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孽徒真香了》 分卷阅读1 《重生后和孽徒真香了》作者:竹止 文案 宋迎上辈子是个名满天下的剑宗,就是有点短命 一朝重生,借尸还魂,来到他死后的第十一年,成了一个和他同名的宗门弟子 与生前堕入魔道的孽徒谢还再度重逢 发现孽徒不仅改邪归正,还暗恋他许多年 宋迎:我宋长留就是单身一辈子!孤独终老!也绝不会和徒弟结成道侣! 后来,真香。 口是心非毒舌徒弟攻×撩而不知耿直师尊受 剧情感情并重 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迎,谢还【huán】 ┃ 配角:一群小可怜 ┃ 其它: ☆、序章·始末 宋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算起来,这四十多年,其实值得宽慰。他年少成名,师尊越灵真羽化后接任剑宗之位,门派继续稳坐剑道龙头的位置,收了一个徒弟,捡来一个女娃,有三两知己,已经差不多功德圆满。 然而也只是差不多圆满。 夜很安静,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从窗纱渗进来,打在案上将要燃尽的香炉间。 一双年轻的手正在纸上书写。 宋迎,字长留。剑宗一脉第二十四任宗师,仙门剑道魁首凤麟宗的宗主,外界人尊称一声宗师,或者仙师。 他看起来很年轻,因为修道者往往能保持容颜不老,所以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只是命数确实短了些。 春夜飘雨,宋迎正写着遗书。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到了该走的时候,是什么都拦不住的,遗书这东西,早写比晚写好,早写,哪天自己忽然崩了,后事也有个交代,写晚了,一堆人为了一颗金珠都要挣得头破血流。 宋迎仔细思忖,说实话,他这遗书写得有点晚,不过还不至于太晚。 剑宗都有两把剑,一把是祖传的,是剑宗身份地位的标志,名叫明意,宋迎在纸上写:供奉宗祠明堂之上。 另一把剑是私人的,按照自己的心意打,想打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哪怕你打成个搅屎棍都没关系。当然,宋迎自觉审美还没有那么雅致,他的私人佩剑长得清新脱俗,轻盈小巧,像前人那样拿来陪葬有点埋没这剑,所以他又写道:赠与挚友邓淳如。 桌子上还有一枚绿色的水晶梭子,颜色晶莹剔透,长如笔杆,酒壶粗细,中间似女子细腰,适合拿握,算个装饰品。 这是早年宋迎在通天灵井里提炼出来的灵水灌进了水晶梭里做成的,瞧着赏心悦目,就送给那个大魔头白炼吧,那家伙总说这个好看。 义女唐丫,送一块菱花护心镜,女孩子都爱美,这丫头总觉得自己长得丑,得让她多照照镜子,真不丑。 又断断续续写了一堆交代,终于写到了最后一个要交代的人。 他唯一的弟子,谢朝辞。 纵观宋迎这一生,有两个魔修和他密不可分。一个是挚友之一的白炼,一个是徒弟谢还。 前者魔骨道心,生性爽朗,是难得的知己;后者弃道成魔,阴郁偏执,暴戾恣睢,气得他心肝脾肺肾都疼。 谢还成魔后,宋迎就一脚把他踢出凤麟宗,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但他始终没有对外宣布断绝师徒关系。 所以到了现在,谢还虽然不在他身边,被整个道门辱骂唾弃,也依旧是他唯一的徒弟,剑宗嫡系一脉唯一的传人。 宋迎想了想,他和谢还最初那几年的确情深义重,那小东西整天喊他师尊师父,虽然黏人得很,可天赋却惊人。 只是可惜,谢还渐渐长大,开始寡言少语,急功冒进,与他、与道门都渐行渐远。 他似乎没什么可留给谢还的,也不知道谢还喜欢什么。 于是拿来一张崭新的信笺,草草写了几笔。 一切都有了最好的安排,宋迎把遗书装好,拿镇纸结结实实地压住。 窗外风雨飘摇,树林沙沙作响。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弥漫山岗,还有一片片昆虫破土新草萌芽的声音。 宋长留坐在案前,夏雷殷殷,渐觉困意袭来,遂闭上了眼睛。 次日,宋仙师羽化登仙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凤麟宗宗主之位由剑宗外系长老徐文引继承,而最重要的剑宗之位,宋仙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至此,师徒相传的剑宗嫡系一脉,就此断绝。 这件事,在仙门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风波停止,又是三年后的事了。 ☆、生前身后事 “呵,不过是说他两句就寻死觅活的,还是男人吗?干脆自宫去当女人算了。” “可别这么说,人家以前好歹也是宗主的得意弟子,任谁从天才变成一个庸人都有点受不了的。” “你也说了,以前得意罢了。现在他在宗主眼里算个屁?想想以前他那自视清高的样子,再看看现在,啧啧,报应咯。” 砰——! “你们说够没有,说够了就滚出去!敬之都变成这样了你们居然还说风凉话,都滚!” “呀,生什么气啊江师姐,是他自己跳江寻死,又不是我们推下去的,别冲我等无辜人发火啊,杯子摔碎了要赔的。” “哎,师姐关心师弟状况嘛,发发火很正常,咱们走吧,出去透透风,这屋里酸酸臭臭的,闻着想吐。” “走走走,看看咱们到哪儿了,这海市可真够远的啊……” 然后是门开的声音。 宋迎皱了皱眉,觉得吵极了。 还能听见那两个走出去的人小声说:“虚伪。当初江楼月被宋敬之抢了宗主亲传弟子的机会,要是宋呆子死了,这会儿最得意的其实是她吧,装什么装……” 宋迎试着睁开眼,视线渐渐明朗起来。一间昏暗的房间,家具比较齐全,窗很小,透进蒙昧不清的光线,外面传来依稀水声,一切都在颠簸,似乎在某只船上。 唯一的桌子边,是个正在拿扇子扇一张碗的白衣少女。 碗里黑黢黢的,似乎是汤药。 宋迎蒙了一下。 他怎么……没死? 环视须臾,宋迎试图坐起来。然而这身体浑身无力,软得像团棉花。又暗中运了运灵气,灵脉阻塞凝滞,十分的灵力竟然只能发出三分不到。 怎么回事,他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宋迎咳嗽一声:“请问……” 一开口,连他自己都愣了,沙哑虚弱,仿佛被铁砂磨过,完全不是他以前的音色。 刚开口,那白衣少女惊讶站起:“师弟!你醒了!” 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药:“快先把药吃了,总算醒了,我这就去告诉师 分卷阅读2 叔。” 药碗就在眼前,黑乎乎的汤汁,发出刺鼻的苦味。宋迎没接,一时有些迷糊,这女子叫他……师弟?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姐? 见他没有反应,江楼月又拿来勺子,放进两勺糖,劝道:“你看,我放糖了,不苦,喝了你身体好得快一些。” 宋迎微微摇头,只觉得船只颠得厉害:“我怎么了?” 少女眼眶微红,啜泣道:“师弟忘了,昨天那几个混蛋奚落你,你气不过,就从船上跳进了江里,要不是师叔及时发现,你恐怕……怎么这般想不开要寻死呢!” 什么跟什么。 他分明是坐在自己凤麟宗的府邸中羽化的,何时寻死觅活要跳江了。 沉默半晌,宋迎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楼月手里的碗险些没拿住,她错愕道:“师弟,你是宋迎啊。” 宋迎心道:没错。 紧接着:“姓宋,名迎,字敬之,怎么了,这还要问?” 敬之? 宋迎喃喃:“我什么时候改字叫敬之了?” 他的字分明是长留啊。 声音虽小,江楼月却听见了:“原本你是没有字的,但因为和咱们师祖重了名,宗主才赐字给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宋迎只听到了“师祖”两个字。 他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师祖……?哪个师祖?” 江楼月道:“当然是长留师祖了,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不知道了?” 哦,这才是他。 果然是死了。只不过如今好像又活了。 “师祖他故去多少年了?” “十年了,师弟,你到底怎么了?” 十年,那今年是癸丑年。 宋迎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师……师姐,我就是忘了很多事情,能让我休息一下吗?” “忘了?莫不是伤到头脑了,我让师叔来看看,你等一会儿。” “不必麻烦。”宋迎叫住她,微微摇头,“我想先休息休息。” 江楼月见他不胜疲惫,只好放下药碗:“好,那你休息,记得把药喝了。我晚上再来看你。” 她一走,宋迎躺了下去。 虽然没有这身体的记忆,可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前前后后理了理,宋迎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少年灵脉根基上佳,先前大概是个优秀的孩子,但不知怎么灵脉渐渐阻塞,修为也跟着无法精进,所以逐日沦为旁人笑柄。 最后他想不开,跳江死了。 他死了,自己却不知为何借尸还魂,代他活了下来。 饶是宋迎上辈子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等奇事居然发生在了他身上。 古往今来,仙门上下三千八百年,借尸还魂什么的,并非无稽之谈。只是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身边,多数人都觉得不过是奇闻异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的。 直到这一刻,宋迎拿来一块镜子照了照,看到那张与自己俨然不同的清秀脸庞,才彻底相信他是借了别人的身活了过来。 可这副身体不是办法。灵脉已经堵得相当严重,且有枯萎之势,若是平时静心休养,吃药调理,可能结果会好一些,但宋迎闭眼感知了一下,脉象微弱又有些暴动,脉壁薄如蝉翼,显然是这少年后来急功近利,拿身体开玩笑,才折腾到了这种地步。 灵脉枯萎是修道者的大忌。 这少年的灵脉显然已经病入膏肓,只能先慢慢养着,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治好。 宋迎端起了那碗药,尝了一口,苦。 且味道怪怪的。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跳了江,身体已经差极,经不起折腾,有药总比没有强,先喝了再说。 喝完药,大概精力实在不支,宋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回他做了个梦,不过梦到的并不是生前,而是他死后的事。 他梦见自己参加凤麟宗大选,成了宗门一员,天资聪颖,为人上进,深得师父喜爱。 有个师姐和他差不多的天资,对他很好,经常给他送家乡的特产,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不知怎么,他的修为一天不如一天,渐渐被人赶超,连师尊都十分失望,唯有师姐对他不离不弃,情如往昔,还经常给他泡茶做些点心。 直到有一天,他和师姐还有其他人奉宗门之命登船南下办事,船厢里,他在师姐的书籍中,发现了一张纸。 纸上的笔迹是江楼月的无误,记的是一副类似药方的东西,最底下写的是,一次小指盖大小,混在饮食中,短则令人灵脉受阻,久则脉象枯萎,无力回天。 书的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的是细腻的白色药粉,宋迎取了一点,去问药师。 药师给出的答案是断灵散。 这一刻,梦里的宋迎绝望极了。 一切的不公,挫折,折磨,都找到了根源。原来自己最信任的把他推入了深渊,最依赖的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他痛苦,绝望,怨恨,崩溃,然后从船头一跃而下。 浪水打船,阴风怒号,跳入江的那一刻,宋迎在一片嘈杂中猛的醒了。 有人正大声敲门:“师弟?你在吗?师弟?” 这声音一听就是江楼月。 宋迎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门,还未来得及消化那梦中的见闻,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事。” 门外江楼月大喜:“师弟,快去和师叔们会合,今夜起了暴风雨,师叔怕船出事,让我们人都聚在一起,你还走得动吗,我告诉师叔你醒了,他很高兴,要你现在就过去!” 怕是有些人不高兴吧。 宋迎微微一挣,抽出了被江楼月拉着的手,勾起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师姐你先去吧,我换身衣服就来。” 江楼月连忙点头:“好,那你快点,我先过去了。” “嗯,师姐小心。” 目送江楼月离开后,宋迎坐了片刻,彻底把那梦回忆了一遍,然后草草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出了门。 只是那梦到底是真是假,尚困扰着他。是以一出门,他没有按照江楼月说的去会合,而是循着梦里记忆去了另一个地方。 江楼月住的单间。 也就是宋敬之发现那药粉的地方。 门内弟子互相看不惯,占地盘,有摩擦这些事,他生前都知道,一个门派这么大,年轻人之间有些磕磕碰碰实在正常,宋迎也从不多管,他继承宗主、剑宗之位几十年,门内从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除了有他本人严正无私,有过必罚的因素,还有就是宗门选拔弟子条件都极为严苛,天赋可以不高,品行必须当头。 先前那几个辱骂他的弟子也就罢了,若是宋敬之之死真与那梦中一致,宋迎就不得不感慨凤麟宗泥沙日下了。 分卷阅读3 整只船在浪头里颠簸沉浮,船上灯笼摇摇晃晃,忽明忽灭,外面风大雨急,好在这船上房间都是连着的,宋迎扶着走廊两侧房间的木板,按照梦里的记忆,走近路,来到了一个单间前。 房间是黑的,没有掌灯,说明主人不在,宋迎脱下鞋子,推了推门。 没锁,是开着的。 屋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来到书案前,翻了两下,果然找到一张纸,上面字迹与梦中无异。 再往下,是个小瓷瓶。 打开微微一嗅,嗅不出什么味道。 他从旁边撕了一张纸,倒了些药粉包好,然后把东西都放回原处,就匆匆离开了。 保险起见,他还是拿着药回去找药师确认一遍为好。 这艘船是凤麟宗的船,专供师生门走水道用,宋迎也不知他们这一行人要去哪里,做什么,不过凤麟宗贵为剑道宗门之首,平时四面八方的委托不计其数,可能是南边有哪个门派出了事,请他们前去解决。 这船他很熟悉,江楼月口中说的师叔,想必也是生前他认识的,既然要把大家聚在一起,场地必须要大,整艘船都是楼上楼下供人休息的小房间,唯有餐堂地方最大。 按照这个猜测,他通过楼梯摇摇晃晃来到甲板下的餐堂。 果不其然,堂里灯火通明,传来说话声,宋迎略一整顿衣裳,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江楼月:“师弟,你总算来了,怎么这么久,大家都在等你!” “闹肚子,耽误了。” 宋迎进到里面,因为之前简单洗漱过,所以他看上去气色好了一些,一身白衣,五官清秀,虽然脸色苍白,有些疲惫,但还是盖不住那清隽的气质。 堂内众人只是看了一眼,便依旧转过头说说笑笑起来。 江楼月忙把自己身旁的位置腾了出来:“师弟,坐。” “不了师姐,这里人吵,我头疼。”宋迎正要找个角落坐下,忽有人喊道:“宋敬之,过来。” 宋迎抬眼,是个横眉冷目的中年男人,一说话,满室人声都小了一半。 江楼月口中的师叔。 的确是生前他认识的。 ☆、半生如浮萍 宋迎微笑着走过去:“师叔。” 他笑起来像是有魔力一般,一双桃花眼弯着,皓齿半露,目光专注,好似眼中有万千柔情,全世界只剩眼前人,叫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那中年修士听到这声师叔,脸上怒色顿减,声音也低了下来,道:“你怎么回事,好好的跳什么江,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寻死?身体如何了?” 宋迎道:“没有大碍,只是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可能是摔坏了脑子。” 周围人哈哈大笑起来。 方应觉微嗔:“怎么说话,这不是好好的,真记不起来也罢,于你也是件好事,以后可别再做这种傻事。” “嗯。”宋迎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直白道:“师叔,我也不知怎么,醒来运了运气,总是感觉滞涩,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您能给看看吗。” 这位“师叔”方应觉,是凤麟宗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主修剑道兼修医道,已经四十多岁,为人不苟言笑但却尽心尽力,教导起弟子来更是严厉,这一点和宋迎有些像。 虽然生前他是宗主,但却不怎么过问宗门大小事务,都是交给副宗主徐文引处理,所以对方应觉了解不深。 听闻他这么说,方应觉皱起了眉:“我看看。” 说着他把手搭在宋迎手腕间,感知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 宋迎静静看着他,像一只无辜的兔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师叔,可有看出什么?” 因为船上有宗里带来的药师,之前宋迎落水,方应觉就把人交给了药师,并未为他把脉,这一把,可让他看出了不对。 他虽然不如专修医道的,可这孩子灵脉竟然枯萎成这样,一看就知道不正常。 他沉声道:“敬之,你这状况多久了。” 宋迎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很久了,从成为宗主弟子后,就每况愈下,渐渐成了这样。” “怎么不和宗主说?” 宋迎挠了挠头,有意无意地朝江楼月那边看了一眼,“楼月师姐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让我不要打扰师尊,师尊贵为宗主,每天要务繁多,我也不好意思叨扰他……” 方应觉有些上火:“师父就是传道受业解惑的,不好意思你拜他为师做什么!你……你这……唉!” “师叔,你别生气啊,我怎么了,是不是治不好了……” “没有的事,”方应觉不忍告诉他真相,但也知这其中定有蹊跷,于是低声道,“你最近不要用气,需要静养,我稍后让药师开个药,你慢慢吃就好了,别急,你这状况都有谁知道?” 宋迎道:“我只告诉过楼月师姐。” “好,先不要告诉别人。”方应觉拍了拍他的手,“我会告诉宗主,你别担心,养好身体,千万别再运气动用灵力,知道吗。” “好。我都听师叔的。” 方应觉眉宇间笼上了一层阴翳。 他早就听过宋迎的事,不过因为不是自己的弟子,他也不好过问,只当是少年心高气傲,自恃天赋荒废了修炼,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灵脉阻塞。 徐文引这个宗主也是,师父怎么当的,亲传弟子都变成这样了,居然毫不知情! 也是这孩子傻,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这下可好,耽误了最佳的时机,已经很难根治了。 方应觉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才道:“敬之,听说你醒了一直在睡觉,是不是还没吃饭?内堂正在吃饭,你快过去吃一点,身体要照顾好。” 虽然没什么胃口,可方应觉这么体恤他,宋迎心头一暖,点头应了:“好。” 他慢慢往内堂走去。 这个点已经过了晚饭时候,多数餐堂员工正在吃饭,宋迎进去说明来意,就被一个瘦厨子带到一间小餐厅,里面菜色虽然不如正餐,但清淡朴素,正合宋迎现在的胃口。 厨子帮他盛了一碗米饭,笑道:“这么瘦多吃点,想吃什么自己拿就行。” 宋迎回以一笑:“多谢。” 餐厅里简单摆了几副桌凳,还有几个大妈和厨子正在吃饭,边吃边唠嗑,宋迎挑了几样清淡的,坐到他们右面的位子上。 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多是些家长里短,这些人是凤麟宗专门聘来的,都是普通人,不修道,所以聊天内容也跟仙门不搭什么边。 宋迎安安静静吃着饭,忽然听见他们聊天反复提及“海市”一词,于是抬头问:“海市是什么?” 几个大妈哈哈大笑,瘦厨子也忍俊不禁:“小友睡糊涂了吗,咱们宗里此次南下,不就是奔着海市去的吗。” 宋迎道:“叔叔, 分卷阅读4 我前两天摔到头了,好多事儿都忘了,又不好意思问同门,能跟我仔细说说吗。” 一个胖大妈道:“呀,摔忘了?头疼吗?晕吗?看过药师没有?” “看过了,说不碍事,就是忘了事情。” 宋迎又看向那瘦厨子。 那瘦高个儿在凤麟宗做了几年厨子了,见怪不怪,笑了笑,朝他招手,“过来吃,我们几个跟你说说。” 宋迎便端着饭菜过去了。 刚坐下,另一个大妈看他吃得清淡,夹了一个没动过的鸡腿给他:“咋能吃这么素呢,都瘦成啥样了,吃点肉。” 宋迎连忙道谢。 宋敬之的死一直让他心里塞塞的,这会儿有人关心,终于好了一些,笑道:“这个海市是做什么的?” “听说就是个大市场,什么都有,我们也是头一回去呢,宗里这回说是去采办东西。” 宋迎疑惑了:“采办东西不是有专门的人负责吗,怎么方长老和弟子们都跟来了?” 胖大妈仿佛说什么机密一般,低声道:“所以一定不是采办寻常东西,这我们就不晓得了。” “这个海市,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吗?” “不是,才几年吧,反正不到十年,不过特别有名,好多有钱人都在海市买东西呢。哎,刘姐,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乡邻,做布料生意的那个,他就带老婆去过海市,嘿,别看他在我们那儿那么有钱,听说从那儿回来,他老婆骂了他一个月的穷鬼,后来逢人就说打死也不去海市了,现在有钱也不臭显摆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另一个厨子:“听说有人专门在海市靠岸那两个月乞讨,结果发家致富,做起买卖来了。” “啧,说得我都想去要饭了……” “你听老牛胡吹!上回他还说有人卖鸭子挣了六七万金珠,可拉倒吧,真要赚钱他自己怎么不去?” “嘿,那鸭子我养得起吗?买个苗都好几千的金珠呢!我倒是想!你这大嘴巴,吃你的鸡腿吧!” 几个人又嘻嘻哈哈聊了起来,宋迎边吃边听,时不时问上几句,等他从内堂出来,外面竟已没什么人了。 宋迎拦住一个要走的弟子,道:“这位师兄,大家都回去了吗?” 那弟子看他一眼,嗤笑一声,话也没说,走了。 宋迎也不在意,目光在堂里看了一圈,发现方应觉还在,正在一个角落里喝酒。 他走过去:“师叔,人怎么都散了。” 方应觉见是他,爽朗一笑,道:“暴风雨停了,我就让他们回去睡觉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能到金珠港了。” 金珠港就是海市的所在了。 宋迎没走,他盘膝坐下来,道:“师叔,我们去海市做什么?” 方应觉:“连这也忘了?” 宋迎摸了摸鼻子:“忘了。” “唉,说起来也不知真假,有传言说灵梭要在这次海市上拍卖,很多宗门都派人过来了,咱们宗也不得不出手了,这些年,凤麟也真是多事之秋……” 嗯?灵梭? 宋迎见方应觉欲言又止,想必还有话没有说尽,也不好再问。大概是什么新发现的灵器,仙门都在争抢吧,这种事也司空见惯了。 至于方应觉说的多事之秋,宋迎不用想也知道,收了那样的弟子,还能跟着长老出任务,宗内风气想必大不如前,况且他生前又立了那个遗嘱,凤麟宗在仙门的地位必然大受撼动。 “师叔,酒多伤身,你少喝些,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方应觉冲他摆摆手:“去吧去吧,我等会儿就回去。” 宋迎这才起身离开。 外面风雨确实停了,有几个人正在扫水,茫茫水面沉浸在夜色里,两岸树影丛丛,远山交错,偶有几点灯火。 江上就热闹得多了,大小航船前前后后,灯火长明,浩荡水面犹如一条发光的缎带,船只如叶,往夜色深处流淌而去。 除了商船,大多数都船只都升着宗门旗帜,果然如方应觉所说,大小门派都为了灵梭出动了。 宋迎在船边站了一会儿,隐隐有些期待这个所谓的“海市”和“灵梭”。 回到房间,脱了鞋子,宋迎一头倒在床上。 灵梭一事当头,现在还不是和江楼月较劲的时候。何况即便这药是断灵散无疑,江楼月也完全可以抵赖,说毫不知情之类的。 恐怕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能功成身退。 未几,宋迎泡了个脚,打算熄灯入睡。 就在他走到桌边时,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江楼月在门外小声道:“师弟,你睡了吗,我给你冲了一杯安眠汤,喝了再睡吧。” ☆、海市蜃楼 安眠汤? 只怕有问题。 宋迎半信半疑地打开门。 江楼月穿着一身单薄里衣就出来了,刚下过雨的江上有些冷,她怀里捂着一个瓷杯,人在风里微微发抖,看着楚楚可怜。 若是换做以前的宋迎,少不了要一阵心疼,再由衷觉得师姐是天底下待他最好的人。 宋迎心中毫无感觉。 这女娃看着小小的一脸单纯,若真是那歹毒之人,未免城府太深。 江楼月把瓷杯递了过去,笑道:“师弟,我就知道你还没睡,来,快把汤喝了。” “师姐,我刚在餐堂吃了饭,现在还饱着,喝不下了,要不师姐你喝吧,晚上冷,喝了暖暖身子。” 江楼月笑:“我喝过了,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你现在喝不下的话就放到屋里,渴了再喝。” “好。”宋迎接了东西,“师叔说明天就能到港,师姐早点回去睡吧。” “不急。说起师叔,我看之前在餐堂,他帮你把脉了?” “是,师叔说我落水怕我风寒,帮我看了看。” 江楼月眼神忽然有些躲闪:“那……可有看出什么?” 宋迎一笑:“他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灵脉堵了,说帮我开个药疏通一下,就好了。” 江楼月有点错愕:“灵脉堵了……能治好?” “师叔说能,我信他。原来这些年我修为一直没有精进就是因为这个,等治好了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江楼月皮笑肉不笑,“真是太好了……” 宋迎笑着摆了摆手:“所以师姐快回去睡吧,不要担心我啦,做个好梦。” 江楼月讪讪的:“嗯,好……” 送走了江楼月,宋迎随手把安眠汤放到桌子上,然后躺下睡觉。 他现在不同往日,这宋敬之本就是十七八的年纪,正值年少,热血纯真,不能像他那样老成,否则引人怀疑,必要时,还是要装装傻,活泼一点的。 不过宋迎觉得,这样的状态似乎也挺好,至少很 分卷阅读5 轻松,不像以前,人前人后都不能失去风度和公允,每天都很累。 所以他才羡慕白炼的真性情,坦白率真,不被流言困扰,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怕世俗眼光。 说起来,他死了,生前这两个唯一的挚友也不知过得如何了,有没有为他掉两滴眼泪。 等海市一行结束,就找个理由过去拜访一下吧,十年不见,不知道俩人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还有唐丫那丫头,也得二十好几了吧,不知道变漂亮没有。 …… 次日辰时,船只抵达金珠港。 而宋迎终于见到了“海市”的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它不是宋迎想象中那样是个杂乱无章的大市场,而是一艘大山一般的巍峨巨船。 还未抵达时,远远便能看见岸边耸出一座巨大建筑,光是轮廓,就有亭台楼阁,水榭廊桥,甚至还有假山瀑布,古树遮天,俨然似一座海上城池。 近了,更是不见边际,整个港口都被它占去了,船身以上好的灵木打造,高出水面近三丈,肚子上开有无数小窗,船头雕刻栩栩如生的巨大龙首,船尾则是扬起的龙尾,十几架长长的木梯从船板延伸出来,架到岸边,供游人上船。 再往上就是一层层的楼房屋宇,鳞次栉比,高低冥迷,有露天的摊位,遮阳的茶棚,还有冒着热气的一排排烟囱,是一家占地颇大的酒楼的。 从高到底都是招牌林立,卖羊肉的卖珠宝的卖瓷器的,茶叶香料布料……甚至还有客栈和青楼。 不管是岸边还是船上都处处人声鼎沸,商旅不绝,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宋迎看得眼疼,也被这喧天的人声叫卖声吵得头疼。 方应觉见他神色不佳,上前按住他肩膀,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宋迎微微点头,这不是假的,他还没彻底适应这具虚弱又不便的身体,而且原主还跳了江,即便他精神再好,也有些吃不消。 “我提前定了客房,这几天舟车劳顿,你们先去休息。”方应觉叫住所有弟子,说了地址,让他们顺便搀扶宋迎过去。 江楼月自然冲上前来扶他,被宋迎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师姐,这里人多,你姑娘家,就和师姐师妹们一起吧,我和师兄弟们一起就行了。” 江楼月也觉得有理,只好作罢,回到了女生队伍里。 别看她在宋迎面前娇弱不堪,在宋迎没成为宗主亲传弟子之前,江楼月才是呼声最高的弟子人选,天赋不赖又刻苦修炼,所以她在女生群里地位很高,少有敢跟她叫板的。 宋迎跟在男生队伍的最后面,从云梯登船。 上了船,远处的视野陡然开阔,江天一色,海阔天高。船上大街小巷,虹桥回廊,除了布局略显局促,感觉与地面上的城池并无殊异。 由于位置佳,所以客栈很好找,众人两人一个房间,各自回去休息。 客栈共四层,宋迎的门牌是一楼的第十五间,和徐凤林一间。 听到这个名字,宋迎稍稍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只因徐凤林是凤麟宗现任宗主徐文引的小儿子,打小受宠,所以单纯得很,很好相处,又是他生前比较熟悉的小娃娃,所以省掉不少麻烦。 到了房间,徐凤林这个腿快的早就在里面等着了,一见他来,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师兄好呀!” 看见这张依旧纯真的笑脸,宋迎微微颔首,总算有了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师弟好。” 徐凤林指了指桌子:“我带了吃的,师兄想吃就拿,不要客气。” 桌子上是一些点心果脯,都是甜食,宋迎不怎么爱吃,但还是拿起一块薄荷糕,给这小家伙捧场:“嗯,好吃!” 徐凤林就爱听人夸奖,顿时乐开了花:“我就说好吃吧,沈承和王子恪还说太甜了,明明正好!” 宋迎点头:“我也觉得刚刚好。” 徐凤林一双杏眼闪闪地看着他:“那师兄要出去玩儿吗感觉这里好有趣啊,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宋迎也很想陪他出去,奈何体力实在不支:“我身体不太好,要不晚上陪你去,或者你找找别人?隔壁都是同门。” 徐凤林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玩心,道:“那我去找沈承和子恪,先出去熟络熟络,晚上再带你出去,怎么样!” “好。你注意安全。” “嗯嗯!再见啦师兄!你好好休息!” 于是徐凤林乐呵呵地跑出去玩儿了,宋迎一个人,去客栈大澡堂洗了个澡,回来就睡了。 等到傍晚时分,徐凤林从外面带回来一堆吃的玩儿的用的,都是些新奇东西,有的连宋迎也没见过。 徐凤林给他拆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说:“这个好吃,你尝尝!老板说是海外买来的,叫什么可可糖,进嘴就化了,虽然有点苦,但是很香很甜!” 糖送到嘴边,宋迎只好吃掉。 真如徐凤林所说,苦中带甜,回味无穷。宋迎有些惊讶:“好吃,这叫什么?” “可可!” “名字真奇怪。” “说是海外的蛮人就这么叫的,不过好吃是真的,沈承和子恪都说好吃!你多吃点,不够咱们再去买!” “这么多东西挺贵的吧。” “没事儿!钱都是我爹出,你尽管花!以前没有海市的时候,这些东西想买都买不到呢!海市只在金珠港停靠两个月就要去下个港口啦,所以有什么想要的赶紧买买买!” “……” 他怎么觉得这孩子有点败家呢。 “还要去下个港口,这个海市……就这样到处跑吗?” “对啊,据说是在世界各地的港口做生意,如果是海外,就卖我们大陆的东西,如果在这里,就卖海外那些没见过的,是不是很有趣?等我出师了,我就住在这上头,把整个世界都逛一圈!” 有志气。 比他这个偏安一隅生老病死的老爷爷有趣多了。 宋迎生前没接触过这些,道:“海外的人什么样,也修道吗?” “好像跟咱们差不多,不过他们不修道,都是些没开化的蛮夷,做海上生意的都是以前大陆驱逐出去的那些魔修邪修的后代,还有一些就是出海迷路,回不来了的人,渐渐在海外扎根,人就渐渐多了。” 徐凤林说着眨了眨眼:“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大陆最好。” “那是自然,哪里都比不上故土。”宋迎默默拆了一块可可:“那这船有主人吗?这么多商户,谁来管理?” “这个……” 徐凤林犹豫了。 “哎。虽然爹立了规矩不能提那个人,但是这里没别人,我悄悄告诉你啊。” “这海市是七年前才有的,说起来,还要谢谢谢朝辞那魔头。咱们宗宋仙师死后,谢还不知哪根筋歪了,命人砸锅卖铁花 分卷阅读6 了三年时间建了这艘楼船,租给各地海商,所以才有了今日这样的盛景。” “……” 宋迎沉默了一下:“你说的谢还,是我想的那个谢还吗。” 徐凤林信誓旦旦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得没错,就是那个放着光明大道不走非跑去修魔差点把咱们长留师祖气死结果现在弃恶从商的大混蛋谢朝辞。” “……”宋迎仔细消化完这句,才艰难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长留师祖死后不久,谢朝辞建了这艘船,然后老老实实赚钱了?” “算是吧!”徐凤林有些愤愤,“不过他就算钱再多,也掩盖不了他以前滥杀无辜的卑劣行径!等我厉害了,我一定替师祖揍扁他!” “……” 住在人家地盘上还吃着人家卖的糖,说这话你不脸红吗小老弟。 ☆、禁地 海市,李记羊肉店,烧烤和羊汤的香味飘满长街。 正值有人最多的时候,四处灯火煌煌,热闹非凡,沸反盈天。 宋迎被徐凤林和他的小伙伴拽来吃羊肉补身体。 店里人满为患,老板小二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来得早,提前占到了位子,徐凤林拿着菜单美滋滋地给他推荐羊肉串:“听说老板是北疆人,这是他们那边特色吃法,你试试!还有这个,羊肉泡馍!羊肉火锅也不错!啊啊啊手抓羊肉和红烧羊排我也超想吃怎么办!” 沈承:“我想吃这个羊肚包肉,烤羊腿好像也不错?咦那边那桌吃的什么啊看着好辣……” 王子恪:“好像是羊肉涮锅?哎呀快点点菜啊我快饿死了……” 宋迎根本没心思点菜,他有点忧伤。 想当初,谢还刚弃道成魔那会儿,宋迎好言相劝苦口婆心,谢还通通不为所动,宋迎恨得他牙痒痒,但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最后只让他卷铺盖走人了事。 按照仙门规矩,修道者成魔,若是有悔过之心,则洗涤灵脉,重塑灵骨;不知悔改者,就赶出大陆,放逐海外,如果犯下杀孽的,则直接处以死刑。 当初虽然有流言蜚语说谢还杀了人,但都没有证据,宋迎也不相信谢还会杀人,所以只是把他赶走,并未除去他剑宗弟子之名。 如今想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一生都没袒护过谁,偏偏在谢还身上栽了跟头。 当初他顶着内外压力偏袒谢还,因此一直被人诟病,可谢还就是铁了心头,就要一头扎进魔窟里。 没想到他死后短短十年,这孽徒居然浪子回头,做起了生意,还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宋迎觉得特别心塞。 早知如此,当初是不是该给谢还一笔银子让他滚去做买卖?说不定这会儿都是四海首富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几个少年还在为吃涮锅还是吃烤羊而争执不休。 宋迎让他们吵得脑壳子疼,随口道:“别争了,今天吃锅明天再来,这海市不是要停两个月么。” 三人顿时醍醐灌顶,一拍即合,点了涮锅,又要了羊排烤串泡馍等等,一桌子美食很快上齐。 小家伙们很快吃得满嘴流油,宋迎咬了一口泡馍,道:“那谢还他现在也在这艘船上吗?” 还没说完,三只油光闪闪的手几乎同时捂住了宋迎的嘴,徐凤林紧张地四下环视,小声道:“不要提他名字!小心被同门听见告你的状!” “……哦。”宋迎忧伤地点了点头,“那把手拿开吧。” 徐凤林:“师兄,你问这干什么呀,难道你也想过去揍扁他?!” 那倒不是。只是从他们师徒决裂,到如今,已经十六年了,宋迎想看看谢还如今什么样,放个心罢了。 揍他是舍不得揍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哪舍得打一下。 “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 “哦,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据说,他不经常在海市,都是来收收租金什么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神出鬼没好多年了,他不搞事,就谢天谢地了。” 另外两个少年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要不是他,剑宗也不会被骂,凤麟宗也不会被搞得乌烟瘴气……哎晚上咱们还去哪儿?” “去那个怡红院吧,听说那里有鲛人,长得可漂亮了,咱们去开开眼!” 宋迎:“什么?怡红院?” “就是青楼啦!” 宋仙师立刻板起了脸,义正言辞:“不行!晚上都给我回去睡觉,小孩子不能去那种地方!” 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徒子徒孙被不良风气荼毒! “谁是小孩子,我们可都大人了,就去看看,又不干嘛,师兄你是不是想多啦。” “不行,听我的,吃完饭玩一会儿就回去,不准乱跑,不然我就告诉方师叔。” 一听见方应觉的名字,三个人都怂了,徐凤林最机灵,最先缴械投降:“好,我们不去,听你的,师兄吃肉吃肉。” 大快朵颐完,天色已经不早。三个少年吃得肚子都圆了,唯独宋迎好一些,只吃了个八分饱。 付完账,徐凤林朝其他两人眨了个眼,道:“师兄我们吃撑了,口渴,能帮忙去对面买份芋圆红豆汤吗?一份就够啦!” 宋迎不疑有他:“好,你们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等他好不容易排好队拿到了东西,回头,店门口哪还有那三个小东西的影子。 宋迎咬牙切齿,怡红院!一定是去了那儿! 一路打听,宋迎终于找到了地方。 他着实没来过这种场所,进门便被一群女人围住了,脂粉香味让他隐隐皱了皱眉,退了两步,直接说明来意:“我来找三个小孩儿。” 一貌美女子拿着圆扇笑盈盈道:“我们这儿可不让小孩子进来的,公子要找的人贵庚呀?” 宋迎比划起来:“十六七岁吧,一个瘦高个儿,一个略胖,一个最矮的,最矮的那个戴着块红玉。” 几位美人面面相觑,好在素质不错,并不强行留人:“不曾见过呢,公子不如去别处寻吧,寻到了回来找我们玩儿哦。” 于是宋迎脚底生风般窜出了勾栏,他是真不喜欢这种烟花地,女人多香味重,熏得人头疼。 那三个小孩不在,他就只好沿路边比划边打听,终于在一家茶馆门口,一个游客笑道:“见过啊,你往北走,走到吉光阁,上了天桥,能看到一座小山,他们就去那儿玩儿了。” 宋迎连忙道谢,匆匆去找。 身后,那吃茶的游客旁边的同行前仰后合地笑起来:“张老爷,那不是海市的禁地吗,这小毛孩子可有苦头吃了。” 那位“老爷”嘿嘿笑了一声:“既然是禁地,总比这些地方有趣多了,唉,年年来海市,都逛腻了,就那么点东西,所以找点乐子咯。” “听 分卷阅读7 说那禁地其实是海市之主的住所,不知道那小子闯进去会不会被打死,毕竟这海市主人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啧啧。” 而这边,宋迎按照那男人指明的方向,爬上一层层天桥,才终于来到小山前。 先前宋迎还在凤麟宗船上时就看到过这座山,如同悬浮在空中一般,还以为只是装饰用的假山,谁料此刻一看,这山居然是真的。 这山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概有两座酒楼那么高,树木繁盛,还引了流水做出瀑布,奇珍异草更是数不胜数,分明就是削平了一座山头挪上来的。 如此奢侈,也不知是哪个富商弄的,宋迎沿着山路边走边喊,幸亏他这身体虽然破败,夜间视物的本事却没荒废,四下看得还算清楚。 走着走着,山路就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处小悬崖,俯瞰下去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府邸,几乎把这一层楼面给占尽了,然而地方虽大,亮着灯的却只有一处,在浩渺夜色里显得十分孤寂。 宋迎沿着悬崖的小石阶下去,赫然发现这宅子竟没有墙,完全是开放的。 怎么回事,这家主人都不砌个墙把屋子护一护吗,就这么大开门户,不怕进贼? 不过到都到这儿了,还是进去问问主人放心一点,要是那仨小孩不在,他再去别处找就是了。 这么一想,宋迎往那唯一的亮光处走去。 越走,宋迎越觉得这布局有些眼熟,竟跟他在凤麟宗的宅子十分相似。 他还记得宅子东南角是一处临水楼阁,专供休憩赏景之用,而看这府邸布局方位,那个亮着灯光的地方显然和水阁的位置相合了。 走近后,果不其然,远远便看见一座三层阁楼,建在一片青莲盛开的水面上。 水阁只有三楼檐下亮着灯,阳台上隐约有个寂寥人影,坐在一张摇椅上,半醉似的哼着断断续续的歌。 看这模样,那三人大概不在此处,这主人独自赏景,他有些不好叨扰,于是转身打算离去。 谁料刚走没两步,身后劲风裹着异香袭来,一道略为沙哑的声音先入耳:“没人告诉你,这里是海市禁地吗。” 宋迎脚步一顿,随即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猛的转身,堪堪躲过了来人的第二次攻击,没想到手背却一阵酸麻,被什么东西狠狠敲打了一下。 “这么笨,也敢到禁地来。” 宋迎刚才强行动用灵气,此刻两眼昏花,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是疼得龇牙咧嘴,道:“我只是找人时路过,无意打扰,还望见谅。” 那人目光扫到宋迎腰间挂着的腰牌,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原来是同门。” 同门?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迎两脚一空,竟是被人提了起来,再落地时,人已在那水阁之上。 身后那人笑吟吟的:“小师弟,来海市做什么?” 这一刻宋迎肩也不疼了头也不昏了,整个人扶着栏杆,只剩错愕。 这个声音和语气,他听出来了。 远处是一望无垠浪声喧豗的海面,身后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宋迎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谢还,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回头看他,可身体却先于思绪转了过去。 昏黄灯光下,是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长发束冠,鹤氅披身。 黑色的衣服显得那张脸如死人般苍白,而深邃冷漠的五官更加剧了这种阴森的感觉,戾气,阴郁,偏执,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在这一个人身上,让人不敢也不想靠近。 谢还看着他似笑非笑,阴阳怪气道:“怎么,我吓到小师弟了。” 这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话风,宋迎根本不需要适应,立刻恢复到身兼老父亲和师父的状态:“吓是没吓到,就是有点替你热。” 他看着谢还身上黑色纹鹤的大氅:“大夏天的,你没起痱子吗。” ☆、相逢不相识 话说出口,宋迎自己又觉得不合适。 他现在又不是以前,谢还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他管束。现在的他只是个小小弟子,而且严格了说,还是后辈,着实没有立场管谢还穿什么吃什么。 在谢还眼里,他不过是个路人,或者好一点点,是他同门的师弟。 宋迎有点嫌弃自己,果然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关心谢还饮食起居的毛病。 “我从没起过痱子。”被他一扯,谢还把那鹤氅揽紧了,“不过我喜欢光着身子穿这个,小师弟你要欣赏一下师兄的身段吗。” “……” 宋迎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我已经看过了。 而且,你小时候经常起痱子。 “呵。”谢还坐回到摇椅上,又恢复了淡漠和疏离,晃了晃手里的烟斗,道:“来一支吗小师弟。” “什么。” 对方敲了敲身边的桌子,那之上还有另一个烟斗:“抽一口看看,很不错的。” 宋迎光是闻着这烟味都呛了,果断拒绝:“不抽。” 谢还也淡定极了:“我这里还缺个洗茅厕的下手,小师弟你骨骼清奇,我看着不错。” “你的意思是,我不抽,你就把我留在这儿给你洗恭桶?凭什么。” “凭什么?凭这里是禁地,我的地盘,你擅自闯进来,当然要接受点惩罚。”谢还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今天我心情不错,就罚你抽两口烟。” 宋迎默默拿起那个烟斗。 谢还还贴心地给他递上一个火折子。 他极不情愿地点燃了烟草,送到嘴边小小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呛! 谢还还在旁边悠然发问:“怎么样,味道如何。” “臭。” “臭?”谢还淡淡笑了一下,吐出一团袅袅青烟,眼神迷离地望着海面,幽幽道:“这可是世上最迷人的味道,能让你不辨昼夜、长醉不醒……” 宋迎蹙眉:“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再抽了。” “你不让抽我就不抽,你是我什么人?” 他半睁着眼,手指在空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比划着,哼起曲儿来:“人生同大梦,梦与觉谁分。况此梦中梦,悠哉何足云……” 他像是真的醉了,自言自语道:“这世上唯一能管着我的人,早就死了。” 唯一能管束他的人。 除了宋迎自己,当然没有旁人。 宋迎心里酸酸的。 看来他死了,谢还还是有几分触动的。 现在即便相逢不相识,看着他还好好的,他也觉得知足了。 谢还还在低吟浅唱,宋迎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谢还双眉微挑:“两个人。” “那你一直住这儿吗。” “小师弟,你 分卷阅读8 很烦,像宋长留那老东西。” 宋迎脸色青了一下:“弟子不可直呼师尊名讳。” 更不可叫他老东西。 何况他现在是个小少年,你才是老东西。 谢还笑:“那又如何,他倒是起来揍我啊。” 宋迎按住想揍扁他的心思:“你是不是很讨厌他。” 烟雾缭绕里谢还以手支颌:“你也觉得我讨厌他?所有人都觉得我讨厌他,当然,他也讨厌我。” 他说着抬起苍白的手指,指着夜空的方向,眼神遥远:“你看见这满天繁星了吗。我和宋长留就像参商二星,此出彼伏,此伏彼出,永远对立,不得相见。” 宋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夜幕下乌云沉沉,哪有什么星星。 “也许你想错了,宋仙师其实很喜爱你,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子。” “是吗。”谢还醉了一般拨开手边的金盒子,掐了一撮烟丝添上,继续吞云吐雾,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宋迎站在他身旁,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还惦记着那三个小孩,可谢还这边,恐怕轻易走不了。 犹豫间,谢还话锋一转,道:“这里的羊肉好吃吗。” “啊,”宋迎掀起衣服闻了闻,“你闻到了?” “闻到了。”谢还侧过头来看向他,“还有芋圆红豆汤的味道。” 宋迎知道这家伙爱吃甜食,只好从乾坤袖里取出芋圆:“本来是买给师弟的,你吃吗。” “不吃,我怕你下毒。” “哦,那我吃。” 于是他真就吃了起来。 “哇,好甜啊,我以前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芋圆!这个蜜红豆也好好吃!” “哇,好大一块芋艿!” “哇,这番薯甜掉牙了!” 谢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哇。婆婆妈妈,像女人哄孩子吃饭。” “可是真的很好吃啊。师兄你不来一口吗。” 谢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师兄。” 谢还嗤笑一声:“这两个字要是被徐文引听见,他会把你打出凤麟宗。” “宋仙师又没把你逐出师门,你当然是我的师兄了。你真不吃吗。” “我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那我出去帮你买吧?” “买?难道不是想趁机逃跑吗。” “是啊,因为我还要出去找人,我三个师弟走丢了。” 谢还看着他手里的芋圆抽了口烟:“你走吧。” “嗯?我真走啊。” “要走就走,废话多。” “好,我走了,有缘再见。” 宋迎没想到谢还这么好说话,说放他走,他就真的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 海市上依旧人头攒动,宋迎没再打听,而是直奔客栈去了。 回到客栈,果然如他所想,徐凤林那几个小混球早就回来了,正在他的房间研究新买回来的东西,见他来了,徐凤林还一脸疑惑:“师兄,你回来得好晚啊,干什么去了?” 宋迎收拾着洗漱用品,没好气道:“家里猪丢了,找猪去了。” 徐凤林完全听不出他话中意,一脸单纯道:“猪?什么猪……” 沈承笑道:“师兄你这是要去洗澡吗?能不能跟我和子恪换下房间,我们在二楼十号。” 宋迎把毛巾搭在肩上,黑着脸:“换房间让你们玩通宵?明天师叔要做什么?” 王子恪道:“让我们打听一下吉光阁拍卖的消息。” 宋迎:“要早起吗?” 沈承:“起早了也没人给你打听呀。师兄行行好,就这一次,求你啦。” 看他们一个个诚恳真挚,无辜可怜的样子,宋迎真拿这些小屁孩没办法,转身推开房门:“下不为例。” 洗完澡,宋迎就收拾东西,换去二楼睡觉了。 入睡前,他又想起谢还。 这么多年了,谢还比以前瘦了高了,但宋迎发现他比以前好说话了。 在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谢还几乎像个哑巴,话也不说,哪怕说一句不相关的,他都会充满戾气地瞪着你,仿佛有什么血海深仇。 而今晚,他看上去比以前稳重内敛许多,虽然那戾气和阴郁仍在,却难得的没有施加给别人。 嗯,也算是一种进步吧,至少比他记忆里的好多了。 第二天,方应觉给所有弟子安排任务,让他们打听吉光阁拍卖会的消息。 宋迎由于身体欠佳被方应觉留在客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研究徐凤林买的那些小玩意儿。 他之前也趁着洗澡的机会打听过了,吉光阁是海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拍卖场所,每年靠岸的这两个月,吉光阁拍卖都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活动。 它拍卖的东西世所罕见,起价皆以万金计,是实打实的富人们的散金地,至于家产不多的小商人和普通百姓,则都是去凑热闹开开眼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鲛人游街,烟花会,旧物转让集市什么的,对宋迎来说意义不大。 今年的拍卖会在七天后举行,四方云集,出动了不少大小门派,都是奔着所谓的“灵梭”来的。 关于灵梭宋迎也没打听到什么确切消息,碰到的要不就是闭口不谈的,要么就是毫不知情的,大概是不想被别人占去先机? 七天后,吉光阁外人山人海。 “哇,这里真大啊。” “可不是么,听说这吉光阁是海市主人的资产,不管是位置还是装潢,都是别的商户没法比的!” “听说今年对外公布的拍卖单上有鲛珠?” “不知道,拍卖单不是我等凡人能拿到的哈哈,不过鲛珠算什么,我听说还有宋长留亲手制作的剑匣,世间现存的只有两个呢。” “拍卖一个,那另一个在哪儿?” “当然是在凤麟宗了,听说供奉在宗祠上。” “那剩下的这个,凤麟宗恐怕不会拱手相让吧,刚开市那天我就看见凤麟宗子弟了,还纳闷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瞧,说来就来了。” 吉光阁的门口,一群白衣弟子鱼贯而入。 “真别说,这第一大宗就是不一样啊,英雄出少年,瞧瞧人家这风度,哪是小门小派能比的?” “那是你没见识过宋迎在世的时候,凤麟宗弟子一出去,个个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现在?新任的宗主哪及宋迎一半?剑宗嫡系一脉后继无人,新宗主又是剑宗外系,一上任就大肆招收新生,门槛直降,选出来的人鱼龙混杂,哪儿还能和以前比。” “不错,我看这徐文引,是打算就此断绝嫡系一脉,彻底扶正外系,好让自己位置坐得更稳当吧?” “人心隔肚皮,当初宋长留信任他才传位给他,要是叫宋长留知道凤麟宗变成这样,不得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哈哈哈 分卷阅读9 哈……” “别笑,宋长留也挺可怜的,生前为了那孽徒谢朝辞殚精竭虑,死后也不得安宁,尸骨还被谢朝辞给……唉,这师徒俩是造了什么孽,别说蹦出来,恐怕在天上都给气死好几回了。” 人群里,宋迎跟着凤麟宗众人缓步登上二楼雅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天字一号 方应觉道:“敬之,着凉了?” “没。”宋迎摇了摇头,帮他拉开软椅,“我没事,您坐。” 吉光阁共计九层,一到三层供拍卖用,三到六层是大大小小的铺子,卖的都是价格不菲的奇货,六到九层则是吉光阁内部人员工作休息以及安置东西用,即便地位显赫也需要有主人准许才能进入。 凤麟宗包了二楼最大的雅间,方应觉坐在首席,其他人男女分开依次列坐,都按捺住好奇的心思,装出一副大家风度来,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宋迎坐在栏杆边,身边是徐凤林和沈承王子恪,徐凤林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份拍卖单,和另外两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激动得面红耳赤。 宋迎哭笑不得,这些孩子大概宗里待久了,这种地方不常来,所以难免新奇,忍不住话就多了,可以理解。 他趁着无聊把二楼的雅间看了一遍,大多都已经有人,说话声都是不紧不慢温声温气的,不似一楼那般人声鼎沸。 让他有些注意的是三楼。 三楼雅间的地位比二楼更甚,大多都拉着纱帘,关着花窗,说明里面没人,只有两间的窗是开着的,只不过重重纱幕阻隔,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 身旁,徐凤林忽然抓了他一下,兴奋道:“师兄,你快看,这拍卖单上有师祖留下的剑匣!” “剑匣?” “对啊,宋师祖在世的时候,不是亲手做了两个剑匣吗,一个他自己用,现在还在咱们宗祠里,另一个好像让他给送人了?不知怎么居然被拍卖了。” 宋迎的确有做手工的爱好,都是些小物件,他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当时有人送了他两块上好灵木,他觉得不错,就做了两个剑匣,一个给了自己,另一个送给了谢还。 可谢还不缺钱啊,他卖这个干什么,难道太看不惯他,所以卖掉图眼前清净? 亏他昨天还被谢还感动心酸了一把,今天他就把自己留下的东西卖了,宋仙师又狠狠地心塞了一回。 没多久,一位身姿婀娜的美人走上了一楼高台,话不多说,直接拿锤子一敲紫铜锣:“诸位,肃静。” 吉光阁的规矩大家都知道,说安静就安静,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乱了规矩就请出去,情节严重的,譬如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直接拉进吉光阁的黑名单,一辈子都不能再进来。 美人司仪看着柔弱,说起话来却声音嘹亮极富穿透力,整个大厅三层都听得一清二楚。 话落,阁内一片寂静。 “欢迎诸位光临吉光阁,现在拍卖开始,请看第一件卖品。” 司仪闪开身子,高台中央缓缓升起一座石台,台上铺着鲛绡做成的毯子,上面陈列着一套奶白色餐具。 从食盒到牙签,样样俱全。 “这是一套象牙餐具,镶嵌有珍珠、玛瑙、砗磲、水晶,图案皆由金丝勾勒画成,食盒雕刻九龙戏珠,碗碟外表为金丝花鸟虫鱼,赏心悦目,适合观赏或使用,起拍两万金珠,加价一千金珠起。” “三万!” “三万六!” “三万八!” “五万!” 一楼是叫价最激烈的,二楼则偶有叫价,最终这套餐具被一个富太用七万八金珠拿下了。 王子恪小声惊呼道:“天哪,这才第一件卖品就这么高的价了,往后还了得。” 徐凤林道:“前几件那都是开胃菜,后面的才让你望尘莫及呢,叫价叫得你都怀疑那些人的钱是不是天上掉的。” 沈承微微摇头:“我觉得不用等后面的,这个象牙餐具就已经让我望尘莫及、望洋兴叹了。” 宋迎:七万八,他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珠…… 半个时辰后,第四件卖品开始展示。 “这是一瓶药水,出自已故百年的第一药宗陈师道之手,我们阁主亲自试过,药效仍在,配方已经失传,这是世间现存最后一瓶。” “主治灵脉枯萎,强化灵根,打通脉穴,因过于珍贵,没有实验其他功效,介意者慎拍。起拍价六万金珠,加价一千金珠起。” “六万一!” “六万三!” “六万六!” “……” 宋迎默默摸了把干瘪的钱袋,在心底叹了口气。 上辈子他从没缺过钱花,当然也从不把钱放在眼里,更没什么要用到钱的地方,所以对那些掉进钱眼儿里的人十分不解。 这一刻,他总算有点明白了。 没钱真不行,治病都不敢治。 大概是药水效果受众少的原因,这件卖品加价的幅度没有前三个飙升得那么快,即便如此,宋迎也只能看看热闹,毕竟他连底价都出不起。 “七万一!” “七万八!” “还有出价的吗?七万八一次。” “七万八两次。” “七万八……” 这时,一直旁观没有发声的方应觉忽然举起了牌子:“八万。” 宋迎心里一惊:“师叔!” 方应觉按住他的手,微微摇头:“别说话,你的灵脉正需要这个,我会尽力帮你拿下。” “不可!师叔,这可是动用凤麟宗的公款,宗主不会允许的!” “徐文引?别跟我提他了,瞧你都这样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关心关心你。你是他的亲传弟子,这个钱,他不认我认,你给我坐好。” 宋迎依旧不愿:“师叔,真的不行!” 方应觉却摆摆手:“行了你别说话,坐好。” 楼下传来司仪的声音:“八万一次,还有人加价吗?” “八万三!” 方应觉:“八万五。” “八万八!” 方应觉:“九万。” “九万一!” 硬的不行只好说软话,宋迎低声劝道:“师叔,算了吧,我不要这个,你别再加了。” 方应觉置若罔闻:“十万。” 宋迎:“……” “地字一号出价十万,还有人加价吗?” “十万一次……” “十万两次……” “十万……” 忽然,一叶粉色花笺忽然从三楼的窗台飘落下来,落到了司仪眼前。 司仪接住花笺看了一眼,依旧保持微笑:“天字三号出价一千万金珠,还有人加价吗?” 听到这个天价数字,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连规矩都忘了,讨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天啊 分卷阅读10 ,一千万金珠!” “这药水喝了能飞升吗,我的老天。” “活得连瓶药水都不如,简直愧为道门中人……” 方应觉:“……” 宋迎:“……” “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 这时,三楼的另一个窗口也落下一张花笺,是金色的,司仪双手接住了,微笑道:“天字一号,出价两千万金珠,还有人加价吗?” !!! 现场顿时如水入油锅,炸开了。 然而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粉色花笺再度落下,司仪又道:“天字三号出价三千万金珠,还有人……” 话未说完,金色花笺飘至眼前:“天字一号出价四千万金珠……” 粉色花笺紧随其后:“天字三号出价五千万金珠……” 又一张金色花笺:“天字一号出价六千万……” 司仪的话被暴涨的人声彻底淹没。 “我的亲娘,今天真他娘的开了眼了!” “三楼那两位简直神仙打架,我都快旁观不起了……” “我的天我不会算数了,谁能告诉我司仪刚才说了多少金珠???” 金色花笺落下后,天字三号的窗台又出现了一张粉色花笺,不过这次却没有飞向司仪,而是飞向了天字一号的窗口。 司仪不愧是看过大场面的人,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天字三号选择与天字一号进行私谈,拍卖暂停,限时两刻钟,若两刻钟后谈判无果,依旧价高者得。” 拍卖中止,整个吉光阁顿时人声没顶,沸反盈天。 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岔子,本来势在必得的方应觉也不得不屈服在金钱之下,他抿唇拍了拍宋迎的肩膀,宽慰他:“别伤心,总会有办法的。” 宋迎巴不得如此,连忙点头:“嗯,师叔别为我操心了,一切以灵梭为重。” 话这么说,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三楼的两个雅间上。 如此一掷千金,不知道会是什么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灵脉有损。 激动的讨论过后,吉光阁渐渐恢复平静,说话声也小了下来,众人开始吃些点心水果压压惊,或者喝茶唠嗑。 徐凤林把他买的那些零食带了过来,趁着休息时间分给众人,还特意给宋迎留了一包可可。 宋迎这人也看得开,跟他们几个一起吃得乐呵,吃完了还怕浪费,把手指上的可可都舔干净了。 徐凤林道:“等会儿师祖的剑匣能不能出到六千万金珠?要是不能…岂不是有点丢人?” 沈承道:“那有什么丢人的,用途不同。” 徐凤林:“不知道师叔会不会拍剑匣,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们凤麟宗的东西。” 方应觉听见了:“放心,师祖的东西,我们一定要拿回来,姓谢的混账居然敢把它卖了,回头别让我见到他,不然我打断他的腿。” “好!师叔我看好你!你尽管砸钱!我爹要是心疼我就跟他断绝关系!” 宋迎:“……” 两刻钟后,司仪再度上场。 “诸位久等了。经过交涉,第四件卖品最终由天字三号以七千万金珠拿下,恭喜。” 宋迎抬起头,七千万金珠,是粉色花笺的那个。 天字一号显然也是财力雄厚,七千万金珠不可能拿不出,也不知道三号谈了些什么,竟然让一号放弃了。 这个价格在众人意料之中,所以也没再掀起多大的水花,接下来的卖品都在正常范围内成交了,很快,轮到了今天的倒数第二件卖品。 “第九件卖品,前剑宗宋长留仙师亲手制作的剑匣,只有两件存世,外刻五行八卦,内刻真言咒文,起拍价一百万金珠,加价一千金珠起。” 宋迎心里一惊:起拍价居然这么高。他的东西这么值钱吗。 他现在再刻几个还来不来得及? 方应觉是第一个出价的:“两百万。” 这本就是凤麟宗的东西,故而方应觉叫价后,认识他们的门派、友宗都自觉地喝起茶来,只有一些不知内情的富商和小门派叫价,不过幅度不大,都被方应觉淡定地压了下来。 见没人喊价,司仪拿起了小木锤:“地字一号出价一千万金珠,还有人加价吗?” 没人回答。 徐凤林窃喜道:“看来师祖的剑匣归我们啦。” 谁知刚说完,天上幽幽飘下一片金色花笺。 整个凤麟宗的脸色瞬间就黑了,地字一号雅间顿时充满了浓浓的怨气。 徐凤林气得大叫:“抢药水也就罢了,还要跟我们抢剑匣!我要上去打断他的腿,有钱了不起?!” 还是宋迎淡定,按住了他:“别闹,静观其变。” 方应觉也没说话,目光落在司仪身上。 司仪面带微笑:“天字一号出价七千万金珠,还有人要加价吗?” 凤麟宗:“……” 徐凤林幽幽道:“他这是要证明那瓶药水他不是出不起七千万金珠吗……” 方应觉毫不犹豫地举起牌子。 司仪:“地字一号出价八千万金……” 金色花笺落下:“天字一号出价九千万金珠,还有……” 方应觉:“一亿。” 司仪的声音高了起来:“地字一号一亿金……” “天字一号一亿一千万金珠!” “地字一号一亿两千万金珠!” “天字一号一亿三千万——” “地字一号一亿四千——” “一亿五千,天字一号!” “一亿六千!” 吉光阁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到了这个价位,讨论吐槽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他们能做的只剩张大嘴巴,目惊口呆。 方应觉给出一亿六千之后,天字一号没了动静。 徐凤林又得意起来:“这就不行啦?看来也没有那么有钱嘛,还不如咱们——” 话未说完,天字一号的窗帘被人缓缓拉开了。 窗帘后,谢还身披黑色鹤氅,把自己捂得严丝合缝,眉目半敛,目光静静落在手里一片金丝捏成的花笺上。 整个凤麟宗的人脸色顿时差到了极点。 宋迎眼皮一跳。 原来天字一号的人是谢还?可这剑匣不是本来就在他手里吗,他加价加那么起劲干嘛? 谢朝辞懒懒抬起眼,看向了斜对面的地字一号,随即抬起苍白的手,指尖一弹,金笺徐徐飘下。 “诸位同门,不好意思,剑匣,归我。” ☆、缘尽岂可求 金笺落在司仪的手心,一道浮影出现又幻灭,司仪高声道:“天字一号,千万金珠,无休止加价!” “嚯!” “哇……” “厉害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无休止加价,什么意思啊。” 听见这五个字,方应觉想砍了谢还的心都有了 分卷阅读11 。 千万金珠无休止加价即是说,不管方应觉出多高的价,谢朝辞都会比他的价格高出一千万金珠,只要方应觉敢出,他谢朝辞就敢加。 徐凤林这些小辈一头雾水:“这什么加价,什么意思?大魔头要跟咱们叫板吗?” 宋迎摸了摸他的头:“差不多。” “那也不能认怂!他加价咱们也加!” 宋迎看向了方应觉。 方应觉当然不可能将剑匣拱手相让,沉声道:“谢朝辞,这剑匣是师祖生前赠你,本应在你手中,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吉光阁?” 谢还居高临下地睨着众人,慵懒地支起手,神色寡淡:“当年此物不慎遗失,今日出现在吉光阁,本座也很吃惊。” “你与凤麟宗已无瓜葛,师祖也已仙去十年,此物既然从你手中遗失,辗转多人之手,已不能再算你的东西,理应归还我宗,供奉师祖灵前。” 谢还原本心不在焉,此刻若有所思:“说得有道理。” 方应觉神色一轻。 看来这混账小子还是明点事理的。 “那本座收回刚才的话。” 谢朝辞眼里带了点笑意:“这剑匣本座并未遗失,只是觉得无聊拿来卖着玩玩儿,现在又想把它买回来,如何,你们凤麟宗要跟我抢我的东西吗?” “……” 方应觉险些被他气得吐出一口陈年老血。 这流氓、无赖! “你说剑匣是你卖的,吉光阁可否证明此物的确是你所有?” 谢还朝司仪淡淡看了一眼。 司仪立刻会意,笑道:“为了保护卖方隐私,吉光阁并不能在未获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透露卖方信息,非常抱歉。” 宋迎扶了扶额,这是真耍流氓无疑了。 这剑匣今日若是落到谢还手里,就是狠狠打了凤麟宗的脸,日后又是一柄笑谈,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想个妥当的办法,让凤麟宗拿到剑匣。 宋迎轻轻扯了扯方应觉的袖子:“师叔,我去出个恭。” 方应觉气得脸都青了,但还算沉得住气,点头应允:“当心身体,快去快回。” 宋迎趁机溜出了吉光阁。 他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又进书铺借用了一下纸笔,然后就悄悄回到了吉光阁。 谢还和方应觉还在僵持,吉光阁再度中止了拍卖。宋迎出去的时候方应觉还挺淡定,回来他就看见他咬牙切齿,就差拔剑上去砍人了。 一定是谢还又说了什么大言不惭的话,把老人家气得够呛。 宋迎找到了一位吉光阁的礼仪美女,胡诌道:“这位姐姐,这是天字一号的公子要的吃食,能否麻烦姐姐送上去?” 吉光阁这拍卖会一举行就是一天,期间有客人口渴饿了叫点吃食送过来也是很常见的事,可美女有些惊诧:“天字一号,你没记错?” 宋迎笑道:“今天只有这一单是送到吉光阁的,怎会记错?这吃食是冷饮,晚了可就化了,姐姐若是担心,可引我一同上去。” “不必,公子此刻正有要事,你在此处等着,我去通禀一声,东西给我吧。” 宋迎把东西奉上,那姑娘心思缜密,怕他有什么图谋,还叫了两个壮汉来看着他,把东西检查了一遍,才肯上楼相送。 宋迎抬头注视着正在喝茶的谢还,对方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细细啜了一口茶水,对方应觉道:“方真师,本座还是那句话,想要东西,砸钱,别跟我讲道理。” 然后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我这个人最不爱讲道理。” 真要砸钱,凤麟宗千年宗门,不可能砸不过谢还,只是没有谢还那不要命的魄力罢了。谢还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不怕身无分文。凤麟宗却不同,一个门派,上下几千人,每时每刻都有花销,为了一个剑匣孤注一掷,未免有些意气用事。 方应觉脸色差到了极点,其他几个少年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大概有一次见这么无理取闹的人,脸上的愤怒盖都盖不住,要不是还有方应觉镇着,恐怕早就冲上去打爆谢还的狗头。 宋迎耐着心思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谢还眉头动了一下,侧过脸说了句什么。看口型,似乎是“进来”。 须臾,一个衣着华美的姑娘走到他身旁,低语了几句,大概是把事情说明了一下。 宋迎神色一轻,又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奏效,毕竟十几年过去,他实在拿不准谢还吃哪一套,要是泡汤了,也只能认栽。 果然,那女子说完,谢还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然后微微抬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女子把东西呈上来。 地字一号里,徐凤林脸色如猪肝,愤愤道:“无耻!卑鄙!不要脸!居然还有心思吃东西!” 王子恪那小胖子伸长了脖子:“谢朝辞还吃东西呢?我以为他整天喝琼浆玉液吃奇珍异果呢——他吃的什么啊?” 沈承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你还管他吃什么!噎死他算了!” 谢还打开了包裹。 里面都是些零食点心,譬如芋圆蜜红豆,似乎特意多加了芋艿和番薯,还有奶皮酥、椰蓉糯米团、榛子酥、蜜金桔…… 都是他年少时爱吃的东西。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了。 但他现在没胃口。 谢还把东西推到了一旁:“扔了吧。” “是。” 那女子端起包裹,却有一张纸条掉了出来,飘到了谢还的桌子上。 那张纸只对折了一下,上面写了两行清隽小楷,谢还无意一瞥,整个人却忽然愣住。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拿起了那张纸条,随即脸色阴沉如霜:“谁送的,让他上来。” 片刻后,宋迎被人“请”上了三楼。 说是请,实际上是被人按着肩膀押犯人一样摁上去的。 天字一号雅间里,气氛冷到了极点,谢还脸色差极,刚才送去的零食撒了一地,显然是被什么人打翻了。 宋迎抿了抿唇,心里暗叫不妙。 谢还抬手屏退众人,甚至拉上了雅间厚重的纱帘,光线陡然一暗。 那黑衣鹤氅的男人起身,缓步走到宋迎面前。 昏暗加重了紧张和不安,宋迎此刻心跳如擂鼓。 这该不是想就地解决了他吧,他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打不过谢还。 谢还看着他,一截苍白的手臂从鹤氅间露出来,指间夹着那张纸条,在他面前晃了晃,声音低沉得可怕:“小师弟,以为和本座说过几句话,就能跟本座谈条件了。” 不待他说话,谢还步步紧逼,几乎把人堵在了墙上:“你想帮凤麟宗,可以。可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宋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着细碎光芒:“我没错。” “没错? 分卷阅读12 ”谢还的目光冷了几分,“买些哄孩子的东西,假借我师尊之名,模仿他的字迹,帮我做一个一样的剑匣?将这个让给凤麟宗?” 他捏起了宋迎的下巴,笑道:“你好天真啊师弟。” 宋迎直视着他,那双眼睛阴鸷森然,戾气丛生,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他们决裂的那一刻。 可这次,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似乎在谢还的眼睛里,看到了深藏在阴冷之下的痛苦和茫然。 宋迎怀疑那是错觉,他喉间哽了一下,昏暗中那双眼如一尾风中涟漪,不卑不亢:“我向你保证,我能做出一样的剑匣,笔迹也不是模仿,就是那样,我的名字叫宋迎,也不敢假冒师祖。” 下巴上的手力道倏然加大了:“你叫宋迎。” 宋迎的目光暗了一下:“是。因冒犯师祖名讳,宗主赐字敬之。” 谢还眯起了眼。 如此说来,若是宋迎真的做出一样的剑匣,也不算骗他,顶多是耍了个机灵罢了。 可还是很不悦。 他冷冷看了宋迎半晌,终于松开手,转过身去,讥讽道:“投机取巧,难成大器。” 宋迎以手扶颈,倚着墙喘息了一会儿,刚才谢还的力道太大了,他差点没被他掐死,咳嗽两声,道:“师门正当多事之秋,身为弟子岂能置身事外,你若愿意将剑匣想让,事后我必定报答。” “你拿什么报答我,小师弟?” 谢还转过身来,目光在宋迎身上逡巡,眼角勾起似有笑意:“钱?身?命?我不缺金珠银珠,也不在乎你的命。” 宋迎心中一紧。 什么意思!要他的身?十六年没见,谢朝辞居然也会玩儿娈宠禁脔那一套了?! 该装傻时就装傻,宋仙师可怜巴巴缩了缩,小声道:“你要干什么……” “别怕,小师弟,我对你的身体更没有兴趣。” “……” “所以,剑匣,到此为止。好好回师门修炼,等你变强了,再从我手里抢也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宋迎对谢还的了解,此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也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性格,既然没得谈,就罢了。 于是拱手告辞,不再多说。 走出雅间的那一刻,宋迎听见一声自嘲般的叹息。 他站在雕花门前回过头,小小的雅间静谧无声,谢还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脸侧,面向重重纱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道背影他看过无数次,欢乐的,孤单的,寂寥的。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宋迎其实从没真正看透谢还的心思,从不明白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里藏了些什么。 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一颗糖就能把他哄得开开心心,后来他长大了,宋迎发现再多的糖也哄不了他了。 大多数人的感情,都逃不过渐行渐远的命运。这是以前邓淳如告诉他的。 现在,他比任何一刻都清楚的体会到了,从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和谢朝辞那一世的缘分就尽了,这一世,他不过是谢还眼中一个路人。 宋迎空落落的离开了。 雅间里,微风拂动,帘幕掀起。 那半明半昧的光影里,谢朝辞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眉目半敛,神色倦然。 他拨开青盏里琥珀般的茶水,低头注视那波澜中的倒影。 “宋迎……” 好名字。 可惜世间人万万千千,都不是那个人。 ☆、匣中意 从天字一号出来后,宋迎就回到了凤麟宗那里。 最后,剑匣还是被谢还重金买下了。 若不是最后一件卖品有可能是灵梭,方应觉恐怕早就拂袖走人了。 天字一号的帘幕没再拉开过。 宋迎的心情也十分低落,徐凤林拿着糖安慰他:“别生气了,那就是个流氓混蛋,以前宋仙师就被他气得直翘胡子,你跟他生气不值得。” 宋迎哭笑不得:“宋仙师有胡子?” 徐凤林开始睁眼说瞎话:“有啊,老长的白胡子,都拖到地上了!” 宋迎拿他没辙。 生前,徐凤林这孩子还小,因为徐文引那时已经是外系地位最高的长老,所以他这个小儿子经常跑到自己那里吃莲蓬,即便别人告诫过徐凤林好多次,剑宗的住处不能随便去,这孩子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根本听不进去。 如今,当年的毛孩子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而自己也陡然一变,成了他的“师兄”。 宋迎不由得揉了揉他的头。 “嗨呀,师兄!我头发都乱啦!” 宋迎但笑不语。 拍卖很快继续,司仪开始展示今天的最后一件卖品。 结果大失所望,并不是灵梭,而是一位已故琴师的琴。 吉光阁历年的的拍卖会历时一个月,每隔七天举行一次,拍卖单上只列出一些吸人眼球的部分卖品,所以灵梭到底是不是真的会出现在拍卖会上,除了吉光阁内部没人知道。 这个消息也是最近才传开的,最开始从哪儿传起来的并不清楚,宋迎只知道灵梭似乎关乎整个道门,不管是名门正统还是乡野小派,都对它趋之若鹜,哪怕只是个谣传,也会有一群人争先恐后想要夺得先机。 灵梭没出现,方应觉当即就带着弟子们回客栈休息,等待下一次拍卖。 宋迎没有跟着回去,因为谢还还没走,并且参与了那张琴的竞拍。 不过他大概是临时起意的,只叫了两次价就算了,最后那琴被地字七号的金主给拍下了。 会场里的人渐渐散去,有人兴致阑珊,有人满载而归,今天只是拍卖会第一天,就发生了两件可供茶余饭后大肆谈论的大事,那些来看热闹算是没白来,至少出去有的炫耀了。 人都散了,宋迎也起身离开。 他还是有点不死心,所以出了吉光阁后,宋迎就打听了一下,去了海市最大的木材市场,打算买块木头做剑匣。 要做的比谢还那个还要精致才行。 逛了大半圈,宋迎终于看中一块品相不错的灵木,售价十颗金珠。可是他身上的钱不过几百银珠,想买这个,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无奈,宋迎两手空空回到客栈。 徐凤林累瘫了,此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宋迎进来,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就困得不行了。 宋迎没打扰他,一个人跑到了客栈的顶楼,一边吹风一边想办法。 若是找方应觉和徐凤林分开借点,倒是可行,不过这是最后的办法,宋迎不想麻烦别人。 这小宋迎身上似乎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他把乾坤袖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许多都是这身体主人生前的东西,的确如他所料,最值钱的是一块玉佩,品相还不怎么好。 要不……算了? 分卷阅读13 不行。 于是半个时辰后,宋迎从一家赌场里成功脱身。 十颗金珠齐了! 不但齐了,还多赢了两颗,宋迎立刻美滋滋地跑去了木材市场,把那块灵木买了下来,然后又买了工具,就回到客栈开始闭门造车。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做手工,速度有些慢,五天完成,再加上上漆,风干,十天后才彻底拿到成品。 这期间吉光阁拍卖会又举行了两次,依旧没有灵梭出现,连方应觉都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 今日一大早,宋迎就离开了客栈。 他抱着用布袋包好的剑匣,再度来到了海市禁地,即谢朝辞的府邸。 这次可比上次看得清楚多了,宋迎惊奇地发现,这宅子和他在凤麟宗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这并不在他意料之外,毕竟谢还七岁后是在他那里长大的,怀念故居也很正常。 府上依旧没人,宋迎如入无人之境,来到水阁,发现谢还不在这里。他想了想,又奔去了书房,谢还也不在。 足足一个时辰,宋迎把整个宅邸都找了一遍,到处都没有谢还的影子。 然而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山上却忽然传来阵阵琴声。 宋迎有些好奇,顺着声音上山,这里是禁地,应当没有旁人,可他生前,谢还似乎并不会抚琴。 山上佳木秀丽,野花遍地,宋迎在山道尽头看到一座凉亭。 亭子里,谢还正在弹琴。 他来了,谢还早已察觉,却并未停止,宋迎也没打扰他,而是等他抚完一曲。 谢还按住琴弦,淡淡睨了过来,没说话,以眼神询问。 宋迎上前一步,取出剑匣:“你看。” 谢还扫了一眼,面无表情:“不错。” 这个新剑匣是宋迎完全按照生前他送给谢还的那个样式来的,而且雕刻得更为精致细腻,木头虽然差了点,但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差别。 “那你愿意和我换吗?” 谢还笑了:“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宋迎只好换个说法:“那你说,这两个剑匣是不是一模一样?” 