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攻)想太多》 分卷阅读1 《(主攻)想太多》作者:TT笑谈 文案 陆行川等十年,为一个机会。他做好全副准备,迎面撞上一个李穆然,失了智一样爱上他。 凭一张脸,当当替身就能夙愿得偿?陆行川做梦也没想过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到一切完结,陆行川全心全意,对李穆然只有感激。可惜李穆然似乎对他的感激有很大的误解。 “行川,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做这一切是为报复我……你要做什么都行,再信我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你想太多。” 伪苦逼替身真冷静理智无心无情演技帝大美人攻x忠犬正牌受&心幡忠舔炮灰受 只虐受不虐攻√ 炮灰受对白月光不是爱情√ 前期攻对炮灰的好都是演出来的√ 正牌受不作不矫情不拖攻后腿√ cp是陆行川x徐泽,大家不要站错哦。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行川 ┃ 配角:李穆然;徐泽 ┃ 其它:攻苏;攻控;万人迷大美人攻;虐受不虐攻 第1章 1~4 1 李穆然遇见陆行川的日子是个下雨天;失去陆行川的日子也是。 同陆行川有关的日子,好像总是下雨天。 那天他奉师父的命令到武林盟附近的小镇清剿山贼。些许小毛贼自然不是李穆然的对手。他不算艰难地结束了战斗。然而他打得过山贼,却辨不清天意。回武林盟的路上,大雨倏忽而至,雨水夹着脏污泼在他身上,又晕开他身上的血迹,瞬间整个人就狼狈得像在逃难。 然后他遇见陆行川。 少年人背后是脏污的泥地,灰蒙蒙的天际。而他身量细瘦挺拔像杆竹子,容貌耀目得过分,站在那里,就是孤高不可亲近的味道。 而他将伞撑到李穆然头顶,“在下陆行川。相见便是缘分,兄台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李穆然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面不住地想靠近陆行川,一面又担心自己满身污浊,脏了这人。他到底只敢叫半边身子躲在伞下,再伸手将伞往那人的方向又推了推。 少年人冲他笑笑。李穆然这才注意到,陆行川的眼睛几乎是纯黑,嘴角虽勾起,眼里也只有若有若无一点点笑模样,安安静静,高不可攀。 从那时起李穆然便有些模糊的觉悟了——陆行川,就是他的天意。 2 雨势太大,两个大男人共撑一把伞实在也走不远。陆行川二人寻了路边一座破庙躲雨。小庙香火自然不盛,佛像金身斑驳。李穆然先斗山贼又逢大雨,此世放松下来,便累得瘫坐下来。却是陆行川,先是朝着那佛像拜了一拜,嘴里默念了几句,才走到李穆然对面,席地坐下。 “你信这些?”李穆然脱下湿透了的外袍,一面挤水,一面随口问道。 那好看得遥不可及的少年人此时却像是有些窘了,侧过头去不看李穆然大敞着的胸膛,“我不信这些。但正是束手无策之际走到这里,我想着,总该向主人道谢。” 外头风雨如晦,小庙里自然也光线昏暗。此时陆行川垂手低语,半截雪白的颈子露在外面,竟几分像……小师弟。李穆然想到这里,心中惊怒。心想小师弟是他暗恋多年的人,他不该拿旁人同小师弟比的。 可他又想陆行川姿容绝世,他是不该拿任何人同陆行川相比才对。 “行川,”李穆然自然地——自然得有些唐突地选用了这个称呼,“在下李穆然,武林盟主沈天忘首徒。我看行川你步履轻盈稳健,似也是习武之人?” “我自然不好同李兄比。”陆行川冲他眨眨眼,语气里竟带几分似真似假的哭音,“师父他老人家嫌我朽木一块,悟性不佳,不准我在外行走报他名头,堕他名声的。” 李穆然喉结滚动——明知是少年人作来逗他的,他竟被那三分泣音撩得心尖酥麻,又是意动,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几乎是鲁莽地伸手按着陆行川的肩膀,沉声道,“行川过谦了。行川你一表人才,怎么会是朽木一块?” “李兄……”少年人似有些惊讶于他过分的热情,掌下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多谢……” “行川,……是我唐突了。”李穆然嘴上说着“唐突”,搭在陆行川肩上的手却没撤走。衣衫包裹之下那具身体该是怎样的美态?他手掌边缘那裸露的脖颈,又是如何的触感?李穆然心猿意马,只觉得身体都热了起来。 “李兄既然知道唐突,怎么还不……”陆行川忽然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睨了李穆然一眼。天光暗淡眸光暗淡,从那暗淡里偏晕出几缕青烟有如实质,朦胧缭绕,望不清楚。 “怎么还不,放手呢?”少年人轻轻缓缓,用李穆然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 李穆然脑中那根弦终于绷断。陆行川的眼中险峰林立,深处是深渊本身,诱他坠落。 3 陆行川这人,看起来冷冷淡淡,拥在怀里也是微凉。他睁着眼睛同李穆然接吻,从身子、面孔到表情、反应都是一派天真,偏偏引得李穆然整个人热得发烫,想要得发抖。 “有点冷啊。”陆行川撇开脸,面孔还白生生的,嘴唇却红得像在滴血,“李兄身上,真暖和。” “抱紧些……行川,再抱紧些。”李穆然声音粗而哑,早端不住君子姿态,“我会让你……暖和起来的。” 少年人探索他身体的动作轻柔缓慢,不那么热切。李穆然只觉得胸中酸胀,既快乐又有些委屈。外头的雨总不停,李穆然神思昏沉间简直恨不得自己变了那雨水,覆在陆行川身上,滴在陆行川眼中。一寸一毫也不分开。 “李兄……我可有,弄疼你?” “不疼的……行川,再重些……再、重些……” 少年人眼中明暗斑驳,而神情始终一如最初的清淡。李穆然眼前恍惚是陆行川端立佛前的身影,竟分不清少年人的脸孔,同无悲无喜的神佛,哪一个更冷淡些。 “行川、行川、行川……”他死死盯着伏在他身上的陆行川,不自觉的,神色已带些疯狂,“你抱抱我好不好……你,……暖和些了……么?” 少年人并不作答。而在潮水般的快/感中,李穆然很快失去了继续言语的气力。 他想不起师门,想不起前程,想不起自以为珍重爱恋的小师弟。 昏沉思绪空空茫茫,又滞涩充盈。全是陆行川,只有陆行川。 4 陆行川是在李穆然的怀里醒过来的。他一有动作,李穆然便有些紧张地收紧了环着他的手臂。 “行川……”他昨晚嚎了一夜,嗓子早哑了,此时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的声音,“行川你别气。我……我李穆然不是轻浮之人……,我对你是……” 他正想说“我对你是认真的”,脑中却忽然浮现小师弟的脸,声音一顿,竟是说不出口了。 “李兄,”陆行川轻轻巧巧地动 分卷阅读2 作,将李穆然环着他的双手解开,随后便起身整理衣衫,“我信你为人。只是,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一场。若要凭为人、凭责任,就此……在一起,你我都未必做不到。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不是的……”李穆然咬咬牙,忍了身后钝痛。起身,也不敢抓陆行川的手了,只捏着对方的衣摆,捏得指尖发白,“我说错了。你不该信我为人。我就是轻浮孟浪,从昨日初见你,我便……心悦于你。” 看着陆行川神情微怔,瓷白肌肤微微发红,李穆然只觉得心荡神摇,欢喜得不知如何言语。小师弟的影子荡然无存,此时他满心满眼,只容得下一个陆行川。 “行川,我是唐突,是孟浪。但你给我个机会证明,证明我是真心待你的。”李穆然私心想着陆行川对他或许也并非纯然无情,却又不敢确认,只敢低声求着,“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陆行川沉默着,并不看他。这少年人此时眼中空空茫茫竟像要凝成泪珠子坠下来。他声音也淡淡的,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李少侠如此潇洒,自然可以,‘试一试’。便是试错了,便是陆行川再不合你心意,不过一场露水情缘,挥手告别,忘了便好了。可我不敢……我只这一颗真心,若要给出去,便全给出去。可我若想收回来呢?”他看向李穆然,照旧一对黑沉沉无悲无喜的眸子,眼圈却泛着红。 李穆然见心上人这副姿态,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拿鞭子抽打,疼得他几乎想先一步哭出来了。他走上前,半跪着搂紧了陆行川细瘦的腰身,不住地道歉,“是我错,是我错!我待你是真心,又哪里敢辜负了你的真心?你便给我个机会,且试一试我这颗真心,等你满意了,相信我了,再交出你的,好不好?” “你说得倒轻巧。”陆行川低头看着他,眼角浅浅的红色还未褪去,不自知的媚态挂在眼梢,如九天神佛沾染凡尘,好看得……叫人忍不住。 “所以,你的答案呢……行川?”李穆然拿脑袋顶了顶陆行川柔韧的腰侧,直逗得那人忍不住笑着要推开他才罢休。“你便应了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好罢。”陆行川揉揉李穆然的发顶,动作温柔如情人间的嬉闹,却在李穆然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冰冷,露出个嗤笑。 第2章 5~8 5 李穆然接下的任务早已完成。他是武林盟主首徒,近些年来,盟中事务多多少少,也落了一些在他身上,再加上他那时心念着小师弟,以往,一年有大半是呆在武林盟中的。但他如今得陆行川相伴,游山玩水,并无确切的目的地,倒有些乐不思蜀了。 要到陆行川提起,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份“剿灭山贼”的差事,李穆然李少侠已经以这个名头在外晃荡许久了。 他见陆行川十分心思有九分倾注给面前一碗小馄饨,只浑不在意地向他提起,“李兄准备何时回武林盟?” 听他一声“李兄”,李穆然心里就不是滋味。陆行川脸蛋身姿,通身气派,都是风流蕴藉,偏偏平素言行守礼几近刻板。李穆然往前二十多年,只知道学文习武。便是心里装着一个小师弟,也不过是见人被欺负的时候上前回护两句。他并不十分清楚该如何同心上人相处。但总想着,两人都做过……那样亲密的事了,平时相处,也该更亲近些吧? 他看着那碗小馄饨像擂台上看对手一样,忍不住就伸手把碗从陆行川面前拉了过来,然后眼睁睁看着陆行川的视线一路跟着飘过来,最后在馄饨身上停留了一下,才略带点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陆行川容颜太盛,不作什么表情的时候也是艳丽得几乎刺人。此时他双目犹带一点茫然,好看得天然而不自知,直看得人想将他裹起来藏起来,永远不叫旁人看见。 李穆然狠狠闭了闭眼,稳住声线道,“行川你,同不同我回武林盟呀?”他自然想将陆行川介绍给师父,介绍给盟中众人的。若陆行川愿意,他还想去拜访陆行川的师父。李穆然的思维正统、传统。单单互通心意了还不够,要有见证,有认可,有这些人情的牵扯,他才能放心——这人是属于他的了。 “我么?”陆行川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师父让我凭自己的本事闯荡江湖。结果江湖还没见过,便能直接沾了李少侠的光往武林盟去了么?”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先笑了,说完便自顾自摇摇头,“不妥,不妥。” 李穆然简直要被他的行川气死了。直接站起来一撑桌面,俯身含住了陆行川的嘴唇。陆行川先是有些愣,反应了一会儿,才安抚地拍拍李穆然的后背,又很温柔地揉着对方的后脑勺,心平气和地同突然就暴躁起来的李少侠结束了这个吻。 “怎么啦?”陆行川见嘴都亲过了,李穆然还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不由笑得两只眼睛全眯了起来,颇有些缱绻地同李穆然额头贴额头,“你希望我同你回去么?” “……我自然希望的。”李穆然的声音低低的。一时热血上头,脾气也发过了,亲也亲过了,此时他怂得不行,唯恐惹了陆行川不高兴,“难道我还能希望同你分开吗?但但、但是我不是自作主张作好决定了啊!行川你要是……”你要是不愿意,我李穆然便随你走遍这江湖,你往哪里去,我便跟到哪里。 他话未说完,却是陆行川轻啄他嘴角,制止了他。 “我自然愿意的。”他看李穆然呆在那里咧嘴傻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好啦,现在李兄可以把小馄饨还给我了吧。” “你都要跟我……回去了,还叫李兄。”李穆然有点儿不情愿地把小馄饨推回陆行川面前。他心想刚才气氛这么好,他本该多讨几个吻的才是。现在陆行川又端端正正坐着,一心扑在食物身上了。 “那该怎么叫?”陆行川照旧匀一分心思同他对话,话音淡淡的懒懒的,也不晓得是认真还是玩笑,“李少侠?李大侠?” “我没名字的吗?”李穆然觉得他的脾气再差一点点,这家馄饨摊都保不住了。 “那……李穆然?” “行川!你不能这样戏弄我……” “你说说我是怎么,戏弄你的。”陆行川轻笑,笑声浅浅淡淡,尾巴上却带把小钩子,“穆然?” 6 陆长生同李穆然回武林盟的时机不巧,盟主沈天忘正在闭关修炼。李穆然不在盟里,大小事务便落在大师姐庄秋月身上。大师姐漂亮,热情,暴躁。一照面见李穆然和一个少年人手挽手走在一起,别的不管,大剌剌的先是问,“师哥从哪里拐来的小美人?”说完才仔细看了陆行川的脸。细看之下,竟忍不住红了脸。她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嘀咕了一声,“错了,是大美人。” 虽是师兄妹,但李穆然同庄秋月年纪差不多,武功进境也相差不远。是以在庄秋月面前,李穆然一向没有什么师兄的 分卷阅读3 威严。此时见她没大没小惯了,烂话都敢说到自己心上人头上,李穆然照着庄秋月的脑门就是一拍。 “胡说什么呢?这是陆行川路少侠,我的……” “友人。”陆行川打断了李穆然话。李穆然猛地扭过头来看他,到陆行川笑容温和,握着他的手安抚地紧了紧,李穆然才暂且放下心中愤懑。 “师兄的友人,便是我武林盟的贵客。”庄秋月似是对两人的互动全无察觉,“我带陆少侠先安顿下来。” “我带他去便好。”李穆然浑身有点僵,话说得又快又急,不敢看身边陆行川的反应,“他与我同住。” “……我知道了。”庄秋月点点头,随即挂上笑脸,说起别的事来,“师父正闭关,还不知要在后山呆多久。那既然师哥你回来了,今后盟中事务就交给你啦。”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李穆然又好气又好笑,听见身边的陆行川已经笑起来了。他拉起陆行川的手,问道,“怎么了?” “你这位师妹,”路行川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用词,“很可爱。” 这话说得李穆然很不乐意。他抓过陆行川的手,贴在嘴边亲了亲,一边腻乎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行川你这样怎么行?怎么好当着我的面夸别人呢?” “你一个大男人,要和姑娘家比这个么?”陆行川顺着他的力道,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也不嫌害臊。” “同你说,就不害臊。”李穆然很享受地用脸蹭了蹭陆行川的手。 他不敢问陆行川为什么要在庄秋月面前说他们是“友人”。他想着陆行川性子内敛,还得是他继续努力,才能叫陆行川彻底敞开心扉。李少侠觉得前路还是光明的,牵着心上人小手,把人往自己的住处带。 陆行川被李穆然拉着,略略落后他半步。此刻他不必面对李穆然,面孔便重归一片空白,脑中回荡的还是庄秋月走前的话。 沈天忘正闭关。他等了十年,终于到今天,距沈天忘,咫尺之遥。陆行川狠狠咬破舌尖,鲜明的疼痛将他的神志拉了回来。 十年了,当日雨中血,血中火,至今仍夜夜入梦,清晰宛若昨日。 他忍了那么久。他还能继续忍下去。 7 武林盟中事务繁杂,李穆然平日算是繁忙。庄秋月倒是一时闲下来了,有事没事便往李穆然的小院走,来找那位他师哥拐回来的大美人。 庄秋月是典型的,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认识没两天,便能提着酒坛子来找陆行川。她找人喝酒是真的丁点儿不讲究。陆行川捧着个小杯子,还没喝进去两三杯,大半坛子酒已经被庄秋月灌进肚子里了。酒多了,说话的顾忌便更少。庄秋月举起坛子遮住右眼,剩下的左眼半睁半闭看着陆行川,沉默许久,忽而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陆行川虽不笑她,她自己却忍不住有些害臊,还愣愣地捧着酒坛子,抿抿嘴。陆行川于是偏过头,也不看她,想着等人家姑娘缓过来,不尴尬了再转回去。 他还有心思顾虑这些事,庄秋月一时却是呆住了。她猛地放下酒坛,瞪大了眼,也不知是自语,还是说给陆行川听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师哥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这样子看,你有一点点像……” 大美人测过身子,微微低头的样子,竟有几分像小师弟。 “嗯?我像?像什么?”陆行川面向庄秋月,有些疑惑。 再是酒劲儿上头,庄秋月也晓得这是绝对不该说的话。她赶紧站起身,捂着头摇摇晃晃,“没什么没什么!今天的酒好像太烈了。我醉了先走啦!小美人明天见!” 陆行川坐在原地,看着庄秋月走出几步便恢复平稳的步伐,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原本就奇怪,才认识没多久,李穆然怎么就失心疯似的喜欢上了他。现在看来果然有缘由,而且是……完全可以利用的缘由。 8 那天盟里事情大概特别多,李穆然踩着月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陆行川只着里衣,撑着脑袋坐在桌边,听到声音,便偏过头冲他笑一笑。 李穆然只觉得胸口——浑身,酥酥麻麻的。他快步上前,拥住陆行川,“等了多久了,身上怎么这么凉?” “没等多久。身上凉是天生的。”陆行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是已经半睡半醒了。