同时,也毫无悬念地将小棋圣头衔收入囊中。 结束了。 光长舒一口气,然后轻轻闭了闭眼。 楼层显示屏上,电梯从五楼缓缓向一楼下行。 亮赶到棋院时,一波观赛者恰好从电梯里出来。 “今天这局棋总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啊。”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结果。” “不过,我果然越来越期待进藤棋士今后的表现了!” …… 亮与众人擦肩而过时,脚步微微一顿。 一种奇特的预感让他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抬头看了眼又被吊至五楼的电梯,再无法等待,直接大跨步走向楼梯,向幽玄之间所在的五楼跑去。 光…… 光! ——亮,我赢了呢。 ——你现在……在哪里呢? ——有看我的棋赛吗? 尽管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亮是否到场观战已经没以前看得那么重了,无论结果如何,这盘棋局已经存在,但棋赛结束,未在人群中看到亮时,光还是免不了有些失落。 太没长进了啊,进藤光小棋圣。 居然,已经是……小棋圣了啊。 接受记者采访时,光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进藤光八段,在第31届小棋圣挑战手合四回战中,中盘战胜仓田厚九段,以3:1的总比分成为第31届小棋圣头衔持有者! 这盘棋局的胜利,光早已期盼许久。 起初,是生怕胜负心过重而不敢想。 后来,当这一天、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光又因着前方有更多险阻等待自己,而丝毫不敢松劲。 直到此时,在人群中看见那个人,看见他肯定地向自己点了点头,看见他无声地对自己微笑,埋在心中的喜悦以及连日来想说而未能说出口的话语才一并冒了头。 正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光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 这位记者,方才的问题是:“进藤棋士,请问今次获胜,您有什么感言吗?” 光忍不住又越过人群,与亮对视数秒,而后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拢。 他看向镜头,正色下来,将刚才说到一半的话语重新接上:“有时候,可能的确如此——当你觉得生活特别艰难的时候,成绩反而会所有提升[2]。”光有些感慨,“当然,如果生活可以一直顺风顺水,那自然是最好的。” 就在棋赛结束那天,一向惯于敷衍的进藤光八段破天荒地说了很多话。 他仿佛是哽咽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朝众人笑了笑,然后说:“前段时间,因为一些原因,我过得、过得……”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呼吸也有些隐约的颤抖,“过得状况频频。”他终于把话理顺了,“也直接或间接地给我身边许多亲朋好友添了很多麻烦,让他们跟着我一起鸡犬不宁。” 想到自己孤立无援的那段时间,和谷每日坚持不懈的电话骚扰。 想到自己父母最终对自己无条件的包容与接纳。 想到自己恋人那天晚上义无反顾的登门拜访。 “我真的……”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真的很感谢他们,谢谢他们一直以来给予我的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 说完,是彻彻底底90度的鞠躬。 其实,光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在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仿佛是苍白的。 唯有这一鞠躬,才能真正传达自己对他们由衷的感激。 以往棋赛结束,因为还有检讨的关系,亮和光并不会刻意在棋院等对方。 但这一次,当采访结束,亮提出等光一起回家时,光没有拒绝。 或许是这个时候,他太需要有个人能与他分享这份喜悦了。 哪怕他不在这间对弈室里,只要知道他正在棋院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心底的欢喜就如泉眼般咕噜咕噜不断往外冒。 晚上七点,终于结束了棋局检讨。 光在棋院一楼找到亮,亮像是被脚步声吸引,从恍惚中缓缓抬起头来。 视线在空中相遇。 那一刻,光忽然很想做些什么,很想说些什么,但那些想做想说的,似乎在棋院这个场合都不大适宜。 彼此相望间,亮和光都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并肩往外走时,正商量着一会儿去哪里吃饭,一通陌生电话仿佛掐准时间点般,不期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章里所写棋谱,对应的横路为从左至右:1~19,纵路为从下到上:一~十九。 注[2]:“要找出正确答案的最后手段就是靠直觉”,这句话是《棋魂》漫画的仓田厚篇里,仓田胖胖说的。 注[3]:“当你觉得生活特别艰难的时候,成绩反而会有所提升”,这句话是工藤纪夫在73岁回顾自己的围棋道路时说的。 以及—— 终于更上了T^T…… 今天下午电脑断电了一次,电脑重启后,没查看文档,就出门了。 结果晚上回来准备修文,却发现文档全部乱码,无法打开,直接把俺急哭了。 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用,无奈只好求助万能的某宝,然后店家小哥分分钟就修复了文档。只是因为文档开头就有俺随手写的意识流不可说内容,收到小哥发来的文档确认截图时,俺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捂脸,遁。 2017.12.4 修个小bug,谢谢“山人狂语”小天使及时指正^_^ 第95章 chapter 34(2) 光停下脚步,对着手机迟疑半天,还是接起电话。 听清来电人身份,光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他下意识地去看亮,却见亮的神色骤然紧绷起来,也同样看着自己。 喂喂喂,你这什么表情啊?在看见亮的反应时,光觉得有些好笑,但下一秒,心里便不受控制地酸胀起来。我 分卷阅读183 没事啊,笨~蛋~ 他朝亮浅浅地笑了笑,而后轻轻拉过亮的手,将他冰凉的手指攥在自己掌心里,用口型告诉他:“放轻松。” 在问清时间、地点后,光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门,看向门外渐浓的夜色。 他清晰而认真地说:“好,我就来。” 自己现在要去见的那个人…… 光一边仰头看着电梯里的楼层显示屏,一边想着。 他也不知道不过五层楼的高度,自己为什么非要选择坐电梯。也许是想要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留给恋人一个帅气的背影,也许只是迫切地想要一个封闭的空间,来理清自己尚且混乱的思绪。 自己马上要见到的那个人—— 他是曾在日本七大头衔战上,同时夺得名人、碁圣、十段、王座、天元五大头衔的前五冠王。 他是至今无人能出其右的日本围棋第一人。 他是塔矢亮的父亲。 他,是塔矢行洋。 约定见面的地方,就在对弈室旁的检讨室里。 今日的塔矢行洋,穿一身深灰色休闲西装。换下袴服的男人没了往日那份压迫感,反倒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平易近人。 此时,原本在这间屋子里观战的棋士已全部离开。 此情此景,与那日如出一辙。 也是一锤定音的头衔战赛后,也是只有他们两人的检讨室。 光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日塔矢老师看着自己,言辞犀利地说:“恕我直言,我认为,以进藤君你目前的棋力,并不足以成为小亮的对手。” 而距离那次对话,已经过去十个月之久。 并不是第一次与塔矢行洋独处,光却仍旧有些紧张。 此刻,被这样一双睿智而深邃的双眼注视,就像是一位圣贤从高处对他过去这近二十年人生进行检阅。 肃穆而庄重。 光诚惶诚恐,全身上下却又不自觉地带起层层战栗。 他曾说过,要让亮为他感到骄傲。 而他,也一直为之努力着。 既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也是为了担得起另一个人对自己的期许——有时候,当重要之人在你身上倾注无条件的信任与肯定时,你的所言所行便不再仅仅关乎你自己。 而直到今天,他终于拿下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棋战头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有了能让亮感到骄傲的底气。 落座后,没有一句寒暄。 塔矢行洋看着他,目光如鹰隼:“我曾经说过,因为你的出现,小亮他做过许多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光隐约猜到塔矢行洋想要说什么。 在此之前,光曾设想过很多次,如果身为亮父亲的塔矢行洋质问自己,他该如何回答,又该如何自处。 可当曾经的疑虑真的摆在自己面前,光心中原本的紧张无措竟全都消失了。 他直视塔矢行洋的双眼,目光依然恭敬,眼里、唇角却尽显自信与沉稳。 表情的变化本是一瞬间的事情,塔矢行洋却依旧敏锐地察觉了。 他不紧不慢地揭开棋盖,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之前那些事,我虽然知道,却并没有插手。唯独这件事,我必须和你确认。” 塔矢行洋说的是“确认”。 光像是预感到什么,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他将双手置于膝上,再次挺直身子,然后锁住塔矢行洋的双眼,正色道:“您请说。” 然而,塔矢行洋并未直接进入正题。 只见他缓缓从棋笥中执起一枚黑棋,将它拍落棋盘后,才抬眼看向光:“明子告诉我,你和小亮,你们……”他稍稍斟酌一番,然后说,“你们彼此认定了对方。” “是。” 又一枚白子落定在棋盘上。 “没猜错的话,你是因为小亮才弃权本因坊的吧?”塔矢行洋看着光,“别人可能不了解,但是同为棋手,我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么做对一名正无限接近本因坊头衔的棋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光轻轻吞咽一下。 “二十年前的12月14日,我也曾经做过类似的选择。” 光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塔矢行洋却是不露痕迹地淡然一笑。 他边说边执棋,又在棋盘上渐次落下黑白棋子。 “作为小亮的父亲,我很高兴,能有一个人愿意将他放在第一位,但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还是想问一句,”塔矢行洋的声音往下沉了沉,“进藤君,你这样做值得吗?万一哪天你们——” 值得吗? 后悔吗? 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像每个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 可是“喜欢”哪来这么多利弊权衡,情之所至,不过就是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罢了。 光正要开口,视线落定棋盘时,却是一惊。 他愕然发现,塔矢行洋所摆的,正是那日亮隔着房门,递给他的那道诘棋题! 塔矢行洋看出光的惊讶,却只淡淡地说:“这是我曾经给小亮出的一道诘棋题,但他想了很久,都没有给出答案。” 原来,这道题竟是塔矢老师出的…… 光看着已然成形的题目,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这道题,他也给我看过,当时我也没能解出来……” 这道题乍看之下,并不难解,但真正上手后,却全无头绪。 后来,他们花了很长时间讨论,才终于找到突破口。 “这道诘棋题之所以考倒很多人,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有多难,而是因为你只能在脑海中模拟棋步。”塔矢行洋看了光一眼,随即将一枚黑棋重重拍落在棋盘边线处,而这一手恰恰是解这道题的关键,“但生活不是诘棋题,只有落到实处,你才会真正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旁人眼里的当局者迷,或许恰恰是当事人看来的冷暖自知。是这样吗,进藤君?” 光愣了一下,有些被前五冠王绕晕了。 但领会塔矢行洋的语意后,他的双眼顿时亮得惊人。 是否值得。 是否后悔。 这个问题其实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答案,只不过,往后每回答一次,光的心中便更加确定一分。 就像是一个楔子,每被问及一次,就往他心里钉进几分。 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所答即所思。 光有些严肃的脸上,终于展露一丝笑颜。 他看向塔矢行洋,说:“我至今记得,您在亮名人战结束后,曾对我说过,以我当时的棋力,并不足以成为亮的对手,但这并不妨碍我全力以赴。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 “起初,我们的确产生过一些摩擦,我们有吵过架,也冷战过,但我从未后悔过任何与亮有关的决定——选择和他在一起也好,选择弃赛也好,我只怪自己还不够强大 分卷阅读184 ,还不能替他多分担一些,因为他值得我对他好,值得我把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部都给他。而我,也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他这份喜欢。” 与塔矢行洋对话,是和与自己父母或是明子夫人对话,截然不同的感受。 或许正因为塔矢行洋曾看见过更多面的自己,光才更渴望得到他的认同。 光放在桌下的双手,不由握紧了。 尽管面前的少年竭力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他心中的不安还是在塔矢行洋眼中一览无余。 但正是光刚才的那番话语,让塔矢行洋再次想起几日前曾收到的那条信息。 ——父亲,进藤光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而这,也是他今天之所以找到进藤的原因。 小亮所发出的这条信息,已不仅仅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陈述句,而是一声斩钉截铁的告知——无论您与母亲同意与否,我都不会动摇。 检讨室里,时间像是定格了。 无论光如何揣摩,都无法窥知塔矢行洋心中的想法。 就在光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时,他忽然看见一抹笑容在塔矢行洋脸上浮起。 “你的想法,我确认了。”塔矢行洋说,“没猜错的话,现在,小亮还在等你吧?” 父亲会找到光,亮并不奇怪。 就凭光那份把自己暴露彻底的自白书,父母直接找到进藤宅都不用费吹灰之力。 那封自白书…… 亮忍不住又笑了。 他至今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灵光一闪,才可以让光想出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主意。 至于父亲找到光后,会对光说什么,亮也没有特别担心,反而有种“终于结束了”的尘埃落定感——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的话,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滴水穿石”。而无论需要等待多久,他们都不会中途停下,更不会分道扬镳。 但说不担心,并不代表就一点都不在意。 在一楼等来光,两人一同走出棋院时,亮有好几次想要开口,又都忍住了。 光知道亮在想什么,想要问什么,但他就是不说。 他在等亮问自己。 他要听亮亲口问出来。 两人走出棋院后,谁都没有说具体去哪儿,就像是随波逐流般,这么往前走着。 只要是和身边的人一起就行。 路上,光和亮说了很多。 说今天的棋局,吐槽最近的天气,却唯独不提与塔矢行洋的见面。 亮对于光的话语,都一一应和着,脑海里却始终惦记着光与父亲说了什么。 又走出一段,亮终于模棱两可地问光:“你还好吗?” 光像是对于亮的话外音毫无觉察,他朝亮一咧嘴,笑着说:“再好不过了!” 亮微微皱眉,打量了光片刻,并未看出光说谎的迹象。 于是,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可以感觉到一股焦躁在慢慢升起。 亮低头默默往前走着,继续在脑海里艰难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一圈搜寻未果后,亮像是后知后觉般,不禁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犹豫不决?我为什么不能直接问光? 心念既起,便再无法消减。 亮挣扎片刻,忽然停下脚步,叫住光。 光也跟着停下脚步,看着他。 “父亲刚才……”亮顿了顿,终于把话说了下去,“都和你说了什么?” 光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亮,神情有些古怪。 亮被看得心里一紧,他小心翼翼地问:“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光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他飞快地看了眼周围,然后便蜻蜓点水般在亮的脸上亲了一下。 如同电流过境,亮顿时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动弹不得,待几秒过后,才如梦初醒般抚上光双唇落下的地方。 他缓缓朝光眨了两下眼睛,天真而茫然的表情,让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微微侧过身去,然后用手指了指亮的侧脸,说:“刚才这个,是奖励。” 话音未落,脸却先红了起来。 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亮没有发现。 终于听光说出刚才与父亲见面的细节,亮的心中像是浪涛般,涌起三重感激。 一重对父亲,感谢他对自己无言的包容与守护。 二重对自己,感谢自己终于能够坦率地表达心中的想法。 而第三重…… 他轻轻握住身畔人的手:“谢谢你,光,谢谢你无论何时,都对我充满信心。” 光有些被亮的一本正经吓到,却还是笑着接受了亮的感谢。 “我们能走到今天,你的确要谢谢我,毕竟其中一半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而另一半,”光看向亮,“是你给予我的,是你让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 这一晚,夜空中挂着一层朦胧的月光。 皎洁的月色,伴着获得小棋圣头衔的喜悦,当光和亮一起走出拉面店时,仿佛心也跟着一块儿醉了,走着走着,就连脚下都好像有些不稳起来。 亮不放心,轻轻住扶光,右手摸了摸光有些发烫的侧脸,柔声说:“光,我们打车回去吧。” 光却是一摇头:“不好!” 又往前走了一段,亮又问:“那我来背你,好不好?” 光忽地停住了脚步。 他眯起眼打量了亮一阵,随即笑开了,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 “不好。”光说,“你太瘦了,我会把你压垮的!” 光有理有据地说完,忽然愣了愣,笑容竟慢慢从脸上消失了。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亮,仿佛亮真的在自己眼前不堪重负地倒在地上,心像是被同时扎入数根钢筋般,疼得厉害。 他瘪瘪嘴,先是捏了捏亮的手臂,而后手指又顺着小臂划至亮的手腕,指腹在他腕侧凸起的圆骨上摩挲几圈后,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这是亮平日里执棋的右手。 仔细摸的话,可以摸在几处薄茧。 他有信心,即使蒙住眼睛,也依旧能分辨出亮的双手。 再熟悉不过。 可是,为什么? 哪怕握着亮的手,哪怕知道此刻亮就平安无事地待在自己身边,他还是觉得心很疼。 “亮,你太瘦了啊……” 额前的刘海无力地垂下。 原本明亮的视野仿佛被黑夜遮蔽般,忽然暗了下来。 然而下一秒,光低垂的脑袋,就被一双手温柔地捧住,轻轻抬了起来。 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一个柔软的吻便覆了上来,盖在光的眼角。 “抱歉,情不自禁。”光听一个声音说。 他微微张了张嘴,但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走得动吗?”他又听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 分卷阅读185 是温柔到教人无法自拔的嗓音。 光就在这个声音里,像被蛊惑般,完全缴了械。 心里的那团难过,也好像在这个羽毛般的亲吻里灰飞烟灭了。 之后,就这么慢慢往前走着。 光用余光偷偷觑着亮的步速,发现步调不一致,忙悄悄调整步伐。 注意到光的小动作,亮略一低头,轻轻抿了抿唇。 是几乎转瞬即逝的笑容,却还是被光收入虹膜里。 哪怕仅0.1秒的停留,也让光心中刚才塌陷的地方像是被撑开一般,充实而温暖。 路过街心公园时,许是夜色已深,附近的孩子都回去了,路灯下的秋千、滑梯显得有些落寞。 光仿佛忽然玩心大发,说要去秋千上坐一会儿。 兀自荡了几下,见亮像个木桩似的杵在一旁,光便跳下秋千,把亮半推半就地按了上去。 待亮坐稳,光便绕到他身后,轻轻推着他。 力的作用下,双脚离地,渐渐荡起。 亮小时候不是没玩过秋千,只不过玩得很少。 他对这些儿童游乐设施并不怎么留恋,只偶尔看到秋千空着,又不想那么早回家时,才会想起去坐一会儿。但即便是所谓的“荡秋千”,也不过是双脚着地,前后轻轻晃着。 而此刻,被光在身后推着,身子高高跃起,亮觉得整个人都好像飞了起来。这种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有些新奇,又有些难以言喻,但随着秋千越来越高,他忽然有点惊慌,连连让光慢点。 光原本在亮身后傻傻地笑,听见亮的声音,忙放慢了速度。 待秋千慢慢停下,亮平稳落地,光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弯下腰,像一顶半圆形玻璃罩般,将亮笼进怀里,声音里还透着些许后怕。 亮安抚般拍了拍光交叠在胸前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但……好像没什么用。 察觉光情绪有些低落,亮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光轻声说:“亮,以后我不叫你akira,叫你kirakira,好不好?”光的尾音微微上翘,竟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亮微微偏过头来:“嗯?” 光便又凑近些,亲了亲恋人的头发:“我希望你的笑容kirakira[1],希望你的心情kirakira,希望你往后的每一天都kirakira,也希望你和我创造的所有回忆都是kirakira的。” 可以感觉到,亮的身子微微绷紧了。 他转过头来,看向光。 光稍稍松手,也看着他。 夜空中,流云来了,又走了。 当云层缓缓移开,流泻而下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寂寂的街心公园里。 一处秋千上,一坐一立的两个身影,他们越靠越近,最终唇齿轻轻碰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注[1]:kirakira,即“キラキラ”的罗马音,在日语里为闪闪发亮,耀眼灿烂的意思。 >>> 唔,今天是双11剁手节,不知大家有买什么呢? 在单身汪的节日里写今天这章更新,总觉得有点不那么应景呢,笑~ 第96章 chapter 35(1) 赢下小棋圣头衔后的一段时间里。 有人这样评价进藤光八段——如出鞘之剑,所向披靡。 那段时间,光就像是开了挂,芦原九段、森下九段、一柳棋圣等多名高段棋手纷纷被他斩落马下。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他不熟的人不敢问。 与他相熟的人缄口不言。 直到后来,作为亲友的和谷随口一句调侃:“进藤,你最近是吃错药了吗?” 光才笑着说:“我是重生了。” 当时对话的场合,只有光、和谷以及伊角三人。 地点在稍稍有些嘈杂的日式料理店里。 光回答完和谷的疑问,把嘴里的天妇罗大虾全部咽下肚后,又朝亲友比了个“V”的手势,欠揍地补充说:“而且,更加精进了!” 和谷盯着好友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口一热。 他不禁想起塔矢出院那天晚上,他给进藤拨去电话的光景。 进藤的声音很轻,带着遮掩不去的疲惫,好像他们的对话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他不放心地一再确认,这家伙却还在电话那头没心没肺地笑,不停地对他说着:“我没事,不用担心,不要紧的。” 好像正在饱受煎熬的是他。 后来,不断接到某人打来的电话,他螳臂当车,正打算“临阵倒戈”,没想到进藤居然先下手为强,直接搬出小林幸子这尊神,他只能勉为其难,两肋插刀。 他不是进藤。 那段时间进藤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无从可考。 但仅仅是偶尔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他已经觉得不堪入耳。 人言可畏,可怕的其实并不是“人言”本身,而是它对一个人的心态近乎浸润式的毁灭。它就像慢/性/毒/药,一点点渗透你的生活,渗透你的思维,一开始你或许试图解释什么,而当你发现无论说什么都徒劳无用后,你会开始心灰意冷,开始封闭自己,最终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无法想象,进藤要心大到什么地步,才可以笑对那些恶意中伤,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段时间,这家伙的战绩居然是全胜!简直就像是单细胞生物,打不死的小强! “和谷,你怎么不吃啊?不吃我吃了!” “欸欸,这是我的!” 慌忙从进藤手里抢下煎饺,简单粗暴地在3个煎饺上各咬一口后,一个问题忽然冒了出来。 自己认识进藤有几年了? 和谷一边吃着煎饺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记得刚认识进藤那会儿,他还是个口无遮拦的二组吊车尾,能够升上一组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是后来呢?他就这么看着这个职业考试还会怯场慌神的家伙从院生到职业棋手,又在同期都奋力前进的时候,忽然止步不前,然后又看着他重新回归,一步步从职业初段,升为职业七段,再到如今的进藤光小棋圣。 再看向身旁自己这位正大快朵颐的好友,和谷竟仿佛有些不认识了。 “喂,进藤。”就这么鬼使神差般地叫了一声。 光总算从碗碟中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好友。 “都过去了吧?”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 光像是愣了一下,过了许久,才笑了起来。 “啊。”他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尽管在“过去”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一度搞坏了自己的生物钟,每天睁着眼睛的时候,都感觉有一双手扼着他的喉咙。 “那真是太好了啊,进藤。” 分卷阅读186 说这句话的时候,和谷莫名觉得眼眶有点发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有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曾经嫉妒过进藤光。 嫉妒他何以得到那么多前辈的垂青,嫉妒他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天赋,嫉妒他考取职业棋手资格太过一帆风顺,但或许正是亲眼看着进藤一路上如何跌跌撞撞地走来,他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可笑。 没有人会一直被幸运之神眷顾。 一股血气上头,和谷一扬手,向服务员点了3杯啤酒。 啤酒上桌,和谷说了声:“恭喜!”就先将自己面前的啤酒喝去二分之一。 喝完,他又把另外两杯啤酒推至伊角和光的面前,催促他们赶紧拿起杯子一起干杯。 一声轻响过后,三只细长的玻璃杯碰在了一起。 见光只碰杯不喝酒,和谷又开始催促起来,却被伊角连忙阻止:“进藤还没成年,不能喝酒[1]。” 和谷愣了愣,随即不满地“切”了一声:“什么嘛!就差几天而已啊。”说着,就眯起眼把脑袋往光面前一凑。 光被和谷盯得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立场坚定地说:“我不喝。” 和谷又凑在光的鼻尖前打量数秒,忽然一哂,往椅背上靠去:“又是塔矢那家伙说的吧?”什么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不能抽烟。 光没说话,只是看着和谷笑,笑得和谷背上发凉,只好作罢:“随你便!” 当晚回到家,光就把这件事当作索要表扬的资本说给亮听,殊不知,无意间又把自己亲友坑了一回。当然,是后话了。 银杏知秋,落一场雨,空气里的温度便降上几分。 光办完事,途径一所高等学府时,看到道旁铺了满地的银杏树叶,不自觉地就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是想到了他家塔矢先生。 前几日,说起围棋推广活动时,他还听亮提起,后续打算去几所高校办些活动。 说到大学时,光在亮的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憧憬。 他便问亮:“你有想过,再回学校读书吗?” 亮却轻轻摇了摇头,一笔带过地说:“没有。” 亮以前不是热衷于围棋推广的人,他宁可在被理事会指责,也不愿去应付那些政要权贵, 如今为什么会忽然做起公益事业来,个中缘由,光心知肚明,却还是想听听亮自己的答案。 亮起先还不想搭理光,后来被光缠得没办法,只好交代。 但没想到就算是招认,居然也别有心机地准备了两个版本:“你想要听官方版的,还是私人版的呢?” 光正想得有些出神,忽然听身后有谁在叫自己。 是一声有些熟悉,但并不怎么确定的:“进藤君?” 光转过身去,在看到一个身影时,脸上的笑容立刻漫了开来。他大跨步地走到对方面前,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筒井学长!” 叫住光的人,正是光在叶濑中学就读时所熟识的前辈,筒井公宏。几年的时光蜕变,拉长了少年身上的骨骼,不见了他脸上原有的稚嫩,但一些内在的气质却始终没变。 依旧温和,依旧敦厚。 时隔数年的时光再次相见,光恍然发现,原来曾经同坐一间校舍上课的他们已然走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筒井学长已是一名T大医学部的大三学生,而他则会一直在职业围棋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如果……没有遇见亮。 如果……他们没有相互追赶,那么此时的自己又会在哪儿呢? 饶是光心再大,与故友重逢时,还是不免有些欷歔。 难得偶遇,光和筒井忙抓住机会交换彼此联系方式。 等待信息交互时,筒井忽然想起什么,兴奋地问光:“今天下午围棋社正好有活动,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光先是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立刻点了点头。 距离上次去明明所在的高中,也仿佛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T大的围棋社拥有专门的活动场地。 地点就设在大学生活动中心的一间活动室里。 尽管一直吹嘘自己如何备受欢迎,但进藤光小棋圣本人其实对自己的知名度毫无自觉。 当筒井带着光推开活动室的大门,不等他介绍,活动室里已经爆发出一串惊呼。 意外的,光竟然在一众亚洲学生中,看到几位欧洲学生的面孔。 其中一位坐在最靠里侧的外籍学生,约莫20岁出头,标准的金发碧眼,他循声望了过来,看到光后,视线就再没移开。 对于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筒井就像是早有预料般,轻轻叹了口气。向众人介绍过光后,便特地将他带至光的面前,给光介绍:“这位是Alex,T大物理系的英国留学生。在英国也有参加当地的围棋协会,是你的超级粉丝,平日里经常和我们说起你的棋赛。” 光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再次打量起面前的青年。 Alex个子很高,至少一米八的模样,皮肤带着欧洲人特有的苍白,近看了才发现他浓密的眼睫竟也是与发色相近的金色。 被光如此打量着,Alex也丝毫不显拘谨。 他朝光略一点头,同时伸出右手,说:“I’m Alexander Lovegood. You call me Alex.It’s my great honor to meet you, and please allow me……” 之后,Alex又说了什么,听上去似乎都是赞美之词,但后面那些内容,文盲光都成功地……没有听明白。 就在他渐渐头大时,Alex忽然住了口,一个人低头浅笑起来。 光被笑得莫名其妙,求助般地看向筒井学长。 但不等筒井开口,Alex已然止了笑,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抱歉,进藤君,见到你太高兴了。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亚历山大?洛夫伍德。你也可以叫我,Alex。”他稍稍停了停,朝光微微一笑,又说,“请允许我恭喜你,成功获得此次小棋圣头衔。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 被这样一双如同蓝宝石般碧蓝的双眸注视着,光莫名有些紧张。 注意到Alex一直悬着的右手,忙双手一起握了上去:“你、你好,我是进藤光,很高兴认识你。” 短暂的寒暄过后,因为光的到来而一度中断的对局,又重新续上。 光好奇地在几张棋桌间游走着,偶尔应邀去某桌讲解一二。虽然都是业余棋手,但T大围棋社社员的棋力,出乎意料地并不逊色,尤其是Alex的。 因为有过刚才的照面,在第二次经过Alex那桌时,光不觉停下了脚步 分卷阅读187 。 这盘棋局,Alex执黑。 从盘面上看,除去贴目,Alex已经拥有至少十五目的优势,但可能是对方棋力有限,这盘胜负已分的棋局仍在进行着。 光低头看了眼时间,正打算向筒井学长告辞时,忽然听见投子的声音。 光向Alex那桌看去,Alex恰好也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触间,Alex像是下定决心般霍地站了起来,走到光的面前说:“虽然有些唐突,但还是想请问进藤君,不知今天能否有幸与你对弈一局?” 此言一出,活动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拢在了光的身上。 面对Alex的邀约,光有些盛情难却,又生怕会影响围棋社的正常活动。 他有些为难地看向筒井学长,但发现周围一圈人全都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后,他不由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刚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 与Alex的棋局,光基本采用了指导棋的方法,并没有使出全力。 尽管有3颗让子,结果还是毫无悬念地以光的胜利告终。 棋赛结束,光又应社员的请求,以深入浅出的语言对刚才的棋局做了详细的复盘。 待检讨全部结束,天色已渐渐阴沉下来。 光原本说自己认得来时的路,筒井却执意要送他到校门口。谁知刚走出活动中心,筒井就被一位学生叫住,他便只好请Alex代劳。 想到自己正好也有事请教Alex,光便也没再推脱。 他们两人就一路往校门口走着。 被问及为什么会学围棋时,Alex轻轻一勾唇角:“在英国,围棋的确没有国际象棋普及率那么高,但是国际象棋里,兵只能向前直走,象只能斜走,而围棋却千变万化,充满了可能性。” 说到后半句时,Alex忽然侧过脸来,看着光的眼睛。 光听得似是而非,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应和。 之后,光又详细询问了Alex许多英国围棋协会的事情,想着回去后可以给亮作参考,而Alex也同样问了光许多关于头衔战、棋手日常工作的事情,对话中还时不时地问及亮的情况,但都被光小心眼地岔开了。 Alex暗中观察着自己说到塔矢亮时进藤光的反应,没说话,只是笑。 就在两人途径一处公告栏时,光忽然停下了脚步。 吸引他的,是一张预告下周学校文化祭的宣传海报。 见光对文化祭感兴趣,Alex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下周的文化祭是对公众开放的,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在日本,需要年满20岁才算成年,才可以抽烟、喝酒。 第97章 chapter 35(2) 当晚,出租公寓内。 “T大的文化祭?” “嗯,一起去好不好?” 一回到家,光就开始百般纠缠塔矢先生。 亮听后有些犹豫,毕竟,下周还有些安排没有确定下来。 但看在光的眼里,倒更像是亮正为了如何婉拒自己而冥思苦想。 校园文化祭,说到底,无非是借着一个由头,各班、各社团值此机会自行组织一些贩售或展示活动,真正的学术报告也有,但基本都屈指可数。 若换作以往,光其实对文化祭并不怎么上心,唯独这一次他存了点小私心,便格外执着起来。 “所以,亮,你是对文化祭有什么意见吗?还是对T大有什么看法?”光跟着亮走进厨房,从身后搂住亮,继续坚持不懈地软磨硬泡着。 亮将米淘好静置在料理台上,擦了手转过身来,见光仍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被逗笑了:“不是,光,你怎么忽然想到去参加T大的文化祭?” 光没想隐瞒,就说了在T大附近偶遇筒井学长的事情。 “你以前有见过筒井学长的,还记得吗?”帮着亮把所有食材准备完毕,光又跟着他一路从厨房走回客厅,最后在沙发上坐下,“就是之前围棋部里,一位深色头发,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学长,有印象吗?” 亮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光沮丧地嘟了嘟嘴,微微垮下肩膀,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地说:“如果当初没有筒井学长,学校可能现在都还没有围棋部呢……”想到最初那段,和筒井学长他们一起在实验室里下棋的日子,光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脑海里闪过樱瓣纷飞的记忆时,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双手往前一撑,便坏笑着凑到亮的面前,“对了,你那时候第一次来我们学校,是怎么找到我的?”光玩味地看着亮,“‘对不起,请问一年级的进藤光在哪里?’这样吗?” 亮愣了愣,随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不作回答。 光却来了劲,不停地追问:“真是这样问的吗?是不是?是不是?” 看出亮在逃避回答,光干脆搂住亮的腰,直接扑到亮的身上。 亮差点被他压倒在沙发上,用手扶了一下沙发背,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他坐起身体时,也将半伏在他身上的光一并带了起来。 光稍稍松开亮,视线无意间扫过自己的坐姿,发现此刻自己的左腿正竖在亮的腿间,近乎跨坐在亮的身上后,立刻红了脸,忙从亮的身上爬下来,挪挪挪,几乎贴到了沙发另一端,低头看向地面时,耳朵也跟着烧红了。 亮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反应过来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你你,笑什么!”光恼羞成怒地瞪着亮,“不许笑!我说了,不许笑听到没有!” “好,不笑。”亮忍耐地抿了抿唇,但就是这薄唇相碰的小动作又看得光一阵脸红心跳。 于是,足有两米长的沙发上,亮和光之间一度就隔着近八十厘米的距离,一个面红耳赤,一个忍俊不禁。 待身上的躁动稍稍平复些后,亮才靠近光,伸手将光揽进怀里。 “我那天问的是,围棋部在哪里。”亮避重就轻地说。 “是是是,绝对没有指名道姓!”光懒得再和他一般计较,连声附和间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脸坏笑地仰头去看亮,“不过,你可别告诉我,那天对我说‘我一直在等你’的人不是你塔矢亮。” “我……”从没想过,当时简单的一句话放在当下竟有了别样的意义,亮一时语塞,却也没想要去否认。 “嗯,是我说的。”他轻轻一点头,便深深望进光的眼里,“而我,也的确等到了。” 忽然听亮这么一本正经地承认,光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说起今天下午在T大围棋部的所见所闻来。 “Alex?”听光说到欧洲留学生时,亮轻轻一挑眉。 自己说了那么多,亮最先 分卷阅读188 注意到的居然是Alex,光不禁有点小郁闷——今天下午往校门口走时,Alex像是有意无意地问了许多亮的事情,有的问题在光看来,甚至有些“超纲”。光不知道Alex问这些问题究竟想知道什么,也许只是纯粹好奇,但给他的感觉就是很不舒服。 会说起Alex,他原本只是顺带一提,谁知偏偏被亮听了进去。 出于小人之心,光并不想让亮过多关注Alex,随口应了声,就顺着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继续道:“不过,没想到欧洲也有这么多人在下围棋,有点意外。” 这就意外了? 亮失笑,轻弹一下光的鼻尖,给光补习道:“虽然目前围棋棋手主要集中在中、日、韩三国,但欧美地区也不乏许多围棋爱好者。近年来,只要是世界大赛,就都会设有欧美组别,之前我们参加的华岭杯,也有好几位欧美棋手参加,你有注意到吗?” 光想了想,似乎的确有那么回事。 “那……你有想过,去其他国家看看吗?”光看着亮,又问,“中国、韩国,或者更远点,去英国?” 世界大赛…… 亮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很轻地摸了摸光的脸。 “怎么了啊?”感觉到亮情绪不对,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光轻轻挣开亮的臂弯,忙坐直身体关切地看着亮。 询问亮的时候,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眉毛不自觉地皱紧了。 “光,别皱眉。”亮将光眉间的不安轻轻抚平。 他原想说“没什么”,但触上光担忧的目光,又怕光胡思乱想,便稍稍松了口:“就是想到了前不久,建议棋院适当调整国内棋战安排的提案被驳回的事情。” 说完,像是为了让光安心,亮又笑了笑。 笑容比刚才明显一些,却依旧没抵达眼里。 随着这几年来越来越多的棋赛加身,他越发理解父亲选择隐退的理由。 动辄持续半年的赛程,疲于应付的棋手责任,都已牵绊他们太多心神,以至即便有意参加国际大赛,也往往有心无力。 而现在的父亲,才是真正自由的。 关于建议棋院调整国内棋赛安排,以便让更多日本棋手有机会参加国际赛事的提案,光曾听亮说过一次。 在他的印象里,亮的目光永远向前,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亮露出如此无奈,乃至近乎迷茫的神情。 “亮。”他轻轻叫了声,就像是悄声走到门口的访客,只敢轻轻叩响房门,却不敢冒然闯入一步。 亮听见自己的名字,稍稍回过神来。 触上光的双眸时,却再次一怔。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光? 他伸出手来,试图擦去光脸上的忧色。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光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小心翼翼,又难掩忧虑。 因为他的缘故。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地让自己在光的面前表现得足够强大,足够镇定。 他须得永远是光的后墙,支持他,照顾他,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他自己,影响到光和他的围棋。 可他自己却做了什么? 光为了他弃赛。 光为了他出柜。 如今,光又是因为他,而眉间多了抹散不去的阴霾。 ——比起外面那些压力,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什么事都想一个人去扛,才让我更担心,更难受,这些话我到底要和你说多少遍?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请不要再瞒我,至少让我有机会可以做你的听众,和你一起想办法,行吗? 那些经年累月被自己所忽视的话语,这一刻仿佛轰然冲破束缚的牢笼,重新回响在亮的耳畔。 我是做错了吗?一直故作坚强,又不愿被人察觉的塔矢王座茫然地想。我可以把心中所有的负面想法全部说出来吗?真的……没关系吗? 仿佛知晓此刻亮心中所有的矛盾,光轻轻拉过亮的手,他小心极了,以近乎压着呼吸的声音,轻声问亮:“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这声询问,就像是一把开启城门的万/能/钥/匙,轻悠悠地从上往下在亮的心门上划下一条曲折的轨迹,而后那些长久以来在他心上站岗放哨的士兵们就好像都集体失踪了。 那道曾经戒备森严的重门,仿佛忽然成了一道摆设。 敌人未经丝毫阻挡,便长驱直入。 他第一次生出一点私心,想要主动丢盔弃甲,主动将光拖入心中那团拆解不开的黑雾里,哪怕这团黑雾的密度是对方有可能无法承受的。 含在口中的话语在舌尖反复地掂量与翻滚,静默的几分钟后,亮抬头看向光,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在光的面前,将他深深藏起的软弱撕开一条裂缝。 “我原以为,作为棋士只要不断下棋,不断磨练自己的棋艺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博弈。 “你扮演着某个角色,就必须符合这个角色给你的设定。”亮说,“有些事,是你不得不做的,哪怕你再不情愿;有些事是你想做,并且认为正确的,但永远会有人告诉你这样不行,这是不对的,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 “其实我一点都不强大,光。”亮看向光,唇角牵出一抹隐隐的苦涩,“我也常常会感觉到无能为力,也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候。即使是现在,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一些事明知没有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去做?这样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搁置亮心中已久,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说与母亲听,总觉得中间像是隔了层纱,母亲未必能理解。 说与父亲听,又总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太过浅薄、消极了。 如今,毫无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即使对方是光,亮的心里也不是不紧张的。 他只觉自己的掌心里正沁出细密的汗,说完便错开了视线,不再与光对视。 如果人的思想是一座复杂的宝库的话。 光之前只是一脚踏进名为“塔矢亮”的宝库,得以看见其中悬于面上的浮光掠影,但 每间收藏室里的琳琅满目却始终无从得见,他也曾尝试过,但是失败了,某个收藏室或许曾经向他开放过,但又很快关上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获得了这座宝库的浏览权。 亮刚才说的这些话,分明是抱怨是不满,但在光听来,却格外地踏实。 “这才对了嘛。”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别总把自己绷得死紧死紧的,会疲惫、会软弱,这才像个‘人’啊。既然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而已,就别总想 分卷阅读189 拿‘神’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知道吗?” 光笑着拉过亮的手,轻轻晃了晃。 “可能我的确有点不求上进吧,”光笑了笑,慢慢正色下来,“但我真的觉得,一个人会迷茫、会感到无能为力,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无论是谁。” 可能话说得有点久了,光坐得有点不舒服,就干脆把一条腿盘到了沙发上。 “其实在我看来,偶尔迷茫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光又说,“你会迷茫,无外乎两种原因,一种是你正遇到某个瓶颈并且不知该如何突破它,另一种是你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错了。而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停下来,好好想想,想想你为什么做这件事,想想你从这件事里想要获得什么。只有你真正想清楚了,你才会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光的话算不上掷地有声,却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亮的心上。 但也许是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完整表达”,亮一时还不太适应。 想说的话在心中来回排演、踟蹰,沉默了几十秒后,亮才缓缓开口说:“可是,光,有的时候,你不能给自己留一点休息的机会。你一旦放任心里的那扇窗户破下去,那个破洞就会在你无意识的时候越来越大,以致你再也没办法修补它。” “你说的对,我们只是普通人而已,我也是,所以我不敢,你知道吗?我不敢放松自己,更不敢轻易低下头来。”亮顿了顿,又说,“我怕我哪天习惯了软弱,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亮看了光一眼,便飞快地垂下眼眸,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 “你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光朝亮笑了笑,然后一点一点掰开亮蜷起的手指,轻柔地握在掌心里,“因为一个每天会花十小时打谱,不对弈完成绝不吃饭,时刻心存危机感的家伙是绝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的!”光虽然嘴上控诉着,眼神却柔和下来,唇角带着笑意,“所以,你不会的,亮。就算所有人都一蹶不振,你也不会的。”光看着亮,一字一句地说,“况且,你还有我啊。我可是过来人啊。” 过来人。 仅三个字,便仿佛将亮重新拉回光失声痛哭的那天晚上。 尽管光说,他已经没事了,但想到光成为“过来人”之前,曾经独自背负过的那些自责与痛苦,他便宁可不要光的这份经验分享。 光原本还为自己“过来人”的身份沾沾自喜,注意到亮的神情再次绷紧时,不禁皱了皱眉。 “我说塔矢君,你怎么回事啊?”光凑到亮的面前打量着他,鼻尖几乎与亮碰在了一起。怎么自己一不注意,这个人的表情又这么严肃了? 光忍不住伸手往亮的脸颊捏了两下。 但没舍得用力。 亮回过神来,朝光抱歉地笑了笑,又想起光说的“不要隐瞒”,便又加了句:“我心疼你。” 光明知亮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心里想法,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准备好的牢骚是说不出口了,便只好强行拉回话题:“所以,亮,不要害怕迷茫,也不要担心表现出软弱后,会有人因此看轻你。真正关心你的人,只会庆幸能够分担你的情绪。” “而当你确认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又或者你仍旧困惑,但终于有一点头绪的时候,你就直接去做好了,就比如提案被驳回这件事。”光说,“也许这一次你被驳回了,下一次还是有被驳回的可能,但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参加世界大赛是大势所趋。日本棋手不可能永远只在本土作战,日本围棋要重新振作,就必须在世界大赛上崭露头角。” “既然这件事是你认为势在必行的,又是你想要做的,那么我们就先不要去计较结果,只管做就可以了。只要我们顺着认定的方向走下去,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更何况,这份提案的背后有亮的私心,光知道。 而他也一直坚信,亮不会只属于日本棋坛,一旦时机成熟,他便会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事实上,不止赛事调整,围棋推广也是这样。 他们的能力的确太有限了,而放至整个体育运动的发展史,围棋这项古老棋类运动的发展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又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不断去推广它?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让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就像那天,亮给自己的回答那样。 每个人都通过着不同的方式认识这个世界,并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有一部分人,也许他们与世界连接的媒介便是围棋。而他们身为职业棋士所要做的,并且正在做的,就是不断努力制造机会,让这些人得以与围棋相遇。 正如他们,因为围棋而彼此邂逅。 也许围棋推广之路困难重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去为围棋的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曾经数度困扰自己的疑问,在光的三言两语间,便仿佛豁然开朗了。 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亮看着自己身旁的恋人,心中再次为自己曾低估光而感到抱歉。 光对亮心中所想全然不知,但看到亮慢慢舒展的眼眉,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未达成,忙又抱着亮在他怀里一通乱蹭。 “所以,”光最后通牒道,“下周T大的校园祭,你到底是去,还是去,还是去!” 他佯装恶狠狠地瞪着亮,一伸爪按住亮的肩膀,将他整个抵在沙发背上。 亮被光按得动弹不得,只好仰头看着自己的小狮子,眼里的笑意快要漫出来。 就在十分钟前,他的本心还告诉他,不去。 但这一秒,他忽然就变卦了。 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第98章 chapter 36(1) T大作为一所百年学府,每年都会吸引众多访客来校参观,各类开放活动期间尤其如此。 文化祭当天一早,便不断有在校学生或是校外访客涌入校园,继而在通往操场的主干道上形成一小股人潮。 就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却有一个身影从下午一点开始便一直杵在T大校门外写有“T大文化祭”的指示板旁,与里间的热闹相比,显得有些冷清,有些落寞。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没有任何音讯。 其实早该习惯了的。 过往与亮约会,十次里也总会有那么三四次因为亮临时有工作而迟些时候,但无论多晚,亮答应了自己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稍晚一些而已。光试图说服自己。 明知道亮不会有事,一颗心还是悬在细丝上,惴惴着,不安着——因为生怕打扰亮的工作,在过去这一个多小时里,光也始终未给亮发去一条信息,拨去一通电话。 他就这么面朝主干道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往来自 分卷阅读190 己身边的路人。 手机被他长时间攥在掌心里,此刻,已经有一些发烫。 在光以往的记忆里,能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有很多。 吃到了久违的拉面。文化课顺利合格。得到爷爷给的零花钱。获得棋赛胜利。和亮一起宅在家里。 以上任何事情,只要发生其中一件,这一天对光来说,就是美好而愉悦的。 可等待亮的时候,光才恍然发现,有关“快乐”的衡量标准不知不觉已然移了位。 “每天都能见到亮”竟然超越了“能够吃到拉面”,甚至是“棋赛胜利”,跃居为最令他感到幸福的TOP 1。 原来,我所有的快乐都与你有关。 可能是长久以来练就特异功能,手机刚响了一声,光就接起了电话。 “亮!”快得连来电人名字都没来得及看清。 “抱歉,之前一直在开会,不方便发信息。”电话里,亮的声音似乎有些喘,像是在奔跑着,“我现在就过来,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 “嗯,路上小心。”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见到亮了! “你……还等在校门口吗?” “啊。”光轻声应着,再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里的杂音忽然多了起来,不一会儿电话就切断了。 亮该是坐上了地铁。 “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光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就看到Alex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光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没什么。” “可看你的表情,并不像‘没什么’。”Alex继续笑着说。 光却像是没有听见,视线又再度盯紧了亮一会儿过来的方向。 当视野里终于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满心的欢喜就像是一只只氢气球将他托向云端,光再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右脚往前跨出一步,便朝亮挥起手来——这样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或许的确有些傻,但他就是想要挥手,就是想要亮知道,因为你,我高兴得忘乎所以。 而几百米外,亮也像是完全感受到光的期待般,加速奔跑起来。 同样身着浅灰色西服。 同样全力以赴的冲刺。 以及,同样面露焦急的神色。 与盂兰盆节那晚,如出一辙。 ——所以,是不是那时的亮,就已经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呢? 想法一出,光自己都被这过于少女的心思吓了一跳,但又止不住地傻笑起来。 两人会合后,光拉了亮就迫不及待地往学校里走,转身时,一个声音忽然不紧不慢地在身后响起:“塔矢亮就是你在等的人吗?” 光拉着亮没有回头,亮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稍稍偏过脸来,然后看清了,说话人正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光身后的那名欧洲青年。亮早在看见光时,就已经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位是?”亮干脆转过身来,直面Alex。 光原本有意无视Alex的问话,眼见绕不过,只好在心中哀叹一声,向亮介绍:“这位是Alex,T大围棋社社员。”而后,又面向Alex,“这位是……” “塔矢亮王座,我知道,久仰。”Alex打断光的话,边说边向亮伸出手去。 亮看了眼Alex递来的右手,与他缓缓握了握,疏远却不失礼貌地笑道:“光有和我提过你。” “我的荣幸。”Alex优雅地一点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两张代金券递给光。 “昨天给你消息,你没回,今天遇到正好。”Alex说,“这两张是文化祭的内部代金券,全场通用,可以抵扣现金。” 光警觉地看着Alex,不动声色地把亮护在身后,又看了眼他手里的代金券,没接。 Alex倒也不觉得尴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亮一眼,笑了笑,便将代金券收进了口袋。 “那就祝你们,玩得愉快!”Alex朝两人比了个“回见”的手势,走出几步,又倒退回来,“对了,今天围棋社也有摆摊哟!” 经过亮的身边时,光隐约听他又和亮说了什么,但没能听清,Alex就已经走远了。 将目光从Alex身上收回,光再看向亮时,视线与他不期然地对上。 “走吗?”光问。 亮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明明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在这般目光幽深的注视下,光还是莫名有些心虚,于是,不等亮开口,就先不打自招了。 “那个,我和他真的只是偶然遇到!”光觑着亮的脸色,说,“还有,他之所以有我的号码,不是,我之所以给他号码,是因为我想,以后万一有需要,可以随时向他咨询有关英国围棋协会的事情……” 刚开始,光还说得理直气壮,越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几乎不敢与亮对视,只时不时地用眼睛偷瞄亮。 可他都已经主动招认了,亮的神色也丝毫没有和缓的迹象。 光的心里越发忐忑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轻轻拉了拉亮的衣袖:“我们进去吧,不早了。” 亮的神色微微动了动,终于点了点头。 进入学校后,光就像是好奇宝宝,一路看一路笑,还不时转过头来,催促亮快些跟上。 大约是为了配合文化祭,光特地穿了一件休闲的棒球衫,同时配以带有白色条杠的运动裤和运动鞋。 与身着西服的自己相比,微笑着的光整个人都好像在发着光。 亮跟在光的身后,默默看着他笑,看着他闹,忽然想起不知听谁提过,光在棋手中间人缘很好。 那是自然的。亮心说。光的兴趣爱好很广,好像和谁都有说不完的话。 没有人会不想要靠近太阳。 一股不安感就像看不见的雾,一点点缠绕在亮的周围,然后,在他看见几个女生与光搭讪时,达到顶峰。 “光。”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到光的身边。 光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亮。 亮却迟疑起来,恰好看到光的后脑勺上有一小撮头发顽固地翘着,便伸手替光把头发压平了。 “你的头发翘起来了。”亮淡淡地笑了笑,解释说。 光眼里的疑惑却并未散去。 “你刚才……其实想说什么?”他轻声问亮。 亮心里轻轻“咯噔”一下,心知自己是躲不开了,终于说:“光,看我,不要看别人。” 有些突兀的一句话,光原本有些想笑的。 但亮的表情太认真了,让他的心不由微微一紧,笑不出来,反而酸胀得难受。 “怎、怎么了啊?”他看着亮,声音也有些慌乱。 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会儿,才说了昨晚光洗澡时,他无意间看到Alex给光打来三通电话的事情。 分卷阅读191 “哈???”光满头问号,“他是对你有意思才对吧?” “欸?”这次,轮到亮一愣。 光自以为看穿亮的困惑,义正言辞地细数起手上的证据来:“刚才在校门口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你看,我早就发现了!还有之前说到头衔赛的时候,他也总是拐弯抹角地不停地打探你的消息,当然都被我挡回去了……” 看着光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亮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庆幸光单纯,还是光迟钝。 但不安的心情,骤然落了地。 “嗯,那就这样吧。”亮微笑起来。 光越发满头问号。 “所以,光,你不要看别人,只要看我一个人就好。”亮又说。 “啊。”光笑了起来,“我脸盲,只认识塔矢亮一人。” 路过一处售卖各式棉花糖的摊位时,意外地,人气格外火爆。 光临时起意,亮没拉住,光就一头钻进了长长的队伍里。 十分钟后,当光重新回到亮的身边,手里赫然多了朵雪白的棉花糖,是最传统的那种。 他把棉花糖举到亮的嘴边,亮别扭地看了一眼,还是非常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 棉花糖入口即化,所有的白砂糖在入口的一瞬间都一并涌向味蕾,甜腻得有些过了头。 “怎么样?好吃吗?”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用白砂糖做成的棉花糖,但亮看着光充满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让他的期待落空。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吃。” 光就又把棉花糖凑近亮,自己只用手指去抹亮唇边沾上的一小点糖渍,放到嘴里嘬了一下。 这个偷吃的动作有多撩人,当事人某光毫无自觉,却看得亮脸上身上同时一热。 发现亮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光不解地朝亮眨了眨眼睛,亮只觉脸上轰地一下烧着了,就着棉花糖又咬了一口,就躲闪着往前走去。 看到围棋社的摊位,就是在那时。 第99章 chapter 36(2) 是坐落在角落里,很小的一块地方。 由于旁边棉花糖摊位人满为患,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尽管经过围棋摊位的路人很多,但真正会停下询问一二或试着解几道死活题的人却寥寥无几。 光追着亮走了过来,看到围棋社的一小方摊位时,脸上的表情短暂地恍惚了一瞬。 “呐,亮,”待光回过神来,他看向亮,轻轻拉了拉亮的手臂,“我们一起去帮忙,好不好?” 旁人也许不认识光和亮,可但凡对日本围棋有一点了解,就不会不认识并称为“棋坛双星”的塔矢亮与进藤光。 看到塔矢亮王座和进藤光小棋圣本尊居然驾临摊位前,原本还有些兴致缺缺的围棋社社员先是集体一愣,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腾地站直了身体,待听清两人来意,更是如同奉神般直接将两人迎到摊位后的椅子上坐下,只留2位“侍童”服侍在侧,其余人就都自告奋勇地到路上发宣传单去了。 “我已经十七岁了,现在学围棋还来得及吗?” “围棋是不是非常考验计算能力?” “你是……塔矢亮本尊吗?!!啊啊啊,我是你的超级粉丝啊!!!” …… 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原本门可罗雀的围棋摊位前,好像自从亮坐镇后,驻足的路人就一点点多了起来,并且,以女生……居多? 光起身给一位老人递送资料时,视线非常微不可查地向左偏转了些角度——恰好能看见身旁某人的程度,于是,某人正全身贯注地给一位女生讲解围棋知识的身影,便悉数印入光的眼底。 讲解时,亮的身子微微前倾,鬓边几缕墨绿色的长发在他低头与抬头间轻微晃动着,一身定制的浅灰色西装将他的肩背拉住匀称的线条。他的唇边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但他说话的嗓音始终轻缓,透着说不出的柔和。 那一瞬,光的心里几乎生出一丝丝不讲道理的小不爽—— 对于那个此刻正在接受亮耐心讲解,但初衷或许只是为了和亮说上几句话的女生:“喂,你到底想不想学围棋啊?不想学围棋的话,就赶紧把亮还给我啊!” 以及。 对于他家那位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旁若无人、全情投入的棋痴:“喂,你对那个女生笑得那么温柔做什么啊?!要造反吗?” 但或许,在人前的亮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幅完美无瑕的写真,自带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又生怕过于冒失,而引起他的反感。于是,久而久之,便都自动拉开了与亮之间的距离。 不相接触,也就无从了解。 注意到光的视线,亮微微侧过脸来,嘴角噙着笑,视线即将碰上时,光却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从脸上的温度判断,总算非常争气地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可心跳声却像是经由全身血液循环,在他身体各处的血管里左突右进,锣鼓喧天。 话又说回来,这还是他除去正式对弈之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亮工作时的样子。 非常地……性感。 咕嘟一声,光轻轻吞咽了一下。 后来,亮和光并没有在围棋摊位上逗留多久,见摊位渐渐积聚起一些人气,就把主场交还给了围棋社社员。 只是往前走出几步后,光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身看了几米外的围棋摊位一眼。 眼里,似乎有留恋。 “舍不得吗?”亮顺着光的视线回望过去。 光没有回答,只轻轻摇了摇头。 正在摊位上的几名学生看见他们,或许以为他们正在向自己告别,又都朝他们笑着挥了挥手。 光和亮也笑着朝他们挥了挥,算是正式与萍水相逢的学生们告别。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第一次遇见筒井学长,就是在叶濑中学的创立祭上?”转过身时,光侧过脸来,看向亮,“那个时候,佐为刚在我身上苏醒不久,我还曾经苦恼过,这家伙要是一直附在我身上该怎么办……” 光没再说下去。 他朝亮笑了笑,便提步往前走去。 亮跟在光的身后,追上光,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句:“你还好吗?” 光点点头:“啊,我没事。” 走出一段后,光忽然没头没尾地说:“谢谢。” 亮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怎么想起说这个?” 光的脚步不觉一顿。 “谢谢你让我能有一个可以分享佐为故事的人。”光停下脚步,看着亮,眼里铺满郑重,“谢谢你在我隐瞒你那么久之后,依然选择相信我,也谢谢你,”光顿了顿,“把我心 分卷阅读192 里的那根刺给拔掉了。” 一字一句地说完,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到底不擅长说这些抒情的、煽情的、感性的话。 他一低头,就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走过了集中设摊区,再往前,就是T大体育馆。文化祭当天,也是“鬼屋”所在地。 “我们院里做的鬼屋非常有意思,推荐你们去看看。” Alex临走前,曾经耳语过这么一句,亮原本还有些犹豫,谁知光看到鬼屋的指示牌后,便来了兴致,拉着他就一路跑到了队尾处排着,然后,他们两人就出乎意料地,在入口处看见了双方脑海里共同的假想敌——Alexander Lovegood。 看见塔矢亮和进藤光迎面向自己走来,Alex却像是意料之中般,浮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千万别分开哟。”光经过他身边时,Alex忽然低声提醒。 光猛地一激灵,再转过身时,他们身后的天鹅绒布帘已经被重新放下。 鬼屋里,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漆黑一片。 头顶上,有零星几个或蓝、或红、或绿的小型射灯照出周围光怪陆离又阴森诡异的光线。 一进门,就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面上布满数个沾着鲜血,抑或拖出长长血痕的手掌印。 而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关着门的房间。 四周安静极了,一丝声音也没有,只偶尔有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若有若无地打在光和亮的脸上。 “做得还挺逼真啊,哈、哈哈。”光看向亮,故作镇定地干笑几声。 亮也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房间时,那扇看似有些年久失修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光应激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好撞在亮的身上,亮伸手扶住光的腰,光吓得又是一哆嗦,反应过来是亮后,有些此地无银地看了亮一眼,然后轻咳一声:“你、跟紧我。”就把手往身后探去。 “好。”亮就笑了起来,握住了光的手。 进到房间里。 光不停地吞咽着,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几步——还好,就是一个房间里打着蓝光,装饰得恐怖一些,时不时响起“嗑啦嗑啦”声音的……人偶屋。 “什么嘛,一点都不恐怖嘛。” 光刚念了一句,忽然听见一声类似齿轮的滑动声由远及近地向他靠拢过来,他循声抬头看去,一个身穿白色和服,涂着红唇的无面女鬼竟已然贴到了他的眼前,同时喉咙里还传来缥缈而阴森的歌声:“Lond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lond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dy……咯咯咯咯咯……” “啊啊啊!!!” 光本能地伸手去挡对方的脸,指尖触到柔软又粗糙的布料时,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回,再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个随绳索滑下的人偶,才总算松了口气。 借着昏暗的光线,光看到在屋里的另一头,还有一扇门。 在进入鬼屋时,他就注意到这是个单线程设计,也就是说,要到达终点,就必须一关一关闯过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亮,你看,那边还有一扇……” 光说到一半,忽然看见亮的身后,有2个荧光骷髅分别从房间的两个角落蹦蹦跳跳地向他们靠近。 “光,注意身后!” 光蓦地转过身去,只见他的身后,也同时有两个荧光僵尸在向他们聚拢…… 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进门时,明明就没有的!!! 尽管明知这些骷髅也好、僵尸也好,一定绝对肯定都是学生扮演的,可光还是不争气地尖叫起来,抓紧了亮的手就横冲直撞地往另一扇门跑——当然,抓紧亮的手之前,他还特别小心地确认了一下,他没有拉错人。 希望就在眼前。 当光用力旋开另一道门的刹那,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贞子忽然倒挂着悬在了他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 光已经记不得自己尖叫了多少次,也已经无从关心亮是否有尖叫过。 大约通过了四间房间后,又一间房间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也许是最后一道关卡,这间房间的房门是两扇形似古城门般的双开木门,看似沉重的木门上印着一行文字:最后的告别。 同第一间房间一样,他们刚走到门前,大门就自行往两边打开了。 但这一次,光抬起的右脚还没踏进房间,就已经先缩了回来——最后一间房间的地面上,一幅极其逼真的巨型裸眼3D图从进门处开始,便一直往里延伸开去,整整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二的位置。 图上,只见朱红色的木质拱桥下,不断有各种亡灵、骷髅、腐烂物试图顺着深渊的悬崖峭壁往上攀爬,有的死灵正在吞噬比他弱小的亡灵,有的骷髅被再次踢下万丈深渊,有一只干枯腐烂的手已经攀上了朱红色拱桥的边缘…… 光不禁咽了咽嗓子,握紧了亮的手。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脚下的地面上忽然涌现大量带着一股异味的白色烟雾,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烟雾的浓度和异味还在不断加剧着…… 眼看烟雾已经没过腰际,光和亮彼此看了一眼,就一同踏进了最后一间房里。 就在他们走上拱桥的一瞬间,双开木门在他们身后“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从踏进房间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双脚就已经站在了裸眼3D的朱红色拱桥上。而脚下,便是深渊地狱和数计百计的亡灵。 由于朱红色拱桥桥身极窄,每次只能通过一人,光和亮不得不一前一后地在桥上走着,但光始终紧紧拽着亮的手,一秒都不曾放开。 房间里,也许安有人体红外感应装置,光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桥上木板的嘎吱声、桥下尖利刺耳的惨叫声,以及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亡灵们如同喉咙里含着痰般含混而沙哑的呢喃声。 终于有惊无险地过了“桥”,“桥”的前方正冰冷地矗立着三道房门。 光松开牵着亮的手,率先走到极左的一扇门前,伸手拧了拧把手,没拧开。正当他打算去拧第二扇时,亮轻轻喊了他一声:“光,你看。” 顺着亮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靠右一侧的墙边设有一处佛龛,佛龛里悬挂着三根拇指般粗细的双股麻绳,每根麻绳的顶端分别接着一只铜铃。 在佛龛的桌面上,还放有一张简单的说明—— 请向下拉动任意一根麻绳,以选择您即将通过哪扇门。 每人必须通过自己选中的那道门,选择一旦 分卷阅读193 做出,即无法更改。 每扇门每次只能通过一人。通过时,其他参加者需全部站在过门者身后,不得同行。 “什么破规定!”光边说边随手拉了一下中间的那根麻绳,随即,一张写有血红色“ひだり(左)”字样的纸条便随着麻绳下拉出现在光的面前。 与此同时,只听左侧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门锁打开的声音。 什么每次只能通过一人,光一个字都不信,拉了亮就往最左侧的门走去。 然而,没拧开。 光不信邪,又拧了拧,似有要把道具门从墙上卸下的架势。 然而,门还是纹丝不动。 “可恶!”光用力垂了门板一下,渐渐恼羞成怒起来,“我要把这个地方给拆了!” 可惜,门不知痛痒,依旧尽忠职守地立在光的面前,挡着他的去路。 “喂,凭什么要我们分开走啊?你们是不是都心理不平衡啊?!”光退后一步,又对着天花板吼上了,“我说,你们赶紧放我们出去!否则,当心我真把这个地方给拆了,你们听见没啊?!” 可惜,仍旧无人应答。 光不知和谁在叫着劲,亮打算去拉麻绳时,愣是被光一把拉住了。 “不许去!”光说。 亮无奈地笑了。 他轻轻拍了拍光拉住自己的手,柔声说:“只是游戏而已,没事的。” 光却用力摇了摇头,话音里带着倔强,似乎还有些委屈:“不要!” 他原本反应不会有那么大,如果没有Alex之前那句话的话。 然而这些,他都不能和亮说。 哪怕知道只是游戏而已,他也不想冒一点风险。 在与三道门僵持不下的时间里,光有些无理取闹地想,我就是铁了心要破坏游戏规则了,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轰出鬼屋?那正好,倒合了我的意。 亮没法说动他,便只好站在原地,陪着光一起与面前三道铁将军相互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身后,大门紧闭。 身前,无路可走。 他们就像作茧自缚,生生将自己拖入一个死局。 就在亮以为他们将无限期等待下去时,只听“咔哒”一声,随即,中间一扇门居然自己打开了! 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亮。 亮与光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也全然不知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光再没思考更多,他牵了亮的手就往中门走,同时,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抵在额前,向右上方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飞了个致敬:“Thank you!” 当他们通过中间那扇门后,房门又自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尽管房间里的光线依旧昏暗,整个空间里,却再没有像刚才那般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也再没有任何令人感到恐惧、不安的道具或是其他陈设。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与他们相对的墙面被三盏暖黄色的射灯柔和地打亮。 墙上,安静地写着: 很高兴,即使在危急时刻,你们也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希望你可以记住这几分钟里,与身边人相互陪伴的感觉。 就算回到明亮的世界,也能够珍惜与身边人相处的点滴时光。 不留遗憾[1]。 而在墙体的最左侧,一幅天鹅绒布帘垂挂而下。 与他们来时所走过的那幅别无二致。 光收回视线,征询地看向亮,亮望进光的双眸,也会意地点了点头。 一同拉开布帘的刹那,一道光线落进他们的眼里,算不上刺眼,光还是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 当他睁开眼,再度看向亮时,他的唇角带着明显的笑意,话音里却依旧气势汹汹地说:“我果然还是想把这间鬼屋拆了!” 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光的手。 对于Alex,他们好像都想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最后“在墙面上写话”这个场景,改编自日剧《野猪大改造》第三集 鬼屋部分的最后一个桥段。 第100章 chapter 36(3) 从体育馆出来,道路两旁已经点起了灯,星星点点一路绵延数十米。 靠近操场时,道旁的灯光忽然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人声与音乐声。 听一旁路过的学生说,一会儿的操场上,似乎会举行一场篝火晚会。 “要去看看吗?”光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抬起头来,却发现亮有些心不在焉——从鬼屋出来开始,亮就有些沉默。 光脸上的笑容稍稍一黯。 彼时,暮色已降。 对他们来说,逛过了各式摊位,还临时造访了鬼屋,今日的文化祭之旅到此就已经临近尾声。面对亮的沉默,光忽然不确定,亮之所以同意前来,是他真的自己想来,还是只是一味地在迁就他。 他本心只是想让亮体验更多的活动,想要陪着亮一起将他曾经缺失的学生生活一点点补回来。 可这份好意,对于亮来说,真的需要吗? 亮工作结束后,特地赶来与自己汇合,他会累吗?会是在勉强自己吗?逛着这一个个算不上有趣的摊位,他又会不会……觉得无聊? 也许,亮真的……不喜欢这类活动。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像洪水猛兽般一发不可收拾。 光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强人所难的自私鬼,连面目都变得可憎起来。 他于是便又拉了拉亮,改口说:“我们回去吧。” 亮终于回过神来,轻声问:“嗯?怎么了?” 光心里又沉了几分,脸上却努力不表露出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故作随意地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本是借口的一句话,不想,亮竟当了真。 他忙环顾四周,确定两人所在位置后,就带着光右转往来时的校门口走去。 身后,操场上的音乐声和人语声在一点点远去,快要走上主干道时,亮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指了指一旁的人工湖,不太确定地问光:“我们再去那里走走,好不好?” 人工湖的位置,距离操场并不远,还是能依稀听到些喧嚣声,但又隔着恰好的距离,不会显得太过嘈杂。 “光,你其实并不饿,是不是?”沿着顺时针方向在湖边慢慢走着,走过半圈时,亮忽然毫无预警地说道。 光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愣住了。 亮就此停下脚步,轻轻抚上光的脸庞。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光。”他的唇角始终带着近乎宠溺的笑意,看向光的眼里仿佛再无法容纳他物,“为我留意学校围棋社也好,带我来参加文化祭也好,这些都绝对不是多此一举的事情。我很享受今天的时光,也并没有在迁就你。 分卷阅读194 我所有的选择,都出于我个人的意志,没有半分勉强,你听明白了吗?” 湖边,没有建筑物的遮挡,只有些低矮的灌木,亮侧身面对着光,皎洁的月华便斜斜洒落他的肩头、他的侧脸,如同一层滤镜,褪去他平日里过于严肃的假面,一点点将他最细腻柔软的内里在他唯一的恋人面前展露无遗。 亮说的话,光都明白。 他眼睛定定地看着亮,心中涌上的欢喜和意外就像两匹脱缰的野马彻底踏碎他方才所有的怀疑与不安,他能感觉到心里有个小人在兴奋地旋转跑圈,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亮像是完全看穿了他。 温柔的嗓音里又稍稍带上些小窃喜:“被我说对了,是不是?” 啊。光在心里轻呼一声,喉咙里却依旧说不出一个字。 “看来我猜对了。”亮察言观色,就如同得出正解的孩童一般,欢欣地笑了。 尽管亮已经完全说明他的想法,光还是仿佛无法相信般,忍不住再次确认:“那你今天……开心吗?” “当然。”是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的肯定句。 “就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亮又笑了,禁不住将光搂进怀里,“说来,我也曾经在海王中学的文化祭上表演过……” “欸——?!”光从亮的怀里探出头来,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表演什么啊?” 亮脸上一红,轻声说出答案后,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时候说好主演的女生好像临时出了状况,担当导演的女生就把我拉去凑了数。” 光皱着眉打量着亮,片刻,像是意识到什么,视线飞快地扫了亮的嘴唇一眼,声音沉下来,没好气地追问:“所以,王子是谁?!原来你的初……” 可话未说完,双唇已被不由分说地含住,那未及说出的话语已经由恋人的唇齿,化作最实质的行动。 “是你。”亮一语双关道,“我的初恋、初吻,还有……” “够、够够了!”猜到亮接下来想说什么,光连忙去捂亮的嘴,以防再听到些什么让自己面红耳赤的话来。 亮终于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他摘下光的手,在光的掌心里轻轻一吻,然后如同誓约般望进光的眼睛里,含蓄而温柔地说:“不要怀疑,它们都属于你。” 光:“……” 这可太犯规了…… 被亮触碰过的皮肤好像灼烧般开始隐隐发烫,思绪也好像陷入迷魂阵般开始不受控制。 光像是急于摆脱什么,将手从亮的掌心里抽出来,有关文化祭的话题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只好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另起新的话题。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重新回学校读书?”曾经想过很多次的问题,今天算是问出了口。 “怎么想起问这个?”亮不答反问。 “就、就觉得你之前每次说到大学的时候,都会露出非常向往的神情。”没料到亮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光微微卡顿了一下,把话接了下去,“其实,现在也有很多职业棋手是一边参加棋赛,一边继续完成学业的。” 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呢,光?” “我吗?我就算了。”光笑了起来,“就我这偏差值,能有50已经很好了,继续升学什么的就不想了,但是你不一样啊,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光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 亮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把话完全说死。 “以后有机会的话,可能吧。”亮看向光,说,“但至少不是现在。” 光迎向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打算将视线移开时,亮又轻轻唤了声:“光。” 光便又重新侧过脸来,唇边的笑容却在看见亮正色下来的神情后渐渐收敛了,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怎、怎么了?” “我刚才其实在想鬼屋墙上的那段话,”亮看着光,温柔地笑道,“当然,还有你。” “我?”光有些好奇起来,“想我什么?” “想你刚才在鬼屋里,假装镇定的模样,不讲道理的模样,还有我想要去拉麻绳时,你拉住我,坚决不让我去的模样……”亮稍稍顿了顿,“每一个你,都让我何其庆幸,能够被你接受,被你所珍视。” “……”面对亮突如其来的告白,光只觉自己的脸一下烧红了,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忽然说、说这这些,干干干什么?!” 不仅有些结巴,语气还有点冲! 亮看向光的眼里,却越发缱绻,温柔的嗓音里似乎还带了些难得一见的拘谨。 “你可以等等我吗,光?”他说,“我有在一点点学,学着将我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学着更多地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你的感受。只是我还不太会,做得不够的地方,你能……别生我的气吗?” 说着这番话的亮,就像是做错事的大型犬,小心翼翼地靠近,再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拿肉垫试探地碰一碰你。 光的心无可抑制地一寸寸柔软下来,又不厚道地有些想笑。 “好。”他点了点头,忍了半秒,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我不生气,我原谅你了!”过了会儿,又补充说,“不过,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都直接说出来就好。在我这里,都没有没关系的。” 光说完,又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光在笑什么,但仅仅看着光的笑容,亮便仿佛被同化般,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操场上忽然传来麦克风的说话声,随即,便有悠扬的音乐如同层层涟漪般传递而来。 亮隔着矮灌木往不远处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来,视线与光相触之际,他下巴轻点,微微躬身,便以“请”一般的姿势将手递向光。 光心领神会,把手放进亮的手心,可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地问亮:“然、然后呢?” 亮并不言声,只牵引着光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而后,又将自己的双手,轻轻落在光的腰际。 这一拉一收,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又倏地近了几分。 双手搭在亮的腰间,明明隔着西装外套和衬衫,光还是莫名有些手抖,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总觉得这跳舞的姿势不太对,跟着亮的舞步一点点往前时,双脚也好像被锈住一般,僵硬而笨拙,完全不听使唤。 反观亮,却如同云中漫步般优雅、自如。 “所以,你以前是学过吗?”光忍不住问亮。 亮看向光,微笑起来,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有些能力,看见你,就都会了。” 耳边,晚风徐徐;头顶上空,月色朦胧。 就连远处的音乐声,都好像在这幽静的人工湖畔越发/缥渺而遥远。 好像只要和亮待在一起,自己的心思就会变得格外 分卷阅读195 细腻起来。不过……光弯了弯眼睛,他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相比几年前庸庸碌碌、毫无目标的自己,他更喜欢现在的进藤光——虽然仍旧胸无大志,但是眼前有短期内想要实现的目标,有一直想要从事的工作,还有珍之又重的恋人陪在身侧。 一切都再美不过。 光不禁又往亮的胸口靠了靠,脑袋抵着亮的肩膀,低低笑了起来。 “在笑什么,嗯?”亮用下巴轻轻蹭着光的头发,如同耳语般轻声问着。 光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笑着。 亮不明所以,有些担心地扶着光的肩膀俯身端详他,光眼里的笑意就像是夜晚湖泊里盛着的一轮月影,轻轻摇晃,柔和的光芒却聚而不散。 亮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重新搂住光,觉得他的小笨蛋都快笑傻了。 小笨蛋却好像对于恋人的无奈毫无所觉,反而借着拥抱又把亮搂紧了,脑袋埋在亮的颈窝里使劲来回蹭着,蹭着蹭着仿佛还不满足,又把鼻子埋进亮的颈窝里,深深嗅了嗅亮的气息。 安心。 亮没忍住,笑出声来。 “很痒啊,光。” 亮轻轻动了动,光又立刻不依不饶地黏糊过来,甚至变本加厉地直接把侧脸贴在了他的脖颈旁。 然后,就听到了。 隐藏在肌肤下的,属于亮的脉搏跳动声。 有力而急促,就像是古典乐里节奏鲜明的快板。 哪怕是夜晚,有矮灌木的掩护,他们似乎也有些太明目张胆了。 但光忽然就想这么任性一回,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 就算只有几个小时也好。 他们不再是塔矢亮王座,也不再是进藤光小棋圣,他们就只是T大所有学生中的一员,所有那些棋赛、责任与义务都与他们再无关联。 “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不知怎的,一小句令人脸红心跳的呢喃就从齿间逃逸出来。 亮没听清,光却不肯再说第二遍。 他轻轻摇了摇头,把脑袋斜靠在亮的肩上,只露出半张脸来望着亮的侧脸。 光觉得自己一定有什么问题,要不就是亮在每天给自己做的饭里加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食材,不然,认识亮那么久,他怎么就一点也没有厌烦他呢?不仅没有厌烦,在见过亮那么多次“不可理喻”、“气急败坏”后,他怎么反而越来越珍惜他呢? 就像是……上了瘾。 “Kira、kira……”迈着不像舞步的舞步,随着亮在月下慢舞,光像是呓语般轻轻唤了声,这声之后,就像是无意间触到哪个开关,又接连唤了好几声。 等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听到亮的回应,光不由抬起头抗议起来:“亮,你为什么都不理我啊?” 亮拿光完全没办法,便只好顺着他。 在光又一次喊了声“kirakira”后,那位从来都被人尊称为“塔矢老师”、“小老师”、“塔矢棋士”的王座,微微绯红了脸,终于很小地应了声:“……嗯。” 就这样在静谧的湖边随意聊着,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着。 靠在亮肩头的时候,光的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亮写给他的那句:光舞影,月明夜,我似你。 亮,也许是职业棋手里最会写情话的诗人了。光在心里这般想着。 数个月前,就是亮熬夜写的这些手书陪伴自己度过了那个紧张又难熬的夜晚,那么亮呢?当亮觉得脆弱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度过的?和自己死磕,不停地勉强自己吗?还有之前那些头衔挑战赛赛前的数个晚上,他也会紧张,也会不安吗? 再有两天,就是名人挑战手合三回战了。 今年的名人头衔战,因为工作,他已经错过了两次。 好在,这一次,他笨拙的脑袋总算开了窍。 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了。光开心地笑了起来。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为亮做点什么,光忽然觉得一阵轻松。 他不禁把亮搂得更紧些,轻轻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祝最喜欢的亮宝宝生日快乐!!! 虽然你有点傲娇又有点腹黑,可是看《棋魂》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认真、努力、刻苦的人最迷人了!! 话说,好巧,今天的更新也是全文的第100章 !!开心!! >>> >>> >>> 以及—— 那个……因为临近年末,三次元事情比较多,加上最近几天赶着码出这章更新,几乎每天凌晨才睡觉,早上又很早起来,所以身体有点超负荷,眼睛还在充血,周末的更新会晚,俺会尽快更文,大概下周二放出来,么么哒! 第101章 chapter 37(1) “啪——”一声脆响,黑棋拍落棋盘。 名古屋,第31期名人头衔战三回战,首日。 塔矢亮王座执黑,绪方精次名人?十段执白。 第17手,在经过右上角数回合交锋后,黑棋率先脱先,转战左下角,白棋紧随其后,在黑17,“3之三”正下方下出一招“扳”。 此时,黑17右侧已落有一枚白子,两枚白子相夹,仅需在黑17左侧再下一子,白棋就将形成“打吃”之势,黑棋不利。为今之计,便是黑棋在“2之三”处再“长”一手,伺机逃脱,以防白棋提子。 然而,黑19却出乎意料地在黑17斜上方下出一手“虎”,堪堪给了白20可趁之机。 白20当机立断,下在了黑17左侧,“打吃”之势已成! 位于五楼的检讨室里。 伴随黑17至白20之间的“转换”,观战棋手间隐隐响起一片质疑声。 “白棋如果在左下角拔花的话,黑棋在局部就很亏了。”一位棋手指着盘面左下角说道,“塔矢君这么下的意图是什么呢?” “而且,棋局才刚开始,就任由白棋先行占据左下实地,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一位棋手接着道。 就在众人困惑不解时,一位坐在距离转播屏幕最近位置,从棋赛开始后就未发一语的棋士忽然说:“我知道了!”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他。 只见他一边抓取数枚棋子,一边解释道:“这里,黑21刚刚在白16之十四的左侧‘碰’了一手,假设黑棋之后打算冲断,白棋必然会进行防守。而且,根据眼下情况,白棋很可能会倒虎一手,像这样。”他飞快地在黑21的下方、斜下方、上方以及左侧交替落下数枚黑白棋子。 “届时……”他手指了指黑21左侧一路的三颗黑子,“右上角这三颗黑棋就会有危险,但是由于刚才左下角的交换,黑棋留有一手,所以这三颗黑子,白棋就无法征吃,也就是说,黑棋左下角的交换,看似失地 分卷阅读196 ,其实是引征。” 所谓“围棋”,考验的不仅仅是一名棋手对于眼前棋局的计算和解读能力,更考验他对整盘棋局后续发展的大局观。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每盘面上出现一些疑问手,有的棋手可以轻易看破,有的棋手却百思不得其解。 亮刚才所下黑棋,从第17手到现在的第21手,也是同样的道理。 黑17是适应手,试探白棋如何处理,在确认绪方选择左下实地后,他才回过头来,动右上角的白子。 没有足够的魄力,根本下不出这样的棋。 经过这名棋手这么一讲解,在场不少棋士都豁然开朗,口中不由啧啧感叹:“不愧是塔矢棋士。” 而直到这时,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说话人正是前不久刚斩获小棋圣头衔的年轻棋士,进藤光八段。 在场的其他棋士,可能来自关西棋院的居多,光与他们并不相熟,乍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们口中说出,光只是礼貌地向他们点了点头,算是致意,但听着其他人对亮赞不绝口时,他嘴角的弧度还是险些没压住——亮之于他,就像是一件稀世珍宝。他固然想把他锁在保险箱里,藏着掖着,不让旁人看见亮的好,同时,又恨不得举着喇叭告诉全世界,他的塔矢王座有多强大,有多优秀,不止是围棋上的造诣,还有他谦和的待人态度(对他除外),严于律己的行事风格,以及极具前瞻性的思维视角。 而屏幕另一边,执黑的棋士仿佛与这端的恋人心有灵犀般,竟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光事先预判的位置上。 往后,仍旧是右上角。 黑25“长”,白26“贴”,黑27继续“长”。按照盘面走势,为阻挡黑棋继续向左延伸,白28原本选择“扳”最为稳妥,短暂的思考过后,绪方却下出一招最强手,直接将白28落子在“17之十六”处,打吃! 