谢还好整以暇,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诚实道:“是。” “我这个是不是比你那个更精美?” “勉强。”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换呢,它们两个是一样的,甚至我这个更好一点,因为那是师祖送你的,所以你不舍得吗?” 谢还这个人宋迎太了解了。他越是在乎什么,就越不许别人揭他的伤口,越是会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果然,谢还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你想用激将法,可惜我不上当。不管我舍不舍得,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肖想。” “……” 果然变了。 这要是以前谢还一定会如孩子置气般,说一句“一个破匣子,谁稀罕,你想要你拿走”。 他果然是不懂他了。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这个就送你吧,做琴匣也不错。” 宋迎把匣子递到谢还面前。 谢朝辞直视着他,无动于衷:“你这人有点意思。” “我怎么了。” 谢朝辞没有回答,而是垂眸看了眼,这剑匣的确比宋长留留下的那个更好,甚至略胜一筹。 但他同时注意到了那双捧着剑匣的手。 那手谈不上细皮嫩肉,大概以前并没有好好保养,略显的粗糙,最显眼的,是指尖和指甲周围已经凝固的血痕,还有被弄破的水泡。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做剑匣导致的。 宋迎小心翼翼试探道:“你不想要吗?” 谢朝辞看了太久,他心底直打鼓,其实他来的时候就想过了,如果谢还不愿意换,这个剑匣他依旧打算送给他。 前世,他留给谢还的东西实在太少,人又总是严肃,大概给了谢还一个很不快乐的记忆,以至于后来谢还成魔,走得时候对他这个师父毫无眷恋可言。 是他对不住谢还。 谢朝辞挑眉:“既然你非要送,我勉强留下吧。” 他接过了匣子,漫不经心道:“你的手。” “没事。”说着把手藏进广袖,默默搓了几下。 都是水泡和刺伤,挺疼的。 谢还目光暗了暗:“宋迎。” “啊,怎么了。” 谢还沉沉注视着他:“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奉劝你一句。” “别和我走得太近,我不是什么好人。” 看着他又竖起了满身的刺,宋迎心里揪了一下:“我没有目的,而且,你挺好的。” “我杀过人。” “那都是谣传,没有证据。” “我们只不过见了两次面。你不觉得说这种话欲盖弥彰吗。” 宋迎欲言又止。 最后他小声嘟哝:“男女还有一见钟情呢,我为什么不能一见就觉得你好?” 谢朝辞听见了。 他阴森的表情险些崩坏。 最后他拿出一个药瓶丢给宋迎:“一天三次,你走。” “哦。”宋迎接住药瓶,“那我走了?” 谢朝辞十分嫌弃:“快走。” 宋迎就走了。 谢还坐回到长椅上,摸了摸手里的匣子。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这东西不错,就做琴匣吧。 ☆、吉光片羽终茫茫 谢还给的药膏有奇效,宋迎只涂了两天,伤口就已经淡得看不出了,不仅如此,连皮肤都明显变好了。 下次要是还能碰到谢朝辞,就问问他在哪儿买的,他也多备几瓶。 吉光阁的最后一次拍卖会在月初如期举行。 前面三次都没有灵梭出现,方应觉也对这最后一次拍卖不抱什么期望了,但是保险起见,他还是带着弟子们来了。 依旧是地字一号的雅间。 中间的两次拍卖谢还没来参加,这一次,天字一号的间仍是空的。 宋迎心不在焉,身旁,徐凤林乖巧地凑了过来:“师兄,这些天都在干嘛啊,总是不见人影。” 宋迎这些日子为了剑匣的事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找了个安静的胡同刻匣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精神头一过,人就蔫了。 他道:“怎么了?” 徐凤林:“你这几天天天大半夜回来,我起来出恭被你吓得魂儿都没了。还有江师姐,她过来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 “江楼月?不用管她。” “你们怎么了,以前不是挺好的吗,吵架了?我看江师姐好像很伤心。” 曾经一直受她摆布的人忽然对她冷漠了,能不伤心吗。 “没事,你别管就行了。” “哦。师兄吃糖。” “嗯。”宋迎接了糖,又摸了摸徐凤林的头,才扭头看拍卖。 今天的 分卷阅读14 卖品只有五件,转眼就到了最后一件。 “由于本件卖品非常特殊,为了安全起见,吉光阁将选择盲拍的方式来出售,即不会展示卖品,也不会进行解说,大家将重新编号,有意者竞拍,介意者慎重。” “什么?还能这样?!都不知道是什么,谁敢拍啊?” “盲拍啊……上一次盲拍的宝贝有史记载还是三百年前……” “能进行盲拍的必定是绝世珍宝,三百年前不就是吗。” “说得这么神秘,当时拍的是什么啊?” “一个能令人近乎长生的玉佩。” “……真的假的……” “……真的。” 盲拍这种方式,主要出现在卖品十分珍贵或者重要的情况下,能够避免引起纠纷,恶性竞争,抢夺等,还能保护买方和卖品安全。 而且由于卖品不展示,部分竞拍者会衡量利弊,放弃竞拍,这样极大程度的刷掉了一批人,很大程度上加快了拍卖进程,减少了竞争强度。 宋迎观方应觉脸色,显然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有些拿捏不准。 如果这件卖品是灵梭,即便花再大的力气也是值得的,如果不是,那就与这次出行的目的背道而驰,且会损失一大笔钱。 盲拍,其实就是一场财力和心理的较量。 一到三层,有美人手持金色花笺鱼贯而入,挨个雅间发放。 方应觉道:“这是什么。” “这是灵笺,等会儿拍卖的时候不会再按照天地人房间号喊价,而是以灵笺的顺序,灵笺随机发放。” 方应觉明白了,这是保护竞拍者的安全,这样拍卖结束后,谁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拍到了卖品,图谋不轨的人若想强抢或者偷盗都无从下手。 “那到时如何喊价?” “正常说出价位即可,声音不要过大。所有灵笺会直接筛选出最高价位报给司仪,再由司仪报给诸位。”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保险。 宋迎道:“师叔,这最后一件卖品,会是灵梭吗。” 方应觉摇了摇头:“不好说啊。” 现场的惊呼此起彼伏,司仪提高声音道:“请诸位安静,按照盲拍规则,最后一件卖品,无底价竞拍,加价一千金珠起,拍卖开始。” 她低头看着手中一面八卦镜,上面是从所有灵笺输送过来的喊价信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从高到底依次显示。 吉光阁里一片安静,只有依稀人语,嗡嗡如蚊,根本分辨不出在说什么。 司仪道:“目前最高价是三万金珠。” 话落,镜面数字瞬间变换,有人加价了。 “现在是五万金珠。” “七万。” “十万。” “十一万……” 司仪几乎一刻不停地报着价,徐凤林看呆了:“没有实物他们都敢叫得这么狠?” 方应觉道:“这些估计都是一楼的人叫的,真的有意的还没开始报价呢。没想到竟然会是盲拍,这下可难办了。” 旁边弟子道:“对啊,如果能确定是灵梭咱们就放心加价就是……” 方应觉叹了口气:“先静观其变吧。” 宋迎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所有奔着灵梭来的门派都和方应觉一样,有这同样的顾虑。 最怕的不是这件卖品不是灵梭,恰恰相反,就怕它是灵梭,却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拿捏不准而失之交臂,拱手让了人。 价格如水涨船高,突破五百万金珠后涨势更加迅猛了,此时叫价的主力大概已经从一楼转移到了二楼,每次的最高价都是几十万几十万的涨。 地字号雅间众多,几乎大多数仙门都在二楼,有的仙门还在观望,有的则正奋起直追,大有势在必得之势。 价格越叫越高,方应觉也开始出手了。 宋迎听见他对灵笺说了句:“一千三百万。” 司仪:“目前最高价一千七百万。” 短短一瞬间,方应觉的叫价就被人压了下去。 他立刻加价:“两千万。” 司仪:“目前最高,两千万。” 旋即又是新的价位:“两千一百万。” “两千三百万。” 方应觉:“两千五百万。” 司仪:“两千五百万。” 所有雅间都是安静的,即便有说话声,也只限里面的人听到,司仪报价的声音始终回荡在高台上,实时播报着这一场无声的激烈角逐。 竞争愈演愈烈,价格已经被抬高到了三千万金珠。 司仪孜孜不倦:“三千两百万。” “三千——” 话还未落,吉光阁的大门被人重重拍了几下:“里面的!楼上起火了!快出来!” 阁内所有人都是一惊。 这个时候起火?! 外面声音越发的多了起来:“好大的火!快让里面的人出来啊!” “五楼有小孩啊!快来人救救孩子!” 司仪强装镇定道:“大家不要慌,我们已经派人出去查看!” 然而她的话刚落,一道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猛地波及开来,整个吉光阁为之一颤,三楼东北角的雅间瞬间被炸去了一角,燃烧的建筑残渣四处迸飞,滔天的热浪滚滚而来,迅速席卷了会场。 司仪险些被一块烧红的木块砸中,当即傻住了。 那一瞬间,会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号。 亲眼目睹这一幕,所有人一慌,都开始往门口跑,然而整个会场近三千人,你争我抢,人流都堵在了一楼,反而出去得更慢了。 方应觉带着众弟子撤退,大喊道:“都别急!一个一个来!这样挤着谁也别想出去!”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 吉光阁为了安全,布局十分封闭,只有一楼才有出口,且为了方便检查人员进出,出口也不大。 仙门中人还算淡定一些,大多都有些傍身的灵器法宝,喊得最狠哭得最惨的是那些手无寸铁过来凑热闹的富绅,他们只有大把的金钱,到了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一命呜呼,因此完全听不进劝,一个个抢了脑袋往外挤。 凤麟宗被堵在中间,后面还有不少门派的人,前面则是一楼原本就在的那些富商大贾,出口被整得水泄不通。 方应觉奋力往前挤出一条路:“都别哭!别怕!门口的不要急!吉光阁的人呢!两边的门是不是还能再开一点?!” 没人回答,到了这个时候谁也顾不过来。 方应觉只好召剑而出。 身后火势愈发迅猛了,整个三楼都已经被嚣张的火舌吞噬,方应觉的剑在熊熊火光中一闪而过,直往出口两边的门上砍去。 这一下,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宋迎道:“怎么了师叔?” 方应觉这几天心情差极,此刻终于忍不住骂道:“ 分卷阅读15 这门里面是玄铁!还他娘是实的!” 玄铁是一种不常见的建筑材料,十分坚固,牢不可破,所以经常被用来防火防盗。 谁知道这吉光阁里面没用玄铁,门口却用上了,这又不是灵剑能三下两下砍断的,方应觉当即气沉丹田,朝后面大吼一声:“诸位道友!我乃凤麟宗方应觉,有谁愿意出剑祝我一臂之力,砍了这门,早早脱离火海?!” 凤麟宗毕竟千年宗派,又是剑道魁首,虽然这些年有些下坡之势,但威望仍在,方应觉这一喊总算起了作用,有不少修士纷纷出剑,和他一起砍门的承接薄弱处。 方应觉便操纵灵剑,边吩咐宋迎:“敬之,凤林他们不见了,你快去找找!” 宋迎这才蓦然发现,徐凤林几个小鬼已经被人群给冲散了,他立刻转身挤开人群,大喊:“凤林!子恪!沈承!” 火越来越猛,空气也愈发稀薄,外面的人同样也在努力疏散人群,该拉的拉改扯的扯,但还是太慢了。 宋迎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发疯般到处找人,江楼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揽住了他的手臂:“师弟!我害怕!” “别怕,跟着师叔,别走散。”此刻宋迎已经顾不得别的,他护住江楼月,带着她往方应觉那边挤,把人送到后,打算继续回去找人,谁知江楼月却一把抓住他:“师弟别走!留下陪着我好吗?” “不行,我得去找凤林他们,你不要跟师叔走散。” “师弟!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这些天为什么对我避而不见?” “什么?”宋迎没想到这种时候江楼月居然还有心情谈这个,顿时面如寒霜,打开她的手,“说话也要看时候,凤林他们若出了事,谁担责,你吗?” “我……师弟!” 宋迎已经再度钻进了人海。 “凤林!” “师兄!” “其他人呢?” “在东边,我和你一起去找他们!” 在走散的弟子们重新聚齐后,宋迎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余光一撇,居然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高挑的身影在三楼的火海中一闪而过,从那个被炸开的口子那里,直跃上了四楼! 不要命了!火就是从楼上来的,往上跑这不是找死吗?! 宋迎立刻转身分开人群,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惊呼,然后是振聋发聩的撞击声。 他回头,有一道门整好倒下,似乎是被什么利器一下斩断,宋迎还以为是方应觉他们成功了,谁知下一秒,寒光一闪,另外一边的门也倒下了。 一剑,就把玄铁的门给削断了! 宋迎咯噔一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剑法和剑都绝不平庸,只有…… 果然,像是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因为获救而狂喜往外奔去的人流里,逆行着走来了一个瘦削的人影。 谢朝辞还是披着厚厚大氅,不过今天换了个藏青的颜色,他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眼神也十分骇人,但身上的气势依旧不减当年,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对那滔天的火和哭号置若罔闻。 宋迎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走来,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身侧的人影走马观花般闪过,唯有他和谢还是慢的、静止的。 走了几步,谢朝辞似乎才注意到他,眉间一蹙:“你?还不快走。” 说着把宋迎拽过来,往身后推去。 宋迎在那宽厚的怀抱里一闪而过,闻到一抹令人陶醉的异香,是初见那天谢还抽的烟草味。 他心有所感,猛的抓住谢还的鹤氅:“你呢!” 谢还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两脚一虚,直直栽向了宋迎,把人给扑倒在地。 “嘶!”后脑勺磕在地上,疼得宋迎龇牙咧嘴。 谢还则手疾眼快,用手撑住了,才避免和怀里的人撞在一起。即便如此,两个人的距离也近乎鼻尖贴着鼻尖,胸膛对着胸膛。 宋迎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还,呼吸在那一刻窒住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像风一样扑了过来,说不出的好闻。 然而隔着鹤氅,他感觉到谢还的身体像冰一样凉,凉到骨子里的那种。 谢朝辞拽着宋迎领口把人拉起来,沉着脸道:“胡闹,还有心思管别人,出去。” 宋迎揉着头:“不行,我……” 话没说完,谢还推了他一把:“方应觉,看好你的弟子!” 方应觉刚发现宋迎不见了,此刻赶回来找人,正好把人接住,急道:“敬之,你没事吧!” 宋迎站稳了,摇了摇头,看着谢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海。 “谢还!”他下意识追他。 方应觉却拉住他:“火太大了,先走!” 宋迎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他:“不行,师叔,我得去找他!” 说罢也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海。 方应觉愣在当场,不明白这小弟子为什么要救谢还,然而火舌蓦然袭来,方应觉大惊后退,一道道横木再也支撑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坠落下来。 灼热猛烈的大火扑面而来,方应觉逼不得已跟着众人退出来,见弟子们都在,急道:“灭火!快灭火!宋迎还在里面!” ☆、剑宗 火海深处,浓烟呛鼻,已经没有丝毫的空气。 宋迎不得不动用灵气给自己加了个护体的灵罩,躲过掉落的燃物,寻找谢还的身影。 这一世他虽然变小了,成了另一个人,可心里,谢还永远都是他的弟子,不管什么时候,保护谢还都是他近乎本能的选择。 因为拍卖会举行,四到六楼的商铺都是关闭的,抢救不及时,不少东西都烧成了灰烬,还好人都逃出来了。 没有人,宋迎就辗转上了五楼。 五楼烧得比四楼严重一些,在这一层,宋迎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扇窗边发现了谢朝辞。 然而谢朝辞状态很不好。 他被一根巨大的横木压住了,嘴角带着一缕血,眼睛闭着,不知道是否清醒,身上的鹤氅也不知怎么没了,只剩里面一身修身的紫色轻装。 “谢还,谢还!” 宋迎跑过去,用了吃奶的力气把那横木抬起:“快起来!谢还!” 谢朝辞迷迷糊糊的,处于醒与昏睡的边缘,听见宋迎的声音,出于本能的一点点挪了出来。 “砰——” 宋迎松开了横木,手上已经被烫得皮开肉绽,甚至还有糊糊的肉香味。 再看谢还,对方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盯着他一会儿,喃喃了一声:“师尊?” 宋迎顾不了自己,搂住他的腰,把人扶起:“先出去。” 谢还笑了一下:“师尊,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他脚步虚浮,乖顺得像个兔子,跟着宋迎走,然而不过几步,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人也软了下 分卷阅读16 来。 “谢还!”宋迎这弱身体也撑不住他了,他硬是把人拖到了一个没火的角落,拍了拍谢还的脸,把自己身上那点灵气全渡给了他:“谢还。” 就这么一下,宋迎吃了一惊。 谢还的灵脉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且不是一次两次,灵脉处处布满裂痕,像是忽然被撑开到极点,又萎缩下来,又被撑开,如此周而复始,才造成今日这状态。 更让他讶异的是,谢还的修为竟然倒退了许多。 能被选做剑宗传人的人都是有过人之处的,上好的灵脉是最基本的要求。 当初宋迎看中谢还,也是看他灵脉绝佳,才收他做了弟子,没想到如今谢还的灵脉居然变成了这样。 他不知道谢还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宋迎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乾坤袖里找了找,找出了一个水壶,喂谢还喝了两口,然后还有两颗灵丹,给谢还吃了一颗半,自己吃了半颗,再度变出护体灵罩,把两个人都笼入其中。 有了灵丹的效用,须臾,谢还总算清醒过来。 看到宋迎,头一次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转眼间,又恢复阴沉,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谁让你跟来的?” 宋迎:“我救了你。” “我不需要你救。” “谢朝辞,你就不能说点软话吗,比如谢谢你救了我之类的。” “不能。” “好的。” 宋迎毕竟当惯了老父亲,把水壶递给他:“你身上很凉,灵脉损伤,吐了很多血。” 谢还不以为意:“怎么。” 宋迎看他那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气道:“你的身体你不能好好珍惜吗,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但再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出事。” 谢朝辞换了个姿势倚着墙:“宋……敬之,是吧。” 宋迎不悦地抬起眼皮。 谢还:“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哪样?” “就像现在这样,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婆子,天破了个窟窿你也要管一管的那种。” 宋迎道:“哪有。” “那就太不正常了。”谢还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你是看上师兄我了吗。” “呸。”宋迎转过脸,“谁看上你了,你长得好看?” “我长得不好看吗。” “丑死了。” “那你就是丑八怪了。” 宋迎:“我是玉树临风美少年。” 谢还:“你只符合少年两个字。” 宋迎上前捂住他的嘴:“快闭嘴你,别说话了,你一开口比茅房里的石头还臭!” 谢还被他捂去半张脸,只剩一双凤眼笑吟吟地弯起,注视着宋迎,那些往日里的阴鸷偏执全都像雪落进春水,消融了。 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眼的宋迎微微一怔,然后烫手般收回手,缩回原处,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跑上来。”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我……”话锋一转,“我看见有个戴斗笠的人上了四楼,想救他才上来的。” 谢还只是轻轻挑眉:“手给我。” “干什么。” “我闻到了肉香味。”谢还不由分说地抓住宋迎的手,扯到自己身前,转了转:“师弟,你是想请我吃烤猪蹄吗。” 宋迎恨不能一脚踹飞他:“我这都是为了救你!那木头都烧红了,我赤手——嘶!疼!” “疼就对了。”谢还把药膏抹在他手心,“疼你下次就不敢了。” 药膏抹好,谢还又撕下一块衣服,把宋迎两只手包成了真“猪蹄子”。 宋迎忍不住吐槽:“太丑了,你会不会包扎,我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你师父是这么教的你吗?” “宋长留?”谢还讥笑了一声,“他包得像裹尸布。” “……” 算了,为什么非要跟这个人说话找气生呢?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争取活得比上辈子久一点。 宋迎闭嘴了。 谁知道谢还却不打算放过他:“帮我引气入体,这火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们得尽快出去。” 宋迎摇了摇头:“我不行,我的灵脉快枯萎了。” “怎么回事。”谢还顺势把手搭上宋迎脉搏。 宋迎:“估计没救了。所以你要好好把灵脉养回来,别再糟蹋自己了。” 谢还明白了什么:“凤麟宗那天竞拍陈师道的药,是为了你?” “嗯。”经他这么一提醒,宋迎才想起来,那天和天字三号竞拍药水的,不就是谢还吗。 “那瓶药对你灵脉大有用,你为什么让给了天字三号?” 提及此事,谢还笑了一声:“你猜。” 宋迎略一思考:“我猜,三号里的人,就是剑匣的卖方,他知道你一定会要剑匣,所以用这个威胁你了。” 谢还不由得打量他:“还有点脑子。” “什么意思?我看着像没脑子吗。” “像。” “……” 不生气。不生气。就这一个亲徒弟。 两人一时无话,谢还开始闭目打坐,宋迎在旁边不敢打扰,尽力维持着护体灵罩。 不知过了多久,灵罩的光芒越来越淡了。 这具身体能调用的灵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再撑下去恐怕……宋迎嘴角已经渗出了一丝血。 不行,谢还这个时候绝不能中断,否则功亏一篑,还容易走火,他必须坚持下去。 咬牙又支撑了片刻,宋迎咽下嘴里血腥,身体终是不受控地软软倒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痛感并未袭来,而是落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小子,做得不错。” 谢朝辞这会儿莫名的温和,把人背了起来:“我带你出去,你睡吧。” 宋迎趴在他肩上,渐渐放松了下来,声音微弱:“我不敢睡。” “怎么?” “我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谢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当初宋迎把你赶出凤麟宗,你恨他吗。” “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问问。” 谢还把他往上托了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里缓慢前进,笑了一下:“是我自甘堕入魔道,他做得没错。” “那你为什么提起他就很生气。” “因为他偏心。”谢朝辞像哄孩子似的,“他从来不对我笑,也从来不哄我。他有个捡来的义女,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很讨厌他。” “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 “骗人。” “随便你信不信。” 宋迎没再说话,可心里却想着,他怎么会不信。 谢还说过的话,他从没怀疑过。 所以当初,所有人都说谢还杀了人,要把他分筋断骨、处以死刑 分卷阅读17 时,宋迎问谢还到底是否杀过人。 谢还说没有。 他就信了。 于是顶着所有骂名,只是把他逐出了凤麟宗。 那时的他,大概只能用昏庸来形容了。 “你看得清路吗?” 谢还:“废话,你以为我打坐都是白打的?” “你身上好凉,怪不得这么热还穿得那么厚。是因为灵脉受损吗?” “你说是就是吧。” “为什么把师祖的剑匣弄丢了?” “问题真多。” “我就是问问——” 谢还忽然沉声打断他,向上看去:“安静。” 宋迎抿住嘴唇,小声道:“怎么了。” “楼上有人。” “什么?”宋迎也抬头看去,但一片黑烟,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才想起谢还是有灵力加持的,五感比自己灵敏得多:“有几个人?” 谢还竟有些不确定:“一个……又似乎是两个,我只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宋迎道:“一定是我看到的那个斗笠人,快去救他!” 谢还微微摇头:“不,还有暗器刀剑的声音,是两个人在交手。” 宋迎愣了,都这时候了,还有人有心思在大火里打架,都不要命了? 这时,谢还忽然神色一凛,急急后退数步,几乎同时,咔的一声巨响,他们刚才所在的上方楼顶轰然坍塌,两个人影缠斗着坠下。 火和烟还有灰烬随之巨浪般袭来,宋迎只感觉身前一重,竟是谢还在那一瞬以身护住了他,把他圈在了怀里。 热浪席卷而过,谢还咳嗽了两声,擦去嘴角的血,挑眉问:“无事?” 宋迎微微摇头:“你呢?” “我也没事。” 谢朝辞将他扶起,因为刚才的冲击,浓烟微微散去了一些,宋迎也看清了废墟里的情形。 那两人一人身着白衣,一人一身黑衣,衣着宽大、头戴挂纱黑斗笠,手中各持着剑,交战正酣,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宋二人,剑光纵横间,又过了十几招。 白衣人面容冷峻,面无表情,手中长剑杀气腾腾,出剑极快,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斗笠人虽看不到面容,却冷静异常,见招拆招,不落下风,难分胜负。 这样的打斗,若是换做平常,定能让人拍手喝彩,心生钦佩,可宋迎心中却掀起了滔天骇浪,因为那白衣人所用的一招一式,都是剑宗嫡系的剑法! 这剑法被此人用得炉火纯青,收放自如,绝不是偷师或野路子学来的,而是极正宗的本派绝学,叫他怎能不吃惊! 然而他心中惊骇尚未平复,一旁观战的谢还却冷笑一声,说出了一句让他更加不敢置信的话—— “我当是谁,原来是剑宗。” ☆、君埋泉下泥销骨 宋迎彻底凌乱了。 剑宗? 这是哪里来的冒牌货?剑宗嫡系只有谢还一人,能做剑宗的也只有谢还,什么时候成了眼前这人? 他可不记得收过这个徒弟! 难道剑宗之位流传数千年,在他死后易主了?那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谢还一开口,那两人齐齐看来,手上打斗却并未停止。 白衣人见是他,只冷冷说了一句“回去”,又转头与那人相斗,而斗笠人的反应则更加平淡,仿佛视二人如空气。 谢还讥讽道:“回去?二位在我吉光阁里酣战,真是选的好地方,这突然着起来的火,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是你们放的?” “是我放的。”白衣人语出惊人,毫无掩饰忏悔之意。 谢还噎了一下,大概不讲理惯了,碰到个刺头,被气得脸都青了,语无伦次道:“你放的你还好意思承认?!无缘无故烧我家产,有病?!” “我来拿一样东西。”白衣人一手使剑,另一只手在衣襟处摸了摸,取出一枚巴掌大的事物:“这个。”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买了一张琴。” 谢还炸了:“偷东西就偷东西,你放火干什么?!你知道吉光阁多少商铺多少宝贝,值多少钱吗!” 白衣人挡住一击,惜字如金道:“省事。” 谢还:“……” 刚才他一拿出这东西,就立刻吸引了斗笠人的目光,斗笠人二话不说剑势一转,直奔那物什而去,似乎正是为此才和他打起来的。 而另一边,宋迎睁大了眼,这熟悉的颜色和形状,不就是他留给白炼的梭子吗? 等等…… 有个奇异的想法一闪而过。 整个仙门都在找的灵梭…… 宋迎小声问谢还:“这是……” 谢还黑着脸道:“灵梭,今天的最后一件卖品。” “……” 宋迎有点乱。 不,是太乱了。 先是这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剑宗”,又是所谓的“灵梭”。 这梭子是他生前自己捣鼓的一个小玩意儿,可以说除了好看毫无用处,怎么他才死了十年,连这破梭子都身价暴涨了??? 白炼呢?这东西不是送给他的吗? 整个仙门都在抢它,这玩意儿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神奇功能吗? 问题太多了,宋迎都不知道该问哪个。 而且目前状况看来,问了也白问,因为谢还已经脸色铁青地冲上去和白衣人打起来了。 他觉得孩子浑身的刺儿又竖了起来,好像从见到这个白衣人开始,谢还的脑子就急速退化到了孩童期,说话都不淡定了,一言不合就开始干架。 三个人你一招我一招,互不相让。那斗笠人以为谢还也是来抢灵梭的,和白衣人交手后又去攻击谢还,谢还虽带着伤,却毫不示弱,跟斗笠人交战的同时,还不忘对白衣人补上一脚。 这三人里有两个是剑宗传人,还有另一个戴斗笠的似乎也对剑宗的剑法颇为熟悉,抵挡起来毫不费力,但出手时,剑法又似乎自成一家,完全不输两人。 这一战可谓既精彩又惊奇,三人难分敌手,你来我往,看得宋迎直在心里叫好。 若是他这身体如前世那般,必然也要加入进去,打个酣畅淋漓才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吉光阁外忽然浪声喧天。 宋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片巨大水幕从窗外袭来,猛的涌入阁内,瞬间扑灭了大火。 他被这水冲到了远处,不等喘口气,又是一波水势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咸的,是海水。有人把海水引过来灭火了。 海水涨过一次又一次后,几乎吞没整个吉光阁的火海才彻底熄灭。 宋迎连呛了几口水,等水潮退去后,他晕晕沉沉地抱着一块幸存的梁柱站了起来。 四下一望,早就没了那三人的身影。 没多久,楼下传来方应觉的呼喊:“敬之!敬之!” 分卷阅读18 宋迎咳了几下,气沉丹田:“师叔!我没事!” 徐凤林几个先一步找到了他,大喜道:“师兄!” 几个人搀住宋迎,带他往下走,徐凤林眼中带泪,差点哭了:“师兄你可吓死我们了!方师叔为了救你联合大家把海水引了过来,灵力都透支了,还非要亲自进来找你!我们都担心你出事!” 宋迎心中一酸:“是我的错,我这就跟师叔道歉。” 话落,方应觉已经大步走来,沉声道:“道什么歉,倒是你,非要追那姓谢的混账做什么!” 自从谢还因为成魔被赶出凤麟宗,整个宗门就对谢还的名字闭口不提了。 但宋迎依稀记得,那时候凤麟宗对谢还的成见还没有现在这般严重,现在谢还不止不能被提起,听徐凤林说,宗里特意为此立了一条规矩,弟子若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要受罚,若是敢和谢朝辞有牵扯,更是会被视为大不敬,逐出宗门。 宋迎敢肯定他死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凤麟宗上下如此仇视谢还。 但现在,他已经没心思管这些了,光是一个剑宗一个灵梭就够他头疼的了。 他对方应觉道:“弟子知错,回去一定向宗主请罚。” 方应觉道:“先不说这些,你这手怎么回事,我先带你去看药师。” 出了吉光阁后,外面一片大水冲过的狼藉。方应觉带着宋迎去了医馆,徐凤林几个还有江楼月非要跟着,方应觉就准了,其他人则回客栈待命。 医馆里,排在宋迎前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令宋迎惊讶的是,这小女孩身上披着一件湿透的鹤氅,比她那小身板大了很多,和谢还入火海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乖孩子,把衣服给娘亲,让药师给你看看好不好?你看你头发都烧焦了,身上有没有哪里疼,让这位爷爷看看好不好?” 那女孩的母亲扯她身上这件大氅,小女孩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手里死死抓着鹤氅,躲在娘亲怀里,大哭不止:“我不要人看,我要那个好看的叔叔!我要把衣服还给他!” 女人耐心哄道:“好,叔叔就在外头等你呢,他说你要看了药师才能把衣服给他哦,先让药师看看好不好?” 小女孩没说话,恋恋不舍的把手松开了,那母亲急忙把大氅丢到地上,孩子抱到到药师面前,急得焦头烂额:“您快给看看吧,刚才孩子被困在火里,又让人裹着衣服从五楼扔了下来,虽然用灵力护着,看着好好的,谁知道有没有受内伤,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 那女人哭诉个不停,药师也被她吵烦了,道:“安静。孩子还有力气哭闹,一般不会有事,我检查一下。” 原来谢还冲进火海是为了救这个孩子。 他之前出剑斩断了玄铁门,又用灵力把孩子安全送到了地面,所以灵脉不支,才被横木压住了,差点把自己一条命搭进去。 换做以前,宋迎不敢相信谢还会这么好心。这也是一个好的改变了。 过了两刻钟,女人带着孩子走了,宋迎问那小女孩要大氅,说认识好看叔叔可以代替她还给叔叔,谁知道这女娃娃警惕得很,说什么也不愿意给。 宋迎只好作罢。她们走后,药师看过宋迎伤势,开了些药,方应觉一再确认无碍后,才带着几人返回。 宋迎还担心谢还,偷偷问了徐凤林,对方小声告诉他,他们引海水灭火时,谢还三人就从五楼打到了地上,最后越打越远,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海市毕竟是谢还的地盘,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宋迎又试探道:“师祖生前,和他关系不错的魔修白炼,他如今如何了?” 徐凤林像见鬼一样看着他:“师兄你这脑子摔得太奇怪了,师祖生前的事都记得,他仙去后的事你都给摔忘了。白炼那魔头十恶不赦,封印了通天灵井后就死了。” 宋迎浑身巨颤,如遭雷击:“……死了?” “对啊,真是可恶,死了丢下这么大一烂摊子,害了整个仙门。” “那……邓素邓淳如呢?他还——” 徐凤林直接道:“邓仙师也仙去五年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太可惜了。说来也真是奇怪,师祖去后,道门几个魁首接连辞世,简直就像说好了——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师叔!师兄他突然昏过去了!” …… 宋迎做了个梦。 梦里雪后初晴,皓月当空。 在一座山中小屋,他和白炼还有邓素围着一尊红泥小炉,煎茶煮酒。 白炼一身玄衣,衣襟间簪着一枝白梅,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长剑,比划了两下,得意道:“怎么样宋迎,这把剑打得合你心意了吧?” 宋迎坐在炉边,拨了拨手里的茶盏:“合,当然合,铸剑这件事,只有白兄深得我心。” “那给它起个名字呗,你们剑宗世代相传的那把叫明意,不如你这个就叫合意?” “合意,不错。邓兄觉得呢?” 话落,两道目光齐齐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邓淳如。 邓淳如眉目清淡,一身浅灰长袍,轻轻翻了一页书,目光未动,温声笑道:“五行不合。” 白炼正欲灌两口小酒,闻言噎了一下:“这还讲五行?淳如,知道你是干这行的,也不能事事都这么来吧。” 邓素一笑,那笑淡如春水,桃花般眼尾有一抹细细的纹路,仿佛一丝柳絮,他抬手又翻了一页书,十指纤纤,犹如葱段,浑不似个男子的手:“旁人便罢,宋兄既为剑宗,佩剑相伴一生,若五行不合,难免沾上杀孽。” 白炼道:“那,你给这剑起个名字。” 邓淳如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温声道:“我自幼习易卦占卜之道,自身因果太多,起了不算数的。这名字,需得宋兄自己起。” 宋迎笑了:“我起?好罢。” 他想了想,恰往窗外看去。 连绵的山势在月华中更迭,山风簌簌,吹落了枝头的积雪。宋迎福至心灵,道:“就叫风月,如何?” 白炼道:“风月?风花雪月,太俗了吧?宋迎,你这名字起的还不如我。” 邓淳如却淡淡一笑:“风光霁月,哪里俗,是个好名字。” 大魔头吃了个瘪:“我明白了,这哪儿是五行不合,分明是我和邓兄不合。” “白兄,你想多了。” 大魔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邓素:“真的?是我想多?” “嗯。”邓素随手拿起炉边一个天青色小瓷壶,递给了白炼,“你的酒。” 对方蹭的一下坐直了:“这是给我温的酒?你不是说这是梅子酒自己喝的吗?” 邓素懒懒看了他一眼:“是梅子酒。给你烫的,今夜只准喝这个。” “啊?可我想喝白的。” “不行。 分卷阅读19 ” “为什么?” “五行不合。” 白炼又被噎了一下,偷偷瞄着邓淳如,敢怒而不敢言。旁边,宋迎捧着茶哈哈大笑:“白兄,梅子酒也不错嘛,何况,还是邓兄亲手给你温的,是不是?” 白炼苦着脸:“是。三生有幸,邓兄好不容易给我烫了回酒,结果是我最不爱喝的。” 邓素道:“我明明记得,你对我说很喜欢这个酒。” 白炼喝着这寡淡无味的梅子酒,叹息道:“喜欢,太喜欢了,喜欢得花儿都谢了。” 宋迎就在旁边笑话他,笑着笑着,梦就醒了,醒了,枕边却是湿润了大片。 他以为不过十年的光景,一切都还在,所以并未向旁人问起。 谁知一梦南柯,不过十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巍巍小青山 次日,因为大火,吉光阁修葺,灵梭也没了消息,凤麟宗众人踏上回程之路。 七天的行程,宋迎在船上闭门谢客,连方应觉来看他伤势,他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凤麟宗,宋迎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两位挚友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 凤麟宗位于朔州小青山,占地极广,气势恢宏,景色也十分雅致。这个已经屹立了千年的门派依附剑宗一脉而生,一开始只有嫡系弟子,后来规模渐渐扩大,分成了外系和嫡系两个派别,外系弟子众多,学的剑术远不如嫡系精纯,因此整个宗门依旧以嫡系为尊。 前世,宋迎最喜欢小青山的垂樱,因为灵气滋养,常年花开胜雪,走在其中,如同身在仙境。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重归故里,依旧是那样别致的景色,宋迎心中却只剩酸楚。自他重生,没有一件事是好的。凤麟宗门风日下,舆论缠身;挚友故去,背负骂名;剑宗易主,杀人放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说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大概就是谢还的性格比以前好了许多。 可这完全不能冲淡他内心的悲痛。 回到宗门后,宋迎独居在一座小院,因为他是宗主亲传弟子,所以才有此等待遇,不过这正好省去他不少麻烦,一个人乐得清净。 宋迎趁休息的时间去宗门药庐请药师看过了那药粉,是断灵散没错。 江楼月身上带着这个,宋敬之又因此灵脉枯萎,已经可以说证据确凿。 尽管宋迎不愿相信,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第三天的傍晚,一直无人造访的院子来了熟人。 江楼月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施然而来,只敲了两下门,见无人应,就擅自进了屋,笑得闭月羞花:“师弟,我看你来了,给你做了家乡的点心,你快趁热尝尝。” 宋迎这两天无精打采,一直在埋头看书,试图缓和心情,江楼月一来,就像热油浇在了将熄的炭火上,把他原本安定下去的情绪一下子点燃了。 他甚至连话都不想说,只是默默扫了一眼。 江楼月见他这般反应,也不似前几次那样娇气了,会心一笑,道:“师弟还没吃晚饭吧,你看,我做的是你最爱吃的雪花酥。” 宋迎头也不抬:“放着吧。” 江楼月置若罔闻,反而打开食盒,拿出一块雪白的糕点,送到宋迎唇边,哄道:“吃一口,解解馋。” “师姐有事便说吧,我等会就要休息了。” 闻言,江楼月咬了咬唇,索性道:“师弟,你灵脉一事,方师叔可有说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迎淡淡道:“师叔说是我急于求成,过度催用灵力,导致灵脉一再受损,所以才成了这般。” “师叔说他能治好你,你信吗?” “自然,我相信师叔不会骗我,至多不过休养得久些,耽误课业,也无妨。” 江楼月心中却想:治好?怕是难于登天。断灵散的功用众所周知,虽然配方已经几近失传,却仍令人谈之色变。方应觉拿假话来糊弄这傻子,他还真的信了。 宋迎见她神色怪异,心里已经猜到江楼月此行的目的,道:“没胃口,师姐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我乏了。” 如此明显的赶客,江楼月也只好讪讪地走了。 她其实心中有疑,自从宋迎落水被救起后,就像是换了个人,对她非但不像以前那般言听计从,还不冷不热的,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她问了男弟子那边,都说是宋迎脑子进了水,失忆了。 可江楼月心里一直打鼓,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昨天,她闲来无事收拾东西,才蓦然发现断灵散的药粉少了一些。这可让她慌了神,自从宋迎跳江寻死,她就不敢再偷偷给他下药了,怕引起方应觉的怀疑。 所以今日她才想来探探宋迎的口风,但眼下看来,应该是她多虑了。 不过既然宋迎已不再听话,就没必要再来往了,反正他灵脉已差不多已废,对于徐文引也没什么意义,到时,只要她向宗主告发,宋迎那天火海里救了谢朝辞,凭宗主那脾气,一定会把他赶出凤麟宗。 到时,宗主必定会再选亲传弟子,而她,胜券在握。 想到这里,江楼月忍不住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 却不知,她走后不久,宋迎就提着她拿来的那个食盒,离开了院子。 他去了方应觉的住处。 江楼月的事,该尽快了结了。 方应觉住在小青山第十一峰,宅邸比较简洁淳朴,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一进门便到处都是花花草草,各色各样,都是方应觉闲着没事自己种的,毫无美感可言,然而方师叔本人对此乐此不疲,说草木有灵,多种些不是坏事,能修身养性。 拿来养老确实不错。 门口有守门的道童,宋迎说明来意,那道童向方应觉禀告后,就把宋迎引入府中,带他去见主人。 方应觉大概刚吃过晚饭,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修修剪剪,见宋迎来了,笑呵呵道:“我这里可很久不来人了,敬之,有什么事?” 宋迎道:“无事,刚才楼月师姐送了些她亲手做的点心给弟子,不敢独享,所以带过来请师叔一起品尝。” “好啊,我喜欢吃点心。听说江楼月对你一直挺上心,是个不错的姑娘。” 宋迎一笑:“嗯,师姐人很好,经常给我做吃的,我灵脉受损,也是她一直在想办法,给我煎药调理。” “是吗,那我得好好尝尝小姑娘的手艺了。来,你先进屋坐,我去洗个手。” 方应觉洗完手回来,宋迎已经摆好了点心,斟好了茶水,方应觉坐下,练练赞叹:“这是什么,白得跟雪块似的。” “师叔说对了,这点心就叫雪花酥,师姐说是她家乡的特产,馅料也很多种,枣泥红豆芝麻蛋黄,还有肉松,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 分卷阅读20 包不进去的。” 方应觉哈哈大笑:“有意思,我尝尝。” 宋迎没动手,方应觉身前那块雪花酥正是他提前放在碟子里的,方应觉只咬了一口,忽然脸色大变,连忙将嘴中东西吐出,道:“这是江楼月给你的?” 宋迎不明所以道:“是,师姐还特意嘱咐我都吃完,不要浪费。” 方应觉胸口起伏,紧握双拳,沉声道:“她经常给你送这些吃的吗。” “最近偶尔送一些,以前天天都送,怎么了师叔,为何如此生气?” 方应觉怒道:“你这傻孩子,这糕里有断灵散,我岂能不气!我说你这灵根怎么好好的竟变成这副模样,原来如此!” 宋迎顿时脸色煞白:“断灵散?那不是都已失传了吗,师叔你确定吗,江师姐人这么好,她不可能……” 方应觉:“我兼修医道,自然不可能弄错,是断灵散无疑。此物虽说失传,也只是销声匿迹罢了,总有些人手里还有配方。你灵脉的事宗主已经知道,我这就请命彻查此事,走。” 宋迎拦住他:“师叔三思,若不是江师姐害我,那又当如何?她对我百般照顾,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清者自清!她要是真的无辜,自不必担忧,不必多说,我们去找宗主。” 夜半星垂四野,小青山第二峰,宗主府中,徐文引、方应觉皆是面色如铁。 徐文引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一个瓷瓶,还有一份糕点。 方才宗里的药师已经来过,确认了雪花酥里含有断灵散,方应觉则直接带人去查了江楼月的住处,在她的私物中发现了这些。 江楼月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宗主,我没有!求宗主明查,定是有人陷害我!” 徐文引揉着眉心道:“此事我必会彻查到底。” 这些天他正忙于旁事,身心俱疲,方应觉海市一行铩羽而归,他正为此发愁,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亲传弟子又出了事。 宋敬之是个有天赋有毅力的孩子,这一点他很是欣赏,江楼月虽然不逊于他,却未免有些女儿家的娇气,心志不坚,所以当初,徐文引才选了宋迎做亲传弟子。 宋迎灵脉阻塞一事他一直不知,这孩子也不跟他说,近几年的弟子考核,宋迎一直表现不佳,他只当是他遇到了瓶颈或贪图玩乐,便没上心,毕竟每天事务繁多,实在分身乏术。 谁料竟出了这样的事。 这两个弟子都是他喜欢的,任何一个出事都是他不想看到的,所以徐文引此刻左右为难。 “应觉,你怎么看。” 方应觉:“秉公处理,彻查到底。” 徐文引也同意,疲倦道:“其他的多说无益,此事交给惩戒司和方真师一起调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方应觉:“那眼下江楼月如何处置?” 徐文引看着哭哭啼啼的江楼月,又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宋迎,摆了摆手:“禁足,未查清楚之前,不许离开宿舍。” 江楼月脸色煞白:“宗主,马上就是宗门大考,我……” 徐文引道:“你先不必参加,等事情查明,再补考便是。” 江楼月颓然坐到地上,她为自己争辩不过是困兽犹斗,可她根本没有把握能从中脱身。 以前那些点心吃食都是她做的,断灵散自始至终都是她亲手下的,药方也是一位熟人给的,凤麟宗若真有心追查,这些都瞒不过去。 她本以为马上就能扳倒宋迎了,谁料居被他反将了一军! 被人押解着回到宿舍后,江楼月目光犀利地看向一起跟来的宋迎,咬牙切齿:“宋敬之!” 宋迎正欲往回走,闻言脚步一顿,莞尔回首:“怎么了,师姐。” 江楼月:“我给你送去的雪花酥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毒,没有断灵散!可方应觉吃到的却是掺了断灵散的,我对你尽心尽力,你何故害我!” 宋迎笑了:“江楼月,你扪心自问,是谁害谁?” 江楼月大骇:“你果然知道了!” 宋迎颔首。 江楼月送来的雪花酥有没有断灵散他不知道,他只不过是拿出当初在船上偷走的那些断灵散洒了上去,故意去找兼修医道的方应觉。 方应觉刚直不阿,一旦吃出断灵散,必然会为他讨个公道,这和徐文引不一样。 计划已成,宋迎也不想再继续假装好人,笑了一声:“是啊,我知道了。在船上,我发现了药方,还有断灵散。所以那天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可老天爷留了我一命。所以,我是不是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原来你那时就知道了……好啊,宋迎,没想到你城府这么深,居然骗过了我……” “师姐,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宋迎向她走近,定定看着江楼月,“他日水落石出,你至多不过被逐出宗门,灵脉尚在,大可从头来过。我呢?我灵脉已绝,又还有什么路可走?我害你不过一时,你害我却是一世,你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良心何在?” “哈哈哈哈……”江楼月毫不心虚地看着宋迎,“良心?宋迎,你知道我付出多少努力才进了凤麟宗吗?我差一点就能当上亲传弟子,却是你半路杀出来,抢走了我的一切!我恨透你了!恨透你了!” “好啊。你恨透我了。”宋迎击掌叫好,替那已经魂归黄泉的宋敬之感到可惜。 他一心以为对自己最好的人,其实是最恨他的那个。他宁愿葬身寒江,也不愿揭穿这个女人最恶毒的一面。 什么是人心?甲之熊掌,乙之□□。 看不见,摸不着,腐朽溃烂,化脓生疮。 宋敬之死了,从此云散烟消,一了百了。 可江楼月仍在。 他叹息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害了我,难道还能害尽世间所有比你强的人?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江楼月,你且等着。” 江楼月却森森一笑:“好啊师弟,我等着。” 当晚,江楼月被禁足,宋迎回到了住处。 但她那最后一句“我等着”和阴森诡谲的笑容,让他难以心安。不过想到她已被禁足,应该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宋迎就安慰自己想多了。 七天后,江楼月毒害宋迎一事水落石出,人证物证俱在,江楼月百口莫辩,被徐文引对外宣布逐出宗门。 宋迎心头松了口气,徐文引做得很绝,直接给仙门百家发了告帖,如此这般,江楼月即便还能东山再起,也只能投靠那些不知情的小门小派了。 宗里的弟子们对此事大肆讨论起来,纷纷对宋迎同情不已,话题说着说着,就转到了现任宗主徐文引身上。 宋迎从旁人的交谈中得知,虽然徐文引继位后 分卷阅读21 广招生源,却是宽进严出,一旦有弟子触犯宗规宗戒,往往严惩不贷,更是有不少弟子都像江楼月这样被逐出了宗门。 这么严格的宗主,也被弟子们私下起了个外号,“灭绝徐”。意思是做事手段干脆,丝毫不讲情面,早晚得把所有弟子都赶没了。 初听到这个外号时,宋迎还有些不太信,因为印象里,徐文引做事圆滑,当断则断,但没到今日这种地步。 就在江楼月被赶出凤麟宗的第三天,方应觉急匆匆地找到了宋迎:“有人给宗主和惩戒司的长老写了匿名信,说你在海市不惜性命救了谢朝辞,触犯宗规,现在人都在明正堂,讨论怎么处置你。” ☆、风月蒙尘 果然。 宋迎就知道江楼月还有鬼蜮伎俩没使出来。 不过事情至此,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开除就开除,他灵脉已废,多一张吃饭的嘴,被宗门处理都是早晚的事。 明正堂是凤麟宗的议事殿,宗门中事务但凡需要宗主长老投票决议的,都在明正堂举行。 “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同行的弟子们,让他们对你的事不要声张,这匿名信也不知是谁写的,竟送到了惩戒司的几个长老那里,你也知道惩戒司一直隶属剑宗嫡系,人都不太好说话,你这回恐怕……” 路上,方应觉对宋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宋迎笑道:“无事,师叔不必担心。我灵脉已废,即便没有这件事,也会主动离开凤麟宗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就算灵脉出了问题,你也是凤麟宗的弟子,到时他们若要把你赶出去,师叔会护着你的。你是个苦命的,小小年纪,就遭此劫难,师叔不护你护谁?” 宋迎拱手道:“多谢师叔,这份恩情,弟子永远铭记在心。” 只是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与命争衡,有些事命中注定,强求不来,宋迎深知这一点,所以也看得开,只能说缘分尽时拦不住,也许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他和凤麟宗的缘分都止步于此了。 明正堂。 “此子无视宗规,于火海中搭救魔修谢朝辞,按照规定,应当逐出宗门!” 方应觉道:“宋敬之救谢朝辞一事,有何人证物证?裘长老不过凭着一封匿名信就妄下论断,难道不冤枉人吗?” 裘长老捏着胡须道:“物证虽无,人证却有,来,把他们几个带上来。” 话落,门外进来三个少年,宋迎跪在堂中,发现这三人正是他刚重生那天奚落他的那几位。 那几个少年里个子最高的道:“我能证明!那天吉光阁大火,宋迎与那魔修眉来眼去,方长老明明已经救到他,他却甩开长老,说要去找那魔修,于是奋不顾身冲进了火海,最后还是方长老耗尽灵力引海水灭火,才救了这大逆不道欺师叛祖的家伙!” “是,师兄说的没错,我也能证明!” “还有我!” 方应觉:“既然裘长老有人证,我也只能拿出我的人证了。” 方应觉朝堂外喊了一声:“都进来!” 须臾,一群少年少女井井有条地进入殿中,打头的正是徐凤林沈承几个。 作为宗主的亲儿子,徐凤林初生牛犊不怕虎,一马当先:“我能证明师兄是被人污蔑的!当日师兄明明被掉下来的横木所拦,被困火海不得出路,又恰巧谢朝辞也在阁内,才让人产生误会!你们三个说他救了谢朝辞,有什么证据,你们亲眼看到了?” 那三人一噎,为首的刘深旋即反问:“那你说他没救谢朝辞,又有什么证据?” 徐凤林仗势欺人起来:“姓刘的,你说师兄救了谢朝辞,可你们只有三个人,同行的弟子们这么多,我们可都看见师兄被困了,怎么偏偏你们三个颠倒黑白?裘长老,这三人根本就是公报私仇,先前他们在路上就对师兄百般欺辱,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师兄不堪侮辱,才跳江寻短见,好不容易捡回性命,这三人更是变本加厉!” 沈承道:“没错!我们都看见过,他们经常欺负师兄!” 其他人纷纷应和: “没错!” “卑鄙!落井下石!贼喊捉贼!” “不要脸!师兄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居然还敢在明正堂污蔑师兄!” “该被处置的是他们!” 一时间殿中一片哗然,那三人见他们居然仗着人多睁眼说瞎话,一个个气得脸色发紫,说不出话来。 最后,结果出乎宋迎预料。 由于双方都没有证据,宋迎被从宽处理,罚跪宗祠半个月。 而那三个勇敢作证的少年,也被惩戒司长老调查一通,结果查出他们平常就一直欺压师弟师妹们,被惩戒司记了处分,分配到外峰干活去了。 凤麟宗宗祠。 这里供奉着凤麟宗历代宗主、剑宗的灵位和画像,两侧灯烛长燃,昼夜不熄。 宋迎在这里罚跪了五天了。 这期间有专人定时送饭过来,除此之外,明堂的门一直是关着的。 夜半,宋迎跪在灵前昏昏欲睡。 这时,门轻微的响了一下。 为了保持体力,他一天有四顿饭可以吃,晚上一顿夜宵,也是由人送过来。不过他早就和送饭的道童说好了,夜宵可以和晚饭一起送来,这样道童和厨子不用起夜,可以睡个安心觉。 今夜,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 宋迎回头看去。 门依旧关得严丝合缝,没有异常。 可能起风了吧。 结果再回头,眼前居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个一身黑衣的人,宋迎差点魂飞天外,拍着胸脯道:“你吓死我了!” 谢还面朝灵位,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依旧披着鹤氅,头戴紫金冠,注视着某个灵位,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他看着灵牌沉默了半晌,才道:“被罚了?” 宋迎道:“因为救你,被同门告发了。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谢还转身走到宋仙师的画像前,道:“途径此地,过来看看。” “宗祠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想念师祖,去主峰他的霁月府看就是了。” 谢还嗤笑一声:“谁说我想念宋长留了?” “不想他你站在他画像前看什么?” “你想多了。”谢朝辞从厚重的大氅里伸出手,苍白的指节握住了画像下供奉的一把长剑,“我看的是它。” 那是宋迎生前的贴身佩剑,风月。 他死前遗书里交代,把这剑送给邓素。但邓素拿到此剑又把它归还给了凤麟宗,说这剑太贵重,又是剑宗的佩剑,他无功不受禄,理应物归宗门。 所以风月至今无主,被供奉在这里已经十年,剑身安置在紫檀木的架子上,架子前则是一个剑匣,正是宋迎亲手做的那个。 宋迎道: 分卷阅读22 “你看它做什么?” 谢还:“要找岁千秋算账,可我打不过他,所以打算借来一用。” “你这是偷……” 谢还打断他:“是借。”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你刚才说你要找谁?” 谢还已经把风月剑拿在手中转了转:“岁千秋。” “那个剑宗?” “嗯。” “为什么他是剑宗,剑宗嫡系传人不是只有你吗。师祖生前不也——” “能者居之,没什么好说的。”谢朝辞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有朝一日,我都会夺回来的。” “你的意思是,岁千秋也是嫡系传人?可是师祖生前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子吗?” 谢朝辞笑了一下:“你不知道?” “嗯?” “剑宗嫡系不是只有我,师尊也不是唯一的传人。” “啊?” 谢朝辞不以为意地坐到毡子上,支起腿撑住手臂,回想道:“师尊师从上上任剑宗越灵真。” “对,越师祖怎么了?” 谢还一笑:“越师祖还有个师弟,你知道吗。” “啊!”宋迎想起来了。 他的师父越灵真的确是有个师弟的。 历代剑宗收徒都是收一个,这一个之后,除非徒弟身亡或者堕魔,否则日后遇到再有天资的人,也不能再收,这是为了避免同门相争,自相残杀,而立下的一个千古规矩。 若是有人收了两个或者以上,那么所有徒弟就会进行一场比试,赢的继承剑宗之位,输的要么被胜利者杀死,要么就由师父赐一杯毒酒。 为了保持剑宗一脉的纯正,可以说是非常残忍了。 古往今来,秉持古训,从未有剑宗收过两个徒弟,但是到了越灵真的师尊萧明辛这一代,他老人家不按规矩行事,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越灵真,一个是隔了两年又收的弟子李玉年。 这两个徒弟相处得很好,亲如兄弟,虽然剑宗只能由其中一个继承,但两人从未因此而心生嫌隙。 但选择的那天终于还是到来了,两个弟子进行了比试,最终越灵真胜出。 李玉年是必须死的那一个。 越灵真不忍杀害师弟,于是弃剑离去,把烂摊子丢给了师尊萧明辛。 萧明辛对这两个徒弟都特别喜爱,也不忍心啊,于是他悄悄放走了李玉年,告诫他,此生不能再回剑宗,更不能再与师兄越灵真相见,然后对外宣称,小徒弟李玉年已经被他处死了。 于是李玉年离开了师尊师兄,从此销声匿迹。 这件事一直是越灵真心里一个解不开的心结,所以在收了宋迎为徒后,越灵真曾经在醉酒时跟他提过一二,不过也只是这么一提,宋迎自己都把这事儿忘了。 今天经谢还一提点,才蓦地想起来。 “你的意思是,岁千秋是李玉年的传人?” “不错。师尊死后剑宗无人继承,岁千秋原本遵从师尊李玉年的遗嘱避世不出,听闻剑宗一脉就要断绝,因此入世,继承了这个位子。” 原来如此…… 可…… 宋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 果然,他那个遗嘱还是太过分了,所以凤麟宗并未执行吧。 谢还看他神色失落,不由得弹了一下宋迎的脑瓜,笑道:“不过岁千秋这剑宗当得也是败尽了这一脉的风气,我迟早会把这个名号夺过来的。” 宋迎被他敲到痛处,眼泪花都出来了,道:“你讨厌他就讨厌他,打我做什么?” “我打你了吗?就那么轻轻一敲,你是琉璃做的吗?” “我是肉做的,但是我怕疼。” “多大的人了你还怕疼?” “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怕疼,你有意见?” “算了,不跟你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说话。”谢朝辞站起来,拂了拂衣服,“我去找他算账了,你好好在这里罚跪吧。” “不行!”宋迎叫住他,“我因你受罚,你得帮我个忙。” ☆、雪中见 谢还呵了一声:“这么不讲理。” 宋迎道:“你就讲理了?” 没想到当初在吉光阁说的话这小子还记得,谢还翻了个白眼:“那你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 “你为什么要找岁千秋?” “这还问?他烧了我吉光阁,我当然是去找他算账。” “那你带我一起。” “什么?” 宋迎十分嫌弃:“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你带我一起。” 谢还:“你找他干什么?他那人比我还不讲道理,你灵脉都那样了,去找死?” “你别管,给个话,你要不带我,我就喊人了,敢偷师祖的佩剑,找死的是你。” “……” 没想到啊,他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欺负了。 行,有种。 谢还把人抓起来夹到胳膊底下,道:“那你别后悔,到了那儿老子可没工夫管你。” 话落,人就如一阵黑风刮出了宗祠。 宋迎倒是不怕被人发现他跑了,他在宗祠跪了五天,饭都是道童在外面从小窗口推进来的,闲杂人等不能入内,所以一时半会没人会发现他不见了。 他这么死缠烂打臭不要脸地让谢还带他出去,就是想找岁千秋探讨一下灵脉的事。 要知道,剑宗虽然以剑术称尊仙门,其他方面其实也多有涉猎,而且有些秘术只在嫡系相传,不为外人所知。 一个人能成为剑宗,天资灵脉必不可少,脑子没一个是不好使的,学剑得心应手,其他也不在话下。 岁千秋既然是李玉年的徒弟,又一直隐居世外,说不定可能会知道怎么救治他这副灵脉,宋迎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 只是,他这身份还不够资格和岁千秋说这些,只能到时再坑谢还一把,让他出面了。 出了凤麟宗,考虑到山多路远,他和宋迎的灵脉皆不能承受长时间御剑,所以谢朝辞雇了一辆灵驹马车,朝西北行去。 西北方此时气候潮湿多雨,路走了不到一半,天气由夏日当空渐渐变成了淫雨霏霏。 宋迎以前不常出远门,有点受不了这气候,那湿冷简直透到骨子里,偏偏又炎热,捂着出汗,不捂又凉凉的。 夜色无边,车厢里一灯如豆,青烟缭绕,宋迎忍不住道:“谢还,有没有符咒能去湿?我身上好黏。” 谢朝辞正在闭目打坐:“没有。受不了你现在就可以跳下去。” 宋迎心中犯起嘀咕:谢还身体灵脉受损,体质虚寒,应该比我更怕这些才对。 他把目光落在了谢朝辞的大氅上。 谢还原本打坐打得好好的,忽然什么东西拱进了怀里,他猛的睁眼,看见宋迎正在往自己的大氅里钻,顿时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分卷阅读23 宋迎已经坐在了他腿上,把大氅密不漏风地裹了起来:“受不了啦,风湿都犯了,谢还,你的大氅真好用啊,我就说你怎么不怕冷呢。” 谢朝辞只想一脚把他踹出去:“起来!” 宋迎把他当成了人肉靠垫:“不。这氅子能隔绝寒湿,除非你借我一件。” “只有这一件,要穿你拿走。” “只有一件?海市那么多商户,你收那么多租金,怎么不多置办两件?” 谢朝辞不想跟他解释了:“世间只有两件。一件那天在火海里丢了。” 哦…… 这么说宋迎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可是徒弟怀里太暖和了,突然不想离开怎么办。 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宋迎只觉腰间忽地一重,谢朝辞按住他的腰侧,温热的气息就从耳后吐了过来:“走不走?” “……” 宋迎脊背一阵酥麻。 “那就在这里别出去了。” “等等……” “晚了。” 谢朝辞袖手一挥,灯影骤熄,黑暗笼罩,只剩下香炉里的烟缕缕弥漫。 在这安神静心的淡香里,宋迎被谢还扑倒在毯子上,发簪跌落,青丝倒泻,谢朝辞半撑在他身上,发丝若有若无地在他脸上拂过,似春风柳絮,呼吸也慢慢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起伏。 宋迎喉咙一干,低声道:“阁主大人,我认错。” “呵。”谢朝辞侧身翻过,拿来旁边的靠枕,丢到宋迎脸上,冷冷道:“睡觉。” 宋迎心里一突:“怎……怎么个睡法。” 黑暗中安静了一秒,然后谢朝辞用一种恨不能掐死他算了的语气,说:“你想怎么睡?裸着?捆着?插|着?” 宋迎:“……” 谢朝辞冷哼一声,在他身旁躺下,大氅盖住两人,不再说话,像是真的要睡了。 宋迎一动不动,小声道:“谢还?” 谢朝辞没吭声。 “你临睡前不说点什么吗?夫妻俩还剪灯夜话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他们认识才几天?! 谢朝辞身心疲惫,连气都懒得生了:“……你说。” 宋迎斟酌片刻,道:“要是一个人死了,却在另一个人身上活过来了,这种事,你信不信。” 谢朝辞没有回答。 宋迎默默叹了口气。 仙门信奉人死后身死道消,要么去往轮回,要么得道成仙。至于这种借尸还魂的,发生的极为罕见,大概说出去都没人信。 车厢里一片寂静,灵驹御风而行,不在地面,自然没有任何噪音。 只有远处传来寂寥的鹧鸪声。 “我信。” 谢还忽然道。 宋迎蓦地睁开眼。 “所以,你是想说你其实是死人借尸还魂?你又叫宋迎,不要告诉我,你是我师尊投胎过来的。” “……” “你不可能是宋长留,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从不会像你这样,跟我说话。” 宋迎叹息一声:“师祖生前真的有那么严厉吗。” “严厉说不上,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不喜欢你?” “因为他所有的喜欢都给了别人。” 好吧,虽然宋迎不觉得自己上辈子有这么偏心,还是被谢还这可怜样给扎到心了。 他默默往谢还那边挪了挪,近了,又闻到那沁人心脾的烟草味,问道:“你现在还抽那个烟吗?” “抽。” “戒了吧,那东西不好。” “戒不掉了。” “……” 宋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灵驹跨越了连绵的青山,凄冷的鹧鸪声渐次远去。 宋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耳畔传来了依稀的风声,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谢还。 那是他初次见到谢还的时候,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洋洋洒洒数日未歇。 骨瘦如柴的小人儿蜷缩在一座矮小的土地庙里,周围是几只流浪的猫猫狗狗。 他们依偎在一起取暖,才能勉强撑过这个寒冬。土地庙大概是被废弃了,矮得只能钻进去小孩子,庙里砖瓦残缺,根本无法御寒。 宋迎原本只是路过,一身黑色道袍,背负剑匣,看到这小庙时心生怜悯,留下了身上的钱袋。 咔哒一声,却把那孩子给吵醒了。 小家伙警惕地睁开眼,然后看着他,因为脸瘦,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显得愈发骇人,宋迎不知道该说什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就发现,这孩子灵根极好。 前些日子邓淳如说他周身多了一道金光,怕是好事将近,宋迎没往心里去,此刻却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这是要收徒了。 谢还瞪着他,把钱袋慢慢推到他面前。 宋迎问:“你不要?” 谢还摇了摇头:“我不会……他们骗我。” 宋迎懂了。这孩子不识字,更不会算术,钱财给了他,只会被那些无良商贩骗了去。 于是道:“你饿吗?” 小谢还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小谢还睁大了眼。 离开的时候,谢还还跟那些小猫小狗说了两句悄悄话,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块烙饼分给了它们。 宋迎带他去了凤麟宗的餐堂,让他想吃什么拿什么,谢还畏畏缩缩的,什么都不敢拿,问他,他只是摇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宋迎说:“你在害怕?” 那孩子还是不说话,死死抓着宋迎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看见餐堂里的人都在笑,在议论,就更怕了。 宋迎把他抱起来,谢还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宋迎只好挑了几样小菜和点心,带他去了个人少的地方,让他吃饭。 谢还没有吃肉,也没吃菜,更没碰米饭馒头。他抓着那几块点心,先是舔了舔,然后咬下了极小的一口,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喜欢?喜欢就多吃点。”想来这孩子没吃过点心,宋迎便又去拿了几分糕点,回来的时候,桌子上那些点心少了一半,小谢还怀里高高鼓起了一个包。 宋迎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指了指他褴褛的衣服,道:“以后可以随时来吃,不用藏。” 小谢还像是怕他生气,吓得缩起身子,拼命摇头。 然后谢还怎么也不肯吃了,宋迎便带他回到霁月府,收他做了徒弟,教他识字算术,习剑修道。 后来有一天,宋迎带他出去除邪,途径一座被废弃的破庙。 大雪漫天,谢还忽然停下,盯着那空荡荡的庙看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宋迎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看着他熟练地打开修道者用来储物的乾坤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布包,展开,放在小庙前的石台上。 那是一包早已 分卷阅读24 变质发黑的点心,其中一个还被人咬掉了小小的一口。 自始至终宋迎都没有多说,只是偶尔回头看时,那个已经出落得玉树临风的少年低着头,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只有一颗又一颗的泪珠从他眼角滑下。 若说前世的宋迎和这一世有什么不同,大概最明显的就是性格了。 上辈子宋迎自幼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是称尊仙门的剑宗,所以百般努力刻苦,对自己狠极,对旁人也不苟言笑,少有能触动他的事情。 这一世,没了那些包袱,没了那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不用再做那个正义和公平的裁判,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偏爱谁就偏爱谁,自然也就没了那些严肃和正经,显得随和了许多。 就比如这个梦,彼时的宋迎,看到谢还默默哭泣时,只是心中感慨,觉得这孩子可怜。 这一刻梦醒,宋迎却觉得揪心的疼。 他似乎真的忽略了谢还太多。那个曾经连话都不怎么会说的小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偏执固执的大魔头,不管他如何弥补,谢朝辞都回不去了。 还未从梦中缓过神来,车厢的门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谢还早已经起了,换了一身修身的深蓝轻衣,目光嫌弃:“醒了?下来吃饭。” 旋即甩上帘子:“下次做梦再敢哭到我身上,本座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 算了,弥补个屁,就这样吧。 ☆、万树桃花月满天 宋迎慢吞吞地下了马车。 外面竹海流波,薄雾弥漫,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有一片小小的村落。 谢朝辞在水边洗脸,宋迎也蹲了下来,掬起一把水泼在脸上,然后看着谢还在水里的倒影。 那深邃的眉目其实自小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上辈子宋迎没仔细看过谢还的脸,此刻,忽然觉得这人长得挺好看的。 “你看什么?” 宋迎:“石头。” “小小年纪,色心不小。” “……” 您不觉得您有点自恋吗??? 因为偏僻,谢还只能抓些野味烤了吃,他把烤好的山鸡扯下一条腿,递给宋迎:“离望月台不远了,吃饱了,到时候岁千秋要是揍你还能跑得快点。” 宋迎拿了鸡腿:“我谢谢你了。” 谢还:“不客气。” 两人在水边席地而坐。 望月台是一座山的名字,山顶是一块平整的切面,山前碧波无际,山后万丈群峰,夜间明月当空,光华流照,滟滟随波千万里。 台上有个小茅屋,名叫月满天,就是如今岁千秋栖身之地。 宋迎道:“你之前说岁千秋接任剑宗位,败坏了这一脉的风气,是什么意思。” 按照排行辈分,岁千秋算是他的同门师弟,谢还的师叔,宋迎也确实挺想了解一下这个人。 谢朝辞不屑道:“说来话长。往白了说,无非英雄一怒酬知己,那知己还是个已经死了的。” “你这说书似的,不能说清楚点吗。” 谢朝辞从没见过敢对他这么颐指气使的家伙,磨了磨牙:“看见这条河了吗,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宋迎这些天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耍流氓,满嘴流油道:“知道,你想和我洗个鸳鸯浴。” “呸。” 宋迎把另一个鸡腿掰给他:“好哥哥,你快说。” “……” 那就,看在这声……不,这个鸡腿的份上……勉强…… “咳。”谢朝辞清了清嗓子:“有个琴师,岁千秋和他相逢恨晚,两人相识不久就义结金兰同吃同住,然后有一天,琴师死了,岁千秋就杀了很多那琴师的仇家,给他报仇。一个堂堂剑宗,做出这种事来,是不是很荒唐?” “岂止。”宋迎难以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有一个同门,素未谋面,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可那琴师死了,他为什么要去杀他的仇家?难道琴师是被仇家害死的?” 谢还道:“不知道。那段时间本座忙着参悟功法,闭关了,出来就听说仙门被他搅了个血雨腥风,然后跑去跟他打了一架。” “打赢了?” 谢朝辞差点把嘴里的骨头都咬碎了:“当然赢了,也不看看我师尊是谁。要是宋长留还活着,他岁千秋算个屁,师尊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打趴下。” 宋迎宽慰他:“输了就输了,失败不可怕……” “谁输了,老子赢了。” 宋迎:“失败了还不愿意承认才是最可怕的。” “……” “是,输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岁千秋现在犹如过街老鼠,仙门早就不承认他剑宗之名,而且到处都在抓他,也没比我好多少。” 宋迎:“可仙门也不承认你啊。” “你能闭嘴好好吃饭吗。” “哦。” 其实宋迎这话说得不错,谢还弃道成魔,仙门自然不可能让一个魔修继承剑宗位,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比岁千秋这个剑宗杀人还要荒谬。 吃过饭,天边又飘起了银毫细雨,宋迎对这鬼天气避之不及,率先钻进马车,从一侧暗匣里翻出一碟桔红糕和两个金苹果。 谢还在外面喂好了马,也弯腰进来,宋迎把桔红糕推给他,自己拿起一个苹果擦了擦:“解解油腻。” 谢还闻声未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迎,目光幽沉。宋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道:“怎么了?” “没什么。” 说着,把那盘糕点端在怀中,慢吞吞吃了起来。 灵驹脚程飞快,又过一天,终于离望月台愈近。 远见青山巍峨,群峰竦峙。一轮红日在怪石嶙峋间悬挂天幕,闲云潭影,山雾横流。 这一带山势起伏,锋芒桀骜,处处都是青灰的颜色,明明正当仲夏,却好似天寒地冻,萧条肃杀,间或有青鸟振翅长鸣。 而这一片冷淡中,有一片极显眼的粉色。 那颜色在最高的一座山峦上,观之一片朦胧,似一团棉絮,实则是一顷不败的桃林,万树千花,碎红开遍。 宋迎问起谢还,谢还望着那花海道:“望月台上月满天。那琴师生前的故居,如今被岁千秋施加了剑宗的迷迭阵法,远观可见,近了就会迷失在山雾里。” 迷迭阵。 剑宗嫡系的秘术之一,宋迎会,也曾经教过谢还,只是不知道谢还有没有荒废自家功夫,这阵法极为难破,时间久了不加练习,忘得也快。 灵驹飞近,便闻水声。谢还喝住马车,把那头通体银白的马儿拴在一处隐蔽树下,喂了两颗灵丹,摸了摸它的脖子:“好马儿。回去把你赎来。” 灵驹似懂人言,在谢还手心拱了拱,又要舔他,谢朝辞险些被它得逞,急忙躲开了,笑道:“我要赎你,你却肖想我 分卷阅读25 美色。” 宋迎幽幽道:“它可能只是想吃草。” 谢朝辞抱起双臂:“不跟你贫嘴。这阵法你会破吗。” “我?既然是剑宗嫡系的阵法,我一个外系弟子怎么会?” 谢朝辞伫立良久,叹息一声:“怎么办,这阵法我都快忘干净了。” 他找来一截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阵,对宋迎道:“不管了,你去帮我把这几个阵脚破了。” 宋迎装傻充愣道:“看不懂。” 实则内心已经把这顽徒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这是他教他的迷迭阵法吗!画了些什么东西,阵脚都是错的,连巽坎离都分不清,还破阵?不被这迷迭阵困死山中才怪! “真笨。”谢还用树枝指向望月台:“那是阵眼,你把它放到阵里,其他阵脚自然好找。” “找到阵脚后呢,怎么破?” “怎么破?我也忘了,大概是用脚踢吧。” “……”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我在教你破阵,你咬牙做什么?” 宋迎:“牙痒痒。” 谢还把树枝递给他:“挠挠。” 宋迎拍开他的手,“你这法子靠不靠谱?哪有踢一脚就能破阵的?” “那你说怎么破?” “当然是用灵力破,可我这样子根本用不了灵力。” “哦。那我去破,你在这里等着吧。” 宋迎拉住他:“不行,我得和你一起。” 就谢还这解法,恐怕连岁千秋人都没见到,自己就先被困在里面羽化升天了。 “你去给我添乱?” “我一个人害怕,你就带着我呗,我保证,绝不添乱。” 谢还思忖片刻:“行吧。” 宋迎神色一轻,二人向山中行进。 入了峰群,便在阵中。 这里山路陡峭坎坷,到处荆棘丛生,雾气又如鬼魅,如影随形,前一刻走过的丛林,回头就隐在了茫茫大雾里。 这雾也是迷迭阵的一部分,即便修士也不能看透,在此中行走便犹如被白练蒙住双眼,不可视物,因此破阵并非易事。 走出去一段路后,只剩个隐约背影的谢还忽道:“找到一个。” 他脚下是一块西瓜大的石头,掀开了,底下压着一道碗口大小、光华流转的阵轮。 谢还琢磨片刻,向阵轮打去一道灵力。 那阵轮中咒文图腾旋转不息,金光四射,忽然被外界打乱,霎时乱作一团,灵气外泄。少顷,光芒渐渐微弱,最后如雨入寒江,消失不见。 这个阵脚是破了,谢还的表现勉强令宋迎感到满意。 然而后面几个阵脚,谢还不是打错了顺序就是找错了地方,还得意洋洋地跟他炫耀这都是小意思。 宋迎一边气成个癞□□,一边趁着迷雾遮掩替谢还收拾烂摊子,心惊肉跳地破了所有阵脚后,还要虚情假意地表达对谢朝辞的敬佩之情。 最后一个阵脚破开后,泼天的雾气倏然散去,刹那间乾坤朗朗,拨云见日。迂回的青石山道绵延至望月台深处,山上桃花簌簌,飘香如雨。 空气里都是清香,半空艳阳高照,飞鸟云集,山中春涧携花,泠泠作响。 与阵外看到的简直恍如隔世。 宋迎接住一片从山巅吹来的花瓣,夹在指间嗅了嗅,忽然疑惑:“嗯?这花里怎么会有这么精纯的灵力。” 谢朝辞道:“望月台上还有阵法,岁千秋把方圆十里的山水草木之灵凝聚到了山上,供养这些花草常开不败。” 宋迎了然,怪不得这周遭看上去了无生气,原来是被吸走了灵气。 这种阵法虽然不算秘术,却十分消耗布阵者的心神灵力,何况这样经年累月的损耗。 