他把脑袋搁在李穆然肩头,冲对方的耳朵吹了口气。 “你真可爱。”他困得声音都含混了,“你可爱,穆然。以后每天夸你可爱。” 李穆然只觉得呼吸一窒,抱起怀里人就往床上带。他想着陆行川怎么能这么好,这样等他,这样在乎他。他想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陆行川一定都是用心记着的。 他想着陆行川一定也爱他。 “行川,行川,”李穆然呼吸急促,顺着陆行川的额头、鼻尖、下颚细细亲吻,“等师父出关,我就带你去见他,然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还没想好呢,到底要不要……”陆行川的眼睛整个闭上了,指尖随意在李穆然的颈间扫过,直接把人弄得软倒在他身上。 “到底要不要,娶你这么个傻媳妇。” “呜……行川……”李穆然想着陆行川方才还说他可爱,这时候又嫌他傻了。可又想想陆行川叫他“媳妇”的样子,整颗心像泡在蜜罐子里。 “好了。我困了。睡吧。”说完这句话陆行川便睡过去了。李穆然整个人热得不像样,想要得眼睛都红了,也只好轻手轻脚贴近体温偏凉的陆行川,等这股心火自己消下去。 消不下去。陆行川就在他身边,这火,永远也消不下去。 第3章 9~11 9 陆行川在看到陈诚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沈天忘关门弟子,看起来比陆行川还小一些,一副白生生的面孔,嘴角天生带一点笑,看人时竟有些怯怯的,可爱,可人疼。 陆行川对人的容貌美丑颇迟钝。这十年,他身边的人大都长得奇形怪状的。像他这样五官清楚正常地摆在脸上的,反倒是异类。所以他倒看不出旁人同他长得像不像——或者说,在他,正常长相的人,长得都挺像的。 但看李穆然的反应,这人便是那“缘由”了。 陈诚功夫弱,性子也软。这次是他第一次独自出门闯荡,怕是吃了不少亏才回来的。李穆然原本是逢人就要拉着他的行川上前显摆,现在见了陈诚,脚步却顿了一顿。陆行川大致想得出理由,但他不准备理会这理由。 “穆然,怎么了?”他牵起李穆然的手,在对方手心挠了挠。 “行……行川,那是我的……,那是陈诚,我小师弟。”李穆然到底还是拉着陆行川上前。这次他不必陆行川开口,自己便先提起陆行川是他旅途中结识的朋友。陈诚并不像庄秋月那样自来熟。有些拘谨地冲陆行川笑一笑,然后便同李穆然讲起他在外的见闻。 李穆然心神不 分卷阅读4 宁,回应起陈诚的话也颇有些心不在焉。倒是陆行川和这小孩聊得颇有几分投机。 他一个小菜鸟初入江湖,行侠仗义美名传扬的事是没做过的,倒是钱袋被人骗走过若干次,遇见黑店险些被谋财害命若干次,因着那张脸蛋险些被劫财顺带着劫色若干次。在他,这全是惊心动魄的经历,在陆行川,这些经历——无论好与不好,则都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的可能性。 如果他也在父母亲人身边长到陈诚这样的年纪,抱持一点对江湖的向往和另一点胆怯仗剑闯荡,然后摔个头破血流回家向愿听他哭诉的人哭诉…… 如果他也…… 这份遐想存续的时间很短,但因着这份短暂的遐想,陆行川很认真,很认真地听了陈诚的话。他有真切的疑问,真切的感慨,真切的羡慕。 “行川哥,”陈诚已经迅速地度过了怕生那一阶段。仗着年纪小,仰头看着陆行川,大着胆子牵过陆行川的手,牵到自己跟前晃了晃,“你会在武林盟留多久呀?下次出门我同你一起好不好呀?” 陆行川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李穆然像是才反应过来,声音颇有些生硬,“好了好了,你也回来这么久了,灰头土脸的像什么样子。快去收拾收拾。”他站在陆行川面前,正挡住陈诚看向陆行川的视线,恨不得上手把人推走。 “行川哥行川哥,”陈诚一面走一面回头喊陆行川,“我明天再来找你啊。” 陆行川笑着朝小孩点点头。 李穆然只觉得吃味得不行。他抓着陆行川的手,贴在嘴边又舔又咬。陆行川先是不说话由着他,感觉这人情绪稳定点了,再拿空着的手摸摸这人的发顶。 “怎么了?” “你待他真好。” “他挺讨人喜欢。” “我不讨人喜欢么?”李穆然整个声音都低哑下去。他搂紧了陆行川的腰,自己也知道这脾气发得没道理。陆行川什么也没做错。 陆行川这么好。待谁都这么好。遇见什么是都这么好。 “你这……”陆行川抬起刚被咬过的手,晃了晃,叹了口气,“我待你不好么?” 那天回房后陆行川就被李穆然缠着要了好几次。他浑身上下,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恐怕都被李穆然咬了个遍。 “像只狗崽子,你。” “那你喜不喜欢狗崽子?”方才热血上头顾不得别的,现在李穆然浑身难受,腰酸,屁股疼,要抱紧了陆行川才能好。“快说你喜欢狗崽子,你喜欢李穆然。” “别闹了。”陆行川在李穆然腰间掐了一下,这人立马嚎了一声,安分下来,“快睡吧。” 10 陆行川同小师弟的相处并没有如李穆然期望的那样迅速淡下去。正相反,陈诚三天两头喜欢往陆行川跟前跑,再兼一个闲极无聊成天想着生事的庄秋月,陆行川身边便没有清净过。 李穆然的心情非常糟糕。师父不在,盟中大小事务,零零散散全落在他身上,原本就没多少时间同陆行川独处,还要被旁人分走一块。 庄秋月到底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性子。若是陆行川同李穆然之间没什么问题,她自然也该知趣,不去多那个嘴。但眼见陈诚回来了,每每李穆然望向他同陆行川,表情便有些阴沉。陈诚是她师弟,陆行川是她朋友,庄秋月不希望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李穆然对待感情问题的踌躇,受什么伤害。 小美人不该被蒙在鼓里的,她想,陆行川有权知道事情的原委,有权在知道真相之后,作出选择。 “行川,”庄秋月借着难得的独处机会,坐到陆行川身边,“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你说。”陆行川慢悠悠地替自己和庄秋月各倒了杯茶,然后好整以暇地听对方讲。 事情原委本不难猜。陆行川自己也接触过陈诚了。这小孩确实蛮讨人喜欢。陈诚拜入沈天忘门下时年纪很小,顶着武林盟主关门弟子的名头,尚未显出什么过人天赋,自然有嫉妒他的人,看他不顺眼的人,逮着机会就欺负他。 小孩嘴笨,不是个会在师长面前搬弄是非的。年纪小,力气小,胆子也小,被打了也不敢还手。庄秋月那时候还不是现在这个师弟师妹们面前说一不二的大师姐。陈诚被欺负的事,她见到了便上前管一管,没被她见到的时候,陈诚照旧被欺负。 要说在那段时日里,李穆然是对陈诚多特殊的人,倒也不至于。李穆然武学天分极高,从小被沈天忘带在身边教导,同武林盟中弟子,全都不算太亲近。他也只是碰巧遇见过几次陈诚被欺负,伸手帮过忙。这些举动全是普通的善意,陈诚自己都没觉出不对来,更何况庄秋月这个外人。 到他们都年岁渐长,武林盟、其他门派,一些年龄相仿的女弟子看中李穆然,向他示好却全被拒绝。那时候庄秋月半是揶揄,半是真心疑惑,“要什么样的大美人才能叫你心动呀,李少侠?” “同美丑无关。我有喜欢的人了。”那时候李穆然也稚嫩,说话装腔作势的,“我喜欢小师弟。” 到现在,庄秋月大概能理解李穆然当初的想法。陈诚于李穆然,恐怕并不是一个“值得被爱恋”的对象,而是一个“等待被拯救”的符号。他们之间有巨大而稳定的强弱对比。非止李穆然的保护让陈诚觉得安全,恐怕,陈诚的弱小也让李穆然觉得安全。 可这种感觉不是喜欢——女人总归在这方面更敏锐。是善良是怜悯是少年人满足自己做英雄的幻想,但不是喜欢。 庄秋月说完,陆行川手上一杯茶也快喝完了。他先是慢条斯理替自己续了水,然后才说,“所以,这应该是一件小事情?有什么是我应该特别介意的吗?” 庄秋月双唇紧抿,看着眼前的大美人,觉得这话根本没法说。陆行川眉目艳丽出奇,神色却淡淡,像年轻的,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神祇。 可惜他们相处这些时日了,庄秋月知道他不是。 “我觉得啊,只是我的感觉……”庄秋月咽了咽唾沫,“你觉不觉得,你同小师弟,长得有一点……一点点像?” 11 “庄师姐……”新续的茶还烫着,陆行川像是没知觉一样直接往嘴里送,咽下,等觉出疼来了,侧过头捂着胸口咳了许久,停下来的时候手心里有一滩血。 “庄师姐,今天的话我都当是玩笑。” “好,好,是玩笑,是玩笑。”庄秋月被他吓得不轻,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就把人搂在怀里顺着气。陆行川呆在这姑娘怀里,眼光隐蔽地投向门外,现实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他在武林盟呆得够久了,获取信任,融入其中,做到这程度,也够了。他需要趁着掌管武林盟上下的还是李穆然,赶紧看到、得到一些东西。 “行川……行川!”李穆然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陆行川同庄秋月搂在一起的场面。 “庄秋月,”李穆然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他眼神森冷,看同门师妹,像看 分卷阅读5 生死仇敌,“我知道你一向不懂分寸。现在看来,我该教教你了。” “教我?”庄秋月松开环着陆行川的手,冷笑道,“师哥能教我的分寸,是能连哄带骗叫人甘心陪在你身边,还是能叫新欢旧爱全都安分听话?” 听她这样说,李穆然一脸惊恐地望向陆行川,“行川!她同你说了什么?行川你听我说……”他看到陆行川冲他笑了,向他走来,轻轻地将他的手从剑柄上挪开。 “庄师姐并没有同我说什么。方才是我喝茶被呛到了,庄师姐一时情急而已。”陆行川现在说话都有些困难,发出的声音艰涩难听,“别生气,好不好?” 天大的怒气被陆行川哄过,也很快散去了。他很不客气地把庄秋月轰走,然后便抱紧了陆行川,不住地问着对方的后颈。 李穆然很害怕。他不晓得庄秋月是真的没说什么,还是…… 他不晓得庄秋月走前那番话会让陆行川有怎样的误会。 他不晓得,若是陆行川知道了他曾对小师弟有过模糊的感觉,还曾觉得这两人相像,会不会就……再也不相信他的感情了。 这些问题,随便哪一个的答案,都足够把李穆然击溃。所以他宁愿就这么拖着,瞒着,害怕着,也不敢向陆行川透露一分一毫。 “别离开我,行川。”当晚,李穆然抱着陆行川,想装得镇定,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你相信我待你的感情是真的不是谎话。” “穆然,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陆行川叹息着,轻抚李穆然的背脊,“别怕。睡吧。” 到李穆然睡着,陆行川轻轻巧巧地掰开对方缠着自己的手臂,起身梳洗,整理行装,离开。 如无意外,他很快就可以接触武林盟内部,最重要的那些情报了。 李穆然醒过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床铺的另一边早凉透了。他觉得心慌,像细丝线缠着他心尖血肉,随时能将之剜走。 “行川,行川……行川你别吓我,”他赤脚踩在地上,没走两步差点摔一跤。视野渐渐从模糊到清晰。李穆然知道陆行川是走了——早走了,他只是还不愿意相信,“行川,我给你道歉,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别走。” 屋角的小桌上,陆行川给他留了茶、几块糕点、信。李穆然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站住,读那封信。 “李少侠曾说要拿真心换真心。你的真心我见过了。” “我不想要。” “我不愿换。” 李浩然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心尖那根丝,剜去了他的血肉,却又扔掉,然后毫无留恋的抽身走了。李穆然不知道这种程度的疼,还能不能用“疼”来形容。 他呆呆坐在原地,也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他想陆行川,想陆行川笑的时候不笑的时候,待他温柔的时候待他冷淡的时候,想着想着竟笑出来。 陆行川,陆行川。 他的行川,不要他了。 第4章 12~14 12 踩着朝雾离开武林盟的时候,陆行川没惊动一个人。他轻功极好,追星赶月不留痕。他剑法更俊,秋水剑锋不沾红尘,只可惜不能现于人前。 自与李穆然相识,他很久没有握剑了。 独处时陆行川的表情很淡,刻板、诡异,像贴了手艺不佳的□□。他在凝碧宫十年,师父教他练武习文,教他摆弄人心,唯独没教会他习惯常人应有的谈笑举止。 刚到凝碧宫时陆行川还太小,血腥味深深刻在脑海想忘忘不掉。他不敢睡下,梦里全是太想再见的人和不愿再见的情境。于是他白天跟着师父练武,晚上默记陆家剑法,一夜夜的,也就这样熬下来。 直到遇见徐泽。 在凝碧宫,徐泽真正一呼百应。师父老来得子,恨不得把徐泽宠上天去。凝碧宫的少主人腻味了百依百顺的奴仆婢女,恶心了面目丑陋的侍卫属下。他一个人拆天作地这许多年,清清秀秀闷声不响的陆行川,叫他眼前一亮。 “你,”陆行川正悬着手腕握着笔,徐泽窜出来对着他的手腕戳戳戳。墨水一点点滴在纸上,一幅字很快就毁了,徐泽看着,很不厚道地笑出声,“你是什么人?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陆行川歪头看了他一眼,一张死人脸忽然就变作个可好看可好看的笑脸,看得徐泽一时呆在那里。而陆行川手腕微扭,以笔作剑向上斜刺,直接刺进徐泽的…… 鼻孔里。 “啊!” 墨水一点点滴在徐泽脸上身上,好好一个人很快就废了。 徐泽撩人不成反被暴揍,到底要点面子,也不敢到他老爹,陆行川师父面前告状。等他把满身满脸的墨迹洗掉,捂着鼻子颤颤巍巍又来找陆行川,那小孩面前干干净净,已经是另一幅字了。 这回他不敢再惹陆行川,只捂着鼻子,缩得挺远。“你到底是谁啊。诶,诶,你都……欺负了我了,不能再不理我。” “陆行川。” “你就是那个……”徐泽话出口半截,不敢再说。 世人都以为陆家满门被灭无一活口。陆家对凝碧宫有恩,凝碧宫主人徐正,一直在追查陆家被灭的真相。 只是真相易得,恩仇难了。世人不晓得,徐正用来偿还恩情的,并非对真相的追查,而是保下陆家最后的血脉。 徐泽看着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小孩儿,笑起来这么漂亮可人疼,又心想这么小的小孩,身上背的一笔笔,全是血债。 他的鼻子还有点疼,看着陆行川还有点怵,但他忽然就不生气了。他既怕陆行川再打他,又很想走上前去,抱抱这小孩。 他又呆在原地看了陆行川一会儿,然后忽然像屁股底下点了炮仗一样猛地站起来,跑走了。凝碧宫的少主人还是去找了他老爹,好话说尽撒泼打滚,磨得对儿子一向很好的徐正答应了一件事。 当晚,徐泽就抱着衣裳被褥,搬进了陆行川的房间。 13 徐泽白天特别闹腾,晚上睡死过去,天打雷劈也吵不醒。陆行川对于身边多出一个人,基本没什么反应。起初他以为徐泽是记恨他,准备伺机报复。可看过一段时间,徐泽只是上蹿下跳围着他晃悠,倒也没干出什么事来。 睡眠一向很好的凝碧宫少主人是在挺久之后才发现陆行川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或是读书或是练剑。 “你这是……怎么回事?”徐泽起夜回来,正看到月色恍恍惚惚,陆行川手中剑刃,白得像素居世外的美人,掌心躺着俗世第一捧雪。 “你……你总这样吗?我我我,我晚上打呼噜吗?”他只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烧,也分不清是因为可能惊扰了陆行川,还是单单,只是因为面前的是陆行川。而陆行川只是收起剑,偏过头看了看他。 这男孩在凝碧宫时日渐久,初见时几乎不似活人的僵硬死寂是淡去不少,显露出来,便是冷冷淡淡,对人对事都漠不关心的骄矜。 微妙但鲜明的差别。 徐泽 分卷阅读6 一直都有点怕陆行川,或许是为初见时吃的大亏,也或许,是为这份骄矜。 “我一向睡不好。同你无关。” “怎么会同我无关?你是我的……”兄弟朋友同住人,好几个词在徐泽舌尖滑过,他却都不甘心说出口,总觉得说出口了,便是为如今的不甘心定了性了,“你是我凝碧宫的人,你的一切都同我有关。” “……好吧。” 陆行川自己,倒并不觉得受困梦魇,或者从梦中惊醒是什么丢脸的事。徐泽拘着他,一定要他睡,那他便睡。起初是整夜整夜的睁着眼,到徐泽一一试过荒腔走板的摇篮曲,有头无尾的睡前故事之后,陆行川好歹是能被人折腾睡着了。 梦里是父母惨死,整个陆家浸在火海里的场景。陆长生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知道这是梦,知道自己无从改变,也知道自己必须看着。 他需要睡眠。他还不能死。 到很久以后,恩仇清算干净,旧梦不再扰人的时候,陆行川才第一次享受到安稳的睡眠。而从始至终,徐泽并不知晓他的噩梦。 从始至终,徐泽也一直守在他身边,唱荒腔走板的歌谣。 14 陆行川一路都走得很随意,见着好吃的就停下来吃一点,见着好玩的就停下来玩一玩。他想着凭武林盟的人手,若是李穆然要花心思找他,费一些力气总是能找到的。沿途他发现有人跟踪,也并不在意。这点时间,武林盟的人应该还找不到他。会跟踪他的也只有…… “徐泽。” “哎呀行川弟弟,好巧好巧。”徐泽被陆行川扯着衣领拎在手上,慌得不行,讪笑道,“这么久没见了你也不对我好点儿。” “哦?你想要我如何对你?” 徐泽听着这话,恍惚是在听“你想怎么死”,吓得他赶紧抱着陆行川的手臂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不是看你这次走了好久都没回来……行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看着陆行川,想着有些日子没见,他的行川又变好看了,眉目清楚干净,还带一点点笑,笑得他心里痒痒的。就是不知是没吃好还是没睡好,好像瘦了一点。 “我在武林盟还有事要做。而且你该明白的,”陆行川把人放下,“等此间事了,我便不会再回凝碧宫了。” “什、什么?陆行川你把话说清楚!不回凝碧宫你能去哪儿?”徐泽简直气红了眼,想这武林盟是什么鬼地方,行川才去多久,莫非就被什么小贼给勾走了么? “我早知道自己亲族丧尽无处可去的,不必你来提醒。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果他,……或者你,要我回报,陆行川自然,不敢不从。”