弈至第31手,右上角渐渐形成黑棋外势、白棋实地的新局面。 但仿佛为了给自己留有足够的思考时间,黑31落下后,绪方并未立刻落子。 十分钟后,时间来到中午11点,对弈双方就此迎来一小时午休时间。 此番棋赛,对弈地点设在名古屋市的一处五星级酒店内。 酒店方特别提供了五种套餐供亮和绪方精次选择。 亮选了五贯寿司配以天妇罗乌冬面、蔬菜色拉以及水果。 寿司的刺身看上去很新鲜,乌冬面上的天妇罗也炸得金黄酥脆,味道该十分美味才是。 可亮仿佛天生味觉迟钝,除了某光亲手制作的料理,其他料理入到他口中,都大同小异,握住筷子吃了几口,特别的味道没有尝出来,反倒品出了几分想念的滋味——他忽然想起,乌冬面也是光喜欢吃的。 有那么一瞬,他心中甚至不由自主地为这些食材感到可惜。 要是光在这里就好了。 他忽然……很想他。 想要给光拨去电话,哪怕听听声音也好,亮的右手已经握紧了手机,却到底还是放弃了。 他按照惯例拍了自己与饭食的自拍照发给光,短信很快便回了过来。 ——啊啊啊!!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特别是那个寿司!!!你可千万别浪费啊!!! 即使隔着屏幕,光看到照片时两眼放光、垂涎欲滴的模样都仿佛能满溢出来。 小、馋、猫。 亮抿嘴轻笑,回复光:好。 放下手机,再咬了口寿司,原本平淡无奇的口感都仿佛变得美味起来。 还真是奇怪。亮心说。 午休时间本就不长,饭后,亮稍事休息,便在脑中一步步推算起午后绪方先生可能下出的应手,待距离下午一点还有十五分钟时,他重新穿上西装外套,走出房间。 刚走至拐角处,亮便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迟疑地转过身去,却见身后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也是。亮重新转过身来,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光应该在日本棋院才对。 他没再多想,也不再去触碰口袋里那勾人思念的手机,他深吸一口气,便一步不停地独自往对弈室走去。 下午续战。 绪方第一手,白32,便在“14之十八”下出一招“小飞”,意图渗透黑方阵地,黑棋警觉,在“18之十四”处回以一招先手,迫使白棋应手,以解燃眉之急。 之后,黑棋“冲”,白棋“长”,见右上角棋局渐渐定型,亮抓住时机,再次将目光投向悬而未决的左下角,下路开劫。 黑白双方随即在左下角引发一场大劫争。 黑37“打吃”,白38“提”,黑39继续“打吃”,进行到这里,白棋本可以选择消劫,平息劫争,然而许是考虑到白棋若此时消劫,位于“13之七”的黑6很可能顺势在右下角形成大模样,权衡再三,绪方竟依仗右上角白棋劫材丰富,选择再度开劫,于是,左下角连同右上部又再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检讨室里。 眼看着盘面上战斗越来越激烈,棋手们相互讨论的声音都不由放低了。 这时,不知谁说了句:“今天这局的结果,很可能会主导系列赛之后的棋赛格局啊。” 话音落下,原本议论纷纷的检讨室里,更是短时静默了片刻。 本次名人战七番棋战,第一回 合绪方精次执白胜两目半,第二回合亮精确计算,中盘获胜,此番三回战,虽然赛程尚未过半,但众所周知,第三局的白星归属对对弈双方的心态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因此可以说,谁赢下第三局,谁就将获得整个系列赛的主动权。 光没有说话,按照盘面,将左下角一枚白子提走后,再次将目光放至转播屏幕。 临近下午三点,对弈室的木门被拉开,工作人员分别将一盘水果拼盘和一盘蛋糕放在亮和绪方身侧。 与此同时,一位工作人员推门进入检讨室,寻到光的身影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光点了点头,正要起身离开,他落在转播屏幕上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工作人员顺势看向屏幕,仿佛知他所想般,笑着说:“这还是第一次见塔矢王座在对弈期间吃东西呢。” 下午三点,素来是对弈棋手的点心时间。 酒店或旅馆一般会准备水果拼盘或多种蛋糕供棋手选择。 但正如工作人员所言,这是亮迄今为止,参加200余场正式棋赛以来,第一次在对弈过程中摄入食物。 屏幕上,虽然看不到亮的表情,但可以看到亮正在吃一块草莓芝士蛋糕。 许是看见大家都对塔矢王座这一改变颇为好奇,工作人员清了清嗓子,又稍稍面露得色地爆出一个小料:“据说点单时,负责登记的同事曾好奇地问过塔矢王座,当时,塔矢王座笑着回答说‘ 分卷阅读197 是因为家人说,对弈中适当摄入食物,有助于大脑思考’……” 往后,那名工作人员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光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家人…… 光微微低下头,不觉顿住了脚步。 工作人员见光停下脚步,忙又上前小声催促:“进藤老师,时间差不多了,棋迷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再不走……” 光这才终于一点点往门口挪去,但视线仿佛黏在屏幕上般,依旧是一步三回头。 身后,又有人说了句:“啊,塔矢亮王座居然还特地点了酸奶!” 检验室里随即响起一阵哄笑声,一扫刚才弥漫在上空的紧张气氛。 这一次,光没再转身去看屏幕,他仿佛被轻松的氛围感染般,也微微勾了勾唇角,但笑着笑着,心里却不禁酸胀起来。 就在临出发前一天,他曾经半开玩笑地对亮说,对弈的时候,适当补充些食物不仅有助于大脑思考,对胃也有一定好处。 他还对亮说过,听说名人战有牛乳公司特供的酸奶,市场上买不到,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尝一尝。 当时,亮并没有当真,却原来,他一直记得他说过的话。 也不知,草莓蛋糕好吃吗?酸奶的味道,好不好? 还有中午的饭菜那么丰盛,亮他有全部吃完吗? 一个对食物并无兴趣的人,下一局棋居然能吃到那么多美味,真是让人嫉妒啊。 对弈室里。 看到放于亮身侧的甜点,绪方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讶异。 察觉到绪方先生的意外,亮却只了然般勾了勾唇角,不多言语。 直到当日下午5点半,绪方封手,两人即将步出对弈室时,亮才忽然说了句:“养胃。” 绪方一愣。 亮并未多加解释,转而问道:“对于绪方先生来说,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呢?如果有的话,绪方先生有没有想过,要为那个人做些什么,或是改变什么呢?” 绪方的神色闪了一瞬,没有回答。 亮心中有了答案,却没有说破。 “我以前太自私了,很多时候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很少考虑别人的想法,”亮看向绪方,继续说,“可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让他担心了。” 他朝绪方精次微微笑了笑:“有一个重要的人,那种感觉会很踏实,就好像无论走到哪里,你都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回去。如果哪天,绪方先生也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好了。” 说罢,不等绪方开口,亮朝他微微躬了躬身,便先一步离开了对弈室。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102章 chapter 37(2) 首日赛后。 临近晚上七点,天色已是黑曜石般的深蓝。 以往棋赛,亮一般用餐完毕,便待在房间里,不再出去了。 但是今天,也许是被中午背后所感觉到的那道奇异视线所搅扰,亮一向平静的心绪难得起了些波澜。 心不定,安静的房间也好像显得压抑起来。 亮见时间还早,就出门坐了电梯缓缓踱出酒店。 “截至今日封手前,白棋在左下角形成了50目左右的大空,而黑棋也成功把白棋右上角破空,可以说这两块区域目前是均势的局面,然而,”亮一边沿着酒店旁的鹅卵石路慢慢走着,一边想道,“黑白双方在右下角的战斗却是一片混乱。明早第一手,白86很可能会‘粘上’,进一步联络白子,但是以绪方先生的性格,直接下出一招最强手‘提’也未可知,那么到时候,黑棋无论如何只能‘打吃’,这样才可以防住白棋的进攻……” 经一席晚风吹拂,亮一度有些烦乱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将明日的棋局走势在脑中推演数遍,待心中有了明确的考量,亮便转过身,重新踱回酒店。 但就在他等电梯的时候,中午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又再度去而复返。 他猛地回过头去,身后依旧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是自己多心了吗?亮轻轻捏了捏眉心,但是,等等—— 他向身后十点钟方向,通往裙楼餐厅的走廊入口望去,迟疑几秒,便压着脚步声走了过去。 就在他踏入走廊的同时,走廊上,一个身影飞快地站直身体,几乎有些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去。 亮只觉那个背影分外眼熟,他微微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感觉那个身影越走越快,亮紧盯着他的背影,边走边拿出手机,几乎号码拨出去的瞬间,前面人的手机也同时响了起来。 听见手机铃声,前面的人像是吓了一跳,双肩都跟着抖了一下。 亮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然后就看见前面那个身影竟迈开步子小跑了起来! 此时,电话还在连线状态。 亮并没有急于追赶。 听见电话被接起,他轻轻唤了声:“光?” 然而,没有回答,电话里却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走动声。 亮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他又问:“光,你是在走路吗?” 电话那头的走动声,立刻停下了。 几秒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某光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那个,我、我现在有点事,待会儿给你电话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光说不了谎,亮知道。 虽然平日里光经常像个好斗的小狮子,伶牙俐齿,针锋相对,可是一旦说了谎话,光的眼神就会左右飘忽,说话时也会不自觉地磕巴起来。 就像现在这样。 挂断电话,亮完全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却暂时不打算打草惊蛇。 他略微思考片刻,便回转身,重新折回大堂。 在大堂前台左侧靠墙处,放着数台台式电脑,亮随机选择了一台,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了“第31期名人战第三局”、“解说”、“塔矢亮”等关键词,但光标在“搜索”按钮上停顿好一会儿,才终于按下了鼠标左键——他本没有上网搜索自己相关新闻的习惯,至于今天……纯属迫不得已。 面对网页上输出的大量检索结果,亮直接选中第一个,点了进去。 一目十行地翻看着页面上关于本次三回战的报道,看到文末一段文字时,亮滚动鼠标的手轻轻一顿。 几秒后,他关闭浏览器站了起来,将椅子塞回桌肚后,便提步往前台走去。 不多时,大堂的客梯便搭载着亮,直达七楼。 步出电梯,亮看了一眼墙上的房间提示牌,就不疾不徐地往右侧过道走去。 在几乎靠近走廊尽头的7012房间门口停下后,他直接按响了门铃。 “谁啊?”里面的人应了一声。 亮不回答,又按了一下。 “来了,来了!” 伴随一阵迫近的脚步声,门开了。 分卷阅读198 倘若从上方俯视的话,你会看到可怜的房门被住客从里面不自然地挡了一下,但须臾,又很快被轻轻关上了。 “之前不是说有指导棋吗?怎么过来了?” “我,那个……”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额,那个……” “嗯,哪个?”亮的唇角幽幽地上扬,很轻地说,“不急,慢慢说。” 光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看着亮,脸上越发滚烫:“那个,塔、塔矢,我……” “嗯,我在。”亮轻轻一点头,又应了声。 “那个,那个……”光支吾半天,终于蹦出一句,“我、我要投诉你!” 亮:“……” 他微微一挑眉,压着声音问:“投诉什么?” 狭窄的玄关处,光像是被不速之客吓傻了,又像是感觉到危险的来临,始终与亮面对面站立着,不肯转身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 亮便望着他,一步步地前进。 他每进一步,光便后退一步,堪堪被亮从玄关处一点点堵回房间里。 “就、就投诉你擅、擅自探听他人隐私!”光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又很快回过头来,色厉内荏地抗议道。 “……‘因为工作原因,急需当面沟通,但是电话无人应答,只好麻烦您告知进藤棋士的房间号’,这有什么不对吗?” 光:“……” 完全是一派胡言!!! 被眼前这个人用一脸“迫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的委屈表情深深注视着,光简直要疯。 怎么感觉这个人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又上了一个level?! 这不科学!! “你这人真是……”光正说着,脚后跟像是踢到什么,脚下一个不稳,双手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地划拉了两下,眼看要大事不好,鼻息间忽然渡进一股熟悉的海洋味气息,随即,就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后腰,带入怀里。 “怎么那么不小心,嗯?”亮看了眼那只刚才被光踢飞的倒霉皮鞋,再度用视线锁住了光。 “那个,我是不会说……唔……”光攀着亮的手臂,双脚刚刚站稳,亮就让他如愿以偿地“不会说”了。 猝不及防地触上亮柔软冰冷的双唇,光只觉头皮一麻,大脑轰地炸了。 亮轻啄光的嘴唇,一触即放,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光,唇角轻扬:“你刚才想说什么?继续。” 他仿佛刻意用气声般,声音放得很轻,听起来有些费劲,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听明白。 光几乎有些被这个声音所蛊惑。 他“言听计从”地继续道:“我刚才想说……” 可话刚开了个头,就又“失语”了。 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般蜻蜓点水,亮低下头,挟持光的双唇,仿佛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告诉光,无论是擅自说谎,还是背后跟踪都是不对的。 光:“……” 这回的心跳声,怕是充斥了整个大脑,整个房间。 光从被亮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起就不太清醒的大脑,到这一刻,终于彻底熬成了一锅蜂蜜。 “又忘记怎么呼吸了,嗯?” 在光快要无法呼吸时,亮终于放开光。 他一只手仍旧搂着光的腰,一只手轻轻抬起光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双唇有些发红的恋人。 “看来练习得还不够。”他又说。 几次三番的“刑讯逼供”后,光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就连身子都有些发软。 亮看着光有些茫然的表情,便又换了种方法。 他捏住光的下巴,继续问光:“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觉得我有那么容易受情绪的影响吗?” 还是用那让光毫无抵抗力的低沉嗓音。 “我、我我不知道。”光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他的确不知道。 尽管亮说过,他一点也不强大,但如果参照物是自己的话,又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沉默间,他又听亮说:“光,看着我。” 脸颊被温热的指尖轻轻拨正,光被迫看着亮,眸子里倒映出亮近在咫尺的缩影。 “如果我说‘有’,你相信吗?”亮看着光,脸上红晕渐起时,他双手搂住光,仿佛不好意思般把头埋进光的肩窝里。 光没说话,也回搂住亮,微微仰了仰头,把下巴搁在亮的肩上。 “我很想你。”紧搂着光,亮又说,“中午看到乌冬面的时候,就很想你,感觉身后有人在看着我时,也很想你,想着要是你在的话就好了。” 光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了起来。 他轻声问亮:“那吃草莓蛋糕、喝酸奶的时候呢?” 亮一怔,终于抬起头来。 “那时候,不敢想,念头一出来就压回去了。”他看着光,也笑了起来,指腹轻轻摩挲光的脸颊,然后说,“光,一会儿过来好不好?” 光愣了愣。 亮见状,又从善如流地改口说:“或者,一会儿我过来也可以。” 光好半天没说话,只是瞪着亮,感觉脸颊、耳朵连同脖子根都好似烧着般能冒出烟来。 亮看穿光的想法。 “你在想什么啊?”他轻轻捏了捏光的鼻子,话音里都填满了笑意,“那些东西可都没带啊。” 光:“……” 那一刻,他真心实意地请求上帝,能不能让面前这位禁言五分钟,不,十分钟! 虽然就算禁言,也改变不了他仍旧会彻底妥协的最终结果。 可有什么办法呢?看到亮唇边笑容的时候,光无奈地心想。谁让他在乎眼前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呢?只要是亮想的,他都会给他。 晚上,躺在一起的时候,亮贴上来,轻轻搂住光的腰。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光?”亮很轻地问道。 话一出口,光便愣住了。 他想转过身来,但是亮没让。 光有时觉得,塔矢亮这个人,他的恋人实在是矛盾极,也固执极了。 他可以把所有的话全部都埋在心里,无论你如何软硬兼施,仍旧牙关紧闭。 他也可以对你发出一个又一个直球,让你应接不暇,只能束手就擒。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很多直白的话语。 他说,我喜欢你。 他说,我想要你。 他说,看我,不要看别人。 但是——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这句话却与亮以往说过的所有直白的、任性的话语都不一样。 光所认识的塔矢亮,他身上始终披着坚硬的铠甲,如同枕戈待旦的武士,将所有伤疤藏匿,所有疲惫收拢,不让旁人窥见哪怕一丝他的软弱无助。 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行。 光唯二两次触及,一次是在亮错失名人头衔后,一次便是不久前,在说 分卷阅读199 及提案被驳回时,但即使是这两次,也是他耐着性子,一点点循循善诱,才终于得以看见一些浮光掠影,那些亮给他开出的权限,他不知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原因,亮又对他再次关上。 而亮以往所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也从来都是单箭头的,他从未要求光作任何回答、任何允诺,我所做的事、我对你的承诺,只要我记得、我践行便可,尽管他确知光的心意。 但是说出这句话的亮,就像是一名画地为牢的国王,终于有一天放下吊桥,从他固若金汤的城堡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迈动双腿,小心翼翼地将他胸中那颗跳动的心亲手呈送在光的面前。 那么沉,又那么脆弱无瑕。 光须得慎之又慎,用他的余生接下,才能承受得住亮完全交付的依赖与坦诚。 ——因为是你,我允许你看见我全部的软弱,也渴望你永远的陪伴。 黑暗里,光没有立刻回答。 他微微闭上眼睛,一边感受着切实压在他心上的重量,一边掂量着自己有限的能力。 他能感觉到,亮搂住他的双手,仿佛紧张般微微收紧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他如同被国王加冕的骑士,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来到他的国王面前,单膝跪下,给予他永恒的誓约。 “会啊。”他握紧亮的手,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 无论你是否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圣诞快乐!么么哒! 第103章 chapter 37(3) 亮曾说,他最大的幸运便是遇见了光。 也许,光的陪伴对棋局本身并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却让亮的心有了归属,而一个人的心一旦有了容身之所,他的神思也会跟着变得坚定而透彻——次日的名人战,以及之后的五回战,虽然每每险象环生,但亮都有惊无险地拿下了棋赛胜利。 就在这过程中,有关注赛事的棋迷细心地发现,自第三局棋战开始,往后每一场塔矢亮王座的名人战手合,无论是熊本场,山梨场,还是之后的兵库场,每场担当当地大盘解说的讲解员里,一定会有进藤光八段的身影,但也仅仅是注意到而已。 11月。 经过前五局的激烈拼杀,角逐第31期名人战头衔获得者的关键一战,终于在热海拉开战幕。 静冈县热海市,第31期名人战挑战手合六回战第二日。 下午2点,位于对弈地点所在的热海宗亭旅馆二楼,一处为名人战专门辟出的和室内。 延续昨日棋赛,棋局行至第120手,轮到亮执棋。 此时,盘面上尽管白110一手“碰”成功制约住下方黑棋——如果黑113想跑出,白棋“拐”封住黑棋后,中间黑棋五子将被迫形成“接不归”,然而,倘若白棋延续刚才思路,选择在“6之八”挡,黑棋之后用一手“靠”回击,则中间白棋很可能被反将一军,面临崩溃。 慎重起见,白120还是选择“跳”,暂时逃出,静观其变。 然而,绪方显然不愿给白棋一丝喘息机会,黑123一手极其刁钻的“刺”过后,又再度在中腹位置挑起事端。 眼下的局面…… 亮双眸紧盯棋盘。 如果白棋选择在右侧粘上,一旦黑棋落子“10之八”连回,则白棋会非常棘手;而如果白棋“接”在黑123下方,由于黑棋在“8之六”的位置有一手“靠”接应,则白棋极易被分断,形势也不乐观。 面对眼前越发复杂的局面,亮不禁陷入了长考。 与此同时,位于宗亭旅馆别邸的解说会场内。 尽管棋赛当天适逢工作日,但或许因为今日棋局是本期名人战焦点之战,现场依旧吸引了近八十名棋迷到场参加——考虑到名人战挑战手合为两日制,赛程较长且进程缓慢,因此面向棋迷的大盘讲解,通常都安排在每局手合的第二日下午进行。 台上,光与当地棋手秋山阳平六段便从昨日棋赛序盘开始讲起。 “棋局一开始,双方分别以‘星?小目’开局,随后,黑13挂角,白14小飞……”秋山边说,边用大盘讲解专用的黑白磁石在棋盘上复盘棋局,“然而,黑27‘跳’后,白28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断’——” 说到这里,秋山稍稍一顿,转而面向光:“进藤君,你对这一手怎么看?” “的确,一般情况下,很少有棋手会在布局阶段就选择战斗。”接过秋山的话音,光继续道,“这里的棋形,其实是一个定式,白棋原本在‘8之三’处尖顶才是本手,黑棋在‘12之六’处也是本手,就像这样。” 光边说,边在左下角演示起来。 “可实战中,白28却选择冲断,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将用于演示的黑白棋重新归位后,光接着道,“第一,这一手是对黑27手的回击。因为从盘面上看,黑27本来是有机会补足断点的,也就是白28现在的位置,但实际对弈过程中,黑棋非但没有补足断点,反而下一路‘跳’,直接威胁到下方白棋,因此白棋也同样用‘断’来回应黑棋的这一强硬手。” 秋山看着大盘上的棋谱,若有所思地一点头,而后又问:“那第二点呢?” “第二,是出于塔矢王座对绪方名人的了解。”光又说,“从之后的棋谱来看,白28‘断’后,黑29‘打吃’,白30‘长’,黑31‘挡’,白32继续‘长’,紧接着,黑33又下出一招最强手‘爬’。不难发现,黑棋的下法从27手开始,就变得非常强硬。” 说话间,大盘上的棋局也已随讲解更新至第33手。 “正因为了解绪方名人的棋风,甚至可以预判出后续他最有可能的下法,所以塔矢王座才决定先下手为强,以最强手回击。” “至于最后一点,”光将视线由棋盘转向台下,唇角不觉勾起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容,“虽然赢得棋局很重要,但是我想,相比按部就班地下出‘稳妥手’,在有把握的前提下,塔矢王座本人可能更愿意尝试更多的变化手。” 尽管早前便知道塔矢亮与进藤光互为竞争对手,这却是秋山第一次听他们其中之一,如此透彻地分析对方的棋路。 短暂的惊讶之余,他不禁由衷地感佩道:“进藤君果然非常了解自己的对手啊!” 没料到秋山会说这么一句,光闻言,一改刚才讲解时的从容不迫,忙急于否认:“没有的事,这只是我的片面之词罢了。”说完,仿佛生怕秋山再说什么般,又赶忙将话题重新转回大盘解说上。 可尽管嘴上一再谦虚,光内心里还是高兴的。 原本,棋院选定的名人战三回战解说员并不是 分卷阅读200 他,是他后来厚着脸皮,找到绪方先生,才拿到了此次系列赛后续棋赛的解说员资格。 名人战间隙,两人独处时,亮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来做解说?解说员通常还要负责棋赛第一日的指导棋工作,无法看到现场实时的棋赛赛况,在检讨室里与其他棋手一起检讨岂不是更好? 光当时只是回,想要假公济私,堂而皇之地和亮住在一间酒店。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 但真正的缘由,毕竟有些没皮没脸,加之亮后来也没再追问,光便一直没有说出口——以前和亮一起被提及时,人们总说,进藤光是塔矢亮的劲敌。虽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渐渐的,他开始变得贪心起来,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众人眼中“塔矢亮劲敌”的这一身份,他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众人往后再将他们两人放在一起谈论时,会第一时间想到“进藤光是最了解塔矢亮的人”,但凡有塔矢亮的棋赛,都会首先想要听听,进藤光是怎么分析的。 而这一次,或许源于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我想要站在“贵宾席”上,见证你拿下职业生涯里第二个棋战头衔。 就在两人在会场里条分缕析地对大盘进行解说时,对弈室里,亮也终于结束了长考。 面对黑棋的一再搅局,白130最终选择“碰”,直接与黑棋杠上。 眼见白130落子“6之十”的位置,绪方精次不禁瞥了亮一眼,目光再度看向棋盘时,双眉微微一蹙。 从刚才白110手开始,黑棋已经稍稍落至下风。 尽管他不断设下陷阱,小亮却都冷静而敏锐地避开了。 当前这一局面,倘若黑棋131“扳”,白棋132小尖之后走出一手“无忧劫”,则黑棋更加不利。 思考再三,黑137在“15之十一”位祭出一手“镇”,试图削弱白棋右侧中路势力。 而在宗亭旅馆别邸的解说会场内,针对棋局的讲解也仍在热烈进行着。 “黑103、105,可以说是搅局的好手。”秋山对着棋盘,向观众解说道,“盘面中下部,黑103的这手‘跳’,虽然看起来是后手,但是不仅补强了中间己方阵地,同时也联络了黑棋左下方。这样一来,如果白棋下在‘8之九’肩冲,黑棋局部就可以做活,中间也可以趁机跑出,而如果白棋补在左边,黑棋则可以在右边大肆搅局,无论哪种应手,白棋都不太好办。” 光接着秋山的话,进一步解释道:“通常情况下,棋手会先安顿好孤子,然后再开辟新的领地,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棋手,会先在新的区域下一手适应手,来试探对方的反应。如果大家有关注名人战三回战的话,可能会有印象,在三回战上,棋局进行到第17手时,塔矢王座就在左下角落下一子,来试探绪方名人的反应。而今天这一局,绪方名人的这两手,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适应手,以此来考验白棋的选择,可以说,是‘以彼之道还至彼身’了。”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响起一小片议论声。 但就在这片议论声中,光看到,不时有棋迷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伴随两人解说的不断深入,整个大盘讲解不知不觉已经追上了棋赛的进程。 在解说会场一侧的大屏幕上,此刻正同步转播着本次棋赛的棋谱,棋谱上已清楚地标明整盘棋局从开始到现在每一手棋的落子顺序。 “从盘面上看,黑137下出了最强手,之后黑棋和白棋在右边中路展开了激烈的劫争,白148吃掉两颗黑子后,暂时保持领先。但要注意的是,白棋在这块区域不能过强,否则局面很有可能被黑棋逆转……”在前期大盘解说时,光面向棋迷,始终侃侃而谈,然而此刻,看着身旁屏幕上显示的棋谱,光说着说着,忽然就没了声音——尽管一开始就知道此番棋局定是场苦战,但眼下盘面的复杂程度,还是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手持话筒,双目紧盯一旁的转播屏幕,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涌去,脸上越来越烫,手脚却越来越冰冷。 屏幕上,亮与绪方先生的棋局已经弈至第150手,可以说,白棋已占据领先优势。 然而,绪方先生之后一定会不断寻求机会,千方百计地将中腹破碎的黑棋连回。 面对绪方狐狸的连番搅局,亮,你会怎么下? 看出光的失神,站在一旁的秋山阳平不动声色地圆场道:“看来这一局真是很不好办啊,就连进藤棋士都陷入了长考。” 听到这句话,光蓦地回过神来,向秋山递了一个“感谢”的眼神后,忙顺着他的话音把话接上:“呼~这场棋局实在太激烈了,虽然目前是白棋胜势的局面,但往后对弈双方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光说着,作势抹了把额头,将掌心面向秋山:“秋山先生您看到没?只是解说这么一会儿,我的额头上就已经都是汗了,感觉这盘棋简直没办法讲下去了啊。” 秋山闻言,当即反驳:“不不不,如果连进藤君都没法讲下去了,你让我怎么办?要不,你先撑一下,我去检讨室里再搬个救兵来?”说着,就要往台下走。 光连忙跑过去,把他重新拉回台上。 经过两人在台上这么一唱一和,台下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又再度活跃起来。 而就在两人插科打诨间,对弈室里,棋局也已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可以感觉到,距离终局已经很近了。 但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亮丝毫不敢松懈,他的右手不由抓紧了左手手臂,指甲深深嵌进皮肤都毫无所觉,直到感觉一丝痛意传来,才堪堪定住心神,深呼吸,再度将目光落在盘面上。 此时,白棋已是胜势局面,下方白棋只需与中央顺利联络,便大局已定。 然而…… 黑159的一招“尖”又再次搅局,企图在混乱中连回黑棋。 既然如此……亮沉思片刻,便执起一枚白子,落定“12之十二”镇,伸出屠刀,将黑棋中间大龙完全净杀。 解说会场内。 眼看着黑173连续祭出胜负手,白182立下冷静应对,随后白200将中腹白棋顺利连回,光轻轻吞咽一下,道:“这局棋,进行到这里,胜负已分。” 往后的解说过程中,尽管光尽可能地用客观冷静的口吻进行分析,可他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一个声音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叫嚣,成功了!亮他成功了!!! 他几乎恨不得立刻摔下话筒,直接去对弈室门口堵截他的塔矢王座名人,但此时棋局还没结束,他还肩负着讲解的工作,便只能杵在台上,一步步地说明下去。 身不由己的煎熬随着时间的推移,细细 分卷阅读201 密密地爬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有些焦躁起来。 绪方先生难道还打算继续吗? 对弈室里。 棋子被绪方夹于两指间,轻轻捻起,又被轻轻放下。 他如同沙中寻金般死死盯住棋盘,身体都不由前倾几分。 作为搅局高手,他自然比其他人更懂得该如何创造机会,该如何为黑棋打开一线生机。 然而眼下,没有。 毫无办法。 白棋自122手开始,便步步为营,没有给他留一点机会。 这些年来,名人战几经易主,近两年才终于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没想到今日居然又要拱手让人…… 也许是还未做好认输的思想准备,绪方好似陷入长考般,久久地沉默下去。 而对坐,亮神色平静。 他抬头看了绪方精次一眼,便稍稍闭了闭眼睛。 像是在等待某个讯号。 本次系列赛,就到此为止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的瞬间,绪方这才想起,该由自己给本次系列赛画下一个句号。 他终于低下头,行礼道:“我输了。” 我输了。 乍听见这一句话,亮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真实,就像是出现了幻觉。 输了?谁输了? 可同时,他的耳边又有一个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告诉他,是绪方先生输了,是你赢得了六回战的胜利,也是你夺得了第31期名人战的头衔。 终于。 回望身后所走过的路。 2岁开始学棋。 13岁正式成为职业棋手。 19岁获得职业生涯首个棋战头衔。 或许是一路走来太过漫长,又或许是这近漫漫二十载,其中辛酸苦楚唯有自知,亮可以感觉到激动和喜悦在胸腔里来回涌动,但那一刻真的到来时,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仿佛求证般向周围人看去。 他真的赢了吗? 他真的打败了绪方先生? 他真的……拿下梦寐以求的,名人头衔了吗? 直到亮最终将目光落定在绪方先生身上,看见他肯定地向自己点了点头,悬在心口的疑问才终于落了地。 那不是幻觉,他真的拿下了名人头衔。 一句“我输了”,仿佛将郁结在胸的堵塞完全打碎,一口长气终于从绪方精次口中长舒出来。 他看着对坐,此刻有些不知所措的后辈,竟仿佛释然般在唇边勾起一抹无声的笑容。 不过四年的时间。 四年前,第57期本因坊循环圈五回战赛后,他对亮说:“你的实力还远不及我。” 而四年后的今天,第31期名人战挑战手合六回战赛后,他看向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的你,很强。” 也就是在这天赛后,众记者涌入对弈室争先恐后地对新晋名人进行采访的同时,数台相机也一并记录下了塔矢名人脸上最打动人心的一抹微笑。 过往的无数次采访里,塔矢亮虽然是笑着的,笑容里却始终带着冷静与疏远,就像是氤氲在薄雾后的一幅画像。 笑容从未到达眼底。 但这一次,亮尽管依旧谦恭有礼,他面向镜头的眉目却是舒展的,唇边扬起的弧度,有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温柔而炫目,让人不由得想要伸手去触碰,想要将这抹笑容永远定格。 长久以来。 “塔矢亮”这个名字,始终与“塔矢行洋的儿子”捆绑在一起。 第一次动摇众人这一印象,是首次打入第57期本因坊循环圈的那个晚上。 萩原九段曾感慨说:“不愧是塔矢亮。” 但这句肯定,也仅仅是一小部分人听到。 第二次,是拿下第54期王座战头衔的那一天,王座头衔的易主让众人对这名年仅19岁的棋士有了新的认识。 而今天,凭借名人战的最终胜利,亮终于向所有支持他、还有怀疑他的人们证明了他塔矢亮真正的实力,同时,也再次将“塔矢亮”这三个字深深钉入众人的脑海里。 ——日本围棋史上,自举办头衔战以来,最年轻的职业九段,同时也是最年轻的双头衔获得者。 他的名字,叫塔矢アキラ。 塔矢亮。 作者有话要说: 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恭喜我们的小老师心愿达成。 同时,某熊在这里也祝大家新年快乐!感谢大家这一年的支持与陪伴! 我们2018年再见^_^ 第104章 chapter 38(1) 一座高峰,一段险途。 山巅的风景美则美矣,却也有更多双眼睛在觊觎着,有更多人在向往着。 对于挑战者而言,最艰难的或许从来不是如何成功登顶,而是登顶之后,依然保有守得眼前高远辽阔的心境与能力。 名人战一役,固然在亮的个人履历上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然而,容不得他松懈分毫,第54期王座战便已踏着铁蹄向他迫近。 12月14日。 王座头衔终回战,正式在东京文京区椿山庄打响。 由于此次大盘讲解地点设在日本棋院,不在对弈会场,光便未担当此次棋赛解说。 对弈当天,开车同亮一起到达椿山庄后,亮先行一步前往对弈室,光把车停稳后,便径直去了位于走廊另一端的检讨室。 推开检讨室的门,里面依旧是几张熟悉的老面孔——老奸巨猾的桑原老爷子、一丘之貉的绪方狐狸、芦原先生,以及和谷和越智。 光向屋里的众人点了点头,见芦原对坐还空着,就在他对面坐下。 坐下后,又多动症般,环视了一圈周围,确认“那个人”未到场后,心情还是小小失落了一秒。 而在一墙之隔的记者室里,可能由于今日一战关乎“塔矢亮九段能否成功卫冕王座头衔”,一早便被十多名记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上午棋赛。 延续系列赛前期执棋顺序,塔矢亮王座名人执黑,座间九段执白。 许是这盘棋已是“天王山之战”,对弈双方自布局阶段便尤为谨慎。 黑27“小飞”意图先捞实地时,白28并未冒然扩张左边阵地,而是选择“拆”了一手,黑白双方始终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里,直至白30在“14之十六”下出一招肩冲,棋局陡然激烈起来。 面对座间的邀战,黑33一招“点”果断地分断右路白棋,而白棋也不甘示弱,白38一手“镇”堪堪挡住了右上黑棋向中央发展的去路,企图打乱黑棋进攻的节奏。 不愧是座间老贼。 怎么不讨喜,就偏偏要往哪里下。 对弈室里,看着转播屏幕上的棋局,光只觉心里小小地搓起一团火来。 而隔着屏幕,黑棋也好似被白棋这一手惹 分卷阅读202 怒般,黑39在“17之九”的一招“夹”,矛头直指十一路上的三颗白子,并不断在其左上、下方连续缠绕进攻。 对弈室里,一共装有2台摄像机。 一台安在棋盘正上方,可以清晰地看到对弈双方每一手的落子位置;另一台则架设在对弈棋手的身侧,可以很容易看清对弈双方微小的身势动作和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弈至第47手,当黑47“肩冲”持续进攻中上白棋时,检讨室内的一处转播屏幕里,清楚地捕捉到座间身体猛然前倾的动作。 哈哈,开始慌了!光轻轻一笑,感觉全身上下也跟着棋局热血沸腾起来。 ——此时,盘面上,黑棋已渐渐占据主动优势。 往后的棋局。 经过近二十手的蛰伏,中上白棋终于成功保住眼位,而座间也终于选择不再忍耐,白68一招“碰”过后,直接吹响了引征的号角。 尽管已是王座收官之战,自白68引征开始,对弈双方的落子速度却忽然加快起来。 白70“碰”,黑71“粘上”,白72“虎”,黑73“打吃”…… 盘面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场极其复杂的功防大战。 检讨室里,原本有些静默的空气中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及至白78一招“跳”,检讨室里轰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白棋甫一落定,和谷就叫了起来:“为什么啊?白棋在左一路‘夹’才是先手,座间老师这样下,不是给了黑棋活路吗?!” 闻言,一旁的桑原仁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却未立刻回答,反而将问题抛给了光:“进藤小子,对于这手,你怎么看?” 光对着棋局沉默片刻,而后试着答道:“白78‘夹’固然是先手,但如果此时黑棋脱先,黑棋就是死路一条,所以黑棋定不会顺着白棋的意来。至于这手‘跳’……”他想了想,又说,“白棋可能是考虑到之后,如果白在‘2之一’位‘点’一手,黑棋立下,双方很有可能在左下角形成‘万年劫’,如此一来,对双方来说,就都会有所顾忌,便只好将左下角的劫争推后,而这一时间差,恰好给了白棋自行补救的机会。” 短短几句话,直如醍醐灌顶。 点醒在场众棋士的同时,却也敲响了众人心中的警铃——进藤光八段的棋力,可能已与桑原本因坊、绪方十段并驾齐驱。 就在局面越发紧张时,临近11点,检讨室里忽然响起一声响亮而清晰的“咕噜”声。 今日一战,主办方安排的检讨室本就不大,只需稍加推测方位,便可知道声音来源。 光能感觉到身边传来一片隐隐的笑意,虽然并无恶意,他的脸上还是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 为防不争气的肚子再次给他丢面子,光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消化饼干。 正要撕开包装纸,对坐的芦原忽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啊!这饼干——” “饼干?”光手上一顿,看看饼干,又看看芦原,“饼干怎么了?” “倒也不是……”芦原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冥思苦想般,眉头都皱了起来,“就是总觉得这饼干,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以为芦原会发表什么惊人言论,没想到居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光嘴角轻轻抽了抽,淡定地撕开包装,便不再搭理他,边补充能量边再度将目光聚焦到棋局上。 盘面上,黑97“断”后,黑棋步步紧逼,意图直接破了下方白棋的眼位。 转播屏幕里,座间的心态似乎快要炸了。 只见他开始下意识地啃咬起手里那把倒霉的折扇,同时,本就前倾的身体向前倾得更厉害了,弓起的后背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小山包。 许是料准座间会将白棋第116手留至午后续战再下,检讨室里,桑原老爷子竟饶有兴致地算起了目前盘面上黑白双方的夺地情况:“黑左下5,左上15,右上15,中央5……” 光没出声,却也忍不住跟着一块儿心算起来:“中央5,下方10,加起来50;白棋左边30,上面5,下面5,右边5,加起来45。” 及至午间休息,仍旧是黑棋暂时保持领先。 进入午休时间。 检讨室里,前来观战的棋士纷纷挪动座椅,起身离开。 芦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热情地招呼光、和谷还有越智一同外出就餐。三人本想果断拒绝,奈何盛情难却,便只好勉为其难,与芦原、绪方共进午餐。 餐厅里,就在等待上菜的档口,光的手机响了一声。 光点开信息,便看到一张亮比着剪刀手,与他的午餐合影留念的自拍作业。 实话说,笑容有点僵硬,相片还有点虚焦,可光还是忍不住放大照片,就像着了魔似的用食指不停点着亮唇边弯起的那个小酒窝。 正对着照片出神时,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进藤君,你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光吓了一跳,本能地将手机屏幕往自己胸口收,再一抬头,就见包括和谷在内的众人都用一种关心那啥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有笑得那么明显吗?光无声地问和谷。 和谷脸上没太多表情,只默默用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光:“……” 好容易等来了餐食,就在众人狼吞虎咽之际,芦原又像是想到什么般,咽下嘴里的食物,一惊一乍道:“啊,我想起来了!” 光头皮一麻,硬邦邦地问:“您想到什么了?” “我想起我是在哪里看到过这种饼干的了!”芦原言之凿凿地说,“之前,有一次我和小亮一起参加活动时,有见小亮从包里拿出来过!我当时饿得不行,他居然非常小气地不给我吃!”芦原越说越心寒,在脑海里将两次见过的饼干包装比对一番后,又仿佛确认般用力点了点头,“不会错的!小亮那天吃的饼干和进藤君你今天吃的饼干的确一模一样!” 餐桌旁,没眼力劲的芦原还一个人在那儿神神叨叨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脸上已经发生了非常微妙的表情变化——光握着勺子的手稍稍一顿,然后埋头一顿猛吃;和谷咬住了嘴唇,还是没忍住低头闷笑起来;越智常年严肃的脸上,此刻越发面有菜色;而绪方精次则轻轻推了推眼镜,略显突兀地轻咳几声。 空气忽然安静。 几分钟后,还是绪方精次不动声色地打岔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吃完,早点回去。” 经过一小时午间休息,下午续战。 白116“扳”,黑117连扳,双方你来我往,在右下角的混战不断升级。 行至白126“跳”,出乎检讨室里所有人意料,在白棋不利的情况下,座间竟然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分卷阅读203 ”,顺着黑棋的思路把右下角未活净的白棋直接弃了! 也就是在白棋弃角后,盘面上,黑白双方形成转换——黑棋右下角获得了50目以上的利益,而白138“冲”后,白棋也在中间获得了十分可观的厚势,上方与下方的白棋巧妙地联络在了一起。 原本黑棋一路保持的领先优势,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然而,变化还在继续。 尽管白棋凭借大胆弃角,劣势得以逆转,但右上白棋已无路可退,必须通过上方获益才能弥补右下角的损失。 右上角,黑棋便抓住机会,一举将右上及右下的两片黑棋接上,自补薄味。 之后,黑白双方又在中腹地带展开激烈争夺。 白152“冲”,黑153“长”,白154“接”,黑155“贴”,待行至黑171,中央黑棋顺利做活。 棋局至此,所有主要实地均已落实完毕,整盘棋局就此进入收官阶段。 眼看着盘面上,黑棋渐渐优势不再,光犹如被人当头棒喝般,脑子里忽然“嗡”地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在愣神间,却听对座的芦原边排谱边分析道:“目前,虽然黑棋稍处下风,但是一旦位于黑181下方的两颗黑棋跑出,下方和中腹白棋都不能活,所以,接下来的棋局才是关键。进藤君,你认为呢?” 就是芦原最后一句,堪堪拉回光有些恍惚的思绪。 他强行定了定心神,又仔细看了遍目前为止的棋谱,才接着芦原的话音回道:“的确,现阶段,对于白棋来说有利的变化不少,比如白棋在‘6之八’的位置补一个,或者在‘8之九’长,直接与黑棋对杀,但同时也要注意黑棋在左侧中路的棋形变化,如果黑棋选择在‘5之七’连扳,白棋就会很被动。” 检讨室里,光这一席话虽是说给芦原听的,其他棋士却也都在一旁听着。 眼下棋局,诚如光所言,无论对黑棋还是对白棋来说,任何一手变化都有可能左右整盘棋局的最终结果,因此对弈双方都还没到放松的时候,而往后的每一手棋,落子次序也不容有错。 然而—— 纵观全局,仍旧是白棋胜势的局面…… 对弈室里,亮目视棋盘,只觉后背浮起一层冷汗,心跳声直如擂鼓般一声一声重重撞在他的耳膜上,他的太阳穴上。 但片刻过后,却有一抹自嘲的笑容在他的唇边慢慢浮现。 太不冷静了,塔矢亮。 棋局还没结束,你在慌什么呢? 就在这须臾之间,曾一度在亮眼中掀起的迷茫无措被荡涤一空。 此时,本次王座战终回战,黑棋共用时2小时05分,白棋共用时2小时15分。 再次将注意力聚焦于棋盘,大约十分钟的思考过后,亮长舒一口气,随即右手执棋,将黑201直接送至“10之八”的位置。 黑棋的又一轮反扑……开始了! 检讨室里,原本如薄雾般浮在低空的议论声,仿佛被黑棋的气势所震慑般,再度低了下去。 就在所有的声音行将偃旗息鼓时,桑原仁忽然说了句:“黑棋不行了啊。” 话音未落,光的目光已然扫了过去,狠狠剜了桑原仁一眼。 可老爷子却浑然不觉般,仍旧稳稳地靠在座椅里,隔岸观火地看着屏幕里胜负已分的棋局。 有些道理,并非不懂。 有的事情,也并非看不透彻。 可人们总习惯自欺欺人地闭紧眼睛,用双手捂住耳朵,好像这般做了,就可以推迟结局到来的那一刻。 桑原的话音一出,检讨室里立刻有棋士跟风似地附和起来,甚至有棋士已经开始收拾棋盘,准备离开。 这盘棋局,从中盘到收官都充满了转换与变数,放至这一整年数百份棋谱里,都不失为一盘名局。 只可惜,古往今来,每场棋局,只有胜者方能为王。 之后,光又强迫自己在检讨室里呆了几分钟,后来实在沉不住气,不等双方完成数目,就先一步夺门而出。 桑原仁幽幽地睨了门口一眼,将视线收回时,仿佛感叹般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还是太嫩了啊。” 对弈室里。 沉默地看着整理后的棋盘,亮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被无声地攥紧了。 ——盘面上,黑棋共177目,白棋共171目。 加上贴目,白棋较黑棋多半目。 然而,就是这半目之差,却意味着……功亏一篑。 卫冕梦,碎了。 一个月前,夺得名人头衔的那一刻是那么不真实,可是确知失去王座头衔的此时此刻却这样清晰无误,就像是冬日的夜晚,一场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失去,远比得到要铭心刻骨得多。 第105章 chapter 38(2)-1 亮——! 光原以为,他的速度该是算快的,可靠近对弈室门口时,却见已经有数名记者、摄影师在门外候着,好像晚一秒钟都会错过价值百万的独家新闻般,有些积极过了头。 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刻意放缓了脚步,可还是有眼尖的记者发现了他,还生怕光没看见般,主动朝他打了招呼。 此次棋赛,检讨室与对弈室分别设在同一楼层的走廊两端。 光避无可避,只好朝众人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前去,正想着倘若被问及对这场棋局的看法,自己该如何回答时,光忽见原本在门口来回踱步的记者们都“蹭”地一下站直了。 视线越过人墙看过去—— 对弈室的门,开了。 眼看着等候多时的记者们蜂拥而入,光却仿佛不知所措般,僵在了对弈室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忽然不知,此刻,自己出现在亮的面前,亮是否愿意见到他?就算见到了,他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应亮?赞赏的?惋惜的?抑或是……若无其事的? 对弈室里。 如潮的快门声中,刚结束对局的两人越发显得有些沉默。 座间王座的神色明显带着疲惫,但他脸上险胜过后的喜悦仍旧溢于言表。 而亮的眼眸微微垂下,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就仿佛刚才结束的,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练习赛。 摄影师“功成身退”后,照例是记者采访环节。 光直到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似要严防记者口无遮拦般走进对弈室里,但走进对弈室后,却并未脱鞋踏上和室的榻榻米,而是就这么隔着数名记者的包围,隔着两米不到的距离,默默地注视着他不形于色的棋士,又眼看着亮在众人面前,缓缓侧过身来,面朝座间谦恭地颔首祝贺:“恭喜您,再度获得王座头衔。” 亮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太平静了。 但正 分卷阅读204 因为亮表现得太过平静,光隔着人墙默默地看着,心里才更加疼得厉害——他当然知道身为一名棋士,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使是塔矢老师、桑原老爷子也一定会有输棋、乃至丢失头衔的时候,但这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只知道,现在丢失王座头衔的人是塔矢亮。 是对他而言,最最重要的塔矢棋呆子。 明子夫人曾经说过,对于珍视之物,亮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守护。 他曾经有多努力地想要去抓住过,失去时就一定会有多难以割舍。 可在场的这些人都不知道。 他们只会思维定式地以为亮的波澜不惊是他的性格使然,他们只会习以为常地觉得,棋坛贵公子本就是这般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举止得体,谈吐有度的。 但事实上,那根本就不是亮当下的真实心情,那只是一个自尊心极强之人的伪装罢了。 没有人是天生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如果可以,也没有人会主动给自己带上情绪的假面具。所有在旁人看来的“习以为常”,不过是日积月累下的“后天习得”而已。 光不愿去想,这场赛后各大报刊杂志究竟会怎么评价这盘棋局,又会怎么添油加醋地评判“新晋塔矢亮名人丢失王座头衔”这件事。 此刻,他只想冲进人群里直接把亮带离现场,什么采访,什么复盘,统统见鬼去! 可是不行。 采访也好,复盘也罢,这都是身为一名职业棋士,亮“应该”做的事情,自己无论以何种身份都无法横加阻拦。 于是,他只能眼看着亮被簇拥着不断接受他并非自愿的采访,一遍遍回答着来自各方的种种提问。 ——您怎么看待今天的棋局? ——您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什么评价? ——您对本次系列赛有什么感想? …… 棋赛,棋赛,棋赛! 所有人围着亮问这问那,嘴里说的都是关于棋赛的内容。 这本没有错。 可是今天,还有一件对于塔矢亮本人来说意义重大的事情却始终无人提及,又或许,从未有人真正去关注过褪下“棋士”外衣,只是作为普通人生活着的塔矢亮。 光站在包围圈外,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沉下脸来。 就像是知道自己的恋人一定会来般,接受采访时,亮下意识地就分出心神,向门口看去。 在寻到光回望过来的目光后,亮有些淡然的脸上几乎立刻泛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哪怕此刻隔着实质的距离,只是被光安放在眼里,就好像已然跌进了恋人的怀抱,你看过来的一个眼神便是鼓励,也是宽慰。 只不过,为什么你的表情有些可怕呢,光? 亮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光仿佛读懂亮眼里的困惑般,忙用手搓了搓自己的两颊,然后咧嘴朝亮一笑。 傻瓜。亮在心里轻轻说着。 就在视线交汇间,亮见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稍稍一愣后,便会意地点了点头。 但直到长达十五分钟的采访结束,趁着复盘开始前的间隙,亮才终于抽出空来查看手机。 一看到光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亮的眼睛立刻就笑弯起来。 虽然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语。 ——结束以后,老地方见! ——那个……你慢慢来,不急的! ——好,一会儿见。 亮很快回复光。 然而,说是“一会儿见”,这“一会儿”却过了足足两个半小时。 当晚,复盘结束。 亮刻意放缓了动作,待工作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离开对弈室。 站在安全通道前,右手触上门把手的时候,亮忽然有些紧张。 这是刚才对弈时都不曾有过的。带着某种期待,某种不确定。虽然似乎并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 “光?” 就在亮整个身子没入安全通道的一瞬间,他只觉左手被人一拉,随即就被抱了个满怀。 “辛苦了,亮。”他听一个声音,在耳畔低低地说道。 双眼倏然睁大。 有些紧绷的身体,就在这个熟悉的声音里,彻底放松下来。 “你这算什么?突袭吗?”亮就任由光抱着,笑着问道。 ——因为不知该如何安慰你,绞尽脑汁才出此下策。 可是这种话,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额……就是一种寒暄。”光于是松开亮,略显窘迫地别过头去,“就好像说‘我回来了’、‘欢迎回来’一样。” “这样啊……”亮若有所思地看着光,然后俯下身,紧紧拥住了他,“那么,我回来了,光。” 切实感受着亮拥抱的力度,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过了许久,才轻声问:“你还好吗?” 亮松开光,仿佛犹豫了几秒,才说:“不太好。” 光只觉整个心都坠了下去,想再说什么安慰亮,却听亮又用很轻柔的声音说:“不过没关系的,只是需要点时间。” 光看着亮,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赶忙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枚小纸袋,然后非常蛮横地往亮怀里一塞:“这个,给你!你给我立刻吃了!不许浪费!” 是全然命令式的口吻,还配着有些飘忽的眼神。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亮忽然有些想笑。 每当光想要做些什么,又生怕自己不接受或者无法说服自己时,用的就是这种语气,偏偏又因为底气不足,所以说话时,常常因为眼神飘忽而显得有些可爱。 亮终于没绷住,笑出声来,但看到小纸袋里的包子时,唇边的笑容立刻就隐去了。 还是热的。亮心说。 想到刚才光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纸袋的模样,亮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像极了那个时候。 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有些生硬地塞给他一盒寿司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光的身边,看着光越来越稳重,看着他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全。 但一些刻在骨子里,最珍贵的东西却始终如一。 仍旧那般率真,仍旧那般……温暖至极。 亮便这样手捧着包子,将它紧紧捂在手心里,目光不错地看着光。 光被亮这么目光灼灼地望着,心疼不安远大于无所适从,忍不住催促道:“包子都要冷了,你怎么不吃啊?” 听光这么一说,亮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笑了笑,低头看着手里的包子,轻声说:“舍不得。” “……”光觉得亮的脑子一定是输棋输傻了,“我说你啊……”可话到一半,到底没忍心再打击他,只好硬生生地改口道,“包子你到底吃不吃啊?不吃就还给我!” 这一回,亮总算有了反应。 他忙把包子 分卷阅读205 捧紧了,仿佛生怕光来抢夺般,双手又往自己怀里护了护。 “我吃。”他说着,就掀开纸袋一角,轻轻咬了一口。 他像是品尝般,先是细嚼慢咽着,而后仿佛品出了其中的美妙滋味,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光担心亮吃太快噎到,忙又从书包里取出一瓶热饮递给亮。 亮微微一愣,接过时轻轻说了声:“谢谢。” “笨、蛋。”光红着脸,又小声说了句,“回家!”就下楼往停车场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多,会分两次更。 先更一部分,另一部分之后补上(其实主要是因为后面的内容没写完,拖走……) 以及,大家都没有发现,王座战这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咩? 第106章 chapter 38(2)-2 回到家。 亮刚脱完鞋,光已经把睡衣从卧室里拿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怀里。 “嗯?”亮有些不太明白。 “洗澡啊!”光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你还没有……” “吃饭”两个字还没说完,亮就被光一路推着往浴室走去。 浴室里。 亮手捧着睡衣,和光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没动。 “不愿意自己脱衣服啊?”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亮,语气暧昧,等了一会儿,见某人是铁了心地要抗命,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亲自上阵,“好吧,那我帮你脱。” 亮有些飘忽的神魂在这句话后,终于归了位,见光真的伸手来解自己的衣服,吓了一跳,忙握住他的手,连声说:“我自己来。” “好。”光一脸计谋得逞地一勾唇角,朝亮做了个“请”的手势,待亲眼监督亮褪去全身衣物,走入淋浴房后,才轻轻把门关上,黯淡了笑容,一个人默默靠在了浴室外的门板上。 “亮,洗个热水澡吧。”光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舒舒服服地洗一个热水澡,你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氤氲的淋浴房里,空灵的水声不断萦绕耳廓。 与水声一同回响在亮的脑海里的,还有几小时前,他对座间王座说的那句“我输了”。 我输了。 他曾经对很多人说过很多遍这句话。 他也早该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坦然接受了“输棋”这个事实。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他是在王座卫冕战上输了。 不是中盘告负,而是以半目之差,彻底失败。 那种无力、不甘的感觉,就像是手握一抔指间砂。 你分明用尽了所有气力去留住,它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你的指缝间快速流走。 一个月前,自己从绪方先生手中,夺得了名人头衔。 那时,口中对自己说着“我输了”的绪方先生,也是自己现在这般心情吗? 亮忽然有些理解了。 也许,此刻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顶尖棋手们所走过的曾经。 都是必经之路。 但终归懂得是一回事,真正释怀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棋局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哪怕在回来的路上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哪怕努力地告诫自己要放下、放下,但棋盘上所下的每一步仍旧像投影般在亮的脑中不断回放,挥之不去。 花洒下,亮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热水淋过他的脸颊、他的侧颈,在他的锁骨附近短暂流连后,再度流向他的胸腹与四肢。 水汽不断上升,在半密闭的空间里无孔不入地钻入亮每一寸肌肤中。 亮稍稍侧过身子,又伸手将水温调高了些,仿佛要借由不断流经而下的热水,将过去这几个小时以来所积累下的所有疲惫、沮丧与失落一并冲刷殆尽。 在浴室里的时候,时间的痕迹都仿佛模糊了,以至亮洗完澡出来,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时,竟是一怔。 光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米饭,看见有些发愣的亮,忙喊他坐下。 亮刚从浴室出来,一双墨绿色的眼眸里,也好像被锁进热气般雾蒙蒙的,在客厅的灯光下显得越发迷离而透亮。 他的视线追着光从厨房走至餐桌旁,直到光将筷子塞进他手里,强行拉他坐下,亮才仿佛确认这不是梦般向墙上挂钟看去,然后终于确定了,距离他进浴室,已经过去近一个半小时…… 再看向光,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他笑。 就像是无言的陪伴。 “谢谢你,光。”一时词穷,脑海里便只剩了这一句话。 光看着亮,却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谢谢惠顾。” 晚饭过后,光拦了亮,独自收拾好碗筷,正要往厨房走,却听亮叫住了他。 声音里带了些急迫。 他便放下碗筷,眼睛不眨地看着亮。 亮仿佛整个人都绷紧了,双手交握在一起,缓缓对上光的眼睛,半晌才开口说:“一样东西,‘从没得到过’和‘得到后又失去了’,是截然不同的,对不对?” 光没有接话,只深深地看着他。 亮好像比先前稍稍放松些,继续道:“复盘的时候,我想了很久,那半目到底输在哪里,可我还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亮看着光,说,“有时候,当你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却还是没有办法守住你想要守住的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开始怀疑你当初之所以能够得到它,是不是只是一时侥幸……” 亮尝试着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朝光笑一笑,可是他笑不出来:“光,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有点、有点……” 他想说“有点难受”,可那种好像心被掏空了一块的感觉,又不是简单一句“难受”就可以概括的……他在他有限的词汇量里,翻来覆去地想要找一个贴切的词语来表达,可是他找不到。 看着亮几次张口,又如鲠在喉,光再也忍不住。 他不等亮说完,就先一步走到亮的身边,搂住亮,把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怀里。 客厅里,安静极了。 墙上的挂钟依旧不知疲倦地咔哒咔哒走着,但客厅里的气氛并不让人觉得压抑,反倒在这份静默中,更能够觉出一抹未宣之于口的温柔与体贴。 将头抵在光的小腹上,听光的胸腔里传来清晰的心跳声,亮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十几秒后,亮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缓缓抬手环上光的腰际。 “你都听到了啊……” 那句我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语。 ——你可以……抱抱我吗? 亮并没有抬头,只很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却好似抽在光的心上,光默默咬了咬下 分卷阅读206 嘴唇,艰难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故作自满地一点头:“啊,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感觉亮把手收紧了,光心里难受得要命,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之前听过的心灵鸡汤,但很快又放弃了——这些人工合成的劣质鸡汤,估摸着亮都不需要,于是光依旧搂着亮,语气却冷了下来:“我可先说清楚啊,只能抱三分钟啊!三分钟一到,我立刻把你掀下来!” 说完,他便听一声很轻的笑声从肚子附近发出来。 然后,他能感觉到亮靠在他的肚子上,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好。” 光原本还在犹豫,真到了时间,如果亮没有动,他要不要真撤。 但事实证明,他显然多虑了。 不等光开口,好像只过了几十秒的时间,亮便松了手,抬起头来朝光笑了笑:“应该没有超时。” 亮说了什么,光没听清,只含糊地“嗯”了声。亮一抬起头来,他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到了亮的眼睛上。 一双墨绿色的眼眸明亮如常,琉璃般的虹膜上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仔细地端详着亮的眼睛,不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灰色套衫,干的,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还好,没哭。 但这个想法刚起,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也是,宁可把所有委屈、难过统统往肚子里咽,也不愿让别人看见他一滴泪。 这就是亮。 一时的挫折或许会让他感到无措,却永远无法束缚他前进的脚步,反而是自己过于担心的表现,更像是对亮的不信任了。 光与亮对视着,明知自己该松手了,可搂着亮后背的手却像被黏住般,有些无法移开。 “咳,那个……我去洗碗了啊。”光轻咳一声,仿佛生怕亮没有准备般,预告了自己下一步行动。 “好。”亮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附着在光的身上。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看着我啊!光对于亮的目光没有抵抗能力,不太想离开,但碗筷又不能不洗,纠结了小半会儿,没忍住,俯下身来又在亮的额头上亲了亲,这才重新去拿碗筷。 但刚转过身去,就被亮握住了手腕。 没有办法,只好欢欣雀跃地转过身来。 “光,”亮有些迟疑,好像下一句话太过难以启口,他稍稍吞咽一下,终于问光,轻轻地,嗓音里还揉着几分不好意思,“我的礼物呢?” 是了,12月14日。 王座战终回战当天,也是亮的20岁生日。 按照日本法律,20岁便成人了,可当亮站在成人的分岔路口,需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失守王座头街的失败。 围棋比赛,输半目也是输,正如竞技体育,0.01秒之差也是差距。 就在三个小时前,光还在为亮是否有心情庆祝生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向亮提及此事是否妥当而发愁,没想到寿星本人竟主动开了金口。 话音落下,光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论是对亮话语里的内容,还是他话音里近乎撒娇的语气。 太开心了,就像有无数汽水泡泡,不断地往心里冒。 “……啊?有!有有有有!”等光终于从一通傻笑中拉回理智,连忙点头如捣蒜,又生怕亮会反悔般,口中不停地说着“你先去沙发上坐着!”、“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就脚下生风地往他名存实亡的卧室里冲。 在藏匿礼物的橱柜前只停顿了半秒,就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可拿礼物时的声势明明那么浩大,真正把礼物交给亮时,光的举止间却好似透着股腼腆。 他微红着脸把手中的礼盒交给它的新主人,而后看着亮的眼睛,近乎虔诚地说:“生日快乐,亮。” “祝你20岁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沙发上,双手接过光递来的礼物。 望进他一双好似缀入漫天星辰的眼,亮轻声问光:“我可以拆开吗?” 光又是一通点头。 将礼物拆开,一块特别的手帕映入眼帘,只见整块手帕,以白色为底,以藏青色为线,都被印上了一张完整的棋谱,再仔细细看,这正是亮拿下名人战头衔的那局棋谱!而在手帕的右下角,还被特别印上了亮的名字。 指尖轻轻拂过亚麻手帕表面纱般的质感,亮的表情划过些许的意外,但还是由衷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光从亮拆礼物开始就不停地观察着亮的表情,看到刚才亮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神情,一颗心就像上桥般忽悠一下提了起来。 “真的?”他不太相信地确认道。 “嗯,真的。”亮认真地说完,又低头去看手中的手帕。 他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只是这份礼物……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那是一次意外的撞破。 那日亮难得早回家,在玄关看见光换下的鞋子,进屋遍寻后,最终在光的房间里找到他。 光的房间,门没有关。 亮握着把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 他又连喊了数声“光”,依旧没有回答。 他有些担心,便推门进到屋里,看见光正趴在书桌上,心跳忽然就凌乱起来,直到走近了,听见光平稳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 他的光是睡着了。 视线扫过处,只见被光压在右手下的一张粉色小纸条上,正端正地写着“给刚出生的小小亮”这几个字。 只一眼,亮的视线就再无法挪开。 他看向散落在桌上的其他小纸条,每一张都不过5厘米的宽度,7厘米左右的长度,其中不乏一些已经被光用金属小圆环套好的“成品”。 那是光写给自己的。亮想。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彼时,已近11月下旬。 不见太阳的天气里,即使不开窗,房间里也总透着股阴冷。 想到刚才自己的呼喊声都没能惊醒光,亮心里顿时心疼得厉害。他差点忘了,这几个月来,除了自己的棋赛,光还为着讲解名人战系列赛,而跟着他全国各地到处飞。 想让光多睡一会儿,又担心光着凉,可将他喊醒后,又不愿让光特地瞒着自己,为自己准备礼物的心意落空。 思前想后,亮只好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间的热空调,好让暖气温暖他熟睡的小狮子。 那天,无意间看见的那些五彩纸卷。 亮原以为,那便是光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尽管得到了亮肯定的回答,光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但究竟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有那么几分钟的光景,他便狐疑地打量着亮,眉心都皱起来,快要打成一个结。 不知光为什么事情烦心,亮也不由跟 分卷阅读207 着一块儿表情严肃起来:“怎么了,光?” ——怎么了,光? 遥远的记忆回溯而来,就是这句话! 那天在桌旁醒来,发现房间里空调开着,跑出房间看见亮,随口问他时,他回答自己的也是这句话! 就像是一瞬间的福至心灵,光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亮:“你是不是,想要别的什么礼物?” 听到这句,亮微微一愣,一双好看的墨绿色眼眸眨了眨,就像忽然照亮夜空的礼花般倏地亮了一下。 只这一个眼神,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但很快,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里。 那份礼物,他是早就准备好的。 但就在全部完成的那一天,看着装在玻璃瓶里的五彩纸卷,他忽然就送不出手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读着亮写给自己的那些留言,他觉得那么自然,那么舒服,可一想到自己写的那些,就只觉得矫情而不知所云。 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如今,见亮那么满心期待地望着自己,光又有些动摇了。 他犹犹豫豫半天,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句:“你确定要?” 亮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头。 “真的很简陋的!你会失望的!” “不会。”亮斩钉截铁地说。 “我、我丑话先说在前面,要是不喜欢,也不支持退货!” “好。” “只接受五星好评!” “好。” 光:“……” 这下是真没有退路了。 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跳进自己亲手挖的坑里,终于放弃挣扎,转身去房间里将雪藏多时的礼物拿了出来。 那是一只时光瓶。 光这般称呼它,里面写满了他对1岁~100岁的亮想说的话。 做来容易,只需在五彩纸片上写上想要说的话,将它卷起来,再塞进金属小圆环里固定住,投入放有珠光细丝做底的玻璃瓶里,最后用软木塞塞住便好。 但仅仅将礼物送出,就已经花去光十二万分的勇气。 眼看亮取下木塞就要看里面的纸卷,光忙伸出手想去阻拦他,可惜扑了个空—— 亮双手捧住玻璃瓶,往身侧一收,就成功地躲开了光第一轮进攻:“不是,光,你给了我,我总会看到的。” “我不管!”说话间,光又扑向亮,发起第二轮进攻。 就在光快要抓住时光瓶的一刹那,亮左手向外一伸,便将时光瓶举到了光够不到的半空:“可你给了我,就已经是我的了!” “反正,不能当着我的面看!”光不依不饶,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亮的身上。 虽然已经隔了些时日,里面具体写了些什么,光的金鱼脑袋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一些只言片语,他仍能清晰地忆起。 比如:有个名叫进藤光的职业围棋棋士,很爱很爱你。 至于这般让人面红耳赤的话语,他当初为什么没有扔掉,还任凭它混迹在了其他纸卷里,他也已然无法追溯了。 全当是……手下留情吧。 就这样闹腾了几次,亮终于不再逗光,抚着光的背和他一起坐起身后,便依着光,将软木塞重新塞回瓶口:“好,不当着你的面拆。” 正说着,亮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亮取过手机看了眼,就像是定住般,半晌没有动作。 光注意到亮的反常,便凑过脑袋,在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后,稍稍正色下来,侧脸问亮:“不接吗?” 亮看了看光,又重新看向手机,好像才回过神来,终于接起电话,然后就听电话那头说道:“生日快乐,小亮。”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熊在写文的时候,俺滴呱呱也在奋笔疾书。 而当我已经写完了,我滴呱呱他还在写,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笑哭.jpg…… 第107章 chapter 39(1) 隔着电话,塔矢行洋说:“生日快乐,小亮。” 父亲的声音,向来浑厚低沉,亮再熟悉不过。 然而此刻,听着父亲的祝福远隔数千公里抵达耳畔,亮却是微微一怔,继而竟感觉到一丝受宠若惊——平日每次家里来电,拨来电话的都是母亲。 别人家的子女是怎样与父亲通话的,他不知道。 在他过去二十年的记忆里,这样的经验也屈指可数,无从参考。 于是,除了毫无创意地向父亲道谢,别无他选。 就在亮心生愧疚时,电话那头,塔矢行洋又说:“抱歉,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我和你的母亲都没能陪在你身边。” 声音里,仿佛揉进了难得一见的温柔。 亮心中一动,轻声说:“没关系。” 他是真的不介意。 父母本就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特别是母亲。 如今,看着他们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他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特别看重生日。 无论今天是普普通通的工作日,还是他的20岁生日,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区别。 也是直到遇见光,被他所接受后,他才慢慢体味到,即使是特定的日子,也要和特别的人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其中别样的意义。 想到近年来自己对父母的疏于关心,亮不由握紧了手机,叮嘱道:“倒是你们,最近北京气温骤降,您和母亲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仿佛就是以这句嘘寒问暖为契机,打开了父子两人久未开封的话匣子。 塔矢行洋与亮交换着彼此的近况,从棋赛到生活,却唯独都避开了不久前的王座赛。 临到末了,收线时,塔矢行洋忽将话锋一转,沉声道:“也许过去这些年来,我对你过于苛刻了,但我希望你可以知道,我塔矢行洋最大的成就永远不是获得过多少头衔,而是有了你,小亮。” “不管何时,我都以你为豪。” 就像经一夜春风,吹开了山花遍野。 长久以来,亮始终不清楚父亲对自己的真实评价。 尽管父亲曾说,他对自己抱有非常大的期望。 而他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断磨炼自己的棋力,努力地让自己强大起来。 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听父亲如此清楚明了地说出对自己的看法。 以、你、为、豪。 仅一句话,便已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亮只觉又惊又喜,笑容如孩童般自唇边蔓延开来,想要再说些什么,便听塔矢行洋又说:“我和你母亲下周就会回来,之后会一直待到年后。有空的时候,记得常回来看看。” “如果进藤君愿意的话,也欢迎他一起。” 亮与塔矢行洋的通话,在亮接起时,光就想回避的。 无奈刚站起身来,就被某人无赖 分卷阅读208 地拽回身边,光只好勉为其难,被迫旁听。 这一听,虽不至于面面俱到,但塔矢行洋刚才的那句话,还是清晰地入了光的耳朵。 他有些紧张地盯着亮,只听他应了声“嗯,好”后,便挂断电话,转过脸来笑着问自己:“你的意见呢,光?” 光的视线一与亮相触,就立刻调转方向,明知故问地嘟哝:“什么意见,我听不懂……” 亮就轻轻拨过光的脸庞,放柔了声音说:“找一天,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和亮一起,一起回塔矢的家……见塔矢老师和明子夫人。 咚咚,咚咚。 定定地与亮对视着,光只觉脸上烧红,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没有听见光的回答,亮便更凑近些,左手撑在光的身侧,声音越发轻柔地问他:“好不好?” 靠得实在太近了。 亮的鼻尖都快与光对上。 光视线飘忽地扫过亮隐没在衣领中的锁骨,又稍稍往上,经过他白皙的侧颈肌肤,最终停留在亮的一双美目里。 此刻,这双墨绿色瞳眸正深深地凝望自己,眼里满是无限期待。鼻息间,是亮的气息与刚洗浴后的沐浴露香气相互交织,似有还无…… 光想自己一定是色令智昏了。 在这般撩人的注视下,他听见一个很像自己的声音说:“好。” 然后,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新年的最后一天。 约好下午和亮一同回塔矢宅。 但从早上睡醒开始,光就有些不淡定,具体表现为,总想跑洗手间,以及—— 食欲不振。 中午饭桌上,眼看着光吃几口,就对着碗里的饭菜两眼发愣,亮干脆也停了手里的筷子,轻声说:“光,把你的碗筷给我。” 光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把碗筷交了公。 亮接过碗筷,又说:“你过来。” 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又乖乖照做了。 谁知刚走到亮的椅子边,就被亮一把拉到他腿上,光顿时像中了石化咒般,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耳朵尖烧得通红,想挣脱,反而被禁锢得更紧。 亮就把光圈在双臂里,一手端着碗,一手夹了一筷子蔬菜,送到光的嘴边:“来,张嘴。” “……”光看了眼蔬菜,又看了眼亮,伸手想去夺亮手中的碗筷,又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光暗呼救命,只觉脸烧得更红了。 他试着好言好语地和亮商量:“我一定好好吃饭,你放我下去,行不行?” 亮却轻轻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说:“不行,晚了。” 于是,光只好痛并快乐地坐在亮的腿上,享用完了这顿真正饭来张口的午餐。 一餐用罢,终于重获自由,光的紧张感却丝毫没有消减。 他趁着亮洗碗之际,就钻进房间里,把门关上,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来摊在床上。 该穿什么去见塔矢夫妇,实在是愁。 后来,若不是亮竭力阻止,光差点就把参加正式棋赛才会穿的一整套西装全部穿上。 “不用紧张,穿你平时穿的衣服就好。”亮见状,搂过光,亲了亲他的侧脸,笑着安抚,“你很好。今天去,你只需要让他们看看,你有多好就可以了。” 可我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好啊!光在心里直腹诽。 这句话后,光只觉得更紧张了。 下午去塔矢宅,生怕停车不方便,亮和光就选择了地铁出行。 见不得光一个人提着所有东西,亮伸手想分去光手上一些重量,被光拒绝了。 “你就让我自己拿着吧。”光的声音里似有央求。 去往塔矢宅的一路,亮终于没再坚持。 等到了塔矢宅门口,看到亮拿钥匙开门时,光微微一愣。 注意到光的小表情,亮手上一顿,询问般侧过脸来:“有什么不对吗?” 光看着亮手里的钥匙,缓缓点了点头。 “能不用钥匙吗?”光说着,喉咙轻轻翻动一下,“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 尽管用钥匙开自己家门,再正常不过,但这是光第一次正式拜访塔矢家。 他心里明白,塔矢夫妇是因为爱亮,所以才爱屋及乌,一并接受了自己,但他进藤光不能因此就飘飘然,忘了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他真的……不想再失礼了。 尽管光说得模棱两可,亮还是明白了。 他微微一笑,便收起钥匙,将手指放到门铃上后,又看了光一眼:“我按了?” 光异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光依旧紧张得很,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没事的。”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光的脸颊,“有我在。” 就在光紧盯的目光中,亮按响了门铃。 待脱了鞋,进到门里,明子一见光独自提了两袋东西,就嗔怪地指责亮。 光忙替亮解围,先将一袋伴手礼递给明子夫人。 明子稍稍迟疑地与身旁的塔矢行洋交换一下视线,还是欣然接下了礼物。 纸袋里装着的,是他前几日特地拉了亮去百货公司挑选的一条羊绒围巾,还有—— “这本是……”明子将相册从纸袋里拿出来,正是之前被亮取走的第二本相簿。 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本应该算是‘物归原主’了。” 至于送给塔矢老师的礼物…… 光又将另一个纸袋递给塔矢行洋。 这是他厚着脸皮,在连续骚扰了仓田先生、爷爷数次,动用了所有棋手人脉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 塔矢行洋双手接过纸袋,将纸袋里的桐木棋盒取出,只打开棋盒里的两只布袋分别看了一眼,就轻轻将棋盒关上,重新放回纸袋里。 “谢谢你,进藤君。” 见塔矢老师脸上并未表露意想中的惊喜,光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望。虽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时,却听塔矢行洋又道:“蛤碁石,由蛤贝做成白子,熊野市的那智黑石做成黑子。其中,以日向蛤贝最为珍贵。工艺上,又因所选用的花纹品质不同,而分为‘雪印’、‘月印’、‘实用印’三个级别。三者之中,又以‘雪印’取材于蛤贝前端部位,相较其他两款,花纹更细腻润泽,产量更加稀少,而最为昂贵。” 说到这里,塔矢行洋抬眸看了光一眼,冷声说:“进藤君,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破费。” 光听塔矢行洋说前半段时,心情本有些微微上扬,但听到最后一句,心又整个沉了下去。 塔矢行洋的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仅仅站在面前,就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光强迫自己与塔矢行洋对视,只觉喉咙一阵发紧,垂在体侧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握了握,声音略带干涩地说:“这只是……我的 分卷阅读209 心意。” 最顶尖的棋手,当配最好的棋子。 哪怕只是一份礼物,我也想给您最好的。 客厅里,气氛忽然压抑起来。 正当亮试图说什么替光解围时,却见塔矢行洋的眉目一舒展,审视光的眼里竟带了些温柔的笑意。 “但是,这件礼物我很喜欢。”塔矢行洋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所以,尽管让你破费了,我还是欣然收下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一会儿我们就用这副棋子,对弈一局。”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觉得,亮和父亲的相处关系很微妙呢。 不知道这章有没有通过文字,很好地表达出来。 以及,hohoho,阿光总算正式见(公公婆婆,划掉)家长了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第108章 chapter 39(2) 蛤碁石,素来以“能给棋手带来视觉、触觉、听觉上的综合美感”,而被日本围棋界誉称为“梦幻之魂”。 再次坐于塔矢宅的棋室之中,光仿佛忘了对坐正坐着的是亮的父亲,曾经的五冠王。 他所下的每一步都不卑不亢,巧心经营,纵使局面渐渐落入下风,脸上也依旧平静如水,不见丝毫端倪。 又成长了。 眼见盘面上,光漂亮地下出一招治孤妙手,塔矢行洋不动声色地望向对面的少年,在心中如是评价。 他与进藤光的交集算不上多,但每每接触却都有新的感受。 自初见时的鲁莽,新初段时的纠结,检讨室里的拘谨,及至今日再见,与自己对弈时所表露出的从容不迫。 进藤光的每一次改变,他都看在眼里。 将视线收回,执棋、提腕、落子。 只听“啪”一声,一枚黑子直捣黄龙,破了白棋左下眼位。 光瞳孔一缩,又很快镇定下来。 仅思考片刻,白棋便强行打入黑棋右侧,企图再次挑起劫争,赢得先手。 这就是你所认定的人,小亮。 目视棋盘,塔矢行洋沉吟一声,只抬眸淡淡地看了光一眼,便转而看向身畔他引以为豪的孩子。 尽管曾先后确认过进藤与小亮的想法,但他其实对两人并不看好。 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脚下的根系尚未扎稳,指不定一个大浪打来,说散就散了。 但眼看着进藤光为小亮做的一切,眼看着他以一己之力,倔强地扛起那些本不该由他承受的背负,他忽然就期待起来。 想要看看面前的少年今后会长成何等的模样,也想要看看他和小亮会走出怎样的未来。 无论是围棋之路,还是生活之路。 感受到父亲投来的目光,亮的视线刚刚迎上,便见塔矢行洋又快速错开了视线。 庭院里,竹笕轻扣,寒风飒飒。 但就是这番自然之声,却衬得棋室内越发静谧、肃穆。 此时的盘面上,棋局已进入中盘激战阶段,面对黑棋胜势,白棋取得先手后,又向中腹黑棋展开了新一轮围剿…… 今日一弈,父亲虽然说是“切磋”,但眼前的这盘棋却更像是父亲对光以及对自己的最后考验。 没问题的。 一定……可以的。 无声地凝望身旁,正凝神沉思的光数秒,再看向棋盘时,亮放于膝上的双手不由握紧了。 棋室里,时间的流动都仿佛静止了。 只听得落子声声,如水波般在和室里渐次响起,而后消失。 屋外,日光渐渐黯下。 然而,无人察觉,也无人在意。 直至第218手,光投子认输,棋室内的三人才仿佛注意到室内光线已暗。 亮于是起身按亮了墙上的开关。 棋室上方的障子灯微弱地闪烁几下,终于点亮了整个房间。 走进棋室,又给每人倒了些茶水,将棋室门缓缓合上时,明子又看了眼正围坐在棋墩前检讨正酣的三个身影,微微有些心生感慨。 她也曾经想过,不久的将来,小亮会带一个女孩子回来,他会告诉她,这就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那个女孩子,不需要特别漂亮,只要心地善良,真心待小亮就好。 到时候,他们父子俩大可以管他们下棋,而她则可以拉上那个女孩子一起准备料理,闲话家常。 不过…… 看见小亮从进门开始,唇边就一直带着笑,明子忽然就觉得,自己不那么介意了。 再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健康幸福更加重要。 夜幕降下,明子夫人留两人吃饭,仿佛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光没有推拒,便答应下来。 只是坐在饭桌旁,吃着明子夫人亲手制作的料理时,光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分明上一次来时,还带着些许“示威”的意味。 分明离开时,两人之间还显得不那么愉快。 而如今再次登门拜访,自己居然已经可以和明子夫人共进晚餐,明子夫人还特地制作了他最爱的拉面料理…… 当明子和塔矢行洋不约而同地往光的碗里夹菜时,光只觉脸上一片烧红,只好埋头一通猛吃。而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同时给光夹菜后,母亲淡淡地微笑,父亲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的亮,也不由自主地唇角轻提,无声地微笑起来。 是最好的家人。 晚饭过后,明子夫人刚想起身收拾碗筷,就被亮拦住了。 就是趁着亮绊住明子夫人的档口,光按照亮的指示,非常利索地把碗筷收拾好,一并送进了厨房。 虽然不让自己插手,在亮进入厨房后,明子不放心,还是跟着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里,亮和光一人洗碗,一人擦拭。 亮侧过身时,见母亲正在厨房门口站着,忙擦干手,往明子身边走去。 光正在洗碗,见亮忽然走开了,不解地往身后看去,然后便也看见了正站在门口,向自己微微点头的明子夫人。 “难得我们回来,就让我们帮您做些家务,您去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好吗?”双手轻柔地搂住母亲的肩膀,亮说着,便缓缓将明子请离厨房。 明子被亮轻轻推着,目光仍迟疑地在两个孩子的脸上梭巡。小亮她相信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进藤君……进藤君也可以吗?会不会太怠慢了? 像是读出母亲眼里的顾虑,亮又笑着说:“您放心,光他没问题的。” 光闻言,立刻默契地点头附和:“您就放心吧,平时吃完饭,我也经常一块儿收拾碗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已经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明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孩子,终于妥协般地点了点头,离开了厨房。 但踏出厨房时,还是忍不住在门外回身驻足,也不言声,就这么靠在门框边安静地往里望着 分卷阅读210 。 感觉到一双宽厚的手掌落在自己肩头,明子转过身来,视线与塔矢行洋在空中相遇。 望着自己的丈夫,明子也抬起手来,将自己的右手轻轻叠放在塔矢行洋落在自己肩头的左手背上。 四目相交的那十几秒里,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好似心灵相通般又一同往厨房里两个忙碌的身影上望了一眼,然后,便在相视一笑间,并肩往客厅走去。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就在他们转身之际,厨房里的两个身影也同时向门口看去。 而后,又在一同回过身时,相视一笑。 弯弯的眉眼里,都仿佛落入了璀璨星光。 但某人显然更技高一筹。 他趁着光低头不备时,便俯下身来,飞快地啄吻上光的唇角。 光:“……” 明子夫人,这里有人偷袭! 待两人收拾好厨余垃圾并肩走回客厅,忽听窗户边上,明子发出一声低呼。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屋外竟纷纷扬扬地落起雪来。 素白无瑕,铺天盖地。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却好像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明子从窗边走回茶几旁,迟疑片刻,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们今天就别回去了吧。” 做出决定也好像只是几秒钟的事情。 决定今晚留宿后,接下来的时间也变得宽裕起来。 客厅里的电视正转播着一年一度的“红白歌会”,难得塔矢老师也有兴致,光便陪着塔矢夫妇一同坐在沙发上收看。 演出到一半,见亮站起身来,光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却见亮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坐着就好——他只是想去厨房,端一盆果盘出来。 已经走出几步,亮还是没忍住又回过头来。 看着此时,正与自己的父母一同围坐在电视机前,有说有笑的光,亮从未如此感激过今晚的这场落雪。 这般及时地挡住了他们回家的去路,也这般及时地给了自己父母更多与光接触的机会。 你们一定会喜欢他的。亮在心里无声地说道。 塔矢家历来没有跨年的习惯。 一起看了会儿节目,临近晚上十点,塔矢行洋便起身先去浴室洗漱,准备睡下了。 小小的插曲便是在安排房间时发生的。 明子夫人原本出于好意,将光单独安排在紧邻亮房间的客房里,光却像是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寻找亮的视线。 尽管光嘴上没有说一句话,明子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虽然她并没有往深处细想。 就在她以为进藤光对这番安排有所异议时,却听光抢先一步,笑着点头说:“那就麻烦您了!” 跟随明子夫人往客房走去时,亮临时接到一个电话,便去客厅接听了。 忽然间,又只剩下自己与明子夫人两人独处,光的一根神经又绷紧了。果然无论之前与明子夫人独处过多少次,再独自面对明子夫人时,光还是会觉得紧张。 跟在明子夫人身后走入房里,光原以为明子夫人只是大致向他介绍房间里各物品的摆放位置,眼见她介绍过后,又弯腰从房间的壁橱里捧出一床被褥来要给自己铺上,连忙上前一步,去抢她手中的枕被。 明子不依,仍旧双手紧捧着。 光唯恐累到自己另一位母亲,一着急,脱口就喊了声:“妈妈,我自己来就好!” 就是这一声喊,明子和光好像同时愣住了。 “进藤君,你刚刚……” 明子话还没说完,光的耳朵尖已经红成一片。 “不,不能这么……喊吗?”光看向明子夫人,声音里仿佛带了些委屈。 明子连忙否认:“不不、怎么会呢?” 只是……太意外了。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听见除小亮以外的其他男孩子喊自己一声“妈妈”。 “那个……进藤君、小光,今天还是我来吧……” 就在两人为究竟谁来铺床而僵持不下之际,亮打完电话,走进房里。 只一眼,便看懂了眼下的情况。 他从光身后走近了,尽量放柔了动作,也一并抓紧了被褥的两边。 “母亲,我来就好。”他试探性地稍稍用了些力,话语里却仍旧是恭敬而轻柔的。 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失落,明子轻叹一口气,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一旁正不停点着头的光,到底没再坚持,示意她去拿给光换洗的衣物后,便拉上门离开了。 原本明子夫人在,亮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不甚明显。 眼看着明子夫人把门关上,再触上亮看向自己的灼灼双眼,光低下头,莫名就慌乱起来。 这一慌乱,脸就红,脸一红,连心脏也好像唯恐天下不乱般咚咚咚地一阵起哄。 亮不知光心里那些弯弯绕,在榻榻米上放下被褥,便又往光身边靠去。但刚一靠近,光就像受惊的小鹿似的,离了他一米远。 “光。”亮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正敌视自己的恋人。 “干、干嘛?偷懒啊?”光偷瞄了亮一下下,又忍不住小声低估,“就知道在妈妈面前瞎表现,好像我平时有多压榨你似的。” 一声“妈妈”,已经足够亮惊喜。 再听见光好似嗔怪地埋怨自己,只觉话的尾音里都好像带了勾子,勾得他神志不清,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在谁面前瞎表现?” 光不太想搭理他,正俯身去捡拾榻榻米上的被子,就被亮从身后拦腰搂进怀里。 “喂,你干嘛啊!”光在亮怀里挣扎着,苦于明子夫人就在屋外,只好压低声抗议。 这抗议,自然是无效的。 撒娇似的把脸埋在光的侧颈里,亮吻了吻光的耳垂,气息呼在光的耳边,轻声却语意不明地说:“光,我很乐意被你压榨,各方面的。” 光:“……” 这下,连半边身子都仿佛是软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投雷、灌溉以及评论! 每次收到小天使们的鼓励和留言,某熊都能开心一整天! 明天继续,么么哒! 第109章 chapter 39(3) 待洗漱完毕,又给父母拨去电话,提前恭祝他们“新年快乐”,时间已至午夜。 终究到了该睡下的时候。 客房门口。 以门轨为界,光和亮,一人站在门里,一人站在门外。 亮扶着门框,轻声说:“光,晚安。” “啊,晚安!”光尽可能大喇喇地应着,却有点舍不得这么快就把门拉上。 他本想等亮回到隔壁房间后再拉门的,可等了一会儿,却见亮也像木头桩子似的一直杵在门外,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一时有点着急。 分卷阅读211 “你怎么不走啊?” “嗯,就走。”亮轻轻点了点头,一双墨绿色的双眸深深地望进光的眼里,“取完我落下的东西就走。” “你落什么东西了……”光说着就转过身去,边环顾房间边问亮。 可话未说完,侧脸就被一只温热的掌心轻轻拨正,随即便是一个柔软的吻轻轻覆上了光的额头。 “现在,东西取走了。”亮轻声宣布,他看着光,又说,“晚安,光。还有,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好像……有点满足? 