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病美人师尊【重生】》 分卷阅读1 《独占病美人师尊【重生】》作者:棠舟 文案: 上辈子,他们一个是大逆不道的孽徒,一个是自甘堕落的师尊。传闻顾凌霄恨极了迟宁,一朝掌权就踏平了簇玉峰,斩杀门派中所有弟子,掳去了昔日师尊。 迟宁清冷如高山霜雪般的人,被魔尊囚于登仙殿,明珠蒙尘,夜夜笙歌。顾凌霄修习邪术,杀戮太重,终于触怒天道,三道雷劫降下欲将其诛杀。 生死关头,竟是迟宁挡在顾凌霄面前,拼着神魂俱灭,也要救下这魔头。 —— “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站在你身后。” —— 双双重生后。 八岁的顾凌霄蹬着小短腿往迟宁床上爬:“我做噩梦了,要跟师尊一起睡才能好。” 迟宁心疼徒弟:“好的崽崽。” 十七岁的顾凌霄解开披风罩到迟宁身上:“师尊灵力不稳,凤凰尾巴都漏出来了,穿我的衣服遮一遮好不好?” 迟宁被徒弟的灵力裹得很舒服:“好的崽崽。” 功法登峰造极后的顾凌霄捏住迟宁的剑刃:“我赢了,师尊要一言九鼎嫁给我。” “好的崽……???” 迟宁眨眨眼睛觉得不太对,明明重新养了一次,怎么又养出了一个狼崽子。 *本书又名《重生后我带徒弟搞事业》 *《但是徒弟只想和我谈恋爱》 *双洁he勿ky勿ky勿ky *排雷:文笔差逻辑死,看个开心,别深究;不喜勿收藏 第1章 登仙殿的枷锁与笙歌 他们还在温存着,饥肠辘辘的鬣狗就围了上来。 顾凌霄把迟宁按在榻上,修长的手指从背后掐住猎物脆弱的脖颈,下面更加恶劣地顶撞:“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笨蛋又来了。”男人眉眼间浮现出冷厉:“正好地下的小鬼们饿了,就让他们去做盘中餐。” 迟宁浑身上下都透着淡粉色,白衣挂在手肘欲落不落:“你说过、说过要回头的……” “回头?”顾凌霄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的好师尊,是这登仙殿的铁锁把你囚糊涂了么,我若现在回头,殿外的人定会把我千刀万剐来泄愤。” “之前随口答应,不过是因为你那晚在床上表现地乖。” “我回头,背后还站着谁呢?” 顾凌霄,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妄天尊。能让死物化为傀儡供他驱使,所过之处,尸山骨海,流血漂橹。 传闻顾凌霄曾拜师于簇玉峰云清仙长门下,和云清仙长积怨甚重。一朝大权在握,顾凌霄便踏平簇玉峰,把门派中所有弟子斩杀于山巅,还掳了昔日师尊囚于榻上,夜夜笙歌。 顾凌霄捞起迟宁的窄腰,把这冰肌玉骨的美人抱坐在自己怀里。 被欺负地太狠了,迟宁忍不住漏出一声呜咽,声音细软缠绵,像春夜里开出一朵昙花。 顾凌霄最爱师尊被逼到极致的情态,他玩味地加了力气,却看见迟宁咬紧了下唇,半点声音也不肯发出。 “真想剖开这里,看看里面是不是石头做的,都成阶下囚了,还装着松石霜雪的样子给谁看?!”顾凌霄的手掌贴在迟宁的心口,危险地摩挲,“师尊看过我的心吧,你亲手剖开的,血就顺着你的腕骨淌下来,把整身道袍都染红了。” 迟宁的心脏仿佛真的被狠狠攥了一下,他崩溃道:“别、别说……求你。” “为什么不说?我有一些事记不清了还要师尊告诉我,你的徒弟当年几岁?被剜心的时候疼不疼?” “对不住……” “学会道歉了,倒是稀奇。”顾凌霄冷声嘲讽。 怀中人没了声响,顾凌霄捏着迟宁的下巴逼他抬头,只见后者几缕发丝粘在腮边,泛红的眼眶下挂着几滴泪珠。 竟是哭了。 顾凌霄喜欢在床上想方设法把迟宁弄哭。但迟宁骨头硬,疼极了,即使咬出满嘴的血,也能忍着一声不吭。 今日却因为旧事哭的伤心,顾凌霄反而一点也不觉得愉悦。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滔天的罪名我跟你一起担着,我帮你重塑仙骨,再一点点提升修为……” “够了!” 顾凌霄出声打断。 真可笑,这个人亲手剔掉了他的仙骨,打散了他全身修为,如今又异想天开劝他赎罪? 不可能。 顾凌霄发泄完,也不管床上人的死活,径自起身,从容地系衣带。他身材极好,流畅的肌肉线条蕴藏危险的爆发力。 “我出去解决那群废物,你等我回来。” 迟宁累到意识昏聩,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散着长发陷在锦被里,清癯的身型只能把被子顶出一小块。 他太瘦了,像团可怜的猫。 顾凌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临走前说:“今晚做你爱吃的,可别死在登仙殿里。” 第2章 不问苍生,他眼里只有顾凌霄一人 鲜血染红了玉阶,登仙殿前,无数修士齐齐将剑刃对准一人。 这些修士以千叶派为首,趁着夜色突破了山下的结界,在上山途中一路斩杀妄天尊的爪牙。他们目前进展很顺利,殿外躺满了魔物的尸身,顾凌霄已是孤家寡人。 所以千叶派掌门十分得意,如果今日能铲除妄天尊,他就立了大功一件,一定能坐上百派盟主之位。 台阶上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玄袍及地,露在袖外的手指染着病态的白。他薄薄的眼皮半垂着,漫不经心笑了几声:“想杀我?”声音沙哑冷淡,带着玩味的嘲讽:“一群废物,没看出来么,你们一路上斩杀的,都是些小傀罢了。” 四周的血腥味乍然退去,只见原本倒地的尸身都变为了糟朽的木架和黄纸,鲜血竟凝成了一朵凌霄花。 不知哪位修士大叫一声“不妙”,人群慌乱地后退。 原来他们费劲心力除去的对手,只是顾凌霄随手捏造出来的死物。 “顾凌霄!”站在队首一名剑修呵斥,“不要再耍你的歪门邪道,今日百派汇聚共诛邪佞,就该是你命毙身死之时!” 顾凌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终于想起这人叫霍柳,前阵子刚来登仙殿讨好过他,求着要当千叶派的掌门。 呵,所谓名门正派不也是两幅面孔。 霍柳被顾凌霄盯地心里发毛,但为了撑起气势,又梗着脖子说:“天地昭昭,你会遭天谴,不得好死!” 其他人受到激励,也纷纷慷慨出声:“对啊,朗朗乾坤……” “你……你还欺师灭祖,囚禁云清仙长!” “你这魔头,你枉为人!” 一个个滔天罪名安到头上。顾凌霄拢着衣袖,垂眸不语,唯独在听到“云清仙长”四字时心神微动。 他想,外面这么闹,师尊要休息不好了。 分卷阅读2 “嘘,再说话,我就割下你们每个人的舌头。” 语毕,大多人都畏惧地闭紧了嘴巴,唯有一人愤愤道:“我看迟宁也是贱,怎么能不要脸到和徒弟……” 声音消失了。 顾凌霄甩出一掌要了那个小喽啰的性命。像碾死一只蚂蚁。 仙门百派的人都被震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半月未见,顾凌霄的身手竟又精进了,能这么轻易杀死金丹后期的修士。哪怕簇玉峰前峰主解九泽在世,对上这个魔头,胜算怕也不能超过三成。 顾凌霄觑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修士,顿觉索然无味。 “整个星沉大陆都是我的,你们既要像蝼蚁一样到处流窜逃命,还时不时聚在一起说什么匡扶正道的梦话。不如今日来了断,”男人的掌心里燃起一团黑雾,“你们谁有能力杀我,便来吧。” 阶下的对手皆噤声。霍柳满背都是冷汗,他这次敢做出头鸟,是因为听说顾凌霄练功走火入魔,近来都躲在登仙殿里养伤。 可此时一看哪有半分走火入魔的迹象,反而强大到无人匹敌。 “摆剑阵!”霍柳硬着头皮命令。 三十六位穿着白袍的年轻剑修腾空而起,在空中结成了冰蓝色的阵印,是冰轮阵法。 所谓冰轮阵法,是簇玉峰不外传的秘术,能借助水压冰刺之力,使三十六把宝剑合二为一,直直刺穿人的躯体。 顾凌霄的瞳仁慢慢凝成血红色,他一抬掌,内力搅动周遭的空气,霎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砾。 “不好,他又要发狂了!”万古门的长老后退几步,还没有真正交手就已经畏缩。 顾凌霄在正常状态下虽然很强大,但有时心情好的时候还能饶了对手的性命。 瞳仁变红时则格外暴虐,必须屠戮到尸山血海,不留活口。 地动山摇,狂风圈着地面似乎要把人拖进夜空,每一颗石头都发出嗡鸣的啸叫。 伸着利爪的傀儡钻出地面,在顾凌霄的驱使下和众人厮杀。死物做成的傀斩不尽杀不完,一刀砍下去砍下傀儡的头颅,他们依然能迅速愈合好,片刻不停地发起进攻。 高下立见。 霍柳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左支右绌,身负重伤,只能和存活的道友背对背形成一个小圈,勉强抵挡鬼魅的攻势。 在这样下去……他们全都活不了了…… 顾凌霄漫不经心地盯着战况,感到有些厌烦。修长好看的右手抬起,他只需动一动食指,就能让阶下众人化为屑份。 但他的手腕却被一段素白凉滑的锦缎缠住了。 冰冷湖水一样的触感让顾凌霄心神微动。 “你怎么出来了?” 迟宁用灵犀缠住男人的腕骨,几步走到顾凌霄身侧:“凌霄,别被心魔控制。” “看着我。”迟宁握住男人的手,慢慢把自身的灵力输给他。温和纯净的内力不断疏导着顾凌霄体内暴乱的灵流。 血红的瞳色渐渐褪去。 顾凌霄对上了浅色琉璃目,他听到迟宁张了张唇说:“头还疼么?” 顾凌霄有一瞬的晃神。 在他心里,迟宁永远首先是天下人的,其次才是他顾凌霄的。 现在迟宁竟然问他: 疼不疼。 “不疼了,”顾凌霄一番手掌,掌心里幻化出一朵凌霄花,“送你。” 黑夜沉沉,血气弥漫,他却送了迟宁一朵盛开的花。 迟宁眼尾晕出笑意,右手手指拿起花,左掌摊开,只见踏鸿剑幻化在迟宁的掌心里,薄薄的剑刃上闪着寒光。 霍柳的丹田内力已经耗尽,噗地一声大股鲜血从喉头喷出。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惊讶地发现四周的恶鬼们在后退! 峰回路转。 他抬眼一看,竟是迟宁和顾凌霄并肩站在一起。 “呸!自甘下贱,”霍柳身边的一位女修骂迟宁,“养出了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徒弟,还纵着他屠遍了簇玉峰,亏我之前还叫你一声师叔,现在想想真是恶心透了。怎么,当顾凌霄的姘头,就这么爽?” “你不如一剑杀了我,我眼前还能干净些,不用看你们狼狈为奸的污秽!” 这么恶毒的咒骂出自昔日师侄之口,迟宁眼中的沉痛一闪而过,随即挡在顾凌霄身前:“我迟宁自请从簇玉峰除名,从此再无云清道长。各位,不必再为我耗费唇舌。” “若想取顾凌霄的性命,就先从我迟某身上踏过去。” 玉一样的指骨握着踏鸿剑,清冷的瑞凤眸一扫,端然还是当年名动九洲的云清真人。 只是他的一颗心已经在油锅里来来回回煎熬几趟,四分五裂,不成样子,剩下的不多,便都给身后的顾凌霄吧。 “迟宁,你当真要离经叛道,与这魔头为伍?” 此刻迟宁忘记了天下,想陪伴的,只有顾凌霄一人。 他欠顾凌霄许多,不知用多少年月才能偿还一二。 “抱歉,我有愧苍生。” 但我不想再愧对顾凌霄。 第3章 鏖战天道,拿命换你 在双方厮杀的时候,闪电就不断划过夜空,闷雷阵阵,周遭树梢上的鸟雀掠起,惊慌地四散而逃。1 雷声越来越大,闪电甩着毒蛇一样的尾巴,仿佛要刺进地里。 风舞云涛乱,每一声惊雷打下后,天地山川都在战栗。2 修真之人对这种情景再熟悉不过。 这已经不是寻常雷雨了。 霍柳的脸上浮现出狂喜:“天劫!顾凌霄的死期!” 天劫有强弱之分,一般修为低的人所遇的天劫就弱,能力越强,渡劫就越凶险。 这样厉害的天劫,又出现在登仙殿,必定是冲着顾凌霄来的。 顾凌霄已是化神后期,再飞升便能位列仙班。但星沉大陆上,三百年来无人能突破这最后一关,许多出尘绝艳的正道奇才都命丧于此。 更何况是作孽多端满手鲜血的恶魔。 与其说是渡劫,不如说是上苍向他索命。 迟宁回头看顾凌霄,眼睫颤抖,他从未如此恐惧过:“你最近都没再用过术法,金猊也没再被唤醒,天道怎么还会降下惩罚……”3 天道是上天检察人间的一只眼睛,帮助铲除尘世中的异数,维持三界正常运转。看来,身负邪术的顾凌霄已经触怒了天界。 “别害怕。” 顾凌霄想抬手碰一碰迟宁的脸,但看到自己指尖缠绕的黑森森的鬼气,只能无奈垂下手腕。 “顾凌霄,”迟宁的唇珠褪去血色,“你把鬼气渡给我,这雷劫我和你一起扛。” 最后几个字很轻也很坚定,迟宁亦是化神的修为,还从没有两个顶级修士鏖战天道的先例,迟宁想,他或许能拼死一试来保住顾凌霄的性命。 他不许顾凌霄赴死。 分卷阅读3 “傻子,”顾凌霄摇头笑笑,还是混不吝的样子,“他们说得对,我不人不鬼,你不要为我的生死伤神。” 顾凌霄袖口一挥放出金猊兽,吩咐它:“护好迟宁。”而后足尖点地凌空跃起,直奔雷霆。 金猊兽化为铁笼,把迟宁牢牢困在原地。 迟宁催动灵犀破阵,真气水波般散开,想撕开牢笼。“金猊,”迟宁丹田枯竭,仍苦苦支撑,“顾凌霄会死的,你放我……放我……”最后半句话竟带着哭腔。 顾凌霄的身影腾在半空,四周暴虐的雷电都向他汇聚而来。 三道雷劫,生着成仙,亡者神魂俱灭。1 顾凌霄本该恐惧的,但此时他却出奇的平静。脑中空空荡荡,每一根神经都失去反应,唯一能想起的是凌霄花下的雪白衣裳。 那年的凌霄花开得火红盛大,有个神仙似的人牵着他的手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一团灼白的雷球砸落,顾凌霄调集真气来抵挡,生生挨了这一下。2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移了位,闷咳一声,喉头血气弥漫,嘴角溢出鲜血。 不给顾凌霄反应的机会,又是一道天劫落下,比第一道凶险百倍,逼得顾凌霄连退数十步,召来摘辰剑抵住云层,才堪堪站稳身体。 灵力仿佛停止了运转,五感变弱。 顾凌霄双目晕眩,咬着牙咽下一口血。 马上就是第三道。 天中央起了巨大的旋涡,风云裹挟着砂石高速飞旋。 碎石锋利的棱角在顾凌霄的脸上、颈上划出数道血痕。 看来天神都觉得他是硬骨头,最后这一次,一定让他魂飞魄散。 风力太大,周围的空气如棉絮般被撕裂,声音仿佛精魅哀嚎。 顾凌霄流连地往地上看了一眼,想寻找那一袭白衣的痕迹。但乌云阻隔,哪里能看清迟宁。 看不到也好,迟宁玉一样的人,不用再被他这样的魔头在深渊里拖行了。3 男人用指腹摸了下嘴角,对着黑沉的天穹挑衅地笑了:“不就是治我死罪吗?来啊!”1 他踏云向上,直直迎上天劫。 最后一道雷劫终于酝酿成型,化为一条白龙嘶吼着从天顶压下。 顾凌霄举起了摘辰剑。 却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闪现在身前,随后微凉柔软的触感陷在顾凌霄怀里。1 细软的黑发缠在他的手指间,传来檀木和梅花香。1 顾凌霄瞪大了眼睛: “不,师尊!” 此时再想推开迟宁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天地震动。 …… 疼,真的很疼。 四肢百骸都被斩碎了,在流血。 真气也枯竭了,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瞬,迟宁调用了毕生的修为来抵挡天劫。 迟宁费力地挣开眼睛,对上了顾凌霄猩红的眼眶。他看见一滴泪从男人眼角坠落。 顾凌霄的一滴泪,像刀尖上淌下的一滴血,砸在迟宁的手背上,带着炙烫的高温。 迟宁第一次见徒儿哭,可他哄不了了,他连抬手都做不到,一开口,大股大股的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襟:1 “别、别哭。” 寒凉的夜风吹动宽袖,高大的魔尊横抱着一位白衣男子,自半空中缓缓降下,双脚踏上地面。2 霍柳等人皆是震惊不已,他们没想到迟宁会傻到冲上去替顾凌霄挡天劫。 这太傻了。 传闻百年前有位女子设法把所恋男子的天劫引到了自己身上,最后着女子身死魂灭,男子装腔作势哭一番后转头便另觅爱侣。17 “没事的师尊,我传灵力给你……我救你,”顾凌霄的脸上露出孩童似的无措,他冲着四周大喊,“沈秋庭呢,沈秋庭你快拿药来!” 迟宁微微摇头,他现在的情况,医仙再世也医不好了。 “顾凌霄,我冷……”3 “我看到簇玉峰了,宗岱猎了只羊回来,还有解师兄,戚师兄……” 远处腾起雾霭,迟宁隐约看见故人都出现在那里,穿着款式一致的道袍,相互比武切磋,输者罚一壶酒。 顾凌霄握住师尊的手,透支了内力给他疗伤:“你别想去找他们,你若敢死,我就再放火烧一回簇玉峰,让那里的魂魄都不得安宁!” 迟宁有些恍惚。 三年了,簇玉覆灭后,他又在世上苟活三年。 他背弃了他的道,多活的每一刻都如剑如刀。 所以虫豸马上要蚕食他的肉体,无常要勾去他的魂魄。11 “阿霄,”迟宁叫着最亲昵的称呼,“我死之后……你不要枉杀无辜……”5 “我写了一个心法,放在袖袋里。你照着练习,或许能控制心魔。” “以后再不能陪你。” 他连呼吸都很微弱,说话声渺远模糊:“把我葬在簇玉山巅吧。” 十几年仿佛眨眼一瞬。 那个拉着他衣袍的小孩长成少年,又加了冠,现在,顾凌霄与正道对立,是强大无匹的魔尊。 他陪了顾凌霄许久,少年意气也走,腥风血雨也走,万人唾弃的邪魔歪道也走。 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迟宁累极,靠着男人的胸膛,闭上了眼睛。1 像一棵树枯萎衰朽,一只鹿被咬断了咽喉。9 世间少了一个生灵,但那是顾凌霄全部的光。 怀里的人冰冷又寂静…… 顾凌霄发了疯:“为什么要替我挡!十恶不赦的是我!迟云清,你就是想让我欠你的,你死了,我就杀光了天下人给你陪葬!”3 “迟云清,如果不想让别人都死,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华贵的冠冕被扯下,顾凌霄散着头发,眼里尽是猩红的血丝。 从前他这样说的时候,迟宁会拿眼瞪他,可现在迟宁毫无反应,温度在一点点的从这具身体中散逸。 为什么,偏偏是顾凌霄最对不住的人,挡在了他身前。1 “迟云清,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得自私一点。”7 厚重的乌云化为倾盆大雨,整个人间都冷透了。1 “我马上去陪你了。”1 顾凌霄喃喃道。 第4章 重逢,心如擂鼓 迟宁浑身冷汗地惊醒。 身子仿佛被雨水浸泡过,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死了,但这里似乎不是地狱黄泉。 迟宁攥紧被子,有些惊恐地打量四周陈设。竹椅、木窗、枕边放着看了一半的书,蜡烛即将燃尽。 这一切和记忆中的景象重叠,这是在摇光殿,他的卧房。 怎么会到了这里? 毁天灭地的雷声还在脑海里回响,迟宁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恍惚听到 分卷阅读4 顾凌霄把他抱在怀里,贴着他耳朵轻轻说了几个字。 是什么呢,迟宁捏着山根仔细回想,但脑海中思绪杂冗如乱麻。 确实是记不起来了。 对了!顾凌霄呢? 他千万不要出事。 迟宁草草披上外套,起身去寻人。摇光殿中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正当他怀疑这是一场梦时,打开门,却见一个白嫩嫩的小豆包站在门外。 小豆包才八岁,睁着大眼睛看他。眼眸湿漉漉的,还轻轻吸着鼻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迟宁缓缓呼出一口气,向小孩伸出手:“怎么了凌霄,有人欺负你吗?” 变成小短腿的顾凌霄站在几步外仰头看长身玉立的仙长。那人白袍逶地,凤眼微垂,还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手掌薄而匀净,握上去肯定是热的、软的。 他的师尊,又活了过来。 顾凌霄花了片刻来接受自己变成个短腿小孩的事实。他抓住迟宁的手,委屈道:“我做噩梦了……有鬼在追我……” 昔日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大言不惭地撒娇,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凶恶的鬼煞,能把全天下的小孩子都吓哭。 迟宁心疼得不行,连忙蹲下抱住软乎乎的小孩:“崽崽不怕,要是有小鬼来,我就拿剑给他赶走。” 迟宁的家乡话里,管小孩子叫崽崽。说这两个字时,迟宁的尾音又轻又软,像鱼儿在湖面上吹出了一圈波纹。 顾凌霄从前被叫了十几年的崽崽,只觉得这个称呼幼稚又腻歪,此时再听到心中却舒服极了,恨不得迟宁再多叫两声。 抱着顾凌霄的手臂越收越紧,迟宁心如擂鼓。 原来顾凌霄安然无恙,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黏糊糊地朝他哭。 迟宁把八岁的顾凌霄抱回到他的床榻上。小豆包坐在床沿上,小短腿触不到地面,在空中摇摇晃晃:“刚才的梦可吓人了……师尊,我不敢一个人睡了。” 迟宁给孩子拿了糖糕吃,问他噩梦的具体内容,顾凌霄支支吾吾说记不清了,只一味顾着低头吃点心。 吃完了嘴角沾着碎屑,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迟宁:“您许我睡吗,师兄们说您不喜欢被打扰。” 小孩长得白净可爱,迟宁没忍住摸了一下顾凌霄的头,答应道:“许的,夜深了,快睡吧。” 顾凌霄咕噜一下,灵巧地钻进了被窝里。 他躺在迟宁刚才躺过的位置,锦被上沾着迟宁身上的香气。是檀木和梅花相混合的味道。 迟宁又拿来一床被子,在床榻靠外的地方睡下了。 寝不语。迟宁久久未能入眠,还担心吵到顾凌霄,只安静平躺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脑中思绪翻涌,难以平息。 死而复生的方式有两种。 一是夺舍重生,以自己的灵魂占领别人的躯壳,这种方式会使相貌和灵根都发生改变。 二是招魂重生,用法器把散于天地四方的魂魄聚于一处,重新引入人体,效果犹如枯木逢春,能给人延年续命。 迟宁显然哪种情况都不属于,他是规则之外的变数。 重新回到了十五年前,迟宁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八岁,顾凌霄现在只有八岁。也就是说他刚把顾凌霄带回簇玉峰一年,他的徒弟什么罪孽都还没犯下。 顾凌霄不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了,他有机会修习正道,成为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传来一阵翻身的唏嗦声,顾凌霄在睡梦中朝迟宁翻了个身,漂亮的小脸睡得粉扑扑的,还嘟囔了几句梦话。 迟宁弯了弯眼睛,他想,从前的痛苦都不会发生了。 有他护着顾凌霄,流言如刀又怎样,血脉特殊又怎样。他是顾凌霄的师尊,会替他遮风挡雨,让顾凌霄活得潇洒恣肆。 “要好好长大啊,乖崽崽。” 第5章 小时候的顾凌霄也很磨人 乖崽崽的睡相却很不乖。 