能为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却又不辨是非滥杀无辜,宋迎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个师弟。 沿着山道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山顶望月台。 这里比宋迎预想中大了许多,整个山顶天工造化,似被一张巨斧削去山尖,留下了一块平地。 平地上一座淳朴的茅屋院落,隐藏在无际的桃林里。 宋迎上前,正要敲门,谢朝辞却先他一步,一脚踹开了那扇看着就不结实的柴门。 哐啷一声,两扇门齐齐倒地。 宋迎扶额道:“好歹是你师叔,怎能如此无礼。” 谢朝辞站在门前,冷笑一声:“师叔?他想做我师叔,我还不认呢。” 院子里种满了蔬果,郁郁青青,万籁俱寂。 嗯?没人? 宋迎正疑惑,却见院子角落里,一株开满白花的玉兰树下,转出一个白衣身影。 岁千秋一手执锄,一手拿着一颗刚出土的土豆,面无表情:“门,赔钱。” ☆、凌寒独自开 “赔钱?不好意思,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岁千秋,你烧了我的吉光阁,又该怎么赔?” 岁千秋放下锄头,在一旁水缸里捞起一瓢水,洒在葡萄藤下:“赔不起。” 谢还愤怒:“知道你赔不起!灵梭呢?!” 上次吉光阁一战,终是岁千秋技高一筹,带走了灵梭,谢还打了半天,黑斗笠跑了,岁千秋跑了,回头想想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早知道该让那两人斗个鱼死网破,他从中得利才对。 不过这次来,也不全是为了灵梭。 岁千秋漠然道:“不知道。” “你偷的你不知道?” 岁千秋:“知道,但不想告诉你。” 行吧。 谢朝辞回头招呼宋迎:“师弟,来,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了,不给就不走了。” 岁千秋:“右边是客房,这是厨房,饭菜自己做。” 宋迎:“……” 唉,这俩人上辈子一定是冤家吧。 月满天的构造与常见的房屋不太一样,风格有些古早,房檐宽敞,檐下是走廊,拉开格子门后就是岁千秋所说的客房。 房间很整洁,应是经常被打扫,两张床分列在房间两侧墙边,整个房间是贯通的,玄关对面是同样的推拉格子门,开了一点缝隙,传来轰隆水声。 一进来,空间打通,幽咽的穿堂风就席卷了房间。 墙上挂了几张七弦琴,还有一些字画,瞬间被风扬起,发出哗啦声响。宋迎把门关上,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墙边,那字画底端有落款和印章,只是有些模糊了,依稀可辩出“楚丘”二字。 宋迎道:“楚丘,是那个琴师的名字?” “不错。”谢还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后走到格子门前,双手推开。 视线豁然开朗。 海天一色,清越鸟鸣。 这房屋从前面看只觉得像个世外桃源,谁料进来后别有洞天。 格子门后是同样的木廊,廊外桃花夹道,再不 分卷阅读26 过七八步的距离,便是巍巍悬崖,下方传来惊涛拍岸的声音,一眼望去,烟波浩渺。 湛蓝的水上鸥鹭振翅,鱼翔浅底,日光洒下,万点金鳞。 面朝波月湖,背靠千丈峰。 这望月台比传说中更为瑰丽雄奇。宋迎忍不住拍手:“好美。” 谢朝辞望着那山水尽头道:“据说楚丘当时浪迹四方,到了这里一眼便相中,才起了定居之心。果然比想象中更壮观。” “的确……” 他在凤麟宗的霁月府虽大,却没有这样绮丽的美景,相比之下,楚丘这房子虽然简陋,却胜在奇险。能选在这样一个地方栖身的人,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 可惜人已经故去,昨日不可追。 谢还在后廊木板上坐下,宋迎也走过去,眺望着水面,两人半晌无言,各自沉浸在飘花清风中。 不一会儿,宋迎道:“你住在这里,想干什么?” 谢朝辞的乌发在风中扬起,那冷魅的眼梢带着笑意望过来:“当年我跟岁千秋打完架,又去打听了楚丘到底是怎么死的,发现这件事疑点众多,似乎和灵梭有关。所以,我想过来追溯一番。” 又是灵梭。 宋迎已经无力吐槽,他道:“这个灵梭,不是师祖生前送给白炼的吗,缘何整个仙门都在抢它?” “你知道通天灵井吗。” “知道。” 天地开辟之初,灵气上浮成天,浊气下沉化为土。 然而有一部分灵气因为太过精纯而成水状,在地下形成了一片汪洋,人们渐渐发现这样的灵气比从草木空气中取来的灵气精纯太多,于是许多宗门大肆寻找灵脉,挖掘深井,汲取灵气,占为私有。 如此就有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灵井。 其中最大的灵井,也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一条灵脉,是蓬州岛的通天灵井。 也就是被白炼封印掉的那个。 “通天灵井由于在海上,规模过于庞大,灵气又至纯至净,一般修士靠近了会承受不住而暴毙,所以并未引起道门抢夺,成了默认的公用灵井。” 谢朝辞说着望向天空,“可惜,白炼把它封印后,也影响到了其地下灵脉的灵源,如今仙门已经有不少灵井已经枯涸,还有的正在干涸的路上。” 宋迎明白了:“所以仙门急需破开通天灵井的封印,解燃眉之急。可这与灵梭又有什么关系?” “白炼修炼法门自成一家,他的封印无人可破,最近几年渐渐就起了传言,说他封印灵井前,把解封的法门藏在了灵梭里,这才引起了仙门无数宗派的争夺。” “连道盟都信了这传言,说只要能上交灵梭,所在门派就可以直接成为道盟六大宗门之一,还有巨额悬赏等等。对于一些小门小派,这就相当于一步登天,是整个仙门的恩人,地位自然一飞冲天。” “可这只是传言,谁能证明那灵梭里有没有解封之法?” 谢还笑道:“天真的小师弟,传言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了整个仙门一个慰藉。” 白炼身死道消,通天灵井被封印,海陆间灵气愈发稀薄,没有了灵气作为载体,修士修道将愈发困难。 这个时候,忽然有传言说,通天灵井的封印有法子可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一线曙光,在所有人都感觉未来无望一片漆黑的时候,这个谣言,以及谣言所提到的灵梭,都是这片黑暗中的唯一光明。 因此也不难解释为何仙门对它趋之若鹜。 宋迎道:“可若这传言是假的,到时岂不是更加绝望。” “管他呢。这些事我是不太在乎的,末日就末日,枯涸就枯涸,到时灵气稀少,所有人都泯然众人,岂不是比如今这修道至上的世界更好?” 宋迎道:“那白炼又为什么封印灵井?” “谁知道。通天灵井在海外,消息传到大陆的时候,白炼都死得连渣都不剩了。没过多久,邓淳如也死了。师尊仙逝后短短四年,他生前最重要的三个人里,只剩下一个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宋迎鼻子一酸。 原以为是他先离去,便不必承受那些丧亲失友之痛,谁料十年过后,故人西乘黄鹤去,一别浮云各两宽。 宋迎道:“邓素呢,他为何也走了。” “邓淳如走得很安详。和师尊一样,时间到了罢了。” “不管是修士还是普通人,都终有一死。”宋迎自我安慰道。 可他心里清楚,白炼封印通天灵井必然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他虽然修魔,却生性洒脱,没有仙魔殊途的成见,不是那种会胡来的人,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为害天下苍生的事。 然而这其中的原因,大概只有已经逝去的他本人知道了。 宋迎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太阳西斜,谢还问他:“饿了吗。” 宋迎微微颔首:“有点。” “那去把饭做了。” “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我不会。” 宋迎:“我也不会。” “那大家一起饿着吧。” 唉。 这个徒弟。 明明小时候根正苗红,体贴懂事,怎么长大了越长越歪,颐指气使起来了。 宋迎道:“那我去做点吃的,不好吃你可别怨我。” 谢还:“我要吃肉。” “肉?你想得美,院子里全是菜,天上给你掉肉吃。” “还想吃鱼。” “吃土吧你!” 宋迎到院子里摘了些果蔬,钻进厨房。 厨房里五脏俱全,灶台也打理得干干净净,柴米油盐一样不少,宋迎把东西清洗两遍,略做处理,烧了道火符,点火。 然后……该怎么弄? 谢还在屋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后,有点不太放心宋迎做饭,就在院子里摘了个黄瓜,进厨房看看。 不看还好,看了吓一跳。 一个锅里煮着米饭,水又白又浑,一看就没淘,而且火还灭了,另一个锅前,宋迎正在手忙脚乱地翻炒一锅黑漆漆的东西,刺鼻的糊味和烟味充斥着整个厨房。 谢朝辞嘴里的黄瓜都掉了。 他实在没想到宋迎说不会做饭,是真的不会。 他走过去,幽幽道:“你在炒什么。” “啊!”宋迎被他吓得不轻,拍着胸口,铲子上的黑渣到处乱飞:“土豆!” 土豆?黑豆还差不多! 谢朝辞一把夺过锅把手:“一边去,你这是做饭?厨房都能给你烧了!去把米多洗两遍!” “哦……”宋迎去端旁边的米锅,然后嗷的一嗓子,被烫了。 多亏谢还给他的那个药膏,他的手先前在吉光阁的烧伤恢复得很好,没留下疤,但毕竟新生的皮肉,还嫩得很,经不起二次烧烫,刚 分卷阅读27 刚碰了这一下,指尖就立刻起了水泡,红成一片。 宋迎举着爪子看向谢还,眼神无辜又可怜,仿佛在无声控诉。 谢朝辞丢给他一个瓷瓶:“小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 宋迎接了药膏:“我还一直想问你呢,这药膏哪里买的,回头我也多买几瓶。” 谢还道:“海市一家医馆里的,十颗银珠一瓶。” 哦,没钱。 这个话题就暂时不讨论了,宋迎搓好药,道:“我给你打下手?” 谢还:“不,您出去玩儿吧,越远越好。” 宋迎觉得这样不太仗义,还是跟谢还聊聊天比较好:“你这不是会做饭吗,跟谁学的。” 这一路走来,如果是到了城镇村庄,谢朝辞就带他下馆子或者蹭饭吃,偶尔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抓只野鸡野兔的烤着吃,宋迎还以为他只会烧烤呢。 谢朝辞把新下锅的土豆片翻得虎虎生风,自夸道:“本座自学成才。天底下还没人吃过我亲手做的菜,你有口福了。” “真没人吃过吗。” “没有。本座用师尊的清白担保,你是第一个。” “……” 你要证明就证明吧,为什么要用我的清白担保。 不过,作为师父,能吃到徒弟亲手做的美味,宋迎心底还是美滋滋的:“可以放点青椒红椒吗。” 谢朝辞挑了挑眉:“你喜欢吃辣?” “喜欢,不辣不好吃。” “可以,你去摘。” 半个时辰后,饭菜上齐。 看着一桌子辣椒炒的菜,谢朝辞脱掉了围裙,眉飞色舞道:“怎么样。” 宋迎噎了一下:“我只要一盘土豆就够了,你怎么全给做成辣的了?” 谢朝辞拿起筷子:“我也喜欢吃辣。” 放屁。 谢朝辞的胃口宋迎再了解不过,就喜欢吃甜的,餐堂吃饭点的都是甜口菜,红烧肉得是甜的,炒青菜也得是甜的,甜的点心小食更是他的最爱,一盘菜里要是有辣椒,哪怕就是个籽儿,他也是碰都不碰的。 宋迎本以为他是逞能,直到坐在他对面的谢还面不改色地吃了半碗饭后,他才彻底信了。 十年,谢朝辞都吃辣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吃完一碗,谢朝辞终于忍不住问:“你老给我倒水干什么?” 宋迎:“怕你辣啊。” 谢朝辞:“习惯了就不怕了。其实挺好吃的。” “真的好吃?” “嗯。” 宋迎忍不住笑了。 其实看到谢还现在这样,他很欣慰。即便谢还不知道他是谁,自己也只是他命里的一个过客。 但他知足了,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一天天变好更开心的事了,白炼邓素都已经离他而去,他现在唯有谢还,也只有谢还,是他内心深处最重要的牵挂。 谢朝辞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笑什么,再笑就成傻子了。” “没什么,我开心,你做饭好吃。” 谢朝辞没说话,可眼睛里却仿佛藏了星星,在宋迎低头吃饭的时候,他看着他,那眼里的笑意就更明显了。 ☆、千金醉 吃完饭,宋迎在后廊休息。 暮色四合,江天一线。这里人烟稀少,夜幕低垂时,几乎不见灯火。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风儿喧嚣,月华如霜,宋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他伸了伸懒腰,问旁边的谢还:“你说你打算追溯一下,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知道谢还说的追溯是什么。 那也是剑宗秘不外传的术法之一,追溯术,可以借助某个人经常用的一样东西来追溯过往,看到附着在这样东西的执念。 追溯术若是用于人身,则可以探索这人最深刻的记忆,谢还想了解当年的情况,追溯术的确是个可行的法子。 但是风险也大。 一旦遭到外界干扰,或者受到被追溯者的排斥,就容易遭受反噬,识海大乱,轻者昏迷数日,浑浑噩噩,重的则会变成傻子,再难恢复。 谢还跟他略一解释了追溯术,但没说明这法术的危险,道:“今夜我想先追溯一下楚丘的琴。如果能看清楚,就不必再动岁千秋。若是琴上执念不多,就只能想办法直接探索岁千秋的记忆了。” 宋迎犹豫道:“看他的记忆,这有点不太好吧。” 谢还道:“追溯术有一道屏障,会忽略对于岁千秋本人来说过于私密的事,施术者就是想看都看不到,虽然对他来说有些不公,但我也没别的办法了,楚丘的死成了他心里的魔障,再这样下去,岁千秋不是堕魔就是被仙门群起而诛之。”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宋迎心里颇为欣慰:“看来你还是担心你师叔的。” “想多了,我担心的可不是岁千秋,我是怕剑宗一脉后继无人。” “那你怎么不收个徒让他去继承剑宗之位?” “拜师看机缘,收徒也看机缘,何况剑宗要求那么高,是想收就能收到的吗。你到底是不是凤麟宗弟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宋迎心虚道:“我又不是嫡系弟子,哪里知道这么多。” 话落,屋外响起了细微的长剑出鞘的声音,好似一叶柳枝拂过湖面涟漪。 谢还道:“回来了。” 宋迎:“我去看看。” 晚饭后岁千秋就离开了望月台,到现在才回来,宋迎推开玄关门,并不见人,出了院落,便看见一袭白衣伫立风中,手里一把寒芒毕现的长剑。 微风吹送漫天花雨,那把剑分花拂影,轻轻接住了一瓣桃花。 听闻脚步声,岁千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仰望空中广寒,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谢还,睡了。” 宋迎道:“并未。” 岁千秋沉默了。 这是宋迎第一次单独和岁千秋相处,这个师弟和本人说话的语气一样,像一块经年万古的寒冰,在黑暗的冰川深处蛰伏,不太会说话,亦不懂那些人情世故,除了楚丘,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香风拂面,岁千秋看着那剑尖上的桃花静静出神。宋迎道:“这把剑叫什么。” “千金醉。” 说着,岁千秋手腕一转,剑尖直面宋迎而来。然而剑气却十分柔和,带起一道纷飞花雨,落在宋迎眼前。 桃花飒沓,掠过脸颊。那寒冰般的剑尖堪堪停在离宋迎门面两寸的地方,尖上刻了三个十分潦草的字。 宋迎垂眸细看。 千金醉。 字体飞扬恣意,草中带狂,只一眼,便能知道刻字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岁千秋此人内敛直率,与这字格格不入,宋迎猜测道:“这是楚丘给你刻的吗。” 岁千秋无声摇了摇头。 不是? “他写,我刻。”他收回剑,补充了一句。 分卷阅读28 宋迎忍不住莞尔:“很好看的字。刻得也很好。” “多谢。” 风声微茫,望月台一片寂静。半晌,宋迎道:“你的师尊,他生前好吗。” 岁千秋的师尊李玉年,当初离开凤麟宗后就未再现世,按照辈分他是宋迎的小师叔,剑宗一脉又一向单传,宋迎很难体会到同门之情。但如今知道了他原来有师叔,有师弟,心中就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就像突然多了两个亲人,格外想要关心一些。 “师尊很好。”岁千秋依旧言简意赅,然而这次说完,他的神情却明显失落了下来。沉默良久,他背过身去,望着那轮明月道:“孽徒不肖。” 不肖倒是真的。 岁千秋能坦然认识这一点,至少本性不坏。 “凤麟宗。”岁千秋看着宋迎腰间的腰牌,忽然道。 “嗯,我是凤麟宗弟子。” 岁千秋脸上竟露出一丝疑惑:“谢还。” 看来他也知道凤麟宗和谢还不共戴天那点事儿。 宋迎一笑:“是我跟谢朝辞来的。” “为何。” 这就有点不好开口了。宋迎原本打算借谢还之口来说,这样他不至于太难以启齿,他以前从没求过人,如今要求人了,对方又是自己的同门师弟。 虽然这层关系岁千秋不知道,可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岁千秋看着他,眼神真挚纯粹,充满疑问,像是真的想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宋迎只好如实回答:“我因遭人陷害,服下了许多断灵散。剑宗嫡系多有秘术妙法,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解救之法。” “断灵散。”岁千秋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微微摇头,“无解。” 好吧。他也觉得希望不大。 “无解便无解吧,还是多谢你。” 岁千秋:“惭愧。” 二人一时无话。 夜深雾重,岁千秋独立风露中,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这样一个心事重重的孤单背影,看得宋迎心里难受。 他不知道岁千秋和楚丘之间有什么过往,却没由来觉得这个人可怜。 岁千秋应是自幼拜师李玉年,一直与世隔绝,所以才有了这样木讷到近乎冷清的性格。李玉年逝后他又一直谨遵师命,不入世俗,不争名利,直到听说了他故去的消息,为了剑宗一脉不至于断绝而,毅然出世。 光是这一点,说明他本性天真,心怀大义,并非嗜杀好战之人。 宋迎微微一叹。 剑宗嫡系一脉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当此劫,他死了,谢还为魔,好不容易出来个岁千秋,没过几年又成了一个血洗仙门的罪人。 只希望一切都能慢慢好起来吧。 听闻这声叹息,岁千秋才知他还没走,于是看向了月满天的灯火,道:“夜深了。” 宋迎知道他在催自己回去入睡,于是道了别,转身推开院门。 夜晚的月满天黑影丛丛,稀稀落落,是果蔬的影子。所有的房间只有一个亮着灯,谢还就站在那灯火通明的走廊下,斜倚着柱子,一身鹤氅显得人越发颀长瘦削。他双眼半阖,似有些困倦。宋迎的脚步声让他眼睫一颤,回过神来。 两道视线在半空相触,仿佛各怀心事。宋迎不知该说什么,安安静静走到房间里,准备收拾一下床铺。 谢还在他之后进了屋,关上门,道:“见过岁千秋了。” “嗯。” “如何,是不是一句话就能把人气死。” “……还好。” 倒是没像他们两个那般冤家路窄,话不投机半句多。宋迎抖了抖被子,坐在床边,“谢朝辞,我有个不情之请……” 半晌没有下文。 谢还正在看墙上的一副竹林字画,回过头来:“怎么出去一趟,心事重重的。有话就说。” 宋迎道:“你施展追溯术,我如何也能看见?” 他这句说是问,其实宋迎心里十分清楚,追溯术依施术者修为而定,可以带一定的人数入境。 入境的人需要分担一些灵力的消耗,但是不多,宋迎觉得这身体吃两颗灵丹可以应付。 谁料谢还脱口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 “你的灵脉经不起追溯术的消耗,而且不管入执念境还是记忆境,都有一定的风险。” “那就是说,我是可以看见,可以和你一起入境了?” “……” 谢还敛了敛大氅,淡定自若:“你刚才问我什么?” 宋迎:“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入境。”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没有这个法门。” “……” 无趣,无聊,无话可说。 宋迎蒙头就睡。 俄顷,谢还问道:“为什么想入境?” 他的目光在那字画上扫过,又落到旁边一张七弦琴上。这张琴通体漆黑,摸上去用料不错,谢还伸手弹了一下,铮铮琴音流水般倾泻而出,煞是好听。 宋迎掀开被子深吸一口气,道:“我也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谢朝辞在琴弦上随意弹了几个音调:“关心这个做什么,你才几岁,好好修炼。” “我灵脉已绝,修炼是不行了,以后就算凤麟宗不赶我走,我自己也会请辞的。” 谢还道:“别这么悲观。灵脉的事,我会想办法。” “你?为什么?” “你根基不错,我看着挺好。”那双深幽的黑眸里露出了一点戏谑的笑意,“懂我的意思吗?” 宋迎是真不懂,所以他摇了摇头。 “唉,真笨。” 谢朝辞拂开大氅,在腰间拍了两下,“懂了吗。” 宋迎看向他的腰。 轻衣修身,显得那腰细而修长,格外好看。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腰间挂了一把长剑。 把剑他再熟悉不过了,生前贴身携带,只是一直装在剑匣里,轻易不用,也用不大着。 风月。 他看了看这把剑,又看了看谢还。 谢朝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又变成了年少时那阴森乖戾的模样,宋迎还以为他要拿剑砍了自己,转念一想,这似乎跟他的灵脉扯不上什么关系。 最终谢朝辞叹了口气:“还不懂?这么笨,我可怎么收你为徒。” ………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仙师宋长留睁大了眼睛。 什、什么? 这孽徒要收他为徒?! 反了反了,徒弟收师父? “眼瞪这么大干什么,知道你开心,蒙了,没事,本座给你时间,消化消化。” 宋迎的确蒙了,不过是五雷轰顶的那种蒙。 这叫什么事,天道好轮回吗?生前谢还是徒,死后风水轮流转, 分卷阅读29 谢还反客为主,要当他师父??? 半晌,宋迎幽幽道:“我拒绝,可以吗。” ☆、昨日不可悟 “嗯?” 谢朝辞有些意外,走过来大手一抬,摸上宋迎额头,“没发烧。” 宋迎拍开他:“我说真的。首先,我灵脉不一定治得好,其次,我很笨,又懒,一点都不适合做你的徒弟。” “无妨。”谢朝辞头一歪,丹凤眼眯起,“很快你就会愿意的。” “这事先不说,你到底肯不肯带我?” 谢朝辞:“你看,天意来得真快。要是你愿意拜我为师,我就肯了。” “……” 拜师? 不!可!能! 宋迎给谢还抛去一个“你这是逼良为娼”的眼神,翻身假寐。 谢朝辞稍一抬手,房间里火烛骤灭。 窗纱如雾,月光浸润,满室蒙昧的银光。 谢朝辞双眼颜色极深,覆着一层亮芒,看着宋迎,道:“楚丘的琴在岁千秋的房间,子时我会把它拿来,你若不愿意入阵,帮我守神亦可。” 宋迎明知故问:“守神是什么。” “追溯术不能遭到外界干扰,需撑起一道结界护住我,这就是守神。” “我不。” “要是我遭到反噬变成傻子,可没人带你离开这里。你可是从凤麟宗偷偷跑出来的。” “不。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收徒,傻了才好。” “哦。”缓而稳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停在了宋迎身后,“那我不逼你,你随意,怎么样。” “那我要入境。” “得寸进尺。” “你就给个准话吧,要是我也入境,回头出来了,说不定就愿意拜师了呢?” 谢朝辞:“虚伪。” 宋迎:“强盗。” “本座不跟你争这些,入境你就别想了,好好睡觉吧小朋友。” 宋迎松口道:“算了,到时我帮你守神。” 子时。 谢还动作麻利,进了岁千秋房间不过须臾,就抱着一张琴回来了。 听说楚丘以琴艺扬名天下,曲风独树一帜,曲意狂傲不羁,是以宋迎对这琴十分期待,谁想谢朝辞拿来的,却令他大跌眼镜。 这张琴已经不能算是琴了。 黑色的琴身,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崩离析,断作两半。琴弦亦是断尽,琴面断纹满布,是经年累月拨弹所致,龙池之上还刻了两个大字,是此琴的名字,绝弦。 底下是一行行潦草小字,可惜已经毁得难以辨认。 绝弦绝弦,一听就是个极不吉利的名字。 “可惜了这张好琴。”谢还将断琴小心放置在案上,颇为痛惜。 宋迎才想起谢还也是会弹琴的,同好此乐,他与楚丘必然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当年楚丘死后,他亲自撰写的那些琴谱如今已经难觅踪迹,我曾花重金买下一段残本,是好曲。” 宋迎道:“你要是入了境,说不定能亲耳听到他弹琴呢。” 谢朝辞闭目不言,双手放在琴上,指尖渐渐泛起金光。 宋迎当即结出一道淡淡屏障,将人包裹其中。 他事先吃了两颗灵丹,因此勉强可以结界,但支撑不了太久,好在追溯术追溯过往可以依施术者心意而选择,境内一年的光阴,于现实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谢朝辞指尖的光芒犹如游丝,慢慢爬满周身,说明他已经入境。 宋迎静待片刻,打算偷偷跟着入境。 谢朝辞不愿意带他,他自己又不是不会,这法术还是他教给这混蛋的,他知道怎么做能不被谢还发现。 于是宋迎确定岁千秋睡得很熟,没有别的因素打扰后,就悄悄念了个诀,将一只手偷偷搭在了断琴上。 “嗯?” 谁料谢朝辞忽然出声,宋迎一惊,连忙收手,下一瞬,金光散去,谢还缓缓睁开了眼,不等宋迎问起,径自喃喃道:“这琴上竟然没有执念。” 宋迎没听清:“什么?” 谢还茫然道:“奇也怪哉。生前身后,居然一丝执念也没有留下。” 宋迎不敢置信:“真的没有?是不是追溯得不够久?” 谢还十分确定:“没有。一片白茫茫,根本无可追溯。” 宋迎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凡是人,死前都会留下一些执念,有的是这个人此生最为牵肠挂肚的人或事,有的是深仇大恨,有的是美好回忆。 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几乎没有人可以毫无执念地离开,更何况,楚丘并非自然死亡。 二人盯着那破败不堪的琴愣神了一会儿,还是宋迎最先反应过来:“这琴既然是楚丘生前爱琴,连它都没有执念的话,想必其他也不会有了。” “所以……” 只能去看岁千秋的记忆。 谢朝辞抬起手掌:“不急这一时,想好策略再下手,否则我们俩都不够岁千秋磨剑的。” 宋迎道:“谁让你把灵脉祸害成那样,要是你灵脉还像以前那样,就算打不过,至少也是平手。” 谢还挑眉:“以前那样?哪样?我以前什么样你见过?你才几岁?” “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我师父,不行?” “徐文引?哟,他还跟你说起我?没把我骂死?” “骂了,骂你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畜生不如混账玩意儿。” 谢还哈哈大笑:“骂得好。” 宋迎试探道:“整个凤麟宗都跟你不共戴天似的,你们到底怎么了?” 谢朝辞眼中笑意愈深:“小师弟,你是失忆了吗,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当初我干了什么好事,整个仙门都知道。” “你说对了,我还真失忆了。” “哦?好啊。这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要是你知道了,就会觉得……” 谢还似是在斟酌用词,顿了顿,笑道:“谢朝辞这人真是既变态又恶心。” …… 次日,宋迎起得很早,昨夜他琢磨了一夜,谢还到底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想破了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按照道理说,谢还被他逐出凤麟宗后就再也没跟宗里有过来往,他死后,又一没继承剑宗,二没抢明意、风月两把剑,什么都没干,不知哪里得罪了凤麟宗。 不过这些他暂时无暇顾及,目前还是岁千秋一事比较重要,若真如谢还说的,楚丘的死与灵梭有关,事关白炼、通天灵井以及师弟,宋迎不能袖手旁观。 起了个大早,推开木门,外面曦光浅淡,雾气稀薄。 院子里的果蔬被露水打湿,格外娇艳欲滴。宋迎随手摘了一根黄瓜,洗了洗,吃起来。说起来,昨晚那顿饭吃完后没多久他就饿了,肚子空空,好似吃了一团空气。 他又推开院门,走到外面。甫一开门,浓 分卷阅读30 浓大雾扑面而来,宋迎神色一凛,咔哒一声,猛的扣上柴门。 奇怪。 院子里的雾明明只有淡淡一层,外面的雾却厚得异常,别说视物,人在其中只怕顷刻就被淹没了踪影。 “谢还,这里不对劲。”回到房间,宋迎叫醒谢还。 谢朝辞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紧锁,冷汗凝珠,被宋迎叫醒的那一刻猛然睁开双眼。 那漆黑的瞳仁里充满戾气与杀意,红丝遍布在周围的眼白中,仿若走火入魔,宋迎被这模样的谢还吓到了,忙拍他的脸:“醒醒,没事吧?”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数息,谢朝辞才像是彻底醒了过来,人瘫倒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看向宋迎:“怎么了。” 声音嘶哑,被铁砂磨过一般。 宋迎把刚才的事说了一下,忧心道:“你真的没事?” 谢朝辞看上去非常疲惫:“没事,梦魇罢了,走,出去看看。” 二人来到柴门前。 这次宋迎只微微开了一道门缝,谢还和他一上一下扒在缝隙处往外看。 不知是不是巧了,这次,泼天浓雾里传来了沉沉脚步声。 随着这脚步声出现,雾气纷纷向四面八方散去,一株株桃树渐渐在雾中显形,然而与昨天看到的大不相同,这些树颜色黑灰,光秃秃的树枝上,半朵花叶也无。 脚步声愈近,一身白衣缓步行来。 岁千秋不知从哪里归来,背负长剑,白衣染血,眼角一抹诡异的绯红,仿佛鲜血被拭去留下的痕迹。 浓重的血腥气被山岗微风送至门前,宋迎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吐出来。再看谢还,脸色如冰,显然心情极差。 接下来的一幕让宋迎彻底明白了这里的不对劲是为何。 只见岁千秋走过的地方,桃林霎时染上了颜色,一簇簇桃花从枯败的枝桠上凭空冒出,花瓣舒展开来,一朵朵一片片,瞬息之间,簌簌声中,桃林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向月满天逼近。 岁千秋由内而外散发着寒意,目光冷而空洞,在桃花纷影中慢慢走来。 错不了了,是四悟境。 怪不得这里的东西吃了毫不果腹,怪不得门外大雾笼罩,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四悟境乃是道家一个修炼法门,集四方灵气铸成一方虚假幻境,这幻境里能够展现出铸境人心里想要的一切,但需要铸境人心神维持,一旦心境不稳或者动荡,四悟境里的场景就会变得模糊、混沌,就像门外那场大雾。 雾里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因为岁千秋的归来而逐一重建,变出了桃林。 也就是说整个望月台,其实只是岁千秋心里搭建的一个幻境,幻境里的东西可拿可用可吃,却依旧逃不过它是假的的事实。 宋迎的嘴忽然被谢还捂住了。 他抬头,谢还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声,然后把人扛起来,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客房。 宋迎被他扔到床上,连忙起身,道:“他——” “又杀人了。”谢还早已明白他要说什么:“恐怕还是为了楚丘,现在不要打草惊蛇,事不宜迟,今晚就行动。” “好。” 随即,宋迎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这是四悟境对吧。” “对。” 见到刚才那番景象,谢朝辞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默然些许,道:“其实在楚丘死后,望月台就被仙门百家付之一炬了,我还以为是假的,毕竟后来我来找岁千秋打架,望月台仍是这般模样。谁知道竟是四悟境。” 宋迎道:“你还知道什么?” 谢朝辞微微抬眼:“我查到的,近百家仙门宗派逼上望月台,讨伐楚丘。原因是,他屡屡与道盟作对,离经叛道,还有……色惑剑宗,殃及道统。” “最后,楚丘自杀而死,月满天被洗劫一空,望月台的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梦魂无拘束 越听到最后,宋迎心中愈惊颤。 既惊讶于楚丘竟是死于这种原因,又惊讶于这样死去的人,竟没有留下任何执念,和哪怕一丝的恨意。 谢还道:“楚丘虽然的确做过一些和道盟对着干的事,本人也确实过于锋芒毕露,引起一些宗门仇视也属正常,但这些罪不至死。至于□□岁千秋,尚不好说,但一个剑宗就扯到殃及道统上,未免夸大其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迎:“即便这两点他全占了,也不至于引起百家宗门齐齐讨伐。更何况,他们讨伐就讨伐,人已经死了,为何要洗劫月满天,又为何烧了望月台?” 谢还沉思道:“所以这其中,定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并不光明的理由,才能策动这么多人,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他们洗劫月满天,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而烧了望月台,是为了毁尸灭迹。” 宋迎:“是灵梭?” 说着他自己都反驳起来:“可能有灵梭的原因,但这个理由光明正大,没什么不可说出来的。可不是灵梭,又会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今夜查看了岁千秋的记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傍晚时分,谢还拿来两坛美酒。这酒是他存放在乾坤袖中的,货真价实绝不掺水,用来灌醉岁千秋最适合不过,谢朝辞信誓旦旦,宋迎有些不放心:“万一他酒量很好呢?” “要是灌不倒他,回去我就把那酒坊拆了。” 到了这个时候,再多担忧都是多余的。宋迎跟谢还一起去了岁千秋的房间。 岁千秋正在用饭。 他的房间一丝不染,和客房格局相差无几,只是左侧多了两道推拉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整个房间斗弥漫着一股淡淡熏香味,却又不见香炉,似乎正是从左边的一扇门后传出来的。 见他二人,岁千秋既不惊诧,也不欢迎,仿佛他们俩是常客一般,从矮桌下拉出两个蒲团:“坐。” 谢朝辞毫不客气地拉着宋迎入座,酒坛一放,道:“喝两口小酒?” 岁千秋没说话,径自吃着饭,半晌,才抬眼看了看宋迎。 宋迎扶额道:“不是我,谢还是找你喝酒。” 岁千秋的目光又移向了谢还:“我不会喝酒。” “那就太——太可惜了,不过无妨,这酒是果子酒,喝着玩儿的,醉不了人。” 谢朝辞连酒杯都准备好了,天青色的杯子,晶莹剔透,是上好的材料。两个杯子斟满,一个推到对面,一个留给自己,举杯相敬。 岁千秋端起来嗅了嗅,酒气清淡,有一股苹果的香味,便不犹豫,喝了一口,算是回敬。 宋迎拿过酒壶闻了闻,许久没有沾酒的他也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舔了舔浅淡的嘴唇:“好香。” 话落,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把酒壶无情地拿走。谢朝辞垂视着 分卷阅读31 他:“小孩子不能喝酒。” 宋迎:“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几岁?” “你怎么老问这个?!我都十七了!” “十七?七老八十你在我眼里也是个小屁孩儿。还有,不要随便舔嘴,丑。” “……” 谢还把那酒壶放得离宋迎远远的,又去给岁千秋灌酒,这酒儿确实好喝,清淡却不至于无味,喝着像果汁一般,不觉得就让人喝过了头。 两杯酒下肚,岁千秋好似没事人一般,脸不红心不跳,沉静得很,盯着谢还发起了呆。 宋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是醉了?” 谢还道:“应该是醉了,这酒后劲儿大着呢。” 说完,岁千秋终于动了动,目光已经涣散如一团风飘絮,宋迎试探着拽了他一下,岁千秋只是脚下一绊,歪了歪,却仿佛看不到他,扶住了旁边的柜架,说了一个字。 他说得一片含糊,根本分辨不出,宋迎这才确定他是真的醉了。 醉酒后的岁千秋也格外安静,不似旁人那般大喊大叫乱撒酒疯,他拉开了后廊的门,面朝波月湖盘膝而坐,然后就似一尊石像,没了动作。 宋迎道:“他这样,什么时候能睡下?” 谢还也有些吃不准:“没见过喝醉了还有心思赏景的。” 说话间,身后微风忽至,玄关门刷拉一声被人拉开,两人齐齐转身,预作防备,却又同时愣住。 门口站着一个模糊至极的人影。身姿修长,一身淡绿衣袍,手中抱了一个长而模糊的黑色东西,看形容,似乎是张琴。 那门也不似他推开的,而是自动打开了。 门一开,门外的人就歪歪扭扭的撞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和他本人一样糊里糊涂的,听不出来是说的什么。 他撞到了洗漱的木架,踢翻了矮桌,饭菜顿时撒了一地,宋迎被汤汁溅了一身,刚想说话,眼前翻到在地的桌子却又瞬间恢复原样,那些所谓的饭菜也好似从未出现过,只剩下两个酒壶和酒杯,是谢还带来的。 宋迎低头,身上的汤汁也不见了。 他明白了,这是四悟境根据岁千秋的心境变出来的。 他想看到谁,就变出谁,想没有饭菜,饭菜就消失了。 所以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 是楚丘。 谢还按住他,道:“静观其变。” “楚丘”进来后,就直奔着后廊去了,他他也像是醉了,跌跌撞撞,挨到了岁千秋身旁,那容颜也愈发清晰了,一张醉意熏然的脸,一双狂而深润的眼睛,看着岁千秋,笑盈盈的,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他说完,岁千秋牵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了两个字。 到底说的什么,大概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了。 “楚丘”席地而坐,坐姿随意又懒散,倚着岁千秋的身体,一手搭着膝盖,七弦琴斜斜靠在腿间,另一只手在琴弦上撩拨,指法随心而动,弹出来的音调是宋迎没听过的那种。 不是古早的幽咽之声,也不是时下流行的靡靡之音。这曲调尤为独特,狂放而深幽,似云崖外青雁飞过,深山里暮鼓长鸣。 这……果然是个奇人。 即便他不懂琴,这曲中意也直直敲进了宋迎心底。 琴声在望月台上回响,波月湖上白鸟伫立在水中石岛,引颈长啸。 桃花纷纷,落满木廊,落在两人肩头,安静得似是睡去。 岁千秋被他当成靠垫,却毫无反抗之意,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 楚丘一曲弹罢,不知从哪里拾起一坛酒,一边喝着一边自顾自哼起了曲,这回声音听得清楚了:“时花谢了三春近,月儿缺了中秋圆,人去了何日归呀……” 是个中正温润的好嗓音。 岁千秋听他唱着,别过头,就那样静静看着肩头的人,宋迎陡然发现,那双近乎漠然的眼里竟有细碎的光芒,像是藏了一颗星子,看着楚丘,那光芒便愈发深邃了。 两个人你唱我听,腻歪了足足半炷香,还是谢还忍不住了,铁青着脸,在岁千秋后颈狠狠砍了一下:“还不睡。” 岁千秋毫无防备,当即晕睡过去。刹那间,楚丘不见了,白鸟消失了,花雨也停了,月满天前恢复了冷清,只剩满地残红,一池清波。 人睡去,谢朝辞开始施术。 这次依旧是宋迎为他守神,谢还一再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道:“帮我守好。要是我出了事,你就跑吧,下山不用破阵,那灵驹还在,一时半会饿不死。” 宋迎:“我跑了你怎么办。” “胆大包天,大概被岁千秋砍了祭天吧。” 宋迎觉得就这么跑了太不靠谱,抓起谢还的袖子抖了起来:“钱呢,我可不想一路要饭回去。你的海市怎么办,要不写个条子送给我吧,放心我会给你烧好多好多纸钱,保证你在那边什么都缺不着。” 谢还扯回袖子,道:“知道我缺什么吗。” “嗯?” “缺个垫背的。我看你就不错。” …… ☆、夜船雨潇潇 宋迎还是决定偷偷跟着谢还入境。 然后在谢朝辞金光布身的时候,他偷偷把手搭在了谢还手上,这样可以借助谢还的灵力入境,减轻他灵脉的负担。 施展追溯术后,施术者的五感会一同进入境中,所以感觉不到现实中的变化,现在宋迎就是把谢还拉到街上卖了,谢还也毫不知情。 只要他在境中隐藏好自己的灵识,就不怕会被谢还发现。 眼前先是一片漆黑,然后渐渐起了一团光亮,旋即传来一道幽远的钟罄声。 闻罄而决进退,这声音是入境前的提示,也是警告。 记忆境不同于执念境,执念境是“死的”,而记忆境却是“活的”,这方境界并不稳定,哪怕对方只是在现实中翻个身,都可能引起记忆境骤变,入境的人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入记忆境时会有钟罄声提醒,若是后悔,现在出境也不迟。 宋迎静默着没动,三声罄音后,眼前黑暗潮水般退去,视线陡然开阔,一览无余。 一盏青灯,岁千秋坐在一艘小船上。 这船是江南很常见的那种,构造简单,仅能容下两三个人,头顶是船蓬,两端遮着草帘,帘子被风吹起,潲进来些许雨丝。 外面传来划桨的声音,船里除了岁千秋,还坐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身穿浅绿长袍,衣随风动,如笼了一汪碧波。这人双目微阖,秀丽的眉眼微微上挑,透出几分轻狂,手中抱了一张断纹遍布的黑色七弦琴,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有意无意地撩拨着,明显是在假寐。 另一个身披厚重蓑衣,戴着黑面纱斗笠,看上去人高马大 分卷阅读32 ,盘膝而坐,怀抱一把长剑,低着头,整个人都隐在昧暗的灯影里,看不到长相,但似乎是个修士。 前者宋迎已经认得,是楚丘。 后者他虽不认得,但吉光阁那次那个身手不凡的斗笠人给了他太深的印象,以至于他现在看到戴斗笠的,都下意识觉得不简单。 也不知谢还这是追溯到了什么时候,岁千秋和楚丘是否已经认识,不过看眼下情形,似乎并不认得。 岁千秋正襟危坐,既不假寐,也不打坐,只是盯着眼前豆儿大的火苗看,仿佛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三个人都在沉默,船厢里一片安静,只剩外面萧瑟的雨声和划水的声音。 没过多久,船只在某处停了下来,艄公在船头高喊了一句:“客官,千灯坞到了!东西收好,准备下船了!” 话音甫落,三个人齐齐抬头。 岁千秋最先起身,腰扣长剑,手拿一把素白的油纸伞,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掀开草帘,夜雨潇潇,迎面洒来。船头在一方入水的青阶前停稳,岁千秋撑开伞,拂了拂身上雨水,递给船家几片铜板。 正欲下船,忽听艄公疑道:“这位客官,这儿是千灯坞,你要去的青枫浦还远呢!” 岁千秋闻言回首,便见方才那位一直假寐的绿衣琴师从帘子里钻出,望了望昏昏夜色,道:“我又不想去青枫浦了,就在这儿下吧,多少钱。” 艄公:“五个铜板。” 琴师抱着琴,从袖间拿出一个荷包,取出十枚铜板:“下雨天不好走,给十个吧。” 船公一见这铜板翻了倍,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五个就五个,绝不多收!” 琴师却变戏法似的,拿钱的手在艄公耳后一晃,铜板就不见了。 船公惊奇不已,四下寻找,忽觉得身上钱兜似乎重了一些,忙拿起来细数,竟是多了整整十个。 他连忙抬头:“客官——” 然而岸上夜雨纷纷,灯影幢幢,哪还有那抱琴人的影子。 “怎么一眨眼的就走了?” “走了。”岁千秋在岸上道。 船公喃喃道:“真是神了啊,怎么变得,那就是那些大宗门里修仙的仙人吧……” 岁千秋把刚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那琴师根本没用什么法术,只不过右手做幌子,左手把铜板塞到船家钱兜里了而已。 他转身走出去几步,隔着雨幕又听见船家的声音:“唉,您不是也去青枫浦吗怎么也要下船啊?哎,那个弹琴的道长跟你一起上的船,他多给了五个铜板,就不收你钱了,慢走啊!” 岁千秋回头看了一眼,那蓑衣人往下拉了拉遮面的斗篷,脚步飞快,消失在一处巷口。 这时,他低声自语道:“没有声音。” 宋迎与岁千秋共感,所见所闻都比平常放大放远了许多,自然知道岁千秋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蓑衣人走起路来仿若一丝游魂,没有任何声音,这尚可以解释为他修为深厚,健步如飞,但是方才在船上,足足一刻钟的时间,他只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宋迎心下一沉,忽然觉得楚丘这件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岁千秋走到一处避雨的屋檐下,借着门上的灯笼,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 他从里面抽出了信纸,在最下方落款的姓名地址上反复确认了两遍,才收起信封,继续前行。 看刚才信上的内容,宋迎就明白他来这里是做什么了。 仙门以道盟为首,管辖着四海土地,大小宗门。每个地带都会有一个大宗门镇守,保护着自己地盘上一些势力较弱的小宗门。 而这些规模不一的小宗门,又各自有自己的小地盘,他们保护小地盘上的平民百姓,只要有百姓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小到鸡毛蒜皮,大到厉鬼邪魔,都由小宗门处理。 小宗门处理不了的,就上报给地头蛇大宗门,大宗门再处理不了,就上报道盟,由道盟想办法解决。 信上说,近来千灯坞一带镇守此地的大宗门玄趾宗,在收取“平安费”一事上遇到了阻碍,所以请道盟派人来帮忙。 所谓的“平安费”就是保护费,大宗门向小宗门收费,小宗门再向老百姓收费,既然提供了保护,自然要收一些费用,这笔钱,也是维持宗门运转的重要款项之一。 这套规制已经流传了数百年,偶尔遇到拒不交费的也实属常见,但是千灯坞这一带几乎形成了规模,所以就不得不由道盟出面解决了。 道盟派出的是新上任的剑宗。 宋迎不知道这是他死后的第几年了,也不知道此次一行是道盟硬指派给岁千秋的,还是岁千秋主动请缨要来的。 反正他在世时,和道盟没什么交集。 历代剑宗其实和道盟都没什么交集。一是地位太高,进入道盟后免不了要掺和一些杂事,显得自降身份。 二是道盟水太深,里面的人钩心斗角,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剑宗又一向遗世独立,在这方面应付不来,也无心争名夺利。 所以加入道盟这些事,就交给了外系来做,因此凤麟宗代表剑宗一脉成为了道盟一员,并且几百年来从未出过差池,地位颇高。 可能岁千秋新任剑宗之位,又和凤麟宗没什么往来,所以不了解此中缘由,稀里糊涂地就加入了道盟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眼下的情形再清楚不过,岁千秋这是替道盟出面摆平事端来了。 确认了地址后,岁千秋顺着信中指引前往玄趾宗。 谁料刚从一座桥上下来,就听见一道不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 粉墙黛瓦的屋顶上,那本已走远的琴师站在屋脊尽头,手中横琴,在洋洋洒洒的雨幕中笑了一下,眼角勾起,嘲笑道:“跟了我一路,又不说要干什么,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屋脊的另一端,四平八稳的站着方才那个蓑衣人。 楚丘跟他说话,他也不回答,只是抬了抬斗笠,似乎想将雨中人看得更清楚些,然后手里的剑蓦然翻转,划出一道极快极冷厉的剑弧。 只这一招,宋迎立刻就确定了,这个斗笠人,正是当初在吉光阁与谢还岁千秋打架的那个! 吉光阁一行,此人是为了灵梭,如今时间倒流,他又出现在了岁千秋的过往中,还和楚丘打了起来,这次,他又是为何而来? 依旧是灵梭吗? 夜雨倾洒,瓢泼如雾。蓑衣人出剑又快又狠,几乎直奔琴师命门而去。楚丘站在屋脊尽头,将手中长琴信信一拨,飘飞的长袍不沾一丝雨水,霎时间清透的琴音穿破夜色,在雨幕中震出一道道波浪,朝蓑衣人打去。 然而蓑衣人只是速度微微一滞,音波过后,又立刻恢复了原样。 琴师反应极快,躲过了他的攻击,那寒 分卷阅读33 芒毕露的剑刃贴着他的脸侧刺了过去,又猛的一个平斩,楚丘腰间一弯,被他削去一缕青丝,抬脚一踢,管他要不要脸,奔着蓑衣人的下身就踹了过去。 蓑衣人蓦然收势后退,紧接着一波又一波的琴音铺天盖地袭来。 楚丘将琴弦撩拨得飞快,指尖近乎只剩残影,懒懒睇去一眼,道:“我看你身无分文,好心替你付了船钱,谁知道是肉包子打了狗。” 蓑衣人以剑抵挡着这一波波的攻势,却丝毫不显局促,一边应付,一边又慢慢朝琴师逼近了。 琴师终于回头扫来,含笑的目光落在岁千秋身上:“我说那个看戏的,看了这么久,不顺便救人一命吗。” 只这一眼,宋迎觉得心跳蓦地快了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这是上了年纪突然得了心悸病,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身体正值壮年,根本不是他的,得个鬼的心悸。 那是岁千秋的心跳。 胸腔里的声音跳得擂鼓一样,宋迎都不知道岁千秋这是怎么了,转眼间,身子一轻,鞘中剑破雨而出。 岁千秋脚尖一点,三两下就跃上了屋顶,把楚丘严严实实挡住了,对着蓑衣人二话不说就是一剑。 大概是蓑衣人体力欠佳,这次交战就完全没有吉光阁那次畅快,岁千秋剑势凌厉,仿佛一只护犊子的老虎,毫不松懈,把那黑斗笠从这个屋顶打到了那个屋顶,逼得人连连败退,最后黑斗笠从袖中甩出一道黄符,烟雾陡然炸开,跑了。 岁千秋把人欺负走了,打算回头去找楚丘。 结果转身一看,四下里青瓦连绵,雨幕纷纷,别说那一身浅绿的琴师,连个屁都没了。 ☆、仙人抱琴来 跑得倒挺快。 不过人跑了就跑了,岁千秋这个人性情寡淡,除了淡淡的失落了一下,其他也没什么了。 这事儿就在他心里翻了篇,岁千秋匆匆赶去了玄趾宗。 千灯坞是正宗的江南水乡,青石小巷,粉墙黛瓦。因为水网遍布,房屋贴水而建,白天水上小船如织,大多是卖蔬果百货的商贩,居民在岸上买,看中了哪个,挑挑捡捡一番。 到了晚上,船只就明显少了,大多是些客船,这时的景色却也最美,家家户户门前檐下高挂红灯,千盏灯影倒映在河中,在苍茫夜色里一路蜿蜒,消失视线尽头。 到达玄趾宗时已是深夜。 玄趾宗坐落在千灯坞的西北方,那里有座面积颇广的山,上方山,整个山头都是玄趾宗的地盘。 上方山树林茂密,雨打风流,青石山门伫立山脚,一条宽阔十阶高高通向上方,不知尽处。 山的四方设下结界,有专人看守。 岁千秋拿着信说明来意,守门人立刻毕恭毕敬地引他去见宗主。 这个玄趾宗宋迎生前并未听说过,可能地处江南,离凤麟宗远了些,也有可能名气太小,还不足以传到他的耳朵里。 不过岁千秋一路走来,看这宗门里的建筑,倒还算大气,在这一带应该也算不小的门派了。 玄趾宗主年近四十,面相和善,眼睛像一汪水似的,宋迎少有见过这么大年纪还能有这么明亮的眼睛的修士。眼是心之窗,看来这位宗主定是做过不少好事。 岁千秋到达会客厅时,这宗主早就换好正装等着了,一见到人,立刻热情地请岁千秋入座,然后让人奉茶,上些江南点心。 宋迎早就听说江南偏好甜口,不管什么东西都爱放点糖进去,且口味奇特,月饼汤圆竟可以用肉做馅,宋迎曾经尝过一个,别人送的,肉团子都是甜的,还夹了一颗圆滚滚亮油油的鸭蛋黄。 他有点难以接受,遂把那盒月饼送给了谢还,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吃了还是丢了。 这会儿送上来的点心罗列整齐,摆盘优美,颜色又清淡,淡绿淡粉的,看着胃口大开,谢还和他同样依附在岁千秋身上,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岁千秋显然对这些没有胃口,只是看了一眼,道了谢,就问起了正事。 正事,自然是千灯坞一带平安费一事。 那宗主姓李名默字休道,谈起此事连连叹气道:“千灯坞今年入夏后一直阴雨连绵,不见天日,虽说这个时候正值梅雨季,下点雨也是正常的,可今年这雨却是停也没停,许多地方涝得不成样子,庄稼没有收成,老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 因为这雨缠绵不停,连个太阳也见不着,百姓们赖以卖钱的庄稼米粮颗粒无收,所以没钱交平安费,整个千灯坞一带都出现了这种情况,底下的小宗门也都怨声载道,玄趾宗这才不得不请道盟出手。 岁千秋沉默听着,心中大概在整理头绪,李默以为路途遥远,岁千秋旅途劳顿疲于应付,忙道:“已经深夜,仙师不如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谈此事。” 岁千秋见他一把年纪,也觉得这么晚了让老人家在这等湿冷天气里夜半长谈不太合适,于是起身道谢:“麻烦李宗主。” “哪里的事,是我们麻烦仙师了,你远道而来,一定累了。李安,快,送仙师去准备好的客房。” 话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从房间一角走出,眉眼温顺,手里拿着一把伞,温声细语道:“仙师。” 李默道:“仙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厨房里刚做了宵夜,等会儿我让人送些过去。” 岁千秋微微颔首:“多谢。” 那小道童随即引着他往客房走。 客房的路稍远,其中有一段并不连廊,需得撑伞,李安提前把伞打开,为岁千秋挡雨,这伞其实足够两人同用,可这道童却半边身子在外面,唯恐招待不周,冒犯了客人。 岁千秋手里有自己的伞,他道:“我自己来。” 李安道:“岂能劳烦仙师,还是我为仙师撑伞吧。” 岁千秋没被人这么伺候过,有点不适应,但也没有强求。 这道童服侍得面面俱到,连洗澡水都提前准备好了,等岁千秋洗完澡,厨房的宵夜恰好送了过来。 宵夜清淡,一碟酥皮点心,一碗银鱼蒸蛋,还有一份切好的水果。 岁千秋把蒸蛋吃完了,另吃了两口水果,就没再多吃。他问道童:“这雨下了多久了。” 李安道:“已经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这的确有些不正常。岁千秋让他回去歇着,自己则推开雕花的窗棂,取出一张黄符接了点雨水。 雨滴打在纸上,没有任何异样。 宋迎心道,看来不是怨灵作祟。 再者,若是怨灵,玄趾宗一个修道门派,断没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岁千秋将符纸扔进纸篓桶,坐在桌边静静沉思。 宋迎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好悄悄用灵识四下看看,南方的房子与北方大不相同,看得他兴致勃 分卷阅读34 勃。 没一会儿,岁千秋似是倦了,便睡下了。 然而这一觉睡得并不久,天还未亮,岁千秋就被一阵刺耳难听的琴声吵醒了。 他披上衣服,寻着声音撑伞来到了会客厅。 厅前,一群粗布麻衣的人站在厅堂中,男女老少,妇孺稚子,有的掩面哭泣,有的愤愤不已,小孩的哭声更是此起彼伏,掺杂着阵阵琴声,简直乱作一锅,沸反盈天。 岁千秋刚刚走近,琴声戛然而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听说你们这道盟新上任了一位盟主,好大的官威,百姓都快饿死了,居然还加收平安费,良心被狗吃了?” 然后是李默的声音:“楚先生息怒,老朽已经把事情禀报道盟,只是那边说尚待确定,若是属实,会酌情减免。” 楚丘笑了一声:“多说无益,今日我只来替这些人讨个结果,这平安费,免是不免?” 李默:“先生,今年的平安费,我已经替百姓缴纳了不少,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财力,上面又催得紧,别的地方都交齐了,只有这边还欠着,真的不能再减了。千灯坞近五万户人家,原本每户一颗银珠,现在减到了每户八十铜钱,全是我拿宗里的钱垫的,现在我这边下人的月钱都欠了两个月了,老朽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那道盟意欲如何?就这么和稀泥?没派人来考察实情上报上去吗?” “派了派了,仙师正在调查,一切属实,他定会如实上报的。” “那人呢?叫出来让人瞧瞧。” 李默有些难为情了:“这……仙师还在休息……” “我在。”岁千秋忽然发声。 那人群顿时齐刷刷的回过头来,探究的目光一个个落在岁千秋身上。 岁千秋走上前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来给他,这一让,在最前面说话的楚丘就显露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碧纱长袍,把琴当拐杖般扶着,听见声音回过头来,飞扬的眉眼一挑,掐着腰,露出个轻佻的笑来:“是你。” 岁千秋道:“我是道盟来使。” 李默生怕这群人把怒火怨气撒在岁千秋身上,忙把人拽到自己身旁,道:“这位就是道盟来的仙师,他一定会把这边的情况如实报给道盟的,大家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如今尽快请仙师核实状况才是要事。” 一个男丁道:“这仙师靠不靠谱?万一他谎报情况,又当如何?” 岁千秋:“你们可找人监督。” 这话一出,满室沉默。 主要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手无寸铁,这边处处不景气,有的已经打算去外面谋生计,即便有闲人能出来监督,人家仙师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们打成肉泥,没人敢冒这个险。 这时,楚丘敲了敲琴首,道:“我来。” “好。” 事情敲定,李默将百姓一顿安抚,送祖宗似的送走了,这才回来对岁千秋道:“那位跟着仙师,真的没事吗?” 楚丘正在会客厅抚琴。 岁千秋站在雨水连绵的走廊下,看着那惬意的身影,道:“无妨。” 李默不太放心:“我多派几个弟子跟着仙师吧。” “不必。”岁千秋一向不喜欢人多,直接拒绝了。 李默叹了口气:“早就听说过这个楚丘爱行侠仗义,没想到这回他竟到千灯坞来了。这可是个刺头,不追究到底死不休的那种,为人轻薄狂骄,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仙师别往心里去。” 岁千秋:“你认得他。” 李默:“认识倒谈不上,只是此人在仙门中有些名气,褒贬不一,听说过罢了。” “此人如何。” “这个人啊,怎么说。”李默略一思忖,“是个浪子。” 楚丘自幼流浪四方,年幼时捡了张破琴和琴谱,自己瞎学,居然渐渐弹出了名声,曲风自成一家。 时人评价其琴声:“旷达狂放,萧散自得”。 为人又爱打抱不平,行事不按常理,一身的张扬和锋芒,经常语出惊人。 而且他还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轻狂。 楚丘曾经提出改革道盟体制,削减六大宗门的权力,提高小门小派地位,取消盟主,建立议阁,议阁每隔四年推选一次,不分门派地位,能者居之,仙门要事由议阁共同商议,投票决定等等等等…… 这提议得到了许多小宗门小帮派的大力支持,然而因为触犯了大宗门的利益,被道盟给压了下来。 除此之外,每次道盟出现加重收费或者压榨小宗门政策的时候,楚丘都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并且动员小门主们抗议的那个。 所以他虽然行事嚣张,但拥趸却不少,道盟被他气翻了头,却又不敢把他怎么样。 李默道:“拥簇他的人称他是‘谪仙入世,天教风流’‘恣意散漫,洒脱至性’,不喜欢他的,便说他‘不遵礼法,恃才傲物’,‘骄纵跋扈,无视道统’,什么乱七八糟的评价都有,连‘狎昵娈童,罔顾人伦’都出来了。” 岁千秋微微蹙眉:“狎昵娈童。” 久居深山老林,他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啊。”李默以为他反感这个,道:“不过话都是人说的,我看这楚凤歌不像这种人。” 岁千秋又道:“楚凤歌。” “对,凤歌是他的字。” 岁千秋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厅堂里。 楚丘一脸的惬意与悠闲,弹琴的时候指节随意拨动,摇头晃脑,沉浸得很。 这琴音和着雨打风吹,竟格外的契合。 ☆、微明曲中意 在玄趾宗用过早膳后,岁千秋当即动身调查。 楚丘跟着他蹭了顿饭,道:“甜掉牙了,没我做的好吃。” 李默道:“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口味,中午回来,我让厨房做顿合适的。” “我啊,我喜欢——” “不必,中午未必回来。”岁千秋打断了他。 “既然是未必,那也可能回来嘛。” “走了。”岁千秋丝毫不理他,一阵风似的飘远了。 “啧,饭钱。”楚丘丢给李休道一个钱袋子,也跟了上去。 李休道打开钱袋,吓了一跳,里面赫然是满满一袋子的银珠。 这哪是饭钱,都够缴纳一大笔平安费了。 他哪敢收,亲自把钱袋放好了,打算等楚丘回来还给他。 那边,岁千秋离开玄趾宗,给了楚丘一道避水符,雨水不侵。 这符有限,画起来又耗心神,所以岁千秋尽量不用,自己以灵罩护身,就奔着东南方向去了。 出来后,楚丘很是恪守承诺,说跟着他,就寸步不离地如影随形着,时而歇上一下,但绝不让他消失在视线里。 岁千秋不太习惯身后有人,回首道:“你跟上来。” 楚丘道 分卷阅读35 :“我这不是跟着吗。” 岁千秋重新组织了语言:“到我身边来。” 楚凤歌就走到他身旁:“这样?” “嗯。” 身边人忽然笑起来:“你是道盟的,瞧着面生,木头似的,还挺可爱。” 岁千秋:“今年新入道盟。” “哦,新人。现在的道盟越来越不如从前了,都是为自家宗门争好处,哪还管小门派的死活,尤其这个新盟主,一上任就加收平安费,真够可以。” 岁千秋不怎么懂道盟那些事儿,道:“不了解。” “不了解?奇也怪哉,现在的人为了进道盟抢破了头,恨不能把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喜好都摸清楚了溜须拍马,你居然不了解?怎么进的道盟?” “他们请我,我便去了。” 楚丘更好奇了:“请你?还没问你尊姓大名?” “岁千秋。” “哦,原来是新剑宗,怪不得。瞧着不像。” 岁千秋:“为何。” 楚丘发现他这人说话过于简单,有一搭没一搭的,完全没有逻辑,一头雾水道:“什么为何?” 岁千秋语言能力的确有限:“为何…不像剑宗。” 楚丘哈哈大笑起来:“剑宗一个个的甚是清高,虽然为仙门所敬仰膜拜,却从不掺和仙门的事儿,花瓶一个。哪像你,还亲自出山。” 岁千秋道:“我避世已久,初入红尘。” “哦。”楚丘闲着拨了拨琴,“过个几年,你也会厌倦的。这江湖事太多了,管不过来,一个人肩上的担子重了,容易被压垮。避世也好,乐得清净。” 这话说得跟楚丘本人的行事完全背道而驰,岁千秋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你为何不避世。” 楚丘爽朗一笑:“我?性格使然,做不到袖手旁观。” 岁千秋仍是不解,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问道:“那个人,是否还跟着你。” 他说的自然是昨天那个蓑衣人。 楚丘道:“承蒙相救,跑没影了。” 岁千秋语气古板:“你的仇人。” “谁知道是个什么鬼,我都不认识。不过讨厌我仇视我的人多了去了,可能是哪个想把我除之而后快的权贵派来的杀手吧。” 岁千秋微微摇头:“不像。” 他说不像,意思是那蓑衣人身上疑点重重,不像是寻仇来的。 宋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道,岂止不像,根本就不是。那蓑衣人修为深厚剑术高超,真要较起真来,杀一个楚丘不在话下。 他更像是想把人活捉了,只是不知目的为何。 又听楚丘道:“你要去哪儿。” “青剑湖。” 岁千秋出来时跟李休道打听了,这怪雨最初就是在东南边下起来的,他还问了这三个月来千灯坞可有异事发生。 李默想了想,告诉他,千灯坞以往经常闹水祟,往年一到雨季都是水祟泛滥成灾的时节,清晨的河里经常漂着死尸,但今年却没怎么有水祟害人的消息报上来。 也不知是百姓请不起人除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再多的,李默也不知道了。他是一宗之主,玄趾宗又是这一带的龙头宗门,底下管辖保护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门派,整天缛事繁多,水祟没搞事,没闹人命出来,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究原因。 这也越发确定,这雨绝非是怨灵引来的。 有些怨灵怨气冲天,就会引来阴雨,这雨往往带着怨气戾气,水祟这东西又是和怨灵一个德行的,遇到这种雨,只会法力大增,害人害得更欢。 可不是怨灵,这种怪异的情况就更加无从解释了。 楚丘跟着岁千秋来到东南一带,这一带水网更密,有一方湖泊,名叫青剑湖,是往年水祟闹得最狠的地方,怪雨从这里开始下起,水祟也是最早跟着销声匿迹的。 因为有水祟出没,所以这一带杳无人烟,全是森森树影。青剑湖的湖水幽绿幽绿的,看得人目眩,湖中有两片小岛,远远的豆子般大。 岁千秋在湖边拿符纸试了下水,金色的符箓甫一沾水,立刻腾起了绿色火焰,熊熊燃烧,转眼间就化作了灰烬。 楚丘一心修琴道,对这些符阵法门了解不深,道:“这是什么情况。” “邪祟之气,很旺。” 岁千秋说着,广袖扬起,袖中飞出一道长长的金色彩绸,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道道首尾相连的金符,直向湖心而去。 金带缓缓落在水面,霎时间鬼火燃成一线,越往湖心,火烧得愈旺愈快。 连楚丘都看出来了:“湖心有猫腻。” 岁千秋只是颔首,旋即御剑而起,瞬息飞出去三丈远。 然后便听见楚丘在身后大喊:“喂!我不会飞!” 岁千秋又折回来把他拉上剑身。 “你这剑倒好看,叫什么?” “微明。” “哦。将欲歙之,必故张之……这个微明?” “嗯。” “不好听。” 岁千秋道:“师尊赐名。” “哈。老人家净爱取这些文绉绉的名字。我也送你个名字怎么样?” “什么。” “千金醉,如何?” 岁千秋把这名字念了两遍,微微摇头:“不懂。” 楚丘站在他身后,歪着头道:“看来你没喝过酒。等你醉过一次,你就懂了。” 二人在湖心一座小岛降落。 这岛屿比上方山小得多了,大概只有其二十分之一,树影参天,遮云蔽日,阴森异常。 岁千秋以剑尖在地上画起一个阵法。 宋迎这才注意到,岁千秋的剑尖并没有刻字。 当时在望月台,岁千秋给他看的是“千金醉”三字,说那是这把剑的名字。 如今看来,颇令人伤怀。 而这把剑本来的名字“微明”,被刻在靠近剑柄的地方,字迹古朴遒劲,瘦削潇洒,有些世外高人的意思,斗胆猜测,可能是岁千秋的师尊李玉年刻的。 宋迎陡然觉得这剑格外亲切了起来。 岁千秋画了一个化邪阵。 这阵法能将这周围的邪物召来,将其困在阵中,灭之。 然而阵法落成,没有任何变化。 这下岁千秋茫然了。 不止是他,宋迎也奇怪了。 阵法没错,一气呵成,画得很好。 既然鬼火烧起,必然是有邪祟,而邪气又以此处最重,没道理召不来邪物。 可等了许久,那阵法一直没有动静。 楚丘闲着都弹了两首曲子了,岁千秋还站在阵法前纹丝不动。 “这阵行不行?不行就换个法子。” 岁千秋道:“我不明白。” 他毕竟实战经验较少,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无措,楚丘不解道:“不明白什么?” 岁千秋便把其中道理简单说 分卷阅读36 了,虽然解释得非常艰涩,但楚丘毕竟悟性高于常人,好歹是懂了:“你的意思是,这种雨往往都是邪祟招来的,可此处却没有邪祟,是吗。” 岁千秋轻轻点头。 楚丘琢磨了一下,道:“也许你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呢,一定是邪祟才能兴雨吗?魔修可以吗,道修呢?或者凡人?说不定这雨是人为?” 岁千秋微微睁大了眼:“说得对。” 然后他画了另一个阵法。 ☆、碧水遥相送 这是一个感应阵。 能感应周围存在的其他阵法和法器。 不管是道修魔修还是邪修,要想招雨,单靠意念是做不到的,需得借助相应的法门。 所以这雨若是被人为招来的,定然有什么东西留在这里,雨水才会一直潇潇不歇。 阵法始成,脚下土壤倏然大亮。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极广大的幽蓝阵轮,图腾咒文流转其中,整个阵法覆盖了整个小岛,幽幽旋转着,还在不息地运转着。 “啧。”楚丘咋舌,“真大,这是什么阵?” “灵雨阵。” 岁千秋静静回答,然后从乾坤袖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瓶。 这瓶子里滚着一团乌泱泱的黑气,应是岁千秋以前捉住的邪祟所化,他手指一推,打开瓶盖,撤去身上灵罩,接了几滴雨水进瓶。 那黑气一触到雨水,便溃散成雾,极为痛苦般乱撞起来,冒出丝丝白烟。 诛邪灭祟,是灵雨阵。 灵雨阵是个好阵法,通常被仙门用来炼化消灭数量多且法力不高的邪祟,所以自从雨水兴起,水祟作乱骤减,正是因为这个。 可以确定是人为,可这样长时间大规模的布下灵雨阵,甚至影响到了百姓生活,这不像是仙门中人能做出来的。 可若是邪修魔修,拿灵雨阵来灭邪,自己也会受其害,就更匪夷所思了。 楚丘的鞋子在地上捻了捻:“就是这东西害人?” “是。” 破阵要紧,岁千秋纵然有疑问,也不拖延,立刻朝几个阵脚打了几道灵力。 阴风拔地而起,由湖心向外摧枯拉朽般卷去。 阵轮刹那散作一道道刺眼光芒,而风暴迅速席卷了四面八方。 顷刻间,云散雨收,金光抖落,一片大好乾坤。 楚丘遮着眼望向天空,明晃晃的阳光打在脸上,笑道:“这不是挺简单的吗,玄趾宗竟拖了三个月。” 宋迎道,看着简单,做起来难。 首先这感应阵不是什么门派都会的,其次,若不是楚丘一语道破,连岁千秋都没想到这雨是人招来的,更何况玄趾宗的人。 而且,此事诸多疑点,只是破了灵雨阵,不代表事情全都解决了。 是什么人设下的阵,为何设阵,为何如此之久,青剑湖邪气冲天却为何不见邪物,都有待探究。 楚丘道:“好了,既然雨停了,你就把这情况如实上报吧。不过这里百废待兴,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出钱的,要不你争取一下,把这平安费延期一下?” 岁千秋点头道:“我会争取。” 但他心中疑问万千,显然还想再查下去。 楚丘没想那么多,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他摇头晃脑地弹起琴来,曲子也欢快了:“是不是到用饭的时候了?” 岁千秋知他还想蹭饭,便暂时放下这边,带人回去了。 雨一停,千灯坞居民夹道欢呼,拍手叫好。一时间,大大小小的门前窗上,都晒满了被子衣服,连屋顶也不能幸免,没有一处闲着。 三个月的雨水,许多东西都长毛发霉了,也是苦了他们。 回来的路上,男人们成群结队地扛着锄头农具,准备去疏通水田。 有人忧心忡忡:“这雨是停了,会不会再下起来?” “应该不会了,听说今早那位道盟来的仙师去调查了,这雨定是他停下来的!” 楚丘对着已经擦肩而过的男人们高声道:“不会再下了,仙师已经给摆平了,放心去吧!” 他说得大声极了,周围十条街都听见了,瞬间一大群百姓拥簇过来,把岁千秋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感激涕零,有给他怀里塞钱的,有塞点心的,还有吵着嚷着要请仙师去家里吃饭,还有心思活络的大妈,喊着要把自家黄花闺女嫁给仙师。 岁千秋蒙了个彻底,他着实没有享受过这样众星拱月般的待遇,怀里兜满了东西,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脚底下更像是被钉住了,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 面对那小山般塞过来的东西,只能笨拙地重复着:“多谢,多谢。” 楚丘则躲远了,他坐在一处幸免于难的屋顶上,拿着个捡来的蜜桃在啃,看着岁千秋茫然无措,小脸涨得绯红,眼睛里笑吟吟的,仿佛觉得有趣极了。 最后,楚丘大概是实在没见过这么呆笨的人了,跑去替岁千秋解了围,拉着他躲进了一条窄窄的小胡同。 僻静的胡同里两面白墙,爬满青苔,一丛玉兰从某户人家的墙头探出来,吐露着馥郁芬芳。 两个人稍作喘息,看见这出墙的花儿,楚丘踮脚想要折一枝下来,然而墙太高,他连个叶子都够不到。 还是岁千秋用剑替他削了小小的一枝,白玉兰悠悠飘落,被他接在手里,递给楚丘:“给。” 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别人家的。” 楚丘道:“这么小的一朵,主人家应当不会吝啬。” 岁千秋不说话,他大概没见过这花,悄悄深吸了一口气,道:“香。什么花。” “玉兰花,也叫白玉堂,送你。” 岁千秋略惊讶:“送我。为何。” “谢谢你破了那个阵法啊,你可是他们的大功臣。”楚丘把那枝玉兰别在了岁千秋雪白的腰带间,“君子如兰,这花适合你。” 不知道这是不是除了李玉年之外第一次有人送东西给他,岁千秋受宠若惊,心蓦然跳得比之前那次更快更狠了。 他轻轻摸了一下那花,耳朵红得滴血,声音小得蚊子似的,道:“…谢谢。” 回到玄趾宗时,李默早在山门前翘首相迎,一见二人,喜上眉梢,道:“两位仙师辛苦了!这雨停了真是太好了,可有查明是什么原因?” 岁千秋不善说话,对楚丘道:“你说。” 楚凤歌乐意这差事,热情揽住了李默,仿佛亲兄弟似的,跟他边上山边一一说了,最后笑道:“宗主,厨房做好饭了吗?” 李默一把老骨头被他揽着,不自在道:“早就做好了,特意请的酒楼里的厨子。” 然后话锋一转:“原来是灵雨阵,可,是什么人设下这样的阵?难道是为了除水祟?” “这我哪知道,千灯坞是你的地盘,你可以慢慢查嘛。” 岁千秋 分卷阅读37 默默跟在二人身后,补充道:“我留下一同调查。” “这怎好麻烦……” 楚丘:“不麻烦!我也留下来,只要宗主你管吃管住就行!” 然而灵雨阵一事,岁千秋终是没能调查下去。 当天他回到玄趾宗青鸟传书给了道盟,告诉了此地怪雨根源,表示会继续调查。 道盟给出的回复是,更有别的要事请他出面,此事可以留给玄趾宗调查。 次日,李默便收到了道盟的来信,说是免去这一带平安费,并指派了一笔款项和专人,到千灯坞进行救济和农田之类的整饬。 岁千秋见道盟安排得妥当,便未久留,乘船按照来时路回道盟去了。 和他一起同行的还有楚丘。 当时楚丘已经定居望月台,只同行了一段水路后,岁千秋便与他分道扬镳了。 临别时,楚丘站在水边栈台上,笑道:“千秋兄要是有空,可以随时来望月台找我喝酒。” 意气风发的青年在岸风中笑得潇洒飞扬,长袍飘举,抱琴而立,正是人生最恣意的年纪。 岁千秋滴酒不沾,却没拒绝,在船头看了他须臾,答应了:“好。” 楚凤歌微笑拱手:“那,就此别过,静候佳音。” 船公撑起船桨,在水中划出一道深深的波澜,小舟悄然漂远,那岸上的公子玉树临风,笑而不语。 孤舟终是远去了,渐成一线。岁千秋望了岸边一会儿,转身欲进船蓬,忽然间,一阵清澈的弦声入耳。 他身形一顿,转身回首。 岸上人早已只余一点新绿,琴声惊起一片飞鸟,水阔天高,清风吹着流云走。 岁千秋忽然怔怔的,手指摸上皓白如雪的腰带,在里面勾了一下,勾出一朵已经枯萎变色的白玉兰。 他把这花儿送到鼻间轻轻嗅了嗅,而后隔着浩浩江水,朝渡口方向遥遥一揖。 宋迎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由得想,这二人倒是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 接下来岁千秋往来各地,四处扶道,并未发生什么大事,这段记忆过得很快,大概是谢还觉得没什么用处,便加快了追溯。 转眼到了来年三月。 岁千秋帮助一处村子除邪,再度遇到了楚丘。 ☆、来如风雨 这时的楚丘与去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二人携手诛灭了邪祟,楚丘说望月台就在附近山中,请岁千秋上去坐坐。 岁千秋正好无事,又想起曾经答应过楚丘,就去了。 彼时的望月台与现在如出一辙,三月桃花纷飞,正当好时节,月满天也没有变化,古早的建筑,小扣的柴扉,一院子的蔬果花草。 唯一不同的,宋迎记得第一次进月满天时,岁千秋是站在一棵玉兰树下,而这境中并没有。 楚丘特意拿锄头在一株桃树下刨出一坛酒,得意地向岁千秋展示:“这个桃花酿可埋了五年了,今天你来,咱们喝一坛。” 岁千秋直言:“不会饮酒。” “不会?哈哈,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世外高人都会闲着没事酿点酒喝呢。这酒不烈,你可以试试。” 他行云流水地做了几个小菜,和岁千秋坐在后廊中,看着波月湖的美景,喝了两杯小酒。 岁千秋只浅浅地吃了几口菜,任凭楚丘劝了好几次,硬是不肯沾酒。他闻着酒味就蹙眉,心里一千个不乐意。 楚凤歌没强求,又取出那张爱琴,铮铮两声,随意弹起来。 岁千秋第一次仔细看这琴,好奇道:“可有名字。” “有啊。”楚丘把琴身翻转,露出底部的金色文字。龙池之上依旧是“绝弦”二字,底下的琴铭虽然比现实中清楚了,岁千秋却认不出这是写了些什么。 “潦草。”他如此点评道。 楚丘:“草书就这样的。” 岁千秋盯着那字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懂些许:“……绝弦。” 刚认出这两个大字,他就极不赞同地拧眉,“大凶之名,不可。” 楚丘眼角绯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是酒劲上来了,微醺道:“请千秋兄赐名。” 微微酒气随着风送入鼻间,岁千秋看他面色泛红,醉眼朦胧,睫毛轻轻一颤,道:“学识粗浅,不妥。” “那你随便起一个呗。好用我就另斫一张琴。” 月满天的房间里挂满了瑶琴,都是楚丘闲来无事斫的,没钱了就拿到街头卖两张,刻上买琴人想要的琴铭,这么赚钱还挺好使。 他的琴经常被富商大贾争抢,大家都是奔着楚丘的浪子名声去的,琴买回去弹不弹又是另一回事了。 岁千秋沉默了半晌,十分认真地想出一个名字:“平安。” 楚丘立刻忍俊不禁。 这倒不能怨他,从古至今,古人为琴取名,大多寄托深重,字眼也多大而高尚,譬如什么“混沌材”“万壑松”“云中鹤”之类,两个字的,又如“栖凰”“天风”“沧浪”。 “平安”二字,寓意虽好,却未免俗气。 他一笑,岁千秋便知他没看中,涨红了脸,道:“献丑。” 楚丘却笑道:“好名字,你等一下。” 然后他转身进屋,抱了一张新琴回来,手里还有一些小刀刻具等物,道:“你看这琴怎么样?” 这琴是伏羲式的,做工很好,并不亚于绝弦的工艺,奈何岁千秋不懂这些,又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能盲目夸赞:“好琴。” “好。”楚丘递给他一支蘸了流金墨的狼毫笔,把琴递到他面前,“来,写上。” 岁千秋不明所以:“写……什么。” “平安啊,快,你写了我刻。” 没想到这人说刻就刻,岁千秋蒙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写了平安二字。 宋迎这是第一次见他的字。 字迹工整,是极标准的楷书,简直像是印书模子刷上去的。 写完,岁千秋觉得不好,当即拿手帕擦了,又换了标准的隶书来写。 这次他略微满意了,把琴交给楚丘。 楚丘端详道:“你这字写得真好,一看就是个正经人。” “正经人”岁千秋耳朵都要红透了,不会接话,只盯着他道:“你刻。” 楚丘便仔细刻了起来。 等琴铭刻完,用金箔填了色,晾挂起来,天色已经昏黄。 楚丘执意要岁千秋留宿,说自己独居在此,一个人无聊,岁千秋拗不过他,就留下来。 吃过晚饭,入睡时分,岁千秋刚躺下,楚丘就端着一盏银烛敲响了客房的门。 然后硬是磨着他说了些隐居世外时的事,岁千秋觉得这些事无趣极了,不明白楚丘为什么听得津津有味,最后道:“你也说说。” 楚丘托着腮想了想:“我这人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听过不少鬼话 分卷阅读38 奇闻,讲给你听听吧。” 这客房虽和宋迎他们住的是同一个,却没有床,两个坐在地板褥子上,秉烛夜谈,度过了一个惊悚又安静的夜晚。 此后,岁千秋成了望月台的常客。 他虽然继任了剑宗,却和凤麟宗没有太多交集,一是他师尊李玉年当初离开师门时,就答应了萧明辛再不回凤麟宗,所以他谨遵师命,也尽量不去打扰凤麟宗的现状。 平日里道盟也没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出面,于是他就到处帮助偏僻地方的村民,扶道诛邪,再清闲的时候,就是去望月台听楚丘弹琴,默默听对方孜孜不倦地聊仙门中的八卦新闻。 唯一让他不太喜欢的是,楚凤歌嗜酒,说到兴起处要喝两口小酒,说到伤心处也要喝酒,反正情绪上来了,酒是必不可少的。 然后醉意盎然地对他说:“岁千秋,你从不喝酒,遇到愁苦事怎么办?” 岁千秋不是很理解:“愁有何用,酒有何用。” “哎…”楚凤歌摇头晃脑地,含糊不清道:“你该醉一次的……千金易得,一醉难求。”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冬。 初冬还不算太冷,望月台的桃花早已凋零。院落里也清清冷冷,花草果蔬基本都枯萎了。 这一天,岁千秋正在房里弹琴。 这是他闲来无事看琴谱学的,不会的地方就请教楚丘,而他手里的琴,正是那张“平安”。 楚丘正在隔壁房间收拾东西,忽然拿了一样东西过来,递到岁千秋面前,笑嘻嘻道:“瞧,刚刚收拾东西,发现了这个,去年在一个地摊上买到的。” 岁千秋按住琴弦,接过那物件,道:“好精纯的灵水。” 这东西呈梭子样,水晶材料,宋迎瞧见,是不能再熟悉了。 是整个仙门都在找的灵梭。 谢还所言果然不错,楚丘之死确实与灵梭有关。 也不知白炼死后,这灵梭究竟是怎么辗转流落在这里的。 “你要喜欢就送你。” “不,你留着。”岁千秋将东西还给他。 宋迎这才发现,整个记忆境中,岁千秋并没有听说过灵梭可以破解灵井封印一事。 再联想谢还说的,关于灵梭里有解封之法的谣言是近几年才传起来的,可知这个传言,应当是楚丘去世之后才有的。 岁千秋话说完,楚丘也没强给,又把东西收了起来,席地而坐,斟起了酒,道:“我想到来年春天,在院子里种棵白玉兰,西北角正好有块空地,你觉得怎么样?” 岁千秋心跳扑通扑通的,面不改色道:“好。” 然后楚丘笑吟吟地抬眼看了一下他。 岁千秋手指一顿,知道自己刚才弹错了音,忙改正过来。 “千秋,你看你的琴是我斫的,什么时候能让我给你刻个剑铭?” 岁千秋道:“千金醉。” “对。”楚丘拿出一沓草纸,上面写满了千金醉三个字:“瞧,我写了一堆,这张最有手感。” 岁千秋看过去,他手里的纸上字迹狂劲,潦草飞扬:“好看。” “嘿,我也觉得不错,到底让不让刻?” “不让。” “……” 楚丘放弃了。 严冬渐至。 