面对亮的时候,光还是一脸不乐意的别扭表情,一关上门,脸上就绷不住了,捂着额头上刚才亮亲过的地方,一路笑到被窝里。 今晚,并不是光第一次睡在亮家里。 却是第一次,在塔矢夫妇在家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留宿。 不再是以“访客”的身份,而更像是这个家中的一员。 这一次前来,他是“回家”。 虽然不能与亮相伴而眠,但想到亮就在自己隔壁,光的心里仍旧是踏实的。 “晚安啊,亮。”把被子蒙过头顶,光小声呢喃一句,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十分钟过去了; 三十分钟过去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啊啊啊!!”光终于忍无可忍,烦躁地掀了被子坐起来。 为什么他的心脏今天这么聒噪! 为什么这间房间这么安静!!! 不行,自己睡不着,那家伙也别想睡着!! 光于是气咻咻地抓过一旁的手机,对着键盘就是一通狂按。 “你、睡、了、吗?现、在、在、干、什、么?”光一边往手机里输入信息,一边就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好嘞,发——” 等等。 光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编辑好的消息,忽然迟疑起来。 那家伙收到这条消息,不就知道我没睡着吗? 他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不习惯一个人睡,所以才睡不着吧?! 怎么可能!好像我有多想他似的。 “不行,不行,重新来过。” 光于是又把编辑好的文字全部删除,重新输入:“忽然想起来,我们明天几点起?我好设闹钟。” 嗯,这条信息看上去自然很多,逻辑上也没什么问题。 光满意地点了点头,手已经放在了发送键上,忽然又纠结起来。 “可是,这样一来,他还是会知道我没有睡着啊……而且,万一他已经睡着了,根本没有看到这条消息呢?” 等等。 光微微一顿。 自己这种“既想让亮知道自己没有睡着,又不想让他那么直接地知道自己没有睡着”的心理是怎么回事啊?! “啊啊啊,烦死了!!!”光对着头毛一通蹂/躏,“睡觉!睡觉!” 在拿着手机数次删删减减后,光终于放弃般的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扔,重新钻回被窝里,但没过多久,就又伸长了手臂,默默地把手机捞回被窝里…… 正当光对着手机暗暗发愁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异动。 光愣了一下,微微探头朝门口看去。 等了会儿,见声响又停下了,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听拉门又响了声。 光彻底不淡定了,直接坐了起来,警惕地向门口看去。 数声轮轨移动声后,门开了—— 光所住的房间,墙上镶嵌了一扇不大的木格障子窗。 夜深人静,一片朦胧的月光便透过障子纸洒落屋内,恰好将从阴影里走出的,来人的面影柔和地打亮。 看清人影后,光刚想说话,就见亮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听亮说:“是我。” 温柔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越发静谧的夜晚,就像是一股电流通过光的耳膜,光只觉头皮一麻,好像大脑里掌管语言功能的区域也受波及般,工作异常起来。 尽管如此,光还是强作镇定地问:“你、你怎么过来了啊?” 然后,又听一声很轻的低笑从亮的鼻息间发出。 光见亮微微抿了抿唇,轻声说:“怕你不习惯。” 好像……有点开心? 不不不,那一定是错觉。嗯,一定是这样的! 光在心中得出以上结论后,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 他先是自以为非常不满地冷哼一声:“怎么可能。”随即又补充说明般地小声抱怨,“我刚才明明睡得好好的,都是被你吵醒的。” 话虽如此,见亮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站在自己床铺旁,光还是习惯性地往床铺边挪了挪,好给亮腾出一个躺下的地方。 饶是这般“宽宏大量”了,却听亮又笑了。 “你的被子是单人被,合睡的话你会着凉的。”仿佛生怕光不接受自己的解释,亮慢慢半跪下来,像是与孩子说话般,视线与光齐平,说话声轻而舒缓。 “可是——” “床铺的事情,别担心。”亮说着,揉揉光的脑袋,便起身从身后的壁橱里又翻出一床被褥来。 走到光的身边打算将枕被放下时,亮好似征询般,朝光看去。 视线刚与亮对上,光就快速地移开了视线,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那我就……默认为可以了。 亮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便俯下身来,将被褥紧挨着铺在了光的旁边。 屋里,没有开灯。 亮所有的动作都是借着月光完成的。 在这整个过程中,光便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亮往壁橱走去,看着他弯腰铺展枕被。 一席藏青色的棉质睡衣宽松地穿在他的身上,却还是随着亮的一系列动作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而亮俯身时,披散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而下,遮住他小半张侧脸,却衬得他的侧脸越发柔和而优雅。 光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有点口渴…… “光?光?” “啊,什么?”光佯装镇定地看向他身边床铺的恋人。 “我都铺好了,睡吧。” “啊,好。”看到亮已然躺进被褥里,也正坐直了上半身看着自己,光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一同在各自被窝里躺下。 光又听亮说:“我明天一早就回房间,父亲他们不会发现的,不用担心。” 就像是被看穿心事般,有那么一点点小不爽,又有那么一点点小心疼。 你可不可以不要什么事情都考虑得那么细啊,笨、蛋! 但表面上,光还是嘴硬地说:“我才没担心……” 亮只轻轻应了声,就又嘱咐说:“还有,明天早上你管你睡就好,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的。” “哦,好。” 尽可能随意地回复亮,光的心里却柔软成一片。 原来自己考 分卷阅读212 虑过的事情,他真的都有替自己想到。 就在屋里重新恢复安静前,亮将右手探到光的被子里,然后轻轻却坚定地捏了捏了他的左手:“我在这里,睡吧。” 依旧是让自己着迷的,温柔而令人安心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睡不着,是因为亮不在身边——当然,这只是假设,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抬头望着屋顶的天花板,光有些郁闷地发现,哪怕现在亮就在自己身边,他还是有些辗转难眠。 但不同于刚才,这次来回翻身,光小心极了,尽量克制着不发出太大声响,可还是被枕边人逮了正着。 亮微微侧过脸来,轻声问光:“是睡不着吗?” 光本想继续死不认账的,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啊。”他诚实地应了声,过了会儿,又补充说,“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能和你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年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 从挑战头衔到获得头衔,从亮突然入院到双双出柜。 回忆起来,有辛酸,有快乐,但汇聚在一起后,却都成了满满的感激。 感激他们这一年来所经历的所有磨难。 感激他们的至亲所给予的无私包容与疼爱。 感激他们的挚友在他们最困难时所给予的无条件信任和支持。 最后,还要感谢他们自己。 说好不放手,他们都做到了。 光的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亮脑海中珍藏已久的回忆。 回忆里,有他们的初次相遇,有他们彼此的初吻,有无数次的观念摩擦,也有险些分开的冰冷夜晚。 但如今回想起来,每一帧又都如吉光片羽般弥足珍贵。 亮没有立刻回应光的话语,直到那些记忆重新被他收藏妥帖,他才开口说:“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就连死神……也不可以。 就是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仿佛特别容易勾起人的思绪万千。 黑暗中,亮忽然说道:“马上就到成人仪式了。” 就在不久前,母亲还特地带他去成衣店里,量身定制了一套用于参加成人礼的纹付羽织袴服。 “啊,我也收到邀请函了。”光轻声应着。 “光,我一直在等我们的20岁。”亮侧过脸来,看着光。 “啊?为什么?”光也微微侧过头来,看向亮。 “因为……终于不用再忍耐了。” “……” 尽管亮话语里的“忍耐”可以有多种理解,但凭借光对某人的了解,只可能是那一种。 瞬间明白亮的意思,光立刻就转回脸来,一个翻身背对着亮,声音闷闷地吐槽:“请问你之前有‘忍耐’过吗?” 亮也不言声,只低笑一声贴了上来,合着被子,把光圈进怀里。 光抗拒地又往前挪了些,亮就又跟着往前贴紧了。 光终于不再挣扎,就这么任由亮抱着。 亮于是就像偷吃到糖果的孩子,笑着把光搂紧了,低头去亲吻光的头发。 “光,你就像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宝藏。”亮说,“我原本不想那么早打开的,却还是定力不够……” 亮说得隐晦,光却全明白了。 他沉默片刻,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避开,而是转过身来,掀了被子,直接钻进亮的怀里。 亮生怕光冻着,忙把他搂紧了,将单人被又往他的身后掖了掖。 光就借着这零距离的优势,亲了亲亮的唇角,小声说:“定力不够的,不止你一个。” “……” 这心跳忽然就乱了。 亮只好克制着自己混乱的呼吸,将手探进光的睡衣里,在他的背上轻轻摩挲着——他发现光很喜欢这样的摩挲,有时,喉咙里还会发出猫咪般舒服的哼哼声。 光也不客气,摩挲一会儿后就开始要求定制化的服务:“那个,再上面一点,不是,再左边一点,对对,就是那里……” 可就是被亮这般轻柔地摩挲着后背,不多时,光只觉小腹渐渐燃起一片难耐的灼热,而这份灼热还仿佛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眼看着怀里的恋人忽然就挣脱自己,背过身去,亮微微一愣。 他不解地贴近光,想要重新把光纳入怀里。可指尖刚触上光的肩膀,就觉光的身体微微一僵,又往前缩了缩。 几乎瞬间,就有了答案。 心上,为着光因自己而起的变化而欢欣雀跃着。 “光,我在这呢。”一声低语后,亮便又贴近些,右手绕至光的身前,轻轻握住了光。 …… 窗外,细雪飘花。 落向过路行人的发丝,落向泛着光泽的路面,也一并落入亮的心底。 光的出现,就像是这细细白雪,毫无征兆地,纯白无瑕地,一寸寸地进入他的生命里。化雪时,或许曾经牵起过些微的疼痛,但融雪后,便彻底渗入他的心底,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重新搂着光的时候,亮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词语——群青日和,意为“蔚蓝晴空的好天气”。 第一次在书上读到,他就将它记在了心里。 而此刻,纵使屋外雨雪霏霏,亮想,他也已经拥有了只属于他的群青日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里,某省略号省略的600+内容,emmm……如有需要,可以微博私信俺获取完整版。 如果俺没有回复,可能是没看到或者不方便回复,麻烦小天使们稍稍等等。俺滴微博:纳兰依然bear 晚安。 以及。 早安。 第110章 chapter 40(1) Chapter 40 自平成12年起,每年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便是日本的成人节。 这天,日本各市区町村中,年满20岁的青年都会受邀盛装出席由当地政府在公会堂或区民会馆举办的“成人式”,以此来庆祝他们正式步入成人阶段。 光和亮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许是成人礼本身就暗含了“步出家门,踏入社会”的寓意,因此当两家母亲同时表达,希望两人在成人礼前晚先回一趟家,成人礼当天再从家中前往会场会合的想法时,亮和光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于是,依旧是以地铁作为代步工具。 成人礼前天晚上,亮和光在出租公寓里一起吃过晚饭,一同步入地铁站后,就各自搭乘地铁回到家里。 光几乎刚进家门,手机铃声就响了。 却不知为什么,分明听过那么多遍的专属铃声,再次在家中听见,特别是当着父母的面听见时,光的脸倏地就红了,也不去接电话,就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脱 分卷阅读213 鞋、向父母问好、跑上楼梯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直到进到房间里把门关上,光才气喘吁吁地接了电话:“亮,我到家了!” 听出光的气息不匀,亮有些犹豫地问:“我是不是电话打早了?” 光忙直摇头:“不是,时间刚刚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但就像是为了弥补刚才在地铁站匆匆告别的遗憾,总想要再听听对方的声音,总想要再说些什么——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私人空间里。 而与女生之间“随意打上好几个小时电话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同,两个男生之间若想要就工作之外的事情长时间地说上电话,就算是恋人的关系,也总会觉得不好意思,总需要找一些合适的名目的。 比如:到家后,记得给我电话。 但即使隔着电话,一些话,大抵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于是,只好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来替代。 比如—— “明天见。” “啊,明天见。”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又觉得重要到不行。 好像这也是某种仪式。 想要用只有彼此才能意会的方式告诉对方,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你见面。 尽管从分别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翌日。成人礼会场。 眼看着一个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一身纯黑色的羽织袴服庄重大气,及腰的长发被细心地束在脑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身影吸引了,连心跳声也一并被搅扰了,光有些等不及,便迈开步子迎上前去。 此时,距离成人礼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有余,距离彼此约定的时间也还有半个小时。 亮原以为自己算到得早的,然而,然而…… 在看到迎向自己的恋人今日的装束时,亮的眼里不加掩饰地划过一抹意外。 竟是如此相仿。 同是纯黑色纹付羽织袴服。 同是纯白色球状羽织纽。 而在此之前,他们对于即将在成人礼上的穿着,从未特别提起过。 就像是纯属巧合的“偶然”,又像是刻意为之的“必然”。 “这身袴服还是老妈非要拉着我去订做的,说什么成人礼的着装必须郑重些……”话到一半,捕捉到亮微微一愣的神情时,光忽然就打住了,“难道是……” 猜测起的时候,亮和光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但想到光曾经写的那封“自白书”,想到也是自己母亲让他们先回家的,一切又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相视一笑间,亮抚着光的背,柔声说:“我们进去吧。” 整场成人礼,依旧是毫无悬念的枯燥乏味。 无非是先由町长致辞,勉励所有青年努力学习工作,再由青年代表发言,最后场内所有参加人员一同高声宣誓,正式踏入成人行列。 简直无聊至极。 可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里,耳边是场内数百乃至数千人整齐划一的宣誓声,身上穿着绣有进藤家“远雁家纹”的纹付羽织袴服,身畔还站着自己想要与之相伴一生的恋人,光好像真的感觉到,冥冥中有两个看不见的担子落在了他的肩上,左肩担着“责任”,右肩挑着“义务”。 宣誓之后,隆重的成人礼就算是结束了。 往后的时间,人群中有结伴继续拍照的,也有相约一同参加初中或高中聚会的。 光和亮除却在晚上约了和谷、伊角在居酒屋庆祝外,并无其他安排,就并肩往会场外走去,快走出会场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光。 光转过身去,没怎么费劲地就锁定了声音来源。 该是多久没见了?光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明明,在心中暗自盘算着。 今日的藤崎明也同其他女生一样,为了参加成人礼而精心打扮过——身上是一件淡粉色绘羽烫金振袖和服,一头栗色的长发被精心地盘起,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全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待女生走到近前,光毫不吝啬地贡献了自己的赞美之词,藤崎明的脸颊微微一红,视线在扫过光身旁的亮后,问出了此番前来的目的:“下午的叶濑国中聚会,你来参加吗?” 光与亮对视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去了。” 该是早就预料到的答案,藤崎明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你到底想要证明些什么呢?与两人告辞,转身与好友会合时,藤崎明在心中自嘲道。 自从光成为职业棋手后,他们的交集就变得越来越少。 并不是没有光的手机号码,但好不容易问光要来后,却只拨出过两次。两次还都是与围棋有关的话题。 虽然每次到了最后,光都是有求必应,但也仅止于此了。 那个她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从未呼入过她的手机,哪怕一次。 而那个名叫“塔矢亮”的围棋棋手…… 他好像总是和光在一起。 藤崎明也已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至今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演愈烈着,她甚至有种强烈的直觉,光和塔矢亮不只是朋友的关系。 但无论真相如何,似乎都再没有她可插手的余地了。 是时候放下了。 与好友会合后,最后转身看了渐行渐远的光一眼,藤崎明在成人礼这天,终于为自己多年来的暗恋画下一个残缺的句号。 对于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光的确从未放在心上。 或者更确切地说,正因为从没有想要和明明发展为“朋友以上”关系的想法,所以光也从没有将明明对待自己时,那明显有别于对待其他人的好与关心往更深入的方向思考过。 但是亮知道。 自从发现自己对光有不一样的想法后,所有与光亲近的人,他都有留意过。 他曾不止一次地庆幸,还好,那个求而不得的人不是自己。 只是有时候,无知反而更加残忍,你知道吗,光。 从会场出来,一时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恰好看到不远处有一块提示前方神社位置的指路牌,亮和光就按照提示慢慢寻了过去。 经过第一个路口时,亮忽然说:“今天,藤崎小姐很漂亮。” 光没有听出亮的话外音,便顺口接道:“是啊,以前一点都没觉得。” “嗯,毕竟女大十八变。”亮看了光一眼,故作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又说,“光,其实你想去参加聚会的话,大可不必考虑我,去就是了。” 榆木脑袋总算听出了话里的酸味,心说大事不好,醋坛要倒,忙改口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其实是,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至于那个什么聚会,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真心的!” 然而,某人看了光 分卷阅读214 一眼,只点着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唔”,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眼见亮大有油盐不进的意思,光有些慌了。 他干脆走快几步,超到亮的前面,拦住他的去路:“还有,我刚才还想说,日本女生的化妆术果然很妖魔!化妆、卸妆简直判若两人!” 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但似乎……并没什么用。 亮依旧板了张脸,冷冰冰地看着他。 生怕亮下一秒就祭出一招“闪身过人”,光黔驴技穷,只好去拉亮的衣袖,低声下气地讨饶:“亮,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亮本来就没有真生气,再看到光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终于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是那种介于微笑与浅笑之间稍带克制的笑容,不知怎么,浮现在亮的唇角,再配上亮今日这身装束,竟仿佛带上某种教人怦然心动的禁/欲味道。 光不由看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亮看了好久。 亮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在光的眼前晃了晃:“光,光!” 见光终于回过神来,亮又指了指光的身后:“路在前面,不在我脸上。” 光却忽然把亮的手整个攥在掌心里,目光认真地说:“不,就在你这。” 他看着亮,又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我想要走的路,没有你不行,所以,就在你这里。” 第111章 chapter 40(2) 毫无征兆的一句告白落下,砸得亮一阵面红耳赤,头晕目眩,可不等他缓过神来,第二波糖衣炮弹又接踵而至:“还有,忘了说,你今天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帅!你都不知道刚才在会场的时候,有多少女生在看你,还拿着手机偷拍你,挡都挡不住,我都快郁闷死了!” 所以刚才在会场里,光才总是围着自己转吗? 就像只暴躁不安的小狮子那样? 不自觉地,亮又笑了起来。 一如刚才那般,优雅的下颌轮廓牵出一道分明的弧度,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柔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他,想要……耍流氓……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笑啊?”光没好气地。 “嗯?”亮不太明白。 “你再这么笑,我会忍不住想要亲你!” “……” “我是认真的!就在大街上!” “……” 塔矢亮其人。 平日里,明明经常说些不正经话的人是他,经常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人也是他,此刻却因为自己说的话而红了脸颊,乱了方寸,实在太稀罕了。 光正琢磨着还可以再加些什么猛料,有的人却比他速度更快。 亮快速地看了眼周围,又看了看对面正在跳闪的信号灯,随即便俯下身来,如蜻蜓点水般地吻在了光的唇角。 “!!!”可怜某光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信号灯已经由绿转红,而那个造成他大脑当机的罪魁祸首已经身在几米之外的对面那条街上。 一分钟后。 等光好不容易过了马路,追上某人,正要发作,却见亮手指了指身旁的建筑——他们要找的神社,到了。 站在神社门口,能够感觉到有风从挂着注连绳的鸟居里吹来,衬得神社外的空气都变得肃穆起来。 饶是光心中有再多不满,也只好收敛起脾气,正色下来,随亮一同步入神社。 可能是神社不大的关系,也可能是神社本身不太有名,神社里前来参拜的人并不多。 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进入神社后,亮就显得有些沉默。虽然放在平时,亮的话也不怎么多。 在入口净手过后,沿着参道走至主殿跟前时,亮慢慢站定了脚步。 光不明所以,但走到亮身边后,还是跟着停下了。 原以为亮是打算参拜神社,但和亮一同在殿前参拜完毕后,却见他缓缓侧过身来,抬手解起他身上的羽织纽。 光不解地看着亮将羽织纽解开,将他身上的羽织脱下,然后递给自己:“你愿意穿上这件印有塔矢家箭翎家纹的羽织吗?” 光起初有些茫然:“可是我已经有一件了啊……”但话说到一半,便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要交换羽织吗?等我一下!” 虽然不明白亮交换羽织的用意,光还是解下身上的纹付羽织,而后接过亮递来的羽织换上。 看着自己的恋人终于穿上印有塔矢家纹的纹付羽织,亮不由薄红了脸,柔声说:“很好看。” 纹付羽织袴服,就算是神前婚礼,最隆重的服饰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在亮宛如看着自家新娘的目光下,光的脸也禁不住微微一红,小声嘟囔道:“明明都长得差不多……” “不、不一样的。”亮难得打断他,“你穿的这件纹付羽织上印有塔矢家的家纹。” “我知道啊,可是印有塔矢家的家纹怎么了?”光看着亮,还是不明白。 亮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的光啊,他的小笨蛋啊…… “光,其实,我是想问你,你愿意——”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堪堪打断亮的话语。 亮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光见势不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见是和谷打来的,就果断掐了电话,然后问亮:“你刚才想说什么?” 亮的神色总算稍稍缓和些,他又往前一步,靠近光说:“我刚才是想问你,你愿意——” 然。而。 在又一阵催命似的手机铃声中,在亮瞬间冷下来的表情里,光硬着头皮再次看向手机,见呼叫人仍旧是那个倒霉催的和谷义高,光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想要再次掐断电话,又生怕和谷真的有急事找,只好尝试着求得某人的谅解:“那个,是和谷……可能有什么急事……” “嗯,你先接电话。”亮善解人意道。 得了某人的允许,光不敢怠慢,立刻接通电话,没想到和谷夺命连环拷只是为了告诉自己,他今天临时有事,晚上会晚点到?! 什么毛病啊!!不知道发短信啊!! “好,我知道了,嗯,就这样,挂了。”强耐着性子打完电话,光忽然有些不敢去看亮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亮究竟想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光,一定是什么非常重要的话。 “那个,亮……”再去看亮的时候,光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虚,“你刚才想说什么?可以……继续了。” “……”亮额角的青筋不露声色地跳了跳,本来的确有火憋在心里,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可一看到他的光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算有气也全都消了,只好宠溺地揉了揉光的脑袋,如同叹息般,轻声说,“没事,来日方长。” 然后,默默在心中又给 分卷阅读215 直接破坏自己求婚现场的和谷义高记上一笔。 晚上,居酒屋里。 和谷果然比原定时间晚到不少。 看在他没有谎报军情的份上,光才勉强原谅了他。 人到齐之后,和谷倒也不见外,扬手找来服务员,就一口气点了四杯扎啤、一瓶菊正宗,外加一堆刺生、炸物。 所有食物里,扎啤是最先上来的。 扎啤一上桌,和谷就把两杯往亮和光的面前一推,豪迈道:“恭喜成年!总算可以尝到酒的滋味了!” 亮微微皱了皱眉。 他原本并不赞同空腹喝酒的行为,但一来今天午饭本来就吃得晚,二来今天也的确值得庆祝,便没再扫和谷的兴,举起酒杯,和大家碰了碰杯后,就仰头喝了一口。 原来……这就是啤酒的味道。 一口入喉,起先还觉得有些苦涩,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清爽非常。 光在口中默默回味一番,余光瞥见亮杯中的啤酒时,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黯了黯,但见亮喝得不多,便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其他食物也陆陆续续上了桌。 光没有忌口,就每样都吃了点,连亮不让他碰的菊正宗清酒,也趁着亮和伊角说话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小杯。 酒过三巡,扎啤和小食都慢慢见了底。 虽然意识还算清醒,光却觉得身体有些发飘,眼神都开始忽悠起来。 成年了。 这个想法蹦进脑海的时候,光轻轻笑了笑。 他缓缓看向自己周围,由衷地觉得,真好。 这些年来,他在乎的人都在。 家人在,好友在,亮在,佐为…… 不对,佐为不在。 他再也见不到佐为了…… 心口忽然疼了一下。 这些年来,光原以为他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再想到佐为的时候,他也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了,没想到在初尝酒精滋味的今晚,再想起佐为,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还是会一抽一抽地疼。 这就是酒精的作用吗? 原来,酒真的可以放大一个人的情绪的。光想。 但他并不抵触想起佐为时的那份痛楚,这只会让他更加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 抓起酒杯,再想喝一口酒的时候,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杯中的啤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空了。 他睁着一双朦胧的眼四处寻找,看到一旁亮的杯子里还有酒,伸手就去拿亮面前的酒杯。 一口下肚。 咦,奇怪。 明明刚才还挺清醒的意识,这会儿,怎么好像有些模糊起来…… 渐渐迷蒙的视野里,眼看亮靠近了要来抢自己手里的酒杯,光忙捧紧了酒杯,把它护在双臂里:“不行!你不能喝!” 光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语气却依旧坚定不移。 “你的胃不好,不能……咯,喝酒。”光轻轻打了个嗝,不停地摇着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灯光下,他的眼睛好像也有点发红。 听见光的醉话,亮微微一怔,随即在心中掀起一场不动声色的海啸。 他不曾想到,都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他的光还仍旧心有余悸。 这一次,他是真的吓到他了。 情不自禁地去摸光有些发烫的脸,亮在心里默默起誓,不敢了,他再也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但愿能用我之后所有的陪伴,尽快抚去你心里的阴霾。 只是此刻亮心中所想,喝醉酒的小迷糊并不知道。 他目光微醺地看着眼前正温柔注视自己的亮,忽然脱口而出:“请多指教!”说完,就猛一低头,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亮的胸口上。 亮被光吓得不轻,慌忙去扶他。 触到光滚烫的皮肤时,亮心里又是一惊,连忙去探光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亮的手很凉,可是贴在脸上,却格外地舒服。 光便啧吧啧吧嘴,双手无意识地拉住亮的衣襟,仿佛寻求更加舒服的姿势般,脑袋又往亮的怀里拱了拱,口中模模糊糊地说着仿佛撒娇似的呢喃,唇边还伴着一抹意犹未尽的傻笑:“Aki……ra……” 眼看着怀里,光睡眼朦胧又毫无防备的样子,亮渐渐就乱了呼吸。 和谷看了都一阵脸红心跳,没忍住给小林幸子发去一条信息:我想你了。 很快,小林幸子就回了过来,就一句话: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和谷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怀疑自己谈了场假的恋爱。 居酒屋里,灯光敞亮。 随着时间渐晚,入口的那扇拉门开开合合间,不大的空间里人声也逐渐嘈杂起来。 有些话还没讲完,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扶着光在居酒屋门口与和谷、伊角告别,亮原想立刻带光回去的。 可清醒的人永远不要奢望和醉酒的人讲道理。 光嚷嚷着今晚的月色特别好,非要再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入了夜,冷风拂面,光觉得鼻子一痒,侧过头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亮便再也不敢由着光的性子来了。 扶着光走到主干道上,拦了辆出租,就半搂半抱地把光哄进车里。 后座上,亮生怕光乱动会磕到哪儿,便一路小心翼翼地搂着光。 光也十分配合地又往亮的怀里钻了钻,像是入了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笑着道:“你的弟弟很可爱呢。” 亮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他轻轻拨开挡在光眉间的刘海,深深地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小迷糊,只在心里默默地说,这个人他不是弟弟,他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 第112章 chapter 40(3) “光,我们到家了。” 出租公寓里,亮扶着光,刚打开卧室的灯,就被光猛地按在了墙上。 光的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如同初次捕食的幼兽,闪着一双明亮而兴奋的眸子。 酒精好像诱发了光身体里某种长期蛰伏的不安定因子,他笑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靠近亮,右手便不安分地往亮的身下探去。 酒气混合着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亮的神思倏忽间便到了悬崖边上。 “光……”他倒抽一口冷气,捉住了身下光作妖的手。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光又双手搂住亮的脖子,更加贴近亮。 亮的嘴唇很薄,唇线分明,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有些缺乏血色的淡粉色唇瓣,越发勾起光想要亲吻的欲望。 第一次出击的时候,有些眼花,没对准,胡乱吻在了亮的嘴角上。 光皱了皱眉,甩了甩脑袋,锁定目标后,又再度撞了上去。有些急切,甚至不得章法,就像只小狼狗般 分卷阅读216 ,霸占着亮的双唇直接上牙啃咬起来。 投入而炽烈。 亮无力抗拒,只好小心地回搂住光,接下这甜蜜的折磨。 唇齿相依间,亮轻轻闷哼一声,只觉一股腥甜涌进嘴里。 光也好似察觉般,忽然就停了动作,眼眸忽闪地看着亮,目光里带了些不安。 亮便趁着这个空隙,稍稍站直身体。 光被推开一些,一时没反应过来,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 亮凝视着身前面带潮红的恋人,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光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亮的双眸再度移至他的唇上,喉咙轻轻翻动,先是亲了亲亮的唇角,又低下头,沿着亮的唇线小心翼翼地描摹起来。 莫名觉得有些甜。 很美味。 忽然有些不满足,想要在亮的身上留下更多的印记。 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光“嘿嘿”笑了笑,又不依不饶地贴了上去。 他的右手再度摸索至亮的腰腹,想要去解羽织纽,居然没解开! 光顿时有些焦躁,脸色越发通红。 可亮身上的羽织纽好像和他犯冲似的怎么都解不开,光的猴脾气上来,一用力,竟生生将亮身上的着物向右整片拉下…… 霎时间,亮白皙的肩膀连着好看的锁骨一并落了满眼,光眼睛发直地盯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埋下头一口咬了上去。 一道轻微的刺痛袭来,亮闷哼一声,脖颈难耐地向后仰了仰,却到底没舍得把光推开。 反而将光搂紧更紧些,待光抬起头来,才有些艰难地去看身上的小狼狗。 原本还有些发晕的脑袋,在齿间触上温热肌肤的刹那,立刻清醒不少。 光揉了揉眼,看看亮,再看看他雪白的肩膀上那一圈深深的牙印,顿时心疼坏了,一双微醺的眼都跟着红了起来,双手像八爪鱼般把亮搂紧了,就又低头去亲吻亮已经开始发红的肩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口中这般轻声喃喃着,再想去亲吻亮的肩膀时,脸颊却被亮轻柔地捧住,稍稍抬高些,恰好可以与他四目相对。 “光,没事的。我不疼,真的。” 亮柔声安抚着,看向光的双眸却一点点炙热起来,像是含了两团烈火。 下一秒,光忽觉身体一轻,天与地都仿佛倒换了位置,当后背触上柔软的床铺时,光终于有了一丝危机感。 然而……也已经,来不及了。 屋内,室温一点点升高。 内外的温差渐渐在窗玻璃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汽。 喘息。撞击。水声。 光感觉自己所有的思维都好像在潮起潮落间,跟着模糊起来,可身上人的气息、温度,却伴着一次次的亲吻和进入而不断在身上加深着与之有关的印记。 就连头顶的光影,也好像逐渐被切割成棱角分明的六边形。 已经无力招架了,又那么心甘情愿地沉湎在这个人所带给自己的一切感官里。 混乱的。激烈的。温柔的。缱绻的。 “光,我爱你,我爱你。” 耳边,是恋人呓语般的呢喃声。 满口花言巧语。渐渐混乱的意识里,光心里这样想着。 可是为什么…… 明知道这种时候说出的“我爱你”最不该相信,可看到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表情认真到像是要哭出来的人,自己还是会想要去相信他,想要任他予取予求呢? 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身体又被侵入得更深一些,可是好像已经不觉得痛了。 只想要和亮更加贴合些,想要完全和他融合在一起,就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一体一样。 切实感受着亮在身体里的律动,光想,他该是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需要有情/事了。 该是爱到了极致,所有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时,唯有这种方法,才可以真正确定,你是完全属于我的。 有泪从光的眼角滑落,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堪,当亮狠狠钉进身体最深处的时候,光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亮的头,与他一同步入一片令人晕眩的幻彩中…… 成人礼过后,工作较之前也越发忙碌起来。 除了常规赛和系列赛,亮所负责的首届网络围棋赛线上线下报名通道也已正式开启,正如火如荼地接受广大围棋爱好者的报名中。 下午,结束了棋院的指导棋工作。 往棋院外走时,光不由被一楼墙上正张贴着的一张网络棋赛宣传海报所吸引。 之前就听亮提过,光自己也特别留意过。 按照赛规,本次举办的首届日本业余棋手都道府县网络围棋对抗赛,但凡报名期间仍是日本棋院在册会员的棋友均可报名参加。本次对抗赛,会先由各都道府县棋院相关部门通过 严格的网络围棋预选赛,筛选出本次参赛者中成绩排名最靠前的5名棋手,再由这5名棋手以团体的形式——类似于他和亮中学时曾参加的中学夏季围棋赛,代表该地区出战之后的都道府县网络围棋对抗赛本战和决赛。 考虑到网络棋赛的特殊性,为保证本次赛事的公平与公正,从代表决定赛到最后的决赛,棋赛组委会都做了一系列详尽周密的部署安排。 听说,目前仅东京一地,就已接到了数百围棋爱好者发来的报名申请。 你所竭力推进的棋赛,现在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积极响应,你开心吗,亮? 看着墙上张贴的棋赛巨幅海报,光不禁由衷地为亮感到骄傲。 视线瞥见海报的右下角没有粘牢,光忙用手重新抚平了,确认不会再翘起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准备离开,耳朵里忽然飘到些零星的字句,有“Sai”,有“网络棋赛”。 光没忍住往身旁看去,其中一位老者也若有所感般地回看过来。 目光交汇间,光礼节性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讳疾忌医地不敢去想佐为,不敢听到佐为的名字了。 他现在反而很乐意听到什么人谈论佐为。 毕竟,从佐为消失到现在,已经过去足足五年,还有人记得曾经叱咤网络的传奇棋手,还愿意谈论和他有关的话题,光心里都是高兴的。 会更好的。再次看向海报时,光不由弯起眼睛,对着海报开心地笑了起来。 对了,必须赶紧回去,说好了今天晚上一起煮寿喜锅吃的! 想到被生鸡蛋液包裹住的牛肉的嫩滑口感,光就忍不住吞咽一下,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快走到地铁站时,一通亮的电话呼入光的手机。 光兴冲冲地接了,告诉亮自己很快到家,电话那头,亮轻轻应了声,显得有些沉默。 察觉亮情绪不高,光不由停下了脚步,关心道:“怎么了啊?” 分卷阅读217 亮却只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我等你回来。” 可就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入口,听着亮柔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本该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光心里却是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初春时节,他忽然觉得全身有些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中,某处省略的1000+,如需食用,欢迎至微博私信获取。俺滴微博:纳兰依然bear 如回复不及时,可能没有看到,麻烦稍稍等待。 值此佳节,感谢各位小天使长久以来的支持与陪伴。 某熊诚祝大家新春快乐,身体健康,狗年旺旺旺!笔芯! 第113章 chapter 41(1) 有风,在耳边呼啸;主干道上,不断有车声近而又远地疾驰而过。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就是这般强烈不安地直觉着。 自从接完与亮的那通电话后,光就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而他上一次感觉到如此不安的情绪,还是在本因坊头衔战六回战赛前的那个清晨。 那个清晨…… 就好像噩梦之匣再次被人开启,坐上地铁后,一股寒意倏地就蹿上光的后背,把他吓得全身冰冷。 丝毫不敢拖沓,出了地铁后,光就忍不住狂奔起来,边三步一格地冲上楼梯出口边往亮的手机拨打电话。 快接电话!亮,求你了,快接电话!! 然而…… 嘟。嘟。嘟。 无人应答。 每一声冗长冰冷的忙音都像是一记重锤,反复击打着光脆弱不堪的神经。 连续拨出的三通电话均无人应答,光快要急疯了,回程路上一路狂奔,连嘴里都开始漫上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但也已经顾不上了。 不要有事。 求你了!千万不要有事——!!! 大步流星地跨上公寓楼的台阶,急停在出租公寓门口。 光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顾不上脱鞋,就踩上了客厅地板。 “亮?” “亮!!” “塔矢!!!” 心脏都仿佛要停止跳动。 边喊边往厨房里走,喊声里都带着光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惊恐。 直到推开门的刹那,看见正好端端地站在料理台前洗菜的恋人,一颗悬着心才总算轰然落了地。 “光?”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来,看见正穿着运动鞋站在门口的光,亮刚想说什么,就被光冲上前来一把抱住。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双手交叠在亮的颈后,将亮圈在自己胸口搂得死紧,光好似发狠般又在亮的耳边大吼了一句,但吼过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光的声音立刻就软了下来,强迫自己用镇定的声音说,“以后不要再不接我电话了啊……” 可光话音里的恐惧与后怕,还是被亮完完全全地分辨了出来。 听到光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亮微微愣了一下:“你刚才……是跑回来的?” 他轻轻推了推光的胸口,想要看清光此刻的表情,可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双手将亮抱得死紧。 但心细如亮,即使光不回答,仅需稍加思考,他也能够在极段的时间内准确地梳理出光如此反常的前因后果。 ——是那通语焉不详的电话…… 他忽然就后悔起来,忙完全转过身来,将光抱紧了。 “对不起,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刚才把手机放客厅了……”他侧过脸来,一遍遍地亲吻光的脸颊、鬓角,感觉到光把自己抱得更紧些,指尖几乎掐进自己的后背里,亮又心疼地将自己的侧脸贴紧光的脸颊,仿佛想用自己皮肤上的温度去温暖光冰冷的脸颊,又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光更加真实地感知自己的存在,“对不起,光,我以后一定随身带着手机。我保证,以后只要是你的电话,我一定第一时间接听。原谅我,好不好?” 不知怎的,鼻尖忽然就酸胀起来。 “真的?真的不会再漏接了?” “嗯,我保证。” “万一你在忙,不方便接电话怎么办?” “就算不方便接电话,我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你消息。” “可是,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亮斩钉截铁地回道。 呼…… 就好像终于从噩梦中醒转过来,光长舒一口气,终于没再问什么,只是很轻地“嗯”了声,然后整个身子又往上抻了抻,使出全力将亮搂紧了。 从下午开始就滴食未进,加之狂奔过后所带来的巨大的能量消耗,虚惊一场后,光像是真饿了,之后的饭桌上,寿喜锅刚煮开,光就挑着锅里的熟食一通风卷残涌。 若不是亮担心他吃饭又没节制,一直控制着他的食物摄入量,光感觉他可以一个人把两盘雪花牛肉全部吃完。 刚才的电话插曲,到这里,似乎已经过去了。 吃过饭,一同收拾了碗筷和厨房,光和亮就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 更确切点来说,应该是亮陪着光,看着光爱看的综艺节目,并自愿充当某光的人形靠枕。 当节目中间插播广告时,亮忽然侧过身来,轻轻唤了声光的名字。 “嗯?”光转过脸来,一脸放松地看着亮。 亮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铺垫说:“有件事需要和你商量。” 说这话的时候,广告已经结束,电视里正放到有意思的地方。 光偷瞄了眼电视,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但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看向亮,佯作认真地问:“什么事?” 亮:“我们……要准备搬家了。就在一个月之后。” 光的表情瞬间空白了一下。 他足足反应了十几秒,才问:“为、为什么?是你的想法,还是房东的意思?” 亮并未立刻回答,他垂眸轻轻捏了捏光的手,好像在组织语句,过了几秒,才抬头看向光说:“今天下午,房东打来电话——” “是房东觉得租金太便宜了吗?也是,从我们搬来到现在,就没有涨过租金……” “光……” “没关系啊,他觉得太便宜的话,我们可以和他谈啊,我们——” “光。光。”亮又连喊了数声光的名字,强行打断光渐渐混乱的话语,他对上光的双眸,轻声解释,“房东是要把这套房子收回,说是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的女儿一家要回国定居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半晌,光才缓缓低下头去,喃喃道,“这样啊……” 他本不是一个恋旧的人,何况这里本来也不是他们的家。 可就是这间屋子,他和亮实实在在地住了2年之久。 也就是这间屋子,早已承载了他们太多记忆,要说没有一点不舍,那一定是假的。 分卷阅读218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光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再抬起头时,他便已然接受了马上要搬离的事实。 “那……这几天,我们是不是就要赶紧去附近的中介看看新的房源?”光立刻问道。 亮轻轻点了点头,却有些迟疑地:“光,其实……还有别的办法的。” “什么办法?”光想不出来。 “现阶段,我们可以先租一套公寓过渡一下,不过,光,你有没有考虑过……”亮看向光,忽然顿了一下,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紧张的情绪,“你有没有考虑过,以我们现在的积蓄,我们也可以……一起合买一套公寓?” “合买?”话音落下后,光像是在思考什么,有一会儿没有出声。 整个思考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十秒,可亮却觉得时间都好像停止了,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十秒后,他听光又问:“会很贵吗?” “钱不是问题。”亮几乎立刻答道。 然后,他便见光好像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朝自己咧嘴笑道:“那好啊!一起合买!” 亮却又迟疑起来,他不知道,他的光是不是真的明白他问这句话的意义。 于是,他不得不看向光,再次确认光的想法:“你、你真的同意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生怕自己说得太含蓄,光依旧抓不住重点,亮干脆直接把话摊开了说,“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 可“求婚”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不受欢迎的电话铃声又再次不期而至。 这一次,是从亮的手机里传来的。 然而…… 匆匆瞥了眼呼叫人,亮却不得不接通这个电话。 立刻、马上。 接听电话的时候,亮没有避开光,因此光依稀可以听见些零星的对话内容,但仅凭他听到的那些线索就足以他心跳加速。 可是他不敢当真。 从亮接通电话到挂断电话的这几分钟里,他就一直安静地定定地坐在一旁看着亮。目光专注而执着。 就在亮挂断电话的那一瞬,他在亮的脸上寻到一抹从未见过的欣喜,还有一份好似在努力克制的激动。 可他依旧不敢言语。 他便看着亮放下电话,缓缓面向自己。 然后,他听亮说:“光,那件事有进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小天使会问,光为什么不在地铁上就给亮打电话? 因为在日本,地铁上和电车上基本是不能打电话的。一方面是怕打电话所产生的信号电波会干扰到一些乘客身上安装的心脏起搏器的正常工作,另一方面也算是车厢礼仪。所以,乘上地铁后越想越不安的光只好等到下地铁,才能给亮打电话了。 所幸,虚惊一场~呼~吓死我们光宝宝了~ 【亮光小剧场】 事后。 亮(佯装不满状):为什么进门不换鞋? 光(张口结舌委屈状):我…… 亮(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把光抱紧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光(依旧觉得委屈,还有点生气,可是好像只能选择原谅他):嗯,下不……为例…… 第114章 chapter 41(2) 那件事。 一句模棱两可的指代,可能引申出无数种解释。 可光瞬间就听明白了。 不会有错。只可能在说那一件事。 当初,亮提出要帮助光出版佐为棋谱的话语并非虚言。 而事实上,在亮提出这个建议后,他们也立刻就行动起来。 对于一名正值巅峰时期的职业棋手而言,可供支配的闲暇时间实在少之又少。 但之后近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就是利用这弥足珍贵的闲暇时间,在登陆Sai的网络围棋账号,翻阅完所有现存的过往棋谱后,精挑细选了二十份最为精彩、最具代表性的棋谱,并对其逐一做了精心的整理和棋局分析。 然而,整理棋谱只是他们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 如要将这叠棋谱出版成册,后期沟通过程中必然会牵涉到许多不便为外人道的往事秘密,他们必须找一位值得信任的出版界人士加以托付。 商量再三,他们最终决定寻求天野先生帮忙。 因为心中有所顾虑,后续与天野先生电话沟通时,光仍旧有所保留。 所幸天野先生并未作过多询问,大致了解光的来电意向后,双方便约定了会面时间。 光担心自己沟通苦手,便厚着脸皮拜托亮一同前往。 亮欣然答应,只觉荣幸之至。 于是,约定会面当天,他们便带上所有整理好的棋谱资料在事先约好的咖啡馆里与天野先生碰了面。 由于佐为身份特殊,为了取得天野先生的信任,相信这些棋谱来源的真实性与可靠性,在与天野先生沟通时,亮和光在可告知的范围内,尽可能详细地将佐为的情况告诉了天野先生。 持续了大约两小时的交谈过后,作为本次会面的结果,天野先生暂时留下了部分两人带来的棋谱以便带回编辑部进行出版策划书的撰写,同时表示,尽管有一定难度,自己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促成Sai棋谱的正式出版,请他们耐心等待回复。 而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们得到天野先生电话回复,在社里每月一次的出版联席会议上,出于对销量、印数以及市场前景的多方位考量,他们编辑部所提交的关于Sai棋谱的出版策划方案遭到了市场部部长和销售部部长的一致反对,出版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 光听后,立刻就沉默下来。 的确,在日本围棋整体状态低迷的大环境下,专业类围棋书籍的销售本就艰难。如果是五年前,Sai风头正劲时及时推出,尚有可能受到市场较好反响,但今时不同往日,Sai已淡出公众视野长达五年之久,要想在沉寂五年后再次推出该册棋谱,且不说出版后还需面对没有本人参与后期图书宣传的不利情况,就连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位曾经叱咤网络的传奇棋手都未可知,其棋谱出版的可能性可想而知。 这些情况,他和亮又何尝没有想过。 但即使明知希望不大,他们也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为了佐为,也为了他们自己。 虽然初次尝试失败了,但在这之后,他们仍旧与天野先生保持着电话联系——为了方便沟通,他们约定,后续有任何进展,天野先生都会第一时间电话与亮联系,同时,天野先生也一直保留着手上的棋谱原稿,不断寻求出版的可能性。 然而,好事多磨。 出版事宜几经波折,一次次地尝试未果,他们几乎已经对此不抱希望。 可就在刚才,亮却说 分卷阅读219 ,为佐为出版棋谱的事情有进展了。 “这是真的吗?我、我没有听错吧?”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光一时有些找不着北,甚至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亮。 而此刻,亮的唇角也带着明显的笑容。 他笑着揉乱光的头发,确定地说:“是真的,你没有听错。” 就在刚才,天野先生打来电话,迫不及待地与他们分享了几分钟前才确定的喜讯——他们前期所整理的Sai的棋谱,虽然不能单独出版,但是今年恰逢《围棋周刊》创刊1500号,周刊编辑部与日本棋院打算联合出版一套名家名局棋谱赏析。该套图书中,除了会收录诸多近年来出自各顶尖棋士之手的精彩棋局外,也有意挑选部分Sai的棋谱收录其中。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分摊前期市场部所顾虑的单独出版Sai棋谱可能带来的市场风险问题,还可以将此次书中特别收录网络棋手Sai的棋谱作为该套图书一大亮点在后期推广时进行重点宣传。 而天野先生此番致电,就是希望能与他们尽快约定会面时间,以便当面沟通筛选棋谱的各项细节并确定最终出版事宜。 听到如此好消息,光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一下就明亮起来。 与这个好消息一比,就连马上要搬家的烦心事也好像变得微不足道了。 日常棋赛之余,既要沟通棋谱出版事宜,又要寻找新的房源,时间忽然就紧迫起来。 两者之中,光和亮最先选择了前者。 于是,与天野先生当面沟通后,光和亮就在面谈之后的一周时间内,雷厉风行地确定了所有出版细节并交付了全部棋谱稿件。 同时,天野先生也向他们保证,整套图书出版时,将不会在书中任何一处地方出现Sai棋谱供稿者的身份信息,并会严格按照光在面谈时所提出的要求,在Sai棋谱部分的首页上,加注对Sai其人的生平介绍—— Sai,本名藤原佐为,毕生追求“神之一手”,所执围棋,无愧于天,无愧于心,无愧于所有对手。 至此,耗时一年半之久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这边棋谱出版事宜刚尘埃落定,那边光和亮又马不停蹄地找了数家信用度较高的中介公司,连续看了几套与他们要求大致相近的房源。 两周后,他们就与新房东确定了入住时间,并办理完所有入住手续。 新住处敲定后,打包行李便正式提上了搬家日程。 听说两个孩子近期需要搬家,美津子和明子纷纷提出要来帮忙,但都被光和亮婉拒了。 一方面是不想麻烦两位母亲,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打包行李”这个过程,就像是居住者向这间屋子所作的最后告别。 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光和亮不希望假以他人。 即使是彼此的母亲也不可以。 “只是搬个家而已”,三周时间,光心理上虽然早就接受了这个已成定局的事实,但临到打包装箱时,还是不争气地难过起来。 “亮,我不会。” “我很困,我想先睡觉。” “我今天很累,明天再整理。” 他就像是故意拖延般,迟迟不肯打包行李。 亮知道光的心思,也不勉强,就纵容光在一旁充当甩手掌柜。 光虽然自己不动手打包整理,却好像不放心似的,每晚在亮打包时,总要在旁边看着。 亮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然后就这么眼看着亮用报纸将不需要用的碗筷打包好,装入特定纸箱,眼看着亮将两人不需要穿的衣物从衣柜里、抽屉里取出,全部打包装入行李箱,再眼看着亮在征得自己同意后,将一打《少年JUMP》漫画放入待回收的垃圾堆里,将新买的塞尔达系列游戏光盘打包入箱…… 起初还没什么太大反应,只不过有些感慨,总觉得被某人骗来同居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怎么才过去没几天,这间屋子里就多了这么多东西? 然而,住在这间屋子的倒数第三个晚上,当看到客厅门口渐渐摞起一只只打包好的纸箱,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被清空,整间屋子变得越来越空荡时,光的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他咬了咬嘴唇,但是没用。 生怕被亮发现自己情绪不对,光低着头直接从卧室跑到洗手间,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什么毛病! 光身子抵着门暗骂一声,抬手往眼睛上狠狠抹了一把。 待平复了情绪,光才缓缓站直身体看向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些发红,还好不太明显,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就好像熬了好几个通宵似的。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搬个家而已,而且还不是自己的家,怎么就搞得像个女生似的,至于么?他心里这样想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又迅速垮塌下去。 真的要和这里说再见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脑海时,光心里又划过阵阵难过和不舍。 可是在洗手间待太久亮会担心的,光于是打开龙头,往自己的脸上泼了些水,擦干脸上的水渍后,又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确定自己没问题了,便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走回卧室门口,看到亮正背对着自己把最后一些书籍打包装箱,光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他走出去时,亮一定知道。 而且非但注意到了,就连他究竟离开了多久,为什么离开,亮也一定都心知肚明。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相信自己,所以亮给予他足够的空间去调整自己,他在以这种“若无其事”的方式等着自己。 光甚至有种感觉,哪怕亮现在背对着自己,他也一定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可他依旧如同没有听到动静般,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很帅。 靠在门框边,看着亮打包装箱的背影,光的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早已记不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伙很帅”的认知就根深蒂固在了他的脑海里。 但亮的帅气从来不仅仅表现在他精致的五官,紧实的腰线,抑或是修长的双腿这些表象上,还有他在实现目标的道路上所表现出的坚韧不屈,他身上这股无论发生什么事,总能泰然处之的从容不迫,以及面对自己时不时就抽一下疯,需要自我缓冲时,所给予的永无上限的理解与包容。 就像今晚这样。 总觉得某人今天的帅气指数,好像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再一次地,一抹笑意在光的唇角扬起。 但这一次,却是百分百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个人实在太可恶了! 忍不住 分卷阅读220 就想恶作剧一下,想要看看这个不形于色的人面露惊讶的样子。 光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亮的身后,在亮站起身时,猛地扑到亮的背上,双手紧搂住亮的脖子,在他雪白的后颈上亲了一口:“我回来啦!” 亮没料到某光还有这么一出,整个身子都被光压得往下沉了沉,脸上也跟着泛起一片淡淡的红晕。 光对亮的反应非常满意,笑得更开心了,趁着亮没回过神来,就松开他,走到他的身边,将他准备去拿的书本取来放进纸箱里:“我帮你。” 亮好像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微红了脸看了自己的恋人一眼就快速地移开视线,只轻轻应了一声。 需要打包的东西本就所剩无几,两个人合力,不一会儿就将最后一些东西整理装箱。 看着眼前打包好的最后一只纸箱,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整间屋子里我只要打包一件就可以了。” 亮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光。 光朝亮笑了笑,轻声说:“我只要把你打包走就好了。” 可能很少如此表露自己的想法,光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正色下来,看着亮,一字一句地说:“那个……我很懒,待在一个地方就不想动了,所以,可不可以也请你,让我在你的心里……一直住下去?” 心,好像忽然就塌陷了一块。 亮没有说话。 他分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就这么停了手里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光。 流光溢彩的眼瞳里,小心翼翼地将眼前的恋人妥帖安放。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他的光看似大大咧咧,却有着纤细倔强的地方,有些事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无论对人还是对事。 激烈的情绪起伏令亮本就英俊的脸庞更加熠熠生辉起来,却看得光心里一阵紧张。 都怪那所谓的“成人礼”! 光总算明白某人之前所谓的“不用忍耐”是什么意思。 自从成人礼之后,某人在某些方面简直就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恍神间,眼看亮的脸一点点凑近自己,光直接伸出五指山一掌包住了亮的脸颊。 正当光暗自感叹“某人的脸可真小”的时候,被挡在一臂之外的某人又开始耍起无赖,直接扣住他的手,就势吻在了他的掌心里。 光:“……”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可就算某人再如何耍流氓,他好像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搬离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 终于到了正式搬家这天。 将箱子逐一搬入车里后,光和亮最后一次把他们住了两年之久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将两把钥匙,按照房东的要求,放在了玄关处的鞋柜上。 走到门外,最后看了眼他们打扫一新的屋子,光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再见了。”然后,拉住门把,“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大门。 虽然亮总说以后实在想念,还是可以再回来看看的。 但是光心里知道,从踏出这间屋子的这一秒起,往后,他和这间屋子就该是……再没有交集了。 有的人口口声声说“再见”,这一生却永不再见。 有的地方总以为还会再去,但往往第一次,也已是最后一次。 所谓“搬家”,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像是对过去生活的一次挥别,又像是新一段旅程的开始。 将所有物品搬入新的公寓,尽管之前已经来看过一次,光还是不免好奇地打量起这间自己即将正式入住的新居室。 仍旧是二室一厅的格局。 唯一有变化的恐怕是…… 见光缓缓走入浴室,亮也不由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衣物,起身跟了进去。 从身后搂住光的腰,把光往胸口一带,亮轻声问:“知道看的这几套房里,我最后为什么会选这套吗?” 光没回答,却忽然就红了耳朵。 亮也没再追问,只俯下身来在光的耳边低低地说:“因为这家的浴缸最大。就算两个人洗,也完全不会感到拥挤。” 温热的气息好似故意般呼在光的耳廓,光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要作这种多余的解释!” 说完,就掀了亮,转身往卧室走去。 某人轻笑一声,自然也跟了过去。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卧室,光心里忽然生出些许疑问。 他便侧过身来,问站在身后的亮:“你那时候一个人搬出来是什么心情?” 亮思考片刻,本想再次把光拖进怀里的,可看到光一脸认真地问自己,便暂时收起了玩心,坦诚道:“独立了。” 见光似乎不太明白,亮笑了笑,更加直白地说:“其实很久以前,我有想过离家出走。” “?!!”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亮,光第一次发现他的塔矢先生,思想……居然这么前卫。 亮又笑了笑,也不说话,只走上前,轻轻把光带进怀里。 两年多以前,他独自搬出来,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他心里怀着希望,却也带着忐忑。 而如今,再次搬家,就像是这些年来命运对他的馈赠,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他的身边已然有了一轮不落的太阳。 搬家事宜告一段落,棋谱出版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根据天野先生传来的最新消息,整套图书已经完成三校工作,不日就将送至印刷厂进行批量印刷。 最快,今年7月乃至更早就可以出版问世。 心中的两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忙碌的棋士们终于得以将精力完全投入到自身的棋赛中。 5月17日当天上午,日本棋院幽玄之间内。 半小时后,就将在这间对弈室里进行第32期小棋圣头衔战挑战者决定赛。 该场棋局的获胜者,将有资格以头衔挑战者的身份与现任头衔持有者展开第32期小棋圣头衔争夺战。 此刻,对弈室里,今日参加棋赛的两名棋手已经就位,静候棋赛到点。 而不远处的检讨室里,却有个人紧张得已经满手手汗,还非常不雅地不停往自己的长裤上抹。 这位心理承受能力极差的棋士就是我们如假包换的进藤光小棋圣。 而究其之所以如此紧张的原因,则是因为此刻正坐在对弈室里,即将进行对局的棋手之一,就是他家那位被誉为“棋坛贵公子”的塔矢名人先生。 第115章 chapter 41(3) 亮vs.一柳棋圣。 一位是自己心心念念,日本围棋史上最年轻的名人头衔获得者。 一位是棋圣头衔三连霸,实力不容小觑的棋坛顶尖棋手。 视线紧盯转播屏幕,光很难用言语去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这场 分卷阅读221 棋赛,为单败淘汰赛。 也就是说,今天之内,就将决出第32期小棋圣头衔挑战者。 如果亮赢了,那么这一期小棋圣头衔系列赛就将是他们第一次以挑战者和头衔持有者的身份在头衔争夺战上狭路相逢。 他们会至少对弈三场棋赛。 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起下棋。 一起检讨。 一起住同一间宾馆。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监督亮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甚至只要他们想,他们完全可以随时随地、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实在太刺激了! 又太令人……期待了。 但是……有可能吗? 很快,光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立刻点了点头。 ——不,有可能的。亮怎么会输呢? 他对亮有足够的信心,同时,也坚信他的塔矢先生一定可以。 手,在桌下被握紧了。 光对于自己这又摇头又点头的动作浑然不觉,可在他对坐的和谷看来,就有点恐怖了。 他忍了几分钟,见光这好似着了魔般的怪异举止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说,进藤。” 没反应。 轻咳一声,和谷又道:“喂,进藤!” 还是没反应。 忍无可忍,见此时,到达检讨室的棋手还不算多,和谷干脆凑近些,几乎贴在光的耳边,大喊一声:“进藤!!!” 忽然拔高的音量把光吓了一跳,他的身子都仿佛微小地在椅子上蹦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一脸不满地看向自己饱受荼毒的好友。 “和谷,你干嘛啊?吓死我了!”光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压低声小声抱怨道。 “还问我干嘛,你怎么不先说说你自己在干嘛?整个人都快魔怔了!” “啊?有、有吗?怎么可能。”嘴上虽然仍在强词夺理着,但光一触上和谷的眼睛,就立刻心虚地错开了视线。 和谷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和光纠缠,稍稍坐直身子,转而问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就那么担心会在头衔赛上和你家那位遇到吗?” 什么“你家那位”…… 和谷棋士本来想突出的是“担心”二字,但某光明显划错了重点,一下子就红了脸。 和谷觑着光的脸色,越发不解:“不是,我说进藤,我是问你,有必要那么担心和塔矢那家伙对弈吗?你脸红什么?” “……” 某光无言以对,只好用“沉默是金”来表达最高的抗议。 作为单日棋战,整盘棋局进程非常迅速。 黑白双方均以双小目开局后,亮在布局阶段便有意识地将局部棋局导入战斗模式。 由于没有贴目的负担,亮所执白棋打吃积极,很快就将右上黑棋打成愚形,在上方的战斗中占据主动优势。 面对白棋的强势进攻,一柳却选择徐徐图之。 在黑棋被白棋打压,被迫从中央跑出后,下出一招试应手,以此来试探白棋的下一步行动。 鉴于方才白棋在左上方险险做活,棋形薄味,占据主动优势后,白棋开始慢慢整形。 而黑棋便抓住这一机会,伺机打入盘面左下方,企图对左下三枚白棋构成威胁。 然而,左下角目前战事还未打响,留给白棋的可发挥空间还十分充足,加之左下黑棋的外势并不牢靠,因此这一手的价值还有待考证。 截至午休时间,从盘面上看,白棋稍稍领先。 午后续战。 许是受到上午领先优势的鼓舞,下午一开局,白112就在“10之十四”处下出了严厉的一手“连”。 不能让白棋在这里冲出,削弱此处黑棋外势,一柳果断在白112斜下方下出一招“长”,阻挡白棋进攻。 这手“长”后,战火迅速向左上蔓延。 黑119“飞”试图往中腹发展,白120同样以“飞”回应,拦截黑棋去路。 左侧的交战在双方你来我往间,越发激烈而混乱。 黑125尚在左上“6之十六”处巩固黑棋左上阵地,白126一招“肩冲”却忽然调转方向,转而进攻黑棋左下部。 “不行!不能走这里!” 检讨室里,几乎在白126落下的同时,光就失声叫了出来。 他清楚亮这一手的意图——白126是想抢在左下黑棋通吃前,先行一步搜刮黑棋大模样,且此时,“5之八”处的白126恰与之前在“3之六”处落子的白24形成“象眼”。在围棋对弈中,素来有“象眼莫穿,穿忌两行”的说法,但此处黑棋如落子“象步”中心却可以阻止白棋向中腹侵略,所以黑127一定会走在“象步”的中心点上,而对于白棋来说,黑棋的这步穿象眼,却极有可能让左下白棋的形势变得被动起来。 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一柳执子向前,而后将一枚黑子稳稳地拍落在“象眼”的中心点上。 整盘棋局的形势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窗外,日光渐黯。 尽管收官阶段,白棋步步应手精妙,接连逆收数目,但棋局后半程,黑棋在中央形成的8目实地还是帮助一柳在最后时刻成功逆转。 至此,长达六小时二十七分钟的对局过后,塔矢亮名人最终以一目半之差,惜败一柳棋圣,无缘第32期小棋圣头衔争夺战。 由于棋院附近交通便捷,今天早上光和亮便没有开车前往棋院。 待亮结束了采访和检讨,在一楼等到亮后,光和亮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便一同搭乘地铁回家。 估摸着亮的心情一定不怎么美好,回程的路上,光都有意地避开了棋赛的话题,又生怕自己太过聒噪扰了亮的清净,话没说几句,光就在亮身旁自动闭了嘴。 谁知,刚进家门,光就被某人从身后抱住了。 “你就没有什么安慰的话想要对我说吗?”亮双手环在光的腰上,声音委屈极了,如同撒娇般把下巴轻轻搁在光的右肩上。 亮的这记直球打得光猝不及防,他在亮的怀里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忙亡羊补牢地转过身来,可一看到此刻塔矢大人脸上正满怀期待地写着“你要怎么安慰我”这几个大字,就又成哑巴了。 今天的情况,和以往不同。 以往,尽管亮输棋后,自己总会想要安慰什么,但这都是在并不确定亮是否接受、是否需要的情况下,擅自做出的主张。 但现在却明摆着,是亮在等着自己去安慰他。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必须执行。 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啊! 光有点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却是高兴与意外。 可光向来安慰苦手,在过往为数不多的几次安慰中,几乎把他所知道的所有安慰的方法 分卷阅读222 都用了个遍,又不愿意低头向某女流棋士虚心请教,如今光郎才尽,急中生智间,光微红了脸,双手搭在亮的肩膀上,很小声地提议:“那……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亮也不说话,只不置可否地看着光,脸上却带着抹玩味的笑意。 心跳忽然加快起来。 光咕嘟一下咽了咽喉咙,然后闭上眼,轻轻地吻在了亮的双唇上。 出乎光的意料,亮并没有加深这枚吻。 这让光得以在覆上亮的双唇后,便一触即走。 他又睁开眼,抬头去看他的塔矢大人,只见亮的眼眸好似两潭墨绿色的潋滟湖水,正脉脉地凝视自己。 “现在,有没有觉得好受点?” 心脏仍旧跳得飞快。 “嗯,已经不怎么难过了。”亮看着光,指腹轻轻扫过恋人带着珍珠般光泽的嘴唇,但下一秒说出的话语却和脸上柔软的表情大相径庭。 “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亮说,“这么好的假公济私的机会就这么被我错过了。” “……”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又是一愣。一秒过后,没忍住,“噗哈哈”地直接笑倒在亮的肩上,“亮,你、你怎么,哈哈,哈哈哈……” 在此之前,光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那些弯弯绕说与亮听过,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公私分明的亮,居然,居然也…… 光笑得停不下来,但显然某亮并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好笑。 在光的笑声中,亮仍旧一脸坦然地看着他的小疯子,然后瘪瘪嘴,好像小孩子般有些高傲又有些不解地问光:“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没有。不敢。”闻言,光赶忙收起笑容,一边正色下来,一边去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见光终于消停下来,亮才又说:“所以,光,努力拿下这期名人战的挑战者资格吧。” 对上光的双眸,没听见光的回答,亮又不依不饶地追问:“好不好?嗯?” 怎么可能说“不好”呢?笨~蛋~ 光在心里这般腹诽着,同时用力一点头,眼里蹿起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 “好!” 第32期小棋圣头衔挑战者一经决出,便意味着本期小棋圣头衔争夺战也即将接踵而至。 但在此之前,作为第62期本因坊头衔战的挑战者,光本期本因坊头衔系列赛之旅已经率先拉开战幕。 5月22日,位于和歌山县白浜町的贺井度假酒店内。 第62期本因坊头衔战正在此进行第二回 合的较量。 根据前期猜先结果,此番棋局,光执白,桑原本因坊执黑先行。 许是因为本场棋赛方为本因坊系列赛的二回战,棋赛首日,黑白双方交手二十余手后,就在左下部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截至第一日棋赛封棋,双方暂时形成均势。 第二日一早,战火重燃。 延续前一日未尽的战斗,右下“15之六”黑141一手“跳”后,光与桑原本因坊又在右下角展开了争夺实地的较量。 盘面上,棋局越趋紧张。 然而,就在这时,对弈室里陡生异变。 棋墩一侧,只见桑原仁忽然面色煞白,身体晃悠一下后,整个人竟仿佛脱力般直接向面前棋盘倒去! “桑原老师!!” 顷刻间,数声惊呼同时从对弈室的各个方向传来。 桑原仁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往棋墩上撑了一下,这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原本落在右下角的棋子被这么一撑,“哗啦”一下全都散落一地。 但无瑕顾及散落在地的棋子,光仿佛忘了此刻正在进行棋赛般,忙关切地跑到桑原老爷子身旁,扶着他的肩膀问道:“您没事吧?您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 慢慢从刚才短时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桑原仁不客气地打开光扶在他肩膀上的双手,声音镇定地说:“没事,棋赛继续。” 但考虑到桑原本因坊年事已高,保险起见,在场的工作人员还是立刻中断棋赛,找来了随行的医护人员。 在对桑原本因坊进行大致检查后,医护人员表示,老爷子的眩晕恐怕是由于棋赛巨大的脑力消耗所导致的大脑短时缺氧,并无大碍。 尽管如此,工作人员还是想让老爷子尽可能多休息一会。 桑原仁平日里就固执得很,听罢工作人员的建议,立刻沉下脸来,冷声道:“我说了没事,就没事!继续下!” 对弈室里,众人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好依了老爷子。 于是,几经协调,紧急调来便携式氧气机,为桑原仁接入吸氧管后,棋赛依照桑原仁的意愿,继续进行。 好在,彼时已临近午休时分,双方对弈数手后,就进入了午间休息时间。 见桑原仁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光还是不放心地追了上去。 “桑原老师,桑原老师!”光追在老爷子身后连喊了数声,老爷子却仿佛充耳不闻般概不应答。 光没有办法,只好追到桑原仁身边,以比刚才更高一倍的音量问道:“桑原老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您一个人不要紧吗?” “我说小子诶!”可能是被叨扰得不胜其烦,桑原仁低喝一声,终于停下脚步。 “你年纪轻轻,到底在瞎操什么心?”桑原仁眉头一皱,看向光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冰冷下来,“可别小看老人家!” 话虽如此,下午续战,光还是不免担心起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何况就在刚才,黑161这手“接”明显下薄了。 偷瞄老爷子一眼,光即将落子的手忽然犹豫起来。 但一想到午休前,老爷子看向自己时那刀子般的目光,光便不敢轻举妄动,犹豫再三,还是将白棋落在预先想好的位置,白162“断”。 之后的棋局,就像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身体无碍般,桑原仁每一步都下得异常果决,临近收官时,竟先后在中腹及右下角再次挑起战斗。 直至白212,全局战斗方才告一段落。 而此时,盘面变得极其细微。 棋局形势也仍旧扑朔迷离。 待黑白双方渐次收官,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才终于趋向明朗。 最终,光凭借半目的微弱优势险胜桑原本因坊,顺利拿下本期本因坊头衔二回战。 然而,在获知自己获胜的那一刻,光却并没有感到意料中的那份喜悦。 甚至觉得自己此番胜利,更像是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也许是愧疚感使然,晚上结束采访和检讨后,光看着桑原仁独自往对弈室外走去的背影,忽然就想到了自家爷爷。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爷爷了。 桑原老爷子和爷爷比,不知谁年纪更大些呢? 老爷子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分卷阅读223 万一他生病了,摔倒了,又有谁来照顾他,谁来搀扶他呢? 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酸楚,和工作人员匆匆告别后,光拿了外套便起身追出门去。 “那个,桑原老师。”光边走边问,“您是今天回去吗?您打算怎么走呢?坐飞机吗?有人陪您吗?” 桑原仁暗自纳闷,这进藤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但懒得搭理他,敷衍地“嗯”了声,就负手继续往电梯口走去。 光不死心,又追了上去,继续锲而不舍地在老爷子耳边叨叨:“如果您一个人回去的话,就让我送您吧。如果您觉得不方便,至少让我送您到机场或者JR车站……” 在光连珠炮似的絮叨声中,桑原仁终于不堪其扰,如光所愿般地停下了脚步。 狭长的走廊里,猝不及防地对上桑原仁稍显浑浊的双眼,光莫名就拘谨起来。 眼见老爷子向自己伸出手来,光顿时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桑原仁原本严肃的脸上渐渐浮现一抹温和的笑容,布满皱纹的右手缓缓放在自己头上。 “小子诶,”桑原仁低低叫了一声,有些粗粝的手掌轻轻在光的脑袋上揉了几下,难得和蔼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真的不用麻烦了。” 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听到他的耳朵里,却连鼻子也跟着一酸。 他朝桑原仁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极其认真地说:“请您一定多保重身体!” 至此,第62期本因坊头衔战二回战战罢,桑原本因坊和进藤光小棋圣均以一胜一负的战绩,重新回归同一起跑线上。 而另一边。 经过数月的紧张印制,收录有佐为棋谱的新书终于确定,将于6月18日在全国范围内正式发行。 届时,各大书店、棋院以及围棋俱乐部都将贩售此套图书,并将陆续安排一系列棋士签售、讲座等活动配合图书的上市与推广。 而为了给新书发行宣传造势,围棋周刊编辑部还将联合日本棋院在图书发行前夕举办一场小型的新书发布会。 6月15日,新书发布会当天。 主办方分别邀请到了日本棋院理事长、出版社社长、以及数位棋手代表一同出席,同时,发布会还邀请了近十家棋类期刊媒体到场报道。 受邀棋手名单上,光和亮也有幸位列其中。 棋坛双子星难得合体参加此类活动,发布会开始前,便吸引众多记者上前寒暄、闲聊。 发布会开始后,先由棋院理事长加藤光一先生致辞,而后再由出版社社长发言。 发布会最后,轮到围棋周刊总编进行总结性陈述时,他像是在寻找什么,目光在台下缓慢地梭巡起来。 当他的视线与坐在台下的光四目相触时,光感觉他似乎朝自己微不可见地轻轻笑了一笑,然后,便见他移开视线,再度平视前方,朗声道:“众所周知,本套图书中非常难得地收录了十份来自网络棋手Sai的珍贵棋谱,虽然在书中并未写明供稿者信息,但今天在这里,我还是想要借此机会,特别感谢本次Sai棋谱的提供者——” 他稍稍顿了顿,右手五指并拢,然后面带微笑地向光所在的方向做了个指向性的手势,一字一句道:“进藤光棋士!” ——Sai棋谱的提供者,进藤光棋士。 ——进藤光棋士。 ——进。藤。光。 …… 总编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像是群山回唱般,在众人耳膜中来回牵拉。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都齐齐向光看去。 世界……忽然安静了。 第116章 chapter 42(1) “棋谱供稿者的身份被曝光”这件事,光其实心里早有准备。 甚至早在决定在书中追加关于佐为的生平介绍,或者更往前追溯些,早在他们决定要出版佐为的棋谱时,亮就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可想而知。 一旦网络棋手Sai 的棋谱出版,必然会有人追问棋谱的供稿者是谁? 他是如何获得Sai的棋谱的? 他与Sai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十页棋谱稿,但经手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算他们前几次见面都特意约在客流较少的咖啡馆里,就算天野先生守口如瓶,也难保编辑部里不会隔墙有耳,何况,为了佐为的棋谱能够顺利出版,天野先生会将供稿者是自己的信息透露给周刊总编,也的确再自然不过,所以事后,当天野先生亲自前来道歉时,光也丝毫没有怪罪天野先生。虽然,这是后话了。 “尽管世人永远不会知道Sai的真实身份,却会永远记得网络上曾经有过一位ID是Sai的传奇棋手。” 这是提议出版佐为的棋谱时,亮曾经说过的话。 刚接到天野先生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们可以出版佐为的棋谱时,光真的高兴坏了。 他也一度真心觉得,只要佐为的棋谱能够顺利出版,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是很快,他就不再满足于此。 对于他进藤光而言,藤原佐为是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这个国度真实存在过、生活过的活生生的“人”。 虽然他生活的年代距今非常遥远。 虽然他这“为围棋生,为围棋死”的一生,如露珠般短暂。 又虽然,现今知道“曾经有一位名叫Sai的网络棋手存在过”的人们都是通过网络围棋知道佐为的存在的。 光还是更想要让佐为从网络虚拟账号中走出来,以一名曾经在日本真实活过的“人”的身份为所有曾经喜爱他、关注他、哪怕仅仅是对他存有过好奇的人们知道,知道他叫藤原佐为,是个有点幼稚,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心,又非常富有正义感,曾经堂堂正正地在他们脚下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棋痴。 如果被人完全遗忘是终极死亡的话,那么他和亮——他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知道佐为存在过的生人所能为他做的,就是努力地让更多的人知道藤原佐为的存在,尽最大努力地用另一种方式将佐为留在他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因此,就算明知会有被曝光的风险,这件事光也还是要做。 也因此,新书发布会当天,当被记者们团团围住追问棋谱的来源以及一系列与佐为有关的问题时,光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慎重地一一作了回答:“我于平成10年与藤原佐为先生,也就是Sai相遇,并在他的影响下开始学习围棋。后因佐为身体原因,不便外出,我便想出下网络围棋的方法,帮 分卷阅读224 助佐为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与各国棋手对弈。” “那么,请问藤原先生目前身在何处?” “按照您的说法,他是您的启蒙老师吗?除了您以外,藤原先生还有其他弟子吗?” “能请进藤棋士再说两句吗?” “佐为……佐为他,已经于五年前离世了。” “我、我算是他的弟子吧。对,我的确是的。佐为他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神之一手’,可以说,他把他的一生都贡献给了他最挚爱的围棋事业。” 尽管艰难,尽管眼眶已经开始酸涩,光还是努力地保持着冷静与克制。 然后,在群采临到尾声时,低下头,向在场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对于新书发布会上发生的这一插曲,虽然事后各家参会媒体均三缄其口,未对此做相关报道,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新书发布会上的事情还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入到众多棋迷耳朵里。 不多时,所有人的关注焦点又重新聚集在了光的身上—— 不仅仅因为他是目前已知的,网络棋手Sai的唯一弟子、唯一在Sai在世时曾经接触过他的人,同时,他还是棋坛双星之一,是连塔矢亮名人都亲口承认的竞争对手。更何况,他还有着哪怕放至20代、30代年轻棋士中,也仍旧少见的阳光帅气的外表。 仅凭最后一点,就足够令他吸睛无数。 尽管这些关注,他进藤光并不需要。 可公众对于单一个人的关注毕竟是有限的。 纵使他进藤光再如何与众不同,也仍旧只是体育界某冷门项目的一位棋士罢了。 光原以为就像是上次“杂志事件”那样,不用过多久,坊间对于他的热议就会淡下去,继而被其他谈资所取代。 然而,并没有。 事态仍在以光超乎想象之势不断发酵着。 就在新书正式发行第一天,便有人扒出了光名为“爱吃拉面的本因坊”的社交账号。与此同时,在他关注的账号中,另一个名为“本因坊的后墙”的账号也一并被挖了出来,并被网友指认,该账号属于塔矢亮名人。 且不说这两个账号在命名上是否有所关联,仅就两个账号的文字内容本身,就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本因坊的后墙 28/11/2005 6:12PM 【虽然有点迟。一周年快乐,我的本因坊先生。】 爱吃拉面的本因坊 28/11/2005 6:12PM 【请多指教[心]】 爱吃拉面的本因坊 14/12/2005 0:00AM 【生日快乐,棋士先生[蛋糕]】 爱吃拉面的本因坊11/7/2006 2:17PM 【快好起来……】 本因坊的后墙 12/7/2006 9:17AM 【对不起。】 本因坊的后墙 20/9/2006 0:00AM 【生日快乐,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来到我身边。】 更有甚者,顺藤摸瓜,很快便发现了更多进藤光和塔矢亮平时互动间的蛛丝马迹。 比如:塔矢棋士带过的黄黑条纹领带,进藤棋士也曾带过。 有网友大胆猜测,他们带的难道是同一条? 但鉴于之前就说过两人合租一间公寓,出现“混搭”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又比如:在采访时,两人会不经意地称呼彼此为“光”和“亮”。 但是,关系融洽的朋友间直接以名相称,这似乎也没什么…… 再比如:有人爆出,曾经看到进藤光和塔矢亮在新千岁机场的值机大厅里紧紧相拥。 嗯……这就稍稍有点耐人寻味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就连之前关于“棋坛双子星实为一对同性恋人”的传闻也再次被人翻了出来。 如同上次“杂志事件”那样,网络上对这一传闻的态度也呈明显两极分化趋势,有为他们加油鼓劲的,自然也有对他们恶言相向,甚至人身攻击的。 不过几天时间,“爱吃拉面的本因坊”和“本因坊的后墙”这两个社交账号的关注人数就暴涨近2万人,每个账号下的每条内容评论数都多达近千条。 而身为当事者本人,光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更没有去删改那个账号上的任何一个信息,包括账号昵称—— “光,我没事,所以不要删,账号上的任何一条信息都不要删,你的昵称也不要改。我账号上的所有信息也都不会去删改它,我向你保证。” 就在私人账号被网友翻出后不久,也许只过了半小时的时间,也许更短,光就接到了亮的电话。 他听亮在电话那头语气坚定如铁地说着。 很奇怪的,那个人分明不在自己身边,光却总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就连自己一分钟前,想要删除社交账号上所有文字的念头都没有逃过那双眼睛。 亮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就像是被那道根本不存在的视线所蛊惑一般,光听自己在电话里许下了原本不可能答应的承诺:“好,不删,我什么都不删。” 却也正是这通宛如及时雨的电话,彻底点醒了光。 是了。 他凭什么删除这些文字呢? 他在账号里所记录的点点滴滴,都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独家记忆,他怎么可以说删就删? 更何况,任何曾经在网络上发布过的信息,即使事后删除,也一定有迹可循。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面对旁观群众,他们问心无愧。 但面对可能因为他们,因为他进藤光而被牵连其中的双方父母时,他们仍旧心有不安。 提前告知双方父母,让他们对此有所心理准备是必须的。 好在他们已然得到父母的理解与祝福,他们再不会像上次那般孤立无援。 可在光的心里,对于自己另一位父亲的愧疚,仍旧煎熬着他,让他寝食难安。 尽管塔矢老师远在北京,他不知道以塔矢老师在围棋界的人脉,是否仍会听说“Sai已经离世”的消息。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给予塔矢行洋一个迟到的交代。 拨出塔矢行洋的电话号码时,光紧张极了。 电话接通后,塔矢行洋的声音却显得很平静。 埋藏心中多年的秘密终于诉诸于口,然而,光并没有感到意料之中的如释重负,只觉得好似被勒住咽喉般无法呼吸。 当亲口说出“佐为已经离世”这一句时,光的气息都开始有些不稳。 “佐为他……真的很高兴能够与您对弈。”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就已经非常糟 分卷阅读225 糕了,可是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对不起,是我夺走了您与佐为对弈的机会,再也无法让您与佐为对弈了……” 说到最后,光的声音几乎哽咽起来。 电话那头,也陷入了令人不安的短时寂静中。 沉默片刻,光终于听塔矢行洋缓缓道:“没关系。” 他说:“这么久以来,该是我欠你一声‘谢谢’才对。谢谢你竭力促成了我与Sai,不,藤原先生的对弈。当初在医院里,也是被你的坚持所打动,我才有机会与藤原先生对弈,也才会知道,自己还可以下出那样出色的围棋。何况……” 塔矢行洋稍稍顿了顿。 “不是还有你在么?”电话里,塔矢行洋的声音仿佛比刚才还要更加柔和几分,“你的师父虽然离开了,但是他把继承了他衣钵的你留给了日本围棋界。我相信,他始终期待着你的成长,而我,也会一直期待着你的棋力与藤原先生相匹敌的那一天,进藤君。” 棋力与佐为相匹敌的那一天…… 塔矢行洋的话音落下,光仿佛愣住了,久久没有接话。 直到些微的怔愣过后,终于品出塔矢老师话语中对自己的殷切期望,光才好像回过神来,随即对着电话释然一笑:“啊,为了那一天。” 所以,才必须更加努力。 站在风口浪尖上,光原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得很好。 但事实却是,他把自己的棋赛搞得一团糟。 往后的数场重要棋赛,从名人循环赛到小棋圣头衔战,再到本因坊头衔战,他进藤光无一例外,全部告负。 ——我输了。多谢指教。 ——我输了。多谢指教。 ——我输了。多谢指教。 …… 对弈、认输、致礼,再对弈、再认输、再致礼,这些天来,不断重复的相同结果与动作,几乎让光产生某种错觉,好像自己已然成了一个工厂流水线上麻木无感的机器人。 他进藤光,作为一名职业围棋棋手,堂堂第31期小棋圣头衔获得者、第62期本因坊头衔挑战者,不知什么时候起,竟仿佛失去了“赢棋”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三次元原因,接下来的更新会改到每周日晚上。 还请大家见谅。 谢谢大家~ 第117章 chapter 42(2)-1 “我……输了。” 第46期十段战本战二回战当天,日本棋院一处对弈室内,一名金色刘海的棋士如鲠塞喉般艰难地宣告了自己的失败,同时不得不吞下他连日来的第四颗黑星。 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连败的滋味。 不甘的心情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认输的话语一经说出,便没那么在意了。 收拾棋子时,光心中甚至还不知羞耻地自我安慰,就算输了,也还是一样能拿到对局费,虽然少了些,但今天这局棋也不算一无所获…… 可无论光如何假装不在意,如何自我麻痹,输了就是输了。 他终究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 待检讨完毕,步出棋院时,光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忽然就不那么想回去。 可不回家又能去哪儿呢?光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他不能回去。 他不能把满心的负面情绪全都带进家里。 也许亮不在乎,可是他在乎。 