第二日迟宁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有只脑袋压在自己胸口。 顾凌霄有一半的身子都压在迟宁身上,侧脸埋在后者的衣襟处,正睡得香甜。 这小家伙还蹭开了迟宁的腰带,那领口松散了些许,露出一片莹润如玉的皮肤。 顾凌霄的唇角时不时碰上师尊的锁骨,可他睡梦中浑然不觉,甚至还亲昵地蹭蹭。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身下人身上,酥酥麻麻的感觉惹得迟宁绷紧了身子。 迟宁纠结地蹙起眉头,生怕顾凌霄张嘴咬住他的侧颈,齿列轻轻咬住一块皮肉,恶意地厮磨。 顾凌霄这混蛋上辈子最爱做此事。 怎么小时候也这样磨人。 迟宁安安静静地给小家伙当了一盏茶时间的枕头,顾凌霄这才悠悠醒来,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朝迟宁咧出了一个笑。 迟宁没给徒弟犯迷糊的时间,拎着顾凌霄的后衣领把人提起,跟自己分开些距离,道:“该去上早课了。” 能同塌而眠已是极限,迟宁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看来,他还是不适应跟别人太亲近。 以后不能再心软纵着顾凌霄爬床了。 顾凌霄利落地洗漱好去上早课了,迟宁坐在镜前束发,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那人试探着往前挪一步,复又往后退两步。高大的身型畏畏缩缩的,像第一次入室行窃的小毛贼。 迟宁忍不住开口:“进来吧,宗岱。” 宗岱是迟宁的大弟子,身材高大面相端方,为人很憨厚老实。迟宁懒散不愿意管摇光殿的杂事,便都交给了这个徒弟去办。 宗岱嘿嘿笑了两声,踏进屋内,问:“师尊,你不生气了呀?” “我生谁的气?” “顾师弟啊,昨天他和戚师叔门下的弟子起了争执,打伤了一名叫陶榆的同门,您罚他抄一百遍心法。” 迟宁了然。 这件事的起因是陶榆嘲讽顾凌霄年纪小资质差,虽然做了云清真人的亲传弟子,但还不如他一个普通弟子修为高。 顾凌霄本不欲和他争辩,偏偏陶榆不依不饶,推搡中顾凌霄腰间的玉坠被打掉,磕在石头上,摔碎了。 上一世顾凌霄梗着脖子不服软、不道歉,迟宁无法知道事情真相,只能惩罚自家徒弟来做出个交代。 宗岱看迟宁不说话,又继续道:“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下,那个陶榆一向是个好事的,顾师弟一直挺宝贝那块玉的……哎,师尊,你去哪儿?” 迟宁一身云鹤纹素缎,外罩雪白色的鲛绡,衣衫浮动,光华流转,施施然出了摇光殿的门。 他振了振衣袖:“去给你师弟讨个公道。” 顾凌霄的那枚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是顾凌霄对亲人唯一的念想。 上辈子迟宁不知事情真正的原委,错罚了顾凌霄,肯定惹得徒弟伤心了吧? 簇玉大殿前众人队列严正 分卷阅读5 ,正在轮值弟子的带领下练剑。 簇玉峰乃是第一大仙门宗派,实力超群,底蕴深厚,是其余门派仙山比不了的。宗派中的三位仙尊名声在外,峰主解九泽,二峰主戚余歌和云清真人迟宁。 迟宁不喜欢别人叫他三峰主,觉得担了这个名头就要学着看账本,收新徒,累得很。 他爱清闲,乐得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唉你看,那是不是迟仙尊来了?” 一名眼尖的弟子看到了迟宁,忍不住惊呼。 他这一出声,周围犯困的,偷懒的都陡地起了精神,握着剑,一招一式舞得有板有眼。 弟子们都挺怕迟宁的。大峰主虽然严肃,但还是能和下面的人说几句话,二峰主性子最好,幽默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 独独迟仙尊,冷清寡言,容貌出尘惊艳,好像只适合远远看着,多靠近一步,多说一句话都害怕惊扰到这位谪仙。 “迟仙尊生的真好看,能再多笑笑就更好了。”一位圆脸的少年人感叹。 圆脸身边,一个高高瘦瘦的弟子接话:“去年守岁宴,迟仙尊被二峰主的一个笑话逗乐了,把着酒盏笑,那情形,就、就像九重天上的人物。顾凌霄你说是不是……” 他本想转头和顾凌霄搭话,但看到自己左手边明晃晃地空了一个位置:“奇怪,顾凌霄刚才还在这儿呢,怎么不见了?” 圆脸弟子替顾凌霄唏嘘:“完了,他昨晚才被罚过呢,就跟那个……” 他朝前面努了努嘴。 陶榆的位置恰巧在两人正前方,回头幸灾乐祸道:“顾凌霄那个蠢货连早课都敢逃,”又觉得这样说不够准确,“他又蠢又没用。” 陶榆好像完全忘了,他才是落了下风被打伤的那位,现在脸上还顶着一块青紫的淤痕。 话刚说完,一道白绫就缠上陶榆的手腕,他哎呀一声,踉跄着被扯出了队列。 迟宁抿着薄唇,瓷白的手指操控着灵犀,神情冷淡宛如三九寒冰。 “你方才,说了什么?” “迟、迟仙尊。”陶榆哆哆嗦嗦,腿软地想往地上跪。如果修为差距过大,强者释放出的威压会让弱势的一方煎熬不已。 空气中仿佛灌了铅水,陶榆被压得喘不过气,他本以为迟宁不重视顾凌霄这个徒弟,所以敢表现得肆无忌惮,但现在看来…… “饶了我吧迟仙尊……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迟宁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只道:“这话你该对顾凌霄说。” 早上的灵卉园很安静,顾凌霄盘腿坐在一颗古树下头,听沈秋庭说他此次下山的见闻。 没什么新鲜的,这个世界还和上辈子差不了多少。 顾凌霄兴致缺缺地嚼着手里的糖葫芦,一颗、两颗、三颗。 准备咬第四颗的时候,顾凌霄忽然被拎着后领小狗崽似的提了起来。 魔尊气急败坏,是谁敢对本座如此不敬! 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回头,正对上迟宁清冷的眉眼。 眉目如画,顾盼皎然。 真好看。 魔尊一秒变怂,小手一松,糖葫芦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沾了草屑和泥。 顾凌霄撇撇嘴,委屈巴巴:“呜哇,坏银,你赔我糖葫芦!” 第6章 敢还是顾师弟敢 迟宁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让他头痛的场面。 顾凌霄哭得情真意切,眼泪雨珠似的从眼眶滚落,抬手抹眼泪的时候偷偷觑迟宁的表情。 怎么就哭了呢,迟宁有些无措地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顾凌霄。 “我赔你一个,行吗?” 顾凌霄顺杆子往上爬:“我也不抄那什么心法。” “嗯,不抄。” 迟宁什么都许了顾凌霄,这小孩的脸上才由雨转晴。顾凌霄把眼泪一抹,抬着下巴问陶榆:“你是干嘛来的?” 陶榆双手都被捆麻了,忙不迭地给顾凌霄道歉。他好像换了副脸,昨日趾高气昂的做派全不见了,一口一个顾师弟叫的恳切。 一般弟子之间的龃龉,做师尊的不宜插手过多。迟宁叹了口气,对陶榆道:“未免别人说我护着自家徒弟,此事你和他单独解决。” 顾凌霄默默看着迟宁那道清逸的背影走远,他隐约觉得,师尊和上一世不大相同了。 在顾凌霄晃神的片刻,陶榆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变。 陶榆是富贵人家的幺子,上山来一直被师兄弟捧着,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 他上前几步,挑衅地撞上顾凌霄的肩膀:“别太得意顾凌霄,如果没有迟仙尊的庇护,你不过是条丧家的野狗。” “像你这样的杂种,怎么配在簇玉峰做弟子。” “灵根不纯,是个难成大器的废物!” 顾凌霄平生最恨旁人叫他杂种。 一听到这两个字,那种暴露在天光下,被旁人恶意打量的燥郁感又会淹没上来。 潮湿,冷暗,如附骨之疽。 顾凌霄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和善了,重活一世,他收敛戾气,不给师尊惹麻烦。 可为什么总有这样的疯狗? 下流地狂吠着,丑陋的姿态让人作呕。 “好啊,今天就让你看看我配不配。”顾凌霄瞳仁中的血色一闪而过。 陶榆心里一跳,顾凌霄的神情晦暗又危险,像阴笃的鹰隼盯上了猎物。 这根本不像一个八岁孩子! “干什么?放开我。” 陶榆的右臂被顾凌霄擎住,顾凌霄利落地一拧,手臂就像折断的枯树枝般垂落下去,还能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嚓声。 陶榆惨白着脸哀叫,胳膊处传来钻心的疼。 没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顾凌霄的五根手指探向陶榆的心口,竟是要取陶榆的灵根。 危急时刻,沈秋庭心急如焚地推开陶榆。 “顾凌霄!你疯了!” 顾凌霄顺势掐上沈秋庭的脖子,面色不虞:“你拦我?” 缠着鬼气的手指用力收紧,沈秋庭白皙的皮肤底下泛出道道青筋。 怒火燎烧理智,顾凌霄几乎忘记面前这位是他的至交好友了。 心中的恨意锐剑般,暴戾又噬杀,心中有个声音尖锐啸叫:“有些朋友的情谊又怎样,他们忤逆你,就都得死!” 沈秋庭面色泛紫,几乎窒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我和陶榆死了……迟仙尊会怎么想……” 迟宁…… 顾凌霄眼中浮现出一丝清明。 脖颈上的五指慢慢松开,沈秋庭脱力倒在地上,抚着胸口虚弱地呛咳。 顾凌霄后退几步,眼神扫过陶榆。陶榆两股战战,惊弓之鸟般求饶:“顾、顾师弟,饶了我。” 血瞳一闪,顾凌霄用法术消去了陶沈二人的记忆。转身离开。 摇光殿的厨房里支起了一口大铁锅,柴火 分卷阅读6 很旺,烧得锅里的糖水咕嘟咕嘟冒泡。 听着热闹的沸腾声,迟宁蹙起了眉头。 活了几百岁,他进到厨房做的第一样东西竟然是,糖葫芦。 看着碗里鲜红饱满的山楂,迟宁打起了退堂鼓:“宗岱,你来。” “我?!”正兢兢业业添柴火的大弟子惊讶抬头,“我不行,一会厨房该炸了。” 迟宁深深瞥他一眼:“我用阵法护着,伤不到你。” 刚洗过山楂,迟宁宽大的袖口挽起几折,莹润白皙的指尖往下滴着水,整个人有了些湿漉漉的烟火气。 门口突然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顾凌霄恹恹地回来了。 “脸色怎么不太好,”迟宁敏感地察觉到了徒弟的异样,但他养孩子的经验实在有限,只是轻轻试探着用手背贴顾凌霄的额头,“发烧了么?” 额头上的凉意扩散开。顾凌霄的心里下了场大雨,方才疯长出来的毒草都柔顺地低伏了下去。 他抬手攥住迟宁的手,牢牢捏在掌心。 迟宁怔忪片刻,慢慢把手指往回抽。顾凌霄却不许,把迟宁牵得更紧了,像只野兽在圈地盘。 宗岱一转头,正巧看见了两人双手交握脉脉不语的场景。 他正在下山楂的手一哆嗦,整盘的红果全掉进了滚沸的糖浆里。 砰的一声,锅里起了火。 宗岱捧着胸口:“……敢还是顾师弟敢。” 第7章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哎,听说迟仙尊刚带回来的那个小孩,被测出了魔族血脉。” “魔族血脉?”另一人惊讶万分,沉吟道,“魔族后裔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这么危险的怪物,不知道仙尊们会作何处置?” “不能留,”那人对魔类成见颇大,“定要诛之。” 大陆混沌初开时,有魔物噬杀成性,靠着吞食人类提升修为。一位修士挺身而出斩杀了魔族首领,从此魔族一蹶不振。 但仍有魔族余孽化为人形躲藏在人间,久而久之,他们的后嗣血液中的魔性渐淡,日常生活中几乎与普通人无异。 可魔族的血脉就像是一点即燃的烈性炸药,其破坏性如山崩海啸般不可预估。 所以各大宗门里不收与魔物有一丝沾染的弟子。 顾凌霄垂着双手,无措地站在大殿里。周遭人的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灼出千万个洞,各种刻薄的字眼往他耳朵里钻。 “杂种”“噬杀”“命里带煞”…… 顾凌霄怕极了,这里的人他全都不认识,他只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一道白色身影。 那人并没有出现,顾凌霄被关进了一间阴冷的监牢。 “我、我找人……”顾凌霄扒着铁栏杆往外望。 看管他的年轻人一脸不耐:“你找谁?” 顾凌霄说出在心里默念过千遍的名字:“迟宁,他说他叫迟宁。” “别想了。迟仙尊为人光风霁月,怎会要你一个魔物做徒弟?” 不要了吗? 顾凌霄跌坐到杂乱的干草堆里,望着摊开的两只手掌发呆。 他的这双手,从来没有抓到过什么东西。母亲去世,朋友失散,他孤身一人惶惶独活。 之前他分明抓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袂,现在,也搞砸了。 监禁室的夜很冷,顾凌霄蜷成一团,在睡梦里还打着哆嗦。 一条大氅忽然盖在小孩身上,温暖和清香把孱弱瘦小的身子包裹住。 迟宁轻轻叫他:“凌霄,我们该走了。” “你叫我什么?”顾凌霄身子冻得僵硬,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迟宁很自然地把孩子背到背上:“你说你记不得原名,我就给你起了一个,叫凌霄,好不好?” 凌霄。 顾凌霄想起绯红色的落英里,青年铮的一声收剑入鞘,回身一瞥,龙章凤姿,宛如春归。 “嗯,”顾凌霄长而密的睫毛抖了抖,“那我该叫你什么?” “你应唤我师尊。” “师尊……” 顾凌霄把脸埋在迟宁的肩头,在心里又贪婪地叫了一声:师尊。 场景飞速变幻,还是在监牢里,顾凌霄被四根玄铁链牢牢捆住手足。 啪嗒——啪嗒—— 湿冷的墙面正往下滴着水,水珠砸在顾凌霄淤青可怖的伤口上,撕裂般地疼。 顾凌霄忍着痛意,喉咙里像含了沙子:“师尊,我比武时失控杀人,是我错了,我愿意赎罪,求你……求你别逐我出师门。” 迟宁白衣曳地,半垂的眼眸里裹着坚冰,无情,冷厉,看顾凌霄时仿佛在看一棵毫不相干的草芥。 “你当受戒。” 踏鸿剑缩成三寸长的匕首,剑刃如雪,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顾凌霄的胸膛。 血涌如洒朱砂墨。 …… 等到从梦魇中抽身时,顾凌霄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他按向胸口处,皮肉之下,一颗心还分明地跳动着。 但被剑刃剖开的痛感仿佛还残留着,尖锐,如毒蛇的獠牙刺入其中。 浓稠的夜色里,顾凌霄轻声嗤笑: 迟宁啊迟宁,一意孤行收我为徒的是你,满手鲜血废我灵根的也是你。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一只随意施舍的狗,还是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物件? 第8章 进去就是,耍流氓 “不能进不能进。”暮雪泉外,一只青色羽毛的鸟拦住顾凌霄。青鸢是迟宁所养的灵宠,颇为聪明,“在洗澡,进去就是,耍流氓。” 它的意思是迟宁正在寒泉中调息,不让外人进入。 “我来找一样东西。” 顾凌霄从梦魇中醒来时下意识去摸玉佩,手伸到枕头下面,却扑了个空。玉佩的碎片被他用一方手帕小心包着,此时却不见了。 顾凌霄动用灵识追踪玉佩的下落,在暮雪泉边找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竟是被迟宁拿走了。 顾凌霄眼眶猩红,释放出危险的气息:母亲留下的信物,既使碎了,也不许别人染指。 青鸢犹自叽叽喳喳:“等一等,仙尊会生气的。” “好吵。” 顾凌霄一挥袖子,把聒噪的青鸟震出三丈远,抬步进了寒泉深处。 暮雪泉由地下的千年冰脉融化而成,浮冰碎雪经年不散。泉水周围凛冽如寒冬,很多植物无法正常生存,唯有青松和梅花繁盛芬芳。 顾凌霄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收敛气息,按迟宁的修为,早该发现有外人闯入。 可直到顾凌霄从一片梅花枝里窥见了自家师尊,迟宁还是阖着眉眼,对周遭的一切无知无觉。 迟宁靠着池壁,一半的发丝浸在水里,冷白的皮肤和霜雪看不出区别。 顾凌霄伸手拨开花枝,目光在迟宁颀长的肩颈线上扫过,那处的皮肤薄而娇嫩,轻轻一掐,留下的红印经 分卷阅读7 久难消。 他看得失神,没注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咔嚓”一声,手心里的树枝被颓然折断。 迟宁长睫一颤,眼尾凌厉地扫过顾凌霄所在的地方。 一阵白茫茫的风雪朝顾凌霄袭来,顾凌霄立刻伸手去挡。 他有些懊恼,懊恼惊扰了这样的美景美人。 须臾,风雪消散,迟宁衣衫整齐地出现在徒弟面前。 迟宁眉心微皱,脸色很苍白,身上裹着浓浓的寒意。在这种脆弱的病气里,他衣襟下的每一寸皮肉都令人肖想。 “你来此处做什么?青鸢放你进来的?” 顾凌霄来这里多久了?都看到了什么?迟宁心里直打鼓,这么听话的一个崽崽,别再教歪了。 顾凌霄不回答师尊的问题,摊开右手伸到半空,道:“还我。” 没头没尾的话,迟宁却是听懂了。 他手指伸进宽袖里,再出来时,手心里多了块莹润光滑的玉佩。 是完整的,底端的小孔里还系了枚山青色的坠子。 物归原主,迟宁的手指在顾凌霄的掌心上一触就离开了,像杨柳尖点过水面。 或许是因为寒冷的缘故,迟宁的声音有些虚弱发颤:“既是重要的东西,就得小心看管好了。下次再碎,我……” 我可不会耗费灵力帮你补全了。 迟宁抿唇,把最后半句话吞进肚里。 费些灵力没什么要紧的,这个徒弟,实在教人心疼。 冰冷的玉逐渐被手心煨热,顾凌霄怔愣许久,感动,猜忌,恨意,诸多情绪如沸水般在胸膛中煎熬。 既使是功法纯熟的修士也很难违拗天理。碎玉难全,补全玉佩要灌注大量的灵力,耗费修为。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迟宁却一声不响地帮他做了。 顾凌霄心情复杂。自他重生之后,师尊就对他很好,无可指摘。 但只怕是虚情假意,口蜜腹剑…… 挖去灵根之痛是顾凌霄心中永远的炼狱深渊。他因为一些琐碎小事对迟宁增加的好感,都会在想起刺骨往事时全部清零。 迟宁不知徒弟心中所想,见顾凌霄垂眸不语,只以为是崽崽太感动。 “很晚了,回去睡吧。”迟宁脸上带着浓重的疲倦。 两人分别,迟宁走进摇光殿,关紧卧房的门,绷直的脊背终于不堪重负地弯下。 他跌跌撞撞往床榻上走,乌黑的发丝变为白色,积雪般散了满背。 “疼……” 好像有钝器在脑海中敲击,迟宁陷在被褥里,揉着额角,轻声呼痛。 这道细弱的呻吟消失在黑暗里,无人倾听。 第9章 一日为师,咳……终身为父 解九泽坐在摇光殿的木椅上喝完了最后一口茶,他放下杯盏,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谁?”迟宁顿时绷紧了身体,放出灵犀来震慑不请自来的客人。 高大的人影自黑暗中靠近,迟宁感觉到对方熟悉的灵力场后,放松下来:“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进门之前,”解九泽俊朗的眉目微微皱着,“我已经在你这摇光殿喝了一盏茶了。” “怎的不点灯。” 迟宁问出口后才发觉自己犯傻。解九泽修为高深,夜里视力不受影响,如履平地,来去无碍。 不像自己…… 迟宁重生后,就发现体内的灵力艰涩凝滞,游走不畅。 询问过解九泽后,迟宁才知道,原来这一世,他在重生的前不久升阶失败,独自闭关时被体内的水系灵力反噬。 迟宁修为大减,平日里看不出来,一旦调用灵力过快,这幅病弱的身体就无法支撑。 解九泽捏了个诀,让摇光殿里的灯火渐次亮起。 “你啊……”探明了师弟的脉象后,解九泽不悦地摇头,“你底子都这般虚了,还不知爱惜身体,这丹田灵墟,差点枯竭。” 有一股灵力输进迟宁身体里,顺着经脉游走扩散,仿佛水流注入龟裂的河床里。 “可以了,师兄。”迟宁不舒服地往后躲。 灵力输送的效果,取决于两位修士灵根的契合程度。 他和解九泽修炼的路子差距过大,解九泽给他输了再多灵力,也只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解九泽忍不住道:“这次又是为了你那个孤僻的徒弟?” 怎么能说顾凌霄孤僻呢?迟宁撇撇嘴,颇为护短:“他在我面前可乖了……” “不值。” 解九泽替迟宁不值。 在解九泽眼里,他的小师弟清傲潇洒,天赋绝伦。 踏花仗剑春风里,系马高楼垂柳边。十六岁的年纪即在阳曦会武中夺魁,白衣少年握着踏鸿剑,微微上挑的眼尾一扫,无人能匹。 这么一个骄傲的人,独独在留下顾凌霄这件事上折了腰,在师祖师爷的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解九泽透过庄严古朴的木门看到迟宁跪着的背影。 青松般挺直,赛霜欺雪。 “迟云清,你不悔?”解九泽问小师弟。 “不悔。” 迟宁又朝灵位磕了次头,眼里都是红血丝:“簇玉峰青枫真人亲传弟子迟宁,愿以性命作保。” 解九泽听说那天,是迟宁亲自把那姓顾的孩子背回了摇光殿。 “师兄。”迟宁五指叉开在解九泽面前晃了晃,示意他回神。 解九泽的目光在迟宁雪白的发丝上停顿片刻:“怎么了?” “我想问你借点灵石,”吸收灵气后,迟宁的精神好了些。他下床,从榻下取出一只黑木箱子,“不白要你的,我用夜明珠给你换。” “咔嗒”一声箱子打开,里面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发着柔光。 漂亮是漂亮,但…… 解九泽扶额,这些珠子他殿里已经多得快堆不下了。从小到大,迟宁一缺灵石,就会拿夜明珠和他换。 “行,行吧。”解九泽宛如好脾气的老父亲,“你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星离山不是要开了么,众弟子各凭本事去取自己的法器。顾凌霄功法尚未精进,应该是拿不到上等法器,我想着,可以用灵石投到铜炉里,给他煅一把灵剑出来。” “你是真心疼顾凌霄。”解九泽冷哼。 迟宁:“一日为师,咳……终身为父嘛。” “那你变回原身让我看看。” 解九泽想用灵石哄迟宁变原身给他看。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那只……毛绒绒的小白啾。 第10章 对不住了,迟仙尊 星离山是簇玉诸峰中最高峻的一座。 它的名字来源于流星坠地的传说。传言千百年前有星芒落于山巅,其光炽盛,久久不灭。 炼器大师看出山上缭绕着凛冽剑气,世无其二。 流星之陨,是 分卷阅读8 谓摘辰。 得了摘辰剑的滋养,星离山竟从一个荒山变成了灵气充沛、钟灵毓秀的所在,诞生了许多珍稀灵宝。 星离山每四年开启一次,尚未拥有本命灵器的簇玉弟子皆可进入寻找。 上等灵气都有脾气秉性,会挑选足够强大的主人。 所以四年一次的盛会,大多数人注定踌躇满志而来,空手而归。 “紧张吗?”摇光殿前,迟宁问小徒弟。 顾凌霄背了把木剑,大眼睛眨巴眨巴:“紧张……” 上一世顾凌霄十六岁时取得摘辰剑,超尘拔俗,举世震惊。 