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酌月光》 分卷阅读1 独酌月光 作者:之立 文案: 他是檐上的月光,我私自摘下独酌。 “我妈把他带到我身边的时候,他小小一只,却生生地唤我叫哥哥。” 那时候周卿檐还不知道很久以后,周惟月将成为囚禁他象牙塔里偷溜进来的第一抹清白月光,风吹落花一时兴起的荒唐,和沉醉不醒的经久梦一场。 —— 周惟月x周卿檐 不可怜不无助不弱小但能演的攻x年上沉稳忠于溺爱攻的受 —— 【须知】 1. 攻受没有血缘关系 2. 很慢热拖沓没剧情没文笔不甜也不虐 3. 心机vs心机的故事 4. 文案人设仅供参考,全文主受 甜宠 年下 小甜饼 HE 双向暗恋 第1章 好久不见 周卿檐再一次见到周惟月,葳蕤海棠树被磅礴春雨浇头灌枝,落了一地蔫儿吧唧的粉红花瓣,像极了小时候总能在邻居家看见的光景。 他有些笨拙地抱着厚厚一叠教案,走到转角口停下,抬头望着万红之中缀着一点绿的海棠树,丝丝雨幕吹了进来,滴在他鼻尖,滑落他眉梢,最后蒸发在空气里无影无踪。兀地闻到随着穿堂风吹来,夹杂着海棠香的烟味,周卿檐回过神,望向烟味来处。 周惟月就站在树下,伞柄倚在他肩头,伞下被阴影模糊的,是周卿檐封存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棱角分明的凛冽侧脸。 他变得不多,倒是晒得有些黑,是彰显著活力且散发着侵略性的健康小麦色。头发也剪短了,自鬓角到后脑勺剃成了在这个季节舒适清爽的寸板,刘海淋了雨湿漉漉地,安分地贴在脑门。比起年少时候那无忧虑的神色,周惟月似乎在他们渐行渐远的这段年月里,抛去了年少的孤勇灿漫,任由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深沉。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些自以为绝口不提就能用沙子掩埋,自我欺瞒的爱恋与心跳,再又一次的潮汐之中被海浪侵蚀,从沙堆里露出个小角儿。 “惟月。” 等周卿檐回过神,他早已条件反射的轻唤出那一遍又一遍写着笔记本扉页,一次又一次刻在他心尖深处,千百万次的名字。 十二年,一百四十四个月,四千三百八十天,他们分隔两地的时间。 几乎是一瞬间的,周惟月抬起了头看向他,像极了二十二年以前那个暮春,春风悄悄溜进来,哗啦地吹起遍野璨丽的落花,八岁的小周卿檐从窗台上探出头,一眼望进了楼下被妈妈牵着,眨巴着眼懵懂干净的周惟月的眼底。 那时候周惟月还不叫周惟月,他没有名字,却生生地拽着妈妈的衣角被带到了周卿檐面前,颤颤巍巍地,叫了很小很小一声“哥哥”。 那一年周卿檐八岁,打小体弱多病再加上哮喘,在这个家里比豌豆公主还来得宝贝,作为科研人员的周爸爸周妈妈常年忙碌在外没法陪伴自己宝贵的儿子,思来想去周卿檐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便到了儿童福利院领养了一个比周卿檐小一岁,乖巧活泼的孩子,权当给小周卿檐找个玩伴。 自那以后周卿檐的生活里便多了一个弟弟,打哪儿去跟到哪儿的小尾巴,也是自从那以后,周卿檐再也无从得知孤独最具象的模样,因为只要他回头,周惟月总会在他身后对着他笑,无论他需不需要,周惟月一直都在。 许是谙悉被亲生父母抛弃以后孤寡浮沉,周惟月被接到周家之后是很听话的,从来不吵也不闹,分明比周卿檐还小上那么一岁,却懂事听话得很。 小时候缺少的陪伴,父母总会弥补在物质上,比如三不五时的给周卿檐寄来国外稀奇古怪,罕见可人的小玩意儿小零食。一开始周爸爸周妈妈是下意识地忽略那个自己领养来的,儿子的玩伴,毕竟归根结底,到底不是亲生的。可周卿檐不会,他会把只有一块的巧克力折成一半,半块分给周惟月;他会在那些稀罕玩意儿中挑出最普通的一个,余下的都给周惟月玩。 于那时候的周卿檐而言,周惟月是他耸高象牙塔里,唯一一束值得他沐浴的,清白温柔的月光。 “啪嗒。” 屋檐的雨滴落周惟月的伞,周卿檐这才发觉本落在自己半边肩的雨水被一把黑得严肃的黑伞隔绝在外,而黑伞的主人早已走到他面前,垂眸看进他眼底。 十六岁以后周惟月早已不是因营养不良而矮小的小豆丁,他长到了比同龄人还要高,一米八左右的个头,每逢高中早操十分回头,他鹤立鸡群的模样深深牢刻在周卿檐的脑海里,时至今日。现在的周惟月似乎又比十七八岁的时候更高了,以至于堪堪一米八的周卿檐都得稍稍抬头去看他。 “好久不见。”周惟月顿了顿,把一开始直勾勾的目光移开,“哥。” 像是呢喃有似是叹息,周卿檐听着一时愣了神,半晌才笑道:“好久不见。” “回来很久了?”周惟月在话间悄悄将伞往那方倾斜,他很轻很轻地问。 周卿檐感觉自己的观感在这场雨下仿佛被按下了慢速播放,周惟月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呼吸的深浅,眼睫眨合的速度,似乎都被放慢放大在他身遭。听着自己左胸膛传来愈发怦然,不受控制地加速鼓动的心跳声,周卿檐抓着教案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下意识地想落荒而逃—— 一如十二前那样。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至少周惟月还没觉得他的沉默古怪,周卿檐终于沉下心,尽可能平常地对他摇了摇头:“没有,昨天才回来的,今天第一天上班。” “身体还好吗?”周惟月“嗯”了一声,抬头望向黑压压的乌云,像是随口一提地问。 周卿檐低声笑了笑,反问:“好多了,你呢?” “什么?” “这十二年过得好吗?” 等周惟月错开了目光,周卿檐才鼓起勇气去看他,但也仅仅是有一瞥没一瞥的,一眼看他紧绷的下颚,一眼看他微抿的薄唇。依然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分别的这十二年倒也不是消息全无的,起先他们还会通消息,只字不提仓促离去,片语不言缘由苦衷,就像平淡地追随前程而分隔两地,彼此交换着零星点点的生活轨迹。可周卿檐并不满足于此,他本是应该陪伴在周惟月身边的,高中毕业典礼也好,大学,研究生,甚至出社会工作。 他们本应该并肩而行,在有彼此的未来。 周卿檐依然在周惟月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关注着他的一点一滴,比如周惟月身边从不缺的追求者,当事人不知道的,周卿檐都在背后打探得清清楚楚。 比如周惟月喜欢下的饭馆,常点的特色菜,喜欢的口味,他都在异国他乡从被烫得手起水泡红痕纵生,到后来掩着食谱 分卷阅读2 都能做出与餐厅别无一二的味道。 周卿檐喜欢周惟月,喜欢了十三年,比他们分别的时间还漫长,可却是滴水成河有增无减的。 或许病态,也深有自知,所以周卿檐丝毫没有坦白的勇气,这隐秘的情感一藏就是人生半程。 周惟月到底无从得知,他隐下眼底微不可查的情意,回过头,真挚地看着周卿檐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挺好的。” “除了没有你,其他都挺好的。” 周卿檐看着周惟月发红的眼眶,愣了。 第2章 别哭 远处熙攘的交谈声和淅淅沥沥的大雨仿佛已两人为中心被隔绝在外,再跨一步便是肩挨着肩,可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几乎是潜意识作祟的行为,周卿檐向前踏出了一步,他空不出手,只能把额头抵向周惟月的肩头,感受到周惟月的身子猛地一僵,余光中他空着的那只手握紧了又松开,抬起试图拥抱,却终究是无力地垂在身侧。 周卿檐咽了口唾沫试图滋润干渴的嗓子眼,道:“我从小就不能看见你哭,你一哭我也想哭。” “我没哭。”周惟月顿了会儿,笑着反驳。 周卿檐也笑了,只是声音打在周惟月的衣衫上,有些发闷,“你小时候也总是这么说的。” “那是小时候,现在我长大了,只说实诚的真话。”周惟月抬起手,摁着周卿檐的后颈,用拇指摩挲着颈侧脉搏跳动的地方——那是小时候每每周惟月哭鼻子的时候,周卿檐安慰他的方式。 “哥,我想你,这十二年来一直都是。” 小时候的周惟月很爱哭,大抵是与生俱来的细腻心思,他多善于察言观色,从不撒泼胡赖,是左邻右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正因这个性格使然,在于上比自己更加沉稳,喜怒哀乐都不常挂在脸上的周卿檐时,他倒另辟了吸引这个哥哥注意力的新法则—— 两腿一蹬,瘪嘴大哭。 周卿檐第一次看见周惟月哭,是在上了小学的不久后。 那时候他们喜欢和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儿们一块在放学后的日落黄昏下玩捉迷藏,三三两两小豆丁们围在一块儿,剪刀石头布,出少数的人当鬼。周惟月在游戏开始的最后一回合成了那出布的唯一一人,他眨巴着眼睛,在起哄的人群里看向身旁不动声色的周卿檐,见周卿檐朝他笑了,便也笑着说好。 等他不一会儿就把其他小朋友找出来,却迟迟不见周卿檐以后,周惟月急了,也顾不上什么游戏不游戏,忙逮着其他人问周卿檐躲哪儿去了。 小孩子心戏,只关注着游戏输赢,哪会告诉周惟月他的哥哥躲在哪儿呢。于是一帮孩儿围着周惟月,嚷嚷着找不到周卿檐就输了,嬉笑胡闹的声音围绕着周惟月,他只觉得震耳。 哪怕那时候还不知人情世故,周惟月也深知,只有周卿檐是他不能弄丢的。 小周惟月也就从那时开始,只要一离了周卿檐,便会委屈大哭。而这时找不到哥哥的周惟月,便也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两腿一蹬,金豆子从眼眶里掉个不停。 “别哭啦,我在这儿。”躲在一旁小树丛后方的周卿檐见周惟月委屈了,也顾不上什么捉迷藏,忙地跑来一把把周惟月拉起来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他的后颈抚摸安慰。 周卿檐一下从回忆里回过神,才惊觉雨已经停了,滴滴答答从伞檐落下,落在脚边隐入水渍里。 哪怕有千言万语,但这里属实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场所。且不提马上下课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顶多凑得上人和,于是周卿檐叹了口气,抬手抵上周惟月的腹部推了一下,把两人方才的密不可分隔出了距离。 “你还爱吃不加糖的西红柿炒蛋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周卿檐说得很轻,也没看着周惟月。 周惟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吃的。” “那晚上一起吃饭吧?”周卿檐似乎如释重负般垮了一下肩膀,抬头看向周惟月的目光流转着笑意,“我给你做,不加糖加三勺番茄酱的西红柿炒的。” 周卿檐是在上了初中以后才发现周惟月其实挺挑食的。只不过他从小隐忍的性格,喜爱厌恶从不表露于行,以至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那时候他们已经不是爱玩捉迷藏的年纪了,比起在欢声笑语中附和,两人都更喜欢在寂静平和中沉默。 他们百无聊赖的聊天,心血来潮地玩真心话大冒险,当周惟月选择了真心话,周卿檐便让他坦诚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秘密,那时候的周惟月抬头想了好一会儿,说:“西红柿炒鸡蛋我喜欢吃酸的,不喜欢吃甜的。” 似乎便是从那以后,家里餐桌上但凡出现西红柿炒鸡蛋这样菜色,都只是酸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味道,难以忍受的,只有周惟月喜欢的味道。 见周惟月望着自己过于深沉的目光,周卿檐有些忐忑,踌躇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好吗?” 周惟月望着那潦倒醉人,满是情真笑意的桃花眼,不着痕迹地用舌尖顶了顶牙膛,忍下了冲动,“嗯”了一声。 “好。”他又补了那么一字,轻得像是嘴边漏出的叹息。 第3章 等你 等周卿檐下了课,又在办公室磨蹭着备了会儿明天要用到的教材,从电脑前抬头,刚感到脖颈发酸,才发觉天边早已落了余辉。 “周副你刚上班第一天,别太压力,放轻松点。” 和敲门声一同跃入耳边,进来的是因为私人原因提前离职,前来与他做交接工作的宋副教授。她是位哪怕上了年纪依然风韵犹存的女人,海归而来饱读诗书,说起话来自然而然带上点外国口音,她拢了拢垂落在耳边花白的头发,站在门前笑着对周卿檐道。 周卿檐摇了摇头,站起了身,笑了笑:“太放松就成了怠惰了。” “都听说你在加州念本科和研究生的时候都是个认真的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宋副教授把成叠的文件交到周卿檐手上后如释重负般甩了甩手,“是好事,毕竟你年轻,虽然有本事,但人在江湖总是会有质疑你的人。” “谢谢宋副提醒,但身正不怕影斜嘛。” “你啊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宋副教授无奈又敬佩地摇了摇头,“所以有女朋友了吗?” 周卿檐也不晓得她思维怎么能跳跃到八杆子打不着的话题,愣了好一会儿,才讪讪笑道:“没有,不打算谈。” “虽然说三十而立,但长路归家嘛,早定下来得好啊。”宋副教授不太赞同地瞅了他一眼,又碍于关系着实不太密切,不好说教,便自然地止住了话头。 “没事,您说得是。”周卿檐道貌岸然地笑着,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手表,见上头时针已经指向六点三十分,心下 分卷阅读3 一惊,“不好意思宋副,我还有点事,先下班了?” 和周惟月约好的时间已经超过二十五分钟了,周卿檐说着话的间隙还慌乱地收拾着东西,差点儿碰倒桌边立着的那盆多肉盆栽。宋副教授见他是真行色匆匆,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就由他去了。 约好在校门口碰头,周卿檐喘着粗气小跑到校门口时候,撑着膝盖曲腰喘了口大气,却四处张望也没看见周惟月的身影。正觉奇怪,刚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问一问,周卿檐便听见对街不远处传来了声稚嫩的惊呼,循声而看,周惟月正抱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往一个小女孩怀里递过去。 周惟月低下身子去和女孩儿说话,而她紧抱着猫,笑眼弯弯地冲周惟月手舞足蹈,也不晓得说了什么,好一会儿才转身往返方向走去。在她离开后周惟月直起身子,一手插着腰,望着已经远去的小女孩挥了下手。 然后他抬起头,隔着马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看向了那满是自己身影的眼底。 周卿檐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冲他笑了一下,不一会儿对方便越过马路来到了自己跟前。 “嗨。”周卿檐踌躇了一下,“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啊,被耽搁了一下。” 周惟月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事,就一会儿。” “你刚刚,在干嘛?”周卿檐“哦”了一声,拎着人往住宅方向走,像是随口一提地问。 “一小姑娘的猫爬上树下不来了,我给它拿零食诱了好一会儿愣是理都不理我,”周惟月手插着裤兜,把脚步放得很慢,慢得刚刚好与周卿檐并肩,“最后我生气了,直接跟隔壁卖水果的借了个网兜把它抓下来。” “我还没见过气性那么大的波斯猫,差点让它一爪子挠我脸上了。” 周卿檐听着周惟月生动的叙述愣是“哈哈”地笑了好一会儿,见身旁没了声音也没了身影,他愣愣地回过头,才发现周惟月停下了脚步,就站在不远处。逆着余光落下的最后一缕夕晖,他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长得末头隐入了周卿檐的影子里,胶着在一块儿分也分不开。 “怎么了?”周卿檐垂下眼睫,问。 “没什么。” 也不晓得是晚风呼啸,亦或是春意鼓噪,周卿檐仿佛听见周惟月在话语落下间藏了份叹息。 “只是想起以前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好像总是让你等我。” 浮光掠影的那段高中时光,在周卿檐的记忆里,与其说是记不清了,倒不如说是他早已失去了追忆昔往的勇气,那些滴滴点点的细节像春藤般向阳攀附,等他注意到的时候,蜿蜒枝桠早已牢牢扎根在他心脏血管的每一处。 上了高中以后周惟月早已不是那个营养不良长得矮小的小豆丁了,哪怕依然习惯跟随着周卿檐,还是掩盖不了他随着年龄锐增的锋芒与戾气。那时候的周惟月风光霁月,成绩名列前茅,是学姐学妹们的梦中情人,老师家长眼中的佼佼者。 再后来他理所应当地被推选为了社团团长,天天忙活着大小事务,上到与老师的交接,下至与社员们打诨插科,一天下来放学以后真正离开学校,却已是夜升日落时分。 周卿檐不喜欢集体活动,所以课外活动诸如此类的他向来不积极参与。可他总会在学校对街那小小的残破的咖啡馆,翻阅着看了千百遍还看不腻的诗集,等周惟月结束社团琐碎的事情,再一起牢骚着家常闲话,一同踏着余辉,肩并着肩回家。 “不知道那家咖啡店还在不在。”周卿檐闻言,低声笑了一下。 周惟月却笃定地说:“还在。” “虽然前几年翻修过,老板也换人接手了。” “这样啊。”周卿檐“哦”了一声,“还在就好。” 咖啡店和你,还在就很好。 第4章 骗人的是小狗 周惟月到底是没吃成周卿檐亲手下厨,不加糖的西红柿炒鸡蛋。因为从对方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说,才知道他前天才从国外回来,别提家里没有做饭的食材,没整理的住处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周卿檐懊恼地叹了口气,抱歉地问:“还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请你啊。” 周惟月想了一下,说:“就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火锅店吧。” 推开褪色斑驳的漆红木门,十八岁的夏天好像突然回来了,高朋满座的人潮起起落落的吆喝声、年轻人转着空了的酒瓶玩真心话大冒险、冒着腾腾热气的火锅朦胧地隔开了每一个清梦。街道和火锅店,亦或是身边人,都如同记忆里的模样,周卿檐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那懵懂不懂事的青年,拽着心心念念却只字不敢言的爱人,献宝似的告诉他自己新发现,合他口味的火锅店。 入了坐,见周惟月熟练地叫来服务员,拿起菜单点餐,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鸳鸯锅——周卿檐吃不得辣,以前却老胆大包天地想尝试周惟月钟爱的麻辣锅,经常被辣得呛出一鼻涕一眼泪的。 周卿檐环顾了眼火锅店:“那只橘猫不见了。” “嗯?”周惟月夹起在清汤锅内涮得刚好的牛肉,下意识地放进了周卿檐的碗里,“什么?” 周卿檐抬眸,看着方周惟月一气呵成的动作,又看了看碗里熟度刚好的牛肉云淡风轻地笑道:“你干儿子。” 周卿檐说的是以前火锅店的“招财猫”,经常窝在柜台,橘白色纵横交错而生的毛程亮发光,叫起声来嗲声嗲气的,惹得来这儿光临的食客都喜欢逗它玩儿。 周惟月闻言,涮着肉的动作顿了顿,筷子一松整块鸭血掉入滚烫的汤水里,溅出了不少红汤辣油。周卿檐嘬了口冰镇酸梅汤,睨着周惟月再次捞起鸭血,蘸了酱放入自己的碗里。 周惟月抬起头淡定地看了眼戏谑地笑着的周卿檐,道:“不是咱们干儿子?” 这句话落了以后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卿檐发笑地垂眸挑了会儿油碟内的香菜,抬头朝周惟月皱了皱鼻子:“有没有人说过你接话的技术含量很差?” “有没有人说你抛梗的技术也很差?” 周卿檐被他一问立刻笑了:“怪我?” “不,”周惟月说,“怪我。” 语落,周卿檐正儿八经地朝周惟月举起杯,郑重其事地等着他碰杯。就着玻璃杯折射的光影,周惟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地举起杯子朝对面的玻璃杯一碰,溅起啤酒雪白泡沫溢出杯口。隔着袅袅而起的扑腾热气,周卿檐仿佛看见了十七岁的周惟月,别无一二的规矩寸板,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总是充满柔情倒影着自己身影的双眸。 周卿檐钟情的模样。 “话说回来,我听妈说你当了兽医了,有出息了啊我们家惟月。” 周惟月低低地“嗯”了一声:“倒是哥, 分卷阅读4 你怎么突然想回国了?” 见周惟月只字不提自己职业的始末,周卿檐也无从去过问,反倒是听见周惟月分明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起,自己内心却突兀涌起莫名怅然的情绪。于是他笑了笑,学着周惟月的模样,装作不置可否地说:“动物系的副教授是妈妈的老朋友啊,我只不过块刚好被需要,便被搬来这儿的砖。” 闻言,周惟月也不晓得信没信,仅是从鼻间哼出一声笑。 十二年过去了,这家火锅店残旧不堪的留言板早已被老板撤下,徒留墙上油漆掉落的片片斑驳,如同周惟月昔日在上头,用稚嫩的笔迹写下的那行字——‘我想要当老师’ “回来了,还走吗?” 周卿檐抬起头,面前的酒杯早已见底,周惟月直白却也深邃的望着他,不知怎么的,周卿檐愣是从他的神情里砸巴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委屈。 他摇了摇头,说:“不走了。” 又觉得有前科的人,这么说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周卿檐伸出手,翘着骨节分明的小指。 “真的,拉勾作证,骗人的是小狗。” “好。”然后周惟月的小指勾了上来,体温来回传荡在两指间,周惟月拢起小指,把拇指印上周卿檐的拇指,“盖了章,说的话就有法律作用了。” 很幼稚,可偏偏无论是周卿檐还是周惟月,对此都十分受用。隔着火锅弥漫的雾气,彼此手勾着手,沉默地笑了出声。 第5章 简容 周卿檐久违地梦到了十年前的光景。 他离开的那一年是2010年春天,那本是一个平静无风无波澜的春日晴朗天。可到最后回忆里只剩下智利大地震波及到他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沿海城市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海啸警报声,周卿檐依稀记得当时他还问他室友是否需要去避难,而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是怎么回答的?他说淡然地点燃嘴角漫不经心叼着的烟,长吁了一口,说—— “或许你应该想一想,如果下一秒就要死了,你会和谁说再见?” 那时候周卿檐不告而别,甚至能说是狼狈离开,连个理由也没舍得敷衍周惟月。至少当初的周惟月是这样觉得的,于是他们断了联系,软件聊天记录停留在2010年3月7日,他出国前两天,周惟月发消息来问他,今年大学毕业典礼能不能为自己献花。 最后约定的那束白百合,被周卿檐带往了千里之外的的大洋彼端,失去生机枯萎成诗集扉页的书签。但周卿檐依然把它保留着,夹在聂鲁达回忆里的光,交杂着飘渺的云烟,和沉默的池塘里;他没有满腹春意的树叶去储藏爱人的声音,身边惊怵的篝火只能燃烧湿濡的枯枝,流浪的灵魂也无处寻觅娇艳盛开的风信子。 周卿檐一直认为周惟月是他的全部,直到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存在的感情,他把全部割舍,只剩下枯萎的白百合。 周卿檐是被头疼疼醒的。难得地淋了一回雨后,他迎来了春日将逝的第一场感冒,哪怕在倒春寒那段日子都如同钢铁般坚定的身躯,人真是不能不屈服于岁月流逝年纪愈长,到底如何都不比从前了。 他迷迷瞪瞪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盘腿坐在床边好一会儿,又望着没关严实的窗户漏进来的光。周卿檐抬起掌心抵着额头思考,人的缘分可真是比想象中坚韧,哪怕选择促使彼此分道扬镳,系着缘分,兜兜转转也会回到原点重新遇见。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归咎于他矫情的恋恋不舍,明明在分叉路口说了再见,却总希望在绿灯忽闪忽闪后亮起,周惟月会出现在对面街角。 强撑着没旷掉在佛大的第一堂课,又浑浑噩噩中办公室待了一个下午,等周卿檐从臂弯里抬起头,望着自己死党的身影几乎都成了重影。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周卿檐有气无力地笑了声。 简容听着他莫名喑哑的嗓音“靠”了一声:“本来是想祝贺你加入我们佛大的,可是看你….似乎是已经庆祝过了?和谁激情一夜啊?” “想什么呢,要激情也是和教案激情吧。”周卿檐揉着额角闷闷道,他嗓子哑得难受,大声点儿说话仿佛把太阳当薄荷糖吞进嗓子里灼烤辛辣,“哎,去帮我要个测温仪来。” 简容磨磨蹭蹭给方澜清找来了测温仪,嘴里却嘟囔着:“咋要死不活的,感冒了?你昨天淋雨了?” “啧都多大人了,我告诉你啊年过二五不比当年。” 测温仪“滴”了声,周卿檐看着上头显示着的高温,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没有,嗯,”他朝简容身残志坚地扯了个笑,“就是和我弟吃了顿火锅,回家又作死冲了冷水澡。” 简容闻言,抱着胳膊沉默了。诚然,作为死党,简容和周卿檐的友谊得追溯到高中三年级。那时候的简容和周卿檐和朋友这两字压根粘不上边,更别提死党。简容喜欢周惟月,一见钟情后像黏皮糖似的只带着周惟月不放。 那时候学校有个说法,周惟月是周卿檐的小尾巴,而简容,则是周惟月的小小尾巴。 年少无知气盛张狂的十七八岁,简容对周惟月满眼满心都是周卿檐不满意极了,但又不能对自己的仰慕对象撒泼,于是只能把气撒泼在周卿檐身上,炮仗儿似的学人家校霸把周卿檐给堵了。周卿檐倒也冷静,平淡地撩起眼帘望向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简容,沉着道:“你喜欢周惟月什么?” 简容插着腰,对他理直气壮地说:“脸!” 闻言,周卿檐很轻很轻地笑了,但却不是轻蔑的笑,那只是一个表情,不带有任何情感。那也是简容第一次,觉得周卿檐并不如表象般的从容优雅。然后他听见周卿檐对他说:“喜欢周惟月脸的,算上你是第七十三个,” “而我喜欢他的全部。” 简容简直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毫无胆怯的宣言,事到如今若要他心甘情愿对一陌生人这样说,要么那人给他五百万,不然就是自己爱他爱得死心塌地天诛地灭也在所不惜。 在那以后周卿檐简直成了简容的崇拜对象,他再也不是周惟月的小小尾巴了,他和周惟月一样,成为了周卿檐的小尾巴,并且是唯一一个知道周卿檐心怀了多年隐秘情愫的人。 简容叹了口气,接过测温仪嚷嚷道:“你居然敢约周惟月见面了?怎么,在国外多年总算想明白愿意回来长痛不如短痛,直接一刀两段比较快?” “不是你特么都烧到三十九了度了!愣着干啥赶紧给老子回去看医生吊点滴去!” “没有,我决定追他了。”周卿檐眯起眼睛张着他的破锣嗓子说,“既然放不下,那不如像你以前说的,试试看去争取。” “我管你要争取还是放弃总之你现在马上回去看医生!”简容恨铁 分卷阅读5 不成钢地说。 周卿檐有些犹豫:“我待会儿还有大二的课。” “哎。”简容摆弄着平板应了声,“小事儿,我帮你代课。” 周卿檐拗不过简容,他这死党伶牙俐齿的既会说歪理也多,只得听话地点点头应下了。 第6章 病了 简容帮他在APP上打了车,毕竟连周卿檐自己也没过分地自以为自己还有能力平稳安全地开车到医院。 诊所在一家大厦的十三层,周卿檐迷糊着成浆的脑袋在大楼内部的地图看了好一会儿,等真正摸索着按了电梯,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二时。周卿檐推门而入顷刻间被化学药水味扑了满鼻,本就空空如也的胃部一时翻腾搅滚,酸意弥漫了整个喉间,他顾不得周遭人的目光,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胃和嘴,依在墙边缓缓滑落蹲下。 “先生您没事吧?” 周卿檐听着熟悉的嗓音,循声抬头,便见周惟月撑着膝盖俯身,隔着圆框银边眼镜,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他有些恍惚,一来是搞不清楚为何周惟月会出现在这儿,二来是他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烧昏了头的幻觉。 周惟月一手抱着只皱巴着脸的加菲猫,面上遮掩着口罩,以至于说话含含糊糊的:“哥?你怎么在这儿?” “感冒了,来输液。”这会儿周卿檐才算是缓过神,胃也不再抽搐了,于是他挣扎着扶墙站起,“倒是你怎么在这儿?” 他清晰可见周卿檐在听见他沙哑的嗓子的时候严肃地皱了下眉,令周卿檐心觉好笑。 “诊所在十三楼,这里是十二楼,动物医院。” 周卿檐愣了一下,抬头去看挂在门上的看板,的的确确写着“动物医院”三个大字,旁边还用马克笔画着两只潦草,但精髓犹存的二哈。他有些羞赧地“啊”了一声,讪讪道:“大概是我烧迷糊按错楼层了,没事,那我不打扰你工作,我先……” 周卿檐话刚说了半,兀地被贴在脑门的掌心打断。 周惟月稍稍弯下了腰垂着眸,以至于周卿檐能清晰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眨眼间颤动,能看见他澄澈的瞳孔,还有扑面而来蒂普提克无花果中调的奶香夹杂着沐浴乳的味儿。或许是长时间呆在冷气空间,贴着他滚烫额头的掌心异常冰凉,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开口跟周惟月说,这样只会让他感觉自己烧得像个火炉。 可是他没有。 也就沉默了数秒钟时间,周惟月先咳了声:“往四十度去了,你自己上楼我不放心,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不行,”周卿檐不太赞同地睨着他笑,“这点小事让你无故旷工不值得。” 周惟月呐呐地“哦”了声表示理解,但神色间却是犹豫不决仍想争取的模样。这点周卿檐最了解了,于是他只能忙地摆了摆手,说:“那我先去输液了。” 辞了周惟月,周卿檐可算是顺利地到达了诊所所在的十三楼。吊了两个小时的点滴,就在拔针之前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模糊的余光抓见周惟月提着什么东西行色匆匆朝他而来,走路带风似的把大白褂吹起。 “没吃东西才会胃疼的吧?” 周惟月很轻地笑了一下,逆着顶光有些模糊,他屈身坐到了周卿檐身旁的一空位,将塑料袋搁置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从里头拿出粥盒摆正,“这是我们这附近最好吃的粥铺了,尝尝。” 周惟月猜得也没错,早上光顾着第一堂课的东西没来得及吃早餐,再后来是病得头昏脑胀的。这下经他一提醒,周卿檐兀地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又开始闹脾气,自主分泌起胃酸来了。揭开盖子以后粥水的香气弥漫了整个输液室,粥底粒粒分明却不糊烂,伴着皮蛋嚼在嘴里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口感。 周卿檐接过粥捧在手里朝周惟月笑:“谢谢。” 一时之间整个输液室只剩下空调机械式运转的轰鸣声,以及不远处药房有一下没一下的叫号声。周惟月看了会儿手机后,又侧目看了眼囫囵吞粥的周卿檐,“哧”地笑了声。 “嗯?”周卿檐听着周惟月有些飘渺的笑声,不自觉地侧目,又疑惑地歪头。 “突然想到中考的时候。”周惟月漫不经心地用手肘抵着膝盖的掌心撑着脸颊,“那次我病得特重,差点就烧坏脑了,是你打了紧急电话叫的救护车。” “还陪我住了一晚上的院。” 周卿檐放下粥盒,转过头盯着笑意仍在眼角打转的周惟月,沉默且饶趣地朝他弯了弯眼。 他有些意外,那些对他而言宝贵,对他人而言或许微不足道的生活里的小碎片,早已被他像是秋去冬来的松鼠藏松子似的,从心尖搬到了回忆的匣子里落锁珍藏,自己是不舍得打开,更别提说与他人自揭忧愁。与其回忆过去不如创造新的记忆,彼时刚重整旗鼓决意要正视自己心意的周卿檐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也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些矫情的玩意儿没有任何占据周惟月身心灵的意义。 可事实是周惟月把这些渺不足道的事情,甚至是细节,都和自己一样记得一清二楚。 周惟月的学习向来并不比周卿檐,中考那一年为了与周卿檐上同一所高中,周惟月可谓拼尽全力,昏天暗地地读书,三餐不定时加上日夜颠倒的作息,很快便在凌寒染上了感冒。碍于他正义言辞地拒绝任何人的叨扰,所以住家的佣人都无从上去查看,时至今日周卿檐仍会感到后怕,若非那日他心血来潮做了焦糖布丁想让周惟月尝尝,如若那天他没有推开周惟月房间的门,他不会知道那时候的周惟月早已烧得失去了意识,趴在书桌和层层叠叠散乱资料里。 周惟月捡回了他的脑子,却被周卿檐骂得恨不得两眼一黑昏过去算了。 他清晰记得那一天从病床上睁开眼,输了一晚上液的左手早已发麻,但却是温热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周卿檐虚虚地握着他的手握了一晚上,姿势也没改变,就这样趴着脑袋,以至于周惟月只堪堪能见他头顶的发旋。 周卿檐不知道的是,在他困倦沉睡的时候,摩挲着自己掌心的指尖,虚幻且虚无,可到底是真实的。 第7章 未来有我 点滴输完了,谁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周卿檐已经懒得去加以掩饰他热烈的情绪,任由它扩散膨胀,也无畏周惟月是否能感知一二。毕竟在他打定决意要回来,回到周惟月身边的时候起,那些藏匿了十几年的情感总有一天他会亲口说与周惟月听的。 “一日服三次,记得饭后服用。”周惟月将装着药的袋子递给了周卿檐,又抬手看了眼表,“我送你回去吧?反正也快到下班时间了。” 周卿檐刚想拒绝,有忽然想到自己耽误了周惟月好几个小时,有些忐忑地问:“你工作不要紧吗?” “不 分卷阅读6 碍事,院长是我关系很好的学长。”周惟月刚走出两步,插着兜,他回过头,“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 “我工作的地方。”周惟月又冲他笑。 要命的是周惟月并不知道周卿檐向来对自己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抵抗力,从前没有,现在更是没有。于是显而易见地,周卿檐抗拒不了地点了点头,说好。 周惟月又拎着他回到了刚刚动物医院所在的十二楼。 周卿檐跟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隔着衬衫与大白褂去看周惟月宽阔健硕的背脊,然后他看见了他耳后隐进阴影处似有若无的纹身,很小一个,大概只有大拇指盖的大小,好几步的距离开外周卿檐看不清它具体的模样。在周卿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糊涂刹那,他已经伸出手,欲去触碰周惟月耳后那段隐秘的肌肤。 但也是在两种温度相碰的那一刹那,周惟月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先行一步回过了头。 周惟月就这样呆呆愣愣地举着右手,一时不知道该缩回去亦或是做出别的动作—— 都不太恰当。 “怎么了?”周惟月眨了眨眼问道。 “没、没什么。”纠结一番以后,周卿檐还是收回了手,他虚虚地在身侧握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耳朵后面好像有丝线头。” 拙劣至极的托词。 但周惟月却像是并无察觉异样,他只是了然地点头,又抬手扫了扫自己的耳后。 推开那画着呆头愣脑二哈的玻璃门,门前的感应器下意识地长“滴”了一声,柜台小姐闻声抬起了头,笑眼盈盈地冲周惟月点了点头道:“周医生您回来啦,小美女在等您了。” “知道了,这就过去。”周惟月站在办公室前接过柜台小姐递来的文件夹,随手翻了几页后又交回到柜台小姐的手上,他插着大白褂的兜,胸口前别上了工作证,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摇晃摆动着,“哥你先去我办公室坐坐?” “要是很忙的话我可以先…”周卿檐正欲开口,便被周惟月打断了后话。 周惟月摇了摇头:“不忙,就坐一会儿,行吗?” 周惟月看向周卿檐的眼神染上了点祈求的意味,令他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诚然,说他对这些年来周惟月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那是骗人的,哪怕是自己悄然打听到,也不及亲眼见一见。但周惟月似乎真的很忙的样子,在和他说话的间隙还得分身去往柜台小姐递来的文件上签名。 踌躇又纠结了好一番,周卿檐依旧败在了周惟月的眼神下。 他对周惟月向来纵容,这种纵容沾染上了情爱,便成了另一种意味的溺爱了。 周惟月的办公室和整个动物医院弥漫的温馨风格天差地别,是十足工业硬冷风,除了办公桌椅之外就是一整面墙都是专业书籍的书架。桌子是檀木的,厚重沉稳,上头仅仅摆放着一台待机画面的电脑。 哪怕周惟月离开去看诊之前对他说可以随便看看,可周卿檐到底是没找出有什么好看的。专业书吧,中英法德意的音译应有尽有,每个字分开,周卿檐都看得懂,可合在一块儿,那便是天文字母了。周卿檐随手拿了一本相对没那么厚重的,他估摸着大概是周惟月大学时候看的,上头有许多密密麻麻用红蓝笔写的注释,扉页的书角被磨得卷皱了起来,可见书的主人翻阅过无数遍了。 他放下书,把手背在身后,缓慢地走过着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墙角还散落着凌乱的纸箱,周卿檐的余光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和周遭事物不和谐的景观—— 《大学英语第二册 》里夹着,露出旧照片的一角。 周卿檐一开始疑惑的是周惟月为什么会有大学考教资的一系列教材,后又下意识地以为那不过是书页脱落,毕竟纸张的菱角也如同旧书般被磨蹭得皱巴了。可等周卿檐那起来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张合照,他和周惟月的合照。 拍摄于2009年秋末周卿檐的毕业典礼。 这本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合照,可周卿檐还是意识到了,周惟月在照片的背后写了落款:“祝愿哥哥前程似锦,前路高朗,未来有我。” 第8章 下一次 有规律的两声敲门声打断了周卿檐不合时宜的千丝万绪。 “您好,我是周医生的助理小张,”办公室门前站了个年轻的小姑娘,目测的年龄大概要比柜台小姐再小上那么几岁,大抵也归功于她令人心生亲蔼可爱的圆脸蛋儿,笑起来两颊还有凹陷的酒窝,“他让我来给您送杯水。” 周卿檐点了点头,忙站了起来,接过小张手里盛着温水的玻璃杯,道了声谢谢。他小口地抿了一口水,温热入喉流入四肢百骸,周卿檐不自觉地捧着玻璃杯端详了起来,上头印着一只活灵活现憨厚可爱的卡通橘猫,脑袋挨着另一只玳瑁猫,中间还有颗心。 若说周惟月不说,那这儿可活像个儿童诊所,周遭的布置和气氛都是活泼可爱的。看着看着周卿檐笑了一声。 “可爱吧?” 周卿檐疑惑地“嗯”了声,回过头,周惟月的助理小张却仍然倚在门框处对着他笑。见周卿檐意识到她的存在了,她便忙摆手:“啊!周医生让我看着您把药就着温水吃完才算功成圆满。” “怎么不早说。”周卿檐哭笑不得,但还是伸手去勾被他随手胡乱塞进口袋里的药袋。从密封袋里倒出两颗红白相间的小药丸进手心,再就着水把药咽了下去以后,周卿檐顺带还把剩余在玻璃杯里的水喝了干净,然后他朝小张得瑟地亮了亮一干二净的杯底。 小张接过空杯子后,有些羞赧地冲周卿檐点了点头:“这样我就好交差了。” 小姑娘离开后,周卿檐在周惟月办公室里除去黑白灰三大毫无感情色彩的空间里唯一一张浅蓝色的织布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他走神的想着,那个聘请周惟月来这家诊所上班的学长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不是特别关照他们家周惟月,会不会在职位上打压他;又想,周惟月那么能干,这里的小姑娘们一定都很喜欢他,不晓得是否有那么一个幸运的人,幸而参与了自己缺席的周惟月的那半程人生。 想着想着,小张又倒回了头,手里攒着两颗薄荷糖:“周医生说他还要一会儿,让您把糖吃完他就来了。” “哄小孩呢。”周卿檐失笑,却还是从小张手里拿过那两颗糖,剥去糖纸放在了舌根上,他踌躇了一会儿,叫住了刚想离开的小张,“那个……你们周医生,很厉害,对吗?” “当然喽。”小张笑了笑。 “听咱们院长说啊,本科的时候周医生就比他这高两届的学长还厉害,不仅仅是包揽了奖学金,成绩也名列前茅。”小张越说越起劲,语调也随着情绪涨高,“甚至 分卷阅读7 之后也是学弟妹们的敬仰对象,学长姐们的可怕对手。” 小张说的,其实他在大洋彼端也略知一二。且别说父母总是会在谈话中不由自主地谈及他名义上的弟弟,周卿檐本来的志愿就在佛市第一大学,自然早有人脉扎根在他向往的地方,比如同样被他留下了的简容。哪怕最后他狼狈不堪,孑然一身地落荒而逃,这些人却也成为了他唯一能触及周惟月生活的唯一枝桠。 周惟月在那参天大树的顶端,是周卿檐掂起脚尖伸长了双手,都与之差之千里的存在。 “不过啊……” 周卿檐回过了神,撩起眼皮看了眼情绪莫名起伏的小张。 “周医生来我们院两年了,除了个长得妖里妖气却很好看的朋友之外,好像都不怎么和其他人联系,我们还以为他和家人关系不好……”小张顿了顿话语,看着周卿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才后知后觉过来,“啊!您是周医生的朋友吧?我这样和您编排他我真是……” 周卿檐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不会告诉你们周医生的。” “告诉我什么?” 周卿檐和小张几乎是同一刹那一起抬了头,周惟月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站在小张身后,宽阔健硕的肩膀上站着只边歪头边瞪眼的鹦鹉。听了他的话,还张开了翅膀扑棱两下,学着周惟月的语气嚷嚷了两声:“什么什么——” “把它带下去吧,两周后复诊。”周惟月把鹦鹉递到小张指头,目送她走过转角离开,“别在意她说了什么,这些小姑娘们没事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编排我和傅医。” “啊,傅医就是我的那个学长。” 周卿檐点了点头,他垂下眼帘,双手被空调吹得有些发凉,他试图在身后握紧拳头又松开,好让血液流通些。他到底耐不住好奇,开口问:“你昨天为什么会到佛大去?” 周惟月收拾着资料的手顿了一下,他从堆叠成山的书籍中抬起头,眼镜顺势从高挺的鼻梁滑落到鼻尖,堪堪没有坠下的程度。没有了镜片的阻隔,周惟月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周卿檐的身上,他把半边身子的重心斜斜地倚在沙发扶手,大概是方才的动作有些大,原先严肃地扣到最上方的一颗纽扣松了开来,露出了小半截脖子,本就生病未愈,周卿檐面色还有稍许苍白夹带着眼底微不可查的倦意。 见周惟月直盯着他发愣,周卿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还未开口唤人,周惟月原本虚虚扶著书叠的手晃动了会儿。 “哎!小心!” 周卿檐话语刚落,那好几本书便哗啦啦地从台面跌落。 他一时之间有些懊恼,他想自己到底还是唐突了周惟月。周卿檐想知道小时候对动物避而远之的周惟月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兽医;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逗留在相对普通的佛市;他更想知道的是,周惟月是不是也如同自己,把对方小心翼翼地藏在汹涌爱意之下,如同暗礁深藏斑驳昳丽的生机。 可他没有资格。他的资格在十二年间年月流逝中,和他们小时候随手丢入奶奶家屋后那潺潺溪流的小石子一般,“噗通”一声,无影无踪,打磨去了棱角,便再也无处寻觅。 周惟月把散落一地的书本拾了起来,按序列整齐地一本本摆放回书架上,而后他随手把文件袋就这样随意地插在两本书之间,也无谓是否折了个角。末了,周惟月插着兜,睨着周卿檐狡黠地笑了笑:“今天能吃不加糖的西红柿炒鸡蛋吗?” 周卿檐闻言,认真地想了一下后,颇为严肃地摇了摇头:“我家……不,那只能称之为纸箱的家,反正落脚的地方还没整理出来。” “我保证,下一次。” “行。”周惟月满不在意地垂眸,脱下大白褂随心地挂在办公椅背,又从抽屉夹层里拿出了车钥匙,“为了那个下一次尽快到来,我帮你整理屋子去。” 第9章 试图诱惑 等周卿檐回过神来,他坐在周惟月SUV的副驾驶上,胸前勒着安全带,他感冒还没好利索,显然的周惟月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于是他没开车内的空调,只是稍稍把驾驶座那侧的车窗开了个小缝。 夜风没了阻隔争先恐后地涌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擦肩而过的车灯很亮,抬头过去还能看见山峦间云彩被夕阳镀上了金,层层叠叠,在初夏未至的夜晚交错。这时周惟月车内的内建播放器已经换了一首歌,从激昂磅礴的摇滚乐变成了忧郁伤怀的钢琴声,沙哑的男声撕心裂肺地唱到: “ Now the day bleeds Into nightfall And you're not here To get me through it all I let my guard down And then you pulled the rug I was getting kinda used to being someone you loved.” “我喜欢这首歌,”周卿檐慵懒地把脑袋倚在车窗边,眼底流转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歌名是什么?” 周惟月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背的青筋泛着绿,他低声道:““Someone you loved”。” “过去式吗?” 红灯恰好亮起,周惟月缓缓踩下刹车,斑马线前方的行人行色匆匆,各怀故事,偶然擦肩,这回有了空档,周惟月稍稍侧过了头,对上了周卿檐微微弯着的笑眼,问:“什么?” 周卿檐又说:“love,加d,过去式吗?” “嗯,中文的歌名叫曾深爱过的人。”周惟月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一分的漫不经心,九分的深意藏匿,像澄空清波下暗流涌动。 周卿檐家就在距离佛大不远处,开车约莫只需要十分钟车程的公寓住宅区。相较周边老房子年久失修的残破模样,周卿檐租的这栋公寓立在中间,倒是新得独树一帜,虽也比不上刚刚建好的崭新楼盘,胜在设备也齐全,环境清幽明洁,门口栽着连片栀子和白玉兰,这个时候恰逢花期,远香弥漫连绵的一片。和藏在芳丛边上的警卫处的老伯草草打过招呼以后,乘着电梯到八楼,周卿檐领着周惟月在一出电梯门的拐角处往右拐去,再一路往里走。 他们的角色仿佛在顷刻间颠倒了过来。早些时候周惟月拎他到动物医院的时候,是他在前方而自己落在他身影不远处。而现在周惟月就跟在自己身后,空阔的长廊渺无人烟,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跫音回响,周卿檐一时之间有些褊愤自己后脑勺没多长一双眼睛,这样他就能看见周惟月跟在自己身后是什 分卷阅读8 么神情,是不是目光偶尔飘忽后会落在自己身上? —— 于是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周卿檐驻足在了“802”门牌前。 铜制牌匾框架里镶嵌着块劣质木板,显然已经上了年纪,上头漆着的棕色油漆已经掉落了不少,漏出数字后方斑驳点点的残破痕迹。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门卡,可电子门锁诚然与光洁亮丽的外壳表里不一,在感应了第五次以后,周卿檐逐渐被消磨去了耐心,他忸怩地睨了一眼周惟月后,长吁了一口气,握起左拳在迅疾之间使劲儿地砸了下门锁。 “你干嘛?”周惟月明显被震怔了一下,他忙地执起周卿檐的左手,无名指与小指的指关节处微微泛着红,缀在那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上,不合时宜地像极了凌寒初绽在灰黑色瘦长枝桠上的红梅。 “没事。”周卿檐笑了一下,他用没事的右手把门卡贴在电子门锁上,这次意料之外地顺利,机械性地长“滴”一声以后,门锁应声而开,“我经常这样对它。” 等入了大门,周惟月才深有体会周卿檐所说的—— 这不能称之为“家”。从玄关入内开始便堆叠着三三两两的纸箱,大部分仍被红色胶纸粘得牢固,上头还有用马克笔龙凤飞舞地备注着里头的东西,唯独到了客厅才略见一二被拆封过的箱子,露出的开口堪堪能见里头的乾坤。被零散的事物吸引完目光后回过神,周惟月才后知后觉开始打量整间房子的设计。 极其典型的复式公寓,一人住略宽广,一家人住又嫌小的适中空间,从完工的装修风格所见所斯堪的纳维亚对极简和生活的敬意,四面墙除了电视剧所背向的那面是木质材质,其余都是明亮的皎白色;除了灰蓝色的织布沙发和几何图形交叠的艺术感十足的茶几,落地窗旁还放了一盏静谧的落地灯,面对着蛋椅而立。 “真的很乱,你小心脚下,别被绊到了。” 周卿檐随手把门卡和钥匙扔进玄关旁边的木质矮柜上一铝制篮筐内,余光依稀可见里头还被他塞了好几封皱巴巴的信件,估计是不怎么重要的水电单之类的,周惟月想。 “手冲一下凉水吧,还是家里有药膏吗?擦一下比较好,不然该肿起来了。” 周惟月闻言,点了点头,却只在原地站立。 “应该有,但不知道在哪个箱子里。”周卿檐满不在乎地“哎”了声,“算了,不碍事,没那么娇贵。” 周卿檐说完,曲下身子去扒拉其中一个纸箱里的东西,拉扯使他清晰感受到衣服下摆被力的作用由裤头拉了出来,甚至能感受到陌生的凉飕感。这下他是彻底确信他的腰大概是曝露在外的,但周卿檐懒得去理它,也不屑去整理。