他不想让亮看见他这副丧家犬的模样,也不想再重蹈昨晚的覆辙,因为自己一时情绪失控,而再对亮说出些什么伤人的话了…… 昨晚—— “这块地方,你这招‘飞’下得太薄了,用‘断’会更加好些。” “还有这里,你下得太急了,如果隔两手再下,时机就刚刚好。” …… 一同复盘时,他明知道亮对他败局的分析句句在理,可就像是自尊心作怪,火气蒙了头,脱口就是一句:“你说够了没有?你凭什么对我下的棋指手画脚?!” 脱口而出的刹那,光自己都是一愣,却已经收不回去了。 他眼看着亮脸上的血色在这句话后一点点苍白下去,整个人都好似被冰封般沉默下来,只那么不语地看着自己。 霎时间,光感觉客厅里的空气都压抑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他急于想要解释什么,却见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是那般温柔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先一步说:“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可是亮做错什么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都没有说错。 光慌乱极了,也后悔极了。 眼看亮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光忙跟着站起身来,拉住他,贴着亮的后背从身后抱紧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我刚才说的都不是我的真心话,你千万不要生气……” 而他的棋士依如往常般,选择原谅他、包容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可正因为如此,光心里才更加难受得厉害,总觉得自己距离亮好像又远了些…… 仲夏七月,空气里都渐渐显露出灼人的气息。 但临到傍晚,热浪褪去,熏风吹在肌肤上,还是会感觉到丝丝凉意。 没有想去的地方,光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边走,边梳理着自己近日来的棋赛战绩。 十段战本战二回战,黑星。 小棋圣头衔一回战,黑星。 名人战循环圈一回战,黑星。 本因坊头衔五回战,黑星。 加上之前的败绩,第62期本因坊头衔战他已经累计输了三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输了…… 独自一人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光心里乱极了。 他承认自己的状态不对。 可真正让他难过的,不是他进藤光再次被舆论浪潮推到风口浪尖上,而是因为他,他所重视的人也被一并波及,不得不处于水深火热中。 这些天来,他的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地浮现那日新书发布会上的场景。 亮就那么站在记者包围圈外看着自己,脸色煞白,双眉紧锁。 只要一想到这个从来都镇定自若、处变不惊的棋士,是因为自己而一次次地失了原有的从容,他心里就好似针扎似地疼。 不该是这样的。 剧本不该是这样的。 亮住院那段时间,他明明做得很好,他明明可以的。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就不管用了? 可能是心里装着烦心事的缘故,光的脚步不自觉地放得很慢,甚至称得上拖沓。 如果肉眼能看见光所走过的那一路的话,一定可以看到一连串被脚后跟所拖出来的长长的拖痕。 途径一处百货商店时,光不由停下脚步,站在橱窗旁,看着橱窗玻璃里反射出的那个人的 分卷阅读226 面影。 表情有些木然。 他似乎尝试着提了提唇角,但又迅速垮塌下去。 玻璃里的人,和他一样,一点都笑不出来。 光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年来,好像总是如此。 刚感觉自己变得强大了,生活的大浪便会立刻还以颜色。 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他那纸糊的坚强与冷静就会全部分崩离析,瞬间将他打回那个不堪一击的原形。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他已经那么努力地磨练棋艺,那么努力地在下棋时摒除杂念,也那么努力地想要像亮一样,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强大起来。 可是为什么—— 对了,还有塔矢老师…… 塔矢老师才刚刚肯定了自己,刚刚说对自己抱有期待,而他却,他现在却…… 黄昏夕照,橙色的霞光拖长了街上一道道行色匆匆的身影。 正当光孑然站在往来行人中间时,亮也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往回走着。 借着工作之便,他已然打探到光今日棋赛的结果,却也越发犹豫起来。 在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总有某些黑暗的日子,是再迷茫,再痛苦,都不想要去惊扰亲近之人的。 这与自尊心无关。 他只是想要向所有关心自己的人证明,这些年来,自己已有所成长。 亮尊重光的想法,也曾答应过光,要相信他,相信他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可有的事情,他可以等待光自己慢慢去调节,有的事情,却是不能等的。 正如眼下这种情况。 他眼看着光的棋赛成绩一落千丈,他焦急、他担心,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想到昨晚光那么激动的反应,亮的双眸又微微一黯。 他怕是伤了光的心了…… 每每这时,他便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若是他能更擅长处理些人际关系,更能懂得该如何去沟通交流,那该有多好。 可双方父母是绝对不能去搅扰的。 他知道,这也一定是光的想法。 然而,除却自己最亲近的父母,亮又忽然不知,他还能向谁去请教。 一路上,好像被什么所指引般就这么往前走着,等回过神来,亮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围棋会所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chapter 42(2)-2 自动门缓缓移开,市河小姐一看到来人就忍不住惊呼一声:“小亮?!” 门口过大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会所众人的注目。 一看是许久未见的小老师,原本安静的会所内立刻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不绝于耳的问候声中,棋客们脸上的惊喜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也直到这时,亮才恍然惊觉,自从光搬来和自己同住后,他似乎就不怎么来会所了。 站在门口往里看去,会所内部的装潢与之前别无二致。 视线梭巡一圈,当注意到坐了近七八成的会所里,自己常坐的那张座位还空着时,亮心中忽地一暖。 按照习惯,将外套和公文包寄存在市河小姐处后,亮便向着他的“专属座位”一步步走了过去。 邻桌座位上,不等亮走近,北岛先生便耐不住先开了口:“小老师您可算来了,您的座位我们大家可是一直都给您留着呢!” 话未说完,就被对坐的广濑先生瞪了一眼。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北岛先生脸上明显一窘,可他把话说得太实,早已没了转还的余地。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北岛先生亲口说出时,亮心中还是不免涌上一股深深的歉疚。 ——他不该忘了的。从小到大,他所得到过的太多温暖与关爱都来源于围棋会所。 ——他的确太久……没有来这里了…… 眼见亮沉默下来,仿佛看穿亮的想法,广濑先生干脆接着话茬继续道:“您虽然许久没来了,不过我和北岛先生可是一直有关注您的赛事。前一阵的小棋圣挑战者争夺赛真是可惜了,不过,恭喜您终于如愿以偿拿下名人头衔!会所大家伙儿之前还在商量着,怎么帮您庆祝呢!” 一听又要麻烦大家,亮忙摆手婉谢。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怎么没看见进藤棋士?” 会所里的空气忽然微妙地安静了一秒。 短时的寂静中,亮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北岛先生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进藤他那小子——” 可话说到一半,抬头瞅了亮一眼,北岛先生忽然不自然地一顿,转而改口说:“那个,进、进藤君……他、他最近在搞什么啊?居然下出这样的臭棋!”边说还不忘边观察亮的反应,“这样还怎么做小老师的竞争对手?!” 看出北岛先生的不自在,亮弯起眉眼温柔地笑道:“没关系的,北岛先生按照北岛先生想说的话说就好,在我这里,都没有什么关系的。” “呃……”不知是被亮的笑容晃了眼,还是听懂了亮话里的意思,向来牙尖嘴利的北岛先生忽然卡了壳,只好求助般地向广濑先生看去。 接到北岛先生投来的求助信号,广濑先生微不可见地向他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的确是很久没见到进藤君了,关于他的消息我们倒是或多或少听说了些,也不知他最近怎么样?如果他愿意的话,也请他多过来走动走动,会所里的大家都很关心他,也都怪想他的。” 说着,视线还有意无意地往北岛先生身上瞟。 进藤棋士。进藤那小子。还有,进藤君。 短时间内,听着光的名字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称呼从口中说出,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光的一张张侧脸忽然之间就占据了他全部思想,无论是微笑的,开怀的,还是愤怒的,悲伤的,他忽然特别想他,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想立刻瞬移到他的身边把他紧紧纳入怀里。 大概是走火入魔了吧。亮笑了笑,继而又微微垂下眼眸。 “光他……”亮犹豫片刻,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昨晚,我说的话可能伤到他了……” 作为围棋会所的常客,小老师的冷静与自持,是广濑先生与北岛先生都有目共睹的。 就算小老师与进藤君会发生争吵,在他们看来,事后也一定会很快和好。 何况,小老师说话向来注意分寸,进藤君也不像是会因为一两句拌嘴而耿耿于怀的人。 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会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又是因为什么样的话语,会让小老师说出伤到进藤君的话来? 看着小老师优雅的面庞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阴翳,与北岛先生对视一眼后,广濑先生试探般地问道:“所以,昨晚您和进藤君是发生争执了吗?” 分卷阅读227 他和光是吵架了吗?是这样吗? 抬头看向广濑先生,亮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似乎的确是发生了争吵,又似乎很快就和好了,可有一点亮心知肚明——昨天晚上,他们并没有把话说开。 是他最先选择了逃避,也是他最先选择了冷处理。 放在桌上的手不由微微蜷起,广濑先生的一席话仿佛点醒了亮,再度开口时,亮稍稍侧过身来,语气极为谦恭地对邻桌的两位长辈道:“可能有些冒昧,能请教两位一些问题吗?” ——也许围棋上,他的确是北岛先生和广濑先生的老师,但在人生这堂大课上,两位长辈的阅历却一定比他要丰富得多。 就像是终于为一则故事找到最合适的倾听者。 往后的几分钟里,昨晚事情的大致经过和深埋心中的苦恼就在两张棋桌所构成的一方天地间,被亮缓缓道来。 话到最后,亮看向两位长辈,像是茫然失措的孩子,自言自语般说:“我没有想到,我的这几句话会让光的反应那么大。我这么说,是不是过分了?” 听罢亮的叙述,广濑先生和北岛先生都没有立刻接话。 思考片刻,广濑先生才朗声笑道:“其实你们都没有错,只是当时的情况下,都只站在了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说话间,市河小姐恰好走来,将一杯玄米茶放在了亮的桌上——亮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就在他出院静养那段时间,光曾特地来过一次围棋会所,只为送一袋玄米茶。他说,亮的胃不好,之后亮如果再来会所,还请给他泡玄米茶,因为玄米茶有绿茶所没有的暖胃功效…… 也是刚才走近时无意间听了一耳朵,转身之际,市河小姐有些迟疑地说:“有些话,小亮愿意听我一句吗?” 亮立刻抬起头来,迎向市河小姐的目光:“您请说。” 市河小姐:“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小亮?” 亮:“?” 市河小姐笑了笑,道:“小亮,有时候顾虑太多,太善解人意,反而会弄巧成拙哦。” 见亮的表情似乎越发迷茫起来,市河小姐将托盘收在怀里,继续道:“当你心里有疑问的时候,千万不要去猜,而一定要去问,要亲自当面和对方沟通。特别是面对对你来说,非常在乎的人的时候。因为哪怕与他再熟悉,你都不会是他本人。一味地揣测对方的想法,只会浪费你的时间,也会拉远彼此间的距离。” “可是,万一他并不想让我知道呢?”亮矛盾地问,“万一问了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甚至引起他的反感呢?” 他实在不愿意去逼迫光…… “可是,你不问、不试着沟通,又怎么知道对方不愿意回答你呢?”市河小姐闻言,立刻不甚赞同地摇头否定,“退一万步,就算你问了他不愿告诉你,但至少你已经向他明白地传达了一个讯息,你是在关心他,不是吗?” 市河小姐不觉放柔了目光,柔声说:“小亮,在彼此在乎的人的面前,是不需要担心暴露自己的不安的,因为担心本身,正是你把他放在心上的表现啊!” 亮:“!” 犹如一阵清风徐来,吹散眼前重重阴霾。 归心似箭。 亮看了眼时间,便一刻都等不急地想要往回赶。 正当他准备告辞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是光。 然而,接起电话,亮脸上的神采却立刻黯淡了几分。 “那个……亮,我今天晚上有事,要晚点回去,不回来吃饭。” 他听光在电话那头模棱两可地说着,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本能地率先选择点头答应,而后才想起追问:“你……” 但临到开口时,却又犹豫起来。 因为就站在亮的身边,可以很明显看到亮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市河小姐便用口型对亮示意:“接着说啊!” 对上市河小姐的双眸,就在市河小姐鼓励的目光中,亮握紧了手机,又紧跟着追问了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样子,进藤君是给了小亮答案。 收线前,市河小姐听亮对电话里说:“嗯,我知道了,路上小心,我在家里等你。” 与此同时。一家传统日本料理店门口。 收了话线,拉开日料店的障子木门,光一走进店里,吧台后面的老板就精神饱满地呼喝一声:“欢迎光临!” 又手动把木门关上。 自然不是特地为了来这家店用餐,才和亮说要晚回去的,只是心情还不太平静,又恰好看见了这家店,就随机走了进来。 不过经过刚才近一个小时的“游荡”,原本焦躁的情绪已经缓解不少。 走到吧台边,光一脚踩着高脚凳下方横杠,一手撑着桌子,往上一跃就坐了上去。 翻看菜单后,光很快就点了一碗番茄牛肉乌冬,再加一份炸物——人在口中寡淡无味时,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吃些口味偏重的食物。 以前并不觉得,可能是习惯了亮的陪伴,当餐食全部上齐,独自吃着乌冬面时,光竟感觉到一丝落寞的滋味。 但适当的孤独却可以帮助一个人沉淀下来,去独立思考一些事情。 比如,为什么亮住院期间,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 万千思绪犹如蛛丝般齐齐向记忆深处溯回而去。 光想,或许正因为那时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被其他棋士避而远之的压抑,得不到亮理解的苦闷,还有隐瞒父母的愧疚,全都堆叠成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死死憋了口气,就算再苦再累,也一定要证明给亮、给父母,还有所有质疑他的众人看,无论发生什么,他进藤光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而如今,他再不是孤军奋战。 他的身后有那么多人支持他、鼓励他,却也正因为他得到了那么多的爱与陪伴,这憋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 这些温情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能够让他变得无坚不摧,却也可以让他变得软弱不堪。 这是自佐为消失以来,光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这样厌恶的心情。 同样是被争议着,期待着,为什么亮就可以做得那么好? 为什么每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不停地踏进同一条河里? 近乎一根一根地吃着乌冬面,光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靠墙角落里的一张双人桌时,不由多停留了几秒。 只见双人桌旁,只有靠他这边坐了一位头发灰白的老爷爷,另一边空无一人,但餐桌上,却摆了两碗乌冬面、两盆天妇罗、一盘刺身拼盘,还有一盘寿司组合。 是老爷爷约的人还没来吗?抑或是临时走开了? 光便带着疑问,时不 分卷阅读228 时地往那桌瞧上一眼。 可眼看碗里的乌冬面快被他一根根地吃完,那双人桌的另一位主角也还没有出现,更令光疑惑的是,估摸着面都要涨开了,老爷爷也没有动一下筷子。 正好奇着,光忽然看到老爷爷的侧影似乎是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不知怎么,看到这一幕,光心里猛地一揪。 可能是看出光的疑惑,吧台后的老板压低声说:“那桌对坐是有‘人’的。” 那一瞬间,光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成真。 老板边做着手卷寿司,边看了一眼那桌,不甚唏嘘地说:“空着的那一侧桌面上放着的一个白色陶瓷小瓶子,能看见吗?” 见光缓缓点了点头,便继续道:“那就是今天那张餐桌的另一位客人,远藤先生的妻子。”“已经五年了吧,”老板仿佛陷入回忆般,微微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五年前,远藤先生的妻子因意外去世。他的妻子生前很喜欢我们家的乌冬面,有一阵,他们夫妻俩经常光顾我们店里,就坐在远藤先生现在坐的那个位置。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就很少来了,只偶尔一两次,远藤夫人有独自一人来过我们店里,神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等再见到远藤先生来店里时,就听说远藤夫人去世了。从那以后,每年情人节还有远藤夫人冥诞这天,远藤先生都会带着远藤夫人来这里点上一桌菜。他总说,妻子在世的时候,没能对她好点,便只能在她去世后尽可能补偿她了。” 可是他想要补偿的那个人,却已经永远不会知道了。 类似远藤先生这般的故事,放眼全日本,其实并不少见。 光之前也都零零散散听过些。 但或许是今日所见带给他的触动实在太大,光听完故事再去看那一人一桌时,鼻子忽然不争气地一酸。 又由此及彼地想到昨晚亮苍白的脸色、黯淡的双眸,光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亮,亮…… 在心中默念着恋人的名字,光抬头看了眼墙上时间指向晚上七点的挂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他只顾着陷在自怨自艾里,电话里他都忘了问亮他人在哪里,有没有按时吃饭了! 像现在这样,宁可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也不愿意和亮沟通,不就和之前亮那个大笨蛋所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了吗? 人的一生一共才三万多个格子。 有限的时间里,去做想做的事、去陪伴所爱之人的时间都尚且不够,他一个人现在在一家日料店里婆婆妈妈、浑浑噩噩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想明白? 真是笨笨笨笨笨——死了! 好像蒙昧之人忽然开了化,光彻底坐不住了。 他哧溜哧溜把碗吃了个底朝天,又三下五除二地把炸鸡块全部塞进嘴里,向吧台付了钱,口中含糊地说了声“多谢招待”后,就拉开门冲出了日料店。 刚才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是稀里糊涂的。 这会儿到了店外,光才仔细打量起周围的地标建筑来。 好在,这片区域离他与亮租住的公寓并不远,坐地铁也就三站路的距离。 可他连一刻都等不及了。 在确定地铁站的方位后,光就迈开步子奔跑起来。 他一边往最近的地铁口跑,一边拨通了亮的电话。 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 “喂,亮!是我!你现在在哪里?在家里吗?” “嗯,在家啊,怎么了?”听电话里传来光急促的呼吸声,亮的心莫名一紧,“光,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反应过来亮看不见后,忙边跑边对着手机喊:“我没事!倒是你,晚饭吃了吗?” “哦,好!那个……我就和你说一下,我现在回来了!已经在路上了!” “你就在家里等我啊!不许走开啊!” “对了,一会儿记得给我开门!” “可一定要来开啊!!” 请一定让我,在门开的瞬间就能够伸手拥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千万别学某光哦。 吃完饭后,需要过至少半小时才可以剧烈运动,不然容易得阑尾炎哦XD 第119章 chapter 43(1) 光和亮搬入的新公寓一共有十二层,一梯三户。 他们租住的那间位于八楼。 跑进公寓楼的时候,电梯刚被调到十一楼,光实在等不及,便直接走旁边的安全通道跑上了楼。 安全通道里,一层层的声控灯随着光的移动,亮了又灭。 公寓每层之间相隔十六级楼梯,每一级都高约17厘米。 要一口气跑上八楼,即使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也还是需要些体力的。 光却觉得身体里好像蓄满了能量,双腿也好似腾云驾雾般轻盈得很。 终于站在802室门口,光定了定神,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抬手按向门铃。 分明是回到他与亮共同的住处,按响门铃的那一瞬,光心里却一阵紧张。 一门之隔内。 不知道光葫芦里究竟埋的什么药,从挂断电话那一刻起,亮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不敢离开半步。 一听门铃声响,便立刻条件反射地踩着拖鞋去玄关开门。 门一开,一道身影就飞扑过来。 他的速度这样快,好似一阵风,以至亮来不及看清,就猝不及防地被扑了个满怀。 但仅凭着那每日相伴枕畔的熟悉气息,只一秒,亮便确认了。 无法自制地搂上来人的腰身,将他狠狠按入怀里,又不由自主地用嘴唇去摩尼恋人沁着薄汗的额头。 是他的光,没错。 认识亮以后,自己好像总是在奔跑。 跑过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跑过姹紫嫣红的霓虹璀璨,亦跑过内心深处鲜为人知的迷茫与彷徨。 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跑得快一些,就能离亮更近些,也就能和亮一起走得更远一些。 “亮,我回来了,笨蛋进藤光回来了。” 心脏,仿佛随时会跳出胸腔般,上下来回叫嚣着。 紧紧搂住恋人的脖子,光把脑袋深深埋进亮的颈窝里,声音略显沉闷却极度认真地不迭忏悔着:“亮,我知道错了,昨晚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又把手往上抬了抬,将手臂收得更紧些。 “刚才一个人的时候,我有好好反省,也看到了‘不懂得珍惜’的后果。我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再也不想让自己后悔了,也再也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所以我回来了,笨蛋进藤光回来了。” 刚才回来的一路上,憋了一肚子的心里话。 争先恐后地涌到嘴边,却反 分卷阅读229 而颠来倒去,语无伦次起来。 但这都没关系。 被你笑话也好,被你责备也罢。 只要可以将我的心情完完全全地传达给你。 “虽然的确走了些弯路,但就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光说着,抬起头来看向亮,一双琥珀色的瞳眸好似散入星河般,明亮而缱绻。 “我终于明白,”光直望进亮的眼里,说,“回家的方式或许有很多种,但最后的目的地,一定都只有一处。” “那就是有你的地方。” 楼道里,声控灯随着说话声忽明忽暗,在光的发丝上落下错落的光晕。 一字一句地说完,可能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光又把头埋回了亮的颈窝,柔软的黑发不停地在亮的颈窝里蹭着。 每个人总有不那么想回家的时候。 特别是在昨晚那场不快之后。 可光却说,他的光却说,他是为自己而来…… 亮的心顿时仿佛融化般,柔软得一塌糊涂。 好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光,再不松开,但瞥了眼正敞开着的大门,理智总算稍稍占了些上风——公寓楼的大门全是内开设计,光站在门口抱着他,整个身子都挡住了门板,大门根本无法关上,而两边邻居随时有可能开门出来。 亮便拍了拍光的背,柔声说:“嗯,我知道。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怀里,光顺从地点了点头,却如同与恩人久别重逢的小狮子,只是一个劲地箍着亮,双脚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这时,左侧801室的大门忽然轻轻响了一声。 下一秒,便传来类似门把下压的开门声。 亮自然是无所谓的,但到底担心现在的画面会吓到自己的新邻居,他还是微微松开光,轻声哄劝:“光,我们先进屋,进屋再说。” 可小狮子依旧不为所动。 眼看邻居马上要从屋里出来,亮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只好一边右手搂住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光,一边稍稍侧过身来,左手努力地往门把上勾,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抱着光,一步步地往门里挪动起来。 几乎就在邻居开门的同时,亮终于险险把门关上了。 一同退进门里。 光依旧低着头,搂着亮的手不肯松开。 对于光今天的黏糊劲,亮有点不太适应,总觉得有点反常,加上光刚才那番类似“不懂得珍惜的后果”这般语焉不详的话语,亮心中的担忧更是加重几分,不禁追问:“光,你怎么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光却只埋着头,嗡嗡地说:“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光才仿佛想起什么,抬起头来一脸计谋得逞地看着亮坏笑:“其实,我今天带了门钥匙的,嘿嘿。” 听自己这么一说,光原以为亮会紧接着问一句“为什么”,可亮却只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这句“嗯”算怎么回事?! 光没办法,只好循循善诱般继续道:“既然都带了钥匙了,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还要你帮忙开门吗?” 话都已经这么说了,在光的脑内剧场里,下一句亮总该问自己“为什么”了。 没想到这位先生居然还是不配合! 也不知在自己的脸上瞎擦些什么,光听亮又用温柔得要命的声音问自己:“累不累?我们进屋再说,好不好?” 当然不好了! 进藤大人不乐意了,立刻板起脸来,惩罚似的在亮的肩上轻轻锤了一下:“别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等某位不称职的“演员”终于如剧本般问出“为什么”后,进藤大人才稍稍满意些,一脸“勉为其难”地说:“因为——” 就在刻意拖长的尾音里,光慢慢收起脸上的坏笑,正色下来,然后看着亮墨绿色的眼睛,咬字清晰而郑重地说:“因为,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 “第一时间拥抱你。” “第一时间当面告诉你,我回来了,还有,我很想你。” 感动如果可以具象的话,会是什么形状的呢? 亮想象不出来。 但就在光说完话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只白色小兔子的模样。 你与它相互对视着,看着它通红的眼睛,然后,也跟着红了眼。 它小心翼翼地向你靠近,轻轻蹭过你的脚踝,然后,你的心里便卷过一团毛茸茸的柔软。 它又在你心上一跳一跳的,所过之处,又让你的心也随之塌陷了一大片。 “谢谢。”定定地看着光,亮一出声,连声音都仿佛有些哽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也谢谢你让我,拥有你的每分每秒都如此幸福。 说出自己的小算盘时,光心里是有些得意的。 可发现亮的眼睛越来越红后,光一下就慌乱起来。 “亮,你怎么了啊?”他一边回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又乱说话,说错话了,一边双手不停地用指腹去摩挲亮眼眶下也跟着泛红的肌肤,“我、我是又说错了什么吗?你不要摇头,你倒是说句话啊!” 情绪是会相互传染的。 光很少见亮这般激动过,更何况还是像现在这样眼眶通红的模样。 当一个从来都不形于色的人,却因为你而双眼泛红时,你的心里会不自觉地涌上一股负罪感。 无论眼红背后,究竟出于哪种情绪。 光着急坏了。 他紧扣住亮的手腕,也不觉红了眼。 亮却闭了闭眼,依旧轻轻地摇了摇头。 光的心都被揉皱了,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双手虔诚地捧住恋人的脸庞,心无旁骛地去亲吻亮湿润的眼。 一遍又一遍。 吻到一半,却忽地被亮捉住了手,一把扣紧腰身,以近乎弯折的力度禁锢在胸口,忘我而汹涌地回吻过来。 温热的双唇覆在自己的唇上,上下轻咬着,彼此厮磨着。 光不禁闭上眼睛,搂紧亮,任由亮铺天盖地地包围自己。 顷刻间,连时间都好像不复存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更得比较少,下次争取多更些~ 大家晚安~ 第120章 chapter 43(2) 两人又在玄关腻歪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光才终于松了手。 “昨天说出那句话后,我真的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稍稍站直身子,光抬头看向亮,而后又垂下眼眸,将右手覆在亮的胸口,轻轻按揉着,“可是我知道,我现在道歉也没有用。话一说出来,伤害就已经在这里了。” 光的掌心那么烫。 即使隔着衬衫,亮依旧能感觉到自胸口传来的灼热温度。 好似要烫化他的心口。 难以为继地,亮捉了光放在胸口的手,放到唇边细细地啄吻。 光却把手从 分卷阅读230 亮的掌心里抽出来,复又抬头,看向亮的眼神认真得不带丝毫玩笑的意味:“可我还是想要做些补偿,虽然可能你并不在乎。” 他说着,稍稍退后一步,将背后的书包拉到身前,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小纸片递给亮。 亮伸手接过光递来的小纸片。 只见小纸片的上方和右侧边缘坑坑洼洼的,明显带有手撕的痕迹,看纸张像从某本记事本上临时撕下来的,在小纸片的正中间,写着大小不一的两行文字。 第一行较大些,写着——塔矢亮様专属 第二行稍小些,写着——有效期限:无限期 尽管猜到大概,亮还忍不住是问光:“这是……?” “这是我的‘歉意’。”光说,“为了表达我昨天情绪失控的‘歉意’,我特别给你准备了这张‘抵用券’。凭着这张‘抵用券’,只要不触犯法律,又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只要你开口,我都会为你去做。” 看着手中这张那么简陋却又那么厚重的小纸片,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一闪,笑着问光:“任何事情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某光明显想入非非,立刻炸了毛:“塔矢亮!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被自己恋人吹胡子瞪眼的塔矢先生表示很委屈。 他的嘴角微微下落,唇底上提,双唇好似拱桥般抿成了“へ”的形状——他刚才听光说明“抵用券”的用途时,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他用这张抵用券要求光一年内不能吃拉面的话,他的小冲动会是什么反应罢了…… 但看着光/气/咻/咻的模样,亮便没再做过多解释,只在安抚了光,欣然收下恋人的这份心意后,颇为主观地纠正道:“不过,我并不希望这是张代表‘歉意’的奖券,相比‘歉意’,我更希望把它看做是你在乎我的一种‘象征’。正因为你在乎我的感受,所以才会担心说出气话后,我会难过,是不是?嗯?” “嗯”什么“嗯”啊?! 不就是一张抵用券吗?这个人有必要,那、那么较真嘛! 光在心中腹诽着,面颊却不知道为什么烧红起来。 “随、随你的便!反正东西我已经给你了!”只抬头偷瞄了亮一眼,视线一与亮触上,光就立刻逃开了。 可即使不去看亮,光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亮正赤/裸/裸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好像要在自己脸上烫出一个洞来。 实在无计可施,光干脆走为上计:“刚才是谁说‘我们进屋再说’的啊?要站门口……你自己站去吧!反正我先进去了!” 说完,就脚底抹油,溜进屋里。 唇边依旧是无奈又宠溺的笑容,看着光踏上客厅后,亮也跟着回到厅里。 简短地叮嘱几句,把光安顿在沙发上,亮便独自往厨房走去。 刚才只顾着岔开话题了,眼看亮的身影没入厨房,光才想起,他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对亮说。 没有亮的客厅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光于是站起来,默默跟了过去。 走到厨房门口,光却也不进去,只像根木棍似的直挺挺地杵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亮从冰箱里取出整只蜜瓜放到砧板上。 他分明记得,昨天开冰箱时,还没有蜜瓜的…… 将蜜瓜一切为二,用保鲜膜封住其中一半,正打算放回冰箱时,就像是感觉到恋人的目光,亮转过身来,看见光后,笑着问他:“站着干什么?先去客厅里坐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光点点头,嘴上说“好”,脚下却不见半分行动。 亮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你在看什么?” 光身体靠着门框,目光紧锁着亮,也跟着笑,轻轻地说:“看你。” 亮:“我有什么好看的?” 光也不回答,只是笑。 亮拗不过光,只好由了他去。 于是,光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厨房门口站着、看着。 看亮俊雅的侧脸,看他挽起衣袖后裸/露在外的紧实小臂,还有随着手起刀落而在白衬衫下隐约显露的肩胛骨轮廓。 分明隔了几米的距离,光却觉得自己好像连亮唇边那一弯浅笑都看得一清二楚。 月华入窗,只听得清脆的落刀声在安静的厨房里回响。 平日里若是盯着某样事物看久了,光一定会觉得困乏。 但哪怕只是简单地切着水果,因为是亮在操作,光感觉他就算看上千遍万遍也不会厌倦。 也就是在这静谧时分,有些先前被生生堵回的话语又在光的心中起伏翻涌。 只是不知该说不该说。 忍了片刻,到底还是贪心不足。 只那么瞧着眼前人的侧影好像已经不够了。 生怕影响了亮的动作,悄无声息地走到亮的身后,光只搂住他的腰,把额头轻轻抵在亮的背上。 “亮……”他像小猫般,轻轻叫了声。 亮微微侧过脸来:“嗯?” 光便搂着他,低低地说:“那个,我刚才的话其实还没说完。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只要听着回答就好,千万别转过来。因为我一看见你,有些话就没法说了……” 亮不知光想说什么,只好先点头答应。 得了亮的承诺,光便心定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些天来,我表现那么糟糕,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听出光语气不对,亮刚想转过身来,就被光扣紧腰际喝止了。 “我说了,不要转过身来!” 亮身体一僵。 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见亮终于打消了转身的念头,光才继续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一些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亮看不到光的表情,只好背对着光,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老是出状况?还是状况不断的那种?”光继续不依不饶地问着。 “不会。”亮依旧不假思索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说,“我喜欢你带给我的麻烦。” 光低低地笑了,将下巴轻轻搁在亮的背上,笑着打趣:“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塔矢。” “啊,被发现了。”亮也跟着笑,“毕竟从小就想着要离家出走。” 与光这么一来一去间,亮忽然觉得,就这样近距离地彼此倚靠着,即使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似乎也挺好。 就在光看不到的地方,亮微微低了低头,眼里满是动情的笑意。 “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任何事就都不是麻烦。” 和风寂月。 如斯般宁静的夜晚,仿佛连门外电梯轿厢的起落声都清晰可闻。 可就是在亮这句话后,伏在他背上的某光却忽然没了声。 他不由轻轻唤了声:“光?” 身后总算传来很小声的:“嗯,我在。” 亮才又问:“为 分卷阅读231 什么会问这些问题?” 既然亮都开口问了,光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 深吸一口气,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亮的后背,光终于坦白道:“就是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都输得有点没信心了……” 以前输棋,虽然心里会觉得难过,但并不觉得丢脸。 可是现在,看过的风景越多,却反而越觉得有点……输不起了…… “呐,亮,”把脸贴在亮的后背上,又在亮的身上靠了会儿,犹豫半秒后,光才把刚才未完的话,同时也是最难启齿的话语接了下去,“你觉得我……厉害吗?下一场对桑原老爷子,胜算大吗?能赢吗?” 这些无法给出确定答案的问题,若换做以前,光是绝不会问自己的。因为知道即使问了,也一定会被自己好好说教一番。 可今次的情况不一样。 光明显在不安着。他能感觉得到。 光是在变向寻求自己的肯定,以他那惯常的别扭的方式。他也都知道。 在他这里,没有什么是不能给光的。 何况只是一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答案。 亮再无法任凭自己看不到光的表情。 他于是将放有水果刀的砧板稍稍往里推远些,然后洗了手,在光有所反应前便蓦地转过身来。 亮的速度这样快,光脸上的沮丧未及收起,便无遮无拦地落了亮满眼。 亮却并没有拆穿他。 “我说光,”只轻柔地抚上恋人神情有些狼狈的面庞,亮笑着问光,“你又是跑步又是说那么多话的,不会觉得渴吗?” 被亮这么一提醒,光好像才反应过来,瞬间暴露吃货的本质,傻傻地一点头:“渴!” 再度温柔地微笑起来,亮侧身端起料理台上切好的一盘蜜瓜,便用水果叉叉了一块喂到光的嘴里:“甜吗?” “甜!” “还吃吗?” “吃!”近乎条件反射地回答完亮的问题,光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打岔了,刚想兴师问罪,就听亮好似心有灵犀般,将果盘放回料理台后,稍稍放低身子,扶着自己的肩,言之凿凿地说,“会赢的,我有预感。” 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把握的事,亮凭什么说得那么笃定啊? 所以,一定是假的! 亮一定是在敷衍自己! 可这短短一句话却偏偏好似一股无形的力量,渗进光的肌肤,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想要去确认。 “真的?”光的鼻尖猛地抵上亮的,“真的真的真的?” 光凑得实在太近了,一双眼睛都快要对上,亮却依旧耐着性子,笑着去捏光的脸,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他:“是真的!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好像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 和光在一起的时候,亮感觉自己总会变得很幼稚。 会做些很幼稚的事情,说些很幼稚的话。 可或许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幼稚。 因为“爱”本身,就会让一个人变得很简单、很纯粹。 但“塔矢亮制造”的这道鸡汤似乎浓度还不太够,光眼里的火苗只蹿起一小会儿,就又黯淡下去。 明知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光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来自亮的肯定。 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说得出口的。 他便又厚着脸皮追问亮:“那我身上还有没有什么闪光点?我现在特别没有自信,如果有的话,你再赶紧说给我听听,再多夸夸我好不好?” 几乎半红着脸说完,光又立刻跟了句:“但是绝对不能敷衍!必须要有理有据的那种!” 这实在太容易了。亮心说。 可他还是以食指和中指作钳,轻轻捏了捏光的鼻子,笑着向光确认:“真的要听?” “要听!”光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再三确认后,亮便也不再推脱,一边抚上光的背把他重新纳入怀里,一边缓缓道:“你知道,你身上最吸引我的一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你身上那股不管不顾、永不服输的冲劲。”亮低下头,看着光说。 光却明显不大相信,低低地小声反驳:“我看是‘傻气’才对吧?” 可话未说完,就被亮用食指轻轻封住了唇。 “嘘,先听我说完。”见光乖顺地点了点头,亮才松开食指,继续道,“有太多的人做事情都带着顾虑,不敢放开手脚去做,也太习惯给自己留后路,可是你没有。你自己发现了吗?” 光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只知道摇头了。 亮轻轻抚过光的黑发,又笑了:“我不会看错的。你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你的身上天生就有股‘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是我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底’的倔强和冲劲。” “可是这点,你身上也有啊!”光忍不住又插嘴道。 亮再次不甚赞同地摇头。 “不一样的。”亮说,“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向他人承认,我的确在追赶你、关注你,就连面对绪方先生时也不曾。” 亮说着,又笑了笑,脸上好似带上一抹赧然:“现在想来,这就是所谓的自尊心作祟吧。不愿去承认,我居然会去追逐一个刚刚成为院生,甚至长期待在二组止步不前的围棋新人。可当时的情况的确是,我很关注你,哪怕你在三将赛上下得那么差劲,我还是忍不住默默地,不想被人发现地关注你,并且时刻警惕着你是否追赶到我的身后。” “可是你不一样。”亮又说,“你在职业考试的时候,有想过通不过会怎么样吗?” 光愣了愣,摇头。 “你在说要追赶我的时候,有想过要是被我无视,或者追不上我,会怎么样吗?” 摇头。 “你在对别人说出‘我是塔矢亮的劲敌’的时候,有想过别人不相信你,甚至笑话你,会怎么样吗?” 仍旧是摇头。 “这就是了。”亮又笑着,掌心轻轻拢上光的颈畔,“你之所以从没想过这些,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这些思想包袱。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想的只是‘我想要这么做’而已。可是我有。我有私心,有顾虑,所以你比我要强,也比大多数人都要自由,思想上的自由。” “还有些话,我以前从没说过,但其实当我发现你的‘与众不同’后,我心里就一直是这么想的了。”稍稍顿了顿,好像不好意思般亮轻轻抿了抿唇角,才看向光继续道,“太阳是整个太阳系里最重要的中心天体,也是对地球上所有生命体而言最重要的光源。而你在我心里,一直就像太阳一样。眼睛像太阳。笑容像太阳。身上的气息像太阳。或者,更准确点来说,你的存在本身,对我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太阳。” 光:“……” 这 分卷阅读232 、这个人说谎都不用打草稿的吗? 亮口中说的这个人,怎么越听,越觉得是在说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啊? 仅听亮说完这些,光就已彻底羞红了脸。 哪怕是在只有彼此的家中,光也忍不住去捂亮的嘴:“够、够了!你可以不用再说了……” 再说,他可真要找条地缝钻下去了…… 双手并用地捂着亮的嘴,光感觉满厨房都是自己快要跳脱的心跳声,整个脑袋都好像被说得晕晕乎乎的,可心上的铠甲却好像经过修复后,又额外加固一层。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闹腾过后,重新回抱住亮,光又抬起头来,虔诚地去吻亮的唇角,“昨晚没有复盘完的棋,我们今天继续,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今天双更~ 第121章 chapter 43(3) 围棋对弈,往往从第一颗棋子开始就在谋篇布局,稍有差池,便牵一发而动全身。 光是了解自己的。 情绪波动固然是输棋的一个因素,但棋力还差火候也是不争的事实。 特别是面对桑原老爷子的时候。 本因坊头衔战真正留给他的机会,只剩下两周后的六回战。 想要听听更多来自顶尖棋手的看法与建议。 可在脑中摸排一圈,光都不想出这件事该找谁帮忙。 亮肯定是不行的,谁知道他又会瞎操什么心;森下老师也不行,虽然光也说不清为什么;至于绪方先生?那更是万万不可能的,自动送上门去,没被他抓住追问Sai的事情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焦头烂额之际,光忽然想到一个人。 但这个想法实在有些疯狂,光捧着手机挣扎一整天后,才战战兢兢,第一次主动拨通了存在手机通讯录里许久的一个电话号码。 三日后的下午。塔矢宅内。 从明子夫人为自己开门那一刻起,光就有些拘谨。 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瞒着亮,在没有亮陪同的情况下,独自面对塔矢老师和明子夫人。 跟随明子夫人站定在棋室前。 明子夫人轻轻敲了敲门后,便拉开门,示意光进去。 在明子夫人鼓励的目光中走入棋室,眼看着明子夫人朝自己微笑过后,又缓缓将门拉上,转过身来,目光与棋墩一侧的塔矢行洋相遇时,光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发憷,但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惶恐与感激——当初拨打塔矢老师电话时,他并不知道塔矢行洋正在韩国,直至与塔矢行洋确认了最终拜访时间,他才从其他地方间接获知,塔矢老师是为了自己,特地飞回东京的。 他进藤光何德何能,竟让塔矢老师待自己至此……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极度恭敬地向塔矢行洋行礼问好后,光才提步来到塔矢行洋对面坐下。 但连最简单的寒暄都一并省去了,光刚在棋墩前坐定,塔矢行洋便取出两枚白子置于棋盘上,要求光与他先以猜先对弈一局。 金石声声,在十九路的棋盘上布下道道玄机。 当一局终了,塔矢行洋双手拢袖,抬头看向光时,却忽然目如刀锋,沉声问光:“你在怕什么,进藤君?” 光微微一怔:“我没在怕……” “可是你的棋,在该战的时候,却退缩了。”塔矢行洋手指左腹中路位置,一针见血道,“这里,如果用‘镇’,便可以直接阻挡黑棋向下方发展,可是你却只回了一招绵软的‘爬’。为什么?” 哑口无言。 面对塔矢行洋的质问,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重新复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下出这招昏手。 仿佛看出光的无措,塔矢行洋终于没再逼问光。 将白子按照方才所说,落在“8之七”处,塔矢行洋盯住光,再度开口道:“对弈当中,谁先动‘不想输’的念头,谁就等于已经输了一半。因为‘不想输’本身,就是杂念。你越是想要赢棋,就越是不敢去冒险;你越是按部就班,就越是容易被对手掐住命门,连续攻击。而这,就是你最近一直输棋的原因。” “!!!”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亮才说过,自己最吸引他的一点就是那股冲劲。 而他一心想要赢棋,却差点丢了这最宝贵的品质…… 低头看向眼前正被塔矢行洋渐渐扭转局势的白棋,光如同释然般轻轻笑了笑,而后缓缓抬起头来,迎向塔矢行洋的目光。 “你最近下的几局棋,我都有仔细看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顾虑重重,但如果是因为担心你们的关系被曝光会对我们造成影响的话,那完全没有必要。”塔矢行洋看向光,继续道,“因为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们。无论外界怎么看待你们,都不会动摇我和明子对你们的看法。我想,你的父母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你和小亮,你们永远是我们的骄傲。而你这些天来的败绩,也完全不会改变我对你的任何看法。” “当撑不下去的时候,不要逞强,记得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就像是肆虐不断的狂风忽然被平地而起的巍巍群山完全隔绝。 心,忽然静得很。 这段日子以来,那么多的质疑声,那么多的恶意中伤与非议,哪怕输棋光都没有哭,听到塔矢行洋的这番话后,光的眼眶却没有任何缓冲余地地,忽然一涩。 就连光自己都知道,他的眼睛一定红得异常。 是忍了又忍,才堪堪没在塔矢行洋面前出了洋相。 从艳阳高照,到日落黄昏。 除却刚才的棋局,之后的数个小时里,塔矢行洋又针对光近日来的败局,以及他的棋路逐一做了分析。 任何言语都道不尽光心中对塔矢老师的感激,却又只有一遍遍地感谢,才最能表达他彼时的心情。 亮了灯的棋室里,临走之际,光双手撑住膝盖,又再次深深地向塔矢行洋躬身致谢:“今天谢谢您的指点,我受教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还请您留步。” 塔矢宅前,恭敬地向亲自将自己送到门口的塔矢行洋道别后,光便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可能是心中的惶惑终于完全解开,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没出息地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的塔矢先生,光只觉自己好似坐上热气球般,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他已经错失那么多棋局,是时候整理行装,重新出发了。 “哟西!冲啊,HIKARU!”[1] 远处的天边,一颗亮星已然冒了头。 光迎着头顶的星光助跑几步,便右手握拳,向天空振臂一挥—— 下一站,目标本因 分卷阅读233 坊六回战,白星! 桑原老爷子,后辈进藤光可对不住您了! 而这一幕恰好被目送他远去的塔矢夫妇收入眼里,明子看着如此有活力的光,不禁笑着问自己的丈夫:“阿光他应该没事了吧?” 并未对明子的疑问做出回答,只沉默地看着光渐行渐远,捕捉到妻子话中的称谓改变,塔矢行洋难得玩笑道:“什么时候改口叫‘阿光’了?” “哎呀,被发现了!”明子故作惊讶地低呼一声,而后目视前方,笑着与塔矢行洋并肩而立道,“阿光多可爱啊!有时候,感觉比小亮可爱多了!”说着,又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忍不住小声责怪,“小亮像你,太严肃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收到妻子这般投诉,塔矢行洋拢手轻咳一声,立刻拟出一份“整改”方案:“那看来,我要和进藤……咳,和阿光多多交流了。” 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自己丈夫如此窘迫的表情了。 明子又再度微笑起来,挽着丈夫的手说:“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赶快进屋吧。” 虽然行洋没有明说,但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起转身步入大门时,明子又望了眼早已空空荡荡的街道,然后笑着和丈夫一同进了屋。 七月夏芒,蝉鸣声中,又落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地面上的温度升腾上来,将空气都炙烤得发生了些微曲变。 就在这一场落雨一场热中,时间很快就到了7月18日。 光与桑原老爷子之间的本因坊头衔六回战,也在鸟取县的望湖楼旅馆内如期开赛。 此番棋局,已行至本期系列赛的最终赛点。 无论对已经累计两败的进藤光,还是对已经收获三场胜利的桑原仁来说,都至关重要。 棋赛首日。 虽然盘面进展较快,但总体而言,光和桑原老爷子都下得较为保守。 临近封棋,光扫视盘面,对自己的棋可以满意。 就在他低头思索下一步应手时,一位工作人员忽然走入对弈室里,紧接着弯腰在记录员耳边耳语什么。 低声交谈间,记录员不时向光看去,脸色渐渐严峻下来。 他确认般地向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后,工作人员便退出了对弈室。 这一进一出的动静虽然放得极轻,但并不至于完全无法察觉。 然而,再度向进藤光看去,记录员却见光直如未闻般,依旧双眉紧锁,目光紧盯棋盘。 大约十五分钟后,棋赛时间到,由桑原仁进行封手。 几乎桑原仁刚提交封手棋谱,记录员就把光叫了出去。 狭长的走廊上。 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来,落在记录员脸上,却衬得他的面部表情反常地凝重。 光觑着记录员有些难看的脸色,脸上原本放松的表情也不由严肃起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句话明明是句疑问句,问出口后,光却觉得一阵呼吸困难。 好像这话一经说出,便成了一句不祥的谶语。 记录员见光忽然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但刻不容缓,便只好尽可能地以和缓的口吻将那通方才工作人员接到的电话内容转述给光。 光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双唇,却觉得大脑好似缺氧般,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记录员说完最后一个字,光瞳孔骤缩,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您、您刚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光这句话其实是一语双关。“HIKARU”这个词,一方面指代光的名字,一方面发音与“HIKARI”相似,也暗指光号新干线。 二更,达成~ 第122章 chapter 44(1) 从鸟取到东京的飞行时间,大约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此时,晚间六点五十五分。 光正坐在由ANA承运,飞往东京羽田机场的NH298航班上。 飞机起飞十五分钟,机身连续爬升后,渐渐趋于平稳。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 望湖楼旅馆二楼的走廊上。 当听“摔倒”、“骨折”、“神志不清”这些冰冷的字眼,和着发音为“爷爷”的主语一个个地从记录员口中说出时,光只觉每个字都像是一颗颗重磅炸/弹,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强行闭了闭眼。 半秒后再睁开,眼里的暴风骤雪已被光尽数压了下去。 查阅最近一趟航班时间,又向工作人员简单交代一二后,光仅带上必须物品,就直接赶往机场。 黄昏日落,夜笼星降。 伴着轻微引擎轰鸣声的机舱内,座椅上方的舱内灯基本都关闭了,只留了几盏橙黄的灯发着微弱的光。 就像是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后的副作用,经过刚才那番疾驰狂奔,迟来的虚脱感好似千斤重铁,将光牢牢锁在座椅里,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双眼空茫地看向窗外,眼前分明是如同蓝黄橙三色渐变鸡尾酒般浓烈而醉人的壮丽景象,光却只觉得冷极了。 即使隔着双层机舱玻璃,也依旧能感觉到来自窗外的凛冽,就像是寒冬腊月,整个人都被褪尽了衣服,扔进彻骨的冰湖里。 爷爷,爷爷。在心中一遍遍呼唤着。 当噩耗传来,光第一个反应却是—— 怎么会呢? 他的爷爷身子骨那么硬朗,怎么会摔跤呢? 又怎么会……神志不清呢? 若非今日变故,光也许会一直活在自己的错觉里。 总以为,所有与他近亲之人,都是生而不老不死的。 心里计划着去探望爷爷。 今天忙碌,明天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明天又临时有事,反正爷爷也不知道自己要来,那么后天再去看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等到了大后天,又仿佛过了想去看望爷爷的那阵心血来潮,那么……就干脆过段时间再去罢…… 却从没想过,也许有一天,会突然被剥夺了叫“爷爷”,乃至“老爸”、“老妈”的权利,也从没想过,只要生而为人,就总有一死的…… 他差点就忘了,命运曾给过他两次最为严厉的警告。 一次是在那个天朗气清的午后,那时候的他还活得太过自我,没有学会倾听,于是命运第一次出手,直接将佐为永远带离了他的身边,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言说…… 第二次是在晴空万里的早晨,他依旧活得粗心而自我,一再忽视恋人不堪重负的身体状况,命运忍无可忍,终于再次出手,只是这一次,他终于用自己的手、自己强撑的镇定亲手留住了他的棋士…… 人们好像总是这样。 非要等到命运给予一记下马威后,才开始 分卷阅读234 不断地后悔。 后悔不该罔顾身边亲友的劝告。 后悔不该对重要之人视若罔闻。 后悔每日的时光不该被自己这般虚度浪掷。 然后,又不断地在追悔莫及中,好了伤疤忘了痛…… 手机在光的手中,被握得死紧。 好像此刻手机已然化成一枚护身符,只要握紧它,就一定不会有事,又好像只要攥紧它,就不会接到任何他不堪承受的凶信恶讯。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从接到消息,到赶赴机场,再到返回东京。 前前后后,至少要经历漫长的三个半小时,而这三个半小时里的每一秒都有可能发生任何变故。 可他所能做的,却只有祈祷。 经过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的飞行,波音738客机终于打开起落架,在机场两排五彩跑道灯的指引下,缓缓着陆,而后滑行、转弯、停稳。 那通电话是由母亲打到棋院,再由棋院转至望湖楼的。母亲鲜少关心围棋之事,紧急情况下会找谁帮忙,可想而知。 去机场的路上,光已经与母亲通过电话,也已告知亮自己的航班班次。 亮说,他会在到达出口等他。 亮还说,我在这里。光,我在这里,不要怕。 可他还是心慌得厉害。 舱门徐徐打开,疾步走出廊桥。 眼看着手机信号从无到有,仅过了几秒,两条简讯便接踵而至。 ——18:57p.m. 母亲大人:别担心,爷爷已经清醒了。 ——19:25p.m. kirakira:我在出口等你。爷爷意识已经清醒。别着急,注意安全。 疾行之中,光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将两条简讯反反复复、逐字逐句查阅数遍,确定自己理解无误后,整个人好似忽然松劲般差点脚下一软。 他几乎双手哆嗦地捧着手机给亮拨去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尚未开口说一个字,便听亮在电话那头以无比确定的口吻告诉他:“光,爷爷现在意识已经清醒,暂无生命危险,所以,不要慌,慢慢走出来,我就在出口等你。” 亮,就在出口等着自己…… 气息不匀地抬头看向前方,光本意也想听从亮的叮嘱慢慢地出关,可他的双脚却不受控制般的,在挂断电话的同时,就驱动着整个身体在航站楼里飞跑起来,跑过一名名或拖着小件行李或神色轻松的旅客,跑下自动扶梯,穿过人潮涌动的行李等候区,已经可以看到“到达出口”的指示牌,然后…… 光慢慢放缓了步伐,调整呼吸,一步一步,大步流星地向到达出口走去。 到达出口处。 光一出来,便看见了。 立于众接机人群中那道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影。 他的骑士,一身白色衬衣,宝蓝色西裤,就站在距离到达出口最近的位置,在自己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牢牢锁在了眼中,唇边带着他最喜欢的笑容。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又快了起来。 “亮……”快速超过一名又一名出关旅客,站停在亮的面前,光只低低叫了声,便觉一路上强作的镇定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嘘——”知道光想要说什么,亮在光开口前,就打住了光的胡思乱想,他轻柔地理了理光有些凌乱的发,而后双手搂住光的肩头不住轻轻按揉着,“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爷爷现在已经清醒了,也都认得我们了,虽然还有些不确定因素,但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所以光,放松点,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 机械而懵懂地点了点头,光几近僵硬的肩膀终于舒展了些。 后来,是怎么离开到达大厅,又是怎么坐入车里的,一切都好似梦一般。 他只是依凭着本能地去信任亮,跟随亮。 当他有些混乱的思绪渐渐聚拢时,他已经与亮一起行驶在了通往中央医院的路上。 亮平时开车向来稳当。 今次却好似看穿光的心境般,脚上不觉加大了油门。 道路两旁的街景飞速地自车窗两侧掠过,忽明忽暗的光影衬得光本就苍白的面庞越发阴郁黯淡。 开车间隙不住地用余光观察着光的精神状态,见光慢慢缓过劲来,亮才简明扼要地将爷爷的病情说与光听:“爷爷这次是因为摔倒而引起的大腿骨骨折加轻微脑震荡。但考虑到爷爷年事已高,明后两天会先对爷爷进行全身检查,等指标结果都出来后,再择日进行手术。” “手……术?”近乎愕然地侧过脸来,光猛地坐直身子,满眼不可置信地去看身边的恋人,“不、不是,这是谁决定的?不能不做手术吗?爷爷已经快八十岁了,做手术他的身体吃不消的!” 眼看光又情绪激动起来,碍于开车无法分心,亮只能言语上先稍加安抚:“光,你先别激动。虽然不进行手术,仅做保守的卧床牵引治疗也是个方法,但考虑到卧床治疗时间较长,并发症较多,父亲和母亲商量后,还是决定如果可以,首选为爷爷进行手术治疗。”顿了顿,不放心地看了光一眼,亮又补充道,“当然,是否可以进行手术,还是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才能最终确定。” 光:“……” 待亮一席话说完,光好似哑声般,只定定地凝望亮数秒,便安静地靠回椅背,好像没事人般,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 没有开灯的车座里,忽然洒落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过了半晌,亮才听光如同梦呓般幽幽地开口:“我们以前就和爷爷说过的,能不一个人出门就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就算独自出门也一定要记得带上拐杖,我们明明和他说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他那么倔,为什么他偏偏就是不听我们的……” 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嵌着后怕。 行车终于被前方红灯挡了去路,在一排车流中停了下来。 终于得以好好端详光,亮侧过脸来,左手越过中控台,将光冰冷而微微发着抖的右手以十指相扣的姿势握得死紧[1]。 可被自己握住的右手却始终松松地蜷曲着,亮很久都没能得到光的回应。 无论是右手的回握,还是视线的相触。 又是本因坊头衔。 目光平视前方,光在心里自嘲地想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因坊头衔”之于自己,就好像成了被诅咒之物。每当他距离本因坊头衔只有一步之遥时,总会变故陡生。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光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是不是老天就是为了委婉地告诉他,他不配拿下本因坊头衔,所以才给他降下那么多的曲折、磨难,好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呢?有那么一瞬间,光甚至产生过“我不想要本因坊头衔了”、“我再也不争夺本因坊头衔”的念头。可他转念又想,如果他都不 分卷阅读235 配,那么谁才算配呢?桑原老爷子吗?还是……绪方先生? “光、光……” 一个声音从遥远处传来,打断光杂乱的思绪。 光一侧脸,便看见亮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又是那般自己最讨厌的双眉紧锁的模样。 是自己又让这家伙担心了吗? 光下意识地想去抚平亮眉间忧愁,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被紧握着的右手。 就像是忽然恢复了被冰封的知觉,光能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温暖正通过彼此相触的皮肤涌入自己身体,给予自己无限的力量与支持。 “笨~蛋~” 没有更多的言语,光这句话说完,便收回落在亮身上的视线,再度看向前方。 只不过……那只被亮十指相扣的右手,在指尖微微动了动之后,也终于回握住了亮的。 用力地,紧紧地。 伴着光唇边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之所以是亮的左手握住光的右手,是因为日本的车辆驾驶座统一都在右边。 第一更,请往下翻翻翻,后面还有更新~ 以及,厚着脸皮求,评,论><~~~ 第123章 chapter 44(2) 二十分钟后。 中央医院住院部,骨科病房。 平八被送入病房时,一家人原本考虑将他转到单人病房的,又担心探视时间外,老爷子一个人住在单人病房里会觉得寂寞,思量再三,便还是把他安排在了六人病房里。 光到达时,时间已近晚上九点,早已过了家属探视时间。 是亮下午去护士台再三请求,值班护士才勉强给了他们十分钟的探视时间。 推门而入,部分病床上方的小灯都还亮着。 爷爷就躺在进门处右手边第一张床位上。 似乎是睡着了,光便没叫醒他。 站在病床旁,无声地望着病床上正穿着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爷爷。 看上去还算睡得安稳,只是额头上那块醒目的纱布,还有颧骨上明显的淤青刺痛了光的眼。 自己的爷爷怎么会那么狼狈,那么憔悴呢? 有那么片刻的光景,光竟不想去承认,眼前这个瘦削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爷爷。 “爷爷,我回来了,阿光来看你来了。” 光轻轻说了一句,可只说了这么一句,光便忽然哽咽了嗓子,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通红着双眼,沉默地由下往上地去握爷爷的手。 也许是因为左手打着点滴的关系,爷爷布满皱纹的手冰凉得吓人。 但生怕惊醒了爷爷,光不敢用力,便只好松松地握着,不断用掌心和指腹的温度去捂热爷爷冰冷的手。 十分钟的探视时间转眼便到了。 护士好心放自己进来,自己也该遵守时间规定,不要等护士进来赶人,光都明白的。 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光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他可是特地连夜从鸟取飞回来看爷爷的啊,怎么可以才来一会儿就走了呢?哪怕爷爷现在睡着了,并不知道他有来过,他也想再多陪陪爷爷,哪怕再多留一秒钟也好。 然而,也已经……不能够了。光心里都知道的。 感觉双肩被人轻柔地按住,光回过头来,视线与亮相触,不需要亮再多说什么,光朝他会意地点了点头,又俯身在爷爷耳边悄声说了句“我明天再来看您”,便与亮一同出了病房。 光离开病房时,他眼里的依依不舍亮都看在眼里。 本因坊头衔战,每场棋赛历来都是两日制。 明天就是本因坊头衔六回战的第二日,亮担心光又做什么傻事,等不及回家,趁着等电梯的档口,便扳过光的肩膀,扣着他的双臂,稍稍放低身子,看着光道:“光,你听我说,爷爷现在情况稳定,明天……” 可话未说完,光便先一步说道:“我知道。” 他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亮,然后语气坚定地重复:“我知道的。” 亮微微一怔。 就在亮怔愣的目光中,光抬起手来,将右手掌心轻轻附在亮扣住自己手臂的右手手背上。 “你放心,我不会弃赛的。”光看着亮,一字一句地说,“今天的情况和上次不一样。这次,爷爷情况已经稳定,他的身边有老爸老妈,还有你照顾着。”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小心翼翼地和亮确认:“你也会替我一起照顾爷爷的,是不是?” “当然。”亮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会守着爷爷,也会照顾好我们的父母……” “还有你自己!”光忙挣着补充,“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像是没想到光会这么说,亮不由微微睁大眼睛,而后,在光不依不饶的注视下,亮的唇角一点点弯起来,他笑着向光保证,“嗯,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有这句话,就够了。 光较真的脸上终于泛起丝丝笑意,他看向亮,也同样向自己的恋人郑重承诺:“所以,我不会放弃比赛的。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绝不会轻易放弃。一会儿回去,我就会好好休息,然后明天一早飞回鸟取,继续六回战的棋赛!” 人在神经极度紧绷的情况下,是不会感到饥饿或是想要吃东西的。 光亦然。 从下午到现在近十个小时滴食未进,光也并不觉得有多饿。 可是有的人却记得,记得光很容易饿,记得光还没有吃东西。 晚上回到家里,光正准备洗洗睡了,亮却叫住光,让光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自己则往厨房走去。 不一会儿,光面前的餐桌上便摆上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还有两份夹着火腿、番茄、生菜,吐司烤得焦脆正好的三明治。 光愣愣地向亮看去。 只见亮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他没有坐下,就站在光的身前说:“抱歉,刚才来机场接你时,想着你在见到爷爷之前,可能不会有心情吃饭,就没给你带点吃的先垫垫肚子……食材,都是出来接你前临时准备的,想你回来可以吃,品类简单了些,但你至少吃一点,我怕你饿着……” 都几点了,这家伙居然还在担心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 果然是笨蛋! 光看着眼前的“简餐”,只觉眼里心里一阵发热,过了许久,才抬起手来,拿起一块三明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亮做的三明治明明很普通才对,可光吃在嘴里,却觉得美味极了。 “好吃。”光抬头看了亮一眼,朝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就又低下头来,把手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 眼看着光狼吞虎咽的模样,亮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只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可他不能表露出来,不能被光发现。 于是,便只能努力地对光微 分卷阅读236 笑。 “好吃,特别好吃。”光就这样一边口中啧啧称赞着,一边大口吃着亮特地为自己准备的晚餐,直到喉间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 ——阿光,吃饭时可不能哭啊。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光忽然想起爷爷很久以前教育自己的话语,赶紧忍了泪,又朝亮咧嘴笑了笑,便拿起手里的三明治继续吃起来。 ——越是艰难的时候,越是要吃饱。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扛身上的累,心里的苦。 爷爷曾经说过的话,他都记得的。 亮准备的食物,刚好七分饱。 光将牛奶、三明治全部扫荡完,又稍稍休息一会儿,就先洗洗睡下了。 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有些睡不着,脑子里乱得佷。 有关于棋赛的,有关于爷爷的,一闭眼,全在脑海里扭曲成一幅光怪陆离的骇人景象。 光便睁着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听见亮走进卧室的脚步声,才赶忙把眼睛闭上。 床往下沉了沉。 是亮掀开被子,睡了进来。 确认亮躺下后,光就侧过身子抱住他,把头抵在他的胸口。 亮也同样侧过身来,回搂住他。 “睡不着吗?”亮轻轻亲吻光的头发。 “嗯,有点。”光老实说。 “那……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别!”光的声音猛地抬高了些,脑袋也跟着仰了起来,“千万别!”他又重复道,“你别说话,也别动,保持这样就好,”说着,他的声音又低了些,重新靠回亮的胸口,“你只要这样躺着就好,我一会儿就睡着了,很快……” 尽管亮嘴上没说,但是光知道,亮今天也有工作,爷爷出了事他一定没少帮忙,累了一天,好不容易结束了工作,还要给他准备晚饭、来机场接他,其实亮也没比自己轻松多少,明天还要送他去机场,又得早起,或许……比自己更累也说不定。 不,一定比他更累。 他实在不想让亮再为自己操心了…… 黑暗中,应了光的话,亮果真没再说什么,只搂紧他,说:“睡吧,时间到了,我叫你。” “……嗯。” 耳边,亮的声音、亮的气息让光一阵心安。 他在亮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就靠在亮的胸口,听着恋人有力的心跳声,安心地睡了。 但说是睡下了,其实也只是捉襟见肘的四个多小时而已。 亮一向浅眠,闹钟一响,就醒了。 侧过头去看身畔还在熟睡的小迷糊,估摸着还有十分钟的余量,到底没舍得把他叫起来,便先起床洗漱一番。 再回到床边时,光的半个脑袋还埋在被子里蒙头睡着。 轻轻摸了摸光柔软的头发,多想让你再睡会儿,可终究到了该起的时候…… 被亮唤起来的时候,光还睡得有些蒙。 睁着双惺忪的眼去看床边的恋人,模糊的视野一点点变得清晰,光完全清醒过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却并不急着起床,只撒娇般地向亮伸出双手:“抱我起来,好不好?” 答案,自然是好的。 勾住亮的脖子坐起身来,光顺势就搂住了亮的脖颈。 亮便任由光抱着,右手如往常般探入光的睡衣,在他背上轻轻摩挲着。 “醒了吗?”他轻声问光。 “嗯,醒了。”又抱了亮一会儿,光才松开手,然后,好似星锁瞳眸般看着亮,半是依恋半是认真地问他,“你能帮我换上衣服吗?就好像,你亲自给我穿上战袍一样。” 亮没有回答。 就在亮的沉默中,光掀开被子,下到地上,站在了亮的面前。 窗外,云影低压。 天与地都仿佛尚未醒来。 卧室的窗帘拉着,房间里只开了盏床头灯,昏黄的灯光半笼在床边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上。 朦胧中,透出某种神圣的意味。 咫尺之间,亮与光无声地对视着,呼吸彼此纠缠。 静默的数秒钟后,没有言说一语,亮便从衣柜里取来一套干净的衣裤,重新坐回床边,然后一颗颗解开光睡衣的纽扣,替光脱下上衣,目光甚至未在恋人光/裸白皙的肌肤上停留一秒,便展开平整的衬衣替光穿上、扣好纽扣,而后褪下光的睡裤,为光穿上西裤,束好皮带。 直到全部完成,亮才站起身来,左手抚上光的侧脸,亲吻光的双唇,与他额头相抵。 光同样伸出手来,双手放在亮的背上,将他拥紧了。 耳鬓厮磨。 但也只是须臾的功夫,亮便拍拍光的背,催促他:“不早了,去洗漱吧。” 为了赶在9点半前到达望湖楼,光昨晚预订的是今天早上6点40分的回程航班。 在家中简单地吃过早饭,亮便开车送光去羽田机场。 凌晨五点的路上,人影稀疏,连过往车辆也仅零星几辆。 亮心疼光,让光在车上再睡会儿。 光只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望着窗外渐渐破晓的天空,光忽然就想到亮突然昏倒那次。 他似乎也起得格外地早。 现在想来,其实偶尔一天不睡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变故和意外固然会让一个人陷入惊慌失措,却也会磨砺一个人的心性,使他一夕成长。 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总觉得自己又成长了。 “亮!”光忽然侧过头来叫了一声。 “嗯?”亮看了看光,又很快平视前方。 但就在这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光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朝亮摇了摇头,把临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还是等棋赛结束再问亮吧。光心说。 十几分钟后,羽田机场,出发层大厅。 办理过值机手续,一同来到安检口。 入关前,亮轻轻抱了抱光,笑着拍拍光的背:“进去吧。” 刚要分开,就被光按住了。 “再抱会儿。”光低低地说。 亮立刻就笑了,却还是依着光,紧紧搂着他,托住他的后脑勺,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我今天……就不陪你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一说出口,亮便觉得胸口一窒,好似无法呼吸一般,他稍稍缓了缓,才继续说,“我一会儿会先回家休息一下,然后就去爷爷那里。等你晚上回来,我保证,你一出关,就能看到我。” “好。”光的脑袋在亮的肩窝里蹭了蹭,又轻轻地说,“今天的棋赛,我会好好比。” 亮抱紧光,笑着点了点头:“嗯。” 光抬起头来,又问:“如果我输了,就要卷铺盖回来了。你还会让我进门吗?” 亮想了想,笑道:“大概,就不让了吧。” “ 分卷阅读237 这么冷血。”光啧了一声,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亮,“那……我走了。” “嗯。”亮抚上光的脸庞,“照顾好自己。” “好。” “你一定没问题的。” “啊。” “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酱油拉面。” “!!!”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说定了啊!不许耍赖!” 光说着,便看着亮,一步步倒退着向安检口走去,走出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重新走回来,右手按在亮的肩上,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又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光究竟说了什么,亮的脸倏地就红了。 可能因为心里压着事,也可能因为刚和亮分开,亮分明就站在自己身后,他却必须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不能转过身去拥抱他、亲吻他,光感觉到了近乎没顶的脆弱,却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不能回过头去,哪怕他知道亮一定就站在那里,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看到他对自己微笑。 于是,他挺直了脊背,只故作潇洒地朝亮站立的地方,同时,也是刚才他们彼此分别的地方挥了挥手,便往安检口走去。 而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目光不曾移开一寸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恋人,即使肩上扛着看不见的重担,也依旧孤独而坚定地步入安检口。 一步都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这章差点写哭。嗷…… 以及—— 二更,达成~ 第124章 chapter 45(1) 本因坊头衔六回战第二日,上午九点二十分。 桑原仁早已在棋墩前坐定。 望湖楼二楼走廊上,就在工作人员的焦急等待中,光终于在棋赛开始前,及时赶到了对弈室门口。 感激地向众人鞠了一躬,光就在一双双关切的目光中,神情坚定地步入对弈室,在桑原仁的对面坐下。 “抱歉,让您久等了。” “我还以为你又要做逃兵了呢,小子。” 依旧是得理不饶人的尖酸刻薄,斜斜地睨了光一眼,即使昨晚便已听说进藤光家中变故,今日再见,桑原仁亦装作未闻。 几经波折,本场棋赛的两位主角终于就位。 方才还略显清冷的对弈室,在光到来的瞬间,立刻笼上一层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十分钟后,棋赛时间到。 第二日的战斗,开始了。 与此同时,中央医院骨科病房内。 平八从昏睡中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看到正坐在病床边陪护自己的塔矢亮。 对于亮的陪护,平八脸上并未显露多大惊讶,他只微微侧过脸来问亮:“昨晚,阿光是有来过吧?” 亮心里一惊。 昨晚他们来时,爷爷看上去的确是睡着了,知道他们来过的,也只有对床尚未休息的病友,还有值班护士才对,又或许爷爷中途曾经醒来过,只是没让他们发现? 亮并不确定,但说是出于私心也好,实事求是也罢,他想让爷爷知道他老人家在光心中的分量,犹豫几秒,便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平八沉默片刻,又问:“今天,阿光那小子有棋赛吧?我记得……好像是本因坊战?” 不曾料想爷爷对于光的棋赛安排竟如此了解,亮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草率,但一抬眼,对上老人一双仿佛浸透岁月痕迹的双眸时,亮还是给予了如实的回答。 “嗯,本因坊六回战,在鸟取。” 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慢慢转开视线,双眼空洞地望向头顶煞白的天花板,过了许久,平八才仿佛自言自语般懊恼地叹一声:“是我老头子给他拖后腿了啊……” 就是这一声叹息,搅乱亮的心弦,忽地将他拉回去年此时,也是本因坊棋战,只不过,绊住光前进步伐的人却换成了自己…… 脸色不易察觉地苍白下去,亮微微垂下眼眸,唇边的笑容尽数凝成一抹苦涩:“这么说来,我可能还要更差劲些……” 平八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亮,只是这孩子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让平八看不清他的表情。 “去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见亮抬起头来看了自己一眼,复又低下头,轻轻地说,“光可能……已经拿下本因坊头衔了……” 说着这话时的亮,他的声音尽管克制而平和,但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目光接触,亮眼里的黯然失落也丝毫没有逃过平八的眼睛。 这孩子,他早有耳闻。 毕竟,是那位塔矢行洋的儿子。 但那会儿,也只是道听途说,没往心里去。 直到后来,自家孙子开始学下围棋,开始不断地在自己耳边嗡嗡“塔矢亮长塔矢亮短”,他对这孩子的关注才多了起来。也是越关注这孩子,越是对他心生欢喜,连带着生出一份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总觉得这孩子太过明理,有时甚至懂事得让人觉得心疼。又因着与自家那不成器的孙子一般年纪,两厢一比较,每每被自家孙子气得够呛时,平八总忍不住暗自思忖,要是塔矢亮是自己孙子该有多好。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与这孩子平生那么多交集,也正是出于早前对这孩子的欣赏与疼爱,此刻,当亲眼看见这孩子因为自己孙子而露出这般歉疚自责的神情时,他只觉心疼得厉害,不自觉地就唤了声:“塔矢君……” 但眼底的阴翳只停留了一瞬,不等平八说什么,亮便再度微笑起来,看着平八道:“您别担心,我没事的。何况,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后悔也无济于事。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都照顾好自己。我想,对于光来说,我们都健康平安,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您说,我说得对吗?” 听罢亮的话语,平八无从反驳。 微微点了点头,眼看着这孩子似有要把一上午都耗在自己这儿的打算,平八心里过意不去,忍不住问亮:“你今天还有工作吧?我这儿没事,你赶紧先忙你的。” 亮没多说,只笑着回:“不忙,照顾您就是重要的事。” 说完,又好似有意岔开话题般,俯下身来问平八要不要起身坐一会儿。 得了平八的应允,亮便将床头摇高一些,将枕头垫在平八身后,扶着他稍稍坐起来些。忙完了,又给平八倒了杯温水,细心地试了温度,又插了根吸管后,才交到平八手里,让他就着吸管喝,不容易呛到。 手里攥紧了水杯,就着吸管喝了两口,平八便停下了。 眼看着亮给自己递了水杯,又俯身为自己掖紧被角,平八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自家孙子和这孩子之间的事儿,他心里清楚,但这也不代表,这孩子就有义务必须 分卷阅读238 在这里照顾他这个老头子不可。 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无论这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塔矢亮首先也是塔矢家养尊处优的独子,如今却屈尊来做这些本不是他分内的事情,也不知昨晚睡好没,若是被塔矢夫妇知道,该多心疼啊! 阿光那臭小子可能不见外,但是他这个做长辈的实在无法安然消受。 可这孩子又偏偏心思重得很,什么事都往心里搁,平八生怕自己太过生分,又被这孩子误解了去,纠结再三,只好半试探地开口问亮:“阿光平时没给你少添麻烦吧?亏你受得了他!” 亮听过这话,仿佛微微愣了一下。 但这一次,他的双眸再没有躲闪,坦然迎向平八的视线,他的唇边牵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平八听他语气轻柔却字字坚定地说:“他不麻烦。” 再多的话语,已不消说。 那一刻,望进亮一双含了情的眼眸里,平八便都明白了。 无声地叹一口气,平八知道,这孩子是真心的。 他看得出来。 若非真心,谁会愿意这样费心费力,搭上大把大好时光来医院照顾他这么一个不相干的糟老头子? 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甚至生出这样一个有些荒诞的想法,倘若哪天自家孙子与他分开了,那一定是阿光那臭小子对不起他。 就这么看着亮,有好些话在平八齿间徘徊,正要说什么,拎了保温盒从家里赶来的美津子恰好走入病房,不确定美津子对这两孩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态度,平八终于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边,话题暂时打住了,病房连带着窗外依旧是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而五百公里之外,鸟取县望湖楼,他们惦念之人所在的对弈室里,十九路棋盘上,一场云诡波谲的激烈厮杀仍在继续—— 此时,棋局已行至第82手。 经过八回合交锋,盘面上,下部战局初歇,黑白双方又同时将兵卒投向左上战场。 轮到桑原仁执棋。 面对周围数枚白棋的包围,黑83竟然没有选择跑出左侧被分段的黑棋,而是选择直接 “断”在了“7之十一”与“8之十二”两枚白棋中间! 而面对黑棋的挑衅,白84果断以“打吃”回应,随后,黑85“粘上”,白86“长”,黑棋见势不妙,不得不弃小保大,主动舍弃就近三子,选择夺取右侧大模样。 然而,及至白第92手,光却无视桑原仁拱手相让的三枚黑子,而选用“8之十五”处一招出其不意的“尖”,企图扩大战场,逼迫黑棋直接放弃左上全部领地! “唔……”桑原仁沉吟一声,撩起一双总好似耷拉着的眼皮,目光如刀地看向光。 几秒后,黑93在“8之十四”处回敬一手“打吃”,再次将白棋纳入己方包围。 从盘面上看,白棋并没有很好的应手。 但光依旧不为所动。 往后,白棋冷静周旋,黑93“打吃”,白94“粘上”,黑95“长”,白96“长”,下一手,白98,棋局突变。 只见落于“7之十七”处的白棋直如一条阴森的鬼影,幽幽地悬于一列黑棋左上方,似时刻准备着吞噬左侧若干黑棋。 纵观棋局,黑99唯有“压下”一招。 但依旧不给黑棋丝毫喘息机会,白100落子白98上方,再次剑指第六列,从14路到17路四枚黑子。 至此,黑白双方在左上部的战斗越发深入纠葛。 谁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后路,谁也都再没有收手回头的机会。 上午的棋赛,便在一片烽火狼烟中迎来了午休时间。 终于挨到了午间休息,光不由神经一松,长舒一口气。 来时路上,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睡眠不足,下到一半会脑子不清楚,现在看来,有惊无险。 而且…… 起身离开前,再次看了眼截至目前为止的盘面。 光垂在体侧的右手,好似为自己打气般用力一握。 ——今天这局,能赢! 午间十二点。 中央医院,骨科病房。 电话响起的时候,亮刚护送做完术前胸腹透视检查的平八回到病房,看了眼来电提示,亮向美津子与平八示意一下,就去走廊尽头的窗边接听电话。 接起电话,只听光在电话那头唤了声自己的名字,便一个人傻笑起来:“嘿嘿,嘿嘿……” 亮轻轻应了声,笑着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光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笑着说:“我感觉我今天的状态不错,嘿嘿。” 说完,又抢在亮之前开口说,“当然,要戒骄戒躁,我知道。” 想说的话被抢了先,亮便只轻轻“嗯”了声。 就在电话两端渐渐安静下来时,光又低低唤了声:“呐,亮。” 他不由握紧了手机,脸上一红,却还是坦诚地说:“其实……也不仅仅因为棋赛顺利的关系……给你打电话本身,对我来说,就是开心的事情。” 光好似不好意思般,又低头傻笑起来,两颗小虎牙都笑得露了出来。 “而在努力下完棋后,觉得有底气给你打这通电话,就像是对自己的奖励般,能够听到你的声音,这种开心好像加倍了……” “当然,其实也就只有小拇指尖那么一点点开心而已!你别得意!”光手指戳着榻榻米,又红着脸补充。 走廊尽头,日光斜斜打落。 听自己的恋人悄声诉说着心里的小别扭,亮唇边的笑容又加深几分,笑意延绵,一路传递进一双墨绿色的瞳眸里,而他一边浸润在日光下的侧脸,也如同镀上陶釉般透着柔和瓷白的光泽,恰似万物被太阳所宠爱的模样。 “嗯,我也很开心。”他稍稍换了个姿势,靠着窗口,看向窗外的湛蓝苍穹说,“知道你一切顺利,我很开心;能听见你的声音,我很开心;知道因为我而让你觉得开心,我更加开心。”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光被亮这开心来开心去的简直要绕晕了,没好气地吐槽:“什么鬼?” 亮却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知道就好。” 光虽然心里腹诽,但也没追问下去,转而问起爷爷今天的身体情况。 亮巨细靡遗地说与光听,末了,语气有些迟疑地说:“爷爷该是感觉到了。” 光还以为多大事儿,再度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怎么了,你都一口一个爷爷了,他能没感觉吗?” 亮想了想,也对:“所以,我要多多表现,好给爷爷留个好印象。” 光:“你就装吧!继续装!” 亮靠在窗边,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笑着问光:“装怎么不好了?你不是总说,我人前都是拟态吗?我把最真实的自己只给你一个人看,不好吗?” 光:“…… 分卷阅读239 ” 这对话是进行不下去了。 光一狠心,祭出结束语:“我、我不和你说了!挂电话了!” 亮点点头:“嗯,晚上见。” 说完,没有任何缓冲的,电话那头就传来冰冷的嘟嘟声。 “!!!”亮居然就这么挂了自己电话?! 生气!! 气鼓鼓地对着手机瞪了好一会儿,但气恼也只持续了几秒钟,光便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紧握手机的右手。 他心里明白的,那个笨蛋是在帮他做决定。 因为亮清楚,自己不愿做先挂电话的那个人。 下午棋赛,光和桑原仁都比原定时间早十分钟到达对弈室。 静候棋赛开始时,光忽然说:“我家爷爷(うちのじいちゃん)还等着我回去哄,所以……下午棋赛,恕我没那么多时间陪您慢慢耗了。” 桑原仁右眼皮狠狠一跳,正想反唇相讥,就听一旁工作人员说,棋赛时间到。 因为午休而被暂停的沙漏,随着这声话音,又急速流逝起来—— 然而,就像是铁了心要和光作对,下午棋赛伊始,桑原仁便陷入了长考。 面前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好似活过来般,在他的眼底、脑海千变万化着。 截至上午对局,黑棋处境稍苦。 下一手,倘若黑101挡在白100左侧,就会被白棋守住左上角,之后如若黑棋强行冲出,白棋以“镇”回击,左上角黑棋形势会变得非常麻烦。 而如果黑棋下在“4之十七”处托角,白棋很可能又会从下方挡住黑棋去路,届时,黑棋将会腹背受敌,仍旧白棋胜势…… 计时器上,属于桑原仁的时间不断减少着。 近四十分钟的长考后,桑原仁终于在“9之十五”位拐了一手。 这手棋,不仅控制了左侧白棋出头,同时也在考验光下一步应手。 接下来,小子,你会怎么回应? 桑原仁抬起头来,好似锁定猎物的眼镜王蛇,狡黠地向对坐的敌手投去危险的目光。 但就像是早已预料桑原仁的行动般,这手让桑原仁长考足足四十分钟的黑棋刚刚落定,光便立刻回以应手,白102“扳”,压在黑棋正上方。 桑原仁微微蹙眉,几分钟后,黑103同样强势回应,紧贴白102右侧,落下一手“扳”,阻止白棋向上侵略。 下一刻,只思考不到1分钟时间,白104就在黑103下方“断”一手,再度威胁右侧黑棋。 行至白108,凭借白102与104这套组合拳,黑棋虽然险险保住了右边大模样,却也付出了被白棋连吃4子的惨痛代价。 往后棋局,双方又在中腹位置展开激烈争夺。 尽管黑111及时补回,总算将先前岌岌可危的左侧黑棋安定下来,并且依靠之前在底部打下的基础,而在中腹往右位置形成巨大厚势,但后续白棋在中央稳步行棋,见招拆招,白11尖后,整个盘面上,粗略估计,白棋已较黑棋多出近十目。 及至第146手,棋盘中腹对杀,白棋只需在“10之十三”、“11之十三”两处摆上两子,即可将黑棋中央大龙全歼。 纵使之后黑棋全力拼杀,企图吃掉右下角白棋,白棋胜势也已成定局。 下午16时50分。 本因坊头衔六回战,行至中盘第158手。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光终于听桑原仁不甘又沙哑地说:“我输了。” “多谢指教。” 强按心中的喜悦,光表面平静地快速收拾完棋子,盖上棋盒,起身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便转头往对弈室外走去。 回到房间,飞快地拿起书包,下楼坐上前往鸟取机场的出租。 碍于鸟取每日直飞东京的航班实在太少,尽管此前,光也曾想过,如果棋赛结束得早,他可以取道冈山机场,从冈山机场飞回东京,又或者先坐车前往大阪,再从大阪返回东京,但今日棋赛结束时,时间已临近下午五点,思前想后,光最终还是选择了与昨晚相同时间的航班。 鸟取机场候机大厅里。 不用像昨天那般紧赶慢赶,节奏忽然慢了下来。 到达航班对应的登机口,终于得了空闲,光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好好休息,而又是给那个人拨去电话。 不为向他汇报自己的战况,单纯地只是想他了。 又迫切地想要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假装此刻他就在自己身旁。 “嘿嘿,我。”电话接通后,光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下一秒,想起自己正身处机场登机口,忙紧张地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电话那头,已然获知光赢棋的好消息,依旧站在走廊尽头接听电话,亮笑着说:“恭喜,不用卷铺盖了。” 光赢了棋,有了得意的资本,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笃定地说:“你不会让我卷铺盖的。” 亮好似忍笑般,抿了抿唇:“哦?这么肯定?” “啊,就是这么嘚瑟!” 亮沉默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嗯,你说得没错,舍不得的。” 每分每秒把你放在视线范围里都尚且不够,怎么可能亲手把你推开呢? 他做不到的。 亮这句话说得坦然而直接,倒让光冷不丁地脸上一红。 又带起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光干脆厚着脸皮问亮:“我是不是超超超——厉害?” “嗯。我们进藤光小棋圣宇宙无敌超超超超超厉害。”亮说着,又稍稍顿了顿,笑意收起了,沉下声来,说,“而我那么幸运,能够在这么浩瀚的宇宙里,在太阳系、地球、亚洲、日本、东京,那个小小的围棋会所里,遇到这样一个耀眼而又独一无二的你。” 光:“……” 这对话,怎么好像又进行不下去了…… 干巴巴地咳了几声,又不愿挂电话,光只好强行接话:“啊,没错!能遇到本大人的确是你的荣幸!” 好像对于光的回答并不意外,亮轻笑起来,全数承认后,又细心叮嘱:“上飞机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欧!” “累了一天,能睡的话,尽量在飞机上多睡一会儿。” “嗷!” “下了飞机,慢慢走,不要跑。” 仍旧耐着性子地:“我知道了啦!” 几乎可以想见光此刻快要不耐烦的抓狂模样,亮终于收尾般说出最后一句想要说的叮嘱:“不用担心找不到我,我保证,你出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你需要我时,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陪在你的身边。 电话那头,光皱皱鼻子,没有立刻回话。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自己的情 分卷阅读240 绪。 那满满的,涌动在心口的让人容易变得软弱又坚强的情绪。 就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也可能是因为亮的声音太让人安心,光听着电话,不由伸了个懒腰,放低了声音,笑着问亮:“这么自信?” 就是伸懒腰时,某光不自知的一声轻哼,听得亮喉咙一紧。 他稍稍平复呼吸,才压低声说:“你会知道的。”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旅客可以登机的机场广播。 亮不再多言,只说:“一会儿见,光。” “嗯,一会儿见……Kirakira。” 