说着他作势便要朝徐泽跪下,做派驯服,眼底是落雪的荒原,空而冷。 “行川!”徐泽哪里敢叫他跪,一时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反倒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他也不敢解释,陆行川要走他也不敢拦,只垂着头,伸出手,虚虚握着陆长生一只脚腕。 他想着陆行川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又想陆行川这样冷漠一个人,又何必分辨他话里的意思? “行川我错了。”想来想去还是只敢认错,“我不该那样说的。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天地虽大,但若是你的话,便哪里都去得。”徐泽觉得有一点委屈。除却血仇,陆行川浑无牵挂,自然哪里都去得。他他不是呀。 他的牵挂只一个陆行川,可这人心地敞亮眼底空茫,心里眼里都有空地,却不愿装下他。 “多谢。”陆行川俯身,在徐泽手上轻轻拂过,那人便不敢再抓着他的脚腕了。“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快些回凝碧宫吧,别再跟着我了。”他需要在一段比较合适的时间之后,以一个比较合适的姿态被李穆然找到。徐泽若是在他身边,事情就不那么方便了。 “我知道了。行川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随时找我,我随时都能到。”说完他很勉强地朝陆行川露出个笑,然后一步步往后退,僵硬地转过身,既想多看陆行川两眼,又怕走得慢了,更被陆行川讨厌。 朝夕相处这些年,陆行川并非对徐泽的心思全无觉察。正相反,他一向心思重,待人待事都较旁人多两个心眼,发现的可能比徐泽自己都早。 他原先是漠不关心,后来便有些可怜这人。师父确实待他恩重如山。师父的儿子,要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喜欢上他。 若仅仅是不假辞色还不够的话…… “徐泽,”徐泽猛地转身,目光惊喜,陆行川几乎有些无奈,“算了吧,别再找我了。你知道这没用。我不喜欢任何人。” “行川,你不能……”凝碧宫的少主人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在陆行川面前,卑微胆怯得像一只小老鼠。他看着陆行川,想露出个好看些,讨人喜欢些的笑。一咧嘴,鼻涕眼泪却一起流下来了。 “你不能,连我喜欢你,连我待你好,都不允许了……” “行川,求你了……” “给我留条活路。” 第5章 15~17 15 凝碧宫的少主人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行川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徐泽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他。 凝碧宫虽不算什么名门大派,但凭徐正多年经营,根基稳固,势力范围也不小。徐泽从小过的,真正是心想事成的日子。陆行川想,自己确实是从未好好地讨好这位众星捧月的凝碧宫少主人,或许正是因此,反倒让对方升起些幼稚的不服气来。换作旁的人,总不至于把这点不服气误认作多么深刻认真的感情。陆行川觉得就是徐泽,很快也就会从这个幼稚的阶段走出来了。 陆行川甚至还觉得,或许等徐泽真正走出这份幼稚的情绪,对他,多少还会有几分迁怒的。这样想着,对眼下这件事,他便更觉得头疼。 “好了,一点小事要生要死的,不好看。”陆行川弯下腰,掏出手帕替徐泽囫囵地抹了抹脸,再使了点劲把人拽起来。“你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还……我还能……”徐泽结果手帕,不舍得抹脸,就攥在手心里。他也不敢顺势握着陆行川的手,只顶着一脸鼻涕眼泪看向陆行川,“我还能再来……找你么?” “若是你一哭,你要做什么我便都要答应,那叫什么你待我好呢?”陆行川松开扶着人的双手,正色道,“陆家的事,师父总盼我放下。我自己,又何尝不想放下?若真能放下,随你回凝碧宫,写我的字,看我的书,也不必多么下苦功练武,有什么不好?” “可你不愿意。”徐泽看陆行川眸色深沉,说着“何尝不想”,眼底却分明是不甘心,只觉得心疼得发颤。只要陆行川愿意接受,他想要用尽一切方法替陆行川抹平这份不甘心。若陆行川不接受,他也只好……偷偷做。 “是啊,我不愿意。所以回去吧徐泽。你是师父的儿子。若日后为帮我,将凝碧宫牵扯 分卷阅读7 进来,我如何对得起师父?” 陆行川的话里话外,在意的无非恩师,无非凝碧宫,待徐泽是不剩一份情谊,但徐泽听着,却生出些旁的想法来。 “那是不是只要我能不牵连凝碧宫,不牵连我爹……行川你放心,我会努力帮上你的!你放心!”他实在不敢再听陆行川说话——他一切说辞都试过了,若陆行川再拒绝,他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若退到绝路等来的还是拒绝,他真的会疯的。 他不敢再留,放大了胆子轻轻抱了陆长生一下,便攥着这人的手帕走了。 陆行川站在原地微微皱眉。自知晓徐泽的心思,他没有一日不在想自己对不起师父。陆家是曾在徐正落魄时施以援手没错,但陆家鼎盛时,施恩过的人又何止一个徐正?可到陆家被灭满门,昔日交好过的人,一个个倒像是消失了。 是徐正,把苟活下来的陆行川从潮湿脏污的烂草垛里刨出来,留他在身边,待他如亲子。这份恩情,陆行川记在心里。可报答还未曾谈起,他却先叫人家儿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徐泽第一次以为陆行川睡着偷偷吻他的时候,陆行川其实便已经觉察。那是他浑若未觉,安安稳稳躺在床上,胃里却翻滚抽搐,恶心欲呕。 他恶心徐泽。 他更恶心自己。 徐泽的举动几乎让他觉得,在当日陆家的大火中,在横陈焦黑的尸体堆里,就该有一个陆行川的。他或许不该……活到今天。 与其旦夕偷安负深恩,不如随华严凋敝,归于朽土。 16 知道陆行川离开武林盟之后,庄秋月捏起拳头就要打她的大师兄。 “你都对他说了什么?我放他和你单独相处是指望着你能和人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了再好好道歉的。你倒好,才一晚上直接把人气走了?”庄秋月气得不得了。这俩人到底能不能走下去她倒不特别在意,但若行川真是被瞒着,当了这么久小师弟的替身,再在知道真相后独自离开,就太可怜了。 同关系深浅都无甚关系,是李默认做了混账事儿,她替陆行川不值。 “是我该问你,都对我的行川说了什么吧?”李默然开口的声音嘶哑的可怕。他已经在武林盟上下找过,确认陆行川确实已经离开。这份明悟摆在面前,李默然却感受不到伤心——什么也感受不到。他全副思绪,现在只剩“行川不要我了”这个事实。这事实太过鲜明太过饱涨,挤走了所有情绪。 不找回他的行川,他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庄秋月见他双目熬得通红,面目憔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诡异的亢奋,也有些不忍。 “唉,我知道的,我能说的,你又何尝猜不到?”她神色认真地看向李穆然,“师哥,我只问你,如今你伤心难过,到底有几分是为行川,有几分是为,‘一个长得像小师弟的人’?”庄秋月何尝不知道这话说得难听,但若是李穆然自己不能掰扯清楚这件事,便是把人找回来抢回来绑回来了,也难得圆满。 “哈,哈哈哈……连你也这样想,他一定……也这样想……秋月,我从前总搞不懂我自己。陈诚同我从小相识,朝夕相处。李穆然习剑十年,只知道尽斩来敌,何曾惧怕过什么,为何我就是……连想都没想过向陈诚表明心意?” “你现在,搞懂了?” “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想。我不想,是因为我的心比那些帮助弱小的虚荣,满足英雄幻想的错觉,要聪明一些。”他苦笑——笑自己没能早一步认清这些。“行川,举世无双。他不像任何人。没有人配得上像他。” 行川……举世无双。而这个人的温柔情意,曾全给了他一个人。他可真是……他可真是…… “若是如此,你还不快去找他,把这些话全说给他听,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便是不能……定是不能了,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即使我再也不能叫他相信我,叫他……欢喜我,我也要,我也能……留他在身边。” 站在大太阳底下,庄秋月竟觉得有些冷。她看着李穆然,竟觉得这人有些陌生了——煞白的脸色,额角的汗珠,赤红的眼睛,颤动的嘴唇,一道构成个有些疯狂的神色。 或许等找到了陆行川,便会好了吧,她这样想着。 17 李穆然找到陆行川的时候正有点小雨。陆行川就撑着伞走在他面前,身边跟着个姑娘。陆行川笑得几分拘谨几分温柔,伞面大半都撑到姑娘头顶上。他时而微微侧过身同那姑娘说话,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常逗得那姑娘笑。 到距离很近了,陆行川才抬头,看见了李穆然。他似乎有些惊讶,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象征性地勾起嘴角,“是李少侠。好巧。” “行川,不是……说过了么?我们之间,不要叫得这么生分。”李穆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地控制面部肌肉,得体地笑出来。他知道自己声音在抖,浑身在抖。但他不敢停下来。他必须继续说下去。“行川你这次在外面玩得也够久了该同我回去了。或者若是……若是你有想去的地方,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雨水一点点落在李穆然脸上身上。李穆然本就双眼通红,此时陆行川倒也分不清这人是哭了没哭。他先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身边的小姑娘,再把伞递给对方,“在下还有些事,不能送姑娘回家了。” “陆少侠,”那姑娘有点脸红,推拒了一番才接过伞,向陆行川再三道谢。“陆少侠日后有空,还要来我家店里吃炸豆腐啊!”说完她便夹着伞,捧着一张通红的脸一路小跑走开了。 李默然死死盯着那姑娘,,直到确认人已经没影了,才又看向陆行川。“行川,那个……是谁?”多年教养,以及深恐惹了陆行川生气,李穆然将将按下了一些刺人的词语。 “城南豆腐店的女儿。她被恶霸围堵,恰好我碰见。” 这几天陆行川确实察觉到了武林盟的人手。但被李穆然看到这个场面,也确实是太巧了。这种情景,于他,再好不过。 “是这样。”李穆然略微放下心来。他慢慢地走上前,伸手就想把陆行川往怀里揽,却被陆行川架起手臂推开了。 “穆然,”陆行川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拾起这个叫对方满意的称呼,“不告而别是我不对。但我留下的信上所言,不是气话。” 听他这样说,发现陆行川离开时的绝望又回来了。李穆然双眼瞬间失神,满脑子又只剩下那两行墨迹———— “我不想要。” “我不愿换。” 他紧紧攥住陆行川的手腕,力气大得陆行川已经有些疼。他也不挣,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穆然。 “行川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再信我一次。我说心悦你是真的,同陈诚无关,同任何人都无关!行川、行川你再信我一次。” “我已经相信过了。”陆行川笑了。他原本几近艳丽一张脸,却被这一笑压得有些惨淡,“那一整晚都在 分卷阅读8 下雨,只有你身边是暖和的。我醒来你说要拿真心换真心,我相信过的。李穆然,已经结束了,算了吧。” 陆行川的脸本就比常人要白,如今沾着一缕缕雨水,更像将化为化的新雪,随时要消失不见。他不再看李穆然了,只垂头,看着自己被李穆然捏着的手,低声道,“松手吧,穆然。我疼。” 李穆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放手,随即却又小心翼翼地执起陆行川的手——手腕处被他攥紧的地方现在已经青紫,狰狞得像一张画坏了的笑脸,既刺伤他,也嘲笑他。 “你已经……不愿再相信我了吗?”他像是失了神智一般,将那受伤的手腕贴在唇角,细细密密地吻,“好疼的,行川……好疼啊……” “我明知是我错,我明知道是我伤你,可我做不到放你离开……”他轻轻舔舐那截手腕,又拿牙齿缓缓地磨蹭,既像温存,又像发病。 “太疼了,行川,太疼了。” “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不疼。” 自陆行川离开,便麻木死寂的感情此刻终于鲜活起来,爱恋也好想念也好愧疚也好,统统涌出来,冲刷心脏,洒下疼痛。 “你不可以离开我。我不允许。” 他咬破了陆行川的手腕。温热的血流进他嘴里。李穆然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咽下这口血,然后不顾陆行川的推拒,狠狠吻住了对方。 “行川我爱你我好爱你。”到他松开陆行川,对方面如死灰,推开他,侧身呕了出来。 李穆然浑不在意,从背后搂着陆行川,温温存存地抚摸对方瘦削的背脊。“行川你同我回去。其他的我什么都听你,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当天,大队精锐护送李穆然同陆行川回武林盟。 马车上,李穆然一刻不愿放手地搂着陆行川。而陆行川眼神空洞,唇角带三分冷笑, “原来这就是,名门正派,沈天忘首徒,李穆然李少侠。” 陆行川的眼底空无一物,李穆然甚至没法从其中找出厌恶来。他仍然觉得疼,疼得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想这样很好,好过陆行川不在他身边,好过陆行川厌恶他。 可他疼,看着陆行川连冷笑都敷衍,连厌恶都不愿给他,他便疼。 “行川、行川、行川……是我错,我拿一辈子补偿你……”他不辩解——无可辩解,只搂紧陆行川。 李穆然原以为陆行川在身边,他便不会再伤心不会再难过。现在他晓得自己错了。 是无论多伤心多难过,多疼,他都要陆行川在身边。 第6章 18~20 18 讨一个人喜欢不算容易。陆行川凭一张优势巨大的脸,相处中一点一滴的揣摩,每一个举动都先在脑子里预演过后三步,才把初见时李穆然那点飘摇的好感稳固下来。 他也年少,也有过光明正大做事,坚守原则报仇的想法,但到底没能坚持着这些想法走下去。若他最后能做到他想做的,不晓得又能有几分快意。不过这无关紧要。 他身上一条条人命加给他的责任,原本就不是追求快意。 回武林盟一路上,李穆然始终也没松了劲,一直就浑身紧绷地搂着陆行川。他少年习剑,身姿自然挺拔,手上也覆着一层茧。陆行川被这么个人搂着,不说心绪,至少是不觉得舒服。 他稍微动了一下,李穆然马上紧张地加紧了手上力道,低哑着声音唤他,“行川,无聊了么?马上就到了。” “不是。”陆行川干脆将全身重量压在身后人的胸膛上,很有几分惫懒地回道,“你放松一点,硬邦邦的靠着不舒服。总归,我又跑不掉的。” 陆行川感觉到身后的人在一瞬的紧绷后渐渐放松了身体,扶着他的肩膀,给他在自己怀里找了个窝着舒服的姿势。马车有些颠簸,一晃一晃的陆行川渐渐就有些困了。他体温常年偏低,练武多年也还是比常人怕冷。现在周身暖呼呼的围着,舒适熨帖,他几乎要睡着了。 “……行川。” “嗯?”陆行川双眼半睁半闭,回给李穆然一个敷衍的气声。 “行川你……恨……不恨我?”说到最后李穆然的声音几不可闻。他后悔自己提出这样的蠢问题。他种种行径摆在陆行川面前,答案早就是注定的,如今再问,虚伪得恶心。 陆行川闭了闭眼,清醒了一下。然后他挪开李穆然的双手,缓缓撑起身体,坐直,面向李穆然。这整个过程李穆然都抖如筛糠,等一个结果早定的审判。 “恨……总不至于。” “行川?”李穆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陆行川,眼底喜意还没泛到面儿上,又被陆行川下一句话压了回去。 “委实说你我之间还谈不上爱恨吧,原本也不是多深的交情。”陆行川面目平静温柔,甚至还带一点点笑,“相识总共也没多长时间,更何况是为你一句谎话才相交的,更不值钱了。” “不是谎话!”李穆然急着反驳,一句话出口,却再说不了别的——他说再多,陆行川怕是也不会再信他了。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再相信我一次?”情情爱爱,李穆然活过二十多年从来都嫌粘牙未曾说过的话,在陆行川面前,他全试过了,但没用。做错事如果是靠说话就能揭过的,那这世道也实在温柔的过分了。 李穆然原本想着,他只要陆行川的人,只要人还在他身边,一切总还有盼头。可他是体验过陆行川的温情陆行川的关心的。享受过最好的,现在再要他面对陆行川的冷漠和不在意,他受不了。 “行川……我好疼。你待我总是好的,总是那样好。”他低下头,双手按着陆行川的肩膀,“我好疼,你告诉我怎么办……你告诉我好不好?” “穆然,”陆行川犹豫着,挥开了李穆然搭在他肩上的手。他望着这人惨白的脸色,神色晦暗不明似有情似无情,却是将李穆然的双手拢在了怀里,“我初入江湖便遇见你。离开武林盟的时候我何尝没有不舍?” “我能放下,你也能放下。” “我与陈诚相交虽不深,但我知道他是好孩子,善良、赤诚。” “若你有机会得偿所愿,要待他好。” “如同我曾经愿意为你做的那样。” 沉默了一会儿,李穆然忽然像是从身体深处挤出一生哀鸣。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抬头看向陆行川,眼角淌出来的已经是血泪。 “别再说了行川,……别再说了。”他抖得厉害,却存着神智,舍不得挣开陆行川握着她的手,“我不要你相信了,我不要你爱我了。” 我只要你无法离开我。 行川,你虽能放下,我却已经放不下了。 李穆然很是依恋地将脸颊贴在陆行川胸口。斑斑血迹于是也蹭上去。周身全是陆行川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和自己掺进去的血腥味。李穆然闭上眼,很是欢喜地笑了。 