说得轻巧,可他就是故意的,他晓得周惟月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又或者说是泛红的掌侧流转,他像不得要领地扮演着要吸引爱侣而开屏的孔雀,生涩也拙劣。 不晓得二人之间沉寂了多久,周惟月突然挪了脚步,朝周卿檐靠近:“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口罩。” 周惟月顿了一下,眉间突起忧虚地问:“要不你去房间休息吧这边我整理就好。” “嘿。”周卿檐从纸箱中抬起头,戏谑地睨了眼周惟月,“别把我当豌豆公主啊,我身体真的好多了,这几年都没怎么犯过病。” “帮我把那个写着杂物的箱子搬到储物间吧,就是那个字特别丑的那个。” 周卿檐到最后也无从得知,他卯足全力没脸没皮的“色诱“究竟有没有效果,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后半截腰,是否能与女子曼丽的腰身一较高下。而他也倍感后悔自己主动提起涉及他身体健康的事儿,初中的时候周惟月见过一次周卿檐因和学校的野猫玩而哮喘犯病,虽当事人早已习以为常,可对于周惟月而言却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疙瘩。 —— 毕竟从小父母就教育他,要当心看着周卿檐,不得有一点儿闪失。 周惟月果然跟着指示找到了就在脚边不远处的纸箱,沉甸甸的一个,扛在手里愣是在小臂上烙下红痕。周惟月完成了任务,又从储物间溜达回周卿檐旁边,踟蹰了一下,问:“简容帮你打包的行李?” “不是,”周卿檐顿了顿,他抬起头狡黠地冲周惟月眨了眨眼,“我室友帮我打包的,一土生土长的ABC,愣是要我教他写中文,就写成那个样子了。” 不晓得为什么,周卿檐说完以后,周惟月仅仅兴致缺缺地“哦”了声,转头帮他搬其他的箱子去了,一时之间再也无话,只剩下象征着炎夏将至的夏蝉破土而出,攀附在香樟树上咿呀高歌的声音。 第10章 吸取教训 说是杂乱无章,但实际上分类得工整,可见收拾这些东西的是个心思细腻甚至有些强迫症的人。等把该归位的东西都归了位,周卿檐插着腰站在客厅正中央,他把口罩拉到了下巴,露出来鼻口,面对着倚在吧台捧着手机点外卖的周惟月,如释重负一笑:“总算像个家的样子了。” “不好意思啊让你帮我打杂还只能请你吃外卖。”周卿檐凑了过去,肩膀堪堪挨着周卿檐的手臂,他伸长脖子去看周惟月手机屏,“我保证,西红柿炒鸡蛋在路上了。” 周惟月笑了一下:“哪儿的路上?飘洋过海的路上吗?” “喂。”周卿檐笑骂着,不轻不重地摇晃着脚挨着周惟月的小腿踢了下,“我知道我信用负分,还不让人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吗?” 周卿檐在周惟月若有深意的目光中收起了笑容。 至始至终从相逢至今彼此之间的表现都像是没有那十二年旷日鸿沟般,一如既往地心有灵犀互相试探,可周惟月到底没有提过关于十二年以前周卿檐的不告而别,没有埋怨没有质问,也没有表现出愤然。他就好像当作不存在一样,宛如周卿檐一直在他身边压根没离开过。那块血淋淋的赤裸伤疤哪怕早已结痂掉霜,他们都宁可把它掩盖在创可贴之下,只要一天不撕开,烙在心上的痕迹就不会存在。 可事实是,在那不算无尽却漫长的年岁里,周卿檐在空谧街角埋藏进陌生人喋喋不休牢骚里的隐秘情愫,任由矛盾在内心重塑、撕扯与裂变,却始终没能夷清蚀骨情衷。 “那你知道你现在最需要吸取的教训是什么吗?” 周卿檐愣了一下,歪了歪头,问:“什么?” 周惟月撑着脑袋,沉默地直直盯着周卿檐看,看得他浑身都不自在了,忙抬手去掩覆上周惟月的眼。纤长的睫毛在周卿檐手心刷刷地扑簌了几回,挠得他从掌心到心尖都泛着痒,于是周卿檐迅即地挪开了手,再次见到了那明澈的眸子。 “不要和门锁置气。”周惟月笑了一下,弯起的眼角攀上了几丝微不可查的细纹 分卷阅读9 ,然后他放下手机,拉过周卿檐凉意入骸的左手。上头的红色痕迹已经消退了不少,若非仔细去看是别无二致的,可周惟月偏偏觉得那抹红很是扎眼。 他不晓得从哪儿找出了被周卿檐遗忘的药膏,顺着管身往食指与中指并拢处挤出两个硬币大小的膏体,等它被攀升的温度融化以后,周惟月很轻很轻地把药膏涂抹到周卿檐的手掌一侧。冰凉本该刺激感官颤栗,可偏偏周惟月指尖的温度暖和,如同他本人对周卿檐而言,像极地的长日驱走了凛冽冰霜雪雨,从乌歇云影上向人间撒下光。 “以前家里的门锁好像也是这样。”周卿檐凝视着周惟月的动作,一直没抬头。 后者“嗯”了一声,也笑道:“钥匙插进去以后老转不动。” “现在还是一样吗?”周卿檐问。 周惟月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视线若有若无扫过周卿檐低垂的头顶,依稀可见隐藏在丛发中小小的发旋。半晌他又低下了头,继续给周卿檐上药:“不知道。” “我已经很久没住家里了,念本科开始就住宿舍,到后来研究生我就和学长一起在外头租了房子,虽然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住就是了。”周惟月想了一下,“离这儿也不远,就在佛大附近。” 周卿檐闻言抬起了头,却又不晓得说些什么,只是滑稽地张了张口,而后不甘心地闭上了。其实他也无从得知莫须有的疑惑是从何而生,毕竟他比谁都知道,周惟月有本事有相貌有能力,自然不会被囿于亲情囚牢。周惟月花了十六年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一个弟弟的角色,可周卿檐却比当事人还要明白,他本该属于更辽广的青天,所以自己的离开理当是还给了周惟月属于他的自由。 他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啊。”周卿檐移开了视线,轻声地呢喃了句。 门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周卿檐慌慌张张地从周惟月掌心抽出自己的左手,转身往玄关走去。徒留周惟月仍僵持着方才的姿势,他紧了紧空荡荡的手心,仿佛温度尚且留存在上头,他似笑非笑地低下头,看向了那只被周卿檐遗落在他脚边的灰色格纹室内拖鞋。 等周卿檐把外卖从玄关拎了进来,周惟月已经先行一步从厨房为数不多的餐具里拿出了恰好足够两人使用的餐具,两对筷子和两只汤匙。 “我都忘了问了,你点了什么?”周卿檐洗干净双手,随心所欲地甩了甩指尖残留的水珠。 周惟月边打开包装盖子边说:“麻辣烫。” “真的?我馋好久了。” 余光瞧见周卿檐眼睛“刷”地明亮了起来,周惟月一时之间有些失笑,他恶趣味地点了点头,又饶趣地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周卿檐的表情。如同他预料之中的,周卿檐原本光芒万丈的双眼在他打开盒子以后倏地黯淡了下去。 周卿檐不满地抬眸瞪了眼周惟月:“为什么我的是清汤的?” “因为你是病人,而且你本来就不怎么吃辣。” 周惟月理直气壮,并且俨然一副不给予上诉机会的模样,令周卿檐颇有苦难言,只能一口气堵在喉咙却又不能怎么办地埋头喝了口猪骨浓汤。然后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块沾着红油辣椒末的藕片,油光程亮的,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吃不吃?”周惟月眼底笑意盎然,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周卿檐爱吃不吃不吃没了。 周卿檐忙地把藕片夹到自己嘴里,不置可否道:“当然。” 一顿饭除去两人与年龄着实不符的幼稚至极的交流,周卿檐还得知了周惟月之所以出现在佛大,是因为接下来随着夏至而来的校内交流营,是佛大与他们院合作的。周惟月作为助理讲师,理所应当地得先去交接接下来一连串笼统杂事,而周卿檐听完,才后知后觉到,动物系负责这项活动的正是早已把工作交接到他身上的宋副教授。 第11章 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五月中旬以后,刚刚新官上任的周卿檐一头扎进了繁重的课程里,肩上担着学生们的课业成绩,在至关重要的大一年段刻不容缓的是打好基础,以至于这一段时间内,除却周惟月是他梦里常驻贵客以外,也不乏有授课失利的琐碎噩梦。和以往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差距,除了简容三不五时便逮着他问关于追求周惟月这件旷世罕事有没有任何进展之外,周卿檐并没有将过多的心思扔在周惟月身上。 对他而言,也就这么一回事儿,空下来的时候会想念,但执着却早被磨平了。 他们还是会通消息,起先,周卿檐看着那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在2014年4月的微信消息重新在2020年5月,更迭换新,周惟月经年不变的头像旁多出了个红底白字的数字时,心情还是颇为复杂。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换了三次手机,不变的是上头仍然置顶着规规矩矩的“惟月”二字,哪怕这些年来他由始至终都无从寻觅输入关怀的勇气。 而至今他们之间像时间线重新流转的聊天记录尚留在上一周没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内容。 兽医的工作内容也较他想象中的繁琐复杂,就如同以前念书时候老教授花白着头发,喋喋不休地叨念着“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十字。尤其当周卿檐如同往昔地偷摸着查询了周惟月所在的动物医院,才发现在这几年的沧海更迭间成为了这座城市赫赫有名的地方代表医院,包揽的业务还包括了临市动物园的全年看诊流程。 周卿檐摸索着动物医院的官方网站上显示着的周惟月的个人资料,大抵是刚毕业时候照的照片,那时候的周惟月头发稍长,堪堪遮盖了眉眼,也削弱了棱角分明的五官十足的侵略性,那时候他也还没打耳洞,耳垂上干净朴素的,青涩得像刚出社会的新鲜嫩苗,又乖又纯净。 “想啥呢?” 周卿檐循声回过头,看见简容边两手捧着餐盘边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模样忍俊不禁。 “没想什么。”周卿檐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其中一个不锈钢餐盘,饭菜的余温瞬息间传到了之间上,“想你怎么天天这么有空。” 简容不置可否地笑笑:“这话说得就过分了。” “如何,上了一周的班有什么感受?” “真不愧是大学生,每天都生机勃勃。”周卿檐往简容的餐盘里夹了块菠萝后便放下了餐具,“我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那么澎湃的活力了。” “你这话像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说的。” 闲叨家常的间隙偏巧碰到了三三两两简容的学生,熟稔地凑过来和他打招呼及探讨课业上的问题,以至于简容忙着应付学生只得把周卿檐晾在一旁。周卿檐倒也不在意,摆了摆手随他去,自己眼皮也没掀一下,专心致志埋首在餐盘里 分卷阅读10 ,执着双筷子利落地把菠萝古老肉里的菠萝挑出来放进简容盘里。 然后不晓得怎么的,话题绕啊绕着像他的千丝万绪,兜兜转转又纠缠到了周卿檐身上。 “人啊就该趁着年轻的时候去肆意任性,不然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啊,想挥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本了。”简容边笑着,一手搭上了周卿檐的椅背,睨了他一眼,“您说是吧,周老师?” “什么?”周卿檐满不在意地把简容的手扒拉下来。 “吊死在同一棵树上未必是好事啊。” 眼瞅着简容的学生们愈发明亮且直往外飘散的八卦气息,像极了饿虎饥鹰循着血腥味而来,而他自己就是那块在野兽眼底香喷喷的美餐腐肉。周卿檐沉默了会儿,揶揄地笑道:“多情的人才容易只钟情一人,现在的小女生最喜欢这种,你不懂,所以你还是单身。” “周卿檐!”简容骂骂咧咧地拧了把周卿檐的耳垂,惹得身周的学生们轰然而笑。 “不不不,现在的小女生喜欢周惟月那款的。” 不晓得是谁兀地说了这番话,周卿檐明显感觉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常态。简容不着痕迹地睨了他一眼,问:“周惟月?谁啊?” “您没听说?动物系和佛市第一动物医院的联合夏日交流营的助理讲师。”一女生笑嘻嘻地耸了耸间,“前几天刚来学校露了个脸就成了论坛顶流了,长得帅就是了不起。”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周卿檐都无从得知,他只是落下一句“有事先走”后便落荒而逃。动作迅速得简容愣是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卿檐的背影消失在人潮涌动里。 于他而言,方才简容说的也并无道理,只不过十多年光阴实在太过漫长了,那个年代的小孩儿手拎二十块零花钱用好多天、没有满大街随处可见甚至早已渗透生活里的扫码支付、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奶奶家,邻居是一个独独居的高龄老婆婆,屋前栽着葳蕤茂盛的海棠树,每逢春夏交汇的时节总会吸引很多游鸟迤逦不休。 而十年以前在周卿檐心底扎根生芽的情感,早已在和风细雨中长成参天大树,恬淡地矗立在那儿。那已经成为他躯体的一部分,根部纵横交错扎进血管里融入骨髓,若要断根截木,只会徒增摘胆剜心的痛楚。 周惟月是生来就属于人群的,他应该被目光掌声簇拥,怀抱万千敬仰与喜爱,而不是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无法带给他月光和玫瑰的哥哥所蹉跎。 第12章 西红柿鸡蛋 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天光还亮着,灿丽的橘红色染上了层层叠叠暗灰的云影,像新火燃烧潮湿的木炭。周卿檐买了点家里的储备粮回家,他望着车后座独独占据了一个塑料袋的西红柿和鸡蛋,不置可否地笑着摇了摇头。 当周卿檐妈妈电话跨国而来,他刚刚把饭洗净放入了电饭煲。 周卿檐随手在裤子上凌乱地摸了两把,擦去水渍后接起了电话:“妈。” 电话那头很安静,即使音量不大也听得一清二楚:“都回国两个星期了也没来通电话报平安。” 听着妈妈一如既往清冷严肃的声音,周卿檐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却不觉得别扭,或许有朝一日等他的冷美人学会嘘寒问暖,那才叫别扭吧。 “对不起啊妈,大学的工作还不熟悉不敢懈怠,”想着母亲约莫是没有与他闲聊的时间的,于是从简地说,“工作很好一切顺利,住的地方也比想象中好,您不必担心。还有……” “嗯,还有什么?” “我见到惟月了。” 语落,周卿檐有些紧张地握紧了电话,像等待处刑似的不由得心如擂响。但电话的对面只是沉默了半晌,很快周卿檐听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见到了就好好把握,无论结果如何,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要瞒着他,时机到了就全盘托出。” “十二年了,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还是一生一世的钟情,我相信你有分辨的能力。” 从八楼的窗子望出去,香樟树拖着摇曳的树影把夕阳着得忽明忽暗,夏天将至了。而这个夏天最开始的礼物是一场绵延小雨,带来异国不曾见的馥郁海棠、别离后地球公转的第十二年零一个月、经年休眠后重新澎湃的熔岩,和篆刻在记忆里的他。 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四季的意义大概就在于,习惯别离、等待归期和相拥余生。 归期是等到了,再谈余生就未免也太矫情了。 结束了和妈妈简短的对话以后,周卿檐倏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念周惟月,明明才一周不见。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他们已经隔了不晓得多少个沧海桑田了。 于是他下意识地拨通了内置快捷键,通话记录明晃晃显示着“周惟月”三个字,等周卿檐倍感后悔想挂断通话,却已经来不及了,周惟月先行一步接起了电话。 “哥?什么事吗?” “嗯、啊,那个……”周卿檐踟蹰了一会儿,“刚刚妈打来,我跟她说我见到你了,她让我嘱咐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给他打电话。” 说完,周卿檐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他担忧周惟月是否能听出他拙劣的没话找话。 所幸周惟月没有,他只是了然地“哦”了声,又说:“知道了。” “你在忙?” “嗯,有紧急手术,上回那只鹦鹉急性内出血。” “这样啊。”周卿檐把电话夹在脖子和脑袋间,“那你吃饭了吗?” 周惟月那头似乎有人和他说话,他小声地道了声“稍等”后说:“还没,手术完之后再吃,就是大概得拖到八九点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去忙吧,记得要吃饭。” 周卿檐仓皇地挂断了电话。 周惟月脱了大白褂换了身简便的外套,再抬手看了眼机动规律的表,早已超出之前下班时间一个半小时了。有手术是真,但也不至于拖那么长时间,只不过骨子里的心计蠢蠢欲动,耐不住地任性作祟了一会儿。说到底也不是真殷殷期盼着周卿檐做点什么,若能顺着他所想的来那定然是再好不过,如果没有,倒也无可厚非。于是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八点半这个时间点像是划分了他两种情绪,一是忐忑期盼,二是不出所料。 也说不出究竟是失望还是理所当然,周惟月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准备叫上今晚值班的护士一块儿点外卖算了。 下一刻甫发现他把手机落在了办公室,在和周卿檐通完那一通电话以后。熟练地输入密码滑开锁屏,入目的是两则来自周卿檐的未读消息。 ——“不加糖的西红柿炒鸡蛋在路上了,还有十分钟车程。” ——“不方便的话我就放 分卷阅读11 在柜台,记得吃饭。” 两条消息的发件时间间隔了一个小时有余,而最后一条是在半个小时以前,周惟月看着短短两条消息和最末端那小小黄色的扬眉笑脸,久久没回神。后知后觉地又看了几遍,确认周卿檐发来的消息是真实存在,周惟月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像脑子秀逗了似的,下一刻他抓起手机推门而出。 下班点过了以后空荡荡的大楼,独有寥寥几盏灯日光灯闪着足以照亮室内的光,细听还能听见一楼门卫大爷那老旧的收音机断断续续播放着咿呀婉转的戏曲。而周卿檐正坐在柜台前方的长椅,手里把保温桶抱得牢实,头却低垂着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周惟月愣着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放慢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到周卿檐面前。他屈起一只脚抵在地板上,歪头去看被刘海阴影遮盖的半边脸,周卿檐微蹙着眉头,盹儿打得显然不安稳。 他伸手揉开周卿檐紧蹙的眉心,试探地唤了声:“哥?” 回应他的只有周卿檐梦呓般的嘟囔。 周惟月无奈地失笑,轻手轻脚地挪开周卿檐的手,接过他怀里的保温桶,这才发现那本该被冷气吹得冰凉的桶身却是一片温热。深知此刻周卿檐无从得知他的一举一动,周卿檐眸色暗了暗,伸手覆上周卿檐的耳后将他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替他换了个没那么别扭的姿势。 “唔。” 身旁的气音把周惟月飘远的思绪招了回来,他侧头,周卿檐抬起头正懵着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不小的哈欠,刚从睡梦中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模样愣是和以前小的时候别无二致。 周惟月抿了抿唇,才开口:“抱歉,手机没带进手术室,所以才没看到你的消息。” “啊?哦,没事儿。”周卿檐这刚回了神,脑袋仍运转不清,愣头愣脑的摆摆手。 “下次消息没回复就别等了,哥。” 周卿檐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事儿,我想等就等了。” 周惟月侧目而视,入眼却是周卿檐嘴角噙着浅笑。 “吃吧,我估摸着应该还是热的。”周卿檐伸手拍了拍保温桶,“终于飘洋过海而来的不加糖加三勺番茄酱的西红柿炒鸡蛋。” 周惟月打开保温桶,倏然被饭菜的香味夹杂热气扑了一鼻子,他是真的饿得不行,保温盒内西红柿炒几代缀着油滋滋的鸡蛋,鲜红的番茄酱裹着二者,上头的葱花虽因时间长了而有些蔫,却碍不着味儿。周惟月就着尚留余温的米饭,随意地咀嚼了几下便吞了下去。 周卿檐见着也不打扰他吃饭,打了个哈欠后缩在椅子里低头按手机,间歇性地对着学生发来的消息皱眉亦或是努嘴,没注意周惟月早已把他鲜活灵动的表情藏进余光里。 第13章 隐秘心事 许久以后每当从午夜梦回后醒来,周卿檐仍会想起那仲夏未至的夜晚,本该寂寥阴森的大楼徐徐传来扰人清梦的蝉鸣,缀着云影间筛下的一地月光,和声声戏子婉转吟唱的一曲《牡丹亭》,他身上的燥热堪比沐浴在炎夏烈日的白日之下。 周惟月和他并肩而坐,肩与肩的距离如同在那个雨幕里,那把伞下的距离。长时间的工作冒出的胡茬和垂落脑门的发丝清晰可见,他话说得并不大声,却像经过扩音般层层音节敲击在鼓动的心脏。 “味道怎么样?”周卿檐有些忐忑地问。 “很好吃,但是……”周惟月把最后一块西红柿夹进嘴里后,嚼了两下,“比以前更好吃了。” 周卿檐恣意地笑了出声:“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手艺退步了。” “没有,真的,而且这鱼香肉丝的味道做得跟饭馆差不多。” 说者是否无心尚且不知,但听者有意。周卿檐闻言,胸腔里的心跳声倏然疾如密雨,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又松开。他不晓得自己的声音是否颤抖,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地问:“真的?” 周惟月点了点头,顺带把最后一口饭扒拉干净:“真的,和佛大对面那家川菜馆做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毕竟我可是特意找人去和川菜馆的师傅偷师的。 但这话周卿檐暂时不会说出口。 但逢涉及周惟月的事儿,周卿檐便会觉得自己是个心机有些重的人,他想,若是以后幸而他追到周惟月了,那么他将会坦白的告诉他,鱼香肉丝的配方的确是参照你喜欢的那家川菜馆所做的,或许他还会可怜兮兮地告诉周惟月,他偷偷地学习做了很多他爱吃的菜,从只会煎荷包蛋的厨房小白,历经切伤烫伤以后蜕变成能媲美餐馆的模样。 都只是因为他。 但若是没有,那么周惟月将一辈子都无从得知他诸多的隐秘心事。 周卿檐回过神来,故作不置可否:“夸张,这也能吃出来?” “肯定能,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家川菜馆,味道很正宗。”周惟月顿了顿,“下次一起去吃吗?” 周卿檐笑眯了眼:“好啊。” “说好了。” 沉默了半晌,周卿檐又没话找话地说:“鹦鹉还好吗?” “暂时没事了,上了年纪的宠物大病小痛是常有的事儿,有些时候过于严重活着只会徒增痛苦的时候,就会选择安乐死。”周惟月很轻地笑了一下,“生老病死,万物常态。” 周卿檐“嗯”了一声,踟蹰了一下,终于问出横在心底老久的问题:“所以你为什么会想当兽医?” “我曾经笃定你会当老师的。”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周惟月并没有看着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遥方,“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当了。” “算是一时冲动,吧。” 周惟月在骗他。 经年的相处培养的默契使然,就像周惟月明白周卿檐的口是心非,周卿檐也暗知他有事隐瞒的时候的小动作——他总是会移开他的目光,手上做些无关且多余的动作,好比现在,他正摩挲着饭盒的边边角角。周卿檐在心底发笑,果然分别的那十二年是真实存在的,时间的鸿沟横在那儿,隔绝了原本仅此相依的默契,周惟月有了想隐瞒的事情,而自己也有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所以那些拆穿的苛责的话,如同瑰刺哽喉,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直觉,大概。”周卿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惟月想当老师,这件事从高中以后周卿檐就知道了。他喜欢小朋友,偶尔会偷偷地回到他原先所在的儿童福利院,给没机会受教育的小朋友讲讲书本,或是教他们写字认字。大抵是同病相怜,见惯了人间薄凉,看透了人间牵绊,如果这些小孩儿没有和周惟月一样幸运的话,他们或许会过上苟延残喘的,并不美好的一生。 所有周惟月总是瞒着家里,瞒着周卿檐,偷偷 分卷阅读12 地溜到福利院去。当周卿檐看到中学初填志愿的时候,周惟月填写着“佛市第一大学师范系”的那张表格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选择了暗自支持周惟月的决定。 这也理所当然的促使了当他在异国他乡听闻周惟月改了志愿,修读的是与教育八杆子打不着的动物医学系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地一通电话把大洋里头睡得深沉的简容叫了起来,让他打听打听是什么令周惟月做出让他从未想到的决定。 周卿檐依稀记得他为此失眠了一夜。 等到简容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已经加利福尼亚的夜半,他清晰听见简容说,周惟月是因为想追动物医学研究院的系花才改志愿的。 荒唐至极。 一开始周卿檐并不相信,他坚信其中定然有其他缘由,可日后不久总能听闻周惟月与系花之间的种种细枝节末的故事被传得绘声绘色,他的坚持也逐渐动摇了。大抵是为爱走钢索,亦或是真的爱得深沉,这些周卿檐都无从得知。自此往后周卿檐都下意识地不再主动去探究周惟月过得怎么样,他怕哪天听见他和系花交往的消息,害怕哪天他的弟弟不再是只属于自己的。 害怕哪天,他们真的只成了红尘过客。 第14章 人美心善 “这真的是交流营吗?我怎么觉得是劳动改造活动?” 简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的时候,周卿檐恰好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单手拎了罐啤酒,他盘腿坐在地板上,瞄了眼平板,才把注意力放回面前茶几上零散而凌乱的纸卡,笑道:“抱歉,刚刚去拿酒了,你说什么?” “好啊你!”简容骂咧咧地,“我被留在学校给小姑娘们当杂工使唤,你在家里喝啤酒吹空调?” 周卿檐细声地“哎”了声:“哪能,我这不是要准备明天用的挂牌吗。” 碍于参与交流营的不仅仅有本校师生,还有特邀讲师以及外校学生,为了区分开来,总务那儿特地交代下来吩咐各个科系都要把挂牌给整好。就那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各位负责同学你瞅着我我瞅着你,也不能撂担子不干,只能认命地应下了。 可课后安排活动已经足够耗费心力了,还要处理这些杂事,周卿檐听着自己系上的那负责姑娘怨声载道的,又想自己下班后闲着也是闲着,便主动和负责的女同学请缨来干这个活儿了。 挂牌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无非就是在空白的纸卡上贴上早已准备好的大头照和相对应的名字,再把它放入塑料密封夹内,挂上吊绳便完成了,于周卿檐来说毫无难度可言,才不消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弄好一半。 “那不是学生该干的活儿吗?” “是啊,”周卿檐应了声,“但他们要准备明天的东西已经够忙了不是吗。” 简容在电话那头悉悉簌簌的不晓得干什么,末了才不置可否地回到:“就您周副人美心善。” “她们都在这儿这么说你呢。” “是吗。”周卿檐饶趣地笑了两声,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和动作一时之间停顿了下来。 那本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相片,千篇一律的白色布景,比巴掌还小,方方正正的一张薄纸窝在茶几的一角,可偏偏上头是周卿檐日以继夜朝思暮想的面容。和周惟月登记在动物医院咨询栏目的那张照片如出一辙,大概是同一张,定格着二十岁出头的少年棱角,和锋芒毕露的眼神——像跨越时空与现在的周卿檐对视着。 那时候的周惟月和小时候一样,盯着他的眼神是温柔纯粹的狗狗眼,有时候又像狼一样锋利,反正,是从不加以掩饰能直白袒露情绪心思的眼神。 “喂喂?断线了吗?” 周卿檐看照片看得出神,刚伸出手想去勾那张被压在纸叠下的照片,指尖甫捏上一角,却被简容迭声嚷嚷后恍然回神,他想也没想地就抽回了手,而后便听见刺耳的“嘶啦”一声。 照片底下本粘着对应的姓名条,愣生生地被周卿檐给解了体。 “………” “容容。” “哦原来你还记得在和我打电话?”简容在电话那头“哧”地笑了声。 周卿檐无语地看着那张被粉身碎骨的姓名条长叹了口气:“挂了。” 佛大的夏日交流营在孟夏的第二周如期举行。 周卿檐把弄好的挂牌交给负责的女同学,收到了迭声诚恳的感谢后,便转身回到了讲堂后台。天知道当他余光瞥见教导主任手里那张折叠成厚厚一叠的讲稿的时候,内心有多为参加交流营的学生们感到凄凉,没有什么比大热天顶着炽燥烈日,听上一段堪比佛经还要漫长的开场白,更加煎熬难耐的事情了。 “天哪,那么厚一叠,主任要讲到什么时候?”简容边举着电动小风扇走进来,边压着嗓子嚷到,显然他和周卿檐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卿檐挑了挑眉,耸肩:“不知道。” “要不咱们待会儿去便利店给我们可怜的学生们买点冰淇淋好了。”简容咂舌后说,“我也想成为学生心中人美心善的副教授啊——” “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吃。”周卿檐不置可否地答道。 周惟月在下一刻推开了后台的门,身边挨着个高大的男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着。负责派挂牌的女学生就站在门边,一旦有人进来就迅疾问上姓名,确认过身份后便会递上与之对应的牌子。周惟月身后的男人和颜悦色地冲女学生说了什么,逗得那女学生春心荡漾地哄笑着,很快便从她手里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挂牌。 周卿檐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但他却清晰可闻周惟月和那男人的说话内容 —— “你的怎么和我的不大一样?”那男人说。 周惟月疑惑地“嗯”了声,问:“哪儿?” “喏,名字这边,”男人低声笑了两声,“你的是手写的,我的是打印的,你别说这字儿还挺工整漂亮。” 然后周惟月便熄了声。 周卿檐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回过头去看,只能懊恼地埋怨那男人的眼尖。不过他倒是暗自心怀侥幸,周惟月大抵是没那么神通广大,能辨认出自己的字迹就是了。他正想示意在一旁低头按手机的简容,头一回在工作场合打交道,他还是缺乏些许经验的,只能把忐忑寄托于靠谱的死党身上了。 但显然的,朝夕相处和关系亲厚促使他与周惟月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极其玄乎的默契,就恍如周卿檐在注视着周惟月的同时,周惟月也自然而然感应到一样。周惟月很快便意识到了周卿檐的存在,并且在他反应过来以前,连招呼都还未来得及和搭档打一声,脚步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如同磁铁相吸般,先行一步走到周卿檐身后。 而后他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周卿檐的肩膀,唤道 分卷阅读13 :“哥。” 第15章 不得要领 周卿檐回过头,讪讪地扯了个笑:“嗨。” 他有些担忧周惟月会提起挂牌的事,当然也不是不能游词巧地怪罪给手滑,含糊其辞地给糊弄过去,但周惟月是个聪明人,他只需稍稍转动脑筋,便能知晓周卿檐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周卿檐可不想在仓促的情况下,把自己隐藏了多年的情愫昭然若揭开来。 但所幸周惟月没有。他只字未提自己“特别”的挂牌,而是指了指周卿檐,和他身边的男人说:“我哥。” 周卿檐闻言,从速朝对方伸出手:“周卿檐,您好。” “周副教授,久仰大名。”男人从容展笑,回握了周卿檐的手,“傅列星,令弟的老板兼学长。” 周卿檐还未多说些什么,倒是原本打游戏打得入迷的简容楞然回神,大声道:“什么!?”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帮老虎拔牙结果被咬了一口后还能撂倒一只老虎的傅列星!?” 周惟月闻言,饶趣地挑了挑眉,目光对上同样看向他的周卿檐,后者边朝他表示着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边耸了耸肩。倒是傅列星看着已经健步奔到他面前,情绪激昂地拽着他双手的简容,波澜不惊地点头,说:“我是。” “天哪!”简容顷刻间眼冒精光,“我能看看您被老虎咬的伤疤吗?” 傅列星显然地被简容的不情之请和热气怔住,一时之间没说可以也没有拒绝,于是简容理所当然地任由美丽的误会发酵下去,默认傅列星许可后,一只手探到傅列星的领口。 “容容!” 周卿檐唤了声,下意识地去阻拦简容,却没料到周惟月与他几乎是在同一个刹那伸出了手。 于是便成了简容攥着傅列星的衣领,周卿檐扣着简容的手腕,而周惟月的手仅仅差之毫秒而覆盖在周卿檐的手背上的诡谲情景。周卿檐愣住了,周遭仿佛迅疾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须臾间只剩下他手背上温度清晰可闻。 场面一瞬间尴尬得令人发指。 见着这儿的动静已经惹得三三两两学生直往这儿瞅,傅列星才开口:“那个…” “要不我们先松开?” 傅列星的话掷地有声,一时之间把周卿檐走了的神唤回了过来,他呆愣地“啊”了声,忙不迭地抽回手。 就在那刹那,某种令人觉得荒唐的错觉在促使他感觉到周惟月正在用拇指很轻很轻地摩挲他手腕,但转瞬而逝,就像从来不曾存在那般。 “容容。”周卿檐回过头,正色地看了眼简容,“我们该走了。” 简容蹙起眉,疑惑道:“走?去哪?我还没看到传说中的勋章呢。” “去买冰淇淋。” 周卿檐双手推着简容往出口走,才刚走出去不远又转回了头,视线直直越过满目荒唐笑意的傅列星,看向他身后的周惟月做了个口型:“回头见。” 后台的门合上以前,周卿檐依稀还能听见身后周惟月与傅列星说话的声音,但仅仅朦胧,很快便被木门阻隔,只剩下聒噪蝉鸣绕耳了。 如他们所预料,教导主任冗长的致辞持续到了下晌,暮色从地平线往上攀爬把天边浇上了一层热辣辣的橘红。周卿檐坐在通往讲堂与教室之间,一条平道长廊旁繁枝叶茂的香樟树下,葳蕤树影为他遮去了半身霞光,他手里虚虚握着瓶矿泉水,抬着头眯着眼去看日落西下振翅归巢的雀鸟匆匆掠过。 然后下一瞬,周惟月便探着脑袋进入了他的视线。背对着似火霞空,他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忽暗忽明朦胧不清,唯独注视着周卿檐的那双狭长双眸里清凌凌的笑影清晰。 “嗨。”周卿檐笑了声。 周惟月拍去了石板上的枯枝落叶后,坐到了周卿檐身旁,问:“在干嘛?” “看鸟。”周卿檐答,但又觉得这话哪里不恰当,又纠正,“天上飞的那一种。” “你呢?” 周惟月闻言,也学着他的模样抬头望向天空:“致辞太无聊,就借去厕所溜出来了。” “天哪,还没说完?都两个小时了。”周卿檐愕然。 周惟月摇了摇头,说:“没,应该还要一会儿。” “简容呢?” “不知道。”周卿檐慵懒地耸了耸肩,“我也是溜出来的。” 周惟月可有可无地“哦”了声,两人间又再次陷入了静默,只剩下蝉声仍冥顽不灵地喋喋不休。 周卿檐悄然地睨了眼周惟月,又飞快地收回视线,令自己心头的思念莺飞草长,恨不得跨越千山万水去拥抱那个人正坐在自己身旁,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滑稽姿势,望着只剩云影掠过的穹顶,一言不发。 小的时候,其实也不小,那时候他十六岁,他总觉得夏天有两个开始。一次始于落雨,豢养在血骨里的灵魂躁动不安,试图从午后垂暮的喧嚷里挣脱;第二次始于一个梅酒与西瓜,远山和炊烟构筑的梦,有人入梦亲吻像跌宕的暴雨,把浑身浇得湿嗒嗒的,然后他邀请你一起逃跑,去哪?去奔赴,谱写一场漫无目的的旷日恋曲。 他总是满怀期待的在每一个夏日听雨造梦,期盼有人拨开云雾,在他空白的乐谱上写下第五号交响曲的前四音符。而他终于如愿以偿,在二十七岁的夏天等到了他的贝多芬来敲门。 周卿檐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吧,该回去了。” 周惟月“嗯”了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半晌后周卿檐明显感觉到衬衣下摆异样的拉扯感,他低下头,甫见周惟月一手拉着他被方才伸懒腰的动作而抽出的衣摆,波澜不惊地垂眸道:“整理一下吧。” “嗯?哦,你帮我弄一下?”周卿檐含笑着掀起眼皮,“背后看不太清楚。” 到底还是对此生疏不得要领,周卿檐为生怕周惟月看破他这点笨拙的小把戏而心跳鼓噪,上一回在家里周惟月纹丝不动,那这一回呢?正当他这么想着,周惟月像是从喉间溢出声叹息,然后顺着周卿檐想的那般,一手抵在他腰间,一手帮他把衣摆轻巧地塞进西裤里,他动作利落,几乎只是半秒钟的事情。 “好了。” “谢谢。”周卿檐没敢直视周惟月,他直接跨步走开,暗自回味方才停留在腰间仿佛要烙进皮肉的温热触感。 他方觉自己走出了很远,可周惟月很快便追上来与他并肩而行,在推开会场大门以前,周惟月回过头,笑弯了眼睛看向周卿檐:“哥。” “嗯?”周卿檐应了声,“怎么了?” “这个挂牌我很喜欢。” 他推门而入,音尾隐入教导主任仍然中气十足的致辞中,像在黄粱一梦中扔下块冰,“滋啦”一声掀起汹涌泡沫。 第16章 芳心纵火犯 交流营的 分卷阅读14 第二天,相比顶着毒辣烈日在操场做活动的体育系而言,周卿檐为自己能在空调实验房内待上一个星期而感到庆幸,相对的也不觉得大学生不合时宜的热情与活力令他喘不过气了。等他悄然推开后门进入实验室,周惟月已经开始了他的授课内容。 见学生们都背对着后门聚集在最前方的教师实验台,周卿檐弓着身子,尽可能地放轻脚步,缓慢地入座到最后一排的实验台。等他戴上口罩,却惊觉有股近在咫尺的视线正凝望着他,周卿檐才怔然地侧过头,傅列星就坐在他身旁间隔一个位置处侧着头望着他,隔着口罩也能从曝露在外的双眸察觉笑意。 “……您好。”周卿檐连忙冲他点了点头。 “来得刚刚好。”傅列星回了他个笑后便把目光放回了讲台,“周医正讲完实验须知,才准备开始。” 周卿檐刚想说些什么,周惟月倒是先行一步让学生们领了自己的实验用鱼,后把他们赶回了自己组别的实验台前。他戴上乳胶手套后,眸底毫无波澜地环视了一圈后,声音隔着口罩,闷然道:“解剖之前,请先为你们的实验对象取个名字。” 他话语在偌大的实验室内掷地有声,骤然间学生们都停下了动作,也不窃窃私语,而是逗趣且有默契地看了眼鱼缸里的鲫鱼,又抬头看了眼神色漠然的周惟月。沉默半晌,随着不晓得哪一位同学声若细丝地一声“哈”,实验室倏然沸腾了起来。 周惟月垂眸,用中指指节在案台上敲了敲示意安静。 “周医生您是让我们……”周卿檐身前的实验台的一位男学生疑惑地举起了手,“给这条鱼取名字?” “是。”周惟月说。 “没有疑问了就开始讨论吧,五分钟后我们开始解剖。” 周卿檐撑着下巴,饶趣地盯着周惟月,思绪却早已神游天外。 他想到以前小桥流水,杨柳低垂的童年夏天。小周卿檐并不喜欢夏天,因为那是个众生充沛着活力的季节,奶奶家的隔音不好,无独有偶能听见隔壁邻居家三三两两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屋外嬉闹的声音,而自己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内,捧着一本怎么也看不进脑子的《格林童话》,晃着脚丫子看周惟月汗涔涔在香樟树上抓瓢虫。 然后等周惟月小心翼翼地捧着只耗费了大半个晌午的唯一战利品到他面前,小周惟月笑起来两颊会团巴起两坨肉嘟嘟的小脸蛋,总是令小周卿檐心觉可爱,自然哪怕是面对自己并不感冒的昆虫,也和颜悦色地是如珍宝。 他依稀记得,小周惟月对他说:“哥哥,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为什么?”小周卿檐歪了歪头,疑惑,“这只是只瓢虫。” “取了名字就不只是只瓢虫啦,是我们的瓢虫。” “周医总是这样。” 傅列星突然迸出这么句,打断了周卿檐恍然飘到十岁那一年夏天的思绪。周卿檐愣愣地眨了眨眼,问:“什么?” “喜欢给生物取名字啊,说这样有助于培养感情。”傅列星不置可否地笑着摇头,“至于和死鱼培养什么感情我就不知道。” “他从小就这样。”周卿檐轻声呢喃了一句。 “嗯?”傅列星听得模糊,疑惑地扭过头,“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没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间隙,周惟月顺着数字指导到了第三桌实验台,他指导着学生们用丁香油把鲫鱼麻醉,并且确认鱼停止呼吸了以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鱼身,量测且记录体重与长度。修长分明的指节抚在鱼身,轻柔得像抚摸恋人的脊骨。 意识到自己的思虑已经歪到了喜马拉雅山,周卿檐赶紧摇了摇脑袋,在心底怒斥自己这是在世白骨精馋唐僧肉吗。 “话说回来,周副您知道以前本科的时候我们都叫周医什么吗?” 周卿檐侧目,傅列星分明没在看他,可他就是了然地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什么?” “芳心纵火犯。”傅列星狡黠地眨眨眼,他眼型狭长且带有些韵味十足的丹凤,笑起来就像只狐狸般令人心生阴险,但也或许他并没有,“你看。” 傅列星冲周惟月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周卿檐便循着去看—— 四号实验台的女学生聚集在一块儿,三个给中间那个大波浪长发的打掩护,而她正偷摸着从大白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她刚悄然把镜头对准周惟月,还没等周卿檐出生遏止,随着闪光灯刺目亮起,周惟月有一瞬拧紧眉心,却稍纵即逝。 他回过头,语气毫无起伏地说:“佛大实验室准则第一条——” “实验途中不能使用手机。” 分明是无怒无喜的语气,可愣是给空调房骤降了好几度似的,惹得那女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赧地道了声“对不起”。周惟月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仅仅是睨了一眼四号台,越过她们,直径走到五号台进行麻醉指导。 傅列星颇为遗憾地“哎”了声:“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是芳心纵火犯至今还是单身的原因。” “他没和您说过吧?我想是我也不会告诉我哥哥,周惟月他啊,自从大二和我们系花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便再也没处过女朋友了。”傅列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把两只手交错地搁在翘起的左腿上,“太冷漠啦,我总说他。” 周卿檐有那么一瞬间感到莫名一股油然而生的不悦。但这情绪就好像无名的火,从石缝中蹦迸裂出绯红,博罗亚河的出口被石砾堵塞,为的是那个能占据周惟月半个左心房的系花,亦或是傅列星参与的,他所缺席的流金岁月呢? 他无从得知。 但终归不再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那时候懵懂不知事,只有逃避和躲藏却没有直面认知自我的勇气,现在的周卿檐已经在漫长的年月里受尽淬炼和洗礼,能坦然自得地站在喜欢的人面前,与他平淡怡然地话风月,酌酒酿了。 “说不定,冰山只是在等春风的怀抱呢。”再开口,周卿檐的笑容里染上了恣意和轻狂。 傅列星沉默地品味了一下,暗藏深度地回了个礼貌的笑,说:“我想是吧。” 第17章 二选一 头一回看周惟月指导学生上课的模样,虽称不上熟练但却是游刃有余的,周卿檐默然地在心里想,不愧是当初励志要成为老师的人,若是没有那个系花,那是否周惟月会成为自己心目中向往长久的德高望重的人民教师呢?这些周卿檐都无从得知。 他只觉“系花”这个词近几日占据自己脑海的篇幅变得冗长了。 “周副。” 周卿檐应声抬头,才恍然是周惟月唤了他一声,以至于全班的视线此时此刻都胶着在他身上。 “可以麻烦周副给我们开个好头 分卷阅读15 吗?” 白灯照下的顶光在周惟月的银色圆镜框上溜了圈儿,没入眼底成了一闪而过的精光。拒绝是没法拒绝的,且不说他本就应该亲自带领学生们进行大一初次的解剖作业,更何况现在众目睽睽,领头的还是周惟月,周卿檐只能顶着众多目光站起身,走到了讲师用的实验台。 周惟月在他靠过来的下一刹,便给他递上了手套,周卿檐熟练地戴上手套很轻很轻地长吁一口气后,不着痕迹地凑到周惟月耳边说:“要听实话吗?我本科以后就没那么温柔对待过一只鱼。” “我只会剁椒鱼头。” “那麻烦哥你,”周惟月佯装淡然,却从鼻间哼出一声笑后,学着周卿檐的模样稍稍侧头,“对戴安娜手下留刀。” “戴安娜?”周卿檐疑惑地眨眨眼。 “它。” 周卿檐无语地看了眼自己的刀下鱼,经过麻醉以后鲫鱼已经不再挣扎,安稳地躺在那儿,唯独一双鱼眼明亮得惊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卿檐老觉得这鱼有了名字以后也像是有了灵魂似的,正用目光无声地控诉他下刀要温柔。 周卿檐紧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好的,我们开始了,戴安娜。” 实验课像是禁锢着每个偏逢夏日就会格外躁动的灵魂,它要求你全神贯注,哪怕你的心跳正为身旁某一个女同学而鼓噪跳动着,但注意力仍需倾注在面前的实验品上——在开膛破肚的时候得足够轻柔,才能保证内脏完好无损。口头说说是很简单的,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就比想象中大得多了。 但周卿檐还是完美地完成了一连串的程序,甚至在最后还为“戴安娜”把剔除的皮肉给细致地缝合回去,虽然鱼死不能复生,遂也为他获得了学生们敬仰崇拜的目光和掌声。 上午的实验课结束以后恰好是午饭时间,周卿檐刚和负责同学清点好器材走出来,一眼便瞧见长廊末端被人群,不,应该说是女学生群簇拥的周惟月和傅列星。别无其他,这两人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更别提性别就足以让他们鹤立鸡群。 “哎,周医和傅医真的好帅哦。”王静旎——他们班的班委兼夏令营负责人长叹着说道。 “怎么?”周卿檐抱着胳膊饶趣地笑了声,“你喜欢这款的?之前不是说喜欢计算机三班的……” 王静旎愕然回头,迭声嚷嚷:“啊啊啊周副您在乱说什么!” “不是吗?” “……是啦。”王静旎没什么底气地嗔了周卿檐一眼,“此喜欢非彼喜欢嘛。” “周医这种呢,仅供观赏。” 周卿檐听笑了,别说女孩儿总是见一个爱一个,简容就是他身边一个极其合适的例子。用他的话来说,那便是,我的心是榴莲做的,每一个帅哥都被我放在了心尖上,公平公正。 “周副您呢?” “什么?”周卿檐侧目,睨了眼笑得一脸八卦的王静旎。 王静旎兴致勃勃地冲他举起两只手,各用食指比了个一:“周医和傅医选一个的话,您选哪个。” “我……”周卿檐话音未落,便瞅见周惟月挣逃了人群,一手插着西裤的口袋朝他阔步而来。周卿檐挑了挑眉,他垂下眸子隐去一闪而过的狡黠,和王静旎说:“我选卓主任。” “选什么?” 他刚说完,周惟月刚好得像掐着说话秒速似的站定在他身后。 王静旎难以置信地瞪了瞪眼,瞥了眼傅列星,又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周惟月,恨铁不成钢地对周卿檐嚷道:“放着俩大帅哥不选您选卓主任!?周副您眼光不行啊!” “卓主任怎么了?他挺好的。”周卿檐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看向了神色淡漠的周惟月,“周医您找我?” 周惟月低声“嗯”了声:“一起吃午饭吗?周副教授。” “可以,不过你们先过去吧,简容让我帮他买瓶水。” 周惟月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地扭头,朝傅列星走去。周卿檐在这端看着两人的背影并肩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才无奈地笑了声。 “周副您笑啥?”王静旎瞧他莫名其妙地笑出声,嫌弃地边皱眉边问。 “没什么。”周卿檐拿着教学记录搁在肩膀上,冲她摆了摆手后大步地转身往反方向离去。 周惟月一概如往地不善于对外人袒露情绪,由此仅有和他朝夕相处过的周卿檐能够察觉到,当王静旎和他说起二者择一,而他选了个不相识的莫名对象的时候,眉宇间像雷鸣一闪而过的不解。周卿檐有预感,周惟月迟早会逮着他问卓主任到底是谁,在那之前,或许他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发挥得自然些。 这么想着,他自然便露出了笑。 