不过现在…… 迟宁看着小徒弟毛扎扎的发顶,这小豆包还没筑基呢,进星离山长长见识就好。 “稳妥为上,不要冒进。”迟宁叮嘱道。 星离山前建了看台,三位峰主会在这监控山中动静,顺便压筹码,赌一赌那位弟子能夺得魁首。 迟宁带着宗岱来时,一方案几四周围满了人,热闹喧哗。 二峰主戚余歌见着迟宁,挥手叫他:“迟师弟,这次你押谁?” 迟宁走上前,见桌上横七竖八放着玉牌。弟子按照得到玉牌的多寡排序,名字自上而下列在昭灵榜上。 迟宁把手中的玉牌全掷出去:“押我徒儿,顾凌霄。” 话音落,只见浮在半空的昭灵榜上,顾凌霄沉在末尾的名字跃升至第一。 把戚余歌门下的大弟子容介压到第二位。 同门面色诧异。迟宁的这位小徒弟刚入门一年,听说连筑基的境界都未达到,而容介是公认的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高下立现的一场较量,也值得迟宁费这么多赌注? 宗岱看着玉牌直心疼,小声道:“师尊,我们殿内没那么多灵石,若是输了……赔不起。” 迟宁心说当然要输,上一世这场比试的获胜者是容介。 自己有些昏君的味道了,一掷千金只为……听个响。 还能博顾凌霄一笑。 戚余歌笑说:“满座都看着,这可抵赖不得。” “前些天摇光殿得了一批灵石,现在师弟可是出手阔绰得很。”来迟的解九泽接过戚余歌的话。 解九泽很少迟到,这次不仅来晚了,脸上还顶着明晃晃的白道子,像被什么利物划伤了。 戚余歌的视线落在解九泽身上,桃花眸里的笑意褪去些许:“师兄脸上怎么了?” 这话问得急切,仿佛解九泽是出门偷吃的薄情郎。 “养了个灵宠,性子野得很。”解九泽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轻飘飘看了迟宁一眼。 迟宁抿唇不语。谁让解九泽要看他原身的,翅膀尖在他脸上划一下都算轻的了。 戚余歌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是喝了口茶,没再出声。 说话间众多参加试炼的弟子进了星离山,看台的水镜中浮现出山内的场景。 大多弟子没什么把握,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共同行动。 迟宁皱眉看着顾凌霄脱离人群,独自往更深处的林子里走去。林中瘴雾重重,稍不留神就会被吸入幻境里。 顾凌霄的身影很快消失于层层白雾中。 迟宁再也没在镜中看到过自家徒弟。 过了半个时辰,迟宁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他调用在给顾凌霄补玉佩时附上去的一丝灵识,阖目感知,识海里浮现出滴水的洞窟,盘虬交错的枝蔓。 昏沉的光线中,依稀有只蛟龙从池中凌空跃起。 竟是在落星窟内。 顾凌霄这么快就进到了星离山的心脏! 蛟龙与摘辰剑相伴而生,守护了摘辰上千年,不知多少人葬于龙腹中。 感知到的画面马上被掐断了,识海中混黑一片。 迟宁握着踏鸿剑陡然起身,对解九泽道:“师兄,顾凌霄有危险。” 解九泽也感知到了落星窟的结界被破,他沉吟片刻:“一入星离山,当生死不论。” 大峰主发了话,守在星离山入口的弟子拦住迟宁:“对不住了,迟仙尊。” 第11章 罚你思过 面前的蛟龙没了生气,整池的水都染上了血液的腥红色。 摘辰剑剑尖斜点着地,剑刃如霜,有屠龙之力而能滴血不沾。 顾凌霄手中的长剑微微悲鸣着,像老友重逢后的窃窃私语。 “摘辰,原来你还认得我。”顾凌霄收剑入鞘,傲气又自信。 星离山中不能御剑,迟宁凭着一缕灵识的指引,在密林中疾行,往落星窟去。 忽然疾风扫过,树叶簌簌而落。 迟宁霎时顿住脚步。 踏鸿剑出鞘,剑身挡住一排锐利的飞镖。两道兵刃相碰,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迟宁眼看飞镖被反弹出去,把一颗合抱粗的树干拦腰削断。他面色沉下来,冷声斥:“何人在此?” 一人从面前的浓雾中走近,黑衣蒙面:“迟仙尊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 “不干你事。” “既遇到了,便向迟仙尊讨教几招。” 此人甚是蹊跷。黑衣人埋伏在此,还直呼“迟仙尊”,明显是冲着迟宁来的。 星离山结界严密,外人几乎不可能闯入。 除非……簇玉弟子里混入了奸细。 迟宁剑锋一转,直直刺向对方面门:“那你便是找死。” 黑衣人往后撤几步,用手中的法器来格挡。那东西上缠了布条,看不出原貌。 两人你来我往对了几招,尘土飞扬,地上的落叶被卷到空中。 迟宁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不露脸,飞镖上没有特殊标志,连法器也不出鞘。 欲盖弥彰。越想掩饰什么,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迟宁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不再有所保留,用力挑开对方的法器,趁着空档剑尖刺向蒙面人的脖颈。 蒙面人下意识侧身躲避,正好把右肩暴露在迟宁面前。 刺啦一声,踏鸿剑划开那人肩膀上的布料,裸出的肌理上,分明烙着一枚玄龙图腾。 “炎北顾家。”迟宁眼中杀意顿现,“顾凛派你来的?” 那人连忙捂上肩膀,从袖口中抽出符咒,施展缩地术跑了。 迟宁灵力耗损大半,又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得放了那人走,没有追。 四周又恢复寂静,迟宁的喉结滚了滚,喉头翻涌出一股腥甜,浅色唇瓣上沾了两滴鲜红的血。 顾凛,炎北领主,是顾凌霄的生父,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上辈子顾凌霄十六岁才暴露身世,怎么如今,顾家的人这么迫不及待就动手了? *** 踏出洞窟的一刹,洞外强烈的光线让顾凌霄轻轻眯了眯眸。 视觉恢复后,顾凌霄注意到前方小径上远远有道白色身影。 衣袂飘摇,背负长剑。 顾凌霄眉宇间的戾气散去 分卷阅读9 大半,乖乖站在原地,等师尊来接。 山中失去了摘辰剑,草木山川开始摇颤。 星离山震动嗡鸣,宛若将崩。 地动山摇中,迟宁来到顾凌霄面前。 直到俯下身子触碰到顾凌霄确认徒弟安然无恙,迟宁悬着的心才放下。 顾凌霄怔怔地问:“师尊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迟宁有些恼,“你知不知道孤身一人进落星窟有多危险,修炼十年的弟子都不敢贸然闯入……你把我嘱咐你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我来罚你去浮云崖思过。” 这段话很严厉,可迟宁薄薄的手掌一直搭在顾凌霄的背上。他们的姿势很像拥抱。 这种距离过于近了,顾凌霄能闻见师尊衣袍上的清香,其中混杂了丝丝血腥气。 直到地面的震动结束,迟宁的手掌也依然贴在顾凌霄背上。 顾凌霄觉得脊梁那一块都被焐热了,起了火,有什么情绪噼里啪啦地想往外钻。 骂也骂了,迟宁放缓了语气:“你刚才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顾凌霄答道:“沈秋庭来过,他看到摘辰认我为主后就走了,对了,他好像还没找到本命灵宝。” 沈秋庭年长顾凌霄几岁,两人年幼相识,一起吃过很多苦,交情匪浅。 按理说蒙面人受伤之后是不可能先于迟宁到落星窟的,沈秋庭和蒙面人的时间恰好错开。 迟宁不该怀疑沈秋庭,可迟宁总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一幕。 登仙殿里,顾凌霄最信任的下属沈秋庭趁顾凌霄酒醉,偷偷调换了他手中的酒杯…… 迟宁问:“沈秋庭,他肩膀可有受伤?” 第12章 哪里来的师娘? 流云崖顶白雾缭绕,茂林修竹中筑了几间石室,专门让犯错的弟子静心思过。 顾凌霄因为擅闯落星窟被师尊罚来此处七天。没人和他说话解闷,他便打坐入定,参悟功法。 毕竟有上辈子的根底在,昨夜顾凌霄引气入体,达到了筑基修为。天边雷劫一闪,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往上跃了一个境界。 今日顾凌霄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身上散出的灵力把给他送饭菜的弟子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那弟子讶异半晌,最终噤了声,但等到转身走远后又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凌霄坐下吃饭,他如今五感更加灵敏,清楚地听见那人说“修为提升地快又怎么样,魔族余孽而已。” 这样的话顾凌霄听得多了并不在意,现在他的注意力在摘辰剑上。 摘辰有灵,能帮主人感知凶煞劫数。 顾凌霄发现,每当摘辰剑指向北方,它剑柄上的灵石就会散发白芒。 北方,北方。 顾凌霄低头看他摊开的掌心,热烫的血液在皮肉之下汩汩流动。 这是顾家的血,天生适合杀戮。 之前落星窟外,迟宁问他沈秋庭的肩膀有无受伤。顾凌霄观察过沈秋庭除了手腕被猛兽咬伤后没有别的伤口。 沈秋庭和他一起从顾家逃出来,他们相互交付过性命,顾凌霄确信沈秋庭没有嫌疑。 迟宁不会无端问这样的话。 这只能说明,迟宁遇见了特殊的人,这人很可能与顾家有关。 顾凌霄看向摘辰剑所指的方向,重峦叠嶂立刻阻隔了视线。他用舌头轻抵牙尖,像匹狼寻到了猎物。 重活一世,顾凌霄不会如上辈子那般任人算计。那个拉他沉沦,想把他变成杀人武器的顾家,他会一笔一笔地把账讨回来。 “师弟,师弟。”宗岱看着顾凌霄对着饭碗发呆,叫他道,“七日的思过时间到了,我来接你回去。” 顾凌霄应了一声,跟着师兄下山,期间没忍住往周围看了好几眼。 没有别的人,期待的白色身影没有出现。 顾凌霄表情淡下去,垂着头闷声走路。 宗岱心思糙,没注意到师弟的小情绪,他揽住顾凌霄的肩膀,热情道:“恭喜你得了灵器,喏,这个剑坠送你。” 剑坠上有两颗海蓝色的灵石,品色上乘。寻常修士肯定会拿来铸剑的宝贝,此时却大材小用做了漂亮装饰。 顾凌霄不禁有些好奇:“这是师兄的?” 宗岱挠挠头,吞吞吐吐:“不是我的……可能是未来的师娘送的。” “什么师娘?”顾凌霄瞪大了眼睛。 他和迟宁不过几日没见,哪里来了个便宜师娘? 宗岱凑近了,说什么小秘密似的:“师娘是位男子。大峰主撮合师尊要找一位道侣来合籍,这几天浮音阁的郁阁主来了,带了好些东西……哎师弟,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小师弟就没了踪影,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凌霄气急,连忙往摇光殿赶。 他脑中像炸了一团烟花,所有的理智都颠三倒四不起作用。 顾凌霄知道,修行岁月漫长,修士之间结为道侣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偏偏迟宁不行。 找道侣不就要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岂不是要……双修。 第13章 我修的是无情道【修】 “云清,这是我刚从西域带回来的茶,你尝尝可还喝得习惯?” 摇光殿里,郁峤坐在迟宁对侧,娴熟地沏了一壶茶,倒在茶盏里递给迟宁。 迟宁尝了一口,赞道:“你的东西都是好的。” 茶虽香,迟宁心里却有些发愁,这郁阁主放着好好的浮音阁不管,在摇光殿一呆就是五天。 “郁阁主事务不忙吗?” “不忙,”郁峤笑笑,“解峰主请我来,我想着我们也许久没见了。” 解九泽说迟宁的病有医治的法子,这法子太荒谬,竟是与灵根相似之人双修。 双修之法损有余补不足,不仅能修复迟宁受损的灵脉,还能大大提升修为。 所以解九泽才会请郁峤来这一趟。 浮音阁建在海屿上,行踪神秘,精于贸易,在江湖上名声颇大。郁峤是金银堆里养出来的阁主,多年前迟宁游历时和他结识,一同去几处地方历练过。 郁峤热情和气,三言两语就能和人结为朋友。 迟宁是把郁峤当做好友对待的,可哪有朋友每天盯着他瞧,眼神黏黏糊糊的。 迟宁觉得不对劲,估计郁峤也觉得不合适。于是几天后,郁峤取了颗大珊瑚出来,对迟宁道:“这是聘礼,你我合籍可好?” 迟宁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他不知所措,只好当场和郁峤打了一架。 偏偏郁峤执拗,隔三差五依然送礼物向迟宁示好。 这件事从前闹得沸沸扬扬,随便拉人一问,他都知道郁阁主对一位美人痴心错付,还能说上几段被酒楼茶馆杜撰出来的恩怨情仇。 好不容易郁峤近些年来安静了,如今又被 分卷阅读10 解九泽的一封信叫了来。 迟宁从记忆里回过神,就见郁峤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一直拒绝我,我有哪里不好?你若嫌我的身份碍事,这阁主我不做了,塞北江南,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好不好?”郁峤眼神里带了烫人的温度,身子前倾着想去握迟宁的手。 “我……”迟宁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却被门口的声响打断了思绪。 一扇门猛然打开,门板吱呀呀地响着摇摇欲坠。 顾凌霄踹开门,正看到登徒子要抓师尊的手。 他怒道:“你做什么!” 摘辰剑铮然出鞘,径直朝郁峤飞去。 轰的一声响,郁峤闪身避过了剑,可两人之间的白玉案却遭了秧,被生生从中间削开,分成两半倒在地上。 表白被打断的郁峤颇为郁闷,他看向面前的小孩:“这是?” 突然出现的变故让迟宁舒了一口气,他总算不用应对郁峤的心意了。 “我小徒弟,顾凌霄。”迟宁对顾凌霄说,“唐突了客人,快道歉。” 顾凌霄挨到迟宁身前,可怜巴巴:“我不是故意的,这把剑我还控制不好……” 他装成垂下耳朵的白兔子:“而且这人长得好凶。” 一向被别人夸风流倜傥的郁峤:“……?” *** 迟宁和郁峤的对话因为顾凌霄的打断不了了之。 顾凌霄上午来胡闹过一通后,整个下午如消失了般再没出现过。迟宁心里纳闷,用过晚饭后去小徒弟的房间找人。 “笃笃笃”敲了三声门,等了片刻,里面无人回应。 迟宁推开门,只见里面空空如也。 摇光殿后山有条揽月河,一道拱桥弯过河两岸,夜景极佳。 顾凌霄坐在桥头,垂下的一条腿晃来晃去。 身下是条静谧的河,倒映着漫天星月的影。 顾凌霄在桥上呆了半个时辰,美景没看进去半分,脑子里想的全是迟宁。 如果今天他不及时赶到,迟宁究竟会不会答应那姓郁的? 若答应了,顾凌霄日日都要看到一张讨厌的面孔。若不答应,以后也会有别的狂蜂浪蝶。 思来想去,每一个都是死胡同。 还不如上一世把迟宁囚在身边,他整个人都是自己的,哪用管他的心何处着落? 身后传来脚踏枯枝的窸窣响动,顾凌霄回头便看见了前来寻人的迟宁。 仲夏夜晚的山顶还是有些凉,迟宁穿着一袭薄衫,眉目疏淡清雅,像是月光化成的仙人。 那仙人走到顾凌霄近旁:“在想什么?” 顾凌霄赌气:“想功法呢。” 迟宁不语,定定地看着河面。 顾凌霄觉得迟宁像根冷木头似的捂不热,如果不点破了,迟宁是不是还不知道他在生气? 所以他旁敲侧击:“师尊自小生活在簇玉峰上,不知道山下的事。有些家族里让一位外人进门,那人心肠歹毒,直把家里搅弄地鸡犬不宁。” 迟宁蹙眉想了想,崽崽说的这位“外人”,应该是指后娘。 “你是怕我给你找个后娘?”迟宁摸了摸徒弟装了奇怪想法的脑袋,“郁峤方才走了,别胡思乱想。” 明月在天,星河在水。 风吹过,波纹由远及近地荡起来,泛着粼粼的光。 迟宁听见顾凌霄问:“那师尊喜欢什么样的人?” 迟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郁峤临走时也这样问他:“不知什么样的人能得迟仙尊青眼。” 这问题迟宁从未细想过。年少时意气风发,心性像匹烈马不爱受拘束,后来收了徒弟就认真养孩子,再后来顾凌霄堕了魔,迟宁就更不敢想了。 而且迟宁还和别人不一样,他是长了松松软软的羽毛的。小时候师兄会骗他变成原身,托在手心里摸他的毛。 人类定义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迟宁喜欢亮晶晶的夜明珠,也喜欢别人给他顺毛,但他不觉得这样便能把真心托付出去。 左思右想十分为难,他索性扯了个谎糊弄崽崽:“我修的是无情道,不会有什么道侣的。” 听到这个答案,顾凌霄算不上开心。 无情道,修的是无欲无情无挂无碍。 迟宁不会喜欢郁峤,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那就不要去喜欢别人,等我长大。”顾凌霄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迟宁在夜风中久站,指尖都冻冷了,他未听清顾凌霄的话,下意识答了一声:“好。” 第14章 “我的人” 晨光微亮,四下寂静。 迟宁倚着玉榻看书,青鸢立在他肩上顺羽毛。 忽而天边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是道惊慌的呼喊:“师尊呐,救救我。” 迟宁翻书的手指顿了顿,肩头的青鸟也惊地掠起,飞回笼里躲避。 宗岱衣袖上起了火,御剑往迟宁这里赶:“这次的雷劫太凶了,我要被烧着了!” 雷劫被宗岱引来了摇光殿,轰轰咔咔几声后,院子里狼藉一片,一棵桃树被削去了一段树枝。 迟宁嫌弃道:“回这里干什么,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渡劫。” “师尊你好偏心,”宗岱边挡雷劫边抗议,“师弟渡劫时你次次都守在旁边给他护法,到了我,你就忍心看我被雷劈成焦炭。” 摇光殿檐下的灯笼坠了下来,消磨了迟宁最后一丝身为师尊的耐心。 顾凌霄多省心啊,哪像这位大弟子? “宗岱!”迟宁扔给宗岱一副金丝护甲,道:“滚去后山。” 宗岱穿着护甲逃走了,迟宁弯腰去捡那只灯笼。 灯笼的骨架散开,几只竹条斜伸出来,里面长明的灯芯也熄了。 迟宁心疼地把灯笼拢在怀里,下意识想叫顾凌霄过来修。 张了张口才想到,顾凌霄外出游历,下山将近三个月了。 “怎么不长记性,”迟宁摇头笑笑,“总想他做什么?” 山中岁月一晃而逝。 迟宁觉得不过看了几次梅花落,煎了几番新春茶,他那个软乎乎的小徒弟就长成了轩朗如玉的少年。 不能叫小徒弟崽崽了,因为顾凌霄的个头窜得比迟宁还要高一些, 顾凌霄修为涨地更快,达到金丹期后,他从深林里走出,抱着长剑,站定在迟宁身旁,温声叫:“师尊。” 气度出众,风采卓然。 迟宁当时生出一种孩子很争气的满足感。 费了好长时间收拾完被宗岱搞的乱糟糟的院子,迟宁回了殿内,发现桌上多了封信笺。 信封上写了几个潇洒大字:师尊亲启。 是顾凌霄寄来的。 迟宁拆开信封准备看,一只盛药的玉碗就被放到了他面前。 “师尊,该喝药了。” 宗岱顺利历 分卷阅读11 劫回来,灵力纯粹更胜以往。 只不过他衣袖被烧破了一块,脸上也有一道黑印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迟宁看着黑乎乎的药嘴里就泛苦,他用手略微贴了贴碗沿,推脱道:“太烫了,放一会儿吧。” “那不行,师弟走前特意拜托我盯着您喝药,”宗岱咧出一排白牙,“他说如果不看着,您就会偷偷把药倒掉。” 迟宁被人抓到了小尾巴,抿了抿唇,拿起碗来把药饮尽。 喉间苦味弥漫,迟宁轻咳几声,薄衫下的胸膛起伏起来,白皙的双颊上呛出几分薄红。 他这几年全靠药物养着,身子一日比一日弱下去。 迟宁自知病骨支离,却从未给别人说过。 他强撑着云清仙长的威势,在外面不肯弱人半分。 没有人知道迟宁灵力衰竭到无法隐藏发色,晚间就寝时白发没防备地露出来。 呼吸很轻,雪白的发丝铺展开,有几缕缠在颈子上。 能让人想起一切美而易碎的东西。 宗岱探头过来看桌上的信:“顾师弟来信了?” 迟宁这才开始看信上的内容,越看越气,最后一把把信纸拍在桌子上。 宗岱觉得不对劲,也凑过去看,看毕,惊地嘴巴都闭不上:“师弟说他、他去了……暖烟楼?!” *** 簇玉峰下,烟花巷陌。 暖烟楼是江洲最出名的风月之所,日日宾客盈门,喧哗热闹。 今日格外不同,楼里姑娘都偷偷往同一处瞧,只因暖烟楼中来了个顶俊俏的少年人。 视线的中心顾凌霄并未察觉,他把长剑放在桌上,仔细听旁边两位男子的对话。 其中一人道:“哎你发现了么,最近江洲城里可真热闹,听说是千叶派的掌门来了,还带了许多弟子。” “千叶派?”另一人来了兴趣,“这门派不是在南边吗,离我们远得很。” “要去簇玉峰拜访呢,实在是蹊跷,千叶派和我们附近的那个簇玉峰,向来没有交往啊。” 另一人哈哈笑起来:“仰慕已久呗,就像我思慕这芙蓉姑娘良久,来一睹芳容还不行吗?” 顾凌霄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那边鸨母喜滋滋迎了上来:“少侠是第一次来吧,不知心仪哪位姑娘?” “那就……”顾凌霄顿了顿道,“芙蓉吧。” “哟,少侠眼光可真好,”鸨母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芙蓉是我最可心的女儿。不过这个时辰她还睡着,你看……” 顾凌霄掏出几锭银两摆在桌上:“不急,我等着。” 鸨母把银子塞进袖袋:“那少侠就请楼上等着吧。” 顾凌霄在那两位男子诧异的眼神里起身走了。 鸨母目送顾凌霄上了楼,一转身又看到一位极打眼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口。 她心中暗喜,今天不知是什么好日子,这么俊俏惹眼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来。 迟宁一进门就闻见了极浓重的酒气和脂粉味,他皱着眉在人群里找他那胡作非为的徒儿。 大厅中间的台子上一舞姬正在起舞,周围一片叫好声。 舞到激烈处,那舞姬抛出了手上的花。 迟宁手上一沉,掌心里落了多红芍药。 那姑娘轻盈地下了台子来到迟宁跟前,声音娇娇软软的,叫他:“公子。” 鸨母会看眼色,知道这女儿有意,顺水推舟问:“公子觉得我们樱枝如何?” “我找男子。” 迟宁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几步。 鸨母是左右逢源十几年的人精,此时面上竟生出三分为难:“那这……公子怕是来错了地方。” 一片哄笑声中,迟宁准确地瞥见了斜上方的高大人影。 迟宁冷了脸,张着眸子瞪顾凌霄。 顾凌霄却站在二楼的栏杆后,弯着眼睛朝师尊笑。 顾凌霄不知道迟宁此时在心里骂他孟浪,他是真心欢喜。 暖烟楼的人都戴着一副笑脸,男人笑是见色起意,姑娘笑是逢场作戏。 只有迟宁穿着白衣站在中间,浅色的眼瞳盯着他,带了嗔怪。 这点怒气唬不住人,反而像蔷薇茎的刺,红梅蕊上的冰雪,更让人想攀摘。 “我的人,”顾凌霄沉声道,“来找我的。” 第15章 腰疼 顾凌霄带迟宁进了二楼的包厢。迟宁怒意未消:“几月未见你倒是长能耐了,还来暖烟楼,怎么不直接带个女孩回摇光殿?” 顾凌霄避重就轻:“好师尊,许久没见了,你不想我么?” 