他喜欢这样,陆行川举世无双,却沾染他身上的尘垢。 19 这一次再到武 分卷阅读9 林盟,陆行川没再见到除李穆然外的任何人。李穆然大概真是被他上次离开吓怕了,如今到哪儿都要带着他。沈天忘仍在闭关修炼。原本,武林盟上下,事务往来,文书递交,不是陆行川一个外人该看的。但如他所愿,李穆然做什么都要带着他,处理事务批改文书也不例外。 这样看来李穆然这个大师兄的威望确实挺高。费大把时间精力搜寻一个外人不说,如今武林盟中机密也不瞒着这人。武林盟中众人想必不会毫无意见,但似乎并没人真正将不满说出来。 这种状况维持不了多久,好在陆行川原本也就不需要多长时间。 只要陆行川不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愿,他同李穆然的相处倒也平静。李穆然在处理盟中事务的时候,每写两笔便要抬头往陆行川所在的方向看一眼。而陆行川手上捧着本书,余光望向李穆然笔下字句。大多数时候两人并无交流。偶尔对视,陆行川便朝李穆然笑一笑。 武林盟是庞然大物没错,但所涉方面越多,出现纰漏的可能性也越大。李穆然自然是年轻,天赋却不差,一应处理都还得当。 他差只差在,完全不防着陆行川。陆行川好看得不沾凡尘,不笑时冷冷淡淡,一笑便真诚、良善、温柔,一看便是使不出下作手段的人。 当初徐泽找来,陆行川其实动过心思。凝碧宫的人手,用起来自然放心。单是徐泽手下掌握的那部分,陆行川就可以全无顾虑地拿来用。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有些与事情成败都无关的顾虑——总归,无论事成事败,他做下的都不是光彩的事,总要与凝碧宫,与师父,划清界限的。 如今他靠经年调查、求证、猜测,将到手的信息一一记下,一条条传出去。陆行川原以为到这一步,他需要付出数不清的时间和努力。可自那个雨天遇见李穆然,即使是最癫狂的梦境里也没出现过的捷径,缓缓在他眼前铺开。 李穆然每写两笔,便要看向陆行川,情意绵绵的,也藏两分胆怯。陆行川就回望过去,很欢喜很温柔地朝他笑。 他无比感激李穆然。 20 陈诚再见到陆行川的时候,一眼几乎没把人认出来。这人瘦了很多,月光洒下来,衣服不很合身地挂在身上,人在俗世,景在人间,倒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意蕴。 “行川哥?”他走上前,跳到陆行川跟前朝人摆摆手。几乎是故意地表现出远超平常的闹腾。他有点怕这样的陆行川。这人身上的烟火气本就不多,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愈显得与万事万物了无关系。 他不喜欢看见陆行川这样子。 陈诚一向迷迷糊糊后知后觉。他原本只晓得陆行川和李穆然关系好,要到陆行川走后,李穆然疯了一样要把人找回来,他才知道这份“关系好”,意味着一些别的东西。 他年纪小,人事不通。后来晓得李穆然总算把陆行川找回来了,也只晓得替两人高兴。世事于他没有混沌处,在一起自然就是互相喜欢的。大师兄找回了行川哥,两人自然就是互相喜欢的。 可现在,看陆行川望着月亮无甚表情的样子,这份清晰简单的认知,便动摇了。 “陈诚。”陆行川顿了顿才看向他,“好久不见。”他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头顶,扯出个笑脸。武林盟中,与他有些交情的,除了那位爱说爱笑爱多管闲事的大师姐,便是这个小师弟了。 对陈诚,陆行川是真有几分喜欢。这喜欢,大半都是对自身的投射。他清楚这点,但这还不至于妨碍他的喜欢。 “这么晚,你怎么不睡?会长不高。”说着他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看着小孩鼓着脸不服,又失笑地伸手戳这小孩的脸。 “行川哥不也……没睡?”陈诚赌气一样抓过陆行川的食指,握在手里。这人的手凉得出奇。那一点点凉意留在他脸颊迟迟没有散去。陈诚有些担忧,干脆将陆行川整只手握住,护在手心里暖着。 这小孩行为举止都还没脱去一团孩气。对这样的人,陆行川其实没什么办法。他想自己大概是坏事做多,心志却不够坚定,感受着手上细微的暖意,一些话竟然就这么说出口了。 “月色,无论哪里的月色,都相似。”俗套的月色洒在陆行川脸上,细细密密勾勒艳丽锋锐的轮廓,却被微弯的眼角压成了一派寂寥。“我有些想家,想我娘。” 陈诚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想问陆行川家在哪里,父母如今如何,但看着这人仍然笑着,却压不住寂寥,他便不敢问。 “好了,去睡吧。”陆行川将自己的手抽走,轻推陈诚。 “好吧……”陈诚大着胆子,踮起脚,在陆行川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行川哥别难过呀,师哥师姐他们,还有我,我们都好喜欢你的。” 陆行川看着陈诚离开的背影,到确实看不到这人了,往后一倒——靠在李穆然的胸口。 “这么晚,怎么不睡觉?”他拿问过陈诚的话又问李穆然一遍,自然不会是期待对方也给出同样的答案。“我没准备走。你别怕。” “你想家了?”陆行川一离开他们的房间李穆然就醒了——这人不在身边他已经睡不着了。他躲在暗处,遮掩气息,看陈诚握陆行川的手、亲陆行川的额头,嫉妒得几乎发狂。但他忍住了没走出来。 他怕陆行川烦他——虽然陆行川想必已经烦透了他。 “我没准备离开。”陆行川笑了笑,“就是要走,也会被你找回来的,不是么?” 李穆然的身体不由地僵住。今晚他的情绪受到太多次刺激了,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他猛地将陆行川打横抱起,抱着人快步回房,将人放在床上,自己随即也覆身上去。 “你知道……就好,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连想,都不要想……行川……”他吻噬着陆行川的颈侧,磨得几乎渗出血来。隐约的血腥味堵塞他口鼻,封锁他呼吸。 李穆然只觉得心脏狂跳,浑身力气都被抽干,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看着陆行川。陆行川面目安然,不厌恶他,不拒绝他。 这安然却比厌恶更令李穆然难受。心上人就在眼前,却同月色同花香同飘雪一样遥不可及,不可接近,不可触摸。 “行川你真好看……你真好看你笑一笑好不好……”他在陆行川的脸上、身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吻。这人身上太冷了,冷得他嘴唇发抖,话也说不清楚。 陆行川始终沉默,终究还是在李穆然不管不顾就要叉开腿坐上来的时候,叹了口气,轻轻搂住了李穆然的腰。 “你何苦呢,穆然?” “呜……行川……”全部那些情绪,疼痛啊恐惧啊委屈啊,都在这个几乎称不上温柔的动作中得到了抚慰。李穆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让自己的身体紧贴着陆行川,一点缝隙不敢留下。 “行川……”他哭得呼吸都困难,胸口闷得发疼,但贴着陆行川凉凉的身子,就觉得可以忍耐。 “行川你别 分卷阅读10 走,你别走……” 那晚是陆行川回武林盟后第一次抱李穆然。李穆然远超以往地热情,黏糊,顺从,到累得失去意识,还紧紧握着陆行川的手。 第7章 21~23 21 这或许可以算是一个和好的信号,李穆然几乎有些飘飘然地感觉到陆行川正替他清理身体。 “醒了就别装了。”陆行川见人已经醒了,温柔小意儿的事做到恰恰好,也就够了。他窝上床,扯过杯子团在怀里,再开口声音已经昏昏沉沉,“再眯一会儿该起来了。” 他半睡半醒时的样子乖乖的。陆行川做什么都妥帖,独独这时候显出点儿孩子气,李穆然只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好。你放心睡。我会叫你。”李穆然心满意足将陆行川连同被子卷都圈在怀里,想着再过一阵子,等行川不生他气了——不那么生他气了,他便求求看行川,一起去见行川的家里人,见行川的师父。 李穆然不晓得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陆行川还像当初那样喜欢他,待他好。但他现在也不那么在乎这件事。 总归他会留在陆行川身边——无论如何。 那天之后他便觉得陆行川在他身边,说话、表情,都多了一点温度。陆行川不笑时好看得冷若冰霜,但这人其实很爱笑,笑起来,霜便挂眉梢,眼底覆一层雾,安安静静震颤,让人想—— 替他舔去。 李穆然仍不放心陆行川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知道自己病态,恶心,错,但他控制不了。 “穆然你知道,但凡我想要离开,我总能离开。”陆行川难得地,从身后搂着他。虚虚一个怀抱,激得李穆然忍不住战栗着将后背整个贴上去。“世上事,但凡不想做,我总能拒绝。” 陆行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叫李穆然的心中细细密密升起些奢望来。他试探着用脑袋蹭了蹭陆行川的颈侧,那人顿了顿,揉了他的脑袋,才将他推开。 “若我真想离开,真不想被你找到,江湖何其大,你又怎么找得到我?”说着陆行川苦笑起来,“我口口声声,对自己,对你,说我放下。我何曾放下。” “行川……你说的,是真的么?”李穆然几乎要被心中狂喜震晕了。他赶紧转过身,却见陆行川眉尖微蹙,惨白着一张脸,是一副痛苦极了的样子。 “我怎么能,怎么能……还放不下?”陆行川说着,攥紧了拳,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这些话本该叫李穆然高兴,可他却疼得说不出话来。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混事,叫他的行川,为心中有他,这样痛苦。 李穆然本以为自己忍得住——他愿意为陆行川伤心难过,多疼都行。但现在他晓得自己也有忍不住的疼——他不愿陆行川为他伤心难过,一点点也不行。 “行川,我的行川……”陆行川的腰细而韧,揽在怀里像是能被轻易折断。李穆然小心翼翼地搂着陆行川。他愿意用双手拂去这世上刀剑和风尘,将陆行川好好地拢在手心里。 “行川,我李穆然发誓再不叫你难过,否则……” 陆行川伸出食指,在李穆然唇角点了一下,止住了这人后半截话。他再将食指收回来,抵在了自己的唇角。 “这就算是亲过你一下了。”陆行川看着他,轻轻的笑了,笑着笑着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微微偏过头。 “行川啊行川,你怎么就能这么,这么……”李穆然被陆行川几个小小得举动勾得意动,捧着这人的脸还了他几个正经亲吻。 陆行川一边回应着李穆然,一边想着,这样,之后几天,李穆然便不至于再盯他盯得那么紧了。 有些东西,他要在李穆然身边才能得到;有些事情,他要李穆然不在,才方便做。 22 在陆行川很小的时候,对于武林,对于陆家,对于江湖上人人觊觎的陆家剑法,他都没概念。他大概晓得父母武功都极高,却没有从小教他习武。 父亲教他读书习字,正心诚意,与人为善。可惜他一生与人为善,到大难临头剑光锋锐,惊艳,正直,到底死在围攻当中,护不住自己护不住家人。 陆行川的母亲是很好看的女人。外头正下着雨,整个陆家却浸在更猛烈的火里。她细细替自己化了妆,站在陆行川面前,好看得有些陌生。 “小川,从现在起我说的话,每一个字,你都记牢了。”很好看的女人轻轻抱陆行川在怀里,表情又是哀婉又是决绝。外面喊杀声震天,她便这么一字一句,将陆家剑法说与陆行川听。 “那贼人现在想必已经找到了我陆家的剑谱。但是你莫怕。从此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得陆家剑法真髓。有朝一日,你定能败他。”她最后一次抱了抱儿子,然后将人交给贴身的婢女,让人带着陆行川逃走。 “娘。”陆行川年纪还太小,对于生死、血仇、今生无缘再见这些事,都还懵懵懂懂。他只晓得伸出手去够,揪到一绺头发,触感凉得像初秋的流水,很快便从他手心抽走。 “娘。”他低下声音,又叫了一遍。 “小川。”女人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告诉你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便是忘记,也没事。”眼泪簌簌的,顺着女人化得雪白的妆面留下来,“你要活下去。你,要活着。” 这是陆行川最后一次真正见他父母。这场面,日后他又在梦中屡屡温习。 母亲的小婢女拉着她跑了很久,终究还是被人追上。小婢女不会武功,心知凭自己是护不住陆行川了。这小姑娘原本总爱笑,如今脸上混着眼泪、雨水、血水,丑得不行。她抱起陆行川,将人整个埋进路边田埂上的烂草垛里。腐烂的气味混着散得很远的血腥气,绵密地钻进陆行川的口鼻。他拉了拉那小婢女,想将人拉进来一起躲着。 “少爷,别说话。千万、千万别说话。”小婢女一边说一边将脸上脏污抹去,摆出个谄媚的笑,向追上来的那群人迎上去。 “陆家早不行了,”她面向领头那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那人手上,拿着陆行川父亲的佩剑。“求英雄,也给小女子一条出路吧。”她拿身子挡着陆行川藏身的草垛,心里怕得打抖,仍一步步靠近那中年人。 中年人似是很嫌恶地推开她,“我当找着什么人,原只是个背主的奴才。也罢,便拿你血,喂我宝剑。”他话音未落,小婢女人头已经落地。而他身边人,一面连声夸赞着,一面将那脏污的人头踢远。 腐朽的味道,烧焦的味道,流血的味道,这些味道全离陆行川远去了。他躲在烂草垛里,觉得自己便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一个存在。小婢女的头颅滚到她面前。她死不瞑目,眼睛瞪得大而圆,一整夜,与陆行川对视。 到徐正找到陆行川的时候,他一度怀疑这孩子经受的刺激过大,已经被吓傻了。他陪着陆行川安葬了陆家上下,再将陆家宅子的残留烧了个彻底,才听这小孩对自己 分卷阅读11 说第一句话。 “师父。”他目光定定看着徐正,一个自说自话的称呼,徐正却觉得自己已经背上了某种责任。 干净的火光映衬下,陆行川神色平静。从这孩子几乎纯黑的眼睛里,徐正什么也看不出来——悲痛、仇恨、恐惧,什么也看不见。 相处时间越久,徐正渐渐不希望弟子为复仇搭上性命。若此事牵扯的只是陆家和武林盟,为往日恩情,为他对这孩子的疼爱不舍,徐正便是自己豁出命去,也要为陆家讨回公道的。 但武林中人,年资够,渠道通达的,哪个不知道是沈天忘动的手,是沈天忘得了陆家剑法?偏偏无人举那大义名头。不过为,当年事,在陆家身上分一杯羹的,远不止一个沈天忘,而如今的武林盟,也实在已经壮大到相当地步。 便是搭上自己性命,搭上整个凝碧宫,又如何同大半武林作对? 但徐正始终也不敢挑明了劝阻陆行川,为当初那个眼神。 陆行川这个弟子绝对足够优秀,够刻苦够沉稳够冷静。便是幼时经历那样的大祸,也未曾露出疯狂姿态。 而是,经过了足够清醒的思考后,做最疯狂的决定。 23 陆行川已经很久想起陆家灭族那一晚了。便是在梦里,他也能安安静静,只看着。同样的刺激,经受太多次便麻木。如今他再看梦里污浊的火海,母亲满是眼泪的脸,小婢女沾了泥的头颅,竟生不出更多的感怀来。 他该伤心的,该愤怒,该有些正常人会有的感情波动。可他没有。有时候陆行川庆幸自己没有这些感怀,方便他为着自己的目的努力。有时候陆行川也疑惑——他连愤怒都感受不到,复仇为什么? 他永远晓得自己该做什么,责任有哪些。但责任达成后,他便不剩什么,自己的,想做的事情的。世事于他无悲无喜,无意趣。 他不晓得死是怎样的。但委实说活并不是一个十分有吸引力的选项。 “想什么呢行川?”李穆然扳过陆行川的肩膀,照着脸亲了好几下,“你好久没和我说话没走过来抱抱我啦。”他其实有点怕陆行川沉默不语的样子。面对他的时候,陆行川的表情总是生动的。便是先前陆行川生他气,再是冷淡的不屑的表情,也是鲜活的。 但李穆然已经发现好几次了,在不望向他的时候,陆行川的脸上时常一片空白,也不像是在想心事,也不好用平静这样程度的词语去形容。 就是,仿佛身体好好的在那里,也不特别显出什么悲伤的情绪,却只能叫李穆然感到——这人离他很远,太远了。 “你没想走吧?你不会再离开的,对不对?”他见陆行川被逗得笑了,便又有胆子去讨甜话,讨承诺。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陆行川笑着执起李穆然的手,拉到眼前细细端详,“我方才在想,我曾听闻李少侠的剑术造诣极高,同辈中无有敌手。我还未见过呢。” 李穆然听心上人这样说,又是臊得慌,又有点小骄傲。他一手拉着陆行川,一手拿起自己的佩剑,拉着人便往外走。 “行川你要看么你要看么?”他习武多年,这时候却像个愣头青一样想着表现出最帅气的一面给眼前人看。 他拔剑,先是很浮夸地挽了个剑花,忍不住看向陆行川的方向。便见陆行川遮着嘴,笑得双肩颤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定下心,认认真真将一套剑招演示出来。 李穆然初入沈天忘门下时原本练的不是剑。十年前沈天忘才告诉他,此前粗浅拳脚功夫,都是为练剑打的基础。果然他自习剑后,武功进境一日千里,如今说是同辈第一人,并非自夸。 待他一套剑招练完,陆行川走到他身后,左手搂着他的腰,右手直接覆在他握剑的手上。心上人浅浅的吐息近在咫尺,李穆然心脏狂跳,几乎拿不稳剑。 “第十三招,这里,”陆行川略用了点劲,剑尖斜向下,指着地上一片枯叶,“这样,才对。” 李穆然脑子早不清醒了,自然陆行川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扭过身子便想去吻陆行川,被人按住了,很是有些委屈地转而舔了舔陆行川的颈侧。 “狗崽子,你从前是不是说过,”陆行川任他将剑摔在地上。搂着怀中人,望着脚边剑,言语温柔几近深情,“等你师父出关,带我去见他?” “……行川!”李穆然一时心尖酥麻,欣喜得疑心自己是在梦里。“说过的,我说过的!” “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的!”他缠缠绵绵地看着陆行川。此时他甚至不需要更亲密的接触给自己安全感,只是看着,只要看着。 陆行川的眼神深邃,眼底的情绪浓重得李穆然辨不分明。 那必定是爱意,除此之外,李穆然再想不到其他。 第8章 24~26 24 事情尘埃落定只在倏忽之间。庄秋月拖着一身伤退到李穆然和陆行川面前的,武林盟最外层的防御布置几乎全被攻破了。 “师哥!这群人像是知道我们的人手安排一样,直往薄弱处攻来。我怀疑盟里有……”“内鬼”两个字在她嘴里滚过一圈,又被咽了下去。 李穆然面色晦暗不明,似乎对武林盟正遭受的攻击,对庄秋月的话,都毫无反应。而陆行川——陆行川! 陆行川站在一边,最好的日光透过窗户铺在他脚边,衬得他整个人安静光辉,纤尘不染。而他手里,正把玩着李穆然的佩剑。他动作稚拙,如未曾习剑的幼童。剑锋无锐气,眼底无杀意。 “师哥……行川?现在怎么办你们说话呀!” “你说的……只要你现在否认我便相信,我总是相信的。行川,你方才是开玩笑的对不对?你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李穆然似乎分毫没察觉到庄秋月的焦急,只想向陆行川要一个答案——再要一个答案。 “武林盟内外守备,我日日在你身边,看的记的,便是这些。也确实是我向八大派泄露。事已至此我自然无可解释。”陆行川仍细细端详着手中剑,将剑锋用目光一寸寸拭过。 “行川……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你还是怪我……?”李穆然紧紧扯着胸前衣襟,说到最后只剩气音,“我自然万般对你不起,可我是……” 这痛苦很好地冲淡了紧张气氛,生死存亡场景瞬间变作痴痴缠缠的滑稽戏。事情是自己做出来的,误解是自己有意造成的,陆行川也没脸嘲笑李穆然傻。 事情到这一步,他既感激李穆然,又为自己下作的行为,有些可怜李穆然。 伪善些说,若有机会,他愿意向李穆然说明全部真相,愿意任李穆然怨恨报复。但不是现在。 “你曾说过要带我去见你师父。现在,带我去吧。”他持剑上前,靠近到足够对李穆然一击毙命的程度。“八大派自恃正道身份,暂时不会要你们盟中人性命。他们答应我前来时,便问我要了相应的大义名头。”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分卷阅读12 。” “带我去吧,穆然。你答应过的。”剑光映着陆行川的面容,他笑了一笑。 “是啊,我答应过了。”某些天长日久存在于李穆然身上的东西——矜持啊坚守啊,好像忽然便被抽走了。他似乎不再对武林盟的现状感到担忧,也不执著于探明陆行川行事的缘由。强敌环伺他不怕,眼前剑刃他不怕。 “我答应过的,不会食言。”李穆然走上前,轻轻执起陆行川的手,“我们去见师父。” “师哥你疯了!他已经承认了是他引来八大派围攻,你还带他去找师父?师父闭关久久未出,你就不怕他会对师父……” “秋月,”李穆然回过头,回望庄秋月,回望武林盟。“对不起。我答应过行川的。” 庄秋月愣在当场,看两人远去的背影。外面的动静已经渐渐弱下去了。果然如陆行川所说,八大派的人手控制住整个武林盟后,便不再多行杀伤。李穆然不在,庄秋月便是再慌再乱也该主持大局。她按下心中全部愤怒不解,走出去。 “武林盟与八大派一向同气连枝,共执武林牛耳。如今,我武林盟需要一个解释。”她按剑迎向领头的崆峒派掌门,面目坚硬锋锐,处弱势而不显弱势。 “自然。”崆峒掌门含笑道,“我等此行至今,未杀一人,原本也是来向武林盟——向沈盟主,要一个解释的。十年前陆家灭门惨案,却原来是他沈天忘,欠了全武林一个交代。” 未曾想到崆峒掌门会突然提及陆家灭门,庄秋月心中也是莫名。她不肯堕了其实,仍平静地看向崆峒掌门,“便是师父如今闭关未出,堂堂武林盟主,难道就可以这样任你们无凭无据地污蔑?” 她既搬出沈天忘闭关,又强调盟主身份,心中总归还是存一点拖延此事,叫这些人暂且退却的奢望的。这十年,庄秋月在江湖上行走,从来也没听说沈天忘和当年陆家的事联系在一起。她该相信是八大派的人平白污蔑的,但她又想起了陆行川。 陆家……陆行川…… “如此,是不是污蔑,我们便等沈盟主亲自来分辩清楚吧。” 25 沈天忘闭关所在清幽雅致,不像武人修行地,倒像文人隐居去处。外人自然难打扰武林盟主闭关,但李穆然是他大弟子,便有办法进去。李穆然始终握着陆行川的手,双手稳定,步伐稳定,任何烦扰愧疚都不萦他心。 “师父。”剑光在他面门处堪堪停住。 沈天忘看见他,眼神从昏昏沉沉变作清醒。“不是说过无事莫来找我吗?又出了什么事?” 他同十年前有些不一样了,陆行川想。他于是抬起手,手指疏疏地并着,从指缝看出去,沈天忘的身形清晰破碎,同当年从草垛里看去的,一样。 他终于站到沈天忘面前。 “晚辈,陆行川,知道前辈为剑道心法有缺所苦。”他放下手,明明白白,看着沈天忘,“晚辈手上,有陆家剑法,完整的心法。” “你……”沈天忘狠狠皱起眉,低头仔细端详着陆行川——从这少年人身上,果真隐隐有当年他交手过的,陆氏夫妇的影子。他看过,竟大笑起来,“我原以为真正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想,还是走漏了一个。但是小后生,你忍功太差,来的太早啦!” 沈天忘持剑站在那里,便有狂暴的剑势几欲透体而出,令人胆寒。他剑尖点地,斜睨着陆行川,“二十年后,或可一战!” “如此,晚辈便来送死,送前辈,一个十年前错过的,斩草除根的机会,如何?”陆行川持剑如稚子,虚虚指向沈天忘,既不显出经受轻蔑的恼怒,也看不出仇敌在前的愤恨。 “小后生,江湖很大,莫太狂妄。”沈天忘抢险欺身向前。言语间他便已刺出七剑,每一剑都直逼陆行川身上各处要害,避无可避。“便是我得到的心法有缺又如何?我沈天忘三岁习剑,弱冠独步天下。我得陆家剑法后的十年参详,岂是你能比得?” 攻势来得快,李穆然甚至已经已经来不及上前替陆行川挡下。他看得目眦尽裂,陆行川却不慌,不躲。 一剑。陆行川只出了一剑。 那一剑不快。甚至,看起来慢到了极点,却挡下沈天忘致命的七剑。 尽碎。 那七剑的伤痕,如今竟全落在沈天忘身上,而他委顿在地,距咽喉半寸处,正是陆行川的剑尖。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沈天忘似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利剑,有些癫狂地自语,“陆家剑法在我手,才是真正无敌的剑法!不可能!不可能!” “世上自没有无敌的剑法,也没有无敌的心法。心法有缺,能拖慢你的进境不假,但确实不足以叫你落败。你闭关体悟心法完满之道,然而就算当年叫你拿到完整的剑谱,陆家剑法,你也永远修不到完满。凭你,越是体悟,心境越芜杂,剑招越不堪一击。” 他想起父亲教他读书习字,正心诚意,与人为善。原本他以为这是父母不准备让他习武,后来他剑在手中,剑悬心中,才晓得父亲的深意。 “陆家剑道,是至诚之道。” 陆行川忽然苦笑——话说得再漂亮,至诚之道,他自己,又何尝会有修到圆满那一天? “可笑!”沈天忘强撑着想起身,竟不畏剑,不畏死,“可笑至极!黄口小儿也在我面前妄言剑道!无谋算,不心狠,没有源源不断的人血喂剑,哪里能得至强剑道?” “我何必同你争辩。若此时此刻你输给我的剑,便是至强剑道,那便随你吧。”陆长生似笑非笑地剑尖微挑,像是出了一剑,又像是收回了剑。 沈天忘四肢经脉,便已被挑断了。 “陆家在十年前被你带到了结局。现在我带你,去你的结局。” 26 陆行川同李穆然带着沈天忘出现的时候,武林盟全数弟子,八大派此次前来的人手,都还等在原地。庄秋月看着面目惨白的大师兄,身受重伤的师父,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那崆峒掌门迎向陆行川,眉梢眼角,喜意再遮不住,“陆少侠果真言而有信。此次陆少侠为我们八大门派,为全武林,除一大害,我们……” “不必多说。”陆行川拉起手脚筋皆断的沈天忘。那人脸上无恐惧,也不剩什么愤怒,就这么软瘫在陆行川身上。 “现在大半武林正道都在场,可作见证。十年前陆家满门被灭,真凶始终没被找到。”陆行川先是扫视在场诸人,然后看着沈天忘,目光平静如死水,“我陆家上下的性命,算在沈天忘沈盟主,同你手下的人身上,你可有话说?” “你觊觎陆家剑法,抢夺到手后,自己习练、传授弟子,你可有话说?” “如今你腰上佩剑,是我父亲,陆氏家主之物,你,可有话说?” 他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呼吸急促一分。到陆行川话音落下,众人看向面目死寂不见分毫愤恨的陆行川,和面色晦暗不明的沈天忘,纷纷屏住了呼吸。 沈天忘手脚 分卷阅读13 无力,几度想推开陆行川站立,却最终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他就这么瘫在地上,满身污浊,却忽而狂笑。 在沈天忘手下,武林盟做大十余年,纵使如今已到末路,他自己也已经形同废人,八大门派诸人,此时却忍不住心有余悸。 那是猛虎到末路的哀哭——作狂笑姿态的哀哭。 “人是我杀,剑谱是我拿,剑是我夺。正是我!”他费力地抬起头,在场所有人都不值得他一瞥,他只看向陆行川,成功叫他落到这地步的陆行川,“正是我!是又如何?” “自是,杀你。”陆行川低下头,同他的仇人对视,眼里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甚至没一点重担卸下的解脱。只是平静——一如今日之前的每一天。“我自有大把说辞可以唾骂你,激怒你,羞辱你,可没必要。你不过是输了。” “而今日毁掉武林盟的陆行川,同当日毁掉陆家的沈天忘,又有多少不同呢?”最后的字句,轻得几近叹息。在绝对不合时宜的叹息中,陆行川剑尖微点,贯穿了沈天忘的咽喉。 他大仇得报。从此世上,已无他不得不做之事了。 第9章 27~29 27 陆家凭剑术立足江湖,实力威望都够深。眨眼覆灭,武林正道原本不可能不追查。能叫他们放弃的恰恰不是查不到真相,而是查到了真相。 陆家全部底蕴、积蓄,陆家剑法,尽归了沈天忘。如今这全部的财富、典籍、秘辛,都成了可供交易的物品。只这点,足够正道承认沈天忘清白干净,放弃追查陆家事。沈天忘年轻时凭高超剑术,一腔蛮勇,开宗立派,叫“武林盟”,江湖上自然多的是嘲笑他不自量力的。结果他终究成了名副其实的武林盟主,武林,盟主。 一个陆家,不仅让沈天忘彻底壮大了武林盟,也让正道帮派们,大大赚上一笔。 如今同样的事换了主角。陆家遗孤手握最名正言顺的大义名头,求仁得仁手刃仇人,将一整个武林盟,全部的财富、典籍、秘辛,又捧到了武林正道们面前。 若说恨意,陆行川非止对八大门派这些人有恨意,他对世道本身有恨意。但有与责任相连,必须发泄的恨意;也有应当算作是迁怒,不该宣泄的恨意。 若可以,在场所有人,他凭一腔恨意,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些什么。而陆行川也一向有这样的自负,如果愿意,他总归做得到。 但他不该做。 “沈天忘既已身死,晚辈的家仇,便已经了结了。武林盟中诸人,”陆行川看了看领头的崆峒掌门,见对方目光闪烁,正气凛然的贪婪,“晚辈早先调查过,当年跟随沈天忘袭击陆家的人,这些年被他逐一清洗,如今大都没有命在。现在武林盟中年轻弟子,与我无仇怨。他们今后当如何,武林盟今后当如何,晚辈无意再关心。” 他俯身拾起亡父的佩剑,抱在怀中,向崆峒掌门行一晚辈礼,便转身离开了。 陆行川虽说了“无意再关心”,但他本人借此表达了不愿追究无关者的意思,若八大派在处理武林盟的时候行事太过,便会失去他们此行的大义名头,此后无论分赃也好势力重整也好,都不那么方便了。 他离开,李穆然便默默跟在他身后。自然有李穆然的师弟师妹们想出声阻拦,却都被庄秋月拦了下来。 “从此不是一路人了呀。”庄秋月也还年轻,一朝接连失去师父,以及师父作为师父的伟岸形象,此时表情也有些恍惚,“全都,不再是一路人了呀……” 陆行川便这么一走了之。崆峒掌门自然是指望着这小后生一时激愤狂性大发,干出些出格事,好叫八大派此行,既彻底毁掉武林盟,也拿捏住这个陆家遗孤。如今这可能性没有了,他按下心中失望,很是温和地笑了。 “带武林盟弟子们去疗伤。既然陆少侠本人不追究,我八大派自然也不苛责诸位。从此世上没有沈天忘,也不再有武林盟了。”崆峒掌门看了看沈天忘的尸体,思绪不明,终究叹道,“江湖很大,你们很年轻。今后,好自为之。” 崆峒自有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籍,如今倒也不稀罕武林盟中那部心法有缺的剑法。自然,若是陆行川所知的,完整的陆家剑法,但凡见识过的人,恐怕难免动点心思。 但八大派刚与陆行川完成了双方都满意的合作。现在,还不是时候。 28 该做的事都已做过,陆行川万分愿意给李穆然他应得的解释,或者如果李穆然想的话,他愿意把命赔给他。 毕竟沈天忘于他是仇敌,于李穆然却是恩师。世上事,凡有道理的,也全都不是那么有道理。 但陆行川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一路离开武林盟,李穆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昨晚你说要看我舞剑,是为确认,我练的是不是陆家的剑法,对不对?”他如今已不佩剑。曾经有多意气风发,如今便有多狼狈颓败,他仍握着陆行川的手,浑身已是冰凉,掌心却还滚烫,“确认,便是为了判定,我值不值得被你杀掉,对不对?” “我还未想过要杀你。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是为确认你是否练了陆家剑法。”如今已无假装的必要,对李穆然,陆行川也露出他惯常的,僵硬死寂的表情,“沈天忘所得剑谱,心法有缺。以他经历、作为,恐怕原本也无缘至诚之道,但你未必。” “此前种种,全是我骗你,利用你,侮辱你。现在所做,恐怕也像侮辱。”陆长生弯了弯嘴角,拿出完整的陆家剑法心法,“算作补偿也可,羞辱也可。总归我想做的事做完了,我感谢你。” “……陆行川……哈、哈哈……不愧是,陆行川!”李穆然颤抖着接过那本心法,十指紧绷几乎陷进纸页里去。他毫不犹豫地将无数武林人心心念念的心法撕碎,看着一地纸屑,喃喃道,“骗我,利用我,侮辱我……?行川你总这样,总是说谎,总是骗人。可我,可我……相信的……” “你感谢我?”李穆然狠狠盯着陆行川。这个人,面目身姿,颜色形容,他全都熟悉;这个人心念所在,夙愿抱负,他一概不知。陆行川自然没与他交心,可他又真的配吗? “你哪里感谢我,你分明是恨我!你最恨我,若非为了报复我,你何必……方才在武林盟,再以前,我们还……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为什么不杀了我!” 此时陆行川早已经理不清李穆然思绪飘飞到了什么地方。如今他不必再揣摩这人心思了,也懒得费心思量应答,只干脆地撇开了李穆然握着他的手。 “总归,日后若是剑道出了岔子,再来找我,我今天的话,总是作数的。至于你要是为沈天忘报仇,或是为自己出气,杀我伤我,也是应当。你现在动手,或者日后动手,我没有话讲。” “报仇,出气?行川啊行川……你就一定要,鄙薄我到这地步吗?”李穆然一时悲极 分卷阅读14 ,一口血径直喷出来。他赶紧捂着嘴,还是溅在了陆行川身上。看着陆行川衣襟处的血迹,李穆然的眼神已是浑浊,“是了,你既没有对我动心,想来也从未相信过……心悦你是真……” “到如今,你挂在嘴边还是这些吗?”陆行川皱了皱眉,不由地对李穆然有了几分轻视,“我引来八大派围攻武林盟,我手刃你恩师,面对我,你如今想的,还是真真假假一番情爱?” “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李穆然眼中酸涩,胸口闷痛,却是哭也哭不出来。只是渐渐全身无力,瘫倒在地。他仰头看陆行川,还是纤尘不染模样,凡尘纵使沾他身,也不乱他心。 李穆然知道至今仍心心念念,再愚蠢可笑不过。可他放不下——他早就,放不下了。 “此前种种,你待我,全是……假的么?”他不敢再看陆行川。他既羞耻于自己的卑贱,又羞耻地、卑贱地、不死心地,仍有期待。 “便是你全部的好,关心,都是假。雨天你便比往常沉默,还有,你那么怕冷,你说……那次你说想家,这些……也是假的吗?”心头湿意,脸上湿意,终于清晰。李穆然以为是自己终于哭出来了,愣怔了一会儿,才看见天色忽而暗淡。 下雨了。 陆行川的声音飘飘渺渺,有模糊的距离感和清晰的冷淡。 “你便当,是大梦一场罢。” 持续的,轻微的,漫长的疼痛中,李穆然渐渐失去了意识。他下意识的仍想拉住陆行川,想让他的行川别走。 可他不敢。他不再有资格。 29 背着李穆然找到医馆,留了银子将人扔下后,陆行川一时也没了去处。凝碧宫是不该再回了。顶多等他安顿下来,正经去向师父辞行,除此之外,以后都莫在与凝碧宫有牵扯比较好。 偌大的陆家尚且会因为绝世的剑法而遭人觊觎,更何况是他孤身一人。今后行走江湖,恐怕难得平稳。陆行川自己,于生死倒都没有常人应有的看重,但徐正是他恩师,凝碧宫在他失去一切走投无路时庇护他。这两者于陆行川,有特殊的意义。 无论何事,他不愿牵连凝碧宫。 正在雨幕中慢慢地走,熟悉的寒意从身体深处漫上来。陆行川习惯这份寒意。他于这寒意中反复回忆逝去的父母,笑得像哭的小婢女,烂草垛。仇恨或许是这样的感情,在它还是目标的时候,这感情总是那么新鲜。可到目标已达成,恩仇已清算,这份感情便迅速地苍老、枯萎。 陆行川想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再不能清晰地体会自己当日的心绪。他不清楚该不该为之开心。十年,他只想着怎么杀死沈忘天。如今他不清楚很多事。 也不那么想搞清楚。 “行川?行川!”循着声音看去,陆行川便看见徐泽站在雨里,满头汗水与水滚滚留下,一劲儿向他跑来。 “我说过别来……” “你别气你别气!”徐泽赶紧一气儿说下去,“我查到八大门派大队人马往武林盟去了,担心你会出事。可我赶到武林盟的时候你已经走了……行川,你终于……”他本想说“你终于得偿所愿”,一时却梗住了。 他又想起当日陆行川赶他走,口口声声不会回凝碧宫。他知道陆行川身负血海深仇,他知道如今他该为陆行川高兴。 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行川你……我……”他想说他如今也在努力,要混出自己的名堂来,叫陆行川今后事事能指望上他。可这许诺,于陆行川,想来也只是空话。 他想说无论陆行川今后往哪里去,他总是愿意跟在身后的。可这于陆行川,恐怕更是麻烦。 眼前人满脸的热气很快要被雨水全冷却,变冰凉。陆行川大致能知道徐泽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拒绝的方法他试过够多了。如今,若实在不行,他只有……向师父坦白,向师父请罪。 “什么你你我我的。”陆行川很是清淡地笑了,“如今我要做的事情终于了结,该去见过师父了。” “你、你是说,行川……你还会回凝碧宫的对不对?” “师父抚养我十年,如今哪里有不回去的道理?”陆行川撸了一把徐泽湿透了的脑袋,又很是嫌弃地甩甩手,“不早了。