第18章 是兄弟 这个预感实现得比周卿檐想象中的要快得多,就在吃午饭后不久顷刻间发生的事儿。 给还在上课的简容送了瓶冰镇矿泉水过去以后,周卿檐转身往回走,早夏还未经一场雨,火伞高涨缀着南风缠绵蕴藉地穿堂而来,水汽被炽烤得往空气中上升,成了一道道精确可见的颤动乐谱,站在廊道里,甚至清晰可听远处操场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欢呼声。 兜里的手机在此时颤动了两声,等周卿檐把它掏出点亮了锁屏一览,周惟月的新讯息高高的挂在上头——“我饿了。” 后头缀着一个微信自带的委屈巴巴,皱着五官的小黄脸。 意思挺浅,就是在问周卿檐怎么还没到食堂来的意思,周卿檐戳了戳那表情,失笑着忙打字回复。 艺术系和食堂里得并不远,周卿檐很快到了食堂,并且循着人群聚集处找到了周惟月。 “再聚集在这儿开学后一个也不准给我进实验室。”周卿檐好整以暇地站在人群开外,分明是不大不小的正常声量,他说得缓慢且慵懒,一句话掷地有声,瞬间把人群掷得一哄而散。只剩下三三两两不是动物系的学生,在一旁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一起看向周卿檐。 “散了散了,”周卿檐摆了摆手,坐到了周惟月面前空着的位置,“大明星周医生要吃饭的。” 等人群皆散以后,周卿檐才长吁了口气:“吃饭吧。” “傅医呢?”他后知后觉地问。 周惟月已经先行一步帮他打好饭菜,就在周卿檐打发学生的间隙他把餐盘推到了周卿檐面前,并且把叉子和汤匙并排着搁在餐盘边缘。 “被你们系的教授叫走了。”周惟月吃了口米饭,慢条斯理地边嚼边说。 “啊……李教授啊,他话可多了。”周卿檐咂舌地摇了摇头,“嗯?食堂阿姨给你打的紫菜蛋花汤居然那么多料?” 周惟月有些莫名:“怎么了吗?” 周卿檐突然放下了汤匙,好整以暇地直打量着周惟月,从额头看到了下巴,再往下挪到 分卷阅读16 那上下晃动了下的喉结。半晌后他又拿执起汤匙,颇有些愤然地挖了一大勺米饭,说:“之前她还说我是最帅的,只给我一人打满料的汤。” “女人心,海底针。” “是吗。”周惟月喉间溢了声笑,“我觉得她说得对。” 一顿午饭悠闲地吃到末尾,傅列星才姗姗来迟,风尘仆仆地行至半途还停下捋了捋西装,周惟月闻声抬头,看见傅列星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的时候,饶趣地挑了挑眉。对面的周惟月见他望着身后露出了笑意,也好奇地转过头,但仅仅瞥了一眼,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和周卿檐默契地交换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深意表情。 “你上完课了?”周卿檐眼皮也不掀就知道简容做到了他身旁的位置,极其不客气地拿过他的可乐喝得起劲儿,并且还打了个响亮的嗝。 “我受够了《致爱丽丝》了。”简容惆怅地用双掌捂住脸,“一个上午!每一个让他们出来弹奏拿手曲子的,十个八个是《致爱丽丝》!” “简副是音乐系的?”傅列星倒是饶有兴致地问了这么句。 “是啊。”周卿檐答,“看不出来吧,弹钢琴的。” “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周惟月却像是脱口而出地接道:“弹钢琴的总是让人莫名感觉文艺范。” “而你顶多算个颜艺范吧。”周卿檐平静地说。 话语一落,四人都愣了,周卿檐没抬起眼皮,只是偷摸着溜转了会儿眼珠子,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周惟月随意放在桌上的右手。劳力士宇宙计型迪通拿低调地转动着秒针,从四十五一下一下地指向了五角皇冠所在处——他还是习惯性地把表戴在了惯用手上,哪怕怎么看都不方便,他仍旧从以前坚持到了现在。 “你们怎么还是那么有默契。”简容嗔了句,嫌弃地拐起胳膊肘撞了下周卿檐,“尤其是在呛我这方面。” “没办法,我们是兄弟啊。”周惟月嘴角噙着笑,面不改色地说。 “是啊,”周卿檐收回了实现,再抬头,满目盛满坦荡和清明,“兄弟。” 后来简容被学生叫了回去,据说是《致爱丽丝》的粉丝们要把钢琴斗坏了,周卿檐颇为无语地冲他摆了摆手,让他快走。而傅列星则是抱歉地示意他要去接了个电话,把周卿檐和周惟月留在了自动贩卖机前,这回他们没有挨着彼此的肩,而是距离了半只手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是一个刚刚好不会冒犯的距离。 可他们又为何要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呢?或许因为他们是兄弟吧。周卿檐想。 就在沉默愈渐发酵成尴尬的时候,周惟月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了句:“想喝可乐。” 他们俩背靠着自动贩卖机,看着毒辣的太阳撕裂云影往大地无情地射下阿尔忒弥斯之矢,把两道峻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像融化在一起似的。佛市临海,每逢夏天的空气带着粘腻湿热的海风,黏附在每个人的脸颊和发梢,徒增了些不自在和烦闷感。 身旁周卿檐不晓得在干些什么,发出了悉悉簌簌的噪声,周惟月转过头去看,只见他懊恼地微蹙着眉头,说:“我钱包落办公室了。” “所以呢?”周惟月疑惑地歪了歪头。 “所以这些零钱,”周卿檐抬手帮周惟月滑落的镜框推回鼻梁处,冲他摊开一只手,掌心零零散散躺着两枚一元和一枚五角,“现在是我的全副身家。” 他说完,便蹲下身把零钱推进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孔,等提示音长“滴”了声后才按下可乐前亮着绿灯的按钮。可乐随着“哐当”一声一声,从货架上掉落了取物口,周周卿檐把它拿出来塞进周惟月手里的时候仍透心的冰凉。 周惟月含着笑打开易拉罐的扣环,却不料喷涌而出的可乐瞬间浇得他满手粘腻,淅淅沥沥的可乐顺着罐子口溢出,流进指缝间,滑落在地面上融成斑驳的水渍。 他如临大敌地举着罐子,和周卿檐对视了一会儿后,两人无奈地相视而笑了起来。 第19章 凭什么 “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周惟月狼狈地把罐子举离自己身子,以防万一被溅湿一身,任由上面溢出的水汽淌流. “嗯,你说。” “卓主任……”周惟月踌躇地顿了顿,似乎倍感唐突,但话一出口便无法收回了,“是哪位?” 蝉鸣在下一刻来临的刹那骤然喧嚣了起来。像隐秘的心事争先恐后地欲挣脱胸腔的束缚,羽化成骀荡的飞鸟,迤逦的是一腔爱语。周卿檐很缓很缓地眨了眨眼,狡黠氲上瞳孔,其实追究起来,自从他打定决心要正视自己的感情的当下,至重新遇见周惟月开始,他总是有许许多多的莫名其妙,无处可循的行为举止。 为了什么,要周卿檐自己来说他也说不清。 大抵就是一种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刷刷存在感,让他惦念着,能多占据他颞叶里一点点时间也好。很幼稚,周卿檐甚至觉得自己这是越活越过去,年轻人玩剩下的,他都对此乐此不疲。 “化学系主任。”周卿檐想了一下,反问,“怎么了吗?” 周惟月忙不迭摇头:“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听到你和学生说话,她说你眼光不太行。” 开什么玩笑,我眼光可行了,到底是十二年如一日只钟情于“芳心纵火犯”的人啊。 周卿檐心道。 “卓主任人挺好的,每次都会把王静旎忘在实验室的钥匙放到我桌子上。”周卿檐全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啊,王静旎就是那个说我眼光不好的学生。” “这样啊。” “那他应该是个细心体贴的人吧?” 周卿檐压抑着上扬的语气“嗯”了声。 “这样也难怪你会选他,毕竟傅列星你不熟,我不温柔也不体贴。”周惟月语气低了下去,听不出情绪起伏,但明显地能感觉兴致不高。 “其实也不是这个问题,”周卿檐接过周惟月手里的可乐,也不在乎上头黏黏腻腻一大片,就这么就着一个口子抿了一口,“主要是他闺女总管我叫哥哥,叫得可甜了。” “闺女?”周惟月疑惑地回过头,恰好对上了周卿檐似笑非笑的神情。 周卿檐“嗯”地回了声,又说:“五岁了。” 也不晓得这么个清冷高傲的梦中情人,怎么到了他身边就像从没长大过一样,像极狼崽子护食,得对入侵领地的其他小狼崽子也挨个嗅一遍是否有同样的味道似的。 周卿檐谙悉周惟月的占有欲,因为他也有,他们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对此默许、都以为无伤大雅的心照不宣,却成了盘踞在周卿檐内心,为逃离作铺垫的导火索。——而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正视起来。 傅列星像是掐着话题帷幕落下的点回来。 他有些焦急,步子跨得很 分卷阅读17 大,以至于站定在两人面前的时候仍气喘吁吁的,他抱歉地看了眼周卿檐,说:“不好意思周副,我们可能得先走了。” 严格说起来接下来的活动流程无非只是些交流心得和写上课报告,多两人少两人属实无关痛痒,但周卿檐着实有些好奇是什么事,而疑惑地问了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傅列星顿了顿,“其实是突然有个推不掉的面试。” “哪路神仙来面试,需要我们两个医生?”周惟月饶趣地挑了挑眉,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问道。 半晌之后,傅列星嘴里吐出了个令周卿檐陌生的名字:“文穆清。” 周卿檐沉默地在脑海里搜刮着那好几年通过简容,亦或是其他两人身边共同熟识的朋友暗自偷摸搜集来的情报,而对于“文穆清”这个名字是没有键入历史般的一片空白的。于是他好奇地睨了眼周惟月,却不料见他露出了颇为罕见的复杂神情——像是暗酝着一点怀念、疑惑的不解,但更多的是埋怨和忧虑。 周卿檐下意识地开口问了:“谁?” 所幸傅列星对他不合时宜的好奇并没有过多置喙和表现出不满,就好像那是很稀疏正常的随口一问,他耸了耸肩,笑得有些暧昧:“绯闻前女友。” “他的。”末了,傅列星又用拇指指了指周惟月补充道。 哦,那看来是传说中的系花。周卿檐想。 传说中的系花要去周惟月他们医院面试了。 这代表什么呢?代表如若一切顺利,他们或许会成为朝夕相处的同事,再者若是爱神丘比特眷顾的话他们更有可能旧情复燃,重新成为一对神仙眷侣,而这一切和周卿檐又有何关系呢。他对于周惟月而言,不过是个十二年前把相依的手足抛下只身离开,又在十二年后仓皇回来,往他原先步入正轨顺风顺水的生活里插一脚,处处烙下自己的存在感的自私哥哥而已。 且不提前女友,哪怕他有前妻、前未婚妻、前绯闻对象,亦或是接下来的所有暧昧对象,都与周卿檐无关,他永远不可能单凭一己私欲,拽着周惟月的领子让他为自己守身如玉——他周卿檐凭什么? 难以想象的是稍前他竟只为了周惟月不由自主显露的一星半点儿醋劲而欣喜若狂。 “这样啊。”周卿檐垂眸,再抬眸,眼底一直潜藏的笑意瞬间清疏大半,“那你们去忙吧,这里我应付得来,耽搁了就不好了。” 说完,他一把将手里的可乐塞回到了周惟月手里,任由溢出满罐的粘腻沾染上周惟月的掌心。 “还你,你喝吧。” “哎,哥。” 他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走,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这回不比上一次了,周卿檐无从去顾及自己的背影在周惟月眼里是什么模样,不再费尽全力挺直腰杆子,不再千方百计去计算脚步跨度。他想,自己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好像那一罐花费了自己全副身家的可乐一般,过于激荡,迫不及待地宣之于口,只会落得狼狈收场。 这些年来他的心事就如同藏在伸手触不及的高天云海之上,皎白月光如阿波罗起弩引弓,试图穿过游云的重影;而那心甘情愿的沉溺,在澎湃的浪花中,在深邃无垠的深海底,宛若逆流而上的航海家一心追随塞壬的高歌,驶向暗无天日的终章,向来一意孤行。 第20章 借酒消愁 “周副——” “周副——!!” 周卿檐被嚷嚷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手稍稍抖了一下,原先围在自己身周看示范的学生们瞬间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女生抱着彼此的胳膊,忐忑地直瞅着他。周卿檐疑惑地皱了皱眉,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王静旎战战兢兢地半举起了手,“艾利克斯快炸了。” “艾利克斯?谁?” “它。”王静旎指了指周卿檐掌下,枕骨大孔上扎着支针,鼓涨着肚皮躺得四仰八叉的蟾蜍。自从周惟月来过一回以后,他的学生们总会下意识地给实验品取名字,千奇百怪各式各样,就愣是没重复过一个名字。 前天历经那称不上是不欢而散的分别后,周卿檐甚至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如何委婉地躲避一个人而不被发现’的演练。也不晓得是该值得庆幸与否,学校的资金似是不允许他们重金聘用知名动物医院的两位权威医生,又或者真的是太忙了的缘故,周惟月和傅列星仅仅在第一天露了面以后,接下去的两天都再也没来参加过交流营。 就是不晓得在忙也什么,也无从得知周惟月和系花处得怎么样。 周卿檐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最近占满他整个脑海的周惟月甩出去,半晌之后他利落得捣毁延髓,分离腓肠肌坐骨神经,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得像是方才险些让蟾蜍成为“易爆物”的,只不过是被夺舍后的另一个周卿檐而已。 下课之后学生们仍聚集在一块儿讨论带回下半场的活动,周卿檐正准备离开,他把口罩和手套扔进垃圾桶后拐出门口,又倒退了回来,用不带一丝起伏的语气,铿锵有力地说:“下次不准在给我听到你们给实验品取名字。” “听说你这两天状态不好?” 距离交流营结束仅仅剩下两天,在即将步入尾声的阶段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多半都忙里偷闲,以至于简容找到周卿檐的时候,他正坐在小卖部前的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支化了一半堪堪露出木棍一角的绿豆冰棍发着呆。 周卿檐对简容的神出鬼没早就习以为然,他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并且把身侧一大袋冰淇淋递了过去:“谁说我状态不好?” “你班的大喇叭啊。”简容嫌弃地看了眼周卿檐手上化得往下淌的冰棍,“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王静旎?还是孙玲琅?别听她们瞎说。” 简容嗤笑了声,不置可否道:“扯吧,你做实验从不走神的。让本仙掐指一算,” “哦,周惟月啊?” 周卿檐无语地睨了眼简容。 “豁!我算对了!真不愧是我!”简容得意洋洋地朝周卿檐抬了抬下巴,哼着荒腔走板的不知名歌曲,从塑料袋里挑挑拣拣,最后掏出了根可爱多,“走吧,今晚我当你的贴心小棉袄,我们借酒消愁去!” 周卿檐皱了皱眉,正色地说:“我没有愁。” 简容敷衍地迭声“哎哎”着。 “行!你不愁,这不你都回来一个多月了还没帮你接风洗尘嘛!”他惺惺作态地摆出副可怜兮兮地模样,垂下眼眸,却又有一下没一下地睨周卿檐,“好嘛?走啦?” 周卿檐长叹了一口气:“走。” 临海城镇的夏夜不比内陆温差大,哪怕太阳早把自己埋进层叠山峦的那一头,星幕在无云的高天中璀璨 分卷阅读18 ,晚九点的佛市温度依然保持在二十五度居高不下。周卿檐和简容约在市内不远处一个小圆丘上才开业不到几个月的酒吧,得把车子停在平地的停车场,再从栽着奇怪形状的橄榄树簇拥着的崖径上坡路往上走,便能看见海湾安静地躺在脚下,清晰可见浪花抚岸时候掀起雪白纱裙。 堪堪几步路的路程,周卿檐已经倍感汗流浃背,汗水似乎顺着他额角和后背屡屡滑落。和加州随处可见的商业酒吧不同,入口处没有两个魁梧得像是能把西装外套撑破的警卫守着挨个确认年龄,仅仅一扇故意做旧的木门,和锈迹斑斑的铜制铃铛,推开门的时候“丁玲当啷”地作响。 周卿檐进门后顿住脚步扫了一眼,里头客人还挺多,剩余空置的座位也只剩下三两张吧台椅,离门口处最近的卡座内一个女孩儿袒露着胸脯坐在纹着花臂的男人腿上拥吻着,而台上的歌手正抱着木吉他,操着烟嗓在唱悲伤情歌。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和谐,所以周卿檐索性不看了,他来回走吧台处看了一下,才费劲地看见了简容的身影——不晓得吧台那调酒师说了什么,把他逗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说好给我接风洗尘,倒是自己先喝上了?”周卿檐云淡风轻地入座了简容身旁空着的位置,朝调酒师示意,“一杯威士忌就好,谢谢。” 简容慵懒地抿了口马天尼,笑说:“一上来就喝那么烈?还说不是来买醉。” 周卿檐沉默地接过调酒师递过的威士忌,澄棕色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折出五彩斑斓的碎光,周卿檐把酒杯握在手里,沉默了半晌以后才仰头饮尽,辛辣入喉却是激得他神智更为清明了。 “我靠。”简容叹了声,“我看你喝的不是威士忌,是爱情,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容容,我觉得耶和华创世的时候就不应该创造七情六欲,”周卿檐撑着下巴,目光不晓得放向何处,“人在世一辈子都要为了他的一时兴起而烦恼抉择,还不如当个没有感情的吃饭工具。” “所以周惟月干了什么了?” 对于简容的一针见血,周卿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是觉得我特犯贱,特恶心,喜欢自己弟弟喜欢得死去活来,那时候分明年少轻狂却不敢面对,缺席了他一大半的人生,现在上了年纪了倒像毛头小子,想把他圈养在自己的生活里,想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是现实如果不火辣辣地赏你一巴掌,那就不叫现实了,我希望他过得顺遂,也希望他前路高朗。”周卿檐接过调酒师放在桌面新的一杯威士忌,又是一口饮尽,“但真正意识到没有我他自己也能过得丰富精彩,有傅列星,有文穆清的时候,却还是不甘心。” 周卿檐向来一身傲骨,哪怕暗恋他也从不卑微,就像他总是在周惟月面前挺直脊梁般,永远坦荡,永远磊落,但他的满腔温柔和汹涌痴情,也只为周惟月而生。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乱七八糟杂乱无章的,说到最后周卿檐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和简容说了些什么,反正这个死党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糟心事放在心上,倒是个合格的垃圾桶。周卿檐的酒量在加州留学的纸醉金迷的日子里被磨练得进步许多,一杯接着一杯烈酒下肚他仍然神智清晰,只不过被烟酒味混杂在一块儿闻得上头,他冲简容摆了摆手,说:“我出去喘口气,热。” 第21章 英雄救美 甫推开后门,周卿檐猝不及防被夏夜热风扑了满怀,随后便是清晰入耳,阵阵击打着鼓膜的争执声,从转角那阴暗偏僻的小巷子口传来,有男有女,似乎还夹杂着猫鸣声。 周卿檐并不想打草惊蛇,被牵扯进什么帮派寻情仇的八点档戏码里,他小心谨慎地放轻了脚步,不发出丝毫跫音地走到了小巷子口,半边身子隐在墙的那一侧蛰伏着,仅仅探出头去瞥了一眼——王静旎和她的闺蜜孙玲琅两人站在前方,她俩似乎在护着身后蹲着卷缩着身子的女子,面前是三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年纪很轻,大抵和王静旎她们相仿。 眼见孙玲琅不晓得说了什么,惹得站在最前方的黄发男子神色扭曲了会儿,开口咒骂了些不堪入耳的话。周卿檐凝神,跨步走出了墙角:“你们在干什么?” “周副!”王静旎像是看到救星似的,眼神唰地一下亮了。 染着红发叼着根烟的青年藐视地睨了眼周卿檐,漫不经心地说:“你谁啊?不要打扰我们老大泡妞行吗?” “泡屁妞!”孙玲琅操了声脏,“周副他们在虐猫!这姐姐看到了想要阻止他们结果差点被非礼!” “喂美女,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别含血喷人啊。”为首和王静旎对峙的青年痞里痞气地说。 周卿檐厌恶地瞥了眼那三个青年,语气不悦地道:“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再不离开我就报警了。” 怎料年轻气盛的小孩儿就是不一样,他们只把周卿檐的话当耳边风,甚至有一个还挑衅似的抠了抠耳朵,而黄发青年则是一个跨步,抬手拽住了王静旎的衣领——但很快他就松开了,因为周卿檐属实忍无可忍,一拳毫无收敛地撂倒了青年。末了,他神清气爽地边甩手边吁了口气:“还来吗?” 三个混混见情势不对,你看我我看你以后确认了彼此的眼神,夹着尾巴仓皇而逃,边跑还不忘了冲周卿檐放狠话,可惜的是周卿檐压根不想听,他淡然地瞥了一眼那三人的背影说:“索赔医药费请找佛大动物系周副教授。” 他蹲下身,确认王静旎和孙玲琅安然无恙,倒是被她俩护着的那个女子摔倒的时候很不幸地被巷后杂乱无章的杂物堆里隐埋的玻璃划破了手,不长不短一口子,却泊泊溢着血。 “那个……猫……!”她显然还未回过神,颤颤巍巍地拽住了周卿檐的胳膊。 “我看看。”周卿檐轻拍了两下她的背以示安慰,又忙唤站在一旁的两学生,“有没有手帕还是纸巾之类的,帮她摁住伤口,再帮我打给简副让他过来。” 周卿檐从口袋里掏了手机,就往王静旎身上扔,末了他又补充:“置顶第二个,看清楚别给我拨成第一个。” 王静旎呐呐地“哦”了声,却不忘八卦道:“第一个是谁啊?” “卧槽!”王静旎和孙玲琅惊恐地望了眼彼此,“周副您居然有周医的联系方式!我也想要啊!可以拷贝一份吗!” “不行不可以别嚷嚷。” 周卿檐闭了闭眼凝神,紧攥着微颤的右手,面前浑身是血,虚弱得叫也叫不出声的小猫,和记忆长河里的身影如出一辙,重叠在一块,像一道汹涌的漩涡把周卿檐拽回了十六岁的夏天。他长吁了一口气稳定神智,神色凝重地抿唇,等手不再颤抖了,他才巍巍地抚上小猫的身子。 分卷阅读21 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为的就是保有自己随时易逝的栖身之所。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仓促,像是骤雨倾盆以前从不屑顾去酝酿一场风卷残云——它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等周惟月找到周卿檐的时候,他怔怔地瘫坐在小灌木林的草地上,怀里是早已奄奄一息,双瞳浑浊的柑橘。他像是被生生抽离了三魂七魄般,连周惟月凑近都置若罔闻,苍白的脸颊只剩下干枯的泪痕,像是搪瓷花瓶的裂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哥。”周惟月试探地唤了声。 值得庆幸的是周卿檐对周惟月的声音仍保有天性使然的反应,他浑身一震后讷讷地抬起头,圆润和煦的桃花眼里蓄着漫不见底的水意,而周惟月是那开闸人,他一来,周卿檐原本止住了的泪腺又开始泊泊涌出泪来,他颤着声:“惟月…惟月…他们、他把柑橘弄死了。” “我想救它、它,我学著书本上说的给它做心肺复苏。可、可是……” 没有可是。橘猫的双眼鼻腔甚至乎嘴角都溢着血,显然是遭受了不堪想象的暴力行为,周惟月本该想到纵容这件事,就该想到当今的后果,可他为什么就是没有狠下心阻止周卿檐呢? 时至更迭许多年以后,这件事早已成为梗在周卿檐心上的一根倒刺,不刻意去想起的时候不会痛,可一旦意识到存在,便会像剜心刮骨般疼痛不已。 周惟月不曾说与周卿檐知的是,他亦然如此。 旧事重提,就如同翻开旧账卷,诗人所撰写的风光霁月仍然历历可辨,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旧时光,大多曲折坎坷。 “哥你曾经说过你要当兽医。”在稳步下坠的电梯中,周惟月的声音有些空旷,“虽然你很可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 “十一岁的时候。” 周卿檐有些恍惚,他怔然地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笑道:“小时候不懂事的玩笑话……” “如果是玩笑话你就不会连续好几年的生日礼物都让爸妈给你寄专业书了吧?”周惟月拢了拢敞怀的外套,像是出来得急忙,随手套上的样子。 周卿檐被他直捷无畏的话揭起了莫须有的怅然。长大以后多的是身不由己,年少时候总是挂在嘴边侃侃而谈的梦想,就如同高考时候从高楼被无情抛下,漫天簌簌飘落的零星试卷,如白雪皑皑,带着一腔孤勇与灿漫,挥别了不谙世事的一半自己。 那时候仍有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勇气,能把梦铺成红毯,尽头是无尽光辉。 “你不也是?说好当老师的,怎么就跑去念兽医研究所了?”周卿檐摸了摸鼻梁,后又冲周惟月顶了下鼻尖,“我们半斤八两。” 周惟月闻言,却神使鬼差般的沉默了。他捏了捏耳垂上那颗圆圆的,黑得朴实无华的耳钉,拿指尖细细摩挲着——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周惟月在他缺席的年月里或许过得更加恣意,他打耳洞,纹身,或许还去体验过极限生死运动?总得找机会问问他的。 但这诚然不是让他忽视周惟月诡异的静默下来的理由。 周卿檐好奇地盯着周惟月不放,而后者在对视了几秒钟以后,慢悠悠地移开了实现,手也不做多余动作了,规规矩矩地插进了西裤口袋内。 不会吧? 总不能是因为那个被他弃之如敝履的微不足道的梦想吧?不是因为文穆清,而是因为自己?周卿檐忽觉空气中安静得能听清他此时此刻正“砰砰”击打着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也间接地在不断抽离肺部的空气,使他逐渐不可思议在陆地溺水。 该问吗?周卿檐紧了紧手掌,试图从指甲嵌入皮肉里的刺痛获得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 就在他一开口,目光灼灼地望向周惟月的时候,电梯抵达了一楼,朝他们镀上了满身大堂通明的灯火白光。 “什么?”周卿檐抬起头,神色隐晦不明地问。 最佳摊牌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强扭回去的话只会落得俩人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周卿檐忙不迭摇了摇头,他驻足逗留在电梯里,望着独自跨出了电梯的周惟月,“没什么。” “就是想问那只猫会没事吗?” 周惟月垂下眼眸,原先的情绪骤然间无迹可寻。等周卿檐踏出电梯口与他并肩而行,穿过大门,一头扎进夏夜晚风中的时候,他才开口:“会没事的。” “我向你保证。” 轻得像夏蝉在生命终点,漏出最后一声骊歌。 作者有话说: 卡文了,明天不更 第24章 庆功宴 “所以你觉得呢?” 周卿檐卧室内的书桌挨着微敞着的窗户,他向来身体底子不好,哪怕长大了对比以前体弱多病的时候已经稍缓了许多,也向来是与空调冷风无缘的,就好像春末时节仅仅被溅了几滴微不足道的雨水,在他身上也能演变成可大可小的疾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佛市的夏夜哪怕闷热,越往高处却依然有习习浅风,这也就是为什么周卿檐在下租这套房子的时候铁了心放着空间宽敞且较为便利的六楼不住,偏偏倾心于八楼的缘故。 而且从窗户望出去绿缛常青的香樟叶葱茏茂盛,风拂过时会奏出星星零零的“沙沙”声,在更远处,是海岸线绵延成线,缀着镇子流涟明灯和渔船忽明忽暗的火光。周卿檐停下了打字的手,摘下眼镜,倚靠在椅背上。 “我觉得?我觉得你就是一如既往的怂包,”简容的声音从手机扩音器传出来有些失真,较平时的语调要低了两个度,“要是你真觉得周惟月那么伟大,为了实现你的梦想而改了研究所的志愿,你就去问呗,你敢问他倒未必回回答你就是了。” “你俩真不愧是亲兄弟,待人处事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卿檐坐直了身子,正义言辞地纠正:“不是亲的。” “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你怎么想,他又怎么想?” “我怎么想?想追他,想和他谈恋爱,想和他上床。”周卿檐捻过玻璃杯上攀附着的晶莹水珠,粘在桌台上,用指尖画了一个半圆弧,没棱没角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画了个稍纵即逝的月亮,“我知道有违人性伦理,所以我从不怨我爸,归根结底是我自己没有坦然面对的勇气。” “至于周惟月怎么想……他大概想我哪儿凉快哪边待去吧。” “不,爱情是天性,谁都没法替你自己的心决定去爱谁,上帝不能,你爸也不能,连你自己都不能。”简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那这件事你会告诉周惟月吗?” “哪件事?” “一别十二年的真相。” 周卿檐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正好一片硕大的云影徐徐而过,露出了本藏在身后的月亮,和煦而浓 分卷阅读22 酽的月光向地面倾泄而下,照得香樟叶被镀上了层内敛的金光。起云后,大抵再过数日佛市夏天的第一场雨就要来临,在这之前的月光总是分外明亮的。 沉默了会儿,简容在电话那头不催也不急,只剩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会的。”周卿檐明知无人可见,却还是对着皎白月光勾起了嘴角,“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该知道的,我也会知道我应该知道的。” 夏日交流营的最后一天晚,简容硬是逮着本想着能逃过一劫而暗自高兴的周卿檐赴了校领导的庆功之约。周卿檐属实不太理解有什么好庆功的,对他而言这也不过是拖延暑假的其中一个权宜之计,更何况主科系的教授全当了甩手掌柜,唯独副教授们把整个交流营的担子重重地扛在了肩上。 最好的庆功方式就是让大家安生过个平稳的暑假,别人不知道,至少周卿檐是这么觉得的。 回家把奔波在夏日午后沁湿的衬衫换下,临出门前,周卿檐下意识地点开手机确认了校领导给他发来的地址,但看着看着又莫名地把原先滑动在与校领导的历史聊天记录的手指挪到了置顶在最上头,灰灰暗暗的聊天框,沉默地伏着“惟月”两个字。自从前天从医院回来以后,他总是纠结踟蹰着是否该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问,可每当遣词措意都仔仔细细地咬文嚼字了一番后,又总会下意识地去挑字眼儿,到最后哪哪看着都不顺心,都怕令周惟月感到唐突,索性又按下了回车键全给删了个精光。 凡人陷入情爱,无论本性是率性而为亦或是玲珑肝胆,终究逃不过被囿于多情而矫情的桎梏里。 周卿檐瞥了一眼手机上头跳出来的提醒咨询,是默认通知的黄历给他提醒,今日是万事皆宜适合出行和对爱慕之人表述心意的大好日子。他顿了半晌,长按着主页上那大红大紫,喜庆味儿十足的黄历,摁下了卸载键。 佛市的晚高峰虽不比城里来得繁忙,但好巧不巧的是正当周卿檐拐上分岔道的时候,油门还未来得及踩踏下去,前窗外头车尾连连亮起的红灯彰显著出现了预想不到的路况,周卿檐轻鸣了两声喇叭,不见前车有动弹的迹象,点开导航,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整条道路通红一片,并且缀着车祸标志。 这叫万事皆宜,适合出行?周卿檐挪开眼,心想把黄历卸载的举动果然是正确的。 校领导订的是家混合式自助餐,是佛市格调档次最高的一家餐厅了,高高一栋楼矗立在市里正中位置,也不乏听过老一辈人总说那块地是风水宝地,至于是不是,周卿檐到底无从得知。他只知道因为车祸导致的堵车已经让他迟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当他匆促地连走带跑到大门口,被大厅扑面而来的纸醉金迷惊得步下一趔趄,刹不住脚步地撞进了一陌生人的怀里。 “先生?没事吧?”那人沉默了会儿,问了这么句。倒是也沉得住气,没一上来就像他家对街卖烟的大爷般暴脾气,总是看人哪哪不顺眼,句句一顿怼。 周卿檐忙从人怀里挣脱,说:“抱歉。” “没事。” 他顺势抬起头,见那陌生人勾起的嘴角却丝毫不见一星半点的愉悦,周卿檐心下了然,那只是他谦和有礼的品行作祟,下意识挂起的一个表情而已。或许他心底正在埋怨这个莽莽撞撞的自己也说不定,这么想着,周卿檐诚恳地说:“非常抱歉是我不小心了,要是您哪儿不适的话可以到佛大找动物系副教授。” 说着,他从兜里的三合一钱夹内掏出了裸白色的名片,递到了那陌生男人手里。 “我的名片。”他指了指男子捏在指尖的小卡,说了句,也不等男人多置喙些什么,朝他点头示意后转身便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第25章 挡酒 服务员小姐拎着周卿檐上了十一楼,他在电梯里左顾右盼,甫看见电梯内侧一面墙贴着对应楼层的业务内容,十楼至十五楼都是自助餐餐厅,只不过越往上,是从大餐厅、包厢到独立空间的区别罢了。而校领导预约的是十一层,包厢餐厅所在地,周卿檐不由自主地多睨了两眼,在心底暗自感叹校领导的财大气粗。 虽说是家混合型的自助餐厅,装潢却里里外外充斥着现代摩登与江南山水结合所迸发出诡异又和谐,矛盾的抽象美感。一出电梯的落户外挂了两盏大红灯笼,一个写着“锦”,一个写着“言”,下笔行云流水笔酣墨饱,挥毫人的书法功底明显深厚。 但周卿檐仅仅匆匆过眼,并未把大红灯笼放在心上,他已经姗姗迟来将近两个小时了,按照和老人家相处多年的默契使然,校领导常规的“罚三杯”看来是躲不掉的了。周卿檐站在包厢外,揉了揉太阳穴后才抬手推门而入。 饭桌上诚然早已酒过三巡,醉醺醺的教务处主任和酒气上头面红耳赤的校领导逮着他,果不其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起哄:“哟!这不是我们周副!怎么来得那么晚啊?” “哎是啊,来来来,老规矩!”教务处主任往玻璃小杯里倒了三盏白酒,却动作不利索地溢出了大半杯,濡湿了整个杯身,“迟到的自罚三杯!” 果然。 倒也并非周卿檐不敢喝,但自从上回喝酒导致他遇见了文穆清,又险些从他手里遗失一条生命以后,周卿檐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但凡和酒桌沾上边,接下来会发生的,十有八九准没好事。但时至今日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谁让领导等同于大爷呢,大爷的边上还坐着姥爷呢。 “那是必须的。”周卿檐赔笑着伸手,指尖刚沾上杯沿一点酒,遂而就被扣住了手腕。他心下一惊,忙不迭地回头,周惟月静默地站在他身后,嘴角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而一如既往地把背脊挺直如长青松柏。他今天没带耳钉,麦色的耳垂上干净规矩的,不掸眼细看是看不见上头泛着薄红的小孔的。 “王主任,这酒我帮周副喝了,就斗胆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周惟月含笑,话说着是友善商讨的语气,可里头全然是势在必行,“我老板想借周副商讨点事儿。” “等……” 周卿檐和王主任均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周惟月已经迅疾之间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后又再拿起下一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使王主任那桌上的一群领导怔然不已,呆头呆脑的只知一味看着,连话都忘了怎么说似的。 等最后一个酒杯见了程亮的底,周惟月依然一副落落洒脱,神色清明,仿佛刚才入喉的不是辛辣呛热的白酒,而是早被偷天换日成凉白开似的,“那么失礼了。” 说完,他拽着原先一直扣着周卿檐没放的手腕,把人带离了龙盘虎踞的鸿门宴。走出不远 分卷阅读23 ,周惟月自然而然地松了手,徒留周卿檐跟在周惟月身后,余韵悠长地摸了摸异常滚烫的手腕。还真是验证了一句老话,喜欢的人看向你的时候,那清明净透的眼神,像长风亲吻九月荒凉,足以融化霁雪;他无心触摸你的时候,都像弹奏恢弘诗章,指尖所经之处,点下燎原星火滚烫。 “我靠你总算来了?” 周卿檐抬头,才恍然自己漫无目的地一味追着周惟月的步伐,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座位前。就简容和傅列星两人挨着坐,桌上摆满驳杂凌乱的碗盘,里头堆了些剩菜残羹,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两人面前数不清的酒瓶,东歪西倒的,只有三三两两还倔强地立在桌上。 入座后,周卿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吐露不出,最后倔强地抿了抿唇,对傅列星说:“傅医您有事儿找我商量?” “我?”傅列星一脸茫然,显然是醉意上头了脑袋混沌迷茫,他睁瞪着眼看向简容。 简容慢条斯理地眨了眨眼,愕然地回望过去:“我?” “没有吗?那就是我记错了吧。”周惟月无辜地冲周卿檐眨了眨眼,置身事外地往自己、傅列星和简容和简容的酒杯里再斟上酒,再弓起背,弯腰从桌子底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瓶已经不带凉意的雪碧,不容置喙地放到周卿檐面前。 “凭什么我只能喝汽水?”周卿檐嘴上不满,却仍盛着笑意去睨周惟月,口嫌体正直地拧开了雪碧瓶盖儿。 “因为我们这儿两个醉鬼,一个迟早变醉鬼,”简容瓮声瓮气地抿了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所以送我们回家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啦你个大头鬼啊。 周卿檐无奈地夹了口面前的盘子里相对完整,看上去没人动过的菜,他是真的饿惨了,交流营一结束仓促地赶回家换了身衣服,又被卡在车祸冗长的车流里两个小时,连临时找点东西垫巴垫巴胃的机会也没有。盘子里装了好几块意式烧肉,切成了不厚不薄入口恰好的厚度,焦脆的表皮镀着程亮的诱人油光,一口咬下的时候汁水夹带着迷迭香、茴香、蒜头和辣椒的香气在口腔迸发,外酥里嫩的,咸淡取其中间值,恰好是国内大部分食客能接受的。 “这意式烧肉倒是正宗。”他还没咽下去,鼓着一边腮帮子说。 傅列星闻言,来劲儿似的支棱起身子,兴致勃勃地问:“周副还研究过正宗的意式烧肉怎么做?” “唔,倒也不是,就是吃过。”他沉默了半晌,带着笑音说,“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每逢假期就喜欢往周边国家跑,头一年的时候去了墨西哥,意大利是本科毕业那一年暑假去的。那时候我意大利的同学就给我推荐了一家专门做意式烧肉的餐馆,在佛罗伦萨。” “是吗?我怎么只记得你去瑞典的时候和我吐槽了整个月学不会怎么说瑞典语。”简容上下瞅了几眼周卿檐,不置可否地抱起胳膊说。 周卿檐刚想呛简容几句,本一直在一旁沉默吃菜的周惟月却兀自开口,“瑞典语的你好怎么说?” “Hej.”周卿檐秒答。 “意大利语呢?” “Ciao.” 周惟月笑了声,孜孜不倦地问,“芬兰语呢?” 他正着朝光的方向而坐,轮廓清晰明亮,十有八九是直接下班后就被逮着来应酬了,身上仍然是简易不出错的白衬衫,熨得没有一丝一毫褶皱,严谨干净的。也不晓得是否真是酒意熏上了脑袋,他眼角微红,像浓郁的朱砂晕在宣纸上成了不虞的梅花。 周卿檐慵懒地太手撑着脑袋,目光灼灼地回望周惟月钉在他身上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启唇—— “Minarakastan sinua.” 他用指尖摩挲着酒杯光滑的杯沿,滑腻的玻璃和皮肤摩擦不出任何声音,独独里头的雪碧气泡消融,荡漾着圈圈涟漪。 第26章 醉酒 话不经脑地脱口而出以后,随之席卷而来的是迷茫无措和忐忑。一半是忧心周惟月会不会看过前段时间网上流传得沸沸扬扬的“一百个语言说我爱你”,一半是心底最深处潜藏着的撒旦,破开人间豁口,在怂恿着他承认,承认自己其实抱有希望,暗自祷告周惟月能听明白自己隐晦的告白。 周卿檐颈上勒弦似的僵直坐着,心脏怦怦直跳,不合时宜地,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前几日实验室里那只案板上待宰的鱼。周惟月管它叫什么来着?哦,戴安娜。 周惟月会说什么呢?是“嘿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你好而是我爱你的意思”还是“哦原来如此,下次我去芬兰泡妞的时候也这么说”?不,他不会这样说。周卿檐被自己脑内脑补出来的小人绘声绘影的模仿雷到了,他忙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晃了晃脑袋,荒唐地失笑。 诚然,周惟月的确不会那样说,他俨然一副认真勤学的好学生模样,像听了堂意义深远的授课似的点头表示了然,眼底笑意盎然,“下次教教我别的吧。” “你想出国?” 周惟月想了一下,点头,忸怩地移开了视线,“我想去哥你去过的地方看看。” 他真的醉了。 周卿檐笃定地想。 酒过三巡,夏夜的晚风带着躁意,也唤不醒满心栽进百鬼夜行的醉人。周卿檐看着酒桌上醉得不知天地年月的简容和傅列星,再睨了眼不晓得是微醺亦或是酩酊大醉的周惟月,颇有种众人皆醉为我独醒的禅意。扶掖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简容对周卿檐而言倒勾不成什么问题,高自己一个头,体格还壮如健美先生的傅列星,就真成了他头疼的问题了。 周卿檐下意识地向周惟月求救:“你能自己走吗?能站稳的话要不来帮我撑一下?” “不行。”周惟月乖巧地坐在原位,目不斜视,只晓得盯着面前东歪西倒的酒杯,“晕。” “现在面前有几个杯子?” “有好多我自己。” 周卿檐没脾气了。早些时候帮忙挡酒那股霸气劲还真骗倒他了,一杯接着一杯,颇有千杯不醉之势。这下千杯黄粱是下肚了,醉也倒是真醉得天荒地老,六亲不认了。 等他费劲儿地搀扶着醉成两滩烂泥的简容和傅列星上了车后座,也不管他俩在后头如何交叠相枕盘虬在一块儿,再回到十一楼的“醉鬼托儿所”接周惟月的时候,他已经躺下了,一只手臂横在桌台上,脑袋搁在上头,整张脸隐埋进了阴影里,幽暗不清。 “惟月,醒醒。” 回应他的是周惟月梦呓般的嘟囔,周卿檐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能无奈地使了浑身上下所剩无几的力气把人架到自己身上,边搀边扶,踉踉跄跄地走到地下停车场。把人一股脑地塞进副驾驶,再给他系上安全带,周卿檐坐在驾驶座呼吸急促喘息未定,从 分卷阅读25 惟月说起话来都比日常中喑哑嗓子多添上了些柔糯,他嗫嗫嚅嚅的,似乎在纠结该不该开口,“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周卿檐有些莫名其妙地失笑:“走?我不走啊,我能走去哪儿?” “很多地方。”周惟月笃定地说,“加州、西雅图、巴黎、莫斯科、米兰、温哥华、阿姆斯特丹、赫尔辛基、鹿特丹、奥斯陆还有坎昆。” 周惟月这话说得连个停顿也没有,流畅得似乎这一连串城市名字已经在他脑海里复读了无数次,以至于闭着眼睛意识不清也能只字不漏地脱口而出。周卿檐楞着,连眼睛都忘了怎么眨,这似乎是彼此之间毫无瓜葛的城市,可唯独只有周卿檐悉知,这是他在国外的这么些年,只身一人到访过的地方。 连简容,甚至是自己都未必能在顷刻间倒背如流,可周惟月能。 疑问像秃鹫盘旋翱翔在动物尸骸上,糜腐的是令他垂涎欲滴的答案。周卿檐震然地步下踉跄,手里的水盆因晃动不由得溅出了点儿水渍,滴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背,他想问什么,但骤然意识到问一个睡意朦胧意识不清的醉人,诚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周卿檐只能柔声哄道:“不走,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话语落进夜色深处,回应周卿檐的只剩下周惟月酣眠时候发出微弱的鼻息,他胸腔起伏规律眼皮紧闭,但独独执着着不松开抓着周卿檐袖口的手。 隔日睁眼,入目的是周惟月近在咫尺的半边侧脸的时候,周卿檐以为自己仍在混沌迷乱的南柯一梦之中。周惟月仍睡得深沉,一手毫无自觉地搭在周惟月腰间,阳光透不过厚实的窗帘,只能些微溜进点儿似有若无的光亮,但这也丝毫不阻挡周卿檐偷摸着打量周惟月睡颜的目光。他睫毛像泼墨般纤长浓酽,以至于藏在阴影底下的泪痣成了落笔收折无心晕染开的涟漪。 这般光景,他在梦里描摹了上千百次,却没想居然有实现的一天。 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变态得盯着周惟月的睡脸看了多久,八点半的闹钟响起以前,周卿檐先行一步摁去。今天是周日,让周惟月多睡一会儿也无可厚非,再加上昨夜澄酒连杯,指不定还得再赖上好一阵子的床。他慢吞吞地把腰间的手挪开,为了不打草惊蛇地他连拖鞋也没顾上穿,周卿檐在家不习惯戴隐形眼镜,于是他费劲儿地模糊着眼去勾,去摸索床头柜的眼镜,掰开眼镜腿儿往面上一搁,却没料到视线更加模糊了。 ……他都忘了昨夜随手就把自个儿的眼镜和周惟月的放在一块儿,以至于现在搞混了。 这个夏天于周卿檐而言,过于奢侈了。 按照以往周末行程,他该是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家务,再等外卖的间隙回复学生的邮件和备接下来要上的课。但暑假已经来临了,接下去有整整三个礼拜的闲暇时光供周卿檐慢慢地思考下学期的课,所以他并不着急。左思右想了半分钟,他蹲在冰箱前,思索着早餐该做些什么。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理所当然地凑合,可两个人的时候,清粥小菜便也想赋予别样的仪式感了。 周卿檐从冰箱深处挖出了前些日子超市买二赠一吃剩下的豆芽,准备给周惟月做个简单朴实的醒酒汤,这并不耗费时间,所以他先把薏米、荞麦米、红稻米、燕麦米、大黄米、黑米、黑糯米、糙米、红豆、黑豆和莲子洗净,放入电锅内倒入八倍水没过食材,按下快煮键先给它闷上半小时以上。 夏季多半胃口匮乏,除了五谷杂粮粥之外他还把仅剩的菠菜和鸡胸肉氽烫至熟后,沥干水分撕成刚好入口的大小,家里并没有备着柴鱼片,以至于凉拌菜显得寡淡,但也无伤大雅。调料是以前和奶奶偷师学来的梅子开胃酱,梅子干去核切碎后拌入生抽、醋、糖和芝麻油就完成了。周惟月喜酸不嗜甜,周卿檐便学着以前奶奶做饭的时候一样,特意给他拌了多一半的梅子。 等待杂粮粥煲软的间隙他还把晾着的衣服从晒衣杆子上收回来,佛市未经淋漓夏雨,从八楼往楼底望过去,花草郁郁菶菶地张扬抬头,刚好一阵风吹来,险些将他最喜欢的一件衬衫吹走。周卿檐心有余悸地把衬衫抱在怀里,望着邻居家阳台高挂着的鸟笼里,一只程黑的鹩哥呆头愣脑地冲他展示着脖子后的荧黄。 周卿檐纳闷地睨了它一眼,“啪”地一声关上了阳台门。 都说万物临春复苏,可世间情爱,从来不论四季阴晴。 作者有话说: 醉是不可能醉的,小周就是个影帝而已 第28章 回家 周惟月起床的时候,下意识地摸索了身旁空着的位置,掌间一阵凉意彰显著后半夜与自己密不可分的高热温度似乎只是他的朦胧错觉。戴上眼镜,视线恢复一片清明以后,宿醉的不适感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忍着太阳穴突突泛着的阵痛走出卧室,一眼便见到周卿檐在开放式厨房忙碌的背影。 苦暑以后,若非必要想必是没有人爱穿长袖衬衫,把扣子扣到最上一个,捂住整个脖子受尽拘束的。周卿檐也一样,他今天穿了件较老旧的白色T恤,一看就不怎么讲究,领口被洗得有些大了,松垮垮地露出了脖颈后头大半片白皙的皮肤,再往下,薄薄的T恤隐隐约约透着凸起的肩胛骨。 他心情好像不错,边搅动着汤勺边哼着王菲的《匆匆那年》,有些荒腔走板,但周惟月还是听出来了。他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手肘抵上吧台桌子撑着脑袋,听了好一会儿,等副歌落下了帷幕,他才开口唤道:“哥。” 周卿檐震了下身子,迟疑地转过身,嗔了周惟月一眼:“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洗个澡吧,毛巾沐浴乳在厕所,衣服我也给你拿了套新的,脏的丢进洗衣篮就行,在马桶旁边灰色那个。”他又转回身,只留给周惟月一个背影,“我在给你煮豆芽菜汤醒酒汤,杂粮粥还要一会儿,要真饿得慌我拌了凉菜可以先垫垫肚子。” 周惟月“哦”了声,把拖鞋踩得“啪嗒啪嗒”响,由近到远,然后周卿檐听见了厕所门关上的声音。他往豆芽菜汤里撒了一小撮盐,试了一口确定咸淡正好后,电锅也正好响起粥煲好了的提示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省得洗太多碗,这会儿要用上,才忽觉平日里用的碗盘不太够。周卿檐踩着小凳子,凑上嵌在墙壁的置物柜,好不容易翻出了两个画着简笔儿童画的碗,一个是呆愣愣的汤姆猫,一个贼兮兮的杰瑞鼠。乍一看,还颇像情侣碗,就是不晓得周惟月会不会在心里暗想他哥真是童心未泯就是了。 不过等把汤和粥盛进去,就再也不见猫和老鼠的身影了。 周卿檐把早饭摆好在餐桌,犹豫了半秒要不要拿手机记录张照片,毕竟这可是他和周惟月 分卷阅读26 时隔多年头一回坐在一起用早饭,莫名的还有点儿两人同居的错觉。真是太奢侈了,周卿檐不由得这么想。 半晌后他还来不及掏手机,周惟月便先行一步洗刷完毕,从卧室走了出来。他换下了闷了一宿的衬衫,身上是和周卿檐如出一辙的青柠味沐浴乳的香气,稍长长了的头发洗过,湿嗒嗒地贴在脑门,他脖子上挂着毛巾,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餐桌前,“我饿了。” “我知道。”周卿檐往他对面,朝光照进来的方向而坐,“昨晚不见你们吃什么,就光喝酒了。” “抱歉啊哥,昨天给您添麻烦了。”他是真饿了,捧起醒酒汤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周卿檐还来不及反应,周惟月倒是猝不及防地和碗底下的汤姆猫头打了个照面——但直觉告诉他还是装作视若无睹地无视掉最好。 