迟宁不答,握着踏鸿剑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想打这个兔崽子。 顾凌霄继续道:“我想你想的紧。” 迟宁:“……” 兔崽子不光要打,还要罚他去流云崖思过,罚十年。 踏鸿剑的剑鞘横在顾凌霄脖子上,迟宁说:“跟我回去。” “不能回去,”顾凌霄收了笑脸,认真道,“千叶派弟子来江洲了,目的不纯,前几日我和他们同宿一家客栈,在那大弟子霍柳身上放了传音蝶。” “我发现他近几日经常在暖烟楼附近活动,许是有什么阴谋。” “传音蝶”能监控宿主的行踪,但有效时间只有三天。 听到霍柳这个名字,迟宁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上一世最后一日的情景:雷电,骤雨,刺骨的冷。 这辈子的霍柳,还只是千叶派掌门门下的大弟子。 “你来是为了跟踪霍柳?” “自然是的,”顾凌霄把颈上的剑轻轻拿掉,“不然师尊以为我来干什么?” ……以为你来逛花楼。 迟宁理亏,当真以为自己冤枉了徒弟。 偏偏顾凌霄不知道见好就收,他又往前凑近一步,弯着嘴角:“师尊怀疑我真的来找乐子?” 迟宁:“不是……”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是鸨母娇声道:“少侠,芙蓉姑娘来了。” 顾凌霄:“……” 这一瞬间,顾凌霄在迟宁的眼神里读出了混账,轻佻,不学无术等几个词,最后,一丝凛冽的杀气闪过。 顾凌霄慌忙后退,却还是被灵犀捆成了个粽子。 “花言巧语!”迟宁骂道。 “不是花言巧语,有正事还没办呢,”顾凌霄着急辩白,“我没见过这女孩,随意叫的,就为了掩人耳目。” 像是要证明顾凌霄所言非虚,门外的鸨母话锋一转,对另一个人殷勤起来:“定好的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就在这间旁边。” 那人应了一声,脚步声往前去了。 鸨母又说:“芙蓉啊,要不你先去伺候杨公子,这边不开门,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门内,顾凌霄无辜地眨眨眼睛:“听脚步声,是千叶派的功法,他确实来了。” “好师尊~你就帮我解 分卷阅读12 了吧。”顾凌霄转过身,被捆住的手腕朝着迟宁。 霍柳今日没穿千叶派的道袍,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表面看来和普通公子哥无异。 房间临街的一侧有露台,顾凌霄撑着木栏杆一跃,稳稳落到了另一边。 “师尊,我拉您。”顾凌霄朝迟宁伸出手。 迟宁淡声说了句:“不必。” 他足尖一点,下一刻就出现在顾凌霄身后。 灵犀缠上顾凌霄的手腕,迟宁牵小狗一样牵着顾凌霄往里去:“楞什么,走了。” 顾凌霄伸到半空的手掌转而摸了摸鼻子:“好。” 修士的感知力惊人,迟宁往灵犀上注入了功法,灵犀连着两人,能隐去他们的气息,避免被发现。 迟宁和顾凌霄潜入的是包厢里屋,低垂的帘幔将它和外间隔开,此刻霍柳正坐在外间的桌边,等人来。 他们藏在一扇屏风后,背后是木窗,十分隐蔽。 霍柳等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房门终于被推开。 来人戴着银色面具,图案可怖的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 看不见面容,那人全身的打扮也很普通,素色布衣,身材瘦削,放到人群中极不起眼。 但不知为什么,迟宁看着他,却觉得很眼熟。 好像许久前有过一面之缘。 霍柳开口,叫那人:“焚琴。” 焚琴坐到霍柳对面,没有寒暄,霍柳三言两语交代完来意,道:“此次拜访事关重大,还请长老配合。” 边说,边把手中的玉简推了出去。 焚琴把玉简收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放心,我们峰主会全力相助。” 峰主,簇玉峰可只有三位峰主! 迟宁抬眼看顾凌霄,和顾凌霄有急事相商,却发现他用左手笨拙地摆弄着灵犀。 悉悉索索一阵后,灵犀在迟宁手腕上也打了个丑丑的结。 于是他们都成了被牵着的小狗。 迟宁咬牙:“做甚。” 顾凌霄抬抬手腕,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绑一起才安全。” “幼稚。” 迟宁去解手上的结,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屏风,撞得屏风发出吱呀一声响。 动静不大,但足以惊动外间的人。 “谁?!”霍柳拔出佩剑,掀开帐幔进来,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 屏风后没有人,衣柜里没有人,窗户也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霍柳狐疑道:“方才分明有动静。” 焚琴的目光划过空荡荡的绣床,并不像霍柳那般紧张:“可能是老鼠在咬木头,别草木皆兵了。” 床榻下,迟宁屏住了呼吸。 刚才情况紧急,顾凌霄拉他躲进了床底。 现在顾凌霄虚虚压在他上头,他们肩抵着肩,离得极近。 迟宁能闻见顾凌霄身上的味道,干净清冽,像雨后的劲风;一抬头,还能看见徒弟微微滚动的喉结。 迟宁拘谨地移开眼睛。 这个姿势很费力,迟宁背后硌着冷硬的地面,腰背一块,酸楚异常。 但是外面的两个人还未离开,霍柳多疑,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异样。 可焚琴不愿再等:“你不急,我却急着回去复命。” 两人对峙起来没完没了,迟宁忍不住挪了挪身子。 “别动。”顾凌霄用口型说。 迟宁皱眉:“我背疼。” 下一秒,顾凌霄没被绑着的那只胳膊就揽起了迟宁的腰。 顾凌霄一开始的目的很纯粹,只是想让师尊轻松点,可一抚上那截窄腰,他就忍不住心猿意马。 手掌隔着薄衣触摸那片肌理,触感如冷玉,窄而柔韧的杨柳枝,仿佛轻轻一掐就要折断。 迟宁的后背发起烫来,肌肤相贴处窜出了火苗。 他听见顾凌霄问:“好些吗?” 迟宁觉得更糟糕:“不好,松开我。” 第16章 今夜不做乖徒弟 迟宁把小徒弟从青楼抓回摇光殿,还未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 宗岱的声音传出来:“萧大爷,这桃子还没熟呢,现在可不能摘。” 一道咔嘣的啃咬声过后,半熟的桃子咕噜噜被扔在地上:“确实,太酸了。” 被叫做萧大爷的人毫不自觉:“要不,我再摘一个?” 宗岱苦着脸:“师尊要骂我。” 迟宁听不下去了,踏进屋内:“你再摘,我就把镜梅庄的梅花树全砍光。” 萧镜摘桃的手缩回来,见了迟宁喜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无聊。” 萧镜没到大爷的年纪,却一身大爷的脾气。 隐逸世外,落拓不羁。他在庄园里遍植梅树,冬日赏花,夏日酿酒,一壶梅子酒,能让许多人不远万里来求上一壶酒。 镜梅庄庄主的名声太大,以至于别人都忘了,萧镜在归隐前,是举世闻名的神医。 此时萧神医话没说两句,就拉过迟宁的手腕,伸出两指探迟宁的脉象。 迟宁病久了,有些抗拒医生,他抽回手:“我还是给你吃酸桃,你饶过我吧。” 萧镜把过脉后,脸上嬉笑的模样全不见了,一甩袖子,抬脚往屋里走。 迟宁吩咐两位徒弟去练功,跟着萧镜进了屋。 坐下后,迟宁给萧镜倒了杯茶,问:“萧神医诊出了什么?” 萧镜双手交握,拢着衣袖:“反正不是喜脉。” “何止不是喜脉,”迟宁道,“看你的神情,我应该是余寿不多了。”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萧镜陡然激动起来,站起来数落迟宁,“我之前嘱咐过你什么?少用功法,少费神思。你倒好,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一点不上心。” 萧镜端起茶喝一口:“如今灵脉衰微到几乎探查不出,就像那薄薄的窗户纸,风一吹你就得破咯。” 迟宁微垂着眉眼,看不出神情:“我不愿意活得像个废人。” 他是簇玉的长老,是徒弟的师尊,迟宁的性子不允许他活在别人的庇护下,他想保护别人。 “好,好,你迟云清心怀大义。” “你再给我抓些药吧。”迟宁搓搓衣角,“说不定就能见好呢。” 萧镜气道:“这药治标不治本,吃一百年你也好不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 萧镜只好说最后一个法子:“你还是尽早找道侣双修。” 迟宁默然,他都骗顾凌霄说他修的是无情道了。 被徒弟发现自己说谎,很没面子的。 “你若是眼高于顶,一个修士也看不上,不妨和你徒弟试试?”萧镜道,“你徒儿的功法是你一手教的,灵力同出一脉,虽然比不上同系灵根双修快,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看着对方不言语,萧镜以为迟宁心意动摇,趁热打铁继续往下说:“跟徒弟双修还很方便, 分卷阅读13 等你好了,立即反悔,翻脸不认人也是行的。” 迟宁:“……荒唐!” 顾凌霄等在廊下,忽然门开了,萧镜被丢了出来。 被丢出来后,萧镜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大力合上,门关地太快,还夹住了萧镜的一点衣角。 萧镜把衣服从门缝里拉出来,看到顾凌霄时尴尬地咳了一声:“凌霄啊,你来见你师尊吗?” “萧庄主,我有一物,想让你帮忙看看,”顾凌霄走近,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盒。 盒子打开,一枚饱满鲜红的果子露了出来。 萧镜眼神微亮:“桑都果,你在何处寻到的?” 桑都树对生存环境极为挑剔,只生在悬崖峭壁,灵力充沛之地。此树十年一结果,果实有温补灵脉的功效,副作用是吃下果实后半月不能调用灵力。 灵脉越强,修士就越强大。自古以来,谁找到了桑都果,必定会找个无人的地方独吞。 看到眼前的年轻人愿意把桑都果带回,萧镜眼神里带了几分嘉许。 顾凌霄语气谦逊:“下山游历时侥幸找到的,想带回来给师尊。但吃下桑都果后十五天内与普通人无异。如今千叶派来势汹汹,师尊想必不会答应服用。” “不能再拖。你这样……”萧镜主意多,附在顾凌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 晚饭时候,迟宁还未动筷子,面前就先被摆上了一碗粥。 顾凌霄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亲手煮的甜粥,师尊尝尝。” 迟宁觉得新鲜:“怎么忽然想着下厨房了?” 一旁的萧镜飞速接话:“凌霄大了,以后要给心仪的姑娘做饭,这不提前学学嘛。” 顾凌霄点头配合:“嗯嗯。” 迟宁不再说话,拿起勺子来慢慢把粥喝了。 夜里迟宁倚在榻上看古籍,窗外蝉鸣不息,听得迟宁心中颇不安静。 他放下书卷,心思又不自觉全跑走了,跑去想萧镜晚饭时的那句话。 顾凌霄长大了,该有心仪的姑娘。 迟宁想过顾凌霄会离开摇光殿,奔自己的前程。 但这天要来的时候,他却抑制不住地产生抗拒。 迟宁甚至想,他不结道侣,顾凌霄也不结,一辈子呆在簇玉峰上,也挺好。 “想得倒美。”迟宁颓然失笑,否定了自己荒谬的想法。 怕迟宁吃了桑都果后出现不适,顾凌霄一直守在师尊门外头。 月近中天,屋内的灯光还在,但许久未听见翻书声,顾凌霄轻轻推开了门。 迟宁倚在窗边的小榻上,竟是睡着了。 他被笼在一圈柔和的光线里,面容如上好的白玉,肌肤和身上的雪衣分不出界限。 服用桑都果后灵力暂时失效,迟宁五感比不得从前灵敏,只得放任徒弟入侵他的领域。 迟宁睡得毫无防备,被顾凌霄抄着膝弯打横抱起时甚至自然地偏过了头,侧脸在顾凌霄胸前轻轻蹭了蹭。 像小动物亲昵的撒娇,弄得顾凌霄心里痒痒的。 把人放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顾凌霄知道作为一个徒弟,他该做的事情全做好了。 他该停下,转身走。 可今夜顾凌霄不想做乖徒弟。 顾凌霄双手撑在床沿,俯下身,近到和迟宁呼吸交缠,近到快要能触碰迟宁的淡色唇瓣。 很想吻上去,撕碎他。 但最终欲望做了臣服,顾凌霄抬手碰了碰迟宁的耳垂:“算了,不趁火打劫。” 他上床把迟宁搂进怀里,熄灭蜡烛,任由月光撒下来。 第17章 捋尾巴尖儿 迟宁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没有半夜浑身冰冷地惊醒。 他畏寒,夏天盖着厚绒被还觉得冷到无法入眠。 今夜不同,迟宁身边似乎燃了个火炉子,他整个人被贴得暖融融,热烘烘。 那道热源拥着他,把他圈入了一方避难所。 迟宁尝到些甜头,忍不住蜷着身子往前靠了靠,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横在他腰间的手加了力气,肌肤相贴处迅速升温,迟宁隐约听见有人问:“还冷吗?” 迟宁一夜好眠。 第二天顾凌霄按时醒来,头脑片刻混沌后,他慢慢想起自己是在师尊的卧房,师尊的床上,那怀里躺着的…… 是迟宁。 顾凌霄低头看,只见胸前的被褥鼓起一团。是昨晚迟宁睡着睡着往下缩,把自己严严实实藏进了被子里。 “可别闷坏了。”顾凌霄嘀咕着,把被角掀起往下拉。 随着锦被的下移,怀里人露出了耳朵尖,还有散在背后的几缕……白色头发? 顾凌霄心中一惊,连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发丝的确是雪白色的。 顾凌霄的脑子还未转过弯来,手指已经勾起一股发丝,缠在指间。 触感细而软。 顾凌霄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软乎一点多好啊,别冷着脸,生病了还一声不吭。”顾凌霄担心迟宁身体还有别的问题,“我给你探探灵脉,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迟宁在睡梦里觉得面前的火炉子有些吵,他抗拒地抬手朝火炉子推了一下,咕哝道:“别吵。” 这掌没用力气,指尖扫在顾凌霄下颚,被顾凌霄轻易捉住,握在手里。 顾凌霄趁机分出一道灵力,从迟宁指尖注进去。 探查灵脉的过程并不舒服,迟宁轻微挣扎着。 顾凌霄很快查看完,松开手,哄他:“好了,没事了。” 迟宁感觉到火炉子没听他的话,不高兴地裹住被子翻身,留了个背影给顾凌霄。 顾凌霄孤零零地留守在床外侧,身上的被子全被卷跑了。 他哭笑不得地直起身。 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尊睡着的时候会有一些毛毛躁躁的小脾气。 还挺可爱。 迟宁转身后呼吸又渐渐恢复平稳,顾凌霄想着让迟宁再睡会儿,准备悄悄离开。 可偏偏此时,他注意到迟宁背后,有几只毛绒绒的尾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和头发一样的雪白色,只有末端的羽毛上染了点红。 顾凌霄心里发痒,想着:我只摸一下。 他手指逆着绒毛方向往上轻刮,细茸茸的短毛登时立起来,顾凌霄又坏心眼地把它揉乱了。 迟宁的好梦受到骚扰,他皱起眉头,小幅度甩了甩尾巴,像躲开那个讨厌鬼。 此时顾凌霄完全忘了之前只摸一次的想法,亲昵地捋那一小截尾巴尖。 “你做什么?!”迟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偏过头来瞪着顾凌霄。 顾凌霄的手还没来得及从尾巴上移开,被抓了个现行,人赃并获 他尝试解释:“我……” 迟宁没给顾凌霄机 分卷阅读14 会,一脚把人踹下了床。 片刻后,迟宁坐在床沿上,面色不虞:“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顾凌霄站在房中间接受审问,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一副乖巧徒弟的样子:“我担心师尊的身体,昨晚师尊吃了桑都果,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 迟宁又问:“我的灵力是怎么回事?怎么调运不了?” “师尊别担心,这是桑都果在起作用,等过了一段时间,自然会恢复正常。” 迟宁一觉睡醒感觉天翻地覆:“你和萧镜合伙骗我。” “如果不骗,”顾凌霄道,“师尊也不会听我们的话……” “滚。”迟宁把床上的木枕砸了过来。 *** 萧镜正在厨房煎药,见顾凌霄安然无恙地从迟宁房间出来,看起来心情挺好。 “小顾,”经过昨天的事情后,萧镜对迟宁这个小徒弟的印象很不错,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凌霄”变成“小顾”,“怎么样了?桑都果功效如何?” “我探过了师尊的灵脉,比之前稳固了些,桑都果确有成效,”顾凌霄答。 “桑都果有奇效,能长期食用再好不过,只是……”萧镜沉吟,“这果实不易得,若有朝一日.你师尊有性命之忧,却无桑都果可吃,该怎么办?” 顾凌霄不知如何回答。 “小顾啊,”萧镜拍拍顾凌霄的肩膀,“我来给你讲个法子。” …… “双修?” 萧镜道:“嘘,小声点。我给你说的你可全记住了?” “记住了,”顾凌霄还是为难,“师尊这样的人,怎么会答应和我双修。” “哦你不愿意,”萧镜起身欲走,“那我去找宗岱了。” 顾凌霄连忙把人拉住:“我知道了,萧前辈。” 萧镜难得认真起来:“你师尊看着冷,其实内里执拗孤正,我就怕这样的性格会把他推到死路,你是他徒弟,我也希望你能多照顾他一些。” “至于我刚才说的,是万不得已时的办法。” 迟宁在卧房独自呆了一天,拉不下脸出去见徒弟和好友。 他原本早已辟谷,吃不吃饭都无所谓。可现在没了灵力,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他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 “师尊,吃晚饭了,”顾凌霄拎着食盒扣响迟宁的房门,“再不吃要饿坏身子。” 房内无人回应,顾凌霄很有耐心地等着,转头去逗立在廊前栖杆上的青鸢。 青鸢抖动羽毛,身后的长尾巴一翘一翘的。 顾凌霄又想起早上的那截白尾巴,蓬松柔软,被圈在掌心里时也这样轻轻颤着。 “青鸢,难道师尊和你一样,也是只灵鸟?” 青鸢用碧色的眼睛看他,歪歪头,不说话。 一人一鸟对峙的时候,房门打开,迟宁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斗篷,宽大的帽子罩在头上,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小。 顾凌霄反应过来:“师、师尊。” 迟宁拿过徒弟手里的食盒,转身又进了屋。 顾凌霄连忙跟上去。 “别进来。”迟宁淡声道。 顾凌霄的视线顺着迟宁的肩背往下滑,像是在确认什么事情。终于,他发现斗篷被顶出了个小鼓包,还恰好在尾椎的附近。 顾凌霄喉咙有些发干:“师尊,你的尾巴,是不是收不回去了?” 第18章 杀了我抵命 今日天气坏,入夜后无星无月,天空比平日里更黑更沉。 摇光殿里,迟宁坐着吃晚饭,顾凌霄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前。 迟宁吃饭的动作很雅致,一小勺一小勺地,生怕汤汁溅出来。 用完饭,迟宁摊开手掌在桌沿上:“借点灵力给我。” 顾凌霄有点没听清:“借什么?” “灵力。”迟宁在屋内没戴斗篷帽子,他把发丝捋到耳后,“我要把头发变回去。” 灵力产生的源头是灵根,靠灵根生生不息。 迟宁在如今的情况下,只能从灵石里吸取灵力,或者找别人来借。 从外面传入的灵力能为自己所用,但有时效性,生效期一般是一个时辰。 顾凌霄应了一声,走向前,指尖触上迟宁微凉的掌心,慢慢把灵力输送出去。 顾凌霄是火属性灵根,灵力霸道,现下游走在迟宁的四肢百骸里,让迟宁觉得皮肤下发热发烫。 传完灵力,顾凌霄看着迟宁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往门外走。 “这么晚了,师尊去哪儿?”顾凌霄原本还心生期许,希望今天也能留在师尊屋里,做一些昨天晚上做过的事情。 迟宁蹙眉,不理会这个粘人精:“走的时候把食盒拿走。” “哦。”顾凌霄有些恹恹的,感觉自己用完就被丢掉了。 揽月河从山上流下,流经簇玉峰领域时被石头挡了一下,下方的河道变窄了些,在这变化的节点处,蓄出了一片小湖泊。 迟宁小时候常去湖边玩,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鲤鱼和小虾。 但因为这里太偏僻,新弟子们不愿意到这里来,现在的揽月湖愈发冷清了。 迟宁越往揽月湖走,周围的灯火和人声越荒芜。迟宁并不着急,他知道,今天这个日子湖边一定会有人。 果然,迟宁远远看到了湖面上漂浮着的光点。 没有月光,那些光亮就更显迷人。起起伏伏,像波纹里藏了星子。 迟宁走近,见解九泽坐在沿岸的山石上,一盏一盏地点亮莲花灯,送进水波里。 迟宁正想叫师兄,却发现解九泽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人。 竟是戚余歌。 迟宁登时噤了声,躲进路边的桦树后。 戚余歌今日罕见地穿了身红衣,墨发散在肩上,拿了壶酒坐在夜风里,昳丽得过了头。 如果在以前,迟宁和戚余歌亲近,见了他根本不会躲。 但现在不同,暖烟楼里,神秘人的一句“我们峰主会倾力相助”让迟宁心悸不已。 他们之中有内贼,迟宁对解九泽深信不疑,这疑点……只能在戚余歌身上。 迟宁今夜来此,本欲告诉解九泽他在暖烟楼里的所见所闻,可戚余歌在此,迟宁只能先观察着,伺机而动。 湖边,戚余歌带着醉意,拦下了解九泽放河灯的手。 戚余歌笑:“也让我放一个罢。” 解九泽看他一眼,声音没起没伏:“他不会想收你的东西。” 听了这话,戚余歌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倾身向前,和解九泽离得极近:“是,许泊寒不收我东西,那他会收你的吗?” “他不知轮回第几遭了,孟婆汤喝了那么多次,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戚余歌这话说得很刻薄。 他明知道今日是许泊寒忌日,偏偏穿了红衣来。明知道解九泽伤怀,还要再往伤心人胸口扎上一刀。 分卷阅读15 “够了!”解九泽揪着戚余歌的衣襟,厉声道,“你要发疯去别处疯,别脏了他的眼。” 戚余歌生生被解九泽提起来,衣料立刻把后颈勒红了。 他声音发哑:“我是疯了。师兄,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你明年会不会也给我放荷花灯。” 迟宁躲在树后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震惊,疑惑,迟宁从未见过两人如此剑拔弩张。 