这雨暂且也停不了了,你陪我先找地方住下。” “好!”徐泽欢快得过分,一把搂过陆行川,便掀开自己也湿漉漉的外袍把人整个兜住。雨水冰凉黏腻。他身边有陆行川,心里便有一颗太阳。 稳定而熨帖的热度传过来,陆行川敛了笑,眼底是覆满新雪的荒原,心境敞敞亮亮。 徐泽足够好了,而他其实也心知,对不起师父也好,今后自己将面临的危险也好,是理由,却不是多么重要的理由。 徐泽足够好了,陆行川只是,不喜欢。 第10章 30~32 30 凝碧宫在整个中原武林的名声,颇有些妖魔化。徐正为人算得上磊落,行事却颇有些放诞。他早年漫游山川,身边很是收拢了一批怪人。凝碧宫成型后,也不听武林盟号令,也不与中原武林诸多门派结交。偌大一个凝碧宫缩在中原武林的边缘,几乎在正道与邪道之间游移。潇洒是自然,不太招人待见也是自然。 陆行川至今所做桩桩件件,不想牵扯上凝碧宫是自然。就是徐泽在外行走,把自个儿老爹的名字报出去,恭敬忌惮是能收到一些,真正被当做名门正道出身被对待,是不会的。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沈天忘喉间的血洞,便会作为陆行川极其耀目的战绩,叫这少年人就此扬名。但不是现在。 陆行川二人并不多么急着回凝碧宫。徐泽自然乐得与陆行川单独相处,越久越好,至于陆行川,这十年,他心里都只想一件事。现在这一件事完成了,周遭人事,好像瞬间变清晰,却也瞬间变陌生了。 他想他还未曾有过如现在这样的闲心,看清楚晴空下沾水的松枝,如天成的剑刃,却有些柔软。 “行川?”徐泽提溜着酱肘子在陆行川面前晃了晃,“吃不吃呀行川?” 陆行川眨了眨眼,只觉得视野虽清晰却游移。说实话他一直记不大清楚徐泽长得是什么样子——他一直也记不大清楚身遭大多数人长得什么样子。 在凝碧宫,徐正手下奇人异士多,长相奇形怪状的人更多。陆行川大可以凭借面上油彩的颜色,青面獠牙,头上生角来一一辨认身边人。而徐泽,自然就是少数的,五官清清楚楚摆在脸上的人。可如今他不在凝碧宫了,有时候徐泽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话,陆行川还要费心辨认一下,是这个人没错。 “吃啊。”陆行川直接就这徐泽的手,咬了一口酱肘子。他嘴里塞着食物不好再说话,就听徐泽在他面前上蹿下跳,乐此不疲提及各色琐事。最后只见那人举着肘子气势汹汹靠近陆行川。肘子、徐泽、陆行川,彼此构成奇特的凝望。 “行川弟弟啊 分卷阅读15 ,”徐泽长吁短叹,“世上坏人多。你可千万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啊。” “也就我给你的安全一点。”他补充道。 咽下嘴里道肉,陆行川忍不住笑了。他推了推徐泽的手腕,把肘子的凝望和徐泽的凝望都被他推走了。“我如何知道,你就不是坏人了?” “我当然不是坏人啦!”徐泽好似很把这话当真,急急的便开始指天画地,“真的。我是好人。” 陆行川笑得止不住,徐泽像是才反应过来,放下肘子就想往人身上扑,又是怂又是愤愤。他既不敢搂陆行川的腰,更不敢捧陆行川的脸,一双油手就拽着陆行川的衣摆,很是不要形象地晃了晃。 “我……我不是坏人的。我就是坏人,也打不过你啊。”他似乎就此想到脸一个极佳的辩白理由,“对啊,我要是坏人,你可以打我打到我听话——你不打我我也很听话的。”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了。陆行川没想到两句玩笑话能把徐泽逼得说出这种话。他不欣喜不感动,只觉得有些烦躁。他抬起手,在徐泽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有些疲惫地说,“好了,放手。” “行川你……生气了?” “听话,放手。” 衣摆上一团油渍,徐泽自告奋勇要替他洗干净,又叠得整整齐齐还给他。这感觉真的很微妙。如今正经事终于完成,陆行川有了闲心细细咀嚼这种感觉。 无论心绪如何,旁人帮他护他,待他好,都是实打实的。陆行川仍然相信徐泽待他有意,是为某些幼稚的不服。但动机如何并不减损行动本身。他也清楚自己对徐泽无意。世事如初见的画卷缓缓在他眼前展开。他还有太多不了解的事情,可以去漫游,去探索。 但徐泽不在其内。徐泽太热乎了,不够有趣。 只是总归,师父、徐泽、凝碧宫,他该报答他们的。 31 途经崆峒派地界时陆行川又见到了陈诚。他,连同曾经的武林盟弟子,不少都已经四散拜入各大门派。陆家剑法对天资悟性对要求极高,当年沈天忘也只教给了李穆然一个人。如今沈天忘虽身死,他的弟子们,论武功,大多也是江湖上数得上的才俊。但凡只想求一个去处的,总有去处。 如今说来,可以算是故人了。陈诚看着陆行川,神色躲闪,也不像愤恨也不像悲伤。确实,愤恨悲伤,在他心中都不明显。 他觉得羞耻。 “行川哥……”他见陆行川止步,便不好再装看不见,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好久不见。” 不算长的时间里发生里太多事,如今再见陆行川,确实有恍若隔世之感。 “确实,好久不见。”此处既然归属崆峒派,很多事便不必再问。陆行川想了想,“除了你,其他人如何?” “有几位师兄剃度出家,去了少林,有去衡山的,还有……我如今在崆峒派,也有几位师兄师姐,还有……还有大师姐……” “庄师姐?”陆行川微微皱眉,“她如今也拜入了崆峒?” “不。大师姐她,那天受伤太重,不支倒下。崆峒掌门一直想受她为弟子,如今留她在崆峒派养伤。她如今……见到我,见到几位师兄师姐便生气。” 庄秋月的意义,崆峒掌门自不可能不明白。她确实天赋根骨都好,但到底年纪不小了,再好的根骨,如今收为弟子,也没什么意义。庄秋月的意义便在于,除李穆然外,庄秋月是武林盟所有弟子中,武功最高,威望最盛的。李穆然毕竟身负陆家的剑法,名门正派自恃身份,再不会收他入门下。 但庄秋月不一样。如今武林盟弟子零零散散改换门庭,总归还是有人想着为沈天忘,像陆行川、向八大门派复仇的。而只要庄秋月也放下了作为“沈天忘弟子”的身份和责任,其余所有人,就全都无关紧要。 武林盟,便真正被击溃,打散了。 武林盟这些弟子们如何,庄秋月如何,本该与陆行川无关的…… “可否,让我见她一面……罢了。”陆行川压低了声音,“你若愿意,替我转告她,崆峒剑法精妙无比,峨眉、武当、华山,哪里都有高妙武功。但她若不愿意沈天忘就这么白死了,这些东西,谁都学得,只她学不得。” “行川哥?”陈诚双眼圆睁,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会转告师姐,可你……” 陆行川全不顾陈诚的反应,继续道,“沈天忘不在,只要她愿意,武林盟剩下的弟子,都可以是他的人。只要被他们寻出八大门派行事中的不正,不妥,如今改换门庭也好,被指忘记恩师也好,以后看来全是忍辱负重。” “至于我,我会一直活着,等她来取我性命。” 陈诚离开前问陆行川,“师父所作所为,……是错。你为何却像是盼着师姐,报复回来?” “沈天忘于我自然罪大恶极,但他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庄师姐对不起你们?你们如今当真要拿他‘罪大恶极’,作自己改换门庭的借口么?” “你看不起我。”陈诚面色惶然,见面以来便半藏半露的羞耻终于明明白白显现出来。 “你我相交不深,连了解都没有,何谈看不起?”陆行川这么说着,却不有地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笑,“我说我心中所想而已。” 陆行川不确定庄秋月如今的愤怒,是真的愤怒,还是放下身段前必要的拿乔。说实话他也不如和在意。 他没骗陈诚,确实只是,说他心中所想,而已。 “行川你都在想什么?”徐泽方才一直被陆行川挡在一边,如今又是焦急又是不解,“你教别人怎么积攒力气报复你?” “可以,这么说吧。”陆行川失笑,“但你这样说,听起来我很蠢啊。” “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还不……”徐泽咽了咽唾沫——陆行川虽这样自嘲,他却是不敢说的。“到底为什么啊?沈天忘做出……那种事,他的弟子有什么脸还给他报仇?”徐泽虽不是出身名门正派,但从小但教养,总归叫他相信,虽少,世上总该有公理正义。 “你这样便无趣了。”陆行川双眼忽然飘飘渺渺,看徐泽,也透过徐泽看到别的什么。“世上一切真真假假,正邪,哪里比得上胜负有意趣?” “什……什么意趣?你自己的命也同有趣不有趣比吗?”徐泽的嘴唇都在抖,恨不得把面前一副可有可无笑模样的人打醒。 “我自算不得什么正常人。你看不惯大可离我远些。” “我不!”徐泽忽地眼眶红了,再想不起怕不怕的,直按着陆行川的脑袋往怀里搂,“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不明白……我不是看不惯啊……” 他可以接受——他乐于接受陆行川的一切想法,做法。 但他心疼。 32 “弟子陆行川,向师父请罪。” 回凝碧宫后,徐泽见过老爹没多久便开溜,舒舒服服回自己房间——陆行川的房间,窝着了。而陆行川留在徐正身边,交代过离开凝碧宫后的经历,让徐正考校过武功后,便面对 分卷阅读16 徐正,直挺挺地便要跪下。 徐正又惊又楞,自然是不会叫宝贝徒弟跪,赶紧伸手把人拉住。“快起来!这是怎么了?”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对不起师父。”陆行川不等徐正回应,继续道,“我勾引徐泽,让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他的用词已经够鄙薄自己了,但他却像是还嫌不够一样,继续朝自己身上大包大揽,“我觊觎凝碧宫势力,心知徐泽终有一天会继承凝碧宫。为复仇,我手段用尽,想着会有一天需要利用他,利用凝碧宫。” “如今大仇得报,他没有用了。”陆行川挣开了徐正仍扶着他的手,退后一步,声音稳定,微凉,如他本人。“我来向师父请罪,请师父逐我出凝碧宫,也请师父,叫徐泽再不要来找我。” “若师父要罚,无论怎样的惩罚,陆行川甘愿领受。” 陆行川始终正视徐正,却见徐正先是愣怔,然后大笑起来,却像是丝毫没有愤怒。 “小川啊……”他停下笑,忽然又是苦恼又是疼惜地按着陆行川地肩膀,“阿泽那小子,缠得你烦了吧?” “……师父这是在说什么?我说了……” “他缠得你烦到,宁愿这样自污,也要摆脱他,摆脱凝碧宫。” “小川,阿泽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你跟在我身边十年,我难道就不了解你为人?你的谎话,也编得太不像样了。” 早在三年前,徐泽便向徐正坦白了自己对陆行川对心意。徐正自然是将自己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却从此没太在意这件事。 他本人行事便一向无甚顾忌。徐泽虽是他疼爱的儿子,却也早到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年纪了。他原本想着无论陆行川有意无意,这都该是由徐泽自己去努力的事情了。 但他没想到今日陆行川会到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 “小川,你是如何看待我的傻儿子的,便也如何对他。你知道我不屑说什么虚的。我说不必顾忌我,就是真的不必顾忌我。”徐正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心思就是太重。你是不是想着,阿泽是我儿子,他心悦你,你便对不起我了?” “师父……”陆行川低下头,不知该作何辩白。 “这七弯八绕的,也只有你会这样想。”徐正很想嘲笑自己这个傻徒弟,却也心疼他小小年纪,想什么都比旁人多绕三层,错事坏事,全自己背起来了。 “小川我只问你,若不顾忌我,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没有打算。世上人、事虽多,却只是拘我,阻我,拦我。十年前的事是我活这十年的理由。如今事情已经了结。” “我没有打算。”他重复了一遍。 世上有趣之人想来还是多的,也多得是新鲜的,他未见识过,未了结过的事。能不能全见识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陆行川不很确定。 “小川……”这一番话直接把徐正吓住了。“小川我刚才是说你没任何事对不起我,但你要是敢,你要是敢……” “我没想寻死啊,师父。”陆行川苦笑,“我自然不想死的,但活着该做什么,我此前没想过,现在,不确定。” “既如此,”徐正咬了咬牙,心知自己做得并不妥当,但他实在也想不到更妥当的做法了。“这件事便暂且由我做主了。” “阿泽那个傻小子,我交给你了。” 他既私心盼着徐泽或许能如愿以偿,又多少寄望于徐泽确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中意陆行川,或许便能,叫这一片空茫的少年人,染上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人间颜色。 第11章 33~35 33 “阿泽那个傻小子,我交给你了。” “这是师父的命令,还是馈赠?”陆行川微微皱眉,这一点轻微的波澜,叫他如画眉目,显出几分刺人的骄矜。 “是我的希望。”徐正看着陆行川这样子,却反而有些放心,“我的徒弟,我的儿子,我盼你们好。” “我知道。”陆行川缓缓舒展开眉目,斟酌着词句,“但我不愿接受。我与徐泽,无论有朝一日,会不会有谁留在谁身边,都会是我希望如此,而不是听从师父的希望。”他恭恭敬敬地朝徐正行弟子礼,却连躬下的脊背都透露他的傲岸。 他本可以在徐正面前收敛一些,真正地,恭敬一些。但若连在恩师面前都不敢卸下全副作态,世上也不剩什么人,能容得他坦诚相待了。 “你这个……傻徒弟。”徐正沉默许久,还是笑出来,把人扶起来揽在怀里,“算了算了,你们小辈的事情,腻腻歪歪我原本就懒得管。只是小川你要记住, 陆家虽已不在,却还有我,我是一直,拿你当家里人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徐正揪着傻徒弟的衣领,斗鸡眼看着这小孩,“我说的是你惹事儿了有我给你兜着;在外头被人欺负了,报我的名头,我给你撑腰;任何事儿扛不住了,往我身边逃。丁点儿年纪小屁孩,别想着什么事儿都一肩抗!” 徐正在江湖多少年,陆行川此前一番作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他何尝不知道。这次陆行川在他面前一番话,除了撇清同徐泽的关系,恐怕也存了从此再不牵扯凝碧宫的心思。 这傻徒弟好事坏事尽管做,徐正可以不管。但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敢跟他见外,他不乐意。 “听懂了没?”他抬手敲了敲陆行川的脑门。 “知道了。”陆行川局促地撇开脸,抿着嘴犹疑了一会儿,才清清爽爽回道,“谢谢师父!” “谢什么谢,好了,滚去休息。”徐正顿了顿,表面的严肃凶狠也撑不住了,软下口气,“在你做好今后的打算前,就安安心心留着。想不好也没事,慢慢想。” 在陆行川至今为止的大半时光里,是徐正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而这个角色又不同于儿时那个高大遥远的背影。 生身父母将性格的底色,坚忍、底线、责任交托给他。这些东西支撑着陆行川前行至今,并将继续支撑他走下去。 而徐正,徐正一言一行,言行之外,都在告诉他,大可暂且放下,大可倚靠。 陆行川不敢确认这份允诺,他有没有资格去兑现,但他感激,他喜欢。 “谢谢,师父。” 34 在徐泽拖着鼻涕抱着衣裳被褥挤上陆行川的床之间,陆行川在凝碧宫的房间一尘不染,空旷得不像有人常住。 随着徐泽的进驻,房间里就多了许多他的个人物品。从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到各处搜集到的刀剑,凝碧宫的少主人很乐于向陆行川显摆自己的一切心爱之物。 与徐泽同住之前,陆行川的每一幅字,无论写废了没有,都是写完就扔的。但徐泽就看得很是舍不得,陆行川前脚扔下,他后脚又帮人收起来了。到现在徐泽手里,便有完整的,陆行川这些年字迹变化的脉络。 陆行川本人,并不是很能理解徐泽这种囤积旧物的习癖。但对此倒也谈不上好恶。顺其 分卷阅读17 自然之下,他原本空空旷旷的房间,不止多出一个人,也多出几分难得的人气。 从徐正处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徐泽已经抱着一角被子睡着了。他同陆行川不一样,一向入睡快,睡得深,少梦。陆行川很是习惯地将那一角被子扯走,徐泽也只是翻滚了半圈,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不很讲究地替人把被子盖好,陆行川自己也侧身躺下。睡眠于他并不美好,但陆行川许久不畏惧睡眠了。 现在他有些畏惧。 半睡半醒间熟悉的梦境便开始在他面前铺开。孤身抗敌的父亲,落泪的母亲,人头落地的小婢女,雨中血,血里火,全是他看熟了的东西。 陆行川站在一边,既投入,也游离。他清楚发生过的事情,也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 本该如此的,但陆行川胸口闷痛,手脚冰凉。他害怕。某个确实该应验的预感,叫他害怕。 天忽的放晴,梦里雨中血,血里火,全变得浅浅淡淡。陆行川站在一边,没法走近一步。他看见小婢女好好的站着,面目干净,冲他傻笑;看到母亲卸去艳丽极了的妆容,止住眼泪;看到父亲收剑,转身走向他。 一切都这样好,陆行川仍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晓得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小川,你保重。” “嗯,我保重。” 那些干净的温暖的人影缓缓地,消失在陆行川的视野里。他大仇已报了,生者当中几无他挂心的;逝者,也不会再入他梦了。 “知道了,我保重,我保重。” “行川?行川!行川你醒醒!” “徐……泽?怎么了?”陆行川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觉得头疼,视野模糊,身遭琐碎嘈杂。比旁的情绪更快被他清晰地感知到的,是烦躁。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啊,你内息怎么这么乱?”