周卿檐埋头喝了口粥,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他:“你还记得你怎么麻烦我了吗?” “我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吗?还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周惟月有些忐忑地放下汤勺,玻璃与玻璃相碰撞发出清脆的锒铛响。 周卿檐兀地就想起他家里缺乏什么了。 窗帘揭起来后,玻璃落地窗外的景色便一览无遗,空荡荡的阳台上除了晒衣杆子,其余多余的摆设一个也没有。夏天到了,是该买个风铃悬于檐上,给沙沙葱茏的树影作伴。 他抬眸,隔着自己与周惟月的眼镜镜片去回望彼此的目光,后者目光清澄明澈,说谎和隐瞒的不安在他眼底无迹可寻。可见他是真的,对昨夜的一言一行没有任何印象,甚至感到茫然。周卿檐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堵在胸口,或许他昨夜就应该勇敢点,赌一把周惟月是酒后吐真言的那种人,势在必行地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去过的地方,还记得那么清楚。 但理性回笼后,他又开始担忧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与自作多情。或许只是简容提起过?也或许是爸妈谈天时候说过?这些他都无从得知。 暗恋就是独自一人的孤灯影展,与帷幕外盛世狂欢无关,你无心的一眼如纵火三千里山川荒漠,随口的一言如教义里亘古长明的不老典故,而我是那其中芸芸众生,是你永远的信徒。又或者周卿檐觉得暗恋更像是,你随手赠与我一支玫瑰,我怀抱着它度过了一个酸败长夏,哪怕它凋萎、锈蚀、腐败。 “没有。”周卿檐侧着头,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没见吃几口的杂粮粥,“就是扒拉着我衣服不放,说要和我一起睡。”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耐不住地笑了声。 周惟月有些怔然地皱了皱眉,问:“那你昨晚睡哪儿了?真和我一块儿挤床上了?” “没,睡沙发,我怕我半夜蹬被子把你蹬下去。” 不晓得为什么,就在他抬眸的那刹那,周惟月忙地收回了视线,眼底有类似乎狡黠的情绪一闪而过,但转瞬即逝,快得周卿檐无从得知那是否存在过。 早饭吃完了以后,周惟月主动提出要去洗碗,但还是被周卿檐以诸多不合情理的理由撵走了,比如他不晓得自己习惯怎么摆放碗筷。实际上哪有什么摆放规律,无非是自己吃饭,多为外卖,少只有少的情况下凑合用上一个碗一双筷子,便已经足够了。于是周惟月盘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茶几上放置的一本看似崭新的旅游杂志,但上头给海岛旅游指南做了许多记号——周卿檐把每个页面的一小角往内折了进去。 期间医院来了个消息,是关于上回那只小猫的,周惟月噼里啪啦敲字回复过去以后,再三踌躇,决定还是和周卿檐说。 “哥。” “干嘛?”周卿檐的声音被稀里哗啦流水声遮得些小了点儿。 “前几天那只猫,”他捏了捏纸页上那被周卿檐折出来的小角,“它挺好的,度过危险期了,现在就等腿骨自己长好,大概再半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 厨房碗碟喀啷碰撞的声响停顿了半秒,才传来了周卿檐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那就好。” 闻言,周惟月合上了手里的《夏季旅游指南》,望向了落地窗外蓝天破开厚厚的白云和人间打了照面,阳台栏杆处站了只麻雀,歪头探脑的,很快又振翅扎进夏日苍穹里。他想起了奶奶家的夏天,四面环海的小岛从窗外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像散落的芭蕾舞裙,他们人手一根写着‘再来一根’的冰淇淋,被橙子味的波子汽水喷涌的气泡溅了一指缝粘腻。 还有小时候周卿檐骑自行车载他的时候,从身后望去,湿热的海风吹起他的衣襟发梢,他发色本不如泼墨般浓黑,带着点棕,参杂点儿金,顺着杂乱无章的风窜入鼻间,是青柠的味道。 “哥,”周惟月突发奇想地开口,“你们放暑假了吧?” 周卿檐正好洗完了碗筷,关上水龙头流淌的水,室内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呼啦声,他说,“是啊。” “怎么了?” “我们一起回趟奶奶家吧。” 周卿檐听见了水龙头残水滴进水槽里的滴答滴答声音。 第29章 酒后 很小的时候,从有记忆以来,周卿檐童年的夏天无非是聒噪绕耳的蝉鸣、清晨半梦半醒间卖报老爷子骑着自行车边把铜铃按得“铃铃”作响,边中气十足的吆喝、小摊贩买一赠一的汽水冰棍、奶奶把西瓜瓢挖空后取而代之的冰块凉面,和江岸旁芦苇和细草葱茏随风摇曳时候发出的“沙沙”声。 八岁以前,他不喜欢夏天,不喜欢只有他一个人在人声沸腾中独身沉默;八岁以后,周卿檐喜欢每一天,只要周惟月在他身边。他摸着石头过河,踉踉跄跄地走过了一段坎坷,却见了穹顶最清澹明澈的月,他不由得贪恋上那永远和泰地拢在身上的银白色月光。 关于奶奶家,严格追溯起来周卿檐有许许多多的回忆。他和周惟月在某一年的暑假打碎了奶奶珍藏的莲花琉璃灯,两个小豆丁你看我我看你,从彼此眼中看出惊恐和悔不当初,于是周卿檐随手拿了块泛着黄渍的旧棉布,把琉璃灯的碎片垫在上头,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去找隔壁卖纺织品的小乔姐姐求救。小乔姐姐是奶奶家那条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以至于街坊邻里的闲言闲语口中所说,光顾她生意的大多是觊觎美色亦或是慕名而来,但周卿檐却是打从心底地钦佩她细巧的手艺,织线在她灵巧的指尖,都像是有灵魂,生机活力的。 小乔姐姐小心细致地把碎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琉璃灯用强力胶水粘粘好,哪怕已经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却仍清晰可见斑驳纵横的裂痕。周卿檐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小乔姐姐捧着琉璃灯,长叹了一口气,眼底尽是道不尽的怅然,她对两个不谙世事的小豆丁说:“就像破镜不能重圆, 分卷阅读27 哪怕强行愈合,破碎过的痕迹也会一直在。” 那时候的周卿檐不明了其中的暗意,如今的他却深有体会。虽然他和周惟月属实是称不上破镜,更何来重圆之说。 “哥?” 大概是他走神走得有些荒谬地遥久了,周惟月微皱着眉头,神色悒悒的。 周卿檐踟蹰地溜了溜眼珠子,下意识地左顾右盼,而后他松开了攥着下衣摆的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悄然把褶皱抚平,他刚张开了口,话头却被来电默认的铃声打断——这使他现在看上去有些滑稽,半张着嘴,瞠视着周惟月不放。 “我……” 周惟月移开视线,低下头,声音染上了些笑意:“先接电话吧。” 手机就放在吧台边上,周卿檐侧过头瞄了一眼,划下了红键。 “容容打来的待会儿我回拨给他就……”他话音未落,手机再一次在他掌下震动了起来,伴随着来电铃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成不大不小的回音。 周惟月耸动着肩膀笑了起来:“还是接吧。” 周卿檐泄气似地叹了口重重的气,懈了腰上半点劲儿,懒洋洋地倚在吧台桌子边缘。 等他按下了接听键,正想去听手机话筒,手抬到一半,简容撕心裂肺地大喊声顷刻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和傅列星睡了——!” 余光里,周卿檐瞥见周惟月翻动书本的手顿了一下,倏然地抬起头,两人都在彼此相汇的眼神中读出了愕然和不可思议的情绪。简容一番话把两人砸得头昏脑胀以后便熄了音,独独剩下周卿檐听见他在话筒那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和勇气把话喊出来似的。 回过头,周惟月已经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茶几上那本《夏季旅游指南》了,他微拧着眉头,灵巧敏捷地往手机上噼里啪啦打着字。但周卿檐当下属实没那个能力一心二用,他忙收回视线,“喂?容容,还在吗?” “在。”简容声音闷闷地,听不出一星半点情绪。 “傅列星人呢?” “应该还在我家,”他顿了顿,“我吓了一跳,就从家里跑出来了,钥匙也在我身上,他应该出不去门。” 周卿檐兀觉太阳穴一阵疼,能干出这种事,也不晓得该不该不合时宜地赞叹一句不愧是简容,“那你要我干什么?帮你把钥匙拿回你家给傅列星吗?” 简容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找个地方等我。” 周卿檐挂了电话,冲周惟月无奈地扯了个笑:“我送你回去吧,然后再去找简容。” 从昨夜饭局上他们无话不谈口无遮拦的谈天内容得知周惟月是下班后搭了傅列星的顺风车过来的,以至于要么他们一块儿去找傅列星,再把人载回昨天的酒楼取车,但傅列星今天也不值班,这样两头跑就过于千回百转了。 所以周卿檐干脆拍板,把周惟月送回家,他再去找简容洗耳恭听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往佛南西路开的途中周惟月接了个医院来的电话,说是来了个急诊需要动手术,但联系不上今天上午值班的傅列星。他挂了电话刚打算和周卿檐说让他改道,后者已经先行一步拧开了方向灯,踏下了油门,车速表上原先一直与四十持平的箭头骤然转了好几度,指向了一百。 车子拐进回转车道,佛南北路的交通告示牌与限速四十的标志立在道路安全栅栏旁他们擦肩而过。周卿檐目不斜视,一手搭在档杆子上,说:“我不是故意听你电话的,就是你那助理嗓门……” “挺大的。”周惟月接过他未尽之言,藏在镜片后的眉眼里,泄了一点儿似是而非的轻微的笑。 遇了一盏红灯,周卿檐踩下了刹车,左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他琢磨了一下,“容容会不会恨我啊?” 周惟月手肘抵在车窗边边,撑着脑袋疑惑地“嗯”了声,“为什么简容会恨你?” “因为是我自作主张把傅列星留在他家的啊。”周卿檐怅然地垂下眼眸,“我知道他喜欢傅列星,就想着玉成其美,怎么想到……” 怎么想到简容果然不负众望干了一票大的,这票也忒大了,大得就像往他怀里扔了口不锈钢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周惟月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直瞅着周卿檐,“成年人之间的酒后乱性,我觉得傅列星不会放在心上的。” “真的?” “嗯,大概。”周卿檐踌躇了一会儿,紧抿着唇不晓得该不该开口,但终归还是启了个缝,“但是简容就不一定了,他知道傅列星有孩子吗?” 周卿檐愕然地转过头,睁大了双眼瞪着周惟月,仿佛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鬼故事似的,但严格追究起来,这事儿的确挺惊世骇俗。简容英明一世,在感情上总是千算万算,竟忘了算傅列星是不是直男?那如若傅列星是直男,又怎么会醉得怀里人是男是女分不清? 仔细想想,倒也无法排除后者的可能性。 周卿檐沉默了。半晌车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才把他飘到九霄云外的神智唤了回来,周惟月也顺带提醒了一下,他才恍惚发觉信号灯已经由红转绿。 “傅列星结婚了?”周卿檐问。 周惟月想了一下,犹豫地说,“不知道,没见他提过妻子的事情,只知道他经常值班的时候带着个管他叫爸爸的孩子。” “好吧,我会和简容说的,让他自己想一想。” 片刻以后,车窗外倒退齐整的行道树仓促掠过的身影慢了下来,车子驶进两人都熟悉的街道,周卿檐在佛市市立大厦的大门前踩了刹车,停顿在一辆辆拥挤并排着的滴滴和的士后头。周惟月解了安全带,侧过头,对趴在方向盘上歪着脑袋冲他慵懒浅笑的周卿檐点了点头,“那哥我先上去了。” “衣服我洗过以后再找机会还你。” 他打开车门,苦夏湿热的空气一下见缝插针似的涌入车内,热流扑了周卿檐一脸。等周惟月“啪”地一声合上车门,周卿檐在车内仅仅思考了半秒钟,摁开了车窗,扯着嗓子冲周惟月的背影嚷了声:“惟月!” 周惟月应声,茫然地回过头,他们隔着川流在市立大厦源源不绝的行人交换着目光。 “下周二吧!” “去奶奶家。” 作者有话说: 请几天假,下星期恢复更新! 第30章 长路 顺着简容给他发来的地址,周卿檐驱车往大道上拐的时候,刚出路口,他眼睁睁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交通圈左侧一辆车身线条流畅高雅的银灰色玛莎拉蒂生生地撞上了从右侧出口驶出的本田雅阁,一时之间前排车辆纷纷踩下了刹车亮起了车尾红灯。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但十有八九是把车位 分卷阅读30 录,指尖顿在了“妈妈”二字上。现在是加州时间清晨,刚过上班时间,妈妈十有八九没那个闲时间和他叙亲情唠家常。于是周卿檐改成了给她发短信,从简地说了他和周惟月会回去探望奶奶,掐头掐尾,不提始末。末了,虽觉多余,但他还是多发了一句——“麻烦和爸说一声。” 第32章 谨慎 鸢岛之所以叫鸢岛,那得追溯到源远流长以前的一段历史。在老祖宗还未登陆岛屿以前,那块地四面环山,却在无人得知的泊泊年月里经了一场地震石流,原先伫眙的巍巍山峦在西北位坍出了个豁口,像是为世人敞开了秘境的怀抱似的。但开垦陌地并非易事,尤其渺无人烟的寸土向来是野生动物的地盘,土石流带走了葱茏茂盛的树林,也就意味着里头藏匿着的生物一时之间无所遁形。 有好一段日子,鸢岛上头密密匝匝全是黑鸢翥翔盘旋。但神奇就神奇在黑鸢既是猛禽,却在祖上深入它们地盘的时候从未发生过主动袭击人的事件,相反的那儿的黑鸢捕食破坏农田的农鼠反倒是造福了人。后来流传着流传着,逐渐成了岛上人民传颂世世代代的佳话,老一辈总是叮嘱小辈,要善待黑鸢,它们和这块土地一样,是有佛性的。 故此,鸢岛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不仅如此,岛上东南方向的鸢林外头还修筑了一间不大不小的神社,每逢立春和立秋时节都会举行祭典供奉上新鲜的牧畜,以感谢黑鸢守护着岛屿。 “以前奶奶家屋前摔下来的那只雏鸟,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佛鸟”幼崽吧?”周卿檐咽下了嘴里味道不怎么样的葱油拌面,掀起眼皮睨了眼周惟月。 “不会吧?”周惟月严肃地搁下筷子,规矩工整地并排摆在碗沿,“那我们以前梦想可真了不起,居然想在家里养鹰。” 他们把车子靠在港口旁的休息站,随便找了一家生意还不错的面馆,凑合着吃着午饭,等待上午唯二的渡轮航班。却没料到两人本挑了个人烟稀少的露天座,椅子还未坐热,身旁兀然熙熙攘攘地涌进了人潮,顺着此起彼伏的喧嚣吆喝声,周卿檐不费吹灰之力地看见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小红旗随着海风摇曳着——那定然是旅行团了。 领头的导游是个嗓门很大的大叔,倔犟地把为数不多的头发梳成了背头,浓实厚重的化工发胶的酸臭味儿顺着往里刮的穿堂海风拂面而来,令周卿檐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不适地拧起来眉头。而始作俑者和旅客们介绍起鸢岛的时候夸夸而谈,俨然一副自己对这块宝地无所不知的模样。 “不吃了吗?”周惟月见他面色不佳,忧心地问了句。 “嗯。”周卿檐在桌沿底下周惟月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自己的胃,下意识地拿过周惟月的蜂蜜绿茶嘬了一口,“啊,抱歉。” “没事,你喝。” 周惟月直接将两人桌面上的水杯调换了过来,拿起周卿檐还未来得及喝上两口的咖啡一饮而尽。周卿檐愣愣地看着他动作一气呵成,迅敏得丝毫不给他反应和制止的时间,他只能作罢,有样学样地叼着吸管一股脑地喝起了蜂蜜水。 蜂蜜水下肚倒是缓解了胃部的酸胀感,但胃口还是缺缺,周卿檐却全然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执着筷子夹了几根浓油赤酱的面条往嘴里送,再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他并不想把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曝露于周惟月面前,别无其他,他过于清楚细枝节末了,也深知这其中的缘由有多不可理喻和莫名其妙——临出发前的昨夜,他像个小学生殷殷期盼郊游似的失眠了,尝试着闭目入睡,到底还是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边露了鱼肚白他都没成功堕入梦乡。 约好十点钟碰头,周卿檐五点半就离开了床畔,给自己泡了杯黑咖啡握在手里,烫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向肺腑里,他坐在阳台一边看着楼底阶层人民大清早开始忙碌,机车来来回回的身影,一边给自己提神醒脑。 他从未觉得五个小时是多么漫长的事,直至今天。在阳台坐到了七点,原先幽微的白光已经顺着苍穹爬升,挂在天边不远处,小小一轮和煦日光。楼底下传来了不大不下的喧嚷声,探出头去看,是警卫大哥和不晓得哪一层的住户打招呼寒暄着,等人拎着公事包走远了,他才回过身给过道旁丰茂高大的香樟树浇水。而他正望着挂钟倒数,距离周惟月身影出现在公寓楼下方的时间,还有多久。 他会不会准时到呢? 自己要不要先行一步下楼等着呢? 但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急不可待? 这么来来回回想着,三个小时竟被折叠成了须臾,过隙白驹般的迎来了十点钟。周惟月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周卿檐忽觉自己的心脏久逢生机般勃勃地敲打着胸口,像是要挣脱桎梏跃到心上人身边似的。 “久等。” 周惟月结完帐回来,手里还提了个印着全家便利店商标的塑料袋,随着走路动作的时候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摩挲着他的裤管。他今天穿了件朴素单调的T恤,如果忽略某潮牌图样占满整个背部的布料的话,那可以称之为清简,可惜实在是大得有些晃眼,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以前念书的时候富二代们总喜欢挂在嘴边上嚷嚷,奢侈潮牌有多么多么讲究,所以价格才会如此名不副实地离谱。说到底,就是令他们这种中产阶层人士倍感乍舌。 他还给T恤搭了件破洞的牛仔裤,口子不偏不倚地恰好开在了膝上,露出了好大一片浅麦色的肌肤。克制不由自己的目光是很考验功夫的,尤其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人事物,无论是天神也不能免俗,潜藏着的窥探欲。 “吃了多少钱?我转你吧?”周卿檐只好没话找话地边开口,边趁着周惟月说话的间隙,睨一眼,再睨一眼地用余光偷摸着去看他。 虽然很费劲儿,但也并非没有收获,比如周惟月今天没戴经常戴的那素色耳钉了,今天他带了个银质圆环的,小小一个还没他指甲盖大,所以压根儿不招摇也不打眼。 “哦,一百零八块三毛二。” 周卿檐遁词般地说,“微信还是支付宝?” 周卿檐愣愣地眨眼,砸巴着嘴细品他话里话外外露的笑意。 “微信?” “不用转。”周惟月气笑了,他垂眸,言语间有些受伤地说,“哥你和我不用算那么清楚。” 明明如胶似漆的亲人,分别后不由自主的处处谨慎,怎么想都令人觉得悲怜。周惟月深知周卿檐是温柔的,他想一点一点地重新渗透进自己的人生,又似乎多倍地为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发生的唐突而一惊一乍,像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碰不得摸不得的易碎瓷器,只能笨拙地从最基本——相敬如宾开始,轻一碰一试探。 甚至有种预感,倘 分卷阅读31 若他真的随着周卿檐所暗自铺好的“重归于好”道路走,那么他们大概有好一阵子,都要过着你一言“早安”,我一语“晚安”的嘘寒问暖的陌生人初次见面模式了。而且周卿檐这人,周惟月不了解,那褒广世界是真没有人能了解他的了——一个连三毛二分钱都会计较的人。 周卿檐讷讷地“哦”了声,眼底全是犹豫,他抿着唇似乎再纠结是否应该再开口争取一下AA付款。可周惟月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摸了摸耳垂上的小圆环,漫不经心地说:“这家店可以黑名单了。” “什么?” 周惟月瞥了一眼茫然的周卿檐,侧过头,贼兮兮的与他耳语,“又贵又不好吃。” 语气带着笑意与揶揄。周卿檐愣了一下,狡黠地学着周惟月的模样,满目笑意凑到他耳边,软语着道:“是啊,超难吃。” 第33章 晕船 去往鸢岛的渡船并不富阔,堪堪两层高,两人买的船票恰好是这一班次的最后两张,以至于价格与原先的略有起伏差异。从佛市埠头到鸢岛约莫需要三十分钟的船程,和他们一块儿搭船的,只有早些时候在餐厅遇上的那一批旅行团,隔着上下两层的距离依然能听清人声沸腾。 草草地检了票,周惟月问周卿檐要不要去甲板上喘口气,周卿檐想了没半秒,点头应了。他们沿着船壁外侧悬着的狭隘通道向前行走,钢制的阶梯虽短但陡峭,铁红色的油漆剥落了不少露出了地下斑斑的锈迹,鞋底碰撞在上头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亢亢”声。 爬完最后一层阶梯,稍稍探出头,夏风迅疾之间拂面而来,呼啦呼啦把头发吹得凌乱纠杂,发丝糊乱地盘缠在脸上使得视线模糊不清,周卿檐只得从顺着风刮来的方向站着,任由风穿过发梢把他整张脸曝露在晴澈蓝天下。海平面的彼端是他们的目的地,绵延起伏的山峦勾成水墨画的线,船身因粼粼海浪层层叠叠撞击而来回摆动着,脚下的失重感愈发强烈的下一刹那,周卿檐忽感稍早之前被强行按下去的呕吐感再一次汹涌袭来。 “呕——”他忙抓着安全栏杆,往船身外探出好大半个身子,对着深邃无垠的海面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 “哥!”周惟月在他身边不远处抓拍风景,听见了突兀的声响后明显吓了一跳,担心地踱步到他身边,一下接着一下规律地抚摸着周卿檐的后背给他顺气,“没事吧?” 周卿檐摆了摆手,面色仍然苍白,显然还没缓过神来,“没事,就是有些晕。” “我们还是进去里头吧。” 周惟月说得笃定,眉宇间尽是无可反驳,以至于周卿檐实在是没法拒绝,只好点头应了。 从甲板回到二层的座位,周卿檐蔫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期间周惟月给他递来了矿泉水漱了口,他又悉悉簌簌地不晓得在塑料袋里东翻西找些什么。半晌,掌心里被塞了个硬邦邦的四方盒子,异样的触感令周卿檐微拧起了眉,他怏怏地掀起眼皮,猝不及防看见了躺在自己手里那红黄白色块相间的吗丁啉片。 “你刚刚去便利店买这个?”周卿檐张了张口,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身旁的周惟月。 他神色紧张,揣着从乘务员那儿要来的呕吐袋,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周卿檐的脸色,“嗯,刚刚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你胃不舒服,买来备着以防万一。” 周卿檐有些怔然,又不由得开始思索是自己的隐瞒动作不到位呢,又或是周惟月的观察太仔细呢。他自认自己不会错过周惟月细入毫芒的一举一动,那是因为他余光里无时无刻,主动或被动的,全都是周惟月的身影;但周卿檐不会自恋到同等地认为周惟月亦然如此,他与自己不同,没有秘而不宣的情愫,周惟月向来坦荡磊落,行事逾规越矩张驰有度。 周惟月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对身边人的关怀总是落落大方,像与生俱来就篆刻在血骨里似的。唯独这一点,令周卿檐深知他和周惟月确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因为他很自私,自己的全数温柔和软肋,只会给予和自己亲密的人。 “谢谢啊。”周卿檐笑了声,抬手捯饬了周惟月的尔侧的鬓发,“及时雨。” 稍早些时候爬了楼梯,再加上季节炎热,周惟月的耳后冒了些不易察觉的汗珠,经周卿檐一动作全落入了他手里。周卿檐是一星半点也不在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藏在周惟月看不清的地方暗自摩挲着指尖。 就着所剩无几的矿泉水,药丸在舌根的时候化了些,涩苦的药剂顺着味蕾辗传到了五感使周卿檐不由得蹙起了眉毛。他的注意力此时此刻全然都在口腔里那股挥散不去的酸苦味,以至于漏了身边,周惟月盯着他微不可查的丰富表情,嘴角漏出的浅笑。 “很苦吗?”周惟月明知故问。 周卿檐回过头,苦意已经缓和,他吐露了舌头,讪讪说:“超级苦。” 也不晓得都三十岁的人了,做起这般幼稚表情竟然丝毫不突兀地可爱。周惟月把这话藏进了潦倒的笑意里。 航程还有二十分钟,周惟月仓促地请了假出来,却还是难逃碰上必须要他处理的紧急事情,周卿檐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正和助理打着电话。侧头望去,周卿檐正在似睡非睡地混沌一刻,一点一点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再往下低一点儿,便虔诚得像是在求神拜佛了。周惟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笑了声,惹得电话那头的助理怨声载道,“周医!您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有。”周惟月收了笑,回想到上一回周卿檐说他助理嗓门大,又补了句,“你小点儿声。” “为嘛啊?周医您在哪儿啊?约会呢?” “没什么,继续说。” “哦!就是啊!下周……” “小点声。” 等周惟月打完电话,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周卿檐早已入了梦乡。他头别扭地歪在反方向,身子却是向着周惟月微微倾斜,是个挺忸怩的姿势,他碎发遮住了半边脸,缀上烈日透进来的白光,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周惟月踌躇了会儿,一回生二回熟地学着上回的模样,轻抚上周卿檐歪进肩窝里的侧脸,把他的头向自己这儿扳了回来。 然后周卿檐躁动了一下,他挠了挠自己黑眼圈明显突出的眼下,砸巴砸巴嘴,直接地靠上了周惟月的肩膀——这倒是省了周惟月再多加操心会不会把人弄醒。 周惟月侧着头看着周卿檐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转过头,他望向了窗外浪花交层叠起,白日穿透云影向海面撒下一道一道如绸缎般的光,澄空清波下,海鸟俄顷逡巡海面。 第34章 自行车 渡轮从摇摇晃晃到平稳停靠港口的时候,时间刚过两点,不出一刻。二层的乘客在最后被通知下船,以至 分卷阅读32 于排着冗长队伍的时候,前头站着的,依旧是那从不停歇热情澎湃的旅行团好几十人。周卿檐也没料到短短二十分钟自己竟也能睡得深沉,醒过来后神清气爽,混混沌沌间似乎做了个荒谬无理的梦,似是睡过了朗朗风光、盛唐飞霜和苏杭柳长,但他记不清细枝节末了,只记得睁眼后入目刹那周惟月如刀削般锐利的下颚骨。 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 我心悦君,故君胜三千明灯,和三世浮华。 脖子倒是没有酸疼,但歪着睡,到底还是会僵硬,他动了动脖子和肩颈,发出了响亮的“嘎吱嘎吱”声。周惟月站在他身后,背着双肩包,猝不及防地就伸手抚上周卿檐裸露在衣领外的后脖子,“僵了?” 本来是还好,可这么一被碰到,周卿檐浑身都僵了。周惟月指尖触碰的地方还带有稍许薄汗,都过小小的接触面他都能恍惚感觉到温度在攀升,并且颇有烈火蔓延的迹象。 “怎么了?”周惟月也不晓得是明知故问,还是真觉得莫名,语气里坦荡磊落地问了句。 周卿檐缩了缩脖子,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痒。” 闻言,他却没有松开捏着周卿檐脖子的手,反倒变本加厉地摁着脊骨处,反复和缓地揉捏了起来,酸麻感瞬间倍增,顺着经穴往四肢百骸传递观感。周卿檐被他这一动作闹得忍不住“嘶”了声,周惟月闻言,反倒松了手,怔怔地问:“捏疼你了吗?哥?” “……没有。”的的确确是有些疼有些酸,可更多的是他即将抑制不住的生理冲动席卷而来的失控感使得周卿檐不由得为此感到抗拒,他只能狠下心来挣脱眷恋的温度,“不僵了,谢啦。” “要不要撒隆巴斯?” “你连这个都买了?”周卿檐惊讶愕然,瞠着眼看周惟月。 周惟月摇了摇头,队伍往前走了点儿,他抬手用指尖抵着周卿檐的后背,把人往前推了推,“没买,需要的话前面休息站有便利店。” 语落,他顺势勾着周卿檐后背包的挂带,往上提了提。 周卿檐因身后的动作回过头,“干嘛?” “我帮你拿着吧,挺重的样子。” 周卿檐闻言随即愣了一下,随后失笑,动作轻柔地拍开周惟月搁在自己背包上俨然一副随时准备接过的双手,“不要把我当豌豆公主啦。” 严格追究起来,夏季的鸢岛并不是旅游旺季,虽从以前至今都不乏有喜欢体验乡下炎暑的爱好者慕名而来,但相比起凉爽立秋时候,特地到访北边树林品赏金灿灿的银杏的芸芸游客,现在外地人的数量已经不比当年。以至于除了身前这一批旅行团,抵岛的就只剩下周惟月和周卿檐二人。 检票处的小哥带着火红的空顶帽,露出了大片头顶处的发丝杂乱缠翘,动作利索地边嚷嚷着“下一位”,边行云流水地给船票一角打了个小孔。全程用时不到十分钟,完事儿之后,他扬起灿烈的微笑,露出了上下两排洁白的牙关,祝各位旅程愉快。热情和朝气不免感染了周卿檐,他回过头,也顺便笑着道了谢。 大部分外地旅客,甚至乎网络上的旅游指南都会建议旅客在观光处租车和导游,这样便利于去岛上每个不容错过的景点,零零总总的杂费相加起来也划算得多。可对于称得上是和鸢岛关系密切的周卿檐和周惟月,他们目送旅行团跟随举着红旗的导游进了观光处后,便转身直接去了旁边的租车地。从小型轿车到性能极佳的SUV,还有自行车,就是独独没了机车,大抵是批量维修去了。 周卿檐环视了眼柜台处,没人。 只剩下烟灰缸边沿搁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和其落在桌面夹杂星火的灰烬。 “老板?”周卿檐试探地往棚子旁边的观光处办公室嚷了声。空调轰隆隆的发动声顷刻把周卿檐的声音掩盖过去,分明挺打耳的,现下到成了细如蚊蚋的呢喃了,“好像没人,怎么办?等吗?” “不用。”周惟月摇了摇头,跨步越过周卿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支付软件后,往柜台前贴着的付款码上一凑,手机马上长滴了一声提示支付成功,共一百六十元。 “这样好吗?”周卿檐忐忑地睨了眼柜台,又瞥了眼周惟月,没什么底气地问。 周惟月没答话,他移步到自行车队前,成排的自行车没上保险锁,就这般随性地一辆挨着一辆,最尾端那辆被千斤压顶的蓝色自行车已经惨兮兮地躺倒在了地面。他一脚踏上踏板,试了试机动性,确保链子没掉也没生锈后,挑了一辆明黄色的车子——前头带着个竹条编制成的篮筐,右把手上嵌着个掉了漆露出底下锈迹的车铃,这竟是最合周惟月眼缘的自行车。 周卿檐无奈地抱着背包,目送着周惟月牵着自行车到他面前。 他淡然地笑道:“没有机车了,自行车凑合吧。” “老板不会骂吧?” 周惟月理所当然地说,“我付了钱的。” “这倒是……”周卿檐哑然,“但怎么就一辆?” 周惟月拍了拍车后座,塑料皮革坐垫被拍出不少灰尘,向上飘散至无影无踪。 “你载我?”周卿檐兀地觉得自己在船上那一觉像是把神智都怠惰了似的,使他现在得费上较平时万二分的劲儿去理解周惟月的一言一行。 “不然哥你要载我吗?”周惟月垂眸,语气莫名有些失望,像是欲想表现的小孩儿失去了机会似的,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模样,“也可以。” 周卿檐十分恍惚。回到鸢岛的周惟月似乎和在佛市处处行事谨慎,道貌岸然的周医生有些许不同,像是这片土地自然而然沁人心脾的人间烟火气,自然令这里的众生都生机灵动了起来——该死的是周卿檐竟然觉得这样的周惟月令他心觉可爱,春心更是荡漾不已。 凝望着周惟月微睁的眼,里头明澈一片,干净纯粹得宛如多年前那还未长大的小豆丁的眼神,一模模一样样,像他从未被更迭岁月改变过一丝一毫,从未屈服于现世坎坷般的。 好想再揉一揉他的脑袋啊。虽然不合时宜,但这个想法的确突兀地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其实也没有很久,大概快十年,他们回到奶奶家过暑假,周卿檐总会骑自行车载着周惟月,穿过犄角旮旯的羊肠小径,去海边踏浪。那时候他还未知情爱具象的模样,只知道周惟月环着自己腰间的小臂温热,而自己的目光永远在前方,追逐着浪花归来处。 他从来没有试图回头,去看拥抱着他的周惟月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因为只要一回头,自行车就极其有可能失衡,倘若摔跤了,那爸妈指定又是要找周惟月问责的——关于他骑自行车这回事,是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夏日秘密。 半晌以后周卿檐晃了晃脑 分卷阅读34 土,十有八九是去旁院给菜溉水时候碰上的。花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微有两缕稍短的鬓发在耳侧挽不上去而垂落在肩上。 她佝偻着背,扶着门把的枯燥干涸,消瘦得血管突出。 再也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现在令周卿檐深觉那十二年的岁月是真实存在,不仅削去了少年人身上的轻狂与率性,也在老人家身上刻下了年月的痕迹,奶奶比他记忆中的老了很多,但望着他们的神情仍然慈蔼。他眼底发酸,哽着嗓子唤了声,“奶奶。“ “哎哟!“奶奶踉踉跄跄地跨出门,攥着周卿檐的双臂,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他,”真的是我们家卿檐?我还以为你妈说你要回来看我是骗我的!“ “臭小子,和你爸妈一个德行,一头扎进事业里动辄就是几年十年。“ 奶奶情绪激荡地抓着周卿檐不放,絮絮叨叨着耽搁了多年的关怀,听得周卿檐心底既内疚又无可奈何。毕竟他的苦衷,是不能说于奶奶听的,他羞于启齿的爱怜,和父亲因不苟同的勃然大怒,要真说了,也不过是平添奶奶的忧愁罢了。他笑笑,屈下身子拥住了奶奶瘦骨嶙峋的肩背,“对不起啦奶奶,不过我回来啦,不走了。“ “小没良心的,你们一家子啊就只剩惟月每年都会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周卿檐闻言愣愣地眨了眨眼,心底还颇有些意外。倒也不是说从来不见的,他们家向来聚少离多,父母搞科研经常辗转各个国家城市,一年到头能有一次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经是稀罕事情了,更别提周卿檐被带到国外去以后,在那个年代,断了联系便是再难以系起的事儿。这数年载以来,除却逢年过节会大家连起电话在不同时区互相道个祝福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周家人的相处向来别扭,以至于从小到大除了一直陪在身边的周惟月,就只有每个暑假能相处好几个星期的奶奶与他们最为亲昵。 这样也难怪周惟月会和小花关系那么密切了。到头来,自己缺席的这些时间,周惟月如自己所愿地按部就班,把自己的人生循序渐进地走得稳妥高郎,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儿欣慰,有点儿惆怅,但更多的是,庆幸他平安顺遂。 奶奶家里头的陈设改变得也不多,但要真从记忆里把细枝节末抽丝剥茧,周卿檐倒也未必真能发现有什么改变。但明显的还是能看出来,比如玄关处那被奶奶是若珍宝,破败的檀木鞋柜被清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宜家组装简易的塑料四层鞋格;还有客厅墙壁上,本是挂置唐伯虎《函关雪霁》仿制画的那一块儿墙壁空了出来,露出后头长年累月被挂画遮挡着,较周旁墙壁更浅些的颜色。 “去年的时候清下来的。“周惟月两手抓着两罐可乐,悄然踱步到周卿檐身后,”奶奶说想在这一块放上我们的全家福。“ 周卿檐接过了可乐捧在手心里,不晓得想什么想得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问,“能用画的吗?” “什么?” “我觉得等爸妈回来一块儿拍全家福……短期内应该办不到?” 周卿檐一说完,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倍感无奈的视线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声。 “我和妈提过这件事,她只说再说吧。”周惟月撬开了易拉罐的环,铝罐泄气地“滋”了声,“我没敢和她说希望这件事能提上日程。” 对上周卿檐不解的视线,周惟月移开了目光,看向障子后头朦朦胧胧的,奶奶忙碌张罗着东西的佝腰身影,周卿檐放轻了声调,“奶奶身子这几年大不如前了。” “怎么会?”周卿檐讶异怔然地微瞠着眼,难以接受地摇了摇头。 “年龄大了,凡胎敌不过岁月,小病也会变成大病。”周惟月一手拿着可乐,一手探了出去却在挨上周卿檐臂弯前一刻顿住,犹豫半晌还是覆了上去,慰藉似的拍了拍,“去年她开始说呼吸困难,我带她去看过医生,说是缺血性心脏病。” “她……没跟爸妈说,也没和我说。” 周惟月低低地“嗯”了声:“你们在国外,哪敢叨扰。” 周卿檐心底杂乱如麻,也无从去考究周惟月的言下之意究竟是替奶奶埋怨爸妈,亦或是暗喻自己。他们自小和奶奶最亲近,从呱呱坠地到有记忆以来,关于家庭和亲情的所有,最多的,还是在这座小岛上这间木板屋里。奶奶总是忙忙碌碌的背影、汗涔涔的额角、笑意盎然的眼眸。 难以入眠的夏日夜晚,会给他和周惟月扇扇子的奶奶;两小豆丁闯了祸却愣是没一次狠下心来严声批评他们的奶奶;知道他总是在偷偷骑自行车,和小周惟月去海边玩儿,却始终装傻装楞没拆穿他们的奶奶。却在不知不觉中,探出头,堪堪能见生命终点了。 “所以你才叫我回来的。”他说得笃定,周惟月也没有反驳地默认了,“奶奶呢?” “在厨房。”周惟月睨了一眼眼眶透红,神色怏怏的周卿檐,抚在他胳膊上的手向下滑落,钳住了周卿檐骨节突出的手腕,“你回来了她很高兴的,就让她高兴着吧,好吗?” 周惟月说这话的时候染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他的意思是浅薄,周卿檐心下自然是了然的,就是让他别去奶奶面前哭丧着一副脸,像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打坏她许久未见的高阔心绪。周卿檐点了点头,撇开了脸,不着痕迹地用指骨交接处揩去溢出眼角的晶莹。 等嗓子恢复如初,再也听不出一星半点哝哝的鼻音时候,周卿檐冲厨房方位嚷道:“奶奶?你在干嘛?” “做饭!”隔着幕帘奶奶的声音也清晰可闻,甚至还有些中气十足,伴随着刀刃与案板接触时候利落起伏的“达达”声。 “我给你做吧!” 菜刀声停了,半晌奶奶擦拭着水渍未干的枯燥双手,揭起幕帘一角,“得了吧,你们外国那玩意儿我吃不惯,等着,我给你们做。” 周卿檐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头在嘴边溜了圈儿。其实他想说,自己也吃不惯外头那些口味独特,单一且换汤不换药的西方料理,老话说得有道理的是,出外留学的,十有八九上的是新东方,知识吸取多少凭的是运气,可能练就一身做菜手艺,那就是真本事了。 更别提他在国外,除了给自己做饭果腹,还热衷于偷师周惟月钟爱的菜谱。 但看着奶奶一副不容置喙,说完便转身回到厨房,全然是‘你爱怎么说怎么说,但我不听’的模样,周卿檐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闭上了嘴。等他正想开口邀周惟月到外头转一转,和小花玩也好,干点别的打发时间也好的时候,奶奶又兀地从帘子后抛了句话,“要是真很闲的话就去逛逛,你也很久没回来了,顺便帮我买颗西瓜回来,记得砍价。” 第37章 分卷阅读36 ?”老板便佝着腰边低声絮絮叨叨些什么,家长里短的街坊闲话,大部分周卿檐听不清,但唯独这一句,如雷鸣彻耳,近似身际。 周卿檐掀起眼皮,不解地看向周惟月的时候,默契使然,两人的视线在秾夏粘腻的空气中胶着在一块儿。 第38章 躲雨 周卿檐抱着西瓜往回走的时候,周惟月步伐迟缓,提着两袋子水果铺老板不容拒绝地往怀里塞的,沉甸甸的苹果橘子踟蹰地落在身后不远处。 “隔壁家的顾婆婆五年前癌症去世了。”半晌后周惟月加快了脚步,默不作声地赶到了周卿檐身旁与他挨着肩而走,“小乔姐姐的事儿有点复杂,三年前她和一个搞艺术的男人私奔了,跑到了城里去,有一段时间甚至和本家断了联系。可就在半年后她突然回来岛上,被她爸妈看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问之下才得知是那男人家暴了她。” “隔壁叔叔阿姨本把人喊回来只是想讨个公道,可哪想他却含血喷人地说是小乔姐姐爱慕虚荣图攀高枝,反正,说了挺多挺难听的话的。岛上你也知道,地方小,一传十十传百好事坏事都能传千里,最后传着传着,愣是把被害者说成了个浪荡不知检点的女子。” 周惟月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细枝节末也不好打听,归根结底到头来落了个两败俱伤,小乔姐姐一家也搬了家,渐渐也失去了联络了。” 语落,周卿檐停下了脚步,怅然地长吁了口气:“俗世批判的永远都是追求自由和维护本我的人,理所应当地说什么女子应该被囿于家庭的桎梏,男子应该刚阳勇敢,仿佛只要不遵守社会的潜规则就活该被诟病、被指指点点、被拿放大镜检视一言一行。” 试图揪出一星半点的不韪,哪怕那只是顺从自我本心的一种生活方式。 “现世真的安稳吗?”周惟月垂下眼帘,问。 周卿檐含笑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周惟月双手满当当地,只能空出手背去把滑落鼻尖的镜框推回鼻梁处,“我目光狭隘,现世如何我也无从插手,与其追求安稳,我更希望哥你平安顺遂。” 穹顶不晓得什么时候晦涩溟濛了起来,云霭像落在干纸上的水墨似的,晕不开散不去,浓重地聚成一团一团边层分明的色块高挂着。天边那朵积雨云变了色,灰黑色一大片,然后就在迅疾之间向大地瓢泼倾泻了下来,雨珠子毫无预兆地急急而落,谁也没想到风云变色仅仅在倏然间。 雨珠滴落在鼻尖的时候,周卿檐还未从周惟月那番话中回过神,他愣愣地想抬头去看冰凉来处,却在下一刻被周惟月攥住了手腕,扽拉着在淅淅沥沥的雨幕往未知地奔跑。 “等……” 大抵是挂心着周卿檐的健康,周惟月哪怕步子跨得生风也没不顾一切地疾速奔跑。 毫无目的地向前奔赴的时候,周遭的风景、街沿、植被和店铺都像光速掠过般模糊不清,周卿檐的眼前只有周惟月宽硕的背脊,和被风鼓动吹来时候揭起了T恤下摆,露出深邃清晰的凹陷脊骨线。原先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不晓得什么时候落入了他的掌心,紧紧地扣着,周卿檐迟疑了半秒钟,想来周惟月也顾不上身后若有似无的细微动静,心下一横,他回握了周惟月的手。 周惟月也的确没什么特别反应,他依然自顾自地向前跑着。 “我们去哪儿?”雨幕吵杂,以至于周卿檐得提高音量,确保能被听见才冲周惟月喊道。 “躲雨。” 也不晓得两人就这样一味地跑了多久,反正是在雨真正磅礴倾泻以前,他们拐入了街角,再经过了一个犄角旮旯的甬道以后,来到了一间神社前。周惟月熟门熟路地推开神社旁门,一个闪身,进了屋檐底下。 盘桓在红墙裂缝中的蕨草,被雨水打得一抖一颤的,应和着檐上滴滴答答落入地面,敲击着此起彼伏和谐节奏的雨水。不少掉进了积起的水坑,溅起了零星珠子到两人的鞋面,周卿檐一手抱着西瓜,一手撑着膝盖,弓着背吁吁地喘着粗气。 “没事吧?”周惟月忧心地弯下身子,“对不起哥,是不是跑太快了?我怕你着雨感冒……” 等气顺了,心跳也逐渐恢复平缓了,周卿檐侧目去看周惟月,抬手打住了他未尽的话:“没事,都说了没那么娇贵,哮喘在这几年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啦。” 周惟月压根儿不像拽着他跑百米尽速跑似的,大气不带一喘,挺直着背站得如棵脆嫩坚挺的小白杨般,独独那眉心,拧巴出了小褶皱。 周卿檐不服气地嗔了句:“你这也太能跑了。” “实习的时候,一天平均能爬二十楼。”周惟月不置可否地笑了声,他抬眼望着黑压压的云影,里头划过转瞬即逝的明亮以后,雷鸣像是虬龙低吼似的从天际响起,“反正只要和医生沾上边的,也不管你是医治人还是动物,都是考验体力的活儿。” “人民教师就不一样了,我们只考怎么样随机发挥。” “唬学生吗?” 周卿檐耸着肩膀笑了出声:“对啊。” 雨声隐去了诸多纷扰复杂的声音,比如蝉鸣,比如心跳。周卿檐总是不由得自己地摩挲被周惟月牵过的那只手,上头弥留的触觉存在得鲜明,和周惟月每每攥上他手腕时候的感觉并不相同,掌心和掌心毫无缝隙地镶嵌在一块儿的时候,彼此的温度、肌肤、力度、脉络,都纤毫毕现。 还有周惟月带着薄茧的拇指抵在他指骨处,无心一蹭激起的酥麻感,都历历在目。 盛夏的第一场雨骤然而作,空气中尽然是臭氧和潮土油混合物的草腥味,夹杂着飘渺不可察的丝丝紫檀香,突兀得像是在古书里蹦出个妙趣横生的卡通人物,彼此矛盾且不和谐。周卿檐没话找话地开口,“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吧?” 周惟月“嗯”了声,探出手去接雨:“自从春末下了一场连日雨以后就再也没下过了,所以异常磅礴。” 说起那场连日绵雨,周卿檐却闻恍若隔世。黄梅雨不比夏日降雨,多连绵不断,从他落地佛市机场的那天傍晚忽大忽小地下到了隔天头回到佛大报道,那天的空气也如同今日般,尘世间的气味和着不自然的一抹味。上回是海棠带烟,这回是水汽杂香,唯一相同的仅有身边的周惟月。 春天他们重逢,夏日他们相伴,周卿檐不由得殷殷期盼起秋冬的到来了。 他悄然地用余光去看周惟月,他镜片上缀挂着雨珠,发梢被雨浇得湿嗒嗒地贴在脑门上,分明是狼狈忙乱的时候,可他却依然一副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周卿檐自觉看的小心,可周惟月依然侧过了头与之四目相对,“等多一会儿雨势应该就会小些了。” 分卷阅读37 “你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个躲雨好去处?”周卿檐拨了拨自己蔫得遮盖视线的刘海,“话说回来这儿是?” “鸢尾神社的神乐殿。” 周卿檐闻言饶趣地挑了挑眉:“我们小时候躲猫猫经常躲的鸢尾神社?以前没有神乐殿吧?” “嗯,十年前扩建了,以前不是只有本殿和拜殿吗。” 鸢尾神社历史悠久,打自建岛以来祖辈为了感谢黑鸢的庇佑而盖筑。岛上建造设材匮乏,以至于这唯一且仅有的神社设备简陋,还是到了九零年代才在本殿旁多新建了个供祭拜的拜殿,从正门而入走过冗长参道,正对着本殿的旁侧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拜殿。 小时候不懂事,也不知晓什么敬重忌讳,玩躲猫猫的时候周卿檐和周惟月总爱躲进偏僻一隅的拜殿。尤其拜殿里头的正中央是一个偌大的“塞钱箱 ”,大得能遮蔽两个半大不小的小豆丁的身子。 周卿檐这才恍然,空气中突兀的紫檀香,想来是神社里终年燃着的香线传来的了。 “走之前给点香油钱吧。”周卿檐两只手托着西瓜,仰着脑袋冲周惟月说,“小时候没少冒犯神鸟,今天说不定也叨扰到它们睡午觉了。” “好。”周惟月勾起嘴角一抹微不可查的笑,低声说。 作者有话说: 一直忘了说,这篇文的地名除了国外我懒得想起他都是架空的,神社是参考了日本的神社设定但有私设,看着图个乐切勿深究。 第39章 七岁和六岁 如磐大雨下了十几分钟才渐渐趋向绵细,团巴而聚的烟灰云霭散开以后,堪堪露出了后头隐着的瓦蓝色的天空。小雨碍不了事儿,周卿檐和周惟月决定就这样顶着毛毛雨走回奶奶家。临行之前履行了稍早之前说过的话,两人沿着雨盖长廊走到了拜殿入口,除却有祭典的日子会有人潮聚集在这儿涌动,平日时间里神社只有管理人的身影。 盘着长发的神职人员身着着素色长袍与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对上了视线,露出了个友好礼貌的微笑,也并无多问两人的来处。 入口处的檀木横梁柱上挂着“鸢寝宫”三个镀金的大字,年久失修的牌匾裂了点本无伤大雅的口子,可裂口的末端恰好没入了“宫”字,使得从远处看,像是运笔不利拖长了字尾,便显得不伦不类了。周卿檐抬头望了一眼,收回了视线,周惟月已经先行一步踏上台阶,站在系着铃铛的赭色三股编绳前。 零钱投入钱箱时候敲打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清脆鲜明,落到底部后却闷浓厚重的“嗒”了声。摇响铃铛后挺直着背鞠了个躬,再两掌相抵着,余光瞥见周惟月与他同步地做着如出一辙的动作,周卿檐阖起眼沉默地在心底默念了句“诸多打扰还请见谅”后便直起了身。 “哥。”周惟月突然含笑地唤了声。 周卿檐抱起方才礼拜而搁置在地面,垫着塑料袋的西瓜,疑惑地掀起眼皮:“嗯?” “说起神社,你和晏哥一起来的次数,比和我来得要多吧。” 晏哥,全名晏若光。这个名字已经在二十几年的苍茫岁月中沉入记忆的长河很久很久了。 在念学前班以前,周卿檐仍然会有大半的时间被父母留在鸢岛,别无其他,于科研人员来说一年四季都是忙碌且无休止的,父母能在身边陪上一两个月,俨然已经是奢侈。那时候父母还未领养周惟月,他孑然一身,唯一的玩伴只有和他如出一辙,独独夏天会出现在岛上的晏若光。 至今为止周卿檐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儿时玩伴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小豆丁的友谊向来没有始末可言,莫名其妙地就玩在了一块儿,晏若光喜欢找周卿檐去神社,因为那儿的管理员姐姐总会看他俩可爱就往他们怀里塞大把大把的水晶糖。