作为小徒弟,迟宁入门很晚,当拜入青枫真人门下时,两位师兄都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 当时迟宁什么都不懂,解九泽练剑用餐全带着他。 迟宁跟在解九泽屁股后头跟得太黏糊了,解九泽干了什么他都知道。 有一次午休时,迟宁看见戚余歌到解九泽院子里来,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最后戚余歌叫了解九泽一声:“哥。” 迟宁记住了这声称呼,之后他找机会问师父:“我能管大师兄叫哥吗?” “你不行,”青枫真人敲敲迟宁的脑袋,“你才来几天啊,余歌都和九泽亲了十几年了。” 无论师尊的话,还是迟宁亲眼所见的情景,都告诉迟宁,解九泽和戚余歌的感情是很好的。 迟宁忘记了从何时起,两个师兄不再那么亲密。 迟宁知道他们不再亲近,却不知道关系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 积云凝成雨滴,夜里开始下起雨来。 浮在水面上的荷花灯被骤雨打得七零八落,灯芯处的蜡烛很快熄灭了。 戚余歌和解九泽对峙着,解九泽怒火滔天,戚余歌却毫不畏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解九泽,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换他的命,对不对。”雨滴砸在戚余歌脸上,戚余歌说,“但我多坏呀,我不能让你如意。我就活得好好的,每天在你面前晃。” 解九泽忍无可忍,往戚余歌脸上重重砸了一拳。 戚余歌趔趄几步,腿磕在了石头棱上,嘴角青紫一片。 他没用灵力来挡雨,浑身是湿淋淋的,再加上脸上添了伤口,整个人看着十分狼狈。 往湖面上环视一圈后,戚余歌忽然笑起来:“灯灭了,许泊寒就看不见你的心意了,他怎么能看不到呢?他该看看你有多么可怜,一片痴心,空等了这么多年。” 说着,戚余歌把手里的酒壶重重摔在地上。 尖锐的碎裂声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戚余歌捡起一片,在解九泽震惊的眼神中,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一道鲜血顺着皮肤蜿蜒流下。 嫣红的血淌到地上,混入雨水里,迅速被冲淡,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不知是不是醉得太狠,戚余歌摇晃着站不稳,他踉跄着去拿荷花灯,把自己的血滴在蜡烛上。 “这样就不会灭了。”戚余歌点亮蜡烛,将灯盏抛在水中。 那点光亮果然没灭,顺着水流飘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解九泽皱眉看着戚余歌,宛如在看一场闹剧。 “疯够了吗,”解九泽浑身滴水未沾,衣冠严整,他冷声道,“我走了。” 偌大的空地上只剩戚余歌,他对着湖面沉默良久,慢慢红了眼框。 第19章 大庭广众的,师尊在干什么? 大雨滂沱,天地失色。 迟宁耳畔全是雨滴穿林打叶的潇潇声,空气潮湿到粘滞,而不远处,戚余歌一袭红衣立在雨中,脊背挺直,许久未动。 迟宁看着戚余歌,心绪翻涌。 他这位师兄是顶张扬顶漂亮的人,面孔鲜妍,实力拔群,性格通透大方,各色各样的人物他都周旋得来。 师傅甚至说过,戚余歌比解九泽更适合峰主之位。 面前落魄的背影不像戚余歌,方才那个声嘶力竭的人也不像戚余歌。 戚余歌从来都不肯让人心疼的。 …… 感觉到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痛了,戚余歌从衣服上撕下一道布料,往上草草包扎几圈。 再抬起头时,连串的雨珠没再打到脸上,一把伞倾斜过来,盖住了他大半边身子。 迟宁在一旁叫他:“师兄。” 戚余歌身子僵了一刻,随即颓然弯了弯嘴角:“你都看到了?” 迟宁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递了个干帕子出去:“擦一擦吧。” 帕子被戚余歌捏在掌心里,轻轻拭去血迹。 鲜血把白帕洇湿,像红豆落在新雪上。 “被你看见了也好,”戚余歌自嘲一笑,“我恨解九泽,解九泽也恨我,这么多年师兄弟的情谊,都是面上装出来的。” 迟宁没再说什么,只劝一声“回去罢”。 他看戚余歌此时强撑着精神,脆弱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两人同撑一把伞,回了戚余歌所住的岁和殿。 到了门前,戚余歌对迟宁道:“这一路你都不自在,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雨势小些了,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 迟宁捏紧伞骨,几乎都要脱口而出:你和大师兄之间的矛盾,就是你勾结千叶派,要害簇玉的原因吗? 可迟宁开不了口。 他胸口发沉,压着多年来师兄弟的情谊。 见他不开口,戚余歌道:“你没什么话说,我便问问你。听说萧镜来了,他医术好,你身体可有起色?” “有所好转。” “你这病拖了许久,对外瞒着,罪全都自己受了,”戚余歌关切道,“我不精医术,但我徒弟沈秋庭还算有出息,你可以让他帮忙诊一诊。” 沈秋庭如今是戚余歌最得意的弟子,修为超过了师兄容介,在炼丹、医术上都颇有造诣。 迟宁知道戚余歌是真心实意:“我会保重,师兄也要保重。” 戚余歌含糊“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物塞给迟宁。 迟宁低头看,见是枚扳指,灰白光滑,一看就是被人握在手心里摩挲了很多遍,是被人用心偏袒着的一样宝贝。 戚余歌道:“鲸鱼骨,驱邪避凶的,你留着。” 迟宁恍惚觉得戚余歌是在和他告别,今夜分开,明天可能就见不到了。 他把对戚余歌一切的猜忌都抛在脑后,对着戚余歌的背影道:“师兄,你去哪儿?大师兄和你究竟……” 戚余歌已经推开房门,此时又回头,问:“想知道?” 迟宁点头。 戚余歌笑笑,隔着雨帘站在廊下:“今日太晚了,改天吧。我回去喝壶热酒,就要睡了。” *** 迟宁往回走,到岁和殿门口本就几步路,迟宁却走得极慢,心脏突突地跳。 他似乎落入了陷阱里,困兽般拼得一条生路。 从顾凌霄在路上和千叶派相遇,到暖烟楼里偷听到神秘人讲话,这些事情都太顺了,像是在强逼着迟宁去怀疑戚余歌。 放在眼前的答 分卷阅读16 案,迟宁偏不想去选。 迟宁脑中飞速思索着,在看似顺理成章的线索里,是不是有什么环节被漏掉了? 那个被叫做焚琴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是有心之人假扮簇玉弟子,还是簇玉峰上真正出了叛徒。 刚踏出岁和殿的门墙,迟宁忽地顿住脚步。 他听到了剑刃破空声。 迟宁往后连退几步,身体后仰,唰的一声,剑尖几乎贴着迟宁的脖颈划过,凛冽的剑气吹起迟宁的头发。 夜里光线晦暗,那人又用了隐身术法,迟宁辩不清他出手的方位,只知他招招狠辣,明显是要取人性命。 灵根失效,迟宁只能用手里的纸伞和他周旋。 木伞柄拦住剑身,四两拨千斤地把那剑推开。 杀手愣了片刻,旋即以更凶的杀招扑来。 一剑挥起,把纸伞斩成两半。 唯一的武器落在地上,迟宁无法,只好调用为数不多的灵力,生生和那人对了一掌。 对方充沛的灵力震得他胸口剧痛,迟宁支撑不住往后退去,几欲摔到。 突然有道力气扶在了迟宁肩膀上。 迟宁先是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然后听得那人断呵:“簇玉峰上,岂由你撒野。” 竟是沈秋庭。 沈秋庭扶着迟宁站稳,而后冲出去和杀手缠斗。 沈秋庭束了高马尾,暗夜里像条蛇一般迅速出手,招式凌厉。 那杀手很快招架不住,闪身欲逃时被沈秋庭从背后击了一掌。杀手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沈秋庭收手,向迟宁行礼,恭恭敬敬的:“没事了,迟师叔。” 如果不是握着剑,沈秋庭大概会被当做学问极好的贵公子。 气质清峻干净,狭长的眼眸里瞳仁极黑,看人时目光专注又温和。 “留活口,好好查一查他的身份。”迟宁道。 沈秋庭走到杀手近旁,蹲下身,一把扯下了黑色面巾。 露出了那人淌满鲜血的五官。 沈秋庭皱眉:“死了?”随即用指尖蘸了点血迹,放到鼻底嗅了嗅,“像是事先就中了毒,毒性致他发狂,又爆体而死。” 迟宁看着死相凄惨的尸体,沉默片刻,问沈秋庭:“沈师侄,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沈秋庭答:“我今日去炼丹房炼丹,忘了时辰,回住处时恰巧经过这里。” 迟宁略一思忖,此地确实位于炼丹房和沈秋庭住所之间,沈秋庭的话毫无破绽。 但是…… 迟宁不给沈秋庭反应的机会,五指迅速伸向他的衣领。 夏日衣裳薄,迟宁手指抓上沈秋庭的衣襟,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后者的衣袍扯松,胸前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 这个举动实在出乎意料。 沈秋庭呆滞在原地,手指攥着衣襟,不知该系紧还是就这么散着。 迟宁也是十分尴尬。 他方才几乎确定沈秋庭是九年前在星离山袭击他的人,那人的胸口纹有顾家的玄龙图腾。 可沈秋庭的胸膛上光洁一片,什么疤痕都没有。 难道,沈秋庭真的和这一切无关? “咳……抱歉,冒犯了。” 迟宁慌乱不已,正准备移开眼,有道温热的躯体从背后覆了上来,紧接着,迟宁什么都看不见了。 宽大的手掌遮上迟宁的眼睛,迟宁颤动的睫毛扫在那人掌心。 顾凌霄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挺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薄怒:“干嘛呢,大庭广众解人衣服,还盯着看那么久。” 第20章 他要迟宁永远记得他 顾凌霄从背后挡住迟宁的眼睛,身上带着些酒味:“师尊这么晚了不回摇光殿,原来是在这里快活。” 迟宁:“???” 你没看见地上的死人吗?我哪里快活? 迟宁推开徒弟的手掌,看到沈秋庭还敞着胸膛一脸无措。 这一来二去,倒显得是迟宁在耍流氓。 迟宁脸颊发烫,对沈秋庭诚恳道:“是我唐突了,你……你穿好罢。” 沈秋庭整好衣袍,面上仍旧是恭恭敬敬的,完全不问迟宁为何扯他衣裳。 顾凌霄方才气昏了头,现下才注意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他扣着迟宁的肩膀让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对面问:“你有没有受伤?” “我无碍,刚才多亏了秋庭。” 顾凌霄心里一沉,迟宁才和沈秋庭单独相处多久?竟连“秋庭”都叫上了。 他眉峰微挑,看向沈秋庭,视线里带着咄咄逼人的狠劲。 私交归私交,虽然他和沈秋庭有交情,但有些底线沈秋庭碰不得。 比如迟宁。 沈秋庭坦然和顾凌霄对视,仿佛看不出后者眼底的情绪,他弯唇笑了笑,对迟宁道:“我这里有些丹药,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对师叔头痛,体寒的症状能舒缓些。” 迟宁转身看沈秋庭,有些惊讶:“你怎会知晓我的病症?” “我师尊同我提过,我翻阅了许多古籍,配出了这味药。” 迟宁接过沈秋庭递来的瓷瓶,说了句劳烦。 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顾凌霄不知不觉又被晾在一边。 沈秋庭道:“师叔若不嫌弃,我每隔七日都去摇光殿给你诊脉。” 顾凌霄答:“嫌弃,师尊时刻由我陪着不会有事,你来了我们反而没空招待。” 迟宁疑惑地看着自家徒弟,他这徒弟今晚的脑瓜怎么有些不太好使? “你……”迟宁闻着顾凌霄身上的酒气,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喝醉了。 “回去了。”顾凌霄拉着师尊的手腕,转身便走。 回摇光殿的路上,顾凌霄一直领先迟宁几步走着,一声不吭。 顾凌霄觉得自己生气已经生得够明显了,只等迟宁开口来哄。 可等了许久,都快到了迟宁卧房门口了,迟宁才终于出声:“你和沈秋庭同是出身于顾家,他身上有玄龙印吗?”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一个沈秋庭。 顾凌霄兴致缺缺:“他当时和沈叔一起做家仆,身份不够,按理来说是没有的。” 迟宁“唔”了一声,又问:“那他当初是如何与你走散的? “顾凛派人来追,沈叔带着两个孩子逃得仓皇,没顾得上我。” 迟宁:“沈……” 又听见这个字,顾凌霄忍无可忍停下脚步。 迟宁没防备,撞在顾凌霄肩上。 片刻之后,顾凌霄猛地转身、凑近,把他按在檐下的立柱上。 顾凌霄没收力气,手指捏得迟宁胳膊疼。 迟宁咬牙:“你发什么疯?” 顾凌霄把头埋到迟宁的颈侧,看着那片莹白的皮肉,直想咬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觉得迟宁出格,觉得迟宁过分 这一靠近,迟宁又闻见了徒弟身 分卷阅读17 上的酒气,迟宁叹口气:“你是不是醉糊涂了?” “没醉。”顾凌霄舔了下牙尖,声音发哑。 迟宁却根据徒弟今晚上异常的行径在心里断定他是喝醉了。 这不是醉酒造成的言行失常吗? 醉鬼都不承认自己醉。 迟宁循循善诱:“你和谁喝的酒,喝了多少?” “和萧前辈,喝了三坛。” 迟宁惊诧,萧镜酿的酒酒性最烈,寻常人喝三杯就要倒下,顾凌霄竟然和萧镜一起喝了三坛! 迟宁觉得顾凌霄下一刻就要头脑发昏,栽到在地上。 “你快回住处睡吧,还认得路吗?”迟宁关怀醉鬼。 顾凌霄此时神志清明,不光清明,还从迟宁的一系列反应中推测出了迟宁的心理。 他嗅到了机会的味道:“认得啊。” 顾凌霄松开迟宁,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脚步虚浮,指着迟宁卧房的门:“就是这里。” 迟宁无奈:“这是我的房间。” “我的。”顾凌霄执拗道。 他装醉汉装得挺熟练,跌跌撞撞进了迟宁卧房,坐在椅子上不走了。 迟宁今晚累得很,懒得和醉鬼争辩:“先去洗浴。” 迟宁往浴桶里加了热水,把顾凌霄推进浴房。 顾凌霄在浴桶中泡了半盏茶时间,才后知后觉觉出害臊来。 他脸略微发红,默默把身子完全浸没到水中。 在水下屏着呼吸,耳边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不见。 血液还是很热,心跳咚咚如擂鼓。 他好像失控了。 从见到迟宁和沈秋庭独处开始。 猛兽般的独占欲从心中涌出,想把别人都驱赶走,想把迟宁的胸口撕扯开,看看在他心中,谁最要紧。 他为什么那么在乎迟宁? 空气耗完了,顾凌霄从水中钻出,把湿发捋到脑后。 顾凌霄尝试回答自己。 他在意迟宁,是因为迟宁这辈子没有薄待他。 迟宁对他尽了做师尊的责任,甚至比一般师尊还要好。 但明年,明年就是阳曦会武。 上辈子的那个时候,迟宁用染血的踏鸿剑,了断了所有情分。 这辈子也会如此吗?顾凌霄不敢确定迟宁的心思。 他平生最讨厌瓜葛,仇要报,恩要还。 这辈子的前十七年,他受了簇玉峰和迟宁的庇护。所以顾凌霄原本的打算是,设法治好迟宁的身体作为回报。 这样一来他们便算是两清。 桥归桥,路归路。 再无联系。 两清……两清……顾凌霄心中愈发烦躁,岩浆似的情绪想冲破胸口涌出来。 他不想两清,他要迟宁永远记得他。 迟宁在另一处温泉里沐浴完,换了干净的中衣刚踏进房间,就听到浴房里传来噗通一道响。 声音很大,还伴随着水迸溅出来的哗啦声。 迟宁心里一紧,怕顾凌霄迷糊着在浴房里摔跤了,他赶忙走进去。 顾凌霄坐在浴桶里,高大的身躯把木桶衬得很逼仄。 他侧对迟宁,从迟宁的角度能看见顾凌霄宽阔的脊背,肌肉覆在骨骼上,结实而不夸张。 上面挂了水珠,正缓缓滚落。 迟宁赶忙错开视线:“你怎么了?” 顾凌霄有些错愕:“我刚才伸手去拿衣服,没站稳,又摔回来了。” 中衣正巧顺着浴桶边缘掉在地上,被溅出的水浸得湿哒哒的。 顾凌霄声音无辜又蛊惑:“那我没衣服穿了,怎么办?” 第21章 恋爱脑顾凌霄 怎么办,能怎么办? 迟宁脸颊发烫,去找了自己一件没穿过的中衣,扔给顾凌霄:“穿好了就出来。” 迟宁的衣服穿在顾凌霄身上有些局促,袖口只能遮到手腕以上,衣摆也短了一截。 顾凌霄穿好衣服出来,见迟宁已经在榻上躺下,面朝里睡着。 他身后还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床被子。 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顾凌霄喜不自胜,嘴上却还装着醉:“师尊怎么宿在我房间?”他得了便宜卖乖。“不过我也在你那里睡过,今夜我的床分你一半就是了。” 迟宁:“……” “闭嘴,睡觉。” 顾凌霄见好就收,闭了嘴上床。 木榻不小,但顾凌霄非要往迟宁那边贴。他一个手长脚长的男人,偏挤到迟宁那一侧,肩膀挨着师尊的背。 迟宁不堪其扰,瞪着凤眸回头:“你身下长了刺?” 洗完澡后,顾凌霄身上的酒气没了,只剩下干净的皂角香,让人讨厌不起来,眨眨眼,看人的时候有些无辜:“我喜欢抱着东西睡觉。” 迟宁拧着眉从床上坐起,顾凌霄心里一跳,觉得迟宁马上就要让自己从床上滚下去。 不料迟宁把他的枕头塞进顾凌霄怀里,声音软下来:“睡吧。这样行吗?” 迟宁今夜累极,很快进入梦乡,梦见杂七杂八的往事。 迟宁是家中幺子,上面七个哥哥。当迟宁还是只圆圆的鸟蛋时,哥哥们就为谁看守这枚鸟蛋大打出手。 破壳后的前几十年,迟宁无法化人形,只是只毛蓬蓬的小白啾,连走路都摇摇摆摆。 哥哥出门时便会挎着个布袋子,把迟宁塞进口袋里。 小白啾没巴掌大,从袋子里探出脑袋,看市井巷陌,听街边热闹的吆喝叫卖声。 哥哥看迟宁看得太紧了,所以森林里的小动物都不敢和迟宁玩,生怕迟宁磕着碰着,那七只灵力强悍的凤凰气滔汹汹来打人。 后来长大了一些,迟宁拜入师父门下,也还是做了小徒弟。 两位师兄教导他,没让他吃过什么苦。 迟宁心中其实也是想照顾别人的。 收了徒弟后,迟宁尝试对徒弟好。 可上辈子天不遂人愿,风霜刀剑严相逼,最终顾凌霄坏到罪恶滔天,也走到末路穷途。 迟宁恨那个魔头妄天尊,同时也怜悯,他比旁人更清楚顾凌霄的苦处,顾凌霄每杀一个人,就像在迟宁心上剐了一刀。 索性还有一次机会,这辈子顾凌霄混一点,闯些祸也无所谓了。 两辈子的牵扯呢,迟宁心想,便纵着顾凌霄一些吧。 顾凌霄侧躺着,听到师尊呼吸慢慢平稳下来,顾凌霄丢下枕头,把迟宁搂回怀里。 迟宁的发顶靠在顾凌霄肩膀,顾凌霄听到迟宁呓语一声:“哥哥。” 哥哥? 顾凌霄喉结滚动。 觉得自己今晚是睡不着了。 *** 之后几天顾凌霄再没寻到机会晚上留在迟宁的房间。三日后,解九泽派大弟子述风传消息来,说千叶派的人到了,请迟宁到大殿里去。 江洲的暖烟楼和簇玉峰相去数百里,距离虽远,但顾凌霄和迟宁御剑 分卷阅读18 ,半日时间就能走完这路程。 可千叶派竟走了四五日才来到簇玉峰。 迟宁心中觉得蹊跷,却也来不及深思,应了述风一声,带着两位弟子往大殿去了。 簇玉大殿位于峰顶,云雾缭绕,严肃大气,解九泽正摆宴给客人接风。 千叶派此次来打的是切磋道法的旗号,统共带了几十名弟子,阵仗颇大。 作为百派之首,簇玉每年都会迎来一些前来拜访的宗门,这些宗门无外乎是来示好,寻求庇护。 可千叶派和簇玉向来不对付,这次能来出人意料。 修真界里,千叶派不是寂寂无名的小宗门,它建派有些时间了,也出过誉满天下的剑修。 只是近百年来千叶派日渐式微,掌门的修为停滞不前,门派中的弟子也都平庸无奇,未成大器。 千叶派的掌门叫林攸之,相貌年过半百,留着一把长胡子。 他和解九泽寒暄片刻,表明来意:“按理说阳曦会武仙门百派汇集,才是讨教切磋的最佳时机。我们此次冒昧前来,还请解峰主不要嫌怪。” “怎会,”解九泽道,“你们是贵客。” 林攸之浑浊的眼睛往筵席上打量一圈,发现对面的两个座位空着,问:“不知另两位峰主身在何处?” 解九泽答:“戚师弟从前几日开始闭关,迟师弟我已经派人去叫了。” 林攸之身后的弟子探头往大殿门口看,听说迟宁迟仙尊不但剑法精湛,而且相貌惊艳,让人见之不忘。 他们今日终于能亲眼见见。 迟宁就是此时进了大殿。 他只簪一支玉钗做装饰,广袖薄衫,衣袂鼓荡,当真像话本上写的仙人。 看得千叶弟子们的咂舌赞叹。 林攸之却脸色铁青。 他和迟宁年龄相仿,年少时就争过几次高低。 迟宁在修为上压他一头不说,几百年过去,迟宁的容貌不见变化,林攸之却是无可避免地衰老。 林掌门气得冷哼一声,胡子都被吹了起来,在心里骂迟宁是个老妖精。 迟宁像是没注意到周围人的打量,目不斜视,平静地落了座。 顾凌霄却对千叶派很好奇。 上一世他对这一门派了解不多,霍柳汲汲营营来求他,他便随口把千叶派掌门的位置给了那人。 直到霍柳带人来害他,顾凌霄才记住千叶派的名字。 他知道霍柳其貌不扬,今日一看,还发现整个千叶派都不扬。 林攸之身旁的许多弟子,在相貌的狰狞奇崛程度上,大有青出于蓝的势头。 千奇百怪,各有不同。 顾凌霄忍不住问宗岱:“千叶派难道对入门的弟子有要求,只收如此相貌的?” 宗岱小声回答:“我听说啊,千叶派的心法特殊,会加速修炼者皮相的衰朽。” “还有这样的怪事?” 宗岱点头:“因为这个缘故,千叶派极少有女修,一辈子找不到道侣的单身汉在千叶派也很常见。” 顾凌霄冒出一个荒唐想法:方才师尊进门时被那么多人看,这千叶派前来的目的之一,不会是来找道侣吧。 第22章 我们都是疯子 顾凌霄觉得这样的宴会最为无聊。 大多是两位掌门客套来客套去,相互吹嘘一阵。 而今日解九泽兴致不高,只剩林攸之一个人起话题,慢慢的,这话题轻飘飘地落在了迟宁身上。 “迟仙尊,我最近新悟出一层剑意,”林攸之抛出话来,“不如我们抽时间切磋一二?” 迟宁这些年来很少下山,对外总宣称闭关,要代表簇玉峰出面的场合都是两位师兄去。 时日久了,外界难免流言四起。 林攸之估计也是听到了什么说法,特地来试探迟宁。 迟宁原本端起酒杯欲饮,闻言表情不变,淡声说“好”。 “林掌门的修为只到元婴吧,让我师尊出手是纡尊降贵了,”顾凌霄拉住迟宁案下的衣袖,“林掌门若想讨教,我顾凌霄可以代劳。” 此话颇狂悖,连林攸之这样圆滑世故的人,都被噎了一下,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和他叫板! 好在解九泽及时解围:“林掌门风尘仆仆,不如先歇几天,切磋之事缓缓再说。” 这话题被匆匆带过,但顾凌霄实打实成了殿内众人关注的焦点。 千叶派为数不多的几位女修开始窃窃私语。 顾凌霄跟着迟宁进殿的时候她们就注意到了,年轻人极惹眼,眉目深邃,刀刻斧凿。年纪虽轻,周身的气质已从容出众。 顾凌霄对周围的暗流汹涌宛若不觉,他倾身取走了迟宁手中的酒杯,换了杯热茶在他手心:“师尊不能吃冷酒。” 暖烘烘的温度贴在掌心,迟宁抿了抿唇,还是舍不得怪顾凌霄莽撞。 顾凌霄一抬眼,只见千叶派那边的女修都往他们这边瞟。 来看师尊的吧,顾凌霄冷哼一声,全一一瞪了回去。 筵席进行大半,顾凌霄仔细盯着千叶派的人,他觉得千叶派此次费了这么大周章,总也要弄出些动静来。 