这时候徐泽也顾不上胆怯,抚着陆行川的后背便要替人调息。 “我的内息?”陆行川稍稍静下心来感知,才觉得心口剧痛,强忍了几番忍不下去,到底躬下腰,呕出血来。 一口血吐完,陆行川斜倚在徐泽身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不疼的。徐泽早吓得眼眶也红了,手也抖着,恨不得全副内里都用来替陆行川调息。他一边梳理着心上人混乱的内息,一边低声不住问着,“到底怎么了,行川,行川你哪里疼,行川……” “好了,没事了。”初时汹涌的疼痛很快平息,陆行川叹了口气,想起梦境,想起剑法、心法,大概猜到自己如今状况的缘由。“别怕,没事了。”他扶着吓得不轻的徐泽,将人推开,苍白着脸孔冲人露出个半成型的微笑。 “行川……我求你了,你能不能……”被陆行川这一吓,徐泽倒像是暂时忘记了素日里对陆行川武力的恐惧。他仍死死握着陆行川的手,说是发狠,却是个祈求的姿态,“别再笑了,你不开心,不舒服的时候,别再笑了……” “你总这样,一点小事,说得这样严重。”陆行川还是笑,却难得掺了几分真心,眼波微颤,冷也如化雪,暖也如化雪,直看得徐泽呆在那里。 “你的事情,没有小事。”徐泽还没完全回过神,心里话便这么说出去了,更是得寸进尺地大着胆子,将陆行川一副微凉的身子揽在怀里。“告诉我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 35 “我梦见陆家,爹娘,还有许多人。”陆行川话音淡淡。他从未向任何人袒露梦境,并非出自羞耻或者防备,只不过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旁人纵使知晓,施给他二三关心怜悯,于他也无触动,也无用。 但此时此刻他想说出来——不拘是说给谁听,他想说出来。 “都过去了,行川。”徐泽听他触及这个话题,便既是心痛难言,又有些惊喜于他的信任坦诚。他将陆行川搂得更紧,只想着叫这人暖起来。 “是啊,都过去了。以往他们总作为噩梦与我再见,如今我再不会做噩梦了,真好。” “行川?”徐泽晓得陆行川说的没什么不对,却本能地还是疑心这人是在强撑。“你当真这样想?” “我原本想,无论生死,无论悲喜,总归相逢。”他忽然看着徐泽,很是欣喜地笑起来,他双眼笑意真切,却连笑意都快要化成水珠坠下来。“从此,不会有相逢了。不过那也很好,我早该同这些人、事告别。不舍得放手,想来于他们,也是负担。” 心脏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疼得徐泽透不过气。他同陆行川相识十年,其中大半时光同榻而眠。他原本自恃,待陆行川的心意,够深了,够真切了,结果却只是发现,这人永远能叫他更中意,更……心疼。 “不是负担。”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宣言,“你于他们不是负担,你于所有人都不是负担。” “好了,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陆行川动作轻缓,撇开徐泽环着他的手臂,“我想好了。我想好离开凝碧宫后,想要做些什么了。” 方才他心神确实动荡,但其实并不至于到气息紊乱甚至吐血的地步。在那一阵混乱当中,他并未受伤。 他的剑道心法,突破了。 当年母亲告诉他,传到他手里的,才是完整的陆家剑道心法。他原本以为完整的心法只作口授心传,是为了防止如沈天忘那样的人抢夺,现在想来却未必。 若当真以至诚之道为剑道根基,或许陆家剑法,其实就不可能有真正完整的心法,永远只有更进一步,更进一步。 陆行川原本不确定世上可还有值得他花费心力去做的事情,现在他找到了。 亲朋故旧注定会有重逢之日,死去不困难,这十年,他连活都做得到。 而如今他不再急切于必然会到达的终点。他找到了别的,值得尝试的事情。 “我想看遍天地众生,山水,尘土,然后判定是否值得——一切,是否值得。” “我陪你——让我陪你……”徐泽只觉得他此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有勇气了。他直视着陆行川,他的众生,他的山水,他的尘土,都是陆行川。如今他面向他的一切,也请求,也允诺,“我要做留在你身边的人,我要看遍你的喜乐,摧毁你的悲愁。” “随你。” 第12章 36~38 36 很难得的,直到陆行川睡去了,徐泽还睁着眼发呆。他再一次替陆行川掖了被角。这人睡相很老实,摸摸头拍拍背搂搂抱抱的机会是肯定没有了,就是掖被角也其实没什么必要。徐泽只是需要做的什么,维持清醒,然后好好想一想。 或是源于初见的遭遇,或是此后渐渐养成的习惯,他对陆行川有一分畏惧。他那一点心思,便是多年不敢点破,以陆行川的敏锐,肯定也看得出来。徐泽原本很愿意满足于不被拒绝的状态。他总想着时间还有很多,能有机会你侬我侬自然是很好的,但在这之前最重要的,还是陆行川在他身边。 但陆行川有自己要做的 分卷阅读18 事,有要离开的理由。不愿牵连不愿利用,这理由在道德上太洁白无瑕了,以至于徐泽连说出那句“让我待你好”,其实都觉得是轻慢了陆行川。 在被拒绝得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徐泽想过,陆行川到底孤身一人支撑在这世上,他大可以靠凝碧宫的势力,用武力用威权,扭曲陆行川的意愿,把人强留在身边。 按下心中根深蒂固的,对陆行川那一分畏惧,徐泽知道自己是做得到的。但做得到的事未必应该做。徐泽常常将那些被陆行川舍弃了,又被自己仔细收好的旧物一一摊在身边,一时想着自己就像那些写废了的字,穿旧了的衣裳一样被陆行川扔下了。想着就为自己的心意自己的付出,自己是有资格将陆行川留在身边的。 可更多的时候他却满心甜蜜地想,将将十年,无论陆行川本人是否在意,他的时光里有徐泽一份。徐泽虽不至于为这一份就满足,但他的心意虽真,虽深—— 他的心意再真,再深,陆行川本人,也还是比这份心意,还要好。 “行川,我早知留不住你,你这样好。”徐泽侧过身,看着熟睡的陆行川。这人清醒时再是与人谈笑,也不自觉地透露出高高在上,漠不关心。如今眉目舒展,照旧一副冷淡相貌,却显出几分温柔可亲,引得徐泽胆子奇大,凑过去亲了亲陆行川的鬓角。 “我早知留不住你,但如今你总算愿意留我在身边。那也是一样呀。” 到现在,徐泽大致能明白,他今日千巧万巧,恰遇见陆行川难得的示弱。凭这份幸运换来的许诺,徐泽也知道是有些卑劣,也担心陆行川事后会后悔。但此时他在意不了这么多了。 陆行川过往遭逢也好,心中思量也好,徐泽不是不懂。他不仅知晓,也心疼。但他也有他自己的心思。陆行川这样好,一定能遇见愿意如徐泽——更甚徐泽,待他好的人。相处这么久,陆行川尚且没有对自己动心,徐泽也不敢确定,以后他就会动心。 这些虽都是站得住脚的道理,徐泽此时却懒得去想。 “这一次,你是答应了我了,行川。”他很是缠绵地轻吻着陆行川的侧脸,“我再不放手了。” 而等他安心睡去,陆行川睁开眼,很是浅淡地笑了一笑。 徐泽足够好,虽则陆行川始终相信,徐泽早晚会清醒抽身,但既然不是现在,那便这么顺其自然下去,也无妨。 37 如今陆行川行走江湖,果真已经名声大振。离开凝碧宫地界不久,就接二连三地有人挑战他。如今他腰间挂的是亡父的佩剑,使的是一整个罩在传奇故事里头的陆家剑法。初入江湖,想着赚声名的小剑客们,在他手下走上两招,背一道伤口回去,也是值得说道的故事。 陆行川对此倒无甚感觉。他此番游历,原本就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行程慢一些,一路上多遇见几个人,蛮不错。只徐泽在一旁见他常常要应战,有时还险些受伤,又是气又是焦心。 “行川你总这样手下留情,他们才会像苍蝇一样哄上来的。”徐泽趁着陆行川收剑,动作很是自然地便牵过这人的手腕,轻轻捏着。 “切磋而已,分出胜负即可,怎么才算不是‘手下留情’?”陆行川拍了拍徐泽的手,笑道,“你说他们是苍蝇一哄而上,那我成了什么了?” 徐泽讨饶地低下头,攥着陆行川的手不让人抽走,“我随口一说嘛。再说,既然有胆子找你‘切磋’,输掉了就把握剑的手留下。到时候你提着一串手臂走在路上,我看谁还敢找你麻烦!” 他说这句话几乎是认真的——凝碧宫本不算什么名门正派,徐泽行事,虽不算弑杀,待陆行川以外的人,脾气却绝对算不上好。陆行川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背脊微弯,笑得更厉害了。“这也不是不行啊,不过要劳烦,我空手走着,你替我提那串手臂。你凶神恶煞,旁人看来,恐怕更害怕,更不敢找麻烦。” “好啊好啊。”徐泽很是积极地应声。他丝毫不在意,陆行川自然是在说玩笑话,但如果是真的,他也很愿意。 愈近中原,找陆行川挑战切磋的人就越多,到遇见李穆然持剑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陆行川是有一点惊讶的。 徐泽站在一边,看来人这架势,便本能地大感不妙。他牵过陆行川的双手,很是腻乎地拢在手里捂着,还可以凑到陆行川耳边问,“行川行川,这人谁啊?你认识?” “沈天忘首徒,李穆然李少侠。”陆行川撇开徐泽的手,走向李穆然,“我是有些东西,该还给他的。” 李穆然样貌没大变,整个人却沉默了不少,站在那里如枯枝,很是安静地摇颤着。 “行川,好久不见。”他紧紧盯着陆行川,拼命控制着面部肌肉,勾起个笑脸,“我有些东西,总还是想让你看到,让你知道。” 陆行川反手抽剑,横在胸前。雪白的剑刃将李穆然的人影分成上下两截,分分合合,不能严丝抿缝地贴在一起。“我当日所说,到现在,还是作数的。你是来取心法,还是我的性命?” “我当日所说,也作数的。”李穆然浑身肌肉紧绷,脸上却竭力维持着勉强像样的笑容,“我要叫你相信,无论如何,我心悦你是真。” 一旁的徐泽听到这句话,简直气愤得想直接出手结果了这小贼,结果他的行川却是放下剑,温声细语地对这小贼说话。 “李少侠,时至今日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呢?” “要紧的……行川,我只要你……”他话音未落,忽然飞身掠向陆行川,剑尖略向下,直刺过来。 陆行川立起剑身略微一挡,却只听见铛的一声,李穆然像是是了力气,手中剑直直掉在地上。而他握剑的右手,竟也承受不住陆行川简单的一次格挡,筋脉暴起,自指尖到手肘,细细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你在胡闹什么?”陆行川一把抓过李穆然受伤的手,略一探过脉息,“怎么回事?” 沈天忘最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昔日江湖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如今体内却是一丝内力也无。 “我本想,当着你的面做的。但又担心,这样故作凄惨,一定会惹你厌烦。”李穆然像是痛极,再撑不住笑。他见陆行川就要松手,也顾不上痛,赶紧捏住这人袖口,语音仍维持得平稳,身形却已经委顿下去,“行川,剑道,武功,声名,沈天忘给我的,我全都不要了。行川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可我总忍不住奢望,我还是想……” 他姿态作得够可怜了,陆行川却是彻底冷了脸色,一根根手指,将李穆然攥着他袖口的手掰开。 “你以为,自废武功,便是断了同沈天忘的全部联系?你如此是为我牺牲,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对你好生安慰?我此前对你无意,在你眼里,都是因为你同沈天忘的关系?李穆然,我骗你,利用你,伤你,如今你思前想后,想到的办法,是彻底抛下悉心教导过你 分卷阅读19 的沈天忘,以此来——像一条狗一样,讨我欢心?” 他每说一句,李穆然的身形便更委顿一分,到最后,终是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他模糊地发出几声呜咽,再仰头看陆行川,惨白的脸上淋淋漓漓全是眼泪。 他早知道会如此的——陆行川定然看不起这样的他。自陆家覆灭,陆行川心间全是了结血仇,是责任,他必然看不起这样的自己的。 可他还是不甘心,还是想着到这人面前,再试一试。 “我知道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武林盟,我知道……可是行川,我待你的心意,不曾掺假。”他眼见陆行川神色淡淡,定是鄙夷他到了极点,“我知道若我作出恨你怨你的样子,你或许还会将我看在眼里。我想过的,来找你前我便想过的。所以我武功全无却还是佩了剑,我想过的……我原本想今日便死在你手里的。我已将剑法、武功还给了师父,如今便将性命交给你……我想过的……” “可是行川我做不到。要装作恨你怨你,要作势伤你,我做不到……” “行川,我方才……”李穆然忽然笑起来,煞白的,狼狈的一张脸,被这一笑带起些真切的欣喜来,“我方才使的,是你从前指正过的那一招。如今是只剩一副空架子了,但我还记得的——我没记错,你教过我,我还记得的。” 这人将全副矜持骄傲,掷在地上,几乎是在希冀着陆行川能从碾碎这些矜持骄傲当中获得些快意,被讨好一二,可陆行川却只是皱着眉头,俯身,将他轻轻扶起来。 “行川!”李穆然已经站不大稳,身体全副重量交给陆行川。这人微凉的体温叫他上瘾。若这人还愿意这样容他靠近,他便欣喜得觉得一切都值得。“行川,我心悦你……我只要你。” “即使自相遇开始,我一言一行,无半点真心?” “我心悦你,若有幸还能得你真心,是对我的奖赏。” “即使时至今日,我对无可利用的你,并无分毫兴趣?” “我早知道。”李穆然忽然低声笑了,“行川总是如此,你说出口的话,我不信的。你说只有利用没有真心,偏偏能好好利用,能利用到底的时候你放过我,还连命都愿意偿给我。” “你对我虽无意,如今我却又在你怀里了。”李穆然早已撑不住,眼泪水不住地淌下。“行川永远只是装得无情,其实最最心软。你这样叫我……怎么甘心,怎么放手?” “我对你无意是真。”陆行川终究叹道,“终究说起来,是我欠你。江湖自然很大,你曾找到过我。如果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那便试试看,你能不能再追上我,找到我一次。”他推开李穆然,转身离开前,将剑谱和心法留给了这人。 “如果我能……”李穆然忍下了再多要一个允诺的冲动。他伤口仍然痛,看着陆行川离开的背影,心也抽痛着不得安宁。但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我自然还能找到你的,几次都能,永远都能。” 38 “你要是想离开,现在是时候离开了。”自遇见李穆然之后,徐泽便有些沉默。若徐泽就此离开,陆行川觉得是理所应当。 “你要赶我走?陆行川你做梦!”徐泽怎么也没想到前脚好不容易摆脱了觊觎陆行川的小贼,后脚陆行川居然就要赶他走。他一把揪起陆行川的衣领,想放狠话却不敢,最后只紧抿着嘴,把人放下。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了的,留我在你身边。” “我是答应过。”陆行川只觉得有些头疼。他一向不是很清楚这些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你不该……愤怒么?我此前没有拒绝你,方才也没有拒绝李穆然。” “我气啊我气死了!这个小贼,那么不要脸的苦肉计都使得出来,我恨不得,我……好吧你要是不许,我也不会真的怎么欺负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他愤愤的声音撑到后面,就软下来了,“行川,就像你说的,我不过是跟在你身边,还没能把你据为己有呢,你要是……不行,你答应过的,不能赶我走!” 徐泽自然希望他的行川能同他腻腻歪歪,自然希望一切外人都别来碍他眼,但比这份希望更优先的,是陆行川必须乐意。 但凡陆行川不乐意,他也只能……照旧守在陆行川身边,等到陆行川乐意为止。 “我不懂。”陆行川眼中深黑,纯粹,干净,面上一层懵懂,深处却有些漠不关心。“我是答应过的。只要你不想离开,我不会赶你走。” 于是徐泽呆在陆行川身边,走过许多地方。少年侠客们至此才见识真正的江湖气。陆行川行事一贯妥帖,不与人多么热络,细微处几分关心,却叫徐泽愈发沉迷。 当初陆行川说要见天地众生。众生有琐屑悲欢,有风情。而徐泽只要见到陆行川,便知晓全部琐屑悲欢,风情。气氛好极了,他也勇敢极了的时候,徐泽问过陆行川, “若你没答应过我,若你要选……那个小贼,是不是很好?” 油灯旁边一坛酒,陆行川喝酒,点灯,然后朝徐泽笑。“他没有你好。” “真的?” “我何必骗你。”陆行川撑着脑袋,惬意的微醺中,一些平素他不愿说来刺人的话,如今流露出来,“我还是不懂,为我,为真心,他什么都愿意放弃。到来日为一个别的什么人,更真的真心,自然也什么都愿意放弃。” “我不懂。”情情爱爱,生生死死,他如今终于见惯,却仍是,不懂。 “你同其他一切人、事,不一样。旁人是比都不能比的。只有你。” “为何?” “因为……因为你是行川啊。”徐泽看着灯下美人安静单纯,分明冷若冰霜,却在火光下显出几分温存,只剩下心动神摇,不由自主的倾身过去,吻住了陆行川。 “我不懂……罢了。”陆行川原本还想问,莫非凭儿时几分不忿不服,就足够支持徐泽到今日?事已至此,但凡他问出口,无论实情如何,徐泽必然会否认。他一份心意,加诸了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已然是容不得人质疑了。 陆行川对答案,原本也没什么执着。徐泽足够好。身边有人,蛮不错。到徐泽想要抽身离开,一个人,想来也蛮不错。 他熟练地回吻徐泽。昏沉的灯光里徐泽眸色深深,情意深重,欲色深重。陆行川一句“他没有你好”,直接叫他心神剧颤,甜得不真实。 “行川、行川……你真好……我们在一起,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陆行川轻声答应着,亲吻,拥抱,安抚。灯光下他的眼睛如深潭,既包裹锋锐的冰棱,也按下暗色的火苗。 世上或有答案,或没有。至诚之道,但诚于剑,诚于己。 而已。 第13章 庄秋月番外 大晴天,过半武林正道围观。少林方丈峨眉掌门一边一个,押着曾经的崆峒掌门到庄秋月面前的时候,新的武林盟主 分卷阅读20 想起陆行川。 她想起陆行川含笑冲她举杯,然后低头抿一点酒。 她想起陆行川做作地叹气,剑尖贯穿沈天忘的喉咙。 陆行川是庄秋月年少独一份的惊艳,也是此后一生,她想忘忘不掉的仇敌。 沈天忘的尸身是庄秋月亲手安葬的,墓碑是庄秋月立的,上头写恩师沈天忘,坟包前插三炷香。