再后来,年月更迭,周卿檐身边多出了个周惟月以后,晏若光依然如同既往地喜欢找周卿檐玩,可他偏偏视周惟月为眼中钉,能无视绝不多说两句话。小孩儿时期总觉得这是莫名其妙,到后来长大了才意会,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我的好朋友有了其他的朋友,我不再是他唯一的朋友”,这种酸了吧唧醋劲儿吧。 周惟月黏周卿檐,周卿檐依赖周惟月,得了彼此便像是容不下其他人似的,到后来晏若光放弃与周惟月“争宠”了,三个小豆丁每逢夏日聚在一块儿,就一股脑地往神社凑。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这些童年趣事若非可以去想,早就像蒙了层纱似的,云里雾里琢磨不清。 初三那一年的暑假,晏若光说自己应该不会再回来岛上了,他要和生母去其它城市生活。十几年的相处下来三人交情早已深根,周卿檐颇为不舍,还夸下海口说只要他回来鸢岛,自己必然在此处。后知后觉,这竟也成了飘渺一言。或许晏若光过去十二年有回来过,这些周卿檐都无从得知,也无处可过问。 “怎么突然提起他?”周卿檐从回忆里回神,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周惟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 聊起故人难免徒增怀念,他忍不住随口问了句,“这些年你回来岛上有见过他吗?” “没有。”周惟月拾起搁在脚边的塑料袋,跨出了几步到台阶下,又回了头,补了句,“晏哥他本来就不喜欢我,再加上你不在岛上,就算见到了也没有聚一聚的必要。” 持刀人似乎总是未曾意识到自己手里的利刃,却能精准无比地捅入弱点所在处。 周惟月总是口出无心之言,可偏偏却恰好刺在了周卿檐内心最跨不过的坎上。他总是无数次为离开倍感愧疚,哪怕周惟月从未正面提及,重新回到彼此身边以来也没有过埋怨倾诉。周卿檐的离开是错误的,他自己深有自知,周惟月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不知道自己的纠结和却懦,于周惟月而言,自己就是个什么也没干就莫名其妙被抛弃的小可怜而已。 不能再离开了。这回回到周惟月身边以后周卿檐下定决心,无论最终他是否坦白,无论到底他们会成为什么不伦不类的关系,他都要留在周惟月身边,他若娶妻生子,那么自己便是送他踏入殿堂的人;他若孤独终老,那么自己将誓死伴在左右。 爱情向来如此,使人迷失自我、走火入魔,凡人自食其苦,亦然自得其乐。 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日将西幕,夏令的第一场雨来得气势汹汹,但并没有带来如期中的凉意,反而和闷燥的空气混在一块儿,成了湿热难耐的气流。绵延三迭的远山衔着日落,就着丝丝缕缕的卷云,在天际晕染着橙黄绯红的暮色,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巧遇了一只直立在电线杆上,等待着归巢的黑鸢,嘶哑着长鸣一声后,鼓动振翅着头也不回地扎进穹顶里。 推开栅门,迎接他们的 分卷阅读38 如同早些时候,是小花生机勃勃地吠叫声。 “奶奶!我们回来了。”周卿檐怀里捧着颗浑圆脆绿的西瓜,跟在周惟月身后进了门。 “外头下雨了,你们没淋着雨吧?”奶奶步下生风地从厨房风风火火地走出来,接过周卿檐怀里的西瓜,目光上上下下地逡巡着他,“哎哟,果然淋雨了吧?头发都湿了。” “没,就一点点,不碍事。” “你成天就会说不碍事!” “真的。”周卿檐无奈地看了眼置身事外,蹲在冰箱前规规矩矩地从塑料袋里掏出橘子苹果往里头摆的周惟月,笑了笑,“惟月他下雨前就带我去躲雨了。” 可奶奶还是面露狐疑地瞧着他,周卿檐只能冲周惟月嚷道:“是不是啊!惟月!” 厨房传来周惟月底气十足,敞亮浑厚的一声“是”。 “是个大头鬼,你就仗着自己是哥哥处处让惟月给你打掩护。”奶奶耸拉着松垮的眼皮,不置可否地朝周卿檐摆了摆手,“你们的房间给你们 收拾好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多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两人旧时同睡的房间就在客厅往外面朝东南侧的房间,日出的时候常能见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缝溜进屋内。许久未见,一切却保存得如同周卿檐记忆里最后一次离开这个房间前的模样。小时候啥也不懂事儿的小豆丁,无论给多大的床铺都不免滚到地上,后来房里就换了个低矮的木制床架,床褥上头铺着由花花绿绿的诸多碎布拼凑缝制的百衲被,经年累月棉絮散落,平铺着的时候明显塌一块扁一块的。 衣柜依然是那个榉木衣柜,占据着房间一角,正对着浴室,以至于周卿檐洗澡出来不免见到了那刻画得扭曲盘虬的刻度线,柜身暗沉,得蹲下身才能把线条看得清晰鲜明,零零总总共有十六道,左边的黑色马克笔自己歪歪斜斜地写着“周卿檐七岁”,檐字不会写,用了汉语拼音代替;右侧的字虽也称不上工整,但好歹完整无误地写出了“周惟月六岁”五个字。 周卿檐含着笑,没忍住探出了手,慎重小心地摩挲着上头的痕迹。 第40章 反应 “哥。” 被雨淋湿的衣衫紧贴在肌肤上,与汗水化在一块儿,濡湿的粘腻感难免令人倍感闷燥。于是当周惟月裸着上半身推开半掩着的房间门的时候,周卿檐竟下意识地觉得理所当然。 诚然,在直男眼中互相目睹对方的裸体并不算什么罕事儿,毕竟念书时候多得是在男厕所比大小诸如此类的,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哪怕周惟月仅仅裸露着上半身,周卿檐不是直男,面前的是他的心上人,是他不堪启齿的阳时华胥里无数次不请自来的肉体——竟和他在脑内描绘的别无一二,膀阔腰窄肌理分明,腹肌线条清晰,两道如沟壑般的人鱼线自侧腰开始延伸,尾端没入长裤裤头。麦色的肌肤给周惟月本就健康好看的躯体多增加了活力,一看便是能一口气做一百个伏地挺身大气不带喘的模样。 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一副瘦骨嶙峋,中学时候没少被简容说营养不良的身体,暗自有些羞赧。 “你在干嘛?”周惟月臂弯里挂着黛蓝色的毛巾,俨然一副是要去洗澡的模样。 周卿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移开视线,低下头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头看:“没什么,腿麻。” “我扶你起来吧。” “不……” 婉拒的话到嘴边溜了圈儿,最终仍然被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周惟月压根儿没给周卿檐拒绝的机会,弓下腰探出手,把周卿檐的胳膊挂到自己肩窝处以后以此为支撑点,半抬半扶地把人拉了起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等周卿檐缓过神来,自己半边身子早已密切无缝地贴在周惟月身上,没有衣物遮挡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挨在了他裸露的皮肤,温度滚烫灼人,带着湿汗的粘腻据细无比地镶进周卿檐手臂内侧的肌理。 有那么一瞬间,周卿檐竟错误地在周惟月眼底品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周惟月倒先行一步道:“抱歉,我身上有点儿黏,将就一下吧?” 说完他当机立下垂下眸,周卿檐便无迹可寻他眼底的情绪了,可他一切动作都如此自然坦荡,唯独自己满心都是污秽,又凭什么去无端揣测呢。遂只能摇摇头,掌心在周惟月肩头撑了一下,半推地离开了这称不上怀抱的怀抱。 “没事,不麻了,你快去洗澡吧。”他若无其事地冲周惟月扯了个笑,“待会儿奶奶该催了。” “真的?哥你别边说着没事边等会儿摔着了。” “真没事儿。” 周惟月闻言也并无多表示什么,仅仅没辙地点了点头,执着掉落地面的毛巾进了冲凉房。阻隔里外的门“哐”地在面前合上以后,周卿檐忙不迭地飞快转身出了房间,步伐迫促紊乱,房门被他扽拉得有些猛,要不是有缓冲垫顶在门把手,指不定得发出多么震耳欲聋的巨响。 出了房门,下楼的时候周卿檐连跑带蹦,把楼梯踩得嘎吱嘎吱作响,惹得在厨房的奶奶都不禁问了句发生什么事,周卿檐窜逃似的落下一句“肚子疼”,闪身进了底楼的洗手间。他怔然地坐在马桶上,思绪全飘忽到了周惟月的身体、温度、语调和扑在他耳廓的吐息上,闻着芳香剂充斥着整个洗手间的白桃茉莉味儿,周卿檐暗自懊恼地捂着脸,平息着身下不合时宜的生理冲动。 真他妈没出息。 周卿檐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 待周卿檐磨磨蹭蹭地从洗手间里出来,奶奶已经往餐桌上布满了一桌子满满登登的菜。最打眼的莫过于周惟月面前的西瓜凉面,老板没骗人,没挖干净的里瓢绛色浓得像是能滴出血红来,一看就很甜。奶奶把西瓜中心挖空,凉面浸在烟栗的汤汁里,旁边缀着几块犹化未化的冰块,垫在凉面上头的黄瓜丝萝卜丝切得规矩工整粗细一致。 他挨着周惟月坐下以后,手边立马就出现了杯沁着凉意的冰镇酸梅汤,梅子去核碾扁,干蔫地躺在玻璃杯底——这些都和周卿檐昔日记忆里的别无一二。 “肚子还疼不?”奶奶抬手挪开了他的水杯,往空出的位置替代似的放上一碗白烟冉冉的时蔬粉丝汤。 周惟月闻言,侧过了头,“哥你肚子疼?” “不疼了。”周卿檐忙埋首舀了一勺子汤,吁吁地吹了两口气,等热气散开以后才往嘴里送。理智告诉他,他理当在周惟月流连在自己腰腹的目光热烈起来以前,把话题转移,否则这顿饭吃着吃着又是他的健康批判大会。 所幸奶奶见他胃口不错,神色也不病悒,便也没有在肚子疼不疼这个问题上多做文章,“惟月帮奶奶去柜子里拿空碗出来,第三格,我都忘了要给你们 分卷阅读42 ,但也无意间撩起了周卿檐T恤的下摆。 “几点了?”周惟月仍闭着眼睛,初醒的嗓音喑哑着问。 “九点半。”周卿檐秒地坐起了身,“我忘了设闹钟了,你的呢?” “没听见,可能是我不小心按到静音了。” “奶奶应该准备好早餐了,起吗?”周卿檐背对着周惟月,言语情绪不明地问。 “起吧,哥你先。”周惟月睁开了眼,却依然躺在床上,“我待会儿要用下浴室,可能会有点久。” 周卿檐戴上了眼镜,抄起隐形眼镜的盒子,疑惑地问:“怎么了?你要洗澡吗?” “虽然出了汗很不舒服,但刚睡醒用毛巾擦一下就好,不然会感冒的。” 周惟月坐倏然坐起了身,沉默地盯着周卿檐不说话。彼时太阳已经从山峦叠嶂处升起,和煦的日光透过遮盖不牢实的帘幕透了进来,尘埃起伏在空气中变得鲜明可查。周惟月拉过薄被遮盖着自腰腹处开始至脚踝的整个下半身,嗫嚅了会儿,“……我要处理点儿生理需求。” 周卿檐怔怔地眨了眨眼后,品味了过来,懂了,耳根子也红了。 他指的十有八九是晨勃这件事儿,虽为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尤其是发生在血气方刚的男人身上,属实不足为奇,甚至是周卿檐,哪怕苦夏精力匮乏也不免遭上那么几次。可偏偏这极其私密的事情,周惟月分明可以糊弄过去,却选择了耐着羞赧对自己坦诚,周卿檐怨天怨地,只能怨自己怎么就不会看人脸色。 他仓促结巴地道:“哦、哦……那我、我先下楼,你慢慢弄。” 慢慢弄是什么玩意儿? 周卿檐倚在楼梯缺了个口的扶手上,边给自己滚烫的脸颊降温,边不由自主地吐槽自己晨起时候脑袋不灵光,真是什么话都能口无遮拦地道出。 昨夜绵迭的雨下了一整夜,清早起来的时候却已经停了。周卿檐下了楼,饭厅内只有备好的早餐,被掩在倒扣着的笸箩下,往外毫不吝啬地飘散着香气,没见着奶奶的身影,周卿檐试探地唤了声:“奶奶?” “这儿——” 循着遥远得有些飘渺的声音,周卿檐在后院的小菜田寻到了奶奶的踪影。迟暮的身影佝偻着背,费劲儿地执着铲子去翻动濡湿的泥土,菜地不大,左侧是一丛茂绿的空心菜,中间那亩绿色较为稀疏的地儿是芫荽,好一大半被雨打得蔫儿吧唧的,奶奶挽着裤腿儿,挑挑拣拣,把还能吃的连根拔起放入身旁的竹筐里。 周卿檐踱了过去,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越过漫地狼藉的残叶败花,脚下的青葱在大雨后仍然坚挺,长得很好,高到了周卿檐小腿肚的位置,微垂的尖头挂着摇摇欲坠的雨珠,经风一掸,便滴入泥地里无影无踪了。装芫荽和白菜的竹筐已经半满了,按奶奶的个性必然是不会将所有蔬菜都参在一块儿的,于是周卿檐把竹筐抬起,抱在怀里的时候小臂因施力而绷出一层薄薄的肌肉。 “哎哎,放下放下,”奶奶迭声地制止,从他怀里抢过重量并不轻的竹筐,“我自己能行。” 周卿檐睨了执拗的老太太一眼,不由分说地扯着竹筐的背带,“我就帮您那进屋去。” “肮肮脏脏的全是泥巴,你也不嫌不干净。”奶奶拗不过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转身往下杵着锄头。 “没什么,洗一洗就行了。” “惟月起来了没啊?” “起了。” “那怎么没跟你一块儿下来啊?” 周卿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唔、嗯,我也不知道。” “你俩不是睡一块儿吗?怎么还能不知道?”奶奶狐疑地掀起松垮的眼皮,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周卿檐,“那你快去把早餐吃了,别忘了我和宋小姐约的是十二点半。” 刚把竹筐底抵上台沿,周卿檐却闻言步下踉跄,有内而外把好几根芫荽摔在了地上,周卿檐懊恼地弯腰将它们一根根捡起,一掸一甩地晃去沾上须根的泥巴。一觉醒来他险些都忘了今天的大事——他人生头一回的相亲。 周卿檐讷讷地“哦”了声,抱着竹筐往屋里走,“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心机小周。 第44章 相亲 鸢岛入选了市内近十年的三线乡镇发展计划,噱头打得响亮,但政治家的一番花言巧语终归说得冠冕堂皇,这些年来设施完善依旧不足,仅仅是把老旧的古街换新成了供旅客拍照打卡的商业景点。 奶奶跟宋小姐约的地点是街上一间百年茶坊,算是近年以来零零总总拆迁了数以百计的老旧建筑物里头唯一一家仅存的,由祖上好几代开始便世世保存至今的建筑。为惠然客人而常年朝外敞开的破败木门上镶嵌着铺首衔环,黑油铁环早已在岁月打磨下掉漆,落了锈,也积了灰,没人去清理和镀上新漆。牌匾上写着“宾岭阁”三字,宾即代表欢迎客人,而通过岭字也不难看出,茶坊傍山而立,它崭新得一尘不染,像是刚挂上去的,在破旧不堪的石瓦墙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许是暑气灼人,茶坊里人烟稀渺,院落空旷,茶坊里里外外都十分清雅幽静。周卿檐一把拽住了刚准备往内走的周惟月,后者被他扽拉得一趔趄,回过头,疑惑地问:“哥?我们不进去吗?” 周卿檐握着手机,犯难地说:“你说一会儿见到了我该怎么样委婉的拒绝?” “你要拒绝她吗?” “废话。”周卿檐嗔了周惟月一眼,朝他顶了顶鼻尖,“我只是不好拒绝奶奶组的局,可没答应真和素未谋面的姑娘处对象。” 周惟月正色严肃地想了一下,抬了抬镜框,道:“主动开口拒绝女孩子的确有失风度。” “那怎么办?”周卿檐凝眉,“要不我们还是溜吧。” 周惟月摇了摇头,像是怕他落荒而逃似的,反手钳住了周卿檐的手腕,“你都答应奶奶了。” “……看在我答应让你一块儿来的份上。”周卿檐脱力地垮下了肩膀,撒泼地晃了晃被周惟月抓住的那只手。 他话说得细如蚊呐,以至于周惟月侧耳去听的时候仅捕捉到了音尾。 “什么?” “你不是说因为担心我才跟着来的吗?”周卿檐狡黠地眨了眨眼,“一定有办法的吧?” “我没相过亲。” 周卿檐被他一句话咽着了,瞠着眼无语凝噎,只能颓丧地长吁了一口气,挣了挣手腕,却愣是没从周惟月的掌心里挣脱。在茶坊人来人往的门外拉拉扯扯诚然不是个好选择,周卿檐只能不置可否地说:“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茶坊里空间并不大,一眼能逡巡完,方桌搭上长板凳,背景音乐是《陈兴元和番》,恰好播放到了最凄凄的颤音部分。每一户窗台都放了盆莳植的白牡丹 分卷阅读43 ,衬着日光,近乎透明。内里客人也不多,十几张桌子才坐了三桌,角落的两张桌子其一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大爷,面朝门口而席的蓄着茂密浓黑的胡子,他拧着眉头,全心专注于桌子上显然陷入胶着状态的棋局;另一张是一对小情侣,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男孩儿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手里的茶壶,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惹得面前的女孩儿抽搐着肩膀笑得欢快。 至于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一位女士背对入口处而坐,理所应当入目的,只有她长至腰际的波浪卷发——诚然。明显可见这位就是周卿檐的相亲对象了。 “宋小姐,您好。”周卿檐和周惟月一前一后地走过去,刚到方桌旁,周卿檐便唤了声。 宋令仪循声抬头,自然而然地弯起圆润的杏眼,露了个和煦的微笑:“您好。” 拣了宋小姐对面空着的座位入了坐,服务生很快送上了新茶,装在描画着江南山水的白瓷茶壶内,她原先只拿了一个杯子,后又见多了客人,转身给周卿檐和周惟月补上两个杯子。周卿檐执着壶耳,往三个茶杯里沏上茶,澄暗的茶水从龙嘴内流出,沁了满鼻的馥郁茶香。 哪怕周卿檐不懂茶,也能感受出是壶品质上佳的茶。 “我随便点的店员推荐,不知道您们会不会不喜欢茶?”宋小姐拿起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周卿檐摇了摇头,挂着得体的笑容,回:“没事,喜欢的。“ “您品味不错,闻都能闻出是壶好茶。”周惟月也喝了口茶后,插了这么句话。 宋令仪坦然地接下来赞美,把落在肩上的一缕卷发撩过耳后,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问:“那么请问您俩,哪位才是我今天的相亲对象?“ “我。“周卿檐手指刚抚上茶杯,猝不及被烫了一下,瑟缩进了桌子底,面上却神色不改,”这是我弟弟。“ “不用在意我,当我不存在就行。“周惟月冲宋令仪点了点头。 “您俩感情一定很好吧?“宋令仪视线饶趣的在二人身上打转了会儿后说。 周卿檐反问:“宋小姐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姐也说想陪我一块儿来相亲,说怕我被人骗,我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她。不然啊,今天就是俩俩相亲了。“ “这样啊。“周卿檐低低地笑了声。 “那么迟来地自我介绍一下吧?宋令仪,三十一岁,八月生处女座,职业是中学老师。“宋令仪伸出了手,”性格沉闷,单身主义,但拗不过父母的唐僧念经。“ “周卿檐,三十,佛市第一大学动物系副教授。“ 礼节性地握了下手以后,周卿檐很快便松开,而宋令仪则是忙地接话道:“您也是老师啊,真巧!” 周卿檐张了张口,应和的恭维话刚到嘴边囫囵了会儿,还未来得及吐露出口,便被一直沉默着要么回复消息,要么把玩着方桌上的菜单的周惟月打断。他抬了抬镜框,嘴角依然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插了句话,“那姐姐念书一定很厉害吧?” 末了,他又“啊”了声,神色仓皇地补充:“抱歉,我管我哥叫哥哥习惯了,您比我大些,我叫您姐姐,应该不失礼吧?” “不会啦。”宋令仪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说是老师,其实中小学的招聘条件比起学历,还是更着重在耐心吧。尤其是鸢岛这样的小地方,招人本来就不易了,我也才教了五年书,用我妈的话来说啊,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周惟月撑着脑袋慵懒地弯了弯眼,“那姐姐肯定是很喜欢小孩子了,哪像我,学习能力不行,对小孩子也没耐心。” “您过誉了,敢问周先生的职业是……?” “兽医。” 两人循声而侧目,方才一直没打断两人说话的相亲当事人似笑非笑地紧盯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俨然一副话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模样,连当事人自己也还未回过神。 第45章 喜欢无关 周卿檐其实挺诧异的。在来这儿之前他早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预想着这饭桌上就是场漫长沉默的修罗场,可还未等他搬出计划好的话题一二三四五,周惟月却与宋令仪侃侃而谈,气氛在有来有往的谈话中陡然间活跃了起来,自然便没了周卿檐所担忧的场景。 但也有些意外。 他向来知道周惟月很受异性欢迎,别无其他,但从这张脸,想然是没有人能不为之肤浅倾心的。打自初中开始长个儿,骨子里流淌的男性荷尔蒙开始外露以后,周惟月招蜂引蝶的生活屡屡不息,但当事人却诚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放任,却也不回应。甚至一度令周卿檐心生错觉,会不会其实周惟月与自己一样,并非不善言辞,不喜与异性为伍,而是性取向特殊的缘故呢?当然,这污秽的想法被他自己归咎在被暗恋心思冲昏了脑,狗急跳墙,什么都敢乱想上了。 现在看来,周惟月并不是不会和异性打太极的,那么十有八九,只是因为他不愿去周旋而已。 或许他对绯闻前女友文穆清也是这样呢?或许当出现令他感兴趣的女生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流露本性呢?这么想着,周卿檐一时之间有些许后悔自己败在周惟月无辜地冲他眨巴的眼底,如果宋令仪真的成为了周惟月的新任绯闻对象,那他一定会控制不住杀了自己的。 “抱歉。” 周卿檐撑着桌沿站起了身,挂着不好意思的羞赧笑容冲宋令仪点了点头,“你们先聊,我去个洗手间。” 目送着周卿檐的背影拐过弄堂里那棵装饰用的竹子以后,周惟月收回视线,气定神闲地捻着茶杯口抿了口茶。他坦然地接下宋令仪带有探究和深意的打量眼神,在半晌的沉默以后抬起头,用指尖把稍有滑落的镜片归位。 “姐姐。” “哎,你说。”宋令仪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打了个猝不及防,失笑着道。 “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哥他其实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合。” 宋令仪点了点头,并“嗯”了一声示意了然。 “他是因为没法拒绝我们奶奶,才应下这场相亲的。”周惟月侧了侧头,余光扫过方才周卿檐坐的位置,“真的很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 “也不能说耽误吧。”宋令仪耸了耸肩,把落在肩侧的一绺长发撩到身后,笑容清疏和泰地说,“你看,要不是你哥应下相亲,我俩也没机会认识彼此,甚至聊天了吧?” “所以,能加个微信吗?” 店里的背景音在下一秒切换,铮铮悠扬的古筝历经高潮节奏以后徐徐落下帷幕,转为静默以后,像是老板切换了磁碟,锣鼓声响起,有人吊着嗓子,唱出了一曲咿呀婉转的《珠帘寨》。周惟月执着茶壶,给宋令仪的空杯酌上新 分卷阅读44 茶后,不疾不徐地把双手搁在桌上,轻声笑了声。 “要是姐姐不介意我有喜欢的人的话,”周惟月吁了口气,“当然可以。” 宋令仪好笑地撇了撇嘴,嘟囔了声:“果然。” “什么?” “果然好男人都是有对象的。” “我没有对象,是暗恋。”周惟月耸了耸肩。 “没差啦。”宋令仪摆了摆手,软了腰上一股劲儿,只用手支撑着下颚,“但是能被你喜欢的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那么我还是放弃了,争不过,搞不好也打不过。” 周惟月不置可否地“唔”了声,寻思片刻,说:“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你这么说就令我太好奇了,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周惟月垂下眸,不晓得想着些什么,他伸手擦去桌上溢出的水渍,待它干涸后才掀起眼皮,反问:“你觉得我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宋令仪被他猝不及防这么一问,有些呆愣地眨了眨眼,想了一下,她才开口:“温柔、理智、善良、冷静、清疏,嗯……反正是个没人会不喜欢的男人。” 说完以后,她把放向迢远的目光挪回,片刻以前服务生刚给他们端上了个小食盘绘着栩栩如生红梅的小食盘,上头摆放着玲珑小巧的绿豆糕,四五块堆砌成了座小山,透过工整的横切面,似有若无地还能看见绵烂绿嫩的绿豆。 宋令仪拿起摆在托盘旁的二分木叉,尖头没入绿豆糕里,叉起了一块儿,刚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抬眸,却对上了周惟月隔在薄薄透亮的镜片后头,似笑非笑的双眼。她咂巴咂巴嘴里清甜泛香的绿豆糕,品出了周惟月看似一同没头没脑的话里头的深意。 她震惊地瞪大了鲜妍的杏眸,一改先前的恬淡,绿豆糕也顾不上吃了,宋令仪拉高了声量,问:“你……” “姐姐果然聪明。”周惟月轻缓地点了点头,笑道,“我们不是亲兄弟,但就算是,也和我喜欢他无关。” 周卿檐从洗手间甩着残留水珠的双手出来的时候,免不得地感受到了桌上诡异的气氛——周惟月与宋令仪已经停止了交谈,像是稍早以前源源不断的话题和宋令仪对周惟月的亲昵只是他的错觉,两人沉默着,一个低头按手机,一个好整以暇地坐姿端正喝茶。 他咽下了疑问的话头走过去,道了声:“抱歉久等,你们聊什么了?” 说完,周卿檐刚给自己的杯子添上热茶,下一刻便被周惟月换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杯仍有余温却不烫手,恰好入口温度的茶。 “没什么,”周惟月将茶杯推到周卿檐面前,“随便聊聊。” 周卿檐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宋令仪便先行一步收起手机,抬起头,眼底尽然全是意义不明的深意。她依然得体地冲周卿檐笑了笑,说,“抱歉周先生,我还有点儿事,就先告辞了?” “啊?嗯,当然。”周卿檐愣愣地微瞠了眼,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方才他在厕所思量已久,要如何顺坦地开口,才不显得失礼不唐突,毕竟对于一场双方醉翁之意都不在酒的会面,还是早结束为妙。现下宋令仪先开了口,虽有些怔然,周卿檐却在心底暗自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宋令仪站起了身,抬手拂去裙摆上的褶皱,朝周卿檐欠了欠身,“祝周先生您早日觅得良缘。” “谢谢,宋小姐您也是。” 目送宋令仪仪态端庄步伐轻稳地走向大门处,身影隐进仲夏亮白的日光里,周卿檐才恍若隔世般地长吁了一口气,懈下端着浑身规矩姿态的一股劲儿,软绵地靠在椅背上。面前的座位空了,夏日毒辣的阳光少了遮蔽,直直如绸缎般地撒在桌面上,嵌进木质纹理里,尘埃微不可查地经穿堂风吹散,落进杯里残留的茶面。 周卿檐插起一小块绿豆糕,放到嘴边咬了口,怕它掉渣,又忙抬着另一只手在下巴处。 “你和宋小姐说了什么?”周卿檐咽下绿豆糕后问。 周惟月回过神,曲着指节抵在桌沿,像是没听清似的“嗯”了一声。 “没什么,就是感觉宋小姐好像怪怪的。” “哦,就是委婉地和她提了一下,说相亲其实是奶奶的主意。”语落,他恍然大悟般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望进周卿檐眼底,“对不起啊哥,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万一你觉得宋小姐很不错……” 周卿檐摆了摆手,失笑着打断了他未尽的话,“没有,没事。这样也省得我再去咬文嚼字怎么样不失礼地拒绝人了。” “谢谢。” 第46章 喜欢你 在茶坊的时候一时天起灰云,像是在暗自酝酿着淙淙大雨,于是周卿檐拉着周惟月在里头又坐了一会儿,打算等雨下下来,亦或是待雨停,也因此又续了一壶茶,一盘子小巧精细的糕点。百无聊赖地聊了会儿不着话题,不具意义的家常闲话,又等了好半晌,没等到雨临大地,反而黑压压的乌云如破晓般,阳光丝丝的绸缎破开云霭的罅隙,复得了夏日晴朗热辣的阳光。 “你说我要怎么跟奶奶交代。” 往回走的时候,两人默契地没有骑上自行车,而是各自搀着一辆自行车把手,并肩缓步在人行道上向前——其中一辆还是奶奶家的自行车,黛蓝色,从周卿檐小时候骑到大难免上了年纪,齿轮踏板都锈迹斑斑得不利索了。 周惟月认真地想了一下,侧目道:“实话实说。” “也是。”周卿檐闻言,慵懒地笑着耸肩,“反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就是没缘没分。你猜奶奶听了会说什么?” “什么?” “那小姑娘眼光不行,下一个会更好。”周卿檐咳了两声,惺惺作态地捏着嗓子,锐声模仿着奶奶的声音说道。 语落,两人都被浮夸的语气和那的确像是奶奶会说的话惹得耸肩失笑了起来。 “的确像是奶奶会说的话。” 周卿檐挪开了视线,目不斜视地道:“你也不怕奶奶把目标放在你身上。” “那我到时候就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惟月语落,推搡着自行车往前迈了大半步才后知后觉身旁没了周卿檐的身影,驻足回头,周卿檐被他落在了身后不远处,扶着自行车把手,夏风和煦地把他刘海吹乱,绺绺掩在眼前,以至于情绪模糊不清。 周卿檐一时之间也捉摸不透,当下他听见周惟月启齿了这么一句话后心下的感受。他听见自己步伐趔趄的趿拉声,心脏的大动脉像是被虚无双掌扽拉着,俄顷间往四肢百骸传递着密密匝匝的疼痛。像有人遏住了他的喉咙,令他莫名觉得是在陆地上溺了水,喘息起伏不定。 周惟月有喜欢的人。这个认知在他脑海里迭迭盘旋,久久挥之不去。 “哥?” 等周惟月唤 分卷阅读45 出了声,周卿檐才闻言抬头,对上周惟月满是疑虑和担忧的目光,却又是什么道不出片语埋怨——毕竟谁会没个喜欢的人呢,更何况还是他这般优越美好的人。周卿檐歉意十足地摇了摇头扯了个无以名状的笑,说,“抱歉抱歉,鞋里进石子了。” “磕伤脚了吗?”周惟月反问。 “没有,哪能啊,就跟沙子那么大而已。” 周惟月低低地“哦”了声,就没有再说其他的了。 半晌沉默后,经过一棵香樟树旁,蝉鸣喧嚣缭绕,它栖着树干颤动着翅膀好一会儿以后化为静谧,也不动了,像是由树上被剥落般坠下,落进草丛土壤里无影无踪。于蝉而言,潜伏着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苟苟活过数十年载,破土羽化而出的那几周却是生命中最美好,也最绚烂的一辈子。它见过圹垠阳光,品过夏风细雨,在一年当中最温暖的日子里出生、活着、死去。 与自己被埋葬的暗恋心思不同,那或许,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吧。周卿檐心道。 “所以你喜欢的人是谁?”周卿檐换上了从容自在的笑容,狡黠地问。 周惟月有些愕然地反问:“什么?” “你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后才意会过来,转而失笑:“有啊,我最喜欢哥你了。” 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未必无意。这回轮到周卿檐愣了,他双手双脚都不知道摆哪儿似的脚绊了自己的脚,步下踉跄了一下。稳住以后,他拍开周惟月探到他身边准备搀扶的手,冲他皱了皱鼻子,“你就糊弄我吧。” “我没有。”周惟月无辜地举起双手,故作投降状,“我说的是真心话。” “行行行。” “哥你不信我。” “信信信。” “好敷衍啊。”周惟月耸肩哼笑着,末了,换上一脸正色,问,“哥,我们不赶着回去吧?” 周卿檐疑惑地“嗯”了声,说:“不赶啊,现在回去奶奶指不定得再给我安排个加急相亲。” “那我们去个地方吧。” 海水没过足踝,打湿了裤脚,泊泊海浪卷着白色的泡沫涌来的时候,周卿檐猝不及防,被惊得连连后退。周惟月闻言低低地笑了声,跨着大步走来,拽起周卿檐的手腕,一把把人拉倒了海水涌起处,“没事,这里水浅。” 正好没过脚踝的深度,脚底板触及的沙砾珞珞,有些许刺麻磕脚,周卿檐又被周惟月扽拉着往里走了些,等水平面到达小腿肚的时候,脚下却是温和柔嫩的细沙,被一道道海浪推积出像丝线般的痕迹。咸腥的海风裹挟着远处渔船缕缕浓酽的烟涩味,海汊隐在半退潮的海平面之下,绵延出一道曲折蜿蜒的小道,尽头是大海中央独孤的小岛。 “我好久没来海边了。”周卿檐把粼粼波光尽收眼底,回头满目清明地看了眼周惟月说。 周惟月问:“在加利福尼亚也没去过吗?” “没有。”周卿檐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挪开了视线,也不晓得是否不在意,故而没有挣脱一直被周惟月握着的腕子,“夏天蒙特雷海滩乌泱泱的不是游客就是海鸥,而且那时候哪有闲心。” “我以为在国外大部分都是纸醉金迷的日子。” “你想多了,虽然有,但我不感冒。”周卿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笑。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与周惟月阔别时日地谈起那段缺席的时光,其实归根结底倒也没有想象中的暗无天日,他一边保持着想念,一边独自建立起自己在异国的生活,规规矩矩地在时差中起床念书,偶尔的社交仅仅是被室友半推本就去赴的约,很无趣,在周卿檐自己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闲说的资本。 他自认这十二年很无趣,并不能称之为是生活,那仅仅是活着。在离开周惟月以后的他的日子就像被摁下了暂停键,停留在了十九岁,用无数的书籍堆砌掩埋自己胡思乱想的思维,扼杀总是经不住自己控制油然而生的想念。残酷的是爱意却没有因此而暂停,反而盎然地生机勃勃,在暗无天日的坍角里,日复一日,盘踞生根。它枝骨不折,如同普洛透斯岑寂地站在春光云影下,强迫你直视它、承认它、接受它,然后破开人海和尘寰,拥抱它。 涛声潮声鼓荡在风里,埋没了周惟月漏出的叹息,可那近在咫尺,以至于周卿檐清晰可闻。他心下漏了一拍,忙仓皇地掀起眼皮子去窥探他的神情。 “我倒是每年回来探望奶奶都会来这儿看看海。”周惟月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嘴角凹陷进两颊,折出两道小小的褶皱,他目光远眺,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前面是太平洋,太平洋再往前,正好对着加州。” 周卿檐兀地感觉攒着他手腕的掌心收紧了些,正滚滚发烫,沁着薄汗,顺着肌理溶入脉络里。 第47章 对不起 “对不起。”周卿檐声音低哑,也细如蚊呐,隐进哗啦啦的滚滚潮汐声里模糊不清。 也不晓得周惟月是真没听清,亦或是对自己所闻感到愕然,他怔怔地反问:“什么?” “我说,”周卿檐闭了闭眼,再睁开,直勾勾望着周惟月的眼神明澈鲜妍,“对不起。” “对不起一声不响就离开,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佛市。” 语尾刚落下的时候,海岸刹时挂起一阵迅疾的风,揭起衣衫下摆,扑面往眉梢徒增些挥之不去的粘腻。周惟月松开方才胶着在周卿檐腕间的手,缓缓向下滑落的时候,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周卿檐掌心,周卿檐被他触得心间一痒,再抬头,周惟月已经把目光挪开,眺望着波光斑驳的海面。 一股脑地把这句迟到已久的道歉宣之于口其实也并没有周卿檐想象中困难,比起那些羞于启齿,却多次在嘴边欲说还休,最终落得个囫囵下肚的千篇爱怜,昭然若揭的道歉反而磊落坦荡得多了。周卿檐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不可说了,只能贪得一次机会便破开个小罅隙似的,一次又一次,期盼有朝一日它堆叠溃裂成偌大的豁洞,才得以窥见日光。 余光里周惟月不说话,垂着眸子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冗长的沉默促使周卿檐哪怕面上不显,内心也五内俱焚六神无主了起来。 周卿檐挠腮撧耳半秒,阖眼定了定神,才忐忑开口:“那个……” “对不起。” 周惟月兀自脱口的话打断了周卿檐的话头,莫名其妙且无根无据得周卿檐只能呆愣地瞠目,迟缓地冲他疑惑地道:“为什么?” “各种各样。”周惟月歪了歪头,笑得很无辜,他往前走了两步直至海水没过膝盖,“虽然现在坦白可能已经迟了,但……” 就着海风嚣嚣过耳,周卿檐从周惟月口中听到了许多 分卷阅读48 啦。” 周惟月的冰棍吃光了,露出了光秃秃的木棍,上头干干净净的,没有期待中的“再来一根”的字眼。他低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抓过周卿檐在他后脑勺撒泼的手攒在掌心,“一半一半吧。” 作者有话说: 转换工作岗位太忙了存稿也不够所以依然是不定期,可能两三天也可能一个礼拜更新,承蒙大家的担待和!以及非常对不起! 第49章 很爱你的哥哥 结果反倒是周卿檐的那根冰棍中了再来一根的奖。为了这根幸运得来的意外之喜,两个人幼稚地纠结了五分钟在到底谁吃的问题上,半推半就,周卿檐拗不过周惟月的执着,周惟月倔不过周卿檐的坚持,于是只能干拿着,准备回家哄一哄听见相亲黄了指不定要失望的奶奶。 往回走的时候云霭又堆积了起来,浓重得像能滴出墨来,周惟月怕雨说下就下,只能拦了辆顺风车载着他们回去。 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时间刚过哺时不久,奶奶并不在屋里头,说是出去买点儿东西,只留下了张被吹到地面的纸条,和窝在客厅一角边呼呼大睡,尾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地板的小花。周惟月刚往冰箱里塞了些途中随手买回来的水果饮料,还没直起身子,便稍先一步听见周卿檐的叫唤声从后院传来,隔了些许距离,显得飘渺又朦胧。他仓促应了声后就循声去了后院,只见周卿檐抱着膝盖蹲花圃一角,留给了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在干嘛?”周惟月学着他的模样,屈起膝盖,弯腰蹲在了周卿檐身旁,好奇地问了句。 周卿檐侧目睨了他一眼,含笑着道:“挖时光胶囊啊。你忘了?” 周惟月低低地“唔”了声,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挪开视线,“没忘。” “哦,你忘了。” 周卿檐全然不信地冲周惟月皱了皱鼻尖。说完,他也没多说什么,含着笑又递了把藏青色的小铲子给周惟月。 原先没注意,等周卿檐眺了眼才发现那铲子的手柄处落了漆,露出斑驳的锈痕,显然是用了有些日子了,遂又把原先握在自己右手里相对崭新些的柚橘花铲换给了他。可周惟月并没有接下,他让周卿檐稍等会儿,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回了屋,很快折返回来以后,手里多了两张卫生纸。周惟月动作利索地给两把铲子柄都裹上卫生纸,确保没有锈污和泥渍会粘到手上后才开始动作。 现在回忆起来,埋时光胶囊是他们十四十五岁时候的事儿了,这么些年也不晓得奶奶翻土耕耘的时候有没有无意挖出来,亦或是他们对方位的认知是否有错误。往下翻挖了好一会儿,顶着毒辣烈阳,两人的背后和额角都沁着层水滋滋的薄汗,周卿檐揩了一滴滑落下巴的汗珠,问:“我们是埋在这儿吗?” “不晓得。”周惟月耸了耸肩,“我只记得是番茄地最里边。” “可现在奶奶都没种番茄了。” “挖吧,大不了整个地儿都给它翻一遍,总会找到的。” 周卿檐弯着眼角冲他笑:“奶奶会生气的。” “总不会比哥你相亲失败还生气。”周惟月惬意地顶了句。 周卿檐被他这话顶得无可反驳,拧着眉心不满地用胳膊肘撞了下周惟月的臂膀,“扎心了。” 用仅有半截臂长的小铲子挖土远不如用大铁揪来得有效率,可愣是这样两人也佝着腰背,蹲得腿都发麻没知觉,还是一意孤行翻搅弄着松散的土壤。不晓得过了多久,或许没过很久,可偏偏周卿檐觉得如年度日般,他的铲子像是碰到了被埋在地下的什么东西般,硬碰硬似的发出了沉闷“咚”的一声。 他愕然回头,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欣喜和雀跃。他们加快了动作,待身旁堆起被翻出的泥土越来越高,被掩埋在岁月里的铁盒子,终于对着周卿檐和周惟月露了个小角。埋着的是个颇有年月历史的巧克力饼干方形盒,铁皮制的,封面还印有多年以前曾经风靡一时的广告词,可这饼干现在已经停产,再也买不到了。 周卿檐拂去盖子上残着的碎泥,小心翼翼地捻着盖沿,经年累月的污渍和泥泞把接口处糊得难以打开,周卿檐又使上了万二分的劲儿,“哐”地一声震了下后才揭开盖子。里头零零落落的杂物曝露在了烈日与目光下,周卿檐忐忑地拿着盒子盖,问:“我们要在这儿看吗?” 周惟月坦然地点了点头:“看吧。” 他诚然并不是个会计较仪式感的人,这么回了句,周卿檐也不好意思墨迹地说东说西,直接就把铁盖搁在一旁当垫底用,随之再一个一个小心翼翼把里头的物件摊出来,整齐有序地摆放在上头。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好几张大小不一的纸张,放在一个有本课本那么长和宽的盖子上绰绰有余。 周卿檐一一拿过来看,有某位早已隐退许久,多年以前红极一时的明星的海报;有饮料买一赠一的游戏闪卡;两封折叠着收在信封里,破破烂烂的信件——是他们曾经一起蹲在海棠树下,笨拙地写着给未来的自己的信函。 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张泛了黄,边角也卷皱的老相片,那是周惟月刚到他们家时候,福利院负责人软磨硬泡下才给四人留下的,至今为止为数不多的一家四口合照。照片里两个小娃儿都没褪去婴儿肥,小周卿檐正是别人让他笑,他便眯着眼睛笑的年纪,以至于是这张照片里表情最生动灿烂的一个。父母则是一如既往,微笑浅浅淡淡微不可查的,但胜在父亲没有板着张祖传面瘫脸,至于小周惟月…… “你那时候都不笑。”周卿檐探着指尖,去摩挲那面无表情,冷漠阴郁的小脸。 “那是因为……” “不舍得离开福利院?” “不是。”周惟月下意识开口反驳,对上周卿檐探究和错愕的目光后又像是懊恼自己口不择言似的垂下了眸,笃定地说,“我一点都不喜欢那儿。” “怎么说?”周卿檐更好奇了。 “儿童福利院,说好听的叫儿童福利院,可事实上那儿充其量就只是个流浪儿收集中心。在那里的生活也挺简单的,资质不好、木讷、帮不上福利院杂活的小孩只配吃咸菜馒头;幸运的话睡觉能睡在房间地板,不幸运的话,十个人挤在一间小仓库里;稍微长得好看会讨人喜欢的,就会被院长安排起来给有钱人家挑选当童工也好。”周惟月移开视线,眺望长空追忆着那并不美好的往事,声音都染上了一丝喑哑。“所以我……” 周惟月的后半句话,隐进了和泰拂过发梢的夏风里,和周卿檐搭在自己手背上,那沁着薄汗,濡湿温润的掌心里。 他紧了紧手上的劲儿,松松地扣住了周惟月的指节,“你现在可以笑。” “什么?”周 分卷阅读51 ,无孔不入地夏风从他的衣摆涌入,指尖全然是他悄然从周惟月身上摄夺的余温。 周卿檐开始恍恍惚惚地回想起这短暂的三天里发生的鸡零狗杂的事儿,不多,但却比过往的十几年来得精彩鲜明。他不记得自己大学学分修了多少,不记得加州的雪下了多长时间,也不记得年少时候的心境;可他却能清楚想起周惟月和自己说话时候的一颦一笑,他沐浴乳的香味,以及与晚夏星空迥异的眼瞳。 爱情真是个奇葩的玩意儿。它会令你心绪不宁,忐忑起伏;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欣喜若狂,也为之低落伤怀。 “你回去马上就要上班了吧?”周卿檐浅浅地笑了一声,又阖上了眼,话说得很轻,似是呢喃。 周惟月“嗯”了声,说:“小张已经打电话来催了,说我再不回去预约要排到后年了。” “那感情好。”周卿檐忍俊不禁,“顾客多赚得多嘛。” “赚得再多也没地方花,花在没意义的地方的话反倒空虚。” “那存着当老婆本吧。”周卿檐的睡意上头,脑袋混混沌沌的,借凭着一股潜意识在回话。 周惟月沉默了。 兀地静谧下来的空间显得空旷潦倒,连屋外路口行过辆机车的排气声都清晰可闻,周卿檐本应该顺着这样的氛围酣眠过去,可他没有。因为身旁再次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动静,臂旁的床褥似乎凹陷了些,周卿檐轻而缓地睁开眼,余光在黑暗中去视物还是稍显费劲儿,所幸外头有皎月漏光,走廊也打着灯,他看见了周惟月换了个睡姿,面朝着自己。 “那我可真羡慕未来嫂嫂,”周惟月也学着他的模样闭上了眼,仅仅嘴嗫嚅着话语,“毕竟哥你温柔、理智、善良和冷静,是个没人会不喜欢的优秀男人。” 周卿檐被他这通毫无章法却直捷坦然的话说得有些不自在:“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天宋小姐给你的评价。其实姐姐人挺好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一眼就能瞧见她的情绪变化,没什么城府,也好相处。” “比如喜欢你不喜欢我?”周卿檐自己说完自顾自地笑。 说实话,打自周惟月和宋令仪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以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对宋令仪心生了些厌弃。他鄙视,也看不起自己内心的阴暗,所以借故去了厕所,眼不见心不烦,可不晓得怎么的,或许真如周惟月所说,他像宋令仪坦白了相亲的缘由,才促使了她草草结束了会面。 周卿檐不敢坦言,但他确实为此松了一口气。他由衷地害怕若是周惟月和她再攀谈下去,宋令仪必然会抽丝剥茧,见到周惟月最八面玲珑,最吸引人的那一面,皆时场面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周惟月哼了声笑,“不,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说?” “可能是觉得我打扰到了你们相亲?”周惟月换了点姿势,把脑袋埋进绵软的棉絮枕头里,“说实话,哥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的?” “没有!”周卿檐音量陡然拔高,撑着床沿支起了身,又像是意识到有些失态般,把音落了下去,“你知道我根本不想相亲的,黄了我更乐见其成。” “嗯,知道。” 说完,周惟月便熄了声,等周卿檐疑惑地俯身去窥探,只闻周惟月闭着眼,平稳的呼吸和他规律起伏的胸腔——话说着说着,他就这样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周卿檐有些无奈又好笑,他轻手轻脚地躺回被褥里,可这回他没有像方才那般规矩了,学着周惟月的模样侧着睡,面对着面,稍稍往眼皮掀起个缝,就能看见眼前高挺的鼻梁。 这是晚夏馈赠他最后充盈的光景。 隔日临行前,奶奶拖着两个人,站在屋外絮絮叨叨了好长时间。奶奶身子不好,哪怕佝偻着背也费劲儿,她枯竭的眼皮底下依然露着和蔼的笑意,你年轻的时候那双细白柔软,纹路细浅的掌心,现在已蒙了老人斑,正拢着周卿檐的双手,温热又熨贴。不合时宜地,周卿檐忽觉中指处那生在交接处,最惯常被笔杆摩擦到的厚茧子,和周惟月的如出一辙。 开口哪怕千篇一律,换汤不换药的寒暄和叮嘱,却足以把周卿檐听了鼻尖酸涩,他耐着伤怀,咽下喉间的颤抖,不疾不徐地和奶奶说:“好啦。” “以前你一个人在国外没人照应,现在不一样了,你和惟月都在佛市,要互相照应,有什么事一定要通知对方。”奶奶抬手,蹭了蹭周卿檐鬓角的汗渍,“马上就要入秋了,佛市日夜温差大,不要贪凉小心感冒。惟月啊,你可得看着你哥,别让他入了秋还老爱买西瓜吃。” “知道了。”周惟月笑着应了声。 周卿檐瞟了周惟月一眼,轻拍了拍奶奶的手背:“寒假我们再来看您。” 踏上归途的时候,两人去归还了自行车后站在港口等船,彼时天空晦涩溟蒙了起来,雨兜在浓厚的积雨云里,半晌以后滴滴答答,没像昨天那般装腔作势,今儿个的雨是瓢泼地倾泻了下来。豆大的水珠打在杂草上,颤颤巍巍地抖动,周卿檐挽了挽长袖开衫的袖口,伸出手去接屋檐外的雨。 “要入秋了。”周卿檐噙着笑,望着密密匝匝地雨幕说。 周惟月回了手机上的消息,想了一会儿,也学着他的模样去接雨,但很快收回了手,把那溜进指缝里的水滴揩在指尖摩挲:“嗯,凉的。” 然后船笛呜鸣,撒着浓烟,不疾不徐地停靠在港口,惊起海鸥振翅。 周惟月不晓得什么时候从奶奶家顺了把伞,明黄色的,活泼得和他肃穆周正的气质压根儿不相符。他“啪嚓”一声撑开,揽着周卿檐扎进了雨幕里。年幼时候用的伞,在两个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身上着实费劲儿,挡不住过大的风雨,没辙被打湿袖口和裤管,可周卿檐半边身子也没湿,反倒是余光里,周惟月曝露在风里的那一侧,纤长的眼睫被雨水濡湿得有些耸拉着。 他们加快了脚步,踩着甲板上了船,入了座位后随着船身剧烈震颤而开始远航。周卿檐没忍住地扒拉着窗口,去看那渐行渐远的岛屿,直到它变成很小一个点,连山峦叠嶂的模样也看不清,才恋恋不舍地坐回位置。 “寒假再回来吧。”周惟月闭目养神着,像是无心呢喃了这么句。 当周卿檐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周惟月又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底一片清澈,他启唇道:“我们一起。” 第53章 男人千万,不行就换 时逢晚夏,佛市的梅雨季才姗姗来迟,由清晨开始雨势从淅淅沥沥到瓢泼倾泻,把人困在了建筑内。周惟月从伏案中而起,给窗拉开了个雨溅不进来,有刚好能透风的小缝,把矮柜上的那浑圆葱茏,翠绿生生的铜钱草端到水池子边,倒去浊水, 分卷阅读53 地把爱意向陌生人宣之于口。可这也独独是周卿檐的弱点,他会坦荡地和外人诉说,偏偏选择了隐瞒当事人。 以前的简容不懂,可现在年纪渐长以后简容倒是琢磨出了一二。爱情,不就是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与他人无关,只有自身一人出演着自以为绚丽茁大的独角戏。 简容回过神,抬手拍了拍周卿檐的肩膀:“我请你喝咖啡。” “星巴克吗?” “自动贩卖机。” “那我要雀巢拿铁。”周卿檐弯着眼睛,懒懒地笑。 