林攸之没有动作,倒是坐在他旁边的霍柳突然站起身,颇为可疑。 顾凌霄也跟着站起,迟宁正和解九泽说话,抬头问他:“你到何处去?” “醒酒,马上就回来。”顾凌霄答。 霍柳脚步匆匆,出了大殿后绕到建筑后方,又钻入旁边的小径。 他像是很熟稔簇玉的地形,也有一个清晰的目的地。 怕打草惊蛇,顾凌霄收着灵力,远远跟在后面。 霍柳绕了许多路,在一个路口处转弯,警惕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幸而拐角处有间小阁楼做遮挡,顾凌霄贴着墙面躲藏,等了片刻才又跟上去。 因为这个时间差,顾凌霄落后的距离更长,从顾凌霄的位置只能看清霍柳的背影轮廓,辩不出面容。 霍柳越走越偏僻,踏入一道青石路上,而这青石路只通往一处地方。 果然,霍柳在一栋高楼前停了下来。 那是簇玉峰的藏书楼。 今日簇玉峰的弟子多数去了大殿里,藏书楼外空旷萧条,霍柳径直走到楼门口方才停下。 楼有十三道门,设十三个禁制。 它只有一个入口,人从同一处迈入,因为使用的腰牌有别,进到的是不同空间。 对门派中人来说,修为和资历越高,能解开的禁制就越多。 像是迟宁,拥有进入到第十二道门的权限。 至于第十三层,除了历代掌门人,无人能进。 第十三道禁制下藏着什么,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霍柳到藏书楼门口后没有立刻动作,顾凌霄藏在一道矮墙后,望着肃穆的高楼,想起桩旧事。 分卷阅读19 上辈子,就是在藏书楼顶,顾凌霄最后一次和迟宁交手。 踏鸿剑锋芒毕露,每次出招都带着杀意。 顾凌霄那时才知道,原来冷漠如迟宁,也会有恨,因为他杀光了簇玉峰上的人,还柔软着的尸身就躺在藏书楼外的土地上。 所以迟宁恨他,要杀他。 顾凌霄竟觉得愉悦。迟宁浓烈的情绪比鲜血更让他亢奋。 顾凌霄修行路子不同,对所谓第十三道禁制里的落绮剑谱并不感兴趣,他看着迟宁重伤倒地时的脆弱模样,眼底闪过兴奋的暴戾。 “反正都死光了,我把他们都葬在这儿,好不好?” 顾凌霄在藏书楼下点了把火。 熊熊大火吞没了高楼,火焰升腾,木梁垮落,顾凌霄在迟宁的瞳仁里看见了火光的颜色,还有惊惧,绝望。 顾凌霄像欣赏猎物一样迟宁,看他无可奈何,肝肠寸断。 大火不灭,迟宁眼中的神采却是先熄了。 大门洞开的声音把顾凌霄从回忆中拽出。 霍柳已经闪身进了楼内,顾凌霄趁铜门合上之前钻了进去。 铜门里的景象对顾凌霄而言很陌生,顾凌霄没有来过这一层, 这件房中,墙壁和地板都是相同的黑色,只有房顶中央挂着盏灯。灯光照着的那一块地板上,刻着数字十二。 霍柳开的,竟是第十二道禁制。 灯光微弱,顾凌霄眯着眼睛往成排的木制书架间探寻。 空荡荡的,没有人。 霍柳一进到楼中,就凭空消失了? 四下空档,寂静到诡异,顾凌霄觉得他是钻进了一只黑口袋里,然后有人扎紧了袋口。 故意让他上套。 “该现身了吧?”顾凌霄环视四周,“引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房间的一角逐渐变黑变沉,逐渐凝成一道人影。 待看清那人的长相,顾凌霄心中一阵恶寒。 “许久不见,你长大了,不太像你母亲。”顾凛打量顾凌霄。 “你没有资格提她。”顾凌霄冷声道。 “她是唯一一个忤逆我的女人。” 总有簇玉峰管不到的地方,比如中原之外,玄断山以北,有大片空寂的土地。 在顾凛出现前,炎北是片荒芜的大漠,冬天极寒时脚下的土地结为冻土,夏天热起来整日黄沙漫天,所种的粮食收成颇低。 这是块无人之地,正适合施展顾凛的野心。 他带着一群亡命之徒扫荡与炎北相邻的部族,流血漂橹,横尸满道中,他掠夺出财富,壮丁和美人。 于是顾凛踩着尸骸、抱着美色坐上王位。 “我是在敲打你,顾凌霄,我看着你呢,你逃出了炎北又如何,你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我们都是疯子。” “你会和我走上一样的路。” “我不会!”顾凌霄挥着摘辰剑,一下又一下刺向顾凛。 顾凛像幽灵一样狞笑起来:“你杀不掉我,你杀不掉我……” 他只是幻影,杀不掉,斩不灭。 在骇人的笑声中,整栋楼里响起尖锐的警报声,通报着有人入侵。 第23章 跪下 警报声一响,簇玉峰上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顾凛好整以暇:“怎么,不跑吗?” “跑了不就让你如愿了么,你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别人以为我狼子野心,欲行不轨。” 顾凌霄冷静下来,收起长剑,面色沉沉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许久未见,顾凛容貌变化不大, 顾凛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古籍翻看,略微扫几眼,便丢在地上:“簇玉的藏书楼也是故弄玄虚,不过是些寻常的功法,也值得小题大做弄这么多禁制来。” 警报声还在继续,顾凌霄没时间和顾凛虚与委蛇,他直言:“可惜你进不去第十三层禁制,拿不到落绮剑谱。” 顾凛挑眉,轻笑起来也仍带邪气:“看来迟宁告诉你的不少,你还知道落绮剑谱。” 听到迟宁的名字,顾凌霄捏紧了拳头:“你见面就能叫出我名字,还知道我师尊名讳,看来簇玉峰上有你的眼线。” “你不笨,”顾凛终于从书架上移开目光,看向顾凌霄,“毕竟是我儿子,我也愿意提点你,” 顾凌霄讥笑:“什么原因能劳烦来提点我?是你其余的儿子全废了,全死光了?你后继无人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顾凛却是连亲生骨肉都拿来利用,拿来为自己铺路。 在顾凌霄短暂的童年里,他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身边人的不断失踪。 为数不多的仆人总是更换,他甚至还来不及记清一张面孔,那人就悄无声息消失了。 马上换了新人进来,接着重复地失踪,仿佛循环在一个魔咒里。 顾凌霄后来才知道,他们都被拉去做了试验品。 被注入魔气,失去神志,在大猎场上和野兽搏斗。 死者的尸骨在每日黄昏时抛于宫外。幸存下来的人会成为顾凛的战士,替他开疆拓土,再进行更残酷的试验。 普通人类的魔化再成功,也总比不上顾凛这样天生带魔族血统人。 于是,顾凛开始注意自己的儿子。 王宫中的孩子在一日一日减少,顾凌霄惶恐地问母亲:“我也会死吗?”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和我一样困死在这里。” 覃烟把顾凌霄抱进怀里,她的怀抱总是很温暖。这点温暖成为一束火把,让顾凌霄在最难的时刻撑了下去。 顾凌霄不知覃烟用了什么法子,不久后的某一天顾凌霄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驾马车上,旁边坐着沈秋庭,马车外沈叔扬着鞭子催动马匹。 他说要回去接母亲一起走,沈暮说覃烟死了,他们一出宫门,覃烟就自刎了。 沈暮带着他们没命似的跑,一直往南,一直往南…… 顾凌霄珍惜母亲用命给他换来的生机,拜迟宁为师后,他一直小心翼翼压制体内的魔性,想成为让迟宁引以为傲的徒弟。 可命运弄人,顾凌霄最终辜负了母亲的期待,成为了覃烟最痛恨的那种人。 他比顾凛更可怕,更暴戾。 在一个漫天飞雪的三九天,顾凌霄闯入了顾凛的炎北王宫。 时隔十多年再次回到这里,顾凛这个魔头没以前那样高大了,他独自坐在王位上,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双目猩红:“早知今日,我当初” “可惜你再没机会。” 顾凌霄亲手了结了顾凛的性命。 一柄弯刀从顾凛咽喉刺入,带着血从后颈穿出。 顾凛的尸体被顾凌霄千刀万剐,支离破碎的血肉丢在荒野里,被秃鹫和鬣狗吃得一丝不剩。 他掌控了顾凛从前引以为豪的一切,他的登仙殿就建在炎北。 顾凌霄把领土扩展到更广,到玄断山 分卷阅读20 以南,连自视甚高的修真界,都臣服于他的威势下。 上辈子能杀掉你,这辈子也一样。顾凌霄这般想着,故意激怒顾凛:“你之前把我当弃子,竟也有主动来找我的一天。” “求你?”顾凛怒不可遏,“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顾凌霄并不畏惧顾凛,他静静看这个男人,等他说下去。 顾凌霄猜得没错,顾凛确实没了别的选择,他其他的儿子都是庸才,受不住魔气入体的试炼,或死或残。 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顾凌霄。 顾凛红色的瞳孔闪过,缓缓道: “帮我杀了迟宁。” “什么?”顾凌霄以为自己听错了。 “帮我杀了迟宁,你就是炎北下一任的王。”顾凛重复一遍。 顾凌霄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是迟宁,解九泽掌管簇玉,你把他除之后而后快岂不是更直接?” “你没跟我讲价的筹码,”顾凛很强硬,“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顾凌霄冷哼:“你把我当杀人兵刃,但我不是你在炎北驯服的鹰隼。没有理由,这件事我不会照办。” “我从不缺听话的下属,这件事不是非你不可,你不做自有别人替我卖命。只是你的身份大概瞒不住了,迟宁自诩正派,最狠歪门邪道。他知不知道你是魔族人,知不知道你姓顾是沿袭了我?” 顾凛捕捉到了顾凌霄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又道:“若是真相大白,逐出师门事小,师徒拔剑相向更……” “够了!”顾凌霄呵断道。 顾凛确实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他怕身份暴露,怕迟宁冷眼看他,怕迟宁像上辈子那般持剑在手,说:“你当受戒。” 魔族后裔,炎北后人,这是上辈子引爆他和迟宁关系的燃线。 踏鸿剑刺入灵根痛感清晰刻骨,顾凌霄不敢去冒险。 迟宁待他再好,他在迟宁眼中也不过是个听话的徒弟罢了。 除却师徒情分,他什么也不是…… “我答应你,”顾凌霄沉声说,“但有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杀了霍柳。第二,告诉我你的眼线是谁。” 另一边,迟宁和述风一起往藏书楼赶。 藏书楼被人越级闯入是大事,但如今千叶派在场,解九泽不好声张也不便离席,只能派述风通知迟宁,和迟宁出面解决。 终于到了楼前,述风放出灵力感知后道:“门内似乎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迟宁不语,取出腰牌嵌进机关内。 大门缓缓开启,述风预料错了,门内有人,但是个死人。 霍柳脸面朝下躺在地上,血水都要流干了,腥气扑鼻。 …… 离开藏书楼后,顾凌霄没回宴会上,而是回了摇光殿,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方才的事情。 顾凌霄思索着,不料迟宁也提前离席回来。 迟宁推开门,面色不虞地在椅上坐下,对顾凌霄厉声道:“跪下!” 顾凌霄没怎么迟疑,噗通一声就跪了。 第24章 闹什么脾气呢 迟宁面上装作生气唬住了顾凌霄,实则心里忐忑不安。 顾凌霄今日和霍柳先后离席大家有目共睹,霍柳出事后,顾凌霄难逃嫌疑,解九泽派述风带了弟子来调查,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迟宁先他们一步赶回摇光殿,私心里是想保下顾凌霄。 倒是顾凌霄先开口:“师尊别气,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任凭责罚。” “霍柳死了,”迟宁垂下头看顾凌霄,“整个簇玉峰都被惊动,在找凶手。” 顾凌霄讶异:“死了?” 迟宁蜷起指节,圆润的指甲嵌入掌心:“你出大殿的时间和霍柳相近,你可知道他行踪?” 顾凌霄忽的明白迟宁让他跪下的原因:“师尊怀疑我。” “不单是我怀疑你这么简单,你如何堵住两个门派的悠悠之口。”迟宁道,“如果被人知道你在暖烟楼听过霍柳的对话,你的嫌疑会更大。” “原来在你眼里,我为了丁点小事就会取人性命。” 顾凌霄和霍柳虽然有两世的冤仇,但他还不至于真的起杀心。 他对顾凛提出第一个条件,只是为了试探霍柳此人的重要性。顾凌霄想知道,在顾凛下的一盘大棋上,霍柳是什么样的地位。 当时顾凛当时很干脆地应允了:“一个小喽啰而已,你想杀便杀。” 可见霍柳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听顾凛这样说,顾凌霄反而对霍柳没兴趣了。他先霍柳一步出了藏书楼,却不成想,霍柳再没能出来。 顾凌霄最怕的就是迟宁的不信任,迟宁带着猜忌的审视让他头皮发麻。 潜意识里顾凌霄知道迟宁的猜测并无恶意,但他不能说服自己冷静。 他浑身的血都还热烫起来,忍不住爆发。 年轻人眼神坦荡,“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我顾凌霄今日杀了人,我便自请离开师门,这一身功法我也不要,灵根挖给……” “挖什么?”迟宁拍了声桌案,发出砰的一道响。在他抓在桌沿上的指节用了力气,指尖都在泛白。 他站起身子,清瘦的身型有些摇摇欲坠:“是,我丝毫不信任你,那我就该对你不管不顾,而不是赶回来先问你缘由。” 迟宁鲜少这般剖白心声:“你是我徒弟,我不仅要护你保你,更要防着你走上歧路,我怕……” 他没再往下说,把剩下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迟宁怕的是顾凌霄重蹈覆辙,怕的是顾凌霄杀人如麻。 迟宁自觉从小到大,从未薄待过顾凌霄。顾凌霄却跟他说什么离开师门,饶是迟宁冷心冷肺久了,也忍不住伤怀。 叹了口气,迟宁的声音有些累:“你既然已经发誓,别人问起你离开的缘由,我会说,你是回摇光殿替我拿东西了。回去罢,歇一歇。” 顾凌霄知道刚才的话说狠了。明明有千万种法子打消迟宁的疑虑,他偏选了最恶劣的一种。 迟宁往门口走去,正巧遇见述风一行人:“我为顾凌霄作保,此事非他所为。” *** 解九泽办事很快,霍柳的事很快协调出结果。 这事是霍柳擅闯藏书楼有错在先,霍柳身亡,千叶派那边虽愤怒,但找不到他杀的证据,只能悻悻作罢。 林攸之这次来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折了一位能干的弟子,他心中郁结,没再待多久就带着弟子们告辞离开了。 因为这段插曲,迟宁和顾凌霄的关系像夏末秋初的天气一样迅速冷下去。 迟宁先是去闭关十日,期间顾凌霄见不到他,好不容易等到师尊出关,师尊态度淡淡的,顾凌霄也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分卷阅读21 今日顾凌霄终于打定主意要去师尊面前晃悠,道歉的话昨晚反反复复背了半宿。 他端着药走到迟宁房门口,不料青鸢叫起来:“有人闯房门啦。” “怎么叫闯,”顾凌霄示意青鸢噤声,“我是他徒弟,来关怀师尊。” 青鸢往前跳几步,绿色的眸子打量顾凌霄。 它已经眼见着顾凌霄晚上进门好几次了,有一次还彻夜没出来。好像迟宁更加能容忍顾凌霄些,但这人有什么好,光秃秃的,和灵鸟一点都不一样! 青鸢打量片刻飞走自己去玩水了,于是顾凌霄顺利地推门而入。 迟宁正坐在藤椅上,背后的发丝滑落一缕在胸前,手指掀起书页正欲翻过。 前几天立了秋,连续降了几天秋雨,天气骤然冷下来。 普通人遇见降温不过加件厚衣物,迟宁却是披上了毛氅。灰蓝色的大氅系在肩头,把迟宁的皮肤衬成霜白的冷色。 他像刚落下的柔软新雪,让人想要珍之重之,为了不让新雪融化,可以去射下金乌来。 顾凌霄一见到这样的迟宁,把所有道歉的话全忘光了。 迟宁今日是约了沈秋庭的,抬眸看见顾凌霄时有些讶异。 顾凌霄把托盘放在师尊身旁的案几上,语气有些硬:“喝药。” 迟宁喝完了药,见顾凌霄站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禁问:“还有别的事?” “嗯。”顾凌霄应了一声,接下来却没声了,站在原处像哑巴在地上生了根。 “一会儿还有人来。”迟宁把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旁敲侧击下逐客令。 迟宁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之前和徒弟的龃龉早已忘得七七八八。 年轻人容易冲动,顾凌霄气头上的话迟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给忘了。 如果真要说还对争吵有什么印象,迟宁就是觉得对顾凌霄太纵容了。应该让述风把他带走做调查,吓一吓他。 顾凌霄纠结半晌终于出声:“师尊是讨厌我了吗?” 迟宁不知道顾凌霄心里拐了几道弯:“……不讨厌。” “那师尊喜欢我?”顾凌霄音调上扬,黑溜溜的眼珠带着光。 “……也不是很喜欢。” 顾凌霄一根筋地想博好感:“师尊腿疼吗,我给师尊揉揉腿?” “不疼。” “师尊肩酸吗,我给师尊捏捏肩?” “不酸。” “那你腰……”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敲门声打断了。 被师尊连回了五个“不”,准备已久的讨好还被打断了,顾凌霄的头耷拉下来:“师尊果然还约了别人。” 迟宁不知道顾凌霄在别扭什么,小徒弟拧巴的样子很想让人去哄哄。 迟宁所座的藤椅不高,伸直胳膊也摸不到顾凌霄的发顶,只得在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揉了揉:“闹什么脾气呢。” 第25章 灵力交缠 迟宁给小徒弟顺了顺毛,朝门外说了声“请进”。 沈秋庭提着药箱推门而入。 顾凌霄知道师尊要诊病,他不便留下,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迟宁看顾凌霄颇为委屈,走几步还要回过头来看他。 那眼神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像……闺怨? 迟宁被自己的想法惹得发笑,心想都怪这几天听萧镜讲世俗话本子听多了。 他那好友性子跳脱,这次来不知怎么又爱上了看话本。萧镜自己看还不满足,看到喜欢的非要塞给迟宁,让他也看。 迟宁把衣袖推上去一点,露出道细瘦的腕子:“有劳秋庭了。” 迟宁素日性子冷淡,但今日陷在大氅里,眉目舒展,给人一种柔软又懒散的感觉。如果沈秋庭没有看错,刚刚迟宁还笑了一下,笑意很浅,须臾便逝去。 沈秋庭看得晃了神,好半晌才慢吞吞移开视线,伸手去搭迟宁的手腕。 像摘骤雪里的梅蕊一样,小心翼翼。 沈秋庭诊好脉,把方才用过的东西一一放回药箱里,听到迟宁说:“我吃了你上次给的药,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夜里也能好眠了。” 往年这样乍寒的天气,都会让迟宁支离破碎的灵脉雪上加霜。浑身无一处是不痛的,四肢百骸都像被锐器凿击。 夜里疼得睡不着,坐起身子熬到天亮都是寻常事。 沈秋庭收好了药箱,温声答道:“从前萧前辈给开的药是好,药材珍稀难得,但药性太猛太烈。如今您灵脉破损脆弱异常,不能承受那猛烈药性,往往十分药性只有一分起效。” 迟宁觉得沈秋庭所言有道理,萧镜擅长医重症急症,开药方时追求见效快。但迟宁这病绵长熬人,久久难医,是个缓症。 迟宁点头:“劳烦你给我开个药方。” 沈秋庭坐到迟宁的书案前,取张雪白宣纸铺开,蘸墨落笔,神思流畅,毫不停顿地开起方子来。 迟宁打量着沈秋庭,觉得这孩子也养得好。 他从前怀疑沈秋庭,总认为这位师侄怀着别的心思。可几次试探下来,沈秋庭非但没有露出破绽,上回还在岁和殿外救了他。 沈秋庭是对他以德报怨。 此时沈秋庭道:“上次岁和殿外袭击仙尊的歹人,我让刑鉴司的同门查了。他们查清了实情,卷宗不日就会送到摇光殿。” “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所求,我会替你做到。” 迟宁许完诺,转而又想到自己残破的身子骨,自身尚且难保,不知能苟活到几时,又怎能这样言之凿凿答应别人。 他补充道:“迟某会尽全力。” 迟宁重诺天下皆知,沈秋庭惊喜道:“多谢仙尊。” *** 夜里迟宁沐浴完,半湿着头发窝在藤椅里。他面前是只小火炉,上面架着酒壶温酒。 炉里跳动着橘黄色的火苗,火焰舔抵着酒壶底,酒液不断被加热,咕噜咕噜起了一连串的泡泡,香气散逸到空气里。 柔和的氛围里,门外的青鸢忽然叽叽喳喳起来,迟宁竖耳一听,它果然又是和顾凌霄对话。 这青鸢太好说话了,次次都放顾凌霄进来,卧房的门槛都要被顾凌霄踏破。 喝了口温酒,热辣的感觉顺着喉头滚进胃里。于此同时,迟宁想,他会不会把顾凌霄养得太粘人了。 小徒弟在外面的时候还算沉稳,但一回到摇光殿就黏糊糊往他房里钻。 迟宁前段时间闭关就是想躲开顾凌霄一阵,可也只是躲了那么一阵。刚出关,徒弟就又摇着尾巴凑了上来。 他养宗岱也没养成这个样子啊…… 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顾凌霄一进门,看到迟宁抿着唇瞧他,眼里写着六个字:你怎么又来了? 顾凌霄选择视而不见,笑嘻嘻坐到迟宁旁边:“师尊做什么呢?” 分卷阅读22 “温酒喝。” 迟宁喝光了一杯酒,想起自己下午有本书未看完,想找来接着看。 他从藤椅上欠起身,绒氅内的衣物系得松散,一倾身子,领口歪斜,露出一片被炉火映成暖白色的肌肤来。 藤椅旁的小几上放了一摞书,迟宁找了许久也为未找到,倒是被顾凌霄盯着衣襟看了许久。 顾凌霄红了脸,腾地站起身把迟宁按回椅子上:“我、我帮师尊找。” 他拿起手边的一本,翻开想给迟宁看,却无意间瞟见了那一页的第一行字: 强悍将军俏书生,他是重权在握的将军,偏爱上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新科状元…… 顾凌霄瞪大了眼:“师尊爱看这些???” 迟宁有些懵,待看清了书里的内容,他惊得咳起来,呛红了眼尾。 这书当然不是他的! 萧镜好不正经,怎么什么书都往他屋里放。 顾凌霄思维要发散到九天之外:迟宁每天看的书都是这样的话本子,话本上好像写着男子相恋,那迟宁会不会? “师尊,你……” 迟宁没给顾凌霄说完话的机会,他把书本从后者手里抽出来,合上了,放进怀里。 随后又觉得放在怀里更不合适,这话本子成了个烫手山芋,被迟宁拎着封皮一扔,丢进了炉里。 纸页被烧得卷起来,慢慢燃成了灰。 顾凌霄觉得迟宁是在毁尸灭迹,他诚恳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迟宁:“……” “我没看过,萧镜非要拿一堆来给我解闷。” “真的假的?”顾凌霄惊诧,“你还有不止一本?” 迟宁:“……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我没看过。” 