这段时间里,望月台来了几次小偷,有两次被岁千秋大逮了个正着,但这两个小偷一个身手敏捷跑了,一个扔了个烟雾符,溜了。 某日,道盟那边忽然来信,说海外一个小岛死了不少人,拜托他去查看。 海外山高水远,这一去必然数月之久,岁千秋跟楚丘说明去意,又担心他不在,那两个小偷来搞事,楚丘不是他们对手,于是在望月台外设下了迷迭阵,才放心离开。 楚丘为他弹琴送行。 “一路珍重。”楚丘微微颔首,没有更多言语:“平安回来。” “嗯。” 他御剑出了望月台,那松透琴声依旧在重重峰峦中回荡,只是琴音不似平常那般散漫,多了几分送别的伤情。 宋迎心里咯噔一下。 算来,这是他死去后的第七年,正是楚丘身死道消的那一年。 而现在已经寒冬腊月,也就是说,楚丘一生命运的终点,就在这短短三个月中。 由于是依附在岁千秋身上,望月台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宋迎也看不到,只是追溯再度加快了,看来谢还也很想知道岁千秋后来如何。 时间陡然一转,两个月后,岁千秋终于赶在年关之前回到了大陆。 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带着从海外带来的新鲜事物,打算送给楚丘,然而到了望月台,一切都变了。 从发现迷迭阵被破开的那一刻,他的心就猛地提了起来。 望月台上只剩大火烧过的余烬。 万树桃林同月满天一起,化作一片废墟。 宋迎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极了,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胸腔里的一颗心快要炸裂一般,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席卷了每一寸经络和血脉。 岁千秋不敢置信,不敢接受,整个人都在颤抖,在他从院落废墟里,一块多出来的石碑旁,看到那具已经僵透发青的尸体时,这颤抖蓦地停住了。 宋迎觉得心跳凝滞了。 这是来自于这身体的悲伤和绝望,他的灵识已然难以承受,他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的岁千秋,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有那么一段时间,记忆境变成了一片空白。 显然是这场景给他的冲击太大,让岁千秋暂时失去了“记忆”这项能力。 他记不住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了,也记不住他当时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记忆境再恢复的时候,岁千秋已经握住了那具尸体的手。 那是一双弹琴的妙手,指尖曾经流淌出世间最美的曲调。 然而这双手此刻僵硬如铁,透着令人悚然的尸青色。 “丘。”岁千秋的声音都变了,仿佛是被人掐着脖子说出来的,没有人回应,他又颤巍巍喊了一声:“……楚丘。” 这一年多的相识相知,岁千秋更多的是被楚丘呼来唤去,帮他择菜洗碗,或者默默倾听,极少有他主动喊楚丘的时候。 楚丘偶尔说起过,说他从不喊他的名字,岁千秋只是淡淡地勾起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他实在不太会笑脸迎人。 然而这次,楚丘却再也听不到了。 他眉目依旧,还是那一身淡绿的衣袍,只是额头上一个大大的血窟窿,像是撞在了什么硬物上。 血迹早已干透,岁千秋怕他疼似的,极轻极轻的触了触,然后目光落到身旁,一块崭新的石碑上。 石碑覆着一层灰尘,他用雪白的袖子手足无措地抹去了,发现那上面血迹斑斑,刻着一行大字:楚凤歌之墓。 没有墓志铭,没有年月日,什么都没有 分卷阅读39 ,只有这一行大字,潦草,疏狂,萧散。 岁千秋在楚丘身旁发愣,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渐渐找回了三魂七魄,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下了山,离开了望月台,到处打听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在一个茶楼里,有几个年轻人唾沫横飞地说着望月台那场大火,其中一个眉飞色舞道:“你们那都是道听途说,我当时可是就在现场,别提多刺激了!那楚凤歌被百家仙门围困在望月台,弹尽粮绝,竟还有心情弹琴!” “不过老子佩服他,他居然给自己立了个碑,最后撞碑而死。临死前还笑眯眯地问这碑刻的怎么样……啧啧,真是——哎哎你谁呀抓我干什么?!” 岁千秋两眼都是血丝,抓了人就带回了望月台。 那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直求饶:“爷爷大侠道长饶命!您要钱还是要什么我都给您!要色我也——” 岁千秋脸色冷极,没让他废话,抬手按住他的头顶,施展起了剑宗秘术,追溯术。 他在这个人的记忆里,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迷花渐无路 在他走后不久,百家仙门不知在什么人的策动之下,逼上了望月台。 他们带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楚丘屡屡与道盟作对,如今又与剑宗同住一处,以色惑人,殃及道统,殃及剑宗一脉,因此要替天行道,杀了这个轻狂子,还仙门一个清净安宁。 可望月台被岁千秋施加了迷迭阵,几个打头阵的小门主都在这阵中一去无回,这些人只敢在山下喊喊,对楚丘束手无策。 楚丘一开始也懒得理会这些人,毕竟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 然而最后撤去阵法的,是楚丘本人。 原因简单极了,这些人拿出了岁千秋做文章。 他们威胁楚丘,说他如果不赴死,仙门就联合道盟一起废掉岁千秋剑宗之名,让他从此不能在仙门立足,甚至还扬言宁可毁掉剑宗一脉,也要扶正道统。 多么荒唐可笑的理由。 但是楚丘信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将迷迭阵撤去后,众宗门涌上望月台,其中不乏如今声名赫赫的一些大宗门,也不乏曾经拥立过楚丘的“有识之士”。 他们见到楚丘时,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石碑立在院子里,淡淡说了句:“让我弹一曲。” 这小小的要求无伤大雅,更无伤他们今日的壮举,于是众人欣然同意。 楚凤歌掀起衣袂,坐在石碑旁,随性弹了一曲,是从来没有过的调调。 他每次弹琴都是随意的,但曲意散漫清狂,心在云天,这次却大不一样。 很淡,很清。 似清风明月夜,一点桃花香。 一首弹完了。 岁千秋的追溯戛然而止,他不敢再看下去。 那被追溯的青年抖若筛糠,大气不敢喘,许久,才听见岁千秋平静地问了句:“为何。” 青年颤抖着喉咙:“什、什么为何……” “为何杀他。” 那样毫无说服力、又大又空的理由,岁千秋自然是不信的。 那青年竟知道些内情,丝毫不敢糊弄他,如实道:“当、当时,很多宗门的宗主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说是新剑宗为色所迷,把剑宗嫡系的剑谱都给了、给了楚丘,仙门百家谁能杀上望月台,就能得到……剑宗秘谱。” 话说完,岁千秋忽然笑了一声。 “剑宗秘谱。” 他近乎自言自语。那笑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不自然,凄厉、阴冷、甚至还带着些许嗜血。 这些宗门哪里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秘谱,剑宗一脉授教从来口口相传,何谈将“秘谱”给楚丘。 他们被人耍了,还洋洋自得。 秘谱,剑宗的秘谱,没有一个宗门不想得到它,有了它,那就是第二个剑宗。 然而这个理由太不光明,所以那些人喊着所谓的“匡扶道统”,冲上望月台。 他们找不到剑谱,便洗劫月满天,摔了他的琴,烧了他的谱,点燃了屋外千树桃林。 只是为了所谓的剑谱,只是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谣言。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我只是个小门派弟子,再多的也不知道了,求仙师饶命、饶命。” 岁千秋平静得近乎可怕,他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人,道:“起来。” 那人颤巍巍的站起来:“多、多谢仙师饶命!多谢仙——” 血花飞溅,风声清响。 岁千秋半边脸都被温热的鲜血覆盖,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脚边。 他甚至懒于拭脸,拎起那头颅,放到了楚丘的墓前。 然后静静看着那墓碑,又环视着四周,忽然觉得不妥。 于是他割破了手腕,滚滚血液顺着长剑流到地上,然后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画了两个阵法。 宋迎只觉得双目刺痛。 迷迭阵。 四悟境。 阵成,风起云涌,山海呼啸。 周遭的山水之灵尽数被集聚过来,一时间望月台上枯木逢春,花叶纷飞,月满天恢复原样,花草破土而出。那墓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岁千秋全然不觉得这一切是假的,他看着那模糊的影子,走得愈近,那人影渐渐显露出面容身形,俨然与楚丘生前一模一样。 “楚丘”亦不知自己早已是个死人,他怀里莫名多了一张七弦琴,然后随意拨了拨,忘我地弹起来。 岁千秋一言不发,就站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仿佛能看到天荒地老。 这是他心底楚丘的样子,心无旁骛,风言风语不能入他耳,世间险恶不能乱他心,贪嗔妒恨不能浊他目。 他只需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弹他的琴,谱他的曲,画他的画,天崩地陷也不能打扰他。 这是岁千秋最想给他的,平安,安宁。 望月台犹如世外桃源,在这里,那些琴是好的,琴谱是好的,字画也是好的。 最重要的,楚丘是好的。 不久,岁千秋发现了楚丘留给他的东西。 平安琴,一沓千金醉字稿,几坛桃花酿,斫琴的工具,珍贵的手写琴谱,还有一朵干枯的白玉兰。 这些东西存放在一个铁匣子里,被藏在月满天岁千秋那个房间的地板暗格中,才在大火中幸免于难。 那天,他第一次喝了酒。 他第一次没有纰漏地弹完了一首曲子。 他第一次把字写得潦草至极,米黄的纸张,写满了楚凤歌的名字。 醒来后,岁千秋翻开那无数的字稿,在密密麻麻的“千金醉”三个字里,看到了一串被朱砂圈起来的,旁边用工整的小字标注着:“满意,请按这个刻。” 这是楚丘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分卷阅读40 不是叮咛,不是遗嘱,不是珍重。生离死别,他还想着要给岁千秋刻剑铭。 岁千秋把这字拓在了剑尖,一笔一划都刻得极为认真,从此以后,他的剑有了另一个名字。 宋迎觉得,楚丘是真谪仙。该来时来,该走时走,这一生洒脱过,畅快过,相逢意气为君饮,春风得意马蹄疾。该做的都做了,没做的也不算遗憾,什么执念也不留下。 记忆境追溯到这里,关于楚丘当年的一切,算是真相大白了。 然而仍有疑点。 撇去青剑湖灵雨阵一事不说,策动这些宗门逼上望月台的匿名信是谁写的,为何要这么做,那夜半而来的小偷是为了偷什么,那黑斗笠追杀楚丘又是为了什么,都还是个谜。 宋迎总觉得,这件事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幕后的推手,真正的真相,绝不止于此。 疑惑间,远方忽然掀起一阵振聋发聩的海浪声。 宋迎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四方景象蓦然被一阵滔天巨浪冲垮,他自己也被一股大力猛的排斥出了岁千秋体内。 他被浪头淹没,在水里卷出去老远,挣扎着钻出水面时,天地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汪洋,什么都没了。 而远处水面上,有个白衣人影执剑踏浪而来。 宋迎立刻明白了。 他们窥探岁千秋的记忆,被他本人发现了。 不但被发现,还被反追溯,找上门来了。 这记忆境已经完全坍塌,并按照岁千秋的意念重建,想要主动出境已经不可能,除非岁千秋愿意放他们离开。 岁千秋越来越近,面色冰冷,看到宋迎,又往他身后看去。 宋迎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回了头。 然后就看见浑身湿透的谢还,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糟。 追溯术是剑宗嫡系术法,宋敬之根本不可能会,就是想偷师,也没人给他偷。 可他如今却在没人指引的情况下入了境,还跟谢还一起被排斥出了岁千秋的身体。 宋迎默默地潜到了水底,想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 随即就被谢朝辞抓着领子揪了上来:“想淹死?” 宋迎:“不想。” “不想就跟紧我,到时候出不去了变成傻子,我可不管你。” 宋迎猜到他大概是想秋后算账,于是乖巧躲到了谢还身后。 岁千秋的脚步停住了。 他似乎意识不甚清楚,对这两个闯入他识海的家伙并不认识,看着他们,脸上有一丝的茫然。 谢还道:“哦,忘了,他喝醉酒了。” 宋迎:“会怎样。” “你什么都会,还用得着问我?” “……” 宋迎知道,岁千秋这种状态,他们恐怕会被当成陌生入侵者打死。 果不其然,刚这么想完,岁千秋手里的剑骤然飞起,化作漫天剑雨,朝他们杀了过来。 谢朝辞按着宋迎潜入水中,四处躲避。 他们只是灵识进来了,并无法器依靠,如何也打不过岁千秋的。 纷纷剑影跟着入水,锲而不舍地攻击着入侵的人,有几次谢还险些被击中,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宋迎揪着他的领子,以灵识和他传音:“这么躲不行!你往下潜!” 两个人的长发在水里荡漾纠缠在一起,水面上天光洒落,光影重重,谢朝辞看向他,忽然把人搂紧了,往深处潜去。 越深的地方越没有光亮,不易被追踪,两人一边下潜,宋迎一边传音:“谢还,气沉丹田,我教你灵识结器。” 谢朝辞眼睛微微睁大。 灵识结器顾名思义,能够以灵识结出法器,为己所用,但此术极难领悟,又近乎失传,一时半会儿岂能学来。 宋迎仿佛知道他的担心,轻轻抓紧谢还的肩:“别担心,你很聪明,我相信你。闭上眼,引着灵气往上丹田……” 谢还没听他的,看着宋迎专注教他的样子出神。 宋长留以前教他东西,也总爱说你是个聪明孩子之类的言语,每次听了,谢朝辞都像是打了鸡血,再难的课,他也能因为这一句话上的津津有味。 这一刻,谢还莫名觉得怀里的人和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师尊重合了。 纵然他们根本就是两个面孔,两种脾性。 宋迎引导半天,丝毫不见成效,蓦然睁眼,才发现这家伙居然在走神,于是掐了他一把:“你在听吗!” “不在。” “……那我再说一遍,你仔细听!” 于是宋迎又说了一遍。 浩瀚汪洋的中心,岁千秋在水面上行走。他低头看着脚下,神色专注而冰冷。周身剑影缭乱,似是十分暴躁,只要见到水底有可疑的影子,就立刻急不可耐地俯冲下去。 又是空的。 没抓到人,他像是有些倦了,眉间微微一蹙。于是无边汪洋掀天而起,在半空形成一道巨大水幕,遮天蔽日。 看到了。 千金醉士气大增,无数虚影齐齐瞄准,密不透风地朝那两道挨在一起的人影刺去。 成了! 谢还忽然睁眼。 他推开宋迎,手中多了一张瑶琴,手指急速拨弦,清澈琴音响彻天地。 千金醉剑势为之一凝,万顷水幕轰然落下。 岁千秋怔了怔,原本凌厉的目光一缓,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然后喃喃了一声:“楚丘。” 谢还手指不停,松风般的琴声从他指尖流出,这曲子,正是楚丘临终前在望月台弹的那首。 记忆境中,岁千秋把楚丘留下的琴谱弹得滚瓜烂熟,他一直想重现当时在那青年脑海中听到的那淡淡一曲,却苦于能力限制,始终不得要领。 谁料谢还只听了那一遍,竟能将它完整地弹出来。 且他教谢还结器,并未指明法器,谢还擅长修剑,结的却是琴。 以剑对剑,岁千秋功力犹在谢还之上,他们未必能抽身而退。 但谢还心思灵活,知道琴才是岁千秋的软肋,于是一击便胜。 岁千秋已然被琴声压制住了。 他很安静,一如平常听楚丘弹琴那般,仿佛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他乐在其中。 四面汪洋滚滚退去,茫茫混沌重新分裂出了天与地,桃花簌簌拂过脸颊,转眼间,二人俱已身处月满天中。 出境了。 床榻上,岁千秋慢慢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有片刻的涣散和茫然,然后渐渐回神,彻底清醒过来。 刚刚在记忆境中的事他自然还记得,也知道自己被他们窥探了记忆。 他默然了一会儿,才道:“胡闹。” 宋迎不吭声,他现在是小辈,自然没有说话的份,倒是谢还,猛的抓住了岁千秋的手,试了脉搏,怒道:“灵力不足,就拿命元来支撑四悟境,你知道 分卷阅读41 你这身体什么样了吗!” 从一开始,岁千秋以血画就迷迭阵和四悟境时,宋迎就知道他在消耗命元,谢还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毕竟是个消耗极大的阵法,经年累月的支撑,已经透支了岁千秋的身体。 然而岁千秋还是很平静:“我知。” “不想活了?” 岁千秋异常坦然:“活着何用。” 还不等谢还再骂他两句,岁千秋又道:“你亦然,何故责我。” 谢还不知道被他说中了什么,脸色一青,又不肯服气,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他问的是四悟境。 身在何处?心中何求?命由何定?大道何在? 岁千秋沉默良久,终是回答了他。 身在红尘。 心中无求。 命由天定。 无处不在。 四悟四悟,悟身,悟心,悟命,悟道。 这本是为了逼迫修士悟道而出现的一个极为残忍的法门,人在境中,一日不得要领,便一日不得出。悟透的,虚幻崩灭,镜花水月。悟不透的,永在其中,衰竭而亡。 如今却成了他自我欺瞒的工具。 岁千秋回答得非常干脆,四悟境早已束缚不住他。 他不是出不来,也不是不悟道,只是……不想出来。 四悟境终是崩塌了。 狂风平地起,摧枯拉朽,一切都似微尘般散去。来如风雨散似烟,望月台只剩一片焚烧后的寂寥。 化作废墟的月满天,扭曲焦黑的桃林,涛声呼啸的波月湖。 黑的,死的,枯萎的,残败的……唯一的活物,是一道墓碑旁的玉兰树。 花开如雪,十里飘香。楚丘说来年春天要在院落里种一棵,可他命浅,连那年冬天都没过完就走了。 于是岁千秋种了一棵,种在他的墓边。 望月台上夜色无边。 昨日桃花,已作飞灰,昨日种种,何处可追。 岁千秋就站在这一片荒凉里,在那株亭亭如盖的玉兰树下,望着那年岁斑驳的墓碑,一言不发。也许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也不知道楚丘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楚丘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能令他留恋的人,望月台毁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能令他栖身的地方。 人生如逆旅,他只是个借宿的客人。如今,他连宿在这红尘中的理由,都失去了。 未几,有苍白的光芒自上空洒落下来。 宋迎抬起头,但见云散风流,天心月圆。 “这月亮可真圆。”谢还说。 是啊。 圆得近乎无情了些。 滚滚红尘,万般皆苦,人世情痴,何关风月。 再多的离恨八苦,再多的生离死别,又与这些风物何关呢,须知明月清风本无情,伤心都是人心觅。 宋迎忽然想到,在楚丘死后的这四年里,岁千秋一直都是那么过的——在四悟境中捏造一个虚假的他出来,然后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看着,听着,自欺着,沉醉着。 这些年,他是否会有片刻的清醒,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亦清楚地知道,那个曾经在雨幕里冲他舒朗一笑,在渡口与他隔着迢迢江水一曲拜别的浪子琴师,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打雷劈 晚夜风凉。 宋迎觉得有点冷。四悟境一破,望月台上一丝生气也无,波月湖的水汽凝成寒露,湿冷就凉透了四肢百骸。 谢还见他冷,拿大氅丢给他:“穿上。” 宋迎道:“不用。” 只因谢还脸色并不好,应是方才灵识结器又伤到了灵脉,宋敬之这身体倒还好,没经过什么摧残,只是堵塞得厉害,谢还的身体却不止是灵脉的问题。 刚才谢还说岁千秋不想活了,却被对方给堵了回来,听那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也做了什么拿命作赌的事情,才被揪住了尾巴。 宋迎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这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徒弟做的,绝不会比岁千秋轻到哪儿去。 他把那鹤氅还给谢还,道:“我觉得你可能比我还冷。” 谢朝辞打量着他,并不接衣服,而是拍了拍他的肩,大言不惭:“好徒儿,穿上,听师父的话。” 宋迎:“……” 谁是你徒弟? 谢朝辞的脸皮竟已厚到如此程度,想当初,他可是个连喜欢吃甜点都要硬装出一副“我早已看破红尘,没什么能打动我”的样子的青涩少年郎。 “谢还。”岁千秋忽然发声,他在那株玉兰树下转过身来,“灵脉一事,我有办法。” 宋迎微微睁大了眼,还不等说话,谢还先开口了:“什么办法。” 岁千秋古井无波地摇了摇头:“不能说,你需帮我一件事。” “不去杀人,都可以。” 岁千秋手中幻出一张断琴:“我知你擅琴。” 那是当时在月满天被某位宗主气急败坏摔断的绝弦。岁千秋曾说这个名字大凶不吉利,楚丘却一直不放在心上,他是个不信命的人,也许上天正要给他这个轻狂子一点颜色看看,这张琴终是逃不过宿命,弦断琴绝。 那一曲曲恣意琴音,也终成绝响。 岁千秋将琴送到谢还面前,垂眸看着它,目光分外柔和:“请你修好它。” 谢还接过琴,轻轻抚着琴身,道:“可以。不过我是为楚丘而修,非是因你。” 岁千秋一个人留在了望月台。 宋迎则跟随谢还下山,去镇上购买修琴用的东西。 到山下时,那灵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周围树皮都啃秃了,一见他二人,立刻气得鼻孔大张,狂尥蹶子。 仿佛正在破口大骂这两个缺德玩意儿。 宋迎:“噫,它好像生我们的气了。” “那就把它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你之前不还说要把它赎了吗。” “要不把它烤了吃了?” 灵驹立马不尥蹶子了。 只是镇上这么远,它饿成这样,估计跑不动。且此处荒无人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租借车马。 谢还给了它两颗灵丹,对宋迎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天色还早,先睡一觉再说。” 于是宋迎钻进车厢休息。 谢还没有上来,他坐在厢外,看着月亮道:“你睡吧,我思考一下人生。” 宋迎:“哦。那你慢慢思考。” 出乎意料的谢还没有找他秋后算账,关于他为何也会出现在记忆境中也是只字未提。 既然他不说,宋迎当然不会主动提起,最好这事儿就这么被他忘了,不然他连理由都想不出来。 宋迎躺在厢内地毯上开始犯迷糊。这几日为了岁千秋的事,他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睡沉了。半梦半醒间,还听见外面谢朝辞嘴里念念有词:“己亥,戊辰,辛 分卷阅读42 卯,……宋迎……” 宋迎糊里糊涂地想,那不是他的生辰吗,谢还闲着没事念叨这个干什么。 寅时的时候,宋迎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睁眼即是满天星斗。 身体软软陷了下去,低头一看,人在一堆柴草垛上,身上还盖着谢还的黑色大氅。他茫然地坐了起来,旁边有人翻了个身,发出猪哼哼的叫声,打起呼噜来。 是个五十左右的大爷。头扎布巾,脚蹬草鞋,穿着深灰色农褂,黑白胡子,睡得正香。 怎么回事?!他不是睡在马车里吗,被人拐了? 草垛高高,捆在一张木板车上,由前头一头黄牛拉着,虽然走得很慢,但车子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上上下下晃晃悠悠的,好在草垛减缓许多颠簸,宋迎还不至于吐出来。 他扒着草垛往下瞅了瞅,就见谢还手执皮鞭,坐在板子上,哼着勾栏名曲儿,悠哉悠哉地赶着牛。 牛车慢吞吞地行走在乡间小路,清风穿林,星斗璀璨,别有一番意趣。 宋迎把大氅扔到他头上,朝他喂了一声。 谢还掀开衣服抬起头,看他的那一眼忽然笑出来:“醒了?” 宋迎道:“大晚上的你卖唱呢?这是怎么回事。” 谢还道:“一个农夫路过望月台,要去镇上卖草席,我给拦了下来。” “所以你就帮人家赶车了?” “给他钱他不要,说想睡觉,让我赶牛,是不是在你旁边躺着。” “是。” 还睡得挺熟。 宋迎扒着草垛上的麻绳爬了下来,坐到谢还旁边,“你困吗,我来赶,你去睡一会儿?” 谢还笑吟吟地望着他:“你会?你知道路?” “……” 他还真没干过这个。 “那你怎么会?” “无师自通。” 算了,不要和这种流氓较真。宋迎倚着草垛,抬头看着星星,深吸一口气,道:“好美啊。” 谢还道:“会观星吗?” 宋迎:“不会。你会?” 观星是邓素的拿手活,邓素在易卦一道的造诣登峰造极,天生就是修易道的。他这个连门槛都摸不着的外行,听着那些五行八卦就头疼。 星星嘛,当美景看看就好。 谢还也仰望星空,诚实道:“不会。我听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星,命星陨落,这个人就死了。不知道宋长留的命星是哪一颗。” 宋迎转头看他:“就算你知道,你也看不到了,因为它已经熄灭了。” 谢还神色怔忪,片刻后才低声喃喃:“是吗。” 牛车晃晃悠悠的,辰时时分,终于慢吞吞地到达了小镇。 这镇子是离望月台最近的,规模不小,那农夫睡了一路,偏偏这个时候醒了,伸着懒腰,一脸满足,道:“这把老骨头嘞。辛苦两位公子啦。” 宋迎道:“不辛苦,还要多谢您,否则我们两个只能徒步来镇上了。” 农夫摆摆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嘛,看两位不像山野粗人,老朽这草席就不送了,送两个蒲团吧。” 宋迎忙道:“不必不必,老先生客气了。” 最终拗不过这老人家,宋迎一并代谢还收下了。 这两个蒲团编得十分精致,想来也是要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的,宋迎拿在手里掂了掂,道:“回头包上绫锦,天冷了再蓄点鸭绒,应该挺实用的。” 谢还瞅他一眼:“罚跪是挺实用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可没忘记他是正受着罚从宗祠逃出来的。回去要是不幸被发现,只要不被人知道他是和谢还出去了,顶多再多跪几天。 若真像岁千秋说的,他的灵脉可以治好,再跪他一个月都行。 买修琴东西宋迎不在行,于是两个人兵分两路,他去买些吃的垫垫肚子,谢还则去琴行看看。 这镇子因为靠着波月湖的最南端,所以起名波月镇,大大小小的铺子鳞次栉比,热闹得很。 宋迎身上钱不多,谢还给他金珠,他没要。 所以就简单买了屉蒸包,一份桂花鸭,卤牛肉,还有油饼。 另买了谢还喜欢的奶酪和酸梅汤。 二人约好在一家车马行会合。 宋迎到的时候谢还还没到,于是他在旁边的茶棚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车马行里都是租借购买车马的客人,老板顶着一张宝相庄严的脸,却颇能说话,跟客人聊成一片,唾沫横飞。 宋迎闲着没事,就拿了个包子,边吃边听他们说什么。 “嘿,别提了,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的,现在千灯坞那一块儿都快成鬼城了!真是丧心病狂,杀了这么多人!” “据说整个池子都是尸体,有的还新鲜,有的都烂成泥了,那尸泥下去能到大腿,噫!别提多恶心了!” “知道恶心你还用新鲜两个字儿?你当这是刚杀的猪呢!听你们说得我都快吐了……” 宋迎吃包子的动作一顿。 他刚才好像听到了千灯坞? 他起身,拿着包子走到那老板和几个客人面前,道:“诸位这是在聊千灯坞?怎么,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老板道:“出大事儿了!你还不知道呢?千灯坞那儿前阵子一个小岛上,发现了一个化尸池!不知道什么人干的,里边全都是尸体!” “化尸池?” “就跟咱们那粪池一样,专门腐化尸体的,不过在地底,可深了!都在说,这肯定是哪个杀人魔头毁尸灭迹用的,所以这阵子都没人敢下江南了。” 宋迎道:“可这么多人死了不见了,都没人报给管事宗门吗?” “谁知道,说不定报了,宗门查不出来,就不了了之了呢!” 宋迎隐隐觉得不妙。 千灯坞。 四年前,青剑湖,灵雨阵,没有邪物却邪气冲天的湖心岛。 如今,是千灯坞,小岛,化尸池。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无声串联了起来。 他斗胆猜测道:“那个小岛,是不是青剑湖的湖心岛?” 一个客人道:“噫,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名字,青剑湖!起得跟大门派里的湖似的,好记!就是它!” 宋迎手里的包子都差点掉了。 原来如此。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这个化尸池,至少已经四年了。 若干年前,有人在湖心岛秘密建了化尸池,用以存放尸体。后来尸体越积越多,怨念邪气泼天,极有尸变的可能,所以,那人为了防止尸变,净化邪气,在湖心岛布下巨大灵雨阵,让这雨足足下了三个月之久。 若不是岁千秋和楚丘破了这阵,恐怕这雨还会继续下。 而且由于化尸池深藏底下,这些尸体腐烂得很快,因此只有冲天邪气,并未形成凶尸一类的东西,所以当时岁千秋的阵法才召不出邪物。 分卷阅读43 他道:“那这事如今怎么样了?当初是怎么发现的?” “报给道盟了,说是正在调查尸体身份,整个青剑湖都封锁了,谁也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了。” “至于发现,好像是雷劈的?听说是本来那一带下着暴雨,结果一道大雷就劈了下来,直接把那化尸池给劈开了,恶臭熏天,连千灯坞之外的乡镇都闻到了。” “差不多,我也听说是雷劈的,还有人看见了,好大一道霹雳。” “这叫什么?这就是天道恢恢疏而不漏!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可不是吗,道盟快赶紧把那魔头揪出来,简直挫骨扬灰都不能解恨!” “就是!” …… 宋迎拿着包子思忖着回到了座位上。 雷劈倒不是不可能。 阴邪之气过重,或者妖物鬼怪得道,都可能引来天雷。 但这是什么人建的池子,又是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桃花笑春风 他想得出神,都没注意到谢还已经回来了,把半只桂花鸭都吃完了,酸梅汤也喝光了,又叫了茶棚小二上了一杯冰饮。 然后就盯着发呆的宋迎饶有兴趣地看。 宋迎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还一抬下巴,指着桌子上的骨头渣:“早就到了,饭都吃饱了。你想什么呢?” 宋迎道:“千灯坞出事了。” “哦,这我已经知道了。” 谢还知道也不奇怪,毕竟宋迎看着镇子上许多人都在谈论这个。 他道:“就知道当年灵雨阵的事没这么简单。谁知道居然藏着一个化尸池。” 谢还笑了一下:“还有人说人是我杀的,要我出来认罪伏法呢。” 宋迎道:“也有人说是岁千秋杀的。” 谢还当即否认:“不可能。岁千秋杀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想要谁的命提剑就去了,他可不屑这么偷偷摸摸,还是我杀的靠谱一点。” “……” 二人在茶棚吃饱喝足,就在车马行叫了个车夫,商量好价格,回望月台去了。 望月台上一片荒凉,没什么好去的,况且岁千秋还在上面伤神,于是二人打算去他们的马车里修琴。 那头灵驹吃了两颗灵丹,精神大好,叫他们二人回来了,尥着蹶子嘶嘶叫了几声。宋迎摸了摸它的脖子,从袖中拿出一袋马粮:“瞧,没把你忘了,给你带了吃的。” 灵驹张开一嘴白牙,仰头就要舔他,宋迎吓得赶紧躲开,把那牛皮纸包裹拆了,拿出一小包,再拆了,放到地上,道:“吃饱点,回去还要靠你。” 旋即钻进马车。 车子停在树林里,纵然已经中午,却很清凉,车厢里也完全不闷。宋迎把车帘子挂起,发现谢还身旁的桌子上多了一盘新鲜的草莓。 谢还仔细修着琴,还为此买了一张做工精致的琴匣,头也不抬道:“吃点草莓解解渴。” “你买的?” “嗯。” “那谢啦。”宋迎喜欢吃水果,几乎什么都不挑,除了杨桃。 草莓是他生前经常吃的水果,之前在波月镇他看到有卖的,但是太贵,就没买,没想到谢还买了还请他吃,宋迎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吃完草莓,又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谢还刚把琴修好。 也不知他怎么修的,那琴看上去简直完好如初,连接合地方都看不出缝隙和瑕疵,琴弦应是换了新的,谢还拨了两下,音色松透,竟与记忆境中听到的别无二致。 宋迎摸了摸琴弦,道:“没想到你能修得这么好。” 谢还把琴放到一旁晾着,道:“本座身上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这就给岁千秋送过去吗?” “还不行,胶还没干透,要到晚上。” 宋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岁千秋现在在望月台上干什么。若是他知道千灯坞的事,又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他道:“要不我上去看看,不会出什么事吧。” 谢还笃定道:“不会。” 刚入夜,二人登上望月台。 岁千秋在墓碑旁静静打坐了一天一夜,佩剑千金醉也斜斜插在墓边,桃花色的剑穗迎风飘舞。 他闻声睁眼,看见谢还手里的琴匣,眼波微动。 匣子送到眼前,岁千秋微微踌躇,最终还是掀开了盖子,然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尽管这惊讶很浅,但以岁千秋的面瘫程度,也是很明显了,显然他也如宋迎一样,没想到谢还能把琴修得这么天衣无缝。 他捧住琴匣,道:“感谢。”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给你。” 看这盒子大小,宋迎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等谢还打开,果然看见一枚绿莹莹的梭子。 他不解道:“你当时为何要抢灵梭。” 他没提岁千秋放火,怕谢还再炸毛。 岁千秋简单说了两个字:“楚丘。” “你想给他陪葬用?” “不止。”他顿了顿,构思着语言:“有人告诉我,当时幕后人,意在此物。楚丘是因它而死。所以……” 他想了想,“不如入土,便不会再有人因此丧命。” 他说的幕后人,便是当时写匿名信策动那些仙门逼死楚丘的幕后主使了。 “有人告诉你?谁?” 岁千秋微微摇头:“不知。” 他拿出一张信纸。 宋迎接过了,和谢还同看。这张信纸平淡无奇,是市面上随地都能买到的,字迹工整,跟岁千秋的字一般,像是模子印出来的,因而也无从追究线索。 上面写了楚丘一事,是因有人想拿到楚丘身上的灵梭,碍于望月台的迷迭阵无人可破,又怕以直接灵梭为由会被有心人抢走—— 所以才编造剑谱一事,策动百家宗门逼楚丘主动就范,在众人都在寻找所谓的“秘谱”时,他便浑水摸鱼,混在宗门弟子之中,趁乱寻找灵梭。 内容到此就没了。好似完全是在陈述事实,不知道这寄信人意欲何为。 而岁千秋对信上内容半信半疑,过了不久又听说灵梭要被拍卖,想到楚丘因此而死,那便可能会有更多的人丧命,所以干脆起了抢走灵梭,让它再也不见天日的心思。 他道:“近日才知,此物事关通天灵井,万分惭愧。” 宋迎和谢还皆是一阵沉默。 谢还忽然问宋迎:“当时海市来了哪些仙门?” “太多了。大的小的都有。像凤麟宗,易宗,春芜宗,映月宗,灵陶宗,寒山宗这些……那个斗笠人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根本无从查起。” “这信虽然未必可信,但可以确定,这寄信人,和幕后人,是敌对的。” 岁千秋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听他们说,大概也听 分卷阅读44 不太懂。 最后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岁千秋才提起正事:“你的灵脉。” 宋迎想得入神,没听见,岁千秋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双手:“灵脉。” “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阵剧痛从手心传来,宋迎没忍住叫了一声,道:“这是……做什么……” 谢还也被岁千秋突如其来的举动整蒙了,随即就听见对方近乎命令道:“谢还,结界。” 谢朝辞鬼使神差地结了一方灵界出来,然后后知后觉地想:本座为什么要听他的? “放松。”岁千秋紧紧抓着宋迎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愧疚,“换脉很疼,忍一忍。” 换脉…… 这两个字顿时笼罩了宋谢二人心头。 尽管剧痛难当,四肢百骸都要碎了一般,宋迎脑子还比较清醒,抵抗道:“……你会死的!” 换脉,看字面意思就知道,将一方的灵脉换给另一个人。 一般不是至亲至爱之人,或者到了绝境,没有人会选择把自己的灵脉给别人,因为这样一来,这个人就成了废人。 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 修士一旦失去灵脉,不但行动能力会犹如耄耋老者,思考,反应都会变得相当迟钝,而且大大的折寿,一夜苍老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灵脉是修士身体的根基,哪怕如谢还那般损伤了,或者宋迎这样的枯萎了,只要还在身体里,人就还是正常的。 更何况,岁千秋早已为了支撑四悟境透支了命元,时日无多,再把灵脉交出去,无异自寻死路。 “你疯了!”谢还第一反应也是阻拦。 他没想到岁千秋竟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来治宋迎的灵脉,他一直以为岁千秋是有什么秘法,谁知道根本没有。 “勿扰。” 岁千秋平静地回答。 他和宋迎周身笼罩着一层金光,将他们都护在其中,金色灵脉从手心一点点抽出,那是这具身体的,色泽暗淡,萎缩发皱,金色里甚至透着一股紫黑色,俨然荼毒已深。 这边灵脉抽出的同时,另一条灵脉则从岁千秋的手心缓缓透出,透过两手交握,慢慢钻进了宋迎体内。 这疼是真疼,宋迎咬牙坚持,脑子已经开始发晕。 岁千秋闭着眼,眉头微皱,似乎不见得痛楚,可宋迎知道,他的痛苦不会比自己小。 这个师弟怎么如此木讷天真,处理起事情来都是随着本性,想给楚丘报仇,就直接杀人,想治他灵脉,就直接选择换脉。 岁千秋杀人如麻,的确让人痛恨,可他又不禁觉得这个师弟可怜。 李玉年收他为徒,大概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入世,所以并未教过他人情世故,遇到挫折了,该怎么面对。 在他最痛苦绝望手足无措的时候,没有人给他指一条明路,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走。 所以他铸成大错,一错再错。 仿佛知他心中所想,岁千秋沉静道:“不必担忧,我早已决意赴死,这灵脉于你有用,亦算一件好事。” 宋迎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那边,谢还说什么都不是,干脆背对着他们,专心结界。 这时,岁千秋忽然笑了一下,满头青丝渐渐变白,脸色也苍白至极:“你的名字似乎与师兄一样。” 宋迎心中一痛:“……是。” “师兄早逝,我十分痛惜。生前未能与他相见,死后,更是无颜。你名叫宋迎,也是缘分,从今以后,你也是剑宗传人了。除恶扶道,正心明意。莫要似我。” 这是宋迎听过岁千秋说的最长的一次话。 他头晕脑胀,正想开口告诉他,若是师祖知道有他这样的师弟,一定会很开心,忽觉得手上的力道一松,眼前的人无声倒了下来。 岁千秋紧闭双眼,仿佛睡着一般,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谢还说的—— “……朝辞,教好他。” 谢还背影一僵,慢慢转过身。 岁千秋倒在地上,宋迎也气若游丝地坐在地上。 他脱下大氅盖在后者身上,然后看着岁千秋出神了一会儿。 岁千秋头发已经全白了,容颜却还完好,只是谢还探手到他鼻间的那瞬,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谢还在岁千秋身上找到了一封遗书。 朝辞师侄亲启: 蹉跎半生,愧对师门。生已多酿错,死亦不敢名。 惟愿与楚丘安葬一处,不必同茔,不必立碑,不必祭拜。 琴剑并葬墓中,不胜感激。 千秋绝笔。 那是他最后的一点心愿,和楚丘葬在一起。 可彼间黄泉,凄凄冷冷,又是否会有从前那般美好的景色? 谢还把这遗书一点点折了回去,收进袖中。回头,宋迎嘴里喃喃着什么,他靠近了,听见他说的是“师弟”两个字。 谢还帮他把大氅裹紧了,摸了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烫了。 换脉后因为身体差异,会有一段时间的排斥反应,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之类,他没亲眼看过,但记得书上这么说过。 宋迎自己也开始糊涂了起来,他看着谢还,眼里的人影就变成了好几个,重重叠叠,明暗交错,连面容也看不清了。脸上泪痕尚未干,喃喃着:“已失知己,又失同门……难道回来,是为尝尽世间苦吗。” 谢还道:“别说傻话。” 他将人抱起了,先行送下山,在车厢里安顿好了,又回来安葬岁千秋。 按照遗书所说,在楚丘墓旁另起一无碑坟茔,把人和琴剑一并葬下了,两尊土坟静静挨在一起。 他折了两枝玉兰放到二人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夜半,萧萧马蹄声渐渐远去。 望月台上尘埃落定,再无人迹。夜空里只一轮冷月,月色下两座坟茔。风一吹,仿佛扬起漫天桃花雪。 ☆、只此一次 “热……” 宋迎觉得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浇了熔浆一般,热得他恨不能化作一滩水,身上又锥心蚀骨的疼,偏偏连睁眼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疼……” 模糊间,有人拿着什么冰凉的事物,在给他擦身体,声音忽远忽近道:“忍一忍。” 太难受了,他忍不了。 今夕何夕,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是本能的往那冰凉的事物靠过去,好在那人离得很近,他只挪了几下,就感觉到了一股寒凉的气息。 他凑了过去,发现这事物上裹了一层布料,摸着完全不能缓解他的高热。于是他开始摸索,想把那可恨的布料扯去,然而力道软绵绵的,说是扯,更像是柔媚的引诱。 谢还看着他到处找地方解自己的衣服,不由得皱起眉,按住宋迎四处点火的手,沉沉道:“乖,别乱动。” 然后把刚才给宋迎解热的寒玉塞到 分卷阅读45 那双乱摸的手中:“好些了吗。” 摸到寒玉,怀里人的躁动不安减缓了片刻,然而没过多久,又不知餮足地凑了上来,用酥软而细腻的声音道:“不够……给我……” 说着再度去扯谢还的衣服。 这倒不能怪他,谢还因为灵脉损伤,又修炼魔功,体质阴寒,对此刻的宋迎来说犹如荒漠里的一汪绿洲,简直是他求而不得的救命稻草。 “不可。”谢还脸色暗得可怕,他看着宋迎,眼里腾着熊熊的火,那是一种近乎极端的占有、嗜血、残暴的眼神。 他不敢碰宋迎,但那可怕的神情,又让人觉得,似乎只要一瞬,他就能把这人的衣衫撕成碎片,然后疯狂地侵占他,掠夺他,让他和全身的骨血都狠狠溶在一起,哪怕死了也不会让他离开。 不过,这欲.望再重,谢还依旧保持着理智,他继续用寒玉在宋迎脖颈、手心疏解着,道:“我知是你,师尊。我等你亲口告诉我的那天。” 然而宋迎完全听不进去,他再次被拒,急得疯了一般,力度不由得加大,没几下,真把谢还的腰带扯得松松垮垮了。 他挪动身体,抱住了那人的腰际,像菟丝花一般缠了上去:“好难受……” “师尊,清醒。”谢朝辞捧起他的脸,想凶他几句,然而看到那双眼睛的一刻,人就彻底愣住了。 宋迎面色潮红,眼里水蒙蒙的,艳红的嘴唇微微半张,看着谢还,无辜又可怜。明明清秀的一张脸,却说不出的蛊惑媚人。 “……” 谢朝辞仰面骂了一句。 然后破罐子破摔一般解开了玉带钩,咬牙道:“只此一次,倘若有下次……” 话没说完,宋迎便如涸辙之鱼般纠缠上来,滚烫的肌肤紧紧贴住谢还的,丝丝寒凉沁入肌骨,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整个人贪婪地磨蹭起来,手在谢还背后也不老实地四处游走。 谢朝辞脑子里一片空白:“再有下次……” 他就怎样? 怎样都不舍得。 灵驹还有半日才能到海市。 谢朝辞生无可恋地想,就这情形,半日一过,恐怕他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任凭宋迎八爪鱼一般粘在他身上,闭上眼,吐息打坐。 未几,宋迎迷迷糊糊觉得这东西的寒气更重了,好不开心,手不由得摸到了谢还的腰侧,在那凹下去的腰眼处按了两下。 他只是觉得好玩儿,却不料谢还猛的睁开眼,闷声咽下了嘴里的血腥,道:“你真是……” 他拨开宋迎的手,沉声命令:“不能碰那里。” 宋迎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他都烧糊涂了,根本理解不了谢还说的什么意思,不过下意识觉得这事物生气了,于是老实下来,还讨好般在谢还颈窝处蹭了蹭。 谢朝辞:“……” 还能怎么办,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乖一些。”谢朝辞摸了摸宋迎的额头,依旧滚烫,只是好了一点点。 他叹息一声,“这样累不累?” 宋迎早就没了力气,单纯像块锦缎一般挂在他身上。谢还按着他的肩,轻轻引着他躺下:“躺着吧。” 宋迎死死揽住谢还的腰。 “我在,不走。”谢还轻声安抚,但是宋迎宛若孩童,非但不听,反而更用力了。 谢朝辞拿他没辙了,由他抱着,缓缓向后躺下:“这样行了吧。” 怀里人得意地在他身上磨蹭。 谢还轻轻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别乱动,睡觉。” 宋迎老实了。 半日后,灵驹总算到了海市。 宋迎这模样,凤麟宗肯定是不能回去了,谢还只能把他带回这里,而且他的府邸有冰池,正好可以舒缓宋迎的症状。 海市已经在此停驻近两个月,依旧人来人往,客驿不绝。 灵驹载着马车从上空飞驰而过,流星般落入禁地。 水阁外青莲盛放,风拂涟漪。 谢朝辞抱着人踢开雕花木门,在书房柜架上打开一个暗格,暗门缓缓洞开,便是扑面而来的寒气。 白茫茫的一片,寒雾弥漫,难以视物。谢朝辞轻车熟路地顺着台阶而下,大约走了百十步,便来到一处幽深的冰池边。 四面墙壁几盏银台,亮着一颗颗明珠,乳白的光把这近乎密闭的空间照得恍如白昼。 有台阶下到冰池里,谢还连衣服也来不及掀起,径直抱着宋迎下了水。 这水冰得透骨噬魂,修士下来也要冻得喊爹喊娘,谢朝辞却浑然不觉,仿佛早已习惯,淌着及腰的冰水来到中央一处石台边。 宋迎自打进来就舒服了许多,这里的寒气比贴着的这家伙多了不知道多少倍,谢朝辞一下水,他就迫不及待地扑腾着要往水里钻。 原本谢还只想让他待在石台上,可他闹得太厉害,手一滑,人就沉到了水底,冒出一串泡泡。 他把人捞起来,道:“只泡一会儿,久了你受不住。” 宋迎被他放到石台上,半边身子都浸在水里,靠着身后的石壁,惬意地哼哼了几声,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宋迎一直不甚清醒。 虽然有冰池缓解,但烧一直未退,一会儿觉得自己变成了生前模样,教谢还剑诀,可这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全然没有听进去,于是便打了他手心,罚他去思过堂反省。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跟在谢还屁股后面到处跑,还见到了同门的师弟。 他都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浮浮沉沉间,在白惨惨的寒雾看见个依稀的人影。 那人躺在一块台子上,一动不动,仿佛沉睡了一般。 再度睁眼的时候,又看见谢还手里端着碗,拿着勺子,神色有些严肃,似乎说了什么。 好半天,宋迎才听到一句仿佛从天边传过来的话:“乖,吃一点。” …… 吃什么? 好困,算了不管了,还是睡觉吧。 于是他又睡着了。 某一天,宋迎觉得身体里的燥热迅速淡了下去,经络里灵力充沛,久违的轻盈感席卷全身,他倏然醒了。 也许是太久没感受到这么顺畅的灵力了,他起身的那一刻,手里灵力一个没收住,啪嗒一下打在了身下石台上。 然后轰的一声,和碎石齐齐落水。 然后他就被冻傻了。 冷…… 冷极…… 刚恢复的身体,在这极寒的水里一浸,顿时四肢百骸都成了冰碴子。 他挣扎着在水里扑腾,连自己其实会水都忘了,大概片刻,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只手把他拎小鸡似的捞了起来。 “不是说了要乖一些,怎么还……” 谢朝辞顿住了。 宋迎似一只落汤鸡,目光清明,怔怔看着他,有点蒙。 分卷阅读46 “醒了?”谢朝辞眯起眼,旋即烫着手般,把宋迎丢到地上,大氅也丢给他,冷冷道:“披上,出去更衣吃饭。” ??? 宋迎反应过来了:“你怎么这么凶,我得罪你了?” 谢还回头,瞪着他:“你昏迷了半个月。” “啊。”宋迎莫名觉得脑子比之前好使了,道:“都是你在照顾我?” “除了我还有谁。” 谢朝辞大步走上石阶。 宋迎跟在他身后,裹了裹大氅:“多谢啊。” 不经意回头,瞥见那茫茫雾里躺着的人影。 宋迎眼皮一跳:“谢还,那儿怎么还有个人。” 谢朝辞头也不回:“睡着了,不用管。” “哦。” 宋迎又回头看了一眼,直到石阶一转,视线被墙壁挡住,才收回目光。 密道尽头有光亮,暗门是开着的,一出来,闻到新鲜空气,宋迎感觉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哦,两回。 这里应该是谢还的书房,碧纱橱后依稀有张小榻,大概是看书累了休息用的,谢还在那里找出一身衣服,递给宋迎:“去换了。” 宋迎见他脸色不佳,话也不好多说,拿着衣服进了屏风后,展开一看,有点眼熟。 这不是谢还小时候的衣服吗? 当然,这个“小时候”是相对于宋仙师来说,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照着身形量了量,居然差不多,穿上,还挺合身。 这衣服是素白的,只有袖口用紫色道纹略一装饰,简单雅致。谢还虽然穿不着了,却洗得十分干净,没有褶皱,仔细闻闻,还有有一抹淡淡的花香。 宋迎以前极少穿白衣,都是玄青的深色道袍,显得稳重一些,不过他挺乐意谢还穿素净衣服,更显活泼和青春,所以出去扶道的时候,偶尔有看中的衣服,就给谢还买下来。 这一件似乎也是? 换好了衣服,整理了衣襟袖口和紫色银纹的腰带,宋迎走出屏风。 谢还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听见脚步声,把小米粥推到了对面,道:“来吃饭。” 然后不经意瞥了一眼宋迎,当即一愣。 宋迎见他看直了眼,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嗯?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谢朝辞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有。” 心里却翻江倒海。 好看。 衣服好看。 人更好看。 ☆、重回凤麟 外面日上三竿,应是午饭时候,谢还准备的饭菜很清淡,大概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没有什么油腻的东西。 宋迎慢吞吞地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一些青菜,然后擦了擦嘴:“吃饱了。” 谢还还没吃完,沉沉嗯了一声。 “岁千秋……” “已经按照遗嘱葬好了。” 宋迎陷入沉默。 “人已经走了,伤心无益。这几日你先休养。” 宋迎道:“我还是回宗门吧,这么多天,他们一定发现我不见了。” 谢还淡淡应了声:“嗯。你灵脉还未完全契合,不便调用灵力,我送你,快一些。” “好,多谢。” 御剑而行,海市到凤麟宗大抵一天一夜的时间,谢朝辞彻夜不寐把人送到时,天还蒙蒙亮,幻化后的剑很宽,宋迎缩在他面前浅眠。 谢还把人叫醒,道:“到了。” 宋迎睁开朦胧睡眼,发现身上盖着谢还的大氅,在空中走了一晚,身上竟半点湿气都没有,暖暖和和的。他下意识去摸谢还的衣袖,道:“你这样会受寒的,衣服都潮了。” “师叔把你托付给我,我当然要照顾好你。” 宋迎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照顾,我走了。” 他把衣服还给谢还,长剑落在小山门前,这小山门毫不起眼,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只能凭腰牌进入,因此不会被发现。 宋迎拿出腰牌,山门上的结界会自动感应,旋即,他动作一滞:“我还忘了问你,你之前是怎么进来的?” 谢还站在树影下,披上衣服,手伸出来,变戏法般,指节上挂了个腰牌:“我可是光明正大进去的。” 那腰牌上刻着他的名字,是当初还是凤麟宗弟子的时候的东西。 每个凤麟宗弟子都有腰牌,腰牌里封存着他们的一滴血,结界就是靠这个辨认是自己人还是外人。 “都多少年了,你还留着。” “当然留着,我被师尊逐出宗门,可他并未从宗谱中把我除名,时至今日,我依旧是凤麟宗的弟子。” “我听说,你跟师祖关系很不好,还以为你离开后会把关于凤麟宗的东西都扔掉。” “那只是道听途说。”天光蒙昧,谢还的眼睛极亮,道:“听说的不一定就是事实。” 宋迎莞尔:“记住了。师兄告辞。” 谢还道:“不急,你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宋迎回头,看见谢还露在大氅外的手上,多了一把长剑。 风月。 宋迎眸光一闪。 “先前借了,原本是想与师叔切磋一二,谁知再也没机会了,如今,物归原主。” 说罢将剑抛给宋迎。 风月在半空划出一道清冷银弧,宋迎稳稳接住了,朝他拱手:“我会把它送回宗祠的,这些天,十分感谢,后会有期。” 此次回去凤麟宗,必然诸事缠身,想要再见谢还,也未必会再有机缘。 “后会有期。”谢朝辞倚着树笑了一下,“小师弟。” 漫不经心一拱手。 宋迎也回以一揖。小山门上结界泛起波澜,那白衣少年渐渐消失在绵绵山道上。 树影婆娑,谢还静静看着那山门良久,才转身离开。 …… 回到凤麟宗,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宗祠。 这个时间还没什么人活动,又有灵力加持,宋迎很快就溜进了大门紧闭的祠堂。 把风月剑放回原处后,他又仰头看了那自己的画像。听说这是他死后邓素回忆他生前模样画的,送给了凤麟宗。 后来徐文引觉得这画不错,又是易宗宗主的亲笔,就把它挂在了宗祠里。 宋迎看着这画,不得不感慨,邓素画得的确很像,形似,神更似。 画像上的人背负剑匣,玄青道袍飘逸出尘,鬓边簪着一朵白梅,走在夜风穿拂的林间,天边明月高悬。 眉眼只用几笔寥寥勾勒,却在一众单调传统的宗师画像里格外显眼。 像他,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耳朵上簪的那朵白梅花,怎么看都像是白炼添上去的。 琢磨片刻,忽然发现这画的最下方隐藏着一行小字。 这字几乎和树林融在一起,不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宋迎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了,上面写着:风月已逝,良夜何如。 这 分卷阅读47 字迹明显是两个人写的,前一句清隽温雅,不用想,必然是邓素。后一句行云流水,游龙走凤,是白炼的手笔。 宋迎心里暖烘烘的,又有些伤感。 不等他伤感完,宗祠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那个给他送餐的守祠道童,身后还有几个少年。 那道童一见到他,先是一惊,而后道:“你去哪儿了,方长老和徐宗主一直在派人找你。既然回来,就去宗主那里报个平安吧。” 宋迎道:“抱歉,你可有因我受罚?” 道童道:“只罚了一个月月俸。若是你出了事,又另当别论。” 宋迎连连道歉,拿出钱袋要赔偿给他,道童道:“不必,人无事就好。” 宋迎不再强求,转而看到他身后的少年,个个蓬头垢面,脸上带伤,道:“这是?” “他们聚众斗殴,被宗主罚跪。” 话落,那几个少年蔫头耷脑地进了宗祠,齐齐跪下了,嘴里还小声抱怨: “早就跟李二毛说过宗主严厉至极,一点小事就要把人逐出去,他非不听,非要跟咱们打架,这下好了,他们几个被逐,咱们也跟着受过,分明先挑事的是他们。” “别说了,没被赶出去就不错了,你看看以前那些被逐的,还有几个有音信。” “那是他们自己作死,一手好牌打稀烂,连凤麟宗都不要了,还有哪家仙门敢收?自然没有脸再和宗里的人来往。” 几个人议论纷纷,宋迎听得一清二楚,还想再听,那道童却准备关门了:“天色还早,你不回去?” “回。改日必定相谢,告辞了。” 道童微微点头:“记得去宗主那里报平安。” “自然。” 宋迎走出宗祠大门口,看着那道童关好大门,转而足尖一点,向宗主府方向飞去。 如果按照平常的作息,这个时候徐文引已经在处理公务了,宋迎想早些过去说了,然后该领罚领罚,至于灵脉一事,他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徐文引解释。 徐文引的书房里亮着微微灯火,守门的道童进去通禀,没一会儿便回来了,道:“宗主正忙,我带你先去客厅等着吧。” 于是宋迎就先去了客厅。 等着等着,就到了早饭时间。 徐凤林恰从客厅走过,见到他,又惊又喜:“师兄?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来找我爹爹吗?” 宋迎道:“一言难尽。所以过来跟师父请罪。” “爹?他不在吗?” “说是正忙,让我等着。” 徐凤林有些奇怪:“刚才他还差人叫我吃早饭呢,一定是你私自出山他生你气了,要不我带你去见他。” 宋迎道:“没事,我等着吧,你快去用膳。” 徐凤林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走走,一起,吃完饭我跟你一起去找他!来,来呀。” “好吧。”宋迎被他拽去餐堂,被他劝着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荷包蛋,又被他拽去了徐文引的书房。 远远的,书房里依稀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宋迎道:“看来师父正在见客,我还是去会客厅等着吧。” 徐凤林失落道:“这个时间,一定又是见那个黑斗篷,走,咱们去客厅,不然被爹爹发现了,又要被他赶出来。” 宋迎蹙眉:“黑斗篷?什么黑斗篷?” 徐凤林比划了一下:“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服披着黑斗篷还戴着黑斗笠的人,一身黑,严丝合缝的,连鞋子都是黑的,丢到炭堆都找不着的那——唉师兄你干什么?” 宋迎已经卷着徐凤林悄悄飞上了屋顶,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黑斗篷,斗笠人,他只是想验证一下,如果不是就最好,他不希望凤麟宗跟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徐凤林是个单纯的,又很听宋迎的话,当即噤声,甚至因为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变得小小兴奋起来。 宋迎闭上眼,打开了灵识,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书房中,为了保险起见,他把徐凤林也拉进了识海,以便有什么意外,可以有个见证。 甫一进入宋迎的识海,徐凤林差点惊呼出声,被宋迎及时捂住了嘴,宋迎以灵识传音给他:“别出声。” 徐凤林闭着眼,眼前的景象俨然是书房里的情形,旋即乖乖点了点头。 宋迎继续悄悄将灵识下放。 书房的书案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徐文引,另一个果然如徐凤林所说,是个一身黑的人。 看到后者,宋迎呼吸一窒,错不了,是斗笠人。 ☆、错错错 不管是吉光阁初次见到,还是在岁千秋的记忆境里,这个斗笠人一直都是这身打扮,因为衣服宽大,看不出身材,但个子比宋迎差不了几分,稍稍矮了一两指的样子。 气氛有些不对,徐文引的脸色很差,显然两人谈得并不愉快,他喝了一口茶水,道:“千灯坞的化尸池挖出了至少五百名凤麟宗弟子的腰牌,仙门百家对此议论纷纷,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当初你要这些人的时候,可没说过会要他们的命!” “我也没说过不会要他们的命。”那斗笠人竟然开口说话了,只是语调平淡冷漠,毫无起伏,且声音阴阳怪气,显然是变过声的。 “你!你当初明明说,只是拿他们试验符纸丹药!可负责调查的玄趾宗来信告诉我,那些弟子,还有其他尸体,都是被吸干精魄而死,根本不是什么试验!” 他气极恨极,狠狠瞪着黑衣人:“这下可好,已经有不知多少仙门写信给我,问我为什么化尸池中会有那么多凤麟宗弟子,他们要我给个说法,否则不日就来小青山,请求道盟彻查!” “人已经死了,何必追究这么多。出了这种事,我也不想看到,眼红凤麟宗的宗门太多了,他们只不过以此为借口,想打压凤麟宗罢了。” “何必追究这么多?哈哈,到时候他们找的是我不是你!出事的是凤麟宗不是你!那些弟子都是被你害死,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那要我如何。一个个给他们立碑祭拜?”顿了顿,“也行。” 徐文引气结:“你,你……” “你什么,徐文引,想想你的儿子。你不做这个替罪羊,就是断他的生路。” 屋顶上,徐凤林早已被这谈话内容震惊到浑身僵硬,此刻听见这黑斗篷提到自己,忍不住要下去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他最近也听说了千灯坞一事,可他万万想不到,死了那么多人,竟然和自己的爹爹有关。 宋迎急忙按住他:“静观其变。” 徐凤林微微颤抖,看宋迎的眼睛满是无助和不敢置信,他并不像宋迎那般会灵识传音,只无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这不是真的”。 岂止是他,连宋迎自己都没想到千灯坞一事的背后 分卷阅读48 会是这样。 况且以他的推断,那化尸池已经至少四年,四年,徐文引到底送了多少活人给这个黑斗篷? 难怪,难怪他上位后不久就开始降低要求大肆招生,却又在招人后以各种小事把弟子逐出宗门。原来都是为了召集孤儿,把他们献给黑斗篷。 “哗啦——砰!” 徐文引把茶水泼到了斗笠人身上,摔碎了茶杯,怒道:“你拿凤林威胁我?” “我不是一直在拿他威胁你么,只是话没说到今日这个份上罢了。他命带煞气,一生坎坷,更不能碰刀剑兵器,不能修道。若不是我,他岂能安然到今日。我们之间是交易,你拿那些弟子的命,换你儿子的命,难道不划算?” 徐文引气到发抖,痛心疾首:“我若知道你要那些弟子是要他们的命,我宁可凤林他……” “晚了。若你还想徐凤林平安无事,就在仙门百家面前承认那些弟子是你杀的,是你为了助长修为,吸干了他们的精魄,然后埋到化尸池里。” 宋迎感觉手上一热,一滴滴温热眼泪落到指间。 徐凤林终于忍不住挣开宋迎,哭道:“我不要你这样……爹爹……我不要你有事……” 徐文引大骇:“凤林!” 黑斗篷立刻抬头望向了屋顶,长剑应声出鞘,直朝二人刺去。 宋迎抱着徐凤林迅速后退,只一瞬,剑芒清寒,一闪而过。屋顶上瓦片翻飞,掀起一片茅草尘土,黑斗篷从坍塌处飞跃而上,长剑入手,毫不犹豫地杀向宋迎。 宋迎边躲,边将徐凤林交给随后跟上来的徐文引手中,回身提剑格挡。 徐文引惊道:“敬之!怎么是你!你能用剑了?” 宋迎手上剑影缭乱,将那黑斗篷逼得连连后退,道:“说来话长,师尊,你先把凤林安置好,我拖住他。” 黑斗篷剑锋猛转,朝徐文引刺去,“既已至此,留你无用。” 徐文引带着徐凤林,手上又无兵器,堪堪侧身躲开了,黑斗篷还待再刺,身后劲风袭来,宋迎的长剑便贴着他的发鬓斩了过去。 宋迎知道这黑斗篷的手段,所以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虽然身体尚未完全适应灵脉,却还是使出了一连串的嫡系剑招。 只要今日拿下这黑斗篷,或者知道他的面容,一切就好说了。 那黑斗篷沉默着同他几招过下来,微微讶异道:“剑宗嫡系剑招,你是岁千秋弟子。” 宋迎:“你知道的还不少。” 剑宗嫡系从来低调,世间有几人能看出嫡系剑招?这人来历必然不小! 黑衣人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手中剑意猛然一换,竟格外凌厉起来,毫不示弱:“嫡系如何,照样可破!” 一时间剑雨纷纷,势如破竹。 宋迎当即认出,这是吉光阁时,黑斗篷与岁千秋交手时的招式,自成一家,路数诡谲,虽不至于彻底破解嫡系剑招,却能看破其中一二,俨然对嫡系有所了解。 能把剑招破到这个地步的,会是谁? 哪个门派? 十年了,他对如今仙门了解太少,毫无头绪。 他亦加重了攻势,不过片刻,黑衣人渐落下风,一个不慎,被宋迎当头一剑。 银芒一闪,那遮面的黑纱斗笠陡然一分为二,青丝因剑气散开,纷纷披落在肩。 宋迎愣了一下。 面具? 这是有多不能见人,戴着斗笠也就罢了,里面还要套一层面具?! 那切开面具是不是还有一层假皮??? 见他愣住,黑衣人见好就收,袖中灵符飞出,耍起了老花样。 烟雾猛的炸开,呛得人直流眼泪,然而宋迎早有准备,在他使出灵符的那一刻立刻回神,一剑掷出。 虽然那黑衣人未吭一声,但凭着感应,宋迎知道刺中了。 雾气散去,长剑飞回,屋顶上只留一片狼藉。 宋迎眼尖,发现了一条黑色的带子。捡起来一看,是束发用的。定是刚才黑斗篷落下的。 不管怎样,终是一条线索,他把发带小心收好,飞下屋顶,整个人晕了晕,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 他缓缓调息,暗道,看来这身体要尽快适应灵脉,否则下次再这么用,难保不会出差池。 在台阶上休息片刻,感觉差不多了,宋迎便起身去找徐文引和徐凤林他们。 谁料刚走出宗主府,就见徐凤林一手提剑,眼中带泪,怒冲冲道:“人呢!我要杀了他!” ☆、一宗之主 宋迎被他推到一旁,眼前再度一黑,幸而有人扶了他一把,回头一看,是第三峰的长老柳轻照。 “敬之,宗主在方应觉那里,快去找他,凤林交给我。” 这是凤麟宗唯一一个女长老,性格泼辣,心直口快,与六峰长老祁振共结连理,先前一直在休养待产,如今刚出月内,宋迎担心她身体,道:“我来照顾凤林,师公你快回去休息!” 柳轻照道:“要你去你就去,少废话!” 这时,凄凄钟声突然回荡在小青山上空。 这是宗里有人快不行的时候才会用到的钟声。 说着把宋迎一推:“宗主快不行了,他必有话交代你,我带着凤林稍后便到,快去!” 宋迎匆匆跑去方应觉的府邸。 一路上他脑子都是空白的,沿途皆是闻声聚集的弟子们,个个脸上一片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迎也不知道怎么短短一会儿,徐文引就不行了,那黑斗笠分明没有伤到他。 直到他踏入方应觉府邸,花草正盛的庭院里,徐文引脸色铁青嘴唇发紫躺在地上,方应觉正在为他行针。 其余各个峰的长老都来了,皆神色凝重。 “方长老,宗主他……” 方应觉微微摇头:“这毒无解,已经入腹两刻钟有余,救不回了。” 入腹? 宋迎瞬间明白过来,茶水有毒!这黑斗笠一开始就想杀人灭口了! 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来报:“各位峰主长老,不好了!山门外有一批修士集结,还带了道盟来使,说是化尸池一案与凤麟宗有牵扯,要我们给个说法!” “什么?” 祁振道:“化尸池与凤麟有何关系!我去会会他们!” 门外,柳轻照拉着徐凤林回来了,道:“你去什么去!还嫌麻烦不够多!凤林,你把刚才听到看到的说一说。” 徐凤林跪在徐文引面前泣不成声。 宋迎道:“师公,还是我说吧。” 于是便在众人面前把方才书房中所见所闻说了,众人这才知道徐文引忽然中毒的原因,听及千灯坞一事,又一阵哗然。 方应觉给徐文引下了针,最为镇静,道:“来了多少人?几个来使?” 守门人道:“大概两百左右,来使 分卷阅读49 只有一个,但带了两个随从。” “可有凤麟友宗?六大宗门呢?” “没有,看着面生,大概都是些中小宗门。” 方应觉略一思索:“祁振,轻照,你们先带着人过去,把道盟来使请来,其他人务必拦在山门外。” “好。” 未几,徐文引悠悠转醒,被抬进了大厅,道盟来使也施施然而来。 三人皆是女子,身姿婀娜,戴着面纱,由柳轻照引着。为首的一袭黄衫,气度不凡,进来朝众人施了礼。 一开口,声音清丽温婉:“小女裴令仪,道盟来使,奉命前来调查千灯坞化尸池一案。” 说着走到徐文引面前,“徐宗主中毒一事柳峰主已经告知我,深感悲切。只是眼下情势所迫,还望徐宗主尽量将真相告知于我,我必一一上报道盟。” 徐文引自知时日无多,只是紧紧握着徐凤林的手,在他脸颊边拂了拂:“别哭了。” 徐凤林死死咬着嘴唇:“……爹。” “趁着还有几口气,我把后事交代清楚。” 他没理会裴令仪,径自看向厅里众人:“宗主之位,传给方应觉,谁有异议?” 众人齐齐跪地:“遵宗主之命。” 大厅只剩裴令仪三人站着,她有些不悦,道:“徐宗主,眼前凤麟宗被仙门百家围堵,你还是先把化尸池一事说清楚吧。” “应觉,除了宗主之位,还有一事要托付给你。” 方应觉:“凤林我会视如己出地抚养他,你放心。” “爹……”徐凤林哭得不能自已。 “还是你知我。凤林,以后方师叔就是你的义父,我死了,你要把他当做生父孝顺,懂吗。” 徐凤林连连点头:“我知道……爹,你不要离开我……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文引摸了摸他的额头:“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往前看,以后,你可以跟着义父学剑了。” 徐凤林泪痕满面,愣怔道:“爹,你不是这辈子都不让我学剑吗。” “那黑衣人说你命中带煞,一生不能碰刀剑,所以我才只许你旁听,不许你练。如今他面目暴露,有些话自然不能再信。学好剑,你也可以自保,只是父亲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九泉之下,愧见你亡母。” 徐凤林哭着摇头:“你是最好的爹爹……娘不会怪你的……” “徐宗主——” 徐文引用一种犀利而审视的目光看向了裴令仪:“化尸池一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凤麟宗无关。” “宗主!” “爹!” 徐文引微微抬手:“都不必多说。” 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他是为了徐凤林,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说。 裴令仪神色一松,道:“与凤麟宗有没有关系,还需再查,既然徐宗主承认了,就劳烦跟我们道盟走一趟吧。” 道盟作为仙门共主,有审判重罪者的义务,裴令仪这话,显然是要带徐文引回道盟进行审判。 “走?裴姑娘眼睛是不是不太好使,宗主他身中剧毒,怎么跟你走?当然若是裴姑娘有这毒的解药,那就另当别论。” 裴令仪笑了一下:“柳峰主说笑,我又不是那下毒的人,怎么可能有解药,只不过依章程办事,也是身不由己。” 柳轻照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祁振在旁边给她顺气,碍于人多,也没多说。 大厅一时间陷入了僵持,只剩徐凤林的哭声。 “我有些私话,要跟方真师说说,裴姑娘可否回避。” 裴令仪正愁没台阶下,莞尔道:“自然可以。” 她便领着两个随从女使出去了。 宋迎站在原地默默沉思,恍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满含恶毒笑意的眼睛。 那是跟在裴令仪身后的其中一个女使,带着面纱,眉眼弯弯,和宋迎视线对上后,就立刻转过头去,趾高气昂地走了。 不知为何,宋迎总觉得那眼神熟悉得很,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忽听见徐文引叫他:“敬之,过来。” “师尊。”宋迎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师尊有什么吩咐弟子,弟子一定不负所托。”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就跟着应觉吧。” “是,师尊。” 顿了顿,徐文引认真打量着他,道:“我见你与那黑斗笠缠斗,剑招似乎是嫡系一脉。” “不瞒师尊,先前孽徒私自离开宗祠,在外面有了一段奇遇,遇见了岁千秋。那时他已时日无多,又不想剑宗一脉失传断绝,见弟子根骨尚可,又是凤麟弟子,遂把灵脉修为给了我,还传授了剑宗嫡系的剑法秘术。” “原来如此。”徐文引喃喃思索着,“那他现在……” “人已故去,弟子按照遗嘱,将他安葬在了望月台。” “望月台,这也是他的归处了。当年楚丘一事,那些仙门无端害其自杀,被岁千秋追杀了这么多年,因果孽报,终有个了结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徐文引瞧着心情大好,他拍了拍徐凤林的肩膀:“凤林,父亲的书房左边第二个柜子上有个盒子,你帮我拿来吧。” “爹……”徐凤林不太情愿,“我要陪着你。” “听话,那是留给你的东西,万一到时被不知道的当旧物扔掉了,你就拿不到了,快去。” “好。爹爹等着,我去去就来。”徐凤林只好风一样跑出去了。 他走了,徐文引才猛的抓住了方应觉的手,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道:“应觉,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另外,我书房南面墙边的铜人灯台里有暗格,里面有我和那黑斗笠之间往来书信,和一些线索,我死了,不管凤林有没有事,你务必守住凤麟宗,查出黑斗笠的身份。” 方应觉沉声道:“你放心。” 徐文引松了口气,人立刻像浮萍一般软了下来,“剑宗嫡系也交给你了敬之。” “师尊放心。” “至于葬礼,一切从简,也不必葬入宗陵,我无颜面见历代宗师。别的也没什么可嘱托的了……” 他张了张嘴,“唯有凤林,既不能舍下,又愧对于他……一转眼,他都十六岁了……” 徐文引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过了片刻,彻底没了声息。 徐凤林抱着那个盒子匆匆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只余一片哭声。 他仿佛知道什么,手里的盒子蓦地掉落:“爹!爹——” 宋迎抹了把眼角,回头看见徐凤林疯了一般狂奔过来。 迎着光,那本就老旧的盒子不堪摔,里面的东西纷纷掉落出来—— 一把磨损泛黄的纸剑,几个红色的护身符,两对幼儿时候戴的银镯,长命锁,小饭勺,小毛笔,还有字迹歪歪扭扭的一沓沓练字本等等…… 都是徐凤林小时候的东西 分卷阅读50 。 ☆、剪灯夜话 按照遗嘱,徐文引的丧事一切从简,因化尸池一案,方应觉并没有请任何宗门来参加。 道盟那边,裴令仪回去复命,尚未有答复,倒是那些聚集上来的小宗门,赖在山门外不走了,一边喊着请道盟彻查凤麟宗,一边要求凤麟宗让出剑宗之名,整个仙门重新选举。 方应觉忙得不可开交,宋迎就给他打下手,顺便还要照顾徐凤林,几日下来,也身心疲惫。 这晚,他刚刚躺下,吹灭了床头灯火,转眼窗棂被人推开,一个黑影翻身而入。宋迎当即召剑:“谁!” 肩头被人一按,那人在黑暗之中笑了一声:“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流氓语气,宋迎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谢还懒懒坐到床边:“凤麟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那些宗门也真是可爱,居然在山门外扎起帐篷架起锅炉,打算不走了。” 宋迎道:“别理他们。” “化尸池真是徐文引干的?” “你信?” “当然不信,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宋迎叹了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我和方师叔看过了宗主书房暗格里留的东西,一个账本,记录着他每次给黑斗笠送去的人数,时间,还有一个本子,记录着每次黑斗笠来见他时的言行举止,最后,宗主得到一个推断。” “那个黑斗笠不是活人,而是活傀儡,他背后另有其人。” 这也就能明白,为什么当时在岁千秋的记忆境里,岁千秋没有听到他呼吸声的原因了。 因为活傀儡都是用死人做成的。 而且吉光阁大火那次,黑斗笠和岁千秋抢夺灵梭,谢还在楼下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也能佐证。 “活傀儡?”谢还啧了一声,“有意思了,这不是早就失传的禁术吗。” 宋迎微微摇头:“未必已经失传。一些几百年的老宗门的藏书里也许就有,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活傀儡术,顾名思义,是将死人制成傀儡,供主人驱策之用,“活”字的意思就在,这种傀儡活动自如,只要主人下达命令,他就能自主完成,不像死傀儡术那般需要主人全程操控。 除了没有感情和不能言语,活傀儡与生前并无区别,甚至可以与活人一样做出反应,进行思考。 正是因为如此,活傀儡术才被列为禁术,而死傀儡术则保留了下来。 宋迎:“活傀儡不能言语,所以那黑斗笠说的话并不是他说的,而是他背后的操纵者借助传音术说的。” 谢还:“徐文引可真够老奸巨猾的。” 宋迎也深以为然,只是他不太同意谢还的用词罢了。 那操纵者既能得到活傀儡这样的禁术,又于易卦一道有所涉猎,且能看出剑宗嫡系的招数,来路岂能简单。 这样的人在仙门,要么是隐姓埋名窥世已久的高手,要么就是为高权重的宗主真师一类。 前者难辨,后者却好说,徐文引作为凤麟宗宗主,又在道盟任职,接触的人都是各大宗门里的人中龙凤,若按照这黑斗笠平日的言行风格,一一排查下来,也未必会没有收获。 只是可惜,他还没能找出更多线索,人就走了。 宋迎道:“关于活傀儡术,你知道多少?” 他生前对禁术毫无涉猎,只听说过一些皮毛,谢还既然修魔,说不定知道的比他多一些。 “小师弟,活傀儡术这种邪路子是邪修的看家本领,我一个魔修哪知道这些。” “邪修?这么说,那操控者是个邪修?” “嗯。” “可是邪修不是早就被赶到海外几百年了么,大陆上竟还有。” “天真。邪修天生邪骨,心术不正,易起邪心。但厉害就厉害在,邪修除了修炼法门不同,其他地方和道修毫无差异。他们只要伪装伪装,压制一下邪性,从海外回来不是难事。” 他说着手中凝聚起一道灵力,“天下修士都是靠灵力修炼,魔修的灵元一看就能看出,黑的紫的蓝的,就那几个颜色,道修则偏金色白色银色,邪修和道修的一样,所以单看他们出招,是看不出的。所以当初清剿邪修,也未必清干净了。” 说到这里,宋迎忍不住道:“你当初为什么堕魔?”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只不过前世的时候他发现谢还成魔时为时已晚,他说什么谢还都不听,也没来得及问。 “你想知道?” “嗯。” “好啊。”谢还踢了鞋子躺到床上,“把我伺候舒服了就告诉你。” 伺候你个鬼。 宋迎:“没洗脚,滚下去。” “那你帮我打盆水。” “帮你打盆屎。” “什么?小师弟,小徒儿,你怎么能说脏话呢,你师祖宋长留知道吗,他可从不说脏话,叫他知道,一定要抽你手心,罚你思过。” 宋迎:“谁是你徒弟,你下去。” “不。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宋迎纸他说的是去望月台睡在马车里的事,道:“那不一样。” “那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成魔了?” “想。但是要你情愿告诉我,谈条件就算了。” “那我我心甘情愿告诉你,你收留我一晚。” 宋迎把被子往自己这里扯了扯:“那你先去洗脚。” 谢还笑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谁。” “宋长留那老古板。” 宋迎忍不住翻他白眼:“他哪里古板,他明明风流倜傥,才智过人。” 谢朝辞哈哈大笑:“风流倜傥是有,才智过人?像你这样吗?” “就是像我这样,怎么?我觉得我比你聪明多了。” 你只会耍流氓。 “行行行,你聪明绝顶,我洗脚去了,你把灯点上。” “干什么,你又不是看不清。” “干什么?是谁说夫妻俩还剪灯夜话来着,我当然是想和小师弟夜话长谈一番了。” “……” 宋迎蒙头倒下:“谁跟你……你自己点。” 他蒙着头,只从被里露出眼睛,面朝墙壁。须臾,烛光亮起,在墙上投下昏暗影子。 院子里传来谢还打水洗脚的声音,不知怎么,一想到他要和谢朝辞在这样风清月明的晚上、同床共枕一起谈话,宋迎觉得两颊烫烫的。 好像真有那么一点……过日子的味道。 噫,他在想什么! 谢还可是他徒弟!就算这辈子不是了,他依旧把他当徒弟看的,什么过日子,胡闹! “该打。”宋迎悄悄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耳光。 “干什么呢缩在被子里,怕我吃了你?” 身后床一沉,是谢朝辞躺了上来。 宋迎闷声 分卷阅读51 闷气道:“你别熄灯了,有什么话,就、就这么说吧。” 谢还翻了个身。 宋迎在墙上看到他投下的影子,侧身支着头,望着自己。 宋迎道:“你看我做什么。” 那影子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过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床头桌子上的烛台拿了过来。 “来,熄灯吧。”谢还道。 “你自己吹,又不是不会。” 