人在遭逢大悲喜的时候,难保持清醒。那个时候庄秋月恨所有人。她自然恨亲下杀手的陆行川,恨围攻武林盟的八大门派,恨师哥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恨同门不顾念往日情分,人走茶凉各奔前程。但在这全部恨意之外,她最恨自己。 恨自己一想到面前是全部武林正道,一想到但凡忍气服软就还有康庄大道可走,心中竟做不到全无动摇。 崆峒掌门救下她,为她疗伤,好声好气劝她加入崆峒派,告诉她沈天忘虽罪大恶极,她却还有大好前程。庄秋月一度想要就这么答应,终究没有。 因为陆行川。 如今再想起来,遇见陆行川以来他的每一步,全都精心谋算清楚了。倾心是假,伤心自然也是假。可笑自己还怀抱着无畏的正义感,想着要替他主持公道。她自然可笑不过自废一身武功,痴心不改的李穆然。但到今天,李穆然每一步行事,都是甘愿。 庄秋月却不甘愿。 “他确实说过,等我去取他性命?” 如今陈诚在他身边,无端地畏缩了不少,如今也只是老老实实点头,“行川哥是这样同我说的。” “你还叫他‘行川哥’?”庄秋月倒不如何愤怒,只微皱起眉头,“他还真是了不起,才多久的交情,哄得每个人都对他……罢了。他说的,我何尝不明白。” 庄秋月自然清楚,今时今日,若她心中还想着替沈天忘,替武林盟讨回些什么,那么武林正道的招徕,唯独她是不可以接受的。她是清楚,但若装作不清楚,她还可以一面重新走上康庄大道,一面在心里骗骗自己。陆行川这番话,陈诚听来或许只是纯然一片真性情,庄秋月却知道,陆行川这是替她堵死了退路。 “陆行川啊,你还真是,了不起。” 她花掉无论是作为你习武之人,还是作为女子,最最金贵的那十年,收拢四散的武林盟弟子,成一支甚至还不能被正道们看在眼里的势力。这样一群人,光明正大又挂出“武林盟”的招牌,自然招人白眼。崆峒掌门带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庄秋月全无办法。她可以——她本该低调行事,但她不甘心。 师父做错了事——师父身上累累血债,万死不足惜。多少曾经的师弟师妹用这作理由,大可以心安理得地另拜入他人门下,就是庄秋月本人,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但她最终走了更难的那条路,并因此升起些莫名的优越感和悲壮感。成败不论,若她就此死在崆峒掌门剑下,也算对得起师父的恩情了。 太难了。知晓仇敌有多强大而坚持怀抱恨意,太难了。 崆峒掌门痛心疾首说她顽劣不化,拔剑要斩向她的时候,一道雪样的剑光挡在她面前,慢悠悠,不很锋锐不很坚定,替她挡下崆峒掌门蕴了杀意的一剑。 “前辈,有年轻人自负一身功夫,二三门生,开宗立派。但凡不为祸武林,有什么容不得的,竟用得上这样严厉的敲打么?” 这些年,庄秋月时常听闻有关这人的传言。传言他一柄剑独压西域魔教上下高手;一柄剑撩烟尘,败大漠刀王;一柄剑除悍匪,赚偌大名声。陆行川,同他的剑,如今都是光辉得不得了的传说了。 而她还是站在陆行川身后,看这人的背影,狼狈得同十年前,最后一面,一模一样。 “既然是陆少侠出手,”崆峒掌门有些勉强地笑了一笑,“今日事便到此为止。只是陆少侠该要记得,你拿宽仁待别人,未必换别人同样地待你。” “晚辈自然明白。”陆行川收剑笑道,“晚辈闲散江湖人,若事事都要先考虑后果考虑报偿,才能做,剑要生锈的。” 崆峒掌门离开前,很明显地面色不虞。他自然可以凭着人多势众,把庄秋月,同这初挂名的武林盟铲掉,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但陆行川出现了,一切便不一样。陆行川一人一剑站在他面前,就大义、胜算,都到了对方那里。 到崆峒派的人马全走光,陆行川才转身面向庄秋月。看着这张脸,全部该有的思绪涌现之前,庄秋月忍不住先想,自己是不是老了许多,是不是丑恶凶狠,是不是狼狈难堪。 “陆行川……” 这人也变了不少了,年少时艳丽得惊人的眉眼,如今像浸在一片浅淡的雾气里,吹不散又看不分明。在细细辨认面孔身形之前。便有堂皇气,携那柄传说里的剑身上的威势笼罩过来,叫人既不敢轻慢,又不舍得移开视线。 “陆,行川。”她咬了咬舌尖,唤回全副神智,“多谢。” “不必。我恰巧经过,顺手为之而已。想来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他说完便告辞离开。来时一身雪色,去时借走满堂清风。 庄秋月才晓得,原来不必揣度人心,不必多作谋算时的陆行川是这样的。好看也好看得克制,堂堂皇皇染不上一丝人间颜色。 “是啊,以后还会再见的。”她垂下头,想这条路的尽头,会有陆行川等着她取自己性命。 于是她便想,太难了。对自己如今行事的恐惧,何尝是对失败的恐惧? 是对成功的恐惧。 庄秋月用尽自己的天赋,努力,隐忍,才将一个崆峒掌门塑造成戕害武林同道的魔头,才作了一回铲奸除害的英雄,才被尊为武林盟主。她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八大门派,武林正道,将沾染上她恨意的人,一一报复过来。 她想,是陆行川堵住了她的退路,如今她只剩这条既疯狂又绝不正确的路可走。而陆行川自己呢,又孤高又自由,天地虽大,无他去不得之地。 她想她还是恨陆行川,却不再是为师仇。 她想她做不到再见陆行川,她做不到替师父报仇了。 第14章 徐泽番外 “心意相通”这件事,徐泽幻想过。少年人动心,总是理想化得很,要两情相悦要花前月下要至死不渝。但他心动的对象是陆行川,渐渐的,这些幻想就被他放下了。 他只要陆行川自在。 江湖自然很大,相比之下凝碧宫便小得可怕。但徐泽对两者都无甚感触。凝碧宫自然小,他的心更小,装下一个陆行川就差不多了。 对徐泽来说,世上所有人,再好,于他,也只是“好”,而陆行川,非关善恶好坏,只是那么特别。 旁人待他三分好,他能想得起这是好人,他该回报。可陆行川给他一个眼神,世界就空旷得只剩一个陆行川。 漠北有好酒,但江南有姑娘。陆行川不嗜酒,但特别招姑娘惦记。他同徐泽走在路上,闲晃一个下午,香囊手绢能收一满怀。徐泽自然不开 分卷阅读21 心,也觉得自己现在是有点资格不开心啦。他拽过陆行川的手就仅仅握着,十指交扣。摆好这姿势了,便开心得走路大摇大摆,恨不得两个人的手抖甩天上去。 到回客栈了他还很有底气地捧着陆行川的脸一个劲儿亲,到那人忍不住笑着把他推开了,也能自己捧着脸傻乐。 漠北的酒也喝过了,江南的姑娘也见过了,陆行川撑着脑袋坐在桌边,问了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长在凝碧宫,自小便很少离开,是不是?” “是啊。”他是为了追陆行川,才第一次长久地离开凝碧宫的。 “现在如何?武林虽狭小得有些恶心,江湖却很大。在凝碧宫,除了师父,你只与我亲近一些。现在,有没有遇见些值得深交的人?” “没啊。”他答得自然,到话出口了才开始回味,“行川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了啊?你答应过……”他知道自己不该总搬出那句允诺,但除此之外他没有筹码,没有足够留在陆行川身边的理由。 “我是答应过,却不是绑你在身边。”陆行川牵过徐泽的手,轻轻握着,安抚地拍了拍,“你在凝碧宫时,身边除了奴仆侍卫,便是我,我自然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但你现在离开凝碧宫,或许便能看到,人与人,没有那么多不一样,你待我的好,也没有那么,值得。”他动作虽温柔,语气也轻缓,话却说得直白明了。若徐泽因此同他反目成仇,其实也无妨,总好过一生留在他身边,浑浑噩噩。 “你什么意思?”徐泽气得浑身肌肉紧绷,喘气都是打抖的。他缓了很久,才勉强平静下来。愤怒退潮,委屈便一层层漫上来,颤颤巍巍将脑袋半挨在陆行川肩头。在陆行川面前,他一向硬气不起来,如今开口,心中已经有些惶然,“你是不是……是不是我惹你生气,行川你别气……你要是烦我我会走的,我……”徐泽想着,原本就是好运砸他头上,让他见到陆行川不那么坚强的时刻,顺势骗来一个允诺。他拥有这些日子,够好了,还时时提起,对陆行川,简直像是要挟,难怪陆行川会烦他。 如今好运用完了,若陆行川真的不愿再与他同行,他只好离开,然后偷偷的,远一点,跟着陆行川,护着陆行川。 “你啊,”陆行川确实没想到徐泽能想歪到这种地步。他伸手半揽着徐泽,拍了拍这人地后脑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我要是烦你,想赶你走,我不敢直说么?” “……那为什么,”徐泽心中忽然就升起些希冀,却也更疑惑,“为什么要那样说?”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以后任何时候,但凡你想离开,但凡你为如今待我的心意后悔,你都可以离开。” “行川你……我怎么可能会后悔?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盼来,骗来的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是么?我知道了。”陆行川短促地笑了一声,终究还是问下去,“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能是我?还是,你为你多年投入,全副心意不至错付,如今便没有了回头路,只能是我?” “行川?”徐泽像是没听懂陆行川的话,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他的行川不是烦了他,是他还没叫行川信任他的心意。如此他便还有机会——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行川,我的行川……”徐泽逼自己离开陆行川的怀抱,双手仍搂着陆行川的双肩,正色道,“你总这样,你不懂的。呆在你身边便是投入,对你说几句情话便是付出心意了?行川你再这样轻贱自己,我该担心死随便哪儿冒出个小贼便把你拐走了。” 他的行川,总是冷冷淡淡一副面孔,也难动心,却偏偏把旁人半分半毫的好,都郑重其事记在心里。正因为难动心,才更在意着分辨清楚,更在意着回报。 陆行川若算游云,他顶多是什么走兽。云在天上飘飘荡荡,自体会不到地上的琐屑悲欢。云居无定所,也自不会迁就走兽的行踪。 他自然不甘心陆行川不为他动心,却心疼死了陆行川这样深的心思,这样深的在意。 “行川你记着,”徐泽满目神情明显得陆行川几乎有些诧异,“是要叫你开心了,才能算是我的心意,我的付出。” “也只有你开心了,我才会觉得值得。” 这话说得够真,也太重了。陆行川眸中一片空白,面上浮一层若有若无的情意,“可到底为什么?” “我不会讲。行川你心中或许没那么多情爱,而我也不晓得情爱有没有缘由。我只晓得你好……我见过多少人,还是只有你好。” 徐泽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陆行川待他,也有他待陆行川那样的心动,但这诚然重要,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说的是实话,一切心意,要能叫行川开心,才算心意。 游云虽不会迁就走兽的行踪,却也不会特意驱赶。虽有距离,却是温柔得有些距离。 “行川?” “嗯?” “你真好。” “……嗯。” 第15章 李穆然番外 天色恍恍惚惚,山色苍苍莽莽,一溜儿雨水混泥水砸在李穆然身上。他如今常常觉得自己可笑。可笑这个词,看似有点儿洒脱,实际上又有点儿自怜。落魄江湖人,手上半碗劣酒,总以狂笑作悲歌,洒脱、自怜。 最初将手搭在剑柄上的时候,李穆然真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可笑的一天。 即使到沈天忘身死,陆行川半点不遮掩地将事实全告诉他,李穆然还是觉得,会喜欢上陆行川,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少年人越是为达目的演出一副温情姿态,越是更深刻地显出对一切人事的漠不关心,而越是漠不关心,越叫人不甘心,叫人沉迷。 不明真相的时候李穆然以为自己是想给他的行川染上世间颜色。明了事实之后李穆然则愿意想,世上能有这一抹雪色,已经够好了。 陆行川说对他无一丝真心,但李穆然就是晓得,这是谎话。他一面不要脸皮地挽留陆行川,一面想,爱抚啊拥抱啊,甜言蜜语啊,肯定是假的了。但空空茫茫一双眼,衬得月色都有三分俗气,那是真的。 微笑啊哀愁啊,口口声声放不下啊,肯定是假的了。但冷冰冰一双手,漫不经心捏着一柄剑,寒光收敛,那是真的。 陆行川待他的好是假的,但陆行川本人的好,却是真的。 所以一切才可笑,李穆然想。他若沉溺于温柔、情意、付出,点滴相处,随便哪个撩人的笑,现在他可以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且回不来了。若如此,他便可以不那么可笑了。 可他沉溺于陆行川本人,陆行川的全部。 于是他晓得他施给自己多少怜悯,强撑多少洒脱都没用。他完了。 八大门派的人退却之后,往日同门都迅速地找起了出路。李穆然可以说是一手推着武林盟到绝路,往日同门,不当面唾骂他已经算是顾念情 分卷阅读22 分了,自然无人再来寻他。而陆行川背负的仇恨,作为行为动机,太过正当了,以至于即使他的手段有可指摘之处,武林盟众人,也实在无法光明正大地说,要为身死的沈天忘,做些什么。 只有陈诚,着崆峒派弟子服,来找过他一次。 陈诚不劝他任何——无人劝他任何事。陈诚也不问他今后如何打算,只是告诉他庄秋月正在收拢至今零落在外,尚未加入其它门派的武林盟弟子。作为“告知”,这句话本身就带着某种期望,而李穆然自然也能够听懂这种期望。 “麻烦你告诉秋月,我很抱歉。”就在拒绝陈诚——拒绝庄秋月的这一刻,李穆然想到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想他不如庄秋月。他的这个师妹,真正不问正邪只问好恶,面朝一切评价,坦然得叫人羡慕。而他呢,他虽自以为心中只装一个陆行川,现在看来,不还剩了些东西么? “师哥,”陈诚见他面色平静冷漠,知道劝无可劝,“你自己保重。” 到今天,思绪昏沉时,李穆然倒有些奢望。他奢望着,若他和陆行川之间的隔阂,真的只是一个陈诚,该有多好。这样,他就可以心怀正当的愧疚,正当的怜惜,正当的希望,全副心力地待陆行川好,努力挽回。 可惜他如今足够清醒地知道,他与陆行川之间的隔阂,从来只在于,陆行川并未将他当做一个在情爱方面有分毫可能的对象。 但那也无妨,能接近一步,也是好的。 他一面毫不犹豫地自断经脉,舍弃一身武功,一面想,恩义啊仇怨啊,日光下行侠仗义,喝好酒,纵豪情,这些都可以是假的。但又冷又脏一个雨天,那人很远的,很淡的笑脸,很近的,执伞的手,一定是真的。 他曾自以为拥有那人,并为甜蜜太过付出了代价,全都无妨。 疼痛贯穿他四肢,侵扰他神髓。李穆然浑身发抖,面目狰狞,脸色青白,血发黑。 全都无妨。 在几乎夺走神智的疼痛中,李穆然狠狠闭上眼,默念、叙述、嘶吼。 “我遇见你。” “我遇见你。” “行川,我遇见了你。” 他全部心意,痛苦,欢喜,用来回应这一次遇见,堪堪足够。 在自废武功,再次找到陆行川之前,李穆然还有一些奢望。他觉得这些奢望也很正当。他奢望着,陆行川会有一些不忍,不舍。是爱意还是同情他如今都不在乎了,可惜爱意他自然得不到,同情他也骗不到。 李穆然一直想,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有幸陪在陆行川身边,那个人应当是什么样的?那个人应当与陆行川没有恩仇的牵扯,不叫他的行川不自由,也不叫他的行川孤独。那个人应当足够有分寸,但是热切,不叫他的行川厌烦,也不叫他的行川无趣。 他不晓得如今陪在陆行川身边的人够不够资格——他其实知道,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够资格。 那如果是他呢? 他已经尽自己所能斩断了恩仇的牵扯,甚至利用陆行川的心软,拿到了一个允诺。李穆然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有资格陪伴陆行川的人,但这也无妨,如今他可以再努力一些了。 陆行川已经允许了,他可以不放弃。 “我会找到你——你已经允许了,我会找到你的。” 李穆然从头开始练武,练剑。江湖上,认得他这张脸的人不少,相应地,他受的讥讽也就不少。李穆然几乎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否在意过旁人眼光了,他如今也再没办法在意了。 武林或许有高深莫测,江湖却浅显得可以。他重新练起武功,便重新有人夸赞他,有求于他。听故事的人总是健忘。 他听闻许多关于陆行川的传言。听故事的人,代代相传,还未曾见过那样的一柄剑,不分正邪来敌尽斩。陆行川不同于过往传说中任何一名绝世剑客。他不锋锐,不孤僻,不显现强大,不展露抱负。 他只负手站在那里,也在俗世也不在俗世,也行侠仗义,也冷冷旁观。 他只站在那里,为听故事的人,故事里的人,下一场雪。 李穆然找到陆行川的时候,对方孤身一人,呆在一间破庙里,面向斑驳掉漆的佛像拜了一拜。 李穆然忽然觉得胸中涨满,也酸涩也甜蜜。世上或有大悲喜,或有对错,或有无关对错的痴念。而偏他遇见了陆行川。 “行川,我遇见你。” 陆行川回头,冲他一笑,双眼几乎是纯黑,嘴角虽勾起,眼里也只有若有若无一点点笑模样,安安静静。 “好久不见。” 李穆然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全盘停滞。他伸手,够到陆行川的衣角,就呆呆地捏在手里。他想表白心意,想关心陆行川这些年的遭逢,想试着求一个机会,想再走近一步,拥这人在怀里。 而他终究只是捏着那片衣角。 “在下,李穆然。” “嗯,我记得。” 有模糊的人声传来,由远及近,很是热切地唤着陆行川的名字。李穆然知道陆行川身边有人相伴,那无妨。 细碎的雪花被风卷着飘进庙里,落在他眼中,凉得坚定而克制,到化成水离去,也还是凉的。 陆行川不给给予他什么,不掠夺他什么,只是遇见。 此时此刻陆行川近在咫尺。李穆然知道一切其实没机会,他不是不甘心,他是甘心。 甘心追逐一次又一次的遇见。 “我,心悦于你。” “我知道。” “能说……能说你相信吗?”李穆然松开那片衣角,将这人常年寒凉的手拢在怀里,贴在他胸口。隐约寒意透进胸膛,流遍全身。李穆然觉得安全,安心。 “我从来都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