挂断电话,光抬头看向窗外机场里正停着的一架架飞机,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因为长时间接触皮肤而有些发热的手机,就好像正在触碰恋人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回来啦,感谢小天使们的耐心等待,qiuqiu! 第125章 chapter 45(2) 同样是当天来回,同样是心心念念的人就等在到达出口。 可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不自觉地去摸索脖颈里正挂着的那枚戒指,可以明显感觉到飞机正在下降,耳膜渐渐传来撕扯般的刺痛感,已经可以看到地面上的万家灯火。 光忽然就心跳加快起来,手心里都沁了层薄薄的细汗。 伴随机身一阵猛烈晃动,飞机安全降落羽田机场,开始在跑道上急速滑行着。 几分钟后,头顶上方的安全带指示灯熄灭,机舱里立刻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解除锁扣声。 光因为背的书包较大,登机时,就把书包放到了上方行李架上。 待飞机完全停稳,人们纷纷起立,去取放在行李架上的物品。 光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是苦于坐在靠窗的位置,只好等邻座的乘客先离开。 坐在他邻座的是一位个子有些娇小的女生,可能东西被后面放行李的乘客杵到了行李架深处,无论怎么垫脚都够不到,光有些着急,又不能催促,等了一会儿,见女生打算脱了鞋踩上座椅取行李,光干脆让女生侧身让一下,自己帮她将行李取了下来。 在不迭的“谢谢”声中,终于顺利走出机舱。 一跨出舱门,光就忍不住小跑起来。 登机前,亮在电话里叨叨的那些耳提面命,全都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书包随着跑动,在光的背上一下一下撞击着,跑到一半,电话就来了。 亮像是时刻监视着光的一举一动,电话一接通,就说:“光,不要跑,注意安全。” 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 “是、是,我全都记着哪!不会跑的!!”光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收了电话,又阳奉阴违地跑了起来。 跑出几百米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光一转身,就见一个大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书包,光停下脚步,愣愣地把书包拽到身前一看——开了,可能因为跑得太快的关系,光向大叔道了谢,忙把书包拉链重新拉上,又吸取教训,把两个链接头全部挪到了最左边,然后又继续奔跑起来。 从廊桥到到达出口的这一路,大概有多远? 一千米?两千米?又或者,是凌晨到傍晚的距离? 光无法确知。 但就是在奔跑着去见亮的一路上,光忽然对“久别重逢”这个词语有了新的理解——任何的“想见而不能见”,待到再次相见时,即使只隔了几个小时、几分钟,也都是久别重逢。 登机前,亮曾说,他保证,自己走出到达口时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光原以为,亮是指他会站在最醒目的地方。 但直到他走出到达口,看到亮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亮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正对到达出口的接机人群中,只见一个傻乎乎的妹妹头正表情极其紧绷地双手举了一块A3纸大小的接机牌,白色的接机牌上赫然用黑色记号笔,字迹工整地写着“进藤ヒカル様”的字样,右下角还画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酱油拉面! 这个笨蛋!! 光顿时羞红了脸,抬手捂住整张脸,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偷瞄亮,唇角的笑容都快要咧到两颊边。 从没觉得有人来接机竟是那么好。 尽管每次外出棋赛,只要彼此有空,就都会来机场接对方。 到家了。 分明刚才还躁动不安的心,在看到亮的这一刻,忽然就平静下来。 就好像这一刻,他才终于结束了长途飞行,重归恋人怀抱。 他是真的回来了。 周遭的人与景,声与影,如同潮水般,好像都在慢慢淡出光的感官。 他听不到,也感觉不到。 天地都仿佛不复存在。 整个时间、空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果然还是想再多看那个人无数眼。 光明正大地,肆无忌惮地。 光挣扎了一下下,终于还是遵从本心放下挡住全脸的手,于人来人往间,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与亮对视着。 深吸一口气,让肺里充满氧气,再缓缓吐出,肩膀随之微微耸起又轻轻下落。 光弯起眼睛,朝亮无声地微笑起来。 而后…… 右脚轻轻抬起,近乎无声地踏上地面,又在只有两人才可听见的空间里发出清晰回响。 光转过身来,往前迈出一步,又一步。 接着,他便一步一步,如同行军列队般,沿着到达口围栏向出口走去,步履稳健,不似昨日般急促,只一双因为过度疲劳而有些发红的眼紧紧盯着已然放下手中接机牌,也正同样目光紧盯自己的恋人。 依如他飞跑去找他的那个夜晚。 干净的粉色衬衣,袖口被整齐地卷至手肘以上,宝蓝色的西裤更衬得他身形挺拔,双腿修长。 这就是他所选择的爱人。 才几个小时不见而已,却好似又爱这个人更深了些。 爱他的眼,他的眉,他的笑,他的镇定他的沉稳。 他的一切一切。 而就在光迈开步子的同一时刻,亮也转过身来,穿过人潮拥挤,然后,仿佛踩着与光相同的符点,与光同方向地并排往前走去。 他紧盯住光。 光紧锁着他。 隔着护栏,他们边走边视线彼此纠缠,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架势就好像一旦没了护栏的遮挡,便会立刻大打出手。 但怎么可能呢? 好好端详对方都来不及,把对方捧在心上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伤害对方呢? 明明是同一时间提步。 是不是个子比较高,迈出的步子比较大,走得就会比较快? 光感觉自己只走了几步路,亮就已经来到他的身前。 左脚最后抬起一步,又缓缓落停。 定定地望着面前挡 分卷阅读241 住自己去路的笨蛋,甫一站定,光就轻轻地,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口吻说:“要抱。” 就像一个在学校里受了莫大委屈,强撑着回到家里,总算得以求家人抱抱聊作安慰的孩子。 而他的亮,始终对他微笑着,带着极度的宠溺与温柔,甚至在光话音还未说完之时,便伸出手来,连带着他的双臂一起,将他整个圈入怀中。 “好,抱。” 一时间,专属于亮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沁入光的鼻、融入光的呼吸,光抬起手来,揪紧亮的衣摆,瞬间鼻尖发酸,有了想哭的冲动。 进藤光,你争点气啊! 用眼睛蹭上亮的肩膀,光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又佯装不满地抱怨:“再紧点啊,你没吃饭嘛?” 感觉到亮双臂用力收紧的同时,光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你不会真的没吃饭吧?!” 亮没正面回答,依旧抱紧光,只说:“先不说这个,先抱会儿。” 光急了:“不是,你的胃——” “嘘,乖,别急,先休息会儿。”亮托住光的后脑勺,又让他重新靠回自己肩膀,然后才话里带笑地说,“吃了,吃了,不敢怠慢,我连晚餐的收据都特地留着了,一会儿上车给你看。” “真的?”光又不安分地抬起头来,仍旧将信将疑地,“你可别骗我啊。” “嗯,不骗你。”亮抱着光,唇瓣擦过光的耳廓,轻声说,“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真实的,所以,我永远不会骗你。” “……”光没吭声,过了会儿,才低低地回,“哦……” 说起吃饭,脑海里又闪过接机牌上的那碗拉面,光又低笑起来,鼻尖在亮肩头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呢喃:“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亮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光故意不解释,只双手环紧亮,又说:“能认识你,实在太好了。” “有你在我身边,也实在太好了。” “真的。” 亮:“……” 不会说什么浪漫的话,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手足无措的塔矢名人听着恋人口口声声的告白,心跳如鼓,面颊飞红,想了又想,却也只想到一句:“我也是。” 就这么在繁忙的到达大厅,彼此相拥而立。 亮和光虽然在护栏外围站着,并没有挡路,但毕竟是两个男生,又姿势暧昧,时间久了,已经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尽管心里并不在乎,但考虑到其他旅客的心情,亮环视一圈周围,还是拍拍光的背,委婉提醒:“光,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医院,时间不早了。” 经亮这么一提醒,光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大事,连忙松了手,朝亮点点头:“走吧!” 正要离开,光忽又想起什么般,停住了脚步:“对了,你的接机牌呢?” 亮微微一愣,随即看向脚边,笑着说:“在。” 光顺着亮的目光看去,看到接机牌安然无恙时,好似整个松了口气,随即软声央求:“我们把它带回去好不好?” “嗯?”亮稍稍不解。 “我是说,我们把它带回去,然后随便挂在客厅里还是卧室里,好不好?” “可是房东不会让我们在墙上打洞的。”亮显得有些为难,“而且,这张是临时做的,太简陋了,你如果想要,我以后再给你做块新的……” “不,我就要这块!”看出亮的迟疑,不等亮说完,光就抢话道,“何况,我又没说一定要在墙上打洞,我们可以把它作为……嗯……”他想了想,又道,“作为一幅装饰画!搁在我们进门的鞋柜上,或者,做个支架,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好不好?好不好?” 说话间,光还一个劲地往亮胸口贴。 亮被光磨得没办法,彻底投降。 某光目的达成,终于开心地捧起写有自己名字的接机牌,和亮一同往停车场走去。 今次航班没有晚点,又比昨天提前十分钟降落,光和亮到达中央医院时,比昨晚提前了足足半小时。 可能已经与亮熟悉,今天再进病房,值班护士没再强调时间,只说别停留太久。 病房里,也不知是否有意等着两个孩子,光和亮走进病房时,平八还没睡下,正戴了副老花眼镜,借着床头灯光,在看亮几小时前刚给到他的光与桑原仁今天六回战的棋谱——还是特别放大版的。 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不少。 花白的头发也好像精心梳理过般,丝毫不见久躺后的凌乱。 见两人走近了,平八才放下手中棋谱,略微低下头来,视线越过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去瞧两人。 下午棋赛刚刚结束,加之棋谱又大,光只看了棋谱一眼,就立刻发现了猫腻,偏过头就朝亮小声嘀咕:“你怎么把我的棋谱拿给爷爷看啊?” 也是奇怪。 老人家虽然有些老眼昏花,耳朵却灵敏得很,这声嘀咕完整入了耳,平八登时冷哼一声,不悦道:“怎么?爷爷就没资格看你的棋谱了吗?” “当然不是……”声气都一并小了下去,光在爷爷面前敢怒不敢言,只好不停地朝亮干瞪眼——他当然不是不让爷爷看棋谱,只是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一个人创作了一幅作品被旁人竞相传阅欣赏,他心中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哪怕自家长辈也欣赏过,只要不被他知道就都没关系,但冷不防亲眼撞见长辈正拿着自己的作品欣赏,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怪不好意思的…… 光原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已经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平八看了去。 正当光打算再次向亮投去眼波攻击时,只听爷爷忽然开口道:“你瞪什么?棋谱是我问塔矢君拿的,不行?” 光被爷爷这突然发声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几分。 “行,怎么不行。”自知理亏,光只好脸上赔着笑,脚下又暗暗使劲,偷摸着去挤亮的右脚,“您就算让我给您讲解棋谱都行!” 话音刚落,平八就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般低笑起来:“嚯哟,还给我讲解棋谱,我看别讲解到一半不耐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讲解棋谱……” 老人家显然没打算给自家孙子留面子,又继续拆台道:“我若是要听棋谱讲解,还不如直接找人家塔矢君!说得又仔细,又专业,哪还用得着找你?” “……”光脸上的干笑都快挂不住了。 行,您最大,只要您高兴就好。 光无意在“棋谱讲解”这个话题上和老人家一般见识,转而询问起爷爷今天的身体状况。 谁知,老爷子敷衍得很,只说了句:“好得很!”就用手一指光身旁的折叠陪护椅,道:“塔矢君,你也累了一天了,别站着,赶紧坐。” 医院里,每张病床只配了一把折叠陪护椅 分卷阅读242 。 光见椅子只有一把,便随口问了句:“那我呢?” “你?”平八一挑眉,斜睨光一眼,随即轻描淡写道,“你站着。” 光:“……” 今天到底什么情况?! 终于忍不住,明目张胆朝亮瞪去。 怎么才两天时间,爷爷就直接改姓“塔矢”了?! 一旁,亮听爷孙俩斗嘴斗个没完,忙好心打圆场:“我就不用了,倒是光,累了一天,就让他坐吧,我站着就好。” “他?他累什么?”平八又嗤笑一声,“不是才坐了一个多小时飞机么?况且,下棋不也是一直坐着么?你不用管,就让他站着!” 光:“……” 他都快无语了,只瞪着亮,心里都已经翻了好几个白眼。 行,塔矢亮,你和爷爷一唱一和倒是默契! 装,你继续装! 后来,还是亮急中生智,想到昨天爷爷住院后,他有去旁边的超市特地买了一把小马扎,商量过后,他坐折叠椅,光坐小马扎,这才总算平息了这场“座位风波”。 但说是“斗嘴”,其实各中良苦用心,三人心里都明白。 于平八,他知道这两个孩子担心自己,他倚老卖老故意挑事,只是想让两孩子知道自己身体没有大碍。 于光,虽然爷爷被亮抢了去,但更多的是开心,为爷爷能够接受亮、喜欢亮而感到高兴。 而于亮,听到爷爷言语间处处回护自己,他知道爷爷是怕自己拘谨,心里更是对爷爷充满了感激。 方才,三人说话时,尽管始终压着声音,但毕竟一直话语不断,不至于冷场。 这会儿,光和亮都在病床边坐下了,倒反而有些“相对无言”了。 还是第一次,见两个孩子如此正式地并肩坐在自己身旁。 不知为什么,平八见着这番场景,竟觉得这般欣慰又弥足珍贵。 想到阿光之前特意带塔矢亮来自己面前混脸熟那会儿,阿光那臭小子心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他隐约是猜到些的,但不方便多问。后来,正夫旁敲侧击地那么一说,他便完全清楚了。尽管一开始觉得这事简直荒唐又不可理喻,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上,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做错。 当今社会,一些教条本就是多数派给少数派加上的,这两孩子他们选择的这条路已经足够艰辛,他这个尽给小辈添麻烦的老东西凭什么再去为难这两个孩子呢?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再用世俗的目光去苛责他们? 人活一世,本就不易,活得开心便已经足矣。 眼见爷爷沉默下来,不知爷爷在想些什么,光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想去握爷爷的手,又怕爷爷觉得自己腻歪,正想问爷爷要不要喝点水,就听爷爷忽然叫了声自己的全名:“进藤光(しんどう ひかる)。” 嗓音低沉,却中气十足。 光全身一哆嗦,赶紧应了,又听爷爷接着一句:“笨蛋孙子(ばかまご)!” “哈?”光彻底愣了,双眼眨巴眨巴地去看身边的亮,我做错什么了吗?又看向自家爷爷,声音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啊?” 平八的眸色倏地沉淀下来,神情肃然道:“你知道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选择吗?” 听出平八话中所指,光刚才还有些嬉皮笑脸的表情立刻严肃下来,他侧脸看了看亮,握紧亮的右手,而后郑重地朝平八一点头:“知道。” 平八盯住光,又道:“既然选择了,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懂?” 越发将亮的手攥得更紧些,光看着平八的眼睛,正色道:“懂。” 作者有话要说: 亮宝宝和光宝宝可真是腻歪啊,没眼看(/▽╲) P.S.爷爷这是正式认孙儿的节奏哇~~~ 第126章 chapter 45(3) 光说,他懂。 然而,听罢光的回答,平八便知,这小子并不明白。 他并不明白自己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可这里毕竟是医院,又已夜深,话不宜多说,他便只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你不懂。” 光脸色微微一僵。 眼见自家孙子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平八依旧面不改色,言语隐晦道:“我所说的‘负责’,不仅仅是指对你自己、对对方负责,更重要的,还要对两个家庭,对你们的父母负责。正因为你们选择了一条与旁人截然不同的道路,你们所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事就更应该慎重。更何况,你们所从事的职业也注定了,必然会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你们。若是你真的‘懂’,刚才就不会回答得那么轻易了……” “……”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爷爷开口反驳时,他原本想说,他真的懂。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选择了怎样一条道路,也清楚地知道一旦选择了,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但是他不后悔,他相信只要和亮在一起,他们就可以克服任何困难。 可就在平八这番话后,光却再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我懂”二字。 事实上,正如爷爷所言,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在此之前,他脑海里所以为的“负责”范畴里,的确从来都只有两个主语——他,还有,亮。 是爷爷今晚这番“模棱两可”彻底点醒了他,所谓“负责”,是1+1=6。 尽管来自他们两人的承担,四位长辈可能从未奢望。 是他,回答得过于轻率了…… 许是平八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 光像是被蛰了一下,逃避般错开了视线,可握住亮的手却好似握有稀世珍宝般仍旧紧紧攥着,不肯松开分毫。 病床边,气氛忽然压抑起来。 看出光的沉默,亮有意开口,却觉光攥着自己的手往下按了按,他担忧地向光看去,触上光的眼,只见光朝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后,重新看向爷爷。 这一次,光好似经过深思熟虑般,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嗯,您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懂。但是爷爷,现在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我就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他、在乎他。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做出了选择,我不后悔,我也从心底里感激我们的父母对我们的包容和理解。” “一些‘错误’已经发生,我们无力‘纠正’,也无法‘纠正’,但是请您相信,相信我和亮,”光直视平八,攥着亮的手微微挪动,由四指并拢转为十指相扣,“我们往后一定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的选择没有错,我们父母的选择也没有错,我们绝不会辜负他们对我们的信任,也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们。” 说完,光依旧目光坚定地看着平八。 而他的身旁,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恋人,还是第 分卷阅读243 一次在自己在场的情况下,听光当着长辈的面谈及对自己的看法,亮面上一热,心中更如暖流漫涨,温暖而动容。 光说这番话时,分明没有在看自己,他却觉得自己正被光款款注视着。 以手为引,以心相伴。 深吸一口气,终于,亮也转过脸来,直面平八的审视。 又是好几秒的静默无言。 平八只用一双略显浑浊的眼在两个孩子之间来回梭巡。 可能是人老了,就容易瞎感伤,听眼前自家孙子心平气和却郑重其事地回应自己的话语,平八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竟这样快,好像自家不靠谱的孙子偷拿仓库里的东西去卖还是昨日的事情,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不成器的小孙子便长大了。 ——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平八缓缓看向亮,亮也同样回看过来。 ——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平八又转过脸来,视线最终望定光一双澄澈透亮的眼。 ——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看着面前两个年龄相仿,甚至连眉眼都有些神似的孩子,平八脸上的厉色终是慢慢褪去,他轻叹一口气,朝光招了招手:“过来。” 光却微微一迟疑。 此刻,他正握着亮的手,若他起身,便意味着要松开紧握亮的手。 而他,不想。 像是看穿光的想法,平八又缓缓呼出一口气,补充说:“都过来。” 光和亮相互对视一眼。 尽管心有忐忑,他们还是依言站起身来,走至病床边。 双手分别握住光的右手和亮的左手,平八的脸上渐渐浮现淡淡的笑意,连声音都越发柔和起来。 “爷爷说这些,并不是要吓唬你们,”平八道,“只是有些话,你们的父母可能担心给你们增加压力,所以从未和你们说过,但是他们没能说出口的话,我这个老头子必须告诫你们。你们能明白吗?” 光和亮同时点头:“能。” 平八再度微笑起来。 他将光的手覆在亮的手背上,轻拍光的手背,又道:“不要怕。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是能被完全理解的事,但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任何时候,觉得累了、难过了,随时到爷爷这儿来,爷爷这儿的大门永远都向你们敞开着。” 印象里,爷爷总像个老顽童,永远精神,永远充满活力。 鲜少听爷爷以长辈自居,如此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些什么,如今受教,光心中又感激又羞愧,眼眶也跟着一涩。 “爷爷……”他有些哽咽地叫了声。 但不等光说完,平八就好似变脸般,抬手打住光的话语:“别老是‘爷爷’、‘爷爷’的,像什么话!” 又心说自己真是老了,话多还容易收不住,平八状似不耐地用手背朝门口挥了挥,便要赶两个孩子离开:“被你们骚扰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准备睡了,你们也赶紧回吧,别在这儿影响其他人休息!” 说完,就作势要躺回床上。 光和亮见状,忙一人搀扶爷爷,一人将床头摇下,安顿爷爷躺好。 光本想再待一会儿的,但在平八三番五次的逐客令下,两人没过多久,终于还是离开了。 今日再见,爷爷的气色明显比昨天好。 听声音,精气神似乎也恢复了些,还有力气和自己斗嘴。 按理说,自己心情应该不错才对。 但从病房出来,光心里依旧沉甸甸的,不仅仅为着离开前,爷爷语重心长告诫自己的那番话语,还因为方才替爷爷整理被角时,那迟迟停留在眼底,挥之不去的画面——爷爷临时绑着石膏的大腿,宽大的病号服下一双干瘦的手臂,还有长出点点老年斑的手上,那微微有些隐血的医用胶布…… 一股无力感,忽然席卷全身。 就好像在光心上狠狠穿了个窟窿。 哪怕现在医学技术再先进,他心里也清楚,即使爷爷术后康复出院,有些事也已经不一样了。 越是高龄老人,便越是经不起这番折腾了。 就算现在,自己早已有了独自承担爷爷全部医疗费用的能力,但在病痛面前,他的力量仍旧这样渺小,又这样有限…… 乘坐直梯,一同下到医院停车场。 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光把头靠向身后座椅,目光空洞地平视前方,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说:“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知道,老爸老妈他们有多了不起,特别是老爸。” 亮正要发动汽车的手微微一顿。 他侧过脸来看向光,柔声问:“怎么说?” “就是觉得,老爸他们这一代,上有老下有小,每天起早贪黑,不仅要工作,还要顾家,还要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各种突发状况,就算老爸本身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薪族,但平时那么忙,还能兼顾那么多事情,就觉得他特别了不起。真的,特别了不起。”光转过脸来,异常认真地说完,忽又朝亮笑了笑,“想当年,单单应付每学期那些学业考试就已经要了我的命了。易地而处,我可能就是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一类吧?” 认真听光说完,亮也不直接回答,只笑着去捏光柔软的脸:“难得我们进藤大人感触如此深刻。” “别动手动脚的!”光扯了亮的手,小声抗议一句,但下一秒,却又口是心非地将亮的左手包在掌心里,悄默声地挠着亮的掌心。 这一攥,便又过了好几分钟。 方才来时路上,已经让光在车里临时吃了些,亮倒并不担心光会饿,只是考虑到光的身体状况,时间临近九点半时,亮还是没忍住小声提醒:“你握着我的手,我都没法开车了。” 光却不以为然。 他转过脸来,甚至顺着亮的话音,淡笑道:“那就再坐一会儿。” 左手被光牢牢“掌控”着,亮没办法开车。 于是,往后的时间里,亮便干脆熄了火,陪光一起在车里静坐着。 有好一会儿,车里鸦雀无声,只偶尔有一、两辆车从他们面前经过,车轮碾过减速带后,缓缓向出口驶去。 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十指交握。 彼此间不发一语,却仿佛胜过千言万语。 光喜欢极了车里这种氛围。 不似公共场合毫无私密性,又不似卧室那般宽敞清冷,就那么一方小小的天地,却将两个人完全包裹其中,就好像将他们包裹在一个同生共存的气泡膜里,一同游离于大气层外,再一同向更广袤寂静的宇宙坠去。 就他们两个人。 安静的环境里,似乎尤其容易勾起人的万千思绪。 何况,还是在这样一处时刻上演世间百态,生离死别的地方。 光便握着亮的手,在脑海里细细回顾着这两天 分卷阅读244 来发生的一切,与桑原老爷子的棋赛,突然降临的噩耗,自己事后的处理方式,还有……亮在机场接机时,为自己而做的那件傻事…… “呐,亮,”光慢慢转过脸来,看向亮,“你早上说等我回来,要做拉面给我吃,还算话吗?”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可他身边之人却当了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至极道:“嗯,算话。” “笨~蛋~” 眼睛都笑成两弯新月,光低低笑骂一句。 就像是忽而情之所起,就在亮以为对话到此结束时,光忽然猛地转过身来,顾不得身上还系着安全带,便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姿态竭力向亮靠去,亮惊异前倾,光双手环上亮的后颈便紧紧搂住了,然后,在亮的唇角印下缱绻一吻。 “就是忽然想亲你一下。”光星眸闪烁,笑脸盈盈道。 偷袭完毕,光又在亮反应过来前,迅速靠回椅背,如同没事人般,发号施令道:“开车吧,塔、矢、君~” 这最后一个“君”字,话语里尽是不太稳重的轻佻,亮却如同敬职敬责的执事,在凝视他的恋人数秒后,略一点头,恭敬遵从道:“是,进藤大人。” 转动车钥匙,发动汽车。 在医院地下车库停留近一小时后,一辆白色的丰田Aqua终于缓缓开出停车场,向院前主干道驶去。 汇入夜的烟火人间中,副驾驶座上始终静悄悄的,余光视野毕竟有限,开出一段后,亮终于忍不住侧过脸来,偶有反向灯光照进的车座里,只见光右手松松地搭在小腹上,半边脸歪斜在椅背上,面朝自己,浓密的眼睫扑簌地垂着,伴着轻微的颤动,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然睡着了…… 心都好似化作云朵棉絮,柔软异常。 看着光的时候,亮想,他是有理由相信,光在入睡前也仍旧看着自己的。 不然,为什么光的侧脸是向着自己,而不是向着窗外呢? 白色的Aqua又驶过两个路口。 前方经过一段施工道路时,亮下意识地松了松油门。 饶是这样,车身还是在坑洼路段轻轻颠簸一下,亮立刻紧张地向副驾驶座上的光看去,他的光却仍旧睡着。 这般明显的颠簸,都没能惊醒他。 第一次不想考虑行车安全,亮忍不住伸出手来,捧住光的侧脸,指腹轻扫光眼下那片肌肤。 眼下一圈青色,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该是累坏了。 将两侧车窗全部关上,完全隔绝车外噪音,亮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重新目视前方。 今晚的对话,也间接给亮敲响了警钟。 长久以来,他所做的许多决定都太过自我为中心,他险些忘了父亲曾经教导自己的话语——自己所做的每个选择,所影响的不仅仅是当事人双方,还有因为他们的选择而被无端牵连其中的亲友…… 车龙在主干道上平稳行驶着,直到在又一处信号灯前停下,光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睁眼便见亮正往自己这边看过来,光无声地微笑起来,尽管脸上倦意尽显,话语里却依旧不太/安/分:“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又帅了?” 亮跟着淡淡笑了笑,轻抚光的侧脸:“你一直都很帅。” 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刚想说话,嗓子忽然一痒,没忍住猛咳数声。 亮的脸色几乎立刻就变了,不停地拍着光的后心。 光慢慢顺过气来,眼看亮脸色绷得死紧,忙笑着去戳亮的嘴角,将他的唇角微微上提:“喂喂!怎么又这么严肃了?吓死我了!来,笑一个,乖,笑一个嘛!” 亮:“……” 光自然知道亮如此紧张的原因。 这两天,又是来回飞的,又是睡眠不足,他的精神的确有些不济。 但还不至于这么娇气。 亮实在拿光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光的连哄带骗下,表情有些可怕的塔矢名人终于非常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笑容。 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咳嗽前,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 但可能这两天脑细胞真的伤亡过亿,话在嘴边,经过刚才这么一打岔,光愣是不记得他想要说什么了! 真、糟、糕…… 光不禁开口向亮抱怨:“都怪你!我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刚说完,又神奇地想了起来。 光干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满脸期待地问出了早上在车里想问而没有问的问题:“呐,呐,你有没有觉得我又成长了?”他又右手握拳,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还有这里!是不是也更加强大了?” “是、是(はいはい)。”亮一边不迭地应着,一边在光有些惊恐的目光中,松了安全带,整个人倾身向前,越过中控台,又越过光的肩头,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可这样被亮抱着,光一点都感觉不到高兴。 他在亮的怀里扑棱着双手,一侧脸,看到路口的无人监控时,冷汗都下来了! “喂喂!”他不停地去拽亮的手臂,“有、探、头、啊!!我们这是在马路上啊!!大人!!” 可塔矢大人丝毫不为所动,他气定神闲地回:“现在是红灯。” “……”光挣脱不能,只好一翻白眼,无奈地朝监控摄像头挥挥。 念了一整天,想了一整天的人此刻分明就在自己怀里,亮却还是觉得不够。 远远不够。 右手托着光的后脑勺,左手又不自觉地将光的腰身勒得更紧些。 默默感受着光在自己怀里的心跳声,指尖触及光衣下肋骨时,亮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把头埋进光的肩窝。 他的光,的确又成长了。 只是……也更加脆弱了。 嬉闹过后,信号灯不一会儿便由红转绿。 直行再左转,将车开进小区,缓缓驶入车库,在指定位置停稳。 亮松了安全带,侧过脸来问光:“要我背吗?” 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率先下了车。 往公寓楼走去的一路,光始终落在亮的身后,亮没走出几步便觉出异常,他停下脚步,依旧带着最温柔的笑容,转身再次向光确认:“真的不需要我背吗?” “啊,真的真的真的!” 光又笑了起来,如此似曾相识的对话。 之后,亮便真的再没转过身来,亦没有其他亲昵的动作,他们便始终这么一前一后往前走着。 可亮却又仿佛知道光的步速般,总是保持着最恰好的距离。 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亮的身后,片刻不离地望着亮的背影。 光的确感到自己更加强大了,可与亮一比,还是差得很远。 他远没有亮那么坚强。 他强迫自己忍了24小时。 不去想爷爷的事。 努力着眼眼下 分卷阅读245 棋赛。 如今,棋局终了。 赢棋的喜悦慢慢退去。 他所有的逞强,终于原形毕露。 就是今晚,他疯狂地想要亮。 想要他占据自己。 也想要从这个好似永远不动如山的人身上,汲取继续前进的能量。 有什么在心底剧烈涌动着。 就好似火山锥下炙热的岩浆,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所以,原谅我不能与你靠近。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门,开了。 走道里,一束暖白的灯光透过门缝斜切入玄关地面,又随着大门关闭,而将所有光源隔绝在大门之外。 黑暗中,亮摸索着去开客厅吊灯,他的手指刚触上开关,身体就被光整个翻转过来,死死抵在墙上。 “光,唔……” 不等他说什么,光便贴了上来,双手紧搂住他的脖颈,吻住他的双唇,探入他的唇缝,在他的口腔中兴风作浪。 “不是,光,你今天——”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亮话说到一半,下唇便好似惩罚般,被光轻轻一咬。 “没有人教过你,做事的时候,要专心致志吗,大人?” 是近乎蛊惑的低沉嗓音。 轻笑一声,光的气息又再度靠拢,在亮的唇瓣、脖颈,吐息、停留。 再顾不得去深究光今日如此反常的缘由,亮情不自禁地搂住光的腰际,狼吻下来,又趁光不注意,腾出一只手来,去探身旁的开关。 可怀里的人实在太过敏锐。 亮的手刚一松开,光的左手便追逐而来,温热的掌心与亮彼此交叠,修长的手指顺势探入他的指缝,看似温柔,实则霸道地将他的右手固定在墙上,又仿佛知晓他所想般,牵引着他的右手,一寸寸地移至开关附近,以手指骨节按亮客厅灯光。 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彼此共同按亮的,并非常用的客厅吊灯,而是客厅上方,嵌入龙骨吊顶内的吊顶灯。 柔黄色灯光倾泻而下的一霎,原本漆黑的客厅瞬间笼罩在一派柔和宁静的光晕中,就仿佛一层细腻的薄纱洒落玄关,将光与亮的面庞蒙上一层岁月的滤镜。 他们彼此吐息交叠,手足纠缠,倏忽间便在光影交错中,勾起片片暧昧情动。 鞋跟撞到玄关台阶旁时,亮稍稍站直身子,以手护光平衡。 他声音含糊地说:“光,鞋子还没脱……” “鞋子什么的……踩掉就好。”光轻描淡写地说完,一双吻得红润的唇又再度覆了上来。 混乱中,两双不知是被蹭下还是被踩掉的鞋履凌乱地躺倒在玄关处,未着拖鞋的两人彼此相互拥抱,先后踩上客厅地板,白色的棉袜随着两人的移动而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走动声与摩擦声。 光的耳朵本就敏感。 耳轮被亮不断用犬齿轻轻碾磨着,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亮的怀里轻轻颤抖着。 方才刻意的煽风点火,此刻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光逃避般地想要逃离亮的魔掌,却反而被亮锁得更紧。 越发细密的吻,又绕着耳尖、耳垂落了下来。 光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吻就可以让人溺毙其中,无法自拔。 半边身子都好像酥软一片,光实在受不住了,闷声怨亮:“你今天怎么总是抓着我的耳朵不放?” 耳边,传来亮刻意压低的轻笑声:“因为……听说多按摩耳朵,有助身体健康。” “……”感觉亮的气息又慢慢滑向颈项,光被吻得脖颈都向后仰去,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亮的后背,又低声问他,“那现在呢?” 亮抬起头来,与光对视,一双墨绿色的瞳眸好似风暴龙卷要将光完全吸入。 “因为,脖颈是离主动脉最近的地方之一,亲吻这里,就好像……在亲吻你的心。” “……” 时值7月,本就穿得单薄,就算是穿着西装衬衫,还是会露出一截脖颈,无法遮挡。 感觉亮的双唇不住地在自己颈项轻吻慢吮,光只觉双腿都在慢慢失去站立的能力,他只好更加搂紧亮,下巴越发抬起些,自喉间艰难地发声:“别、别吻那里……” 然而,也已经……身不由己了。 米白色的沙发,因为忽然落入的两个身影,而微微往下沉了沉。 亮双手撑在光的耳侧,覆在光的身上。 他们彼此凝视,轻声喘息。 光再度搂住亮的脖颈。 就在双手绕过亮长发的同时,也一并取下束在亮长发上的发圈。 霎时间,发落满肩,风华无双。 光双眸缱绻地望着亮,一手搂着亮,一手穿过亮如绸缎般顺滑的发丝,触上恋人微红的脸庞。 “亮……”又是一声低唤,光屈起右腿,好似无意般顶磨上恋人腿间。 亮轻轻皱眉。 那一刻,光在亮的眼中,分明看到一只名为“欲望”的兽在笼中挣扎、踱步。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粉碎牢笼,把它解放出来。 又低笑一声,光抬手向亮裤腰探去,却在快要触及时,被亮制止了。 光微微一愣,随即将手收回,眼波流转间,好似暗示般抚上亮的侧脸,轻声道:“现在,我回来了,还记得早上进关前我说的话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亮心说。 强忍着身下传来的胀痛感,亮目光如火般紧紧盯住光,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拆吃入腹,可他俯身落在光眉心、眼角上的吻却温柔极了,宛如一阵微风,每过一处,都撩开光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动。 “亮……”光轻喘着,难耐地抬起下巴,任由身上的恋人吻过自己的右颈又埋入他的左颈,身上的欲/火被一簇簇地点燃,心中不满的怒火却也跟着一起越烧越旺。 再不想顾及某人的心情,光抬手抓住某人的头发狠狠一扯,亮闷哼吃痛,终于找到机会推开亮,光单手撑起身来,怒目圆睁地瞪着亮:“就知道亲亲亲,你是啄木鸟吗?!” “……”亮目光无辜地看着光,眼里还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好似墨守成规的老学究,一板一眼地和光解释,“可是今天太晚了,光。” 他说着,又俯身去亲吻光的双唇,被光偏过头无情地躲开了。 光像是被气笑了,恨不得立刻掀了亮,自己拿了睡衣直接洗漱睡觉。 但又想起,他的笨蛋骑士本来就是这么刻板又爱穷紧张,只好勉为其难,决定再给亮一次机会。 他便又勾着亮的脖子,引领着他,后背重新躺回沙发上,然后语笑晏晏地说:“我没关系的,来。” 一句话落,就好似一滴沸油落入滚烫的油锅。 没有人能够真正抗拒心爱之人的一再邀约。 喉结轻轻翻动。 光看自己的眼里都好似带着勾子,勾得亮脑海中最后一根神经 分卷阅读246 也终于崩断了。 他终于收起谦谦君子的伪装,一勾唇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光。” 俯下身来,轻轻咬上光脆弱的喉结,亮如光所愿,兑现了他今早在安检口对自己说的话语。 ——等我回来,早上由你亲手穿上的衣服,也要由你亲手将它们全部脱下。 ——既然如此,那么……遵命,我的棋士。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真是难产的一章><~~~ 删了写,写了又删,删完再继续重写,写的时候完全捉摸不透这爷孙俩到底在想什么,望天…… 但总算写出了让自己满意的文字。 厚厚的一章奉上。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蠢作者土下座谢罪…… p.s.好饿,更新完,开心地飞奔去吃俺外卖的麦麦还有肥仔快乐水~~~ p.p.s 今天更新的“小彩蛋”,可以去隔壁《亮光夫夫小日常》之第3章 更新进行查看~ 第127章 chapter 46(1) 一灯如豆。 再从浴室里出来,时间已过午夜12点。 床单已被亮更换一新。 将光小心翼翼地抱回床上,盖好薄毯,又从客厅里倒上半杯温水让光喝下,亮起身打算返回浴室时,却被光伸手拉住了。 忽然生出某种难分难舍的眷恋心情,就在亮转身之际,光伸手拉住了他的裤腿。 亮怔愣回过身来,目光落定在光拉着他的右手上。 将指尖的力度越发加重几分,丝质的藏蓝睡裤都被攥得变了形,光依旧仰头望着他,视线黏连地问:“你还要去哪里?” 亮望着光,忽而就笑了。 是无声而纵容的笑,自唇角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就像是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 只好重新坐回床沿,亮俯身去吻光的眉心。 “我去浴室收拾一下,很快就回来。”又轻抚光柔软的发,亮柔声说。 乖乖闭眼接下亮落在自己眉间的一吻,光闷闷应了声,又抬头问他:“‘很快’是多快?” “……” 空气忽然安静一秒。 许是谁都没有料到光会抛出这个问题,话音一出,光和亮都愣住了。 意识到自己追得太紧,光心中顿时一窘,不等亮开口,就心虚地偏过头去,半是命令半是满不在乎地说:“反、反正你快点回来!” 话音落下,依旧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只一声好似从鼻息间发出的轻笑不偏不倚地渡进光的耳蜗。 紧接着,便觉得某人的气息近至自己耳畔。 分明已经不要求那个家伙给予自己答案了,光却仍旧听那个人俯下身来,用轻柔到犯规的声音说:“在你脸上的红晕……褪下去之前。” 光:“……” 就好像和自己唱反调般,这句话后,光只觉脸上的温度越发灼人了……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亮走出卧室时,并未将门完全关上。 新租住的公寓,浴室距离卧室仅三米不到。 门半开着,即使躺在床上,都仿佛能清楚地听见水声从浴室里潺潺而来。 穿越实质的空间,淌进他的耳畔。 也不知又勾起了脑中怎样一幅画面,光听着水声,不禁把身子蜷起来,整张脸都羞红地埋入枕头里。 还真是托某人“吉言”。 所幸,水声只持续了几分钟。 更大的寂静洒落下来,衬得卧室里的闹钟越发喧嚣聒噪。 和着光的心跳声,跳得那么快,那么响,却又仿佛无形中将亮走开后的这段时间拉得这样长,就像一条一端在自己这里,另一端向亮的所在无限延伸的射线…… 等待亮的时间,困意都跟着朦胧。 光几次心说不等那家伙了,又几次闭眼再睁开。 无声地叹一口气。 算了,还是…… 再大发慈悲地,等等那家伙吧。 扑通,扑通。 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等待的时光,便在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吐息中,悄然划过。 待亮重新回到卧室时,光仿佛已经睡着了。 半张脸掩在薄毯里,呼吸轻浅而均匀。 刻意放轻了动作躺回床上,可亮刚躺下,光便轻哼一声,睁开双眸。 “亮……”他迷迷瞪瞪地唤了声,侧过脸来朝亮软软一笑。 但这声低唤后,那双朦胧的眼又很快阖起来,仿佛累得快要无法睁开。 亮的心没由来地一紧。 细密的悔意和恐惧毫无征兆地攀附上他的心头,如带刺藤蔓,越缠越紧。 光的睡颜他曾见过很多次,脆弱无暇的,毫无设防的。 但就在刚才光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好像这双眼一旦闭上,便再不会为自己睁开…… 心,顿时乱了方寸。 明知此刻恋人困倦得很,亮还是忍不住去挪动光的身子,将他紧紧扣在自己怀里,好像只有这样,只有清楚地听见光的心跳声,他才能够确定,他的光真的安然无恙。 “对不起,光,对不起……今天是我忘乎所以,不知分寸。”口中不断忏悔着,亮双臂拥紧光,不断用双唇摩尼光暖热的侧脸。 光也不回答,只睁开眼来凝视亮,然后双手托起他的脸庞,又仰头去吻他,就好似河流淌过心房,千回百转,润物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确认终于安抚下亮,他才与亮分开,又稍稍往亮胸口靠了靠,双手回抱住亮,缓缓摇了摇头。 “今天这事吧……”黑暗中,光轻轻笑了笑,脸上一红,脸都埋进亮胸口,但还是低低地说,“我要负主要责任。” 亮:“……” 就是这好小好小的一声,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心的江河湖海。 本那么微不足道,却在亮心中掀起滔天骇浪。 这是他的光…… 在自己做出那般失控的事情之后,依旧给予他完全的包容。 心都化成一片,愧疚与动容并存。 无法控制地将光搂得更紧些,亮整张脸都拱入光的肩窝里。 感觉光也将双手从腰际上移至后心。 心知这个时候,自己该对光说些什么,他也想要对光说什么。 盘旋于脑海的话有很多,也都是他的真心。 可踟蹰再三,最想说的还是那一句:“我一定会加倍加倍地对你好。” 听来空洞,却是他塔矢亮将用一生对进藤光实践的誓言。 怀里,只听光浅浅地笑了笑。 他又将右手往上抬了抬,轻轻揉过亮的头发,笑着说:“嗯,我记下了。” 夜短情长。 又相互拥抱着,彼此温存片刻。 听光的呼吸再度轻缓下来,亮低下头,与他轻声道“晚安”。 分卷阅读247 光却又慢慢睁开眼,抬起头来看向亮。 亮心领神会,在光的前额落下轻浅一吻:“不想睡吗?” 光迟疑一下,还是轻轻点头,似是小声央求:“陪我说会儿话吧。” 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亮便点点头,左手搂着光,右手探入光的睡衣,轻轻揉按光的后腰。 “想说什么?”亮问。 光笑了笑:“随便什么。” “那……”像是深思熟虑一番,亮一边替光按揉着,从腰窝一点点上移,一边一本正经地说,“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光脸上的表情迅速垮塌下来。 他抬脚就要踹亮,可能动作幅度太大,扯到大腿一线,光立刻吃痛地“嘶”了一声。 亮又紧张起来,迭声问光哪里疼。 光慢慢缓过劲来,只轻轻摇了摇头,稍稍揪住亮的衣襟,又把话题重新拉回来:“一起想想,今天要做哪些事吧。”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一同从“昨晚”步入“今晨”。 有了刚才的先例,再不敢怠慢。 氤氲着一小片柔黄灯光的卧室里,一幅忙碌而充实的图景便在进藤棋士和塔矢棋士断断续续的细语中,一点点被勾勒出来。 “首先,我们先睡会儿。”光义正言辞地说。 说完,与亮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然后,起床吃个早餐。”亮接着道。 “再一起去看爷爷!” “……”说到这里,亮没有立刻接话,他微微顿了顿,无不遗憾地说,“可惜,我呆一会儿就要走了,上午还有棋赛。” 好似实心实意地难过,亮抱紧光,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不想去下棋的念头。 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光安静地听着,抬手去抚亮的侧脸,掌心缓缓游移到亮的颈项。 朦胧的微光下,他的恋人依旧好看极了,如玉般的面庞,高挺的鼻梁,还有他……亲吻过无数次的唇瓣。 终于没忍住,光凑近去咬亮的下巴:“你学坏了,亮。” 亮面不改色地担下,后又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更加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更重要了。” 话落,光立刻不甚赞同地反驳:“瞎说。” 在他所认识的同龄人里,再没有谁,比亮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但又隐隐约约知道亮想要表达什么。 光伸手去握亮的手,五指探入他的右手指缝里。 他原本想说,我和围棋都是你的,永不离开,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实在太过矫情,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便转而说:“你自己的事情永远排在第一位,而那些你所珍惜的人和事,也一定会回以珍惜。” 这句话说完,亮还没开口,光就小小低呼一声:“哇!” 好像被自己惊讶到一般,光有些激动地去晃亮的手:“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刚才说的这句话,特别富有哲理!” 亮失笑,抬手去揉光的头发,刹那间,鼻息里沁满光浴后洗发水的香气。 “嗯,特别富有哲理,”他对上光的星眸,“而且……还非常受用。” “……” 这下倒轮到哲理光不好意思了。 他稍稍动了动身子,调整一下睡姿,又接着道:“继续,继续!到医院以后呢,我们就先一起陪着爷爷,等时间差不多了,你就赶紧去棋院。” “嗯。” “不对不对。还是早点出发比较好!”光又改口道,“路上开车小心!注意安全!” 轻轻蹭了蹭光的鼻尖:“好。” 光咯咯笑了声,继续道:“然后,我就在医院里等老妈,今天所有报告结果就都出来了吧?” “嗯,之前医生是这么说的。” “欧啦!你的棋赛也要好好加油!已经到天元战本战了吧?” “是。” “嗯嗯。然后,等你下完棋,记得通知我!如果觉得累了,就先回家,我再陪会儿爷爷就回来!” 又把光抱紧了:“不累。” “睁眼说瞎话!”光不由提高了些音量,但很快语气又软下来,他从亮的怀里抬起头来,又说,“一定、绝对不要勉强自己!” “好。”亮拨开光额前的碎发,很轻地笑了,“下完棋,一定第一时间给你电话。” “嗯嗯,必须的!” “那,然后呢?” “然后,等我们见了面,就一起吃饭!不管是晚饭,还是夜宵!” “好。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们可以一起散步!一起复盘!” “一起洗漱。” “一起……”光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别扭,“等等!什么叫‘一起洗漱’啊?!这最后一句话,怎么听上去,总觉得怪怪的啊?” 亮低笑一声,也不解释,就在光一阵吵吵嚷嚷中,束缚住他的双臂,把他重新圈进自己臂弯里。 窗外,皎洁的月华越发往西偏移一些,将面容掩在一簇枝桠后方。 就这样,又躺在一起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期间好几次都快要瞌睡过去,又被光自己特别严苛地拉了回来。 光心下也觉得奇怪。 他本来是最讨厌做计划的人,怎么和身边这家伙在一起后,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就好像……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亮写进自己的未来里。 什么毛病! 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耳边,亮似乎又说了什么。 光没听清,总觉得好似隔了一重远山,忽近忽远。 便又让亮重复了一遍,但依旧模模糊糊的。 凭着往常的经验,一般听不懂,点头附和就好。 光照做了,轻轻应了声,实在扛不住,又一点点把眼睛闭上。 今天,光消耗太大。 此刻待在自己怀里,就像是顺了毛的小狮子,全身都透着股倦懒,又格外地乖顺。 早些时候,亮就注意到光有些睡意朦胧。 几次让光睡下,都被光倔强地打了回票。 无可奈何。 虽然心疼,却也无法阻止。 再低头去看光时,光已经迷迷糊糊地再度闭上眼睛。 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周身都被漂浮的云朵所包围。 地面建筑在慢慢变作一小方一小方玩具积木。 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正不断穿过云层,往更高的地方飞去。 但心中并不觉得害怕。 就仿佛冥冥中有种直觉,无论自己走出多远,飞向多高,他的身后永远都有一双手在接着自己,为自己保驾护航。 与睡神角力数个回合后,光终于败下阵来。 他微微动了动脑袋,在亮的怀里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后,就靠在亮的胸口,安然睡去。 生活的意 分卷阅读248 外和惊吓永远会在下个路口等着你。 好在,他们都不曾失去与之对抗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两只宝宝卧谈会时间,依旧腻歪地没眼看。 不过,总要休息好,才有精神面对接下来的修罗场(误)吖~ And pls read the sed ent of this chapter.I've no choice but write in english 'cause this chapter has been locked for some reason st week o(╥﹏╥)o…… 第128章 chapter 46(2) 天光相较之前,又阴沉几分。 灰白苍穹中,大片流云正快速移动着。 偶有一道光线穿透云层打落地面,也很快被前赴后继的流云完全遮蔽。 此时,下午三点。 日本棋院,正在进行第33期天元战决胜局的对弈室中。 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眼和室墙上的挂钟,亮微眯缝起双眼,一双墨绿色的眼眸不自觉地冰冷下来。 这还是入段以来,他第一次在对手面前表现得如此心不在焉。 心绪不宁本是弈棋大忌,然而…… 将视线重新转向身前棋墩—— 面前的这盘棋局,黑棋大龙已死,其他各处也多溃散势薄,同是高段棋士,这般败局已定的结果,对方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却仍旧…… 思绪飘忽间,只听对面再次响起清脆的拾子声,随即,一枚黑棋便落定“4之六”处,爬。 简直像极了困兽之斗,苟延残喘。 抬眸冷冷扫视对方,几乎在对方指尖离子的同时,亮便在刚刚落定的黑棋下方快速拍落一枚白棋,“4之五”,扳。 重重按下身旁计时器,亮深吸一口气,好似竭力克制什么般,缓缓闭上双眼。 又浪费五分钟。亮心中几乎生出些许恼火。 今日棋赛,虽然一心想着速战速决好尽快赶回医院,但当亮终于结束一天工作,驱车赶到医院时,时间也已近傍晚六点。 健步如飞地赶往病房,亮推门而入,还未走近,便率先看到进藤正夫的身影。 进藤正夫平时一向繁忙,即使爷爷送医急救当天,在确认过爷爷体征平稳后,他便立刻开车返回公司,今天怎么会…… 亮心下微微一沉,脚步也不觉顿在原地。 病床边,好像有所感应般转过身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亮,光朝他微微笑了笑,一伸手,示意他过来。 走到病床边,将右手向光递去,光牵过亮的手,指尖一用力,便将亮带至自己身旁。 但这“一拉一带”就仿佛转瞬之事,病房里其他病友、家属甚至尚未觉出丝毫端倪,光便立刻松了手,只在松手的刹那,好似依依不舍般,又在亮的掌心里轻轻捏了捏。 在光身旁站定,待亮向平八和进藤夫妇一一打过招呼后,一度中断的对话又再度续上。 原来,进藤正夫此番前来,是为商量平八后续治疗方案事宜。 眼下,他们可选的方案无非两种。一种,保守治疗,即卧床牵引;一种,手术治疗,即在骨折处植入钢钉,手术加以复位固定。 但无论哪种方案都各有利弊,绝非万无一失—— 保守治疗,需至少卧床三个月,恢复较慢不说,且可能引起褥疮、下肢静脉血栓等多种并发症; 手术治疗固然见效快,但术后必然会形成较大创面,且根据后期恢复情况,如身体条件允许,一年半载后,还需行第二次手术,将植入的钢钉尽数取出。 前两日,平八身体较虚弱,加之检查结果未出,便未和他本人商量后续治疗问题。 今日,所有检查结果均已出来,且平八所有指标均符合手术指征,事不宜迟,究竟手术与否需尽快定夺。 方才,将两种方案各自利弊巨细靡遗地说与老爷子听后,平八沉吟片刻,至今未予以回答。 且不说老爷子自己无法那么快做出决断,就连身为家属的进藤夫妇,在听说需二次手术后,也不禁犹豫起来。 原本盘旋着低低说话声的病床边,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就在亮以为今天无法讨论出结果时,光忽然开了口。 “爷爷,”光看向平八,垂在体侧的手慢慢收紧了,“保守治疗需要至少卧床三个月,虽然选择这套方案的确可能更加安全一些,可是这三个月里,您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床上躺着,做什么事情都不自由,您……受得了吗?” 听光说完,亮心中微微一震。 两日前,当光听说自己与进藤夫妇都主张手术治疗时,他脸上的不解与激动,亮至今历历在目。 可今天,今天光他却…… 默默无声地侧脸看向光,亮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光的手。 而另一边,听出光话音里明显的偏向性,美津子刚想出口反驳,却听平八忽然豁然开朗般笑了起来。 可能真是自己老了,骨子里竟也开始变得贪生怕死,可没有自由的人生是绝无生活质量可言的,哪怕在旁人看来,仅仅是三个月的时间……更何况,他即将面对的是一台各项医疗技术都已经非常成熟的“小手术”。 于是,治疗方案就这么非常任性地……定了下来。 与主刀医生再三确认手术方案和流程后,进藤平八的手术将于三日后进行。 手术当天,一家人——进藤夫妇、光、还有亮全都到齐了,平八倒显得很放松,被推入手术室前,还不忘笑话一群人瞎紧张,兴师动众。 而手术结果,也正如平八所预想的那样,非常顺利。 术后,有全职主妇进藤美津子陪护,又有光和亮轮流照顾,进藤平八的恢复情况十分理想。 又在医院里住院观察两周,切口拆线后,医生便告知可出院回家休养。 但是出院后究竟回哪个“家”,又成了一家人争执不下的棘手问题。 老爷子坚称自己一个人可以,其余四人则全都投了反对票,以光为主力选手,在老爷子没转过弯来之前,只要一有时间就在平八耳边炮火猛攻,平八被叨叨得不甚其烦,出院当天终于不得不少数服从多数,先战略性妥协——康复阶段,暂时勉为其难地与进藤夫妇同住,由美津子照顾自己每日饮食起居。 就在这一阵兵荒马乱中,首届网络围棋对抗赛也已进入整个赛事最为关键的决赛阶段。 本次决赛,为了增加棋赛的趣味性和可看性,最终胜出的两支队伍在进行过三将赛后,还将组织一场在两队之间进行的快棋擂台赛。 因快棋擂台赛为后加项目,还有 分卷阅读249 诸多事宜需要前期确认,赛事组委会在擂台赛开始前一个月又集中开了一次工作会议。 会后,理事长秘书意外地请亮稍作留步。 被理事长秘书一路引导至理事长办公室外间的会客沙发上坐下,不多时,现任理事长加藤光一便微笑着从里间走了出来。 加藤光一,现年五十七岁。 其人脸型较宽,脸颊两侧皮肤却并未显露任何松弛迹象,腹部也不似常见官僚那般大腹便便。 他的体格称得上高大健壮,即使身着西装,也依旧能够看出平日里十分注重锻炼。 走向亮时,他的面部表情堪称柔和,但体格和年龄的差异,还是让他的周身给人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以往,每每都是与绪方精次一同拜会加藤理事长,此番,还是亮第一次独自面对加藤光一。 见加藤光一从里间走出,不待他走近,亮便先行起身,向他躬身行礼。 “不必拘谨,坐。” 行至会客沙发前,加藤光一右手往前一递,示意亮坐。 待亮再次行礼坐下,加藤光一却未一同落座。 只见他缓步走向一旁矮柜,从柜中取出一套茶具,外加一罐茶叶后,方才踱回会客沙发前,在亮对面沙发上坐下。 正当时,先前离开的理事长秘书敲门而入,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放下一壶热水。 加藤光一轻轻点头向她表示感谢。 将水壶置于茶几上后,理事长秘书便躬身退下了。 “平日里喝茶吗,塔矢君?”将少许茶叶投入刚拿出的茶壶中,加藤光一一边将热水注满茶壶,一边抬头问亮。 亮回答说,偶尔,不常喝。 加藤光一对于亮的答案似乎并不例外,他只淡淡一笑,复又将壶中热水快速倒入茶海。 一番“温润泡”后,再次揭盖将热水倒入茶壶,只见壶中原本紧压卷曲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随即,便有一股清香自壶中溢出。 “这个可是上好的玉露茶,尝尝?”将茶汤分杯倒入白瓷薄壁的茶杯中,加藤光一将其中一只递给亮。 亮忙微微起身,双手接过茶杯。 指尖触及杯身时,亮注意到,茶汤的温度并不烫手。 对坐,兀自啜饮一口茶汤,只听加藤光一略显遗憾地说:“玉露茶冷泡最佳,可惜这儿没有冰块,塔矢君今天姑且将就着喝吧。” 亮礼貌地轻点一下头,便也学着加藤光一,含一口茶汤入喉。 温润的茶汤入口,在齿间稍作停留,遂在味蕾上慢慢散开,味甘而醇和。 细细品味,甚至还有一丝淡雅的海苔香。 这日,加藤光一像是得了空闲,先与亮品茶一番,后又提出与亮对弈一局。 就下30秒一手的快棋。 对于加藤光一其人,亮对他的了解不多,仅从过往资料和绪方先生口中了解到,加藤理事长早年棋风凌厉,下棋好杀,曾夺取过多个棋战头衔,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棋风渐渐趋于稳重,又因常在收官中以微弱优势取胜,而人称“半目加藤”。只可惜职业后期,他的发展重心一点点向幕后倾斜,以至亮始终无缘与他对弈。 今次,竟听加藤理事长主动邀约,亮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双方猜先过后,加藤执白,亮执黑先行。 许是快棋的缘故,盘面上进程极快,不多时,白棋便在角上率先挑起战斗。 虽是临时邀约,但亮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整盘棋局加藤理事长并未因自己是晚辈或是私下切磋而有所保留。 棋逢对手,必然酣畅淋漓。 待棋局终了,亮才惊觉,自己险胜半目。 心中顿时忐忑,抬头去看加藤光一,却见他脸上未显不悦,只将身子往沙发上一靠,笑着自我打趣:“看来‘半目加藤’的名号已经名不符实咯。” 亮隐隐觉得加藤理事长还有话要说,便只轻轻摇了摇头。 重新坐直身子,又往自己与亮的杯中满上七分茶汤,加藤光一看向亮时,忽然问他:“塔矢君为什么会选择围棋呢?是因为你的父亲吗?” 亮微微一愣。 仿佛并不执着于亮的回答,加藤光一朝他淡淡笑了笑,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围棋是不会骗人的,”加藤光一看着亮的眼睛,道,“下棋之人最怕自乱阵脚,心一乱,棋也就跟着乱了。但今天的这盘棋,你的心……很定。” “……”猜不出加藤光一到底想要说什么,亮只象征性地应了声,并未多言。 有感于塔矢亮的敏锐聪慧,加藤光一又啜饮一口玉露茶,话锋忽然一转:“就在不久前,我刚拿到一组数据。” 亮原本微垂的眼帘轻轻一动,继而抬头直视加藤光一的眼睛。 触上亮的视线,加藤光一继续道:“同样是棋类运动,在全日本,下将棋的人数是500万,而围棋人口连250万都不到[1]。” 依旧与亮对视着,加藤光一又道:“很奇怪是不是?虽然将棋是日本国棋,但明明围棋在国际上享有更高的知名度,规则也更为简单,学习人口却远远低于将棋。” 加藤光一说着,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加上日本棋院之前连年财政赤字,日本棋手连续多年在世界舞台上表现不佳,赞助商和各大围棋赛事的棋赛奖金也逐年缩减,尽管我们前些年及时废除了大手合,并对赛制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但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日本围棋的处境……”加藤光一顿了顿,终于道,“将每况愈下。” 加藤光一的最后一句话,就如同几个最强音,在亮心中激起数道波澜。 但他看向理事长的神情依旧平静,只好似例行公事般恭敬地询问:“请问,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加藤光一直望进亮的眼里,沉默片刻,却不答反问:“塔矢君,你怨理事会吗?无视你的提案,仍旧将棋战排得那么密集?” 亮心中微微一诧,面上却只淡笑道:“怎么会……” 加藤光一没有接话,只是不语地看着亮。 棕褐色的瞳眸逐渐变得深邃而锐利。 有那么一瞬间,亮甚至有种被彻底看穿想法的无所遁形感。 他喉咙轻轻翻动,微顿几秒后,转而更正道:“现在不会了。理事会之所以会这么做,必然有理事会的理由。” 看出亮对自己仍旧心怀芥蒂,加藤脸上却不见丝毫不快。 他只半是玩笑地道:“你是在怨自己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看着杯中碧绿色的茶汤,亮再度沉默下来。 正如加藤所言,他心中确有不满,但这些话还轮不到他说。 他还不够这个格,他心里清楚。 尽管亮未表露心中真实想法,加藤光一却好似看穿般,意味深长道:“有些‘慢病’就要慢 分卷阅读250 慢治,治急了只会把病治死。” “!”亮心中猛然一震。 他蓦地抬起头来看向加藤光一,加藤光一却好似不过随口一提般,朝亮淡然一笑,而后起身向窗口走去。 “日本围棋实在闭目塞听太久,也一蹶不振太久了啊。”负手立于窗前,加藤光一仰头看向窗外,不禁长叹一声,“眼下,桑原本因坊也好,你父亲也罢,一众年龄在五十代以上的棋手固然是日本围棋界的泰斗级人物,在棋士和棋迷之间都享有较高威望,但属于他们的时代迟早会过去。” 他说着,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年轻棋士。 不知什么时候,亮也已跟着站起身来。 “时代的浪潮正不断推着、赶着我们向前走去,我有理由相信,绪方君、仓田君在不久的将来定会成为日本围棋的中流砥柱,但日本围棋更需要的是以你为首的年轻一代,为日本围棋带来更多新鲜的血液。”在空中寻到亮的目光,加藤光一继续道,“你也好,进藤君也好,别人是怎么想你们的我不清楚,也不关心,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你们是抱有期待的。” 乍听见光的名字从加藤光一口中说出,亮的神色微微一紧。 加藤光一却好似毫无察觉般,只摇头苦笑道:“说来惭愧,虽然身为棋院理事长,但是小女并不喜欢围棋,甚至可以说,对围棋一点兴趣都没有。” 复又抬头看向亮,加藤光一接着道:“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女竟也关心起围棋来。我在家时,还会主动来问我,你和进藤君的近况,连带着居然还会让我分析你和进藤君的棋谱给她听,倒叫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令爱?”听加藤光一说完,亮不禁追问一句。 “不错,”加藤光一点头道,“可能是从哪里听说过你们吧,在家时总在我面前谈起你们,就好像她亲眼见过你们似的。” 加藤光一好似无奈般叹一口气,又道:“绘里子那孩子,在她小时候,我也曾手把手地教过她围棋,可不知怎的,她就是对围棋不感兴趣,反而是对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热衷得很,我这个做家长的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不,大学毕业以后,她就加入一家化妆工作室,经常跟着一些摄制组到处去采风跟妆,我管不到她,也就由她去了……” 等、等等。 加藤理事长刚才说……绘里子? 就如同时光交错般,加藤光一口中的“绘里子”忽然和亮遥远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你好,我叫绘里子,还请多多指教! ——进藤君和塔矢君的关系可真好呢!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会为你们加油的! 过往的片段,犹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亮的脑海[2]。 那个据说本名不详的化妆师。 那个留着亚麻色短发,瘦小的身体里好似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女孩子。 原来,是她…… 就在加藤光一的闲话家常中,亮略微一低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人生际遇的妙不可言。 有时候,就是看似那么无关紧要的一环,却可能在你往后的人生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有时候,你所以为的过客,兜兜转转一圈,却成了你生命中的贵人…… “为了增加市民对围棋的了解,拉近棋士与棋迷之间的距离,近期日本棋院将在官方网站上特别开辟出一块棋手博客区,供所有在册棋手记录下棋心得,或是其他生活感想[3]。” 耳边,加藤光一再次调转话锋,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你和进藤君,我会尽可能帮你们扫除一切障碍。虽然你们身在日本,如果你们想去其他国家看看,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也都会准你们的假。但同时,”加藤光一话音一顿,“重振日本棋坛,加强围棋普及力度,我也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塔矢君,你们能帮我这个忙吗?” 对话进行到这里,加藤理事长此次会见自己的目的再清楚不过。 身为一名职业围棋手,大力推广围棋事业本就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义务。 更何况,还附带了如此诱人的双赢协定。 亮没有理由拒绝。 得了亮肯定的回答,加藤光一欣慰一笑。 他缓缓踱回会客沙发,快走近亮时,忽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什么抛给亮。 圆形的小物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旋即不偏不倚地被亮接进掌心。 分开收拢的双手,是一枚圆形水果糖。 亮有些不解地望向加藤光一,只听加藤光一笑说:“年轻人就该多笑笑,适当摄取些糖分。老那么紧绷,容易老得快。” 再低头去看掌心里的水果糖,亮不禁莞尔。 正慢慢放松下来,又听加藤光一道:“我有看你和进藤君近期对几场网络对抗赛的联合解说,很生动,非常易懂。” 这本是一句夸奖的话语,亮唇边的笑容却慢慢凝固起来。 他警觉地看向加藤光一,加藤光一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也同样回以凝视。 一时间,好似有两股力量在来回角力。 短暂的静默过后,会客室里再次响起加藤光一略显低沉的嗓音。 “不过,塔矢君,”加藤光一看向亮,眼里渐渐带上犀利的锋刃,“凡事,过犹不及。” “无论是你,还是进藤君,有的时候,都要懂得适当收敛锋芒。”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晚了,某熊还是祝大家端午安康! 注[1]:这个数据是根据近两年日本国内下围棋和下将棋的人数倒推的,应该十分不准确,但两种棋类下棋人数的比例应该是对的,总的来说,还是下将棋的人数更多些。残念~~ 注[2]:对于绘里子小姐姐,如果没有印象的小天使,指路第74、75章。 注[3]:至今日本棋院官网上,仍旧辟出一块子网页,供每位职业棋手记录自己下棋心得或随想,大家有兴趣可以点击进去查看: /portal/official_blog_list/official_blog_igo 第129章 chapter 46(3) 反常。 很反常。 非常反常。 尽管亮回到家后,依如往常般贤惠帅气,但光总觉得这家伙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晚上吃过晚饭,见亮端着碗筷走入厨房,光还是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才走出几步,光心中的疑云便又陡增几分。 果然很古怪! 若换作平时,不用说悄默声地跟随,哪怕自己的视线在亮身上停留时间超过三秒钟,他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今 分卷阅读251 天自己都跟到厨房门口了…… “光,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得,看来某人还不算反常得太离谱。 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沉着脸,也不说话,站直身子后,便径直走到亮身边,微微踮起脚尖——可恶,这家伙怎么感觉又高了——双手捧住亮的脸庞,将额头贴上亮的。 “还好,没发烧。” 确认过亮的体温,光便立刻松了手。 脚后跟重新落回地面,光双眼不错地盯住亮,忽又朝亮勾唇一笑。 这份笑里,三分挑逗,七分暧昧。 不明白光此番举动的含义,亮看着光,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就是这样一双墨绿色的瞳眸,它不带任何感情看着你的时候,冷得就像块冰,直冷到你肌骨里,可眼里一旦含了情,就好似一汪深潭,直教人分分钟溺毙在脉脉轻晃的眼波里。 而此刻,如猫眼石般清澈透亮的瞳眸,既不犀利,也非深情,倒更显得有些无措,还有些……可爱。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光忽然就起了坏心。 他忽然不愿再勉强自己去“善解人意”。 他想要亮知道自己在担心他,也想要亮对自己心怀愧疚。 他于是刻意用一种故作随意,实则漏洞百出的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就是觉得你今天有点反常。” ——尽管,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下午从棋院回来,他就觉得亮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总仿佛带着抹尘埃落定后的心满意足,但视线一旦从自己身上移开,亮的表情又会变得漠然,脸上甚至仿佛还带了一丝无法言喻的高傲与自嘲。 亮闻言,略微低下头来,只看着手里尚沾有泡沫的碗,眼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仿佛在与自己作着某种斗争一般,沉默片刻,亮终于难得诚实地说:“可能因为……在想些事情吧。”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亮很轻地笑了笑,然后便将碗轻轻放在料理台上,把手洗净,有些急切地擦干手,右手笼上光的侧脸,拇指指腹轻扫光的眼下。 他深深凝视着光,下一秒,便低头在光的眉心印下轻轻一吻。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光。” 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亮。 亮揉揉光的头发,却只温柔地好似哄劝般笑着说:“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好不好?我一会儿就过来。十分钟。” 十分钟,也就是六百秒。 还好,不算特别难捱。 光依言在沙发上坐好,双手很乖地放在膝盖上,然后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正前方墙上的圆形挂钟。 滴答,滴答。 分针走过七格后,亮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 光立刻转头用目光锁定他。 他眼看着亮向自己走来,看着他对自己微笑,亮快走到沙发旁时,光已经出于习惯地往右挪了挪身子,却又眼看着亮经过他面前,直接往他们的卧室走去。 光不禁微微皱起双眉,但很快眉峰便舒展了—— 只一小会儿时间,可能三十秒都不到,亮便从卧室里出来。 这一次,经过光身边时,亮终于在他身边坐下。 就坐在光的右侧。 “现在可以说了吗?”光有些等不及地问。 亮依旧卖着关子。 他拉过光的右手,将光的手掌摊开,然后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枚水果糖。 透明的包装,头尾拧成蝶翼形,一枚滚圆的柠檬黄糖果包裹在中间,放在掌心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小巧与精致。 光收回手来,看看手里的糖,又看看亮,满脸疑惑。 他喜欢吃甜食。 平日里,虽然亮不爱吃糖,但因为自己喜欢,亮仍旧会惯着他,给他买蛋糕、买冰淇淋,直到上次牙疼,去诊所一连补了三颗牙后,某人就严格控制起他的糖分摄入量,今天怎么…… “这是加藤理事长给我的。”像是看穿光的想法,亮轻声说。 “他给的?”光有些纳闷,“为什么?” 今天亮去棋院开会,光是知道的。加藤理事长其人他也听亮说过,但是人家平白无故给亮糖做什么?今天又不是万圣节,哄小孩子呢? 光脸上的表情实在有趣,似困惑,又不满。 像极了快要炸毛的猫咪。 亮不由笑了,伸手去捏光的脸颊。 光被骚扰得烦了,脾气上来,摘开亮的手又问:“你倒是说啊!” 亮眼里仍旧含着笑,却终于语带玩味地说:“是他给我们的喜糖。” “哈——??”光条件反射地将尾音拖得老长,但这声过后,便瞬间反应过来,“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小傻瓜。”眼看光情绪激动起来,亮轻轻刮过光的鼻尖,好似安抚般柔声说,“你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物,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是单凭‘德高’、‘望重’就能办到的?” 听懂亮的言下之意,光顿时不说话了。 见光沉默下来,亮托起光的左手,在他左手无名指指根处一下一下捏揉着,又趁着光有些愣神之际,给自己加餐地吻了吻光低垂的眼眸,才继续道:“何况,我们的事情其实从头至尾都没怎么瞒过,即使平时在棋院有刻意避嫌,一些细节也还是瞒不了人的。”视线在空中与光交汇,亮朝光笑了笑,又道,“别看棋士这个职业单纯,棋院人多嘴杂,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心照不宣而已。加藤理事长那里会知道,实在太自然不过了。” 亮看自己的双眸实在太过灼人,光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但很快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明察秋毫的恋人:“那今天,他和你……说什么了?” 亮对上光关切的目光,唇齿开合间,只缓缓吐出四个字。 “过犹不及。” 光的脸色霎时一白。 他有些糊涂了,不禁挺直身子追问:“那他给你糖做什么?” 听出光话音里的焦急,亮松开他,也稍稍坐直身子,轻轻抚平光眉间怒意,仍旧云淡风轻道:“我说了啊,这是给我们的喜糖。” “……”光没有说话,他盯着亮的眼睛,大脑高速运转,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不仅知道我们的事情,还默许了?!” 淡然浅笑间,亮只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到底是为什么……”光越发狐疑地看着亮。 只见亮的眸色慢慢沉淀下来,右手悄然探入右侧裤袋,第三次道:“这是给我们的喜糖。” 仿佛意识到什么,光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空。 就在光有些怔愣的神情中,亮的身子往外一挪,他的右腿微微下压,几乎半跪在地上,双眸深 分卷阅读252 深望定光的眼里,一字一句道:“光,你愿意……” 可是光没有给亮说完的机会。 他忽然腾地站起身来,就好似被什么所牵引般,口中喃喃着就往厨房走去:“怎么忽然就饿了……” 身后,亮并没有跟来。 但即使如此,光也知道亮一定在看着自己。 片刻不离。 至于此刻亮脸上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 是诧异的?不解的?抑或是……失望至极的? 光不敢去想。 他近乎仓惶般逃离客厅。 身体重重靠向厨房内侧的墙体时,只觉心跳如擂,呼吸尽乱。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光几乎确信,自己完全知晓亮想要说什么。 而他也心里清楚,只要亮说出来,只要亮说出那句话,他根本拒绝不了。 可这样就太卑鄙了。 这算什么呢? 亮已经获得他梦寐以求的名人头衔,而他还在为自己第一个本因坊头衔而努力奋斗着。 他仍未达到与亮势均力敌的高度。 说固执也好,说自尊心作祟也罢,他就是无法放任自己在未获得本因坊头衔之前,给予亮肯定的回答。而他又断断不舍得在亮问出那个问题后,让他饱尝失落的滋味。 所以他逃开了。 以这般笨拙的理由与方式。 ——呐,亮,其实……你都知道的吧? ——原谅我,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 而就在光视野无法企及之地,确有一道目光始终紧紧追随。 那般缱绻,那般温柔,又带着十分的隐忍与克制。 ——嗯。我知道的。 一个声音在只余下一人的客厅里无声回荡着。 ——只是为什么……明知道原因,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呢,光。 正如之前加藤光一所说的那样,就在那次会面后不久,日本棋院便在棋院官方网站的中间醒目位置,专门辟出一处名为【囲碁ブログ】(围棋博客)的版块。 所有棋院在册棋士均可通指定账户登录该版块,并在后台进行相应的主页设置和图文发表。 而广大棋迷也只需点击相关链接,即可了解到自己所关注棋士的最新动态。 当然,前提是这位棋士更博频率足够勤快的话。 就像是为了兑现那日在会客室里许下的承诺,在【囲碁ブログ】版块发布当天,亮便率先入驻“围棋博客”。 而光也紧随其后,在后台设置了自己的个人主页,并更新了首篇博文—— 大家好! 我是进藤光,今天吃了拉面,心情超好! 往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就酱~ 博文最后,还附上了某人特别为自己制作的拉面实物图一张。 随着【囲碁ブログ】不断被浏览,棋迷们很快发现,同是棋坛双星,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人的博客风格却完全迥异。 塔矢亮名为“向光而生”的博客,主页背景为绿色黑白格纹,像极了十九路棋盘,博客内文永远只有三个内容:棋赛预告、棋谱检讨以及围棋推广。 相比之下,某光的博客内容就明显丰富得多:棋赛安排、棋局检讨、棋局餐食,乃至一些生活琐碎——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也都囊括其中。就连博客名,都被光无厘头地命名为“拉面坊”,并将博客主页背景设置为百家拉面。 与此同时,首届网络围棋对抗赛也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此次棋赛本赛的对决地点更是破天荒地安排在了电视台直播间,并通过预报名的方式,随机抽选部分棋迷免费到场观赛。 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主将赛的大盘解说员正是日本棋坛双星,塔矢亮名人和进藤光小棋圣。作为特别环节,赛后,两位年轻的高段棋手还将进行一场为期2小时的快棋表演赛。 也许是频繁曝光所带来的“明星效应”,亮和光在棋迷中的人气迅速飙升。 由于棋院网站设置原因,棋迷们可以通过【囲碁ブログ】浏览亮和光的个人博客但无法在博文下评论、交流,于是许多棋迷就循着亮和光在博客边侧栏里公开的本人SNS账号信息,转移至两人SNS账号上评论、留言。 有棋迷问光:我已经三十岁了,学围棋还来得及吗? 光回复:围棋其实并不难,基本规则十分钟就可以学会。只要想学,无论是十岁,还是七十岁,都不算晚。 还有棋迷问亮:请问塔矢棋士以后会自行开办围棋教室吗?因为您的指导棋价格太贵,荷包有点负担不起[1]。 亮见后,坦然回复:其实所有围棋老师都只是起到启蒙的作用,真正研习还是要靠后期个人努力。至于开办围棋道场,目前暂无打算。 除了日常围棋交流,自然也不乏一些“观光团”乱入。 特别是亮、光在各自SNS平台上互动后,就会有大批“观光团”打卡到此一游,留言曰:从隔壁过来、从博客过来,甚至组CP圈地自萌。 偶尔也会有棋迷在上述评论下方留言,希望其他棋迷可以适可而止,不要给当事人带来过多困扰。 对此,亮、光本人倒并不介意。 平日里,亮很少上社交账号,就连博客也只是每周例行公事地更新一二。 倒是网瘾少年某某光经常乐此不疲地去两人的社交账号下看棋迷们的评论,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挑选几则念给亮听。 这日在家,光正好有空,就猫在沙发上端着手机,再次担当起“搬运工”的角色。 亮从书房里出来,一边听着,一边从沙发后搂住光,亲吻光的后颈。 光止了话音仰头去看他,倏忽间又想起“杂志事件”发生后,他与亮激烈争吵的那次。 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所有言语失控的争吵永远是最伤人的。 即使时过境迁,双方都慢慢淡忘了,但那条裂缝依旧在那里。 每一次争吵过后,都需要彼此用更多的爱与包容去弥合,去填补。 心,忽然就酸涩起来。 光不禁反手勾住亮的脖颈,面露歉疚地去吻亮的双唇。 “不会再被这些评论影响了,我保证。”神情极度认真地看着亮,光信誓旦旦地说着。 亮分明知道光在说什么,仍旧趁机借题发挥道:“可我还是有点生气。” 略显沙哑的嗓音里还藏着些委屈。 有生之年,居然能够听到不形于色的塔矢大人亲口说出“生气”二字,就算只是“有点”,都足够光欣喜意外。 可不等他主动忏悔,亮又继续委屈巴巴地说:“你不让我说完,还故意从我身边逃开。” 光听出亮的话外音,十分没心没肺地笑了,故意说:“可是你有我给你的‘抵用券’啊,只要你用它 分卷阅读253 ,你知道我……” “光,你就别再考验我了。”像是竭力忍耐般轻轻闭了闭眼,亮打断他,再度吻上光的额头,又说,“你知道我不会用它的。” ——若那样做了,我会第一个瞧不起我自己。 低头与光彼此凝望,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的恋人的时候,亮心里忽然对光生出些许恨意。 他明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他明知道的,却还是一再地试探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 可终究恨不起来,也气不起来。 亮就像是落败的武士,缓缓垂下头来,好似自嘲般笑了一下,又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现在非常嫉妒桑原本因坊。” 光不由愣了一下,想笑。 好不容易控制住脸上快要笑裂的表情,光忍笑着问:“桑原老爷子又怎么招惹你了?” “因为他从我身边,至少抢走了你192小时[2]。” “……”忽然再笑不出来,心跟着刺痛了一下。 光几乎立刻就心软了,他感觉亮从身后环住自己的双臂越发收紧些。 他听亮在自己耳边说:“千万别让我等太久,光……” 也许是冥冥中,棋院听见了亮的心声,迟迟未决的第62期本因坊头衔七回战终于赛程落定。 就定在一周后,日本棋院幽玄之间内。 七回战的清晨,依如往常那般。 亮较光提前半小时醒来,他伸手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刚想起身,便觉手上一滞。 他顺着自己的左手看去,只见光正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睡得有些发红的脸又往枕头里埋了埋,仍旧熟睡的模样。 亮很轻地笑了笑,他又稍稍退回来一些,俯下身来,试图将左手从光的掌心中抽离,可才刚刚动了一下,左手就被光攥得更紧了。 亮没有办法,他尝试着轻唤光的名字:“光,光……” 可光丝毫不为所动,仿佛紧紧握住亮的手,不让他去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早已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 五味杂陈顿时在胸口翻涌不休。 心,都好似融化一般。 亮等了又等,时间便在等待中又悄然往前进了两格。 眼看再不起床就会来不及准备早餐,亮的呼吸都屏住了,万分小心地松开光攥着自己的五指。 可饶是这般小心翼翼,就在亮的手抽离光掌心的瞬间,原本在睡梦中的恋人还是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期然地四目相撞,看见亮这将起未起的姿势,光的睡意一下便清醒了。 他不带丝毫过度地坐起身来看向亮,手上的力度甚至有些发了狠。 “你要做什么?” 亮不禁失笑:“我先起床,给你准备早饭,你再睡……” “不,你起,我也起。”光看着亮,果断打断他。 “可时间还……” 话只说了半句,亮便停下了。 因为他看到,光瞪视自己的眼眸里,那不容辩驳的坚定与决绝。 沉闷的声响。沾血的掌心。冷彻肌骨的恐惧。 去年的记忆实在太过刻骨铭心。 光承认他是真的吓怕了,他再不想有第二次类似的经历。 这一次,他必须在自己可控的时间里,把面前这个从来不懂照顾自己的人牢牢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一墙之隔不行。 一米距离不行。 就非得在自己触手可及处不可。 亮到底拗不过光,只能妥协。 于是,跟随亮一并起了床—— 亮去洗手间,光就等在洗手间门口; 亮在洗脸池前洗漱,光就硬挤到他身边,和他抢一处洗漱台; 亮去厨房准备早餐,光就像小尾巴似地跟到厨房,也不过分纠缠,只安静地站在一旁,自觉自愿地给亮打下手。 小尾巴本尊自然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但对于亮来说,实在太过分散注意力。光根本就不知道,他在一旁眼巴巴地站着,偶尔上嘴唇包下嘴唇地吞咽口水,再像狐獴一样伸长着脖子看自己的模样,有多勾人…… “光,你……”亮看向身旁泰然自若的恋人,想要说什么,又自觉说不下去了。 光今天之所以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他都明白的。 就在亮沉默间,光好似看穿他的想法,兀自把话接了下去。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要……监视你!”光说着,就凑近一步,皱起鼻子,恶狠狠地瞪向他。 “嗯,我就是网中之鱼。”亮转过身来,把光纳入自己怀里,他亲吻他,抚上光的侧脸,“无处可逃,也不需要逃。” 上午九点。日本东京棋院。 站在幽玄之间门口,光深吸一口气。 他犹记得,第一次踏足这间和室,还是在平成13年1月。 而至今,已过去整整六年又六个月。 但第一次在此间对弈的场景仍宛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那踏入和室的一瞬间,便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那从“深奥幽玄”四字墨宝中所透出的庄严与肃穆; 还有塔矢老师在他对面坐下后,直逼周身的巨大压迫感,以及佐为正坐在自己身后时,那岿然不动的强大意志力。 是了。 他在这间对弈室里的第一场棋局,其实,是由佐为所下。 那场贴目高达十五目之多的新初段赛。 若要说心里话,对于在幽玄之间内的首场棋赛并非出自自己之手,光心中是有些遗憾的。 但他至今从未感到后悔过。 而时隔六年之后的今天,他将在这间神圣的对弈室中,与桑原本因坊展开第62期本因坊头衔战的最终角逐。 胜者,将加冕“本因坊”之冠。 呐,佐为,你现在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吧? 一定是这样吧? 缓缓步入幽玄之间内,在棋墩一侧坐定。 此时,桑原本因坊尚未到达。 抬手想要用白色手帕擦拭棋盘表面时,光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在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着。 这种全身血液都在为之战栗、沸腾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须得用左手紧紧扣住右手手腕,才能稍稍控制右手不那么颤抖。 上午九点二十分。 桑原本因坊到达对弈室。 至此,本次棋赛的两位棋手已全数到齐。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推移着。 随着比赛的临近,光不由攥紧了手中折扇。 而另一边,身处检讨室和记者室的众人也都在焦急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静候着对局时间的正式到来。 上午九点二十九分。 当秒针转过一圈,分针终于走至表盘正中央。 对局时间到。 第62期本因坊头衔终回战 分卷阅读254 ,开始了。 注[1]:根据日本棋院相关规定,不同段位的棋士,他们收取的指导棋费用也不尽相同。像光和亮这样的头衔持有者,目前的费用是最低每次5100円,具体价目可参照:/sisetsu/ichigaya/shidogo.html 注[2]:大家可以猜猜,我们醋缸小老师是怎么得出192小时这个数的~答案下次更新时公布。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仍旧不太顺利,但还是要向亮宝宝和光宝宝那样努力向前看,努力解决问题><~~于是某熊回来继续更文了~ 顺便熏疼求婚被拒的小老师一秒钟。 哈哈哈哈哈,嗝~~~原谅某熊不厚道地笑了~ 第130章 chapter 47(1) 日本围棋界常有种说法,棋弈百盘,自会生出某种根本无法用任何科学理论来解释的“直觉”又或者是“预感”。 也许正是这种预感,使得今日本因坊一战,日本围棋近三分之一的顶尖棋手都聚集在了这间不足30平方米的检讨室里。 开赛前,曾有一位记者走错了门,才开门扫了一眼,就吓得赶紧把门关了。 等他重新回到记者室里,他上下翻动喉结,出口第一句话便是:“如果这时一颗炸/弹落在旁边的检讨室里,那么日本围棋怕是彻底完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位记者所言确实非虚。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记者室几步之遥的检讨室里。 上至塔矢行洋、森下茂男、绪方精次、芦原弘幸,下至仓田厚、塔矢亮、和谷义高、伊角慎一郎、越智康介,十多名日本围棋领军人物与后起之秀,都已早早地在检讨室里坐定,甚至连平时不常观看男子棋赛的小林幸子今天竟也破天荒地出现在了检讨室现场。 今日一役,无论结果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将是这场棋赛的见证者。 与此同时,幽玄之间内。 按照首回战猜先顺序,今次棋赛,桑原仁执白,进藤光执黑先行。 第一手,进藤光落子“16之十六”,星。 就在光落子的刹那,趁着光指尖尚未离棋之际,事先已获得许可,可以在对弈室里进行拍摄的数名记者纷纷按动快门按钮,将这终回战首日第一手落子画面定格在相机镜头中。 霎时间,寂静无声的对弈室里,快门声直如浪涛般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若换作往常,耳边噪音不断,光定是烦躁异常的。 但今日,所有快门声却都如清风拂面,只在光耳边轻幽吹过,便都烟消云散了。 第一手后,摄影记者们又仿佛从未存在过般,纷纷鱼贯而出。 原本喧嚣纷杂的对弈室里,终于重归静谧。 咔啦—— 啪! 咔啦—— 啪! 检讨室内的转播屏幕上,只见黑白双方落子如飞。 第二手,白“4之十六”,星。 第三手,黑“17之四”,小目。 第四手,白“4之三”,小目。 第五手,黑“14之三”,大飞守角。 然而棋局伊始,棋盘上就上演了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但凡仔细研究过光与桑原仁前六局棋谱的观赛者一眼便能看出,这七回战的前五手,竟与上一局完全一样! “进藤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和谷忍不住嘀咕一声。 小林幸子立刻飞去一记眼刀。 身后,却又听一人附和:“进藤也就算了,怎么桑原本因坊也跟着胡来?” 小林幸子:“……” 就在这时,又一声低呼响起:“变了!第六手,白棋挂左上角,避开了右下角!” 转播屏幕上,只见黑5大飞守角后,白6下在了“17之十四”转战左上角,随即黑7飞,白8拆三,黑9左上角跟上—— 果然……亮心说。 他是了解光惯用布局方法的。此番布局,光是打算在白10飞后,黑11再大飞挂左下角,白棋如果想在“3之四”位守角,则黑棋可以选择拆开,趁机取势。虽然黑棋形状可能被白棋打入,但如此布局,黑棋步调将更快一筹,也更容易占据主动。 实战盘面上,正如亮所料想的那样,黑9挂左上角后,白10飞,黑11立刻以“大飞”应手,但就在整个盘面慢慢向光所计划的方向发展时,桑原仁忽然改变了下法。 白棋并未如光所愿在左下守角,而是直接上移,在黑9上方尖顶一手,黑13果断上立,白14则在“3之十”处下出一手“夹”。 就是在白棋这一手后,检讨室内,忽然安静了一瞬—— 通常情况下,白14夹攻会选择在高一路的星位,此处桑原仁却刻意低了一路,显然是不想让上方两枚黑子轻易取得安定。 这手之后,盘面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探向棋笥的指尖稍稍一顿,光坦然看向对坐的老爷子,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赛前研究过对手下法的人可并不只有您啊,老爷子。光无声地笑了一下。您的习惯下法,以及针对我的棋路所可能采取的策略,我虽然还没研究透彻,但少说百八十遍还是有的。 布局阶段,老爷子就会来这么一招早在光的预料之中。 白14落定后,最多只相隔五秒时间,光便快速落子“3三”抢角。不能给黑棋安定之机,白棋随即以“尖顶”应手。不多时,黑白双方便在左下角缠斗近十回合。 轮到桑原仁执棋,白24又在三路逼抢,黑25再度尖顶回应。 随后,白26长,黑27拐,白28长,黑29再贴一手,白30不得不再长一手。 黑白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直至黑31“逼”,白32“飞”退守,双方在左下战斗方才告一段落。 然而下一手,黑33一招“碰”,又率先将战火引烧至左上战场—— 盘面左上。 继黑棋先下手为强后,白棋也紧随而至,白34长,黑35碰,白36挡,黑白双方随即在左上部展开一场激烈的攻防大战。 经过一番整形与交换,棋局渐渐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左上黑棋实地正被慢慢侵消,而外侧白棋却在不断下厚。 及至黑49,光试图通过一系列连接安定左上黑棋,而桑原仁则倚仗左上白棋厚势,下出一招“粘”,企图进一步破坏黑棋棋形。 许是意识到黑棋处境艰难,光不觉陷入了思考…… 检讨室里,眼看盘面局势一点点向白棋倾斜,众人议论声也逐渐趋于高涨。 以森下茂男为首,一众棋士主张黑棋尽早弃子; 而由绪方精次领衔,七八名 分卷阅读255 棋士则认为黑棋可以强攻。 将所有观点皆收入耳中,亮却始终未发一语。 直到塔矢行洋询问自己看法,亮迟疑片刻,才尝试着说出自己的见解。 “此时,黑棋的目的是安定左上棋子,但是倘若现在黑棋看轻上面两颗黑子,转而抢夺左侧中路这处要点,”亮说着,手指左侧“5之十”位,“一旦白棋执意要吃下黑棋两子,黑棋之后在这处‘扳’下方‘长’一手,而后白棋‘吃’,黑棋‘飞’,白棋‘托’,黑棋‘退’就像这样,”亮边说,边飞快地在左下方模拟棋局,“等到白棋想要连回时,黑棋已经占据先手,如果白棋不及时补回,黑棋就可挖吃白棋左下四子,加上黑棋先前一手‘扳’和一手‘长’铺垫,黑棋之后的进攻将更具威力,如此一来,‘活棋’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亮说完,下意识地去看塔矢行洋的反应。 对上亮投来的目光,塔矢行洋却只沉吟一声,未做任何评述。 而就在亮说完自己分析的同时,屏幕上,光也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黑51,尖顶。 黑棋落定,就在这手“尖顶”后,白棋果然对十五、十六路两枚黑子穷追不舍,又经过两回合交锋,光果断转身,舍弃两枚黑子,白56趁机打吃,但这时,光既未遁走左下,也未采取强硬手段,而是以一招小尖将散落在中央附近的一线黑棋连回,夺取外势。 见黑57后,左上布局基本定型,桑原仁也不再过度纠缠,转而选择脱先占据“18之七”处大场——对于素来以“看重实地”著称的桑原老爷子而言,“实地”这块肥肉已经到了跟前,没有不赶紧叼入口中的道理。 进藤君刚才这几手下法…… 目视转播屏幕,塔矢行洋面上虽未参与讨论,心中却暗生些许感叹。 从两人方才的解棋思路来看,小亮与进藤同时想到放弃两枚黑子,不同之处在于,小亮是从持续进攻的角度分析棋局,而进藤所想却是如何维持全局平衡,继而为之后扩张打下基础。 平日生活中,分明是前者冷静,后者较易冲动的性格,落到下棋上,两人所想到的处理方式却与各自性格截然相反。 将视线缓缓从转播屏幕收回,目光与亮不期而遇时,塔矢行洋从亮的眼中读出一丝困惑。 但最终回以亮的,依旧是父亲的沉默不语,以及唇边一抹捉摸不透的,仿如意味深长的淡然一笑。 无论是小亮的想法,还是进藤君的应手,这两种行棋思路都各有利弊,无法深究孰是孰非,但个中互补相合之处,却仿佛暗含了某种隐喻意味。 白58后,战场再次发生变化。 由于右下大场是早前光想抢而未能抢到的,在左上夺取外势后,黑棋剑锋又直指右下中路两颗白棋。 但出乎桑原仁意料的,黑棋并未选择最简单有效的直线进攻,即直接分断两颗白棋与左下白棋之间的联络,而是选择迂回政策,先抢右下中路眼位要点。 只听“啪”地一声,黑59落定“9之三”位,尖。 面对黑棋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桑原仁闷声沉吟,随即,白60横跳一手——此时,桑原仁心里盘算着,如若黑棋下一手冲断两颗白子,他至多弃子转换,但右下实地绝不能丢。 许是看出桑原老爷子弃子保地的意图,光估摸着现在抢攻右下也无太大意义,干脆打一记回马枪,落子“18之十六”位,黑61“镇”,防止白棋再来点角侵占。 