作者有话说: 到这儿剧情差不多收尾了,大概七十章内就能写完啦 第54章 前女友 简容去买咖啡,周卿檐便倚靠在窗沿边上把玩着那片无意间落进他掌心的枯叶。梅雨季节昭告着一场盛大的洗礼,再过不久就是白露,时节以后,马上就要立秋了。周卿檐对四季的概念寡淡,在国外的时候鲜少有明确的春夏秋冬,往往前天道上的行人还穿着吊带热裤,明个儿起床,窗外便呼啦啦地挂着风,气温也骤降了十几度,从来没讲究一个循序渐进。 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也十几年没在佛市过过秋冬了。 彼时简容来了条消息,周卿檐把原先微敞的窗子打开了些,将手里的枯叶松开,目送其随风摇摆,晃晃荡荡地落下地面无影踪以后,才拿起电话。 “我看到了周惟月!!!” “在底楼东侧办公楼楼梯口和一个美女!!速来!!” 周卿檐盯着消息,大概逐字解析了几十秒才回过神来,他抄起手机,跨着足以生风的大步往外走。 周惟月拎着陈缄的侄子从教授办公室走出来,插着兜一言不发。他没有过问他人家务事的爱好,方才那谢了顶的教授唾沫横飞絮絮叨叨了老半天,他愣是半句也没听进去,就只抓到了关键词,说侄子搞同性恋,让他洁身自爱些。 说实话,这个世道尤其是大学普遍都是受过教育视野开拓的人,哪在乎你是异性恋同性恋,性别平权恋爱自由的话题已经逐渐成了热门趋势。但到底,老一辈的人还是对此颇有成见。令周惟月放在心上的并不是陈缄侄子的性取向问题,而是老教授口里那脱不开一言一句的“年轻老师”,据他所知佛大年纪较轻的也就那三个,其一是中文系的助教、简容和周卿檐。 但于周惟月而言终归只是局外人,他并没有过分干涉这件事的理由。他出神地走在侄子前头,猝不及防怀里扑进了个躯体,使劲儿得撞得他往后踉跄了两步。 陈缄抬起头,捋了捋被雨水浇得披散额前的长刘海,笑道:“好久不见?” “我们可以一辈子不见。”周惟月用掌心抵住陈缄的额头,嫌弃地将他往外推。 “不要那么冷淡嘛。”陈缄对周惟月矫揉造作地笑嘻嘻,对上周惟月身后忐忑的侄子,像变了个人,神情顷刻间严肃了起来,“说吧,这臭小子又闯了什么祸?” 周惟月神色不改地站在一旁,俨然一副没有要开口的打算,陈缄心下了然,自己这友人向来不是个喜欢插手无关自己事情的人,于是耸了耸肩,把凛冽的目光投向侄子。陈缄侄子支支吾吾,囫囵着好些话吐露不出来,奈何又找不到考试,余光左顾右盼,像是突然看见了救世主般“刷”地眼前一亮,扭头嚷嚷:“周副!” 周卿檐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一直跟在周惟月身后的那小孩儿竟然是自己班上的学生。 他在这隐蔽的柱子后头看了约莫有五分钟。看着那女子踩着高跟碎步,优雅从容地扎进周惟月的怀抱,双目柔情含笑地和周惟月说了些什么,笑眼盈盈的,但碍于周惟月有些背对着自己从而周卿檐并看不见,周惟月是否也如同那女子般笑得温柔。 周卿檐废了好大一番劲儿在脑海里搜刮关于这个女人的相貌,但愣是没找到对应的名字,刚想嗔怒地埋怨简容的情报网不给力,却兀地被叫了声。 他恍然抬头,周惟月和那女人的目光已经钉在自己和简容身上,甚至迈开步子往这儿走来。简容见状,递给了周卿檐一个“好自为之”的八卦表情后,脚底抹油似的跑了个没影,剩下周卿檐独自杵在那儿,溜了圈儿眼珠子,刚想说些什么,那女子倒是先行一步挽着周惟月的胳膊惊呼,“哎!这不是你喜——” “我几年不见的哥哥。”周惟月铿锵有力,字正腔圆地打断。 周卿檐此时正出神,自然没有注意到周惟月那隐在镜片后头,危险地微眯起,对陈缄散发着警告意味的眼神。他只专注在周惟月手臂上攀附着的白皙胳膊,和那漆得粉粉嫩嫩,缀着闪片蝴蝶的美甲。 梅雨淙淙,从头顶那乌黑得过分浓酽的乌云之中密密匝匝地打在一群人头顶的雨盖顶,滴滴答答此起彼伏的,像交响乐,也像扰人心绪的噪音。周卿檐面上从来不显情绪,他的晃神在外人眼里看也怡然自得,他眨了眨眼,冲那位女士伸出了左手,“您好,周卿檐。” “你好你好,你就是惟月那一直在国外的哥哥吧。”女子探过空着的那只手回握上,但刚碰触到周卿檐的掌心,就被周惟月钳制着扯下。 这举动在周卿檐眼底俨然有些变味,像是男朋友吃味对象和其他异性有亲密接触的时候会做的举动,而周惟月由始至终都放任女子亲昵地接触。 陈缄把头靠上周惟月的肩头,娇滴滴地道:“我是陈缄,惟月的前女友。” 周卿檐微拧着眉心,刚张了口想说些什么,却灵机地抓到了关键词。脑里那记忆的匣子里虽然没有他的面孔,可的的确确有“陈缄”这个名字,是周惟月大学本科的室友,性别……男。他有些愕然地抬头,才后知后觉琢磨着陈缄的嗓音的确低哑,衣襟拘谨地扣到了最上一颗纽扣,再加上长发披肩,自然为他隐去了喉结。 周卿檐哑然失笑。 他竟然一时之间慌了神,从简容告诉自己周惟月和美女在一块儿,再目睹两人的亲密接触以后。患得患失,这是在爱情中最磨人的事儿了。但哪怕他心底正在斥责埋怨自己,面上也依然不改神色,从容自得地回了陈缄句,“不是前室友吗?” “哈哈哈哈哈哈!”陈缄愣了半秒后转为失笑,自然也松了那一直挽着周惟月胳膊的手,他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揩去假睫毛上泛的泪珠,使劲儿地拍了把周惟月,啧啧称奇,“你哥也太厉害!我这打扮放酒吧街那群老色鬼都没分得出我是男的!” 周惟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不去搭理陈缄,反倒扭头看着周卿檐问:“哥你怎么在这儿?” “你又怎么在这?”周卿檐噙着笑反问。 “这儿那儿的,这雨快把我的妆喷没了,两位要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陈缄拽过沉默 分卷阅读54 忐忑的侄子,饱含深意的目光流连在两人身上,问。 第55章 难过 陈缄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次数,要比文穆清来得多许多。从简容口中、从他佛大相识的朋友口中、从原本预定好的本科学长姐口中,陈缄念书早,别人十八岁才考进来的大学他十六岁就已经上了大一,为人大大咧咧待人处事率性而为,是四个室友里面和周惟月关系最好的。 别无其他,那时候的陈缄虽然念书好,但归根结底还是年纪小,见的世面不够透彻;反观周惟月打小就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奶奶也不乏说过他老气横秋,可放在周卿檐这情人眼底啊,那就是成熟稳重又可靠。陈缄大一的时候加入了篮球社,却因为光明太甚遇人不淑而被次次针对,后来在球场上险些被暗算撞断腕子,所幸那时候被仓草拉来打替补的周惟月窥见了,敏捷地伸手拉了他一把,才免了当残废的厄运。 两人的友谊算是这么结下的。 只不过那时候的陈缄和现在坐在面前噙着狡黠浅笑,不疾不徐地搅动搪瓷杯里的咖啡的他,差得那倒是天差地别。那时候的陈缄皮肤很黑,比周惟月健康的麦色要再深上两个度,动作举止也不如现在文雅。不怪周卿檐一眼没辨识出陈缄了,毕竟眼前的陈缄放哪儿,都是能够吸引异性频频侧目回头看的“大美人”。 “我侄子闯了点祸,教授说要见家长,谁让我这个监护人赶不回来,只好劳烦惟月帮我走这趟了。”陈缄笑嘻嘻地耸了耸肩,彼时服务员礼貌地送上了一小盅的烤布蕾,他点头示意以后伸着指尖抵在茶盘边缘,推到了周卿檐面前,“见面礼。” “或许说贿赂礼?还麻烦周副多担待我家臭小子。” 周卿檐不喜甜,但也没有拂人脸面的意思,他欣然接下,执着小茶匙戳破了上头那金黄焦脆的焦糖抹面。 “现在能说发生什么事了吧?”陈缄移了视线,望向自己身侧有些忐忑但仍然倔强地挺着腰杆的侄子。 阐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手边的咖啡凉了,邻桌也换了对客人。陈缄侄子说的是他被造谣和同性老师有染一事,而事实是恰逢夏令营的时候他和恋人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仅仅接了个吻,被人看去,那人往佛大论坛上说是夏令营的外派导师。以至于帖子里热热闹闹地从身高侧影开始推断,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把目标断定在了周惟月和傅列星身上。 这事儿理所当然被周卿檐知道了去,夏令营的隔天上实验课以前就愠怒地呵斥造谣的学生,让他们好自为之。怎料这就被记恨上了,到底还是被投诉到了直属教授那儿去,也就可怜周卿檐因此背了个不明不白的黑锅。 侄子说完就被陈缄撵走,让他赶紧滚回家思考待会儿如何给自己惹下的祸收拾残局。 “怎么没跟我说这件事?”周惟月垂下眼睑,有些恼怒又委屈地问。 陈年旧事,也不算,反正过去了的事儿现在还被翻开来追究,周卿檐再厚脸皮也还是有些羞赧,他装作云淡风轻地嘬了口咖啡,囫囵了一通措辞,最后只说:“不重要。” “要是因此败坏了你的名声怎么办?” 周卿檐闻言侧目,对上了周惟月那双酝酿着怒意和水汽的眸底,愣愣地眨了眨眼。倒也不如他自己所说般不重要,他只不过是顺从本心,想也不想地就选择了维护周惟月——谁让从小到大周卿檐心底的天枰,永远执拗地倾斜向周惟月的那一方。 被狗急跳墙泼脏水是他料想意外的,以至于这件本应该到此为止了的事情再被重提,自然也是诧异。 沉默半晌,正当周卿檐踟蹰着不晓得该如何回话,陈缄倒是先行一步附和着开口:“对啊,这是我家臭小子欠您的大恩大德。周副您别担心,造谣的事儿我会摆平,绝对会让你净身摘出的。” “那还劳烦陈先生了。”周卿檐自若笑答。 “别,叫我陈缄就好。” 彼时周惟月站起了身,目光不待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转身走的时候落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 周卿檐目送着周惟月的背影,他步伐跨得有些大,可依然挺直着背椎磊落坦荡,看不见他的面容,品味不出他的情绪,只等身影被洗手间合上的门掩去,周卿檐才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抱歉地冲陈缄扯了扯嘴角,“他生气了。” “为了什么?”陈缄有些莫名。 “毕竟被泼脏水,他和傅列星是第一手当事人,可他却被蒙在鼓里……吧?” 其实周卿檐也不太确定。周惟月一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想得多,也缜密,给他根线头就能顺着抽丝剥茧出自己一番看法和理论出来。可周卿檐无从得知的是,周惟月是生气自己对他的隐瞒,但绝非是身为当事人这件事儿,比起被泼脏水,在他眼里,大抵还是自己被周卿檐隐瞒着这回事来得严重些。 “不会吧。”陈缄抱着胳膊陷进椅背里,饶趣地弯了弯眼,“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会在意这点儿事的人。也不怕说给你听,本科的时候惟月他被校论坛笑作性冷淡,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触动他的喜怒哀乐,就连和文穆清,那个系花,分手的时候,也像是打了个哈欠眼睛都不眨一下。” “反正这么些年,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来没散过,偏偏他看谁都像是路人,连回头都懒惰的那种。” 周卿檐闻言,有些诧异。陈缄口中的周惟月,似乎离自己很远很远,可寻思半晌以后周卿檐忽然就懂了。他想起那日在鸢岛逆风踏海,周惟月向自己揭露那些晦涩阴暗的心思,按照陈缄所说他变得沉默冷淡是大一,也就是自己离开后的那一年。 他的活泼开朗,温热体贴,全都是为了挽留着周卿檐,可那时候“周卿檐”这个理由消失了,他又何尝再去扮演着不适合自己,拙劣又疲乏的伪装呢?周卿檐有点儿矛盾,别人口中和自己回忆里构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周惟月,而现在自己身边的,则像是两者的结合体,但又有那么些许违和。 他垂下眼皮,思索着这其中的奥秘。 期间陈缄又和他唠叨家常,回忆昔日风流旧事,好的坏的严肃的逗趣的都和周卿檐说了一遍。周卿檐被陈缄绘声绘影地浮夸说话方式带得有些沉浸进了过往岁月,连周惟月从洗手间回来,重新入座到他身边也没发现。 反倒是陈缄止了话头,神色有些愕然地睨了眼周惟月后,迅即地埋头扒拉起面前的凯撒沙拉。这举止反而惹了周卿檐瞩目,他侧过头,只见周惟月如削的下颚线仍淌流着一滴水珠,再往上,隔着眼镜腿儿有些模糊不清,但周卿檐却分明看见了他眼角绯红,眼翥子里盘虬着微不可查的红血丝。 他心脏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开始钝痛了起来。 想 分卷阅读56 被暴雨影响信号的新闻台。 “你坐,我去拿些喝的。”周惟月脱了外套,随手搁在了沙发边。 电视上的主持人在户外播报着暴雨快讯,撑着把透明的伞被风刮得有些狼狈,长发成绺地贴在了脑门,眼线也有些花,可依然秉持着职业素养在报道着。果不其然就如同周惟月所说的,节目台下方滚动的咨询栏目很快就出现多地区汛情预警,佛市首当其冲。怎料破屋更遭连夜雨的是,佛市电车停了,市中心也实施了交通管制,让没有紧急状况的市民切勿踏出家门。 周卿檐刚懊恼地叹了口气,周惟月便手捧着两杯冒着缕缕热气的马克杯出来,瞧他一脸快溢出的愁容问到,“怎么了?” “电车停了,主干道交通管制。”周卿檐接过周惟月递过来的马克杯,是速溶的奶茶,从垂落在杯沿的茶包标签可以看出是他以前在国外最喜欢的那款茶叶。周卿檐抿了一口,在心底暗叹自己没骨气,连这种小巧合都能成为驱散自己雾霾的小确幸。 “那怎么办?”周惟月闻言,也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再三犹豫,他启唇又合上,像是囫囵酝酿着好一番话,半晌才道,“要不今晚哥你就先在我家凑合一晚?” 第57章 金屋藏娇 理所当然的,也只能这么办,再不济也没有别的办法。何况于周卿檐而言,这倒是他乐见其成的提议。 但除却这件事情以外还有一桩需要解决的,那就是两人的温饱问题了。从咖啡厅出来只喝了咖啡,彼时时间刚过晚上八点,肚里早已饥肠辘辘地叫嚣着。周惟月掏出手机想点外卖,却被周卿檐阻止,说是这大风大雨的,让人家外卖员冒着危险多不好,说完起身就往周惟月厨房的冰箱走。 “你家有什么能吃的吗?” 周惟月目光闪躲了会儿,支支吾吾道:“打开冰箱看看吧。” 周卿檐见了他的表情,饶趣地挑了挑眉,蹲下身子,打开了冰箱的冷藏柜。这回周卿檐算是了然周惟月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是为了什么了,这冰箱里,空旷得似乎往里头一声嚷嚷,侧耳都能听见回音。只有一颗鸡蛋挨着两根蔫儿吧唧的葱苗和生蒜,六罐啤酒东歪西倒地占据了冰箱内里最中心的位置,还有一包开了封,但显然没有煮过多少次的挂面。 “你平时到底都吃什么的?”周卿檐微拧着眉,拿过那包挂面在手里来回翻看着保存日子。 “外卖。” 真是个如料想般别无二致的答案。周卿檐无语地睨着周惟月,在心底暗自叹气。点外卖的确是当代年轻人的习惯,下班以后浑身疲乏,哪儿还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给自己做菜,恨不得澡也不用洗就一股脑瘫进床榻里倒头就睡。 周卿檐学做饭的动机就很简单了,自己能不能温饱是其次,哪怕在大洋彼端他也始终挂记着周惟月有没有好好吃饭。千篇一律地学习他喜欢吃的才,偷鸡摸狗地研究菜谱,为的只是那不晓得会不会到来的,两人相伴吃饭的日子——所幸上天垂怜,才让他付出的因结出了今日的果。 “奶奶唠叨你就没一句说错的。”周卿檐撑着膝盖骨站了起来,手抓着冰箱里搜刮出一并可用的食材,放到那崭新洁净得仿佛刚刚拆封的案板上,“老吃外卖营养不均横,现在年轻还看不出,等老了啊钠含量超标容易掉发,碳水蛋白质失调会骨质疏松肌肉流失。” 周惟月抱着胳膊站在周卿檐背后,含笑着听他叨叨,也不开口反驳。 “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周卿檐握着仍在淌水的菜刀,回过头问。 周惟月立马收起笑意,神情颇为严肃,一副听了领导发言的模样点了点头:“听见了,知错了。” “那就好。” 周惟月并不好奇周卿檐能用这些寡淡不足的食材做出什么,毕竟是出自周卿檐之手,哪怕他让周惟月生吞鸡蛋,他也会照做的。他趁着周卿檐做饭,转身去了储物间,轻声叫唤,才把那只在猫窝里甜美酣眠的小橘猫给吵醒,直嗲声嗲气地冲周惟月咪咪叫。 “你小点儿声。” 周惟月伸出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又给它空碗里添上猫粮,刚想和小猫谈谈人生,让它别不识趣地出来打扰两人久违的“二人世界”,周卿檐却像是循着声掐着点似的推开储物间的门,望着周惟月和那双在幽暗中泛着绿光的圆眼睛,相顾无言。 “……”周卿檐眨了眨眼,“那什么,家里有酱油吗?” 周惟月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傻愣愣地“啊”了一声,忙道:“有,在上面一格,我帮你拿吧。” 周卿檐点了点头,又好奇地探出视线去看小猫崽。这不他还没做什么特殊反应呢,反倒周惟月像是如临大敌般把小橘猫藏在身后,闪躲着周卿檐直捷的目光。 “你当金屋藏娇呢?”这么一来二回后周卿檐无奈地笑了。 “这不是……”周惟月诺诺地把小猫崽拥在怀里,一手托着它的屁股,忐忑又不安的情绪表露无遗,“怕哥你不喜欢猫嘛。” “因为它长得像柑橘?”周卿檐学着周惟月的模样蹲下身,视线与他持平以后,曲着指节去碰了碰小猫湿漉漉的鼻尖,却被它猝不及防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柑橘一直是周卿檐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抬脚跨不过的坎,甚至为此放弃了梦想中成为的兽医,甘愿平凡只因不愿意再经受生命的来去。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周卿檐甚至患了动物阴影,见到路边窜出的流浪猫狗都会抱着手臂颤抖不已,直到高二以后才颇有缓解征兆。 阴影仍在,可阴影之所以只会是阴影,那定然是因为前方有光。 周惟月垂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挺像的,看着还眼熟。”小猫伸着爪子抱着周卿檐一根指头玩得起劲,惹得周卿檐不由自主笑弯了眼。 “这是你之前救来的那只猫。” 周卿檐愣是也没想到这世间的巧合如丝如绺,密密匝匝,可后知后觉想,又觉得没那么简单。这只猫归根结底是文穆清救回来的,而周惟月把它养在家里,只需要稍稍抽丝剥茧,就能窥探出其中的奥秘了。 他突然就不喜欢这只猫了。 周惟月眼见着周卿檐身周的气氛忽然低迷,嘴角虽仍勾着,可那抹笑意却再也抵达不了眼底。他抽回手指,拍了拍裤管,准备转身出门。怎料周卿檐并没有如愿逃开,因为周惟月下意识地就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很轻很轻,松松垮垮得像是只要有心就能挣脱。 可神使鬼差的,周卿檐并没有这么做。他垂着眸,储藏间只有一盏昏昏暗暗的老式悬吊黄灯,照明用途够呛,可周卿檐却清晰可闻周惟月隔着镜片后头那双浓酽得像能滴出墨的黑眸,透彻得很,像所有心迹都能洞察清 分卷阅读58 内有些朦胧不清。然后他推门而出,望着周惟月手机上那在黑暗中异常刺目的光眯了眯眼睛,“发生什么事?停电了?” “应该是跳闸了,这栋建筑物有点年纪,电路不怎么牢固了。”周惟月点开手电筒后答道。 周卿檐无奈地笑了声:“还好我还没开始洗澡。” “哥你帮我拿着照一下,”周惟月把手机塞到周卿檐手里,“我去看电闸。” 等周卿檐在一旁举着手机给周惟月照明,而后者利索地蹬着小凳子,把电闸里头下压的总电缆往上推以后,顷刻间室内的灯光全数亮起,还了视线一片光明。彼时外头仍然奏着此起彼伏的雷声,低如哑语,有一下没一下地,惹得周卿檐有些发怵,生怕浴室走电。以至于耗了好些时间,等雷鸣淡去,他才若无其事地转身回了浴室。 周卿檐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一刻。在此之前他花了十几分钟面对那满是周惟月身上气味的T恤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未经清洗所遗留下来的味道,而是经年累月穿过无数次以后,哪怕被洗衣液掩盖,细闻也能有所察觉到鲜微奶香。 仅仅意识到这将与自己的气味相融,周卿檐便不由自主地紧攥着衬衫心跳不已。 太没出息了。周卿檐一边在心底暗自埋怨,一边把T恤往身上套,等自己平复下了心情,确保薄透的耳尖没有一丝一毫泛红,会曝露自己的情绪以后才推开浴室门。 客厅里头内嵌式的电视机里新闻早已播报完毕,此时此刻正播放着许多年前一部经典的古装剧,除了男女主起了争执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声响。周卿檐下意识心觉周惟月可能已经回睡房了,遂而直接走了出去,等余光里扫到周惟月躺在沙发上的身影,他擦拭着湿发的手不由得一顿。 他一手弯折着垫在脑后,一手虚虚地握着手机搁在下腹处,左腿笔直地伸着恰好抵在了沙发扶手处,另一脚则曲了起来;眼镜歪七扭八地横在鼻梁上头,掩盖着那合上以后纤长得根根分明的长睫——周惟月显然是下意识睡过去的,连眼镜也没顾得上脱。那只小橘猫从储藏室溜了出来,彼时正蹲在茶几上,一会儿看看酣眠的周惟月,一会儿细声地冲走来的周卿檐“咪咪”叫。周卿檐含笑,探出指尖捯饬捯饬它额顶那三道白毛,又和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在乎它明不明白,反而自己被自己的较真给逗乐了。 神使鬼差的,周卿檐并没有出声唤醒周惟月。彼时窗外依然风啸雨晦,玻璃窗被吹得呼啦作响,所幸室内开着空调,免去了梅雨带来的潮湿,却隔绝不了此起彼伏的聒噪。闻着雨声,周卿檐蹲下了身子,双手搁在膝盖上,仔仔细细端详着周惟月的睡颜。倒不是没见过而觉得稀罕,上回醉酒的时候他早已乘火打劫,把欠了十二年的份一次性看了个够本,若要周卿檐说,他也不晓得为什么。 周卿檐想,或许普天之下的每个人都一样,当你喜欢一个人,就连他的睡相也会令你心觉可爱。 于是周卿檐俯下身子,凑得很近很近,就连彼此的吐息都密不可分地交杂在一块儿,周惟月身上的气味、毛孔、些微泛青的胡茬、眼角点苔的泪痣甚至唇瓣因干涩而龟裂起的皮,统统都一览无遗。 然后他合上了眼,吻上了周惟月的嘴角。 既轻又缓的。 嘴唇的触感温热干燥,哪怕一触即离,也像星火坠落褒广旷野,燃起无垠野火,点苔出一大片隽丽曼妙的光景。周卿檐并不晓得亲了多久,或许也没多久,因为电视机里的剧情如同记忆里的,堪堪跳了两句台词,可他偏偏觉得像度了无数年月,那无数年月里有从小到大的相伴,独身裹挟思念的十二年,以及余下余生里的每一年。 是这些累累时光和千磨百折的情爱,堆砌成了漫山的勇气,如游隼扑向猎物那义无反顾的决绝。 “喵——” 小橘猫兀地扒拉着周卿檐的裤腿儿嗲声嗲气地叫唤了声,才唤回了周卿檐的神智。 他像触电般猛地抬头撤离,瘫坐在地面,不由自主地用指腹抚摸着方才与周惟月唇瓣相触的地方,手抖得不像话,颤颤巍巍的,连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他的勇气全都耗尽在那个心虚的吻上,有些许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多得是甘之如饴。 外头的雨好像小了些,又好像没有,可周卿檐却忽觉自己明显能听到空调发动机因老旧而发出咔咔的机动声、周惟月家对面邻居钥匙相碰撞时丁零当啷作响、盥洗台上残水滴落碗盘内的滴答声,以及自己的左胸口内鼓动不已的怦怦声——那简直震耳欲聋。 片刻以后他像是重拾了力气,撑着毛茸茸的棉毯站起了身,踉踉跄跄走两步绊一步地逃回客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后,狼狈地倚靠着房门缓缓滑落。周卿檐曲着双腿,把脑袋埋在里头。 碗筷还没洗、没有把小猫放回笼子里、电视机也没关上、大门也没来得及上锁。周卿檐紧闭着眼睛,强迫着自己把思想放在那些无关痛痒的鸡零狗碎琐事上,可偏偏想着想着,他想的却是没把周惟月叫醒,这么睡着容易着凉,再不济……给他拿张毯子也是好的。 “完了。”周卿檐捂着脸,闷闷地呢喃。 再也没有哪一年的夏天,会如同今夏般令人难忘——连绵梅雨自檐滴落,嗒嗒地打在地面,像倒数某段缘分的鼓点;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此起彼伏的跫音,顺着夜晚撕裂的隘口而上,编制着九月夏夜;十八岁隐晦的心动藏进圆珠笔涂鸦下的名字,而三十岁阜盛的爱意,都将被濡湿涔汗铭记。 第60章 故人 周卿檐踩着油门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整个脑袋依然像被灌满浆糊般混沌不明。 昨夜因他一时冲动的偷亲周惟月而导致了自己失眠了一整晚,在客房床上辗转反侧,战战兢兢生怕周惟月推门而入质问自己刚刚的举动是因为什么。所幸这并没有发生,等周卿檐也不晓得自己是睡着没睡着,再睁眼,透过门缝望去,客厅却已是熄了灯,也没有电视机的声响。显然是周惟月醒了把电视电灯关了,也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周卿檐压根一星半点的印象都没有。 不幸也是幸运的是,周卿檐险些忘了今天自己要到邻市去开交流会议,等闹钟在天色晦涩迷蒙时响起,他才心怀忐忑地离开了周惟月家——行为举止用落荒而逃来说,再恰当不过。 雨刷咯吱咯吱地把密密匝匝的丝雨扫成盘虬水珠,从挡风玻璃上一颗挨着一颗滑落至渺无踪影,这姗姗来迟的长命雨下了一天一夜,导致多地汛情严峻,高速上也不免堵起了车子。彼时周卿檐正出神地望着前方本田的车后灯发呆,前夜失眠时 分卷阅读59 候发给简容的倾诉消息石沉大海,也不晓得简容干什么去了,愣是到了第二天也没回复,他刚百无聊赖地拿过手机,再去确认和简容的聊天框有没有新消息的时候,通知栏猝不及防的跳了条未读消息,周惟月的名字就这么生生地跃入周卿檐眼帘。 他如临大敌地举着手机,踟蹰了好一会儿,甚至到后头传来震耳欲聋的车笛声轰鸣不已,周卿檐才松了刹车往前挪了些。可手机里的那条消息依然不敢看。 为什么昨晚偷亲我? 是不是喜欢我? 哥你这样爸妈知道吗? 难听的、愤慨的、羞愧的话语,周卿檐都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地过了一遍,后知后觉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竟因为一条未知的消息而双手颤动,心跳不已,紧张得额角都沁出了薄汗。再三做了思想斗争,周卿檐给自己打了气,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更何况,自己的心意早就打定主意要坦言告知了不是吗? 他颤着手滑开了锁屏,逮着有一次踩刹车的间隙,眯着眼睛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 “颐兴高速上发生了车祸,哥你雨天开车小心些。” 字里行间丝毫未提周卿檐所挂心担忧的事。周卿檐泄了气地软下腰骨的劲儿,倚靠在座位里,捧着手机一时之间有些无措。这回事儿吧,就和隐蔽的暗恋心思一样,怕他发现,又生怕他不发现,两种念头相互拉扯裂变,矛盾不已。 但令周卿檐欢喜的是,今天要去颐兴市开会这回事儿他随口一提,自然也当周惟月随耳一听,且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还在这个时候看了路况,给自己发了嘱咐。周卿檐出门前周惟月仍在房间里,寂寥一片显然还在睡梦之中,这会儿不消半个小时,定然是刚睡醒的。 周卿檐犹豫了一下,抬手往输入框里敲下了字,给周惟月发送了过去,“晓得啦。” 末了,又觉得有些敷衍,再给发了句慰问。 “记得吃早饭,不要凑合,空腹不要喝咖啡。” “嗯。”周惟月回得很快,甚至令周卿檐有种他一直守在对话栏前的错觉,“哥你早些回来。” 周卿檐回了个“小猪OK”的表情包后下意识地抬起头,余光扫过后视镜,折射出内里的自己眼底早已没了早前的阴霾,怎么也没想仅仅寥寥几句没什么意义的家常对话,就足以让他心情开阔笑意丛生了起来。 彼时冗长拥堵的车龙延缓了堵塞,往前进了一些,但走得也不快不远,不出几米前方的车子又踩下了刹车。周卿檐有些纳闷,见短时间内没有疏通的迹象,他摁下电子刹车,望着窗外浓厚得像兜着墨似的云层出神。半晌以后再抄起手机,周惟月在那之后也没发新的消息来,只剩下表情包在滑稽憨厚地重复着动态动作,周卿檐想了一会儿,没什么犹豫地按着语音键:“回来之后,我有话跟你说。” 抵达颐兴市的时候依然下着小雨,落地玻璃窗前蒙起一层涓涓细雾,近黄昏的绛橘色天空被隐在盖顶乌云里不见踪迹,厚薄不一的层云来了又去,断断续续愣是就这么连着一片天,淅淅沥沥地浇灌着两座城市。颐兴市比起佛市,这块地占地面积辽广,城南城北以颐江贯穿地段最中心,在这几年间哪怕列入了发展中城市,但经济依旧停滞不前,但却荣获了居民票选最适合居住的城市。 周卿檐捧着一大叠被各校名人不由分说往怀里塞的资料,站在一大片落地窗前,交流会所在的酒店楼层不高,也就在四楼,从落地窗前俯瞰,只能看见雨幕里一把把各色不一的雨伞擦身而过,初开的桂花被雨打而落,沉甸甸地落进积水洼里,把云的倒影一点点搅动得支离破碎。诸如此类的活动一般上都无趣得很,多是各校派遣参与的学者们持着自己个成一派的理论挂在嘴边侃侃而谈,听了好几个小时的阿谀奉承和巧言令色,周卿檐身心疲惫,此时此刻也没闲情逸致去想难得来到别的城市,去寻觅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他只想回酒店洗个澡,点个外卖再安稳地睡上一觉,再睁眼,明天他就要奔赴到喜欢的人身边,去把遮掩藏匿了十二年的一腔爱语说于周惟月听。 这么想着,周卿檐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小弧度,噙着满容喜色。 却没料下一闪,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左肩,周卿檐循着动作回过头,站在他身后的是位陌生男子。那人衣冠楚楚,工整得没有些许褶皱的西装三件套架着颀长体态,鬓角自两侧剃得很短,而刘海则是被发胶拢了上去,一绺绺顶着顶光程亮,他微眯着清眸嘴角噙着浅笑,使得脸颊两侧凹陷出了两个小弧。 他一手插着兜,见周卿檐转了身,眼底流涟了清晰可闻的怀念:“佛大的……周卿檐,周副教授?” “我是。”周卿檐愣愣眨眼,又点头,“请问您是……?” “一个月半前在“锦言”,你给了我名片。” 周卿檐微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他记忆力向来好,也不消片刻就把面前的人与一个半月前佛大夏日交流营的庆功宴上,自己因迟到而步履匆匆,无意撞到的商务男人划上等号。自己的确是亲手交给了他一张名片,那时候过于仓皇,也顾不上有没有磕着碰着别人哪儿,遂留下了名片让男人有什么不适可以到佛大找自己。 可这过去了不长不短的一个半月,周卿檐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茬还会再次被提起。 周卿檐恍然地点了点头,朝男人露了个讪笑:“记起来了。先生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毕竟那时候是我莽撞,如果真的撞伤您,我一定会赔您医药费的。” 意外的男人并没有答话,而是抱着胳膊高深莫测地从喉间哼了声笑。周卿檐被他毫不加以掩饰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刚觉得疑惑,男人便开了口,“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周卿檐踌躇片刻后问。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男人摇摇头,自顾自地说,“毕竟我们分别的时候才十几岁嘛。” 周卿檐蹙眉深思,妄图从记忆中寻找出男人的踪影,等人口里脱口而出为关键词的那句“十几岁”,他才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瞠目结舌道,“晏哥?” 第61章 狼崽子 周卿檐对晏若光的记忆早此停留在了十五岁那一年。那时候的晏若光个子和自己差不多,整个人浑身总是兜着一股朝气,嗓门大,站在奶奶家门外嚷嚷的时候周卿檐从屋后小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晏若光比自己大两岁,但哪怕他是自己的童年玩伴,周卿檐至今仍未可知道,晏若光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来匆匆,去也匆匆。就好比三四岁的时候突然就这么出现在屋外挂灯笼的小周卿檐身边 分卷阅读60 一样,十五岁撂下一句离开岛上的话以后,长此以往就再也渺无音讯。在国外每每想起周惟月,想起旧时光景,难免会连带牵扯出好些故人,周卿檐也不是没有想过重逢时候又会是怎样一般的景象,对方会认出自己吗?彼此的改变多吗? 现下而看,的确是多的。 晏若光把酒单递给了酒保,礼貌谦和地道了声谢,却发现周卿檐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以后侧目,朝他展了个欣笑,“怎么了?” “没什么,”周卿檐挪开目光,盯着自己面前高脚杯内澄红的调酒不放,“只是感觉晏哥你变了好多。” 晏若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道:“彼此彼此吧。” “明明以前你还那么瘦那么小一只,说话轻声细语的,每次和你讲话我都怕我这大嗓门把你吓死。” “哪有那么夸张。”周卿檐弯着眼角笑出了声。 酒吧内浮光掠影,斑驳的灯光把晏若光的半边侧脸隐藏在黑暗之中,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模糊不清。周卿檐把酒杯里的玛格丽特饮尽以后搁下,一手摩挲着杯沿,“话说回来,晏哥你怎么会出现在交流会上?” “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家是干什么的吧?”晏若光笑了笑,折起手臂撑在下巴,浑然一副慵懒惬意的模样,“我爸是颐兴市市长,我妈是教育局文书,我被丢在鸢岛那几年是我爸政治斗争的关键期所以为了我和我妈的平安,才把我留在了其他党派势力勾不到的地方。十六岁那年他势力稳了,就把我和我妈接回去了,不过我只打算接手我妈的工作,所以严格说起来,这场交流会还是我举办的。” 周卿檐听完,呆愣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真没想到……” “现实生活比更离奇精彩。” “我不否认。” 晏若光又笑说:“其实我前几年有回到过鸢岛,也碰到过惟月,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告诉我你在哪儿。” 周卿檐晃动酒杯的手一顿,液体从杯口溅出了些许滴落桌面,却很快消融进了空气之中,“嗯?可他告诉我从来没在鸢岛遇到过你啊?” 晏若光听他这么说,饶趣地挑了挑眉,抱着胳膊想了一下,后知后觉砸巴出那么点儿意味,他才了然大笑。 “惟月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周卿檐疑惑地歪头:“什么?” “他啊,从十二岁开始,但凡逮着机会就会恶狠狠地警告我不要接近你,好像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会把你从他身边抢走一样。”晏若光接过酒保递来的新酒,朝周卿檐举着,意图与他碰杯,并且示意地把杯口面朝周卿檐倾斜,“这种占有欲啊,啧啧啧,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喜欢你所以才会这般费尽心思保护你。” “你不知道吧?鸢岛卖绒布的李奶奶家那小姑娘可喜欢你了,还老往你家送过很多情书。” 周卿檐听着晏若光说起这些他无从得知的往事有些愣神,却还是和他碰了杯:“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晏若光仰着头,把酒一饮而尽,“因为那些信都被你弟处理掉了,只是好巧不巧有一回他跑到海边烧信的时候被我撞见而已。” “啊,头几年我也有给你写信,不过石沉大海没有回信之后我就知道,十有八九是你家那狼崽子干了什么好事,所以就没有再寄了。” “惟月他啊看着是个傻里傻气的阿拉斯加,喜欢对着主子晃尾巴,可是就算是这样,不可磨灭那骨子里淌流着的,依然是狼祖先的血哦。” 后来晏若光再说些什么,周卿檐早已无暇顾及。他的思绪飘到九霄之外,聆听着晏若光所说的那些,分明自己身为半个当事人的事迹,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他口里的周惟月也令自己陌生得可以。周卿檐谙知周惟月对自己的占有欲,因为自己也有,所以总是似有若无地百般纵容,可如今知晓了那一桩桩稀罕奇事,早就超出了兄弟之间占有欲的界限——归根结底,尤其是晏若光那句“以为他喜欢你”,更是如划穹利剑出鞘,不偏不倚地正中他内心系着纠结与忐忑的最后一丝防线。 或许,周惟月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微乎其微,也确实存在对于自己抱有如同爱恋般的情意呢?这想法荒谬且幼稚,可莫名地周卿檐却忽而觉得,他再也没有如此笃定过了。 周惟月的消息隔着好几百公里距离发来的时候,周卿檐刚洗完澡,盘腿坐在酒店床上,听着收讯不怎么好的电视机播放着一断一续的购物节目,一边望着颐兴市夜里灯火斑斓的街道,楼下小吃街的吆喝声传来,烟熏火燎着老板蒲扇之下那一股股浓酽的烧烤香,就着电驴拐个大弯儿轮胎摩擦的刺耳声,还有喧嚷的人群交谈声。 网上评选得的确没错,颐兴市是个适合人居住的城市,夜幕黛蓝,雨后的晚风带着习习凉意,空气中兜着千奇百怪的气味,如若要用词语去笼统代表,那大抵只能称之为“人间烟火气”。可周卿檐却心系着佛市,那总是无时无刻撩拨着自己心智,看不懂猜不透,可偏偏在自己面前又通透和泰的人。 微信提示音“滴”地一声响起以后,周卿檐想也没想,迅即地抄起身旁的手机利索地解锁,果不其然看见了周惟月给他回复的消息——“哥你和谁去喝酒了?” 想然他是看见了自己特意发在朋友圈的酒吧照片连带着定位,才送来了这么一通消息。周卿檐心情颇好地勾着嘴角的弧度,指腹输入了又删除,琢磨着自己应该如何发挥,才会让小狼崽子露出尾巴。 “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谁啊?” “你晏哥。” 周惟月在电话那头瞬间默了,一时之间没有消息传来,周卿檐也拿捏不准他是在想怎么回复呢,还是真有什么要紧事顾不上回消息。直到好一会儿以后周卿檐站起身给自己拧了瓶矿泉水,再好整以暇地回到床上,原先半濡湿的头发早已干透,周惟月才回了消息。 “这样啊,帮我跟晏哥问好,毕竟好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马掉了,下一章能告白了 第62章 甘之如饴 好家伙。 周卿檐的笑意因周惟月露出的小马脚而愈发盎然,他心情颇好地倒头埋进枕头里,高举着手机发送到,“好的呀。” “真好。” 周惟月莫名其妙发来了这么句,看得周卿檐恍惚又疑虑,不由自主地敲了行问号过去。 “什么真好。” “能和哥你一起喝酒真好。”这条对话之下很快跳出了个于其形象及其不符的“小狗委屈”表情包,“如果我酒量再好一点就好了。” “没事。”周卿檐说。 “除了喝酒,我们还能一起做很多事。” 分卷阅读62 起了伞,顶端抵在石阶上轻叩了几回,好把残水抖落。他望着地下渗出的滴滴点点小水坑默了半晌,“我刚刚去动物医院找你,文穆清说你下午就请假了。” “嗯。”周惟月垂眸,从喉间溢了声应答,很低很低,几乎隐进了雨声,他难得露出窘态,张了张口却又不甘合上。 “没事吧?出了什么事吗?”周卿檐略回过身,不免从他微皱的眉心看出有些担忧。 “没有。”周惟月赶忙摇了摇头,踌躇片刻,才泄气似的长吁了口气,“我只是,在等你回来而已。” “从下午开始?”周卿檐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意外的周惟月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冲周卿檐展了个笑颜,急不可待地把怀里那花束递给了周卿檐,“给,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我路过对街的花店,老婆婆说没办法留住夏天,但可以留住花。” “它叫“无尽夏”” 翠粉夹杂着蓝紫色小花瓣簇拥在一块儿,团巴团巴成了浑圆的绣球,周围缀着枝繁叶茂,因覆着一层白霜而贵气典雅的阔叶尤加利叶,配花则是一点儿也不喧宾夺主,但却独树一格的黄心白瓣雏菊。周惟月递过来的时候,恰好压着话尾,令周卿檐萌生了错觉,周惟月是在把整个夏天送给了自己。 他接过花束,馥郁浓酽的香气便沾染在了身上,与自己身上香水的尾调一点也不突兀,反而融合得好。 “谢谢。”周卿檐轻声道了声。 “唔,不客气。”不晓得怎么的气氛忽然粘腻了起来,送花着举动归根结底,送者无心但收者未必无意,尤其是当两方都有不可言说的意味的时候。 周卿檐如此郑重其事地道了谢后,周惟月反而手脚搁哪儿都浑身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那什么,哥你吃了吗?要不我们……” “你怎么不跟我要回礼?” “什么?”周惟月眨了眨眼,疑惑地问。 “收了东西回个礼,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周卿檐狡黠地笑弯了眼,故作高深地冲周惟月招了招手,见周惟月顺从地低下了头,与自己贴得很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被那花束所阻隔的看看一拳头,“再低些。” 等周惟月的脑袋就与自己在咫尺之间,仿佛只要稍有凑前,鼻尖和鼻尖就能挨在一块儿以后,喧杂的雨声和远处马路上的车笛声顷刻间噤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在怦然跃动,像极了他偷吻周惟月的那个雨夜,如出一辙的忐忑,少了犹豫,多了笃定。 也循着那个晚上的记忆一般,周卿檐抬起了头,把咫尺的距离泯灭,顶着干燥的唇瓣覆了上去。 等唇上传来相触的感觉,以及周惟月呼出的鼻息兀地紊乱了起来,周卿檐才有了实感——他们接吻了。是确确实实,在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 “这是回礼,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事。” “我喜欢你,不只是兄弟之间的喜欢,是想名正言顺吃醋、牵手、拥抱、撒娇,和做爱的那种喜欢。” 道理周卿檐都懂,所谓错了时机送出的礼物心意会过期,离了花期的芍药会枯萎凋敝,忘了开封的罐头保质期以后会腐败,明知爱意未必天长地久,但却急着宣之于口。一切都归咎于太爱。他心跳不已,手也因紧张而不由自主地握着拳头,紧得指甲都嵌入了掌心,带来了丝丝痛楚,也令他清醒了许多,直捷无畏地看向周惟月镜片后方那双因震惊而瞪大的黑瞳。 可他不知道,在周惟月眼底,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轻很轻,就像惊蛰后的第一声雷鸣。微颤的眼睫像季风卷过森林,预谋着一场降雨,眼底是满不见底的水意,任何落石惊扰了波涟,搅碎了十二年的离别,潜藏在水下的波涛暗涌,以及周惟月自以为永远无果的爱恋。 周惟月是在周卿檐离开后才得知自己的心意。 一直以来他都把对哥哥的依赖与对情人的情爱混为一谈,仿佛只要他这个弟弟做得足够好,周卿檐就会永远在自己身边,是自己唯一的哥哥、家人、朋友,甚至他那时未可知,潜藏着萌生的爱情。但周卿檐还是离开了,跟随爸妈去了大洋彼端,他又恢复了孑然一人,文穆清和自己告白的时候,稀里糊涂想的竟是,如果周卿檐成为自己的恋人那又会是一番怎么样的光景? 意识到自己有这饽德的念头以后,他开始心虚,试图通过一头扎进课业里麻痹自己,企图惩罚自己这些不应该有的心思。但周惟月一直知道自己的性子,骨子里流淌着顽劣的血,满心算计,尤其是当他得知周卿檐一直在暗地里打探自己的消息的时候,欣喜远大于愧疚。他开始似有若无地向周边人透露自己的喜好、生活轨迹、交友关系,甚至和文穆清仅仅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之间的关系,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就成了莫须有的前女友,他也没有澄清。 傅列星甚至打趣过,周惟月本不难看出就是个生性冷淡的人,这般举动别提有多异常。 周惟月从来没有主动回想过那段晦涩的漫漫年月。那时候最期待也最畏惧的,就是周卿檐打来慰问电话,以及逢年过节一家人视频通话的时候,尤其面对周卿檐那双澄澈干净的双眼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就像被剖开躯体,浑沌污秽的内在展露无遗。 对周惟月而言,周卿檐就像高山上的清溪,自己不配把它一捧掬在手里。他就像那不起眼的菟丝子依附着,仰仗着周卿檐而活,从来不去期盼这份隐蔽的爱情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独自生根开出壮丽的花海。 可如今周卿檐却主动亲了自己,告诉自己他也抱持着同样的心意,哪怕藏也藏不住羞赧和怯意,也依然毫不畏惧地说着自己只有在不堪的黄粱梦中会听见的告白。这么想着,周惟月控制不住自己,等回过神来,两颊早已濡湿一片。 “哎!你……对不起吓到你了吧?不答应也没事,但别哭——”周卿檐见周惟月的眼眶通红,源源不绝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打在镜片,划过脸颊,他慌慌张张地伸出一手,想给他擦眼泪,却被扣下。 周惟月直摇头,垂着那双平日里冷傲的凤眼,拽住周卿檐的手腕把他往怀里一拉,而后宽厚却沁着薄汗的双掌覆上了周卿檐的两颊,周惟月瞠着弥漫水意的双眼,比周卿檐先前更深更深地去看他,然后闭上了眼,恶狠狠地覆上了周卿檐的唇。 被撬开牙关迷迷糊糊地接受着深吻,周卿檐忽觉自己腿上的劲儿都被周惟月亲没了,他只能费力地抓着周惟月的衬衫,哪怕力大了抓皱了也无暇顾及。喘息间他想的竟然是,晏若光说得没错,周惟月就是狼崽子,惹人怜爱是真,发起狠来那欲把人拆骨入腹的狠劲也是真。啧啧水声听得周卿檐面红耳赤,终于在他快要喘不过气以前周惟月松 分卷阅读63 开了自己,可唇依然贴在自己的嘴角,耳鬓厮磨。 “我答应。” “我接受。”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话尾急切地落入了下一个亲吻之中,相拥着交换彼此身上的温度和心跳,每一寸吐息和无数个期盼了日夜的依恋。迷迷糊糊间,雨好像停了,晚夏的最后一场雨消逝,连带着燥郁的夏天和聒噪的蝉鸣一同远去。可周卿檐却拥有了怀里的无尽夏,和一个可以和自己牵着手踏遍无数夏天的恋人。 他们将朝夕相伴,共享衣柜里所有隐蔽的秘密,诉说最隐晦的野望,哪怕只是沤珠槿艳,那也是四海生风的。 第64章 巫山云雨 钱钟书说,老年人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可周卿檐却觉得,无论什么年纪只要爱意依然澎湃涌动,都足以燎起大片原野的星火。除了恋爱,那光影帷错的大人世界里,多的是见色起意和一时兴起,有些人哪怕没有感情,看着看着也能滚到床上,更别提是相互怀揣着暗恋度过了徐徐迥异的年月的两个人了。 周卿檐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周惟月踉踉跄跄回到家里的。意识中他们似乎情不自禁地拥吻着,像是要把那十二年的分别,所有的衔恨都报复在亲昵之上——他甚至踢倒了邻居老头栽在门前的绿萝。间不瞬容,等周卿檐回过神来,周惟月已经把他摁在沙发间厮磨着自己齿列,又轻又腻,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温柔缱倦。 打自告白成功以后周卿檐的脑子一直捣着糯糯黏黏的浆糊,把所有的千丝万绪都笼统地糊在一块儿,只能依据本能地伸出双臂环紧了身上的人。然后狼崽子捞起他的手,顺着指尖,细细地吻过那细瘦的骨节,而后谨慎地收入自己干燥宽厚的掌心,一指一指地抻平,熟悉的蒂普提克无花果余韵在空气中酝酿,把周卿檐兜进了如潮如汐的柔情里。 怎料周惟月突然止住了动作。 “我爱你。”周惟月不管不顾地回答。 床事上的爱语近乎不可信,可周卿檐哪怕被做得迷迷瞪瞪,此时却陡然清醒了不少,望着身上泪流不止的周惟月,睫羽微颤后露了个释然的笑,“你……再说一次。” “我爱你。” 周卿檐从来不曾得知,周惟月的一生从来不谈野望,不信神佛不信天,唯独日夜祈祷着救自己出苦海的人,能洒脱自得——周惟月从来没有想过求过,周卿檐要属于自己。 而周惟月也还没知晓,多少人的一生斑斓昳丽,眠宿旖旎百花丛里叶片花香沾身,可他的哥哥甘愿化作百鸟仰天迤逦里最平凡的一声,做浮世明灯里最平凡淡然的一盏,只因对他那不可言传的爱意在草长莺飞。 周卿檐拥抱着周惟月,任由涔汗交换着彼此气味和温度,他把周惟月按在自己身上,吐露着温热的气息与他耳语,“我不只要爱你,我还要给你,很多很多的偏爱。” 第65章 坦白 在房间和浴室又胡搞了两回,等周卿檐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床榻间,软得连抬起根手指头的劲儿都没有的时候,已经是亥正时分。雨停云歇以后,周卿檐只觉得嗓子几乎被喊哑了,而另一位当事人则是在一通不管不顾地逞凶之后,内疚又无措地倒了杯温度适中的温水,一口一口徐徐地往周卿檐嘴里哺着,而后又是细细地从后背揽着他耳鬓厮磨。 十点一刻钟,远还没到城市眠宿的时间,窗外霓虹一路烧进夜色里,宛如长焰灼灼。车龙的引擎声依旧震耳欲聋,相较之下,室内倒显得空旷静谧,也因此把感官放大到极致。周卿檐听着耳畔边周惟月有节奏的呼吸声,像是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终于窥得的温柔乡,云霭在合奏一曲摇荡的安眠曲。 周惟月合上眼,抚了抚周卿檐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额角抵住了左心房正生机勃勃跳动着的地方。 周卿檐轻道:“是真的。” 周惟月紧张得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伸手把周卿檐垂落眼前阻碍了视线的鬓发撩起,“什么?”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嗯。”周惟月喑哑地应了声,哪怕微不可查,可周卿檐还是从里头品出了些颤意。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看着别人黏黏糊糊谈恋爱的时候想,听邻居家老奶奶和老爷爷吵架的时候想,甚至连吃到一家好吃的牛肉汤面,想的也是你。”