谢还置若罔闻,催促道:“快点小师弟。” “你真烦!”宋迎回头把那烛火一口气吹灭了,袅袅青烟在月色里散开来。 窗外一轮缺月,蟋蟀的鸣声不绝于耳。 谢还把灯台放回,躺好了,道:“今晚空气不错。” 宋迎漫不经心道:“哦。” “现在来跟你说说,我为什么入魔。” 宋迎不说话,静等他开口。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他忍不住道:“要说就快说,还要我给你鼓掌打赏吗。” “可以。” “快说。” “其实现在想想挺幼稚的,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怀疑那时候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谢还翻了个身,“说出来你恐怕不信,我入魔是因为嫉妒,再加上讨厌自己。” 嫉妒这个原因宋迎十分清楚,前世他的义女唐丫,因为不学剑只是跟着他生活,所以宋迎对她不似谢还那般严厉,当女儿一样养着,外界也鲜少知道他还有这么个义女。 谢还没少为了这个争风吃醋,有几次还对那丫头动了手。 重生后倒是没听过小丫头的消息,这个不好问方应觉或者徐文引他们,毕竟唐丫和宋敬之差了十几岁,宋敬之不大可能知道这么个人。在同门里打听,大概十年太久,弟子们也都换新了,并没打听出什么。 倒是曾经问过徐凤林,毕竟他小时候在霁月府见过几次唐丫,算是认识,但徐凤林那会儿小得很,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唐丫似乎在他死后不久就离开了凤麟宗,然后就不知道了。 撇去这个原因不说,宋迎对后一个原因非常不解:“为什么讨厌自己?”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脾气很不好,又没人疼没人爱,就想着死了算了。结果人没死,先入了魔。” 宋迎心揪了一下:“那现在呢?现在还这么想吗?” “现在?”谢还啧了一下,“有钱花又轻松自在,又有这么可爱的徒弟,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 宋迎知道前者才是主要原因,反正谢还拿他说笑惯了,他也不往心里去。 整了整被子,道:“我睡觉了。” “这就睡了?再聊一会儿。” “没精力,明天要早起。” 谢还:“十个铜板珠,再聊一刻钟。” 宋迎不假思索:“成交。” 谢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那聊点什么好呢。要不,聊聊宋长留那老古板吧。” “……” 宋迎:“我又没见过师祖,怎么跟你聊他。” “也对。那聊聊明天早上吃什么吧。” “哦,吃什么。”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 于是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一刻钟后—— 宋迎:“时间到了,十个铜板。” 谢还不愧是做买卖的,并不肯吃亏,道:“一刻钟你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所以只有一个铜板。” “你耍赖。” “那是因为你不够敬业,陪聊也要让客人开心才算数。” 宋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抽风了似的,连叫了一连串谢还的名字。 然后他伸出手:“十句话,十个铜板,给钱。” “……” 虽然谢还被将了一军,但心底颇为受用,大大方方拿出十枚铜钱塞到宋迎手里:“徒儿,我看你大有做奸商的天赋,要不别学剑了,弃道从商算了。” 宋迎翻过身去不理他。 谢还道:“说起来,我还没教你剑宗嫡系的剑法,有空我得常来教教你,不然你怎么担起剑宗之位?” 经他这一提醒,宋迎才想起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嫡系剑法他自不用学,早就运用自如,他先前早在徐文引面前用了嫡系剑法,因此胡诌说是岁千秋传授的法门。 可谢还却是亲眼看见他接受了岁千秋的灵脉和修为,并没有得到嫡系的传承。此时的他在谢还眼里,应当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系弟子,是什么都不会的。 没办法,只能装傻。 宋迎道:“那你把剑法教给我,我自己慢慢练。” “为师怕你一个不小心走火入魔。海市就要去下个港口,我一身清闲,不如就留在这里,慢慢教你。” 宋迎愕然:“你留在这儿?不行。要是被人发现,我们俩都得滚蛋。” 凤麟宗和谢还那针尖麦芒的,真要被发现了,不得掀翻了天。 万万不可。 谢还道:“我自然要伪装一二。而且海市一走,我只能借住你这里。” 宋迎内心是拒绝的。 可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怎么,小师弟你不愿意?” “……没。” 才怪。 仰天长叹一声后,宋迎认命了。 “如此甚好。”谢还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睡了。” 他说睡就睡,没一会儿,就传出了轻微的鼾声。宋迎默默看了半晌,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以前的事。 他有点担心会在谢还面前露出马脚。 可不知怎么,他又隐隐希望谢还能发现他是他的师尊。 这小小的希冀就那么诡异地飘在他心头,直到他入睡才暂时消解。 ☆、活傀儡 第二天,宋迎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 昨晚他睡得很浅,是以精神不济,顶着个黑眼圈,慢吞吞地起了床。 今日谢还穿了一身极有少年感的衣服,颜色也不似前面那么深沉,换成一袭浅蓝,脸上也做了些手脚,先前那锋利的五官平淡许多,看上去全然像是换了张脸。 这必然就是他昨天说的“伪装”了。 不过效果出乎他的意料,收去身上那股阴鸷气后,还蛮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 宋迎咳嗽一声,不知怎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感觉像回到了从前,他把谢还胡乱拉扯大的时候。 谢朝辞哪知他心里的小嘀咕,得意地向他邀功:“快洗漱吃饭,我去餐堂带的,这么久没吃凤麟宗的饭菜,甚是想念。” “哦……”宋迎拘束地洗漱完,坐到凳子上,扫了一眼,居然全是他平常喜欢吃的。 不过为了不露出破绽,他假装对此兴趣缺缺,意思着吃了个七分饱。 谢还道:“吃这么少,不合你胃口?” 宋迎道:“还好。” “吃 分卷阅读52 完饭我打算去藏书阁,找找有关活傀儡术的书,若是能找到活傀儡的弱点,下次再和黑斗笠交手,就不怕他跑了。” “好。” 早饭过后,两人分道扬镳。谢还去藏书阁,而宋迎则去找方应觉。 方应觉的宗主继任仪式也只是简单的交接了一下,给其他宗门发了帖子告知。他也没搬去宗主府,有什么事务都是在自己府上处理。 宋迎到时,方应觉正在书桌后沉思,他请了个早安,方应觉才回神,道:“是敬之啊。” 宋迎:“又出什么事了吗师叔。” 方应觉长吁一声:“今早守山门的来报,说是那些仙门打算去道盟请命,就化尸池这件事处理凤麟宗,现在山门前倒是清静了,恐怕道盟那边不太好办。” “师叔觉得道盟会怎么处理。” “不好说。那些仙门打着化尸池一事的名号,实则想打压咱们宗。毕竟千百年了,凤麟宗一直都是剑道魁首,他们那些小门派自然有的眼红。” 宋迎倒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凤麟宗这么大的宗门,源远流长,根底扎实,且化尸池这事,的确只是徐文引一人所为,非整个凤麟宗之过,不是那些门派一时半会儿可以撼动的。 那些门派,无非是不服气他们魁首之位坐了太久,在道盟地位又高,近些年又频出丑事正好可以做做文章罢了,说不定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方应觉从案边一沓文件上拿过一张请帖,道:“这些天凤麟宗一直在配合道盟调查,那边今早给了帖子,七天后将会邀请六大宗门仙门百家去万仙阁听会。” 万仙阁即道盟的所在了。 而所谓的“听会”,则是道盟在查清一件案子后,邀请大小宗门对案件进行旁听,同时还会请人为施害方和被害方辩护,最终敲定处罚措施,再由与会的宗门对处罚结果进行投票,同意票大过反对票,便可实行,反之则他日再审。 只是徐文引人已死,所以处罚只能在凤麟宗身上下手。 “敬之,这些天你就歇歇,到时与我同去。” 宋迎点头答应,又道:“凤林他近日如何?” “精神不太好,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他。” “好。” “另外,还有件事,需跟你商量。你得到岁千秋传承,如今岁千秋又已故去,你继承剑宗之位的事也要尽快敲定下来。” “师叔意下如何。” “我打算一个月后举办仪式,但帖子要提前发给各宗门。” 宋迎了然一笑:“师叔打算在道盟听会上广发请帖?” 方应觉道:“不错。那些宗门喊着要我们让出剑宗的名位,无非是因为目前剑宗后继无人。谢还成魔,岁千秋复仇,两个都不被仙门承认,如今你既得到了传承,又是凤麟宗弟子,他们自然无话可说。” 宋迎其实心下也正有此意,到时那些门派若不服,大可让他们来战。遂道:“一切谨遵师叔安排。” 从方应觉那里出来后,时间还早,宋迎便去了藏书阁。 凤麟宗藏书阁近几年修整过,规模格局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且又进了不少新书,他担心谢还找书不便,想着过去帮帮忙。 藏书阁里平常人不多,宗门大考刚刚过去,就更冷清了。 刷了腰牌进入后,便是专供休息和借阅的一楼,宋迎根据藏书分布图,来到了六楼。 这一楼藏书浩瀚如海,光线不是很好,一眼望去昏昏暗暗的。 宋迎喊了两声,没人回答。 他心里犯起嘀咕,活傀儡术是禁术,即便有书记载,也应该被列到顶楼的禁|书区了,那里必须有宗主令牌才能进入。 其他途径若想查到禁术相关的,就只有这一楼的杂书区了。 难道谢还查到了什么,已经回去了? 保险起见,宋迎还是往里走了走,把整个六楼看遍后,都没见到谢还人影。 就在他打算走的时候,识海中忽然传来一道戏谑人声:“好徒儿,到顶楼来。” 宋迎眉头一皱:“你在禁|书区?” “不然呢。赏景?” “你怎么进去的?” 禁|书区设了好几重结界,唯有带着宗主令牌才能进入,徐文引的牌子早已被宗务司收走销毁,方应觉的就在身上,他今天还看见的,谢还应该偷不来。 “先上来,我找到活傀儡术的禁|书了。” 宋迎已经顺着楼梯到了顶楼,谢还就在门口等他,倚着长廊的窗,饶有趣味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见他来了,笑道:“可惜这书带不出来,只能你自己进去看,我放在在门边的桌子上了。” 说着丢给宋迎一个牌子。 那是凤麟宗弟子每人都会有的腰牌,用灵木制成,上刻着谢还的名字还有凤麟宗的宗徽,以及一些咒文,看上去保存得很好,且有一层滑腻的包浆。 “你的腰牌?”宋迎一头雾水。 谢还可没当过宗主,怎么可能进得去。 “你试试就知道了。” 宋迎半信半疑地把腰牌放到了门口结界上。幽蓝的光幕涟漪般波动起来,然后手上的阻力骤然消失,谢还在身后轻轻推了一下,宋迎就直勾勾地栽了进去。 …… 居然真的可以。 “怎么回事?” 谢还隔着结界和他对话:“不管是宗主令牌,还是弟子腰牌,凤麟宗的结界都是靠着牌子里的一样东西来辨认的。” 血。 宋迎哑然:“你偷了徐文引的血?还是方应觉的?” 谢还笑着摇了摇头:“那可太没意思了。我偷的是宋长留的血。” …… 明白了。 他生前既是宗主又是剑宗,虽然人死了,可结界依旧能辨认他的血。 可谢还是什么时候偷的?他居然毫不知情。 还是装傻道:“你偷师祖的血干什么。他没打你吗。” 谢还狡黠地笑了一下:“我趁他睡觉时候偷的。你看现在不是用上了。”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孽徒! “别这么深情地看着我,书在那边。” 谢朝辞往右边指了指。 宋迎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往东边一瞧,果然看见供人看书休息的桌椅区有一本书。 这书已经十分老旧,封面上写着“邪修禁术秘录”六个字,翻开目录,发现这里不止记载着活傀儡术,还有其他一些术法,都是邪修的路子,诸如邪气转移、脱胎换骨、化尸水等等。 宋迎把活傀儡术的记载看了,上面注解详实,包括制作傀儡的材料流程都写得很细,其中有一点引起了宋迎的注意。 这秘录上说,制作活傀儡虽易,维持活傀儡行动自如却很难,需要大量活人精魄来供养 分卷阅读53 活傀儡,否则一但超过期限,傀儡就会迅速腐烂,一切辛苦毁于一旦。 除了以精魄供养,还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就是用至纯至净的灵水喂给傀儡,则能使其永不腐朽,宛如长生。 宋迎醍醐灌顶。 至纯至净的灵水,不正是黑斗笠一直在找的灵梭吗。 通天灵井被封印后,这世间再没有纯净的大地灵脉,更别论至纯至净的灵水,而人能够提炼的灵水又远远达不到灵井里的纯度。 所以那幕后人才一直要找灵梭,原来是为了维持活傀儡术。 而他生前无意中做成的灵梭,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成了世间仅剩的唯一的至纯至净的灵水。 那幕后人一直得不到灵梭,可活傀儡又不等人,所以他只能想办法取活人精魄来维持,但是需要的精魄太多,他一人之力并不够,所以他就以徐凤林为借口,让徐文引为他物色活人…… “怎么样,看完了。” 宋迎心事重重走出门口,摩挲着手指道:“看完了。” 顿了顿,思忖道:“我在想,那幕后人既然能蒙骗徐文引,说不定手里还有其他人为他卖命。否则没人为他提供精魄,他现在应该早就急不可耐地到处杀人取魄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已经写信让人去查最近仙门的命案,若是真的还有人为他卖命,就必然有不少人横死,应该能找出一点线索。” 宋迎颔首:“辛苦你了。” “所以看在为师辛辛苦苦帮你的份上,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宋迎:“表示?” “不错。”谢还吹了个流氓哨,“比如晚上免费陪聊,或者做顿饭给我吃,嗯?” 这孽徒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不但以师父自居,还跟他要起报酬来了。 宋迎咬牙道:“我请你去见方应觉,给你个乱棍打出凤麟宗的豪华套餐怎么样。” ☆、万仙阁听会 “诶,你这人太无趣了。”谢还摊开手,“那我也不能白替你跑腿是不是。” “你要是不想帮凤麟宗就回你的海市去。” 宋迎把他丢在身后,先行下楼。 谢还瘪了一下,最后背着手跟了上去,道:“我很可怜的。” “什么意思。” “我以前跟着宋长留学剑,他就长了张嘴,我有什么进步,从来都是夸我两句就算了,也不知道买点我喜欢吃的东西赏赏我。有一回好不容易他送了我一份芙蓉糕,把我高兴坏了,后来才知道,那糕是他那义女不喜欢吃,他才拿给我的。” 宋迎脚步一顿,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道:“所以?” “所以我就特别希望有人能送我东西鼓励我,可惜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求都求不到。”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挺可怜的。 “我送过你了,那个剑匣。” “那不算。” “怎么不算?” “我说不算就不算。” “……” 你不是求都求不来吗,都送你了你还不承认! 不过宋迎还是心软道:“那我想想,送你个别的东西。” 话落,谢朝辞就肉眼可见地嘚瑟了起来。 简直……像个三岁的小孩儿。 两人一同回到了宿舍。 没想到一回去,就看见徐凤林在屋里等着了。 宋迎原本正想去找他谈谈心,不知他为何自己就过来了,连忙走上前去:“凤林,你怎么来了。” “师兄。”徐凤林眼眶肿得像个馒头,见他回来,把手边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他,强堆出个笑来,“一直没来得及恭喜你得到了剑宗嫡系的传承,今天过来送个礼物给你。” 他这模样看得宋迎心一疼,把盒子接了,摸了摸他的头:“照顾好自己才最重要,还惦记我干什么,你瞧你瘦成什么样了,午饭吃了吗,没吃就留在我这儿吃吧。” 徐凤林点头道:“好。” “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宋迎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剑匣,“你看喜不喜欢。” 那是一把剑,宋迎特意请凤麟宗剑阁长老亲手打造的,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他先前不知道原来徐凤林一直都是旁听剑课,更没有自己的佩剑。如今知道了,自然要送一把给他。 “虽然你已经从师尊那里继承了漱冰,但这个礼物是我想到的最适合你的,用不上当个摆设也挺好。” “我很喜欢。”徐凤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剑身,“师兄送我的,我一定随身佩戴,和漱冰一起。它有名字吗?” “你来取一个,取好了到时我帮你剑铭。” “好,那我回去好好想想,谢谢师兄!”徐凤林把匣子收入乾坤袖中,这才注意到宋迎身后的谢还是个面生的,道:“师兄,这位是?” 谢还抢道:“道侣。从小指腹为婚,竹马竹马,天造地设,谁也拆散不了的那种。” 徐凤林:“……” 宋迎:“……” 整个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片刻后,还是徐凤林先反应过来:“师兄,怎么不曾听说你还有个……夫君。” 嗯,这个问题宋迎也很想知道。 谢还的脸皮果然只有更厚没有最厚,想当他师父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当道侣—— 宋迎:“他只是开个玩笑。” 谢还:“你师兄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前些日子他还写信给我说想我得紧,所以我这才来了,是不是,阿迎?” “呕……”宋迎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阿、阿迎是什么鬼! 宋迎已经不想去想谢还是脑子抽筋还是寂寞太久,所以找了这么个奇葩的借口,因为他看到徐凤林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是,凤林,你听我说——” 徐凤林往门边挪去,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极浓郁的酸味,想到刚才宋迎送了他一把剑,这位师公恐怕醋坛子都翻天了。 遂道:“师兄,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害羞。那个,我就不在这儿吃饭了,你们好不容易见次面,我走啦!” 说着已经跑得没影了。 宋迎幽幽看向谢还。 后者为自己辩解道:“你想,我每天与你同吃同住,关系自然是亲密一些才不会被人看出猫腻,是不是。” “那你可以是我的叔伯兄弟舅,为什么偏偏是道、侣。” “因为我们看起来更像道侣。” 哪里像?哪里像?! 宋迎:“说实话谢还,你是不是特别需要一个道侣,是的话我一定帮你物色物色。” “我这不是有了吗。” “……” 算了,跟这种臭流氓有什么好聊的…… 七天后,道盟在万仙阁的听会按时举行。 宋迎跟着方应觉前去,同行的还有非要跟 分卷阅读54 来的徐凤林。 万仙阁规模庞大,建在一座以阵法维持的空中岛屿上,光是台阶就有三千之多,一眼望去尽是各大仙门派来的代表,去往万仙阁,必须徒步走完这长阶,以示对道盟的尊敬。 宋迎和徐凤林拾级并行,身旁走过几个和方应觉差不多年纪的修士,嘴里抱怨道:“万仙阁这走台阶的规矩什么时候能撤了!一身老骨头了还要这么折腾,出问题了他们万仙阁负责吗!” “薛老,你用灵力走起来也挺快呀,反正也是一会儿的事,忍忍吧,谁敢得罪道盟呀。” “道盟?我看自从那女人四年前继任盟主,道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还有那易宗,都被她折腾成什么样了?要不是孟闻钟做出那等丑事,易宗轮得着一个女人颐指气使?”薛老冷哼一声,拂袖远去。 “话不能这么说,唐宗主的本事大家还是看在眼里的,虽说作风是奢靡了些……” 宋迎在一旁听得疑惑,道:“如今的易宗宗主不是孟听?” 徐凤林道:“师兄是说孟闻钟吗?他在邓仙师去后不久就被曝出猥亵幼童、私吞宗门财产,被几大长老投票逐出易宗了。现在的宗主,也是如今的道盟盟主,姓唐,字灵赋,是邓仙师后来收的徒弟。” “孟听?猥亵幼童?私吞财产?” 在宋迎的记忆里,他见过孟听几次,是个安静温儒的孩子,邓素还说他天资过人,深以为傲,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事。 他还想再问得细点,碍于这里正是道盟中心,又不断有人和方应觉搭话,便暂时作罢。 长阶走完,进了万仙阁的大门。 大厅四面环形,都是坐席,早已密密麻麻坐了不少人。凤麟宗作为当事方,则直接由人引着去了大厅中央的审判席。 一落座,四下里就翻起了喧嚷的讨论声,有几句难听的话落入耳中,宋迎索性关了灵识,耳不听为净。 徐凤林则因为徐文引不让他修道的缘故,至今没有修出灵识,神色倒还好,若是叫他听见那些人议论徐文引,恐怕少不了要打一场。 听会还没开始,有侍童依次发放点心茶水,方应觉趁此机会,给了所有凤麟弟子一沓请帖,让他们去发,徐凤林本也要帮忙,宋迎把他拦住了,让他陪着方应觉,自己则去发放帖子。 这正是要将他得到剑宗继承一事广而告之的帖子。 “哟,凤麟宗弟子,这是在干什么?请咱们去吃徐文引的丧席吗?害了那么多人,你们还好意思办丧事?” 即便徐文引犯了错,可人已死,死者为大,这话里的侮辱之意不能再明显了。 宋迎把帖子交给每个宗门坐席取的代表,对刚才寻衅对的弟子道:“凤麟宗的帖子,有你什么事。” 说着扫了一眼那弟子所在的坐席区的宗门牌子:“徐宗主犯错,我们自当给个交代,轮得到你一个没名没姓的弟子指手画脚?” “哟,这口气真大啊,你有名有姓?来来来,报上姓名,让小爷见识见识呢!” “怀臻!住口!出口成脏成何体统!”坐在首席的长老在看过宋迎给的帖子后怒声喝止他,旋即道:“贵帖已阅,凤麟宗新得剑宗嫡系传人,真是可喜可贺,不知这位宋敬之小友,今日可有前来听会?也好让老朽一睹新剑宗的风采。” 宋迎不卑不亢道:“正是不才。” “这……敬之小友果然一表人才不同凡响,刚才宗里弟子出言不逊,小友莫怪。怀臻,还不快向小友道歉?” 那弟子饶是再威风,在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后,再看宋迎,目光一变,人也怂了几分,不情愿道:“对不住了。” 宋迎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抽身走了。 那弟子还在小声嘟囔:“不就是剑宗吗,能有多厉害,还不都是捧起来的,叫他跟我过招,我一招就能把他打趴下,装什么清高呢……” 发完帖子后,宋迎回到了审判席,再开灵识时,那乱七八糟的议论果然少了很多。 时间也正好,审判席上六大宗门除了易宗到场的是副宗主,其余都是宗主百忙之中亲临听会。 宋迎还在六大宗门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玄趾宗的宗主李休道。 没想到四年时间,玄趾宗也成了六大宗门之一。不过想到李休道的为人作风,能有这般成绩也是应该的。 一锤定音后,听会正式开始。 先是由专人宣读了调查经过结果等,然后又有人宣读道盟依照律法做出的审判结果。 “关于徐文引杀害凤麟弟子一案,判决如下……” 由于徐文引已死,判决只针对凤麟宗执行,除了赔偿钱款给道盟做公事用,凤麟宗还被撤去了六大宗门的常任宗门的职位,三年内限制招收弟子的名额,道盟还会不定期进行弟子普查。 判决结果一出,易宗、春芜宗、玄趾宗当即投出了赞成票。 剩下的两个宗门,灵陶宗和寒山宗,犹豫一番后,选择了弃权。 然后是其余与会的宗门大投票。 最终结果是赞成居多。 听会判决就这么敲定了,众仙门陆续离席,方应觉作为宗主去处理剩下的手续,其他弟子则在审判席等候。 不远处有不服的聚在一起,吵嚷道:“这什么判决结果?万仙阁是不是收了凤麟宗的贿赂?都这样了居然还不削掉他们剑宗名位?留着这样的门派祸害整个仙门吗?” “徐文引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谁敢保证这个新宗主就是个省油的灯?依我看,凤麟宗还是散派算了,留在仙门不嫌丢人吗?” 一个弟子看不下去了,反驳道:“哪来的杂门小派,我们凤麟宗千年宗门,有你说三道四的份儿?” 宋迎道:“不用理会。” “呵呵,我们杂门小派怎么了?至少我们老实本分做不出那种龌龊恶心之事,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自以为是凤麟宗弟子就了不起?” “还剑道魁首呢,就这素质?你们的新剑宗来了吗,叫他出来跟我们比试比试,被人吹捧上了天,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我听说徐文引是被人投毒害死的,一宗之主还能被人下毒,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话落,一道白影闪过,那喊得最大声的弟子被人一拳揍倒在地,徐凤林一拳接着一拳打在那弟子脸上,狠声道:“狗东西,你老子没教你说人话?!” ☆、一刀春芜 他动作太快,宋迎都没来得及拦住,那弟子被打得鼻血横流,旋即反应过来,和徐凤林掐在了一起,还用上了灵力,挥起拳头道:“敢打老子,你活腻味了!” “凤林!”宋迎见来不及了,立刻弹出一颗银珠打向那人,谁料银珠还未及,就被一只极好看的手轻飘飘拦下了 分卷阅读55 。 那手的主人把打人的弟子拎了起来,笑吟吟道:“万仙阁里打架斗殴,你们胆子不小。” 这人身姿修长高挑,一袭黑色广袖宽衣,纹饰繁多,风格与如今风尚迥异,衣服上还有各种小配饰,瞧着怪怪的,却又十分顺眼。 那些弟子一见是刀宗尹春芜,纷纷退让几许,远远盯着,不敢再做声。 那头,徐凤林从地上爬起来,大概气昏了头,照着那人就是一拳:“打人就打人,要你管!” 软绵绵的拳头打在了尹春芜身上,咚的一声,仿若打在铁块上。 徐凤林顿时清醒过来,疼得哇哇大叫。 尹春芜不痛不痒,饶有趣味道:“还知道疼?打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宋迎急忙走过去查看徐凤林的手,道:“别和这些人计较,一群茅厕里的苍蝇,也值得你生气。” “这新剑宗比我想象中沉稳多了。过两招吗小友?” 宋迎朝他鞠了一礼:“改日再讨教春芜刀,多谢尹宗师出手相救。” 尹春芜也没有真要过招的意思,一个刀宗一个剑宗,虽说名号相当,可宋迎小他不知多少岁,他还不至于在一个小辈身上讨便宜。 倒是看着眼泪汪汪的徐凤林笑得十分开心:“小友,被打的可是我,你哭什么哭?” 徐凤林瞪着他道:“可疼的是我!” “我也很疼啊。” “你疼个屁!” “我屁不疼。” “……”徐凤林愤愤地看向宋迎,“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走。” 方应觉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可眼下那些挑事儿的还没走,都虎视眈眈等着尹春芜离开,便道:“先出去等着吧。” 说着向尹春芜拱手:“告辞了尹宗主。” 尹春芜眯着眼点了点头。 于是宋迎便带着其他弟子离开了。 到了外面,一行人走到台阶尽头,在一课树下等候方应觉。 徐凤林搓着手道:“刚才那人谁啊,好不讲理。” 宋迎道:“你可别去招惹他。” “怎么了?” “刀宗尹春芜,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怪人,在春芜宗是当祖宗供着的,轻易不出来。” 这春芜宗原叫藏锋宗,原本在仙门低位衰微,经了尹春芜的手才一跃成为刀道魁首,和凤麟宗、易宗并驾齐驱,可见此人手段厉害。 宋迎跟他解释完,补充道:“以后见了,多多礼让就是。” 徐凤林不知竟还有这般内幕,惊讶道:“三百多年,那他岂不是个老妖精了!放心师兄,以后见了他我就绕道走。” 另外几个弟子也没听过这等奇闻,纷纷好奇起来: “他怎么能活三百多年的,咱们宗寿命最久的宗师也只活了一百三十六年呢。” “而且不曾听说有这号人物,如今春芜宗的宗主不是叫尹风陆的吗?” 宋迎道:“春芜宗世袭罔替,宗主都是尹家人,如今在仙门,也是个相当大的家族了。尹春芜是尹家的活祖宗,鲜少露面,尹风陆都不知道是他多少代的孙子了。” 这事儿可比等方应觉有趣多了,于是几个少年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宋迎没加入他们,只是在旁边听着,没多久,万仙阁外的长阶上出现了方应觉的身影。 在他身旁,尹春芜手持一支银笛,和他说笑着拾级而下,还笑吟吟的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宋迎没上去叨扰,等尹春芜走了,才迎上去:“师叔,如何了?” 方应觉道:“办妥了。我方才听尹宗师说,你们几个和人打架了?” 徐凤林抢过话头:“是那些混蛋故意寻衅,我们才打的,他们说话太难听了。” “无事。等一个月后敬之接替剑宗之位,他们就闭嘴了。刚才尹宗师还与我说起你,凤林。” 徐凤林心虚道:“不就是打了他一拳,这也要告状,老妖精这度量也太小了吧。” “嗯?你打他了?” “啊,他不是跟师叔告状的吗?” 方应觉笑道:“哪里。他刚才跟我说,你瞧着很有修道的天赋,想把你要过去学刀呢。” “什么?”徐凤林大抵没想到尹春芜竟是夸他的,激动了一阵,又冷静下来:“刀有什么好学的,我才不学。我要学剑。” 宋迎也被提醒到了,道:“凤林,手给我。” “怎么了师兄。” 宋迎捏着他脉搏细细一探,又惊又喜:“先前怎么没感觉到你的灵脉这么好,怪不得尹宗师想要收你为徒。凤林,你最近干什么了?” 徐凤林想了想,脸色顿时不好了:“我把爹爹以前给我护身化煞用的护身符全扔了。” 方应觉道:“护身符,是不是文引从斗笠人那里讨来的?” “正是。爹爹以前跟我说过,我身上带煞不能修道,一生诸事不顺易有天灾人祸,他每年都会跟一个‘高人’求一个护身符给我,那高人,一定就是斗笠人了。” 方应觉道:“原来如此。你身上根本没有煞气这一说,是那黑斗笠用护身符压住了你的灵脉,如今你丢了护身符,灵脉就能被旁人感知到了。” “那我以后也能学剑了!”徐凤林激动不已,“太好了!我要回去告诉父亲!” 宋迎笑道:“应该的,师尊九泉之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一行人便启程回凤麟宗了。 路上,方应觉想起什么,对宋迎道:“对了,我听凤林说,你原来有个指腹为婚的道侣?” 宋迎皮笑肉不笑道:“……不是,只是个远房亲戚,现在正住在我宿舍中。” 徐凤林道:“师兄,你就不要扯谎啦,我们都知道你害羞,嘿嘿嘿嘿。” “……” 方应觉也道:“敬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生能得一道侣是幸事。你们这年纪也到了,成亲了没有?” 宋迎:“……成、成亲?” 徐凤林:“我要喝师兄的喜酒!” 宋迎:“成亲应该还早吧。” 徐凤林有些失望,又道:“对了,师公也是修道的吧,在哪个门派?” 宋迎:“他拜了个散修为师,并无师门。” “啊,散修,一定是个世外高人,那师公想必也很厉害了!” “嗯……还好。” “不错不错,敬之,你这小道侣叫什么名字?” 这个宋迎还真没和谢还商量过,只好现场胡诌:“他叫……” 徐凤林竖起了耳朵。 宋迎忽然想起了那个星河璀璨的夜晚,他躺在草垛上,谢还为他赶着车,车轮吱呀响,在乡间小路上慢悠悠地前行—— “谢大牛。”宋迎斩钉截铁道。 谢还赶着一头大黑牛,简称谢大牛。 徐凤林:“好朴实的名字,那我可以叫他大牛哥吗?” 宋迎 分卷阅读56 笑眯眯的:“可以可以,他最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了。” # 抵达凤麟宗后,徐凤林要去徐文引墓上说会儿话,就没跟宋迎一路,回到宿舍时,谢还正对着灵梭沉思。 他道:“消息传得可真快,我派去调查的人来信说,整个仙门都在讨论你继承剑宗和岁千秋已故的事。” 宋迎斟了一杯茶:“怎么了。” “我在想,当时在海市,师叔带走了灵梭,那黑斗笠也是知道的,如今师叔故去的消息传开,他会不会来找你?” 宋迎:“多半是会的,他若是在望月台上找不到灵梭,十有八|九会以为在我这儿。” “所以,为师该教你练剑了,万一到时黑斗笠找过来,三下两下就把你打趴下了怎么办,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徒弟。” 宋迎:“哦。” 谢还说要教他,还真的十分认真地教了起来,从最基本的剑招开始讲起。 宋迎按照他说的做,故意把剑耍得烂泥扶不上墙,好让自己不露出破绽,两招下来,谢还果然叹了口气。 然后深情款款地看着他:“阿迎。” “……”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多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使剑还没你一半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为师相信你一定可以胜任剑宗的。” “……” 怎么总觉得这话这么耳熟呢。 这不是他生前经常夸奖鼓励小谢还的话吗? 这也可以师徒相传? “好了,你先把这三招练练。” 谢还转身进屋,宋迎道:“你不看着我?” “不必,为师相信你的天赋。” “那你干什么去?” “困了,睡个回笼觉,小阿迎不要偷懒哦。” “……呕。” 于是宋迎在谢还的鼾声中假惺惺的练了一下午的剑。 他认真地反省了一下生前教导谢还时的种种行径,跟如今谢还教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想当初小谢还被自己一番夸奖后然后丢在练场一整天,那时候的谢还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和如今的自己一样,对着四面高墙、空旷场地,不断重复着枯燥的动作。 形单影只,落寞寂寥。 没人在他累的时候给他递一杯水,说几句暖心的话。 生前他是真的想不到这些,因为他师尊越灵真也是这么教他的,他也从没觉得孤单过。 可如今,重生之后,身边的人多了起来,说的话多了,欢笑多了,和谢还更是几乎形影不离,他甚至已经有些不习惯一个人冷冷清清了。 他死后这十年,谢还一个人又是怎么过得呢? 黄昏日暮,凉风渐起,谢还的鼾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宋迎放下剑,偷偷摸到了窗边,他突然想看看谢还的样子,哪怕他在睡觉也好。 纱窗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隙。 然后他就看见,谢朝辞手里拿着一个话本,边上一盘瓜子,翘着腿,笑得津津有味。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下本开预收文《和仙门大佬假合籍后》,古耽甜饼 CP尹春芜×徐凤林 文案: 徐凤林被师尊送到春芜宗历练,为了帮助宗里的活祖宗尹春芜逃避族老们的逼婚,和他合籍,成为名义上的道侣 尹春芜人前高冷孤傲,拒人千里,却在他面前为老不尊,整天胡言浪语 徐凤林跟他一向不太对付,但道侣已结,有时候不得不逢场作戏,狂秀恩爱 后来,整个仙门都在传,尹宗师把他那小道侣宠上了天 某日,徐凤林气冲冲地向尹春芜提出解除合籍关系 尹宗师咬着小道侣的唇,声音沙哑:别闹,乖。 一个跨越年龄鸿鸿鸿鸿鸿沟、先婚后爱的古耽甜饼 骚包老男人攻×口嫌体正直受 1v1,HE 戳专栏可预收,存稿中 么么(* ̄3 ̄)╭ ☆、魔心四起 宋迎一脚踢开了门,大喇喇坐到凳子上:“谢还,我饿了。” 谢还眼皮也不抬:“去餐堂啊。” “餐堂吃腻了,你做饭给我吃。” “我看书呢。” “我好累,练了一下午的剑。” 谢还终于放下书:“叫师父。” 宋迎:“休想。” “不愿意?那叫声夫君也行。” 夫君个屁,反了你了。 “都不叫?算了,叫声师兄也行。” 宋迎忽然觉得他和谢还怎么这么多关系呢。 不过师兄还是可以接受的,宋迎从善如流:“好师兄,我想吃辣子鸡。” “没有鸡。” “山下夜市就有,我去买!”顿了顿,“你会做吗?” 谢还一脸傲娇:“你买来我就会做。” “行!那我去了,还要买什么?” “买些土豆、豆角,干辣椒,还有葱姜蒜、盐好像也不多了,买点盐。” “好!” 宋迎脚底打了蜡似的飞奔下山。 谁让谢还做饭好吃呢。 小青山山下有个小镇,离凤麟宗不远,步行只要一刻钟,御剑则只是转瞬间的事。这小镇依着小青山而建,名字就叫青山镇,这个时候正是夜市初上,出来买菜的人也多。 宋迎挑了一只精神矍铄的大公鸡,又买好了其他的东西,就打算往回走了。 回去的时候他走的是青山镇最繁华的一条街,摊铺一家挨着一家,人头攒动,络绎往来。 上次答应了要送谢还点东西,所以他想着来逛逛看看。 送个什么好呢? 想来想去,小谢还除了爱吃甜食,似乎也没有其他爱好了。 “这位仙君,买点什么?瞧,这可是我昨天刚进的玉钗,今夏最时兴的款式非它莫属,买个送给喜欢的姑娘,保准讨她欢心!” 小贩拿着一支玉钗信誓旦旦地向宋迎推销,宋迎看了一眼,没什么新奇的,且这玉料子并不好,买了估计会被谢还嗤笑一顿。 想到谢还如今是伪装的身份,顶着那样一个乡土的名字,自然不适合穿金戴银,于是心念一转,道:“有竹钗吗。” “有!当然有!在这儿,您看要个什么样的?这个款式是卖得最好的,这个是紫竹做的,这个最实惠……” 宋迎从中挑了个简单质朴的紫竹钗:“就这个吧,装起来。” “好嘞!” 小贩拿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把东西装好,递给宋迎:“仙君,十枚铜钱。” 宋迎掏出钱袋,正要点钱,旁边巷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救命!救命啊!杀人了!” 漆黑小巷里跑出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看见宋迎一身凤麟宗宗服,立刻扑了上去:“仙君救命啊!” 结果他还没碰到宋迎,一道黑影一闪,人就忽地悬起,被一只手抓着衣领,闪 分卷阅读57 入夜幕中不见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的小贩都傻了眼:“刚才那人呢!” 宋迎把钱袋并肥鸡菜篮一同丢给小贩:“拿着,我去追。” 说着脚尖一点,白衣猎猎,消失在街边屋顶上。 错不了,是黑斗笠。 凡人肉眼看不清,宋迎却看得一清二楚,刚才抓走那汉子的,绝对是黑斗笠。 上了屋顶,视野陡然开阔,远远便瞧见了一道黑影钻进了小青山的山林中。 宋迎转瞬跟了上去,剑尖刺着一道金符,直朝黑斗笠飞去。 上次在宗主府 ,他刺中了黑斗笠一剑,本以为对方会受个伤至少休养半个月,谁料他是活傀儡,那就没什么用了。 活傀儡没有痛感,更不会流血,被剑刺中,顶多是在身上留个口子而已。 金符袭去,黑斗笠岿然不动,手里抓着那浑身是血的汉子,指尖在对方眉心抽取着一团白光。 那是活人的精魄。 眼看符纸就要打在黑斗笠身上,宋迎猛的上前,企图抢人,还未近身,身侧寒芒一闪,另一把长剑汹汹袭来。 他迅速抽身躲过,蓦然抬眼,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这双眼睛,恶毒又倨傲,宋迎见过,是裴令仪身旁的女使之一。 裴令仪身旁的女使,竟和黑斗笠一起? 不过这女使的剑法远不及他,没过一招,宋迎便将她擒住,掀去了脸上面罩。 然后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这个人,是江楼月。 江楼月趁他走神,袖中飞速掷出几枚毒针:“师弟,别来无恙否?” 因距离太近,宋迎躲避不及,胳臂被刺中一针,他一手挥剑,一手封穴,势如骤雨,简直杀了江楼月的心都有了。 徐文引死于黑斗笠之手,如今江楼月竟和他狼狈为奸,怎能不忿! 江楼月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师弟可不要把宗主的死怪罪到我头上,我可也差点被他害死。当初他逐我出宗,实则派人将我送去供人取魄,若不是大人赏识我,恐怕我也早就成了那化尸池中的一具尸体了。” 她口中的大人,必然就是黑斗笠身后的幕后人了。 想来这江楼月当初被逐后,也被徐文引送到了黑斗笠那里,原本是要被杀了取魄的,结果却受到了幕后人赏识,不但保住性命,还飞黄腾达,成了道盟一位女使。 那这位大人,必定手眼通天,和道盟更是有着密切的关系! “师弟何必动怒,徐文引又不是我害死的,我也是被凤麟宗逼得无处可去,才效命大人。” 宋冷笑道:“分明是你心术不正,还诸多借口!” “这怎么是借口呢,难道我如今的际遇,不是拜徐文引所赐吗。”江楼月笑吟吟的,并不与他过招,只是拿剑一味躲闪,她也知道宋迎得到剑宗传承的事,和他硬来无异以卵击石。 宋迎心有所觉,顿时转身,朝那黑斗笠掷去一道灵符。 险些上了江楼月的当,她不惜暴露身份以身试险,就是为了给这黑斗笠争取时间! 果然,灵符掷出的那一刻,那一袭黑衣下的苍白的手指骤然松开,那汉子的身体软绵绵倒地。旋即在面纱之下,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满足般的叹息。 男人一身血衣,已经被吸干了精魄,身体扭曲不堪,眼白横翻,长舌外吐,显然死极为痛苦。 宋迎的灵符刺啦一声,在黑斗笠身上烧了起来。 这是一道遏灵符,能遏制活傀儡身上灵气流转,使他变回尸态,若按照邪术秘谱上所说,只要再加一道缚邪阵,就可制服他。 江楼月见势不妙,立刻提剑而起:“休想!” “滚!”宋迎一手结阵,一手结出磅礴灵罩,将江楼月的剑狠狠弹了回去,却不料阵法忽然爆破,竟是那黑斗笠强行破开了遏灵符,瞬息而至。 宋迎心中一凛,急急纵剑,迎上对方一剑,顿知不妙,旋即吐出一口黑血。 方才交手那一刹,黑斗笠的剑上传来一股凌厉的力道,将宋迎先前封住的穴道冲开来,毒针上的毒素迅速蔓延,瞬间便侵入了脏腑。 宋迎稳住身形,还待出招,黑斗笠却无意与他纠缠,提了早已被震昏过去的江楼月,急匆匆消失在林间。 宋迎猜想这黑斗笠今日敢跑到如此热闹的青山镇来取魄,必然是身体拖不得了,原本就不宜久战,若不是中了江楼月的毒针,这次他势在必得。 林风涌起,万顷树叶哗哗作响,四下一片漆黑,宋迎用了一张火符。 毒素已经蔓延,封穴也没什么用了,灵力更是不能再用,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想再活个一时半会儿,就只能徒步走回去。 可宋迎头脑昏沉,连凤麟宗在哪个方向都分不清了。 只能无头苍蝇般乱撞乱走。 走着走着,脚下便越来越软,似踩在千层厚的棉絮上,眼前也愈发模糊。 这么下去死了也到不了凤麟宗。 宋迎浑浑噩噩地在一棵树下坐下了,想了想,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他抬手准备灵气结一只青鸟,让它去找谢还。 灵气散如尘沙,结了几次,都失败了。 宋迎忍住喉间血腥,视线越来越昏暗,手也软得像没了骨头。 他本打算再结一次,眼前忽然劲风一掠,一阵异香便扑面而来。 宋迎有气无力地笑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谢朝辞把人抱起了,沉着脸道:“你出去太久,出来问,一个小贩说你往这边来了。” 他在凤麟宗左等右等,估计着宋迎该回来了,可不见人,便下山找人,找到这里,又到处黑漆漆的,若不是宋迎的灵力被他感知到了,他恐怕只会越找越远。 谢还探了下他的灵脉,心中已经有数:“海外的毒。” 宋迎迷迷糊糊道:“海外的,有解吗。” “有,但要去海市。” “海市太远了,我恐怕活不到那时。谢还,那个黑斗笠——” “有什么话,好了再说。”谢朝辞抱着人御剑而起,流星般从夜空中掠过,指节狠狠攥紧了宋迎的衣裳,红着眼道:“你若再敢弃我而去……” 怀里的人已经陷入了沉睡。 那是一张极安静的睡颜,月色倒洒,似笼上一层白光。清隽又温润的五官,长而卷的睫毛,素净又年轻。 天风拂起长发,在谢还脸颊若即若离的撩拨着。 一想到这躯体里是他求而不得的那人的灵魂,便魔心四起。 那深藏在骨子里的暴戾和偏执、阴鸷和占有,一切恶的情绪就决堤般冲荡着他的理智。 谢朝辞蓦地把人抱紧了,手指撬开那张淡红的薄唇,喂下去几颗续命的灵丹。然后又不受控制般,近乎施虐地捏住了宋迎的下颌。 分卷阅读58 想狠狠地吻他,侵占他,撕裂他。 看着他,手便由宋迎的脖子缓缓向下,探入了衣襟。 细腻又稚嫩的触感传上指尖,一股异感便从后脊直冲大脑,呼吸陡然加重。 此时看着宋迎的目光,俨然染上了一层极为浓重的欲|色。 越是怕失去,越是想占有。 越是飘摇不定,就越想把他撕碎了揉进骨血里,叫他永生永世都不能再离开自己。 “啪嗒——” 一个小小的木盒从宋迎的衣襟处掉了出来。 谢还的手一顿。 这声音让他如闻钟罄,恶念执念都倏然散去。谢朝辞缓缓抽出手,然后给了自己一个极响亮的耳光。 灵台清明。 他默然,拾起了盒子。 打开,借着月光看去,是一支竹簪。 ☆、死后生前 簪子的款式很素,分不出是男用还是女用。 但这盒子小巧精致,想来是要送人的。 先前就送了那徐凤林一把剑,这东西不知道又是要送给哪个师弟师妹。 这么一想,谢朝辞默默扣上盒子,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广袖。 # 宋迎醒来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他躺的这张床极大,睡五六个人都不成问题,被褥又软又轻,还有一股淡淡的烟草香。 是谢还身上的味道。 四下里除了低调奢侈的家具,便是做阻隔用的重重淡青色纱幕,有清凉的微风从帘间偷偷钻进来。 宋迎活动了两下脖子,探了一下灵脉,谢还诚不欺他,毒已经解了。 撩开重纱,大概走了七八步,纱帘才彻底走完,视线尽头,是一扇雕花纱门。 推开门,原来是上一次待过的书房。 没想到这书房和谢还的寝室是连着的。 谢还并不在这里,宋迎被门槛绊了一下,随手一扶,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道暗门倏然开启。 “嗯?” 他往里瞅了一眼,一条旋转而下的幽深石阶,两侧墙壁上是长明的鲛珠。 有些眼熟。 好像是上次他换脉时待过的那个地方。 他沿着阶梯走了下去:“谢还?你在吗。” 昏暗的地下无人回答,只有空洞的回音。 走到底,白茫茫一片,寒气噬骨,是那个冰池没错了。 但谢还不在。 既然不在,宋迎转身就想走。可忽然间,他又不小心瞥到了寒雾中的那个人影。 宋迎脚尖一点,跃上石台。上次谢还说这是具尸体,他倒有些好奇,能让谢还不惜建造这样一座冰池保着的,会是什—— 宋迎蓦然睁大了眼。 薄绸般的雾气里,这尸体覆着一层寒霜,一袭玄青银纹的道袍,双手交握身前,神态安详,仿佛只是个睡着了的活人。 但宋迎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这模样这身段,还能是谁。 他生前在这壳子里活了四十多年,没想到死了居然没能入土为安,被谢还藏在了这里。 干什么? 他有点猜不懂谢还的心思了。 这是为了方便鞭尸?还是方便缅怀? “……” 怪不得凤麟宗和谢还不共戴天,他抢了他们宗师的尸体,对凤麟宗来说简直奇耻大辱,能不气吗! 宋迎又走近了些,发现“自己”左侧有一个剑匣,正是谢还花了大价钱在吉光阁上赎回来的那只。 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把略出鞘的剑。 生前他送给谢还的佩剑。 没有一个是他不眼熟的! 怪了,谢朝辞藏尸姑且可以说得过去,无非爱恨两个字。可他把自己佩剑放他尸体旁边干什么? 物归原主?祭奠故人? 怪不得自从他重生,就没见过这把剑,宋迎还以为谢朝辞看着生气给扔了呢。 再细看,又发现那露出鞘的一端刻着三个小字。 生前谢还一直没给他这剑取名,宋迎只当他没想出好名字或者不喜欢,也就没管过,谢还被他逐出宗后,就更不知道了。 如今,这剑竟已有了名字么。 还待再看,石台上忽然腾起一道血色森森的阵轮。 这阵轮以血画就,散发红光,把整个暗室映得如坠地狱,宋迎心中惊疑不定,这阵法似乎有几分邪气。 雾气被阴风卷开,阵法的模样越发明显,宋迎在几个阵脚处看过,目光落在自己的尸身上,顿时五味杂陈。 这个阵他认得,前几日还在《邪修禁术秘录》中看到过。 鲜血为媒,逆转天道,召回逝者神魂。 施法极简单,只需有亡者生辰八字,施以精纯灵力,拿自身的命元和修为来换死者的新生。 灵力需以灵脉净化提炼,精魄又需施术者本人提供,所以招魂术对施术者的灵脉损伤极大,且极度耗损神魂。 宋迎明白了什么。 他为何会重生,谢还的身体又为何阴虚体寒,灵脉破裂。 而且这阵轮的血迹一层叠着一层,深入石纹中,已经不知施展过多少次。 他又惊又怒,恰巧识海中不远处渐渐传来脚步声。 宋迎气冲冲地离开暗室,正撞见推门而入的谢还,他上去掐住了他的衣领,眼睛红得可怕:“你疯了不要命了!” 被他冷不丁按在门上,谢还微微皱眉,抬眼看到大开的暗室门,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看着宋迎:“刚开始那几年,的确是疯了。着了魔一般,拼命地为他招魂。” 衣襟上的力道蓦然加重,谢还闭上了眼,“他是我的师尊,可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就死了。” “不惜拿命来换,就为了和他说几句话?你大可以到他灵前——” “灵前?不,”谢朝辞静静地摇了摇头,“他听不到。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他。” 宋迎眼眶发红,眸子湿润,说不出话来。 谢还的目光安静极了,仿佛再大的事也掀不起波澜,可这样的注视下,他又捕捉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那静谧的深处,阴暗而炽热,隐忍又躁动,宋迎看不透他的心思,索性松开了手,转过身去。 谢朝辞道:“你何故生气。” 宋迎没说话。 他又走近一点,“我现在身体不也——” 话未落,白影一闪,眼前一黑。 宋迎以谢还来不及防备的速度一掌砍晕了他。 他把人扛起来丢到床上,终于不用再装弱小可怜,露出了锋芒的气势,面色阴沉,按住了谢还的手腕。 他用了追溯术。 追溯到,十年前,他死去的时候。 # “这宋长留也太短命了,所有剑宗哪个不是活到一百多岁,他怎么才四十出头就死了?” “人各有命嘛, 分卷阅读59 老天就给了他四十年,还能求一百年?不过他这一死,剑宗嫡系的传人可没了。” “可惜!要不是那谢朝辞好好的放着正路不走,堕入魔道,剑宗就是他了。他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动静了,干什么去了?当初被宋长留逐出宗门的时候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屁都没有了。” “谁知道?他被逐,整个仙门谁还容得下他,估计逃去海外了吧?也是他自己自甘堕落,怨谁?可惜了剑宗一脉,就这么断了。” “真断了啊,千年的一系,说断就断,虽说宋长留都死了六天了,我还觉得跟做梦似的,不敢相信。” “嘿,都是命,喝酒喝酒。” 小青山脚下,青山镇,白云间酒楼里熙熙攘攘,修士满座。 宋迎的死讯传遍仙门,许多宗门过来参加葬礼,这一批因为山高路远,到了今日才抵达小青山。 在酒楼略一休息,修士们便相继上山去了。 夜色渐深,酒楼里只剩老板美滋滋打算盘的声音,他眼也不抬,吩咐已经清闲下来的小二:“刘三儿,差不多了就打烊吧!今天早点睡,给你加十个铜板!” 刘三道:“掌柜,二楼还有个客人没走呢。刚才上去问他什么时候走,就闷头喝酒,也不说话,多问两句还跟我瞪眼,阴森森的真吓人。要不您上去看看?” 老板抬头看了眼楼上:“八成是喝醉了,瞧着是修士吗?” 刘三撇了撇嘴:“说像吧,这人穿得破破烂烂,胡子拉碴的,说不像,他又抱着个剑匣不撒手。” “多半是个落魄散修,喝了多少酒了?” “傍晚来的,就这么一个时辰,喝了快一坛了,掌柜的,您还是上去说说吧,万一他喝出个好歹来,这儿就在凤麟宗脚下,这么多仙门都来了,岂不败坏我们酒楼名声。” 掌柜的眯眼一盘算,所言极是,于是道:“走,上去看看。” 二楼多是隔开来的雅间,那位喝酒的客人在靠窗的位置,果如小二所言,已经烂醉如泥,神智昏昏。 掌柜的上前敲了敲桌子:“客人,天色不早了,小店要打烊了,您什么时候把账结了?” 这人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风尘仆仆,脸色灰败,喃喃道:“他死了……宋迎,死了。” 掌柜道:“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别想不开,宋仙师这般人物,死了也是流芳千古的——你这钱包在哪儿?” 他醉醺醺道:“我、没钱……” “嘿,我就知道是这样。”掌柜的还算讲理,没吹胡子瞪眼,照着这人打量一遍,发现他全身上下没一件值钱东西,就这剑匣看着还不错。 遂道:“那你用这剑匣抵钱吧,我再贴你十个铜板,怎么样?” “这是师尊给我的,谁也别想抢……”他忽然站起,抱着剑匣踉跄几步,往楼下走去。 “唉唉!剑匣不给,那你有别的也行啊,白吃白喝我可上报凤麟宗了啊!” 店小二也急忙拦住他:“嚯,一股鱼腥味!这人不是从海外坐渔船偷渡来的吧!” 那人置若罔闻,以为这店小二是要抢他的剑匣,抬手便打了一掌,店小二一个肉体凡胎哪里经得起这种摧折,身子棉絮般飞起,撞在桌椅间,当场昏迷不醒。 掌柜的心惊胆战,跑下楼去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这时外面都是出来逛夜市的男女老少,听见这声呼喊,都往酒楼门前看去。 这醉汉不是别人,正是谢还。 他从酒楼出来,喃喃着“我没杀人”,又喃喃着“宋迎死了”,整个人极度恍惚,跌跌撞撞。 恰逢凤麟宗弟子下山巡夜,听见这边动静,急急赶了过来。 几个白衣少年将他团团围在闹市中央,道:“何人犯事!跟我们回凤麟宗!” “凤麟宗……对,我要去凤麟宗见师尊……师尊……” 那几个少年见他要跑,纷纷祭出法器,企图擒他。然而谢还脚尖一点,劲风从那褴褛的衣衫里爆开,几人竟都被他掀翻在地。 “这是什么人,修为竟如此厉害!”一个少年惊诧不已。 “许是避世的散修,先追上再说,致清,你赶紧通知师父。” “我看不必了,他似乎往咱们凤麟宗去了。” “先不管了,追!” 谢还速度何其快,没过片刻,那几个少年远远看着他毫发无损地穿过了凤麟宗的结界,皆目瞪口呆。 “没有腰牌,他怎么进去的!” “他刚才说要来宗里找师尊,说不定是哪个长老被逐出宗门的弟子。” “逐出宗的人?他们的腰牌不是要交给宗务司销毁血契吗,怎么他的还能用?” “谁知道!我又不是他!别说废话了,快去把事情报给师父!” 那边,谢朝辞直奔宋迎的霁月府而去。 凤麟宗里一片素缟,霁月府更是白灯高悬,白幔纷扬,只是静得可怕,毫无人声。 谢还来到宋迎生前常住的水阁。 这里灯火通明,门开着,里面停着一尊黑漆漆的棺椁,四处飘白挂素,一群弟子在为他守灵。 这些弟子都是其他封的长老手下的,轮番为师祖守灵,比起悲痛,初入霁月府的新奇更胜一筹,真正伤心吊唁的没几个,都盘膝而坐,悄悄地东瞅西望。 只有最前方跪地的一个瘦小背影在啜泣,声音虽小,却是唯一的哭声。 谢朝辞抱着剑匣闯入,直奔着那棺椁而去。 众弟子大惊失色,纷纷拔剑而起:“大胆狂徒!做什么!” 谢还恍若未觉,他推开众人,怔怔地走到宋迎灵前,然后推开了灵棺的盖子。 “疯子疯子!抓住他!交给宗主!” “大逆不道!你可知这是谁的灵棺!你竟敢、竟敢……” 所有人把他围住了,纷纷指责起来。唯有最前方的那个哭泣的少女抬起一张文静秀气的脸,愣怔着抓住了谢还的衣袖。 “朝辞哥……是你吗?” ☆、情不知所起 满室弟子俱是一愣。 唐丫叫这狂徒什么?朝辞哥?这是师祖那个弟子谢朝辞? 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谢朝辞? 这人活像个垃圾堆里钻出来的乞丐,浑身还一股鱼腥酸臭味儿,怎么可能! 谢朝辞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僵持的沉默中,谢还轻轻推开了唐丫,目光一直落在棺中人身上,声音沙哑:“师……仙师,因何故去。” 唐丫哭道:“邓宗主和白宗师来看过,说是寿数到了,便走了。” “邓素和白炼。”谢还知这二人的品行,既然如此说,便不会有错。 宋迎是真的死了。 可他怎能死了? 这张脸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依旧冷冷清清,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用 分卷阅读60 那种安静的目光看着自己,也再也不会温和一笑,夸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甚至被逐出宗门之前的数月,他一直把所有坏的情绪撒到他身上,阴森森地瞪着他,不跟他说话,伤透他的心。 “朝辞哥,你要想哭就哭吧,义父生前也没能见到你,今日你来了,他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泉下有知? 不,他不要师尊在九泉下看着他。 天下这么大,总会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如藤蔓般疯长蔓延开来。 为什么不可?人死为何不可复生? 执念一生,心魔竞起。谢朝辞忽然抓住了宋迎的尸体,把他从棺中拉了出来,背在身上。 弟子们惊恐不已:“谢朝辞!你要做什么!你这是大不敬!大不敬!” 连唐丫都吓得脸色煞白:“朝辞哥,你糊涂了,快把义父放回去……” 水阁外,徐文引几人闻讯赶来。 “我清醒得很。”谢朝辞一拍手中剑匣,一道银白长剑铮然出鞘,从剑匣中翻出,在大殿中横扫众人,劈出一条路来。 他随手扯下一条白绫,将尸体牢牢绑住,抬手召回佩剑,便往夜幕中飞去。 徐文引见状立刻出剑阻拦,怒道:“谢还!师祖赶你出宗因你自甘堕落,他如今羽化,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我要带走宋迎,谁也拦不得我。” 方应觉斥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 一身污名,一颗魔心,有何不敢。 他已不在乎那些。 徐文引道:“今日你休想离开凤麟宗!” 这么多人,他的确难走。 可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沉默的少年。 他指尖凝起一团细火:“不放我走,我便与宋迎一道灰飞烟灭。” 那火焰是浅蓝色的,跳跃着,隐隐传出心跳的声音。 柳轻照眯起眼:“兵解,你何苦至此,师祖并无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带走他的尸身。” 谢朝辞微微动容。 “我想……复活他。” “什么?” 几位峰主面面相觑。 连徐文引都不敢相信:“你为何要复活师祖。” 谢朝辞敛眉。 为何? 因一颗心,早已为他所钟。 可这大逆不道的情意,只能藏在心里,任凭它疯长、发狂。 “你们不必知道,今夜,我必带走他。” 凤麟宗不敢拿宋迎的仙身作赌,最终只能放他离开。 谢还便捏着那团生命之火,带走了宋迎。 离开凤麟宗后,他望着浩瀚天地,十分茫然。 仙门容不下他,他便去了海外。在海外人生地不熟,每天就是接一些除邪的生计,换几两酒钱,每天买醉,身无分文。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要什么。 海外有许多人都在做大陆的生意,消息比较灵通,他听说了师尊羽化的消息,便偷渡着回来了。 他一路向南,在一个山洞里暂住了一晚。 尸体离开了灵棺,便难以保存,何况正值夏季,更是耽误不得。谢还把自己的灵丹剖出,放在宋迎心口,温养着他不腐不朽。 然后就握着宋迎的手,被剖丹之痛疼得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未亮,谢还听见山下传来农夫赶牛的声音。 车轮吱呀,蹄声笃笃。谢还背起宋迎,拦住那你那农夫,道:“老先生,这边哪里有当铺?” 农夫看他落魄不堪,又背着个似乎昏迷不醒的修士,指着南边道:“往南走,有个辋川城。小友你背着个人,行不行?老朽顺一点路,要不载你一程吧?” 谢还已无灵丹,与凡人无异,自然不能再御剑,于是点了点头:“多谢老先生。” 两个人上了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南去了。 农夫在离辋川城还有十里路的地方与他分道扬镳了,看他可怜,又硬塞了十枚铜钱给他,让他给宋迎看病。 这一路路途遥远,谢还怕宋迎被农夫看出端倪,便谎称他是自己兄弟,得了重病,自己去要当掉家产给他看病。 谢朝辞收下了铜板,感激不已:“倘若日后有缘,一定回报先生,就此别过,先生珍重。” 农夫摆了摆手:“快去吧,别耽误了病人。” 进了辋川城,谢还把宋迎安置在一家客栈,便奔去了当铺。 那老板看他一身穷酸样,敷衍道:“当什么东西啊?” “这个。” “剑匣?不是什么稀罕宝贝,看着做工,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谢还道:“这是我……这是刚刚故去的仙师宋长留做的剑匣,世间只有两个,你不要,我就去找别家了。” “嘿哟。宋仙师?你说是就是?拿什么证明?” “这上面有他的落款,凤麟宗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若是不信,拿去比对。” 那老板半信半疑,在落款处端详了一会儿,道:“凤麟宗岂是我等想进就进的?那剑匣又岂是我等想看就看的?十两银子,不当就算了。” 谢还拿着剑匣转身离开。 “唉唉!二十两!当不当!” 谢还没理他,又走了两步。 “三十两!不能再多了!” 谢朝辞转身走了回来。 老板喜滋滋地掐着胡须道:“说真的,你这要是个假的,我就亏死了,不过我看你人老实,就信你——呜!呜!” 谢朝辞把人绑在了椅子上,堵住了嘴,拿剑砍断了锁,从抽屉里拿了一百金珠出来。 然后把剑匣放到柜台上:“剑匣放在这儿,若不值一百金珠我不得好死。” 然后他就揣着钱走了。 至于那当铺老板后来如何,不得而知,只是后来谢还回辋川城想要找他赎回剑匣的时候,当铺早已不复存在,一打听,说是老板早在几年前就发了一大笔横财,搬走了。 这些自然只是后话。 谢还揣着这一百颗金珠,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漫无目的地带着宋迎走,终于有一天来到了一处小港口。 这港口名叫金珠港,虽然起了个富贵名字,却十分寒酸,每日来往的船只闭着眼都能数过来,都是做些渔产生意。 谢朝辞在这里略作停顿,看见一个渔夫在水边卖鱼,忽然想起什么,对背上的宋迎道:“师尊,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带我下山扶道,回来的时候买了一打鸡蛋。” 这一路都是这样,没有人回答他,他就自言自语:“你说很羡慕这样的农家生活,自由自在,有几亩良田,几只母鸡,每天管几个鸡蛋,自给自足,不似仙门这般冷漠无情。” “师尊,我要给你那样的生活,等你某一天醒过来,眼前就是我给你的一片天地。 分卷阅读61 ” 后来,谢还用那一百颗金珠做起了海商。一开始不懂门道,被骗过也亏本过,可他不服气,渐渐的,也开始赚钱了。 但同时,他染上了烟瘾,每次心情阴郁,就会不停地抽烟,麻醉自己。 在宋迎死后的第三年,谢还有了自己的一套房产,把宋迎安顿在那里,有着灵丹温养,也不必费心打理,只消空闲的时候过来看看,然后握着他的手说说最近的见闻。 这一日说到最后,天已经快亮了。 “师尊,有个好消息,那艘船已经快造好了。虽然有些冒险,可如今海商贸易越来越频繁,可大多零散,也经常会发生冲突。我想用这艘船把他们聚集起来,一个港口生意做的差不多了,就去下一个港口——是不是有点幼稚?” 宋迎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面容依旧,安静依旧。 “幼稚就幼稚吧,我的钱全都砸进去了,大不了血本无归。若是成了,我便不必再到处往来,也就可以专心钻研你的事情了,也可以有更多时间陪着你。” 时至如今,他仍然惦记着要复活他的事。 这三年也在海内海外寻觅了不少偏僻法门,却没有几个成功的。 说完,他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宋迎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熄掉了灯,悄然离开。 三个月后,一艘名叫海市的巨船在金珠港下水,开始了它在海与天之间的征途。 靠着海市,谢还终于彻底安定下来,他在海市的最高处建造了府邸,仿照着霁月府的模样,水阁更是像极,几乎和霁月府的水阁如出一辙。 唯一的不同,是他在水阁下建造了暗室,铸就一汪冰池,用来保存宋迎的尸身。 有了冰池,谢还便拿回了灵丹,并且四处寻找能使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终于有一日,有人给他送来了几页残纸。 这纸上记载的正是早已销声匿迹的邪术招魂术。 从此谢还开始废寝忘食,疯了一般为宋迎招魂,手上的口子还没好透,立刻又添了新伤。 那鲜红的血在石台上涂了一层又一层,阵法画了一遍又一遍,灵脉破裂了一回又一回,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他不甘心,他拼了命地画阵,嘴里重复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生辰八字,妄图把一个死去的魂灵从上天那里夺回来。 最严重的一次,灵脉爆裂,阵法不停地汲取着他的血。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长剑,跪在宋迎面前,道:“师尊,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醒过来。” 血色的光芒在暗室里涌动,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这些年的自言自语他早已习惯,可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着宋迎,谢还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这是他第一次离宋迎的脸那么近,没有血色的嘴唇几乎要吻到那冰冷的眉眼上。 “倘若师尊醒了,看见我死了,会不会难过?” “师尊,你逐我出宗时问过我一句话。” “你我之间,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追溯到这里,宋迎轻声喃喃,竟然与境中谢还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只是谢还并不能听见他说的话,继续道:“为何?因为我对你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肖想了一个不该肖想的人。每次见到你,邪心愈重,越发不可收拾,入魔非我愿,只是不由人。” “我逼迫自己不与你说话,顶撞你,反驳你。你越是对唐丫好,我越觉得解脱,瞧,师尊已经被你伤透了心,不可能再原谅你了,你那龌龊肮脏的心思,就永远藏在心底,永远别想见到天日。” 顿了顿,他已经有些迷糊了,“可还是不行。在凤麟宗待一天,我就想你一天,更别提静心修炼。最后我走火入魔,又被人扣了杀人的罪名,你把我逐出宗门。我想着,真的太好了,我终于不必再天天看到你,终于解脱了。” 末了,他扪心自问:“可我真的解脱了吗?从听闻你死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其实从来没有解脱过。” “你给邓素白炼唐丫都留了遗物,独独没有给我。我知道我不配,所以这剑和剑匣也还给师尊。” 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宋迎原本以为,谢还只是对他有些执念,才非要复活他,谁知道这执念,原来竟是这样的。 原来,他喜欢他。 “这把剑我刻好名字了,你若能活过来,可不可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 “谢还……”宋迎试图抓住他,可记忆境中一切都是虚像,他的手穿过了谢还苍白的脸,他看见他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心里闷痛着、彷徨着。 宋迎闭上眼,灵识从记忆境中脱身而出。 谢还还在昏睡中。 这一刻看着他的模样,宋迎忽然有些怯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炽热灼烈的情意。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徒弟竟然一直喜欢着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谢还开始渐渐沉默寡言的时候?还是无意中瞥见这孩子灼热的目光的时候? 他不知道。 记忆境中后来如何,宋迎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只知道,后来谢还没死,也没能把他的魂魄召回到他原来的身体中。 但却阴差阳错的让他重生在了另一个同名的少年身上。 他不想再看到谢还那疯魔的样子,也不想再看到他疯狂地自残。 他不敢看。 不敢接受。 不敢面对。 他翻开谢还的手掌,那里原本应该全是密密麻麻的疤痕,如今却已看不出端倪,想来是用了什么药膏。 可记忆境中的一幕幕,让他觉得这双手仿佛仍在不停地流着血。 宋迎在谢还手心轻抚着,忽然,谢还动了一下。 他蓦地松开他,看着谢还眉间微微蹙起,似是要醒来。 宋迎退了几步,一退再退,哐的一声,撞倒一个花瓶,又咚的一声,撞到了柜子上。 一番动静下来,谢还已缓缓睁开了眼,看见他,有些不甚清醒,皱着眉道:“师尊?” 不,不是。 宋迎在心中否定着,手指摸索到一个冰凉的事物,低头一看,是紫铜的门锁。 他破门而逃。 ☆、剑宗大典 御剑离开海市近十里路,谢还并没有追上来。 宋迎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好好地想想。 回到凤麟宗,宋迎一头栽进了剑宗典礼的筹备中。 只有夜深人静时,月光从窗间洒落,他才会想起谢还,但依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半个月了,谢还没来找他,那日他追溯了他的记忆,谢还生性敏锐,想来清醒之后就能明白过来。 还有那一声“师尊”,宋迎不知道是他神志不清 分卷阅读62 无意喊出,还是早已知道真相。 夏季将尽,夜已经有些冷了。 宋迎起身打算关上窗户,抬头,却在月光下看到一个黑色人影。 那影子站在院墙外的一棵柿子树上,安静地往这边看着,宋迎一眼便认出他,转瞬佩剑化作一道寒光,穿过窗,直朝那戴着斗笠的人影刺去。 树叶簌簌一响,斗笠人躲过这一剑,身形一闪,消失在夜幕中。 宋迎翻窗而出,追了追,不见了对方人影,才慢慢停下来。 回到宿舍,宋迎取出了乾坤袖里的灵梭。 岁千秋亡故,想必那幕后人已经知道,而自己又恰恰得到了他的传承,幕后人定会觉得岁千秋也把灵梭给了自己。 实际上的确如此。 只是,刚才那黑斗笠为何不动手?是忌惮他的实力,还是只是来窥视他? 且经过上次交手,江楼月的出现,更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幕后人,精通易卦,甚至可以以护身符压制徐凤林的灵脉;其次,人在道盟,位高权重。江楼月被逐不过短短的时间,就一跃成了女使,在道盟能这么轻而易举塞人进去,总共就那么几个人。 再者,修炼邪术,不是后来入邪,就是天生邪骨。 这样的人…… 半个月后,剑宗大典在霁月府举行。 小青山脚下再度聚集了无数修士,酒楼老板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推销自己新出的菜品,青楼瓦子门前更是花枝招展,莺莺燕燕,秋波不断。 一大早,宋迎便焚香沐浴,换了剑宗道袍,玄青的衣料,银线勾勒的莲纹,袖口绣着八卦,银冠束发,玉树临风。 上一世穿这一身行头惯了,并不觉得有何特殊,如今再穿,心中却百感交替。 一个上午,宋迎在众目睽睽下走完了大典的流程,祭拜先祖宗师,接受世代相传的佩剑明意,与宾客敬酒。 “敬之,这位是灵陶宗的韩宗主。” 宋迎一拱手:“见过韩宗主。” “不敢当不敢当啊。”韩雪臣笑眯眯的回以一敬,举起酒杯:“恭喜恭喜。十二年前有幸见过贵宗长留仙师,那仙风道骨真是望尘莫及。刚才远瞧着你焚香祷祝,颇有几分他的风采,实为剑宗嫡系之幸啊。” “宗主过奖。” 人群中转过一人来,笑道:“一晃都十二年了。还记得当时我与韩宗主一起,碰见长留仙师扶道除邪,连剑都不用,随手折了根柳条,就把那邪祟收拾得服服帖帖。刚才大典上,看见你拿着明意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方应觉笑道:“林宗主谬赞。不过我近来看敬之,也愈发觉得他像师祖了,大概就是缘分吧。” 说起宋长留,席间众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开了: “不曾目睹过仙师风采。不过听说他总是背着剑匣出山扶道,见过的人都说是谪仙般的人物。” “那是。前些阵子,仙师的剑匣在吉光阁拍卖,谢朝辞那魔修还……唉你打我干什么?” 旁人挤眉弄眼道:“别提那谁谁谁。” “哦哦哦……忘了,忘了。瞧我这记性,呵呵,那个,就说这剑匣吧,咱们仙门中人佩剑,都讲一个快字,所以大多挂在腰间。你知道仙师为何偏偏把剑装在匣子里,负在背上么?” 被问的人一噎:“你不说我倒没想过,为什么?” 那人哈哈大笑:“刚才林宗主不都说了嘛,因为长留仙师根本用不着佩剑,有什么邪物魔祟,就是拿块布条,也能给它拾掇了,哪用得着风月那样的灵剑出场。” “哦……”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宋迎在旁边默默苦笑一声。 其实也没这些人说得这么厉害,用剑匣不过是他从师父越灵真那里学来的习惯。 再者,剑修到一定境界,与主人心意相通,认主之后,便能召唤自如,根本无需动手。真有什么紧急状况,哪怕风月离他再远,捂得再严实,要召来也是眨眼间的事。 一片其乐融融中,有人姗姗来迟。 “宗主,唐宗主来了。”一道童向方应觉低声禀报。 方应觉拍了宋迎的肩膀一下:“敬之,来,和我去迎一下。” 二人拨开重重人群,一边微笑回应宾客,一边往霁月府外走去。 “说起来,这个唐宗主,和我们宗有些渊源。” 宋迎投以询问的目光。 方应觉道:“她原名叫唐丫,本是长留师祖收养的义女,后来前易宗宗主邓淳如收了她为徒,给她赐字灵赋,才彻底更名换姓。这事儿只我们几个长老知道,如今你是剑宗,自然也要告知你——” 顿了顿,回头,发现宋迎一脸惊诧地站在原地,疑惑道:“敬之?怎么了?” 宋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师叔。” “看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 宋迎依旧走得慢吞吞的,神游天外,没有回答。 方应觉咳嗽一声:“敬之?” 宋迎倏地抬头:“嗯?师叔?” “你瞧,又走神了,等会儿见到唐宗主,可不能这样。” “是师叔。” 霁月府门外,停着一尊轻纱软轿,烟云般的紫色帐子,外面一行侍女,裴令仪站在前首,见人来迎,低头颔首:“方宗主。” 她身后,侍女正打起帘子,请里面的主人下轿。 唐丫…… 宋迎不由得顿住脚步,看着那纱幕后缓缓伸出一只葱白的纤纤玉手,下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女子。 鸦青的华衣,绣着金凤银蝶葳蕤牡丹,发间簪玉戴花,灵珠步摇,宝石流苏,点缀着一张柔和的脸,贵气袭人。 宋迎眉间一蹙,不一样了。 唐丫由人搀扶着,笑出颊边一双酒窝,与上前迎接的方应觉道:“师叔,近来无恙否?” 方应觉道:“劳烦宗主挂心了。” “今日剑宗大典,可喜可贺,这是弟子一点薄礼,还请师叔笑纳。” 遂有侍女奉上一批贵重贺礼。 宋迎站在方应觉身后,久久未回神,直到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一眨眼,拱手道:“唐宗主。” “不敢当。”唐灵赋瞧着他,上下一打量,笑道:“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剑宗?听说你和义父重了名字,真是缘分,瞧这年少风发的模样,让人羡慕。” 宋迎微微垂眸:“宗主过奖。” 唐灵赋收回目光,旋即又与方应觉聊开来:“近来道盟事务繁多,来得晚了,师叔莫见怪。” 方应觉笑笑地不说话,似乎不想与她多言。 一行人走进霁月府,又听唐灵赋感慨不已:“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来过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记得义父最喜欢在水阁上赏莲悟道,一张软椅,一坐便是一整天。如今,他都已经走了十年 分卷阅读63 多了。” 宋迎在方应觉身旁并行着,听着她说话,一时恍惚不已。 他怎么也没料到,那个曾经畏缩自卑又爱哭的小丫头,竟成了如今的道盟盟主。 眉眼模样依旧还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可言行举止,已经判若两人。 曾经那个哭哭啼啼,一个稍凌厉的眼神都能害怕到发抖的小女孩,变成了这个谈吐得当,举止不凡的唐灵赋。 像是做梦一样。 入了席,众人见是道盟盟主,一阵寒暄,唐灵赋行云流水地应对下来,只用了半盏茶不到,便回到宋迎身旁,端起酒杯敬他,笑得亲近:“我敬剑宗一杯酒,恭喜剑宗。也恭喜凤麟,拨云见日。” 宋迎回以一敬,对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子微微一笑:“谢宗主。” 一杯酒入喉,胃便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他先前敬别人,因为这身体年纪尚小,那些宗主长老也不勉强他喝酒,刚才却不知怎么,本该高兴的一件事,却酸涩到让他想要饮酒。 是的,唐丫出落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他不是应该开心吗?即便她再也认不出自己,他也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个石头一般,让他喘不过气? 宋迎扶着水阁的墙,吐出一汪酸水来。 他没有饮酒的习惯,刚才喝了那一杯,本就空空如也的肠胃顿时叫嚣起来,只好向方应觉告知一声,径自跑到这角落里吐了起来。 吐完,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宋迎摸了摸衣襟,却发现自己忘了带手帕。 这时,旁边有人递来一块手帕:“不会喝就不要逞强。” “谢谢……” 正要拿帕子的手闻声一顿,蓦然抬头,对上一双疲惫的眼睛。 宋迎往墙上靠了靠,心跳如擂鼓:“你怎么来了。” 谢还往地上看了一眼:“剑宗大典,我不能来?” 然后步步紧逼,一手按在墙面,身体几乎要和宋迎贴在一起,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是凤麟弟子,师尊忘了?” 宋迎倏然抓紧了衣袍,躲闪道:“什么师尊,你糊涂了。” “是我糊涂,还是你自欺?” “……” 宋迎不敢看他,只这淡淡的烟草味,就把他拉回到了记忆境中看到的那一幕幕,他心尖仿佛被一只手抓紧了,莫名喘不上气来,隔着衣服,轻轻推了推谢还的胸膛:“你……让人看见会说闲话,我还有事,先……” 整个人一空,惊道:“谢还!” 谢朝辞把他横抱起来,足尖一点:“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宋迎在他怀里挣扎着,道:“吃什么饭!你放开!” “只耽误你一盏茶的功夫,跟我去吃碗面。” “……那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 “就在山下。”说着风势渐缓,身体徐徐下落,谢还把人放到了一张长椅上。 宋迎扭捏地坐正了,听见谢还对面摊老板道:“一碗青菜鸡蛋,多放青蒜。” “好嘞!仙君,今天不吃牛肉面了吗?” 谢还道:“吃过了。” “哦哦,请朋友来吃啊!这位小仙君可真俊,瞧瞧这身道服,穿着真神气,跟天上下来的神仙似的!” 宋迎被夸得不好意思,道:“您过奖了。” 谢还但笑不语,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 这面摊宋迎认得,在青山镇位置不算太好,可味道不错。以前偶尔带谢还来吃,每次都是他吃青菜面,谢还吃牛肉面。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面上来,谢还递来一双自备的筷子:“慢点吃。” 连他不习惯用摊子上的筷子都记得。 宋迎接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真的吃过了。” “吃了。你要是想我陪你吃,也可以。” 说罢转头加了一碗青菜面。 “……” 他真没有那意思。 纯粹只是想给谢还找点事情做而已。 “你……怎么认出我的。” 谢还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破绽太多,你想听哪个?” “……就最让你确定的那个吧。” “你也看到了,我会招魂术。在去望月台的路上,你问我人死了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可不可信,我就起了疑心。” 宋迎明白了。 怪不得那天入睡前他迷迷糊糊听到谢还念叨他的生辰八字。 定是他趁着自己入睡,悄悄用了招魂术,把他的魂魄从身体里召了出来。 宋迎的魂魄只有一个,如今却在一个小少年身上召了出来,足以说明一切。 难怪他总觉得谢还对他的态度大大不同了。不过照着记忆境里那疯魔样,谢还能不动声色忍这么久,也是厉害。 “要是我没发现那个冰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不然?” 宋迎默默吃面。 谢还又推给他一个小盒子:“解酒的,吃了。” 盒子打开,一道苦味,宋迎微微皱眉。 “吃完有糖吃。” 又是一个盒子,里面是一颗颗雪白的奶酥丸。 宋迎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留着自己吃吧。” 然后一口吞下了解酒药。 旋即脸色差极。 苦!苦到不想说话! 谢朝辞轻笑一声,用勺子挖了一颗糖,送到他嘴边:“嗯?”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每天三更到完结,时间是12,18,21点 今天21点还有一更 ☆、金屋藏娇 宋迎不逞无用的强,没拒绝他的好意,不过用手捏了糖丸,送进嘴里。 苦味随着奶香溶解,唇齿留香。 这糖竟挺好吃。 于是又拿了一颗。 旋即将盒子推回去:“谢谢。” 谢还道:“留着吧,还有个礼物送给你。” 他递来另一个盒子。 没想到谢还竟有礼物送给他,宋迎疑惑着打开了,粗粗浏览,竟是整个海市和几套房产的转让契文。 转让方那一栏谢还已经签字按了手印,接受方则是空着的,在等什么人填上。 “忙了大半个月才全都周转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把字签了,按上手印就可以了。” 