正是凭借黑59、61两手,加之之前在左上预先“投资”的外势,原本在左上局势动荡的黑棋立刻稳固起来。 而方才一度失去的主动地位,在几经波折后,又再度夺了回来! 眼前,盘面局势越发紧张激烈。 但就在此时,检讨室里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包装声。 亮侧脸看去,就见正坐在他左侧的仓田厚正不合时宜地啃着一袋五只装的小豆沙包。 接收到亮不悦的目光,仓田厚误以为亮对他手中的豆沙包也有兴趣,还颇为大方地将一只在啃的小豆沙包取出来,然后连着整个食品包装袋一块儿向亮递去:“吃吗?” 亮轻咬后槽牙,随即向仓田投去一个尴尬而不失优雅的微笑:“不必了,谢谢。” 尽管亮对仓田厚居然在观赛时吃东西这一点颇有微词,但事实证明,的确是午休时间到了,而仓田厚只是顺应人体自然规律而已。 当他终于将包装袋里最后一只小豆沙包消灭干净—— 对弈室里,工作人员同时宣布,午休时间到。 进入午休时间。 难得父子相聚,塔矢行洋和亮便没和大部队一起用餐,而是随机选择了一家距棋院较近的日式料理店。 等料理上桌的间隙,见儿子时不时地拿看手机,塔矢行洋若有所指地笑问:“在等什么消息吗?” 亮刚刚拿起手机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来看了父亲一眼,还是将手机攥紧了,然后又低下头来,再度看向手机,指腹不自觉地在漆黑的屏幕上轻轻摩挲着,唇边是一抹淡到转瞬即逝的笑容,只很轻地说:“我在等着回家。” 每个人的一生当中,或许会拥有好几处实体的“家”。 但真正心之所归,却往往只有一处——当你爱上一个人时,那个人的心房就成了你真正的归宿。 你或许有机会得以与他说话,与他深交,但这时的你,至多只是那个人心上的一名过客。 是去是留,由他不由你。 直到哪天你真正接纳了我,允许我共度你的余生,漂泊了那么久,忐忑无着了那么久,我才算真正回了家。 也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入住你的生命—— 成为光之国度的唯一子民。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有事,这周更新依旧会晚两天。 以及,“咔啦”是指从棋笥里拾子时,所发出的棋子碰撞声。 第131章 chapter 47(2) 好容易挨到午间休息,光囫囵吞地解决完午餐,在休息室里没坐多久,就暗戳戳地推算着时间,起身去自动贩卖机上买饮料。 如果此时恰好有人经过,他会看到这样一幕—— 只见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的少年好似选择困难般,举棋不定,托腮苦思。 犹豫片刻,金色刘海的少年又好像生怕被旁人撞见般,总会时不时地转过身来,不住地向身后张望,神情警惕地向身后张望一圈,仿佛确认警报解除般,就又回转身来,但过不多久,又好像接收到头顶雷达传来的讯息,再次扭头看向走廊…… 就这样转身又回身地在自动贩卖机前站了有五六七八分钟,期间,还佯装随意地去检 分卷阅读256 讨室门口晃悠两下,金色刘海的少年依然没能决定究竟买哪款饮料,倒是一小句细细的低喃,伴随他最后一次落寞转身,如涟漪般非常细微地散入走廊空气中。 “奇怪,怎么还没回来呢?” 就在这时,到达五楼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是亮与塔矢行洋用过午餐后,先于大部队返回棋院。 五楼的自动贩卖机被放置在走廊尽头,与检讨室、休息室同侧,倘若从电梯里出来,需经过一处转角方能看到。 亮正疾步往检讨室走,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转角,须臾,又立刻退回转角阴影里。 塔矢行洋原本跟着亮往前走着,见亮中途退了回来,脚步不由跟着一顿。 转身对上父亲询问的眼,亮本能地想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又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好语意模糊地说:“光现在在自动贩卖机那里。” 说完,似乎又觉得这句解释太过突兀,亮顿了顿,终于如实道:“今天早上来棋院前,光曾特别叮嘱我,中午午休时千万不要给他打电话,也不要给他发短信,要是他没忍住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也让我一概无视,千万不要回应他。” 亮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地朝父亲笑了笑。 “光还说,他还说……”言语忽然变得磕绊起来,就仿佛刻意逃避般移开了视线,亮不再直视父亲的眼,只偏过头去,将目光虚焦在墙壁某点上,“光还说……直到今天下午棋赛结束,他都不想看到我……” 尾音慢慢弱下去。 终于把实情像挤牙膏般一点、一点说了出来,但说出口后,亮便立刻后悔了。 原以为,这般任性无理的要求,父亲必然是无法理解的,生怕父亲因此误解光,亮刚想开口解释,却见塔矢行洋的嘴角竟缓缓牵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容,笑容里还仿佛包含着某种怀念的意味。 “我想,我可以明白进藤君的想法。”轻轻按了按亮的肩膀,稍稍往前一步,塔矢行洋无声地看着自动贩卖机前,光弯腰从机器取货口里取出一瓶饮料,然后转身往休息室方向走去,他又在转角处等了一会儿,仿佛确认短时间内光不会再出来后,才率先从转角处走出,返回检讨室的路上,边走边对身旁的亮说,“我第一次挑战名人头衔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记忆仿佛倏忽间回到首次打入名人头衔最终战的那日—— “那时候,还没有你。我的事业刚刚有了起色,家里虽然宽裕了些,但各项开支加在一起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你母亲为了补贴家用还是需要经常去外面打零工。”塔矢行洋说着,将视线缓缓投向前方,“明子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一定要赢棋’之类的话,但是她对我的期待,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说话间,塔矢行洋又侧过脸来,看向身旁的亮。 “名人战最终战那天,你母亲照例把我送出家门,笑着对我说‘路上小心’。关于棋赛的事,她只字未提。我在玄关换好鞋子,站起身时,却有点不敢转身去看她的眼睛。”塔矢行洋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小亮?” 没料到父亲会向自己抛来问题,亮微微一愣,他心中其实早有自己的答案,却依旧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怕看到你母亲眼里的期待,”塔矢行洋便接着道,“也害怕自己能力不够,会让她的这份期待落空,让她长久以来的辛苦白费。” 时隔多年,再次旧事重提,想到那日光景,塔矢行洋不禁又朝亮淡淡笑了笑,笑容里难得显露出些许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拘谨与自嘲。 “我至今记得,那次名人战终回战是在伊东市进行的,第一天棋赛结束后,我愣是没有给你母亲打电话,只简讯报了平安,直到第二天结果出来,我终于获得了名人战头衔,我才终于拨通了你母亲的电话,向她报告这一喜讯。”塔矢行洋看着亮,又说,“我想,进藤君现在,恐怕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那种承载着重要之人的期待,惴惴不安又渴望赢棋的心情; 那想要见你,又生怕自己见到你后意志松懈而不敢见你的心情。 “虽然小亮你嘴上不说,但想必,你对进藤君这一局也是抱有非常高的期待的吧。” 一语中的。 父亲早已知晓自己全部想法。 虽然心知光此刻必然已经回到休息室里,但经过时,亮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拉门紧闭的休息室。 而亮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经过休息室的前一秒,有个小傻瓜刚把脑袋缩回去,神色有些黯然地默默拉上休息室大门。 经过一个小时的短暂休整,下午1点,棋赛继续。 然而没有任何缓冲的,续战伊始,右下角白62一手“压”便将棋局再度带入大战的节奏—— 白62后,由于黑棋无论左扳还是右扳都会给白棋留下可趁之机,下一手,黑63毫无意外地在“15之三”处“长”一手,随即,白64“肩冲”,面对白棋的挑衅,黑65为防被白棋利用,直接以一招“飞”,避走“12之二”位。 及至黑69,白棋以弃一子的代价封在黑棋上方,先行抢夺中腹位置,而黑棋则吃下白66一子,收获右下较大价值。 第一轮交锋过后,黑白双方暂时打成平手,不分伯仲。 就在这时,桑原仁忽然下出令检讨室众人大为惊讶的一手—— 白70,居然走了“16之十二”位,“飞”! 而一般情况下,眼下棋局,白70以“15之十四”的“跳”作应手,从而在右上建立防线,防止左上、右下黑棋打入才是正常应手! 一时间,检讨室内一片哗然。 众人激烈争讨后,只能姑且理解为,桑原本因坊之所以这么下,是因为他对之后形成细棋收官有十足的把握。 幽玄之间内。 眼看桑原仁将白70送至“16之十二”位,光也是微微一愣。 然而,眼下不是为别人操心的时候,托白棋这一手的福,光总算可以腾出注意力来,整理上方棋形。 片刻思考过后,黑71便落子“7之十七”,“碰”,以防白棋“飞”至,扩大白棋左上实地。 被黑棋抢先防了一手,白72随即以“挖”应对,伺机寻找黑棋断点。 往后,黑白双方又在左上角展开新一轮攻势。 黑73打吃,白74就在“6之十五”位果断提掉黑棋两子,随即,黑75“补”,行至白76时,桑原仁在“8之十四”处的一手“断”又令检讨室众人大吃一惊! 检讨室内。 仓田厚心大,直接喊了出来:“桑原老师这一手下得也太勉强了吧?!” 的确,以目前局势,白76下在“13之十六”侵消已足够充分,这招若是旁人下 分卷阅读257 出的,定会遭到一片非议,但下出这一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久经沙场又老谋深算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咋舌之后,再结合之前白棋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第70手,以及之后数手,白76这手之所以会这样下便也不难理解了——桑原本因坊是想要先通过白70的稳健手将己方白棋在右侧的隐患全部消除,然后好心无旁骛地进行中腹战斗。 这也就意味着,从白72的“立下”到白76的“断”,这数手棋全是桑原老爷子早就预谋好的! 也正是凭借着桑原老爷子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数招应手,使得原本实空领先且全局厚势的黑棋在瞬间被白棋分隔,而此刻,左上白棋与左下白棋外势又隐隐形成呼应之势—— 棋局,在白76后,又陡然复杂起来。 原来,老爷子是这个打算。 幽玄之间内,一抹笑意自光唇角扬起。 只掀起眼帘,双眸半抬地扫了桑原仁一眼,光便立刻执子落定“9之十二”位,黑77“飞”,边跑出边向中腹渗透。 桑原仁眉头微拧,随即以“长”应手。 几乎没有停顿地,黑79顺势圈围上方,白80尖后,黑81再次紧贴黑79在上方围空…… 随着棋局不断深入,黑白双方的主战场也慢慢由左上向右下转移。 行至右下,桑原仁的目标不变,依旧是封堵黑棋。 面对白棋封堵,黑103冷静长出,白104又从上方堵截,黑105与黑103相呼应,对白102形成左右包夹,白106随即在白102下方反冲,黑107再度接回,白108再冲,黑109贴上。 行至白112,桑原仁终于如愿以偿封住下方黑棋,并将中腹厚空成功转为实地,但此时,盘面实空仍旧是黑棋稍稍领先。 为了扩大左下及中路下方战果,光开始对下方三、四路两颗白棋发起攻击。 按照目前局势,下方两颗白棋被吃显然不行。 但若要扳回一城,仅保证下方白棋不被吃还不够,同时还要保持对上方黑棋的持续威胁。 目视眼前棋盘,一招招可能应手在桑原仁脑中飞速盘旋。 但或许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又或许是所求过多,在实际行动中,桑原仁竟将白114直接下在了黑113右侧! 这招误算无异于将下方面积为3×5的实地全部拱手让于黑棋! 检讨室里,正紧张观赛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指尖离子,就连刚落下这枚棋子的桑原仁本人在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后,也俱是一惊。 而他的对坐,进藤光却好似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般,桑原仁刚露出破绽,他便抓住机会,对下方白棋展开猛攻! 高手过招,往往一步错,满盘皆输。 往后,尽管桑原仁很快回过神来及时找补,但面对黑棋连续且猛烈的进攻,白棋依旧节节败退,漏洞百出。 及至黑131手,黑棋仅实空就比白棋多出近20目,全盘已无生死之忧。 仅就目前盘面来看,黑棋已牢牢占据领先优势。 检讨室里。 眼看光正一步步向着他的首个本因坊头衔迈进,亮不禁右手握拳,呼吸都因为激动而有些紊乱起来。 然而,就是无心一瞥,他却见塔矢行洋看向转播屏幕时,眉心忽然一紧。 亮的心也跟着微微一沉。 他随即转头看向转播屏幕,不多时,又转头看向面前与屏幕上一模一样的棋局。 父亲之所以会露出刚才那样的微表情,绝不会无缘无故。 但会是哪里?又会是什么原因?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就在亮的重新审视中悄然流逝。 就在这仿佛被无限拉长的十分钟里,亮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迟疑,再到之后的愕然失色。 他终于读懂了父亲方才那一蹙眉是为何意。 窗外,天色渐晚。 七月的霞光好似一只轻灵的凤凰在紫红天空振翅铺开。 经过双方近四个小时的激烈战斗。 本因坊七回战第一日,终于在当天下午五点半迎来封手。 待光将封棋信封交至工作人员手中,重新回到棋墩前与桑原仁一同整理棋子,老爷子忽然开口道:“小子,下棋还是不要太强硬的好,不然下棋人的性格可能会很不好。” 此前早已与桑原仁交手多次,对于老爷子在封棋时的惯用伎俩光也早已熟门熟路,今次再见,光反而觉得格外亲切,轻轻一提嘴角,便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难怪您说话总是那么冲呢,原来是性格使然,还多谢您的忠告。” 闻言,桑原仁眼角一抽搐。 光将棋盖合上,又笑道:“不过,如果这么说可以缓解您紧张情绪的话,也算是我作为后辈的荣幸。为了向您表达我百分之百的敬意,明天的棋赛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 说完,起身向老爷子和工作人员欠了欠身,光就转身甩给老爷子一个毅然决然的潇洒背影。 虽然一进电梯,某光就立刻怂了。 由于棋院停车不便,早上来时,亮便将车停在稍远位置。 他和光说好,棋赛结束后就在停车点等。 于是,一路小跑着赶往停车点,还有七八米时,光便看到某位先生已比他先一步到达。 刚想加快速度跑过去,亮微微侧身时,光又忽地停住了脚步。 正是借着这一侧身,光看清了,柔和的路灯下,他的塔矢先生似乎正在给一位老太太指点方向。 难怪他刚才远远望去,总觉得今天的亮站得不似往常那般挺直板正,身体还微微有些前倾。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正耐心为老太太指路的某人,心跳忽然加快起来。 怦怦怦怦,好像胸口都要被撞出一个大大的心形。 自然是不能打扰某人助人为乐的。 光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轻轻吞咽一下,就像跟踪狂似的挪挪挪,藏到了就近一根电线杆后面。 既然都已经看到了,又舍不得傻愣愣地干站着什么都不做,光四下张望一番,就悄咪咪地从口袋里掏出“作案工具”——特地确认过手机是否静音后,将摄像头对准了数米外的某人—— 奈何夜色朦胧,又相距甚远,任凭光如何调整焦距,画面里的人像依旧模糊,整个屏幕上全是雪花般的噪点。 郁闷! 又实在不甘心不拍。 赶忙争分夺秒地偷偷摁了两张,探头见老太太往自己反方向走了,趁着热心市民塔矢先生仍在目送老太太之际,光刻意压低了脚步声,悄悄走到亮身后,双手往亮的脖颈里一绕,就整个人都挂在了亮身上。 “Kirara……”脑袋往亮后颈里蹭蹭,声音黏糊糊地低唤一声,光又把亮圈得更紧些, 分卷阅读258 “是不是等了很久?” 亮微微一愣,在原地反应了小半秒。 他知道光的那些小习惯—— 平日里,光都唤他“亮”,若是公开场合,会稍加避嫌地喊他“塔矢”;生气时,会直呼全名;撩拨他时,喜欢叫“美人”;调侃时,会称他作“我的塔矢棋士”;而真正开怀时,就喜欢即兴创作,自己造词,就像是之前的kirakira,以及现在的——kirara…… 不自觉地低头抿了抿唇,又听身后传来光满是笑意的声音。 “我都看到啦,”光说,“我们塔矢先生那么善良,那么热心地为过路老人指路,身为他的男朋友,本大爷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 男朋友。 亮在心里默念着。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光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个称谓,亮当即红了脸。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明知顾问:“你都看到了?” “啊,都看到了!”光一点头,回答得更大声些。 不仅看到了,还偷偷摸摸地拍了好几张! 早上,亮就把车停在棋院后方的一条小路上。 尽管是工作日,小路上却没什么人。 暖黄色的灯光下,只有两道长长的身影一前一后彼此相拥相依。 暧昧缱绻的气氛里,光搂紧了亮,偷偷在亮白皙的后颈上亲一口,又说:“好高兴。” 有些没头没尾的一句。 亮反扣住光环着自己的双臂,稍稍偏过脸来:“嗯?” 光又嘿嘿傻笑起来,说:“就是觉得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你,都很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亮就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亮说,“你明明早上才说不想见我。” “我……”亮说的的确是事实,光一时无法反驳,哼哼几声,终于老实交代,“还不是因为你杀伤力太大……我怕看到你会扰乱我方军心,所以才——” 所以才……不能见你。 不是“不想见”,而是“不能见”。 不能见你,不能听见你的声音,也不敢去看你的表情。 听光忽然收了话音,亮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其实都明白的。 只是有时候,还是任性地想要听自己的恋人亲口把心里想法说出来。 如果不愿意说,就想些办法让他说。 如今,终于听光亲口承认,在光看不到的地方,我们善于心计的小老师就好像顺利从大人口中套到重要机密的孩子般,有些窃喜地笑了。 紧紧扣住光的臂弯,他低低地说:“我也是。” 只是,他的“高兴”可能与光不尽相同。 对他而言,光早已是仅仅想到,就会忍不住想要微笑的存在。 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无法压制。 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亮轻抚上光的腰际。 这些年来,他始终在特等席上看着光的成长,看光在行事上一点点沉着冷静,看光一点点学会不形于色,但无论在外如何表现,面对自己时,光依然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少年——有些莽撞,有些说话不过脑子,却依旧天真,依旧无邪。 双手顺着光的腰际移至他的后背,亮环抱住光,将光轻轻拥入怀里。 刚想说什么,就被光捷足先登:“你觉得我今天……” 抬头看向亮,光又欲言又止了。 他本来想问,你觉得我今天下得怎么样!话到嘴边,怎么琢磨都像是在变相套话,特别询问对象还是他的劲敌塔矢亮名人,光犹豫了一下下,果断改口道:“我今天是不是超棒!超努力!” 满脸期待地看着亮,光眼里都好似缀满了小星星,不停地放着光。 “嗯,超努力了!”完全沉溺在光的笑容里,控制不住地去亲吻光的眼睛,再看向光时,亮不由将他抱紧了。 “累吗?先回家,还是先吃饭?”下巴轻轻摩尼光的脸颊,亮轻声问着。 亮的声音可能有什么特别的魔法。 刚才还满格的元气在这声询问后就好像被撤走般,全都不见了踪影。 却并不急着回去,光抱着亮,整个脑袋都靠在亮的怀里,声音闷闷地说:“累啊,快累死本大爷了!”喉咙里轻轻哼哼几声,光又小声念叨,“桑原老爷子怎么那么讨厌!早点认输不就好了!” “嗯,真讨厌!” 空气里,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附和。 纳尼? 光愣了一下。 他不禁退开几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亮,满脸的不可思议。 本来他只是单纯地要想发发牢骚,也不指望正搂着自己的笨蛋会说出除了“别开玩笑了!”以外更重的话,可是,没想到……没想到那么刻板的一个人有朝一日居然会说,是啊,真讨厌。 光简直震惊了。 他眼睛滚圆地看着亮,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他的对面,亮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也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光。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亮有些委屈却又十分认真地解释:“因为桑原本因坊挡了我的道了。” “啊?”什么情况? 无视光的满头问号,亮又说:“不仅挡了我的道,而且还把你从我身边抢走那么久,霸占那么久。” 居然说“霸占”什么的,光脸上一红,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坑了一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帮着老爷子说:“那个,其实老爷子也挺不容易的……” 但收到亮飞来的一记眼刀,就顿时不说话了。 回了家,光还是有些亢奋。 回来的一路上,他又仔细算了一遍,截至封棋,他比白棋至少多出十五目。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光没忍住,又掰起手指头重新计算目数。 算着算着,发现一双手不够用了,这时亮刚好从厨房里出来回到沙发旁,光就拉过亮的右手继续数起来。 “十一,十二,十三……亮,我……唔!”话说到一半,口中冷不防被塞入一块芒果,光飞快地咀嚼两下,又口齿不清地继续道,“不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亮再次打断光,“你想说,你今天封棋时,实空比桑原本因坊至少多出十几目,是不是?” 一通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匆忙把口中的芒果咽下去,还想说什么,亮又叉了一块芒果送到光嘴边:“慢点吃,当心噎到。” 等一盘芒果悉数喂进光嘴里,又用指腹轻轻擦去光唇角的芒果渍,亮拍拍光,柔声提醒:“时间不早了,休息一会儿,就去洗澡吧。” 光看上去心情不错,点了一下头,就痛快地答:“好!” 十分钟后,站在门外,看着浴室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 就在光拿着睡衣关上门的刹 分卷阅读259 那,亮脸上的笑容刷地褪去了。 他的目光依旧紧盯浴室大门,墨绿色的眼眸却越来越沉。 今天的棋局,乍看之下的确黑棋胜势,但或许正因为黑棋下得太过顺利,光不知不觉间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然而,他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日棋赛结束后,桑原老爷子回去的路上,忽然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老爷子揉揉鼻子,默默咕哝:又是谁在背地里骂我? 话说,下面一章又有好多内容,比如……比如…… 所以>///<…… 第132章 chapter 47(3)(已补全) “光,一会儿比赛时,好好看棋,想清楚再下。” “好!” “就算现在是黑棋有利局面,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嗯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微微放低身子,轻轻扣住光的肩膀,“万一遇到了棘手的情况,也一定不要慌,不要急,先放慢节奏,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是是是!” “光,你……” 幽玄之间门口,亮直如送考老师,临到开考前,仍不忘叮嘱光最后考试注意事项。 他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咳。 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只见桑原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们身后。 意味深长地扫视两人一眼,甚至连寒暄的话语都未说一句,桑原仁便好似挑衅般直接从两人中间径直穿过。 一路目送老爷子走入幽玄之间,直到桑原仁的身影完全隐没在拉门后,光才重新转过身来,后知后觉般问亮:“对了,你刚才还想说什么?” “我……”亮原本还想再叮嘱几句,但听光刚才这般敷衍的回答,怕是说再多也不一定听得进,看着眼前光一脸斗志满满的模样,便只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时间差不多了,快进去吧!” “嗯!”朝亮用力地一点头,光便在恋人的注视中,紧随桑原仁的步伐,走入幽玄之间内。 经过昨日首回合较量,白棋暂时以十五目的差距落后黑棋。 今日续战,白棋若想逆转局势,唯有不断复杂盘面,伺机寻找机会。 而制造麻烦的最有利手段,便是打劫。 果不其然,续战伊始,桑原仁便将战场选在了劫材丰富的右上角。 白144,打。 但与白棋想要竭力引发事端不同,黑棋现在所要做的是尽可能地简化局面,扩大实空。 于是下一手,黑145粘。 白146随即在“14之十六”位提劫,黑147同样以“打”回应。 此时,棋局已中盘过半,盘面进程正渐渐向官子过渡。 任何一处劫争都关系到得失,乃至最终胜负。 谨慎起见,光和桑原仁在此处均未做提子处理。 许是想要留下这处劫争往后继续生事,黑147后,白棋又调转方向,在左上角继续寻劫——白148,再打。 面对白棋的纠缠不休,黑149连上,白150打,黑151打,白152在“8之十九”位继续作劫,黑153继续打吃。 及至第153手,黑白双方在左上边界划分完全,左上劫争终于告一段落。 白棋又将目光转至右侧中路,同时,也是目前盘面上最大一处悬而未决的官子。 白154,尖。 看穿桑原仁意图,黑155果断“爬”一手,白156立刻下扳挡住黑棋去路,黑157随即灵活转身,摆脱白棋桎梏。 至此,黑棋盘面已优出白棋近18目,似乎已提前将胜利收入囊中。 检讨室里。 正当一众年轻棋士对光的胜利津津乐道时,以塔矢行洋为首的数名高段棋手却都相继沉默下来。 “看来,进藤君还没发现桑原本因坊这手棋的目的。”用拇指和中指轻轻推了推镜框,绪方精次看向转播屏幕忽然说道。 闻言,一旁正和伊角说话的和谷不觉停了下来,转身不解地问绪方精次:“目的?目的不就是打劫吗?” 此时,又经过数手交迭,转播屏幕上,只见黑167提劫,白168“点”继续寻劫,随即黑白双方又在右侧展开新一轮劫争——黑169粘,白170提,黑171“冲”寻劫…… 而绪方精次方才所指,正是白168手。 然而,不等绪方精次或是其他棋手开口解答,目视转播屏幕,随着盘面不断推进,和谷自己便率先反应过来。 检讨室里,不止和谷一人,刚才所有认定光胜券在握的棋手们在看到白第186手时,全都目瞪口呆! ——原来,桑原仁方才第168手,不仅仅是打劫那么简单,更是为了白186手作铺垫。 而此刻,图穷匕见! 黑185接,白186挤后,由于黑棋外侧忽然气紧,黑白双方无形间交换先手,黑棋竟在角上出棋了! 后心顿时浮起一层寒意。 眼看白186手在“16之十五”处落定,光探向棋笥的指尖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方才黑167时,他就不该去应白棋这个劫的! 而现在,正因为黑167这手提劫,一正一反间,黑棋实空足足亏损近10目!!! 这一变故实在来得太过猝不及防,直将光打得头晕目眩。 他无意识地紧紧揪住胸口衣襟,好似要直接抓扯自己的心脏。 深呼一口气,光似乎终于平静下来。 指尖夹起一枚黑子,下一手,光不出意料地在“16之十七”位落子。 ——眼下局面,黑棋角上出棋,黑187别无他法,唯有“补”。 然而,当桑原仁紧随其后,在“13之五”处拍落白188手后,幽玄之间内,又陷入了死寂般的僵局。 光只觉自己的脸慢慢涨得通红,心脏因为慌乱而跳得飞快,可他的手脚却一点点冰冷下去。 怎么会这样…… 他问自己。 明明只差一步了啊!!! 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人在软弱无助时,总会下意识地想要找些强者的故事去聊作效仿或以作支撑的。 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对弈室里孤军奋战时,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佐为,想到了亮。 想他们如何在逆境中百折不挠,想此时此刻,如果易地而处,他们又会如何化解这场险情。 然而,没用,没用!! 他想赢,他从没这么疯狂地想要赢过,尤其在距离本因坊头衔只有一步之遥时,却也正因为这般令人近乎走火入魔的胜负欲,使得光心神大乱,再看向面前棋局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他忽然 分卷阅读260 ……丧失了再次提子的勇气…… 走廊尽头的检讨室里。 空气好似凝固般,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屏幕;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进藤光究竟会使用何种方法让黑棋转危为安。 哪怕眼前的屏幕,已长达二十分钟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这时,坐在距离屏幕最近位置的亮忽然猛地站起。 他双手撑桌,好似忘却自己正身在检讨室般,对着转播屏幕失声低呼。 “光——!” ——亮? 幽玄之间内,仿佛忽然听到一声亮的低呼隔空而来,光蓦地抬起头来,微微一怔。 但……怎么可能呢? 光略一低头,俄尔,自唇边牵起一抹自嘲的笑。 一个人在情绪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是不会有任何闲情雅致去开小差或是注意别的什么事情的。 而自己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居然还有心情去想那个家伙…… 进藤光,好兴致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到某人的关系,身体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下来,脸上的热度也跟着渐渐褪去。 与此同时,一个源起于一个多小时前的声音又再度在光的脑海中回响。 一会儿比赛时,好好看棋,想清楚再下。 就算现在是黑棋有利局面,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万一遇到了棘手的情况,也一定不要慌,先放慢节奏,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难怪……今天早上的亮,给人感觉那么啰嗦。 一边啰嗦着,一边还自以为不被察觉地穷紧张。 原来……亮早就察觉到了。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出状况。 这家伙,还真是过分啊。 尽管明知亮不点明完全是出于公平原则的考虑,光心中还是不禁悄默声地腹诽几句。 不过……如果真的说了,那家伙恐怕也不是塔矢亮了吧。 这样想着,光的脸上又悄然浮现一抹近乎甜蜜的笑意。 那个笨、蛋! 一码归一码。 没有及时“明示”自己,还是亮的错。 好像还不够解气般,光又在心里暗骂一句。 但着实有些不可思议的,就这样想着念着,仿佛连原本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都在一点点重铸起来。 甚至还带了些破罐子破摔般的没心没肺。 就这样吧,光边想,边调整坐姿,由原来的正坐改为盘腿而坐,双手随性地搭在双脚脚踝上。 最多就输一局嘛。光又想。进藤光又不是输不起。 但哪怕是输,刚才老爷子让我那么难过,在输之前,说什么也不能让老爷子赢得太舒服啊。 有了这般“恶作剧”的觉悟,就连方才行将熄灭的斗志都仿佛重新燃烧起来。 哟西!光深吸一口气,双手在两颊处重重拍了两下。接下来的时间,进藤光,为了让桑原老爷子难受而努力加油吧! 此时,光手边的计时器显示,黑棋执棋时间还剩下2小时15分。 在经过长达二十分钟的中断后,黑棋终于在棋盘上,拍落第189手,“8之十八”,提劫! ……提劫? 检讨室里,绪方精次微微挑眉。 虽然行至收官被白棋逆收6目半,黑棋损失惨重,但如若仔细计算,黑棋仍旧保持着微弱的领先优势,进藤他其实完全有更简明的下法。 不过…… 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绪方精次镜片寒光一闪,视线所及处,不是面前的转播屏幕,反倒移至身侧的同门师弟身上。 实在是有趣。 绪方精次每每回想起刚才那幕场景,仍旧忍不住暗自感叹。 像今天这般汇聚众多棋士的公开场合,小亮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喊出了进藤光的名—— 光。 呵,好一个“光”。 尽管此前早已对小亮与进藤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如今亲眼看到小亮堂而皇之地表现出对于进藤的过分关心时,绪方精次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但更令他意外的,或者确切点说,更令他感到有趣的,是在这声低呼后,小亮与塔矢老师各自的反应。 就在这声低呼过后—— 小亮的脸上不见丝毫尴尬。 即使面对众人齐齐投来的目光,小亮依旧神色坦然,仿佛刚才那声脱口而出的疾呼只是单纯地来源于对自己劲敌的关切。 相比之下,小亮的反应,还算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反倒是塔矢老师对此事的态度。 在看到小亮霍然起身后,他只低低喊了声“小亮”,脸上并未显露半分讶异或不悦,倒更像是……更像是早已知晓两人之间的隐秘,甚至……还默许了两人的关系。 对了! 绪方精次忽又想到,今次棋赛听说老师是特地从韩国赶回观看的,而之前一次自己与进藤的平分胜负赛,也是老师特地调整行程,连夜从北京飞回观战的。 近年来,塔矢老师的活动范围多集中于中国、韩国,哪怕连之前小亮与自己的名人战,他都未曾亲临现场,今次却…… 右手不自觉地摩挲下巴,绪方精次头一次觉得,除却下棋,人心似乎也同样有趣。 而绪方精次身旁,俨然成为被观察对象的年轻棋士对此却浑然未觉。 此刻,目光紧盯转播屏幕,亮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正紧张进行的对局上。 转播屏幕中,只见黑棋落定“8之十八”位后,白190立刻落子“7之十二”位,断,继续寻劫! 居然……下在这里? 幽玄之间内,光执子的右手又是一顿。 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脑中也迅速推演着后续可能形成的棋局。 按照目前走势,如果此时黑棋为省劫材在“8之十二”处打一手,白棋在“1之十二”位扳后,黑棋就必须在其上方补一子,不然官子大损,但如果黑棋强行在白“1之十二”位上方抵抗,白棋在“5之十一”位置还有双叫吃殿后,届时,黑棋尖,白棋长,黑棋无论如何都防不住“接不归”,棋局将瞬间崩溃…… 思及此处,一滴细细的薄汗悄然在光额角沁出。 不自觉地抬眸去看桑原仁,视线瞥见桑原仁微微前倾的坐姿时,光忽然有些恍惚。 长久以来,所有人透过一张张棋谱所看到的,都是桑原仁沉稳果决的棋风,长时间霸占本因坊头衔的不败神话,但毕竟是老了,头发皆已花白,就在棋谱或是摄像镜头无法捕捉到的地方,纵使穿着西装,低头凝视棋盘时,老爷子略微佝偻的背脊还是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沧桑感,但他一双浑浊的眼却始终闪烁着最为犀利的眸光。 尽管平时总在背地里吐槽老爷子,但光心底里,却始终是敬 分卷阅读261 畏老爷子的。 不仅仅是敬畏,每每看到老爷子独来独往、形单影只,光心底里还会生出一丝心疼。 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问老爷子,究竟为什么对本因坊那么执着?是因为……秀策的姓氏,也是“桑原”吗? 然而,现在到底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 光思绪急转,随即提子,在白190下方稳稳拍落一子。 黑191,打! 棋墩一侧的计时器上。 时间随着下划线的一次次跳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榧木棋墩前。 两道全神贯注的身影仍在为面前棋局殚精竭虑着,穷思极想着。 如果经度是众棋士所身处的实质空间——幽玄之间也好、检讨室也罢,纬度是纵横交错的十九路棋盘,当经度和纬度相互交集,时间也仿佛隐于无形。 直到一旁的工作人员宣布午休时间到,棋墩前的光和桑原仁才仿佛迫不得已般,不得不从另一重玄素世界中抽身出来。 从9点半到12点,分明才过去2个半小时而已,棋局却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尽管整理情绪后,局势在慢慢好转,但那手失误,对黑棋来说不啻为一记重创。 若说心中没有一点挫败,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独自走回休息室,光第一次看着午餐却提不起半点胃口。 只是觉得很丧,非常丧。 勉勉强强扒拉完午餐,人一旦空下来,手就不由自主地往放手机的矮桌上摸。 一秒后,手机屏幕被人为按亮。 果不其然的,那家伙没有发来任何短信,也没打来任何电话。 就如约定的那样。 这就对了嘛。光一边心里念叨着,一边习惯性地翻看起手机,却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看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手指已经下意识地点开了短信编辑界面。 “……”原来,自己还是期盼收到亮的消息的吗? 休息室里,默默无声地与手机对峙着。 理智告诉光,不能给亮发去消息,他不能自己先出尔反尔。 但仅过了三秒都不到,光便决定不再和自己过不去。 他忽然就不想再逞强了。 两个人在一起,除了可以成为彼此的护盾与坚强,不也同样希望在脆弱、疲倦时,能够有人可依,有人可靠吗? 百米之外。 就好像心有灵犀般,正当亮拿着手机,犹豫不决之时,他的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来自“家”的言辞极其霸道强势的短信:本大爷命令你现在就给我出现在休息室门口!立刻!马上!!! 第133章 chapter 47(4) 休息室门外。 亮脱了鞋,轻轻敲了敲门。 隔着拉门,可以明显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但临到门口,一切动静却都仿佛消音般戛然而止。 面前的拉门,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 亮分明知道光就在这扇门后面,他的光一定就站在门的另一边。 他们分明只隔了一扇门板的距离。 他只需拉门,便触手可及。 然而,他不能。 右手,无声地触上和室拉门。 与此同时,正站在门后的棋士也仿佛有所感应般,不自觉地将手放上拉门门板——高度位置几乎与亮完全重合。 从短信发出到现在。 以一道拉门所隔开的两个空间里,没有传来一句言语。 冥冥中,门里门外的两道身影,却以这样巧合的方式,与彼端的恋人合掌相抵。 没有人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也没有人因此而生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就这样默然伫立在进藤光棋士的休息室门口。 十秒,二十秒。 时间好似久远到亮差点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方才所见短信、所听脚步声全部出于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时,面前犹如千钧般纹丝不动的拉门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就在他即将等过第二个三分钟时,拉门终于在他面前,缓缓移开。 伴随阻隔移除,心心念念之人的面庞一点点展露在自己面前。 依旧那般温和,那般优雅。 光心里的气却忽然不打一处来。 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对方可是日本围棋界大名鼎鼎,人称“棋坛贵公子”的塔矢亮啊!!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呼来喝去过?又何尝这样原则全无地对另一个人言听计从过?还仅仅是因为一条态度恶劣到极点的短信? 这个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是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几乎用了一分钟不到,就真的出现在自己休息室门口的……那么优秀,让自己那么那么喜欢的恋人,无端的委屈与不值忽然一拥而上,就连鼻腔、眼眶也跟着泛起酸涩,光忽然觉得心疼得厉害,可心底里却又无法抑制地升起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与窃喜。 好像努力克制什么般,死死抿着双唇。 光瞪着双“凶狠”的眼直视亮,一开口,就是一句□□味极重的:“我让你来你就来啊?” “?”仿佛没想到光会问出这个问题,亮脸上明显一愣,而后也同样睁大了眼睛,傻傻地朝光点了点头。 “……那我让你回,你回吗?” “欸?”亮好像仍旧没反应过来,依旧直眉楞眼地看着光。 光:“……” 啊啊啊!!真是火大死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啊!!! 光几乎抓狂的心都有了,经过几次三番的忍耐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大骂一句:“塔矢亮,你是笨蛋嘛?!!” “???”被授予“笨蛋”头衔的某人表情极度迷茫地慢慢眨了眨眼,憋了半天,也只问出一句依旧完全游离于状况之外的,“……笨?”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笨蛋”小老师才好像终于回过味来,薄红了脸,轻轻地,仿佛不速之客般,嗓音里带着某种不确定地问:“那现在……我可以进来吗?” “……” 啊啊啊——!!真是没药救了!! 光只瞪着亮,也不说话。 下一秒,回应亮的,是一个不由分说的,将他硬扯入怀的强势拥抱。 右脚往前迈出一步; 右手拉过某笨蛋的手腕; 双手用力环向他的腰侧; 然后,不给他任何挣脱机会的,将他完全带进自己的休息室里。 空气中,只听“啪”地一声。 拉门在亮的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怎么可能不让你进来…… ——你可是我特地召唤到身边的守护神啊…… “你居然……真的来了。” 双手紧紧环住亮的腰身。 把头埋入亮的肩窝,好似吸食毒/品 分卷阅读262 般,猛吸一口亮身上的熟悉气息。 体温,隔着绵薄的衬衫传递至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感觉到疯狂叫嚣的软弱正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寸肌肤,光差点就身犯职业棋手的大忌。 他十指紧紧抓扯亮后背上的衣衫,好小声地问一句:“亮,下午的棋我该怎么办……” 还有一句,被他用仅存的理智,生生扣在了唇齿间。 ——你告诉我,好不好? 怀里,抱着像猫咪般正对自己示弱撒娇的恋人。 亮望着光,无声地笑了。 笑容起于唇畔,及至眼角眉梢却只增不减。 他自然知道光不是真心想要向自己索求答案。 他便也不直接回答,只双手将光抱紧了,将侧脸贴上光的,放柔了声音说:“嗯,我听见你说需要我,所以,我来了。” “……” 这个人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在心里默默腹诽一句,依旧把头抵在亮的肩上,光嘴上不忘“愤恨”地反驳:“本大爷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啊?别自作多情了!” 但对于厚脸皮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作用。 光听某人在自己耳边很轻地笑了起来。 “啊,没错。”某人居然大言不惭地承认了,“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想要见你,也是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你好不好。” 说话间,可以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萦绕耳畔。 轻柔而带着些许酥/痒。 “……” 可、恶!! 满嘴花言巧语!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将某人长时间钳制在自己臂弯里。 除了双手,双脚也好似惩戒般要将紧搂的某人完全束缚在自己掌控中,光没再说话,他稍稍站直身子,然后耍小心机地悄悄将脚尖移上亮的脚背,却并不完全踩上,只虚虚地覆着,身体全部重量还是被他小心翼翼地落在脚后跟上。 又“禁锢”了某人一会儿,好像被某人身上的危险气息腐蚀一般,光心头原本燎烧着的滔天怒火竟在不知不觉间完全熄灭了。 他忽然就不想再口是心非了。 是。 他承认。 的确是因为自己非常非常想见亮,急于从他身上获得自己极度缺乏的“生命能量”,所以才用那么幼稚而笨拙的方法,把他召唤到自己身边的。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和亮做无谓的斗嘴呢? 果然近“亮”者笨,他也被某人带笨了…… 这样一想,心上的某个包袱仿佛轰然落了地。 “呐,亮……”好似又恢复成乖顺的小猫咪,脑袋轻轻在亮怀里蹭了蹭,光抬起头来,用一双透亮的眼睛看着他,“要不,你骂我一顿吧,打我一顿也行。” 对上光的双眸,亮再度微笑起来。 他半搂着光,边尝试着将他一点点往屋里挪,边笑着问:“我为什么要骂你?” 早料到亮会这么问,光也搂着亮,嘿嘿笑了笑,口齿含糊地说:“因为我现在有点怂,还有点畏首畏尾。”顿了顿,又道,“你以前不是很会教训我的吗?” “嗯?”对此全无印象,亮微微歪了歪头,瘪嘴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就知道你会赖账! 光揶揄地看着亮,最后问一次:“真不记得了?” 得到某人肯定的答复后,就深吸一口气,然后站稳脚跟,拉过他的右手开始和他算旧账。 “那年三将战,还记得吗?”光就像只不服输的小狮子,眯起眼挑衅地盯着亮,“那天, 棋局才刚下不久,你就腾地站了起来,双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光说着,就松开亮,双手模仿着亮当时的动作用力地往下一压,“然后也不管周围人都还在下棋,就形象全无地大喊一声‘别开玩笑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棋盘整个掀翻一样!” 绘声绘色地说完,见亮眸色一闪,光知道亮想起来了,便继续趁胜追击道:“还有图书 馆那次!”可能有了底气,光连声音都不觉拔高几分,有理有据道,“那次我明明睡得好好的,结果睡到一半就被你没眼力劲地给吵醒了!吵醒我也就算了,我都好好和你说明了,谁知你又不分场合地乱发疯!词汇量还贫乏得很,还是那句没有新意的‘别开玩笑了!’,差点没把我吓……” 最后一个“死”字没说完,光就被亮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提示到这里,已经足够他回想起一切。 何况,与光相处的每一幕,从相遇,到相识,他都未曾忘却一秒。 从小到大,虽然不喜亲近生人,但亮自认自己在外始终是待人谦和的。过去这二十年来,能让自己如此情绪失控,甚至气急败坏的,恐怕也只有怀里这位小棋圣了。 自知理亏,亮只好一揽双臂,重新把光搂进怀里。 “嗯,再也不会了。”亮下巴轻轻摩挲着光的头发,低低地说,“已经……教训不了了。” “嗯……嗯?” 光应到一半,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什么叫“已经教训不了了”? 面前这家伙明明现在仍旧动不动就给自己泼冷水,隔三差五地就打击他、对他进行言语攻击,哪里是“已经教训不了了”? 明明是“教训得非常熟练”好不好?! 正当光打算开口反击时,也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原本写满不服气的脸上,表情忽然一空—— “完、了……”光猛地抬起头来,一脸苦大仇深地看向亮,“完了完了完了!” 一阵神神叨叨的碎碎念后,就毫无负罪感地将所有罪责全都扣在了自己的倒霉恋人头上。 “都是你!塔矢亮!”光瞪着亮,抻着脖子控诉,“你说你什么时候来不好!你一过来,我刚才好不容易想到的下午可以用来对付老爷子的方法全都给忘光了!!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光说完,就转过身去开始蹂/躏他的一脑袋头毛。 亮看着光这般自虐的模样,又无奈又好笑。 趁着光不注意,甚至没给光离开自己半步的机会,就贴着光的后背,从身后轻轻摘下光在脑袋上乱揉的一双“爪子”,将他重新捞进自己怀里。 “嘘,稍稍安静些,先听我说。” 亮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仿佛带有某种心理暗示般,光真的慢慢在亮的怀里安静下来,继而完全依赖地靠上亮的胸口。 在光看不到的地方,亮又淡淡地笑了。 注视光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化出水来。 “既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好,那就干脆不要管好了。”亮抱着光,搂住光的双臂又微微收紧些,“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光。” 纳尼?! 这 分卷阅读263 么“随便”的一句话居然会从那么刻板的小老师口中说出来,实在太奇怪了!太不符合小老师一向周密严谨的风格了! 但是…… 光没忍住转过身来,重新面向亮。 “可是万一……” 万一……我失败了呢? 后半句话,仿佛生怕一语成谶般,光没再说下去,亮却早已知晓他的全部想法。 那些犹疑的,担忧的,还有……不自信的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情绪。 一抹柔和的笑容又在亮的眼角、唇畔缓缓漾开。 “我们先不想这些有的没的,好不好?”他额头轻轻抵上光的,好像安抚不安的孩子般极为耐心地说,“我呢,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看着你,所以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调整好心态,然后把下午的棋下好,下出自己应有的水平,至于其他的,等棋赛结束再想也不迟,你觉得呢?” 虽然又被当作小孩子看待…… 不过,好像意外地……非常受用? 不由自主地在亮的怀里弯起眼角,光默默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安静的休息室里。 时间宛如一只透明的蝴蝶,蝶翼翩跹间,便在彼此的凝视与拥抱中悄然飞逝。 正当光还想说什么时,亮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光的视线一路追随着亮拿出手机,然后一脸疑惑地问亮:“不接吗?” 只看了屏幕一眼,也不知亮按了什么键,他便把手机重新放回裤袋里。 “是闹钟响了。”亮解释说,“我怕打扰你太久,会耽误你的棋赛时间……” “哦,这样啊。” 嘴上干巴巴地回一句,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光心中骤然掀起的道道波澜。 居然说“打扰”什么的…… 果然还是很想扣住某人的肩膀狂摇一通,恨铁不成钢地告诉他,喂,醒醒!塔矢亮,你给我醒醒! 但到底……是不舍得的。 从没觉得午休时间竟这样短暂。 感觉才刚说上话,时间就已临近尾声。 但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就此打住。 终于直面自己的心情,光双手环上亮的腰际,再一次用力地狠狠拥抱亮后,便不加迟疑地松开他,然后后退一步,笑着说:“那我走了啊!” “嗯。”亮看着光,也笑着点了点头。 “我真的走了啊!”光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仍旧保持着与亮面对面的姿态。 其实,现在距离下午1点还有十五分钟,如果这时亮想留住自己的话,他一定会答应的。 可惜,某人的榆木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这根筋。 他依旧微笑着回:“好。” “……” 苍天啊!为什么我进藤光喜欢的偏偏是这样的家伙!!! 光无语凝噎,快走到门口时,实在气不过,转身冲到亮面前,不给他丝毫反应时间,就猝不及防地在他侧脸上“啾”了一下。 亮像是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光。 光如愿以偿地转过身去,快走到门口时,忽又折返回来,好似意犹未尽般,又在亮的另一边侧脸上非常响亮的“啾”了一口。 直到看到亮通红了脸,一脸不知所措地对自己眨着眼睛,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走向门口。 然而,单方面撩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光甚至还未完全转过身去,就被亮不容挣脱地兜住了胳膊肘。 重新将光带入怀里,双手捧住光的脸庞,便将双唇贴上他的额头—— 方才,彼此依偎的短暂时光里,亮并未亲吻光的双唇。 他心知光此时所需要的,是陪伴,是鼓励,而非其他更加亲密的接触。 他便与光相互拥抱着,任由光靠在自己肩上,也偶尔伸手抓抓光后脑勺的头发。 可如今,又将再度分开——尽管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分离。 亮终于忍不住,如同依依不舍又好似虔诚祈祷般,在光的额头上,落下一枚温柔至极的吻。 就好像被亮牵引着,一步步从台风外围走入风眼中心。 周遭的一切都慢慢归于沉寂。 心,也跟着沉淀下来。 再坐到桑原仁对面时,光甚至还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对已到近前的危机感毫无觉察般,一个人傻笑起来。 此刻,那块正被自己触碰的地方,那枚正烙在自己额头的隐形唇印,就像是这世间最无敌的守护符。 抬头看了眼时间,还差一分钟。 终于,又要开始了。 攥紧手中折扇,光再看向桑原仁时,目光骤然一凛。 下午一点,棋赛时间到。 伴随白棋一声清脆的落子,上午未尽的终极之战,终于在十九路的棋盘上,战火重燃—— 作者有话要说: 啊~~总算赶上了,长舒一口气。 今天的更新是不是特别“应景”呢?笑~ 因为最近一直都是凌晨1点睡,早上7点多起的节奏,更新极不稳定,灰常抱歉! 之前在公告里说,本章更新8k+的,但看了下这章还剩下的内容,估计还有5k+要写,所以就干脆分成两章更新,下次更新,一定把这场关键的棋局写完!握拳! 在这特别的日子里, 祝亮宝宝和光宝宝七夕节快乐! 也祝大家都能遇到自己所爱,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俺继续加班去惹,遁…… 第134章 chapter 47(5) 午后第一手,白202断,再寻劫。 黑203随即提“7之十二”、“8之十二”两枚白子。 桑原仁不紧不慢,白204踱至“8之十七”后,再提劫。 下午续战,中腹地带就像是一处取之不尽的矿藏宝地。 黑白双方数回合交锋后,便由中央向四周辐射,不多时就在整个棋盘上掀起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劫争大战。 右下角,黑209扳粘,白210尖顶,黑211连; 左下角,白212二路尖,黑213挡,白214提劫。 中腹下方,黑215打吃,白216粘,黑217再提劫。 …… 虽然也曾与男棋手对弈,小林幸子却极少主动观看男棋手之间的棋赛。 哪怕是决定本因坊头衔归属的生死战。 今日棋赛,眼看盘面上烽火肆起,小林幸子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脱出来,恨不能自己代替进藤,直接与桑原本因坊一较高下。 放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捂上心口。 原来,围棋比赛可以这般惊心动魄。 原来,她的骨子里仍旧是爱围棋的。 而这种感觉,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无数次的无功而返,注定与其他女生格格不入的生活经历,都让 分卷阅读264 她慢慢冷却了最初对围棋的一腔热爱。 既然觉得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自己一直一直那么努力地下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曾经连败五场的时候,她甚至一度想过,要不就退役算了吧?反正在日本棋坛,刚入段几年便注销资格的女棋手,也不在少数。 直到,她无意间发现了某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对面的傻瓜。 眼前,这个名为和谷义高的男孩子,第一次遇到,还是在五年前的日本棋院里。 那天,她刚进行完女流棋士的棋赛,赢了,却似乎并没有感到如何雀跃。 不愿干等电梯,就一层层地往下走。 不记得是经过四楼还是三楼时,忽然听见一声干劲十足的“哟西!”。 因为楼梯离自动贩卖机很近,稍一侧头,便看见了。 是一个红褐色头发的少年。 年龄该与自己相当。 身上的穿着实在不敢恭维,几乎可以称得上“菜色”的短袖外套、蓝色迷彩T恤,以及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深绿色长裤。 吸引自己目光的,是那个少年脸上完全发自内心的笑容。 笑得那么开怀,以至在那么糟糕的衣品拉分下,依旧让她觉得那么耀眼,那么特别。 也不知为何,这个少年的笑容就印刻在了自己记忆里。 往后,对他的关注便一点点增多起来。 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棋赛日程,也知道了他的职业棋士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再然后,便是一次次处心积虑的偶遇。 待联系多了,她渐渐能够察觉到隐藏在这个男孩子开朗外表下的细腻心思,也能从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他对塔矢亮与进藤光的羡慕。 的确,塔矢与进藤这两位棋坛双星,在同龄棋手中的实力和受关注度,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即使百般不愿,他们也必须承认,有时候,除了坚持不懈的努力,天资与机遇也同样重要。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成为“塔矢亮”或是“进藤光”。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们这般在日本棋坛大放异彩。 相比他们,义高给她的感觉,则更加真实。 他或许没有过人的天赋加成,却始终在围棋这条道路上坚定而执着地走着。 他也会屡遭败绩,会失落,会迷茫,但不管遇到多少挫折,他身上好像永远都裹挟着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义无反顾和乐观积极。 他的经历就像是每一位平凡棋手的缩影,同时,却又有着其他棋手所不曾拥有的珍贵品质。 今次,正是义高带她来看进藤的棋赛。 也是他,身体力行地教会她,既然选择了,便该不计得失,勇往直前。 就这样心里想着,眼里看着,小林幸子忽然叫了声和谷的名字。 叫的是:“义高。” 和谷应声抬头,很自然地“嗯”了声。 在心里,由衷地对自己的男友道一声,谢谢。 说出口的话语,却是颇具命令口吻的:“我渴了,你现在立刻给我去自动贩卖机上买瓶饮料来!不要矿泉水!不要咖啡!不要碳酸饮料!” 伊角:“……” 越智:“……” 和谷却好似习以为常般顺从地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同一时刻,幽玄之间内。 十九路的纵横棋盘上,劫争仍在继续。 曾有棋手这样定义一场棋赛的精彩度—— 倘若一场棋赛直至终盘,都未出现过一次劫争,那么这场棋赛定如清汤白水般,寡淡无味。 任何一场精彩的棋局,其对弈过程中劫争不必多,却必能寻得一二。 但像今日这般,竟在一盘棋局中出现得如此频繁而密集,却是少之又少。 往往这边劫争刚歇,那边劫争又起。 此消彼长,循环往复。 而越是临到终盘,每个劫争的输赢便越是关乎到整盘棋局的最终胜负。 特别在此时棋局极其细微的情况下。 下午2点17分。 白240,粘。 当白棋最先抢得盘面上最后一个先手4目大官子,这场已持续14个小时之久的棋赛忽又再次陷入僵局。 检讨室里。 再不似方才那般鸦雀无声。 起初,众人或许还可以耐着性子等待光的应手,但时间滑向第十一分钟时,骚动声便如浪涛般开始席卷整个检讨室。 有人轻叹一声,频频摇头。 有人凑在一起,开始讨论黑棋后续可能动向。 更有人干脆起身,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上购买咖啡提神。 但无论检讨室内如何不平静,有一点始终未变—— 从下午棋赛开始到现在,检讨室内,没有一人说过一句抱怨的话语,也没有一人因为棋赛频频停滞而提前离开。 所有人都在等。 等待着亲眼见证第62期本因坊终回战决出胜负的那一刻。 哪怕此时,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早已自有判断。 光…… 心中默念恋人的名字,亮放在桌下的手不由握紧了,整颗心也随之提了起来——眼下,棋局已接近尾声。纵观全局,黑空有88目,白棋也已近86目。凭借方才那处劫争,白棋正一点点拉开目数差距,而此时,盘面上超过4目的官子已寥寥无几。即使是光现在正在与桑原本因坊争夺的这处官子,最后,恐怕也是落入白棋手中…… 至此,胜负结果似乎已然揭晓。 可总有什么,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无声地拉拽着亮,让他迟迟不愿轻易接受眼前这看似已成定局的事实。 不,一定还有转还的余地。 但会是哪里? 还有哪里……是可行,但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凝神思考间,分针又往前走了两格。 就在这时,不知谁开口说了句:“就这样了吧?” 这本该是一句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散落在漂浮低低讨论声的空气中,却意外地入了所有人的耳。 也仿佛正是以这句“无心之言”为契机,原本压抑许久的检讨室里直如石子投入湖泽,登时激起千层浪。 ——黑棋……快要投子了吧。 ——这盘棋,可惜了啊。 ——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吗? …… 一时间,所有对光不利的言论都开始一边倒地在检讨室上空凝结扩散。 又或许,这样的想法早在棋赛陷入僵局时,就已不约而同地在多数人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只是碍于层层顾虑,都不愿率先捅破罢了。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目视棋盘,亮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却没有一分是为了自己— 分卷阅读265 — 仅仅作为旁观者,自己都尚且不甘至此,更何况此刻正坐在幽玄之间内的光呢? 此时此刻,光正在想什么呢? 他还好吗? 会…… 想哭吗? 从未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好像第一次放下原有的骄傲与倔强,满怀希冀地将目光投向自己对坐的父亲。 父亲,您会有什么办法吗? 亮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分明即使父亲有所对策,正坐在屏幕彼端的光也无法听到。 就在看向塔矢行洋的数秒钟里,亮曾试图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却最终还是放弃了。 也许打从心底里,他还是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为光寻得一线生机。 尽管,他的光看不到。 再度将视线转向面前棋盘。 霎时间,眼前的黑白棋子好似被隐形的牵线操控般,无一不按照亮的意志,在他脑中虚构的棋盘上飞快地排布着。 如果…… 如果…… 就像是一瞬间的灵光一闪,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不,还没有结束!” 就是伴随这声斩钉截铁的话音,只见他忽然拈子抬手,随即将一枚黑棋稳稳拍落在“1之十二”位置。 黑241,立下。 可恶!还是……不行吗? 幽玄之间内,光双手紧攥。 果然,无论做多少心理建设,当失败来临时,自己还是难以接受的。 但相比自己的失败,更让光难过的,是看到那家伙脸上强掩失落的笑容。 此刻,亮一定就在检讨室里观看自己的棋局吧? 他现在……一定非常失望吧? 自己……又让他失望了…… 这到底……是多少次了呢? 焦躁再度来袭。 光不禁狂躁地抓扯起自己的头发,甚至像是自虐般一下一下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仿佛恨不能借此刺激,令自己迟钝的大脑转速再提高十倍,百倍。 佐为。 亮。 在心中默念着重要之人的名字。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已经那么努力了,可本因坊头衔……还是离我好远啊…… 无法控制地,眼眶渐渐变得酸胀。 这种因为输棋而带起的情绪波动,自从北斗杯之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下意识地去触碰午休时亮印在额上的那一枚吻,强烈的酸楚却忽然倾覆而来,好似蜘蛛丝般缠绕着光的心脏不断向四肢百骸扩散开去。 就在这时,一个枯朽的声音忽如一道闪电,直刺入光近乎混乱的大脑。 光的对坐,抬眸看向自己面前面露焦虑的少年,桑原仁忽然低低唤了声:“小子。” 小子。 乍听一声低唤在自己耳边响起,光心里一惊,就连原本积聚在心头的焦躁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没了踪影。 眼见聒噪的小子终于安分下来,桑原仁鼻间冷哼一声,又道:“镇定些,慌什么!” “……” 是了,自己到底在慌什么? 看向桑原仁的视线,又缓缓低垂下来。 就是这声听似极为严厉的呵斥,直如闪电过后的一道惊雷,骤然轰开光脑中杂乱无章的思绪。 又被老爷子嘲笑了啊,进藤光。 渐渐的,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光的唇边扬起。 自己可能真的讨骂也说不定。 呼……视线重新看向对坐老人,光长吁一口气,再度握紧了手中折扇。 佐为。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下…… 双手用力地撑在膝盖上方,光双眼紧盯棋局,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急,再想想,进藤光,再好好想想!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剧烈的情绪起伏过后,赢棋的欲望好似更深一层。 但想要赢棋的心情,似乎又与方才不尽相同。 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地审视过去,一个空一个空地排查过去。 视线由上至下,由左及右,再不自觉地重回左侧。 忽然,光眼前一亮,琥珀色的瞳眸里宛若被燧石打亮般迸发出慑人的光芒。 大脑高速急转,仅过了半分钟,光便迅速拍落一子。 黑241,立下! 左侧还有劫材,只要打赢这个劫争,他就有希望反败为胜! 什么?! 眼看光将黑棋落定“1之十二”位,桑原仁瞳孔一缩,身子都不由往前倾去。 与光随意的坐姿不同,只听桑原仁沉吟一声,便收起方才盘坐的双腿,改换成正坐的姿势。 但不愧是桑原本因坊,短暂的震惊过后,便立刻反应过来光这手棋的意图。 怎么可能让你小子得逞! 无声地扫视光一眼,桑原仁随即落子“1之十一”位。 ——最后一轮进攻的号角,吹响了。 检讨室里。 原本骚动的声响在黑棋第241手后,顿时诡异地安静下来。 亮落子的指尖仿佛黏在棋子上般,过了许久,才离开黑棋。 将手收回桌下,目光依旧紧盯屏幕,亮不动声色地用左手紧紧扣住右手手腕,却仍能感觉到刚才执子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光,他做到了! 他发现了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而就在亮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转播屏幕上时,他的对坐,塔矢行洋悄然看了儿子一眼,再看向屏幕时,近乎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似肯定,似赞扬。 为着虽身处异地,却勠力同心的两个孩子。 下午三点,棋局越发向终盘迫近。 此时的盘面上,可容落子的交叉点已越来越少。 下到第267手时,光的呼吸开始渐渐不稳。 先是他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攥得死紧,鼻翼微微翕动,接着,两行清水鼻涕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他的鼻子里流出,一头金色的刘海就像是枯草般了无生气地遮住他的眉眼。 不多时,寂静的空气里便传来断断续续的,近乎压抑的啜泣声。 来自进藤光棋士的小声啜泣。 “喂,小子,你这像什么样啊?” 好像万分嫌弃般,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了声。 话音刚落,空气里的啜泣声便止住了。 顶着一脑袋揉成稻草的头毛不好意思地看向对坐的老爷子,光在桑原仁的脸上却未寻到半分不满。 老爷子看向自己的神情是那么平静,身上没了往日的狡黠,反倒多了份难得一见的慈祥。 “别哭了啊,太难看了。”尽管嘴上仍旧刻薄着,桑原仁的唇角却是带着笑的。 这才反应过来棋局尚未结束,是自己失了态,光连忙吸吸鼻子,将清水鼻涕吸回去一些,然后,又抬手往脸上胡乱一抹,直接把刚才没召唤回去的鼻 分卷阅读266 涕全都蹭到了手臂上。 正当他竭力平复情绪,等待桑原仁下一招应手时,却见桑原仁收起脸上笑容,郑重地向他低下头来。 “我输了。” 就像是一道金光驱散所有黑暗。 漫长的棋局终于走到了尽头。 幽玄之间内。 牙齿紧咬下唇,光仰头盯住和室上方的障子灯,连视线都跟着模糊起来。 太难了。 实在……太难了…… ——佐为,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拿下本因坊了…… ——佐为,你在哪里? ——佐为,佐为…… 尽管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亲耳听桑原仁说出“我输了”三个字时,两行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光的眼眶里流淌下来,在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泛红的两颊上划出两道透明的痕迹。 而此刻,第62期本因坊头衔战的最终结果,也已通过转播屏幕,传送到了记者室与检讨室内。 方得到棋战结果,在记者室内早已等候多时的记者们便纷纷涌向幽玄之间。 没有人愿意错过史上最年轻的本因坊诞生的这一历史时刻。 而检讨室内。 当观战棋手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时,坐在距离转播屏幕最近位置的亮却宛若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所有周遭棋手的谈话声,都好像与他全无关系。 就在和谷注意到亮的反常,想要与他说话时,亮忽然蓦地站起身来,随即便拉开检讨室的大门,向光所在的幽玄之间疾步跑去。 伴随数名记者的涌入,一片片沸反盈天的快门声直如潮水般响彻在整个和室上空。 始终不发一语地低垂双眸,正当古濑村想要对光进行赛后采访时,光忽然一抹脸颊,低头留下句“对不起”后,就起身往门口冲去。 一路低头飞跑。 冲开记者包围,冲向和室玄关。 可他右脚刚踏出和室门槛,便在几米之外,看见了亮。 就这么与亮彼此相望着,光像是怔住了,不觉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原本硬生生憋回去的眼泪又好像死灰复燃般涌上眼眶。 刚冲出幽玄之间的时候,光其实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去哪、想要做什么。 他好像一条干涸之鱼,只想要赶快逃离那个氧气浓度过低的环境。 但是这一刻,他看见了亮。 就那么温柔地微笑着站在他面前,好像已经等候多时。 他忽然就清楚了自己从对弈室里跑出来的意义。 光再也忍不住。 他近乎嘴唇颤抖地轻轻唤了声“亮”,便再说不出一句话。 脑子里,仿佛有个排风扇在“嗡嗡嗡”地转个不停,转得他张口结舌,转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就好像头脑发热使然。 光看着亮,心理活动全向着“胆大包天”滑去——去他的公共场合!去他的过犹不及!本大爷就是想抱了!管身后的记者怎么想!管明天报纸上会怎么评论他们! 就是心里这样想着,光往前迈出一步,又一步,而后,抬起双臂,绕至亮的后颈,将他牢牢圈在臂弯里。 他搂得那么用力,死紧死紧,就好像要把亮整幅骨骼全部揉进身体一般。 “我成功了……我终于拿下本因坊头衔了!” 他把头深深埋进亮的肩窝里,下一刻,泪水便仿佛找了栖息之地,无声地从光的眼眶里流淌出来,渗进亮棉质的衬衫里。 这一天,他等了那么那么久。 太辛苦了。 也实在……太艰难了。 就像是苍山覆雪中踽踽而行,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终于在黑暗中寻得一处光明。 脖颈,向来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唯有面对最亲密之人时,一个人才会毫不设防地将自己的软肋完全暴露给对方。 自己的这个拥抱究竟有多暧昧、多引人遐想,在行动的那一刻,光脑海中从未多想。 他只知道,他想要这么做,想要拥抱亮。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而亮,亦然。 甚至比自己夺得名人头衔更加激动。 他轻轻捧起光的脸庞,用拇指指腹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拭去光脸上的泪痕。 他控制不住地去亲吻光的双眼,去感受恋人与他分享的喜悦与泪水。 在看到光的那一刹那,他恨不能立刻单膝跪地,让光落实自己的名分。 进藤光是他的,是他塔矢亮的,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他塔矢亮的!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他忽然就不那么急切了。 “辛苦了,光。” 再度吻上光的额头,将他重新拥入怀里。 眼角余光落入不远处一个反光点时,亮缓缓抬头望去,却只朝镜头方向淡淡一笑。 这一笑,有多温柔,有多缱绻,被偷拍的棋士毫不自知,倒是手持镜头的摄影师双手一抖,差点拍糊了照片。 此时,怀里抱着他的太阳。 镜头下的他们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报纸上又会对他们有怎样的评价。 亮是真的无所谓,也没时间去搭理了。 此刻,他满心满眼都系在怀里的恋人身上。 低下头,再看向自己怀里这位“新鲜出炉”且刚哭过鼻子的本因坊,心一寸寸地柔软下来,亮忍不住又拢着光的后脑勺,将他往自己胸口靠得更紧些。 “恭喜,光。”双唇轻轻在光侧脸上摩尼着。 经年夙愿,终于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 某熊:好啦,揉揉光宝宝,不哭不哭啦~ 首先,祝贺wuli光宝宝终于拿下心心念念的本因坊头衔! 然后,也恭喜wuli亮宝宝,盼星星盼月亮的名分总算可以提上日程啦! 顺便,这篇文写着写着居然已经突破六十万大关了,望天…… 第135章 chapter 48(1) 七月一过,暑气又上来些。 随着盂兰盆节临近,第62期本因坊头衔方才战罢,小棋圣本战又接踵而至。 但就在第32期小棋圣头衔三回战前夕,进藤光本因坊小棋圣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他将出任第2届东京少儿围棋夏令营特约导师,一周后与其他教师、学生一起,飞赴中国北京进行为期五天的围棋交流活动。 而在这份随行人员名单中,塔矢亮的名字赫然在列。 与光提前“报批”过不同,亮会参与此次夏令营一事,光事先并不知情。 因此被动地获知消息后,光除了惊喜与意外,第一时间就找到某人,十分不爽地“质问”:“你怎么跟来 分卷阅读267 了?” 说完,又眯起眼睛,作了然状:“我知道了!”鼻腔里轻哼一声,“你是想假公济私,贴身监视!” 对于某光的数项指控,亮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勾勾手,示意光凑近些。 某光毫无危险意识,懵懂地凑近了,耳朵尖冷不防被亮双唇轻轻擦过,正要发作,便听他在耳边温言软语道:“我只是想作为随行家属,照顾你(あなた)[1]的饮食起居。这样……也不可以吗?” 某光:“……” 彼时,两人正行走在霓虹绚烂的大街上。 听出某人一语双关,光的脸刷地就红了,却还是强撑着,故作镇定地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儿,就伸手往亮劲瘦的侧腰上一掐,然后坏笑着咬上亮的耳廓,语气极尽暧昧地说:“好啊,既然你都叫我あなた了,晚上一定要好好疼爱你才是。” 话落,亮脸上不见丝毫异样。 相反,他顺势揽过爱人腰际,唇边依旧挂着淡淡而又宠溺的笑容,不带半分犹豫地答:“好,我等你疼我。” “……” 没想到某人竟会来这么一出! 到底功力不够,本想撩人反被撩,光又羞又恼,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打击报复”,可一对上亮看向自己的一双眼—— 墨绿色的瞳眸好似宝石般晶莹璀璨; 眼角微微上扬,眼尾收成细长的一线; 就是这双眼,不笑时已经足以让人移不开眼,此刻一旦含了笑意,就连原本五光十色的周遭都仿佛黯然失色。 实在太晃眼了,光不由暗自腹诽。 但……又忍不住向上苍祈求,希望可以让亮脸上的笑容永不褪色,希望时光永远永远不要夺走所爱之人的健康与神采。 那……就这样吧。 被某人紧紧揽在身畔时,某光有些无奈又心甘情愿地想着。 经过前期紧锣密鼓的筹备,终于到了出发当日。 此次夏令营,加上光与亮,全团共有12名学生及5名随行老师。 在之后为期五天的行程中,这些年龄在10~15岁的学生们将先后参观北京各大名胜古迹、接受中日棋院职业棋士的专业指导,并有幸亲临现场,实际感受阿含桐山杯中国围棋快棋公开赛所带来的高水平对决。 上述安排,固然吸引眼球,但也仅仅是针对这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此番行程真正吸引光的,是可以打着“特约导师”的名号,公费来北京与各路中国棋手交流、切磋。 ——虽是“特约导师”,但在学生参观北京各处景点期间,并不用一同跟着。 这点,是临行前特地与主办方确认过的。 于是,到达北京第二日,当学员们一早登上大巴开启北京一日游时,光也拉上亮早早赶往中国棋院——早在来北京之前,他便已联系过杨海,而“方便的杨海”果然也非常有求必应地为他们准备了一整日丰富的“围棋盛宴”。 与日本头衔战相类似,在中国也同样设有名人战、棋圣战等多项头衔赛事。 经过杨海前期添油加醋的宣传,上午光和亮刚被引入棋院专用围棋教室,一众年龄在二十代上下的年轻棋手们便纷纷慕名而来。 碍于想与两人对弈的棋手过多,杨海直接拍板,为两人选定了上午棋赛对手。 亮的对手,是15岁的李杰四段,光的则是14岁的赵康三段。 棋赛双方各有2小时执棋时间。 猜先过后,两场棋赛便正式开始。 伴随计时器的一同按下,原本吵吵嚷嚷的教室里,顷刻间归于一片寂静。 沉稳大气的棋风,简明精要的用子。 凭借多年来的经验与直觉,不过十余手的交锋,光和亮便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但……并不足以打败他们。 布局阶段,光和亮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抱持这样的想法。 然而…… 三小时后,当两场棋局相继终了,两位日本围棋头衔持有者却纷纷沉默下来。 上午两场棋局。 光vs.赵康,最终以2目半落败。 而亮更可惜,仅与对手相差半目。 “还以为日本棋手有多厉害,没想到日本的名人和本因坊也不过如此。” “就算你们五冠、六冠、七冠王来,也照样不是我们的对手!” …… 棋赛结果一出,观战少年中便不断传来类似的不屑声。 被杨海听到的后果,自然是大骂一通,然后给轰出了围棋教室。 但这些话语近在耳旁,还是不偏不倚地被光和亮听了去。 棋局复盘前,坐在相邻位置彼此无声对望。 光与亮的眼里都仿佛涌动着相同的情绪。 觉得耻辱吗? 并不。 但经此一役,却将他们与中国棋手间的差距暴露无遗。 不仅仅是实力上的差距,还有对中国围棋规则的生疏与不了解——亮所惜败的半目,正是输在最后一处单官劫上[2]。 结束了上午的棋赛与检讨,时间已近下午1点。 但就仿佛争分夺秒般,光和亮只在棋院用了一份简餐,就又跟随杨海前往中国顶尖围棋棋手沈方明九段开办的围棋道场。 在此之前,光虽然有听过中国围棋道场一说,但并不十分了解。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始终觉得所谓“围棋道场”就和“围棋教室”差不多,都是辅导孩子们下棋的围棋培训机构,多在周末或晚上开班,因此当听杨海提出工作日下午带他们参观围棋道场时,他还心里一纳闷,直到他真正步入传说中的“围棋道场”…… 那是一番与他先前所想全然不同的围棋天地。 走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往里看去,只见每间围棋教室几乎都坐得满满当当,而这些坐在教室里的孩子们年龄大多在十岁上下,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在这里,每间教室都仿佛被赋予了不同的功能,有的孩子正在进行组内循环赛,有的在学习文化课程,有的则正在接受老师一对一的执导。 无论他们在做什么,这些孩子的表情都显得那么专注,有的甚至称得上神情凝重。 整个参观期间,最让他匪夷所思的是,每每经过一处教室时,总能看到一些家长模样的成年人满脸忧心忡忡地往里张望。 在围棋道场里,为什么还会有家长陪同? 这在日本,是极为少见的。 光百思不得其解。 将心中疑问问出时,杨海的反应却似乎很是习以为常。 他并未直接回答光的问题,反而问光:“你觉得围棋道场是什么样的地方?类似普通的培训机构?教孩子如何下围棋的兴趣班?” 光眼神一闪,答不上来。 杨海意味深长地看了光一眼,又问:“那你觉得 分卷阅读268 ,如何才能成为一名职业棋手?” 这个问题,光总算知道答案。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通过职业棋士考试。” “对,没错!”杨海予以肯定的回答,“而在中国,要想成为一名职业棋手,就必须通过每年一度的‘定段赛’。围棋道场存在的意义,与其说是一家‘培训机构’,不如说是一所专为以‘成为职业棋手’为目标的孩子们量身定制的围棋专门学校。换言之,在这里学习的孩子,他们都是‘全日制’的,甚至还有一些家住偏远地区的孩子,他们为了求学而早早离开父母,全年都在围棋道场住读。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会看到这些家长们迟迟徘徊在教室门口,不肯离去。” 杨海说着,又将话题重新绕了回来:“他们之中,有的是因为孩子年龄太小,父母其中一方毅然选择辞职陪读,有的则是因为北京距离他们家乡实在路途遥远,高昂的学费已经让他们捉襟见肘,再加上往返路费,他们把孩子送到这儿来,回去后再想来看上一眼,恐怕也要一年半载之后了。” 说到这里,杨海仿佛为了留给光和亮一定消化时间般,稍稍顿了顿。 他在其中一间教室前站定,目光幽深地看向正在教室里对弈的孩子们,片刻之后,才接着道:“这些家长和孩子们,居然会为了一个不确定能不能实现的目标而甘愿付出如此多的时间与金钱,甚至不惜放弃常规的升学渠道,这在你们看来一定非常不理智,是不是?” 转头面向两人,读出光眼里的讶异后,杨海声音一沉,随即一针见血道:“但这就是中国围棋人的执念,你就算说他们是‘孤注一掷’也不为过,而这,恐怕也正是近几年来,日本围棋始终不如中、韩两国的原因之一。” 听闻杨海的话语,亮光俱是微微一怔,纷纷抬头看向杨海。 好像早已料到两人会是这个反应般,杨海一勾唇角,故意卖关子道:“知道为什么吗?” 见亮光两人面面相觑间,双双摇头,这才不紧不慢道:“因为竞争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注[1]:あなた,也写作“贵方”,既表示敬称的“您”,又可以理解为妻子称呼丈夫时的“亲爱的”)^_^ 注[2]:在日本围棋规则里,胜负计算是比较目数,而单官无目,因此是不收单官的,但是在中国围棋规则里,却需要收单官,这是中日围棋规则的差别之一。 第136章 chapter 48(2) “这些年来,中国围棋常被外界指责,越来越商业化,快棋赛越来越成为主流赛事,但是我并不这么认为。”杨海说着,复又看向教室里的孩子们,“之前,我有特地了解过你们的七大头衔战,以本因坊头衔为例,每回合要进行两天,双方各有八小时执棋时间,这样的棋赛可供思考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或许对于日本围棋棋手而言,围棋对弈更讲求一个‘雅’字,胜负固然重要,享受对弈过程却更为重要,但是对于中韩棋手而言,就只有一个字,赢。” 说话间,杨海忽又话锋一转。 他看向亮光两人,道:“上午与塔矢君对弈的李杰,你们还有印象吧?” 上午方才对弈过,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杨海冲两人略一点头,又道:“李杰,就是出自沈方明道场。他的故事,你们有兴趣听一听吗?” 与光互看一眼,亮再次点头:“请说。” 于是,往后的时间里,原属于一名陌生棋手的少年往事,便在杨海边走边说间,在两人眼前徐徐展开。 李杰四段,就如杨海先前所提到的那般,也是数百名为了围棋,特地“北漂”上京求学的“冲段学子”之一。因为家住江浙地区的某个小城,父母将他送至沈方明道场后,他便独自一人在此住校学棋。 李杰很努力,每天起早贪黑地打谱、做死活题,功夫不负有心人,在11岁那年,他终于有惊无险地踩着定段赛的最后一个名额,正式步入职业棋坛。 但职业棋手的世界是残酷的,入段之后,尽管李杰还是那么刻苦,他的职业棋手之路却并不顺利。由于比赛时的对手等级分排名常常在前100以内,而李杰的排名仅在200至300之间,那时候,他几乎下一盘输一盘,一年内能参加的比赛只有两个——个人赛和段位赛。 棋赛的屡屡失败,加之第一次参加国少队选拔垫底,双重打击相加,令他一度萌生了放弃围棋的想法。 但鱼死之前尚且还要网破,李杰最终与父母定了三年之约,三年内再下不出成绩,就回去上学。 为了尽快磨炼自己的棋力,李杰开始频繁地利用业余时间在网上下网络围棋。之后的三年时间里,不算比赛、集训,他仅仅在网上就与国内外棋手下了4000多盘棋,平均每天要下三盘棋。 就是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下,经过漫长而艰苦的努力,李杰终于拿到了“应昌杯”世界少年组、青年组两个冠军,从此在职业棋坛崭露头角[1]。 “这,就是李杰的故事。”杨海转过头来,冲两人一笑,“听上去,可能和大多职业棋手的经历没什么两样。非要说的话……不过是他成功了,而且棋力越发出众。这点,我想塔矢君你在与他对弈时,也一定能够感觉得到。” 仿佛确认般,再度向亮看去,对上亮的双眼,重新收回视线时,杨海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可是也有很多和他一样,同样怀揣着围棋梦的棋手们,却在距离目标十米处,就放弃了。” 杨海说着,微微仰头,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李杰的故事所反映出的只是中国职业棋手现状的冰山一角,放至中国围棋大背景中,优胜劣汰的例子比比皆是。单纯地享受对弈过程是远远不够的,你只有不断适应日益加快的对弈节奏,不断赢棋,才有可能在中国棋坛站稳脚跟。而据我所知,在韩国也同样如此,韩国棋手间的竞争甚至比中国还要激烈。” 想到自己远在韩国的好友,光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杨海边走边继续道:“正因为长期保持如此高强度高频率的训练,在国际赛事中,中国棋手才能够很快适应棋赛的快节奏,并且能够在面对极尽复杂的战斗局面时,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判断力。而这,正是目前日本棋手身上所或缺的。太多的思考余地,只会让棋手犹豫不决,从而钝化他原有的判断力。” 杨海此番话语,可以说已经十分中肯委婉,但饶是如此,却依旧让亮光心中一震。 日本围棋的确已经低迷太久。 虽然不想承认,但杨海所说,句句属实。 就仿佛井底之蛙,终于窥见了大千世界。 这天从围棋道场出 分卷阅读269 来,一同返回宾馆的路上,光和亮都难得有些沉默。 虽然不断为日本围棋改革献计献策,但说到底,亮想,自己骨子里仍旧是个冷漠的人。 倘若抛开私心,平心而论,日本围棋的现状如何,日本围棋今后发展又将何去何从,这些,他都不关心。 于他而言,只要能下棋,到哪儿都一样。 但身上毕竟流着大和民族的血液,当今天从一名中国棋手口中,如此清楚透彻地了解到日本围棋与中国围棋的差距时,亮的心中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丝怅然,但这股怅然不多时便被身旁一声带着惊喜的低呼所驱散。 驻足在一家小店门口,顺着光手指的方向望去,亮立刻就笑了。 光正用手指着的,是冰柜里一款北京特有的鸳鸯冰淇淋。 说是鸳鸯,不过是两支并在一起的牛奶味雪糕。 吃的时候,可以将两支雪糕掰开,与身边人分享。 到达北京当天,光就曾在街上看到行人吃过,只是当时碍于面子没勇气问是在哪里买的,后来一直寻觅不得,也就迟迟未能一饱口福。 今天终于看见,待亮付过钱,光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小心翼翼地掰开两支雪糕后,将其中一支递给亮。 亮平素不怎么爱吃甜食,今次生怕扫了光的兴致,在走回宾馆的路上,才非常缓慢地尝了一口。 走到半路,光忽然大喊一声:“你看!” 亮果然不出所料地向半空看去。 趁着亮注意力被转移,光飞快地在亮的雪糕上咬了一大口。 亮回过神来,干脆直接把自己手里的雪糕递给光:“喜欢,就两根都给你好了。” 光眼里的笑意几乎瞬间就黯淡了。 他万分怨念地瞪着亮,苦于雪糕含在嘴里,冰得他说不出话来,刘海都快被吹上天,缓了许久终于咽下嘴里的冰淇淋,光一张口,就牵出一腔委屈:“你是真不明白吗?!” 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吗? 亮完全摸不着头绪,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瞳底倒映出某人无辜而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光心累地扶额,却也只好强作耐心地解释:“还不是因为这根是你的雪糕,所以我才觉得好吃的啊!”说完,就好似气不过般偏过头去,又低低地骂一句,“笨!” 光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冲,可亮却完全明白了—— 他的光,是爱屋及乌。 他不由地想起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中文词语。 一人一半,一人一口,写作“伴侣”。 就如同他与光之于彼此的意义。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这晚,入了夜,光和亮并肩行走在北京街头。 带着一身味儿从火锅店里出来,大约是吃饱喝足,困意上来,光站在路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还没完全放下来,就感觉衣摆被什么人用力往下一拉。 近乎条件反射地去寻找亮,一侧身就见某人脸色呼啦一下沉下来,又铁着脸去抻了抻自己的T恤衣摆。 “嗯?”光不明所以地朝亮眨眨眼睛。 “你不觉得你的衣服太短了吗?”某人十分不悦道。 “哈?”光低头看看,“没啊。” 某人脸色更差了:“你刚才一伸懒腰,腰都露出来了,旁边人不都看到了吗?!” “……”原本想要狡辩说旁人没那闲情总盯着自己看,但反应了半秒,某光却刷地红了脸。 倒不是因为侧腰露了一小截,而是忽然想起,自己侧腰上还留着某人几天前才留下的朵朵印记…… 知道自己理亏,眼睛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看,抬头看见天上的圆月时,光忽又想起什么,用胳膊肘撞撞亮,就坏笑着凑近:“呐,老实交代,我之前来北京的时候,你是不是有偷偷摸摸地跟来过?” 见某人瞬间红了耳朵,也不说话,越发变本加厉地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嗯?” 就在这一声声掺杂着笑意的追问声中,亮不语地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旁商铺橱窗的暖色灯光打落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亮如同温顺的小动物般,柔软而安静。 心莫名就漏跳了一拍。 光非常小声地吞咽了一下,右脚往前迈出一步。 正打算难得仁慈一回,放过某人时,去拉某人的手却反被扣住了。 光影朦胧中,只见亮缓缓抬起头来。 他一双墨绿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光的眼里,光呼吸都屏住了,然后,便听亮用温柔至极地声音说:“嗯。因为月圆时分,两颗心也应该在一起。” 所以,我来了。 可即使这般秘而不宣,你还是于千万人中,认出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李杰的故事取材于中国某位著名九段围棋棋手的真实经历。至于是哪位,大家有兴趣可以猜一下,应该比较好猜。 >>> 二更达成~ 话说,北京的鸳鸯冰淇淋是确有其物的哦! 第137章 chapter 48(3) 五天的北京之行,转眼便到了尾声。 虽然此行“动机不纯”,又有随行老师一路照看,但毕竟挂着“特约导师”的名号,又带着那么多半大点的孩子,光心里到底压着份责任。 好在,这五日下来,虽然小状况不断,却都安然度过了。 除却……在北京最后一晚发生的那个小小插曲。 如果,那算得上“插曲”的话。 就在北京之行结束前的最后一晚,用过晚餐,在宾馆的宴会厅里举行完结营仪式后,正当其他孩子都在随行老师的带领下依次退场时,一个名叫吉田夏的小女孩却偷偷绕到光的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感觉右手忽然一滞,光一转身,就见吉田夏正直勾勾地仰头看着自己。 眼前的小女孩,光有印象。 非但有印象,而且……还印象深刻。 一切还得从到京第三日下午说起。 那天,上午观摩完阿含桐山杯快棋公开赛后,下午主办方又在中国棋院给所有学员安排了一场围棋交流赛。 交流赛为两人一组,双方各有2小时执棋时间。 说来也巧,一组学员发生争执时,光正好经过。 许是赢了棋,检讨时只听男孩子向自己的对手语出不逊道:“你们这些女孩子真是笨死了!怎么这么明显的错误都看不出来!” 光一听,就皱起眉来,当下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男孩子面前,也不直接指责他,只说:“来与老师对弈一局吧。” 十多岁的男孩子好胜心重,全然不把本因坊放在眼里,比就比,谁怕谁? 结果,可想而知。 而且因为光没有丝毫保留,棋局行至中盘,就以白棋被杀得片甲不留而告终。 直到亲 分卷阅读270 眼看到自己中央大龙被屠,四境漏洞百出,男孩子才仿佛终于如梦初醒般低下头来,顿觉自尊心遭到重创,眼眶一点点通红,但碍于是男孩子,只好强忍着眼泪瞪着光。 光又好气又好笑,顺了男孩子的毛又心平气和地指导一番,临到末了,还不忘提点气焰嚣张的小直男:“等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赢了棋,却输了女朋友,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女孩子是要哄的!这点常识,学校里的老师都没有教过你吗?” 名为“上原河野”的男孩子好像被唬住般,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老大不情愿,迫于压力,最后还是向被他气哭的女孩子道了歉。 而故事中的女孩子,就是吉田夏。 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往后行程中,只要有光在的地方,吉田夏就一定会紧紧跟随。 作为“随行家属”,亮虽然看在眼里,却也并未说什么。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我意识慢慢增强,总会下意识地想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些。 早在前几日光就发现,当其他孩子称呼他“进藤老师”时,只有眼前这个小女孩执意叫他“光老师”。 光老师…… 既不会像“光”那般过分亲昵,又不会像“进藤老师”那么疏远死板。 光记得,那日解围后,吉田夏除了“谢谢”,还红着脸对自己说,光老师,你真好。 或许,正是因为这句“你真好”,让光对她的关照也不自觉地多了些,哪怕此刻被她突兀甚至有些冒犯地拽住手,看向小女孩的眼神也不自知地柔和下来,任由她拉着自己,而后慢慢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道:“嗯?有什么事吗?” 刚开始,吉田夏看了亮一眼,死活不肯开口。 光又尝试着说服她:“塔矢老师不是外人,还是有什么话,不方便他听到呢?” 小女孩紧张得憋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回到日本以后,我还能再见到光老师吗?” 光立刻弯起眼睛笑了:“当然能啊!” 就好像受到鼓舞一般,吉田夏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亮一眼,深吸一口气,终于看向光道:“那……光老师,请问我长大以后可以嫁给老师您吗?” “诶?!”光心中一诧,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只见亮也俱是一愣。 再看向吉田夏,只见小女孩满脸通红,双手不住地搅着白裙裙摆,可即使紧张如此,仍旧努力地表达自己:“因为、因为光老师实在太温柔了啊!!” 猛地抬头,冲口而出后,吉田夏好似丧失所有勇气般声音又慢慢减小下去:“无论是我想妈妈的时候,还是被欺负的时候,光老师都一直陪着我,还帮我教训了上原那个大混蛋!我、我……” 说到最后,吉田夏仿佛哽咽般再度垂下眼眸。 温、柔?有吗? 好像……还是第一次被说“温柔”,光又是一怔。 他双眸柔和地看着眼前面露羞涩的小女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吉田夏的话语。 或许,是因为一直和超级温柔的人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吧。 被那样温柔的人悉心照顾着,放在心尖上宠着、爱着、陪伴着…… 心好像融化般,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爱人。 或许,正因为一直以来都被那样温柔地对待着,所以也不自觉地收起了以前的莽撞顽劣,骨子里也埋下了些许“温柔”的种子。 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光的唇角悄然浮现。 “能被这么说,老师很开心,”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光神情极其认真地回应,“谢谢你喜欢老师,不过……”侧脸向身畔看去,视线快要与亮相触时,又很快正过脸来,“老师已经有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了。每个人一生当中,只能有一个非常非常想要守护的人,老师心里有了那个人,就再也住不下其他人了,所以……抱歉,老师不能答应你。” 说着这话的时候,光的表情是那样真诚,声音轻缓而又饱含歉意,反倒让小女孩生出满满的愧疚来。 她连忙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一转身,通红着脸跑开了。 眼看小女孩飞快跑开的背影,亮不觉有些好笑。 分明只是童言而已,何必那么当真。 回房间的路上,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光听时,却见光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光站定脚步,看向亮时,神情依如刚才那般认真、严肃,“只要是涉及你的事情,无论对方是谁,年龄多大,是男是女,我都必须慎重对待。” “光……” “何况,我还不知道你吗?”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光说着说着,就好像再也绷不住般,原本神情堪称紧绷的脸上又一点点笑开了,就在亮灼灼的注视下,他好似挑衅般,食指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戳着亮的心口,“说一套做一套!什么‘童言无忌’,‘何必当真’,你的心胸明明那~~~么窄,气量那~~~么小,我如果不说清楚,谁知道什么时候你又默默给我记上一笔?这个锅我才不背呢!” 说完,趁着某人还傻愣着,就两手往后脑勺上一枕,大喇喇地往房间走去了。 就这样一路目送光渐行渐远,亮右手轻轻按上刚才被光戳过的地方。 胸口,那么暖。 脑海里,方才光回应吉田夏时认真至极的表情,直白至极的话语,都像是一支支杀伤力巨大的箭矢,直戳他心中最柔软处。 那么致命,那么温柔。 当晚,回到房里。 光先行走入房间,房门刚刚关上,就被某人从身后整个拖进怀里。 “以后不许再接这种工作了。”亮吻了吻光的后颈,便搂紧光的腰身,右手探入光的衣摆。 “喂,你……”温热的指尖抚上自己小腹时,光在亮怀里一僵,刚想抗议,又听亮语带委屈地说,“这些小外星人杀伤力太大了,而且还没办法采取强硬手段。” “以后,我不许你再带队出来了。 “一次都不允许!” 听着来自塔矢老师的控诉一句句地往外蹦,光心中暗自好笑,全然忘记自己眼下的处境,非常不合时宜地低低笑出声来。 “好啦,我知道了啦。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带队了,好不好?”他转过身去,双手捧住亮的脸庞,劝哄般去亲吻亮的嘴角,见亮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就又转到另一边再亲一下。 可惜,好像没什么用。 亮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依旧抱着光,执拗地宣布:“你是我的!”说完,好像感觉证据不足般,又补充一句,“你答应了我的求婚的!” “是是是!求婚,求婚,是我答应了的没错!” 亮不说求婚还好,一说到求婚,光脸上一热,险些又控制不住刚才好不容易严肃下来的表情。 是了,他进藤光答应了职业 分卷阅读271 围棋棋手塔矢亮名人的求婚。 就在第62期本因坊头衔七回战结束的那个夜晚—— 那天,结束了与桑原老爷子的棋局检讨,又与亮一起吃过最喜欢的拉面后,光和亮便一同驱车回家。 回公寓的路上,身畔是长久以来始终相依相伴的恋人,心中是一派夙愿达成后所沉淀下的宁静与踏实,困意渐渐来袭,光不觉缓缓闭上双眼。 待他从瞌睡中醒转过来,下意识地向窗外张望,却不由稍稍坐直身子。 ——这不是他们平时常走的回家路线。 “我们这是要去……” 亮却只屈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脸上淡笑着说:“今天先稍微绕个路。” 不多时,他们便停在了一家花店门口。 将Aqua熄了火,亮以“刚睡醒吹夜风容易着凉”为由,让光等在车里,自己下车往花店走去。 目送亮走进店里,光独自在车里坐了一小会儿,心中忽然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很奇怪的,就是无法任由自己什么都不做地在车里等着亮。 他尝试着拉动车门,见车门并未锁上,惊喜之余,连忙下车追进店里。 走进花店时,亮已经选好花束。 是一束蓝紫色的重瓣花朵,花蕊呈黄色,花瓣边缘仿佛镶着一圈淡黄色的金边。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亮转过头来,见光还是不听话地跑了出来,尚来不及数落,心尖先柔软一片,眼里盛着柔和的光,伸出手来,微笑着将光带至身旁。 许是大晚上的,难得有两个男生前来买花,买的还是紫罗兰,包装花束时,女店员的视线不由在两人的脸上多停留几分。 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一种温暖如晨光,一种内敛如月华。 却又这般相得益彰。 她本想多嘴提一句,但觉出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后,便决定不再打扰。 紫色的花束经过精心养护,即使已至晚上,花朵依旧明丽非常。 用复古牛皮纸包好,又简单地说明养护事项后,女生将花束递给亮。 目送两人离开花店,女生心中忽然有些冲动难抑。 她不禁追到店门口,对着两人有些紧张地说:“祝幸福。” 光还有些懵懵懂懂时,亮已经先行侧过身来,而后朝女生温和一笑:“谢谢!” 重新回到车里。 亮将花束交至光的手中,请他代为保管。 光点点头,小心地将花束捧紧了。 捧着花束时,又悄悄地数了数,一共九支。 正如他与亮相识的年数。 回程的一路,光至始至终都未问亮为什么买花,亮也未开口与光解释什么,安静的车厢里却已然有一缕暧昧在暗香浮动。 吸入鼻息,醉心也醉人。 终于回到久违的公寓里。 光脱了鞋,踏上客厅,刚想按亮客厅正上方的枝形吊灯,嵌在龙骨内侧的暖黄色吊顶灯却先被按亮了。 光一回头,看见亮站在光影朦胧处。 他眼见他缓缓从自己身后走到自己身前。 他见他先是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花束,而后抬起头来望定自己。 他说:“因为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待,花也是临时买的,希望你不要介意。”然后便见他从来都不动声色的塔矢先生脸上露出淡淡的羞涩与局促,声音透着几分拘谨地说,“刚才只是请你代为保管,现在,可以正式地请你……收下它吗?” “……” 心跳顿时就超了速。 光原本还微微上扬的唇角,此刻仿佛预感到什么般,慢慢抿成一条紧张的直线。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由攥紧了手中蓝紫色的花束,然后,就见亮在自己面前,缓缓单膝跪地。 他听他郑重至极地唤自己的全名:“进藤光。” 在一起后,亮便一直唤他“光”,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亮这样直呼自己的全名了。 此时此刻,也不知是头顶暖黄色的灯光作祟,还是手中的悠然暗香沁人,光只觉脑袋都跟着眩晕起来。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亮。 他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从胸腔里绵延而来。 他紧张地不停翻动喉结,几乎有了想要逃跑的冲动,可是忽然,他在亮的瞳眸中读到从未见过的惊骇,他微微一愣,随即便感觉有什么温热从鼻子里流出,他下意识地一抹,沾了满手鲜红。 光:“……” 什么情况?! 默默在心中腹诽一句,正想仰起头来,就听亮厉喝一声:“光,快把头低下来!” 哈?流鼻血不是应该抬起头来吗? 尽管光一脑门黑人问号,但出于长久以来对亮的无条件信任,还是乖乖照做了。 这么一打岔,气氛全无。 为了看清光的状况,暖黄色的吊顶灯又被调为冷白色的枝形吊灯。 亮吓得魂飞魄散,将光安顿在沙发上后,便飞速跑进浴室取来毛巾。 光坐在沙发上,随手扯了张纸巾就要往出血的鼻孔里塞,亮从浴室里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又吓出一身冷汗,赶忙抢下光手里的纸团,强行把光按坐在沙发上,然后,把毛巾冷敷在光额头上。 肩膀被亮固定住,光上半身动弹不得,嘴上却仍旧不忘抗议:“塔矢亮,你故意和我作对是不是?” 亮无心与他争辩,一边脸色铁青地替他冷敷着,一边又难掩焦急地关切询问:“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出现过?身体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有没有没有!”努力摘开亮敷在自己额头上的毛巾,光挣扎着坐起身来,“可能最近芒果吃多了,有点上火而已。” 光刻意云淡风轻地说着。 他原本是想让亮放宽心的,不想,这句话说完,亮的眼眸又是一黯。 要完…… 心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光心里一阵愧疚,微微抿了抿唇,右手轻轻拉了拉亮的衣袖,近乎讨好般说:“亮,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亮眼眸微动,又蹙眉仔细打量光许久,这才仿佛终于放下心般,回握住光轻拉衣袖的右手,柔声解释:“流鼻血的时候,不能抬头,因为仰头时,会使鼻腔里的血液由于姿势不当而倒流进咽喉里,从而刺激肠胃黏膜,产生不适感,也不能用纸巾等物品堵塞鼻腔,因为使用这些多纤维的东西容易在鼻腔中留下纤维质,引发再出血的可能。” 光:“……” 这又是哪门子的歪理?! 从小到大,又不是没有流过鼻血,他怎么从来就没听过这些理论?! 反驳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但眼见亮惊魂未定,脸色仍未怎么好转,光只好轻咳一声,微红着脸将话题重新拉回来:“我说,那个……你刚才说到一半的话还继不继续了?不说 分卷阅读272 可没下次了啊!” 亮登时一愣。 随即哭笑不得地看着光,心说,我还敢有“下次”吗? 光被自家这位爱小题大做的先生磨蹭得没了耐心,见他仍旧吞吞吐吐的,又不知道那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脑回路里又在想什么,虚张声势地挺直腰板,最后一次通牒道:“我数三下,不说过期作废啊!一,二,三……” “三”字刚发出“嘶”的音,亮便瞬间回过神来,再顾不得单膝跪地,将裤袋里的天鹅绒戒指盒取出,打开盒盖,轻轻托住光的左手,就把一枚内圈刻有“Touya Hikaru”字样的铂金指环戴在了光的左手无名指上,尺寸刚好。 “光,我想和你一起过每一个春夏秋冬,也想和你一起看每一次日升日落;我想每天一睁眼就能对你说‘早安’,也想每天闭眼时可以亲吻你的额头对你说‘晚安’。过去这些年,我去过一些地方,看过一些风景,但唯独一个国度,我到过之后,就再不想离开。” 尽管已经将指环戴在光的手指上,亮看上去还是紧张得很。 他轻轻吞咽一下,才望定光的眼眸继续说:“光,你愿意把我锁在你的心里,加上重重枷锁,永不释放吗?” 居然用“枷锁”、“永不释放”这类这么可怕的词语…… 这个人平时不是挺会花言巧语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嘴巴就这么笨了呢? 低头轻抚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 这枚铂金指环看上去那么精致,比自己买来的那两枚对戒看上去要高级多了。 这该花多少钱啊!平时又没什么机会戴…… 塔矢亮这个笨、蛋! 光分明前一秒还在坏笑着,就在左手无名指被戴上铂金指环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古怪。 他的眼眶一点点通红,有豆大般的晶莹在慢慢积蓄。 他的嘴唇微微发抖,鼻翼处还有刚才不小心蹭到的一小抹血迹。 此时的光,看上去狼狈极了。 垮下的肩膀都好似在微微颤抖着。 过了许久,他抿紧了双唇,终于抬起头来。 他像看陌生人那般警惕地看着亮。 亮亦神经紧张地望着光。 他们面面相觑着,仿佛今晚都是彼此第一次见对方。 然后,也不知戳中光哪处笑穴,光忽然破涕为笑,直接笑倒在亮的肩膀上。 “噗哈哈哈哈哈……” 由静到动,只用了三秒都不到。 亮吓得赶紧扶正光的肩膀,面露担忧地去瞧他。 而回应这份担忧的,是光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深情至极地吻上他的双唇。 光说:“我愿意。” 就这样,本该极具仪式感的求婚现场,差点演变成闹剧惊魂。 但也就是在平成19年7月25日。 在进藤光小棋圣夺得第62期本因坊头衔的晚上。 在他们共同租住的公寓里。 他成了他的塔矢光。 他成了他的进藤亮。 无关乎究竟谁为谁冠之以名,他们的关系无疑又往前递进一步。 由“恋人”升华为“爱人”。 从“练习”去爱一个人,到往后携手并肩,用彼此的余生,去共同写就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岁月情长”。 宾馆房间的玄关处,两人就这样相互“僵持”着。 亮搂着光,又道:“我现在非常生气。” 又生气?最近,我们的小老师好像火气特别大? 在心中默默低笑一声,光装作不解地问:“那个,所、所以呢?” 可话音未落,我们堂堂进藤光本因坊小棋圣就被逼到,确切地说是被抵在了墙壁上。 “一会儿,你站着,或者我抱着你,你可以选一种。”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绷起来,“可、可是我还没有洗澡!” 某人很轻地笑了一声:“没关系,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脸,在一点点烧红。从脖子根处,一路烧至头顶发旋。 “嗯……”就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然后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那……我们可以一起。” 又不怎么用力地推了推某人的胸口:“我我我、我还没带东西!” “没关系,我带了。” 光:“……” 完蛋,好像又把自己坑了。 可呼吸被身上之人夺去时,光想,还能怎么办呢? 他终究也是渴望着他的。 这一晚,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订下彼此永恒契约的那一日。 他们忘情地亲吻着。 头顶上方,光影都好似有了生命般,相互跃动嬉戏。 喘息与低吟交叠,冥冥中仿佛模糊了时间边界。 步入云端时,他依恋地伏在他的身上,他在他耳边一遍遍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光,我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紫罗兰的花语:永恒的爱,蓝紫色紫罗兰花语:我将永远忠诚。 第138章 chapter 49(1) 有人说,意识到差距,是你开始进步的第一步。 五日的北京之行虽短,但在这五天里所感受到的孩子们对围棋最纯粹的热爱,对弈过程中,中国棋手所展露出的强大的适应力与精准的计算力,都让光和亮觉得不虚此行。 回到东京后,光毫无悬念地拿下小棋圣头衔三回战、四回战,最终以三胜一负的战绩成功蝉联小棋圣头衔,而之后不久,第32期名人战也即将拉开战幕。 对战双方,依旧是塔矢亮名人vs.绪方精次十段。 由于某光前阵子链子掉得太多,成功错失名人头衔挑战者资格,为此,没少被塔矢名人借题发挥,不分昼夜地折腾他。 某戴罪之人光虽然心里直哼哼,但还是全都消受下来。 谁让对方比自己小呢? 光自我安慰。 照理说,某人还应该叫自己一声“哥哥”呢。哥哥让着弟弟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样一想,好像就完全纾解了。 更何况…… 光不得不承认,在这予取予求的背后,还有些许担忧的成分。 他是真的担心他——在有过“先例”的情况下。 担心亮走不出痛失“王座”头衔的阴影,也担心亮又不声不响地把所有心事都埋在心里。 好在,他的塔矢先生正慢慢向自己敞开心扉。 那些不为人知的不安与软弱,他都在学着一点点坦露在自己面前。 步履蹒跚地。认真直白地。 “光,你给我一样东西吧。” 时间行至九月,很快便迎来名人头衔一回战。 本次棋赛地点设在广岛县广岛市,就在出发前一晚,在卧室里收拾行李时,亮忽然对光说道。 “让我就算是 分卷阅读273 在下棋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看到它,就能感觉到你正陪在我的身边,就能获得可以面对任何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亮的表情那么真。 一双墨绿色的瞳眸直勾勾地望进光的眼里,似要用意念迫使光应允。 若换作几年前,亮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光心里定是会有些发笑的。 毕竟在他眼里,亮那么强大,那么从容,居然也会提……这么迷信的要求。 但现在,完全不会这么想了。 他已然看到亮的脆弱。 他也已然知晓,亮不过是与他一般年纪的普通人。只是经过外表的伪装,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罢了。 听闻亮的要求,光只觉得欣喜。 只是……还能给什么呢? 光不禁苦恼起来。 那些可以给的,不可以给的,自己最珍贵的,最隐秘的,全都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亮。 时间那么仓促,身无长物的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给到心爱之人,让他在孤独沮丧时,聊作慰藉的呢? 光默默思考着,看向亮的表情一点点沉静下来。 忽然,他的眼眸一亮。 “你等我一下!” 光说完,就起身往书房跑去。 再回到卧室时,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出一支油性记号笔。 重新坐回亮身边,轻轻执起亮的左手。 粗黑的笔端先是挪到亮左手无名指上方,迟疑片刻,许是觉得不合适,光自己摇了摇头,俯下身在亮左手无名指指根处轻轻啄吻一下后,坏笑着看了亮一眼,就将他的左手翻转过来,掌心朝上,然后,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进藤ヒカル。 写完后,又在自己右手掌心里,写上亮的名字:塔矢アキラ。 “这是我画下的‘守护符’。”光看着亮,一板一眼地说,“名字是最短的咒。我在你的掌心里写上我的名字,又在我的掌心里写上你的名字,这样,我们两个人就好像共享生命一样,是连在一起的,就等同于……”光说着,将自己的掌心并排靠向亮的手掌,抬头看向亮时,莫名红了脸,不自然地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 光说着话的时候,亮始终目光不错地看着光。 直到他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才将视线慢慢从光脸上移开,继而落定两人掌心间的名字。 进藤ヒカル。 塔矢アキラ。 就连名字都这样契合。 就好像命中注定一般,非得是对方不可。 又将两人的手掌靠得更紧些,随即便有暖意传来,就好像真有生生不息的能量正经由彼此手掌相互传递,相互转化。 等过许久都不见亮说话,光心里顿时有些打鼓。 趁着亮还未说出自己担心的话语,光便先一步抢白道:“只是,为了保留时间更长些,所以特地用了油性笔,希望你——” 可话未说完,便没了声响。 确切地说,是被一个拥抱,打断了所有下文。 已经……不需要再往下说了。 自己怎么可能会介意呢? “没关系。”一把将自己的小傻瓜按入怀里,动情地啄吻光的鬓发与耳廓,亮拥紧光,在他的耳边柔声说,“既然是‘守护符’,怎么可以洗掉呢?我要让‘你’……一直在我的掌心里。” 翌日,广岛县广岛市的全日空酒店内。 第32期名人头衔本战一回战的前夜祭上。 时隔多月,再见到绪方精次时,亮略微颔首,彬彬有礼道:“绪方先生,又见面了。” 行礼时,亮的笑容始终缀在唇边,但他眼里所折射出的锋芒却令这抹笑容平添一丝寒意。 想到正是绪方先生剥夺了自己与光同行14天的愿望,亮笑得越发温文尔雅。 “为了感谢您的‘良苦用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最后四个字,就仿佛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与诚意般,被亮说得格外咬字清晰。 绪方眉峰一挑,背上莫名浮起一层密匝的冷汗。 亮随即又微微一笑,道:“名人战的奖金是3700万日元,最近正打算购置独栋宅院,这笔奖金对我很重要。” 仿佛预感到什么般,绪方只觉右眼皮突突直跳。 不出所料,只听亮又道:“不过,您应该没有置房需要,毕竟……在三居室的高级公寓里与热带鱼为伴也是不错的选择。” “……”就好像被戳到某个痛处,绪方精次无意识地咬紧后槽牙,整张侧脸的咬肌都绷紧了。 亮都看得一清二楚。 却依旧笑得恭敬谦和,仿如未见。 本次名人头衔一回战,光并未跟随。 但棋赛第二日下午,设在东京日本棋院本院二楼的会场里,仍旧是进藤光本因坊小棋圣担当此次棋赛解说。 许多特地前来棋院收听讲解的棋迷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已经习惯了,看塔矢亮名人的棋,就非要听进藤光的解说不可。 就像是看惯了某位译者的译本,再看另一位译者翻译同作者的作品就会不习惯一般,“听进藤光本因坊的解说”已经成为整个观棋体验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许是关系到塔矢名人在痛失王座头衔后,是否可以成功守住名人头衔。 又许是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身为同门师兄的绪方精次此次能否顺利从师弟手中重夺头衔。 自第32期名人头衔战开赛以来,浓重的□□味便一直在两位同门师兄弟间硝烟弥漫着。 从第一场到第五场。 名人头衔一回战。 绪方执白,亮执黑。 经过第一日的相互试探,第二日上午双方纷纷加快了棋赛节奏,最终亮中盘直落绪方,先下一城。 名人头衔二回战。 战事持续胶着,经过双方两日近十四个小时的鏖战,绪方终于以1目半的微小优势艰难取胜。 名人头衔三回战。 棋赛地点来到宫城县仙台市。 就如同斩立决般,亮全程耗时五小时十六分便干脆利落地将绪方精次斩落马下。 名人头衔四回战。 又是险象环生的一局,盘面反转、再反转,几经波折,终于被绪方拿下第四局。 名人头衔五回战。 前四局,黑白双方分别战成二比二平,及至第五局,相较前几局的大开大合,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保守策略,临到终盘,经过全局总计287手的激烈交锋,亮终于又将一枚白星收入囊中。 经久不息的战火在十九路的棋盘上持续燎原着。 时间进入11月,紧张激烈的赛事终于在双方你争我夺中,被一路燃烧至关乎名人头衔最终归属的六回战。 第32期名人头衔六回战 分卷阅读274 。 就像是某种惊人的巧合,又像某个暗含深意的隐喻。 此次棋赛的地点,赛事筹办方又定在东京文京区椿山庄大酒店。 而这个地方,正是去年亮痛失王座头衔之地。 在六回战赛前的前夜祭上,便有记者有意无意地问亮:“印象里,您之前也有在这里进行过头衔战吧?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王座头衔终回战?” 面对记者极富诱导性的提问,亮直言不讳地说:“是,去年就在这里,我败给了座间王座。” 木已成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亮的反应,显然比记者预想的要淡然得多。 既然当事人主动提起,下一个问题,就顺理成章地过渡至:“请问塔矢名人,去年在这里您未能卫冕成功,今年名人头衔关键战又在这里进行,与去年相比,您的心境上会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问题…… 亮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但还是沉下心来,如实相告:“说没有压力,或是从未想过是否能蝉联头衔这个问题,那一定是假的。”亮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但是仅有空想而不付诸行动,便毫无意义。每一次下棋,我都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情,不断磨练自己。我从心底里敬畏着围棋,同时又相信围棋,我所走过的每一步,最终一定会在棋盘上有所体现。” 聚光灯下,侃侃而谈的塔矢名人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容,他的身姿挺拔,自周身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丝毫不输给身旁的同门师兄。 采访以交替的形式轮流进行着。 一轮采访过后,话筒又递到了亮的手中。 这一次,有眼尖的记者问,好像从第一场到第五场棋赛,都能看到名人左手掌心里写着什么字,不知是否方便与大家透露一下,掌心里都写了些什么?今次六回战,左手掌心里也同样有写吗? 闻言,亮又笑了,与方才的笑容相比,却更多了分柔和,少了些疏离。 “绪方先生一直以来都是我非常尊敬与敬佩的棋手。”亮坦然回答,“每次与他对弈时,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所以这次棋赛,为了缓解压力,每场棋赛前,我都会把不安写在掌心里,然后吞下,这样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与绪方先生进行对弈了。” 说完,看见一抹抹讶异纷纷现于台下众记者脸上,亮又笑了。 笑容中,难得带上几分少年气。 “刚才说的这些,当然只是玩笑。”亮又正色下来,“前五场棋赛,其实,都只是在掌心里画了一个‘护身符’。不过这一次,‘护身符’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我,所以,就没在掌心里写了。” 他说着,将左手掌心摊开,示于众人面前。 只见左手掌心里,果然如他所说,空无一字。 缓缓抬起头来,再看向整个宴会大厅时,伴着一抹极轻极柔的笑容,亮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而深邃,似要透过眼前这片觥筹交错,看定不在此间会场的某个身影。 是了。 他刻意把话说得似是而非,只因这一次,他的守护神再不仅仅存在于他的掌心中,而将真真切切地来到他的对弈现场,就坐在距离对弈室几米之外的检讨室里看着自己。 就在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月圆人团圆,中秋快乐! P.S.光宝宝的生贺文已更新在隔壁《亮光夫夫小日常》中,欢迎品尝~ 第139章 chapter 49(2) “那么,今天的棋赛就到这里。各位辛苦了。” 次日傍晚17点36分,当亮将写有封手的棋谱交还给记录员,名人头衔六回战首日赛程正式告一段落。 待记录员小心翼翼地将棋谱装入信封,工作人员分别向对弈双方点头行礼,示意两人可以离场。 出于礼貌,亮原想让绪方精次先行,见他起身后又与一旁工作人员低声交谈,方才躬身行礼后,率先离开对弈室。 作为本次棋赛举办地,椿山庄虽然可以提供住宿,但仍旧多有不便。 何况,同在东京都内,赛后,亮和绪方精次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驱车回家。 因为有事稍稍耽搁,绪方精次走出对弈室时,恰好遇见正在等电梯的芦原弘幸。 两人点头相视间,便一同坐电梯前往酒店大堂。 原以为亮已经先行离开,不想,绪方精次和芦原弘幸刚走出电梯门,便猝不及防地遭遇这样一幕。 就在椿山庄酒店大堂门口。 只见亮刚替光围上围巾,光就立刻不配合地把围巾摘下了。 这件事也怪自己大意,光心中懊恼,今早出门时,体感并不觉得冷,也没见亮戴围巾,他便没考虑温差的问题,直到几分钟前在大堂门口等来亮,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变魔术似的从包里取出一条围巾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疏忽了。 这条围巾自己是绝对不会戴的。哪怕还是他亲手买给亮的。 “我没关系!你明天还有棋赛,当然先照顾好你比较重要!” 光有些粗鲁地从脖颈里取下围巾,就要给亮戴上。 谁知半路被截了胡,亮捉住光的手,指尖刚触及光的手指,眉峰又拧得更紧些:“还说没关系,手怎么这么冷?” 还不是看你的棋赛看的? 每每看到紧张激烈的棋赛,光就会脸颊发烫,手指冰冷。 可这话不能对亮说,他压根不想提一点有关棋赛的事情。 没了合理的解释,光只好不断苍白地强调:“我真的不冷!你真不用管我……” 话没说完,就被亮冷冷打断:“那是谁几个星期前刚感冒过?” “……”就像是被掐住了尾巴,光表情一窘,正要开口辩解,亮忽见他脸色微微一变。 顺着光的视线望去,就看见正站在他们几米之外的绪方先生和芦原先生。 也不知他们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到多少,虽然被旁人看到也没什么,况且绪方先生和芦原先生都不是“旁人”,光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他一梗脖子,有些僵硬地朝绪方和芦原点了点头后,就“咻”地转过脸来,恶狠狠地朝亮一瞪,握住围巾两端往亮脖子上绕了两圈,再用力一勒,就推搡着亮的后背往酒店外走。 尽管隔了些距离,仍旧可以听见光的抱怨声不断从入口处传来:“都怪你!让你走你偏不走!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按理说,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亏心事。 可“有幸”目睹刚才那一幕时,芦原还是莫名就烧红了脸。 他一边目送两人走过旋转门,一边忍不住偷偷问绪方:“之前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每次小亮有棋赛,进藤君都会到场?他们的关系也太好了点吧?” 绪方精次 分卷阅读275 却似乎并不以为然,他轻轻推了推镜框,敷衍般说了句:“哦,是吗?”就提步往大堂门口走去。 芦原原本仍杵在原地兀自琢磨着,见绪方精次已经走出几米,连忙拔腿跟上。 但走归走,他的一门心思都还系在小亮身上,还没走出酒店大堂,就又忍不住问道:“还有那些在他们两人社交账号下的评论是怎么回事?什么是亮光CP?什么是观光团打卡?绪方先生,您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绪方精次依旧保持着沉默,额角的青筋却不吉利地突突狂跳。 眼看快要走出酒店,始终没等到绪方回答,芦原仍旧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来了…… 绪方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终于道:“棋士和随行家属。” “哈?” “……”绪方精次简直严重怀疑以芦原的双商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升到职业九段的。 一路沉默着走过旋转门后,在充分考虑芦原可接受范围的情况下,绪方精次终于停下脚步,斟字酌句道:“就是现在日本法律并不允许,但倘若之后法律一旦开放,他们两个很可能会第一时间去递交结婚申请的关系,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哦,递交结婚申请……什么?!结婚?!” 绪方的这一急停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芦原一路紧跟在后,险些撞在他后背上,脑子本来就有些不清楚,等他从这番话中咂摸出味儿来,只听“哐当”一声,下巴掉了。 下一秒,芦原自觉地把下巴往上一推,又道:“不是,你你你的意思是……” 绪方眉头一蹙,几乎向芦原甩来一记眼刀。 芦原心里一抖,连忙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可是您就这么告诉我了,真的可以吗?还有,塔矢老师知道吗?明子夫人知道吗?” “……”面对芦原连珠炮似的发问,绪方精次简直怀疑芦原根本就是小亮派来扰乱自己 思绪的卧底,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尽可能平静地道,“我告诉你什么了?何况,塔矢夫妇去年就已经知道了,双方也都已经见过家长,登门拜访过了。你还有问题的话,改天自己去问小亮如何?” 又是“哐当”一声,刚合上的下巴又下来了…… 那一瞬间,记忆快速闪回—— 那一日接待岸本社长,亮说,家人病了,而就他所知,无论是塔矢老师还是明子夫人都健康无虞; 还有那包他曾不止一次在小亮与进藤君手中分别见过的同款消化饼干; 对了,那次小亮紧急入院时,进藤君本因坊棋战也“恰好”不战而败。 …… 原来,过往自己忽略那么多次的“巧合”背后,竟都暗含了如此多蛛丝马迹。 又不自觉地想到几分钟前,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以刚才那样的距离,自己本该看不清小亮脸上的表情的,可是方才,眼看小亮将围巾戴上进藤君的脖颈,又眼看进藤君将围巾带回小亮脖颈里时,他好像分明看见小亮脸上转瞬即逝的无可奈何,还有在眼底涌动着的温柔笑意。 就是那一个个在小亮脸上所浮现的细微表情,都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他心尖,触动他心中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彼时11月的天气,到了傍晚六点,夜幕便已完全降下。 道旁的景观灯渐次亮起。 寒风拂面,芦原却仿佛毫无所觉般,只双眸定定地望向前方延伸处。 视野所及处,小亮与进藤早已没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说白了,小亮与进藤离开酒店后,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走的,自己也并不清楚。 可他仍旧那么站着,望着。 仿佛依稀觉得小亮和进藤君还在自己面前一般,久久地看着前方出神。 等过片刻,见芦原还傻愣在原地,绪方轻勾唇角,语气无不戏谑地笑问:“不能接受吗?” 芦原这才回过神来。 抬手挠头冲绪方嘿嘿笑过后,再次看向前方的眸色越发幽深。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再转头看向绪方时,芦原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与淡然,“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无法理解,但是我只要知道,小亮仍旧是小亮,这就够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前方灯火通明处走去。 的确,在听闻绪方的话语后,他心中有过一瞬的惊诧。 实在……太意外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去了解那个群体,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身边就会有那些少数派存在。 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仔细想来,又觉得……这般顺理成章。 正如自己刚才所说的那样,也许小亮和进藤君的选择,自己永远无法理解,但是无妨。 自己对小亮的看法,绝不会因为今日所见而有丝毫改变。 亲眼看到进藤对小亮的在意时,他甚至打心底里生出些许带着些矛盾的庆幸。 小亮能够遇见进藤,实在太好了。 在同龄人的世界里,小亮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呐,亮,你觉得……芦原先生会察觉到吗?” 按捺了一整晚,临睡前,光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若换作以前,亮定会担心光又在胡思乱想。 但就在最近,可能是有了那一枚指环的护佑,他心中是一派尘埃落定般的宁静,他清楚地知道,今天晚上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光,完完全全地只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与关心。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心尖都好似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亮侧过身来,双手环上光的后腰就把光揽进怀里。一呼一吸间,都仿佛带着不易觉察的笑意。 “不知道呢。”亮下巴轻轻蹭了蹭光的侧脸,说,“不过,也可能是我太乐观了吧,我总觉得,如果是芦原先生的话,就一定没关系的。” 因为身份特殊,这些年来,他的确遭到过一些偏见一些质疑,但他所感受到的更多的,却是来自身边人的善意。 那些他至今所遇到过的人们,即使没有明说,却都那样友善而宽容地接纳了这样一个缺点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些“离经叛道”的自己,就比如:市河小姐、北岛先生、广濑先生,对了,还有绪方先生。 虽然他似乎总喜欢扮演“恶人”的角色。 他们或许一开始都难以接受自己出格的选择,但在察觉或知晓过后,却都从未另眼相待。 对此,他始终心存感激。 名人头衔六回战首日棋赛结束后的夜晚,依旧没有说任何有关围棋的话题。 就像是为了兑现求婚那晚的誓言,一同闭上双眼前,亮靠近光,在光的额头上落下一枚蜻蜓点水般的 分卷阅读276 吻。 “晚安,光。” 翌日,上午八点三十五分。 再度来到昨日对战的对弈室。 依旧是一身紫罗兰色西服套装,淡粉色上衣,以及常戴的一条黄黑色条纹领带。 亮长身坐定在棋墩前,轻轻擦拭身前棋盘。 而后,闭眼,深呼吸。 第32期名人头衔最终战,自己能赢吗?能够成功卫冕吗? 虽然之前光进行本因坊头衔战时,自己总是告诉他,不要有杂念,专注棋赛本身就好,但是果真到了特定场景下,自己也还是做不到的。 只是,尽管这些疑问在心中盘踞不去,亮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何惶恐。 此刻,坐在本期最后一场最后一日棋局所在的对弈室里,相较不安,他心中更多是期待,是不舍。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绪方精次到达对弈室。 与昨日相同,依然是一身白色西装,配以宝蓝色衬衣,秋黄色领带。 上午九点整,由工作人员开启昨日封手,对弈双方复盘昨日棋局后,第32期名人头衔终回战第二日棋赛再度开战。 按照昨日封棋时所写棋步,续战第一手,亮便将白棋稳稳拍落“7之七”位。 白第106手,跳。 兴许是关乎名人头衔最终归属的最后之战,上午棋赛甫一开始,对弈室里便立刻笼罩在一片紧张压抑中。 可能对弈氛围直接影响对弈体感,棋赛开始不久,绪方便起身脱下上身白色西服,不多时,亮也起身,将身上紫罗兰色上衣外套脱下后,轻放于自己身侧。 一整个上午,盘面局势始终处于胶着状态。 白106以“跳”封锁黑棋后,黑107顺势向左夺取实地,之后,黑白双方便在左下展开新一轮混战—— 白108“肩冲”,黑109“尖”,白110“断”,黑111“立”…… 及至黑117手,左下大部大致划分完全,白118一手“小飞”,又再度将战场转移至中路上方。 临近午休时间,似要为自己腾挪出更多思考时间般,就在棋局行至第129手,距离进入午休时间还剩最后五分钟时,绪方精次率先举手示意,起身离开对弈现场。 而棋墩另一侧,亮却仿佛完全沉入棋局一般,纵使工作人员已宣布午休时间到,他也仍旧纹丝不动地坐于棋墩前,丝毫没有要起身用餐的意思。 就好像…… 回到了很久以前,尚未与光真正对弈的那个时候。 就连亮也无法说清,进入午休之后,自己又独自一人在对弈室里待了多久。 后来,是一声好似心灵感应般的呼唤,堪堪拉回亮的思绪。 他仿佛听见光/气/势汹汹地在自己耳边喊:“吃——饭——啦!!” 他猛然回过神来,仿佛即将误点的旅客,连忙起身离开自己的“战场”。 然后—— 竟果然,看见他的光早已在对弈室门口等候多时。 不容许亮做任何辩解的,光捉了亮的手腕就把他往休息室里拖。 走廊上,再次与芦原先生照面,光的脚步微微一顿,亮生怕光介意,下意识地挣了挣手腕,没挣脱,再向光看去,只见他面不改色地迎向芦原先生,扣住自己手腕的五指仿佛越发收紧。 “抱歉,我现在要带某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家伙去吃饭,先失陪了!” 向芦原轻点一下头,光就擦着芦原的肩膀,拽着亮往既定的休息室走去。 与光擦肩而过时,芦原仿佛一时没反应过来般,先是微微歪了歪头,而后失笑。 或许,彼此在意的模样,就是在自己都没把自己当回事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始终把你放在心尖上,疼你、担心你,愿意管着你,而你,也恰好甘愿纵容他,由他霸道地、强势地、不由分说地管着自己。 光该是真的生气了。亮的心里倏地划过一丝慌张。 甚至来不及与芦原先生说上半句话,亮就在与他四目相对间,被光快速带离芦原面前。 心中却并未涌现任何惊惶或是不安。 因为面对信任之人,自己从来都不需要有这些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芦原: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第140章 chapter 49(3) 午后的休息室里。 终于在光的“监督”下,用完了午餐。 轻轻将手中筷箸放下,一抬头,就见光正趴在矮桌上,小半张脸埋在臂弯间,微微侧过脸来偷瞄自己。 先前明明是那么容易脸红的一个人,如今,即使触上自己的目光,竟也不闪不躲,就那么直勾勾地对视着。 心都好似酥麻一片。 禁不住抬起手来,轻揉光乌黑的发丝:“困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话几乎一出口,就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依旧把脸埋在臂弯里,光却好似反应过激般拼命摇着头。 再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好,不睡。但也没必要一直摇头吧。” 就连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这一刻,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就在刚才的时间点上,亮并没能如往常般看穿光强作镇定下的真面目。 发丝间,传来修长的手指穿行其中的清晰触感。 那么温柔,那么温暖。 喂喂,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揉了啊!再揉下去可真要睡着了啊! 全身都泛着股慵懒,不过被亮注视着的几秒钟里,埋在臂弯里的一侧脸,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烧红起来,大脑也好似当机般跟着变得晕乎乎的。 可是……自己怎么可以睡着呢?如果我睡着了,一会儿,谁来提醒你棋赛马上要开始了,又还有谁,会特地等着午休结束时,再给你加油打气呢? 虽然能不能留到午休结束也不确定。 如果亮说他想要单独呆一会儿呢? 嘛……鉴于亮“心口不一”的前科累累,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视情况而定吧。 心里这样想着,光就像是抗议般连忙坐直身子,颇有些粗暴地捉住亮落在自己脑袋上的左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这一抬头,视线越发赤/裸/裸地与亮交汇在一起。 糟糕。光暗呼不妙。 总不能之后就这样一直大眼瞪小眼地和亮对视下去吧,仍旧捉着亮的左手,光心想,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棋呆子不会找话题,自己必须想办法先起个头。 可是,说什么好呢? 不能聊和围棋有关的事情。 不想聊和围棋有关的事情。 那还能聊什么呢? 不自觉地一下一下轻轻捏着亮的指尖,光在脑海里有些苦恼地思考着,不多时,眼前忽然一亮,就聊晚上吃什么吧! 作为人类社会永恒不变 分卷阅读277 的话题,聊吃什么总是没错的! 但兴致勃勃地刚聊一会儿,光忽又想起,自己不提,并不代表亮脑海中就没有在思考下午棋赛的事情。 顿时又慌乱起来。 生怕自己太过聒噪,纷扰亮的思绪,光不由地缩了缩脑袋,放低声音问:“我是不是话太多,吵到你了?” “怎么会呢?”完全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永远不会觉得厌烦。 可光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光就松开亮,不自在地转过脸去,一个人翻看起手机来。 虽然,仍会时不时地偷偷“观察”某人。 说是有一小时的午休时间,实际上,除去用餐时间,真正可供棋手自由支配的时间并不多。 更何况,刚才还被废寝忘食的某人浪费了至少十五分钟——光都给亮记着。 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都没怎么眨眼。 见时间差不多了,光一撑矮桌站起身来,非常豪情万丈地说:“走吧!本大爷送你到对弈室门口!” 换来的,是某人有些不解,还有些……不满(?)的目光。 啊!差点忘了! 光心里低呼一声,脸上的热度又上来些,尽管如此,还是微笑起来——想要露出这家伙最喜欢看到的笑容(应该?可能?),然后……倾身握住亮的两手手腕,在他的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 嗯,这样……就可以了吧? 大概、是吧…… 飞快地从亮的唇瓣撤离,光偏过头去,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自己倒先傻笑起来。 “现在可以走了吧?”这样问的时候,已经转过身来,右脚往前迈出一步。 发现亮没跟上来时,光已经走出好几步。 再一回头,竟莫名觉得和亮的距离有些遥远。 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不免有些着急,顿住脚步后,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走了啊!” 可亮仍旧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无声地可能连自己都不自知地微嘟起嘴唇,耍赖般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那双看向光的眼眸里,角角落落都写满了“不行、不可以、我不同意”。 啊——这个人真是!! 有些想要抓狂。 但其实,光心里清楚,如此重要的棋赛,亮不可能允许自己晚到,更不用说……迟到,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或者干脆不理他,亮也就没辙了。但也正因为是对亮来说重要到无可比拟的棋赛,光不希望亮的心情因为自己而受到一分一毫的影响——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都无法忍受。 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轻叹一口气,光终于原路返回,站定在亮宝宝面前,轻轻撩起亮前额的刘海,微微踮起脚尖,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枚如羽毛般轻柔的吻。 “时间不早了,走了啦!” 这一次,他看见,他的亮宝宝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全身心地依赖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把自己所有的坏脾气、不自信、不完美,全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就好像认定了那个人一定会照单全收,无论是怎样的自己,那个人都一定不会离开自己一般。 以前从来不曾体会,如今,亮终于懂得。 这种全权交付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就连与父母在一起时,都不曾有过。 就任由进藤大人带着自己往对弈室方向一步步地走着。 无声地望着光的背影,亮承认,自己的内心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头衔战时,光或许可以固执地拒绝他的陪伴,但是他做不到。 就在方才,只要他想,他本可以有无数次机会,向光提出让自己独处的请求。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需要光,非常需要。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哪怕光不与他说话,只是在他身边也好。 ——原来,一个人的人生真的可能因为另一个人而有所改变。 在遇见光,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亮从未料想过。 而如今,因为有了光,自己的生命也好像有了更多一层意义。 因为你在乎我,所以,我也更加在乎我自己。 毋庸置疑。 他爱光,在意光,但在棋赛这件事上,他便是战场上指点江山的一军主帅。有着绝对的主导权和话语权。 他向来对自己的棋力有信心。 他冷静、强大,从来无须任何人担当自己的后背。 这本就是他一个人的棋赛。 与光都毫无关系。 但渐渐的,这种不可撼动的绝对地位却在一点点发生微妙的变化。 因为有了光的陪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即使是自己必须独自面对的棋赛,内心也可以这样充实平静。 就好像光将他的力量全部注入自己的身体里。 那个人此刻分明不在自己身边,却好像连呼吸都与他同调。 只要想到光就在几米之外看着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动光的情绪,心中就生出强烈的近乎执念般的渴望—— 自己还要再强大一点。 自己……必须再强大一点才好。 下午十二点五十分。 对弈双方已全部就位。 重新坐回棋墩前,再看向绪方精次时,亮的眼眸再不似方才看向爱人时那般柔和宠溺,他的上身挺直,眼里直如含了致命的刀刃,要划破眼前弥漫的硝烟,直取对方战场。 十分钟后。 当时间指向一点钟位置,只听一声脆响打破和室寂静。 随即,又一道清晰的落子声如同风鸣尖啸,彻底撕开对弈室上方尚未聚拢的平和。 黑129“大飞”之后,白130“靠”,静候多时的兵卒,终于闻风而动,向敌人露出最尖锐的爪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1章 chapter 49(3)-2 对弈室外,日光不断西斜。 与椿山庄内鸟鸣瀑音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整个和室里,除却落子声声,再无别他声响。 就连坐于棋墩前的两道身影,都好似被一并拓进某幅空寂窅然的静默画里。 时间,缓缓行进至下午2点50分。 棋盘上,已渐次落下149手。 此时,亮的执棋时间还剩2小时27分,而绪方精次的执棋时间仅余下1小时不到。 不过午后两小时,盘面上,已数度风云变幻。 经过方才黑棋连番围追堵截,位于“13之十一”的白子孤掌难鸣,如若不及时补棋,右侧黑棋极有可能形成60目大空,白棋不利。 棋行至此,第150手已然成为白棋急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右手食指与中指数次探入 分卷阅读278 棋笥,又数次徒劳而返。 仿佛有意识地瞥一眼手边计时器,调整呼吸,长达三十分钟的长考后,亮终于拍落第150手。 14之九,碰。 白150紧紧贴向下方黑棋,企图从黑棋中间突出重围。 绪方精次冷静一“长”,旋即,好似看破黑棋下一步动向,黑棋长出后,白棋果断连扳,黑棋亦迅速回防,先“靠”、再“断”、再连扳,白160进一步突破黑棋封锁,及至白162“跳”,白棋终于顺利从包围圈中脱颖而出。 盘面上,棋局一点点导向收官阶段。 尽管逃脱围堵时,被黑棋趁势救下中腹地带岌岌可危的4枚黑子,往后战斗中,整盘棋局仍慢慢向白棋胜势方向倾斜。 但眼下,仍旧是细棋争胜的局面。 棋墩两侧,无论谁的脸上都不见分毫松懈。 因为身为当局者,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眼前的胜势不过是镜花水月。 湖面稍起风浪,便可能激起千层浪花! 检讨室里。 光只觉口干舌燥,低头抓过桌上的矿泉水瓶,就往嘴里猛灌一大口。 今日棋局,已是第32期名人头衔六回战第二日。 只要亮拿下这一局,他就将成功卫冕名人头衔。 反之,一旦绪方精次夺取白星,则整个系列赛的节奏将被完全打乱,届时,本次棋赛将不得不拖入惊心动魄的七回战,而落在亮肩上的压力,无疑也将更重。 这场棋赛,开赛前,双方便知一场苦战在所难免。 但彼时,无论是对弈双方还是观赛众人,谁都不曾料想,这场眼看已至尽头的棋局,竟会漫长如斯。 下午3点37分。 记录员举手示意,绪方精次所剩执棋时间还剩10分钟。 棋赛至此,记录员正式进入两人制[1],绪方精次一方……开始读秒[2]。 什么?绪方先生……居然只剩下10分钟? 检讨室里,光愕然看向墙上挂钟。 亮竟然……把绪方先生逼迫到这个地步了吗…… 仍旧双目不错地紧盯转播屏幕,光自问自己少说也经历过数十场头衔战,却还是第一次在头衔战中亲眼目睹,一方在棋局未尽时便几乎将执棋时间完全耗尽的情况。 进入读秒后,本就紧张的对弈室里气氛越发凝重窒闷。 盘面上,正当黑棋在左路消劫,重返中路上方补足断点时,白184忽然发难。 第184手,肩冲,连同下方一线白186、白188,及左侧众白棋,直如铜墙铁壁,将左侧上方5枚黑棋团团围住。 黑棋幡然醒悟,及时找补。 然而,为时已晚。 因为这手误算,左上黑棋净失5目。 而这对于本就背负6目半贴目的黑棋来说,无疑雪上加霜[3]! 第181手,黑棋不该消劫的! 倘若黑181选择应劫,盘面或将推向更为复杂的劫争,那么左上黑棋也不会遭此重创! 这个想法一生,绪方精次心中陡然一寒。 但不愧是绪方狐狸,仅几秒的慌乱过后,便立刻镇定下来。 快速扫视盘面,绪方精次随即在左侧边路落下一子。 1之十二,黑195,断。 既然失之桑榆,我便力求……收之东隅! 此后,盘面上战场几经转换。 由左侧,到右路,再由右路,折回中央。 尽管绪方精次不断企图通过劫争、侵消来挑起事端,行至白214时,仍旧是白棋胜势。 但三分钟后,即下午5点26分,坐于对弈室一侧的工作人员再次举手示意。 塔矢亮名人所持执棋时间,同样仅剩下10分钟。 至此,本场棋赛对弈双方纷纷进入读秒阶段。 从某种意义上说,黑白双方又再度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不,确切来说,当前局面还是对亮更为有利! 检讨室里,光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点,是紧张,亦是兴奋,仿佛分布在四肢百骸的各处经络都在愈渐滚烫的皮肤下躁动叫嚣。 为杨海的话语所触动,从北京回来后,但凡有空,他和亮就会针对性地进行快棋训练,规则参考时下众多商业棋赛,每手棋30秒,双方各有10次1分钟读秒时间,超时判负。 虽然之前北斗杯合宿时,便与亮和社下过10秒一手的超快棋,但毕竟距离那时已时隔多年。 习惯了头衔战的慢节奏,如今再重拾快棋训练,刚开始时,当真难受得抓心挠肺。 不适应的人,不仅仅只有光,还有亮。 起步阶段,因为思考时间有限而下出昏招的情况,屡见不鲜。 那种就像是身后随时可能有鞭子抽向自己的不确定性与压迫感,一度差点让光心生挫败。 后来,是一个执念,让光坚持下来。 ——亮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必须要做到。 更何况…… 他忽而想起初入棋坛时的自己。 那时,他还天真得很。 以为把对手击败,夺取白星,便万事大吉了。 直到步入循环圈,看到全新的风景,才知道,面对更多实力与自己旗鼓相当,甚至远远高于自己的对手时,很多时候,其实真正的对手,是他自己。 造成他最终失败的原因,往往是他在对弈过程中,由心而生的胆怯、紧张与软弱。 正因为清楚地知晓这种时刻剑悬于顶、鞭挞身后的紧迫感,他才更加明白此刻亮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午休过后,从下午1点到现在时近6点。 连续不断的高强度对弈,长时间不容任何分神的高度专注力,早已将一个人的神经绷到极致。 这时候,或者再往前些,从进入读秒阶段开始,对弈双方所比拼的便再不仅仅是棋力高低,更是作为一名棋手,其自身所具备的体力、精神集中力以及计算精准度。 坐在转播屏幕前,眼看着亮下出一手又一手精彩绝伦的应手,光忽然就明白了不能与自己对弈时,亮那强烈的怨念从何而来。 真是不甘啊…… 看着转播屏幕中亮与绪方先生正在持续上演的精彩对杀,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幻想着,假如此时,正坐在亮对面的人是自己,自己会如何主导这盘棋局? 偶尔某个时刻,他甚至生出些许对绪方先生强烈的嫉妒来。 但怨不得绪方先生,光知道。 说到底,在情绪管理面前,自己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此时,转播屏幕上,棋局已经下至第214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白棋胜势不再动摇时,盘面上,忽然风云突变。 右侧边路,只见黑217“打吃”,白218应劫,行至此处,全局节奏尚在白棋 分卷阅读279 掌握之中,然而,下一手,黑219反手一提,剑锋直指右上白棋,白棋警觉,白220不得不在右上被动补一子。 至此,白棋先手丧失。 往后,战斗暂时趋于平缓,黑225、227补棋,白棋则继续巩固中腹优势。 及至第230手,白棋仍旧处于后手。 然而,棋局方平静不久,第233手,黑棋再次挥师左上,以一招“肩冲”反杀白棋。 黑白双方随即在左上展开攻防大战,白234“靠”,黑235“扳”。 及至第239手,黑棋“枷”,严密封锁白棋上路,白240被迫一挡。 终于来到黑棋第241手。 对弈室里,绪方精次唇角一扬,旋即在“3之十四”处稳稳拍落一子。 黑241,尖,图穷匕见! 原本从左上到中腹险被屠龙的黑棋大龙,竟在白棋浑然不觉间,悄然为自己创造一线生机,甚至辟出一条斩杀白棋之路! 黑棋……居然、活了?! 检讨室里,光身子猛然前倾,蓦然睁大双眼。 回顾方才数十手,从黑217至241,黑棋先虚晃一招,夺取先手,继而进一步诱导白棋,成功做眼,逃出生天。 不知是因为棋赛过于惊心动魄,还是自己喝水过猛,光看着看着,竟忽然有些想要跑厕所…… 可是,此刻正是战斗最为紧张激烈时,在这个棋局分分钟可能宣告终了的节骨眼上,自己怎么可以走开了? 何况,他甚至连自己是否真的“有需求”都不知道…… 喉结轻轻翻滚,光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后,又再次将目光锁定转播屏幕。 原本不想在检讨室内吃东西的,无奈肚腹已然锣鼓喧天,芦原终于还是取出午休时从便利店买来的饼干,一口一口开吃起来。 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正坐在自己对面的进藤。 因为和小亮有了“沾亲带故”的关系,芦原对光的关照也不自觉地多了些。 担心光会饿,芦原轻轻叫光的名字,想要与他分享时,却发现……光根本听不进。 印在芦原瞳底的光,只见他双眼死死盯着屏幕,身体前倾,放在桌上的左手都好似因为过于紧绷而微微发着抖。 芦原像是在思考什么般,怔愣片刻。 随即,便笑了起来。 刚才那一瞬间,他竟仿佛在进藤的身上,看到了小亮的影子。 面对自己在意的对手时,也是那般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所谓“潜移默化”,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也许是以往的心性使然。 对弈期间,是感觉不到饥饿的。 退一万步,即使觉得饿了,棋局尚未结束前,也定不会想要去吃些什么。 但就是这般不可思议的,晚上六点过五分,当白棋在中央成功化解黑棋攻势,就像是某根神经被什么人忽悠弹了一下,亮忽然抬起头来,好似想起什么般,缓缓看向身侧下午3点时工作人员端来的点心与茶水,然后信手拿起餐盘里一块明治巧克力,剥开包装纸,轻轻含入嘴里。 还是得吃的。亮心说。 不然,他的光一定会担心。 时间迈入11月,越是临近冬至,越是昼短夜长。 晚上6点,椿山庄内,华灯初上。 对弈室里,盘面上虽被黑棋挽回些许颓势,但仍旧是白棋保持微弱领先。 晚上7点,棋局终于突破300手大关。 此番应手总数,在历届名人战中,已可记入前三,而漫长的棋局仍在继续。 晚上7点24分,亮拍落全局最后一枚白子。 第316手,5之十八,白棋“靠”。 至此,第32期名人头衔六回战全局终了。 与上一次夺得名人头衔时不同。 再无那种不确定的迟疑与不自信。 再无需借由工作人员的反应与表情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预感。 在落下棋子的一瞬间,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入体内,从四肢百骸流经心脏、发梢。 亮知道,自己赢了。 自己已经成功拿下第32期名人战头衔。 如果说,夺得名人头衔是他自我实现的第一步,那么成功蝉联名人战才是他塔矢亮真正想要达到的目标。 而今天,经过365个日日夜夜的磨砺,他终于做到了。 当最终清点完目数,白棋确以1目半的微弱优势取得胜利时,亮只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为之沸腾。 明知后续还有一系列采访、复盘在等待自己,他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想要冲出对弈室去拥抱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 事实证明,亮原本可以假装得很好。 他可以如同过往任何一场棋赛过后那样,优雅地面对镜头,从容地应对一切无趣又千篇一律的提问与采访。 如果,没有收到那条短信的话。 如果,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查阅那条短信的话。 然而,他到底没能做到。 采访间隙,在点开短信的那一瞬间,他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狂喜的心跳。 强作平静地抬起头来,借故需要走开打一通急电,亮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众记者包围,快步往走廊另一侧的安全通道走去。 椿山庄二楼的安全通道内,光正低头斜倚在一侧墙壁上。 整条安全通道,因为寂静无声,而无半分亮光。 忽然,声控灯应声点亮。 听到脚步声传来,光猛地站直身体。 下一秒,防火安全门被打开。 灯光的映衬下,看清来人的光一双眼睛霎时如烟火般明亮。 “你怎么出来了?” “记者都采访好了?” “不用——” 脸上的喜悦与激动溢于言表,不等光把心中的问题问完,他就被亮整个纳入怀里。 以近乎嵌入骨骼的力度,将光按上胸口。 埋入光的颈侧,贪婪地呼吸着只属于光的熟悉气息。 亮不由想起,以前不知听谁说过,一些历史悠久的建筑物会在经年累月间慢慢积聚灵气,继而成为某种载体。 于是,一些本该被时间洪流所掩埋的只有人类才会有的记忆便会经由这些载体而被保留下来,并且永远地附着在故事发生地。 此刻,就这样紧紧拥抱着光,亮只觉椿山庄内的神明,倏忽间,就将他带回了上一次步入安全通道的那时那刻。 同样是在这里。 同样是怀中拥着等候自己多时的光。 心情却截然不同,不仅仅因为今次自己卫冕成功了。 对光的爱意,好像更加深刻一些。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可能已经类似于变态偏执狂了吧。 分明有足够的 分卷阅读280 自信,可以控制好自己在旁人面前的情绪和表情,唯独面对光时,自己完全束手无策。 表情管理失败。 情绪管理归零。 甚至不敢去看自己想着光时的表情。 一定是又迷恋又腼腆还会时不时地莫名傻笑起来。 光,你一定不知道,自从发现自己对你的心意后,我的心跳声都刻上了你的名字。 从“进藤”到“光”。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这颗炽热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因你的存在,而欢喜,而雀跃。 耳朵与脸颊早已烧得通红。 站在原地,同样抬起双手,紧紧搂住亮的后背。 这个来自亮的拥抱究竟持续了多久? 可能三分钟,可能五分钟,也可能比“很久”还要久。 当亮终于松开光,光借着灯光抬头看向亮。 他看见,他的亮笑了。 他从没见亮露出过这样的笑容,是卫冕后尽兴开怀以致完全释放的笑容,幼稚、可爱、又灿烂至极,一双墨绿色的瞳眸璀璨得好似隽永绚丽的银河星系。 他听他像个孩子一样地叫自己的名:“光!” “哎。” “我赢了!光!我赢了!” 他感觉亮快要跳起来。 “哎。” “光(hikaru)、光(hikaru)、光(hikaru)!!” “哎哎哎!” 不知为什么,眼前忽然浮现出正在上着幼稚园,身上还穿着蓝色娃娃衫的亮的小小身影。 声音里,透着全然的稚气,又好似带着抹掺了蜜一般的甜腻。 光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啊!!! 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 人是自己选择的,光只好一边笑着一边有些嫌弃地应下。 忽然,想起最最重要的话还没有亲口对亮说,光连忙正色下来,认真补上:“恭喜,塔矢棋士,成功蝉联名人——喂!你干什么啊!!!” 这一次……干脆不等自己把话说完,光的双脚就忽然离了地…… “喂喂,你冷静点啊!笨蛋!!快放我下来!!” 亮的臂力很大,这点很久以前自己就知道。 灯光忽明忽暗的安全通道里,被亮紧紧搂着腰身,一圈一圈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旋转着,光心里是全然不感到害怕的。 但也许是因为在椿山庄里,在一个相对陌生而公共的环境里,此刻,隔着安全防火门,在距离他们一百米外的对弈室门口还聚集着众多记者,光忽然……就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就是那么奇怪的,被亮拥抱没关系,被亮亲吻没关系,忽然被亮抱离地面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然面对。 实在太过疯狂,也实在……太刺激了。 被亮整个抱在半空旋转举高,光双手不住地捶打着亮的肩膀与胸口。 自然看得出,光并不是真生气,有一点点慌神倒是可能。 只不过,没由来地想要看自己的爱人因为自己而露出窘迫的一面。 也没由来地想要任性这么一回。 放你下来,怎么可能? “不放不放就不放!”口中说着幼稚到极点的话语,亮开怀地笑着,双手紧紧搂住光,好似一名不知疲倦的舞蹈演员,就这样笑着闹着抱着他的光在安全通道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赢了!” “光,我终于赢了!!” 啊~~~ 这是……范进中举了吗? 光心中暗自鄙夷着。 可是看着这样开怀大笑的亮,光心里控制不住地就起了不可言说的坏心思。 想要亲吻亮的眼角; 想要用手指去戳亮的梨涡; 想要看到亮露出更多更多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 耳边,好似有风声轻柔拂过。 这一刻,周遭的景物都慢慢融为一色,唯有正拥抱着自己,笑得好似孩子般天真烂漫的棋士,面容清晰依旧。 双脚终于得以着地时,光只觉一阵头重脚轻,眼冒金星。 正想要发作,忽又一个失重,身体再次被某人重新搂入怀里。 “呐,光,我忽然想起来。” 他听亮在耳边轻声诉说着。 “嗯?”光问。 “忽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谢谢’。” “哈?你是脑子坏掉了吗?还是今天吃错药了啊?”尽管口中恶声恶气地说着吐槽的话语,脸上还是不争气地飞红起来。 “不是的,是我之前太习以为常了。” 有的东西,倘若离得太近,便容易忽略,容易忘记珍惜。 双手紧紧搂着光,亮没敢让光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说着这话的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亮自己都无法想象,只是觉得脸都好似要烫化了,胸口贴着胸口,好像从全身各处都能传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谢谢你,光老师。”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陪在我的身边。” “有你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可以感觉到,一缕气息再度埋入自己颈项。 扑通,扑通。 这家伙现在又是在演哪一出啊?煽情剧嘛?! “喂,今天不是教师节啊!”不自在地推了推某人的胸口,但就像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越是推搡,就越是被某人箍得更紧。 “我没有心口不一,光。”滚烫的唇贴上自己的脖颈,身体半边好像忽然便酥麻一片,无法动弹。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不信,你可以自己来听。” 说着,便捉住光的手贴上自己胸口。 “……”温热的皮肤表面立刻传来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一样,扑通、扑通。 响若擂鼓,惊天动地。 终于在亮的怀里,慢慢安静下来。 如果此时照镜子,亮和光一定会发现,彼时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少年般交付真心后的赧然。 谁都不比谁镇定。 “好、好了啦,我知道了啦!” 急于将右手从亮的掌心里抽回,再次看向亮时,光终于也轻轻地微红着脸地在亮的唇上落下一吻。 “恭喜你,塔矢名人先生,成功蝉联名人头衔。” 今天看在你这么开心的份上,本大爷姑且原谅你一次。 不过,只此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两人制,是指读秒前,记录员采取轮换的方式,一名记录员累了或者时间到了就换另一名记录员顶替,但是进入读秒之后,就是两名记录员同时进行,其中一名记录员负责记谱,另一名则负责读秒。 注[2]:根据名人战本战规则,双方所执时即将用完时,双方将保留10次1分钟读秒,即1分钟内落子不计数,如果读秒阶段 分卷阅读281 下一手棋用时超过1分钟,则会被扣减1次读秒时间。当10次读秒全部用完,时间耗尽者将被判负。 注[3]:日本名人头衔战,在29期(2003年)之前,全是贴目5目半,日本棋院改革后,从第29期,也就是2003年开始,贴目统一改为6目半。 第142章 chapter 50(1) 以13岁之龄考取职业棋士资格; 以19岁之姿获得职业生涯首个头衔; 后又在及冠之年,成功蝉联名人头衔。 放至日本棋界,以上三条,无论达成哪一条都足以耀眼夺目,更遑论竟有人集三者于一身,甚至同时拥有清俊优雅的外表和颀长挺拔的身形。 真真教人想视若无睹都难。 自亮蝉联名人头衔以来,仿佛有趁热打铁之势,之后的两周时间里,邀约采访、指导者络绎不绝,连数本将棋杂志的编辑也乐得参合一脚,好像但凡知道围棋这项运动之人,一夜间都平生出对塔矢亮其人无限的好奇心,如若不能有幸一睹其真容,便不失为人生一大憾事。 繁芜的工作,纷至沓来。 有些可推,有些……却因肩上担着道与义,唯有接下。 就在亮分/身乏术,应接不暇时,他忽地在这若干邀约中,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 依旧是在咖啡馆约见。 尽管许久未见,双方却好像均未有所改变。 简单的寒暄过后,待亮、光在卡座上坐定,五十岚便将一份企划书递至两人面前,开门见山道:“我有一位在动画制作公司任职的朋友,他们公司有意制作一部以围棋为题材的少年动画,动画制作过程中,部分内容想以两位为故事原型,并想邀请两位担任这部动画的围棋监修。” “这是他草拟的企划案,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 眼前之人,她好像总能给予他们最为意想不到的选择。 与亮面面相觑间,有一丝头绪划过光心头,教他怦然一动,却又来得这般迅疾,以致未来得及抓住便倏忽间游离。 也罢。 并不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接下来的时间里,以五十岚说明为主,亮和光边听边翻阅手中资料,只偶尔对其中某处内容予以提问。 整个交谈中,好似知晓对方已有所觉察,光和亮都不再如第一次见五十岚那般刻意疏离。 待饮品上桌,取白砂糖、递纸巾、彼此凑近企划案,一切都好似行云流水般,发生得这样默契,这样理所当然。 五十岚坐在两人对面看着、看着,竟也不由觉得,这样便很好。 塔矢亮与进藤光,倘若他们能够一直做自己,就已经难能可贵。 企划案上,所有制作团队、制作进度,条分缕析,一一列明。 换言之,即使没有他们两人的助力,这一项目也已箭在弦上。 面对这样一个绝佳的围棋推广机会,说不心动一定是假的,但毕竟还牵涉到棋院一方的利益。 私自签署合作意向是否可行,对日本棋院是否会产生影响,这一系列动作背后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都有待商榷,直到见面结束,亮和光也只是告知,会认真考虑。 但这句话之于五十岚,已经足够。 毕竟只有一小时的会面时间。 五十岚本就从未奢望仅凭这一时半刻就能定下什么——尽管她的私心希望两人能答应,见亮、光已亮明态度,她也不再多言,将两人送至咖啡馆门口就与他们告别。 告别时,她亦只道:“如果想好,请随时联系我。” 棋院方面,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加藤光一,棋院的主事人。 当他把五十岚递交的企划案与加藤光一大致说明后,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理事长爽朗的大笑声。 他说:“这种双赢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尽管彼时光心中尚存有疑惑,仅凭一部堪称冷门题材的动画作品,真能为日本围棋兴盛带来些许助益吗? 后来事实证明,他太过小看自己,也太过小看动漫的力量。当然,这是后话了。 没有了棋院这层顾虑,合作之事似乎已经八/九不离十。 而当晚,洗漱完毕一同靠在床头谈天时,亮的一句话终于让这次跨界合作板上钉钉。 紧挨着亮,半靠在他肩头时,光听亮说:“我有个想法。” 卧室内,壁灯幽然,映上两人面庞。 微坐起身望定身畔人的侧脸,电光火石间,白天未及抓住的思绪重回脑际,光几乎立刻意会亮的想法:“你不会是想……” “嗯。”亮轻轻点头,“哪怕只是动画,我也想要更多人知道藤原老师的存在,知道他的生平,知道他的过往。” 真相,往往隐藏于虚实之间。 既是动漫,那么便有太多空间可以凌驾于现实去塑造、去刻画。 也给更多“荒诞不经”,带来可能。 于是,当天下午会面过后,仅过了一周时间,进藤光与塔矢亮便在五十岚的牵线搭桥下,与制作方达成了合作协议。 整个洽谈过程,制作方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他们向亮、光保证前期脚本创作完毕,定会先给两人过目。 亮、光也予以承诺,会全力配合,不会对后期制作予以过多置喙。 从头至尾,针对制作方所提供的合作意向书,亮和光几乎未提任何修改意见。 意向书上的条款,他们全部同意。 唯其一点,亮说:“这部作品,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够考虑将它命名为《棋魂》。” 棋、魂。 棋神之魂,千年执念。 纵使肉眼已无法看到,但佐为从未消失。 他的存在早已融入我们的生命轨迹里,成为生命中无法磨灭的一部分。 不知是否是心境使然,这日走出制作公司,一路往闹市区走去时,光只觉心中从未有过的充实。 分明仍走在路上,却已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身体也好似脱离掌控般不停地往亮身侧撞着,对上亮问询的目光时,光连忙摇了摇头,稍稍收敛些,唇角却仍旧勾着弯压不住的笑意。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行人数声低呼。 光一抬头,只见片片白绒细雪直如万千棉絮般自铅灰苍穹纷扬而下。 伸出手掌去盛一片落雪,眼看晶莹在掌心一触即化,光倏地想起之前偶然看到的一句俳句。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珠般短暂,然而,然而……”[1] 但饶是如此…… 视线复又转向亮时,光又轻轻浅浅地笑了,但饶是如此,他们终于还是又强行让这个世界上更多了些佐为曾经来过的痕迹。 哪怕知情者只有寥寥数人。 时间一旦进入12月,便好似快进般飞驰疾掠。 分卷阅读282 这一年的年末,许是两家母亲早已“蓄谋已久”,又许是考虑到进藤老爷子尚在进藤宅修养康复,不过偶然问起,进藤、塔矢两家竟一拍即合,说好平成19年最后一晚,两家人一同在进藤宅小聚。 平日里,三人而食的餐桌尚且宽裕,一旦增加到七人就明显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不过无妨。 一家人簇拥在一起吃饭,三代同堂,倒更觉灯火可亲[2]。 夜幕缓缓降下。 傍晚的饭桌上,并没有太多言语。 但整个饭席中,却始终涌动着某种妙不可言的氛围。 两位母亲都仿佛看不见自己亲生儿子般,不停地往自己对坐的儿子碗里夹菜。 偶尔明子往光碗里夹数片胡萝卜,亮有意夹入自己碗里,被美津子一瞪,只好缩回筷子。某光讪讪,咸猪手偷摸着在桌下捏一下某人大腿,面上也只好甘之如饴。 至于另一边,三位男士正相谈甚欢,进藤正夫与塔矢行洋偶一目光相触,无需多言,便不约而同地满上茶杯,刚想以茶代酒敬祝老爷子,却被两个小辈抢了先—— 同样将杯中饮料斟满,亮和光一同起身,举杯面向所有长辈,两家母亲见状,亦纷纷起身,及至最后,倒成了全家共同举杯,杯盏清脆相碰。 敬健康,敬平安,敬来年万事顺遂。 这一晚,到底没去凑那个热闹,前往明治神宫进行参拜。 晚饭过后,塔矢夫妇仅小坐片刻,便告辞离开。 站在进藤宅门口目送父母驾车驶离,亮、光方才回身返回屋内。 今晚,他们便在进藤宅住下了。 与去年不同,这一次,他们终于没再分开睡。 待两人洗漱完毕,美津子到底默许了光将亮带上楼的举动——光的卧室,便在二楼。二楼卧室,也仅此一间。 但就像是母子间的心灵感应,牵着亮走至楼梯半当中时,光忽然转过身来,然后,便看见了,他的母亲依如自己刚才转身时那般站在一楼楼梯口望着他。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母子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交汇在一点,光努力观察母亲脸上的表情,除却欣慰,似乎还捕捉到一抹未及收起的隐忧。 心忽悠便揪了一下。 他双唇微启,正想说什么,却是美津子先开了口。 望着傻愣在楼梯半当中的傻儿子,她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房间休息去!” 话音里,似催促似嗔怪,像极了寻常母子间的叮嘱与不满。 光看着美津子,牵住亮的手没松,眼眶却不争气地一热。 他低唤一声:“母亲。” 那一瞬间,似有万千话语游弋齿间,沉默片刻,却只道了声:“您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然后,转身、上楼、关门。 如果说方才还能勉强控制住情绪的话,在上楼看到整齐铺在床上的双人被时,光再也控制不住。 自从向父母坦白后,光便经常带亮回家走动,却没有一次留在进藤宅过夜。 更不用说,两人共处一室。 他不敢去想,这一年来,他的母亲究竟花费多大努力,去了解他们这样一个群体,又究竟耗费多少力气,才最终接受自己儿子的这一选择。 进入房间后,沉默始终盘旋于两人之间。 背对着亮,立于床边,光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奇怪极了。 倘若一直沉默下去,亮一定会担心。 他必须说些什么,就现在、立刻、马上。 可眼下他的脑袋空空,语言词库都好似被格式化一番。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按理说,得了母亲的认可,他该高兴才是,可心里却是酸胀异常。 还有些难受。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一双手臂从身后紧搂住自己,一并将自己双臂圈在其中,继而猛一发力,将他带入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有温热的气息打在自己颈项。 他听这双手的主人说:“不用刻意说些什么的,光,我都懂。” “还记得那晚在医院时,你和爷爷说的话吗?” “我们一定会向他们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我们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 “我向你保证。” 没由来的,原本还有些颠簸起伏的心在这些话后,忽地便将降了落。 很想转过身来“质问”抱住自己的人,你凭什么那么笃定呢? 但正因为引他降落的人是塔矢亮,是他交付所有信任的爱人,他说的话,他都信。 缓缓地,连原先停驻在光眉间的阴翳都消失无踪。 他笑着转过身来,亦双手环上亮腰际,亲吻亮的唇角。 他说:“我知道。” 尽管许久未归,房间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床依旧是那张单人床,过去一人躺下足矣,若是两人躺上去,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但又或许,之所以是单人床,就是为了让两个人可以拥得更紧些。 就像是为了更加亲近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夜。 黑色与墨绿色发丝错落交织在洁白枕套上。 该是为了迎接他们而特地晒过被褥,枕被上皆是被阳光曝晒后的喷香气息。 夜色温柔,一线牙白照进屋内。 一旦去了人声,时钟走动声便显得尤为突兀。 单人床边没有矮柜,躺下前,光便把手机取来压在枕下。 亮搂着他,轻声问,拿着手机做什么? 光也不答话,只靠近他,亲吻他的双唇。 理应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夜,彼此相拥间,却并未做过多亲密之事。 就这样面对面地躺着,被亮搂着后腰,断断续续说着有或没有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枕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光随即摸出手机,点亮手机屏幕。 时间显示:23:58。 时间刚刚好。 光于是特意调出带有毫秒的时钟界面,好似进行某种仪式般,抑制不住兴奋地,跟着新一年脚步的临近,悄声倒数着:“十,九,八,七……” 倒数到一半,发现亮只宠溺地看着自己,又佯作不满地撞了撞亮的肩头:“你也一起来啊!” 说话间,时间又过了一秒。 亮便跟着一起轻声倒数:“五,四,三……” 快喊到“二”时,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翻身将亮压在身下。 身上的羽绒被就势顺着肩膀滑落腰际,一室月色朦胧中,他好似魔怔般用食指指尖轻轻勾画爱人高挺的鼻梁,自眉心处向鼻尖蜿蜒,而后,猛地俯下身来,将亮未及说出的数字尽数含入新年第一秒的绵长亲吻里。 窗外,月光好似在进行一场午夜狂欢。 分卷阅读283 绰绰剪影如同一张硕大的镜面,在亮光身后投射出过去这一年里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回首过去这一年。 他们一同参加了成人礼; 搬了一次家; 爷爷因为摔倒而住院…… 所幸,现在恢复情况良好! 自己终于拿下本因坊头衔; 亮跟着自己,没错,就是亮非要跟着自己,去了一次北京; 还有,还有! 亮成功蝉联名人头衔! 啊,对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笑。 差点忘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自己和亮偷偷签订了无限期合约。 以心为媒,永远为期。 空气中,唇舌厮磨声渐渐淡去,终于松开亮的唇瓣。 瞳底再度印上爱人面庞时,光眼波轻晃,内里似盛满湖光山色,又似有烛火簇簇。 “新年快乐,kirakira。” “新年快乐,光。” 生怕光着凉,忙将羽绒被覆上光肩头,将他重新纳入怀里。 闭上眼,拥着光沉入梦乡时,亮忽又想起。 平成20年,不知不觉竟已是他与光相识的第十个年头。 注[1]:我知这世界,本如露珠般短暂,然而,然而。——小林一茶。 注[2]: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汪曾祺《冬天》。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来到亮光相识的第十个年头。 可能大家也感觉到了,这章之后,本文也将正式进入完结倒数计时。 碍于手速慢,文笔也不怎么地,且还是容许我慢慢想,慢慢酝酿,再慢慢写。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感恩,笔芯! 另附赠【小剧场】一枚—— 11月下旬某日,出租公寓内。 手机铃声响起时,亮和光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听出亮有公事商量,光刚想退避三舍,就被某人大臂一揽,重新捞进怀里。 碍于离得太近,某光被迫听了一墙角。 只见某先生双眉轻蹙,重复一声:12月14日? 似乎是关于12月将在大阪举办的某届业余围棋交流会。 也不知对方又说了什么,某人看了光一眼,便婉言谢绝道:如果是12月14日的话,恕我无法参加。12月14日是我的生日,这天我要早点回家收“礼物”。 被某人禁锢在怀的某光:…… 待某亮挂断电话,他弯起眉眼笑问怀中人: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对不对? 脸上一烧红,某光默默别过脸去:没,我什么都没听见…… 第143章 chapter 50(2) “那……我走了啊?” “嗯,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我今天大概四点到家。” “好!你也是!我差不多也是这个点到家!那……就几小时后见了啊!” 新一年的第一个工作日。 一同在家用过午餐,一同出门前往月台。 进入乘客熙攘的地铁换乘大厅后,亮向左行,搭乘地铁前往棋院;光则向右行,前往今日需进行围棋推广活动的市立中学。 也没有多依依不舍。 一切就如往常般,波澜不惊,平淡无奇。 这日的围棋推广进行得很顺利。 至少在光看来是这样。 又或者,有过“前车之鉴”后,光已经慢慢看开了——凡事强求不得,他们现在所扮演的不过是“领路人”的角色。若想真正了解围棋、学习围棋,还需要兴趣所带出的那份“热爱”。 结束围棋推广活动后,按照原计划,光本该立刻前往地铁站,然后回家。幸运的话,他或许可以赶在某位先生到家前先一步到家,好给他一个惊喜。 如果没有遇见白川道夫的话。 这天,就在光回程路上,他听一个声音叫住自己。 正是白川。 这些年来,尽管光已是本因坊与小棋圣双头衔持有者,而白川仍在各大头衔循环圈里徘徊挣扎,可能因为围棋启蒙之初便接受过白川先生的教导,时至今日,光还是习惯称他为“白川老师”。 在问过彼此的目的地后,发现两人有一小段路程重叠,便一同走了一段。 就是在这同行的十多分钟里,光听白川说:“最近围棋教室又来了不少学生。”顿了顿,侧脸看向光,白川又故作神秘道,“其中好几位学生,可是口口声声说,是‘慕进藤棋士名而来’。” “诶?”光心中微微一诧。 此前,他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人因为崇拜某个人,而走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哪怕是这样一个乏善可陈的自己,无形中,竟也正影响着着这世界上某个他甚至素昧平生的别的什么人吗? 他困惑地在白川眼里求证着。 而那双正看着自己的真挚眼瞳告诉他,白川所言非虚。 那一瞬间,忽然有个想法,如万物复苏在他胸中疯长。 这个想法实则由来已久,自北京之行归来,就一直在光心中挥之不去,或者更早些,早到那日去小学普及,被质问围棋存在的意义、听那位名叫中岛的男孩说出想当职业棋手的志向时,便已在脑海中生根发芽。 于是,思忖再三,说热血上头也好,说天马行空也罢,当晚晚饭过后,待一切收拾停当,光就执了亮的手往书房走去—— 在这间他们共同租住的公寓里,的确有很多可以落座的地方。 但餐厅是用来吃饭的;沙发、床铺是用来放松的。 每个空间在每个时间点上,都被赋予某种特定的功能。 而他接下来所要说的话,不适合在以上任何一处地方进行,唯有在书房。 轻轻将门关上。 光就像是战战兢兢考砸了试的孩子,他先引亮坐在书桌旁一张滑轮转椅上,而后可能觉得一站一坐显得太过突兀,便自行搬来一张靠背椅坐下。 却并不靠着椅背,只坐三分之一座位,脊背挺直。 后又仿佛觉得这种坐姿太过板正,便又稍稍放松些,盘起一条右腿放在椅子上,双手松松地握着右腿脚踝,呼吸几次,觉得所有准备工作都差不多了,他抬起头来,神情略显严肃地看向亮。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光说。 可是之后……该怎么继续? 书房里,安静极了。 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可笑而自不量力,光曾经一度想把它埋在心底,不与外人道。 但如今却是做不到了。 不仅因为今天白川所说的那番话,更因为……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这样一个愿意倾听他说话的人——这个世界上,真正愿意倾听、懂得倾听的人已实属不多。 他会懂我的。光这样想着。 分卷阅读284 落在脚踝上的双手悄然握紧了。 他本可以先用一堆长篇大论加以铺垫,临到开口时,光却用了最简单直白的方式。 喉结轻轻翻动。 光终于说:“我想办一家围棋教室。” “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围棋教室。” 话音落下,整间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将盘桓已久的想法诉诸于口,光便睁着一双澄澈的眼死死盯着亮,像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然后,可能只有几秒的间隔,他听到了亮的回答。 只一个字:“好。” 亮说,好。 许是亮的回答过于简单,又或许是他的声线太过轻柔,光微微一愣。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亮就微笑着不厌其烦地重复:“我说,好,我们一起。” 这下倒叫光情绪激动起来。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啊?!我说——”光好似强调般故意拖长了音,“我想办一家围棋教室!是围棋教室啊,大人!!没在开玩笑!可是我现在只有这样一个想法,至于开围棋教室需要多大的地方,怎么开,课程怎么设置,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懂不懂?” “你难道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想要办围棋教室吗?” 话到最后,逻辑都仿佛混乱了。 就连光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从亮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似期盼肯定,又恨不得亮当头泼自己一盆冷水,告诉他,进藤光,醒醒!赶快停止你那不切实际的空想! 可是亮依旧耐心地听着,双眸依如方才般柔和地看着光。 无论是光说话时,还是他沉默时。 直到确定光已完全表达他的想法,才缓缓开口。 “嗯,我知道。”亮轻轻地说,“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不知道,我们去学习就好了。从没接触过,我们一起摸索就可以了。” “不要怕,我帮你。” 这有什么关系呢? 分明是这样重大的决定,亮说得却又是这般轻描淡写。 好像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所有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光无声地看着亮,看他脸上平静而淡然的神色。 记忆回溯,他忽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是了,他的亮从来都是这般“强势”。 追赶佐为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不顾,无所畏惧。 也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对亮说出那些近乎“质问”的话语。 他是想要亮推自己一把。 他把那么多的不利因素陈列在亮面前,无非是希望亮在自己犹豫时,能够帮他说服自己。 而亮做到了。 他是真的懂他。 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了解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忽然,就不想再做无谓的抵抗。 光就像是彻底败给了亮,他缓缓低下头来,用掌心覆上双眼,唇角却是一寸寸地上扬。 听不出光话音里真正的情绪,只听他好似自言自语般低喃:“你是疯了吗,亮……” 我是疯了吗? 在心中默默咀嚼光的问话,无声地看着眼前捂住双眼的爱人,亮却跟着微笑起来。 人这一生,只此一次。梦想在左,爱人在右,如斯曼妙,即使陪你疯这一次,又有何妨? 他输得起。 感觉右手被轻轻拿开,就在视网膜上映出亮近在咫尺的面庞时,一双柔软的唇瓣也一并落了下来。 托着光的后脑勺,将光紧紧拥入怀里,亮附在光的耳边说:“或许吧。” “自从喜欢上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疯’了。” 于是,新年伊始的晚上。 就在这间不足七叠榻榻米大小的书房里,棋坛双星确定了他们的想法。 ——要合力办一家围棋教室。 哪怕是很久以后再回想起那晚的场景,光依然觉得就好像在做梦一般。 梦里,亮抱紧他,将他心中所有犹疑全部粉碎。 但正如光所说的那样,纵使已成为职业棋士多年,论阅历、论经验,他们仍旧浅薄得近乎无知。 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在哪里,这一次,亮和光终于没再“自作主张”。 待思路初步成形,他们找到了彼此共同的父亲、导师与前辈。 塔矢宅内。 听罢两人的想法,塔矢行洋沉默许久。 就在塔矢行洋不发一语的时间里,光不安地看向亮,一颗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他们此番前来,原本只是想寻求长辈意见,却不想,片刻过后,塔矢行洋竟给他们指了一条最为简单可行的明路。 他说:“不知你们是否考虑,直接将车站前的围棋会所改造为围棋教室?” 直接改造围棋会所,在保留部分棋友下棋空间的基础上,进行整体空间改造,辟出独立空间进行围棋教学。 这一想法,曾一度在亮的脑海里萌生过,但很快便被否定了。 围棋会所,说到底,都是父亲名下的独立资产。 他不该妄加觊觎。 可如今父亲却主动提议,要将围棋会所加以改造。 亮心中忽悠一下。 看向父亲的眼里,是感激,是爱戴,更是敬重。 他和光毕竟太年轻了,面对塔矢行洋好意抛来的橄榄枝,他们到底是接下了。 改造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月下旬,待与设计师敲定最终设计方案,改造工程正式动工。 营业了近二十五个年头的围棋会所,也终于迎来了它久违的歇业期。 第144章 chapter 50(3) 和煦的春风一路北上,自最南端的琉球列岛吹开一线樱花烂漫。 东京都内,一众钢筋森林也好似收起了往日的冷硬刻薄,难得显露出些许春暖花开时节独有的柔和与可爱。 是四月上旬的第二个星期二。 上午十点过十分。日本棋院东京本院。 一束阳光透过雪白柔韧的障子纸,漫射进棋院五楼最左侧的一间棋室内。 有两名棋士端坐于棋墩两侧。 年长者,着茶色西服,皓发苍眉,目如鹰隼;年轻者,一头墨绿长发束以脑后,眉目沉静,脊背挺直。 敞亮光线将两人身影浸润其中,双方分明年龄差距悬殊,却皆给人以深不可测之感。 直如龙虎相争,一触即发。 状似平和的表象下,是一次次落子后,越加浓烈的火/药味。 刀光剑影,暗藏杀机。 幽玄之间。 这里,是第63期本因坊头衔平分胜负赛的现场。 今日,亦是决定本因坊头衔挑战者资格的关键一战。 对弈双方,塔矢亮名人 分卷阅读285 执白,桑原仁名誉本因坊执黑。 获胜者,将与进藤光本因坊会师本期本因坊头衔七番棋挑战赛。 胜者,将加冕“本因坊”之冠。 两任名人与名誉本因坊之间的较量,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局。 从一开始,就不同寻常。 星,星; 星,星; 挂角,挂角。 前6手,黑白双方皆以“星挂角”开局,似模仿,似挑衅。 若按惯常下法,在“星挂角”后,执棋一方必须应一手,以防对手下出“双飞燕”,对己方不利。 可今次棋局,当桑原仁再次挂角后,亮非但没有防守,反而选择脱先,继续挂角。 “进藤小子今天也有来看这场棋赛吧?不过,怕是要让他失望咯!” “怎么会呢?虽然今天进藤有事未能到场,但想必赛后,失落之情必定不及桑原老师您吧。” 忽而想起赛前,自己与塔矢小子的一番对话。 对坐少年尽管态度谦恭,弦外之音,却处处藏刀。 ——进藤今天的确并未到场,因为没有到场的必要。 ——今日白星非我莫属,怕是,不劳您费心了。 桑原仁是都接住了。 可真真像极了他的父亲。 同样的恭敬又高傲,自负又天真。 回首半生,纵横棋坛五十载。 从未想过,时隔多年,自己这把老骨头有朝一日竟还要重新回炉,与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一争本因坊头衔挑战者资格。 当真是笑话一则,可笑至极。 视线重回棋盘时,桑原仁好似耿耿于怀般摇了摇头。 不过,倒也有趣。 赛前,他曾特地研究过塔矢小子的棋路。不止一次。 与进藤小子风格不同,这小子的棋风强硬,杀伐果断,擅长以攻为守,以细微处夺取生机。 这就对了。 一抹精光,自桑原仁眼底浮现。 倘若猎物过于弱小,猎人又岂能在狩猎过程中享受成倍的快感。 既然塔矢小子如此狂妄,那么棋赛一开始……就折断他的羽翼好了。 只听“啪”地一声。 黑9,“3之六”位,双飞燕。 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一眼对坐青年,桑原仁心中顿生几许惋惜与痛快。 可惜啊,可惜。 你也只能在开赛前逞一时口舌之快了,塔矢、名、人、君。 桑原老师,刚、刚才好像笑了一下? 莫名打了一哆嗦。 从老爷子的神情来看,今日棋赛他似乎稳操胜券,故而面部表情也显得如此“耐人寻味”。 开赛十分钟,在一旁工作席上暗自观察两人神情时,担当本次棋赛记录员之一的木部孝之初段在心中如是判断着。 但仅仅过了半小时,他便彻底推翻了这一想法。 他看见,桑原仁的脸色渐渐绷紧了。 棋局将将行至第28手,盘面上却已是硝烟肆起。 左下角,方才结束由“双飞燕”引发的接触战,黑29一手“飞”,又再次以“双飞燕”之型点燃左上角战火。 白30“靠”,稳稳盯紧上方黑棋。 黑31“尖”,同时于右侧包围白棋。 白32“立下”,徐徐向下扩张版图。 黑33“肩冲”,再度从上方监视白棋。 随后,白34求变,黑35顽强顶出。 自黑35开始,左上角战斗越发升级,黑棋竭力分割白方阵营,白棋亦不断向左突围,寻求出路。 然而,战斗并未持续深入。 一盘精彩棋局,自布局开始至中盘阶段,顶尖棋手往往会谋求“留有余味”,即对弈过程中,并不急于将局部棋形变化全部走完,而是审时度势,待时机成熟后,再折回继续行棋,以为后续战斗留下变化空间。 待白48落定,桑原仁似乎直感“如此即可”,黑49一招夹击后,遁走右上角,白50随即跟上。 左上角战斗方歇,右上角的战斗又开始了。 本次棋赛,根据规则,双方各有五小时执棋时间。 然而眼下,盘面上落子如飞,且招招见血。 职业棋手,棋风多可分为:均衡型、攻击型及防守型三类。 虽然此前便知塔矢亮和桑原仁均属于攻击型棋手,但直到身临其境,木部方知怕是“攻击型”选手,也分初级、进阶以及地狱三类。 塔矢亮和桑原仁无疑属于最后一类。 此刻,眼看着双方轮流执棋,他只觉盘面上的落子都好像在眼中化成残影,记录棋谱的右手都快要跟不上双方落子速度。 木部孝之感觉自己冷汗都快要下来了,这分明不是他第一次做棋谱记录,却是他第一次如此期盼赶紧到午间休息时间。 可惜,事与愿违。 他腕上的手表发出清晰的走动声,好似幸灾乐祸的嬉笑,告诉他,还没完。 距离午休时间,还很长。 棋赛,仍在继续。 就在棋局行至第76手时,原本两分的形势忽然发生动摇。 盘面右上,只见黑75“断”后,白76忽然以一招“打吃”,连同另两枚白棋,向“17之十二”处黑棋齐齐亮出锋利的爪牙。 黑71实乃右部急所。 倘若该子被吃,右下黑棋与右上黑棋将联络中断;倘若无视这处急所,转攻右上白棋,又极可能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再三权衡,桑原仁只得放弃先手,被迫在黑71下方补一手。 随后,棋赛不知不觉进入白棋节奏。 白78“镇”,黑79“长”,白80“碰”,白棋一边监控黑棋动向,一边伺机巩固右下实地。 然而,仅蛰伏片刻,眼见时机成熟,桑原仁又打出一记回马枪,重新杀回左上角。 黑87,打吃。 须臾,上方大部烽火再起。 截至午休时间,黑棋于上方弃掉数子后,成功建立外势,白96后,亦顺利在黑棋势力内形成活棋。 棋局几经反转,却仍旧是雾里看花,不甚明朗。 “进藤老师,您怎么了?” 彼时,午后两点,位于大阪府的洲际酒店内。 此处,正在举办为期3天的宝酒杯全国业余棋手挑战赛,光作为此次活动嘉宾,受邀参加活动最后一日进行的表演赛和一对一指导棋活动。 表演赛已于上午告一段落,此时正在进行赛事最后一项指导棋环节——主办方特地邀请了数名高段棋手,与本次赛事优胜个人同场对弈。 光今次的指导对象,正是本次棋赛男子组第一名,来自东京的田中先生。 棋局进行到第17手,就在光于盘面上拍落一枚黑子后,他好似有所感应般,蓦地抬头向身后看去。 坐于他对面的田中先生亦不解地向光身后张望,可除却对弈 分卷阅读286 棋友和工作人员外,并无特别之处。 “啊,没、没什么。”察觉自己的异样后,光连忙收回视线。 尽管这番言辞,说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的确是想那个人了。 想亮,也惦记正在幽玄之间进行的那场平分胜负赛。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凡事都需有个先来后到。 是他接受主办方邀请在先,亮与桑原老爷子的对弈时间确定在后,他都明白的。 可又实在太想知道亮与老爷子的棋赛赛况——尽管在亮面前,他已尽量表现得非常不屑且无所谓。 于是,在听说和谷当天会到棋院观赛后,便还是厚着脸皮请他每半小时发一次赛报给自己,虽然一旦忙起来不一定有时间看,但能第一时间获知棋赛进程也是好的。 当然,这些背地里的小动作,也依旧不能让亮知道。 是以,中午给亮拨去电话时,光对棋赛一事也只字未提。 虽然他已知道,他的棋士正与桑原老爷子“打”得难舍难分。 但方才胸口那阵莫名的心悸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地去探西裤口袋里的手机,自己半小时前刚收到的那条短信又在光脑海中浮现。 ——已经到了中盘阶段,白棋选择进攻下方黑棋,老爷子随即在中央展开集中攻势,现在白棋情况不太妙…… 也就是在半小时前,下午的指导棋刚刚开始。 手机在指导棋前,被他刻意调成了静音模式。 此刻,他分明知道又有一条赛报发至自己手机里,他却再不方便查看。 很难受。 抓心挠肺地难受。 但是很快,光又对自己生气起来。 不是已经决定,无论这场棋赛结果如何,自己都要以平常心面对吗? 居然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太不专业了啊,进藤光! 短短的十几秒内,思绪飞转。 像是下定决心般,光拿出手机直接关机后,歉疚地对田中先生颔首道:“抱歉,我们继续吧!” 与此同时,幽玄之间内。 如果说上午激战不过是前哨战的话,那么下午棋赛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棋局行至第135手,俨然是一片混战的场面。 左下角,白134“小飞”一手后,黑135果断落子“9之二”处,白136“连”,黑137随即以一招“扳”,直取白棋下方眼位。 眼看黑137落定“9之六”,亮的心猛地一沉。 正是黑135、137这两手“组合拳”,在方寸间,竟逼得白棋无路可走。 而白棋上下两块生死地也变得极不明朗。 形势在这一刻,骤然急转直下! 默然闭了闭眼,亮好似有意无意地攥紧放于膝上的左手。 倘若一旁观战的木部仔细观察的话,他或许可以看到,今次塔矢名人的左手掌心里又写上了一句“守护符”。 依旧是刻在心里的三个字。 进藤ヒカル。 眼下局面,已不适用于快攻战。 几番深呼吸后,亮不再执着左下得失,转而开始潜心经营中腹地带。 围棋的本质,就是一项夺地游戏。 你有什么非占领不可的位置,就要千方百计地靠近它,直到你最终拿下那块实地。在这个过程中,局部的牺牲和放弃,都在所难免。 盘面上,黑白双方仍在中腹地带持续胶着着。 桑原仁可能有其他成算,并未一刀分断上下两块白棋,而亮便趁机联络四方补全棋形。 白168后,亮冷静将上下两块白棋连通。 研究室里,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和谷双手不自觉地撑上桌面—— 方才还屈于劣势的白棋,此刻,竟渐渐转为胜势了! 工作席上,木部下意识地去看桑原仁的脸色,果然见老狐狸整张脸都阴沉下来,低头沉思时,脸颊两侧的松弛皮肤都快要戳到脖颈里。 但到底是名誉本因坊,心神断不会被小小波澜所打乱。 长考片刻后,桑原仁再度执棋。 左上、左下、右上,黑白双方又分别交替行棋数十手后,桑原仁忽从棋笥中执起一子,重重拍落“9之十一”位。 就是现在! 黑199,冲。 一枚黑棋直如鬼魅般,横插进上下两枚白棋中间。 白200随即以“虎”联络。 然而下一手,黑201,碰,竟生生从中腹将上下两块白棋拦腰截断!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雷。 少顷,一场春雨倾盆而至。 屋外,雨势渐大; 屋内,一切喧嚣却都好似被尽数屏蔽般,寂静、肃然。 