周卿檐抑制不住笑意,咯咯地笑了起来,末了他收了笑,抬起头低下头的盯着怀里的周惟月看,“对不起啊,我骗了你。” 许是落了长时间的眼泪,周惟月的眼眶依旧透着病态的红,可眼底却清明得很,有些凌厉和戾气像是原先被藏进了镜片里,此时卸了阻挡而一览无遗。但更多的是那浓酽得几乎能溢出蜜来的爱意,使得周卿檐只这么稍稍一看就羞赧不已。明明再巨细靡遗的亲昵事情都做过了,但此时此刻仅仅交换一个眼神,都像是能再燃出一片星火似的。 周惟月疑惑地眨了眨眼问:“哥你骗了我什么?” “之前在海边,我不是说没什么需要道歉了的吗?其实还有,就是对不起,隐瞒着偷偷喜欢了你。” “我也是。”周惟月含笑,仰着头往周卿檐的下巴嘬了一口,“对不起。” “还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吗?”周卿檐欣然接受。 “没了。” “小骗子。”周卿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任由周惟月把自己禁锢得更加紧了些也毫无怨言,“晏哥都和我说了哦,你们不是好久不见,还有他头些年往奶奶家寄的信,小姑娘往信箱塞的情书。” 周惟月浑身一僵,踟蹰半晌都没敢去看周卿檐那双透净的双眼,他囫囵了好一番措辞,支支吾吾地细声道:“……还有这个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知道哥你和晏哥关系好得就像亲兄弟,哪怕到现在我都不如他,不会喝酒也不能陪你肆意上山下海,因为爸妈嘱咐过我无论如何都要以照看你的安全为优先。我小时候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是晏哥就好了,比起成天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弟弟,还不如能有一个纵容自己的玩伴更好,我想哥你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晏哥因为这件事生气,我会去向他道歉的。” 周卿檐闻言,神使鬼差地沉默了。 他根本不晓得周惟月这种荒唐的念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或许归根结底,是自小被遗弃,导致他在骨子里和记忆里被刻画了自卑的另一个自己,总是战战兢兢地讨好,笑脸迎人说一不二,哪怕内心想和自己的哥哥玩耍,嫉妒起哥哥的同伴他也默不作声,把那些委屈嚼碎了往肚子里吞——那得有多难受啊。 听他这么说可把周卿檐心疼坏了,他连忙伸手捯饬着周惟月留长了些显得刺 分卷阅读64 手的鬓角,一边往他嘴角落下轻吻,一边耐心哄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喝酒也好上山下海也罢,比起情话口海连篇,我更喜欢听你罗哩叭嗦。” “但也只因为是你而已。” “哥你再这么纵容我,我会上天的。” 周卿檐迭声“哈哈”地笑:“纵容是要纵容的,但上天不行,我往哪儿找我弟弟去?” 断断续续地闻着彼此的心跳声,周卿檐和周惟月天马行空地说起了很多往事,对十二年的亏欠,对未来的憧憬,谈起父母周卿檐却没有周惟月料想般忧愁,反倒神色一片轻松,似乎着对它们之间的感情构不成威胁。秉持着举膝长谈的阵势,周卿檐坦言了他暗恋周惟月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试图勾引,和对奶奶所说的话,听得周惟月把人摁在枕头里又是黏黏糊糊好一顿亲。 自然的,周惟月和坦诚了昔日改志愿的事情,虽周卿檐一直在心底有所猜测,可如今猜想被证实,难免心下感动和悸动交杂。 至于那些离别的十二年隐藏着周卿檐仍未说与自己听的事实,倒像极了尘埃落定,最飘渺的那颗沙土落在了自己掌心里,溜不走逃不开,现下他们在一起了,他还有十年二十年,漫长的余生去听。毕竟他也没把自己顽劣的一面,背地里耍的小心机,精准拿捏着周卿檐软肋的所作所为如实盘出——四舍五入,两人算是微妙地扯平了。 话说着说着,周卿檐的声音忽就低了下去,片刻以后整个房间内就只剩下空调运转的轰鸣声,以及他酣眠的呼吸声。周卿檐不会知道周惟月盯着自己看了多久,就好像他未曾得知,从那一句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芬兰语的我爱你,到那些生涩拙劣的小谎言小把戏,以及无数个藏匿着隐晦爱语被撤回的消息,甚至到那日雨夜偷吻,其实周惟月是清醒着的,只不过装作睡着了的模样。 自己的哥哥真是可爱得令人心尖发疼。 毫无防备的样子是可爱的,怀揣着忐忑和小心翼翼,又暗自流露着爱意的模样也可爱,他的所有举动,无心的有意的,在周惟月心底都像是被乖谬的猫用爪子挠了挠似的。 作者有话说: 之后还要叨叨一下家长里短,明是家庭纠纷实则是秀恩爱的戏码 第66章 秘密 周卿檐做了一场故梦。 他梦见了意识到自己对周惟月抱有不正常的感情的时候,所历经的种种。那一年周卿檐十八岁,正是年少恣意风华正茂,读书好长相也端正,再加上有个名叫周惟月的小尾巴,哪怕周卿檐无心,却也由不得他不可抗力地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最开始,是周惟月诺诺地捧着一封淡粉色信封,手足无措地来到自己面前。信封泛着花香,再加上自己隽秀,上下里外无不一处在彰显著这是一封情书。可那时候的周卿檐还未来得及深想就已经脱口而出,让周惟月回绝掉,毕竟他明年升高中了,早恋对学习不好。理由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周卿檐自己都信了,直到诸如此类鸡零狗碎的事情再也不是罕见以后,直到周卿檐看见高一的小学弟支支吾吾,羞赧地涨红了整张脸凑前想要去吻周惟月的时候。 周卿檐只觉得自己内心有根弦,似是紧绷了太久“啪”地一声断掉了。岂知,周卿檐脑海里想的并不是“如果被学校发现同性恋这回事该怎么办”,而是“他凭什么去亲周惟月”。 他恍然就意识到了名为“嫉妒”的情绪在自己内心盘虬生长,藤蔓丝丝狠狠顺着血管丛生,紧攥着自己跳动的心腔——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不是年少的一时兴起,而是风靡已久。 从那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双方默许的占有欲,到周惟月对自己的依赖,在不知不觉之中早已成了那诡谲的平静。就像是蒙了冰霜的贝加尔湖下,是经年涌动着的水。 那个年代的思想见闻远不比当今,周卿檐隐瞒着自己的心意,却发现它愈发生长,严重到了见到周惟月和同性异性在一块儿欢声笑语他也倍感不开心。日积月累地迎来了他的高三毕业,周卿檐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像今时往日般处处照看着周惟月了,他马上要先行一步去念大学,到时候周惟月或许会和某个人交往,但那个人终归不会是自己。 冲动之下,周卿檐做了想与周惟月告白的念头,可怎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妈妈发现了他的异常特意携着父亲从大洋彼岸回来了故土。妈妈是个很聪明的人,那一双眸子一瞥就能洞穿一切,遂周卿檐只能把一切的一切都坦言告知了父母。不出所料,父亲震怒母亲不解,批评着这段感情是有悖伦理的,极其不堪的言语如利剑刺在周卿檐身上,可他想的却是——遭受这一切的不是周惟月,而是自己,大抵是最不幸的幸运了。 等理智的母亲把利与弊笼统摊开说与十八岁的周卿檐听,那时候母亲究竟说了什么他早已记不清细枝节末了,只记得那句成为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话——“十几岁谈感情总是义无反顾,认为你们有大把时间去挥霍去浪费,后悔了再回头,也不过人生半程不足而已。可是你有想过,惟月他的未来吗?” 周惟月的未来会一片风光高朗,这是周卿檐潜意识里一直认同的事情。如果没有自己,那么他将不会是别人口中戏谑谈及的“小跟班”,不会因为顾忌着自己而与适合的人擦肩。 于是他答应了父亲的交换条件,去国外,让两人都公平地拥有各自的人生,个生精彩。届时等看遍光怪陆离的浮尘三千以后,十七八岁的恋爱,或许只会是过眼云烟而已。 等周卿檐颤了颤眼睫睁开眼,入目的是屋内溜进来的朗朗日光,像是梅雨绵延了数日以后终于迎来了睽违的晴天,以及近在咫尺的周惟月酣眠的面容。前几次同床共枕多的是忐忑,和得来不易的欣喜,眷恋却又不敢多看几眼。现在好了,周惟月是自己的了,他有的是理直气壮和理所当然的理由,去把之前没看回来的份给多看些。 周惟月的梦或许深沉,他薄唇微启,纤长眼睫往泪痣蒙下层阴影,胸膛正因有规律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着,他手臂一如既往地横在周卿檐腰间,可较以往不同的是,再也不是那宛如无意的触碰,而是结结实实地挨在一块儿,使着劲儿把周卿檐禁锢在自己怀里。周卿檐看了很久,也或许没他想象中的久,反正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痴汉以后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周惟月而躺了。 但很快,后脖子裸露的地方碰上了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周卿檐意识到以后,从喉间溢了声笑,“吵醒你了?” “我做了个梦。”神智还未完全回笼清明,周惟月说起话来嗓音些许喑哑,但却不碍事,反而平白无故地为他添上 分卷阅读65 了性感。 周卿檐又转回了身,盯着他惺忪的睡眼问:“做了什么梦?” “梦到十七岁的时候,哥你和我告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卿檐心下兀地漏了一拍,庆幸的是周惟月刚刚睡醒思维仍旧迟钝,察觉不出自己的异状。他故作若无其事,噙着浅笑摸了摸周惟月的发鬓,“如果十七岁的时候和你告白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周惟月“唔”了声:“也不好,那时候我浑身都是棱角,连个弟弟都当不好,更别提恋人了。” “所以,你认为命运安排我们在这个时节点在一起,是有道理的?” “算是吧。”周惟月凑前了些,衣衫和床单摩擦发出了沙沙声,“虽然我不信神也不信佛,但我相信因果,而我们的因是相遇,果是相爱。” 周卿檐笑弯了眼,趁周惟月还未回过神的时候翻了个身,跨坐在了周惟月身上,轻而缓地捧着他的两颊,往干燥的双唇烙下如同蜻蜓点水,在水面荡漾起层层波纹的吻。 暗恋成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压抑在心头多年的情意就像洪水猛兽一朝释放般,一个相交的眼神都足以燃起熊熊烈火,于是当两人又缠绵着莽撞胡闹了一番,周卿檐想起身去做午餐,奈何腰椎以下是在酸疼得快要丧失知觉,才被迟来愧疚的周惟月一把制止。 臭小子,要是真有良心就不会听不见自己的求饶了。虽然在那情景之下,绵软无力的嗓音吐露的怎么听都像是水腻的撩拨就是了。 等周惟月煮好粥招呼着周卿檐到餐桌旁,已经是晌午十二时,隔壁屋的老爷子正对着他家那鹩哥吊起嗓子,荒腔走板的一曲《牡丹亭》,打自周卿檐搬过来以后,就已经听了有整个夏天了。温粥入口,抚平了原先泛酸的胃部,值得嘉奖的是没煮糊,虽然略显寡淡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清粥也足以把周卿檐喝得双目含笑。反倒坐在对面的周惟月把头低得很,显然是迟来的羞赧,露在外头的整个耳根子都是红的。 周卿檐抑制着自己直往两侧勾的嘴角,煞有其事地道:“还有一个我很好奇的东西。” “嗯?”周惟月搁下勺子,抬起了头。 “你的纹身。” “耳后的是月亮,大一那年纹的。”周惟月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把纹身的来历巨细地道来,“胯骨那个的话是数字,大四被陈缄说买一送一半推半就纹的。” 周卿檐无奈地泄了口气:“我是说,有什么含义吗?” 语落,周惟月紧盯着他沉默了。重新把眼镜搁在鼻梁上以后,仿佛隐去了他浑身的戾气和傲骨,只剩下温风细雨般的和泰和温柔,如此一来,这样目不转睛传递而来的,就像是蜜罐子倒了遍地的爱意一般。 “就……我知道月亮是你的名字,但下面那条杠呢?”周卿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搅动起碗里的粥。 “月亮下面的杠是脊檐,合在一块而,也就是檐上月的意思。”周惟月抬手,抚了抚耳后,“数字是哥你出国念大学的那一天,2010年3月7日。” 周卿檐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钻心的答案。 他哑然地张了张口,有些滑稽狼狈,但他顾不上,望着垂下眼眸可怜兮兮的周惟月,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的自私。本以为他会像爸妈所说的那般,拥有值得的更美好的人生,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刻意为之,竟成了足以让他篆刻进皮肤永生铭记的痛。 在国外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被撺掇着去纹身,可每每去了,周卿檐都会被纹身师的提点而劝退。纹身是一辈子一次的事,墨水刺入肌理,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若来日后悔想要抹去,届时的痛楚会是刺下时候的千百倍。 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人会鼓吹把恋人相关的东西刺在身上,毕竟纹身是永恒的,可感情未必。 周惟月刺下这些跟自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刺青的时候,两人之间甚至只是单纯的兄弟而已。这么想着,周卿檐不由自主地问,“痛吗?” “我已经忘了。”周惟月低声呢喃。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千收藏! 第67章 正人君子 漫长暑假后的复课无论是对于学生亦或是老师,都极具考验,再者佛市的秋天并没有如期而至,这会儿都九月中旬了,金乌依旧当空,直射着耀眼的日光灼烤大地。周卿檐捧着教案走过长廊,海棠树叶已经开始发焦弯卷,挨着佛大的下课铃声,见着了缝,乘着风溜到了周卿檐的发旋,随着他走了一路。 等回到办公室敞开门,猝不及防见到简容惬意地窝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的时候,周卿檐启唇勾了个笑,“这会儿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春风。”简容不怀好意地笑嘻嘻道。 周卿檐默了半晌,就品味出他的话中话。他不予置评,往空杯里装了些饮水机里的凉白开,单望着那如柱般荡漾着层叠涟漪的杯底愣神。简容后半个暑假不晓得消失到哪儿去了,发消息不回打电话没接,寻思着自己暗恋十几年有朝一日终得圆满,见证了心酸坎坷的发小自然必须第一时间知道,遂周卿檐也发了消息同他报喜,怎知拖拖拉拉,两人愣是到了这会儿大学开学才见上面。 周卿檐回了神有些埋怨地睨了简容一眼:“那是什么风把你吹失踪了啊?” 简容被他猝不及防一问问得呆愣住了,满面都是踌躇和紧张,显然自己的发小是不知道他从来学不会遮掩情绪这回事,一紧张就习惯咬嘴唇,看得周卿檐既好笑又无奈,却耐着性子不催促,自顾自地倚在书柜旁喝水。 “那什么……”简容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脖子,又拨弄着自己的额前的落发,目光游移闪躲,“我帮傅列星带孩子去了。” “咳咳咳!” 周卿檐猛地一记直球给呛着,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你们……”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家挺复杂的,反正孩子不是他亲生的,是他姐的私生子。他姐就是个极品,嫁了老公出轨老王,不小心怀了不敢往家里带,就苦了傅列星无端端成了那小娃儿的养父了。”简容摆了摆手,瞅着周卿檐难以置信的眼神解释道。 周卿檐正神,“哦”了声,又说:“所以他单身,你俩又看对了眼,理所当然搞在一块儿了?” “呀,什么搞在一起真难听。”简容嗔了周卿檐一眼,低下了头,把玩着自己的指尖,“……算是吧。” “恭喜你啊。”周卿檐真情实意地笑道。 “嘿嘿,彼此彼此。” “晚上搓一顿?” “不了,我要帮傅列星接孩子回家。” 周卿檐耸了耸肩,俨然一副不在意他撒狗粮地回:“那巧了,我也就意思 分卷阅读66 问问,晚上我要给惟月做饭。” “靠。”简容愤然地摔门离开,徒留周卿檐心情颇好地佝着腰捧腹闷笑着。 晚上和周惟月提起这件事儿的时候,周卿檐往山药鸡汤内撒盐的手不由得一顿,而后声情并茂地和周惟月模仿起了简容的表情。彼时周惟月正依在他身旁打下手,那双骨节分明的指节拨拢着菜叶,浑然自称了一幅画,任周卿檐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周惟月感知到了周卿檐的余光,直捷地回望了过去,理所当然地捕捉到了周卿檐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周卿檐怔怔地眨了眨眼,垂眸道:“干嘛这样看我?” “明明是哥你先看我的。”周惟月讷讷地笑,拧了水龙头的水,任由它淅淅沥沥地打在自己手背。 见他把目光移开,周卿檐这回倒是理直气壮了,丝毫不闪躲地直把目光钉在周惟月身上,见他的眼镜因低头而滑落到鼻尖,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抵着鼻托把银框眼镜轻缓地归位。这一举动使得两人的距离又近了,几乎肩挨着肩,衣衫摩挲着衣衫。 默契使然,周卿檐稍抬头的下一刹,周惟月也俯下了身,鼻息交杂,唇瓣快要相贴的前一秒,周惟月搁置在餐桌上的手机兀地震动了起来,打断了旖旎的氛围,惊得两人忙退开了些安全距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地踟蹰不已。 “你接电话吧。”周卿檐抿唇,一把夺过周惟月手里几乎要被他掐得蔫烂的苋菜。 周惟月点了点头:“哦。”予希团兑 来电是陈缄,周惟月便也丝毫不避讳,直接在周卿檐面前接起了电话,说话的音量也适中得周卿檐不消侧耳也能听见。他们并没有说什么重要密事,反倒像是在聊着家常闲话,周卿檐鲜少看见周惟月这般放松的模样,哪怕面上不显,他眼底依然夹杂着单纯的笑意,答话很少,多是陈缄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他偶尔回三两句,都是呛陈缄的话。 周卿檐看得一时之间有些出神,直到被砂锅里的鸡汤沸腾冒泡,溢出些许溅在煤气灶上发出了锐耳的“滋啦”声吓了一跳。他忙转成了小火,晃了晃脑袋摈弃里头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致志地摆弄起了面前的砂锅。 谈恋爱真的好难。无时无刻不无一刻不想盯着他看,看着眼睛想缱倦,看着嘴唇想亲吻,就连那一根根发丝都是散发着多情的。周卿檐一边执着长柄汤勺搅动着锅里浮白的汤,边这么想着。 吃过晚饭也不过晚八点,周卿檐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怀抱着周惟月家那只半大不小的小橘猫,一边捯饬它脖颈程亮的毛发,边拿着逗猫棒逗它玩。才几个月大的小奶猫虎头虎脑地,只会一个劲儿跟着逗猫棒摇摆脑袋,上窜下跳,惹得周卿檐心生怜爱,望着它的目光都慈祥了起来。 直到厨房的水声停了,周卿檐抬起脑袋,便见着周惟月一手捧了瓶镀着绿的白酒瓶,一手指缝处夹着酒杯杯脚走来,席坐在了自己身旁。 “陈缄去年出差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手信。”周惟月噙着浅笑把酒瓶和周卿檐怀里的猫一物换一物似的交换过来,“但我喝不了多少,就一直放着了,哥你要喝吗?” “白苏维翁葡萄酒?这倒是好酒。”周卿檐利索地打开瓶塞,往酒杯内倾注,顷刻间满室便沁满了馥郁浓酽的葡萄酒香味。 “陈缄说,这是加州纳帕谷酒庄产的,所以特地买来给我……睹物思人。” 周卿檐闻言失笑,抿了口酒后,翻身跨坐到周惟月身上,与他接了个满是酒气以及葡萄酸败味儿的吻,“它有个别名,叫长相思。” “时间不早了。”周惟月却转移话题地说。 周卿檐却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酒驾要罚款的。” “我送您。” 道貌岸然的小狼崽子,连敬语都用上了。 周卿檐含着盎然的笑意,伸手勾着被自己随手搁置在茶几上的酒杯,仰着头喝了几口,吞咽动作促使脖颈的喉结上下滑动,看得周惟月心猿意马,只能耐着羞赧移开视线。怎料周卿檐又俯身与他唇瓣相抵,逆着顶光,周卿檐的眼角潮红,也不晓得是否是酒精上头的缘故,但无论如何,都足以诱惑得周惟月缴枪投降。 接了个粘腻的吻以后,就着喘息的间隙周卿檐说:“你也喝酒了,不能送我了。” “……那我去收拾客房。”周惟月默了半晌,紧张的情绪表露无遗,他紧抿着唇撑起身子想往下走,却被周卿檐一掌摁住肩膀,无端受了阻碍,也因此被制止了余下的动作。 周卿檐哑然失笑,无奈地伸出手捏了捏周惟月耳垂上那颗纯黑耳钉,“正人君子就装到这里吧。” 作者有话说: 小周:豁,被发现是装的了 第68章 意外 揭过一纸日历,晃眼间恍然秋分已至,佛市的天气刚转凉些许,可日夜温差大,白天从海岸边裹挟而来腥咸的海风依然还有微不可查的躁意。两个一脚踏入而立之年,都不再枉称少年的人谈起恋爱,无非亦然是贪恋卧榻,形影不离。 周卿檐在办公室坐得腰酸背痛,时不时得做贼心虚地确认自己的领带有没有系好,纽扣是否扣上了拘谨的最上一颗——别无其他,无非就是昨夜荒唐,任由着周惟月往上头烙下了密密匝匝的红印子罢了。虽没打算潜心隐瞒,但周卿檐终归还是有羞耻心,没有打算把私事公诸于众的打算的。 而后他才后知后觉,束在自己脖颈上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领带。看似低调的黑底下隐藏着暗红格纹,高雅又不失低调,且绸缎滑面材质一触便知价格不菲。果不其然等周卿檐拽着领带尖翻过一看,汤姆布朗的招牌蓝白红正以精细的刺绣缀在里头——这百分之百是周惟月的领带。若非今早两人都晚起了,绝对不至于搞得他连领带都拿错。 由此想着,周卿檐无奈失笑。 从三楼的闯王眺望去,恰好能看见海棠树树顶依然郁菶,可再往下,那叶片层层叠叠渐层出了黄,风一刮来就落了遍地流金。平道里人来人往,匆匆擦肩,令周卿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加州大学的种种。十九岁到二十四岁,恍然已经距离现在十分迢远,使劲儿伸长了手都够不着。 想起了他那四处撒泼却又意外专情,会因为一个炮友分开而嚎啕一整夜的室友;想起了英语课总是佝偻着背,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偏偏讲大道理的时候中气十足的教授;还有刚出社会在外租房,楼盘老旧隔音不好,总是能听见楼上情侣英法语交杂着互骂;加州的海蔚蓝,却不如鸢岛来得令人怀念;视野外的人事物精彩,却不比放在心里的那位娇贵。 周惟月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周卿檐刚给自己买了罐可乐,并且在打开的时候被汹涌的起泡浇了一手的粘 分卷阅读67 腻,如同那个夏天,他们两人在贩卖机前的狼狈,又逗趣的场景一般。然后他捧着漏掉仅剩半罐的可乐,倚在窗沿边目睹了一场年少轻狂的告白,噙着笑接通了周惟月的来电。 “吃了吗?今天又有手术?” 电话那头的电流声忽地滋啦刺耳了起来,夹杂着风鸣鼓动的噪音,好半晌才停下。而后就是冗长的寂静,静得周卿檐几乎能听见周惟月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下一刻响起的,喑哑的嗓音,“还没吃,我……请假了。” 周卿檐闻言,心下一跳,忙撑着墙壁站直了身子,“怎么了?病了?” “不是,”周惟月在电话那头长叹了一口气,“是奶奶心脏病发,进医院了。” 他话语刚刚落下的下一刹,办公室微敞的窗户陡然间涌进了穿堂风,裹挟着凋敝枯黄的树叶,和桂花淡淡的花香。周卿檐手指一顿后脱力,手中的可乐就这么摔落,“咣当”一声且滚动着落到了自己脚边,周卿檐一看,地板上已经沾染上了浓褐的可乐,像斑驳的污渍,嵌入纹理里面再也无法磨灭。 周惟月船票买得很匆忙,位置并不算太好,在船舱末尾左右无窗户,不透光也不通风的边角座儿,碍于佛市前往鸢岛的船只一日只开两趟,这会儿说巧不巧,刚好给他们赶上了最后一趟。周卿檐上了船以后就一直沉默着,神色倒是如常,等周惟月担忧地环抱上了他,才恍然发现周卿檐的两只手相握在一块儿,紧得密不可分,甚至指甲都陷进皮肉里,在光洁的手背上刻印下了四枚月牙。 “哥。”周惟月安慰的话囫囵在嘴边,却觉自己分明也慌乱得不行,哪有什么立场去劝说周卿檐,只能不甘心地抿唇,探出一只手去一根一根指节掰开,解救出周卿檐被自己蹂躏得泛红的手。他把那只微凉轻颤的手握进温热的掌心,放在自己心口处,轻而缓地一扽拉,把周卿檐拉近了自己的怀里,任由体温裹挟着气味笼罩上周卿檐,“会没事的。” “……太突然了。”周卿檐艰难地开口,吐露的话语中尽显晦涩。 周惟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奶奶这个年纪,也不能说是突然了,而且第一次病发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告诉我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卿檐难忍生涩,言语中尽显哀伤地把额头靠上了周惟月的肩头,怎见余光里周惟月已经眼眶泛着水意,他才惊慌失措地拥住了周惟月,“我不哭,你也别哭,哥心疼。” 周惟月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抵着周卿檐的后背,把他揽得更紧些。所幸位置偏僻,傍晚时分登船的人也寥寥,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去关注他们,两人才得以贪婪地从彼此身上摄取慰藉和支撑。 船很快迎着波涛靠岸,再次踏上鸢岛,却已是没有稍早之前的欣喜和期盼,分明不久之前他们才与奶奶相约好,入了冬,能一块儿回来过春节的。鸢岛的县城医院在岛上的最南端,距离码头有好一段距离,小而破旧,灰扑扑的两栋楼挨在一块儿,墙缝里倔强地攀爬着几株翠生的川七草,余下皆是青苔。 进了大门,里头的人却意外不少,尤其是挂号窗口排起了长队,三三两两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少数的年轻面孔大多数陪着来的,就这么坐在塑料排椅上置身事外。周卿檐抱着胳膊,手里怀抱着周惟月的外套倚墙而立,县城医院老旧得连墙纸都无不一处充斥着历史的氛围,边边角角结着被水泡过的印渍,锈迹斑斑的。 周惟月站在前方另一处咨询柜台,他站得笔直,一手插在西裤的兜里,弯着腰去和窗口里那眼皮都不掀一下的护士说着什么而嗫嚅着唇。周卿檐瞬间有些恍惚,事情发生得太快,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迷迷瞪瞪间就已经被周惟月接到车子里,被塞了一壶温手的保温杯,而他耐心柔声地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地告诉自己,没事的。 他处理起这一连串的事情来几乎游刃有余,丝毫不慌张不自乱阵脚,这下周卿檐才想起,小的时候父母不在身边,但逢自己有一星半点不适,也是周惟月牵着自己,徘徊游走在医院大大小小的角落。个子还没长,够不着咨询柜台的窗口,小周惟月就费劲儿巴拉地垫着脚尖去缴费,会把用药注意事项写在药单的背后——小孩儿已经磕磕绊绊地长大了,那宽厚的肩膀足以担起责任,明辨黑白,这一点也孜孜不倦地提醒自己,原来无论这么多年过去,时代变迁心态更迭,仍旧不会改变的,是自己只要有周惟月在身边,就会很安心这件事。 “久等了,走吧,住院部在二楼。” 周惟月从询问柜台折返,毫不避讳地揽过周卿檐的腰,亲昵与安抚意味极重地轻拍了两下。周卿檐没他那么直捷无谓,到底还是有些在意异样目光,所幸医院里的人大多自顾不暇没人多关注他们身上的细微动作。除了咨询柜台后方,那位刚才眼皮不掀一下的护士正面无表情地往这儿看,接触到周卿檐的目光以后才忸怩地移开。 作者有话说: 很遗憾刹车了。没有绑定手机回复不了评论,我也不知道多少章能完结,毕竟写着写着好像还有很多没交代,又不想仓促结尾,所以就如同文案说的,很慢热拖沓还请见谅。 第69章 病发 县城医院的二楼比起大厅更是人迹寥寥,没有电梯,两人只能徒步走着楼梯上来,走廊黝黑一片一眼能望到头,也不晓得是不是坐落的位置不好,阳光照不进风吹不来,整个矩形冗长的空间里既阴暗又潮湿。 安静得走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的时候只闻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自己脚步的趿拉声,以及身上衣物相互触碰时候的摩擦声。奶奶的病房在倒数第二间,等两人的脚步停在病房前,周卿檐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着周惟月的衣袖。 而周惟月只当他是害怕,抚慰似的拍了拍周卿檐的手背,转身就要拉上那锈迹斑驳的把手。可等他发现周卿檐依然倔强地拉着自己的袖口一角,整个人说不出只字片语,紧紧一手攥着自己胸口且胸腔正剧烈地上下起伏的时候才惊觉事情不对。 周卿檐气喘犯了! “哥!”周惟月紧张得一时六神无主,可现下也容不得他再跑下楼找医生,只能紧闭上眼稳定了神智,在搀扶着周卿檐踉踉跄跄地坐到塑料长椅上,“深呼吸,别紧张,我在。” “你有带气雾剂吗?” 周卿檐摇了摇头。 得了答案,周惟月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周卿檐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自己的哮喘已经好了,只是偶尔需要吃处方药而已。他神色凛然地蹲在周卿檐面前,甫抬手给他松了脖颈上的领带,再把那拘束的纽扣扭开两颗让他向前倾身透气,且一下一下地有规律轻抚着周卿檐的后背。 可症状却没有 分卷阅读68 缓解的趋势,周卿檐甚至开始张着嘴撕心裂肺地剧咳了起来。 久违的场景令周惟月慌乱不已,潜意识里告诉他他大可以现在冲下楼求助医生,可周卿檐一直抓着自己不放的心理就彰显了周卿檐并不想让自己离开,以至于周惟月的脑袋里像被灌进了粘稠浆糊般,左右不得要领。 周惟月急得别无他法,只能生生捧上周卿檐的两颊,促使他怀揣着急剧的喘息直视着自己。周惟月也没在意他眼泪鼻涕直流,仅仅纯粹而坚定地瞠着镜片后头那双微红的眼,去看周卿檐,“哥,我在。”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 等周卿檐缓过来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 所幸期间有护士经过,被周惟月拦下讨要了药片和水,让周卿檐服下后才转危为安。彼时周惟月正站在一旁谢过护士,而周卿檐依旧是一副蔫蔫的模样,低垂着眸子,捧着矿泉水瓶一来一回地晃动着。 等周惟月的皮鞋进入视线,他才轻缓呢喃道:“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周惟月笑笑,再次在他面前蹲下身,攒着张卫生纸给他擦拭额角沁着的薄汗,“要是哥你不想,我们就回去吧,先安顿好再来看奶奶。” 周卿檐望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徐徐摇头,眼神平静而坚定:“没事,进去吧,只要你在。” “真的没事?” “千真万确。” 老旧的木门嵌齿似乎是染上了锈迹,得费上好一番劲儿才能拉开,病房内空间逼仄,但胜在窗户微敞所以空气还算清新,并且迎着穿堂风的,还有不晓得是哪张病床上的花香。床位不多也就六张病床,用泛黄的白布隔出空间,其中四张有睡着人,另外两张空置着,被褥凌乱皱巴成一团,卷缩在床榻一角。 周卿檐跟着周惟月的脚步走到了最里左边的床位,奶奶枯黄消瘦的面上罩着氧气罩,随着呼吸蒙起了水雾,她原本睡着,可不晓得是不是忽闻声响后睁开了眼,那双眼白浑黄迷蒙的双眸陡然间罩上了一层笑意,她探出那只打着点滴皱巴巴的左手,费劲儿地冲两人招了招。 “……奶奶。”周卿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针扎处,握住了奶奶微凉粗糙的掌心,“您还好吗?” 奶奶氧气罩下的嘴角扬起,刻进岁月深沉留下的纹理里,缓缓地摇了摇头。许是碍于氧气罩的原因没法说话,也或许是疲惫,奶奶见了两人的到来以后,仅仅轻拍周卿檐的手背以示抚慰后边阖眼睡了过去。 见到奶奶疲乏又无力地闭上了眼,周卿檐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他慌不择路地拽住了周惟月,忐忑地张了张口,“奶奶她……” “她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周惟月指了指监护仪, 上头显示的心电与呼吸仍保持在正常数值,唯独心率稍和缓了些,降到了七十多不偏不倚也就上下起降个三两个数字,周卿檐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医学的人,虽不说有多么专业,但好歹血氧饱和等等的还是能分清好坏——总而言之,奶奶的情况虽然不算太好,但也没到危机的程度。 由此他才松了一口气,懈下了一直犟撑着的一股劲儿,肩膀垮了下来,从周惟月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那双清湛的双眼此下黯然,蒙着层淡薄的水意。 从周卿檐犯病的那一刻起周惟月就没有松懈下来过,他一直吊着一股气,生怕奶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周卿檐还指不定能不能跨过这道坎儿。他当着半个医生,也算历尽了生离死别,就如同先导所说的,救人的救动物的,归根结底都是拯救生命的,既然有拯救那定然又失去,所有的生命打自坠入人间的那一刻就有了定数,上天要你三更走,就绝对拖不到五更。 习惯相遇,习惯拥有,然后顺从失去,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傍晚六点半以后探病时间过了,护士开始撵人走,两人才不情不愿地和半梦半醒的奶奶说每天再来探望她。鸢岛傍晚的天色浓酽得就像是晕不开的水墨,残红和黛蓝参杂着一点儿也不纯粹的黄,而云霭就像晕染得不好的涂料,生生地画上了生硬的边际线。彼时起了风,吹得后山的芦苇沙沙和鸢鸟长鸣,风中有香线燃烧的气味,以及凄厉的哭声。 转头望向医院门口的时候,才见一位年轻的女子哭得几乎脱离,被医务人员搀扶着出来,嘴里还断断续续絮叨着“节哀顺变”。 周惟月看了不消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地看着脚边凋敝的落叶,沾染上了污泥,显得肮脏又渺小,而后他小心翼翼地移开了本会踩在上头的脚步,千思回虑以后,才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久违的号码。医院内不能吸烟,虽说他也没打算吸,但还是把烟盒里仅剩的一根万宝龙掐在指尖摩挲,企图给心理一些慰藉。 片刻以后等他打完电话,掐着电话挂断的末尾,周卿檐的身影从小到大,从模糊到清晰出现在周惟月视野里,他才含上了笑意。 “久等。”周卿檐说。 周惟月不着痕迹地把烟根连同空纸盒一同攥进手里,不着痕迹地扔进了垃圾桶,“我请好假了,也通知爸妈了,他们今晚的飞机,明早能到。” “你打给爸?” “他没接。”周惟月摇了摇头,面不改色,“是妈跟我说的。” 周卿檐像是丝毫不意外,点头以示了然地“哦”了一声。 往回走的时候气温降了些许,早前的闷燥被一扫而空,周惟月把的士的一侧车窗缴下,海岸刮来的风便呼啦呼啦肆无忌惮地钻入衣袖发梢,留下的皆是丝丝凉意。从刚才开始周卿檐就一副恍神的模样,和他说话也是有一答没一搭的,周惟月了然他的情绪起伏,也深知自己心思玲珑的哥哥烦恼的时候最需要的,并不是所谓的一个人静静,而是适当地转移话题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陪伴。 这一点还是他陪伴在周卿檐身边的数十年,自己磕磕绊绊摸索出来的。 于是周惟月绞尽脑汁,搜刮了脑海里好多的话题,才开口,“对不起。” 周卿檐被他一通没有起因缘由的道歉打了个猝不及防,忙侧过头,只见周惟月把外套披在两人间隔的座位,而在底下悄然把自己的手虚虚地攒在自己掌心,神情低落,却仍倔强地勾着嘴角,形成了个不伦不类的笑容。周卿檐鲜少见过他这般颓丧的模样,也顾不上前方司机会不会觉得两人的行为举止亲昵得有些异常,“怎么了?” “我想安慰你,但想了很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惟月讪讪地笑了笑,“让你不要难过的话未免太冠冕堂皇,所以我只希望哥你难过完今晚,明天不要愁眉不展,好吗?” 周卿檐这才后知后觉品味过来。 一直自己兜着奶奶生病的事情的是周惟月,这会儿奶奶再 分卷阅读70 了。归根结底,讲究门当户对的民国时期,出身包衣的母亲和自幼饱读诗书的海归父亲,怎么看,连门当户对的门字都够不上。可偏偏积极上进的母亲勤奋倔强地学习,考进了与父亲的同一所大学,才有了之后相识相知相爱的一段佳话。而这冗长,充斥着年代色彩的故事,周卿檐从小就听奶奶喋喋不休地说得耳根子都生茧了。 再后来父母的研究步上正轨,却在最刚好的时候怀了周卿檐,母亲选择尊重生命他才得以降生到世上。虽然因为工作总是疏于关怀,可母亲对自己的爱丝毫没有因为距离和疾病而被影响;反倒是父亲,周卿檐也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或许是他抨击自己对周惟月的感情,在他最敏感叛逆的年纪的时候,他开始惧怕,并且在潜意识里怂恿着自己勇敢反逆父亲。 “爸,妈。”周卿檐的目光飘忽,下意识地把重心往后,靠上了周惟月一直挨在自己腰间的臂膀。 母亲还没做什么反应,倒是父亲似乎眼尖地发现了两人暗自的举动,眉头紧蹙着跨步上前。与此同时周卿檐也没料到,周惟月竟会先行自己一步意识到,越过了自己,把他半个身子藏在自己身后。 “啪——” 周卿檐瞠目,看着父亲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周惟月左脸,发出了如雷贯耳的声响在耳根炸裂,嗡嗡地耳鸣直直鼓动着耳膜深处。 “爸!”他颤着手去扒拉周惟月,却被他面不改色地紧攥进了掌心,传递着温热和煦,且令人心安的温度,“您这是干什么?!” 父亲这一巴掌打在周惟月脸上,周卿檐的心脏却像被取代一般抽干了内里流淌的血液和空气,紧巴巴地被一只大手掐住,动也不能跳也不能。可偏偏周惟月就像是置身事外般,脚步没有被打得趔趄,神色也如同刚才淡淡地,不喜不悲不怒不忿——只不过他眼镜歪了些,打斜地挂在鼻梁上,要坠不坠。 母亲显然也被怔住,吓了好一大跳,半晌以后回了神,才踩着高跟鞋,挽住了父亲紧握拳头的手,“周瑾容,你在做什么?” “你看看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父亲目眦尽裂,言语里尽显颤意。 母亲凛冽地凝眉,叹道:“什么东西不东西,他们是我儿子。” “他们有把自己当成我们的孩子过吗?卿檐,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周卿檐神色仓皇地抿了抿唇,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周惟月悄然地把两人相交的手改为十指交扣,抵着镜腿把眼镜归位以后,冲周卿檐展言浅笑——像是直捷无畏地向他传达着,自己是他的后盾这一事实。 “爸,”周卿檐咽了口唾液,囫囵了好一番话,“该认的错我十二年前就已经认了,但我认的由始至终是辜负你们的期望和无法生儿育女,以及会因为一意孤行的幼稚爱情摧毁惟月的前程这三点。” “我喜欢他,喜欢了十二年,想了很久,走了很多弯弯绕绕还是很想拥有他。” “感情如果非得谈对错,那只有真情和假意有资格。我不会认为我喜欢他是错,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错,哪怕最后我们没有善终没有走到最后,这也没错;您厌恶也好,唾弃也罢,不争的事实是,那段你我都以为会被距离磨灭的感情,此消彼长后草长莺飞。” 周卿檐一腔心里话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以至于话语落下,以后迎来了漫长的诡谲沉默。 虽然说得轻巧,但周卿檐这会儿才后知后觉,他算是把那十二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秘密,统统敞开给周惟月看了,这下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被开膛破肚般再无秘密可言。也罢,这样反倒松了一口气,不必再老忧心着悬挂在头上的那把断头刀什么时候会落下了。 那么周惟月是怎么想的呢? 恶心?沉重?难以置信? 这些于周卿檐而言都无所谓了,他乐得是愿意为自己只字未提的十二年买单,却不会强求周惟月理解。归根结底,被蒙在鼓里的是周惟月,有任何埋怨和不解,周卿檐理亏,自然而然也只能顺其自然去接受所有后果。 周卿檐和父亲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片刻以后被护士高声通知探病时间到来才终于打破,母亲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周卿檐的肩膀,半推半拉地把父亲带入病房内,随着木门低沉地在面前“碰”地一声合上,周卿檐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还没等周惟月说什么,他刻不容缓地拉着周惟月的手腕,往不晓得在何方的目的地走去。片刻以后周惟月被他摁着肩膀坐在医院偏门外的小凉亭内,手里怀抱着两束花,腿边儿搁着装满水果却来不及给奶奶的塑料袋,呆呆愣愣地冲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周卿檐眨了眨眼。 “等我一下。”周卿檐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周卿檐没去多久,约莫五分钟左右,回来的时候手里攥了瓶冰镇的矿泉水和廉价粗布手帕,他在周惟月好奇的注视下拧开瓶盖,把水淅淅沥沥地倒出浸湿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绒黄手帕,扭去多余的水分后,周卿檐垂下眸子,言语中莫名平添了丝喑哑,“抬头,眼镜拿掉。” 周惟月愣了半晌,哪怕疑惑丛生,却也因清楚地感觉到了周卿檐话里的刻不容缓,从而乖谬地顺从了他的指令,摘下了眼镜,折了镜腿,向上仰头。 迎着阳光周卿檐才清晰看见了烙在周惟月左侧脸颊的掌印,挨打的地方已经浮起红痕肿胀,虽远没有触目惊心的程度,但怎么看都倍显狼狈。周卿檐也不说话,就这么捏着那块被凉水浇湿的帕子,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周惟月脸颊,轻轻地摁着不放。 沉默之间,周惟月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心。 周卿檐担忧地忙问:“疼?” “不疼,爸没狠心使劲儿,”周惟月抬手,覆上周卿檐隔着帕子贴在他脸颊的手背,“所以哥你也别生气。” 怎么可能没使劲儿,这脸都生生被打红了。 “我没生气。”可周卿檐瞧着周惟月可怜巴巴一副受了委屈却还倔强地安慰自己的模样,愣是有什么气压在心头也都消散无迹了。但他深怕周惟月不信,为了加深可信度,又勉强地扯了个笑,“真的。” 第72章 后悔 自己是在生气吗? 确实是。 气什么? 气父亲的胡搅蛮横?还是周惟月对自己的保护?毕竟归根结底,如果周惟月没有舍身替自己挡,那么父亲这怒火丛生的一巴掌落的,定然是自己脸上。 周卿檐恍惚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那么不管不顾地任由情绪支配,等回过神来没有礼貌的回嘴早已脱口而出。或许师长说得并不无道理,成长无非就是一步一步磨去年少的棱角,等现实捂上自己嘴巴,等心声永远被囿于胸腔,等自己成为自己厌恶 分卷阅读72 如果后悔有用的话,世界上哪还会有那么多的愤世嫉俗。人生教会我们所做的选择都是通往不同的分岔路,未必一路顺遂,但绝非错误,那些兜兜转转伤筋动骨的荆棘沙砾,只不过是为了重逢以后,余生的坚定不悔所作的铺垫。 “对不起,”于是周卿檐也不管现下会不会有人经过,口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他只是捧着周惟月的两颊,把唇贴了上去,“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完结全篇文! 第73章 他人无关 回到奶奶的病房以后周卿檐才恍然发觉,里头只剩下妈妈迎着大门坐在奶奶病床前,他左顾右盼,视线所及处早已没了父亲的身影。 像是知道周卿檐的心思似的,梁锦艺抬起头,冲两人揭了个和泰的笑:“我让你们爸先回民宿了。” 梁锦艺鲜少在自己面前袒露情绪,打自他有记忆以来,妈妈总是冷着一副面无表情,关怀也好生气也罢,仿佛都不屑让她动一动眉毛,以至于现下这么猝不及防地见到妈妈的笑容,周卿檐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 母子之间居然会因为太久没想出而变得生疏陌生,周卿檐想要开口和妈妈说点什么,又不晓得该说点儿什么,他踌躇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自然没有注意到周惟月不着痕迹扫过自己的余光。 周惟月像是掐着绝妙的时机为他解围似的,走到病床旁,握起奶奶露在被子外的手,问:“奶奶,你好点儿了吗?” 奶奶依然因面上带着氧气罩没法说话,她脸色苍白,松垮的眼皮无力费劲儿地睁着,望向周卿檐和周惟月的目光却温柔得像是拂过和煦清风般,她摇了摇头,又扭头看向了梁锦艺,像是示意着什么般。 “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有点儿虚弱,需要卧床静养。”而母亲很快了解到了奶奶的意图,哪怕目光没有离开奶奶身上,所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对着周卿檐和周惟月说的。 周惟月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和哥可担心您了,要赶快好起来,我们还有全家福还没拍呢。” 闻言,周卿檐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向妈妈,怎没料梁锦艺也恰好抬起头,把从耳侧滑落的鬓发勾回耳后,神色有些怅然地回看了自己。周卿檐与梁锦艺怔怔相望了半会儿后就移开了目光,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心理,有愧疚有心虚,还有更多的是对妈妈无以言说的感谢。 毕竟当初让自己深思熟虑的是她,让自己回国争取的也是她,为了让自己不在余生活在后悔中而和爸爸起了无数次争执的,也是这位不懂得说爱,可举止行动里却都蕴含着爱的妈妈。 等他再看向病床,奶奶轻而缓地点了点头,花白的头发摩挲着枕头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微敞窗外传来医院花圃里栽着的芦苇,被风吹起的轻吟。 过了探病时间,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也不过下午四点刚过半刻钟,周卿檐的步子迟缓地落在了最后头,前方是周惟月宽阔的背影,而走在最前方的是妈妈。周卿檐垂眸,寻思着是不是应该邀爸妈一起吃个晚饭,又想爸爸现在见到他俩应该是气不打一处来,更别提同桌安生地吃饭了。 该与不该的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拉拉扯扯,愣是没分出个高低胜负,反而余光里多出了一双程亮的皮鞋,上头的蝴蝶结系得工整,唯独两条带长短不一。周卿檐想也不必多想就知道是周惟月,他放慢了步子,直到与自己肩并着肩一块儿往前走——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我在”一般。 周卿檐鼓起勇气,吸了一口气,准备叫住妈妈的下一刻,梁锦艺顿住脚步回过了头,眉宇间有些窘态,涂着豆沙色唇釉的薄唇启了又闭,囫囵踟蹰了好一番,才道:“一起吃个晚饭吧?甭搭理你爸,就我们三母子。” 本来梁锦艺提议说要去吃镇上一家颇有名的江南菜,可从周惟月口中才知道,那家江南菜馆早已在五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失火而结业,店主一家三口也搬到了邻市去了,由此三人为晚饭下哪儿吃发愁的时候,周卿檐仅仅想了不足半晌,就提议说干脆回奶奶家开火。 屋里头还有些剩下的鸡肉鱼肉,蔬菜也能从菜圃新鲜采摘而不成问题,于是当周卿檐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客厅内一时之间只剩下妈妈,以及给妈妈端来热茶的周惟月。两人面对面而坐,茶杯内朦胧而升的热气阻隔了视线,以至于周惟月分辨不清此时此刻妈妈的情绪。要他说,自己对于面前这个有名无实的母亲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情感,他对她的记忆甚至停留在了五岁那一年。 那个时候的梁锦艺还没蓄起长发,乌黑程亮的短发齐肩,整齐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花里胡哨,就如同她这个人,严谨,且待人处事永远客观,从来不感情用事。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对于孤儿院院长巧言令色地向她和父亲介绍些乖巧懂事,聪明机灵的孩子的时候,她从茫茫人海中看到了那时候瘦骨嶙峋,学着讨好却难掩与生俱来的淡漠,连个灿烂的微笑都模仿得不得要领的自己。 然后她就一路牵着自己,来到了自己此后半生生活的家,来到了周卿檐的身边。 “你长大了。”梁锦艺放下茶杯,杯底在木桌子上相触发出了沉闷地“叩”声。 周惟月挂上他成长以来早已学会的,滴水不漏的礼貌微笑,沉着点头,“托您的福。” “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这么说话都快隔了有十几年了,十五岁你初中毕业的时候。我还记得你那年中考考了全国第三,上台领了荣誉奖状,还和卿檐兴奋得熬了一宿的夜。”梁锦艺忆起往事的时候,字里行间不由得染上了些许的怀念,她垂着眸,向来紧绷的神色都轻柔了不少。 周惟月倒是有些诧异她还记得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情,在他记忆里的妈妈,永远忙碌,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她的伟大实验面前都不值得一提,甚至是亲生儿子的周卿檐都没能得到完完全全童年应有的溺爱,更何况他呢。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现下得知自己还是被挂记着,难免心下动容。 “这几年过得还好吗?”梁锦艺摩挲着茶杯,看似不经意地一问。 周惟月含笑,又给她斟了一杯新茶,“如您所见,还算过得去。” “你谦虚了,在你这个年纪事业有成,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妈。”周卿檐把茶壶搁在手边,不着痕迹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耳钉,“您有话就直说吧,我接受一切批评谩骂,但分开,没有可能。” 梁锦艺闻言微瞠着透净的双眼,愕然地愣神,显然是没想到周惟月会如此开门见山。可很快她又恢复了如常宠辱不惊的模样,笑容淡淡地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会 分卷阅读74 本章节内容是存在的,可是被您的浏览器屏蔽了, 请刷新下本页或者关闭浏览器的广告过滤功能或者查看是否进入了浏览器的模式,如果是模式请退出,或者更换浏览器,推荐各位使用火狐浏览器 分卷阅读75 自己的腰间,反倒是因为后背抱的姿势,而更加方便地把额头整个抵在了周卿檐的肩膀。 周卿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任由着他,“累?” “担心你。”周惟月摇了摇头,鬓发因他的动作而磨蹭着周卿檐裸露在衣领外的肌肤,发出了沙沙的闷响,也使他痒得瑟缩了一下脖子,“以前没有资格,现在有了,可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如其他人。” 他话音刚落,周卿檐就忍不住地从喉间溢出了笑。把装着温热早餐的塑料袋随手往茶几一放,周卿檐把手覆盖在周惟月的手背,上头弥留着森森的凉意,但很快就被周卿檐的掌温捂化,他掰开周惟月的手,牵在手里回过了身。 “你拿自己跟谁做比较呢?”周卿檐含笑着问。 周惟月秒答:“简容、晏哥、还有你其他的朋友。” 从周惟月抱上自己的那一刹那,加上他一直以来炯炯涟滟的明眸里正兜着清晰可闻的倦意,周卿檐就已经知道他是从医院风尘仆仆地来到自家,只因为他深知自己因为奶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心肝儿可真没愧对这个爱称,他的玲珑心思,体贴温煦,都恰到好处地戳中周卿檐心下最柔软的地方,每每为了他那像是愧疚自己做得不够多的表情,心肝脾肺肾都为之酸胀。 “不用和他们比。在我这儿你不必做到完美无缺,不必成为月亮,不必永远皎洁干净,偶尔阴暗也好残缺也罢,只要我爱你,你就比世界上的山海盛世来得顾盼生辉。” 第76章 合照 “卿檐,惟月。” 周卿檐循声回头,倏然见了爸爸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笑得和煦又轻柔的奶奶,与妈妈并排走来的身影,凑近一瞧奶奶的气色果然较之前好了些许,说起话来也不再绵软无力,叫唤着两人时候的嗓音虽喑哑但还算中气十足。 只是不晓得这是否只是昙花一现。 周卿檐按捺住心下油然而生的愁绪,对着奶奶扬起笑颜:“奶奶。” “爸,妈。”见到奶奶身影的须臾间周惟月就松开了与周卿檐交握的手,规矩礼貌地对着父母道了好,可那视线仅仅移开半秒又重新粘回了周卿檐身上。 他俩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被自己的父母看在眼里,梁锦艺是心下含笑,而周瑾容眉头则是愈发紧蹙。在周瑾容脾气爆发之前,梁锦艺赶忙招呼着三人来拍全家福,地点挑挑拣拣,本想不必那么大费周章,在医院拍一拍就行,可周卿檐却认为既然要拍了,何尝不选个有纪念价值的地方,照片嘛,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思念。 于是合议之下,都一致决定就回奶奶家屋前拍。 彼时邻居老奶奶家的海棠树枝梢的叶片早已不葱茏,泛着蔫巴的秋黄,不比银杏那般金灿,却也各成了一道别致靓丽的景色,尤其当西风吹来的时候落了一地斑驳杲杲的黄,就像晚秋无心泼下的墨似的。 入秋以后一直是天高云淡,无风无雨,金乌送暖的时候撕开了穹顶,往下洒落一地一地的绸缎,眷恋地钻进衣衫袖摆里,毫无察觉地就带着秋意走了一路。今天阳光好,等照相机啊架设好了以后,妈妈帮奶奶上些淡妆,颇有些回往年轻昔年明艳动人的模样,她端庄地坐在轮椅,占据了画面最中心,父亲在最右方,周卿檐也妈妈在中后,而周惟月与周卿檐肩挨着肩亲密而站。 相机设定好了倒计时十秒,周卿檐摁下开始以后,就在心底暗自默念着倒数数字。 三。 二。 一。 在被奶奶身影隐着的地方,他悄然地用小指头勾起周惟月的小指。 照片定格在一家五口各怀迥异的贻笑,天光正好拂过眉梢,树叶郁菶得往身上披下斑驳点点的影子,草庐低垂亲吻地面的沙沙声作响,夹杂着许许多多欢声笑语间藏匿的心事。或许很久以后,照片上年轻的容颜会老去,年迈的生命会消逝,但永远不变的只有亲情之间的羁绊,那是相较爱情格外玄乎的东西,无论多么生疏陌生,无论中间酝着多么弯弯绕绕的纠葛,线的两端始终系在双方身上,任由年月打磨,也依然坚固。 一家五口难得团聚地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可以说是久违得罕见了。碍于两人都没打算让奶奶多加操心的缘故,整顿饭吃下来周卿檐和周惟月愣是没有做出任何亲昵举动,规矩得比普通朋友还要规矩,可偏偏饶是这样,席间父亲也压根儿没拿正眼看过两人,俨然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只要他不说出什么严厉的话,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至少周卿檐是这么想的。 哪怕和平只是表面上,可其乐融融倒是真,毕竟严格追溯起来一家人坐在饭桌上,一个都没缺的情况以及近十年没有过了,哪怕春节也好,工作繁忙打个电话互相隔着时差与距离恭贺就算过完了。 吃过饭以后奶奶不晓得怎么的突然说想吃米糕,正当周卿檐想毛遂自荐和周惟月一块儿上街去买,梁锦艺却忽然提议,“我和瑾容也许久没上镇子看看了,不如我俩去吧?” “妈你和爸知道米糕店在哪儿吗?”周卿檐倒是没有意见,只是随口问了句。 梁锦艺挽着周瑾容的胳膊走到门边,淡淡地笑了声,“当然,以前我俩还没结婚的时候,就经常来。” “那你们路上小心。” 送父母出门之后,周卿檐有些恍然地站在门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似乎是寻常家庭会见的景色,相亲相爱的父母、餐桌上的寒暄笑闹、窗外透露的朗朗日光,以及身旁沉默的爱人。掸眼一看,周惟月恰好也投向了目光,两人视线胶着着,却一言不发。 他们都没从彼此眼中品味内里的深意,像是怅然,像是怀念,也有不舍。毕竟他们都知道,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对于彼此来说是多么难得,父母的工作使然,奶奶的病情使然,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所幸他们在浮荡汪流中,抓住了彼此,才没有沉溺。 铃声突兀,打破了寂渺,周惟月掏出手机,上头显示着来电来自于傅列星。显然是工作上的事情,他佝下挺直的背,用嘴唇往周卿檐眼角碰了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去吧。”周卿檐摆了摆手,推搡着人去了后院以后,自己回到了奶奶身旁。 彼时奶奶正半躺着坐在轮椅上,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底下,一轮金灿灿的日光像给她浑身上了层毯子,暖洋洋的,却有种说不清近乎透明的错觉。闻了声响,她耸拉起松垮的眼皮,轻轻地看了眼周卿檐以后,朝他拍了拍身旁的沙发,“来,陪奶奶坐会儿。” 周卿檐从沙发旁拿过绒毯展了展,给奶奶披在腿上御寒后,坐上了沙发扶手,与奶奶一同望着院子里海棠落叶。这个角度恰好能尽收院子 分卷阅读76 里的景色,从前小的时候,夏天到了他和周惟月就会一块儿坐在这里,晃荡着触不着地的脚丫子吃西瓜;晚上会和奶奶一起饭后消食,中秋节的时候还会提灯笼。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先进,灯笼还是古朴的纸质蜡烛灯笼,不免有时候周惟月的灯笼被烛火烧了,奶奶在一旁捧茶大笑,便哄着给他拿新的一个。 还有那锒铛冰镇梅子汤,溅在地面总会惹一通蚂蚁,小的时候不懂事,两个瓜娃子还喜欢故意往地上浇糖水,然后蹲在一起看蚂蚁井然有序地爬来爬去。虽然被奶奶知道以后,不免是无奈至极,好气又好笑。 “今年的秋天来得好晚啊。”周卿檐含着笑,为奶奶把发髻上垂落肩膀的一绺发丝拢回上去。 “是啊,往年啊,镇上那块地旁的树,都已经光秃秃了。”奶奶吸了口气,把周卿檐的手虚虚地握在干燥却熨贴的掌心了,“卿檐啊,你现在快乐吗?”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周卿檐愣了愣,侧目把奶奶的笑容一览眼底以后回答:“快乐的。” “幸福吗?” “嗯,幸福。” “那就好。”奶奶回过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抚慰,又像是难以言喻的叹息,“那就好。” “奶奶,你怎么突然……”周卿檐心下一时之间有些莫名的慌张,像是马上要抓不住什么般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奶奶柔声细语打断,“卿檐啊,去帮奶奶倒杯热水吧,起风了,有点儿冷。” 哪怕心下有疑惑,周卿檐仍然没有理由拒绝奶奶的要求,他点了点头,站起身的时候连带把奶奶刚在曝在外头的双掌塞进绒毯底下。 把微敞着的落地玻璃窗合拢,只留下一小条足以透风,又不至于让寒气溜进来的罅口,他转身去厨房,把奶奶常用的那搪瓷杯里住了三分之二热水,又兑了一些凉水,确保不烫嘴以后才转身回去。折返的时候恰好周惟月打完电话回来,这是他头一回没有因身后的动静而回头,以往只要周卿檐的脚步声哪怕多么细微,周惟月也会察觉到。 怀揣着疑惑走过去,周惟月总算回了头,可仅仅这一眼,周卿檐的步子再也迈不开下一步。 周惟月镜片后头的双眼泛着病态的红,像是要挤出血来一般,薄唇像欲说什么启了条缝,却又不甘得颤抖着关闭。但周卿檐已经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他把搪瓷杯搁下,缓步走了过去。 视线所及处,奶奶保持着稍早之前他离开去厨房倒水的姿势,只不过眼睛已经合上,嘴角仍然勾着极其浅淡,却又有些许尘埃落定的欣慰笑意和安详柔和。日光明朗,落叶纷飞,晃耳间,他还听见了远处鸢鸟振翅扎向穹顶,一去不复返的迤逦鸣叫。 第77章 葬礼 周奶奶的葬礼办得很风光。大抵是因为这么些年来鸢岛的住客旅人来来往往,逗留的离开的,就愣是没有一户常住的,就好像周奶奶家左右两旁也早已人去楼空,唯独她守在那小破房子里种种菜,和街坊邻居唠叨家常,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十年。 街坊邻居来了一拨又一拨,也走了一个又一个。奶奶去世的当天下午周卿檐哭得险些昏了过去,把爸妈吓得医院电话都已经输入了一半,这会儿他像失了魂的人偶,仿佛只能吊着最后一股劲儿,帮着爸爸妈妈处理奶奶的后事,联系殡仪馆商讨下葬日期诸如此类的,有时候在堂前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起身。周惟月甚至觉得他就像燃烧着身体里最后一星柴火,等木头烧光了,火熄灭了,他也跟着去了。又怕他身体负荷不了,哮喘再犯,于是周惟月也不管他人的目光,不管父亲之后会如何苛责,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周卿檐身边。 彼时父母已经无力鞠躬感谢宾客的吊唁,周卿檐只好离开了好一会儿,站在门口替里头的人招呼前来的上香的人。然后他就看见了宋令仪,身着一身黑色商务套装,头发高高挽起,一如几个月前见面的时候模样丝毫不改,依旧是那副从容淡然的模样。 她朝周卿檐点了点头示意,抬手往手拿包里掏出帛金,递给周卿檐。 “宋小姐,谢谢你来。”周卿檐强撑了一抹笑。 宋令仪长叹了一口气,视线由上到下逡巡了一圈周卿檐,又好奇地往里头张望,“周惟月呢?没陪着你?” “他在里头。”周卿檐也循着她的视线不着痕迹一瞥,“宋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宋令仪有些诧异地微瞪了眼睛:“你还不知道?” “什么?” “你和周惟月在一起的事情,已经被医院的护士传遍整个鸢岛了,她说看见你俩……不知廉耻,在医院搂搂抱抱。” 周卿檐这才迟钝地后知后觉,的确来吊唁的街坊邻居打量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还不时嘀嘀咕咕地互相耳语些什么。可这些天来因为奶奶去世的打击过大,他早已无暇去顾忌这些事,被宋令仪这么有心一提才恍然大悟。 街坊邻居都知道,那么看来闲言闲语早已经传到奶奶耳朵里了。 所以她那天才会这么问自己那些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有原可溯的话。 “你好像不意外?”宋令仪又问。 “我们在一起,既不杀人也不放火,也不跪在门前乞讨礼金,没想过招摇但也没有隐瞒的打算。”周卿檐噙着浅笑,日以继夜的疲惫使他好像瘦了些,下颚骨愈发清晰,浑身周气也多了一丝丝文质病弱的感觉,说起话来都平添了些慵懒。 宋令仪了然他话语里的意思,也因此释然地耸了耸肩膀,“也好,这样周惟月也算得偿所愿。” “什么意思?” “他没告诉你?”宋令仪饶趣地挑了挑眉,“我们相亲的时候,他很直接地就告诉我他暗恋你,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语气啊,就像是在警告我离你远一点似的。” 古朴的地方还未普及起火化,于是等殡仪馆的人招呼着合棺前再看最后一面的时候,起先周卿檐并不敢去看,周惟月知晓他在逃避什么,仿佛这么些天难过得麻木以后,不看不听就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于是他走上前,拉住了周卿檐的手腕,替他拭去两颊干涸的泪痕,“去看看奶奶吧,她一定希望你看看她漂漂亮亮的样子。” 周奶奶是尸骨完好地躺在棺内,躺在一簇一簇鲜妍的黄菊丛里,化着淡雅素净的妆容,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奶奶。”周卿檐喑哑地嗫嚅出声,“晚安。” 出殡的时候周瑾容和梁锦艺顶着一副疲惫的面孔走在最前方,托着记录奶奶生前最灿烂笑颜的合照——仿佛也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哀乐咿呀响起,伴随着街坊邻居此起彼伏的恸哭声,起棺往前走,走进墓园的铁闸门,目送着木棺 分卷阅读77 被抬入挖得规矩工整,成长方形的土坑里。等土填好,再往上撒了些金银纸,跪在坟前下跪,磕头,把三炷香往香炉里插上以后,周卿檐才总算有了实感——奶奶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伸出手,抚了抚照片,分明几天前奶奶还露着笑容,让自己多吃点饭,问自己过得开不开心,幸不幸福。可那都已经是过去。 人在过度哀伤以后原来是哭不出来的,彼时爸妈去和殡仪馆处理后续事宜,他在墓前蹲了会儿,才后知后觉腿麻,刚想站起来的时候步下一个踉跄,朝着泥泞地面扎去。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散发着焚香后的味道的怀抱里。周卿檐并没有起来,而是维持着这个动作闭上了眼,原本一直慌乱的心跳才像是找到归属般平复下来。 “哥,没事吧?” 周卿檐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只是还有点恍惚。” “会好的。”周惟月说着,想要松开怀抱,却被周卿檐制止。他张了张口,想提醒周卿檐这儿是奶奶坟前,再怎么样百无禁忌,也不好这么亲昵,指不定老人家看了都要揭起棺材来骂人。 “奶奶去世那天,她问我幸福吗,我说幸福。” 周卿檐话说得小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特意说给周惟月听,他抬手,摩挲着周惟月耳后那块纹着月亮和脊檐的皮肤,因为守孝他摘了耳钉,遂周卿檐又捏了捏上头泛红的耳洞,“宋小姐来过,她告诉我我俩有悖人伦的关系早就已经不是秘密,奶奶也知道,所以她才会这样问的。” “奶奶……” “她没有在意我们在一起这件事,她在意的只是我们是否开心能否幸福而已。”周卿檐抬起头,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时此刻就真像极了盛开的桃花般,因为哭过所以泛着红,连鼻头也是红的,像是提前搽好了胭脂,特意来讨人心疼的,“你觉得呢?” 周惟月紧抿着唇,沉默了片刻以后回头,对着奶奶的遗照,重重地磕了个头,“会。” 说我喜欢你过于浅薄,我爱你太过飘渺,他们之间的承诺,仅仅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天色擦黑以后沉默地回到了奶奶家,寡言地各司其职把白布香炉撤下,又把奶奶的遗照立在正对着朝阳披散处放置好以后,又往前头搁了些水果馒头,瞧着还是有些空,周惟月才恍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拿出奶奶没来得及吃,就再也没机会吃的米糕,装在搪瓷碟子里摆了上去。 “你们什么时候走?”周卿檐也没有泼冷水的意思,可父母工作向来繁忙,这会儿因为丧仪已经请了快一周的假,他不问,他们总归还是要提的。 果不其然梁锦艺闻言,上完香朝奶奶鞠了个躬以后就说:“今晚的飞机。” “那奶奶的遗物我和惟月整理就好。” 怎料一直半声不吭的周瑾容却说话了,“放着吧。” 周卿檐坐在沙发上折收着白布的手一顿,掸眼一瞧,才恍然自己的父亲仿佛苍老了许多,胡茬冒了出来,眼下也青黑一片,以往的凛冽被磨去,此时此刻只剩下雨打后的坚韧。再坚强的人也会因为失去而悲伤难过,但就好像周惟月对自己所说的,一切的坎坷都会过去,一切的难过都会退散,无论今天经历了什么,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光明也一直如期而至。 “你们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周瑾容冷声说。 周卿檐闻言却是一愣。 你们。 自然不会是说他和母亲。 那么说的就是自己和周惟月? 周卿檐有些愕然,他怔怔地抬头去看周瑾容,等后者接收到他探究的目光以后,磕磕绊绊,才嗫嚅了一句话,“你们爱怎样怎样。” 后来周卿檐才从梁锦艺那儿得知,是奶奶留了封给爸爸的遗书,是在她精神好的那段日子写下的,笔迹颤抖明显能看出颤抖,也不晓得老人家是在什么时候不注意的时候偷摸着写的。里头的内容不外乎交代些身后事,更多的是让他对自己和周惟月宽容些,无非是情爱,爱自己是爱,爱异性是爱,爱子女是爱,爱宠物是爱,那凭什么爱同性就不配称为爱。 或许人要到生命终点,经历了生离死别,心境才会豁然开朗。 世间万物,所有的久别重逢,相识、相知、相伴和相爱,无非都是为了迎来死亡的时候更加绚丽,才拥有着非凡的意义。梁锦艺转述到,信里奶奶是这么说的。 第78章 未发消息 清秋微雨说下就下,从断断续续到绵延十里,一直下到了重阳时节。 周卿檐捧着教科书,刚把投影机上的PPT跳转了一页以后,忽闻廊台传来了学生们细细密密的低呼声,他循声抬头,掸眼一瞧,轻松地就看到了引发*动的根源。周卿檐的课向来座无虚席,不仅仅有本科生,还有很多慕名年轻帅气的教授名声而选修这堂课的人,大部分都是女孩儿,为了进距离一睹容貌,竟都罕见得把前排座位挤得颇有些水泄不通。 反倒后面的位置就空旷了,三三两两坐着几个打盹摸鱼的学生,有了他们的衬托,腰杆子挺得像棵小白杨,眼镜后方的眸子程亮有神的周惟月,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许是见到周卿檐向自己投掷而来的目光,他狡黠地弯了弯眼,眼底的那颗泪痣便随着面部肌肉的拉扯向上扬了两个度。但无论如何也不好在学生面前隔着距离给他送秋波,周卿檐的纠结仅仅维持半秒钟,半晌他重新转回身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举着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写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余光一直落在自己左腕子处的手表,看着秒针滴答,倒数着十分钟的下课时间。 “周副。” 王静旎把上周交代好的调查作业收齐,成叠地抱在怀里蹦达到周卿檐面前的时候,他刚巧把电脑和教案收进公文包里,“没有漏下?” “保证没有!”王静旎正儿八经地朝他鞠了个军躬,后又转为八卦的笑,“从实招来周副,您和周医,是什么关系?” 周卿檐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什么什么关系?” “您少来了,之前在酒吧您不是把他的号码置顶在最上头!” 周卿檐显然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周惟月的电话号码向来是他的置顶,这一点无论换了多少次手机都从一而终,他自己不当一回事,自然也没想到自己的学生记忆力好得能把这件事牢记得那么久。正当他张了张口,准备琢磨些措辞糊弄过去的时候,只见余光里周惟月插着兜,缓步走下来的时候,那规律有序的趿拉声像敲在自己心口上一般。 然后周惟月自然而然地从周卿檐手里接过公文包,提在自己手里,对王静旎说:“抱歉,有急事,我把我哥借走了。” “哥!?” 分卷阅读78 周卿檐没搭理孙玲琅,他赶忙跨步跟上周惟月,肩并着肩走出教室大门。 晚高峰的高速不出所料又堵塞起了冗长车龙,好半会儿磨磨蹭蹭直往前挪了半米不足,雾蒙蒙的雨丝打在挡风玻璃前,把前车的后车灯照得像斑驳霓虹般晃眼,道路两旁的街灯昏暗得不像话,是一种灰凄凄的黄,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冬天夜晚里起了雾的玻璃酒杯。 空调吹得有些冷,但周卿檐又怕周惟月担忧得开始唠叨,只好悄然地把外套敞怀的地方收拢,“你怎么突然跑到佛大来?吓了我一跳。” “唔,有点事儿。”周惟月含含糊糊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分明目光直视前方,却还是抬手把空调温度调高,扇叶低压,使得出风再也不向着副驾驶处。 后来很久之后周卿檐从孙玲琅口中得知,周惟月那会儿来学校真并非只是单纯地来接自己回家,而是不晓得从哪儿得知了造谣自己和学生有染的那位当事人是谁,以及刁难自己的那位领导,他是来讲道理的。 这件事周卿檐自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却没想过周惟月一直把这件事当作他受的委屈,在心里记了一笔,随时准备算账。至于怎么讲,讲了些什么,只有周惟月自己知道。不过再后来,那位学生羞愤地来和自己颤颤巍巍的道歉,并且收获了领导从来没有过的宽容关切,那就是后话了。 彼时周卿檐什么也不知道,只当周惟月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周卿檐尊重他遂也没有多问,只是抬手,点了音乐播放器。是那首贯彻了周卿檐整个风声鹤唳的暗恋时光的《晴天》,吉他声瞬间流淌在封闭不大的空间里,悠扬又缱倦,夹杂着明朗却又深情的歌声如是唱到——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 歌曲在这里突兀结束。余韵仍未散去,周卿檐甚至已经在心底接下了还未唱完的歌词,他怔怔地掀起眼皮,顺着周惟月摁在播放器前的指尖,逡巡而上,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侧面轮廓。 周惟月侧目与周卿檐相视,踌躇着嗫嚅道:“哥,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歌。” 周卿檐歪了歪头,疑惑地“嗯”了声,问为什么。 “高中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把这首歌当作手机铃声吗?” “这不是……”周卿檐撇过头,不去看周惟月直白探究的目光,“觉得唱得挺中肯的嘛。” 有道是,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暗恋的时间太长,到最后这首歌对自己的意义只剩下见证过那段伤筋动骨的时光的存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换了手机,周卿檐就再也没有将这首歌下载回来,直到现在一直用的都是死板的默认手机铃。 反倒是周惟月,似乎时至今日都用着这首歌当铃声。 周卿檐饶趣地眯起眼睛问:“倒是你,这不是你现在的手机铃声吗?” 周惟月压低声量笑了起来,却没有马上回答周卿檐的问题,反倒重新按下了播放器,而里头的音乐早已换成了一首周卿檐陌生的英文歌。车流开始从迟缓到平稳的向前流动,周惟月一手摆着方向盘,一手往身边探,摸到周卿檐微凉的手背以后立马紧攥在手里。 然后周卿檐听见,周惟月的嗓音很沉地糅进他的耳蜗,“因为我也觉得,歌词很中肯。” 回到周卿檐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半,屋内一片狼藉,走道旁满是大大小小的纸箱挨着墙而栖,勉强地给留了一小条能供行走的小隙。这个场景晃眼有些熟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好几个月前两人刚刚重逢的时候,周惟月初次拜访他家里,帮忙整理东西的场景。 但那回是将纸箱里的东西从里头拿出来,这次则是一一装回去。 关于同居,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可周卿檐还是没什么实感。奶奶的去世好像往他心底种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生怕哪天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就到头了,再也牵不住手,接不了吻了,只有把握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意外的是周惟月对此不予置评,只说让周卿檐别把房子退了,万一哪天他们吵架,他还得找地方跪着求原谅。 周卿檐闻言后笑着骂他傻。 “哥。”周惟月从他的储物间捧着个沉甸甸的纸箱出来,呛了一口灰尘,不住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个要拆开检查吗?” 周卿檐想了片刻,点点头,“拆吧,我都忘了里头装着什么了。” 周惟月“哦”了一声,说好,拿过美工刀利落地划开上头封着的胶纸,才井然有序地一一掏出来查看。两本相册,是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纪念刊,厚重得堪比砖瓦;一条暗蓝色的领带,周惟月想了一下,似乎是高二那年周卿檐当干部时候佩戴的,里头还有几支平平无奇的圆珠笔,落了灰,笔尖也顿了写不出墨水了。 除此之外纸箱内就只剩下一部旧手机,型号是华为D8,2015年的热门款式。 周惟月并没有窥探周卿檐隐私的意思,只不过彼时周卿檐正背对着他倚在门边叫外卖,他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试探地长按着电源键。本没有一蹴而就的打算,怎料屏幕却意料之外地亮了起来,停顿半晌后,进入了待机画面。周卿檐并没有为这部手机设置密码,以至于周惟月一滑就开,里头的相册倒是平平无奇,有少数刚到加州时候拍的照片,那时候社交平台也还未流行,周卿檐自然没有下载。 周惟月看了会儿相册,手指头一顿,无意点进了信息里头。 出乎意料,那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发送失败旁边缀着红标感叹号的信息,数以百计,收件人号码如出一辙。他想也没想,顷刻间就意识到,那是自己以前在用的号码。逐封点开,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很慢,一个一个字都像蒙了尘的明珠,模糊不清。 —— 毕业快乐!对不起我缺席了这么重要的时候。 —— 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喜欢着你,是恋人的那种喜欢。 —— 地震了,艾瑞问我如果下一刻就要死了,我会和谁说再见。我不想和你说再见,我想和你说我喜欢你,胜于昨日,匮于明朝。 —— 听简容说你处女朋友了,很漂亮,我有点难过,但还是希望你幸福。 最后一封发送于2017年12月24日平安夜,周卿檐说,两处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第79章 生日快乐 周卿檐订好外卖回过头,就见了一番令自己愕然的情景,周惟月捧着一部旧手机,眼泪像开了匣的堤坝般水流不止,滴滴答答的全因低头而打在了镜片上。 “心肝 分卷阅读79 儿,”周卿檐马上走了过去蹲下身,手捧着他的两颊,取下了那副眼镜,焦急地望着他,“怎么了?” 周惟月抬头,瞠着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看了。” “看了什么?” “你2010年到2017年发送失败的538条信息。” 周卿檐颤了颤眼睫,看了眼那部自己用过的旧手机,一切都明朗了。他哭笑不得地吻去周惟月的泪痕,平静又淡然地笑道,“都是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没有发送成功。”周惟月哽着喉头,嗓音低哑地问。 “因为我没有勇气。” 那段草长莺飞的暗恋,在周卿檐口中永远说得云淡风轻,就好比在危机四伏的罅隙里赤脚走过,孑然一身扎进深不见底的汪洋,徒手抚过荆棘丛生的岩土,甚至在面对现实的抉择,留下了一身狼狈的伤疤以后,都宛若只是被夏雨亲吻过的嫩叶,掸一掸就消失无踪了。 周惟月卸了一股气,把额头与周卿檐的相抵,鼻尖相触,吐息交融。 “我一直在等哥你给我发消息,说一说天气、学校、室友或者恼人的教授,再不济,发发牢骚也好。”他垂眸,纤长的眼睫给水意透净的眼翥蒙上了一层阴影,“我想,或许是我太烦人,哥你厌倦了,才疏远我的。” “我没有!”周卿檐忙慌张地打断。 怎么可能厌倦。 他恨不得在那最青葱最恣意妄为的年纪里相爱,胆颤心惊地接吻,抚摸,紧张的话甚至还有可能拽下周惟月校服上的两颗扣子。如果早点相爱,那么周卿檐有的是大把时间见证他的张扬桀骜,而不应该被岁月磨砺成隐忍沉静,银框眼镜成为他保护自己硬壳的清疏模样。 但现在说这一切已经没有用了,他们已经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光,有幸成为了更成熟的模样,重新站在彼此面前,成为彼此的一切。 周惟月余下的话头被周卿檐以吻封缄。 周惟月没有回答,他仅仅长臂一伸,揽着周卿檐光洁OO的背,往他锁骨下吮了个红点,又学着周卿檐每每哄他时候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两颊,在那张微启的唇上烙了与此情此景极其不相符的,纯粹又怜惜的吻,从嘴角,吻到湿漉漉的鼻尖。 所有的爱语,总归无声胜有声的。 等周惟月去门外把外卖拿进屋,那麻辣烫早已凉得透透的,只剩热气蒸腾后残留的水珠溢满整个塑料盖。依旧是那对汤姆猫和杰瑞鼠的碗,如今周卿檐已经不在意那幼稚的图案,以及称不称之为情侣碗了,周惟月本还想把麻辣烫拿去微博,可周卿檐是在饥肠辘辘,这不都已经十一点半才吃上晚餐,他哪儿等得急。 盘腿坐在椅子上,身周的纸箱依旧杂七杂八,无非是因为方才两人一时情动的荒唐才打乱了收拾的进度。这么想着周卿檐无奈地叹了口气,“收不完了,怎么办?” “明天继续收。”周惟月理所当然地答。 “早知道就不让你帮忙了。” 周惟月掸眼,垂下眼眸,又是那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的模样,“是我手脚不利索,收拾起东西也不如哥你在加州的那位室友来得细致。” “怎么突然提起艾瑞了?”周卿檐好笑地挑了挑碗里浮着的辣椒末,他有些失策,这回两碗都点了加辣加麻,毕竟千算万算,谁也没想到两人会无预警地就这么兴致来袭。 周惟月闻言,足足顿了好几秒,他将目光从麻辣烫移到周卿檐脸上,盯着那绯红未褪的眼角看了好一会儿。他放下筷子,有些许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头,“上回你说,是他帮你打包的行李。” 周卿檐本来刚刚夹着藕片往嘴里放,这会儿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他饶趣地眯起眼睛,往前凑了凑。 “我就说了那么一次,我自己都记不得。”他笑了声,“你就记到了现在?” 周惟月“嗯”了声,不好意思地说是。 完蛋。 他的心肝儿太可爱了,吃醋都吃得可爱。 周卿檐本来就溺爱周惟月,这会儿两人谈起了恋爱,那溺爱自然就变成了无底线的纵容和滤镜,吃醋也好占有欲也罢,在情人眼里啊,自然都是好的。于是周卿檐噙着笑,把碗里唯一一只剥好壳的大虾,一股脑塞进了周惟月嘴里。 “记忆力那么好,奖励你一只虾。” 吃过饭以后周卿檐本盘腿坐在地板上把春夏暂时用不上的衣服层层叠好,裹上防尘袋,放进纸箱,却不晓得怎么的困意忽地袭来,他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睁眼一看时间,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周惟月洗了碗盘后不晓得到哪儿去了,他视线逡巡一圈,愣是没找着人影,只好开口叫唤,“惟月?” 没人应。 “心肝儿——”周卿檐撑着膝盖骨站起了身,又叫了一声。 这会儿周卿檐才听见房间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他按捺着疑惑走了过去,房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就能向内大敞,周惟月噙着淡淡的浅笑,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从后捂住了周卿檐的双眼。视线刹那间陷入黑暗,他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撞进了周惟月怀里。 “往前走。” 周惟月领着他,一步挨着一步走得很慢,看不见东西的时候人下意识地其他感官都会清晰起来,就好比此时此刻周惟月的心跳声,呼吸声,打在周卿檐耳廓周围都一清二楚。他感觉两人似乎来到了阳台,雨后的空气清新,夹杂着草木馨香,还有一丝丝似有若无将散未散的桂花香,穿堂风拂过发梢,周惟月的手慢慢松脱。 视线恢复清明以后,周卿檐再抬头,那是一轮经秋雨洗礼后格外皎洁程亮的莹月,岑静雪白的光辉撒在两人赤裸的双足上,脚背盘虬的脉络清晰可见。 周惟月从身后环抱上周卿檐的腰际,似呢喃又似叹息地在他耳边说,“生日快乐。” 九九归一,一元肇始,万象更新,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也是周卿檐的生日。 周卿檐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日这回事儿了,归根结底,在国外一直过的是阴历,年纪渐长对于生日也早就没了年少时候的热忱,生日这玩意儿,无非就是象征着又老了一岁而已。原来周惟月神秘兮兮的,是一直记着要给自己过生日,才会宁愿加好些天班也要在今天早退来大学接自己回家。 “我想了很多该送哥你什么礼物,后来又想,没有任何一件礼物能代表我的心意。”周惟月把下巴搁在周卿檐的肩窝,与他一同望向月亮,“今天的天气预报说雨会下一整夜,可是现下放晴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什么?”周卿檐含笑配合问道。 “意味着你拥有一颗会为你发光的月亮。” 说着,周惟月很轻很轻执起周卿檐的左手, 分卷阅读81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周卿檐没什么意见地说好,掸去从剃刀落在报纸上的发丝,又抬手抚了抚周惟月短得有些扎手的鬓发,走向前,让周惟月闭眼,又抬手轻缓地扫去那些落在鼻梁眼睑上的根根落发。半晌,他像是兀地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了,简容问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 周惟月颤了颤眼睫睁开眼,才发现周卿檐凑得很近,近得他只要一抬头,便能吻上那小巧秀气的鼻头。 “过明路的意思?” 周卿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你要是介意的话……” “不介意。”周惟月秒答。 第81章 掉马 那顿聚餐最终定在了周末,地点因为口味不一而挑挑拣拣了好几天,最后周卿檐拍板决定,舍远求近,干脆就在周惟月家吃。对此他还特地打电话问了周惟月的意见,毕竟他这么擅自决定,还没问过家里主人的意见。 彼时周惟月在邻市出差,只能在电话里委委屈屈地说那分明也是周卿檐的家,不必征求他的意见。挂了电话,周卿檐仰头靠在办公椅上,摸了根烟,把玩在手里愣是没有点燃。他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听窗外风吹着落叶沙沙作响,思绪远飘,不自觉地想起大学和研究所那段日子他抽烟抽得很勤,烦躁起来一天能把一包烟吸完。 后来和周惟月重逢了,在一起了,他想起烟草的时间反而少了,当初的上瘾仿佛只是一时的错觉,又或者说,应该是他另寻到了令自己弥足上瘾的替代。不,该是香烟是替代品,吸的每一口都是思念。 又想起自己老是唠叨周惟月少抽烟,倒是从来没有去窥寻过他触烟草的初衷——或许两人一直都是半斤八两。 周末的时候两人度过了一个异常悠哉的上午。周卿檐是被猫的挠门声扰醒的,周惟月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说让他再睡一会儿,自己去喂猫,可醒都已经醒了,再睡回笼觉指不定又是睡到日上三竿,遂周卿檐没有答应,缓声让周惟月再睡一会儿,自己则踩着拖鞋把猫抱在怀里,听着它颇像骂骂咧咧的咪咪声,边给它倒猫粮。 等周卿檐把牛大骨的淤血去得干净,周惟月才打着哈欠推开房门,入了秋天气愈发凉了起来,可他还是习惯性仗着屋内有空调而裸着上半身。周卿檐回眸看了一眼,忙撤回了目光,心底默念着非礼勿视,嘴上开始唠叨,“去把衣服穿上啦,待会儿感冒有的你受。” 周惟月“唔”了声,乖谬地说好,却没有听见他踩着拖鞋的趿拉声,反倒是自己腰间一紧,后背立马挨上了温热的躯体。只堪堪隔着自己一件睡衣,连腹肌起伏的肌理都能感知深切,周卿檐红了耳朵,嗔了他一眼,“别闹,晚上还要和简容他们吃饭。” “不行吗?” “不行。” “哦。”周惟月努了努嘴,往周卿檐的耳廓啄了一口后,松开自己环着周卿檐的臂膀,转身往房间走去,显然是穿衣服去了。周卿檐这才回过头,望向他还未完全被墙角隐去的背影,健硕的后背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红痕,暧昧得无需深思,掸眼一瞧就知道昨晚的红帐春宵有多么盈晖。 晚饭的火锅是周卿檐和周惟月分工合作上桌的,虽然周惟月老是说自己厨艺匮乏,可到底是当兽医的,刀工了得,以至于周卿檐看他给那只老母鸡开膛破肚的时候,都恍然觉得赏心悦目自成一景。 牛大骨和鸡骨吊汤后撇去浮沫,再加上党参枸杞葱姜蒜等提味药材以后就能上锅煨着了。红锅较为费劲儿,得先把豆瓣、大葱、生姜、醪糟、白酒、大蒜、碎米牙菜和豆豉冰糖九种佐料拌匀, 另一口锅内加入牛油熬化,然后再加入色拉油烧到七八成热。 用勺子把油舀到和匀的豆瓣上面,还需要边淋油边搅拌,以免豆瓣焦化,至到油淋完为止,然后将豆瓣置火上用中火熬制十分钟左右,豆瓣快干水气时下滋粑辣椒,改用大火炒制当油沸腾时,改用小火熬制。由此当周卿檐把浑身精力都放在周惟月偏爱的红锅汤底上的时候,其他准备涮锅的配菜重任自然是落到了周惟月手中。 说忙碌其实也不算忙碌,归根结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看着豆瓣低分电影发呆,那也是值千金的。 等简容和傅列星前脚挨着后脚按响门铃,周卿檐恰好把鸳鸯锅端上饭桌,仓促地把残留水珠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闪身就去给他们应门,“呀,欢迎。” “打扰了。”傅列星礼貌地点了点头,示意简容把上门礼物递给周卿檐。 “喏,不知道买些什么就买点酒了,”简容毫不客气地脱下鞋子置于玄关,耸动着鼻尖使劲儿闻了闻香味,“啊好香!我好饿!卿檐咱们什么时候能开饭!” “等人到齐了以后。” 周卿檐抬手接过简容递来的包装袋,刚想拎着他们往里走,就猝不及防被简容拽住了左手,直愣愣地盯着他无名指上那枚低调的银戒打量,半晌,简容长吁了口怅然的大气,努着嘴可怜兮兮地,“哎。” “怎么了?”傅列星和周卿檐异口同声地问。 “我家的白菜,”简容愤愤地瞪了眼周卿檐,“着急上赶着被猪拱了!” 周卿檐了然,听着觉得好笑,刚想拍一拍简容的脑袋以示安慰,就被从后方扣住了手腕。周惟月裹着和他如出一辙,仅仅颜色迥异的围裙,捧着一盘鲜切的鱼片面不改色冷淡地说,“不是你家的。” “哈?”简容愣了楞。 “是我家的。” “靠!”简容砸巴砸巴嘴品味过来自己是被塞了一口狗粮后,几乎想仰天长啸。 周卿檐噙着笑,意料之外地没有反驳,反倒淡然的说,“是啊,我弟,我爱人,我俩亲上加亲。” 一顿晚餐,六个人,两个生面孔,周卿檐才举着杯向简容介绍了晏若光和陈缄。虽然是初次打照面,可到底都是互有些交情,那点儿尴尬也就一两杯酒能打消的事。火锅滚着泡,氲着袅袅白烟,一行人就着周卿檐和周惟月的旷世暗恋侃侃而谈,这么一提了才知道,双方的亲友都心下认了他们彼此对对方的感情,独独两个当事人,兜兜转转十二年,伤筋动骨才总算修成正果,不管怎么样,总归还是唏嘘的。 “大学的时候啊,你不是一直在国外打探惟月的消息吗?”陈缄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语调染上了森森笑意,“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像吃错药似的,本来挺注重隐私的一个冰山,愣是开始昭告全天下他的喜恶。” 傅列星涮了片肥牛,裹上香油蒜末,放进了简容碗里,“这事儿我记得,追求者还特地到他喜欢吃的那家私房菜馆学做饭,把老板气得够呛。” 周卿檐细细听着,目光不由自主柔溺了起来,彼时这位当事人 分卷阅读82 已经酒意熏上头,满脸病态的红,趴在桌上紧闭着眼不晓得嘟囔些什么。周卿檐抬手帮他把歪七扭八横在脸上的眼镜拿走,折了镜腿搁在一旁,又拿起他还未饮尽的酒抿了两口。 “这算什么。”见周惟月迷糊了,晏若光也加入了拆台行列,“周惟月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凶巴巴地让我离卿檐远点儿了。天地良心,那架势,仿佛我偷了他七八百万似的。” “哈哈哈哈!我懂!” “不过,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大概是最幸运不过的事情了。”陈缄举起杯,和周卿檐碰了个响,“你们爸妈知道吗?” 周卿檐举杯饮尽,点了点头,“知道。” “我们家卿檐就是个傻冒,当初十八岁发现自己喜欢周惟月就和叔叔阿姨说了,被送出国了。”简容挑了挑眉,“结果现在叔叔阿姨知道你们在一起,有啥反应?” “就那样,我爸一直都不接受,后来奶奶去世了,似乎也看开了。” 简容又问:“哟,稀奇。就没有拿着刀逼迫你和周惟月一定要整个孩子给周家传宗接代?” “都什么年代了。”陈缄慵懒地倒在椅子上,嗤笑着插了句嘴。 “是啊,就算有,我和惟月也不会答应的。”周卿檐拿起酒瓶,给自己空荡的酒杯酌上新酒,抬手用指尖摩挲兜着水意的杯沿,“代孕这玩意儿吧,比起孩子,我更想要他,所以选择了这一条路,就没有去让无辜女子为我们的选择买单的权利。” “你说的对。”晏若光赞赏地点了点头,朝餐桌正中央举起酒杯,“敬坦荡磊落。” 简容说:“敬爱情野蛮生长。” 酒过三巡,又是一片狼藉,这回傅列星顾忌着简容所以没喝太多,走起路来还算步下生风,能安稳地把简容带回家,这一点周卿檐并不担心,反倒是晏若光。喝得最澎湃的是他,醉起来堪比周惟月的也是他,周卿檐无奈地向面不改色的陈缄笑了笑,“就让他留宿这儿吧。” 陈缄抖了抖外套,挂在自己臂弯,无心地问了句,“他家住哪?” “百花院。” “啊,巧,我家就住隔壁小区,顺手捎上他吧?他钥匙门卡什么的有在身上吗?” 周卿檐饶趣地挑了挑眉,瞥了眼晏若光,“就不麻烦您了吧。” 陈缄神秘地笑了笑,凑前去低声和周卿檐耳语,“我只是不想让他打扰你和惟月的二人世界。” “哪来的二人世界。”周卿檐讪笑,“惟月他都醉得不省人事了。” 岂料陈缄闻言,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周惟月,目光复杂地沉默着。周卿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目光游移了会儿,“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陈缄“嗯”了一声,忐忑又小心地凑周卿檐更近了些。 “惟月他在大学的时候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著名事迹是拼了两天两夜的酒后还神清气爽地去操场跑了几公里。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反正我以我直男名义担保,他没醉,不止没醉,十有八九还清醒得很。” 第82章 来日方长(完结) 陈缄带走晏若光后,徒留余温尚存的火锅,狼藉的空杯盘碗,一室的红汤刺鼻辛辣的呛鼻气味儿,以及趴在餐桌一角鼻息规律,看似睡得安详的周惟月。 周卿檐心上挂记着方才陈缄说的话,他半信半疑,“惟月。” “心肝儿。” 没醒。眼皮连颤也没颤一下。 但无论如何让他这么磕在硬邦邦的餐桌上也不是一回事儿,周卿檐驾轻就熟地半抬半揽着,把周惟月扶到房间,揭开被单把他轻缓地放下。只见他眉微拧,却依旧不见醒来的样子,薄唇嗫嚅了半会儿后翻了个身,似是又熟睡了下去。 周卿檐插着腰看了半晌,一时不知道是该叫醒他呢,还是任由他好。他把房门带上,转身去了厨房,收拾碗碟的时候相互触碰乒乓作响的声音并不小,连窝在沙发打盹的念念都被惊醒,吓得直左顾右盼晃动脑袋,但余光里,微关着的房门并没有任何动静。 果然陈缄是在唬自己的? 周卿檐显然觉得自己今晚接受的信息量有些大了,这会儿人声散去归于宁静,才有时间放缓思绪,好好地去追溯方才得知的,那些周惟月未曾告诉过自己的事。 周惟月知道自己在打探他的消息。 周惟月觉得自己太过粘人所以自己在疏远他。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在打探消息,试探的手颤颤巍巍,还是缩了回去,只敢小心翼翼不露痕迹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委婉告诉自己他的消息。 千丝万缕如今串联起来,就像活生生往心尖上踩碎一颗酸果,溢出滚烫新鲜的苦涩酸败,顺着大动脉淌流到四肢百骸。这十二年间两人到底为彼此做过多少蠢事,彻夜呢喃过多少回姓名,把爱意揉碎进星星的睡前故事里。 周卿檐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暗恋苦吗?苦的。尤其是面对未知的未来,面对不晓得什么时候该放下的心意,面对终有一日会背道而驰的可能的时候——所幸如今一切都苦尽甘来了。看着自己无名指的戒指在顶光下闪了一抹光,周卿檐发着楞,沾满肥皂泡的手打了个滑,玻璃酒杯就这么生生地摔在地面,“碰”地一声摔得粉身碎骨。 周卿檐懊恼地凝眉,把手上的泡泡洗干净后,刚想转身去拿畚斗和扫把,就猝不及防,对上了房门后,神色有些许仓皇,但却是清明清醒的周惟月澄澈的眼睛。 “我……”周惟月紧张地抿了抿唇,似乎在踟蹰着辩解的话。 只堪堪这么一眼,周卿檐就知道陈缄说的是真的,他的心肝儿没醉,只是在装醉而已。那么抽丝剥茧去窥探以往被他遗漏的细节,从什么时候开始?从重逢不久,他耍酒疯挽留自己同床共枕,到不久之前打着自己不能喝酒,诱导自己喝酒,留宿的时候。 “别过来,小心踩到玻璃碎。”周卿檐抬声制止周惟月的动作,面不改色地地拿过橱柜里的扫把,把玻璃碎扫干净,裹上一层又一层报纸,扔进了垃圾桶里。 周惟月这才走了过去,伸手把周卿檐锢在怀里,讨好似地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脖子,“哥。” “哎。” “我没那么容易喝醉。” “哦。” “上上一回,是故意的,我想留你,但找不到适合的理由,回过神来就已经……”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陈缄送的酒是真的。” 周卿檐听他忐忑得都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笑,捏了捏他的后脖子示意周惟月抬头后,探着舌尖舔了甜他喋喋不休的嘴角,“那就算你占我便宜了,现在我要收利息。” 周惟月神色暗下,揽着周卿檐的腰间把他抬了起来,惊得周卿檐只顾得上一惊呼,双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