宋迎的手指微微颤抖。 原来这段时间谢还一直在忙这个。可他知道海市耗费了谢还多少心血和精力,也知道这十年来他有多不容易。 怎能安然受之?如何受之? “我说过等你醒了,眼前就是我给你的天地。哪一天你累了倦了,随时可以到有山有水的地方歇一歇。”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谢还却惦记了十几年。 “我不能要。”那沓契文被他放回盒子里,宋迎闭上眼,“谢还,你的心意我明 分卷阅读64 白,可我——” “我知道你还没接受。”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师尊,就当我只是你的弟子,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那浸润着水汽的眸子颤了颤,宋迎看着眼前人,忽然就觉得如鲠在喉。 谢还的神色近乎乞求。 他看着他从小长到大,从未在这双倔强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能让人心甘情愿变得卑微。 半晌,终是轻轻颔首:“好。” 谢朝辞笑了,眼睛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亮的星辰一般,收起了盒子塞到宋迎怀里:“好了,我送师尊回去。” 宋迎本想拒绝,可想到刚才答应了什么,到底忍住了,由着谢还御剑而起,往小青山飞去。 一盏茶的功夫,对大典来说无伤大雅。宋迎整顿仪容,正欲回到酒席上,便听谢还道:“师尊,束冠歪了。” 还不等宋迎反应,异香袭来,谢朝辞近在身前,将银冠扶正,笑道:“好了,去吧。” 宋迎比他矮了些许,便抬头看他,对上了目光,又心虚地收了回来,道:“你先回宿舍……”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他已经搬进霁月府,那宿舍里早已无人。 他一抿唇,四下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便将谢还推向一条开满蔷薇的偏僻幽径,塞给他一把钥匙:“水阁人太多,你先去思过阁。” 谢还叹息道:“师尊,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是谢大牛,他们认不出我的。” 知道师兄有了道侣后,徐凤林为表祝贺,给这位师公送了一份零食大礼,左一个大牛哥右一个大牛哥,把谢还叫得以为自己原本就是一头牛。 他原本对这即兴的名字很不满意,但因为是宋迎起的,再土也是好听的,就乐滋滋地接受了。 宋迎瞪他一眼,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哦。” 师尊的话,不敢不听。 于是谢还接了钥匙,隐入那条繁花满枝的小径,回头,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宋迎一眼。 宋迎凶巴巴的:“看什么看,快去!” 谢还便听话地转身离去。 直到看不见他了,暗暗松了气。转身,却见墙角露出一排脑袋,个个捂着嘴偷笑,宋迎旋即沉下脸,挨个敲打一遍:“怎么能偷看别人?” 徐凤林笑嘻嘻道:“典礼太无聊,我们想过来玩儿弹珠的,谁知道撞见师兄和大牛哥……私会。” 沈承和王子恪憋不住笑,肩膀抖动起来,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脸上红光满面,俨然不知脑补了些什么。 “什么私会!胡说!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师兄你脸红什么,我们都看见啦,刚刚大牛哥给你整理束冠了呢!你们两个就挨得这么、这么近……” 徐凤林拿手比划着,两根手指间的距离比头发丝儿还细,“他看你的眼神都要化了!” 沈承也嘿嘿地笑:“师兄太幸福了,有师公这么好的人宠着,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道侣就好了。” 王子恪哼哼唧唧的:“我要是也有道侣,就天天给他买鸡腿吃。” “……” 宋迎教育道:“你们才多大,想要道侣等出师了再找也不迟,现在课业为重,懂吗?” 三个人蔫头耷脑的:“哦……” “好了,这儿清净,你们玩儿吧,我先走了。” 徐凤林:“师兄慢走啊!” 宋迎走远了,灵识还听见他们三个在窃窃私语。 “师兄脸皮怎么这么薄呢?刚刚他明明给了大牛哥一把钥匙,让他去思过阁等他,还不承认。” “你懂什么,这叫金屋藏娇,要是教我们知道他们要在思过阁幽会,那不是坏了他们的好事吗。” “好事……嗯……他们该不会是要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吧?” 须臾的安静后,三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嘿嘿嘿嘿……” 宋迎心道:什么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笑得这么可怕,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越来越叫人猜不透了! 天色渐晚,大典接近尾声,剩下的便是长达七天的流水宴。 流水宴免费吃喝,珍味佳肴不计其数,众仙门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半路想再回来也可以。 连山门外,都专门安置了长席,附近的村民、乞丐都可以来吃。 夏末秋初,无边夜色腾起一股凉意,宋迎和方应觉安顿好所有留宿的客人后,便回到霁月府,去了思过阁。 推开门,谢还站在大堂中,面朝墙上挂着的宗规宗训,若有所思。 闻声回头,见宋迎手里提着个食盒,身上沾着露气,便变出大氅,披到他身上:“冷吗?” 宋迎脸都冻红了,嘴上却道:“不冷。给你拿了点吃的,久等了。” 他把食盒大开,里面的食物还冒着热气,一样样摆好,递给谢还一双筷子。 “师尊吃了吗?” “吃了。” 菜色都是偏甜口的,且是霁月府的厨房做的,都是以前谢还偏爱的,他不禁眉眼一眼:“师尊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废话。 跟你一起吃了十几年,能不记得? 嘴上却不承认:“我随便点的,你喜欢就好。” 谢还笑笑地看着他:“师尊,我在这里等着的时候,想起了很多往事。每次我犯了一点点错,你都要罚我来这里思过。” 宋迎:“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不服?” “服。怎么会不服?师尊要罚,哪怕把我抽筋剥骨都是可以的。” “……” 谁要抽你的筋剥你的骨。 再说,当了半辈子老父亲,他舍得吗? “我罚跪的时候你从不来看我,倒是唐丫,她每次都会偷偷送些糕点给我吃,后来有一回,我生气了,就是不想受罚了,就从这里跑了出去,想跟你打一架——你凭什么那么宠着唐丫,偏偏对我不管不问,还只会罚我。” 宋迎不记得谢还跟自己打过架:“哦,后来呢?” “后来我到水阁,不见你的人,又跑去练场,也不见你,后山也没有,花榭也没有。最后我在厨房找到了你。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宋迎微微挑眉。 “我看见你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交给了唐丫,还给了她一个药瓶,说这是化瘀的药膏,让她嘱咐让我用水温一温再用。” 宋迎道:“你那时性子倔,我若送去给你,你定然是不要的。” “可我那时不是这么想的。我想的是,宋长留居然连这点东西都懒得送,可见他对我多么不上心。奇不奇怪,那时候我就像另一个人似的,看见什么都想得很阴暗。后来被逐出宗门后,一点点回想起来,才觉得错怪了你。” “倘若你对我 分卷阅读65 不上心,又怎么会给我准备吃的,让唐丫送我药膏呢?” 宋迎哼了一声,“你小时候就是一头倔驴,我也懒得跟你打交道。” 谢还静静看着他,忽而笑了:“师尊,你这样子特别可爱。” 让人忍不住想…… 宋迎看他一脸色相,遂转过头去不理他:“胡说八道什么,别这么看着我!” “哦。可是师尊,你耳朵好红啊。” 宋迎不自觉地摸上脸侧,掩饰道:“都是这大氅太热了!” 随即脱去大氅,掀着衣襟扇了扇。 谁料谢还又道:“师尊还是穿这身道服好看。” 宋迎感觉自己脖子都红了。 余光一瞥,见他笑吟吟的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淡淡的静静的,深邃的黑眸里隐隐流动着光芒,好像在看什么极好看的事物。 真是奇怪。 谢还喜欢他,那样疯狂的喜欢,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别人,他只怕早就拿绳子捆了有多远扔多远。 可对谢还,他竟不觉得排斥,也不觉得膈应。 这是为何? “师尊在想什么?” 宋迎闪烁其词:“反正不是想你。” “哦,师尊在想我,我知道了。” “谁说想你了!” “我说的。” “……” ☆、温存 “好了师尊,说正事,我先前让人去调查黑斗笠是否还有别人为他取魄卖命,前些日子刚有了线索。” 宋迎微微抬眼:“你说。” 谢还用筷子在桌子上摆出了六个米粒,道:“道盟六大宗门,凤麟,易宗,春芜,寒山,灵陶,玄趾。前三个是元老,没什么疑问,玄趾宗的宗主李休道,古道热肠,为人刚直,也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米粒只剩下两个。 “倒是寒山宗和灵陶宗,师尊可能没听说过它们,这两个宗门,是近三年才成为六大宗门之一,原本声望不怎么样,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才让这两个宗入了选。” “暗箱操作,是道盟的人?” “尚不能盖棺定论。寒山宗和灵陶宗他们下辖的区域,在四五年之前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人口失踪的案件,丢的几乎都是些正值壮年的男人,且都是些山里小村的人。” 壮年男子,这的确是取魄的最佳人选。那一晚在青山镇,被黑斗笠杀了的,就是个壮汉。 这汉子死了,还有人闹到凤麟宗去,说是凤麟宗的人干的,最近大家人心惶惶,都不敢出门了。 “这两个宗门因为比较偏僻,所以辖地极广,多山少城,大都是零星村落。这些村子丢了人,报给宗门后,就没了下文。有的则是回复,没有线索,无从查起。渐渐地,山高路远,大概自认倒霉,也就没人再去报案了。倒是那些村子,死了不少人,都成了弃村。” “没人上报道盟吗?” “当然有。可道盟也说查不出来,他们就无处申冤了。” 宋迎道:“这是多少年的弊病了,道盟体制如此,一手遮天,事情一旦牵扯到高位者,往往都不了了之。” 所以这一点上,宋迎倒觉得当初楚丘提出来的改革道盟体制的方案还不错,虽然只是雏形有待完善,也免不了一些弊端,可比如今的制度好了太多。 只可惜利益的网已经织成,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更遑论改革。 “你怀疑这些壮丁是被人抓去吸了精魄?” “不是怀疑,是确定。” “怎么说。” “我的人到处调查,正巧碰上一伙人在一个小村庄里抓人,逮住了几个,嘴还挺硬。不过用了点手段,他们就逼供了。” “这村子在灵陶宗的地盘,他们正是灵陶宗的人。问为什么抓人,只说是宗主的命令,其他的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了。” “灵陶宗宗主。”宋迎微微咋舌,“难道他也和徐文引一样被幕后人操控了?” “十有八|九。寒山宗虽然没查到,但也有许多壮丁失踪,估计也差不多。说不定他们能一跃成为六大宗门之一,正是因为替这幕后人卖命才得来的。” 宋迎想起江楼月说过的话,越发确定幕后人是道盟里的人了。 “寒山、灵陶这两位宗主我今日见过,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油嘴滑舌了些。” 谢还笑道:“溜须拍马那是进道盟必须会的本领。不过既然有了道盟这条线索,再查一查说不定会有发现。” “嗯。”见他饭菜吃完,宋迎收起食盒,“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回哪儿去?” “当然是……” 话音一顿,才想起谢还以前住的风阑阁早就被封了。 且霁月府中没有客房,只有水阁可以住人。 只好道:“那先去水阁住一晚,明天我让人把风阑阁打扫出来。” 二人沿着小路去往水阁,谢还正要说话,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不许讨价还价。” “不是我讨价还价啊师尊,你看我现在的身份是谢大牛,整个凤麟宗都知道我是你道侣,你让我去住离水阁十万八千里的风阑阁,他们会以为我们吵架了。” “吵架就吵架,本来也不是真道侣。” “哦。”谢还嘴上答应,心里却噼里啪啦打起算盘。 很快到了水阁,宋迎直奔二楼的寝室,拿出一沓被褥塞给他:“你睡地上。” “……” 这待遇真是一落千丈。 先前还能厚着脸皮蹭到床上去,现在可好,师尊防着他就跟防狼似的,他有这么像人渣流氓吗? 抬眼对上那有些警惕的目光,谢还叹了口气,把被褥往地上一铺:“遵命……” “不许偷看。”宋迎拉上落地的纱帘,走到屏风后,欲解道袍,忽然帘幕一掀,谢还伸进半个脑袋来,乌溜溜地看着他,道:“师尊泡脚吗,我帮你热盆水?” 停在腰带上的手一顿,宋迎在及肩的屏风后垂眼看向谢还:“那劳烦你。” 于是谢还屁颠颠地打水去了。 趁此时机,三下五除二,麻利地把衣服脱了,换上寝衣,在床边坐正了,拿起一本书假惺惺地看。 心思却辗转飞远,有些忐忑。 倒不是怕谢还会趁他睡着了做什么,而是有点难以言说的激动。 上一世在水阁和谢还同起同睡,那还是谢还才十岁的时候,十岁之后,他就搬到风阑阁自己住了。 一转眼,谢还都这么大了。 翅膀硬了,不但能自力更生,还打起了师父的主意…… 不过睡觉就睡觉,又不是干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咿呀一声,谢还端着一盆水推门而入。宋迎咳嗽一声,收起思绪,目光落到手里的书上。 谢还把木盆放 分卷阅读66 到他脚边:“师尊,水来了。” “嗯……” 小腿一凉,谢还竟蹲下来帮他挽裤脚,宋迎微微瑟缩,悄悄用余光瞥着他,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谢还扯开话题道:“外面下雨了师尊。” “下雨了?大吗?” 夏末秋初下雨倒也常见,且往往雨大雷紧,一下就是一整夜。 “挺大的——师尊,你在看书?” 宋迎原本在看他,这下做贼心虚似的,嗖的收回目光:“啊,怎么了。” “你书拿反了。” “哦。” 忙把书正过来,继续一本正经地看。 泡了一会儿,水渐渐凉了,谢还把木盆端走,用毛巾帮他擦了脚,道:“师尊睡吧。” 然后端着水退出重帘外。 宋迎躺下了,外面窸窸窣窣一阵,依稀看见谢还也要睡了,遂道:“那我熄灯了。” “嗯。” 烛火一灭,满室寂静。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打在走廊里,一阵叮咚响,听得人昏昏欲睡。 没多久,宋迎就睡了。 然后在下半夜被一道极重的惊雷吵醒。 他迷迷糊糊用灵识瞧了瞧,整个小青山风雨婆娑,树影飘摇,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雷声轰隆,震耳欲聋。 纱帘外,谢还不安地翻了个身,缩了缩身体。 宋迎这才想起,这孩子是从小就怕打雷天的。 他从小流浪,直到八岁才被自己带到凤麟,那之前,似乎因为曾经目睹过有人被雷劈死,所以心里留下了阴影。 即便后来自己住进了风阑阁,每逢雷雨天,第二天也都是一副无精打采没睡好的样子。 “……” 宋迎觉得有些挫败。 嘴上说着要跟谢还保持距离,可一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想哄哄他,保护他。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 谢还果然没睡着,翻身而起,小声询问:“师尊?” “嗯……” “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外面雷声好像挺大的,你要不到我这里来睡吧。” “我早就不怕打雷了,师尊安心睡吧。” 刚刚还吓得缩成一团的是谁?是谁? 宋迎沉吟一声,知道谢还抹不下脸来,脑筋一转,慢吞吞道:“……我怕。” 谢还:“……” 宋迎往里边挪了挪,“我怕,你上来陪我吧。” 帘幕被人掀起,谢还站在床边看着他:“你以前不怕的。” 宋迎:“现在怕了,很怕。” “……” 谢还在床边坐下了:“那我看着你睡。” “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那我在外面守着你。” “看不见你也睡不着。” “……” 谢还就是再笨,也明白他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了。 他慢慢俯身靠近宋迎:“你想让我安心睡觉是不是?”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脸颊,宋迎默默往被子里缩了缩:“……” 看他这副模样,谢还旋即起身,轻笑一声:“吓成这样还敢让我陪你睡?不怕我吃了你?” “……” 宋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为什么是你吃了我、不是我吃你。” 谢还的表情有些崩溃:“……你为什么会纠结这个问题。” “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按照道理说,我比你大,难道不是我吃你。” “可你这具身体比我小。” 断袖之欢宋迎略闻一二,但不是特别清楚,这回有些蒙了:“原来这是看身体决定的吗?” “……” 谢还默然了一会儿:“不是。真的相爱了,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蹙了蹙眉,又道:“我觉得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要跟我讨论这些为妙。” 宋迎忍不住往他腿间扫了一眼:“哦。” 这一扫当然没逃过谢还的眼。 他简直快暴走了,深吸一口气。 这个老古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这是在点火!点火他懂不懂!为什么还一脸清纯无辜地看着他! 啊…… 谢朝辞吐出一口气,枯了。 ☆、灵陶 “上来睡吧,不然明天你没精神。” 谢还抬起头:“你不怕?” “怕什么,你又打不过我。” “……” 他是打不过吗?他是舍不得好吗? “去把被子拿上来。” 谢还浑浑噩噩地拿来被子,盖上,跟块木板子似的躺平了。 宋迎这才安心,道:“好了,睡吧。明天带你去吃流水宴,你这阵子不见,师叔也挺担心的,正好让他放个心。” 谢还沉默了一下:“我不在,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说你回娘家,不,回老家了。” “……” 自从和师尊摊牌之后,他心塞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一夜疾风骤雨,又是一个晴天。 流水宴在宽敞庭院摆上,宗门内一片推杯换盏,即兴论道,山门外,青山镇的百姓牵儿带女,携老扶幼,熙熙攘攘地挤在长席间新奇地找着吃的。 方应觉和“谢大牛”聊了几句,以为小两口子吵架了,劝道:“过日子这些我一个粗人不太懂,倒是祁振时常说,女人就得跟孩子似的哄着,我寻思这男人也一样得哄着罢,敬之,以后有什么事心平气和地说,可不要再把人气回家去了。” 谢还脸上一片阴沉,宋迎忍着笑应了:“谨遵师叔教诲。” 方应觉还要应付旁人,说了几句便举杯寒暄去了,谢还默不作声地拿着盘子挑席上的糕点,宋迎给他取了一块袜底酥:“师叔还挺关心你的。” “他若知道我是谁,的确要狠狠地关心我。” “哈哈。” “倒是你,打算一直瞒着身份吗。” “不然?我觉得挺不错的,要是他们知道我是宋迎,日子就无趣了。” 说着拿了一块云片糕,刚要吃,前边人群忽然暴动起来,冲出一个屁滚尿流的男人,嘴里不住地喊:“饶了我!求你们!饶了我吧!” 宋迎一看,那不是灵陶宗的宗主么? 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他又惊又惧,被人追着似的,连滚带爬:“我也是被人逼迫……若非把柄落到斗笠人手里,又怎肯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求求……求你们放过我……” 他连路都走不稳了,跌跌撞撞,拼命躲闪,可整个宴席根本无人追他,仿若一个疯子自顾自疯言疯语。 宋迎和方应觉几乎同时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斗笠人,上前一把将人抓住,厉声质问,可这宗主似乎连他们也看不见了,猛的被抓,顿时嘶叫起来:“我愿以命抵命!求你们放过我妻儿父母!” 分卷阅读67 说着双膝一折,狠狠磕起响头:“放过我家人!命你们拿去!求求了!” 方应觉喝道:“韩宗主!” “求求了求求了……”韩雪臣仿若未闻,额头肿起一包,淤紫破开,血流顺着鼻侧淌下,加之癫狂痛哭的表情,看着毛骨悚然。 众人先是惊呼,后又私语。几个着灵陶宗宗服的弟子怯怯缩在人堆里,焦急看着,却不敢上前。 宋迎沉思道:“像是中了幻术。” 方应觉亦觉得如此,抽出针具,扎了几下,果然有用,韩雪臣顿时昏睡过去。 他道:“灵陶宗弟子何在?” 几个弟子被点名,你推我搡了一番,最终站出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方宗主……” “韩宗主近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可知道?” 那弟子想了想:“昨天宗主喝醉后,就在贵宗安排的客房睡下了,直睡到巳时。醒了便叫厨房送了些清粥小菜过去,然后独自用膳,叫我们随意。我和几位师兄就来宴席了,谁料才这么一会儿,竟出了事……” 宋迎执起韩雪臣的手,欲使用追溯术,余光中却忽然一道冷芒刺来,抬手一挡,剑刃相撞,激出一片火花。 抬头,丛丛树影间一道黑色倏地一闪。 竟是黑斗笠! 宋迎起身便追,身后,谢还不放心他,也跟了上来,不要钱似的丢出一沓灵符,刷拉拉全贴在了黑斗笠背上。 几乎同时,宋迎结出阵法,将人困在其中。 黑斗笠动弹不得,也不挣扎,隔着黑纱,静静地看过来。 “小心有诈。”谢还将宋迎护在身后,不敢让他犯险,手中幻出长剑,将黑斗笠的面纱挑开。 宋迎屏住呼吸,面纱掀开后,没有面具,竟是一张做工粗糙的人偶,两颗黑纽扣做的眼睛,咧开的嘴唇,笑得诡异。 那人偶的一身黑衣忽然空荡荡的掉下来,原来内里什么都没有,棉花续的头颅失去了支撑,骨碌碌滚到地上。 “死傀儡,上当了!”宋迎忽然抓住谢还的手,“韩雪臣有危险!” 这黑斗笠用个假人把他们引开,刚才那一剑根本就是冲着韩雪臣去的,他想杀人灭口! 匆匆回到宴席,果然,真正的黑斗笠正和方应觉几个人打成一片。韩雪臣被他们护在中间,撑起了一道结界。 宋迎道:“师叔,他有毒针,千万小心!” “知道!” 方应觉召唤众人结阵,将黑斗笠困在其中。 宋迎闪身来到韩雪臣面前,却听身后传来声音:“仙师,可否让在下一观。” 宋迎回头,说话的是个银袍男子,唇边勾着一抹温和的笑,只是双眼以黑巾覆着,只露出挺俊的鼻庭。 淡淡的,静默,瞧着似不食烟火,可笑起来,又莫名让人觉得亲切。 宋迎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邓素的影子,狐疑道:“你是……” 回答的却是拨开人群的另一个人:“孟听。前阵子才成为我宗门客卿。” 尹春芜手持银笛,缓步走来,朝孟听略一点头,看着宋迎:“剑宗应该听说过他。” 怎么会没听说过。 孟听,字闻钟,是邓素的首徒。因为猥亵幼童和私吞财产被逐出宗门,生前他见过不止一面。 只不过那孩子的眼睛分明是好的,怎么……是受伤了,还是盲了? 见他沉默,尹春芜对孟听笑道:“看来仙师不太放心你。” 目光都聚集在这一处,一片窃窃私语。曝出那等丑事,孟听早就在仙门容身不下,任谁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混账、猥琐、不知羞耻、败尽门风。 这等卑鄙下流之人居然被春芜宗收去做了客卿,也不知是尹春芜眼瞎了还是春芜宗的一众长老脑子进水了。 孟听只是淡淡地笑,倒像极他师父那平淡的性子,温声道:“无妨,我早也料到会如此。” “你来。” 宋迎忽然开口。 孟听一怔,隔着覆眼的黑绸循声看过去:“仙师信我?” 宋迎道:“多说无益,你且试试。” 韩雪臣中的是幻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景象,才癫狂至此。此道孟听比他们都精通,至少宋迎是相信他的能力的。 大庭广众,他敢上前自荐,想必不敢玩什么花样。 更重要的是,他有个猜测。 之前谢还带来的消息,灵陶宗与寒山宗私下里一直取人精魄,又与道盟牵扯甚多,恐怕正是在给幕后人卖命。 韩雪臣疯癫之后,这斗笠人便出现刺杀他,多半是黑斗笠怕他疯言疯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才贸然动手。 可这件事是突发的,没有人会预想到。 黑斗笠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只有一个可能。 黑斗笠一直在这附近,他身后的幕后人说不定就在这场宴席之上。 韩雪臣发疯,幕后人见势不妙,才把他叫出来杀人灭口。 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至于是否真的如此,就只能看孟听能不能让韩雪臣清醒过来,让他自己招供了。 孟闻钟俯下身来,尽管双眼看不到,灵识依旧能够视物,他用了几道符纸,念了口诀,不消片刻,韩雪臣幽幽转醒。 那边,方应觉几人连手,把斗笠人牢牢困在了阵法里,黑斗笠并不恋战,眼见无路可逃,脚下亮起另一轮阵法,竟然遁了。 “可恶!” 方应觉气得将剑一摔,大步走向韩雪臣,沉声道:“韩宗主醒了吗。” 意识清醒后,刚才自己都干了什么,韩雪臣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晕头晃脑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他竟想杀我灭口……” 方应觉冷笑一声:“韩宗主认得此人?杀人灭口又是什么意思。” 韩雪臣不假思索,他是个不怕死的,这黑斗笠既然起了杀心,今天杀不成他,来日必定还会下手,与其死得不明不白,不如把事情摊开了,让大家知道真相。 遂道:“索性难逃一死,今日,我便豁出去了!” 他席地而坐,从头说起。 正和宋迎谢还猜想的那般,韩雪臣和徐文引一样,受了黑斗笠的威胁,到处收集活人精魄。 只是他不似徐文引那般直接谋害宗门弟子,而是派人到那些深山老林,专挑一些僻静的村落下手。 剩下的便如谢还查到的,村民过来报案,灵陶宗便以没有线索为由拖延,直拖到村名自认倒霉,便撒手不管。 韩雪臣把事情一桩桩抖出来,神色竟是一轻,仿佛多年桎梏悄然消解,人也精神了:“先前贵宗徐宗主一事发生后,我就知道他也是受了那黑衣人指使,心里也感到不安,生怕哪一天我的事也暴露出来,死于非命。” 方应觉哼了一声,正好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位徐文引澄清了一番,把那黑斗笠以徐 分卷阅读68 凤林威胁他承认罪名的内幕说了出来。 众人哗然,都没想到竟是如此。 但徐文引和韩雪臣虽是受人胁迫,犯下的罪行却是板上钉钉。 至多不过从恶人变成了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方应觉道:“你还知道还有什么人被他威胁了吗?” “有。寒山宗的林宗主。”韩雪臣说到这里怔了一下,“怎么不见他人?” ☆、商议 寒山宗的弟子当即慌了,忙派人去客房找宗主。 宋迎心中隐隐感到不妙,但现下保住了一个韩雪臣已是不易,定要让他言无不尽,遂问:“韩宗主,这黑斗笠你知道多少。” 韩雪臣道:“了解不多,但他一定与道盟脱不了干系。不瞒诸位,当初灵陶宗能进六大宗门,正是有这人从中转圜,才……不过如今只有后悔,进了六大宗门,有什么决策,都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与傀儡没什么区别。” 话落,又是一阵沸反盈天的议论。 “道盟?没想到道盟竟然出了这种歹毒之人!” “连道盟都乌烟瘴气了,整个仙门还有什么指望……” “唐宗主呢?此事是否还给百家仙门一个交代?” 这话一出,众目睽睽,全集中到了一直坐在席间不说话的唐灵赋身上。 宋迎这才眼皮一跳,心道:刚才这么大的变故,竟没注意到唐丫,这段时间里她在干什么?一直坐在这里喝茶? 唐灵赋从茶水间抬起头来,不紧不慢:“查。但也不能只听一人之言。” 尹春芜忽然击掌而笑:“唐宗主说得对,不能只听一人之言。此事既然扯上了道盟,再让道盟调查,是不是有些不妥?不如就让六大宗门一起查,凤麟,灵陶,寒山,至少这三个宗门都深受其害,自然不可能做什么手脚。” 剩下的,便是春芜宗,易宗,玄趾宗。 宋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尹春芜。 易宗如今是唐灵赋做主,不好说是好是坏,但玄趾宗李休道的为人,他是看在眼里的,不大可能会从中阻拦。 至于春芜宗,意思很明显,尹春芜这个老祖宗是要亲自上阵。 这样一来,就算有谁想搞鬼,阻挠调查黑斗笠一事,六大宗门至少三个是立场坚定的。 方应觉也看出其中利弊,立刻道:“我赞成。” 李休道也站了出来:“老朽也赞成。” 韩雪臣自然双手双脚赞成:“我愿戴罪立功!哪怕我死了,我的弟子们也会助诸位查下去!” 尹春芜笑眯眯的:“唐宗主呢?” 唐灵赋依旧喝着茶,垂着眸,看不出是什么心思,半晌,才放下茶杯:“我既是盟主,此事定然当仁不让,只是这黑衣人既然有如此大的权力,能把一个宗门塞进六大宗门,想必大家已经有人在怀疑我。所以,我弃权。” “唐宗主想好了?” 唐灵赋不再吭声。 旋即,那几个寒山宗弟子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个个神色恐慌,大声道:“宗主、宗主他……” 方应觉扶住那跌跌撞撞地弟子:“别慌,慢慢说。” “宗主他自杀了!” 听闻这消息,宋迎没有多么惊诧,已经料到会是这样。 韩雪臣无端中了幻术,以为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来索命,才会发狂,同样为黑斗笠效命的寒山宗宗主,也未必能逃过一劫。 那弟子掏出一张字迹狂乱的信:“这是宗主留下的……” 信展开,那字迹写得极潦草,语无伦次,透着一股压抑和恐惧,方应觉略略一看,和韩雪方才疯魔时说的话差不多,大抵是自己犯了错,被厉鬼缠身,愿以死谢罪云云,最后也是将矛头指向了黑斗笠,痛诉一番。 信纸在其他宗主手里转了一圈,重新交回到寒山宗一位长老手里。 方应觉着人协助处理后事,事已至此,只能节哀顺变。 林方彦死了,便只能四大宗门,四个宗主便聚到一桌商议起来。 宋迎仍在沉思,这时,一直插不上话的谢还凑了过来,低声道:“静静等便是了,有人可是早知道幕后人是谁了。” 宋迎扭头看他。 “韩雪臣和林方彦中的幻术绝不可能是幕后人干的。” “对。”宋迎刚刚正是在想这个问题:“有人故意在这种场合给他们两个施加了幻术,这样一来,这黑斗笠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联想到当初岁千秋收到的那匿名封信,也是与那幕后人对着干的,说不定是同一人所为。 那人必定也在今日的宴会上,会是谁? 宋迎有些头疼,仿佛黑暗里有两只手在下一盘棋,一个执黑子,一个执白子,双方明争暗斗,你来我往,都想着吃掉对方,一举得胜。 而他和谢还因为灵梭被卷入其中,在这两股力量之中摇摆,被人牵着走,这种感觉极不舒服。 出了这种事,宴会也散了,方应觉和其他几位宗主商议黑斗笠一事,宋迎也跟着去了,他打算把灵梭一事说给出来,反守为攻,用这个引出黑斗笠。 然而初听到灵梭在他手里,韩雪臣道:“灵梭既在你手中了,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解开通天灵井的封印,再解决黑衣人的事也不迟。” 方应觉亦是没料到如此:“这么重要的事你该早说的,通天灵井被封,整个仙门都急得团团转。” 尹春芜没说话,李休道也是同意先解开封印。 宋迎道:“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这灵梭上,我感觉不出任何的东西,有没有这个解封法门,还另当别论。” 说着将灵梭给了方应觉。 几人拿着这东西颠来倒去,果如宋迎说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会不会这梭子本身就是解封用的?”李休道琢磨道。 尹春芜道:“怎么解,直接丢到封印阵法中吗?” “这……” 几个人都沉默了。 宋迎想了想,道:“不如我们一道去蓬州岛罢,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到时看过阵法,就知道该怎么解了。而且这么大的事,那黑衣人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来抢灵梭,也可以顺便引出他来。” 韩雪臣:“我们去?不交给道盟去做吗?当初道盟说,得到此物要上交道盟的。” 尹春芜反驳道:“如今道盟人心叵测,正邪难分,灵梭交给道盟你放心?这不正中了黑衣人的下怀吗?” 他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宋迎。 是了。 幕后人是道盟里的人。 他的目的是灵梭,说不定当初,拿到灵梭交给道盟便重重有赏这句话就是这幕后人放出来的。 整个仙门对道盟深信不疑,倘若此物真被什么人拿去给了道盟,不正是幕后人的意图所在吗。 尹春芜道:“就我们四个宗门一起罢, 分卷阅读69 大家回宗整顿一下,先不要透露风声,等到了蓬州岛,解决了封印再说。”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异议,于是敲定了日子,各自悄悄准备去了。 “回来了?” 水阁里谢还等着他,见他来了,递上一杯水:“如何了?” 宋迎把刚才的决定说了一下。 谢还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沉默了须臾,抬起眼来:“灵梭还在你这里吗。” “在。” 宋迎拿出来给他看:“他们商定大后天初三就走,你也一起吧。” 默然片刻,听见谢还叹了口气:“师尊,你真的相信这东西可以解开封印吗?我总觉得当初白炼封印通天灵井是有苦衷的,只是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走了。” “不知道。”宋迎看着手里的茶水,几片茶叶漂浮着,仿佛那个雪夜里红泥小炉上温烫的那一杯。 他笑了一下:“倘若知道,事情就不会到今日这般了。” 就在他笑的这一瞬,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画面,宋迎脸色蓦地煞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是……”宋迎握紧了那枚灵梭,闭上眼施展追溯术,可是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感应不到了。 他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我刚刚看到了一丝执念,很弱,再追溯它,却找不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邓素……我看到邓素了。”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里,邓素垂眸看着灵梭,宋迎的灵识恰恰与他的目光相撞。 那双眼睛是赤红的,布满了血丝,平日里温隽的面容露出近乎可怖的阴邪,周身黑雾滚滚,邪气四溢,头发也全白了…… 宋迎猛的抓紧了谢还的手,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才知自己不是做梦,那的确是邓素。 不应该的。 邓素这个人在易卦一道天纵奇才,能推演上下三千年,从不修其他法门,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怎么会散发着那样的邪气。 “朝辞,邓素怎么死的?” 谢还轻轻安抚着宋迎的手,光是这力道,他就知道师尊一定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略一思索,道:“未曾亲眼见过,听说是闭关时羽化了。” “闭关?为何闭关?大概多久?” “不知,只听说是闭了关。大概有半个月罢。” 半个月……太久了。 修易道的修士闭关,往往都是需要静心推演,为了不受外界打扰,才会屏蔽众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生前邓素也曾闭关过数次,都是不过两三天就出来了,他是要推算什么,才会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而且,竟在闭关时死了。 宋迎安静了许久,谢还就一直由他抓着,忽听他哑声道:“朝辞,陪我去趟易宗罢。” “现在?” “现在。” ☆、凤麟之花 宋迎说要去易宗,当夜,谢还便陪他去了。路不远,御剑不过一炷香时间。 二人没有打草惊蛇,换上了夜行衣,悄悄潜入了易宗。 这里与记忆里大不一样,宫殿轩昂,珠宝流光,明明是夜里,四下却用长明的鲛珠拥簇着,亮得似白昼。 听说唐丫继位宗主后不久,便大肆修葺宫阁楼台,还把宗陵也给折腾了一遍。 按照方应觉的话,好好的一个素净地方,硬是被她整成了勾栏瓦肆风月场。 宋迎依稀感觉得出,方应觉有点不太待见唐丫,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而且今夜看来,这易宗比方应觉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乍一看到那披红缀绿、镶金嵌银的回廊,宋迎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是易宗?” 谢还也有些一言难尽:“我也很久不曾来过了。” 两人一阵沉默。 “这些年,你和唐丫……?” 谢还:“没来往过。” “哦。” 这也在他预料之中,毕竟他生前时,两个小孩同住在霁月府,唐丫黏着谢还,谢还几乎不怎么搭理她,整天沉着个脸,好似人家小姑娘跟他有仇。 现在想想,原来都是嫉妒。 嫉妒自己对唐丫好,就不愿意理她。因为喜欢,所以不想任何人分摊他的喜爱。 两人走在明珠点缀的小林里,宋迎抿了抿唇:“其实,我当初临终时,给你留了东西的。” 谢还脚步一顿,回头沉沉看着他。不知道是光线还是别的,黑琉璃似的眼睛极亮,亮得有些可怕,被他注视着,莫名觉得浑身血液都躁动起来。 宋迎赧红了脸,正欲说话,忽然腰间一紧,被谢还揽住,眨眼上了树。 识海里传来声音:“有人。” 宋迎一动不动,细听之下,果然有脚步声徐徐靠近。 只是……这姿势也太…… 树上本就狭仄,又有枝叶拦着,他几乎被抱成一团缩在谢还怀里,身后就是微凉的胸膛,耳边还拂着温热的吐息。 仔细看去,谢还的姿势比他更不好过,至少他还能借力,谢还却是一手揽着他,一手撑住树,绷紧了身体。 几个端着果盘点心的侍女从树下走过。 宋迎不敢乱动,脸颊被树叶挠得痒极了,他天生跟一些树种五行不合,碰了就会起一身的红疹,忍不住传音:“谢还,我脸上痒,你帮我挠挠。” 谢还哪里腾得出手,侧过脸来,无声看着他:“哪边。” “就你这边,眼睛附近。” 刚说完,眼角一凉,竟是谢还贴过脸来,在周遭蹭了蹭:“这里?” !!! 血都一股脑的冲上了头顶,宋迎恨不能原地炸成一朵烟花:“你、你……” 谢朝辞理直气壮:“你什么你,我抱着你,还要撑着身体,难道用脚给你挠。你不嫌弃的话,也可以。” 宋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连看着他都觉得浑身烧了起来一般,倏然低下头:“无耻。” “还有更无耻的,要听吗?” “不要。” 谢还:“皮肤很嫩,滑滑的。” 宋迎真恨不能把他那张嘴缝起来:“你别说了!” 他轻笑了一声。 树下的侍女走远了,宋迎赶紧挣开他回到地面,与他远远的拉开距离:“流氓,离我远点。” 谢还笑吟吟的,听话地离他远了些,还是传音道:“前边,有石头。” 晚了。 宋迎光顾着回头躲他,转眼一头撞了上去。 头上瞬间起了个包,差点叫出声来,幸亏谢朝辞眼疾手快,把人捂住了,忍不住笑道:“毛毛躁躁的。” 谁毛毛躁躁了?不都是、都是…… 都是你耍流氓。 宋迎懊恼起来,当初他可是仙门典范,凤麟之花,怎么到了谢还面前,就跟头蠢驴似的了? “疼不疼?” 额头上 分卷阅读70 的包被轻轻揉着,谢还取出一瓶药膏,躲到巨石后面给他仔细地抹上,唏嘘道:“这下破相了,可怎么办。” 宋迎竟然紧张起来:“很难看吗?” “好看,师尊怎么样都好看。” 宋迎默默抹了把鼻子,又轻轻嘶了一声,这回可真的碰到痛处了。 “忍忍,谁让你这么粗心。” “有止痒的药膏吗?” “有。”谢还又拿出一个红瓶:“是不是又要起疹子了,刚才那是棵复荆树。” “难为你还记得这些。” 凉凉的指尖把药膏在他眼睛附近抹开了,谢还笑道:“你有什么是我不记得的?” 宋迎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倚着石头沉默地看着他。 太近了。 借着珠光这样看谢还,连他的睫毛也清清楚楚的,投下一小片阴影。 药膏在肌肤上化开,凉丝丝的,谢还抹得很认真,问:“还有哪里痒?” 宋迎挤了挤眼:“好像没了。” “嗯。”他把药瓶收起了,抱起手,神色又玩味起来,凑近了轻声问:“你刚才说给我留了什么。” 宋迎都快把这茬忘了,垂眸,身子挨着石头贴得更紧了:“你知道也没用了,凤麟宗大概把那封遗书毁掉了。” “我知道就足够了,你说。” “我……” 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想到那记忆境中,一层层鲜血画就的招魂阵,跪在石台上面色苍白的青年,嘴里低低地问:“我死了,你会不会醒过来?” 心里就被针扎了一样疼。 “怎么哭了?”谢还慌忙拿袖子擦去他的眼泪,“别哭,别哭,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不问了,你别哭。” 宋迎摇了摇头:“我这个师父当得真的很不好,对不起。” 话落,却是被他揽进了怀里,一只手轻轻在背后抚着:“怎么说这些,你很好,好得叫人喜欢都来不及。” 大抵是头一次见到他哭,谢还也是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思来想去,觉得师尊可能受到的打击太多了,才情绪崩溃。 如果换了是他,一睁开眼,十年变迁,物是人非,曾经最熟悉的人死的死,陌路的陌路,也会很难过。 安抚了片刻,腰间忽然紧了紧。竟是宋迎抱住了他,在心口处闷声道:“谢还。” 谢朝辞僵直了身体,喉咙一干:“我在。” “如果我没活过来,你是不是会一直那样伤害自己?” 是不是会像记忆境里那样,拼命养着身体,只是为了下一次招魂,招不来,就再等,再养。 “问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回来了吗。” 宋迎默默放开灵识,感受他的灵脉,这段时间靠灵丹妙药养着,总算好了许多,皲裂的地方慢慢长起来了,光芒也亮了些。 “你不要有事。”他闷闷的,“邓素和白炼都走了,你不能再有事。” “不会。”谢还拍了拍他,“我命硬着呢,想死都死不成。” 宋迎捂住他的嘴:“别说。” 谢朝辞眉目一弯,露出一个笑来,“走吧。” “嗯。” 邓素生前除了居住在宗主府,更多时间是待在无妄山的白梅小榭,生前,宋迎经常聚在此处饮酒烹茶。 无妄山上一片错落树影,黑漆漆的,倒是没用鲛珠点饰,难得留了一片清净。宋迎轻车熟路地走了一条捷径,来到掩在梅林中的花榭前。 这里久无人住,早就有些破旧,门前一块空地,地上枯叶杂草堆积,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 门锁上铜花斑驳,摸上去依稀能辨出花纹,宋迎取下束发银簪,一通捣鼓,无果。 谢还道:“何不直接震碎了它。” 宋迎埋头苦攻,额上起了一层汗珠,道:“这锁是白炼给邓素做的。你知道他那个人,闲着没事就喜欢敲敲打打,明明是个魔修,却活得像个铁匠。” 谢还一阵默然,才道:“师尊的佩剑就是他铸的。” “是啊。” 白炼铸剑,师尊起名,邓素铭刻。 谢还心里不是个滋味,师尊身边,不管是佩剑还是别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有他参与过的。 尽管知道白炼邓素与他只是知己朋友,有时候谢朝辞还是忍不住会打翻醋坛子。 恋人做不成,徒弟做不好,连跟他做朋友,都已经有人压着一头。 什么时候,他也能成为像邓白那样在他心中举足轻重的人。 咔嗒一声,宋迎一喜:“成了!” 谢还回神,拿手帕给他擦了擦汗。 门开,扑面一股闷霉的味道。 谢还关上门,开了灵识看去。 这里他只来过两三次,所以记忆不多,但是乍一看,格局摆设似乎与印象中的无异,没有变过。 邓淳如就像他的名字,人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喜欢的东西也大多质朴,屋里陈设简单,梅花的屏风隔开了卧房,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一张木桌,四张椅子,还有一尊蒙尘的红泥小炉。 其他的,便是书架橱柜,多矮小,占地不大。 宋迎在屏风前看了一会儿,转而来到炉子边,也不管那上面厚厚的积尘,掀开了盖子。 里面还留着炭火烧过的痕迹,宋迎静静注视了片刻,肩上忽然一重,谢还在身后不说话,只是通过手掌传来的温度,像是在说,还有他在。 宋迎回头冲他一笑:“无事。” 他闭上眼,试着追溯了一下。 ☆、聊赠一枝春 须臾,失落地摇了摇头:“大概时间太久了罢。” 他什么都没感应到。 谢还也在几样物件上追溯了一下,同样无果。 两人一对视,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道屏风。 转过屏风是一张小床,床边一张书桌,放着几本书,一个花瓶,栽着几枝枯黑的干花。 宋迎拂去书上灰尘,看了看,除了易卦类的,竟还有一本有关邪术的书。 “邪书?”谢还显然也注意到了,蹙眉,“邓素为何会看这个。” “不知道。这上面也追溯不到东西。” 宋迎翻开书看了看,纸上字迹早就洇成了一片,分辨不出内容。 谢还忽然指着那花瓶:“这个呢。” “姑且试试吧。” 宋迎把手放在花瓶上,谁知刚一施展追溯术,眼前便闪现出纷纷扬扬的画面来。他猛的抓住了谢还的手:“有。” 谢朝辞立刻与他一起入境。 这是一方执念境,不似记忆境那般危险,但同样的,执念境里能看到的记忆往往是一个人生前死后最为放不下的,大多只是片段,并不连贯。 邓素修习易卦,只要他想知道,几乎没有什么算不出来。 白炼曾经笑言:“你掐指一算什么都 分卷阅读71 知道了,活着岂不是很没意思。” 邓素淡淡地笑:“所以我从不占算前程。倘若不知道,明日犹可期,倘若知道了,百岁亦无趣。” 古往今来,兴衰荣辱,他看得多了,所以许多事也就看淡,人也就淡泊了,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可这样的一个人,心中竟也有执念。 白光漫过,最先入眼的,是一方青山秀水。 翠绿的山间传来清澈的嬉闹声,几只纸鸢趁着东风慢悠悠地飞上了天空,长线尽头,小孩子在青青草地上你追我赶,比着谁的风筝飞得更高更远。 玩儿得累了,不再争执谁更厉害,齐刷刷地收了风筝,笑嘻嘻的跑向一个水绿长袍的青年,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的: “先生,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大哥哥,下次能不能帮我做一个蝴蝶的风筝啊?” “神仙叔叔,我还想吃糖,你还有吗?我用小泥人跟你换!” 五花八门的叫法,惹得那人浅浅地笑起来,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是从广袖里拿出一个糖罐:“你们分着吃吧。” 那罐子是木头的,小南瓜那么大,几个小孩开心地惊叫起来:“好多糖!” 这人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笑道:“该吃午饭了,都回家去吧。” 孩子们纷纷道谢,然后又蹦又跳地朝山脚下炊烟袅袅的村落跑去。 邓淳如看了一会儿,细细双了好几层的桃花眼里含着笑意,转而一瞥,落到那湖光山色的尽头。 村落依山傍水,不远处一汪泛着朦胧雾气的湖泊。 融融碧波里,一扇竹筏破开浮萍,留下一尾长长涟漪。慢慢靠了岸,才看清是个粗布麻衣的男人,胡子拉碴的,虽有几分不修边幅,目光却澄澈。远远看见邓素站在山上,朝他挥了挥手。 邓素点头示意,并未动作。 那人将竹筏栓好了,搬下上面的木桶渔网,挑挑拣拣,拿刀具剖了两条肥鱼,鱼鳞刮净,再度朝他招了招手。 邓素只好下山去,脚步轻飘飘的一闪,眨眼间便到他跟前:“你好。” “好!”那人爽朗一笑,声音也如目光那般清透,却问:“要鱼吗?” 明明素不相识,这人却莫名的自来熟,邓素笑了一下:“不怎么吃鱼。” 看他风尘仆仆,又问:“怎么卖?” “不卖!送你!” 邓素一愣:“送我?” 那人嘿嘿一笑,怕他多想似的:“别人也送的。” “谁都送?” “见了人就送。” 邓素奇怪起来:“为何不卖钱。” 他道:“要钱也没用,做点事图自己开心。” 这下邓素倒仔细打量起他来,半晌,问:“在下邓素,兄台贵姓?” “姓白。”他又料理起那一桶活蹦乱跳的鱼,“海外来的,听说这边很好,就想来这里生活。你是修士吗?瞧着像。” “修易道。” 白炼笑起来:“不止。” 邓素拢了拢长袖,静静盯了他一会儿,坦诚道:“兼修医道。白兄也是同道中人?” “我修魔。不过这边好像不太待见魔修。” 很久之前,大陆曾经把邪修魔修赶到海外,所以对那边来说,道修罕见,魔修遍地走。 不过魔修也不尽是坏的,邓素看着他把鱼鳞刮得翻飞,莞尔:“道魔其实殊途同归,只是大部分人较真罢了。白兄为人热忱,既能看出我是修士,想必修为不浅,何不云游扶道,做个散人?” “扶道?是做什么?” 邓素道:“游走四方,为民除害,助人为乐。” 白炼喃喃:“原来如此。我竟不知道还能这样。” “白兄是上了陆就在这里定居了吗?” “是。所以有些孤陋寡闻了。邓兄来这里,难道就是扶道来了?” “正是。听说这边有人染疾,过来看看。” “哦,那个起水泡的毛病,治得好吗?” “不是疑难杂症,已经开了药给他们,七天左右便能好了。” “真好。那我以后也出去扶道看看,一直待在这山窝里抓鱼也挺无聊的,哈哈。” 他看着憨厚敦实,也不怎么会说话,懵懵懂懂,想来是海外民风闭塞所致。 不过心思热络,不是坏人,邓素又跟他说了说现下仙门的形势,提点了一些注意的地方,然后便要走了。 临走,白炼硬是塞给他两条肥鱼:“多谢邓兄指点,这鱼你要不吃,送朋友也行,不然我过意不去。” 一番谈话下来,邓素也差不多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是真的过意不去,便收下了,笑道:“白兄后会有期。” “有期有期!” 邓素垂手作别,走出去几步,忽又转过身来,指尖一拂,一枝白梅花徐徐飘过去:“倘若白兄有难处,可以来万象山易宗找我。” 花香冷冷,恰落进白炼微敞的衣襟。 执念境一闪,画面陡然变换。 广阔的场地上摆满坐席,石阶高高直入云霄,通向一处空中楼阁。 宋迎道:“万仙宴?” 谢还眸子一闪:“是。” 仙门每十年,都会由道盟众筹,在万仙阁前的广场上举行一次万仙宴,宴会上只要捐了资的仙门都可参加,目的是互相交流,拓展人脉,发展一些合作之类。 除了宗门,也会邀请一些闻名遐迩美名远扬的散修参加。 如果所料不错,这应该是邓素介绍白炼给他认识的那场万仙宴。 广场上处处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邓素静静坐在席间,有人来敬酒,他以茶回敬,时不时简单说上几句。 易宗作为和凤麟、春芜一样古老的宗门,自然有不少仙门趋之若鹜,争着想要攀上点关系,若是能结成友宗,就更是天降鸿运了。 邓素对这些不太上心,除了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其余人就都交给了徒弟孟听。 这境中的孟听和当时的谢还差不多大,站在邓素身旁,面带微笑,一双眼睛清澈温和,三月的春水似的,应付起人来不疾不徐,游刃有余。 不多时,人群忽然嘈杂起来。 邓素喝着茶,淡淡抬了抬眼。 刚才还排着队等着跟孟听说上一两句话的修士,翘着脖子往那边一看,顿时大喜,忙不迭地挤了过去。 人走得七七八八,孟听总算忙里偷闲,瞧见师父也在往那人声鼎沸处看,笑道:“看来是宋仙师来了。” 入境的宋迎呼吸一顿,感觉身旁谢还身体僵了一下。 他知道谢还大概有些紧张,便笑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活的自己。” 谢还目光一动,道:“弟子也很久不见了。” 境中,邓素轻轻嗯了一声,那边人群分开来,宋仙师一身玄青银纹道服,银冠束发,带着 分卷阅读72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浅笑着走过来。 人群被维持秩序的修士拦住了,他总算脱身,走到邓素身边,卸下架势,笑道:“今年怎么这么多人。” 邓素给他斟了一杯茶,道:“听说邀请了不少散修。” “原来如此。”说着看向孟听,“你这徒弟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了,不像我这个,越发的不爱说话了。” 孟听微笑:“仙师过奖。” 邓素道:“易宗不似你们剑宗嫡系清净,往来交际多一些,这些都是他要学的。我倒想让闻钟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钻研,他天赋好得很。” 宋迎笑眯眯地喝了两口茶,转头脸色就正经起来:“朝辞,去跟孟听说说话罢,你们年轻人有话谈,不必跟着我。” 谢朝辞冷着一张脸,不太愿意。 宋迎看向邓素:“瞧,总是不听我的话。” 话落,谢还道:“弟子去如厕。” 然后就走了。 邓素微微摇头:“你怎么他了,看看委屈成什么样了。” 宋迎茫然:“没怎么啊,昨天听说可以跟我来万仙宴,他还挺开心呢。我刚刚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这时孟听忽然一笑:“他可能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仙师你这是难为他了。” 宋迎转身朝人堆里望,却看不到人影了,道:“那我下次不让他说话了。” 邓素道:“这么大的孩子,让他说话他不乐意,不让他说他也委屈,就由着他吧,越管越犟。” “唉,别说了,头疼。说话越来越少,还跟你顶嘴,瞪你,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就被他一顿眼刀子。” 邓素却笑:“你这徒弟倒是有趣。” “不行,别再说谢还了,我真头痛了。”他捂着额头,叹息一声,“说起来,上回你送我那两条鱼挺好吃的,回去炖了汤,谢还还多吃了两碗饭,哪儿抓的?回头我也弄点,哄哄他。” 孟听忍俊不禁:“仙师刚刚还不要我们提他,自己倒忍不住了。” 宋迎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不是习惯了么,什么都得想着他一份。” “那鱼,”邓素下巴微微抬起,“一个魔修送的。” “魔修?送你鱼?” “嗯。” “有意思啊。能让他多送几条吗?” “扶道时偶遇的,如今也不知他如何了。” 宋迎连道可惜,身后却落下一片阴影。 邓素手里的茶水一颤,目光落在刚刚快步走来的白衣青年身上,有些错愕。 “嗯?”宋迎回过头去。 那青年白衣飘飘,襟边簪着一枝这个时节不该有的白梅花,腰挂长剑,微微喘息着,笑道:“远远看着像是邓兄,就跑过来了。” 他说着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身后有修士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说你呢!这片区不能进,居然敢打伤了人硬闯!来!抓起来送道盟处置!” 白炼忙不迭闪到邓素身边,乾坤袖里掏出两条香气扑鼻的鱼干来:“邓兄,我先跑了!” 邓素:“……” 宋迎:“……” 他说跑,立刻就没了影儿,那抓人的急匆匆跑过来道歉:“两位仙师,对不住,看守不力,冲撞二位——” 话未落,邓素端起茶杯:“那是我朋友,去把他找回来。” 那修士傻了眼:“啊?” 宋迎研究着那鱼干,道:“啊什么,朋友,快去找。”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走走走!都快去把那位仙师找回来!” 等人哗啦啦走了,才听宋迎道:“所以他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送鱼干?” 邓素呛了一下:“大概是吧……” 宋迎吸了吸鼻子:“这鱼干放的什么料,好香。你吃鱼就吐,送给我吧,回头我炖点豆腐给谢还,他现在长身体。唉,你这朋友挺有趣,介绍下我也认识认识。” “他就是那个魔修,我也不是很熟。” “啊?就是他?”宋迎抬起头来,“卖鱼的吗?” ☆、红鸾入命 “不卖鱼不卖鱼,就是吃惯了,喜欢存着点儿。” 白炼竟又神出鬼没地回来了,坐到邓素旁边,拱手道:“邓兄,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邓素笑得温和,“险些认不出你了,长留,这位是白兄。” 白炼朝宋迎拱手:“长兄,在下白炼。” 宋迎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鄙人姓宋,宋长留。” “哦哦,宋兄,失礼失礼。” 宋迎:“幸会幸会。” 邓素道:“白兄怎么来了万仙宴。” 白炼:“亏得邓兄为我指了明路,你走后我就出山扶道去了,后来不知怎么,找我帮忙的人越来越多,这不,收到个帖子,听说邓兄也在,我就来了。” 邓素笑:“能被万仙宴邀请来,白兄这段时间想必做了不少好事。” “还行吧!图个开心而已!”白炼又从怀里掏出一堆小玩意儿,什么铜锁、烛台、镜子,五花八门,眼花缭乱。 拿出来了,对邓素道:“我最近学了个新手艺,挺有意思,打了点东西,邓兄有没有喜欢的,送你。” 邓素垂着眼瞧,那边,宋迎翻出个菱花护心镜,道:“这样式倒是新奇。” “送你送你。” 宋迎:“那我收下了,多谢白兄。” 邓素捡了个铜锁,把玩着,笑道:“大抵是海外的样式?挺好的,闻钟,你也挑一个罢。” 孟听从善如流,选了个梅花香炉。 白炼又把东西分给旁人,剩最后一个铜戒指无人可送,环视一圈,忽然从人群里抓出个少年:“小友,我看你一直在盯着我看,想必喜欢我的东西,这个戒指送你了!” 那被拉出来的“小友”不是别人,正是少年时的谢还,闻言涨红了脸,气道:“谁盯着你看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不是盯着我?那就是盯着宋兄了?啊,你是不是喜欢宋兄那面镜子,回头我也给你打一个?” 谢还的脸更红了:“谁喜欢你的东西!” 白炼疑惑了:“那你一直盯着人家看做什么?” “白兄,”宋迎忍俊不禁,“那是我的弟子,谢还。” “哦?原来是宋兄的弟子。不过,宋兄,你这徒儿好凶啊,我是不是得罪他了?” 谢还瞪了他一眼:“怪人!” 宋迎笑道:“他就这个样子,总不知生的哪门子气,白兄不要在意。” 回头又道:“我说你怎么如厕那么久,躲着做什么,人多也不怕走丢了。” 谢还不说话。 邓素转开话头道:“说起来,白兄如今正云游四方吗?” “是啊。见了不少没见过的东西,很有趣。” “可有栖身之所?” “哪有,走到哪儿住到哪儿,没 分卷阅读73 钱就睡路上山洞里。” “若不嫌弃,白兄可到易宗来做客卿。” “那我还能出去扶道吗?” 邓素笑道:“自然可以。” 白炼大喜,又热络地聊起来。 画面一转,执念境再度变换。 烈日蝉鸣,白梅花榭里热气蒸腾。孟听为邓素取来一盆冰块,放在他书桌旁消暑,叮咛道:“师尊当心身体,厨房那边新做了些雪元子,师尊要吃一些吗?” “不必了。”邓素翻开一页书,头也不抬道:“白炼可在?给他拿一些过去罢。” 孟听应声而去。 没过一会儿,花榭小门被人轻轻一敲,传来白炼的声音:“淳如,我前几天刚参透一个新的法门。” “什么法门?” “你且等着啊,我施展给你看。” 邓素指尖一顿,耳畔听到细细的风声。 书案前,花窗开着,抬眼望去,玉屑漫洒,竟是下起了雪,愈下愈紧,只消片刻,院落里已是一片纯白。 梅林乍然由夏入冬,许是这法术的效用,纷纷抖擞枝叶,开出丛丛的白梅花来。 玄衣落拓,簪花带酒,闪到窗前,大魔头手里拿着一碗雪元子,弯腰看过来,笑道:“刚才孟听说你这里热,这样是不是好些?” 邓素倒是怔住了:“不曾见过这种法门。是你参悟的?” “那是咯。”大魔头得意洋洋,“天上地下,只有我一个人会。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这法术叫什么?” “还没起名字呢,要不你来想一个?” 邓素推门而出,这大雪只包裹了花榭小院,外面依旧是酷暑难当。想了想,道:“万象由心,造化天地,叫小天地如何?” “好,你起的都是好的。”白炼欣然答应,搞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还缺些火候,等练成了,整个无妄山都能纳进小天地中。到时你想过哪一季就过哪一季。” “有趣。也只有白兄你这等性情的人,才能参悟出这般妙法了。” “哈哈。说起来,宋迎前阵子托我帮他铸剑,画了样式给他,不是嫌丑就是嫌重,好不容易合意一个,昨天终于铸成了,晚上把他叫来,咱们赏雪烹茶,围炉夜话如何?” 邓素笑道:“好。我给他传信。” 入夜风雪初霁,月亮也格外的圆,白炼试着将小天地笼罩了无妄山,满山的白梅银雪压枝,月色中簌簌婆娑。 这是宋迎拿到风月剑的那个雪夜。 彼时的他进了小天地,一番惊讶后和白炼互相调侃,笑声就荡漾开来。 炉边的清茶浅沸着滚起,壶嘴里吐出丝丝水雾。梅子酒也温在一旁,邓素时不时用手试试温热与否。 那时自在散漫,消磨光阴。谁也不知道,这一生竟如此短暂,须臾便是尽头。 看他眼里有雾,谢还斟酌道:“原先,听师尊说,佩剑要交给白炼去铸,我还觉得十分不妥。仙门里那么多铸剑名士,为何偏找那个不靠谱的魔头。现在看来,他的确是不二人选。” 宋迎按住双眼,默然,旋即道:“怎么未曾听你说过。” “那时自然不会与师尊说的,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白炼在师尊心中的地位,说了也是徒然。” “当时少年意气,只觉得他太耿率,又无端热情,哪有一见人就乱送东西的,真是怪人。” 宋迎没说话。谢还继续道:“可如今看来,再细想想,真是羡慕他这般的性情。洒脱爽朗,只为喜欢的事喜欢的人而开心,仙门里那些污秽的风气,他半点也没沾上。” “笑也澄明,悲也潇洒。” 宋迎道:“他就是那样的。很好的一个人。邓素虽然性子不及他显见,淡了点,可心思细,人柔和,也很好。” “是。师尊有这样的朋友,弟子也感到开心。” 宋迎看向他:“你那时,总不愿跟我一起见他们。” 谢还坦言道:“嫉妒罢了。” 宋迎忍不住想起万仙宴上一直在人群里偷偷看着自己的少年谢还,“原来你那时就……” 谢还:“已经起了妄念。所以看着你跟谁在一块儿,都暗地里嫉妒得发狂,恨不能扎他们小人儿。” 宋迎:“度量真小。” “是啊。真小。” “现在呢?” “现在更小了。” 宋迎忍不住笑了。 “好一些了?”谢还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道:“别太伤心,我可见不得你落泪。” “谁哭了?我是那么容易哭的?” “那就好。” 那雪夜终是涟漪般融化了,转而又换了场景。 漫山的垂樱在东风里扬起。邓素与白炼一身素衣,从霁月府中沉默着走出来。 白炼也不似往日那般自在轩朗,叹了一声:“宋兄羽化得真是一点征兆也无,淳如,你料事如神,也没算到吗。” 邓素脚步一顿,眉间笼上一层忧色:“并非。我先前见长留身上生气衰微,似有陨落之兆,便占了一卦。” “结果?” “结果卦象飘忽不定,连我也看不透。只是依稀能解出,长留命星湮灭之后,再过十年,复又亮起。再往深了问卜,便极难看到了。还以为他是命中有十年大劫,才致使命星近乎衰落,如今,却是真的陨落了。” “既然陨落,又怎么会再亮起?可有弄错?” 邓素摇头:“推算了无数次,依旧如此。而且十年之后,长留的命星隐隐有红鸾入命之像。” 白炼惊诧道:“奇也怪哉。难不成他如今已经成仙,再过十年就要娶妻了?” “既然成仙,命星断然不会陨落,反而会金光大盛,连人间也看得到的。” 白炼喃喃:“真奇怪了……” 二人俱是一副迷茫神色,身在境中的宋迎和谢还却彼此心知肚明。 重生之事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饶是邓素,也没想到这上面去。 而且…… 宋迎忍不住扶额汗颜,红鸾入命什么的,该不会说的是谢还吧…… “对了,宋迎那义女找你什么事?哭得眼都肿了。”白炼问。 “她……”邓素斟酌了一下措辞,“她说长留仙去,那个谢还又早已弃道成魔,她在凤麟宗里无依无靠,想拜入易宗。” “你答应了?” “她年纪尚小,长留这一去,既然她求到我这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看她灵根,其他道不好修,但易道的话,虽远不及孟听,也在常人之上。不如等长留葬事结束,就接她过来罢。” “凤麟宗这边愿意?” “由我出面要人,徐宗主应当不会不答应,只是,刚才她跪下求我,被那位方长老看到了,看他模样,似乎有些生气,希望到时不会阻挠。” “生气也是正常。宋兄 分卷阅读74 这才刚走,她就跑来傍你,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不懂事,她这是有点心急了。” 邓素道:“姑娘家,可能是害怕被抛弃。长留生前不曾对外提过她,他一走,倘若哪天凤麟宗不要她了,她的确是无依无靠。” “断不会不要她的,凤麟宗还养不起一个闲人么。我想,大概是灵根不适合修剑,又不想蹉跎,所以投奔你来了。” ☆、邪骨 邓素微微点头,没再多说。 这番话倒是出乎宋迎意料。 先前方应觉告诉他,他死后,唐丫是被邓素收去做了弟子,他还以为是邓素主动要的人。 没成想,原来这弟子名分是唐丫主动求来的。 “说起来,谢还如何了?” 邓素道:“听说去了海外。” 白炼叹息:“好好的,怎么就堕魔了呢。” “命数罢了。” 二人一阵无言。 在谢还抢走宋迎仙身后不久,邓素便将唐丫接入了易宗,还为她取字灵赋,教她易卦修行。 唐丫也算争气,刻苦好学,有什么不懂的,就向师兄孟听求教。宋迎光是看着,心底颇为欣慰,良禽择木而栖,唐丫选择易宗,于她而言是条好路子。 再后来,第二年的时候,白炼听说海外零星几个海岛无端死了不少人,出海的渔民也有许多一去无回。大陆的仙门袖手旁观,白炼便辞别邓素,前去调查。 临别前,邓素与他饮酒。 白炼笑呵呵的:“难得你有这般雅兴,平时不是不喝酒么?” 邓素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笑起来仍是浅浅淡淡:“忽然想喝了,就当为你践行。” “那也别喝这么烈的。”白炼抢过他手里的酒盅,换了一杯清甜的梅子酒,“酒劲儿上来你受不住的。” 邓素嗯了一声,余光瞧见他襟边簪着的白梅,眸中一暗,道:“这还是当初我送你的那支吗。” “是啊。一直用灵力养着。唉,淳如,我有个不情之请。” 邓素抬眼:“你说。” “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也修剑的,我的路子和你们大陆不同,宋兄看不出来,我可是能看出来的。你身上掩着一股很是霸道的剑气,我说错没?” 邓素垂了垂眸:“难怪你当时说,不止。” “跟我过几招,怎么样?”白炼笑着,已经祭出剑来,“看看你我谁更胜一筹。” 邓素静静看着他,忽然将酒欣尽,袖中青芒一闪,一把质朴长剑出现手中,唇边漾起一抹笑:“点到即止。” “点到即止。” 二人推开门扉,来到梅花开遍的院落,几招下来,漫天飞花似雪飘。 白炼打得酣畅,痛快道:“邓兄,你这剑法不输宋迎,自成一派,为何藏着掖着?” 邓素道:“我命中不能碰这些。当初学剑时尚未修易道,如今只是个摆设罢了。” “那有些可惜了!” 长剑归鞘,白炼辞别邓素,踏上去往海外的路。 故人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邓素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怆然,眼前白梅错落,他轻轻朝那人一拱手:“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白兄,下一个轮回,也未尝不可再见。” 他已然知道,这一去,白炼再也不会回来了。 花榭外,孟听静静站在远处,看着门边远望的人,道:“师尊……” 邓素轻轻摇了摇头:“修行此道,早已堪破。这是他的归处,争得一时,难争一世。人如蝼蚁,如何与天相衡。” 他知道他们命途的终点,却不能改变。即便他可以改变,上天是公平的,躲过一劫,只会换来更残酷的命运。 “不修易道的人,以为我们通古晓今,能逆天改命,其实,有谁能真的改得了命。即便改了,那也是在命定之中。” 苍生轮回,死后清算因果,由此决定来生,世人不知其中法则,都道苍天不公。 其实这世上最公平的,便是天道那一杆因果之秤,再小的善德也会放到秤盘上衡量,再细的罪责也逃不过来世的相惩。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白宗师那样澄明的人,若去了轮回,定然是一副好命盘的。” “自然。”邓素淡淡望着黄昏里的远山,“算旁人易,算自己难。为师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师尊莫要多想了。” 白炼果然没再回来。 等仙门再谈起他,已经由古道热肠的宗师,变成了陷整个仙门于水火的混账魔头。 “他封印了通天灵井?” 孟听垂首道:“是。仙门大为震动,多有不善之言。” 邓素从书页间移开目光,闭上眼问了一卦,微微摇头:“浮云蔽眼,看不清楚。” “宗师必有他的道理。”孟听出声安慰,“只是听说,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去蓬州岛查看的仙门,带回来这个。” 他呈上一个盒子,邓素打开了,是一枚绿盈盈的梭子,还有一枝彻底枯萎的白梅,花瓣早已落个干净,只剩下枯黑的枝丫。 邓素道:“放在桌子上,你先出去罢。” 孟听一走,他拿着书走神了许久,半晌,才迟钝地转过视线,看向那盒子。 他将那枯枝拿出来放进案边的花瓶里,觉得不妥,又亲自到外面去摘了些许,一并放到瓶中。 旋即盯着那梅枝看了良久,直到月上天心。 又是波澜漫过,执念境再度换了模样。 这次还未见到画面,便先听到一声厉喝:“不知悔改!” 随即是诡异的哭声:“师尊,我知错了……嘻嘻……我、我知错了……原谅灵赋吧……嘻嘻……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上次我亲自带你洗精伐髓,叫你从头来过,你如今不是照样再入邪途!” 跪在地上的少女剧烈颤抖着,身上弥漫着一股至阴至邪的黑气,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翻着白眼,笑起来的时候极为诡异,像是失去理智,哭起来又痛彻心扉,不住地磕头:“师尊……没用的……我天生邪骨,早已身不由己……没用的……” 邓素置若罔闻,手上发力,不消片刻,便将那邪气通通吸入体内,以灵力压着,沉声道:“第一次发作是在何时。” 邪气被吸走,唐灵赋终于恢复正常,一下子瘫倒,几乎整个人都跪伏在地上,哭道:“很小的时候……记不清了……修道修不成,只能偷偷练邪术压着……” 邓素面色紧绷:“邪术压制,饮鸩止渴。你在长留身边如此之久,如何瞒过他。” 唐灵赋一抖,吞吐半晌,说不出所以然。邓素厉喝:“说!” 她猛的瑟缩起来:“弟子说!弟子说!先前在义父身边,怕他发现,便一直……” 沉沉 分卷阅读75 的气压扑面而来,唐灵赋把头深深埋在地上,嗫嚅道:“一直……偷偷将邪气转移到谢还身上……” “啪——” 邓素猛然摔落了手中的茶杯,这样云淡风轻的人,竟怒似雷霆:“他一个孩子,哪里经得起你天生邪气侵蚀!难怪、难怪会入了魔……难怪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师徒离心……如今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福气!他日泉下相见,你有何面目去见长留!” 唐灵赋又哭起来,连滚带爬地爬到邓素脚边:“师尊、我错了,我错了……我对不起谢还,对不起义父……可老天给了我这样一副邪骨,我别无他法……求你不要杀我……饶我一回……” “杀你?”邓素冷眼看着她,“长留临终遗嘱里托我照顾好你,我如何杀你。若非我发现藏书阁中邪术□□被人动过,查到你头上,如今还被你蒙在鼓里!你先好好反省,过几日我自有决断。” 唐灵赋怯弱着不敢起,邓素长袖一拂,径自离去了。 他匆匆回到花榭,叫来了孟听,并未将唐灵赋的事告诉他,只是叮嘱:“为师要闭关几日,宗里的事,你和其他几个长老商议处理便可。” 孟听见他额上冷汗涔涔,不由得担心:“师尊身体不好吗,弟子去叫药师吧。” “没用了。”邓素拦住他,“你回去便是。” “是。” 他离开后,邓素便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唐灵赋已经长大成人,邪气自然跟着凌厉起来,小时候她将那点邪气转移给谢还,尚成不了气候,如今却不一样了。 邓素修道,灵气与邪气水火不容,支撑这一会儿,已是不易。 他浑身邪气缭绕,双眼发红,强忍着拿出一套许久不用的占卜工具,开始推算起来。 这一算,不分昼夜,废寝忘食。 闭关无人打扰,他一次次将卦象推翻重演,却始终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嘴角还不时渗出血丝。 执念境到此戛然而止,白光漫过,宋迎与谢还被迫齐齐出境。 这就……没了? 邓素最后占算出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 他还未从刚才的一切中回过神来,身旁罡风一动,谢还竟是手执长剑,阴沉着脸一脚踢开了花榭的门。 宋迎惊道:“谢还!” 忙把人拉住了,“不要冲动,易宗这么多人,你——” “你要为她说话?”谢朝辞竖起了浑身的刺,近乎咬牙切齿,“我无论如何不待见她,也未曾起过要害她的心思。原来那段时间我总是心性暴躁,郁郁难平,是拜她所赐。倘若不是她,我何至于走火入魔,又何至于与你形同陌路。” ☆、风月有相逢 宋迎闭了闭眼:“我亦心中难平,可眼下不是寻仇的好时机。朝辞,她已不是那个柔弱姑娘了。” 黑暗中,谢还的呼吸起伏半晌,终是平静下来。 然而下一瞬,他猛然转身,把宋迎拽进怀里。 他力气很大,宋迎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来,未及说话,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娇笑,由远及近,骤然一阵罡风冲破屋门,绽出一尾青芒,直奔命门而来。 宋迎勾住谢还腰肢,旋身躲闪,那剑一击未成,倏然转回。四下灯火骤亮,映出梅林外一道缓步行来的倩影。 灯台上的红烛散发出淡淡花香,宋迎心道不妙,暗中运力,果然灵脉淤塞,提不起半分了。 他低声对谢还道:“蜡烛里有药。” 谢还看向他:“我无碍,你呢。” “一时不察,吸进了一点。” 话落,一道暖流从后背传遍全身:“我帮你打通。” 他二人低声私语,江楼月笑吟吟地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师兄好情趣呀。” 被她一说,宋迎才想起自己还揽着谢还,顿时抽手,结果腕上一紧,被谢还拦下。 他俯身凑过来,在宋迎耳边道:“将计就计。” 江楼月的目光在他二人中流连,咯咯笑道:“怪不得师兄不近女色,原来喜欢这个。真恨我不是男儿身,否则……” 谢还冷眼扫她:“轮不到你。唐灵赋呢?” 事到如今,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幕后人是谁了。 江楼月转身道:“宗主正要请二位喝茶呢,请吧。” 宋迎与谢还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从花榭到唐灵赋的倥偬居,绕了一池清湖,幽幽水廊。 到达时,倥偬居门扉大开,唐灵赋正坐在软椅上,面前一方书案,裴令仪在旁奉茶。 她垂眸看着桌子上的书,长衫素白,未施脂粉,无论是垂下的眼睫,还是毫无起伏的唇线,都透出深深的疲惫。 谢还冷笑:“倒是人模狗样。” 唐灵赋抬眼,累倦地看了过来。 旋即半截藕臂轻轻示意,让裴令仪退下,对着一旁座下一指:“朝辞哥,请坐。” 谢还早在来时路上便卸下伪装,此刻以真面目示人,这一声哥叫得他眉头皱起:“装模作样。” 唐灵赋叹息一声,目光却落在宋迎身上:“二位既然自投罗网,我便有话直说,灵梭,交出来。” 谢还道:“看他做什么,灵梭在我这。你想要,凭本事拿。” “朝辞哥,你中了秘药,毫无灵力,连我的手下都打不过。我本不想和你刀剑相向,实在是你和这个小孩儿追着不放,我也只能和你撕破脸了。” 她说着不知按了哪处机关,身后墙面轰隆隆地转动起来,缓缓露出一间暗室。 与其说是暗室,不如说是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传来铺天盖地的刺鼻味道。 宋迎几欲呕吐,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声色,余光瞥见那巨坑上方,身形一滞。 那上面,以绳子吊着个人。 不,不能说是人,而是一具安安静静的尸体。 宋迎的仙身。 “朝辞哥,我知道你对义父有情。”唐灵赋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这底下是一池化尸水,人掉下去,半盏茶的功夫,连头发都不剩。倘若不交出灵梭,我就只能……” 她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只能委屈义父了。” 谢还气笑了:“唐丫,你就这么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唐灵赋道:“他对我有几分养育之恩,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若是真把我当女儿看待,又怎会不让外界知道我,藏着掖着的,怕是担心我丢他的脸罢。” “丢他的脸……可笑……可笑!剑宗嫡系多少人虎视眈眈,你手无缚鸡之力,他若不隐瞒你,你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便是如此又如何?我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罢了。”想了想,她补充,“还很虚伪。” 话不投机半句多,倥偬居内一室沉默。 未几,终是有人开口:“邓素,是你害死的?” 分卷阅读76 这声音莫名低沉,疑问中带着肯定,唐灵赋指尖一顿,看了过去:“小剑宗问这个做什么?你似乎并不认识我师尊。” 宋迎沉沉看着她:“是,还是不是。” 唐灵赋笑了:“与你何干?不如说说正事,谢还,要灵梭,还是义父?” 谢还没说话,只看向宋迎。 空旷的大殿里弥漫着化尸水的味道。 宋迎闭上了眼,袖中右手张开,嗓音低沉:“风月,召来。” 刹那间一抹银光自凤麟宗宗祠上空迸发,照彻半边天幕。守祠人从睡梦中惊坐而起,黑暗房间被光芒照得犹如白昼。 他猛的推开门,那银光在供奉先祖灵位的祠堂门上留下一道缺口,似一颗流星,划破夜空,劈开星河,图南而去。 守祠人立刻来到祠堂,却见置剑的架子上,明意还在,风月却不见了。他大惊失色:“风月?不是早已封鞘了么,怎会……” 倥偬居内,唐灵赋脸色稍变,随即笑开:“剑宗怕不是吓傻了,风月可是我义父的佩剑,早已认主,谁也……” 轰—— 瓦片随着茅草纷纷砸下,尘埃四溅,唐灵赋大惊,眯着眼呛起来,正要喊人,一阵银浪滚滚涤荡,将所有杂物震碎开来,再睁眼,屋顶破了一个大洞,能看见夜空。 而她身旁空空如也,书桌椅子都变成了一堆废墟,呈圆形扩散到四面八方。 圆的中心,是那个手中一抹银亮的少年。 他执着剑,目光淡得像死水,明明稚嫩的一张脸,却无端让她想起那个同样一身道袍银冠、背负剑匣的人。 也是这样清冷的神色,但时不时会勾起温和的笑容,绝不似这般的漠然。 唐灵赋大步后退,不敢置信:“风月……不可能!你、你……” “我来替他选择,如何?” 他的话毫无起伏,风月剑光芒陡然大涨,几欲让人睁不开眼,弯月般的剑气擦着唐灵赋的发鬓而过,嗖的一下,将绳子斩断。 “扑通——” 那尸体落入化尸池。 深坑里顿时滋滋作响,冒出丝丝白雾。 唐灵赋已然愣住。 外面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裴令仪上前敲门,大声道:“宗主!” 唐灵赋头发凌乱,听见这一声大喊如梦初醒,吩咐道:“布阵!” 门外一阵骚动,不多时,一道阵法密不透风地压下来,一口巨斗般将整个倥偬居倒扣其中。 唐灵赋探寻的目光在宋迎身上转了又转,忽然笑得不能自已:“宋迎?宋长留?” 宋迎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哈哈……谢朝辞,你怎么这般好命?” 谢还始终一言不发,在旁看戏,这会儿眉心一动:“我好命?” 唐灵赋继续笑:“是啊,你好命。我用招魂术试了无数次,始终召不回邓素的魂魄。当初我可怜你用情深苦,暗中让人送了招魂术给你,没想到……你竟成功了。” 谢还也笑了:“可怜我?你给我的招魂术残缺不全,难道不是想害死我吗。” “是啊,我的确这么想。可你真是好命,非但没死,还让他死而复生。宋长留,你怕是不知道,你这唯一的弟子,对你存了怎样龌龊的心思吧?他爱慕你,他喜欢你,你死后,他整日守着你的尸体,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恶心事!” 宋迎淡淡看着她:“我知。” 唐灵赋的笑声戛然而止:“你知道?” 宋迎没说话。 “你知道你还敢和他一起?他这是欺师灭祖!有悖伦德!你竟能忍?难不成,你也对他……” 她咯咯笑起来。 宋迎挽了一道剑花,慢慢走近她:“邓素怎么死的。” 唐灵赋后退几步,辗转到门边,忽然伸手将门推开,笑道:“他怎么死的,义父你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了?” 一道黑色身影从阴影中转入房间。 唐灵赋笑眯眯地退到一旁:“故人相见,我就不打扰了。” 房间门乍然关合。 门前,黑斗笠缓缓解下斗篷和面纱。下一刻,就要伸手摘去面具。 宋迎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肩膀被一双手轻轻按住。 “师尊。” 黑斗笠不知怎么动作一顿。 但很快,他仿佛得到了主人的命令,还是将那铜纹面具摘了下来,颊边垂落一缕发丝。 一双淡然的眼,静静看向了宋迎。 “长留,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节奏超快,信息量略大,小天使们慢慢消化_(:зゝ∠)_ ☆、尸群逃生 别来无恙。 一别十年,物是人非,何来无恙。 白炼死了,尸骨无存。邓素死了,死了之后不得安宁,被自己收养的孽障制成了活傀儡。 纵然知道这一句别来无恙只是唐灵赋的指令,邓淳如根本连他这个人都忘了,可宋迎还是感觉力气被瞬间抽空,连话也不想说了。 早在刚才的执念境里,白炼要求和邓素比试一番时,他就隐约看出那剑法带着黑斗笠的痕迹,只是当时不肯承认罢了。 事到如今,他如何能对邓素下手,何况,还是已经失去记忆被人操控的邓素。 “谢还,我真后悔。” 后悔当初心软,引狼入室,竟留下了这样一个祸患。 “不是你的错。”谢朝辞走到他面前,将人挡住了,“交给我。” 旋即以灵识传音道:“唐灵赋布下了阵法,想必打算将我们生擒,你能离开就离开,不用管我。” 话落,银光一闪,长剑在手,主动朝邓素刺去。 阵法一道上,宋迎涉猎不深,除了嫡系的几个秘术阵法,其他的他知晓的不多,唐灵赋得到邓素亲传,于符阵一道精通许多,这阵法,他未必能闯得出去。 “不行,我跟你一起。” 谢还趁着交手的间隙,朝他一笑:“我会分神,师尊。” “你怕我拖你后腿?” “当然不是,只是分寸会乱,万一被他打得很惨,太丢脸,不想让你看到。” “……”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这些脸不脸的!什么时候能把那臭架子放下! 腹诽归腹诽,宋迎还是轻如飞燕般跃上屋顶,试图破阵。甫一落定,头顶便是纵横来去的剑光,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沉压压地罩下来,裹粽子般将人严丝合缝地囊括其中。 倥偬居外,数十名弟子镇守着四面八方的阵脚,闭目念着剑诀。 宋迎仔细分辨,发现这阵法不是单一的剑阵,还揉杂了其他法门,极为难破。看来果如谢还所说,唐灵赋没打算让他们离开易宗。 “义父,我知道灵梭在你们手里。把 分卷阅读77 它给我,三天后,我自会放你们走。” 宋迎眯起眼。 唐灵赋天生邪骨,随着年龄和修为的增长,邪性越发难以压制,要想不露出破绽,普通的洗精伐髓的法门是不行的,唯有灵梭里至纯至净的灵水才能让她脱胎换骨,从此永远摆脱邪骨的困扰。 他笑了:“唐……灵赋。” 剑光猛然破开一处阵脚,“灵梭事关通天灵井,你觉得我会给你?” “义父,邓淳如如今在我手中,你想让他死无全尸不得瞑目吗?” “他如今这模样,和死不瞑目又有什么区别。” 唐灵赋站在阵法外,歪头看向他,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可是义父,我要灵梭,正是为了救他呀。活傀儡需要的精魄太多了,若是有了灵梭,只要喂给他,那他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荒唐!”风月剑划出一道凌厉冷光,恨不能将她脸上虚伪的神色刺破,“淳如平生,何时受过这等侮辱!你不思悔改,还想将他囚禁一生,简直、简直……” 再难听的话,宋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简直人面兽心,畜生不如。”屋顶下传来谢还的声音,转眼间,一道异香随风徐来。 宋迎回首,只见谢还长发散乱,嘴角沾着血迹,衣服也被划破了几道,有些狼狈地笑了一下:“邓宗主被我镇住了。” 宋迎借着灵识往脚下看去,邓素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柱子上,纹丝不动,浑身贴满遏灵符,整张脸更是淹没在符纸中。 活人也能给闷死了。 “师尊,别这个眼神,你知道他多厉害,贴少了不放心。” 宋迎递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我知。” 这阵法着实难破,为防反噬与伤及无辜,二人没有强行破阵,一番鏖战下来,都有些力不从心。 唐灵赋大有和他们死磕到底的意思,命人搬来桌椅,坐在那里吃起了樱桃,疲惫道:“义父,这么多年,我也很累。” 宋迎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师尊需要精魄养着,我只能……” 未及说完,天边徐徐飞来两道人影。 唐灵赋认出他们,大惊站起,手边樱桃落了一地:“拦住他们!” 尹春芜站在一把长刀之上,笑吟吟道:“唐宗主怕什么,我和闻钟过来接人罢了。” 说话间,孟听已经飘然落在阵法之中,眨眼间破开几个阵脚。 他是邓素亲传弟子,比唐灵赋更加精通此道,这阵法自然难不倒他。 唐灵赋见阵法松动,立刻吹响口哨:“都起来!” 哨音响彻夜幕,尾音落下的一刻,地底传来了轻微的震动,这震动越来越大,由远及近,渐渐地,宋迎觉得脚下的瓦片都颠簸起来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怎么回事?” 尹春芜正和众易宗弟子缠斗,见状看向孟听。 孟听蒙着眼,微微侧首感知了一下,他听觉敏锐得多,当即望向了易宗的后山,“有很多东西朝这边过来了。” 宋迎和谢还对视一眼,齐齐往身后看去。 易宗的后山,就在倥偬居后,此刻山林剧颤,树叶纷飞,在月影下,密密麻麻的黑浪从林子深处涌来。 用灵识细看,只见土壤中伸出一只只尸青的手,仿佛无数萌芽破土而出,这些手以极诡异的姿势,如同蜘蛛般死死抠住了地面,然后一颗颗头颅便从土壤里咯吱咯吱地钻出来。 这些尸体以极快的速度爬出土壤,僵硬地扭动四肢和脖颈,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方向。它们或腐烂了一半,皮肉白骨交错,露出空洞双眼,或浑身尸青,白眼外翻,流着粘腻尸涎,看外面破烂的衣衫,既有修士,也有凡人。 尹春芜险些吐出来:“什么东西。” 孟听看不见,但泼天的尸臭也让他十分不适,他以袖捂住口鼻,道:“是行尸走肉,大概被唐灵赋吸走精魄后,草草埋在了后山。” 宋迎比他们二人还不如,早已扭头狂吐起来,难以遏制的恶心在胃里翻搅,让他面色一下子苍白下来。 既恶心这些尸体,也恶心唐灵赋的恶行。 余光一瞥,见这些弟子们个个淡定如常,带着唐灵赋率先退到远处。 从前的易宗弟子,哪一个不是纤尘不染,清风满袖,偌大的宗门,竟落得如此境地。 谢还递来一颗丹药,轻拍他的背:“吃这个好一些。” 宋迎接过了,那尸群蚂蚁般涌来,转眼间就爬到了屋顶,宋迎挥剑斩落几个,道:“现在怎么办?” 孟听手中灵符飞如流光,道:“行尸一但接受命令,不把人杀光不会罢休,跑吧。” 话落,却听得一声幽咽笛音,整个尸群登时暴起,仿佛接受了新一重命令,低吼着往屋顶冲过来。 身后,江楼月和裴令仪站在不远处的树上,手执青笛,音调此来彼往,遥遥相应,好不默契。 “闻钟,你带人走,我断后。”尹春芜冷哼一声,将银笛送至唇边,刹那间清澈的笛音响彻天地。 笛声干扰了江楼月和裴令仪的笛音,尸群顿时停滞下来,互相张望,不知该听谁的命令,尹春芜更上一层楼,将音调陡然提高,同时给孟听灵识传音。 孟听会意,掷出灵符,抓起二人的手:“先走。” 春芜刀适时飞至脚边,宋迎和谢还还未及言语,重重屋檐、粒粒明珠便在视线中远去。尹春芜独立屋脊,银笛在月色下闪着寒光,他掀起眸子,远远眨了个眼,传音道:“蓬州岛之行,仰仗剑宗了。” 宋迎心中咯噔一下:“刀宗!” 然而苍山渐成一色,尹春芜的身影早已淹没在那点点夜光之中。 谢还解决了追上来的弟子,揽住他肩膀:“尹宗师不会有事的,师尊不要担心。” 宋迎知道尹春芜活了三百多年,自然有过人的一套,只是不免忧心:“那么多行尸,就算不死,恐怕也少不了受伤。万一再被唐灵赋抓住,如何是好?” 孟听道:“宗师于尸傀一道颇为精通,剑宗不必过于担忧,他自有办法。否则方才,也不能压住尸群了。” 但愿吧。 易宗越来越远,春芜刀又走了十里,大概是到了安全地带或者主人已无法操纵,骤然失力,直直跌落下去,宋迎和谢还几乎同时祭出了佩剑,三人这才平稳落地。 落地后,宋迎在沾满露水的草丛里捡起春芜刀,交给孟听,孟听接过刀,忽然道:“宋宗师,可否让我看一眼你的掌纹。” 宋迎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伸过去:“请。” 孟听垂首,隔着覆眼的布料,静静看了一会儿,终是叹息一声:“师尊生前所说,果然是真的。” “淳如?他说什么了?”宋迎脱口而出,又注意到言辞不当, 分卷阅读78 改口道:“是邓宗主。” 孟听笑道:“师尊说,长留仙师命运陨灭十年后还会亮起。方才我看剑宗掌纹,这身体的命数本该早已尽了。” 他话至此,剩下的便不言而喻,宋迎慢慢握紧了手心,道:“淳如当初,是否是被唐丫害死的?你又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孟听道:“一言难尽,当务之急,是蓬州岛之行,必须提前了。” “为何?” “今夜,六大宗门之外的其他宗门都收到了唐灵赋的邀请,她借灵脉干涸不能再耽搁之名,召集仙门,打算去往蓬州岛,强行破开通天灵井的封印。” 谢还道:“看来她等不及了。” “她一直在幕后杀人集魄,如今四大宗门携手调查此事,暴露是迟早的事,她定是想趁着权力还在手的时候,再利用仙门一次,毕竟白炼的封印,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宋迎忽然意识到不对:“她杀人取魄,你知道?” 孟听歉意一笑:“当初师尊突然离世,我便觉得不寻常,后来遭她陷害,被逐出宗门,更是无从查起。这些年一直在注意唐灵赋的动向,前不久进入春芜宗后,才借刀宗的手,查到了这寒山宗灵陶宗些内幕,搅乱了剑宗大典,十分抱歉。” “这么说,那天韩雪臣和林宗主突然出现幻象,是你干的?” “正是。倘若不在大庭广众下这么做,凭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撼动她。只是没想到林宗主……” 他抿唇止住了话头。 宋迎道:“那当初给岁千秋写信的……” “也是不才。” 三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谢还道:“唐灵赋怎么忽然急了起来,难道我们蓬州岛的计划暴露了?” 孟听叹息道:“正是。她用邪术从韩雪臣那里套了话,所以急着在我们之前先下手为强。正是因此,我与刀宗才去往凤麟宗打算商议,结果发现剑宗不在,问卜之下,发现剑宗来了易宗。幸好来得不算太晚。” 韩雪臣这个不争气的! 现如今,抱怨谁也没用了,宋迎道:“那你们商议得如何?现在就动身吗?” “唐灵赋邀请仙门百家在两天后启程,从这里到蓬州岛,御剑也要三天,所以越早越好,如若剑宗无碍,现在动身自然是最好的。” “现在就走。”宋迎当机立断,看向谢还,“朝辞呢?” 谢还眉眼弯起:“我自然听师尊的。” ☆、求我 当夜,宋迎便与其他人一同登上灵舟,迎着月色往大海深处行去。 灵舟有灵力维系,不多时,便不见了岸边青山,只剩汪洋海面。如今灵力稀缺,灵舟消耗又多,不到万不得已,宗派是不会拿出来用的。 海上风急,宋迎还没从那尸臭中缓过来,就站在甲板上透气。谢还给他披上大氅:“夜深了,不困?” 宋迎道:“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了。他们都睡了?” “嗯。”谢还倚着围栏,望着海上明月,道:“估计也睡不着。” 这一夜变故陡生,换了谁都是睡不着的。 “还想吐?” “有点。” “可能是饿着了,你这几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谢还招了招手,“来,去厨房。” “不用……哎!” 人已经被他拽着往甲板下走。 厨房里黑灯瞎火,谢还点燃烛台,翻箱倒柜,问道:“想吃什么?” 宋迎在一张桌子边坐下,道:“阳春面吧,清淡些。” 不一会儿,清汤白面端到面前。 吃了两口,索然无味。不过胃里一阵暖意,的确好了几分。 谢还拿来一个小坛子:“拌酱油也不错,试试?” 宋迎没试过这样的吃法,但他在谢还的记忆境里看到过。建造海市花去了他全部身家,那段时间,谢还吃的最多的就是酱油拌面,偶尔好一些,会加个荷包蛋。 他不假思索地笑了出来:“缺点儿什么。” 谢还道:“等着。” 于是片刻后,碗里又多了两个荷包蛋。 看着这两颗鸡蛋,宋迎有些怅然。谢还总是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细细想下来,这个人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如果真的成为道侣,倒也…… 筷子一顿。 宋迎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倒也是桩美事? 他在想什么? “怎么不吃了?胃疼?” “不是。”宋迎看向他,犹豫着继续吃面,但心里那异样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他甚至在想,如果和谢还一起过日子了,会是什么样子。 你耕田来我织布吗? 也挺有趣。 “师尊笑了。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风流倜傥了?” 宋迎正想埋汰他两句,外面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有人悄悄过来了。宋迎当即去吹灯台,谁料谢还也凑了过来,两人毫无防备,咚的一下撞在了一起。 火光灭了,一片黑暗。 宋迎连忙闪开,然后后知后觉地摸上了嘴唇。 刚才,他好像、磕到了一瓣软软的东西…… 但来不及细想,外面的人就悄悄溜了进来,嘴里还小声念叨:“好饿啊……好香……” 黑暗里一个影子慢慢靠近宋迎,嘀咕道:“……酱油面?” 宋迎心想,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转眼被人撞了一下。 一瞬的死寂后。 “啊啊啊啊啊!救命!有鬼啊啊啊啊!” 宋迎幽幽叹了口气:“凤林,是我。” 灯台一下子亮起来。 徐凤林抱着桌子腿,哭得老泪纵横,双目紧闭瑟瑟发抖道:“你你你你哪位……” 又是一声叹息:“我宋迎。” 徐凤林这才壮着胆子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看清是宋迎后,立马扑了过去:“师兄!你吓死我了!我还以刚刚撞到鬼了!” 宋迎还没说话,一只手就横过来,撵小鸡似的地把徐凤林赶到一边:“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徐凤林嗖的转过头去,看见是谢还,登时把宋迎护住了,奶凶奶凶的:“大魔头!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对师兄图谋不轨!好啊,回去我告诉大牛哥,让他把你揍成肉饼!” “哦,请便。”谢还淡淡看他一眼,把刚才的面碗推给宋迎,“吃完。” 宋迎却把碗给了徐凤林:“刚才是不是在喊饿?” “不是!”徐凤林一口回绝,他才不会承认刚才那个没出息的家伙是自己呢! “咕——” 宋迎扶额:“还说不饿?吃吧,要是不够,再让谢还煮点。” 谢还冷笑:“让他自己煮,老子不伺候。” 徐凤林也是有骨气的:“哼,请我吃我都不吃。师兄,他怎么也在船上?” “我还没问你,你怎 分卷阅读79 么也来了?方师叔知道吗?” “我……”徐凤林挠了挠头。 谢还道:“看这样子就知道是偷偷上来的。” “你怎么说话呢!我就是好奇!上来看看!” 先前宋迎决定动身后,几人就回凤麟宗准备东西,并通知了李休道和韩雪臣。凤麟宗的灵舟是最好的,且附近通水路,能省掉不少走旱路的时间。 人凑齐后,就登船出发,徐凤林恰巧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步,看见这几人登上灵舟,定是远行,觉得好玩儿,也偷偷跟了上去。 然后就在仓库里躲了半晚上,饿得发昏,忍不住出来找东西吃。 “就是这样了,师兄,你可千万别告诉师叔啊,他会打我的。” 宋迎道:“不巧,方师叔也在船上,你不想一直躲着仓库里跟老鼠作伴的话,就去跟他坦白从宽。” 徐凤林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老、老鼠?!” “对啊,很肥的老鼠,大概这么大吧,或者这么大?”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那老鼠被他形容得西瓜似的,直看得徐凤林背上一阵发毛,撒丫子就跑:“我我我这就去找师叔!坦白从宽!” 他走了,宋迎拿起筷子:“朝辞,能不能再煮一碗?” 谢朝辞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给徐凤林吃的,别过头:“不。” 宋迎真诚地看着他:“我饿。” 谢还眯起眼。 撒娇? 没用!不可能!没得商量! 话到嘴边却是:“求我。” “……” 大胆了! 看他窘迫起来,谢还仿佛找到什么乐趣,重复道:“求我。” 宋迎埋头吃面,顾左右而言他:“咳,求……嗯?你嘴怎么破了?” 灯光下谢还两颊泛着一层薄红,双目倒影火苗,显得极亮,而嘴唇更是殷红得滴血,宋迎凑近了看,原来是真的滴血。 他嘴唇不知因为什么破了一点,血被舔开,红得比女子的胭脂还艳。 他拿出手帕:“别动。” 谁料谢还偏不听,把脸一侧,手帕就擦到了脸颊上。 宋迎以为他害羞不好意思,把帕子递过去:“那你自己来。” “不。” 嗳,这不行那不行的,真难伺候。 他不肯,宋迎不勉强,转回刚才的话题:“小家伙挺可怜的,饿了大半晚了,你要不煮的话,我煮。” 谢还毫不留情面道:“你会把厨房炸了。” “……” 你也知道我会把厨房炸了。 宋迎:“我给钱。” 谢还:“不缺钱。” “陪聊。” 谢还挑眉。 宋迎补充:“半个时辰?” 谢还已经起身:“一个时辰,不讲价。” 说完他钻进厨房,乒乒乓乓地捣鼓起来。宋迎吃完面,闲着没事,就站在门边看他,这船不比当时去海市时的那艘,为了节省灵力消耗,空间很小,厨房更是窄,谢还站在里面,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 这也显得他身形越发瘦长。 他穿的衣服贴身,浑身线条十分流畅,宋迎把他从脚看到顶,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仍是那样鲜红的模样,流血的地方近半干,凝着一颗朱砂般的血珠子。 想到刚才吹灯台时那一撞,唇齿上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感觉,宋迎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他抿起唇,喉结滚动两下,闷声清了清嗓子。 如果真的和谢还结为道侣,好像也挺好的——呸他在想什么! 宋长留,是不是觉得自己变成小孩就可以为老不尊吃嫩草了?! 别想!想都别想! 谢还忙里偷闲看他一眼,见他脸上红扑扑的,神情懊恼又纠结,不由得笑开:“你看我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还温柔体贴,当道侣是不是很好?” “是很好……”宋迎脑子里一团浆糊,下意识回答。 旋即反应过来:“但我不需要道侣。” “师尊,我想到一个办法。”谢还把面团进碗里,浇上面汤,油花徐徐漫开。他又撒了一小把葱花,把荷包蛋码上。 宋迎一头雾水:“什么?” 谢还把面碗端到托盘里,转身走到门口,一手撑着门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如让孟听给你占一卦,看看你以后有没有道侣,没有的话,我就死了这条心,乖乖做你徒弟。” “那要是有呢?” “让他算算是谁,我去打死他。” “……” ☆、赔不起 话虽这么说,谢还却不敢真的这么做。 他低头看着宋迎,手指摸了摸嘴唇,有点疼。 不过,挺软的。 虽然只碰了一下,还被师尊的牙给磕破了,但也算是占了便宜,没白疼。 谢还心里飞快盘算着小九九,宋迎却恍然不觉,他端起那碗面:“方师叔应该差不多教训完了,我去找凤林。” 走上甲板,谢还非要跟他一起,宋迎没说什么,来到方应觉的房间,果然亮着灯,里面传来徐凤林的声音:“啊?我不要睡仓库!有老鼠!打死我也不去!” “现在知道害怕了,上船时怎么不想想!你睡在我这里吧。” “那师叔你……” “我睡地上。” 宋迎一听便知船上没有多余空房了,推门而入,道:“师叔,让凤林睡我房间吧。” “敬之啊。”方应觉神色不佳,看到他身后的谢还时,就更不好了,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似的,终是没有发作,目光转到一旁,叹息:“也行,那你带凤林去吧。” 徐凤林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关好门,抚着胸口道:“方师叔怎么了,刚刚那表情,跟吃了啥似的。” 宋迎默默看向了谢还。 还能因为什么,他们急匆匆地回凤麟宗,谢还忘了伪装成谢大牛,差点被方应觉一剑爆头,还是宋迎挺身而出,跟方应觉坦白,说谢大牛就是谢还。 方应觉完全无法接受,心情如同吃了粪,气得要打死谢还,可宋迎又把他护得死紧,还要替谢还挨打,方应觉顿时暴跳如雷,指着谢还破口大骂:“你你这孽障!我凤麟宗造了什么孽,师祖被你抢走,如今你又来迷惑敬之!敬之,你看清楚他!不要被情|色蛊惑了心智!” 宋迎:“我不是,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都跟他结为道侣了!定是这小子给你用了什么邪魔外道,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宋迎哑口无言。 此刻海风一吹,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了些,宋迎回过神,把托盘递给徐凤林:“吃完了早点睡觉。” 三人往客房走,到了门前,谢还忽然指着旁边一间,对徐凤林道:“你住这儿。” “干什么?这是师兄的房间?” 谢还道:“ 分卷阅读80 我的。” “你的?!那我更不住了,我要跟师兄一起!” “爱住不住。”谢还推开宋迎房间的门,把宋迎塞进去,“我和你师兄有话要说。” “哎!”徐凤林端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还走进隔壁,关上了门。 他气得踢了那门一脚,喊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师兄怎样,我就揍扁你!” 房间里没有回话,倏然间灯就灭了,熄灯的人显然不想跟他多说。 徐凤林只好愤愤地进了谢还的房间,他一口气把面吃完,觉得味道还挺不错。 没想到师兄的手艺这么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再吃一碗! 吃饱喝足,徐凤林心思一转,鬼鬼祟祟趴到墙边,附耳偷听。 船上的墙都是木头隔的,隔音并不好,徐凤林转着黑眼珠子听了半天,那边一直没什么声音,他这才放心,翻身上床睡觉。 “好好的你设结界做什么?”一墙之隔的地方,宋迎坐在床边,谢还点好灯后端来一盆热水。 “隔墙有耳,防着点。” “……”宋迎脚尖沾水,才发现盆底铺了一层毛茸茸的绿草,挠得脚心痒痒的,笑道:“这是什么?” “安神草。你这些天没睡好,今天早点睡。” “那我不陪聊了?” “想得美,先欠着。” 他就知道这厮没这么好说话。欠着就欠着吧,他也确实有些累了。大概是安神草的功效,宋迎没一会儿就觉得困了,他窝进床里边,打着哈欠道:“你也早点睡。” 谢还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看着他,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悄悄爬到宋迎身后,低声叫了句师尊。 宋迎睡得深了,只有绵长匀稳的呼吸声。谢还眼睫颤了颤,看着宋迎的睡颜,回想着那一瞬的柔软,忍不住慢慢低下头来,凑近他。 宋迎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说不上是什么类型,既有花香,又混合着沉檀的馥郁,闻着让人心神舒朗。他的目光在宋迎脸上流连,似乎想把每个细节都记住,谢还压制着呼吸,双手撑在宋迎两侧,再度靠近。 这一刻他紧张又激奋,眼看着那温润的唇瓣越来越近,他忽然一顿,翻身躺平了。 脑子只有一句话在重复着:下流,无耻。 趁人之危。 谢朝辞长舒一口气,给宋迎盖了盖被子,觉得这屋里十分燥热,推门离开,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熄灭了灯火。 甲板上风大,人也跟着清醒些,海上只有一轮玉盘,一眼望去皆是冷月波光,谢还在船头站定,吹了一会儿冷风。 “很晚了。”身后传来一道轻淡的声音,谢还回头,看见孟听墨绿色的道袍在风中扬起,眼上的绸缎被摘掉,长长眼睫动了动,虽然闭着眼,却好似有一道淡淡的目光望了过来。 谢还看见他就想起邓淳如,这两个人身上那平淡又温和的气质太像,孟听和他的经历相仿,都是自幼随师尊生活修行,可出落得却截然不同。 孟听让人一看就能看到邓素的影子,尽管后来丑闻缠身,他依旧淡然自若。而他,每次被人提起,往往都没什么好话。 “睡不着,出来凉快。你呢,怎么也不睡?” 孟听道:“做了个梦,醒了便睡不着了。” “什么梦?” 他淡淡笑了一下:“一些年少时候的事,还有师尊。” “说起来,邓宗主当初的死因,你查清楚了吗。” “与唐灵赋有关,但没有证据。当初师尊忽然闭关,嘱咐了我一些事宜,便不再让人踏足花榭。我谨遵他的命令,宗里又事务繁多,过了半个月左右,夜里忽然梦见师尊,对我说了一些话。” 彼时的孟听觉得不对,便立刻去花榭查看,便看到邓素坐在案前,桌上是未推演完的骨牌,人则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 “找了药修来看,他说师尊生前灵气冲撞,经脉寸断,丹田大乱。且双眼发红,眼袋紫青,是长期未眠之状,种种因素加起来,最终暴毙而亡。我为他整理遗容时,才发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灵梭。” “灵梭……它后来怎么会落入乡野,被楚丘买下?” “因为灵梭是宋仙师留给白炼的遗物,我便将它作为陪葬与师尊一并葬入了陵寝。后来唐灵赋为夺宗主之位,设计构陷于我,我被逐出宗门后,她大兴土木,重修宗陵,正是要找这灵梭。但天不遂人愿,这东西大概是被当时的工匠偷走,卖了出去,几经辗转,最后被楚丘买去。” 二人断断续续谈了半个时辰,谢还才总算了解其中一些因果。 当初唐灵赋以邪术蛊惑人心,陷害孟听,众长老被她驱使,按照宗规,废去他修为,挖掉他双眼,逐出宗门。 孟听潦倒落魄之下打算投身别处宗门,却无一处肯收留他。 后来万幸遇到了尹春芜,在他的帮助下,孟听渐渐查到了唐灵赋在青剑湖的湖心动了什么手脚,搞得那里阴雨连绵。 当时玄趾宗将此事上报道盟,唐刚坐上盟主之位,岁千秋又施法止住了异雨,此事便翻篇了。 此事过后,孟听深知自己能力不足,便蛰伏起来。而后唐灵赋一直在寻找灵梭,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此物在楚丘手中,便筹划了望月台那一场风波。孟听一直关注她的动向,听说楚丘死后唐灵赋暗中派人去了月满天,便也跟了去,发现她的人混在仙门百家之中,似乎在找什么。 孟听知道他们在找灵梭,巧的是,灵梭被他先一步找到了。 于是他便带着灵梭蛰伏多年,直到修为渐渐恢复,又背靠春芜宗,才终于开始他的计划。 第一步,就是在吉光阁拍卖灵梭,引唐灵赋出手,并写信给岁千秋,想利用他兵不血刃。 然而他没想到,岁千秋虽然看上去直来直去,心思却很缜密,并没上当,甚至还一把火烧了吉光阁,并带走灵梭。 计划失败,孟听又施一计,于是就有了千灯坞化尸池被天雷劈开一事,没成想这次她逼徐文引担下罪责,金蝉脱壳。 再后来,孟听剑走偏锋,剑宗大典上令韩雪臣林宗主发疯,将矛头指向道盟。 唐灵赋作为盟主,又是幕后主谋,自然进退两难,深受威胁。 孟听道:“她今夜迫不及待策动仙门去往蓬州岛。一是因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二来,她打算在通天灵井破开之后,拿到灵水,带着师尊躲去海外。到时东窗事发,即便大家都知道是她在杀人取魄,也找不到人。” 说完这些,船头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孟听都有些怀疑谢还是不是听得无聊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开口道:“这么说,吉光阁被烧,也有你一份功劳。” 孟听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是……对不住了。” 分卷阅读81 “赔钱!” 孟听:? 谢还咬牙切齿:“杀人放火害人全家,赔钱!” “……” 甲板再度陷入诡异的宁静。 孟听:“……赔不起。” 谢还:突然心塞。 ☆、铁树开花 谢朝辞内心血流如注。 如果当初一把火烧掉的是整个海市,恐怕他早就冲上去打爆孟听的狗头。 这一个个的报仇报爽了,拉他一个无辜路人下水? 孟听低着头:“抱歉。” 谢还面朝大海吹风,他需要冷静一下。 两个人皆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谢还说乏了,同孟听告辞。 孟听微微点头,在他走出去没几步后,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朝辞兄,倘若心中困扰,不必束手束脚,大胆去做便可。” 谢还没回头,在风里摆了摆手。 回到房间,宋迎还保持着之前的睡姿,半蜷着身子侧向墙边,一手搭在腰间,一手贴着枕头,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清隽温润。 心中的困扰……一直都是眼前人罢了。孟听的意思是,让他放开手脚? 可师尊早就知道他的心意,还要怎么做?牛不喝水强按头?硬来? 只怕到时会被风月戳成筛子…… 次日,宋迎醒来时已经中午。太阳明晃晃的照在眼上,他瑟缩了一下,抬起手来,随便一瞥,就看见谢还双眼发青在旁边睡得正香。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宋迎盯着他的黑眼圈看了一会儿。谢还作息相当规律,少有睡到这样日上三竿的时候,这是……失眠了? 为了不吵到他,宋迎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一点点往外挪,终于在床边趿上鞋子,跑到屏风后三下两下把衣服穿好,去看看徐凤林如何了。 徐凤林正巧在甲板上远望,宋迎走过去,他听到动静回头,道:“师兄今天起得真晚。那个魔头没怎你吧?” “没。”宋迎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谢大牛就是谢还这件事,想了想,还是等蓬州岛一行结束了再说好一些。 “对了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蓬州岛。” “嗯?那不是通天灵井所在的那个岛吗?去那儿干什么?” 宋迎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小孩子家别管这么多了,吃饭了吗?” “吃了!”徐凤林一提吃的就开心,“但是没有师兄昨天做的那碗面好吃。” 宋迎尴尬道:“面是谢还做的,我不过借花献佛。” 徐凤林目瞪口呆。 “这么说,我吃了那魔头做的东西?呕——呕——” “……” “师兄,你怎么和他混在一起啊,大牛哥知道么?” 宋迎无奈看着他,扶额道:“这个问题日后再跟你解释吧。” 跟徐凤林胡扯了一会儿,二人一起去厨房吃了点东西,宋迎特意给谢还带了些点心回房间。 谢还已经醒了,坐在床头,依旧顶着黑眼圈,宋迎一进来,就感受到一道奇怪的目光。 他把糕点放到桌子上:“趁热吃。” 谢还却看都没看,一直盯着他。 宋迎有些不自在,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可依旧能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跟着自己,他走到哪儿,那视线就跟到哪儿。 没滋没味地喝了两口水,宋迎又拿出剑来擦拭,胸腔里心乱跳一气,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雪白的帕子在风月的剑刃上轻轻磨着,那目光就跟着落在了手上,宋迎背上发毛,总觉得谢还像头饿狼,他则成了块肥肉,手背被烫着了一般,擦剑的动作越来越慢。 过了半炷香,谢还还在看他。 宋迎终于忍不住了,抬起眼来:“怎么了?” 那双深邃的眼睛动了动,视线转到他脸上。 没说话。 就这么相视着僵持了片刻,终是谢还先开口:“你昨晚亲我了。” 宋迎万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直接蒙了:“……什么?” 谢还倏然站起来,朝他一步步走过去,宋迎原本坐在凳子上,不禁心头一紧,被他身上这股气压逼得后退几步。 脊背一凉,顶在了墙上。 宋迎退无可退,谢还仍步步紧逼,走得近了,一阵淡淡烟草味。他目光里沉甸甸的,像是风雨欲来的天幕,浓云翻滚,阴晴不定。 终是到了眼前,谢还一手抵在墙上,一手指着嘴唇上那一粒黑色:“你亲了我,还亲破了。” 等等。 宋迎盯着那个小黑点看,想起来了。昨晚他不小心磕了谢还一下,这血他一直没擦,就这么留了一晚,变成了一块小血痂。 怎么就成了他亲的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眉头微蹙,“而且那不是亲,就是磕了一下。” “就是亲。”谢朝辞不由分说,双手撑在宋迎两肩上方,胸膛几乎贴上他的,连腿也暧昧地若即若离着,耳朵红得火烧一般,“你亲了我,要对我负责。” 宋迎微微睁大了眼。 “胡闹!”他脸上飞快染上一层浮红,神色躲闪,“倘若碰一下就是亲了,那同榻而眠岂不要被你说成我毁你清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胡来!” “嗯?师尊说得好对。弟子的清白也给你了,你看怎么办?” “……” 鬼知道谢还哪根筋歪了,宋迎照着他脑袋就是一记刮子:“少发疯。” “……” 计划失败。谢还看着他暗暗磨牙,又不舍得真的硬来,只长叹一声,恨不能把宋迎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宋迎嫌弃地瞅他:“去吃饭。吃完饭补个觉。” “不。”谢还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向前压住宋迎,闻着他身上的香味,舔了舔嘴唇:“除非让我亲回来。” 然后不等宋迎把他一脚踢翻,飞快地唇舌含住他他柔软微红的耳垂,狠狠吮了一口。 从未被人碰过的耳垂,忽然被含进湿润温软的地方,宋迎只觉得一阵酥麻涌遍全身,腿差点软了,不过身为人师的自觉还是让他稳住身形,扬手便打过去:“混账!” 打了个空。 桌子上的糕点没了,谢还人不见了,只剩门大开着,显然被他跑了。 宋迎又羞又怒,砰的一声关上门,觉得不解气,又哐哐落了锁。 被他咬过的地方不可遏制地烧起来,火辣辣的红直蔓延到腮边,拿湿毛巾敷了,用处不大。 他心中惊疑,觉得自己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可心底难以言说的激动又似乎昭示着什么——连手指都是微微颤抖的。 宋迎自暴自弃地在床上躺到天黑,满脑子都是谢还的脸和声音。从中午到现在,谢还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一直没回来,他想出去找找,又觉得是瞎操心,再怎样,四周茫茫汪洋,也定是在 分卷阅读82 船上的,说不定正在那个犄角旮旯反思过错也未可知。 该好好反省反省! 胡天胡地地想着,门外传来徐凤林声音:“师兄?你在吗?” “在。”宋迎含糊应了一声,疲于应付,连眼都没睁,“有何要事。” “啊,也不是什么要事……”徐凤林支吾半天,终于慢吞吞道:“就是那谁谁,他说你一天没吃饭了,让我送点饭给你。” 被大魔头当小孩儿使唤,徐凤林觉得丢脸极了,但是谢还开出了很诱人的条件,何况只是给师兄来送个饭,就可以考虑考虑了。 扭捏了一阵子,徐凤林才肯端着那碗面叨扰宋迎。 可恶的是,大魔头就在旁边看着他,叫他更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那谁谁?不就是谢还么。 宋迎冷声道:“我没胃口,你让他拿回去。” “啊?”旁边那魔头炯炯有神地盯着,徐凤林有些为难,“师兄,身体最重要啊,这是厨房刚煮的面条,趁热吃好,凉了就不好了。” “那你放门口吧。” 他也没说吃是不吃,徐凤林又劝了一句:“那我放门口,师兄一定要趁热吃啊!” 宋迎嗯了一声。 东西放好,徐凤林瞅了谢还一眼,摊开手:“说好的,不能反悔。” 谢还丢给他一个牌子。 “没想到你还挺守信。”徐凤林借着灯火确认无误,喜滋滋地要走,有了这个免费牌,他就可以在海市想买什么买什么,钱都是谢还来掏。 难得能坑大魔头一回,不拿白不拿! 走到一半,又转过身:“不过我还是警告你啊,我师兄现在可是剑宗,你少打他主意!” “少放屁,滚回去玩儿去。”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徐凤林红着脸哼了他一声,扭头钻进房间。 入夜后,宋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翻身坐起,扯了屏风上挂着的大氅,来到甲板上。 四下无人,他敲了徐凤林的门,对方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啊,他不是和师兄你一个房间吗,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啊。” 宋迎转身又去了厨房,没见到谢还,又去了议事厅,也没人。 最后他在仓库里找到了已经睡着的孽徒。 可怜兮兮地所在角落里,手抱着腿,头枕着膝,就这么睡了。 仓库里无人居住,又在最底下的夹层里,难免阴森湿冷,宋迎走过去,摸他衣服,果然沾了一手潮气。 他蒙头把大氅丢给谢还,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明明是他占了自己便宜,现下这情形,却怎么看都像是谢还成了可怜的那个。 “嗯……师尊?” 被他这一番动静弄醒,谢还迷迷瞪瞪抬起了头。仓库里因为杂物多,禁止明灯长燃,宋迎一手蓄着灵力,银白的光芒照着密闭的空间,身影清瘦,显得朦胧而遥远。 他负过身去:“你这么胆大包天,我哪敢做你的师尊。” “师尊还在生气?” 不及反应,身后一双大手拢了过来,宋迎被他从背后抱住,抵着他身躯,猛的一僵:“做什么!放开!” 谢还却将他抱得更紧:“索性已经逾越,不如一错到底。” 说着,温热又急促的气息吐在宋迎耳畔,又如白天时那般吮吸起来。只是这次时间绵长,倘若白天那一下像是蚂蚁蛰了一口,那现在,宋迎就如同掉进了蚁窝里,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无数蚂蚁在经络里游走,直让他腰腿发软。 他明明可以挣开的。 但偏偏没有。 心底升起异样的感觉来,不知道是不忍心挣开,还是有些享受。 “嗯……”谢还在他耳朵上兴风作浪了一会儿忽然在他脖子上嘬了一口,宋迎毫无防备,闷哼一声。 他被自己这反应吓了一跳,忙咬住牙,羞耻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身后传来谢还的轻笑:“原来师尊喜欢这样,那弟子多留几个。” 说着又在别处啃咬几下,抬眼见宋迎合着眼,眼睫上竟沾了一层水雾,他仰着头,细白的脖颈上是微微滚动的喉结,骨感分明的下颌线,再往上,是张开的嘴唇,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一股邪火陡然从腹中翻涌而起,谢还忽然想咬住他的脖子,饮他的血,把他狠狠捏碎在自己身体里。 他眼底泛起一层猩红,动作一下子变得粗鲁,大手捏住了宋迎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声音沙哑而欲:“看我,师尊。” 到了这个地步,宋迎竟不觉得排斥,只是谢还多少弄疼了他,让他有些不满,所以仍是闭着眼,不肯看他。 谢还见那微卷的眼睫上湿意更重,仿佛快哭出来,心底既疼爱又狂热,他用嘴唇轻轻蹭着宋迎的脸,呼吸越发粗重:“看我?嗯?” 这磋磨的间隙,他一手箍着宋迎的双腕,一手在对方身上游走,宋迎被他撩拨得浑身点了火一般,认栽地想,就这样也不错,去他的纲常伦德,他向来不把这些看在眼里,如今怎么为了这些繁文缛节畏手畏脚。 连自己心里喜欢谢还也不肯承认。 他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时目光近乎涣散,翻身把谢还一推,两个人齐齐跌进一堆杂物里。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雨声,雨点打在船板上,一阵叮咚乱响。 宋迎压在谢还身上,长发散落在他脸侧,哑声道:“少废话。想要就来拿。” ☆、折腰 夜半风起,海上开始落雨。 雨势来得迅猛,灵舟被风雨催着,一片枯叶般往远海漂去。 房间里,宋迎黑着脸,没好气地把药膏糊在谢还的腰上。 谢还龇牙咧嘴:“嘶——师尊轻点儿。” 宋迎一边愤愤地扯着绷带,一边给他轻轻绕在腰间:“谁让你非往仓库跑。” 否则何至于一推之下,谢还那小蛮腰狠狠磕在了乱堆乱放的木箱上,差点半身不遂。 是以,非但什么都没做成,还挂了彩。 谢还坐在床上,宋迎在他身后,看着那双手前前后后地绕着绷带,谢还没由来地感慨,还好听了孟听的,大着胆子以下犯上了一回,否则以师尊这别扭性子,追到手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我觉得值。”他得意地挑眉,“不就是腰么,断了也值。” 宋迎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瞎说什么。” 谢还笑吟吟的:“这不是没断么。弟子一定好好保养着,不然怎么让师尊舒服。” “……” 虽说他一直清心寡欲,但对鱼水之欢也是略知一二的,只不过,显然没有谢还了解得多。 “行了,这臭德行你还想怎样,把伤养好了再说,躺着。” 谢还慢慢躺下了,张开手:“上来。” 宋迎长眉一挑:“上你?” “……”谢 分卷阅读83 还拉了他一把:“到我身上来。” 宋迎便跨坐上去,只不过不是真的坐,双膝撑着,虚虚坐在谢还腰腹间,觉得硌得慌,又往前挪了挪。 谢还笑出声来:“怎么?那里坐着不舒服?” 宋迎咬牙:“你说呢。” 他双手拖着宋迎,直直看着他,“师尊,给我亲一会儿。” “那你求我。” 谢还迫不及待:“求你。” 他抿了抿唇:“我不会。” 谢还已经引着他俯下身来,双手捧住宋迎的脸,沙哑道:“我教你。” 被他的力道拉着,宋迎撑着手肘,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慢慢凑近谢还的唇。 然后突然缩了回去,用手指覆住他下唇瓣:“这里破了。能行?” “能。轻一点就好。”谢还都快按捺不住了,不等他再说什么,手指伸进他如水的长发间,按着人亲了下来。 两个人天昏地暗的纠缠了许久,说好的轻一点,到最后都没了收敛,你啃我我咬你,和着血丝,直到没了力气。 旖旎过后。宋迎撑在谢还身上,大口喘息,一笑:“说什么来着,还是弄破了。” 谢还舔着唇,食髓知味,嗓子里哑透了:“如鱼饮水,哪还管这么多。” 说着抬头在宋迎唇上啄了一下:“好了,睡吧。” 宋迎笑得狡黠:“你睡得着?” 谢还深呼一口气:“睡不着。你睡就是了。” 宋迎翻身躺到他旁边,给他盖好薄毯:“外面雨大,你这腰小心,别受凉。” “放心。”谢还握住他的手,“这药好用得很,最晚后天,就能把你就地正法。” “……” 还好灯已经被宋迎熄了,否则叫谢还看见他脸上红成什么样,一定要笑话他。 宋迎道:“没脸没皮。快睡。” 谢还没说话,和宋迎十指交扣,闭上了眼。 第二天,孟听一大早就来敲门。 宋迎早就醒了,正准备新的药泥,等谢还醒了换上。 门外,孟听看见他时,不知为何微微一怔,旋即躬身道:“仙师,打扰了。” 宋迎道:“不用多礼。出了什么事?” “今早我收到消息,唐灵赋已经召集许多门派,在金珠港启程,往蓬州岛来了。” “早晚的事。通天灵井的封印若是能用灵梭破开,对整个仙门都是好事。到时她若拿了灵水便想跑,直接抓了,当着仙门百家,揭穿恶行,不必留什么情面。” “难为仙师了。” “没什么,是唐丫自己走了歪路,我不会因私情而包庇。” 何况,那点私情,只是他想当然罢了。 “对了,尹宗师那边可有消息?” 孟听垂首道:“安好,受了点轻伤,也在往这边赶来了。” “那就好。” “师兄,你们起得好早啊。”孟听前脚刚走,徐凤林后脚就从隔壁冒出头来,揉了揉眼,看见他时,眉头一皱:“咦,师兄,你被虫子咬了吗?” “嗯?” “就脖子那儿啊,好几个红点点呢,你等一下啊,我找找祛痘药膏!” “不用,不痒。”宋迎下意识把领子往上扯了扯,这个谢还,下嘴没轻没重的!怪不得刚才孟听一直低着头不看他! 这下老脸都丢尽了! 徐凤林一下子掏出五六个瓶瓶罐罐,自言自语:“都成紫的了,怎么会不痒?疼吗?我这儿也有止痛药!” 片刻的沉默。 宋迎小声道:“有活血化瘀的么。” “……啊?” 活血化瘀? 徐凤林惊呆了:“师兄,你这是怎么磕的,居然能磕成这样!” 宋迎抿唇:“……别说了。有就借我用一下。” # 两天后,漫漫水上,终于瞧见了一线青葱海岸。很快,灵舟在蓬州岛靠岸。 这里以前由于灵力过于充沛而无人踏足,到处古树参天,荆棘丛生。 但眼前,这些草木竟都是枯萎的,盘根错节,扭曲腐朽。偶尔有翠绿的颜色,还是从树根处新生出来的小树苗。 踏上岸,地上一层枯枝烂叶,松软泥土被雨水浸过,还有几分湿润,宋迎怕谢还摔跤,转身去扶他,还没碰到,就感觉一道视线盯了过来。 方应觉咳嗽一声,朝他招手:“敬之,过来,师叔有话说。” 宋迎回头看看谢还,对方推了他一下,“去吧。” 谢还之前大放厥词,说什么顶多两天就能好,然而两天过了,那腰还是老样子,连走路都像个八十老汉,得人扶着。 “师叔。”宋迎硬着头皮走到方应觉身边,“您说。” 一行人在林子里摸索着前进,方应觉把宋迎拉远了一点,道:“你和谢还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跟他结为道侣了?” 宋迎蚊子声蚊子气儿地嗯了一下。 “造孽!你也知道,师祖的仙身至今未葬入宗陵,还在他手里拿捏着,你怎好……叫师祖心寒!” 宋迎摸了把鼻子:“师祖的仙身不在谢还手里了。我们去易宗的那晚,唐灵赋早就把师祖的遗体从海市盗了出来,以此威胁谢还交出灵梭。” 方应觉一阵哑然。 宋迎继续道:“衡量之下,谢还没有把灵梭交出来。” “那师祖的仙身……” “被唐灵赋丢进化尸水里了。” 方应觉的表情顿时凝固。 好半晌,才从五雷轰顶的感觉里回过神,出离愤怒:“那可是她义父!这个畜生!” 关于唐灵赋的恶行,孟听早就在这一路与其他人说了,方应觉一开始难以置信,后来看到孟听罗列出来的证据,无话可说。 他因此一直消沉着,所以这几天宋迎都没怎么见到他,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偶尔碰个面,也是相顾无言,气氛尴尬。 虽然当时遗体是自己给弄下去的…… 唐灵赋罪恶多端,也不差这一桩。 这话一说出来,方应觉好不容易晴朗几分的心情再度乌云笼罩,电闪雷鸣。 宋迎见状,估计他也没心情管自己和谢还了,就夹着尾巴溜了。 回到队伍里,宋迎还以为自己眼花,竟看到徐凤林搀扶着他,两个人手挽手,眼神里都是嫌弃。 他来了,徐凤林立刻甩手不干,表情一言难尽:“……师兄。” “嗯,你去跟着师叔,别乱跑,这里说不定有野兽。” 徐凤林撇撇嘴,简直快哭了:“他说他是大牛哥,你们还结成道侣了……师兄,是真的吗。” 宋迎默默看向谢还:不是让你别说吗! 谢还左右顾盼,装傻。 “嗯。”宋迎本想摸摸徐凤林的脑瓜,觉得不妥,又转而拍他肩膀,“要是生气就打我。” “我才不打你。等我厉害了,我要打他!” “行 分卷阅读84 ,到时候咱们两个混合打。” 徐凤林破涕为笑。 宋迎把他哄好了,目送他去了方应觉身边,才松了口气:“小孩子太难哄了。” 话刚落,人就被谢还抵在了树上,十指交扣缠绵了一会儿。 亲完了他还一脸委屈:“师尊要打弟子?” 宋迎眼角微红,泛着水光,迷离地看着他:“是该打,你居然骗我。” 这厮刚才把他按在树上的速度力道,完全不是一个腰上带伤的人能做出来的。 亏他还傻乎乎地给谢还端茶倒水,送饭上药,被他压在床上腻歪。 “不瞒着你,你早一脚把我踹了。”谢还在他唇上轻轻咬着,感觉到宋迎微微抗拒,伸手把人困住,道:“他们走远了,不用怕。” “干什么?”宋迎警惕起来,“你不会想在这里——” 谢还慵懒抬起眼:“师尊这么渴望被我吃掉吗?这里不合适,等回去路上再,嘶……” 宋迎恶狠狠地在他下巴咬出一行牙印。 “师尊咬我,好疼。” 宋迎一想到刚才他的手放在哪里,做了什么,就沉着红通通的脸,把他甩在身后:“让你清醒清醒!色鬼!流氓!” “师尊你慢点啊,哎我的腰……” 那人不上他的当,很快没入林间。谢还大步跟上去,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看着他同手同脚的模样,不禁发笑。 怎么以前没发现师尊这么可爱呢? ☆、小天地 走出去没多远,方应觉一行人御剑而起。宋迎和谢还远远跟上,脚下绿意如浪,山势平缓,中央的一座小山丘,正是通天灵井所在。 俯瞰通天灵井,足足占了整个山顶,似一口巨碗,一丈宽的石道沿着井壁盘旋而下,越来越窄,直到地底深处,所以远观去,又像是一个静止的漩涡,直看得人头晕目眩。 当初挖通通天灵井,不知耗费了仙门百家多少人力物力,磅礴灵气从地下涌出的一刻,近七万工匠都禁不住灵力压迫,暴毙而亡。 众人在井口的石台落定,事不宜迟,孟听取出一张灵符,叨念了几句咒语,告慰此间亡灵。 宋迎趁这间隙,灵识往井底探去。 阴暗潮湿,长满青苔,底部一片漆黑,一道巨大阵轮时隐时现,散发着淡淡蓝光,其间图腾流转,咒文遍布,十分晦涩。 灵识再靠近一些,那阵法便有所感应,发出稍微刺眼的光芒,释放威压,试图将宋迎的灵识赶走。 宋迎默不作声地将灵识退了退。 一个阵法能维持多久,全由主人注入的灵力决定。所以许多年代久远的封印,往往还夹杂着聚灵阵,将周遭灵气汇入其中,延长阵法的存活时间。 单单靠修士的灵力,能维持三年已是不易。白炼故去已有八年之久,这阵法依旧不容小觑。 他心里又酸又涩,不禁将灵识稍稍靠近些许,像之前教过谢还的那次,用灵识结出了一枝白梅,试探着送下去。 那阵法果然再度亮起,光芒更刺眼。倘若换了寻常宗门弟子,单是这一点威压,便能让他们识海大乱,陷入昏迷。但这点小威吓难不倒宋迎,他抿唇将那白梅送得更近了一些。 单薄的花儿徐徐飘落,落到阵法上时,那蓝光竟渐渐暗了下来。 须臾,识海里一片大亮,宋迎被这光芒刺激得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恍然发现周遭景象都变了样。 草木皆是枯死的,黑沉沉的一片,不见一点绿意,鸟兽尸体遍地,一层稀薄黑烟盘旋在整个蓬州岛上空。 而黑烟的来处,正是通天灵井。 宋迎转头,方应觉几人仍在旁边,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突遭此变,俱是一脸茫然。 韩雪臣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连宋迎自己也不知道。他没有使用追溯术,而且其他人也看到了,所以这并不是执念境。 就在众人讶异之际,徐凤林忽然惊呼一声:“师兄,你身后!” 宋迎未及转身,人已被一双大手拉了过去,定睛一看,他身后淡淡的烟雾里,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影。 “白炼!”宋迎脱口而出,欲上前扶他,却被谢还紧紧拦住。 他道:“假的。” 宋迎早已怔住。 那人影捂着心口,大口喘息,走近了,是一张隔世的脸。 白炼长发散乱,眉目依旧,明明十分痛苦,嘴角却微微扬起,他周身笼罩着既微弱的护体灵罩,走了几步,手指蓦然抓紧了衣襟,咳出一口血来。 身体微微痉挛过后,苍白的指节颤抖着将那枝别在衣襟处的白梅拿了下来,看着它时,那双潇洒澄明的眼睛满是笑意,“怎么办,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对花枝说话,又像是透过那淡白的花朵,在对某个人说。 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整个身体都痛苦地颤抖,可神色分外柔和。他轻轻将那枝白梅送至唇边,低声道:“十一年三个月……二十天。今后我不在,你可怎么办。” 说完,又是一阵痉挛。 他颤巍巍地取出一个木盒,将那白梅并着另一样碧绿的事物放入其中,一手死死抓着衣襟,强忍着单手结印。 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了接下来的话:“通天灵井灵气已绝,镇压其下的浊气,生灵遇之则死……浊气已蔓延海上,再不封印,到了大陆,必是生灵涂炭,我……” 他眉间狠狠拧了起来:“我亦遭其侵蚀,无力回天,在此留下一方小天地,倘若你来了,务必告知仙门,万不可破开封印。” “我以身殉井,这封印能留百年之久,百年之后,时常加固,便安然无虞,现将这封印法门演示一遍,以你的天资,必然能学会。” 他说着开始结阵,这小天地中众人却是看得心惊胆战,当初听说灵井被封,不是没想过白炼有难言之隐,只是没料到,居然会是这个原因。 这里生灵尽灭,浊气缭绕,无可怀疑。 白炼还在结阵,宋迎屏住呼吸,眼也不敢眨,生怕漏掉他任何一个动作。 这小天地是留给邓素的。 可当初邓素听说他的死讯后大病了一场,后来孟听曾问过他要不要去蓬州岛看看,他缠绵病榻久了,那段时间又有不少仙门因为灵井一事跑到易宗讨要说法,邓素身心俱疲,只是闭着眼,微微摇头。 大抵是不想触情伤情。 于是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阵法演练完,白炼松了口气:“今后可要麻烦你了。我得去找宋兄作伴了,你肩负封印大计,可得好好活着……” 他看着那枝白梅,一笑:“活一百年、两百年……别学宋迎那家伙。” 话落,一阵浩荡魔息飓风般从他身上爆发开来,几乎席卷了整个灵井。 分卷阅读85 韩雪臣惊道:“他这是、兵解?” 修士兵解,即将此身所有修为散尽,换取最后一刻的爆发,兵解的威力远胜这个人的极限,往往能带来三倍的爆发力,不是不共戴天或者必死无疑,没有人会选择这样一个决绝的方式。 因为一旦兵解,连魂魄都会碎掉,无法踏入轮回,从此只有今生,再无来世。 蓝色的魔气迅速形成漩涡,白炼站在漩涡中央,双手结印,一袭白衣纵身跃下。 长发在风里飞扬,他轻轻闭上眼,笑了:“后会有期。” 可魂魄都涤荡尽了,又何来后会有期。 白色身影没入黑雾之中,未几,一轮阵法在灵井深处旋转着亮起,笼罩上空的浊气被尽数吸走,刺目的光芒漫过之后,小天地破碎,灵井台上一片静默。 “原来大魔头不是大魔头,”徐凤林最先出声,抹着眼道,“他救了整个仙门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此行本想以灵梭解开封印,现在看来,灵梭里根本没有解封法门,而且也万万不能解开这封印。 “孟小友,你在做什么?”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李休道问。 “我在结阵。” 宋迎一眼便认出,他结的是白炼在小天地里的封印法门。 “过目不忘,不愧是邓宗师的亲传弟子。” 孟听只是淡淡勾起唇角,隔着深绿的绸子望向宋迎:“生死常事,剑宗节哀。” 他没头没尾地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是对着一个小辈,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目光落到宋迎身上。 却见他神色恍惚,直盯着灵井深处看。 “师尊。”谢还在他耳边小声提醒。 宋迎眨了眨眼,点了个头。 气氛再度冷下来。 一个寒山宗的长老道:“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我记得,当初海外似乎死了不少人,白宗师正是去调查,才一去无回。这么看来,一定是浊气飘到海上才害死了人。” 有人应和起来:“是啊,我们都误会白宗师了。” 李休道想起正事:“糟糕,唐灵赋召集百家想要强行破开封印,再过两天就要到了,如何是好。” 所有人被他提醒,又纷纷讨论起来。 “要不直接跟他们说?” “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仙门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灵井还能用,哪会信我们一面之词,何况,唐灵赋那蛊惑人心的手段,恐怕证据摆在眼前他们都不信。” “说得不错,现在那些人恐怕都以为自己做的是拯救仙门的大事,都挤破了头想立功,哪会听我们的。” “刚才那个幻境,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出现一次,要是能让那些宗门看到就好了。” “不能了。”宋迎忽然出声,“小天地只能用一次。” 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没人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一个个火烧眉毛,急得唉声叹气。 “要不咱们就结阵,把灵井护住,谁敢硬来,就跟他们打!” “打得过吗,他们人多啊。” “那又怎样,都是些小门小派,咱们这边五大宗门,一个顶他们十个。” “聚沙成塔,不可小觑,还是想想更为稳妥的办法吧。” 不过片刻,长辈们商量得直瞪眼。 见宋迎情绪低落,谢还把他揽在怀里,轻声道:“想哭就哭吧。” “我不是小孩子。”宋迎低头,看着被自己掐出印儿来的谢还的手腕,有些愧疚刚才没了分寸,“疼吗。” “疼啊。你亲亲它,就不疼了。” ☆、风起青萍 谢还本意是想哄哄他,谁料话一说完,手上一热,竟是一滴清泪。 他急了:“哭了?” 说着要去擦他眼角。 宋迎立刻按住他的手:“别看……别看。我就是有点难受。” 谢还顿住,把人揽得更紧了,在他肩窝处轻轻蹭着,低声道:“这可怎么办,没见师尊哭过,该怎么哄?” “谁要哄。” 宋迎展颜,推了他一下,“注意点,人都在。” 果然有几道目光探究地投过来。谢还装作没事人一般,松开宋迎,冷冷瞪了回去。 那几个小弟子又摸脑袋又咳嗽,识趣地别开了视线。 天边飞来一只青鸟,落在孟听面前。 “是尹宗师。”孟听将信读完,眉心轻蹙,“他快到蓬州岛了,大概明天早上便能靠岸。” “太好了,尹宗师来了,我们就多了一份胜算。” “还有个不好的消息。”孟听打断他,“唐灵赋和其他仙门,也快到了。” 入夜后,众人各自回到船上休息。 方应觉叮嘱宋迎:“明天唐灵赋他们一来,想必会起争执,到时若打起来,你带着凤林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回大陆去。你们是宗门栋梁,不能出事。” 宋迎道:“弟子明白。” 话虽答应着,宋迎却是没有临阵脱逃的打算的,到时若真的交起手来,让风月带那些弟子回去便是,他是断不会跑路的。 许是明天风雨欲来,谢还也乖巧得很,没有缠着他,只说了会儿话,就催他入睡。 次日天微亮,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 宋迎立刻起床,推开门。 天是鸭蛋壳的颜色,青蒙蒙的,有几分晦暗,海面黑沉,多了另一艘灵舟。 尹春芜一抵达,就过来同他们会合,此刻一行人正在甲板上小声讨论。 其实再讨论也顶多是减少伤亡损失一类,大家心里都清楚,立场不同,这一战不可避免。 尹春芜披着黑色披风,手指转玩着银笛,垂眸听他们说话,看见宋迎出来,微微点了个头。 宋迎传音道:“那日多谢刀宗相救。” 尹春芜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剑宗客气。” 一人一句,再无后话。 宋迎其实有些怀疑尹春芜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孟听是他门下客卿,又多仰仗他的帮助。 但这话他也不好问。 生前他和尹春芜根本没有来往过,只是见过几面,混个脸熟,这几次相处下来,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什么。”谢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酸酸地发声。 “你想多了。” 宋迎回头,见他只穿了里衣,蹙眉道:“像什么样子,快去把衣服穿好。” “谁让我一睁眼就不见你人影,怕你跑了,鞋都没穿就出来了。” 宋迎低头,果然看到一双赤脚。 再看看自己,起得匆忙,也好不到哪儿去。 唐灵赋和百家仙门的船在午时抵达海岸。 两拨人一相遇,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快便陷入口舌之争。 “你们五大宗门什么意思?说话可要拿出证据来!通天灵井事关仙门长久之计,可不是你 分卷阅读86 们说不能碰就不碰的,难道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对,证据!你们说里面是上古浊气,证据呢?灵井不开启,到时天地间灵气枯竭,道门衰落,罪魁祸首就是你们!” 尹春芜笑道:“说话过过脑子,五大宗门就是有什么居心,用得着跟你们打商量?你们要强行破开封印,浊气泄露出来,谁来封印?谁又有这个本事封印?为了仙门,白炼以身殉井,你们谁能?谁敢?” “那也不能光听你们五大宗门一面之词!耽误仙门前途,谁也担当不起!唐宗主,你是道盟盟主,你说如何?” 唐灵赋一直站在前首不说话,这么烫手的山芋扔到她手上,她也只是浅浅勾起嘴角:“我们此来就是为了破开灵井封印,总不能无功而返,几位宗主仙师既然咬定通天灵井不能破开,就要给仙门一个交代。” 方应觉冷声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倘若你们可以找到另一方灵井代替通天灵井,这蓬州岛,我们自然不会再碰。” “通天灵井已是世间最大的灵井,上哪儿去找一个差不多的来?唐宗主的意思,就是说非要破开封印不可了?” 唐灵赋莞尔:“方宗主如此曲解我的意思,唐某也无可奈何。” “我看也不要跟他们废话,直接冲上去,我还不信,这么多人,打不过你们五大宗门,破不开一个封印?!” “对!五大宗门又如何,我们勠力同心,谁怕谁?” “冲上去!破封印!” “破封印!” 人群在煽动下陡然炸开,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则因为一心想借此在道盟混得一席之地,话落就祭出法器,冲了上来。 一时间,灵井边尽是刀光剑影。早在昨夜,他们便写信给宗门,派人支援,此刻援兵还未到,几位宗主商定的是由孟听在灵井周围结下结界,其余的尽可能拖住仙门百家,保护灵井。 只是终究人单力薄。 鏖战一天一夜后,援兵赶到,双方再度陷入混战。 三天后,五大宗门终是不敌,孟听的结界被破,仙门百家冲上灵井台。 方应觉提着剑颤巍巍地站起来,还要再战,尹春芜拉了他一把,有气无力道:“别管了,你拦不住的。” 被他一拉,方应觉脚跟一软,跌坐下来,跟尹春芜一起倚住身后的树干,捂住了眼睛。 宋迎就坐在他旁边,平静道:“师叔,想开些。让他们破了封印,看看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省得总以为自己是什么伟人。” 方应觉哽咽道:“怎能叫他们破开封印!到时浊气蔓延,生灵涂炭,我们都是千古罪人!” 高台上,众人将灵井围了个水泄不通,各自使出看家本事,试图强行打破封印。 看他们兴奋又激动的神情,宋迎真替白炼感到难过。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世间,他付出了生命,被人唾骂,被人误解。可宋迎也清楚地明白,即便如今让白炼重来一次,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跳下那万丈深渊。 人生代代,他要保护的,从来不是某一批人,而是这世间一草一木,一叶一花。万物有灵,唯有依靠自然,人才能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 身旁,谢还累狠了,大剌剌躺在地上。宋迎担心道:“你的灵脉如何?” 谢还挑眉:“又裂开了,好疼。” “严重吗?” 宋迎急忙抓起他的手查看,被谢还躲过了,他道:“不严重,亲亲就好了。” “你小点声。”知道他又在调皮,宋迎蹙眉嗔了一句,“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我这么厉害,能有什么事。” 谢还说着拉了拉宋迎的领口,遮住锁骨:“别让人看去了。” 宋迎看了看自己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衫,真是从没这么狼狈过,再看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休道擦着脸上的汗和血渍,担忧道:“真叫他们破了灵井,该怎么办?” 尹春芜冷笑道:“怎么办?那浊气吸进一点就只能等死,当然是跑了。现在有谁能有白炼那般境界,修为不提,光是赴死,谁能做到。” 话落,几道目光幽幽落在尹春芜身上。 尹春芜这才想起,自己是个活了三百年的老妖怪,比之白炼不相上下,黑下脸来:“干什么?你们这都什么眼神?白炼那封印法门我可没记住。” 众人又陷入沉默。 宋迎倒是记住了,估计孟听也记了下来,可总不能逼尹春芜去送死。 他如今的修为虽不及白炼,可若是兵解,也许能有一线生机。孟听是决计不用想的,修为太低,又被废过一次,根本维持不住封印阵法。 如果到时,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能封印灵井的,也许只有他了。 可是…… 他看向谢还。 答应了谢还要好好活着,还说要和他云游四方,他不想食言。 识海里传来一道声音:“师尊怎么一直看我。” 谢还腻歪着凑了过来。 宋迎难得没跟他杠两句,倾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因为你好看。” ☆、封印破 见他二人卿卿我我,尹春芜皱眉:“哎哎,大庭广众之下,要不要这么没羞没臊?” 宋迎咳了一声。 这时,一道委屈至极的声音从尹春芜的广袖里响起:“师兄,快救救我,这里好黑!” 尹春芜道:“连黑都怕,还想跟那些人打仗?不自量力。” “我可比你强多了!我敢抛头颅洒热血,你敢去封印灵井吗!你个怕死鬼!” “我怕死?你怕是在说笑话。” 徐凤林唔唔几声,没了动静,大概又被禁言了。 先前宋迎听方应觉的吩咐,本要把徐凤林用风月剑送回凤麟宗,谁料这孩子死活不肯,抱着棵树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跟他们一起抵抗仙门百家。 还不等宋迎用强,尹春芜先被他吵烦了,于是大手一挥,小不点就被他塞进了乾坤袖,还被禁了声。 “小孩子就是吵。”尹春芜闭目调息,不再理会袖子里抓狂的小人儿。 次日午时,众人都在灵舟上休息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海面浪涛狂涌,整个蓬州岛都颤了一下。 白炼留下的封印破了。 紧接着,上空升腾起一道淡绿薄雾,烟一般散开,海风吹着掠过灵舟时,尹春芜站在甲板上皱眉:“灵气。” 旁边的巨船上,唐灵赋望着那灵雾,又惊又喜,道:“这灵气如此纯净,令仪,你快去取灵井中的灵水。” 裴令仪手中拿了个水晶瓶子,应声而去。 她眉间染上一层喜色,双眼发亮,嘴里喃喃着什么,转身进了一间雅阁,对着房间里的黑衣人道:“师尊,封印破了 分卷阅读87 ,你和我都有救了。” 邓素静静坐在一张蒲团上,目光平静,听见她声音,毫无反应。 唐灵赋似早已习惯他这模样,径自道:“等我用灵水脱胎换骨,就再也不用受邪骨困扰,师尊你也用灵水永保此身,我们就一起到海外隐……” “居”字还未出口,门外踉踉跄跄闯进来一人:“宗主……快、快跑……” “跑什么,那些人又打起来了?”唐灵赋被她打断,猛然转身,却见裴令仪手里拿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水晶瓶,神色痛苦地抓着门框:“不……灵井……灵井里……快跑……” 唐灵赋一脚踹开她,怒道:“没用的东西!灵井不是好好的!叫你取的灵水呢!” 她说着已往甲板走去,抬头便看见蓬州岛上黑烟缭绕,许多修士纷纷御剑,避之不及地逃开。 有几个落到她船上,痛苦地叫喊着,面容扭曲。有的甚至连骨节断了都恍若不觉,嘴里呜呜咽咽地喊着:“我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唐宗主……救救我啊……我好痛苦……” “唐宗主……” 唐灵赋邪术易道修得不错,却手无缚鸡之力,这下连邓素都忘了叫出来,连连后退:“什么东西!滚开!滚开!” 脚踝一凉,有只手抓住了她。 唐灵赋低头,裴令仪浑身尸青色,这么一会儿,仿佛被吸干了似的,只剩皮肉贴着骨架,她双眼爆出眼眶,露出白花花带着血丝的眼球,紧紧抓着唐灵赋,喉咙里咕咕噜噜的涌着血,已经听不出人声,看嘴型,说的是一个个的“跑”字。 唐灵赋尖叫一声,骤然把她踢开,裴令仪在甲板上滚了几下,仿佛一具被烧枯的木偶,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七零八碎,这一截手臂,那儿一截大腿。 唐灵赋彻底崩溃,她大叫:“这是怎么回事!人呢!人都去哪儿了!江楼月!出来!出来!” 这个时候,她早已忘了,跟她过来的易宗弟子,都被她派去协助百家仙门破灵井封印去了,此刻浊气涌出,恐怕早就跟裴令仪一般下场。 另一边,凤麟宗的灵舟载着一众修士急匆匆地离岸。 李休道连连叹气:“刚才那灵气,定然是先前灵井里的一点残余,这会儿没了,浊气便出来了。这可怎么办,没人封印灵井,浊气迟早蔓延大陆,就这么等死吗?” 一些跑得快的修士从蓬州岛那边飞过来,也不管哪个是自家的船,看见凤麟宗的灵舟跑得最远,立刻扑了过来,落到甲板上。 尹春芜摇了摇头:“又一个。也不知道染上浊气没。” “没有没有!我没吸进来!”那人抬起头,连忙解释,看见是尹春芜,一怔,扫了一圈,才发现自己上了哪家的船。 这个人,正是先前要破封印叫得最积极的一个。 尹春芜冷笑:“啧。冤家路窄啊,封印破了,你不去找唐灵赋邀功领赏,跑我们船上干什么?” 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自己先前的言行羞愧不已:“对、对不起……要是当时听你们的……” “晚了。”宋迎的语气也是空前的冷,他望向蓬州岛,那里浊气滚滚散开,海上又风大,蔓延得极快。 逃出来的修士们半路撑不住了落进海里,被水下闻着血腥味赶来的鲸鲨吞吃入腹。 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慌不择路,只顾逃跑,你撞我我撞你,眨眼间沉了好几艘。 来时浩浩荡荡,旌旗招展,恨不能遮天蔽日,好不威风,此时却什么都顾不上了,狼狈如过街老鼠。 能跟上他们的,只剩那么十几艘小船。 凤麟宗的灵舟上还有其他逃过一劫的修士,闻言都低下了头,羞愧万分。 这下,他们可闯了弥天大祸。 有人小声道:“当初白宗师可以封印灵井,现在也能再封印吧……” 宋迎冷冷看向他:“你去试试?” 那人瞬间缩起来,不说话了。 “且不说白炼的法门无出其二,就是有别的阵法可以封住,你们谁能兵解殉井?” 又有人小声反驳:“那种事哪轮得着我们这些俗人啊……像剑宗你这样的兵解还差不多,我们这种的,就是兵解了也——” 说话的人忽然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摔在甲板尽头,喷出一大口血,头一歪,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他原来的位置上,谢还拢了拢大氅,阴森森地转过身,扫过在场的修士:“不会说话就闭嘴。” 甲板上顿时一片死寂。 “我们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啊,本来唐宗主召集我们,也是为了仙门以后得发展,没了灵井,灵气越来越少,修真界迟早会衰落。” “对……谁能想到灵井里的灵气没有了……” 刚开始灵井冒出那点残余的灵气时,这些修士还沾沾自喜,把五大宗门的人骂了个遍,说他们差点耽误整个仙门。 现在倒好,喜事变丧事,成了罪魁祸首。 宋迎道:“你们都被唐灵赋骗了。她要打开通天灵井,根本不是为了拯救仙门,而是为了一己之私。” “什么?不可能!唐宗主为人和善,公正分明,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尹春芜道:“你们趋之若鹜的灵梭,根本没有解封法门,只是白炼留下的一个遗物,唐灵赋天生邪骨,她觊觎灵梭里的灵水,妄图用它脱胎换骨,才编造出这样一个谣言,利用整个仙门为她寻找灵梭。” 众人瞠目结舌。 “这么多年,你们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那化尸池的死人,都是被她吸掉精魄扔进去的,灵陶宗和寒山宗宗主被她蛊惑,也帮着杀了不少人,那黑斗笠是她手里的一个活傀儡,受她控制,为她卖命,替她背锅。不信,你们自己问她咯。” 他指了指上空。 易宗的灵舟太大,唐灵赋根本不会驾驭,知道大事不妙后,她就搭着邓素的剑跑路。 与她同在剑上的,还有瑟瑟发抖一脸惊恐的江楼月。她先前和裴令仪一起去取灵水,走得慢了些,才逃过一劫,看到那些修士的死状,吓得不轻。 看见邓素时,宋迎眉头轻蹙。 本欲召出风月剑,但想到可能暴露身份,于是召出了明意剑。 这把剑曾在历代剑宗手中辗转,风光无匹,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以此剑和邓素交手。 但若用风月,只会更难受。 邓素御着剑,反应依旧很快,剑光刺来时,脚下青锋划出清列的弧度,从容躲开。 见状,谢还大氅里银光一闪,一道长剑也跟着刺了过去。 他与宋迎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个牵制邓素,一个直奔唐灵赋,至于江楼月,大概吓傻了,唐灵赋让她出剑保护自己,她却抖得更厉害,抓着唐灵赋的衣服,“我不要死…… 分卷阅读88 不想死……” 此刻的唐灵赋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光,也根本顾不得形象,因为她知道,现在不跑,等回头五大宗门把她的恶行抖搂出来,她就再也跑不了了。 “没用的废物!”唐灵赋大骂一声,一脚把江楼月踢下了海。 有修士用剑接住了她,把她带到凤麟宗灵舟上,江楼月吓得语无伦次,直往角落里钻躲。 他们亲眼目睹堂堂道盟盟主如此失态,还毫不犹豫地踢翻了随身侍奉的女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五大宗门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真的被这个女人当猴耍了…… ☆、与君相逢初 有些事一旦想通,要做起来就容易多了。 有灵井的惨痛教训,这些修士开始表现出对五大宗门超前的信任,被尹春芜那么一说,越看唐灵赋越觉得这不是个好东西。 于是纷纷祭出拿手宝贝,硬是把邓素连人带剑给打了下来。 一落地,一群人就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迎挤进去,把邓素拉起来:“淳如。” 邓淳如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是空的,没有任何焦点,大概除了唐灵赋的命令,谁也不能让他做出反应。 他根本不能说话,都是唐灵赋在幕后操控罢了。脱离了掌控,眼前的邓素只是一具不人不鬼的行尸。 他生前那么淡和的一个人,什么纷争都扰不了他,如今却被唐灵赋做成傀儡,杀人无数,若是他有意识,怎堪忍受这种屈辱。 宋迎把他身上的刀剑暗器一个个拔|出来,手都是抖的。 明知他不会疼,也不会流血,可他还是觉得愤怒,难过。 这时,唐灵赋忽然扑过来抓住邓素,手里蓦然亮起一轮阵法,宋迎几乎同时把她一掌拍开:“滚!” 那一掌正中唐灵赋心口,宋迎却觉得打在了什么硬物上,唐灵赋唇角溢出鲜血,喊了一声义父。 宋迎双手蓦地抓紧。 下一瞬,唐灵赋手里阵轮大亮,光芒把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蓝色风暴涌过,原地已经没了唐灵赋的身影,只留下一个黑色阵轮的痕迹。 修士们大吃一惊:“人呢!” 宋迎道:“跑了。这阵法和化尸池里发现的一样,是个传送阵。” “传送阵那不是邪术吗?为什么唐灵赋会这种法术?” 宋迎闭目不答。 孟听道:“她是天生邪骨,修炼邪术,比修道简单得多。” “邪骨?天啊,她居然是邪修!” “道盟盟主居然是邪修!这个人呢!是不是也是邪修!把他抓起来!他一定知道唐灵赋跑哪儿去了!” “他不知道。”孟听蹲下来为邓素整理衣衫,低低道,“这位是先师邓淳如。” 他说着深深拜首,喉间哽咽:“弟子孟听,拜见尊师。” # 唐灵赋消失后,邓素与她的联系似乎断了。 他睁着眼,先前还能站着坐着,现在直接躺在地上,仿若一个无知无觉的尸体。 宋迎和孟听把他安置到了房间里,取出灵梭里的灵水喂给他。 甲板上修士们都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尹春芜正冷言冷语地跟他们解释发生的一切。 吞下灵水后,邓素的神色好了许多。 孟听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洗漱沐浴,他躺在床上,颊边一抹微红,宛若生前的模样。 孟听道:“先前唐灵赋重修宗陵,便觉得蹊跷,没想到她竟陈仓暗度,将师尊的仙身偷出来制成了傀儡。” 宋迎坐在他旁边,一直沉默着。 这时,孟听忽然小小的惊呼一声:“师尊?!” 宋迎倏然走到床边:“怎么了?” “师尊的手指在动。” 一开始只是微微一下,被孟听捕捉到,此刻,却是五个手指都在动,渐渐的,连合着的眼皮都动了起来。 几位宗主长老都在屋里,方应觉见状,怒而拍案:“唐灵赋又在搞什么花样!” 话音一落,床上的邓素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迎惊疑不定:“淳如?” 闻声,邓淳如有些迟钝地望了过来。 这绝不是唐灵赋在搞鬼,因为那双眼睛,分明在看他,分明是有情绪的! 可一个已死之人,无魂无魄,断不会有这种清明的目光。 可从那淡而温和的神色里,宋迎几乎确定,是邓素。 他不敢相信:“你、你活过来了吗?” 邓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才听懂他说的话似的,微微一笑:“长留。” 宋迎早已不是生前的面貌音容,可邓素却仿佛能看到他的灵魂,缓缓道:“我推算的没错,你果然……好好活着。” 宋迎关切道:“你呢?你也活过来了吗?” 邓素慢慢摇了摇头。 他思考了一下:“这是我封印在体内的一缕魂魄,撑不了太久。有些话,必须告诉你。” 见此情形,方应觉几人早就呆在了原地。 宋迎失落万分,却还是笑了一下,道:“你说。” 邓素反应比刚才快了许多,大概事情十分重要,被他在魂魄里强调了多次,所以说起来非常清晰。 他道:“当初我闭关推演,算到灵井有异,危及仙门,其中牵扯繁多,连我自己也身在其中,因此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我退而求其次,推演唐丫命格,得知她会将我做成傀儡,危害仙门。” “不必为我难过,长留。”邓素目光沉静,“当初修习易道之前,我便已入了剑道,命卦告诉我此生不可碰兵器,可是早就碰了的,有些劫难是免不了的。” “想必如今,灵井已经出事了。” 宋迎:“是。灵井里灵气干涸,镇压其下的浊气当初被白兄兵解封印,如今,封印被破,仙门束手无策。” “原来如此。”邓素道,“并非没有方法,我留下这一缕魂魄,正是为此而来。当时我推演之下,发现有一人可解危局,但怎么算,都算不出此人身份。易卦一道,算旁人易,自己难。后来恍然大悟,这个人,应该是我自己。” 宋迎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淳如,你要去封印灵井?” “我已是已死之人,长留,这一点你要看透。” 宋迎握紧袖中的手:“我知。” “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邓素淡淡笑了一下,“倘若我不来破此局,这世间能封印灵井的,恐怕只有你和你那小徒儿了。你们两个鸳鸯眷侣,我怎忍心?” 宋迎忽然有些不敢看他:“这你也算到了……” 邓素淡淡地笑,“很般配。那些世俗眼光,不必理会。红尘中能寻一伴侣,是人生幸事。” 宋迎点头:“是。” “至于灵气,不必担心。这世间还另有灵井未被发掘,只需静待机缘。” 他说 分卷阅读89 完看向孟听:“这些年,可还好?” 孟听嘴唇微微颤抖,道:“师尊……弟子一切都好。” 邓素的目光落在他覆眼的绿绸上:“委屈你了。易宗托付给你,我也无憾。” 霞光从天边慢慢铺过来,云层似火。 一汪剑芒化作银色星光,落入黑烟弥漫的蓬州岛。 片刻后,银白的光穿透污浊,照彻天地。 海上风云渐止,一切尘埃落定。 宋迎站在船头静静远望。他的灵识随着邓素而去,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结阵,坠入灵井。 他看见一片温润的白光。 光芒里,漫天的白梅纷纷如雨,有两个人影携手远去。 忽然,其中一人回首,襟边簪花,腰间带酒,笑容舒朗,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另一个站在他身旁,笑得恬淡温润,微微点头,无声作别。 宋迎几度哽咽,却发不出声音。他双手交叠,朝二人遥遥一拜。 梅花过眼,那两个身影转身走远,在温柔的白光里渐渐模糊。 这一别,再也没有相见之日。 …… 光芒过尽,蓬州岛又似从前。 浊气慢慢散去,海上安静如死。 众多船只上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欢呼。 那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唯有凤麟宗的船头,传来隐忍而克制的哭声。 人世间的相遇总有一别,有的细水长流有的来去匆匆。 没有人能没有遗憾地分开,哪怕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到了离别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祈求时间能再多一秒,哪怕只够再看对方一眼。 唯有情深,才知憾恨。 ☆、青灯白卷 回到凤麟宗已半月有余。 通天灵井被邓素封印,仙门百家死伤惨重,都十分讪讪。道盟没了盟主,由他们推举方应觉和尹春芜暂时把持,两个人雷厉风行,肃清唐灵赋党羽,对道盟进行了大清洗,并根据楚丘以前提过的意见书,试图推行改革。 宋迎本想帮方应觉的忙,奈何那天邓素醒来,一口一个长留,大家都看在眼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宋仙师是借尸还魂了。 方应觉一开始觉得难以接受,不是接受不了他是宋长留,而是接受不了他被谢还那混账小子勾搭了去。 清风明月般的师祖……就这么被猪拱了! 方应觉只能在心里扎一万遍谢还的小人儿,再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两个浓情蜜意。 这天,易宗送来了请帖。 唐灵赋跑了,成了仙门头号通缉犯,易宗这么大一烂摊子,自然就落到了孟听手里。 他回到易宗,为自己当年的罪名沉冤昭雪之后,就开始整顿易宗。 半个月过去,易宗上下焕然一新,马上就要举行新任宗主大典,给大小仙门都发了请帖,凤麟宗这边作为上宾更不例外。 方应觉把徐凤林叫到身边:“这是孟宗主亲笔写的帖子,请师祖参加大典,凤林你跑一趟,送到霁月府去。” 徐凤林接了帖翻开一看,上面邀请的是宋迎和谢还两个人,眨起了星星眼:“这帖子好漂亮啊!” 请帖上烙了鎏金,还贴上了白梅干花,做得十分精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上面的笔迹清雅飘逸,有几分邓素的影子。 霁月府中,宋迎轻轻把请帖合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碟:“可可糖。” 徐凤林食指大动:“师兄!我这几天正好特别想吃这个!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去海市呢!你对我太好啦!” “小子,这是我拿来的。” 徐凤林看也不看谢还:“我知道啊。肯定是师兄让你拿的。” “还叫师兄?方应觉没让你改口吗?” “师祖叫着太显老了,我还是觉得师兄好听一点。” 