临近收官,已是到了最后胜负处。 检讨室内,众人骤然发出一声惊呼。 正是这手妙招,在分断上下白棋的同时,成功抑制白棋做眼。 一时间,局势再度扑朔迷离。 检讨室里,所有人又都好似凝神静气般,再次陷入了沉默。 黑201,碰。 久久凝视这枚棋子,亮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但此时,他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他可以清楚地听到窗外的落雨声,自己的呼吸声,甚至可以听到血液在全身血管里奔流。 他亦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殊死一战的强烈渴望。 棋场之上,对于慕强之人来说,再没有什么,能够比遇到强者更令人感到兴奋。 因为两军对垒时,你永远无法知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此番棋局,倘若可以绞杀左侧黑棋,就有可能反败为胜。 胜败,在此一举。 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计时器。 时间,还很充裕。 再次仔细审视整个盘面——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亮终于缓缓执起一枚白棋,而后毅然拍落棋盘。 白202,扳, 再次侵入左半部。 黑203不为所动,继续从中上割裂白棋。 白204,小尖,落定白202对角。 黑205回防,白206紧贴黑205落子,打吃之形已成。 最后的“狂欢”,开始了。 偌大和室里,棋声铿锵。 愈发紧张的空气中,仿佛正有一双鼓槌在不断往定音鼓上敲击出一个又一个最强音。 咚。咚咚。 咚咚咚咚。 直敲得人心发慌,却也敲得人魂振奋。 而同一时间,又好似有长号、圆号、大小号数种管乐齐上阵,直如一声声进攻号角,将整室空气都搅得天翻地覆。 雄浑而激荡。 一盘棋局中,往往连续劫争常有,但在同一个地方反复打劫却少之又少。 黑209后,白210果断提“6之十”位黑棋一子。 如同以牙还牙,白212后,黑 分卷阅读287 213亦回提“5之十”位白棋一枚。 所谓“打劫”,即己方提走一子后,对方在可以回提的情况下,不能马上回提,必须在别处下一招,待对方应一手后方能回提。 但饶是如此,往后的棋局也全然往不可控地方向一路滑去…… 白220提“6之十”位黑217。 黑223提“5之十”位白220。 白226继续提“6之十”位黑223。 第六次劫争,白228“连”后,黑229再提“5之十”位白226。 但六次劫争过后,左下部的劫争,仍在继续。 疯子下棋,连带着观棋者也一并疯了。 不远处的检讨室里,渐渐传来一声声毫无头绪的感叹声。 “完全看不懂!” “已经看不清现在形势了。” “实在太复杂了!” 和谷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转播屏幕,而后,艰难吞咽一口,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掏出手机就给光发去短信。 ——我说,你家那位到底怎么回事啊?! ——今天怎么跟吃了□□一样! 连续给光发了两条短信后,和谷好似恋恋不舍般,又抬头紧盯屏幕好一会儿,然后,才 又接着发了第三条短信过去。 ——同一个地方,六次连环劫!进藤,今天这场棋局,实在太精彩了!!真的太精彩了!!! 同一时刻,幽玄之间内。 随着劫争不断继续,对弈双方身侧的棋盖上,棋子也不断增多。 但就在白棋第七次打吃时,桑原仁心中蓦地一沉—— 眼下,黑棋竟已再无劫材! 而此时,“没有劫材”也就意味着,左下部大好河山即将拱手让人。 老爷子皱纹遍布的脸上,从未露出过如此不甘又无奈的神色。 但棋行至此,却也只能接受。 盘面左半部,看似无休无止的劫争,终于在黑237一手消劫后,彻底划上句号。 杀局过后,尸横遍野。 尽管这一次次劫争看似仅针对左半部,实则却关乎整盘棋局。 纵观全局,黑棋在中央和右上把白棋吃掉,而白棋则在左下角将黑棋吞噬。 乍看之下,天平的两端似乎又往黑棋倾斜。 但满目狼藉的背后,检讨室里,和谷蓦地睁大眼睛,继而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不是的! 尽管白棋右上和中央被吃,但黑237消劫,盘面局势形成转换后,实际结果却恰恰相反!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计算错的话…… “这盘棋局,是白棋赢了。” 检讨室里,一个声音代替和谷,把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就像是有一声钟磬在耳畔敲响。 黑237后,只见黑白双方又在盘面右下部交替行过十余手。 第245手,再次轮到桑原仁执棋时,他却迟疑了。 是时候……结束了吧。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服着。 不然就像是死缠烂打,身为名誉本因坊,未免也太难看了。 棋墩一侧。 蓝色电子计时器,仍在尽忠职守地倒数着桑原仁所持执棋时间。 一秒,一秒。 数字下的横线,每跳一下,便代表一秒钟过去了。 和室与检讨室内,忽而纷纷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等名誉本因坊做出下一步动作,等近乎死机的转播屏幕上画面再度流动起来。 然后—— 不愧是名誉本因坊,他并未让所有人等太久。 可能是抽一口烟的功夫,也可能是喝一口水的时间。 幽玄之间内,只见桑原仁抬起头来,从棋笥中抓取一把黑棋后,便十分潇洒地投撒在棋盘上。 刹那间,散落的黑棋直如珠玉般撞向盘面棋子,继而飞溅、四散、嘈嘈切切。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数枚黑棋被投掷在棋盘上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好似如梦初醒—— 第63期本因坊头衔平分胜负赛,至此终局。 下午五点十七分。大阪府洲际酒店外。 终于结束了今日所有工作,光刚走出旋转门,就拿出手机,一个电话给和谷轰了过去。 “棋赛怎么样了?” 对话那头,和谷义高久久没有出声。 他边听电话,边缓缓、缓缓地看向正前方屏幕,然后,唇角一扬,语气略带揶揄地说:“恭喜了啊,进藤棋士,你们……马上要‘窝里斗’了。” 呼—— 已然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重新落回胸腔。 虽然倘若今次不能如愿,他和亮还可以在闲暇时下成百上千局,但是果然能与亮同场竞技的感觉实在太好,他还是想与亮在正式场合里,堂堂正正、酣畅淋漓地一较高下。 幽玄之间内。 投子认输后,视线在触上对坐名人明亮双眸的刹那,桑原忽然身体后仰,反手撑上地面,朗声大笑起来:“有你们在的日本棋坛,还真是有意思啊,嚯嚯嚯嚯……” 如枯槁般沙哑而独特的笑声持续不断地在和室上空回响着。 老爷子笑得自在不羁,一旁的工作人员却听得毛骨悚然,木部在一旁僵若木鸡,直觉后背生汗,正装下的鸡皮疙瘩都已掉了一层又一层。 大笑过后,桑原不禁眯起眼睛,目光犀利地看向对坐气势逼人的少年。 兴许,从某种角度来说,一旦过了20岁、参加过成人礼,便不该算作“少年”了。 但从塔矢亮身上所透出那种傲视一切、宁折不屈的倔强质地,却依旧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少年感”一词。 是了,少年感,当是与实际年龄无关的。 经此一役,仿佛自己也跟着年轻了一回。 就好像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初入棋坛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今天,是我输了。”双手撑上双腿膝头,桑原仁的话音里却满是尽兴与感慨,“塔矢君,我输得心服口服。” 至此,第63期本因坊头衔平分胜负赛正式落下帷幕。 塔矢亮名人最终以6胜1负的骄人战绩,成功夺得本因坊头衔挑战者资格。 一场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傍晚时分,东京都上空已恢复澄净,湛蓝苍穹又缀上大片阿帕奇晚霞般的橙红。 待棋局检讨完毕,桑原仁率先踱出对弈室。 只是一旦离了围棋,名誉本因坊就好像被打回原形般,又成了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位老人。 终究是老了。 常听人说,一个人的衰老,腿脚是最先知道的。 同行的工作人员眼看桑原仁步履蹒跚,连忙追上前去想要搀扶,不成想,竟被他不识好歹地扬手推 分卷阅读288 开了。 “瞎紧张什么!” 话音里尽是不满的呵斥与责难。 可这就是桑原仁。 纵使岁月已经将他慢慢摧折,骨子里依旧刻满了高傲与不妥协。 不就是走得慢了些么? 他还没老到需要人搀扶的年纪。 他也还能再像那些年轻棋手一样下出更多更精妙的棋局! 搭乘电梯,下到棋院一楼。 出了电梯,一步步往门口走去,尽管缓慢,桑原仁却走得异常坚定,边走边竭力将他微弓的脊背挺得更直些,再直些。 快到门口时,老爷子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 他负手而立,目光幽深穿透移动门望向窗外浓重夜色,而后,不知说与何人般,沉声低 语:“日本围棋的未来,将会是塔矢亮和进藤光的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wuli亮宝宝,又一愿望达成! 抱歉,更新晚啦。大粗长奉上。 以及,谢谢默默给俺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果你们可以冒泡就好啦,某熊就可以逐一回评感谢啦)! 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145章 chapter 51(1) 第63期本因坊头衔挑战者的确定,也意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 塔矢亮名人与进藤光本因坊。 他们互为劲敌,亦敌亦友。 他们曾经在正式场合对弈过不下数十次,却将是第一次,在头衔战的赛场上正式照面。 棋赛结束当晚,于两人租住的公寓内。 光一见到亮,就忍不住揶揄:“你就这么想要本因坊头衔吗?” 亮不答反问:“你知道了?”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台词不对,光眼神闪躲,边支支吾吾边往卧室遁走,亮扬唇一笑,单手就把光拉回怀里。 他自然知道光知道,却配合地不拆穿,只收敛笑容,眼眸深深地看着光,说:“是,但不只是本因坊。” 光不语地看着他,忽觉心跳如雷。 又是这样的眼神。 可能亮自己从未察觉,平日里,他看向自己时,总是温柔的、宠溺的,就像是夏轻风春微雨,可每当提及与“围棋”有关的事情时,他的双眸就会立刻变得犀利而较真,眼里好似时刻含了把尖刀,容不得半点沙子。 就如此刻这般。 他却爱极这样的眼神。 始终清醒,始终明亮。 每一次望见,都叫他挪不开眼。 “不只是本因坊头衔。”就这样被亮轻而易举地拿捏着,他听亮又重复一遍,“因为我想要你的目光始终只停留在我一个人身上。只要是你有的头衔,我都要夺过来;只要是你在乎的对手,我都会把他们一一打败。” “即使是桑原老师也不例外。” 分明是野心那么大的一个人,每每面对自己时,视野却变得那么狭隘,说出的话也跟着那么幼稚…… “要是被桑原老爷子听到,他可该气坏了啊。”光说着就轻轻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再看向亮时,眼眶却忽然一酸,他连忙低下头来,视线落定亮的胸口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连这个动作在当时当下,究竟暗含多少引诱、嗔怪意味都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就伸出一根食指,一下一下轻点亮的胸口,“你说,你这人怎么、怎么就这么、这么……” 声音闷闷的,忽然就词穷了。 想说“任性”,觉得不太对。 想说“不讲道理”,但是亮的“不讲道理”,在他看来,也帅气得不行——因为亮有足够的资本“不讲道理”,他信他。 可能真要去眼科看一看了,光有些绝望地想着,不过他拒绝。 就像是粉丝滤镜加成一般,在他眼里,亮所有的“缺点”都是“优点”,而所有“优点”又都如漫天星河般,在他眼里成百上千倍地放大。 这可真要命。 最后,他抬起头来,只能无奈地问亮:“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 亮就好似听到赞美诗般浅笑起来,他倾身吻了吻光的眼睛,无不得意地说:“因为有实力,所以胆敢这么‘霸道’。” “……”光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倒了,“你这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啊!” “嗯哼。”亮一扬眉,欣然接受光的“批评”,“我的阳光就在身边,自然每天都灿烂。” “…………” 光觉得面前的某人学坏了,变得油嘴滑舌了! 不想再与此人咬文嚼字,光瞪一眼亮,干脆闭嘴。 拿下本因坊头衔挑战权后,光和亮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等待棋院排期即可。 而在这份充满期待的等待中,另两件同时并行的事宜也正在有条不稳地进行着。 感谢制作公司的采纳,前期签订合作协议的那部少年动画已正式定名为《棋魂》。 就在一个月前,动画脚本已经依约,交由亮、光查阅。作为动画围棋监修,光和亮也根据目前日本围棋现状,对于脚本中可能不太专业的内容予以指出。 每次翻阅脚本的时候,定是光和亮一同的。 或清晨,或夜晚,见缝插针。 虽然内容上与他们的实际经历有所出入,但看着故事中,两位主角的不断成长与羁绊,光好几次默默去看亮的侧脸,而后被亮的视线“捕获”,他们相视一笑,无声地在心中彼此对话。 ——看着故事中的他们…… ——嗯,就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一样。 追赶与被追赶。肯定与被肯定。 还有……在这份脚本里绝不会出现的,爱你与被爱。 而另一边,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装修,以及三个月的持续通风,在所有环境指标均通过检验检测后,光和亮共同经营的围棋教室也即将迎来它的首个开门营业日。 对于此次围棋教室的开业信息,亮和光并未提前告知任何报刊媒体。 在知会过加藤光一后,他们只低调地在各自的棋院博客与SNS账号上预告了围棋教室的正式开业时间、招生简章及围棋教室地址等相关内容。 但倘若知情人士看到,他们或许会发现—— 真正的开业时间,要比实际预告更提前一天。 围棋教室开业当天。 与其说是“开业典礼”,不如说是一场小型私人聚会更为恰当。 今次前来参加开业典礼的宾客,皆由亮、光亲自手写邀请函,并亲自递送到他们手上。 开业当天下午1点。 装修一新的围棋教室门口,靠墙两侧早已放满亲朋好友预先送来的开业花篮。 随着移动门滑开走入围棋教室内部,最先来到的是围棋教室前厅——左手边依旧是原来前台位置,只是地方更加宽敞,右手边静静树立一个大型储物柜供顾客寄放物 分卷阅读289 品。前台前方原本还有一张圆桌和数张靠背椅,但为了一会儿有足够的空间迎接四方宾客,就暂时先将桌椅挪到里屋。 再往里走一些,走过前台后方写有围棋教室名字的白色影壁,便是正式对弈区和教学区。 在两个区域中间,是一块公共休息区。休息区里同样放有数张桌椅,既可用来商谈又可供顾客休息。这里,不久也将是开业典礼活动现场,是以除留下数张圆桌,在上面摆满各式甜点、茶饮用来招待宾客外,其他靠背椅也都被暂时收归进围棋教室里。 而后,以中央休息区为分界线,休息区右侧为复式对弈区,上下两层全部摆满对弈桌椅,数量约三十张,桌面上皆已放至棋盘、棋笥,格局与过去相同[1]——就连亮、光的专属座位,都分毫不差地加以保留,而休息区以左,则是三间独立辟出的围棋教室,每间围棋教室皆以磨砂玻璃分隔,自成一体,不同的教室可容纳学生人数也从8人到16人不等。 而此刻,这家围棋教室的两位年轻经营者早已身着西装、束上领带——虽然其中一位看上去并不太习惯,站在前厅处恭候宾客多时。 最先到来的,是塔矢行洋和明子夫人。 今次前来,塔矢行洋依旧不改一身常穿的羽织袴服,他走到亮和光面前,郑重地道一声“恭喜”,随后将一只纸袋递给两人。 亮光两人面面相觑,几乎不约而同地就猜出了其中内容物。 是蛤碁石,不会错的。 塔矢夫妇之后,伊角、和谷、小林幸子也陆续到达。 与他们几乎同时到达的,还有森下茂男。 想当初听到光同时邀请塔矢老师与森下老师时,和谷眼睛都瞪圆了,直呼:“进藤,你是疯了吗?” 光却只是笑着看着他。 最后被光笑得心里发毛,和谷扔下句“随你便”,就不再杞人忧天。 前厅里,宾客仍在不断进着。 绪方、芦原、白川,就连尚在恢复期的进藤平八也在美津子的陪同下执意前来——当然,他手上的那份邀请函,还是老爷子自己要来的。当时听说自家两孙子即将开业,邀请名单中却没自己时,直把老爷子气得够呛。 眼看距离开业典礼还早,较早到达的宾客,市河小姐就先将他们引至对弈区落座,也可自行至休息区的圆桌上取用茶点。 下午一点五十分。 最后一位宾客到达。 只见他身着一袭休闲西装,温文尔雅,虽然看上去有些文弱单薄,整个人却很精神。 临近下午两点。 见时间差不多了,宾客、棋手们纷纷往休息区聚拢。 角落里,市河小姐示意话筒调试完毕。 在亮鼓励的目光中,光从市河小姐手中接过话筒,而后缓缓走到休息区正前方。 站稳,立定。 一般遇到此类公开场合,光定会选择退避三舍,将亮推至台前。 但这一次,他知意义非凡,故而在亮提出,他理应说些什么时,光没有拒绝。 他只觉得紧张。 心脏怦怦怦怦狂跳。 好像握着话筒的手都有些颤抖。 掌心生汗,下意识地想要往裤子上抹,到底生生忍住了。 抬头,环视一圈到场亲友。 “你好,你好。” 光试了试音,声波随即透过音响扩散至前厅各处。 原本还有些说话声的周遭立刻安静下来,在场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向光看去。 踟蹰片刻,光握紧话筒,终于以最为老套的句式予以开场—— “大家好,非常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藤原围棋教室的开业典礼。” “不瞒大家,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熟人、前辈的面发言,我有些紧张。” 话音未落,台下,以和谷为首,立刻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哄笑声,笑声中却不带任何嘲讽,有的只是鼓励与支持。 光深吸一口气,又说:“大家可能会好奇,我们为什么要办围棋教室?作为职业棋手,平时进行的指导棋或是围棋推广活动还不够多吗?我的回答是,是,远远不够。” “在日本,的确有很多围棋推广活动,也有很多围棋会所,但是真正的围棋学校并不多。即使是在这些围棋学校里,不同年龄层的围棋爱好者混上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我们之所以想要开办围棋教室,就是希望可以因材施教,给予不同年龄层、不同接受度的围棋爱好者以一个更加适合他们的围棋学习环境,也希望可以通过我们学员的口口相传,让更多人了解围棋、喜欢围棋。” 一旦开了口,紧张情绪似乎也缓解一些。 微微吞咽一下,光继续道:“今天,是5月5日。大家如果留心的话,会发现发音和‘围棋’很像。特别选在今天开业,不仅因为今天是‘围棋日’[2],也是为了纪念我的老师……” 说到这里,光忽然哽咽了一下。 尽管在旁人听来,可能只是短暂的停顿。 可就是有这样一类人,平时见惯了他灿烂的笑容,你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与他有关,你根本见不得他遭受一星半点痛苦,你看见他落寞沮丧,心上就好像被刀割一般,更不用说,此刻,他是当着你的面,一点点将伤疤揭开。 但是下一刻,光的脸上便恢复了平静。 就站在宾客中间,目光久久地,未曾离开一分一秒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亮听光接着说:“就在7年前的今天,我的围棋启蒙老师……永远离开了。” 光潜意识里,用了“离开”,而非“去世”。 “大家进门时,可能有注意到,刚才介绍时我也有提过,没错,这家围棋教室的全称是‘藤原围棋教室’。而‘藤原’正是我启蒙老师的名字。”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是他慷慨解囊,在我们毫无头绪时,为我们提供了开办围棋教室的场地——熟悉这里的朋友可能知道,这里本来是一家围棋会所,本身就有着我们很多很多重要的回忆。同时,也是他包容了我们的‘任性’,欣然同意将这里命名为‘藤原围棋教室’。” 关于围棋教室的名字,其实起初光并没有想过。 是一天,亮的一句问话点醒了他。 “沈方明开办的道场,叫沈方明道场;木谷实开办的道场叫木谷实道场,那我们的围棋教室呢?” 光一怔愣。 是啊,那他们的围棋教室呢? 叫进藤光围棋教室?塔矢亮围棋教室? 这是他们两人合力开办的围棋教室,单取其中一人的名字显然都有失妥当。 后来,他们也曾想过各取两人名字的一部分。 比如,Toudou,藤堂围棋教室。 但是很快,又都被他们否定了。 就在他 分卷阅读290 们一筹莫展时,亮忽然说:“叫‘藤原’怎么样?藤原围棋教室。” 个中理由,再无需多言。 亮是真的有把佐为放在他心上,时刻记挂着。 光眼眸倏忽亮了一下,但很快便黯淡下来:“可是……” 可是,这毕竟是塔矢老师的名下资产,取名为“藤原围棋教室”,塔矢老师会同意吗?合适吗? 而事实证明,显然是光多虑了。 当他们尝试着将这一想法告诉塔矢行洋时,他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好,就叫藤原围棋教室。” 一锤定音。 围棋教室中央休息区。 目光经由众人落定在塔矢行洋面庞上时,光由衷地道一声:“谢谢您,塔矢老师。” 同时,在某个静默无声的时空里,亦有个声音平行响起。 ——谢谢您,我最最尊敬的父亲。 说完,便是深深的一鞠躬。 很多时候,在某些特定场合里,我们总是被迫言不由衷地向对方表示敬重。 不断使用繁琐复杂的敬语称谓,不断卑躬屈膝的口是心非。 但当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人心怀敬重时,不需要施加任何外力,他就会心甘情愿地低下他的头颅。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围棋的日语发音是GO,音同日语里的“五”,所以5月5日,常被称为“围棋日”。 注[2]:在原《棋魂》动画第1集 12:52的地方,画面中就有画出楼梯部分,且从后面场景来看,原来的围棋会所包含半层复式设计,所以在对围棋会所进行改造时,也保留了右半边复式挑高设计。 以及,大家有兴趣可以猜猜看,最后一位宾客是谁哟~~是之前出场过的人物。 那么,以上~ 大家晚安~ 第146章 chapter 51(2) 不知不觉,想说的话已经到了尾声。 复又抬起头来,再度看向到场宾客时,光只觉胸中满满感激快将他完全淹没。 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迫切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今天,藤原围棋教室能够顺利开办,离不开诸多前辈、朋友的倾力相助,”光以此为开端,尽量使声音听上去平稳些,“在此,衷心感谢大家对我们的信任,也感谢大家在围棋教室筹备前期,对我们无条件的支持与鼓励。” “最后,请允许我再非常没有创意,但十分必须地感谢几个人。” “感谢白川老师,是您那天对我说的一番话,让我坚定了开办围棋教室的想法。” 感谢市河小姐,如果没有您这段时间来的不辞辛劳,我们一定无法这么快就站在焕然一新的藤原围棋教室里。 感谢我的好友和谷、伊角、还有我们最优秀的小林幸子女流本因坊,感谢你们在教材编写过程中,不断提出宝贵的修改意见,正是你们的‘吹毛求疵’,才使得我们的围棋教材得以更加完善。” 当视线逐一经过所念之人的面庞,记忆好像又重新回到前期筹备围棋教室的那段日子。 真真是兵荒马乱。 待围棋会所改造正式动工后,首先是围棋教材编写。 相较繁复耗时的重新编撰,他们大可以使用前人留下的那些经典书籍作为围棋教学材料。 可塔矢亮、进藤光这两个傻瓜终究选择了舍近求远。 这是他们耗费心力一起合办的围棋教室,他们还是希望所有来藤原围棋教室的学员都可以用上独一无二的教材。 但他们又的确实在太忙了,唯有挤出休息时间,再辅以参考各种经典围棋教材加紧编写。 那段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一起整理佐为棋谱的时候。 床上并不是适合讨论工作的地方,于是一同用过晚餐,抑或偶尔情难自禁,共赴云雨过后,他们就会搬一台笔记本电脑到茶几上,然后两人一起窝在沙发里,光偶尔犯懒,就把脑袋靠在亮肩膀上看着他整理,有时良心发现,也会自告奋勇主动整理教材,这时,亮就坐在光的身边,从身后将光搂在自己怀里。 教材为配合课程,共分:启蒙、初级及进阶三类。 鉴于围棋教室现阶段目标学员皆为零基础学员,故启蒙级教材最先编写。 初稿大约花了两个月时间完成。 之后几易其稿,请塔矢行洋、白川道夫以及和谷众人看过后,终于在四月上旬定稿。 然后,是课程设置。 上次的北京之行,给光的触动极大。 在沈方明道场参观时,他注意到道场中,各班学生有明确的年龄划分,他便以此为借鉴,在课程设置上,除对课程难易度进行分类外,还特地根据不同学生特质进行了年龄分层。 对于学龄前儿童,讲师在教学上需要更加生动活泼; 对于小学至初中学生,由于这个年龄段学生对围棋的认知可能直接影响他们今后选择,讲师需特别予以关注及引导; 对于高中、大学生,可适当加快课程进度; 至于成年学生,他们更多人只是将学习围棋视为兴趣爱好,并不以此为职业目标,那么作为讲师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给予他们鼓励,保护好他们对学习围棋的一腔热忱。 至于课程导师方面,由于围棋教室尚处在起步阶段,课程安排并不密集。 他们首先要保证授课质量、打出口碑,故而并未聘请全职课程导师——职业棋手的时间,太有限、也太宝贵了。 于是利用手头现有资源,多方联系、面对面交流后,光和亮大致选定了五位颇具教学经验的业五、业六棋手,以及两位三段职业棋手,根据他们的授课风格安排对应教学课程。 确定讲师时,光还曾笑称,他们家围棋教室有着别的围棋教室所望尘莫及的师资力量——必要时,还可以邀请父亲大人担当他们的人形招牌,定期开授讲座。 亮听后失笑,只是伸手去捏光的脸颊。 等所有前期工作全部完成,便到了正式对外宣传环节。 究竟宣传到何种程度,之前光和亮也有特地找塔矢行洋商量过。 商量过后,他们决定还是仅在自己的棋院博客和社交账号上发布信息。 在发布之前,他们也曾想过,可能引发不少关注,但信息真正发布后,如同井喷般的热烈反响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预告一经发出,各类咨询报名电话、邮件就纷至沓来。 作为后台唯一全职客服人员,市河小姐一度忙得叫苦不迭,直呼她也要隐退棋坛。 能够获得棋友如此高的关注度固然是好事,但亮和光始终清醒地知道,眼下并不是趁热打铁急于扩张业务的时候。一步步稳扎稳打,先为自己的围棋教室建立起口碑和信誉,才是当务之急。 分卷阅读291 而如今,前期学员报名工作也已全部完成。 往后,每周一、三、五晚,三间教室各一节课,周六、周日上下午各两节课,其余时间,仍以提供对弈场所,收取适当“入场费”为辅营业务——这就将是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藤原围棋教室的主要经营模式。 明天。 就在明天,这艘名为“藤原围棋教室”的大船就将扬帆起航。 紧张吗? 必然的。 期待吗? 就好像全身血液都在为之欢呼雀跃。 想要感谢的人,大多都已谢过。 还未提及的,就只剩最后那一位。 “最后,请允许我再感谢一个人,”光说,“我相信,我把他放到最后,他该是不会介意的。” 众宾客中,又是一阵轻微的哄笑。 但很快,就停止了。 视线经过和谷,又往左偏移一些。 然后,就在与那双墨绿色瞳眸四目相对的刹那,光再没能移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不依不饶地锁住那个人的眼睛,终于说:“最后,我还要感谢塔矢亮先生。” “当初说要办这家围棋教室时,其实我有些犹豫,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就当着众宾客的面,视线赤/裸/裸地看着亮,眼里心里只装着亮一人,光继续道,“是塔矢亮先生,是他在我最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给予了我百分之两百的肯定与鼓励。” “我胆敢说,”光声音一沉,目光重新看向面前宾客,“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藤原围棋教室。”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见外”,话还没说完,目光再度望定那双墨绿色瞳眸时,光自己倒先笑了起来,笑容似腼腆又柔软,“但值此机会,我还是想说,谢谢,谢谢你一直以来所给予我的全部鼓励、包容与支持,也谢谢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照顾我、开导我,真的谢谢——”慢慢正色下来,依旧目光不离地看着一米之外,也正同样看着自己的棋士,光终于放任自己说出那声熟稔至极的称呼,“亮(アキラ)。” 我的,亮。 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亮的名。 在日本,只有当彼此关系非常亲密时,才会将称呼由姓氏改为名。 或许在旁人看来,棋坛双星关系虽好,却似乎也还没好到可以直呼对方名的地步。 可此时此刻,光就是忽然很想这么称呼亮。 因为不冠以姓氏称呼彼此,才是他们平时相处间最“正常”的交流方式。 话音散开后,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光却依旧抬着头,神色平静地直视在场所有人,就好像那日在棋院,毅然迎向芦原先生的目光那般。 今天到场的,都是他与亮的至亲好友,都在他们的生命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希望,至少在他们面前,自己可以是全然真实的。 同时,也无需任何隐瞒。 也就是在环顾现场所有人的时候,光心中竟莫名生出某种奇异的错觉。 仿佛此刻,他们不似在藤原围棋教室,而是在他与亮的婚礼现场。 今天,他与亮的至亲来了,他们的好友来了,那些曾经在围棋道路上给他们指引过方向的前辈们也都来了。 他与亮的西服领口还特地别上了红色胸花——在市河小姐的执意要求下。 这一切的一切,简直不能更完美。 眼里的雾气不知不觉漫上视野。 前来参加典礼的宾客们的脸庞都快要模糊不清。 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让视野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想要看清到场的亲朋好友们,想要看清亮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却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塔矢行洋率先鼓起掌来。 紧接着,明子夫人、亮、进藤平八、美津子、和谷、伊角……不断有掌声汇入单薄的声源中,继而奏成一曲震耳欲聋的交响乐直击光的耳膜。 那么响亮,那么整齐划一。 所有看向光的宾客们的脸上,无一不在笑着。 是写满欣赏,理解与支持的善意笑容。 光却像是再也控制不住。 他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将话筒交还给市河小姐后,就仿佛逃离般,直接侧身往众人左后方的围棋教室走去。 轻轻将磨砂玻璃门关上。 像是某种心理作祟,特地找了门后一处视野死角紧紧贴着。 将头轻轻靠上雪白墙面。 围棋教室的隔音效果果然很好——为了避免之后三间教室同时进行教学时,声音互相干扰,这是在设计之初,便特地向设计师要求的。 门外,亮似乎又接着说了些什么,但身在围棋教室里,光也已经听不清了。 这场开业典礼只进行了十五分钟,却已经足够。 在正式营业前一天,还特别折腾这么一出毫无意义的“开业典礼”,若被外人知晓,兴许会嗤笑画蛇添足。 但之于今天前来参加典礼的众宾客们,却更像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棋坛盛会。 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与自己敬慕的棋手,面对面地沟通、对弈。 不多时,围棋教室右侧的对弈区里,众棋手们便兴致高昂地下开了。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塔矢行洋对森下茂男一局。 多年来以“对家”相称——虽然极可能是森下茂男单方面的“敌视”,但说到底,不过都是出于对对手棋力的敬佩与肯定。 简短的开业典礼结束。 在外间周详地招呼过众宾客,又与市河小姐嘱咐一二后,亮才穿过休息区,往光所在的第一间教室快步走去。 围棋教室是内开设计。 就像是预先知道光会在哪里一般,亮推门进入时,只将门开出堪堪够一人进入的角度。 不出意料地在门后找到光时,光就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咪,圆睁一双眼睛看着亮,忘了说话,忘了掩饰。 眼眶尚泛着一圈淡淡的红痕。 亮便走近他,一手搂住光的窄腰,一手拇指指腹轻扫光眼下红痕。 光就仰头望着他,忽然倾身向前,将脸埋入亮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亮的后背。 亮微微一愣,随即也抚上光的后脑勺,将他抱紧了。 他以唇亲吻光的鬓发。 他在光的耳边好轻柔地问:“你还好吗,光(大丈夫か,ヒカル)?” 亮的怀里,光的眼睛蓦然睁大。 你还好吗,光? 就是这一声问话,仿佛穿堂之风,引得光心中所有坚强全都土崩瓦解。 诶?诶? 怎、怎么回事…… 光的心忽然就慌乱起来。 他的眼睛不停地亮胸口磨蹭着。 不、不是,我没让你们跑出来啊,你 分卷阅读292 们怎么自说自话啊…… 亮的声音实在太过温柔。 亮的拥抱实在太过温柔。 被亮这样紧紧抱在怀里,眼里原本快要蒸发的水汽竟也死灰复燃般,一股脑地全部汹涌而出。 不该这样的。 他才没那么脆弱! 明明……今天就应该笑的,可就是有什么像是一层薄雾笼罩在他心上,让他心里湿漉漉的,眼里也跟着湿漉漉的。 他们就这样相互拥抱着。 不发一语地。严丝合缝地。 半晌,光终于抬起头来。 他仰头碰了碰亮的双唇,而后笑意盈盈地说:“再好不过了。” ——你还好吗,光? ——再好不过了。 后来,又彼此拥抱着在围棋教室里温存片刻,这才想起自己该是今天这场开业典礼的主人,现在却将他的宾客们在外面晾了那么久,光心里过意不去,忙拉着亮往门外走去。 但显然,亮和市河小姐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当他们推开门时,对弈区里,俨然已是一派“混战”景象。 塔矢行洋 vs.森下茂男。 芦原弘幸 vs.白川道夫。 绪方精次 vs.伊角慎一郎。 小林幸子 vs.进藤平八(当然,是让了三子的)。 “啊!原来你在这里!” 方才走出围棋教室,就被眼尖的和谷逮了正着。 “快点!快点来和我下一盘!”一见到光,和谷立刻扔下正在观战的伊角与绪方先生的棋局向光跑来,“你这么磨磨蹭蹭的,不会是不敢和我下,怕一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输给我,面子上过不去吧?哈哈哈哈哈……” “???” 若换做以前,光是真的会一点就着,中了和谷的激将法,但今次,轻轻捏了捏亮的手,示意自己与和谷下一盘后,边口中嚷嚷着“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把你杀得片甲不留!”,边向和谷走去时,光的脸上却满是跃跃欲试的笑容。 没有被激将。 他今天是真的想与和谷对弈。 他忽而想起,自己确实有些日子没有与和谷下棋了。 趁着光被和谷拉去对弈的档口,一个身影缓缓走到亮的身边。 正是最后到场,如今已重新考取业余六段的结成修二[1]。 “进藤君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说实话,我很意外。”看着不远处的光,结成开门见山道。 “我需要您的帮忙,结成先生。” 一个月前,接到进藤光的电话时,结成是惊愕的。 就仿佛是冥冥中的直觉,结成虽然保存了光的联系方式,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真的会接到来自那个少年的电话。 他于惊愕中接通,然后,就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声音。 即使时隔多年,仍仿佛烙印在脑海中一般,方一听见,数年前那天晚上的光景便倏忽间反刍脑海。 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那晚少年追出门外的举动,还有他写在自己掌心里的那串电话号码,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哪怕是假的,那一刻也让他顿生出“自己仍旧是被人惦念着的”错觉。 结成知道,只要是这个人提出的请求,他完全拒绝不了。 他欠他的,何止是一份情。 “当然,你会同意让我过来,我也很意外。”视线转向亮时,结成再次直白地说。 亮听后,就淡淡地笑。 “这是光所希望的,我自然会全力支持他,何况……”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些许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份工作对你来说,也极具诱惑力,你也的确需要它,不是么?” 结成看着亮,也不动声色地笑:“你就不怕那些陈年往事被人翻出来吗?别忘了,我可是有‘案底’的人。” “你也说是‘陈年往事’了,”将视线从光身上收回,亮依旧处变不惊地答,“退一万步,如果那也算是‘案底’的话,那我们都是在‘违法’边缘试探的人。无论是我,还是光。” 闻言,结成再次朗笑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敢请我,我就敢来。” “你既然敢来,我们为什么不敢请你?” 话落,亮与结成相视一笑间,一切已在不言中。 在结成印象里,他与塔矢亮对话的次数不多。 塔矢亮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冷硬而咄咄逼人的气势。 如果说,进藤身上有柔的一面。 那么,他在塔矢身上看到的则是刚。 如此互补的性格,就好像是天生一对,无比般配。 他却也想起曾经听闻传言,进藤是因为塔矢而步入棋坛。 他忽然不知,遇见塔矢亮,究竟是进藤光的幸,还是不幸。 但终究是庸人自扰之。 所谓“幸”与“不幸”,不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复又向光所在看去,结成忽然又道:“不过,进藤君的请求,我是不可能拒绝的。” 说罢,他看了亮一眼,果然见亮脸色难看下来,他却直如未觉般,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还记得吗?”结成说,“我之前说过,你很幸运。时至今日,我依旧要说,你很幸运,不仅仅因为你有世界上不可多得的爱人,你爱他的同时,他也爱着你,还因为,你的爱人勇敢而强大,是心的强大。” 他曾经打从心底里嫉妒他们,嫉妒到那一日,即使话语已经到了嘴边,也仍旧吝啬地不愿诉诸于口。 而如今,当他业已放下一切,终于有机会当面对这两位间接改变他人生的少年,送上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结成修二转过身来,看定亮的眼睛,真心道:“祝你们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业余六段,棋力基本可以视同于职业初段。虽然业余证书在日本棋坛一度被传为笑话,但日本棋院改革后,证书乱象有所改观。因为和棋院有过龃龉,结成也不可能再成为职业棋手,所以为了还可以继续从事围棋教育工作,结成就去考了围棋业余证书。 结成修二:没想到大家还记得我,非常感谢大家的惦念。 大家晚安~ 第147章 chapter final 一切安排都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 两周后,第63期本因坊头衔战赛事日程正式公布。 本次系列赛一回战,对弈地点:本因坊秀策围棋纪念馆。 秀策纪念馆,因地处因岛,交通不便,故而过去本因坊头衔战鲜少将对弈地点设在此处。 没有人会比亮更清楚,本因坊秀策之于光的意义。 得知一回战对弈地点后,光还曾半开玩笑地问亮,不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吧? 亮却答:不曾。 即使他已经拥有了一定话语权,他依旧清楚地知 分卷阅读293 道,那条不可僭越的红线在哪里。 加藤光一说,过犹不及。 他始终铭记。 前往因岛的一路确实波折。 需经由东京站出发,乘坐新干线至福山站,再由福山站乘坐山阳本线到达尾道站后,再于巴士站台换乘巴士方能到达 [1]。 新干线的内部陈设、沿途风景,一切都与七年前别无二致。 冥冥中,却又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开赛前两日,几经辗转到达时,已近下午2点。 将行李放至酒店后,光和亮便一同往秀策纪念馆寻去。 许是过于偏远,手机上的导航地图在到达因岛后便几乎无甚用处。 走了大约十多分钟,也未遇见一个路人。 却并不因此而觉得慌张抑或是苦恼。 七年前,光曾满怀希望踏上这片土地,以为这方水土会将他的重要之人还给他,然而他大失所望; 七年后,当他故地重游,身边却已伴着将与他携手一生之人,他的内心是全然充盈的,安定的。 确实没有什么好慌张的。 这一段旅途,似告别,又似启程。 虽只有他们两人,却是刚刚好。 路途遥远,他们便慢慢地走。 他们肩并着肩,边走边聊以后的事情。 说明晚的前夜祭,说后续的七番棋战,亦说藤原围棋教室未来将何去何从。 尽管仍有太多的不确定,可只要是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再虚无缥缈的事情都好像充满无限可能。 第一次来得匆忙,更多时候,是河合先生带着自己边问路边寻找。 距离上次前来,已隔七年之久。 可循着道旁的路牌指示,再次走过那些熟悉的青石路时,过往的尘封记忆却都好似封印解除般,在光的脑海里一一复苏。 “是那里!我们拐弯吧!” 伴着一声极其笃定的低呼,光的步子忽然加快起来。 “嗯,好。” 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尚在回应光的话语,自己的右手便已经被光握紧了。 双脚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 他渐渐跟着奔跑起来。 视线稍稍往下一些,落定光牵住自己的右手,亮的唇角无法抑制地一点点上扬、再上扬。 有风掠过他耳际,吹起他鬓角碎发。 那风也好似一并拂过他心上,在他心中开出朵朵绚烂多姿的花。 是了。 他不禁忆起,过往自己所见过的那么多绚丽风景,也都是由光所引领。 隐约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灰白鸟居。 知道这段路,便是河合先生口中曾经提及的,光来因岛时的追寻之路。 可亮只是跟着,始终未提一句。 一些话,虽心有所觉,却不必说出。 并非沉默不言。 而是,在等最佳时机。 “啊,你还在啊!” 过于熟稔的口吻,亮心中一诧。 顺着光的视线看去,亮随即了然。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正树立一块写有秀策生平的木质介绍栏。 方才,光便是在与它打招呼。 “七年前,它就在这儿了哦!”用的是引荐老友般满是骄傲的口吻,又用手指了指前方神社,光笑着说“我之前和河合先生有来过这里。” 轻轻擦了擦鼻子,可能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瞄了眼亮的脸色,光才把话补充完整:“就是连续翘掉大手合赛前……” 声音仿佛在一点点远去。 河合先生…… 记忆中,那辆忽然停在自己面前的出租车再度浮现眼前。 亮无法否认,他嫉妒那位“河合先生”。 嫉妒他在光最脆弱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嫉妒他成为陪伴光来因岛的第一人。 不是自己,而是“河合先生”。 尽管这种情绪起得毫无必要,他仍旧嫉妒极了。 可嫉妒的同时,又对河合先生心怀感激。 还好,在光最无助的时候,有他相伴。 终于听光将往事的细枝末节说了出来,亮便久久地凝视光。 片刻,才轻轻地回:“嗯,我知道。” “欸?你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许是眼前爱人的表情过于可爱,亮没忍住笑弯了眼。 “因为我一直看着你,所以我知道。” 他好轻柔地回答着,如水的温柔漫上眼底,连带着在眼下浮现出两枚月牙般的卧蚕。 勾人至极。 不知怎的。 莫名就生出一丝挫败感。 好像自己的事情,亮真的什么都知道。 又不禁觉得好庆幸。 幸好,在所有人都质疑自己,在亮好几次都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时候,他都清醒且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他就是知道,塔矢亮在等他。 但就像是小心思作祟一般,并不想让亮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心中酝酿着还击的话语,正要开口,却见亮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光就立刻闭了嘴。 他差点忘了。 神社乃神明居所。 到了神明住地,便切不可放肆喧哗。 这一次,换亮牵着光的手步入石切神社内。 依如初次来时那般,工作日的神社里,除了他们,便再不见旁的什么人。 神社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好似透着与世隔绝的宁静。 秀策碑前更是。 往里走一些,以棋墩为基座,烟灰色的秀策纪念碑便掩映在两棵苍翠松柏间。 但就在一派寂静中,偶有微风会捎来阵阵孩子们的隐约嬉笑声。 据说,神社后不远处,便是一家幼稚园[2]。 “有了这些笑声,虎次郎在这里,也不至于太过寂寞吧。”以棋士特有的祭奠方式,将数枚黑白棋子放在秀策碑前时,光不由感慨道。 “全世界大约有4000万围棋爱好者,只要学过围棋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本因坊秀策的,有这么多人想着秀策,记得秀策,我想……虎次郎一定不会感到孤独的。”亮搂住光的肩膀,仿佛安慰般柔声说着。 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拜访。 在秀策纪念碑前静立片刻,光和亮便打算离开。 转过身时,余光瞥见光小心翼翼地捂了捂裤袋,亮不过随口问一句:“怎么了?” 光却像是吓了一跳,忙松开按在裤袋上的手:“没、没什么。” 亮便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往前走去。 亮的身后,光长长松了口气。 殊不知,自己拙劣的演技早已被亮看在眼里。 只是亮仍旧选择等待。 离开石切神社后,他们便缓步往秀策纪念馆走去。 从石切神社到秀策纪念馆,大约五分钟的步行路程。 到达纪念馆时,里间 分卷阅读294 的工作人员闻声迎了出来。 已不肖说名字,工作人员便已欣喜地认出了两人。 “后天两位即将对弈的地方,就是这里的幽玄之间[3]。”进入纪念馆后,工作人员就将两人引至其中一间和室里。 从未料想,在日本棋院东京本院外的另一处地方,还会有一间“幽玄之间”存在。 侧脸向亮看去,四目相对时,光无声地动了动双唇。 无声胜有声,亮是听明白了。 他不甚赞同地朝光微微摇了摇头,同时回以一抹极其玩味的笑容。 ——后天这场棋赛,我赢定了! ——那可不一定,我的进藤棋士。 离开秀策纪念馆,步行十分钟,终于来到秀策墓前。 与方才的秀策碑不同,此处依山而建,群墓环绕。 一座座被风霜刻蚀的墓碑就像是一位位默然伫立的先人,正沉静温柔地守护着因岛这方故土。 似是被墓地的肃穆氛围所感染,到达秀策墓后,光就明显有些沉默。 “之前来不觉得,现在再看,总觉得,和东京本妙寺的秀策墓相比,这里的秀策墓好像有些过于拥挤了啊。”光很轻地笑了笑,后又不说话了。 “全日本有那么多秀策墓,也不知道,虎次郎会不会常回来看看。”过了会儿,光又说。 “这里是他的故乡,都说‘魂归故里’,我想,虎次郎定会时常来看看的吧。” 光听后,也不立刻表态,只轻轻“嗯”了声。 分明几年前去京都御所时,某人还是一根不会说话的朽木[4],现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却都如此恰好地戳在他心上。 那么窝心。 “那你说,佐为偶尔也会来这里看看吗?和虎次郎聊聊天什么的?” 明知是玄而又玄的问题,光还是任性地将它问了出来。 “会吧,”而他的塔矢先生果真认真至极地回答,“说不定,现在他们就正在对面看着我们。” 湛蓝苍穹下,风轻柔地吹。 飘散着絮絮话语声的墓地,忽地安静下来。 光侧脸去看身畔的爱人,没有说话。 最近他常常会想,自己何其幸运,能在那么早的时候,就遇到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而亮,又何尝只是他的爱人,他同时也是他永远的挚友、劲敌与良师。 注意到光的灼灼视线,亮迎向他的目光,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光依旧不说话,只是目光不瞬地看着他。 就这样看着,看着,他忽然倾身捧起亮的脸颊,仰头吻上他的双唇。 仅仅唇齿相贴,不带丝毫亵渎与不敬。 此时此刻,他亲吻亮,于秀策墓前。 他只是想让佐为知道,我有爱人了。 我想与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从今往后,喜乐是他,风雪是他,荣华是他,平淡亦是他[5]。 而今天,我正式带他来看你们。 你可一定要记得,他的名字叫塔矢亮,是一名职业围棋棋手。 海边,风仍在柔和地吹。 往后,他们又踏着虎次郎的足迹,深入外浦町的小村落里。 光学生时代最头疼历史,但这一次,却耐足了性子,和亮一同考据着虎次郎的生平事迹。 ——文政12年,虎次郎于因岛市外浦町出生。 ——九岁冬天,经由浅野公推荐前往江户,进入本因坊家中成为本因坊秀和的弟子。 ——十一岁时,取得初段认定回乡,浅野公赐予五人份的俸禄[6]。 …… 总觉得,好像了解虎次郎更多一些,就距离佐为更近一些。 他们好像不知疲倦般,就一直往前走着。 待回过神来,竟已到了日落时分。 看到不远处一片寂寂无人的海滩,光一时兴起,便拉着亮一块儿踩过碎乱的砂砾走到海边。 数米之外,波浪翻涌。 金色的霞光在爱人侧脸勾勒出一线细绒的金边。 漫步在海滩上,听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潮涌,光忽然侧过脸来问亮:“认识我,你后悔吗?” 亮:“追赶我,你后悔吗?” 光:“爱上我,你后悔吗?” 亮:“答应我,你后悔吗?” 这一次,光没有接话。 他注视着亮,忽然觉得,就是现在。 上一次求婚,实在太过戏剧化。 光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亮不起。 自求婚那晚过后,光心中便种下一个小小的心结。 他无数次对自己感到懊恼与生气。 他曾经这样肯定,这将是他和亮此生唯一一次求婚与被求婚。 如此重要的时刻,却被他这么不争气地搞砸了。 但就在某个时刻,他忽又福至心灵。 他自问,从没有哪个人、哪条法律规定,对同一人求婚只可一次,也从没有人说过,一方向另一方求婚后,被求婚者便不可向爱人再次求婚。 他越想越觉得可惜,越想越觉得遗憾。 偶尔午夜梦回,被亮安然抱在怀里,他便想要补偿亮什么。 只有自己一个人有求婚戒指,这对亮不公平。 润物无声是爱,明目张胆是爱。 即使他们彼此间极少言说,亮心中也定是希望,自己是被时刻爱着的。 ——他进藤光,还欠他的爱人一次求婚。一次正式而完满的求婚。 而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是现在。 察觉光的沉默,不等亮开口,光已先一步在爱人面前单膝跪地。 他好紧张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枚男士铂金钻戒。 是极其简约的款式,只在正中间镶嵌一枚钻石。 ——这便是他护了一路的宝贝。他原想连着天鹅绒戒指盒一并带着的,但一想到揣在裤袋里目标太大,便放弃了。 钻戒在斜阳中熠熠生辉。 当初挑选戒指时,光就执意要买镶钻的婚戒。 他希望赠与亮的婚戒,也如同他对亮的昵称那般,kirakira,闪闪发光。 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将钻戒递至爱人面前,光仰头看向亮,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人生是一盘棋的话,或许我们的选择,迫使我们下了一招不得已的坏棋,但未来的一切尚未决定,塔矢亮先生,你愿意用你的余生,和我一起努力去将这步‘坏棋’扭转为‘好棋’吗?” “……” 时针忽然停摆。 亮整个人都仿佛怔住了。 他就定定地看着身前的爱人,双眼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发红。 天高海阔。 身畔,翻滚的海浪在夕阳余晖中,呈现出如同琥珀般晶莹剔透的色泽。 身后,橙黄色的落日在海平面上形成一道金色的扇面,两条金色的光晕如同勾边般自日落中心缓缓向地 分卷阅读295 平线两侧无限延伸。 亮知道的。 他从来都知道光爱他,但是有多爱,他却不曾细究半分,说不清是刻意逃避,还是无意忽略。 但是这一刻,他想,他彻底明白了。 他的光爱他,甚至比他所想象的更加深刻。 几乎颤抖着双唇,将手交付到光的手中。 亲眼看着这枚铂金指环一点、一点套上自己左手无名指。 在握住光右手的那一刻,仿佛生怕光忽然反悔般,亮攥住光的右手将他用力往自己胸口一带,而后便将他永远的伴侣紧紧纳入怀里。 “我愿意,我愿意……” 泪盈于睫,亮一遍遍诉说着自己的意志,仿佛早已在心中说过千千万万遍。 “光,我不是在做梦吧?”以唇吻上光的耳、光的眼,再次看向爱人时,亮仍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光确认着。 看着爱人眼眶通红,光只觉心都揉皱了。 他轻轻抚上亮微红的眼下。 想说,不要哭。看到你哭我难受。 还想说,当然是真的。亮,我爱你。 可否认的话语已然到了嘴边,却中途拐了个弯,往截然相反的方向滑去。 “没错!是在做梦,都是假的!”光狠下心道。 “欸?”可以感觉到正抱着自己的人,身体微微一僵。 在十九路棋盘上从来都杀伐决断的棋士,这一刻,却罕见地睁大了眼睛,信以为真般露出不知所措的张惶表情。 光心中又酸涩又好笑,故作神神叨叨,好似迷惑般继续胡言乱语:“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你的一场梦而已!” “欸?” 亮伸手去探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那里分明正戴着一枚指环。 指环上仿佛还留有光的体温。 他又去掐自己的手臂,瞬间刺痛传来。 手臂上的痛楚也是真的。 可难道……这些,也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吗? 亮有些糊涂了。 “嘿嘿,我这叫扰、乱、军、心!”光义正言辞地说,“后天的比赛,我绝对不会输!” “可是,光,你刚刚明明、明明……”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棋士仍钻在牛角尖里,无法自拔。 这个人可真是…… 光看着爱人脸上渐渐浮现焦急的神色,却爱极了亮骨子里的这分较真,也爱极了他骨子里的天真。 “笨蛋!”忍不住嗔骂一句,望着眼前自己这位笨拙到不可理喻的爱人,哪怕已相识十年,哪怕早已见过爱人千面千颜,此时此刻,光的心中还是涌起一片无可名状的悸动。 这是他爱了五年,往后还会一直一直爱下去的少年。 是他毫无保留,将身与心都全权交付的爱人。 他还想继续演下去的,无奈唇边的笑意再无法压住,他终于没能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笨蛋,骗你的!”光轻轻捧住亮的脸颊,啄吻他的唇角,“你没有在做梦,我的塔矢先生。如果你还不确定,我就勉为其难再说明白一些,塔矢亮先生,我刚才的确在向你求婚。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好,我无法容忍你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也无法容忍有别人站在你身边,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我希望可以与你共余生,这样说,你听清楚……唔……” 止住光话语的,是一双柔软的唇,一个缱绻的吻。 闭上眼,含住光的双唇,亮便将一腔爱意渡进光的齿间,温柔、绵长而又缠绵至极…… 是的,我的进藤光先生。 这一次,再清楚不过了。 我把我的余生给你,把我的身体、灵魂给你,把我的一切一切都给你。 落日霞光悄然披上两人周身,将两人身形拖出长长的斜影。 好像永远都吻不够般,仅与光分开须臾,亮又托住光的后脑勺,搂住他的后腰,将吻铺天落下…… 光阴如水。 这些年里,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去而复返,有的人以为会永远陪伴,却不想,竟参商永别…… 时光轮转,所有的情绪都仿佛随着岁月的沉淀,刻在了他们的言行里,他们的骨血里 但无论哪个问题,答案都是一样的。 从平成10年,到平成20年。 他们认识这样久。 看着对方,从孩童,成长为少年,又从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敢于担当,有能力与勇气直面任何困境,并对所爱之人负责的参天青年。 人生际遇有时就是这般玄妙。 如果佐为没有附身棋盘; 如果光的测试没有考砸; 如果光没有去到那个仓库; 如果那日亮没有去围棋会所; 如果亮不曾追逐佐为的幻影; 如果…… 他们的相遇,仿佛从千年前开始便是注定的。 中间少了哪一环,都不会走出如今这般契合的圆。 他们相逢于围棋,又因围棋而缘结。 他们之后还会下几百、几千局。 依旧失败有时,荣耀有时。 但唯独一点确知无疑。 前路漫漫,他们都会是彼此永远的陪伴。 日月星辰,如影随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从东京到因岛的到达方式,以及之后的线路描写,均参考老福特上,名为《《岁月初心》系列 棋魂取景地巡礼第六弹 职业棋士篇2(因岛篇)》一文。 注[2]:关于神社后有幼稚园(实际上是托儿所)的内容,取材于“漫画《ヒカルの碁》”的贴吧中,一篇名为《到因岛去追寻《棋魂》 》的转载帖。 注[3]:关于“秀策纪念馆里有幽玄之间”一说,参考“棋魂”贴吧中,一篇名为《圣地巡游—本因坊秀策纪念馆》的帖子。 注[4]:关于小老师“朽木不可雕”的由来,指路第75章 节。 注[5]:这一句化用马良《往后余生》中的歌词。这首歌真的超级超级温柔,强烈推荐! 注[6]:关于虎次郎的生平事迹,摘自“本因坊秀策”百度百科。 ——————————————————我是正文完结分割线———————————————— 2016.7.16~2018.12.2 正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感谢大家的等待与,还有些话想说,且容我再“熊言熊语”一番。 >>> 1 写这篇文之初,其实只是想写一篇15w字的小文,不想,写着写着就成了66w字的大长篇。 实话说,写作过程并不顺利。 因为一个词一句话,抑或一个分镜而枯坐电脑前几个小时的情况,比比皆是。 不怕大家笑话,写这篇文时,心态崩了两次。 最沮丧的时 分卷阅读296 候,有想过放弃,干脆弃坑或者直接锁文,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半途而废,也舍不得没能给亮光一个完满的结局。所幸,一路跌跌撞撞、鼻青脸肿地走来,还是努力写出了心中的故事,也正因为自己坚持了下来,才有机会遇见那么多可爱的小天使^_^ >>> 2 大家可能会注意到,文中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日语平假名或片假名。 并非想要炫耀日语有多好。 只是觉得,有时候,必须放至日语语境下,才能体会到那个味道。 比如,文中写到的おれ和ぼく。两者均译为“我”,但是语气上,前者显得大大咧咧一些,后者则显得更为乖巧、稳重,还有一点点小稚嫩。 再有,お帰り和ただいま。一个说,我回来了。一个说,欢迎回来!这一呼一应,真的特别有仪式感! 还有诸如,おじいさん和おじいちゃん。同样译作“爷爷”,但是用“おじいちゃん”,读来话音里更带了一种光对爷爷的亲昵和依恋,就好像把爷爷当作小孩子一样!现实生活中,我们的长辈们可不就是小孩子,经常需要我们哄吗,笑~ >>> 3 然后,是大家可能比较关心的番外问题。 番外会有,此外,大概还会有三四五篇小甜饼。 在正文完结后,会不定期掉落。 >>>4 心知大家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棋魂》,因为喜欢亮光,所以才耐着性子忍下了我拙劣的文笔以及极其龟速的更新速度。 最后的最后, 再次感谢大家愿意抽出宝贵的时间我的文。 感谢收藏、留评的小天使们。 感谢投霸王票的小天使们。 感谢大家这两年多来的陪伴。 那么,我们就番外见啦! 大家晚安! P.S.请允许我再感叹一句,亮光两只宝宝真的宇宙无敌超级可爱!!如果有之前只偏爱一只的小天使在看过某熊的文后,同时爱上两只宝宝,那就实在太好啦! 第148章 番外一 平成19年12月14日,清晨6点。 机场大厅里,金色刘海的棋士望向窗外时,脸上是一反常态的阴郁。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光心想。 尽管明知成事在天,心中还是忍不住无理取闹地这般责问着。 窗外的这场大雪,从昨天上午起,就开始肆虐整个札幌地区。 好不容易抢时间赶到新千岁机场,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因天气原因,原定航班临时取消,至于何时再飞,仍需等待进一步通知。 又不死心地询问其他航空公司,得到的答复却都无一例外。 ——因暴雪突袭,新千岁机场大面积瘫痪。所有飞往东京的航班,全部取消。 可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焦虑、不安、内疚,无数负面情绪一拥而上,齐齐凑成了“懊悔”两个字。 是了。 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棋院的工作安排?! 明知亮那么那么期待着这次生日…… 这是自己答应亮求婚后,他将要为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们都说好了的。 即使明知天气因素是不可抗力,他仍旧固执地与自己死磕着。 他真的不想对亮食言。 就算是天气原因也决不允许。 可眼下,除了等待,他还能做什么呢? 时间又过去一小时。 期间仍不断询问航空公司、查找转机航班,却依旧毫无进展。 窗外,暴雪还在漫天飘肆。 从昨天下午16点到现在清晨7点,足足15个小时。 光未合过一次眼。 同行的棋士都早已乘坐航空公司安排的接驳车,先行前往机场附近的宾馆等待通知。 一行五人,就独独剩了光一人执拗地在机场等候。 也曾有人劝说光一起,都被光一一婉拒。 他不可以离开的。 自己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 就像是某种预感,他须得在机场里随时等候。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他必须在今天24点前赶回那个人的身边。 他必须。 使用多年的手机已经热得有些烫手。 是被握出来的。亦是频繁查询与通话所致。 昨晚,刚听闻航班取消时,光还曾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没关系的,不过12月13日而已。 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待,他或许还可以曲线返回。 可是等到晚上十点时,他的心态终于崩了。 他终于意识到今晚他必将滞留机场的事实。 记忆就就像把双刃剑。 它能令人无限坚强,却也能让人骤然软弱。 环顾一圈到处都是滞留旅客的机场大厅,光的眼前倏忽跑过一个身影。 他看见一个如风一般的身影从右侧飞跑向他的左侧,然后直直落入一个等候多时的宽阔怀抱。 那是数年前的亮和自己。 就在这座新千岁机场里。 可是现在,大雪却阻隔了自己去往那人身边的所有通路。 记忆闪回的那一刻,光终于知了自己内心的脆弱。 他如同战败的武士,低下头,认命般给亮拨去电话。 “喂,是我。” 长时间滴水未进,嗓子干涩得好像冒烟一般。 “嗯,札幌这边暴雪,今天暂时回不去了。” 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一些,可还是被看出了端倪。 “光,我没关系的。”电话那头,他的棋士说,“照顾好自己,不要着急。这么晚了,机场有安排住宿吗?有好好吃饭吗?一定要好好休息。我没关系的,真的。” “……” 鼻腔不争气地一酸。 亮那个大笨蛋!哪怕你骂我、朝我撒气,也好过你像现在这样对我嘘寒问暖…… “当、当然吃过了啊!还用你说?” 心忽然好疼。 “马上就要去空港宾馆住宿了,不多说了啊!你也早点睡!” 仓惶挂断电话,光颓然垂下手来。 他甚至连对亮说“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的勇气都没有。 “希望”这东西就同记忆般,太过磨人。 在不确定的时候,还是最好不要轻易给得好。 不曾给予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尽管这么做,有些残忍。 12月14日。中午11点。 机场大厅内,滞留旅客数越来越多。 又一次从航空公司柜台前无功而返,得到的除却工作人员满是歉意的回答,还有航空公司第三次派发给旅客的一次性餐券——前两次,都被光当作废纸扔进了垃圾箱。 怎么办,要吃吗? 还是吃 分卷阅读297 一点吧。 待光花了十五分钟味同嚼蜡地吃完近二十小时以来的第一餐,窗外的飘雪依旧没有要停息的迹象。 漫长的等待,仍在继续。 下午16点。 昨天原本充满格的移动电源仅剩下2格电。 困意也如同电量告罄般没顶而来。 实在太累了,可是不能睡。 所幸随身行李只有一只书包,光强迫自己在机场里来回走动。 可能在航公公司柜台前晃悠过太多次,当班工作人员已经认得他。 视线每每与他对上,工作人员的脸上总会浮现出恨不能当场土下座的歉疚表情。 还怪有趣的。 轻轻勾了勾唇角。 但本就微乎其微的弧度很快就彻底消失不见。 他是真的笑不出来。 面对暴雪天气,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些愤怒、暴躁情绪的话,那么到了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 他投降。他认输。 趁着一位旅客离开的档口,光终于安分地坐在了值机台对面的座椅上。 他已经不求这场暴雪立刻停下,不求航班立刻恢复通航。 他只求上帝可以看在自己如此归心似箭的份上,施舍些怜悯给他,让他至少可以在午夜12点前回到亮的身边。 只要在午夜前就好。 下午17点30分。 从困意中蓦地惊醒过来。 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连忙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但愿,还来得及。 傍晚18点15分。 东京都内的一处出租公寓里。 门铃不期然地响起。 几乎弹跳起跑去玄关开了门—— “光!”门开的刹那,年轻棋士眼里的光亮了又灭,“小、林?” 过于巨大的心理落差,甚至连脸上不经意流露的失落情绪都没能立刻收敛。 “是我,”挑衅般扬了扬下巴,“怎么?堂堂棋坛贵公子就是这么对待一个特地来给自己送生日蛋糕的朋友的吗?” 不对。 不会是小林幸子。 就是这么毫无来由地,亮近乎本能地否定了女流本因坊的这一说辞。 会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上给自己买蛋糕的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这一认知一经形成,心中那个名为“落寞”的风洞好像又更加扩大几分。 尽管如此,看向小林幸子双手递到自己身前的蛋糕,亮还是心照不宣地微笑接过。 “生日快乐,塔矢君!” “谢谢。” 可除了苍白的“谢谢”二字,亮便再说不出其他。 那个本该亲手送给他蛋糕的人,仍旧没有出现。 那个他正在焦急等待着的人,尚在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 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可看见眼前如此强颜欢笑的塔矢,小林幸子便默默闭了嘴。 已经没有必要了。 一些话即使自己不说,他也一定早有所觉。 一些情绪无人可帮,只能由本人独自消化。 完成了电话里交代的任务,小林幸子就转身离开。 就好像算准时间般,刚走出电梯,电话就紧随而至。 “怎么样?亮还好吗?” “他拿到蛋糕后是什么反应?开心吗?惊喜吗?” 还开心、惊喜?! 小林幸子深吸一口气。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不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再无声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女流本因坊难得违心地回:“那当然啊!我都亲自把蛋糕送上门了,塔矢君必须开心啊!好了,不说了,反正任务完成,你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赶紧自己回来收拾吧!” 言多必失。 不等光说出“谢谢”,小林幸子就快刀斩乱麻地先行挂断电话。 呼—— 忐忑不安的心好像终于平静一些。 还好,赶上了。 亮已经收到自己预订的蛋糕了。 过生日吃蛋糕,这在光长久以来的认知概念里,就像是某种仪式一般。 知道亮不喜欢甜食,光就提前两周去一家知名蛋糕房预订了一款甜度不高的芝士蛋糕。 原本想好在亮生日当天,提前一些时间去取的,可如今也只有请小林幸子代为转交这一种方法。 可就像是某种心灵感应,方才放下手机,光又再度迟疑起来。 要不要给光打个电话,告诉他蛋糕已经收到了? 手机辗转指间,正当亮打算拨号时,来自光的电话已先一步呼入。 “光,你送的蛋糕我已经收到了,我很喜欢。” “亮……” “怎么了啊?声音听上去这么没有精神?” “谁、谁说我没有精神的!我精神可好得很呢!”好像此地无银般刻意拔高音量,说完后心虚地看一眼周围,好不容易伪装起的嚣张气焰又很快土崩瓦解,“那个,亮……” 说不出口。 但,又必须告知。 几度张口又闭口,光仰了仰头,终于说:“抱歉,这里的航班还没有恢复……” “我今天……可能也没办法回来(陪你过生日)了……” 到底还是没能把那几个字说出来。 那几个字,就好像是碰不得的毒刺,只要说出一字,就会扎得彼此无法呼吸。 傍晚18点35分。出租公寓内。 “其实,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了啊。”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挂断电话,对空气幽幽地叹一声,但看向面前桌上小林幸子刚才送来的生日蛋糕时,亮的唇边又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 习惯可真是一个可怕的定式。 没遇见光之前,自己分明对“过生日”这件事并不在意,甚至潜意识里,将“生日”这天理所当然地刨除在“重要日”外。 可是自从遇见光,纵容他一点点占据自己全部世界后,一切就都仿佛变样了。 今天下午路过一家蛋糕店时,居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等再走出蛋糕店,手里已经提着一款精心包装过的4寸芝士蛋糕。 而这款芝士蛋糕,此时正安静地放在厨房的冰箱里。 就像是对于“不甚重视生日”的自己的惩罚。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从不期待生日的自己,竟会如此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可那个自己放在心尖上、最想见到的人不在这里,不在自己身边。 这所有的一切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光,光……” 不自觉地,就在口中呢喃起来。 好像这不是一句普通呼唤,而是一句虔诚祷告。 只要多唤几遍,上帝就可以听见。 晚上19点18分。札幌新千岁机场。 分卷阅读298 或许,是上帝听见了两人的祈祷。 就在光心中不再抱有希望时,航空公司发出通知,因天气原因一度取消的从札幌飞往东京航班,将在一小时后,陆续复航。 晚上21点05分。波音738客机上。 看着已经在最终确认行李架是否全部关闭的乘务员,光再次陷入了迟疑。 要告诉亮吗?自己马上就要回来了。 光犹豫了,他只听得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跳着,鼓噪又无措。 最后,直到飞机飞上夜空,他还是没能将起飞的消息告诉亮。 还是算了罢,光心说,万一说了却没有办法及时赶到,又让那个笨蛋白等一晚怎么办? 与此同时。 东京都内,也淅淅沥沥地飘起雪来。 皑皑细雪直如落入凡间的精灵,沾湿平坦宽阔的柏油路面,飘过千家万户的窗口,而后继续向更遥远处飘扬旅行。 “光,东京也开始下起雪了。” 深夜23点40分。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东京都内的各处主干道变得拥堵异常,车辆尾灯在凛冽的夜晚拉出两条刺眼的红光,一路绵延数百米。 人们历来所接受的教育,使得即使路面交通恶劣异常,主干道上依旧安静有序。 没有人因为长时间拥堵而不耐地按响喇叭。 但也正是这份安静,令这个飘雪的冬夜显得越发寒冷而漫长。 四十分钟前,光坐上的士,一路从机场开往出租公寓。 起初,一段路况尚且顺畅,但越是靠近市区,交通就越是拥堵。 及至距离出租公寓还有2.1公里的时候,的士行行停停,往后便再无法顺利前行。 可恶!要来不及了! 的士往前开过三米后,又停在了一水车流中。 无意识地攥紧双手,连指甲嵌进掌心都无所觉察。 又在后座上按捺了半分钟,当的士重新开动起来,光终于再无法忍耐。 他让司机在路边停下,付过车费后,就下车在冬夜飞雪中狂奔起来。 深夜23点43分。 一个身影跑过24小时便利店门口,寒风卷起路上数片枯叶。 深夜23点47分。 一只野猫刚出来觅食,就被不速之客吓得惨叫一声,连忙躲入阴影里。 深夜23点55分。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公寓门口的寂静。 就好像真的如有神助,跑进公寓楼内时,电梯也好似有所感应般,应声开启。 光愣了一下,随即便快步走入电梯,按下“8”楼按钮。 站在电梯里,眼看着右侧显示屏不断跳闪楼层数字。 2、3、4、5…… 就像是一瞬的福至心灵。 光忽然有些激动地解下脖颈里长长的围巾,将它展开后,又重新围上脖子。 深夜23点57分。 终于到达802室门口。 生怕吵醒熟睡的亮,光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钥匙,刚往锁孔里插钥匙,大门却先打开了。 一股冷风钻入屋内。 看到门外风雪夜归的爱人,亮却像是愣了一下。 是蝴蝶结。 光竟用他的黄黑格羊绒围巾在自己的脖颈里,打了好大一个蝴蝶结。 “虽然晚了点,好在,我终于把自己运回来了!” “怎么样?开不开心?” “啊!对了对了,还有……” “生日快乐,kirakira!” 空气中,传来“噗”的一声轻响。 双手五指张开,好像用尽全部力气般将心心念念之人紧紧拥入怀里。 “嗯。收到了。”亮说。 “生日礼物已签收。” “我一定会……加倍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你身边,就是我风雪兼程的全部意义。 —————————————————— 2018年马上就要过去了。 无论这一年快乐与否,难过与否,在2018年12月31日这天过后,也都全部翻篇啦~~ 亮宝宝在他生日的尾巴上终于收获了期盼已久的“生日礼物”。 某熊在这里,也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中所求,皆有回响。 大家元旦快乐吖!我们明年再见啦! P.S.关于亮对此次生日充满期待的前因后果,指路第142章 文末小剧场! 以及,大家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下雪呢?魔都昨天的雪好大啊! 第149章 番外二 窗外是棉絮般的厚重云层,脚下是近11000米的巡航高度。 由羽田机场飞往伦敦希斯罗机场的波音77型客机上。 坐在旅客稀少的商务舱里,光只感到巨大的委屈。 时间倒退回30分钟前。 东京时间,中午11点45分。 通过登机口、走过廊桥、步入机舱,直到走至商务舱前,光眼里都跃动着兴奋的神采。 然而,下一秒。 光脸上的笑容却断崖式褪去。 确切地说,光是懵了。 他完全被眼前所见座位分布怔得呆愣原地。 不该是这样的…… 从东京飞往伦敦,哪怕直飞都需要至少12小时。 体贴某人腿长,长时间坐在座位狭窄的经济舱里腿脚无法伸展,光特地悄默声地把原本棋院事先预订的经济舱机票升级为商务舱,尽管心知商务舱座椅扶手很可能无法像经济舱那样可以随意地向上翻起,但倘若既可以让某人坐得舒服又能和某人挨着坐在一起,那么稍稍勉为其难隔一个扶手的距离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欣赏到某人发现自己“杰作”时的表情变化,在办理登机后,2张机票就被自己以各种理由雪藏着。 等亮发现自己偷偷换成商务舱,会是什么表情? 惊喜?感动?又或者……完全说不出话来? 亮见到商务舱座时的反应,曾经在光脑海中模拟过很多次,以至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偷笑出声来。 但所有的期待与希望,在看见商务舱座位分布的刹那,都如同一个个气泡在光耳边尽数破灭了。 的确是他要求将经济舱改为商务舱的,而航空公司工作人员也的确帮他升了舱,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以将他们两人分开为代价——因为是在电话升舱后,直接通过客服进行选座,光从未料想,竟有客机机型是商务舱内,所有座位全部呈45度角排列,且前后左右每个座位与座位之间都至少间隔一个臂展的距离[1]! 不该是这样的。光懊恼地摇着头。 过于明显的心理落差,让光几乎忘了还有其他乘客需要登机,他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通道入口,直到亮轻轻 分卷阅读299 唤一声“光”,才茫然地抬起头来,然后仿佛如梦初醒般,往身后看一眼,再自觉地往通道边上靠了靠,等一部分乘客通过商务舱后,才好像终于接受商务舱这一座位分布般,慢慢地沉默地往机票上自己对应的座位走去。 光的表现实在太反常了。 几乎可以看见光在走进商务舱后,头上和身后那快速耷拉下去的耳朵和尾巴。 隐约可以猜到光如此失落的原因,亮再无法假装视而不见地放任光走去他自己的座位。 他就扣住光的手腕,把他重新拉回自己身边,抬手揉了揉光的脑袋,笑得过分温柔地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开心。虽然会分开一会儿,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啊!可……这不一样啊…… 真正让光耿耿于怀的,并非之后要与亮被迫分开近12小时,而是他难得想要为自己在意的人做点什么,却还是弄巧成拙。 尽管心里难受得厉害,光抬头看向亮时,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嗯,那我先坐过去了啊。” 引擎轰鸣声中,波音77型客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尾云。 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偶尔看一眼窗外的湛蓝苍穹。 为什么是“委屈”,而不是“挫败”? 所谓的“委屈”,通常是受到不公平待遇后,才会产生的情绪,再看自己,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才出的岔子,那么“委屈”这一情绪又从何而来? 光自己都无法说清。 但仅过了一会儿,光就想明白了。 的确是“委屈”,没错。 如果订票的时候,航空公司可以再多提醒一句,如果所有飞机商务舱都可以长得一模一样,今天的“乌龙”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还是航空公司的错——人总有那么些时候,会无理取闹地非要在别人身上寻找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哪怕明知过错不在对方。 但也可能是身在半空,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 光/气/着气着,就慢慢气消了,不想和航空公司计较了。 又过去十多分钟,眼看送餐服务已经结束,空乘人员正在前方布帘后的工作区里收拾餐盘,商务舱内的其他3名乘客也逐一睡去,光肚子里的小九九就偷偷冒了尖。 行动前,再次确认机舱环境后,光就悄悄解了安全带,大着胆子探出身子,努力地向左前方座位伸出手去——那里正是亮的所在。 就像是察觉身后的动静,亮一转头,就看见正向自己伸出左手的小笨蛋。 他连忙也解开安全带,同样尽可能地去握光的手。 近了。近了。 还差一点,就一点…… 就像是两台飞行器即将在空中完成精确对接。 背部肌肉已经完全绷紧,牙关也不自觉地紧紧咬合。 借着惯性,先捏住亮的手指,然后延着指尖一点点上挪……终于,完全攥住了亮的手。 温热的,修长的。 呼…… 清楚感知着自指端传来的来自亮的真实触感,堵在胸口的郁结好像稍稍纾解些,幼稚儿童光宝宝攥着亮的手轻轻晃了晃,好似耀武扬威般,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此番伦敦之行,共计7天。 一个月前,当听说自己和光将被棋院指派前来伦敦参加欧洲围棋大会时,亮心中既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不愧是年轻人,适应力极强,经过一晚的休整,就已经完全不受时差影响。 到达伦敦第二天下午,光和亮就在酒店门口搭乘组委会安排的专车,前往此次第52届欧洲围棋大会的举办地。 欧洲围棋大会,顾名思义每年举办地都在欧洲各国轮换,是每年欧洲围棋第一大盛事,也是全欧洲最受关注的围棋盛会,历届大会已分别在波兰、意大利、捷克、罗马尼亚等国成功举办,并吸引越来越多的东亚及中日韩棋迷参与。 大会一般会持续2周,与其他围棋比赛不同,欧洲围棋大会虽然也会有正式比赛贯穿始终,但同时还会有各种欢乐赛,如:围棋马拉松、超快棋赛、午夜赛等穿插其中[2]。 此次派塔矢亮和进藤光参加,棋院理事会一方面是想多增进日本棋院与其他欧洲棋手的交流,以期在日后的围棋普及工作中得以有所启发,而另一方面,加藤光一也始终牢记着对亮的承诺,只要有机会就会让这些年轻棋手去到更广阔的舞台,与更多其他国家的围棋棋手交流切磋,哪怕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只是业余选手。 到达会场时,不过下午一点过五分。 距离正式开幕仪式,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但位于伦敦市区的会场里,却早已人声鼎沸。 此次欧洲大会,如同往届一样,也历时两周。 亮和光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前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们将参加围棋大会开幕式、由各国职业棋手组成的大师赛,并担当部分大师赛场次的现场解说,如有兴趣,也可以和其他业余棋手一起参加各项精彩纷呈的趣味赛。 在组委会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缓缓步入大会现场。 环顾周遭与自己全然不同发色、肤色的外国棋手,好奇之余,光心中还隐隐浮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好像总有什么要发生一般。 快要走到舞台正前方时,光忽听什么人在身后用英语别扭地叫自己的名字:“进藤棋士?” 光的脚步随之一顿。 他不确定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白发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神情激动地向自己走来。 光像是被白发男子的这一架势吓到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白发男子走到自己面前,言辞兴奋地说:“真的是你,进藤棋士!” 白发男子虽然说的是英语,好在句式简单,光勉强能听懂。 他于是出于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但确认过光的身份,与光握手之后,白发男子的语速就像是开了3倍快进,所有单词都叽里呱啦一咕噜地往光头顶上飞。 光听得云里雾里,不断向亮和工作人员投去求助的目光。 说到一半,许是注意到光脸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白发男子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自动放缓了语速,这一次,不等工作人员开口,站在光身旁的亮便主动当起了人工翻译。 眼前这位穿橘色POLO衫的男子名叫弗兰克,是一位来自荷兰的业余围棋棋手[3],这次正好有空,就特地带着自己几位学生一同报名参加欧洲围棋大会。 为了给亮充足的翻译时间,弗兰克刻意放慢了语速。 光向来对英语苦手异常,因此两人间的对话,多靠亮进行双向翻译,但弗兰克说到一个词时,不仅是亮,连光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异样。 分卷阅读300 没有听错的话,他刚才听到弗兰克说,Sai。 一个外国业余棋手,居然知道佐为? 光不敢相信地朝亮看去,却在亮给自己的翻译里,得到最肯定的回答。 他刚才没有听错。 弗兰克说的,的确是Sai。 他竟然也是网络围棋上,曾经与佐为对弈过的棋手之一。 同样的,他也是经由网络渠道,得知了光是Sai关门弟子的这一消息。机会难得,如果可以,他希望值此大会之际,能够有幸与光当面对弈一局。 时隔多年,能够记得佐为,光心中已是充满感激。 更何况,记得佐为的还是一名远隔重洋的外国棋手。 择日不如撞日,光看了眼时间,见距离开幕式还早,在征得工作人员同意后,当即便选了一处角落里的位置,与弗兰克以猜先的方式对弈一局。 短短一小时不到的激战。 这局的结果或许在决定以猜先方式进行时,就已经注定。 但对于对弈双方而言,却已然不再重要。 仿佛是如愿以偿后的意犹未尽。 对弈结束后,弗兰克仰头长舒一口气,而后才站起身来,再次双手去握光的手。 而光也特地向亮询问了英语的表达方式,然后一字一句,亲口用英语万分郑重地说:“时至今日,也谢谢您还记得我的老师——藤原佐为。” 因为还有棋赛需要准备,与光对弈过后,弗兰克就向两人告辞,回到自己学生身边。 可能正是与弗兰克的这段意外邂逅,激起了光对大会工作的满满干劲。 正当他打算拉着亮一起去会场后台为开幕式候场时,他的耳边又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就在大脑自动为这个声音识别出对应的人物时,光的头皮一炸,全身都戒备起来。 他慢慢、慢慢地转过身去。 然后,在看见来人的一霎,光终于知道自己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不安感是怎么回事…… “A、lex?” “Hi,好久不见,进、藤、君~”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的确有客机的商务舱是这么分布的,某熊之前坐的波音77W型灰机就是这样(当然,只是“看到”,因为价格敏感,所以从来木有坐过商务舱o(╥﹏╥)o),也因为太过特别,所以一下记了好多年…… 注[2]:文中关于欧洲围棋大会的内容,参考网上《第62届欧洲围棋大会正在招募!》一文,具体地址:/a/226923430_495638 注[3]:弗兰克,荷兰某大学教授兼业余棋手一枚,曾经在《棋魂》中一闪而过的一位配角,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位“不务正业”的大叔呢?笑~ >>> 【小剧场时间】 Alex:Hello,大家还记得我吗?我的全名是Alex—— 某熊(冷漠地把某人推开):好了,你可以闭嘴惹! 值此新年之际,某熊带着两位宝宝给大家拜年啦! 新的一年,祝大家新年快乐,“猪”事顺心,阖家幸福! 第150章 番外三 略显嘈杂的会场里。 一个是带着迟疑,甚至些微警惕的声音。 一个则是自带绅士风度的愉悦嗓音。 两个声音两相叠加,不期然碰撞出某种戏剧色彩。 是了。是了。 伦敦。围棋。业余棋手。 自己怎么就忘了,既然身在某人主场,那么某人自然极有可能来参加今天这场围棋大赛!! 称不上寒暄的寒暄过后。 就这么默默欣赏着眼前进藤光变幻莫测的有趣表情,Alex的唇角勾出一抹意味难辨的浅笑。 但视线与亮在空中相触的须臾,那抹高深笑容便即刻回归为如逢故友般的爽朗笑容。 之后的展开更是大大出乎光的意料,与亮招呼过后,只见Alex低头与身侧一位棕发女生简单耳语几句,就明显故意将亮引到稍远处,而亮居然也毫无设防地就这么跟了过去!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要好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所以,Alex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数米之外。 眼看着某人近乎附在亮耳畔亲昵低语,光感觉肺都快气炸了。 有什么事非要瞒着自己不可? 而且偏要选在人员如此混杂的欧洲围棋大会会场? 也不知那两人说到什么,交谈间,亮还不时往自己这里看一眼,发现自己也看着他,居然还好意思对自己笑!! 笑得好看有什么用? 笑得好看可以消本大爷的火气嘛? 门儿都没有! 光也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情绪很不对劲,非常小心眼,可他就是忍不住。 正想跑过去打断两人的谈话,一个女生忽然出现在光身前50厘米处。 光这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亮和连名字都不想提的某人身上撕下来。 注意到面前女孩正是刚才站在某人身边的那位,光刚想说话,就见女生主动递过手来。 “Hi,我叫Alice,是Alex的,”女生笑了笑,“女朋友。” 意外的,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关东日语。 也不知是女生所说的日语带给光些许亲切感,还是那句“女朋友”暂时消解了光对某人的敌意,光心中的不快竟慢慢消散了,与Alice轻轻握了握手,也友好地说:“你好,我是进藤光。” 但这也是极限了。 光方一说完,就越过Alice的肩线,往亮站立方向看去。 Alice却也不恼,非但没有不愉快,还十分善解人意地往光身边让了让,好让他更清楚地“监视”不远处两位的动向。 “你和塔矢君这次来伦敦,之后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怎么还没完!再不说完,大会开幕式都要开始了啊! 光心中正腹诽着,冷不丁听Alice问一句,就随口心不在焉地回:“不知道,再说吧。” 虽说是敷衍了事,说的却也是实话——这次出行,一来语言不通,二来人生地不熟,早在出发前就说好了由某人全权安排,他进藤光来伦敦就真理所当然地没带脑子。 “果然~”听过光的回答,Alice似乎意料之中般非常愉快地笑了。 “嗯?”光闻声,不解地看向Alice。 这边,光刚想说什么,那边亮就结束了与Alex的“密谈”,示意光时间不早,该去候场了。 光朝亮比了个“OK”的手势,与Alice简单道了别,就在与女生错身之际,他忽听Alice又低声说了句什么。 分卷阅读301 但没听清。 再转头以目光询问Alice时,Alice却只是微笑着,朝光摆了摆手。 ——我们还会再见的。 ——就在不久的将来。 因为有工作牵绊,到达伦敦前三天,亮和光只能在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地去就近景点逛了逛。 直到第四天,他们此次欧洲围棋大赛的工作全部结束,才终于有了整块时间得以在伦敦市郊参观、游览。 早在讨论攻略时,光就说对教堂不感兴趣。 是以第四天上午,去过特拉法加广场、看过白金汉宫卫兵换岗,下午亮原本有别的计划安排,但就在光步入镂金雕花铁门,想着远处看一眼西敏寺就好时,一声声来自西敏寺塔楼的钟声忽起。 当——当——当—— 浑厚而悠远。 直至他们走出雕花铁门时,钟声仍在西敏寺上空不断回荡、盘旋。 然后,就像是被古老的钟声蛊惑一般,就在两人走出铁门,准备往丘吉尔像走去时,光鬼使神差地拉了拉亮的衣摆,侧身指了指身后巍峨肃穆的哥特式教堂,好小声地说:“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那实在是一件太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亮和光又原路返回镂金铁门里,沿着一条小径,汇入教堂北大门旁等候参观队伍的最末尾。 西敏寺。 全称“威斯敏斯特修道院”(Westminster Abbey)[1],一座拥有千年历史积淀的礼拜堂、大礼堂,以及国葬陵寝。 步入西敏寺前,光从未了解过这座古老教堂的背后历史。 二十分钟后,当他掌心里攥着新鲜出炉的参观门票,第一次步入大教堂内部,一种难以名状的神圣感随即在心中油然而生。 他全身上下的毛细血管都好似张开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当他缓缓走入西敏寺内,真正看清自己脚下的石板时,他近乎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 是墓碑。 彼时他脚下踩着的,正是某位他素不相识之人的墓碑,或许是某位伯爵,或许是某位政客,他不得而知。 起初,光是想避让脚下这些墓碑的。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若想避让,全是徒劳——整座西敏寺内,除却置于地面、墙面上能够轻易看见的陵寝与墓室,整座教堂的地面上,也全都铺满了各种碑石,若要深入参观,不断的“打扰”与“冒犯”便是避无可避。 就像是终于妥协了,光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入口处默念一句“抱歉,打扰了”,才重新提步,往右手边红衣牧师处领取日语讲解器。 往后,就按照导览路线一点点往里参观。 从达尔文起,经过无名烈士墓,穿过中殿、唱诗班席位,默默问候苹果爵士后,继续走向北部活动礼拜堂。 西敏寺的穹顶是典型哥特式拱顶结构,两侧立柱顶端直如一根根藤蔓呈“爪”形般齐齐伸向高耸穹顶。 走在如斯穹顶之下,就好像被三千英灵从头顶高空悯然俯视般,身处其中的每个凡人都再不敢高声言语。 是对三千英魂的敬畏,亦仿佛是受到某种无形气场的震慑。 也越是往里走,光心中越是一派从未有过的宁静。 这里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丝空气,都仿佛清晰地诠释着何为“向死而生”。 无论身前关系如何,宗教信仰如何,盖棺定论后,伊丽莎白一世与她身前死敌玛丽一世仍旧共葬一室,好似一切恩仇荣辱皆空散。 但纵使同是一代文豪,狄更斯长眠于此,得到的不过诗人角地上一块小小石碑,莎士比亚并未在此落葬,却坐拥近乎一整墙的纪念浮雕。 只有看过了“死”,才会理解“生”。 就这么一边听着讲解,一边沉浸在古老教堂中,时间都像是放缓了。 偶尔错过了某处导览点,光又会折回去依着讲解,再仔细看一遍。 真真是全然投入其中,再顾不得别他了。 走着走着,就犯了“自由主义”,直到迫切地想要与亮分享些什么,一回头却不见亮的踪影,光这才慌乱起来,后背顿生出一层冷汗。 连忙心急如焚地四下寻找。 按说参观当日属工作日,寺内游客并不多,光却像是失了感知亮方位的能力,放眼望去都没能找到亮,反倒每每一转身就与一处陵寝打一照面,纵使心中坦然,一股寒意也禁不住自脚下升起。 “亮……” 电话不能,发出的讯息也杳无音讯,光颓然垂下头来,顿时为自己的自由散漫懊悔不已。 “骗人。” 感到不安时,脑海里恍恍然想起出发前的某次对话。 自己笑着问亮,异国他乡,要是你把我弄丢了怎么办? 当时,亮认真异常地说—— “光?怎么了啊?” 一个声音打断光的思绪。 光蓦地抬起头来,看清说话人正是让自己心绪不宁的“罪魁祸首”时,顿时觉得有些鼻酸。 也顾不得面子了,待亮走近自己,声音里就扯出一丝委屈:“我刚才找不到你了!” 瞬间知了光心中的恐惧,亮忙轻轻握住光垂在体侧的右手:“感觉到了吗?我在啊。就一直在你不远处。” ——不会弄丢的。我会一直看着你。要是弄丢了,我也就流离失所,回不了家了。 今夕与往日的对话乍然隔空相遇,望定眼前人温润如水的眼,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重新归了位。 但又像是想起什么,光张口欲言,亮却像完全明了光的想法,不等他开口,就又说:“不用担心,我的脚步不会因为你而刻意停留。我有我的节奏,你也有你的节奏,但是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就在你身边。” “……” 亮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 一时间,竟找不到其他说辞。 光就定定地望着亮,碍于正身处天主教堂,无法做出更加亲密的动作,光只点了点头,用力回握亮的手。 这天从西敏寺出来,黄昏已近。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传来轻微震动,光取出看了一眼,双眸微微睁大,但随即便神情如常地将手机放了回去,只在回程路上,指了指一家零售店,说进去买样东西。 至于买了什么,亮没看清。 伦敦店家素来关店及早,待在住处附近用餐完毕,光和亮就慢慢走回宾馆。 回到房间,稍事休息后,就依次洗漱。 仍旧是光先,亮后。 但就在亮洗浴完,刚穿上睡衣时,浴室门忽地被打开了。 对于光的“擅自闯入”,亮脸上未显露半分惊讶。 倒是心中没有一丝图谋不轨的光,在氤氲雾气与光影交错中,先莫名红了耳廓。 但……也顾不得了。 “ 分卷阅读302 把手给我。”走到近前,光看着亮,略显生硬地说。 亮虽不明白,还是依言递了过去。 光就拉过亮的手,将他掌心摊开,在他掌心里挤了一大坨护手霜。 伦敦虽然是温带海洋性气候,但空气仍旧干燥异常。 才呆了四天,光就明显感觉掌心有些干燥,嘴唇也总微微发干,但倘若不是小林幸子提醒,光大大咧咧惯了,也定不会怎么上心,况且他们的旅行物品里,原先也并未准备保湿用品,而现今知道了,也许是下午所见带给光太多感触,又或许是小林幸子那条讯息来得正巧,光只觉想要珍惜对方的心情更加深重,既然看过、知道便再无法不去在意。 我粗糙惯了,没关系。 但是你不行。 挤上护手霜后,时间又过去几秒。 见某亮只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毫无行动,光心中叹了口气,默念了声“笨蛋”,就干脆将手掌覆在亮的掌心上,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将护手霜推开,而后一手托着他的右手,一手将推开的护手霜在他的右手手背上、指缝里、指节处,里里外外细细涂抹了一遍,之后又如法炮制地给左手涂抹护手霜。 整个过程里,光能明显感觉到某人钉在自己脸上的灼人视线。 “这里不比东京,空气干燥,要多保湿。”光头也不抬地继续给亮抹护手霜,过了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仍旧低着头地,又补了一句,“护手霜最好在手刚沾过水,皮肤还微湿的时候涂,效果最好。”又顿了顿,“你别多想。” 天知道,这磕磕巴巴的一番话,已经是光在他能力范围内,且头脑清醒的时候,用来表达关心的最最直白的话语了。 随便某人听不听得懂。 听不懂拉倒。 但饶是这样,待两只手都涂好后,光的耳廓连同着白皙的面颊,也已经又红了一个色号。 “我涂好了,你自便。” 急于滑脚开溜,光刚把某人的双手一松,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某人从身后抱住。 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光的脖颈:“从没觉得,有人关心的感觉,是那么好。” 某光:“……” 果然是笨蛋! 说是七日之行,其实除去工作,真正可容两人游览的时间仅有四天。 尽管安排略有些紧凑,去过了西敏寺,翌日早上,两人简单逛过贝克街后,还是搭乘地铁直奔大英博物馆。 进入馆内,租借了讲解器,循着展馆一层层观览。 先在一楼埃及厅看过了罗塞塔石碑、拉美西斯雕像,在亚琛厅看过了巨幅壁画,再往上走,看木乃伊、看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进入罗马展厅,行到一处展品前,光忽然就不动了。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玻璃罩里的展品,不多久,脸颊便泛起一层红晕。 亮看得更细一些,也就稍稍落在光身后。 当他发现光的异样,凑近了看去,倏地,嘴角便微微一扬。 是沃伦杯[2]。 只见银质水杯正面,一名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坐于一名须发男子身上,手中用力拉扯着身前垂坠而下的一圈拉环。 借着镜面反射,可以看到背面是一位男童俯卧着,一名成年男性正抱着他,侧身将右腿卡在男童腿间。 两组场景描绘的是什么画面,自是不言而喻。 光看得面红耳赤,亮却气定神闲。 他甚至一边抚上光后背,一边俯身在光耳边低语:“所以你看,在罗马时期,同性之爱就早已有之。” 光被亮的触碰惊了一下,待看清来人,才定了定神。 亮轻笑一声,又贴着光的耳畔呢喃:“这两种姿势,我们晚上要不要都试一下?” 光:“……” 当晚,亮到底没能“如愿以偿”。 因为他的光已经睡熟了,在自己洗漱的时候。 书桌旁,转身看了看正好眠的小迷糊,亮的眼里好似星河漫天,耀眼而柔软。 他借着台灯的暖光痴痴看了片刻,复又转身,伏案书写。 一页写满,又另起一页。 想说的话那么多,又好像哪一句都不足以准确表达。 不知不觉,表盘上的时针已近“1”的位置。 又是新一天的开始。 直到将信纸折好,装入牛皮纸信封妥帖放好,亮才关了灯,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待温暖了双手、双脚,才轻轻把光搂进怀里。 “早安,光。” 你一定不知道。 为了今天,我已经准备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Alex(委屈巴巴地):我是无辜的! Alice(期待地):进藤君太可爱了! 某熊(心里没底地):今天(2019年2月14日)写到凌晨快2点睡觉,然后早上7点多起床上班,下班回来再继续写。虽然不知道今天会有多少小天使看到这则更新,还是祝所有小天使情人节快乐!天下有情人和和美美,甜甜蜜蜜!比心! >>> 注[1]:此处特别标注了英语,因为一般说起“西敏寺”时,常说“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但其正确说法应该是“威斯敏斯特修道院”,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确有该教堂,也在伦敦,英文名则为Westminster Cathedral。另外,之所以写“三千英灵”是因为在介绍时,主任牧师说目前西敏寺里有三千三百座陵寝。关于西敏寺,大家有兴趣,可以在app store里搜索一款由西敏寺官方认证的名为“Westminster Abbey Tour”的app,内有详细介绍。 注[2]:沃伦杯,确有其杯,目前也的确正收藏于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罗马馆内。大家有兴趣可以度娘查看相关介绍,沃伦杯词条里就有这个杯子正反面的图案,大家有机会也可以直接去大英博物馆一睹其真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