宋迎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从经书里抬起头:“凤林,你想不想成为剑宗?” 徐凤林吃得起劲,不假思索道:“当然想!爹爹的遗愿就是我能好好学……” 他忽然瞪大了眼:“师兄,你的意思是要收我为徒吗!我我我我愿意!我一定勤奋苦学,听你的话!” 谢还在旁边整理书架,冷笑道:“收你?你想得美,师尊只有我一个弟子。来,叫声师父,我勉强收了你。” “……” 宋迎微嗔着瞪他:“跟孩子说话不能温柔一点吗。” 他笑眯眯地看向徐凤林:“其实也差不多……朝辞教你也是一样的,我也可以给你指点。” 徐凤林蔫了,噘着嘴:“哦。我懂了。一定是师兄你想收我为徒,大魔头醋坛子翻了天,所以才要收我。” 宋迎:“……” 哎,这孩子看着单纯,心思其实挺细腻。 事实和他说的差不多。 从蓬州岛回来后,谢还就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跟他云游四方,连地图路线都规划好了,但遇到了最大的一个问题。 剑宗不能没有传人,他们出去云游,不问世事了,凤麟宗这边总要有个剑宗镇着才行。 于是宋迎起了收徒的心思。 而眼下就有非常合适的人选。 徐凤林虽然被耽搁了好几年,但天赋摆在那儿,努力一点很快就能赶上谢还当时的水平。 但某人一听,立刻把宋迎按在桌子上欺负一通,委屈巴巴道:“历代剑宗只有一个弟子,师尊收了他,我怎么办?” 宋迎最受不住谢还撒娇,这话一出来,当时就绞紧了身子:“你想怎样……” 谢还额头上青筋涨起,暗暗咬牙:“放松些……你这样我哪还有心思说话。” “那就先不说……” 后来两人敲定主意,就有了今天这样一幕。 徐凤林叹息:“哎,虽然我很想拜师兄为师,但也不能夺人所爱,那就勉强……” 谢还挑眉。 徐凤林泄气道:“师尊。” 于是剑宗一脉的新继承人,就在这场和平、温馨的交谈中定下了。 五天后,易宗。 大典还没开始,广场上摆满宴桌,供着些精致点心水果,长辈们都在奉酒寒暄,小辈们则各自三五成群打闹玩乐。 骰子滚了几圈,停在三点上,棋子在棋盘上连跃六步,沈承笑道:“加倍!可算超过你啦凤林!” 徐凤林:“哦……” 王子恪道:“你怎么啦,一直没精打采的,是不是你师父给你布置作业太多了。” 徐凤林恹恹地抬眼:“不是。” 他被谢还收做弟子这件事方应觉等人已经知道,也跟处得好的玩伴说了,暂时还没公布出去。 几个少年听到这消息十分高兴,还给徐凤林在青山镇最好的酒楼里办了场庆祝宴。 徐凤林道:“之前师兄不是送了我一把剑吗,他说可以起个名字了,但我一直想不出合适的。” 分卷阅读90 王子恪道:“师祖送的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拿出来我们看看,帮你一起想想呢?” 徐凤林依言把剑拿了出来。 剑匣打开,露出里面一把青锋,剑柄镶嵌天青宝石,简单又大气。 沈承摸着剑身上的暗纹,道:“哇,好剑啊。” 徐凤林:“就因为好,才起不到合适的名字。” “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师祖的风月,是和白宗师邓宗师赏雪赏月时起的。明意剑,是初代剑宗希望传人能够明心正意,不入歧途;你也可以问问大魔头,他的剑叫什么?怎么起的?” 徐凤林想了想:“咦,我好像没见过他的剑。” 几个少年抬起头,一个道:“说起来,怎么没见到师祖和魔头?他们不是早就来了?” 徐凤林哼了一声:“肯定是谢朝辞又在哪个犄角旮旯跟师兄……哼。” 白梅花榭。 易宗被孟听一顿整治,又恢复了从前的素雅,水绿艳红的帘子扯了,夜明珠也变卖了,白梅花榭这边,孟听没碰,只让下人简单打扫蛛网灰尘,别的都没动。 这个时节没有梅花,宋迎用灵识结了几枝,放进书桌上的花瓶里。 淡淡的清香卷走了尘土气,在屋子里慢慢地缭绕。 宋迎把一枚小盒子放在花瓶旁。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半开的窗棂外,谢还的影子投在薄纱上:“师尊,大典要开始了。” 宋迎抬眼,看见窗外一片黑色衣角,恍惚想起,邓素在这桌前读书的时候,白炼常常鬼头鬼脑地弯腰看进来,笑眯眯地问:“淳如,你还没看完啊。” 宋迎福至心灵,伸手推开那扇窗。 窗外,梅林青葱,谢还披着鹤氅,眼梢微扬,看了过来。 宋迎一笑:“这就好了,走吧。” 大典在易宗宗祠举行,孟听穿上了宗主道袍,一双眼掩在深绿绸缎之下,对宋迎拱手:“仙师来了。” 宋迎微微颔首,看见供奉历代宗主的祠堂门开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送上贺礼:“恭喜。” 孟听双手接了盒子,莞尔:“仙师要进祠堂看看吗?” 仿佛料定宋迎不会拒绝,孟听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宋迎迈步过去。 祠堂里明灯长燃,和凤麟宗的格局相似,供奉着一排排的灵牌,还有画像。 宋迎很快在灵牌和画像里找到了邓素的,奇怪的是,邓素的画像之后,还有一张空白画卷。 “那是白宗师的画像。”孟听解释,“当初宗师封印灵井身亡,师尊为他在这宗祠里供奉了灵位,想画幅遗像挂上,茶饭不思画了九张,都不满意。于是便将这纸白卷挂了上来,说以后他羽化归去,便同白宗师的挂在一起。” 宋迎沉默,孟听又道:“其实那九张画,在我看来,已是十分传神。只是师尊心中的白宗师,即便是仙人妙笔,也画不出万分之一罢了。” 邓素是个淡泊的人,兴衰入眼多了,知道没有什么能够长久,所以不管对什么,都用情三分,自留七分,免得过于情深,成了羁绊,成了心魔。 他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 白炼却是个心里有十分热忱恨不能给对方十二分的人,他们两个,就像浩浩荡荡的洪流遇到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海,再大的声势,到了邓素面前,都如江流入海,揉进那一片仿佛亘古的宁静里。 纵然有什么不能言说的情愫,也都悉数藏进心底。 可感情这种事,再如何藏着掖着,也总有那么一丝痕迹,会在某个眼神某个动作里不经意地流淌出来。 一如那簪在衣襟的梅花,一如这一卷空白的画纸。 ☆、无悔 从易宗归来后,宋迎心中终于释然。 这一日,徐凤林拿着剑到水阁拜访。 殿里没人,但香炉里还燃着沉檀香,飘荡着缕缕青烟。徐凤林喊了几声,便听见后殿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他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就见谢还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拢着大氅,沉着脸从屏风后走出:“干什么?” 语气比脸色更沉。 徐凤林这几天刻苦学剑,稍有犯错就要挨谢还一顿戒尺,现在见到他就发怵,缩了缩脖子,道:“我找师兄……” “他在洗澡。”谢还一副被人搅了好事的样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 徐凤林把剑给他看:“就是,我一直想不出好名字,想问问师兄有没有建议——天冷了,大中午的师兄洗什么澡,你不怕他着凉吗?” 谢还:“让你操心了。还有别的事吗。” 徐凤林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皱眉道:“没有。不过,你不要总是欺负师兄。” 谢还一下子茫然起来:“什么?” 徐凤林理直气壮:“我都看见了,师兄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腕也勒红了,肯定是你把他绑起来打他了!师兄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欺负他,你忍心吗,不心疼吗,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 “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可不是傻子!就算你现在是我师父,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让你欺负师兄的!再这样,我就告诉方师叔,他一定会替师兄出气的!” 谢还好整以暇,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行啊,你去啊。” 殿后传来宋迎渐行渐近的声音:“怎么了凤林?谢还,你是不是又凶他了?” “天地良心,我真没怎么他。明明是他来兴师问罪好么。” 殿后,一身月色长袍飘然而至。 “师兄,你怎么穿这么少,都秋末了,小心着凉啊。” 宋迎出来得匆忙,只简单穿了件象牙色薄衫,长发用竹簪挽起,还有些湿气。 他道:“没事。你怎么来了。” 徐凤林道:“我实在想不出好名字,想请师兄出出主意。” 宋迎道:“不必太纠结,名字只要你喜欢就好。” 徐凤林挠了挠头:“那我再回去想想吧……” 刚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师兄,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打回来,不要怕他!” 宋迎看他跑远了,一头雾水:“什么欺负我?谁欺负我了?” 谢还指了指脖子:“可不是我欺负你了吗,还挺狠。” 没想到徐凤林说的是这个,宋迎当即羞得拂袖:“每次都叫你注意些,你都当耳旁风!” “那不是天冷了,能遮住么。” “遮不住你就不咬了?” “……”谢还解下大氅给他披上,“到了那份上,哪里忍得住。再去泉里泡一会儿?” 流氓! 宋迎甩开他:“你自己去吧!” 后殿外造了一方池子,引了山上温泉水下来,四周用纱幔笼着,专供洗浴之用,天气转凉,宋迎就颇爱泡热水澡,恨 分卷阅读91 不能从早到晚都浸在泉水里。 刚才徐凤林找来,两个人没在过腰的泉水里,谢还正伏在宋迎背上和他双手交缠,怕这傻小子冲进后殿,才不得不出去敷衍。 这会儿贼心不死,从身后缠住他:“师尊……” 宋迎都没反应过来,下巴已经被他掰过去,索起吻来。 自从破了禁,谢还越发肆无忌惮,整个霁月府连角落都要被他试遍了,他到底是拿这个徒儿没辙,每次都由着他。 反正……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就是了。 日子细水长流地过着,转眼蓬州岛一事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整个仙门乖顺许多,都相安无事,没有人再惹是生非。 新雪初降的时候,海外传来了消息。说是有渔民看到了仙门通缉榜上的头号通缉犯,道盟立刻召集了六大宗门,对此事进行商讨。 作为幕后推手,唐灵赋一直没有落网,六大宗门用尽了人力物力找人,却一日日没有结果。 没成想,这女人如此狡诈,竟躲到海外去了。 捉拿唐灵赋不易打草惊蛇,尹春芜和方应觉又忙于道盟改革事宜,正愁没人胜任这差事,宋迎听闻消息后主动去见方应觉,把事情揽了下来。 唐灵赋藏身的地方,是海外一个小岛。 由于处在亡灵海的中心,这岛近乎与世隔绝,也没有名字,极少有人去过那里,宋迎曾经阴差阳错去过那岛,而且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唐灵赋,把她带回了凤麟宗。 亡灵海被渔民商贾们称为海上禁区,经常平地起波澜,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海面,下一瞬就能电闪雷鸣,掀起狂风暴雨。暗礁,漩涡,飓风,雷电,每一样都是海上航行的致命凶手。 所以大陆船只往来,都避开亡灵海,以至于亡灵海中央那片小岛,几乎成了世外桃源,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船手才知道。 方应觉一开始是拒绝宋迎去那里的,因为亡灵海太凶险,即便他们修士可以御剑,在海上漂泊久了,没有着陆点没有水粮,也顶多比凡人多撑个十天半月罢了。 宋迎执意要去。 方应觉只能答应,并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灵舟和随行。 “此去凶险,倘若有变,一定即刻通知宗里。”临行前,方应觉再度嘱咐。 “不必担忧。”宋迎在云梯前驻足,往送行的人群里扫了一眼,“凤林呢?” “和那几个孩子到镇上买东西去了,师祖放心去,凤林交给弟子便是。” 宋迎眉心微蹙,终是没说什么,登船,很快,小青山便成了一尾绿色的雾,横亘在天地之间。 灵舟借着水路南下,到了中午,谢还端着饭菜,一脚踢开仓库的门。 门开那一瞬,黑暗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撞在了箱子上,还嘤了一声。 他冷笑:“还真有个大老鼠。” 宋迎在旁边忍俊不禁:“又是躲在仓库里,下回能不能换个地方,饿不饿,出来吃饭。” 片刻后,暗处角落里传来一阵“咕——”的声音。 徐凤林小心翼翼地冒出个头来:“我出来……你们……不能打我。” 宋迎笑道:“我不打你,你师尊可不一定。” 徐凤林缩了回去:“……那我不出去了。” “不吃饭?” “不……” 咕—— 好饿啊…… “师兄,师尊听你的,你让他不打我,我就吃饭。” 宋迎用袖子拂了拂谢还:“嗯?” 谢还冷着脸:“不打你,出来,躲在仓库里像个什么样。” “……真不打?” “不打。” 好呀! 听说师兄要去海外抓唐灵赋,他就向方师叔请命要一起跟去,方应觉想都没有就拒了,因为亡灵海太凶险。 所以他只好故技重施,一大早就躲进了这里,现在都快饿死了!徐凤林屁颠屁颠地跑出来,看见饭菜直咽口水。 宋迎给他安排好了房间,又让随从准备热水,道:“慢点吃,吃完洗个澡,看你弄得灰头土脸的。” “嗯嗯!”徐凤林忙于吃饭,囫囵应付着。 等他洗完澡美滋滋地出来,想晒晒太阳,就见谢还和宋迎好整以暇地躺在摇椅上,旁边站了两个汉子。 汉子手里拿着小戒尺。 徐凤林转身就往屋里跑。 还是被人拎了起来。 谢还手指慢慢转动,在空中打了个圈儿,徐凤林被他用灵力擒住两脚悬空,动弹不得,也转了个圈儿,哭丧着脸:“你不是说不打我吗,你骗人……” 谢还:“我不打你,可没说别人不打。” 那戒尺打在手心屁股不是一般的疼,徐凤林从没受过这么多苦头,顿时泪汪汪地看向宋迎:“师兄……师祖……” 宋迎身上盖了件薄毯,眼睛覆着绸缎,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我睡着了,什么都听不见。” “……” 嘤。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杀猪般的叫声不绝于耳。 晚上的时候,宋迎给徐凤林送去了药膏。 回来,谢还躺在床上看话本,十分入神。宋迎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打得有点狠。” 谢还翻了个页:“不狠他不长记性。以为亡灵海那地方是小河小滩呢?掉鱼肚子里有的他哭。别担心,涂了那药膏,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宋迎应了声,凑过去躺下了,困得不行:“我先睡了。” 谢还也放下了书,灯火倏然熄灭。 他搂住宋迎,在如水的发丝间蹭了蹭,道:“唐丫,你打算怎么办?” “抓了交给道盟,用不着我操心。” 他也不想去操那个心。 “你不心疼?不给她求情?” 宋迎眯起眼:“你想让我给她求情?” “当然不。就是觉得,你以前那么宠着她,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总是有些私心的。不过,师尊一向公正分明。” 宋迎:“也不是一直公正分明。” “嗯?” 他手指在谢还心口慢慢画着圈圈,道:“之前跟你说过,我也给你留了遗物的。” 环外腰间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宋迎道:“当时写了遗嘱,把剑宗位传给你。重生后我一直以为是徐文引觉得这事荒唐,所以没有执行,但最近试探了方应觉几次,他们好像对这道遗嘱毫不知情……怎么了?” 谢还已然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声音里明显有些激动:“剑宗,传给我?” “嗯。”宋迎的指尖在他眉间轻抚着,敛眸,“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我心里剑宗最合适的传人,不管你修魔还是修道,我都是喜欢你这个徒儿的。” 身上人传来轻微的颤栗,谢还把他抱紧了,在那柔润唇上重重咬了一下:“糊涂。倘若徐文引真的按照遗嘱让我 分卷阅读92 继承剑宗,你一世英名可全毁了。” “你就当我老糊涂了吧。”宋迎笑,“我不后悔。” ☆、亡灵海 驶入深海后,航行就变得漫长起来。 海上除了水便是水,一眼望去蓝湛湛的一片,容易让人产生永远也到不了边际的茫然感。才半个月不到,徐凤林就觉得自己无聊得快发霉了。 要不是想亲眼看唐灵赋落网,他也不愿去这么凶险的地方,还挨了师父一顿打。 灵舟昨夜就到达了亡灵海地界,暂时还没碰上什么大风大浪。天上秋阳高照,海平面上一片宁静,徐凤林在甲板上温习新学的招式。 过了半炷香,忽然听见行船的船手大叫一声:“不好!暴风雨来了!小仙君快进舱躲好!” 甲板上顿时一阵忙乱,弄帆的弄帆,掌舵的掌舵。徐凤林往海上看去,只看见遥遥天际有一丝毛线粗的黑色,像是一抹浓云。 他道:“那么小一块,不至于吧。” 那几个船夫可都是经验老道的老手,只催促他往屋里躲:“再不躲,等会儿风把你掀到海里去,可别哇哇哭!” 徐凤林还想再说话,余光却见先前那一线黑云,眨眼间瞬息而至,鬼魅般朝灵舟逼近,黑压压的几乎占了半边天幕。 与此同时,狂风大作,浪涛怒号,方圆的海面迅速晦暗起来。 他目瞪口呆。 这什么鬼天气! 不等他反应,衣服领子已经被人提起来,谢还拎着他往屋里走:“不听话,还想挨打?” 徐凤林:“师尊!我从没见过这种云,太快了!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样子吗,好刺激啊!” 谢还微笑:“想要更刺激的吗?” 徐凤林:“想……不!一点都不想!暴风雨太可怕了,我吓得要死!” 外面很快传来急促的落雨声。谢还把门窗关严了,屋里顿时一片昏暗。 灵舟剧烈颠簸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一剪烛光荧荧抖开。 宋迎拿着烛台放到徐凤林身边的桌子上:“别怕,灵舟遇到风雨会主动结界。” 徐凤林可没在怕,还想透过门缝往外瞅。 宋迎道:“这才刚进亡灵海的范围,就这么大的风浪,也不知道灵舟能不能撑到抵达小岛。” 如今灵气越发稀薄,灵舟全是依靠灵石来运转,灵石消耗一个就少一个,平时还好,到了这个时候,消耗的速度堪称惊人。 这次他们出行,带了凤麟宗灵石库里近十分之一的灵石,若不是灵舟负荷有限,方应觉恨不能把整个仓库都搬到船上供他们使用。 谢还道:“别担心,倘若不够,到时也可以用剑来撑一撑。” 灵剑可以吸附储存天地灵气,越好的剑,越是强大,他和宋迎的佩剑都是剑中上品,抵挡个三两天不成问题。 进入亡灵海的第三天,风雨越来越猛烈,雷电也越来越密集,天空是深紫色的,海面一片漆黑,不见光亮,整片海域犹如地狱。 灵石为了维持结界迅速消耗殆尽,结界若隐若现,已然支撑不住。还不等谢还祭出佩剑来续灵力,一道巨大闪电眨眼间劈下来。 灵舟顿时被砍成两半。 落水时,徐凤林因不会御剑被海水冲远,谢还把宋迎安置到逃生小船上之后,立刻御剑去找徐凤林。 宋迎则用风月剑撑出结界,保护船只继续航行。 两天后,船只总算驶入亡灵海中心,已经能远远看见岛屿的轮廓。 这里虽处于中心,却十分稀奇地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水也和外面的蓝不一样,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在日光下闪着波光。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位船夫问道:“仙君!我们现在靠岸吗?” 宋迎坐在小船中央,指尖捏出一只青鸟,扑棱着翅膀飞远。 那日谢还去追徐凤林,便失去了音信,宋迎尝试着用了无数办法,都联系不到他,只能结出青鸟去茫茫大海上昼夜不息地寻他。 “仙君?”船夫见他失神,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宋迎这才恍然抬起头:“到了吗?” “马上到了,咱们靠岸?” “嗯。” 离岛屿越近,海水越浅。小船最终慢悠悠地搁浅在一片白沙上,停稳了。 水光明晃晃的投在脸上,宋迎没动身,他还在等那只青鸟的消息。船夫们累得不轻,喊了他一声,便涉水上岸,找了个一片浓荫,四仰八叉地躺开了。 “哎,要不是凤麟宗出了我半年才能挣的钱,我才不来干这趟苦活儿,差点丢了小命。也不知能不能回去……老婆孩子都等着我呢。” “都一样,拿命养家糊口。还好咱们跟着这仙君,有他结界护着,不然这会儿恐怕都从鱼肚子里拉出来了!那走散的两位,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看那仙君魂不守舍的样子,估计是没找到人。” 宋迎将他们的话听在耳朵里,微微皱眉,旋即起身,踏在湛蓝水面,往岸上走去。 那几个船夫见他动身,正要坐起,宋迎道:“我去打探一番,你们在此等候。” 只一瞬,玄青道袍便隐入苍翠林间。 这里他来过一次,宋迎凭着不多的记忆,很快找到一条小路。这么多年,岛上几乎没有变化,连路边的枣子树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岛上聚居着不少村落,零星地分散在河滩山谷间,宋迎心中估算,唐灵赋很有可能回到了当初她居住的小村庄。 那村子离此处不远,沿着这小路一直走就是了。 村子上空炊烟袅袅,正是午饭的时间。 挨着村口槐树的一户人家里传来女子哼唱的声音:“琉璃酒、青羊樽,捞来鲤鱼祭……” 歌声戛然而止。 宋迎抬眼,隔着矮矮篱笆墙淡淡望了过去。 唐灵赋手里的水瓢洒在地上,沾湿粗布麻裙的一角。 她脸色苍白,身后屋门口,颤巍巍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腰背佝偻,双眼虽然睁着,瞳孔处却一片白雾,显然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她往唐灵赋这边转过头,摸索着走过去:“丫丫,怎么了?摔倒了?伤到没有啊?” “没事,瓢子掉了,你回屋里去。” 她将老太太送进屋里,再出来的时候,神色全然不似刚才那般轻松自在,看着宋迎微微勾起唇角,又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义父来得可真快。” 宋迎在那小木屋的门口扫了一眼,还能听见老太太找东西的喃喃声。 他道:“她还活着。” 唐灵赋微笑:“是啊,比义父还要命长呢。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当年宋迎去了一趟海外,返程的时候船只遇到风浪,被卷进亡灵海海域,误打误撞,船只在经历狂风暴雨之后,停 分卷阅读93 靠在了这片小岛。 他就是这里遇到了唐灵赋。那时就是这个老太太养着她,后来唐灵赋求自己带她离开,宋迎本想带着这老太一起,老太不愿意离开故土,就让唐灵赋跟他走了。 唐灵赋的话引起了宋迎的极度不适。 他蹙眉,凝视着她。 唐灵赋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义父,你也知道邪修都是些忘恩负义、凉薄寡情的人,老天给了我这样的根骨,我也没办法呀。” 宋迎道:“魔修亦天性嗜杀,我却从未见过白炼谢还杀人,是你自己阴狠毒辣,从不克制,关上天何事。” 唐灵赋挑眉,“义父好不天真。白炼和谢还,他们不杀人,那是因为找到了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克制的人,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拜到他手下做弟子,却被他百般厌恶,被他送去惩戒司洗精伐髓……义父,你知道洗精伐髓有多痛吗?” “你邪性大发,良心泯灭,淳如把你送去洗精伐髓,是留你一条后路。他完全可以一剑杀了你。” “那又如何?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能杀我罢了。” 宋迎沉默良久,忽然气笑了:“我今日才知,原来你如此多疑,任凭别人一颗真心对你,你也能找出诸多理由防备猜忌。”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义父。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对我好,因为我是邪修。” “自甘堕落,反以为荣,多说无益。” 话落,风月剑铮然出鞘。 唐灵赋知道自己跑不了,也没有反抗的意思,闭上眼,任凭宋迎来取性命。 宋迎眉心一动,风月化作一道白光,将她捆住。 唐灵赋睁开眼:“你不杀我?” “我只来抓你归案,一切由道盟处置。” 他转身踏上来路,唐灵赋被风月剑牵引着,磕磕绊绊极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一边走,唐灵赋一边笑:“义父自己来的?谢还呢?他竟没有跟来?” 宋迎懒得同她多说。 唐灵赋毫不在意被他冷落,仍是笑盈盈的:“我算算……你们来时遇到了风暴,走散了,是不是?” 仍是一片沉默。 她转而叹息一声:“哎,真是可惜。” 宋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唐灵赋笑道:“可惜你等不到他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就在今早。” ☆、遗书 宋迎冷冷看着她。 唐灵赋浑然不觉似的,一脸纯真道:“不然,你的青鸟怎么会找不到他?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徐文引那儿子还活着。这样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宋迎转身继续走。 唐灵赋还在喋喋不休:“谢还啊,这个人真是太容易满足了。他爱慕你,却只要能每天见到你就很开心。叫我说,喜欢一个人,不就该把他攥在掌心,让他眼里只有自己,只听自己的话才足够吗?你看,邓素生前再如何清高,死后不还是唯我是从,杀人无数?” 道袍中的手蓦然握起。 风月剑如一尾毒蛇,将唐灵赋愈缠愈紧。 唐灵赋顿时被勒得话都连不起来:“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死了、就是死了……你杀了我,谢朝辞也是死了!嗯……” 唐灵赋被风月剑绞得在地上打滚,宋迎抬手扶住路旁一棵枣树,猛地咳嗽起来。 风月剑仿佛失去力量,陡然松弛,虚虚捆在唐灵赋身上。没有了痛楚,她桀桀笑起来:“鸳鸯眷侣?笑话!师徒之间怎能交合,何况你们两个还是男人!你们这是背德!乱|伦!禁|断!传出去,是整个仙门的笑柄!义父,你该庆幸呀,谢朝辞死了,就没人能牵绊住你,来日,你证得大道,飞升仙界,难道不比和他谈情说爱强上百倍?” 她径自说着,越发嚣张。 宋迎扶着枣树紧闭双眼,手指在树干上抓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心腔里的血仿佛被狠狠堵住无处发泄,直往喉咙里涌。 他抬起手指,捏了个诀。 唐灵赋便觉喉咙被卡住一般,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被禁言了。 宋迎没有回头,银纹广袖在唇间抹了一把,颓然落下几滴猩红的血珠。 便听他声音沙哑:“大道有何可求,你高看我了。” 回到岸边时,宋迎将唐灵赋捆在了树下,然后挑了个干净地方,闭目调息。 几个船夫离唐灵赋远远的,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 喉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宋迎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血,眼前一晃,黑了下来。 “哎!那仙君是不是晕过去了!” “快过去看看!” 船夫们跑过去,果然见宋迎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唇边还沾着血迹。正要把他扶起,天边一道星芒急速落下,看到宋迎,谢还立刻把手里的徐凤林扔到一边,上前将人抱起:“师尊,师尊。” 他风尘仆仆而来,身上大氅早就不见,一身深紫轻衣上有雷电烧过的痕迹,满布伤口的手将宋迎额前的碎发拂到一旁,搭上脉搏探了探,发现宋迎气血逆冲,心脉阻塞,当即沉声道:“怎么回事?” 几个被他阴森森的眼神吓得退避三尺,连忙摇头摆手: “我们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对对对,仙君刚刚把你们那个通缉犯抓回来,都没跟我们说话,忽然就这样了。” 立刻有人指向绑着唐灵赋的树,却只看到掉落在地的一把银白长剑,傻了眼:“哎,那女人呢?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吗……” 话未落,一阵阴风贴着耳畔刮了过去。船夫们只听见谢还撇下一句“照看好他们”,人就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哎哎,都别发愣了,那边还有个小的,快搬到树底下来,水呢?喂点水……” # 唐灵赋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哪里去。她知道自己正被整个大陆通缉,但没想到道盟会这么快找过来,而且来的还是宋迎。 要不是抓准了谢还是宋迎的软肋,用言语刺激到了他,她根本不可能从风月剑下逃开。 唐灵赋踉踉跄跄地推开小木门,里面正在打盹的老太婆吓得一惊:“是丫丫吗?饭还没做好吗?我饿了……” “饿死你算了!除了吃喝拉撒你还会什么!”唐灵赋连伪装都懒得披上了,她翻箱倒柜,把屋里能用到的东西都尽数纳进了乾坤袖,“要不是没地方住,谁愿意整天伺候你个瞎眼老婆子?” “整天吵着吃吃吃……”她说完拿起桌子上一面碎了的铜镜,转身就走。 然而刚出门口,迎面便是一阵劲风袭来。 唐灵赋猛地往回跑,脖子后却一凉,一只手掐着她的后颈,把她抵在了篱笆墙上。 身后传来谢还森冷至极的声音,像刀尖在她背上冷冰冰地划过,“你把师尊怎么了。” 唐灵 分卷阅读94 赋冷汗涔涔,她知道谢还从不会顾及什么情分,要杀她只是一念间的事。 她窒息道:“我跟他说你死了……他就受不住……咳咳……放开……” 谢还把她掐得更狠:“是你找死。” 唐灵赋两脚乱蹬,鼻子里只剩出的气儿,挣扎道:“我死了……他生前留给你的东西……你休想……” 手指陡然松开。 唐灵赋跌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来,余光看见掉在地上的铜镜,正想爬过去把它捡起,那镜子却飞入一只布满烧痕的手中。 谢还翻转着铜镜,认出这是宋迎羽化前送给唐灵赋的遗物,可惜镜面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依稀能看出一个掌印。 他把那护心镜纳入衣襟,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师尊的东西,你不配。” 唐灵赋哈哈大笑:“不配?你以为你就配得上他留给你的东西?” 谢还默不作声,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盯着她。 唐灵赋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鎏金信封:“你自己看啊。” 谢还指尖一勾,信封入手,他已经隐约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 果然,里面一张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 隽雅温润,明月清风。 是一道遗嘱。 他这才想起,当时师尊羽化,第一个发现的人正是唐灵赋。 那时宋迎留下了两个遗嘱,单独把剑宗遗嘱写在了另一张纸上。 却不成想恰被唐灵赋趁机藏了起来。 所以徐文引、方应觉,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一份遗嘱。 所以宋迎仙去后,剑宗位空悬了三年。 谢还一字不落地看完了,将信纸按照原本的痕迹一点点折起,阴沉道:“为什么。” “为什么?”唐灵赋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捧腹疯笑了好一阵子,眼角泪花都出来了,“为什么?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剑宗之位,传给一个魔修?怕不是疯了!我藏它,是为了义父,为了剑宗!” “是吗。”谢还抬了抬眼,“为了师尊、剑宗。难道不是因为你嫉妒我?” “是啊,我嫉妒你。因为你是义父唯一的私心,是他一生中唯一的错误,他为你背负骂名,为你破了规矩,就是死了,也想把剑宗之位传给已经成魔的你!” 唐灵赋嗤嗤笑起来:“不过就算我不拿,凤麟宗也不会把这遗嘱公布出来的,你要怨,只能怨你自己自甘堕落坠入魔道。” “自甘堕落,坠入魔道。”谢还仔细回味着这番话,忽然低头,神情像是不认识唐灵赋一般,疑惑道:“唐丫,我堕魔是因为什么,没人比你更清楚。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张嘴这么能颠倒是非?” 他步步靠近,指尖凝起一道淡淡的光华。 唐灵赋连连后退,抵在篱笆墙上,看向谢还那近乎嗜血又含着笑意的目光,不由得缩起身子:“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谢还低低笑了一声。 “你这张嘴吵得很,拔了舌头会不会清净一些?” ☆、吃糖 远山日暮,青烟渐次升起。 宋迎醒来时,窗外余辉洒在脸上,有种不知朝夕的错觉。 他坐起来,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四下一瞧,不大的一个小屋,床占去大半,角落里两张小缸,其他的空间,都被箱子柜子瓶瓶罐罐占去,连墙上都没能幸免,钉着木架子,放满了七零八碎的东西。 嘴里满是苦味,心口的堵塞感却轻了不少。转过视线,是一张木板和石头搭成的桌子,上面一个碗,还留着黑褐色的残渣。 宋迎嗅了嗅,是药。 跟自己嘴里的苦味同出一辙。 他当即皱了皱眉。 修士往往体格强健,除了先天不足,一但筑基,轻易不会生病,药什么的自然碰的极少。这苦味,还好是他睡着时喝的,不然他铁定是不愿意的。 忽然没由来的一阵反胃,哗啦一下,吐出一汪酸水。 他呛得咳嗽起来,门口帘子被人掀开,徐凤林探进个小脑瓜来:“师兄,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宋迎听见他声音一怔,立刻看过去:“谢还呢?” 徐凤林被他忽然焦灼的神色吓了一跳,道:“他在煎药,师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好差……哎?” 窗户一翻,宋迎已经跳出去了。 徐凤林:“……” 这才几天啊就想成这样……谈情说爱的人真可怕。 翻出窗户,是一方不大的小院,院落一角的屋子上一顶烟囱,在夕照红霞中徐徐冒着烟。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宋迎却觉得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看到灶台前拿着木头续火的身影时,绷紧的肩膀才像是断了的弦,慢慢放松下来。 开口,声音异常的沙哑:“谢还。” 谢还刚把一块木柴丢进灶里,闻声回头,张开手:“来,抱抱。” 宋迎走过去抱住他,那身体是温暖而结实的,贴在心口,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 活着的。 真好。 “傻瓜。她骗你你还信了?还难受吗?” 谢还把他抱得紧紧的,狠狠揉了揉,在他额头不停亲吻:“没事了,我在。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的,决不食言。别怕。” “我受不住。”宋迎闭着眼闷声道,“唐丫说你死了,光是想想,我就难受得受不了。” 谢还叹了一声:“那可怎么办,以后我要是不在你身边,那你不是要想死我了。” 他揉了揉宋迎的脸,哄孩子一般,指尖变出一枚小玉环,“戴着这个,可以传音,弟子随叫随到。” 玉环是淡到偏白的紫色,套进宋迎的无名指,便轻轻收紧,契合地绕在指节上,仔细看,还能看到里面一小簇火苗。 “这是我的命火。为了师尊,弟子尽力让它燃得久一些。” 宋迎终于展颜,在谢还的唇上啄了一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饿不饿,屋里有饭,去吃一点,都瘦了。” 又补充道:“屋里那个盲眼老太太是屋主,我们现在没有灵舟回不去,已经通知凤麟宗过来救援,这几天,只能先在这里借宿。” 宋迎微微蹙眉:“盲眼老太?” “嗯。看不见人,又一直喊着鸭鸭,好像是自家养的鸭丢了,急得都快哭了。” 宋迎哭笑不得:“不是鸭鸭,是唐丫,这老太太是先前收养唐丫的人。” 来的路上他已把唐灵赋是从这岛上捡来的事情说给了谢还,却没想到谢还找地方借宿,竟然这么巧。 “这么巧。” “对啊。”宋迎忽然想起来,脸色一沉,“唐灵赋是不是跑了?” “没跑,关在小黑屋里,疯子似的,你就别去看了。” 宋迎也不想去看,他点了点头,“那些船夫呢?” “ 分卷阅读95 在村西边几户人家借宿着。” 宋迎放了心:“我去看看凤林。” 徐凤林正在屋里和老太太聊天,手里拿着剑:“您摸摸,这就是修士的佩剑,每把剑都有名字的,这把叫漱冰,是我爹爹留给我的。” 老太太常年居住小岛,自然没见过这些,摸着漱冰剑的剑鞘,浑浊的眼睛睁了睁:“这花纹一定很好看。带走丫丫的那位仙人是不是也有这么好看的剑,哎,丫丫呢?你见到我家丫丫了吗?她刚刚跟我吵架啦,我给她攒了好多糖,她吃了就不生气了……” 看着她从兜里摸出一把已经发黑的糖,徐凤林道:“奶奶,这糖已经——” “凤林。”宋迎打断他,微微摇头。 徐凤林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接住糖,“我帮您去给丫丫好不好?” “好啊好啊。”老太婆咯咯笑着,“是不是有客人进来了。” 宋迎道:“奶奶好。我是凤林师兄,我叫宋迎。” “宋迎……那个带走丫丫的仙人,也说他叫宋迎,不过老婆子耳朵灵,你们两个不是一个声音,嘿嘿。” 宋迎莞尔,看着她手里的糖,心里发苦。 如今的唐丫,早已不是那个几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姑娘了。 晚饭后,天际一轮皓月。 宋迎坐在台阶上发呆。 “在想什么?” 宋迎回过神,看见谢还端着一碗药坐了下来,顿时抿唇,“我好了,不喝药行不行。” “不行。”谢还手里多了几颗雪花糖,“乖,最后一剂,把它喝完,有糖吃。” 宋迎盯着那乳白的糖球:“能不能先吃糖。” 换来的是一碗黑森森的药:“不能。” 宋迎皱眉:“我怕苦。你喂我。” 谢还拿起勺子。 宋迎:“用嘴。” “……” 一碗药,喂了足足两刻钟才见底。 分开的时候,嘴里一甜,谢还渡给他一颗糖,在他唇间略用力地一咬:“再玩儿火,让你今晚哭着求饶。” 宋迎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那你来啊。” 谢还眸子一暗,顾及他的身体,道:“别闹。” 宋迎指了指月亮:“今晚月色极好,海边一定很美。” “想去?” 宋迎笑吟吟的不说话。谢还会意,揽起他纤瘦的腰肢,飞身一掠。 海上波月万顷。细软的沙滩如一片白雾,赤脚踩上去,仿佛坠落云端。 温热的浪花打在脚踝,宋迎踢了踢沙子,谢还扣紧他手指,道:“小心摔倒。” 两个人十指紧握,沿着岸边慢慢地走。 过了一会儿,谢还忽然发声:“师尊,你当初,为什么要带走唐灵赋?” 宋迎用脚扫着浪花,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酸味儿,道:“当时坐的那艘船遇到风浪,误打误撞到了这里,那时这村子正在祭河神,唐丫和另一个小男孩是祭品,她不想被扔进河里,就哭着求我带她走,我于心不忍,就带她走了。” “祭河神?”谢还语气一松,“竟还有这种风俗。” “说是以前河神发怒,降下洪水,死了很多人。所以有了祭祀习俗,每隔几年就要杀鸡宰牛,祭祀童男童女。” 一阵沉默,一时间只剩海上风浪呼啸的声音。 “师尊,你有没有发现,唔……” 宋迎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倾身吻住他,“沧海月明,良辰美景不可失,不说这些无关的,做点有趣的事怎么样?” 艳薄的绯红从面颊蔓延至眼梢,微张的嘴唇呵气如兰。那双纯粹的眼睛带着欲|色,覆着一层朦胧水汽,抓心挠肺地望着他。 心跳陡然加快。 谢还搂住宋迎,两人胸膛贴在一处。大手抚在他绸缎般的长发间,谢还呼吸加重,低沉道:“等会儿可不要哭着求我停下来。” 绵白的沙滩一望无际,贴着幽蓝的水岸直延伸至远方,潮涨潮落里风声幽咽,覆盖了一阵阵或急促或破碎的细吟和乞求。 # “师兄,咳咳,该吃药了,咳咳……”徐凤林端着一碗汤药从冒着滚滚浓烟的厨房里跑出来。 宋迎坐在床上,打了个喷嚏,裹紧了被子,哑声道:“厨房没事吧?” “没事没事……火灭了,师尊正在生火。你快把药喝了,咳咳咳……”徐凤林呛得咳嗽不止,把碗放在桌子上,“我喝点水去咳咳……” 宋迎看着那碗药,心里叫苦不迭。 那天晚上好不容易主动一回,差点被谢还折腾半条命去,任凭他如何哭求都没用,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回的这里。汗淋淋的身体被海风一吹,当夜就发了高烧,谢还大半夜的踢开了村子里唯一的郎中的家门,夜叉似的勒令人家抓了最好的方子,回来煎上。 但这里天高地远的,郎中远不如大陆药修,药草也是有限,苦滋滋的药喝了三天,才稍稍见了点好。 又是吃饭时间,谢还刚从厨房里钻出来,蓬头垢面的都来不及洗,先把宋迎那份饭菜送到了床头,又把徐凤林和老奶奶的饭菜添好,才转回小卧室,抵着宋迎的额头试了试体温。 不烫。 他温声道:“多吃点,好得快。” 宋迎刚把药喝完,忙扒了一口饭压压苦味,道:“昨天你说方应觉他们快到了,现在怎么样了?” 谢还道:“他们很幸运,没遇上雷雨,现在已经进了中心海域,应该明天就能到,不用担心。” 第二天,凤麟宗的船只果然如期而至。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其他五大宗门派来协助的灵舟。 一艘艘巨船从海的尽头渐渐冒出端倪,越来越近,气势雄雄地碾过碧波,旌旗在风里招展飞扬,船头的龙头凤首栩栩如生,天光之下,仿佛破水而出的灵兽。 岛上居民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华丽的船,都围在岸边惊呼不止。 谢还和徐凤林在沙滩上接应,云梯缓缓落下,方应觉最先下来,抓着徐凤林看了一把,确认无事,沉着脸拍了拍他的肩:“好样的。” 徐凤林以为他在夸自己,挠头笑嘻嘻道:“师叔谬赞啦。” 方应觉面无表情:“惩戒司的长老也来了,擅自离宗出海,去船上领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剩最后四章18点一次发完,么么(* ̄3 ̄)╭ ☆、结局·终章 目送徐凤林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船,方应觉才看向谢还,见他也安好,暗暗松了口气,面上还是那副“不想看见你”的神情,道:“师祖呢?” 谢还咳嗽一声:“着凉感了风寒,正在休养。” 话落,果然感受到刀子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了千万遍。 方应觉好不容易看顺眼了一点 分卷阅读96 ,此刻又火气蹭蹭往上涨:“你就是这么照顾师祖的!没一点让人省心!人在哪儿,快带我去见!” 等人带到,方应觉看到宋迎那苍白的脸,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谢还只能在旁边答应着,方应觉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的确是他把宋迎弄成这样的。 教训完了人,方应觉觉得这连日来的恶气终于得到抒发,心情大好:“唐灵赋你关在何处了?” 谢还指了院落外田埂间一方小茅屋。那本是农人用来看瓜的地方,被他借来关押了唐灵赋,一行人打开屋门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站在最前面的方应觉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 他低头,正和唐灵赋对上了眼。 唐灵赋披头散发,短短两个多月,已经瘦得只剩骨架,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窝深陷,身上血迹斑斑,再不复往日尊荣。 她看到方应觉,眼泪哗的一下落下来,泪滴竟掺着几丝血色,嘴中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方应觉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被人用针线缝了个结实,大概是觉得痒或者疼,又或者是想要抓开,沿着唇线的一周密密麻麻全是针眼,烂得坑坑洼洼流脓不止,像是被拆了许多次,又缝了许多次。 满室的腥臭就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她抓着方应觉的脚,呜咽声更大了,眼泪纷纷落下,活像个忏悔的恶鬼,方应觉不知是被她吓到还是恶心到,下意识一脚踹开了她,心有余悸道:“唐灵赋?” 那皮包骨的女人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哀求,屋门口很小,方应觉往那儿一站,身后的人便被挡住,唐灵赋以为只有方应觉一人来了,她发了狠般扯断嘴上丝线,皮肉被狠狠地撕裂,登时血流如注,眨眼在地上积出一片血洼。 唐灵赋恍然不觉疼痛般,沾着地上的血,写下一行血字:方叔救我求你救我我知错。 她被谢还关在这里,谢还用灵力吊着她的命,每天在她这里待上半盏茶的时间,别的不做,就饶有趣味地勾着手指,用灵力将她嘴上的线拆了缝,缝了拆,那眼神玩味而惬意,仿佛在做一件极有趣的事。 唐灵赋每天就在这样的折磨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应觉辨认了半晌,看着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终是闭上眼:“都是你咎由自取,如今有谁还能救你。” 他闪身,对身后同来的孟听道:“孟宗主,唐灵赋是你们易宗的人,由你来处置吧。” 方应觉转身离去,小屋门口逆着光走来一人。 孟听一身宗主道袍,眼上依旧覆着深绿绸子,他看向唐灵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师妹。” 唐灵赋惊恐地睁大了眼,孟听慢慢走近,进一步,唐灵赋便摇头瑟缩地退一步,喉间的呜咽声变得异常恐惧,连连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孟听就看不见她了一般。 不久之前,这身道袍还在唐灵赋的身上,那时风光无限,无不臣服,此刻,因果流转,她和孟听彻底对调了位置。 唐灵赋比任何人都清楚,孟听的眼睛是怎么废的。正因如此,她害怕得颤抖不已,生怕孟听会将曾经在他身上用过的刑罚用在自己身上。 孟听走到她身边,特意避开了地上被唐灵赋拖出来的蜿蜒血迹,取出一枚瓷瓶,然后居高临下地,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了唐灵赋的伤口上。 绸缎覆眼,只能看到他毫无起伏的唇线,是一个淡而安静的弧度。他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转过身,依旧是那个和邓素像极了的背影,对门外不咸不淡道:“带走吧。” 外面立刻闪进两个易宗弟子,架起唐灵赋往外拖。 唐灵赋活似一个死人,任由他们拖行,经过孟听身边时,她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有疑惑,有感激,有愧疚,更多的是,震惊。 曾经她因为嫉妒孟听,在陷害孟听令他身败名裂之后,对他用尽了刑罚,鞭笞,针刑,烙刑…… 如今,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站在她面前,一句轻飘飘的“带走”,就将过往了无痕迹地勾销。 唐灵赋被带上了易宗的灵舟,此行已经圆满,一行人便计划着离岛。 因为宋迎身体欠佳,方应觉怕他水上颠簸引起不适,决定等他好了再走,其他几位宗主担心凤麟宗独自返程无人照应,商量过后,一致留了下来。 入夜时分,所有人都在灵舟上过夜,谢还和宋迎同榻而眠,照例腻歪着说些夜话。 宋迎想起什么,从他臂弯里抬起头,道:“那天晚上,你想说什么来着。” 谢还自己都忘了:“哪天?” 想起那一夜激烈的交缠,宋迎脸颊微微发烫,“就沙滩上那晚……” 谢还揉着宋迎的腰,想了想,“想起来了。师尊,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灵气似乎比大陆上的多?” 宋迎自然注意到了,但这种海上小岛,居住的人少,又没有修士采用,灵气充沛些也是正常的,就没多想。 谢还正色道:“师尊那天说这里有祭祀河神的风俗,我在这周边看过了,都是些清浅小河,而且我问了村里人,他们说,祭祀河神的地方,是岛南边的一座山上。” 宋迎之前来地那次正赶上祭祀河神之前几天,急着带唐灵赋离开,也没多问,还不知祭河神原来是在山上,道:“哪里不对?” “没什么不对,就是觉得得去看看。” 他早就想去,但宋迎需要照顾,也就一直没机会。 “那你明天去吧。” “嗯。”谢还拍拍他的背,“早点睡。” 次日,谢还独自去了那座山。 宋迎醒来时,谢还还没回来,只有徐凤林不太开心地坐在灵舟甲板上远望。 宋迎披上鹤氅,这的时间正是早饭时候,周围却安静得奇怪,他喊了徐凤林一声,道:“怎么也不见人?” 徐凤林见他醒了,立刻噔噔噔跑过来,指着远处一座小山,神色兴奋:“师兄,师尊他发现了一条灵脉!就在那座山上!” “灵脉而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海岛底下有小灵脉也很常见,宋迎并不觉得奇怪。 “这可不是小灵脉!方师叔去看了一趟,回来叫上了五大宗门的人,说是这灵脉深居地下,非常纯净充沛,而且可能只是一道分支,预测主脉极有可能在海底,规模比通天灵井还大!” “什么?”宋迎没想到意外之喜来得这般猝不及防,昨晚谢还还提起邓素留下的话,今天就有了这么重要的发现,当即按捺不住,也要去看看。 徐凤林忙拦住他:“不行你不能去,师叔让我留下来照看你!” 宋迎敲他脑瓜,笑道:“我看你蔫头耷脑的,明明也想去看。想不想去,给我指路,师叔怪罪,算我头上。” 这种一生难 分卷阅读97 得一遇的盛况,徐凤林当然想去极了,脱口而出:“好!我给师兄指路!” 宋迎御剑,有了徐凤林指路,很快便到了那座小山。远远便瞧见连绵的山中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峡谷,直把一座山头劈成两半,峡谷周围聚集着修士、居民,拿着一些法器,正在勘探。 宋迎降下风月,谢还早就看到了他,伸手将人接住,任凭徐凤林掉下来差点摔个狗吃屎,温声道:“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宋迎还没说话,徐凤林先跳起来:“我差点摔倒了!” 谢还斜视过去:“小孩子摔摔强身健体。” “……” 方应觉也注意到他们,大概是太欢喜,也没责备徐凤林,给宋迎让出一个位置,道:“要是这里真的连着大脉,整个仙门就有救了。” 所有人都难掩激动之色。 直到午时,一直聚精会神勘测的长老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又惊又喜道:“这峡谷底下的灵脉暗河,果然连着一条从未被发掘的大脉!比通天灵井规模大了三分!太好了太好了,方宗主,你快通知尹宗师,让他调动道盟的人来,不需要挖海底灵脉,只需把这峡谷扩大即可!” 方应觉一口答应,宋迎却忽然道:“这里的居民怎么办?到时暗河扩大,灵气千百倍的外泄,这些凡人怎么受得住?” “这……” 这时,一耄耋老翁站了出来:“我们的先祖本就是大陆之人,当初被海上风暴困于此地,不得不定居下来,繁衍至今,倘若能回故土,我们感激不尽……” 他一席话说出来,众人眼底又亮起光明。最终岛上所有居民进行了大投票,七成半的人同意迁居大陆,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 方应觉一瞬也不耽误,给远在大陆的尹春芜发去了消息,让他派船只人手过来,与此同时,整个小岛一片忙碌,居民们纷纷收拾行囊,准备踏上回乡的路。 一个月后,浩浩荡荡的灵舟大队在清晨的曙光中离开岛屿,满载着未来的憧憬和希望,还有那些归心似箭的居民,往大陆驶去。而岛上留下来的修士工匠们,则开始了对暗河的发掘。 有了灵脉灵水的加持,灵舟轻松穿过了亡灵海的暴风雨,离大陆越来越近。 灵舟队伍还在海上遇到了谢还的海市,买了一大批补给,他们再出发时,凤麟宗的船上少了谢还和宋迎以及徐凤林的身影。 此刻,海市禁地,谢还搂着宋迎,站在水阁上望着海面。 一望无际的灵舟队伍在他们视线里渐行渐远,谢还笑着挠宋迎的手心:“好了,反正也没我们的事了,先到处玩玩儿,这么多事情下来,你也累了。” 宋迎没有回答,谢还觉得他有心事,道:“在想什么?” 宋迎往后靠了靠,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没什么,突然觉得命运弄人。” “你是说唐灵赋?” “嗯。” 当初峡谷的灵脉暗河在地下压抑太久而喷发过几次,过于充沛的灵力令不少居民毙命,那些人蒙昧,不知道其中缘由,以为是神灵发怒,才渐渐形成祭祀风俗。 唐灵赋为了灵梭机关费尽,只为了给自己洗去邪骨,同时永留邓素。到头来,她千方百计寻找的,原来曾经一直在她身边,那么那么近,近到她险些因此而被当成祭祀品,投进峡谷中。 可命运捉弄,那时的她还是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不懂得这峡谷里会要她命的“河神”,正是日后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时的唐丫,满心想的都是抓住宋迎的衣袖,求他带她离开那噩梦般的地方。 倘若…… 可惜没有那么多假设。那个曾经单纯的丫头,终是在认识到自己天生邪骨之后踏上了歧途,从此命运就像离开弓弦的羽箭,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谢还在他唇边亲了一下,不悦道:“师尊怎能在徒儿怀里想着别人?徒儿好伤心。” 宋迎:“伤心就伤心,你摸我屁股干什么?” “……” 谢还清了清嗓子,又摸上宋迎腰肢,“都结束了,开心一些。我带你去吃羊肉好不好?还有芋圆红豆汤?” 早在旁边角落里看着他俩卿卿我我暗搓搓咬牙的徐凤林立刻两眼放光地跳出来:“好啊好啊!” 谢还闻声懒懒抬起眼皮:“大人约会,小孩子一边去。” “……” 嘤。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剩三章番外18点一次发出(* ̄3 ̄)╭ ☆、番外一·梦中梦 番外一·况此梦中梦 “前两天出去扶道人家正好宰牛,送了点牛肉,卤了卤,给你家小徒弟吃。你尝尝,喜欢我再多做点。” 霁月府水阁里,白炼白衣飘扬,把一个食盒放到宋迎面前。 宋迎掀了掀眼皮,恹恹的:“他昨天还跟我发脾气。” 白炼哈哈大笑:“那不都是你惯的?怎么招惹他了?” “唐丫做了点桂花糕给我吃,夸了她两句,他就不开心了。男孩家的,怎么跟个丫头似的爱嫉妒?” “哈,这个年纪正敏感着呢,你本来就他这一个徒弟,现在多了个女娃,他能不醋么。” 宋迎被扰得无精打采,拿起一片牛肉尝了尝,转了话题:“淳如呢?他不是都跟你一起吗,怎么没来?” 白炼讪讪的:“正生气呢。” “嗯?”宋迎从茶盏后抬起头,“他怎么了?” “宗里几个弟子,学艺不精,出去给人算命乱收钱,让他知道了,要罚,我帮着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闷在屋里,我去找他,他也不说话——宋兄,我是不是做错了?” 宋迎挑眉:“不算吧。淳如不是这么小气的,肯定有什么误会。” 白炼是个直心思的,根本想不到有什么误会,傻了眼:“啊?” 宋迎微微摇头,这两个人,一个直肠子,一个闷葫芦,真要有个什么误会,怕是一年半载也说不清楚,只好起身翻箱倒柜:“正好明前的茶叶下来了,我送一点过去,顺便帮你问问。” 白炼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宋迎笑:“那我还怎么问?” 白炼抓心挠肺的:“我钻你袖里,不出声就得了,快点。” …… 白梅花榭中,邓素坐在桌边,打开茶叶盒子闻了闻。 又是淡淡一笑:“好茶。” “是吧。”宋迎坐在他对面,见他桌子上一堆铜铁打的小玩意儿,道:“白兄呢?怎么不见他?” 邓素拿起一本卦经,道:“出去扶道了罢。” “淳如,你书拿反了。” “……”邓素面不改色,把书正过来。 “我看你心情不 分卷阅读98 好,说说?” 邓素敛了敛眸子,道:“没有的事——你总掐袖子做什么?” “哦,收了个小精怪,不老实呢,放在袖里乾坤驯化驯化。” 邓素:“什么精怪?” 宋迎迟疑:“嗯……” 他也想知道是什么精怪…… 见他犹豫,邓素动了动手指,略略一算,立刻有了结果:“白炼?” “……” 沉默须臾。 宋迎的袖子动了动,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邓兄。” 邓素好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长留袖里有宝贝?” 白炼没说话。 宋迎道;“你这几天生他气,他想不明白,托我问问你。” 邓素倒是愣了:“我何时生他气了?” 白炼:“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话?” 邓素笑:“近日修行遇阻,闷在房间修了几天闭口禅,今天刚解禁,没提前知会你。看你每次来都滔滔不绝的,还在意这个?” 白光从袖口一闪。 “早说!我都想着收拾行李走人了,谁知就这么芝麻大点的事儿。那什么,请你俩吃烧烤!” 宋迎和邓素同时抬头:“烧烤?” 他们两个不似白炼那般沾红尘,有些新颖吃法自然不知晓。 白炼掐着腰,眉飞色舞:“刚学的。淳如,我怎么学什么会什么呢?” 宋迎飞去一个嫌弃的眼神:“瞧把你嘚瑟的。” 邓素笑道:“白兄天资过人,旷世奇才,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来来来,到山上去,一边赏景一边吃才有意思。” 白炼大概早有准备,烤炉架起,竹签备好,从餐堂后厨拿了新鲜食材,开始串串。 邓素在旁边摆放桌凳,宋迎觉得好玩儿,脱了道袍,撸起袖子跟他一起串,白炼还得意洋洋地指点他:“你得这样串,不然等会全散了。” 宋迎照着葫芦画瓢,拿起一个青椒,顿了下,“这个烤了能吃?” “能啊。”白炼拿出一根香蕉串上。 宋迎目惊口呆:“这也能烤?” 香蕉是海外的东西,海市上有卖,普通百姓是吃不起的,除此之外,还有凤梨、榴莲等,这还是易宗上一次在海市采买来,一直放在冰窖里保存着的。 白炼挑眉:“不知道,烤烤试试。还有这个。” 他从旁边的箱子里,抱出一个西瓜大的……榴莲。 宋迎:“……” 邓素:“……” 于是,整个烧烤过程,都沉浸在十分诡异的味道里…… 回到凤麟宗,宋迎被熏得头晕眼花,倒头就睡。 睡着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风雪连绵,却有一轮明月悬挂天际。白梅花榭暗香弥漫,朵朵白梅压在新雪之下。 小木屋里亮着暖黄烛光,有两个人围炉而坐。 炉子上烧着水,烫着一壶酒,还有三五个小地瓜,红枣儿。 一片沉默里,水壶沸腾起来,冒出滚滚白气,白炼动动手指,水壶慢腾腾地悬浮起来,晃到邓素面前的茶壶里,倒下滚烫开水。 邓素站在长桌后,正在一副卷轴上画画,一轮明月,清风穿林。 他抬了抬眼,看了眼屋门口立着的雪人,淡淡地笑:“你若想念长留,这小天地受你驱使,要变一个他还不容易,堆这么丑的雪人做什么?” 白炼将酒壶送到嘴边:“这家伙撇下咱们极乐去了,我变出个他来,请他吃酒吗?让他吹吹冷风反省反省,哪天他良心发现自己忒不仗义,说不定就回来了呢。” 邓素笑着不说话。 已经仙去的人,如何还能回来。 屋外,皓月下堆着一个雪人。 两枝梅花做手臂,脑袋上用黑李子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鼻子下划出一道咧到后脑勺的嘴巴,看上去又丑又傻。 圆滚滚的肚皮上贴着一张黄色符纸,上头写了“宋迎”两个字。 没一会儿,白炼拎着酒壶走出来,手臂搭在雪人的圆润的“肩膀”上,笑道:“宋兄,吃酒?” 雪人笑咧咧的。 “哎,你酒量不行。要是请吃茶,你恐怕要化成一滩水。哈哈。” 雪人依旧笑着。 白炼笑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唇边笑意渐收。 他望向空中月明,声音小下来,自言自语道:“前些日子,淳如把你那义女接进易宗,收她为徒了,你可以放心。” 回答他的只有风雪声。 他又转身,和雪人并肩站着,若即若离地倚着它,歪着头,静静地看着花榭里作画的身影。 “不过,这小丫头昨天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觉得挺有意思。” 他眉毛挑了挑:“她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师父。我寻思着,什么是喜欢?” 他伸手摸了摸雪人的脑袋:“宋兄,你说喜欢是什么?” “啧,你这家伙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估计也不知道。” 他又笑:“你和淳如之于我,犹如明月之于清风,像这小天地中景色,少了哪一个,总是缺憾。” “此中情谊,谈情说爱,未免肤浅。你说是不是?” 雪人依旧咧着嘴笑。 这些问题,那人再也听不到,也不能笑吟吟地回答了。 白炼的眉眼弯了弯。 屋门被人打开,邓素站在烛光里,道:“傻笑什么。画好了,你进来看看,要不要再添几笔。” 白炼爽朗地收起酒壶:“好。” ☆、番外二·照我还 番外二·照我还 金珠港上挤满了人。又是一年一度的海市到来的时候,富商云集,百姓观望,远远的,便见一只遮天蔽日的巨船缓缓进港。 依旧是富丽堂皇的模样,上面商户林立,甫一靠岸,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怡红院的女人们拿着手帕迎风挥舞,腰肢款款,媚得酥透骨子里,邀人共赴巫山。卖首饰的小贩早就把摊子摆得琳琅满目,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酒楼则是在门口摆出牌子,写满了新奇菜品,只等人们来一掷千金。 云梯降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分散开来,摩肩擦踵地往船上走,笑声寒暄声讨价还价声,一时间人声鼎沸。 而海市的禁地上空,一道剑光载着两人,闲云野鹤般消失在天际。 亡灵海的灵脉挖掘年初刚刚竣工,正是春花烂漫的时候,又迎来了十年一度的万仙宴,双喜临门,道盟早早就下了帖子,广邀宗派散修参加。 宋迎和谢还在海外游山玩水,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大陆,这回被邀请,便提前带着海市回来了。 宋迎回头望了一眼云浪:“凤林他能跟上吗?” 谢还道:“你担心谁也不用担心他。” 这倒是。 三年里,他们一边畅游世界,一边教导徐凤林,这孩 分卷阅读99 子心性单纯,悟性极高,在剑道上展现出了超强的天赋,该会的差不多都会了,就是有点收敛不住力道,一剑下去,半山的树林都能削成秃子。 回来的路上,宋迎还一再叮嘱他,等会儿到了凤麟宗,千万别随便出剑。 他实在怕徐凤林一不小心把人给削了。 谢还不太开心揽着他:“这次回来,咱们就在大陆到处玩玩儿,至于他,丢给凤麟宗算了,这个小拖油瓶,耽误我们二人世界。” “……”宋迎微微皱眉,“方应觉每天忙得很,凤林又毛毛躁躁的,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那找个人照顾他一阵子,咱们抽时间回来看看他就行了。” “找谁?孟听现在是易宗宗主,眼睛又不太方便,不太好麻烦他。” “闲人还不好找,不是有个闲了三百多年的老头子么。” 尹春芜。 “他?那凤林不得把天掀了。” 谢还笑道:“我觉得不错。上回尹春芜不是想让他学刀来着,他性子太躁,大大咧咧的,送到尹春芜那里,让他长长本事,学点东西,沉淀沉淀。” 被他这么一说,宋迎觉得有点道理:“那回头万仙宴上,去跟尹春芜商量商量。” 他们两个回去得很低调,特意跟方应觉打过招呼,没有大办特办,方应觉召集了几个峰的峰主长老们,在宗主府简单置办,为三人接风洗尘。 徐凤林许久没见师叔师伯们,激动得哇哇大哭,方应觉笑话他:“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个小哭包。” 柳轻照和祁振的儿子已经长到他大腿,哒哒地跑过来,递给他一颗糖,糯糯地喊:“哥哥……吃糖……哭哭羞……” 小小的人儿一脸正经,惹得众人哄笑开来。 方应觉热切地拉着宋迎入席:“最近厨房特意研究了几个新菜,快来尝尝。” 看到他身旁的谢还,以前虽然不待见,这些年竟也有些想念,难得的神色柔和起来:“朝辞,你也快坐。” 听到这个称呼,谢还一愣,随即笑开:“师叔也坐。” 一场酒席,热热闹闹地持续到了月上中天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散了席,徐凤林拿着一些点心去了徐文引的墓,沈承和王子恪已经由弟子变成管事,也陪着他过去。 好友重聚,自然有说不尽的话,宋迎只嘱咐他们天黑小心,没多打扰。回到久违的霁月府,他把烂醉如泥的谢还扔到床上,给他脱鞋子。 谢还替他挡了不少酒,还在喃喃:“我替师尊喝,他酒量不行……” 脱掉鞋子,正想去找些醒酒的药,腰间忽然被人一拽,直跌进谢还怀里。 浓郁的酒气缠绕上来,谢还两颊酡红,木头似的盯着他看。 他这模样可爱极了,宋迎不由得捏他的脸:“我给你找醒酒药,乖啊。” 谢还摇头:“不要。你会跑。” 宋迎哭笑不得:“我跑哪儿去?” 谢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上空:“当然是跑到天上去……我不许。不行。你不能再抛下我,不然……” “嗯?不然怎样?” “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 这什么毛病,喝醉了变小孩脾气? 谢还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缩了缩:“我哭的时候,你都没看到……唐丫一哭,你就很温柔地哄她。我也想要你哄我……” 这谁家的小孩儿啊,真可怜。 宋迎亲他一口:“那你哭,我哄你。” “不。” “怎么又不了?刚刚不是还要哭?” “你不让我哭。你说男孩子顶天立地,哭是最没用的……” “那为师现在允许你哭,快哭给我看。” 除了记忆境那次,宋迎还没亲眼见谢还哭过,想想还挺刺激的。 谢还抿唇盯着他。眼眶发红。 过了一会儿,突然抽风似的,一把分开宋迎的腿:“我要师尊哭给我看。” 宋迎:? 不是,说好的我哄你呢?这邪魅一笑是闹哪样?! 谢还:“干哭你。” 宋迎:“……” 第二天。 宋迎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绝对、千万、打死也不让谢还喝醉酒。 他挪动身体,没忍住“嘶”了一声。 谢还被吵醒,睁开眼,看见宋迎,愣了一下:“师尊,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宋迎幽幽看着他:“……哭的。” “哭的?”谢还坐起来,手指给他敷了敷,“哭成这样?谁干的?我去收拾他。” 宋迎:“你。” 谢还:? 宋迎斩钉截铁:“你干的。” 中间的字着重强调。 谢还:“……” 中午时分,厨房送来一些饭菜。宋迎和徐凤林一起用餐。 徐凤林左瞧右瞧,没见到谢还,好奇道:“师尊呢?” 宋迎头也不抬:“在思过阁。” “啊?思过阁?他去那儿干嘛?” “思过。” “?”徐凤林挠挠头,以为两人吵架了,试探道:“那我要不要去看看?” 宋迎:“想去就去。” 说着推给他一个食盒,“这个给他送过去。” “好!” 徐凤林屁颠颠地跑到思过阁。 谢还居然没偷懒,很认真地跪在大堂里,身情凝重。 徐凤林把食盒递给他:“师兄让我带饭给你。你怎么他啦?” 谢还:“没……” 说实话,他喝断了片儿,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但是从师尊的语气神色里,大概也猜到他干了什么好事。 唔,一定是个相当美妙的夜晚。 可惜他不记得了。 哎。 徐凤林安慰道:“那你吃点东西。夫妻吵架,长头吵了长尾和,别伤心。” 谢还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是床头,床尾。” “……哦。” 过了一会儿。谢还看着食盒,忽然拿出佩剑:“你给师尊送过去,快去。” 徐凤林不明就里,还是照办了。 佩剑送过去时,宋迎在寝室床上,重重纱幔隔着视线,徐凤林小声道:“师兄,师尊让我送东西给你。” 宋迎声音沙哑:“放那儿吧。” “哦。” 徐凤林识相地离开寝室。 过了片刻,宋迎掀开纱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帕子,正在擦手指身上白色的药膏。他步伐怪异地走到桌子边,垂眼看着那把剑。 三年里,谢还没怎么拿出过这把佩剑,教徐凤林剑法,用的也是木剑。 今天送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迎还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 修长的手指覆上剑鞘,咔哒一声,剑身出鞘半寸。 认主了。 宋迎抿唇。 这有什么,风月也认谢还 分卷阅读100 为主了。 别想拿这个哄他。 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握住了剑柄,将那银白的长剑慢慢拔出三寸。 他看到三个字,照我还。 明月何时照我还。 在他最黑暗的那段时光里,他是指引他的那一片皎皎月光。 唯一的光亮。 宋迎手一抖。 这个小混蛋。 ☆、番外三·情藏 番外三·情藏 易宗的宗陵隐匿在群山之中。 清明那日,宋迎带着两壶小酒,二两牛肉,一盒桂花糕去给邓素和白炼扫墓。 他二人的墓挨在一块,因没有仙身,做的是衣冠冢。 在墓前说了会儿话,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走出宗陵时,谢还站在入口处,撑着一把伞,在雨幕里留下一道修长清瘦的背影。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迎上来。 宋迎道:“我还想去望月台看一看。” 谢还微微颔首。 这个日子,他也凝重起来,不似平时那般没个正经,听见宋迎要去望月台,勾起不少思绪。 两人在纷纷细雨中往外走,谢还道:“灵驹还在宗里养着。” 宋迎也想起那时的事情,和谢还同睡马车什么的,一晃而过都好几年了。 笑了笑,道:“怎么,想重温一下?” 谢还:“师尊那个时候很可爱。” 宋迎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生足矣。 前世幸得三两知己,今生又得一人白首。 如今,他已无所求。 # 望月台回来后,入夜下起了雷雨。 雷声轰鸣,宋迎洗完澡出来,谢还早早就钻进了被窝。他笑着爬过去,果然看他脸色不太好。 “又害怕?” “……” 谢还不吭声。 “那你那次亡灵海怎么撑过来的,居然没吓破胆。” “……”那是谢还不想回首的一段记忆。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至于拖拖拉拉了好几天才把徐凤林带到小岛去。 还害得宋迎上了唐灵赋的当,生了好一场大病。 宋迎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肩膀,道:“没事,我在。” 谢还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嗯。” 半夜起来如厕,看见谢还眉头紧皱,叫了几下都没醒,大概做了噩梦。 宋迎施展追溯术,进了他的梦境,想看看他做了什么梦。 依旧是白光漫漫,钟磬长鸣,一切平定后,显出了谢还梦中景象。 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没想到谢还连做梦都在打雷下雨。看来的确影响不小。 宋迎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是风阑阁,谢还小时候住的地方。 风阑阁里黑漆漆的,宋迎往卧室走去。 还没到,帷幔后一阵轻响,亮起微弱烛光来。 这里谢还是看不到他的,宋迎有点激动地飘进去,看看小时候的谢还,一定很可爱。 床上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瑟缩成一团,偎在床头,害怕地盯着烛光看。 宋迎有点失望,还以为能看到十岁出头的嫩嘟嘟的小谢还,没想到却是大一号的。 不过这副受惊的模样又让他忍不住心疼,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摸到一团空气。 他碰不到谢还。 宋迎微微叹息,看他就那么发呆,也坐到旁边,跟他一起发呆。 半晌,天边炸起一道极响亮轰动的惊雷,整个屋子仿佛都在颤抖。 谢还吓得猛的跳起,抱着枕头的手死死抓紧了,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眼眶却红了。 “师尊……”他小声喊。 “我害怕……” 宋迎心道,这会儿为师睡得正香呢。真是好不负责的一个师父。 谢还喊了几声害怕,终于像是受不了了,抱着枕头,拿起灯台往外走去。 他走到回廊外,雨水泼天盖地,眨眼间把他手里的灯熄灭了。 四周顿时黑下来,谢还脚步一僵,又有几道闪电落下。 “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他自言自语着,贴着回廊一侧在黑暗里摸索,大概过了半炷香,才磕磕绊绊地来到水阁二层,宋迎的寝室。 他咬唇推了推门,没上锁,于是小声地喊:“师尊……” 果如宋迎所料,这时的自己睡得像头猪一样,刚才那么大的雷都没吵醒他,谢还这蚊子声,就更听不见了。 没人回答,谢还壮着胆子走进寝室,关上门。他浑身湿漉漉的,在帷幔外站定,手里抱着湿了大半的枕头,还有一盏灭了个透心凉的烛台,踌躇不前。 听到师尊浅浅的呼吸声,一直绷紧的身体总算放松了几分,然后,他在地上坐下了。 过了许久,要不是宋迎碰不着他,他都想把这小子拎起来甩干净扔到床上去。这样哪行,明天保准得风寒。 那头,谢还似老僧坐定,毫无动静。须臾,却听帷幔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吟。 这声音酥酥麻麻,像是有些痛苦,当然逃不过谢还的耳朵,他猛的站起来,走过去,手不自觉地抓紧帷幔:“师尊,你做噩梦了吗?” 还是没人回答。 他咬了咬牙,师尊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那么动听悦耳,那么……诱惑勾人。 十五六岁的少年早就懂得何为情何为爱,那一直深藏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龌龊的心思,在这一声低吟里慢慢决堤,开始侵蚀他的理智。 他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这么想着,脚步也跟着动起来,掀开了恼人的纱帐,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床上的人影,终于渐渐显山露水,一览无余地落在眼中。 借着闪电,时不时能看到那人的模样。 但这远远不能满足他。 他走到桌子边,燃起一张火符,烛光幽幽照开。 床榻上,宋迎酣眠正沉,对这个小徒弟的到来全无知觉。薄被正正经经地盖到胸口,一双手垂在外面,露出一截白而瘦的手臂。 谢还盯着他交领处的锁骨看了许久,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情绪。 慢慢的,他俯身下来,离宋迎的脸越发靠近,小声喃喃:“师尊……” 床上的宋迎微微蹙眉。 谢还瞬间直起身子,才发现是自己湿冷的衣服碰到了师尊的手,让他感到不适了。 他默不作声地脱掉了衣服,只留下腿间的亵裤。这个年纪,身体猛长,早就出落得玉树临风,谢还更不例外,身上该有肉的地方丝毫不显瘦弱,因为每天练剑,扑面而来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感。 旁观的宋迎惊呆了。 原来谢还这个时候,那儿就那么大了…… 不对,他注意的不该是这逆徒胆大包天,竟然敢夜闯师尊寝室,还在他面前脱成这样么? 谢还也有些羞耻,可他咬着牙,到底 分卷阅读101 没忍住。把衣服晾到衣架上后,谢还去后殿的温泉里洗了个澡,出来时,从宋迎衣柜里翻出一身纯白里衣穿上了。 这衣服他穿着略大,显得有几分可爱,可若是没了衣服,那身体就完全跟可爱不搭边了。 啧啧,十五六岁的谢还。又嫩又青涩,看得宋迎一阵心潮澎湃。 他甚至忍不住想,谢还会不会对梦中的自己做点什么。 毕竟这是他的梦,想干点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谢还走到床边,师尊依旧纹丝未动,他蹑手蹑脚地爬到床里边,没碰到师尊,侧躺着,沉沉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摸上眼前人的手,轻轻摩挲。 欲望一但开始,很难停止。 他摩挲了一阵,又轻轻把那只手送到了唇边。 这只手是多少仙门中人都想一睹为快的手,握过风月剑,轻轻勾一勾手指,就有无数人愿意为他匍匐在地,只求这手的主人能青睐他们一眼。 更重要的是,这只手曾经抱过他,擦过他眼泪,给他洗过澡,曾经在他手臂腰间轻轻扶过,教他正确的出剑姿势。 此刻,就在眼前,就在唇边。 少年眼底笼上一层血色,魔心大起。他先是将这手细细吻过一遍,连指缝也不放过,然后伸出湿润的舌头,轻轻在那白玉般的指尖吮吸舔|弄。 这画面太欲,宋迎看得头皮一炸,浑身的血都窜上了头顶。 真会玩儿啊。 比现在的谢还还会玩儿。 少年餍足地松开唇齿时,牵出一道银丝。宋迎的手上已经沾满水渍,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谢还盯着他的睡颜,捏了个沉睡的诀,送进他的眉心。 有了这一层术法加持,少年更加肆无忌惮,他凑过去,在宋迎唇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近在咫尺地看着他,拿起宋迎那只沾满水光的手,往下送去。 …… 情到深处,少年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沙哑道:“师尊……弟子、好喜欢你……” 宋迎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也可以?! 小小年纪,色胆包天! 这要是真的,他当初知道的话,不把这小混蛋的屁股打成花儿才怪! 喘息着平复了片刻,谢还拿来一张温水浸过的手帕,咬着唇给宋迎擦手擦脸,锁骨上也沾了一点,被他小心地拭去。 然后他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躺在宋迎身边。 过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从袖里取出了一枚银针:“师尊,有点疼,你忍忍啊。” 他用针扎了宋迎的指腹。 鲜红的血珠子溢出来。 少年袖里乾坤取出一枚木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他捏着宋迎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按在那牌子上,血珠一下子没入纹理中,消失不见。 他把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吸了吸。 然后,他又扎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了宋迎的袖口上。 “听说,两个人若结为道侣,会将血滴在彼此的信物里……我找不到师尊的腰牌,但是……我也算和师尊……” 结为道侣了。 多少少年心事,都藏在了这一句磕磕绊绊却情真意切的话语中。 # 从梦中醒来,谢还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一夜的风雨已经停了,窗外春光大好,朗朗乾坤。 忽然,他猛地往身下看去。 宋迎躺在他身边,笑眯眯道:“做噩梦了?” 谢还眼角跳了跳:“乖,松手。” “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 谢还一个翻身把人压住,“偷看我的梦?” “我本来怕你做噩梦。谁知道进去后,发现是个美梦。” 谢还沉着脸不说话。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做过?” “……” 半晌。 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嗯……” 啧。 “原来从小就是个流氓。” “那也只对你流氓。好了,我都承认了,你还不松手,大清早的别玩火。” 宋迎看他确实有些隐忍了,识相地松开他,然后想起什么,拿出自己的腰牌,“手给我。” 谢还把手递过去。 一滴血落进牌子里。 谢还眸光动了动。 宋迎揽住他:“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道侣了。” 道侣。 这是他从懵懂少年,到而立之岁,十几年来的奢求,梦想。 曾经那么遥不可及。 宋迎笑着亲他一下:“这回可不是做梦,是真的。” 谢还重复道:“真的。” 那道只敢远远遥望的身影,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意。 曾因为这不堪的心思无数次想放任自己沦落下去,却都因为他一个眼神,一个转身,找回一线清明。 如今,他就在怀里。 那么真切的,近在咫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感谢喜欢这个故事的小天使们,你们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 尤其感谢评论区的千若魅,长安四月时,暖天,流沙小天使!疯狂鞠躬! 这本结局有点仓促,也让我意识到很多不足,希望能在下一本有所改进 然后,原名一刀春,现改名为《和仙门大佬假合籍后》的预收文,可戳专栏收藏,存够十万字就开啦,大概七月中旬 其他预收文小天使们感兴趣也可以收藏哦 那我们下本见啦么么哒(*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