顾凌霄拿起第二本,这回不是什么话本子了,上面写着灵力相容,神魂交融等字眼。 迟宁看顾凌霄竟然在看《灵修》一书,急道:“你,你还我。” “师尊,这方法能根治你的病。”顾凌霄觉得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迟宁并不赞同:“灵修之法失传许久,这本书也只是萧镜在他师祖那儿偶然找来的孤本。” 双修之法分为两种,一是肉.体交缠,二是灵力融合,彼此滋养灵脉。 第二种方法对修为的提升不如第一种,而且灵修的双方也需要足够亲密,这样才能让灵气交融。灵修费力多,也不如实打实的缠绵效果好。 所以长年累月的,使用灵修之法的人越来越少。 顾凌霄却是不管不顾:“若能治好师尊的病,什么风险我也愿意试一试的。” “这……”迟宁发现徒弟主动把灵修的活揽了,他脸皮发烫,“这关你什么事” 第26章 一起灵修好不好? 铜炉里发出木材燃烧的哔剥声,火花迸溅,屋内的气氛渐渐升温。 顾凌霄读着书中的内容,越读越口干舌燥。 灵修是件挺难耐的事。放任别人进入到灵脉中,对有些人来说,这比进入肉.体更加私密,更加难以接受。 同意与人灵修,就是愿意让别人的灵气大量进入到自己体内。这相当于把最脆弱的地方袒露了出去,甘心做那涸辙之鲋,刀尖鱼肉。 顾凌霄攥了攥拳头,心想,迟宁可以跟人灵修,但灵修的对象一定得是他。 “师尊的事就是我的事。”顾凌霄道,“师尊一直都知道吧,无论是桑都果,还是每日的药,效果都是稳定你的灵脉不再恶化,不能使你痊愈。” “多年前解峰主就说双修之法,当时你就不允。现在又过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了灵修之法,比双修温和些,两全其美。” 迟宁掩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我不求痊愈,能这样稳定下去已是幸运。” 无论是身修还是灵修,迟宁都不想要。 他自觉性子冷,不讨喜,不愿意和别人有这么深的牵扯。 从前郁峤各方面都很合适,迟宁也没有应允。现下连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迟宁就更不可能花心思去想灵修的事。 顾凌霄把迟宁的态度看在眼里,觉得师尊是讳疾忌医,不拿身体当回事:“林攸之当着满大殿人的面挑衅您的时候,您就不想真刀实枪和他比试一场?” “踏鸿剑沉寂多年,再未有当年风采,师尊就甘心剑无良主?” 顾凌霄的话,字字都往迟宁心上戳,撕他最碰不得的那道伤疤。 迟宁单薄的胸膛明显起伏起来,凤眸里有三分愠怒。 他从未动心,怎能和随意和人双修。这样和道侣相处,岂不是身躯痴缠而心不在焉? 解九泽,萧镜,乃至顾凌霄都这样劝他,他们中没一个人认真考虑过他的感受。 迟宁声音冷淡:“这不需要你管,你走。” 顾凌霄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迟宁:“师尊赶我走,那灵修之法要和谁一起事?” 他眉目冷厉:“是郁峤,还是这几天你青眼有加的沈秋庭?” “跟谁都好,与你无干!”迟宁赌气道。 说罢,迟宁欲从软塌上起身,却被顾凌霄按住肩膀压了回去。那一双大掌用力颇重,迟宁被按得痛了,拧眉看顾凌霄:“你疯魔什么?” 顾凌霄盯着迟宁看,目光又凶又执拗。 迟宁闭关,他惴惴不安等了十日。期间千思百想,怕师尊对他有了隔阂,师尊出关待他一如往常,可顾凌霄反而不满足,想贪图更多,想更进一步。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见了顾凛一面,心思变了。 顾凌霄决计不会听顾凛的话弑师,但顾凛的话实打实给他敲响了警钟。 迟宁并不是绝对的安全,他的身份会给迟宁引来许多无妄之灾。他们宛如处在大火中央,火圈正不断缩小,想把他们吞噬。 顾凌霄要光明正大地保护迟宁,而不是听迟宁疏离地说“跟谁都好,与你无干。” 他确实要疯了。 躁动不安,心口怦然。 迟宁伸出手去拂顾凌霄压在他肩头的手腕,却撼动不了分毫。 “放开唔……”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还传来软塌细弱的吱呀声,待迟宁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徒弟压在榻上,顾凌霄在上方看他,目光灼灼。 上面的人俯下身,离迟宁极近。 顾凌霄灼热的鼻息喷洒在锁骨处,引得迟宁阵阵战栗,迟宁听见他说:“师尊,我们试试灵修,好不好?” “你,你……大逆不道……嗯……” 迟宁出声抗议,后面的声调变得破碎而模糊。 顾凌霄把纯粹强悍的灵力注入到了迟宁体内。 灵力顺着脉络,游走在每一寸皮肤之下,这感觉仿佛过电,又仿佛虫蚁在爬,有种强烈的被入侵的不适感。 迟宁下意识地抗拒,去推顾凌霄的胸膛。 那人不但像座山似的推不动,还捉了他 分卷阅读23 的手腕,用白缎绑了,压在他发顶上:“别乱动。” 绑他的是灵犀啊,迟宁迷迷瞪瞪地想,他用羽毛做成的法器,怎么不听他的话了呢。 顾凌霄的灵力很霸道,聚到迟宁残破的灵根处,登时就把那散着淡光的一小团包裹住,慢慢修补、润养。 整个过程像两道齿轮在尝试彼此契合。 迟宁开始冒汗,鬓发濡湿。他已经许久没这么热过,像是在三伏天里滚了一遭,从内到外都是烫的。 灵脉排斥外来的灵力,不想与之融合,迟宁咬着下唇,呜咽发抖:“疼……” “第一次灵修都会疼的,”顾凌霄凑到迟宁耳垂旁说话,声音低沉好听,“忍一忍,嗯?” 迟宁迷乱地点头,复又摇头,被绑在上方的手攥紧了榻上的毛皮毯子。 “不舒服……太软了……” 榻上本来就软,迟宁倒在上面,腰下恰好压了只软枕。他像躺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使不上什么力气,因此腰背酸痛一片。 顾凌霄说迟宁“娇贵”,把他抱起来,进到里间放在床上。 迟宁有些迷糊了,也逐渐琢磨出灵修的快活。 顾凌霄淡蓝色的灵气没之前莽撞了,很温柔地抚慰迟宁破碎不堪的灵脉。 看他乖了,顾凌霄给他解开了手腕上的白缎。 双手恢复了自由,迟宁却无措地不知道放在哪,最终轻轻抓住了顾凌霄腰间的衣袍。 顾凌霄看到勾着他衣袍的手指,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一时没注意分寸,把灵力注得多了些。 迟宁皱起眉尖:“轻点,你弄重了。” 顾凌霄:“……!!!” 他知道迟宁的话没别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激动到心猿意马。 一次灵修结束,顾凌霄还要再来几次:“我刚才看书中所写,要多试几次效果才好。” 迟宁一点也不想夸徒弟过目不忘,一学就会的本事。他精力都耗光了,只想埋在被中睡个好觉。 最终怎么睡过去的迟宁也忘了,他朦胧记得睡着前有只大野狼凑过来,不怀好意地咬了他嘴唇。 第27章 我们的关系是… 迟宁是被窗外的阳光晃醒的,他坐起身,发现床上的锦被不知何时掉在地上,便弯腰把那被子捡起,团巴团巴抱进怀里。 意识开始慢慢回笼,最先袭来的是嘴唇上的胀痛。 迟宁用指腹摸了摸下唇,那处传来刺疼感,像是破皮了。 迟宁后知后觉想起: 他在梦里被狼咬了。 可醒来为什么还有痕迹? 迟宁还没醒透,拿手托着脑袋,怎么想也想不通。 直到外间传来一阵饭香,迟宁抬头,见是顾凌霄带了早饭进来,正一一摆在桌上。 昨晚、他们、好像、灵修了。 迟宁把头埋进被子里,脸皮发烫。 此时顾凌霄敲响了里屋的门框:“师尊醒啦,要吃饭吗?” 迟宁抬起头,面上恢复成冷若冰霜的样子:“你先出去。” 在顾凌霄眼里迟宁现在没有一点震慑力,嘴角处的细小伤口,水红微肿的唇瓣都让人想入非非。 顾凌霄又记起昨晚迟宁的样子,又乖又矜贵。 长着一身细白皮肉,让人不敢使力气,仿佛掐一下就会留印子,吮一下就能红肿破皮。 顾凌霄盯着迟宁湿红的唇瓣:“要上些药吗?” “不要,”迟宁仍是说,“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顾凌霄听话地关上里间的门,退了出去。 他知道迟宁是有些生气了。这人生气的法子很少,气急了只会张着瑞凤眼瞪人,或者骂几句“滚”和“混账”。 迟宁下床去洗漱,故意慢慢吞吞的,希望顾凌霄能放好早饭就走。 他怎么就糊里糊涂和徒弟做了双修这种事。 方才顾凌霄进来的时候还神色如常。 他真想一剑敲上去。 迟宁在脸上扑了好几道凉水,手指在冰凉的井水里揉搓地发白。直到感觉自己冷静了些,迟宁舒出一口气,推开门去了外间。 顾凌霄没走。 迟宁吐出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如果此刻迟宁是原身形态的话,他背上的毛毛都要炸开了。 顾凌霄倒是很自然地给迟宁布了筷:“师尊肚子饿了吧。” “还行。”迟宁硬着头皮坐下,语气有些冷淡,“你,你没别的事做吗?” “师尊这么明显得赶我走啊……”少年人的嗓音最好听,特别是当语气里掺了点撒娇时。 迟宁清了清嗓子,决定冷着脸。他最会冷脸唬人了。 顾凌霄看迟宁坐得端正,长睫垂着,浅色的眼睛里覆霜压雪,极冷淡疏离。 可耳朵根是红的。 顾凌霄笑笑,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刻意提那件事:“昨晚我助师尊灵修,费了好多灵力,师尊要怎么报答我?” 这张嘴最会把黑的说成白的,明明昨晚是他把迟宁按在了床上,逼着他,哄着他做,现在又来要酬劳。 迟宁这次没上当:“灵修对两个人的修为都会有提升,我们那样了……对你也有好处。” “所以我们的关系就是,”顾凌霄有些惊讶,“相互利用?” 迟宁如愿搪塞过去,很果断地说:“是!” *** 萧镜在簇玉峰上住了月余,这对他来说是安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待不住,准备明天走,去山下找好地方玩。 客房内,萧镜边收拾行李边对迟宁没头没尾夸了一句:“你那小徒弟顾凌霄不错。” 迟宁回道:“他天分好,功法进益很快。” “你好几天前就跟他灵修过了,只觉得他天分好?”萧镜打包好了行囊,转身看他。 迟宁身体上的变化逃不过萧镜的眼。萧镜第二天看迟宁灵气稳固了许多,略微一探查,就知道迟宁用了那书中的法子。 用了就用了吧,萧镜最在意的还是迟宁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听见他提起就生气,还不想和顾凌霄灵修第二次。 萧镜在心里暗道顾凌霄不行,都灵修近迟宁的身了,没让迟宁体会到灵修滋味的美妙来。 灵修这种方法要长期用,一个月至少一次。 听见好友又提那档子事,迟宁臊得不行:“我先走了,待会秋庭要来。” 萧镜看着迟宁逃也似的背影,心里骂骂咧咧,骂那沈秋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只不过他要走了,以后迟宁的病不得不都托给沈秋庭照顾。 沈秋庭到摇光殿时迟宁已经坐在院子中央的玉桌边等他。 雪裳下摆垂落在地上,身上落着细碎的光影。 迟宁让他诊过脉,问他自己身体的情况。 沈秋庭照旧说症状在好转,叮嘱了他一些用药时的方法和禁忌。 迟宁放心了些, 分卷阅读24 沈秋庭医术虽佳,但看不出他曾和人双修过。 沈秋庭给迟宁开新药方,放在腿上的左手掌攥地咯咯作响。 迟宁体内的另一股灵力他很熟悉,是顾凌霄的。 他看得透彻,嘴上却绝口不提。 既使嫉妒得要发狂。 沈秋庭清楚,什么都不说迟宁才会对他放松警惕,才会一直这般待他。 沈秋庭面上笑着:“迟仙尊的气色好了很多。” 迟宁便和他闲聊起来。 不像顾凌霄给人凌厉感,沈秋庭温雅清峻,像迟宁这样话少的人和他相处起来也不会冷场。 院里的桂花发了几枝,馥郁的香气飘荡在秋风里,沈秋庭听见迟宁说:“露白鸦栖冷,秋庭桂树花。” “这诗的后两句是‘谁知明月夜,无地不思家。’”迟宁道,“你名字里有相思之意。” “并非相思。”沈秋庭摇头,“我出声即是奴籍,我出生的时候主人家又新得了一批奴隶,这批奴隶被当众斩杀,血染红了整个庭院的石砖。父亲希望我能记得那血腥,能逃生,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迟宁知道他说的主人家是顾家,不禁替沈秋庭唏嘘。 从迟宁上辈子知道的情况来看,沈暮带着顾凌霄和沈秋庭从顾家逃出来。沈暮死后两个孩子走散,顾凌霄被迟宁带上山,沈秋庭又多受了许多苦才阴差阳错拜入戚余歌门下。 如今沈秋庭在岁和殿的日子也不好过,戚余歌收弟子多,他一闭关,殿里上上下下的事都由大徒弟容介大理。 容介是怎么样的人迟宁清楚,容介在大事上分的清轻重,但在小事上气量狭窄,容不下风头盖过他的沈秋庭。 迟宁宽慰他:“你若愿意,以后可以常来摇光殿。” 沈秋庭心里发热,一时失了轻重,竟握住迟宁冰凉的手心:“上次答应我一个承诺,现在能兑现吗?” 第28章 迟宁也是你能碰的? 顾凌霄最近几日一直在刑鉴司忙得脚不沾地。 簇玉对几位峰主也是有考核的,每年需要为山下百姓解决多少桩案子才算过关。 迟宁身子不好,摇光殿可用的人手又少,顾凌霄往往在考核日期逼近前给迟宁冲业绩,下山几趟集中斩杀邪祟。 百姓们报上来的案子都不难解决。因为是人群聚居之地,大多案件都是由山中野兽化妖袭击人类所引起。 顾凌霄刚下山斩杀完一条蛇妖,本想回来缠着迟宁表功。可他还没进门就愣住了。 院内。 迟宁把手被沈秋庭紧紧攥着,沈秋庭身体前倾,离迟宁很近。 迟宁不习惯被人触碰,慢慢把手从后者掌心抽出来,抗拒地在衣袍上蹭蹭干净:“你想要什么?” 沈秋庭眼神带着热意,语调有些不稳:“我想……” “你痴心妄想!”顾凌霄咬牙吐出几个字,立刻拔尖出鞘。 沈秋庭自余光里瞥见一道闪烁寒芒,他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逼得从玉凳上起身,身躯往后退却。 剑鸣铮然。 摘辰快得化为虚影。 沈秋庭脖子一凉,长剑通透轻薄的尖端抵上了他颈侧。 他顺着雪白的剑身看去,对上顾凌霄怒意滔天的双眸。 “顾师兄这么激动干什么。”沈秋庭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这声称呼让顾凌霄皱了皱眉。 沈秋庭比顾凌霄入门晚两年,按理来说该称呼顾凌霄声“师兄”。不过之前顾凌霄把他当好友对待,没和他叫生分的师兄弟,而是互相呼名讳。 摘辰又往前探了探,压在沈秋庭青色的血管上,即刻便能封喉。 顾凌霄道:“我师尊也是你能碰的?” 沈秋庭轻碾指尖,仿佛还在怀念迟宁手上的温度:“能或是不能,我也是碰过了。” 迟宁看顾凌霄气势汹汹,从背后拉他衣袖,问:“怎么了生这么大气,别跟师弟动手。” 迟宁本意是提醒顾凌霄注意分寸,簇玉门规中,与同门起争执是大忌。 但这话听到顾凌霄耳朵里,更火上浇油。 什么师弟?他顾凌霄不可能有什么师弟,迟宁别想再收别的徒弟。 沈秋庭和迟宁的传闻顾凌霄听了不是一日两日了。 不知谁第一个传的谣言,说迟宁可能要受沈秋庭为徒弟。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簇玉峰。 也只有像迟宁这样鲜少出门的人还被蒙在鼓里。 相信这种传闻的人还颇有依据,他们不知道迟宁灵脉有损,只是目睹沈秋庭和迟宁走得近,认为沈秋庭很得迟宁欢心。 顾凌霄今日和刑鉴司的同门一起办案,有位薛琅性子活泼,忍不住来问他:“听说沈秋庭要改投迟仙尊门下,是真事吗?” 顾凌霄擦着剑刃上蛇妖的血,道:“未曾听说。” 薛琅小声说着自己的分析:“戚峰主那边容介和沈秋庭不和,一山难容二虎,容介是大弟子,管了岁和殿这么多年肯定不会离开。沈秋庭刻意和摇光殿走得近,不就是为自己另找前途么。” “改认师叔为师尊,这事不常见,但咱们门派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况且沈秋庭天赋不错,能成大器。” 这谣言如此甚嚣尘上,顾凌霄觉得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果这幕后之人是沈秋庭,那沈秋庭就是视他们多年的情谊为草芥。顾凌霄只觉得这人心思深,眼里藏了很多别人看不透的东西。 顾凌霄收剑于身后,盯着沈秋庭,挑衅地扬眉:“听说沈师弟修为进展神速,不如今日来比试一二?” 秋风飒飒,把两人的衣袍吹地鼓荡。 顾凌霄和沈秋庭相对而立,都是顶优秀的少年郎。 “好啊。”沈秋庭沉沉一笑,抬手招来了灵剑“栖白”。 逼人剑意登时袭来。 顾凌霄和他针锋相对,挽了个剑花迎上去。 两道强悍的灵力碰撞,地面如地震般摇晃起来。 青鸢从屋顶上飞来看热闹,欢快地在空中回旋:“打架啦~打架啦~” 迟宁眼睁睁看着玉案上的茶具被震倒,滚落到地上,摔碎了。 迟宁一阵心疼,对着那缠斗的身影叫:“顾凌霄!” 声音不大,却被顾凌霄敏锐地捕捉到,顾凌霄收住即将对上去的一掌,朝沈秋庭道:“去后山。” 于是后山遭了秧。 迟宁站在原处,面无表情地看地上又新被砸出的大坑,听树枝折断的咔嚓声。 这是养了百年的树,今天怕是要秃了。 说是小切磋,但两人一点没留余力。 动静太大了,萧镜和宗岱闻声赶来。 宗岱原本正在厨房烧菜,慌忙间拿着锅铲就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魔族入侵。他们怎么打起来的?” 迟宁拧眉想了想 分卷阅读25 ,没有想到什么原因。 顾凌霄一进门就怒气冲冲不管不顾,难道是……孩子开始叛逆了? “不知。”他答道。 萧镜看到精彩处,连连点头:“小顾这招用的好,打他打他!” 迟宁轻轻叹了口气。 宗岱宽慰师尊:“师弟占上风,不会有事的。” 迟宁眼睁睁看着一颗楸木被打断,心疼不已:“他真的好败家啊。” 风尘飞扬,两人对过了一招又一招,顾凌霄的优势越发明显。 他不再恋战,双手握着摘辰朝沈秋庭劈去,沈秋庭提剑顶上。 剑刃相撞,火花迸溅。 相持片刻,沈秋庭体力不支,手臂止不住地发颤。 顾凌霄道:“你还是差些火候。” 沈秋庭额角上冒出冷汗:“你这么得意,无非是因为迟仙尊愿意和你灵修。”他看顾凌霄脸色微变,弯了弯唇角,“可这灵修,换一个人也是行的。不过就是破除你留下的印记时,会让迟宁疼一点。” “找死!”顾凌霄灵力大炽,对沈秋庭下了杀招。 强大的灵力灌注而下,沈秋庭肺腑腾成一片,嘴角涌出鲜血:“别气啊。我不过是在说一个小小的可能。” 顾凌霄把他打伤了才好,迟宁心软,到时候怜悯的会是谁? 沈秋庭看顾凌霄的瞳孔隐隐发红,身上的魔气要被激醒了。当众发狂,迟宁也会保他吗? 第29章 我入深渊,偿你苦楚 迟宁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 之前两人虽然打得凶,但能看出是留了余力的。 可现在顾凌霄和沈秋庭你来我往,一招狠似一招,都想把对方往死路上逼。 迟宁看得惊心:“不能再这么打下去。” 宗岱是个粗神经,没瞧出门道:“顾师弟向来有分寸,况且那是他好兄弟呢。” 迟宁握进了踏鸿剑,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动作。 沈秋庭见顾凌霄果然失去理智,故作退却,直到身后抵着一棵古木,再无路可去。 摘辰气若长虹,直指沈秋庭的心口。 沈秋庭提剑迎上,却没用全力,他仿佛是故意暴露致命的部位给顾凌霄,好让顾凌霄重伤他。 圈套设计地很巧妙,一步一步引着猎物往里钻。 他挥剑砍中了顾凌霄的右臂,却没去挡长驱直入刺向胸口的利刃。 可就在计谋达成的前一瞬,沈秋庭被一道力气推开了。 沈秋庭跌出数丈远,一回头,看清顾凌霄拿剑相对的人。 竟是迟宁。 剑身刺穿合抱粗的树木,摘辰钉入树干的地方,离迟宁的颈侧仅寸许距离。 若迟宁一偏头,利剑就会割入皮肉。 顾凌霄见有人坏他好事,暴戾地抽出剑刃,五指掐上眼前人的咽喉:“你敢拦我?” 迟宁看顾凌霄瞳仁赤红,眼底一丝清明也无,知他陷入狂暴,没了神志。 他忍着脖颈处的剧痛,叫他:“凌霄……” 这样的行为只换来更粗暴的对待, 迟宁神思有些涣散,他听到宗岱和萧镜的呼喊,他们想救他,却被顾凌霄筑起的结界挡在外面,他还闻到了粘稠滞重的血腥味。 怎会有血腥? 迟宁用了最后的力气撩开顾凌霄衣袖,只见对方的小臂上被划出一道颇深的剑伤,深能见骨,猩红色血液浸透了一片白色道袍。 “受伤了……疼吗……”迟宁苍白的嘴唇张合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恍惚想起上一世的顾凌霄,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能折磨得他丢了半条命。 但顾凌霄对自己更狠,这人从不医治,无论伤到何种地步,都仗着魔族体质特殊放任伤口自愈。 每次迟宁见他,就会发现狰狞的旧伤疤上又添了新伤。 顾凌霄像是没有痛觉,压着迟宁在床上云雨,附在他耳边说他又征伐了哪处地方,取了多少人的项上首级。 那时迟宁说:“你会没命的。”顾凌霄抓住他的手腕:“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 迟宁太怕往事和现实重叠,他宁可自己入深渊,也不要顾凌霄再尝苦楚。 冰凉的指节触上顾凌霄的手臂,发着颤往伤口那里摸索,很快,干干净净的手指上就沾满了鲜血。 迟宁异想天开地想替顾凌霄擦净血迹。 顾凌霄听到被自己扼住喉管的猎物说:“你疼不疼……凌霄,你放开我,我替你、治伤……” 人人都说魔族血脉低贱,却又畏惧血脉给魔族带来的强悍实力。 传闻魔物的血滴在地上能灼烧草木,迟宁今日摸到了才相信,是真的很烫。 肺里的空气早已耗尽,薄弱的灵力也支撑不了太久,迟宁眼前发暗:“如果我死了,只我一人下地狱便好,你可别跟来……”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了顾凌霄,攥紧的五指乍然松开,留给迟宁一线生机。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闯进肺管里,迟宁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猛烈地呛咳起来。 顾凌霄半蹲下来看他,瞳仁还是火焰般的颜色。 审视迟宁片刻,顾凌霄身型一晃,倒进了迟宁怀里。 迟宁觉得自己是被掐傻了,看到顾凌霄昏迷不醒,第一反应是抱着人去探他鼻息。 萧镜赶来把两人拉开,一摸顾凌霄的心脉,道:“兔崽子没死,活着呢。” 萧镜又低低咒骂一句:“他还不如死了,这是被狗咬了,好好的发什么疯。” 迟宁知道萧镜是在说气话,没说什么,摇摇晃晃地想起身。 宗岱把他扶起来,盯着师尊脖颈上触目惊心的指痕,声音里是少有的惊惧:“吓、吓死我了,师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要守活寡了……” 迟宁安抚性地拍了拍大徒弟的手背,受了伤的嗓子嘶哑难听:“我没事。” 他推开宗岱,独自走到沈秋庭跟前:“今天的事,还要劳烦你保密。”迟宁咳了几声,“若我在别处听到这消息,我定不轻饶你。” 迟宁苍白而虚弱,身上的痕迹甚至让他显得狼狈。 他几乎不能稳定地站立,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坚决,字字维护。 他竟在维护差点杀死他的凶手。 沈秋庭心中情绪翻涌,攥紧的拳头上浮起道道青筋,表面上仍恭恭敬敬说了声“是”。 *** 夜里,摇光殿灯火不熄。 迟宁坐在顾凌霄床前的木椅上,蜡烛熬尽了一根又一根,他却连姿势都不变一下。 宗岱端来两碗药,一一放在桌上:“这是师尊的,这是师弟的。” 迟宁喝尽了药,苦得舌根发麻:“养了两个药罐子,真是辛苦你了。” “我哪里有师尊辛苦,”宗岱劝迟宁,“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不会有事。” “他都睡了两天了,”迟 分卷阅读26 宁的视线落在顾凌霄紧闭的双眸上,“我再陪陪他,喂他吃药。” 宗岱拗不过迟宁,只得合上门出去了。 房间归于安静,迟宁给顾凌霄喂好药后,往前探了探身子,又去看顾凌霄手臂上的伤势。 这两天以来,好像只有逐渐愈合的伤口证明顾凌霄还健康地活着。 明明身上每一处经脉都是好好的,可他这徒弟就是不愿意苏醒。 迟宁帮顾凌霄拉好被子,心想,他不知道是哪辈子造了冤孽,上天才给他塞了这么个冤家来。 分明顾凌霄伤人在先,此刻却静静躺在这儿,像是个受害者。 迟宁下决心这次要重罚顾凌霄,若他醒了,就让他去解九泽那帮忙修缮宫殿,顶着太阳,日日搬砖。 还要罚他抄心法一万遍。 再要他把砍断的树全补种上。 “你倒是醒啊……”迟宁轻声叹息, “醒了我什么也不怪你了。” 第30章 亲近一捧雪 春日,花影乱,莺声碎。 十岁的顾凌霄站在树下等师尊出关。 迟宁这次闭关时间长达两年。顾凌霄几乎是刚被带回摇光殿,熟悉了环境,迟宁就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负责教导他的大师兄宗岱说,师尊一直是这样长年累月地闭关,醉心修行,不问俗务。 看到迟宁从石室里出来,腿都站麻了的顾凌霄咧出个漂亮的笑。 仙人走过来摸摸他发顶:“崽崽长高了这么多呀。” “后山采草药的婆婆也这么说,她说再过几年,我就是大人了。”顾凌霄答。 一晃又两年,顾凌霄无意间听到了师尊和解峰主的对话。 “师弟这几年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去石室入定,摇光殿里总算有了些烟火气。” 迟宁道:“我那小徒弟长得很快,我多陪陪他。” 解九泽笑说:“你这是像在养儿子。” 在听到这段对话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顾凌霄都觉得自己是无关紧要的。 迟宁收留他,就和收养一只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师尊遥远孤高,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直到那时,顾凌霄才知道迟宁为了他做了让步,迟宁的心里是能装下其他人的。 少年人像是圈地盘似的,想让迟宁心里属于他的那份再多点。 于是他努力修炼,每次的进步都能得到迟宁的几句称赞。 顾凌霄那时候想,只要仙人多看他一眼,他便把命都给他了。 偏偏仙人对他嗤之以鼻,弃如敝履。 最终徒弟也没得做。 迟宁活得太出尘了,顾凌霄忍不住想迟宁到底在意什么,有什么能羁绊住他、锁住他。 让迟宁为自己所有。 师徒间微薄的情谊锁不住迟宁,顾凌霄便拿来铁镣铐。 亲近一捧雪,囚禁一弯月。 把迟宁也拉入黢黑的沼泽里去…… 登仙殿里。 “你嫌弃我的血脏,嫌我暴戾噬杀,但现在下面不是咂弄地起劲,”顾凌霄攥住迟宁的脚踝,“你虚情假意做了我十载的师尊,何时像现在这般热情过?” 迟宁羞愤至极:“早知你起歹心……我、我当初定不收你为徒……” 顾凌霄哂笑:“歹心是对痛恨之人起的,我对你并无感情,你只配做我豢养的玩物。” 迟宁瓷白的骨节攥住绯红色床幔,摇晃,颠簸,直把那道红绸揉皱了,濡湿了,随着声幼猫似的叫,五指虚软下来,汗涔涔落在床被上。 只剩红帐晃动如波光。 *** 顾凌霄从漫长的梦境里脱身,浑身冷汗。 他许久许久未曾梦过这些。前世和迟宁在簇玉的种种是他回忆里的禁区。 上辈子顾凌霄有意去忘掉迟宁的好,把仇恨无边扩大,这样才能心安 他总把对迟宁的欲望归因于恨,是种最猛烈的报复,最直接的折辱。 顾凌霄起身靠坐在床头,动作间牵动某个部位,他“嘶”地闷哼一声。 下腹处滚烫昂扬。 他竟然起了反应…… 摇晃的红帐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顾凌霄想起出现在梦里的那句 “我对你并无感情”。 真的毫无感情吗,可年少时就已经心动了。 宗岱进来看到顾凌霄,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顾凌霄起身下床,掩饰下身的异样:“迟宁呢?” 宗岱还能想起顾凌霄眼底猩红的模样,有点怕他再对迟宁做什么:“你再躺会儿,师尊等等就回来了。” 顾凌霄眼神又凶又执拗:“我现在就要见他。” “师尊在……刑鉴司。” 刑鉴司一间单独隔开的厅房里。 桌上的宗卷堆的老高,看过的放在一边,没看过的放在另一边。两摞宗卷间,迟宁伏在桌面上,睡得安安静静。 迟宁这几天很劳累,晚上照顾顾凌霄,白天办案冲业绩,一点休息的闲暇都没有。 他睡眠浅,听见房门开合的动静,长睫一抖,醒了。 迷蒙地抬头,一看见顾凌霄,迟宁刚睡起泛着水光的眸子在他脸上定住:“你没事啦。” 声音尾调是上扬的,但音色太过沙哑。 “我没事,”顾凌霄走到桌前,“你声音怎么了?” 迟宁今日穿的衣袍领口很高,遮住脖颈,未束的墨发散了几缕在胸前,他顾左右而言其他:“你睡了四天,错过了好多事,萧镜离开,你都没能送他。” “我问你声音怎么了。”顾凌霄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很有压迫感地盯住迟宁。 “风寒。”迟宁轻声道。 顾凌霄直接抬手去解迟宁领口的衣扣。 “哎。”徒弟手劲太大了,迟宁阻挡不及。 只见玉扣崩落在地上,领口敞开,白皙的皮肉上道道深青色的指痕暴露在外。 顾凌霄每次发狂之后,对当时的发生的事情都记不甚清楚。 现下看了迟宁颈上的淤痕,才依稀想起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 他很懊丧:“抱歉。”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也不想这样。”迟宁见衣领虽然损坏但没影响穿着,便跳过这个话题,“既然醒了,呐,卷宗分你一半。” 顾凌霄安分地和迟宁一起办起公来,他心里依然躁动不安。 迟宁坐在他身侧,抬一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他一偏头,就能看见迟宁低着头,背后柔软的发丝半遮半掩,露出后颈莹白如玉的色泽来。 “你之前处理好了许多案子,现在都已经一一登记上。”迟宁放下毛笔,“还只差最后一桩。” 最后一桩案子的卷宗还在书架上放,顾凌霄和迟宁同时起身去找。 “在这儿。”顾凌霄眼尖,抬手在木架上抽出一卷书。 那卷宗的位置恰巧在迟 分卷阅读27 宁头顶,顾凌霄无可避免地凑近迟宁。 空间霎时逼仄起来。 狭小的过道里,顾凌霄几乎要贴上面前人的身子。 顾凌霄的呼吸声重起来。 “很热吗?”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温度,迟宁用手背去贴顾凌霄的额头。 冰冷又柔软的触感在额头上短暂停留,顾凌霄垂眸,听到迟宁小声说了句:“是有点烫。” 顾凌霄克制自己往后退:“无碍。” 迟宁偏把他拉回去:“你是不是魔气未消?” 顾凌霄看着张张合合的淡色唇瓣,心猿意马,之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望又翻涌上来。 “我带你找医师……” 话未说完,迟宁感觉身上一重,是顾凌霄俯身严严实实抱了上来,对方修长的手指压在他嘴唇上。 “不找医师,我抱抱你。” 第31章 私奔 陈旧的纸张味道和木料香,不甚明亮的阳光照进屋子里,地面上投下的两个影子也纠缠做一团。 迟宁被一具热烫的身躯拥着,听到沉沉的呼吸声,感受到对方胸膛之下怦怦作响。 顾凌霄的手掌屡屡刮蹭迟宁的后背,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迟宁勒进血肉里。 迟宁能感觉到徒弟情绪的急切和失控。 他知道魔气发作的滋味不好受,像是煎人心肠,所以安静地任顾凌霄抱着。 甚至抬起手在顾凌霄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别动。” 迟宁的这个动作仿佛刺激到了顾凌霄,他撩开迟宁的发丝,凑到后者颈侧,亲昵地咬了上去。 锋利的齿列咬上皮肉,恶意碾磨几下,留下淡红色的印子。 这样的行为太逾矩了,像是被猛兽叼住最脆弱的部位。 迟宁轻轻“嘶”了一声,头往后仰靠在书架上,克制着没有挣扎。 良久,顾凌霄的喘息平复下去。圈在迟宁身上的手臂也放松了,虚虚垂着。 “好些了吗?我渡些灵气给你。”迟宁的声音很低,因着两人姿势的缘故,很像亲密耳语。 迟宁微凉的手指握上顾凌霄的手腕。 顾凌霄喉结滚动几下。 再过分一点,就能吻上迟宁。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后,顾凌霄用毕生的理智掰开迟宁的手,艰难地后退几步,与后者拉开距离。 “我出去透气。”他慌忙推门而出。 迟宁站在原处,看着那个逃也似的背影,不懂徒弟在想什么。 生病了怎么不愿意治? 顾凌霄这样子总让他想起小时候遇见的一只狼崽。 那时候他刚学会化人形,变成七八岁的孩童。有只小狼崽爱追着迟宁玩,叼迟宁的衣服,毛蓬蓬的脑袋往他怀里拱。 迟宁说:“你能让我揉一揉嘛?” 小狼崽嗷呜嗷呜~地点头,伸出舌头来舔迟宁的手心。 后来这只小狼朋友长成了只大妖,身体变大就没那么好揉了。 但大妖依然喜欢扑到迟宁怀里,前爪勾住他的肩膀,重重的身躯压得人喘不过气。 迟宁道:“你下去。” 大妖不愿,拿毛脑袋蹭迟宁的颈窝,把迟宁蹭痒了,笑起来,就不赶它下去了。 小狼去了哪儿呢?迟宁记不太清楚。 他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啦。 现在顾凌霄给迟宁的感觉就像是长大了的狼崽,牙齿锐利,凑过来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但迟宁也不会推开。 *** 顾凌霄说是出去透气,其实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整个白天都没再去见迟宁,而是泡在练武场,练剑打拳,直到大汗淋漓,再分不出精力想其他的事。 洗过澡,顾凌霄踩着暮色回了摇光殿。 他认真唾弃了自己在刑鉴司的恶劣行径,放空头脑,六根清净,决定立刻睡一觉,睡醒了还做听话乖徒弟。 直到打开房门见到迟宁在里面。 顾凌霄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确认这是他的卧房。 师尊来找他了…… 迟宁看到徒弟回来,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堆形状各异的瓷瓶,还有一碗熬好的药:“来吃药,去去魔气。” 顾凌霄:“……好。” 顾凌霄心想,他不应该喝去魔气的,应该喝清凉败火的。 迟宁一一给顾凌霄介绍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干什么的,早中晚都要用,外敷内服双管齐下。 “嗯。”顾凌霄点头答应。 迟宁托腮看着小徒弟乖乖喝药,慢慢道:“我拿药当饭吃,现在你也这样了,真的很像两位身子不好的老人家。” 老人家……顾凌霄胡思乱想,他若当真和迟宁朝暮相对直至白首。 那时候孙子都抱了挺多了吧。 可惜没人能生。 不、不能这么想。 顾凌霄看向自己一直很尊敬的师尊,语气淡淡:“不像。” 迟宁:“噢……” “时间不早了,师尊快回去休息吧。” 迟宁来意已经达成,点点头,起身欲走。 “等等。”顾凌霄拉住迟宁。 他注意到迟宁换了身衣裳,偏低的衣襟什么也遮不住。 仔细一看,就能看见颈侧没消下去的淡淡齿痕。 顾凌霄从柜里取出件披风,罩到迟宁肩上:“你这是……衣衫不整。” “?”迟宁低头看自己的装束,宽袖白袍和平常无异,只是没穿罩衫,“我是在摇光殿里,见的自己徒弟。” 顾凌霄给迟宁系上披风系带,把那块痕迹遮严实了:“那也不行。” 顾凌霄觉得有必要让迟宁知道男男有别。 “师尊以后晚上不要再让人进你卧房。” 迟宁想了想,他的卧房晚上好像只有顾凌霄进过:“嗯,以后不让你进。” 顾凌霄默然片刻,又道:“你也不能随意地进别人房间。” “那我现在要出去吗?”迟宁眨眨眼睛,“以后我们都在院子里见。” 接下来几天,迟宁在院子里也没见到过顾凌霄。 小徒弟早出晚归,醉心练武。 迟宁本来想找顾凌霄讨论一下最后一桩案子的事,好几次都走到顾凌霄跟前了,顾凌霄看到他反而躲得更远。 迟宁想不明白。 某次又被顾凌霄疏远时,迟宁问宗岱:“你在你师弟这个年纪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喜欢的姑娘。”宗岱坦诚道。 迟宁眉头皱的更深了。 宗岱又补充说:“反正就是有心事了、叛逆呗。” “唔。”迟宁开始接受了这个转变,他的小徒弟长大了,有喜欢的姑娘了,有心事了。 宗岱说,叛逆少年讨厌别人干涉自己,凡事顺着他,给他自由的空间就好。 听了大徒弟的话,迟宁没再特意找过顾凌霄,更没告诉顾凌霄他要出远门了。 到了下山那天。 分卷阅读28 一驾马车停在山门口,这马车乃是上等灵器化成,一夜能行千里。 迟宁向两位师兄告辞,朝解九泽身旁的述风道:“我们走罢。” 述风一头雾水地走到迟宁身边:“什么?” “和我去崇明镇。” “可刑鉴司的书面上记载的是沈师弟和您同去啊。” 另一旁,沈秋庭握剑对迟宁行礼:“迟仙尊记错了,刑鉴司点派的人是我。” 迟宁颇为意外地望向沈秋庭,抿唇不语。 此时,一道别的声音插入进来:“师尊要去哪儿?” 顾凌霄明显是赶来的,衣袍带风。少年人深邃的眉眼盯着迟宁,有些被抛弃的委屈巴巴。 但在看向迟宁身边的述风时,这道眼神就凌厉起来。 述风被盯地心里发毛,离迟宁远了些。 他看迟仙尊那小徒弟凶得很,哪是问人要去哪儿,分明是在问迟仙尊要跟谁私奔。 第32章 久在樊笼 顾凌霄从宗岱那里得知师尊要离开几天,他赶忙追到山门处,所幸迟宁还没有出发。 述风被顾凌霄盯地发怵,心道,可不是他要和迟仙尊私奔。 他边想边退离了顾凌霄的视线。 顾凌霄极自然地挨到迟宁身边,语气委屈:“师尊总想要丢下我。” 迟宁动动唇正想说什么,顾凌霄接着道:“不管师尊去哪儿,我和你同去。” 什么话都被小徒弟说了,迟宁叹口气,试图解决眼下两难的困境。 迟宁对沈秋庭道:“这一路车马劳劳,会很辛苦。” 沈秋庭恭恭敬敬答:“得知安排后,我向刑鉴司的同门了解了许多案情细节,或许对迟仙尊有帮助。” 刑鉴司抽调弟子跟随长老下山历练,这传统由来已久。记错弟子的名字是迟宁的失误,不能因此坏了规矩。 沈秋庭都这么说了,迟宁再不答应反而显得他心思不定,不守信用。 迟宁又看向戚余歌,戚余歌略微点了点头。 “那有劳你了。”迟宁松口。 两人对话期间,顾凌霄一直冷冰冰地看着沈秋庭。 上次顾凌霄魔气发作,行为癫狂,清醒之后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一向把魔气收的很好,那天怎会在迟宁面前忽然失控? 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沈秋庭,顾凌霄下意识觉得和对方有些关系,因此对沈秋庭存了芥蒂和怀疑。 顾凌霄审视着沈秋庭,想透过皮囊,看清后者内里千回百结的心思。 但沈秋庭始终温和地笑着,甚至在和顾凌霄视线交汇时朝顾凌霄点了点头,不露破绽。 因为多加了顾凌霄,原本的马车旁边又跟了一匹灵马。 按理来说应该两位弟子骑马,迟宁单独坐马车。 可众目睽睽下,顾凌霄打开迟宁的车厢门。迟宁眼波微动,拿手中折扇抵住顾凌霄的肩膀:“你走错地方了。” 顾凌霄轻巧地钻进车厢,坐在迟宁一侧:“我手上的伤还未好,拉不得缰绳。” 顾凌霄口中的伤是和沈秋庭切磋那日留下的剑伤。 迟宁见过伤口,早痊愈无恙了,他没拆穿,不动声色地给顾凌霄让了个位置出来。 沈秋庭策马跟在后面,盯着车厢末尾,温和的表情褪去,露出阴恻恻的目光。 马车由几枚顶级灵石驱动着,行走极稳,车厢内宽敞温暖,迟宁在软垫上静坐片刻,便起了些昏沉的睡意。 身旁的顾凌霄精神颇好:“师尊要出远门,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迟宁用衣袖掩着打了个小哈欠:“算不得大事,有桩案子还存在疑点,需要我亲自去查一查。” 说罢,迟宁从储物袋里拿出卷宗给顾凌霄。 顾凌霄翻开卷宗:“那你瞒着我也不行,” 如果放在以前,迟宁任小徒弟委屈抱怨一下,这事就过去了。 但想起顾凌霄最近一段时间对他的疏远,迟宁不自觉地跟了句:“你不也有事瞒着我……” 认真看案情的顾凌霄没回应师尊这句话。 迟宁看顾凌霄不言语,权当他是默认。 果然,小徒弟有喜欢的姑娘了。 顾凌霄不多时就把文字记载浏览完毕。 上面说,有处叫重明镇的地方发生了怪事。 镇外的百姓报案,说嫁到重明镇里的女儿,还有去重明镇里干活的男人,无一例外全部失联,没有再出过镇子。 重明镇就像是个怪物的血盆大口,吞掉所有进入其中的活人。 最蹊跷的点是,报案的人都没有生活在重明镇中,他们没有直接目睹过镇里的景象。 换句话说,重明镇真正的居民从未对自己生活的环境有过怀疑。 这个案子最先由官府处理,府衙里派人去查了几次,办案的人都说镇子里并无异常。 于是重明镇的事成了个悬案,几经辗转被报到了簇玉峰,分给摇光殿。 思忖片刻,顾凌霄大概判断重明镇里出现了幻阵。 他转头想和迟宁商量一番,却发现迟宁靠在车厢壁上,安静地睡着了。 顾凌霄轻轻揽过迟宁的肩膀,让人靠在他肩膀上,迟宁在梦中挣动几下,几乎要醒来。 握着迟宁的手腕,顾凌霄给他输了些灵力。 灵修之后双方灵力契合无比,迟宁只感觉浑身被暖流包裹,轻哼几声陷入了好梦。 *** 马车走远了,送别的人也渐渐回去。 只剩戚余歌未走。 朝日逐渐升起来,天边染上橘红,颜色铺展至无边无际。 戚余歌忽而叫住远处的身影:“解九泽。” 解九泽顿住步子回头看他。 四下无人,宁静而欲天光大亮。 “我也要走了。”解九泽听见戚余歌说。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手提傀线的人无法再操纵他的木偶。 戚余歌一双桃花眼笑得昳丽:“怎么,昨晚刚睡过我,现在舍不得我的滋味了?” 解九泽脸色很难看:“你又耍什么花招。” “不是花招,”戚余歌拿出一枚腰牌,慢慢道,“对不住,纠缠了你这么久。” 腰牌能看出被剖开过的痕迹,从中间一分为二,戚余歌掌心的正是其中一半。 这本是独一无二的,传给簇玉历代掌门的信物。 到解九泽这里,却平分给了师兄弟两人。 “世人都说我戚余歌爱权,对当年师父未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一事耿耿于怀。这坏名声我背了许久,”戚余歌眉眼骄傲,把腰牌递给解九泽,“现在还你。” “阿宁性子淡泊,不会插手门派里的日常事务。都是你的了,解九泽,再无人掣肘你,你多年所愿终于达成。” “祝贺。” “作为交换,你让我走罢。” 接过腰牌 分卷阅读29 ,解九泽紧紧攥在手里,未再分一个眼神给戚余歌。 戚余歌眸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又被笑意盈满。 他吹骨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 戚余歌差不多快忘了,在喜欢上解九泽之前,他只想肆意冲奔于万丈红尘里,做个最自由的散修。 游历江湖,行侠仗义。 而这么多年了,身份功名,情仇爱恨把他囿于一隅。 天地为笼,簇玉峰也是樊笼。 马蹄踏起飞尘,萧萧风声掠过耳畔。 戚余歌觉得畅快,等走完这一趟,救活许泊寒,恩可报,债可偿,他再也不欠解九泽什么了。 山门口,解九泽看着渐行渐远的戚余歌,只觉得他天真:“别想全身而退,你终有回来的那一天。” 第33章 只差花烛,便算是洞房听舟舟嘀叭叭~ 马车在林野间一路疾驰,车辙扬起的飞尘正巧……扑在了沈秋庭身上。 顾凌霄故意让马车维持在最高速,沈秋庭纵马追不上,只能落在后面被扬了一身的灰。 灵马的速度惊人,下午他们就到了目的地附近。 这时迟宁才醒,迷迷糊糊把身上滑落的毯子拉到肩上,转头往车窗外望了望:“到了?” 顾凌霄说“是”。 迟宁意识到自己枕在徒弟肩上睡了一路,慢吞吞坐直了身子。 顾凌霄问他:“怎么这么困,昨晚没睡好?” 迟宁半梦半醒的,睡久了眼尾泛起薄红,“没睡好,在想你……”想你叛逆了要怎么办。 “没什么!”迟宁及时收住话头,太尴尬了,手指把怀里的毯子都攥出了褶儿。 掀开帘子看,外面是挺热闹的街道,街边摆着各色小摊,远处的房屋错落有致。 迟宁在某个店家的招牌上看到“花溪镇”三字,知晓他们离重明镇已经很近了。 花溪镇和重明镇相邻,从前两个镇子上的居民往来频繁,重明镇的异常,也是这里的百姓先发现的。 迟宁道:“我们今日先在花溪镇住一晚,了解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顾凌霄让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率先下了车,一抬头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秋庭。 沈秋庭骑马赶了上千里的路,风尘仆仆,发髻都有些乱了,难得地露出些狼狈相。 “骑马不错吧,还能看风景。”顾凌霄存心气沈秋庭。 沈秋庭轻哼一声,甩甩衣袖上的尘土,转身进了客栈。 客栈掌柜是个爽朗的妇人,看到三人进门,笑问他们:“三位是住店吗?” “嗯。”迟宁答。 “客官要几间房?” “三间,再要一壶茶。”迟宁把银钱递给女掌柜。 女掌柜收了银子道:“你们可真赶巧,我这店里恰好剩最后三间房。” 迟宁有心打探消息,点了茶水坐在客栈一楼慢慢喝。 女掌柜在柜台前算完账,端了盘瓜子也坐过来,和他们闲聊:“看你们三位年纪轻,可是还未婚娶?” 迟宁见她眼神看着自己,淡声答道:“不曾婚娶。” 女掌柜确实喜欢迟宁的样貌,干净清隽,整个镇上都找不到这样的人。 “不知你是路过还是打算长住?要是打算长住的话,肯定要娶妻稳定下来。”女掌柜乐呵呵的, “说亲这件事,整个花溪镇可没人比我更在行。客官们出去打听,镇上十户人家里有八户请我喝过喜酒。” 旁边桌的客人出声打断:“徐六娘你可别吹牛,张家姑娘那亲事不是你说合的,她现在哭着闹着不愿意嫁。” “唉,”女掌柜也伤怀,“我这不是去年底给她说的亲么,定的隔壁重明镇孙员外的独子。那孙家多富庶啊,嫁过去指定享福。” “谁知还不到一年……会发生这样的怪事。” 迟宁追问:“什么怪事。” 顾凌霄给掌柜填上一杯茶:“您慢慢讲,我们略通术法,平时最喜欢听这些。” 掌柜是个消息灵通的,看三人气度不凡,说不定真能帮些忙。她压低声音道:“你们就当做奇闻异事听听便可,万勿当真。” “这重明镇啊,邪门。本来好好的,重明镇上的人经常来我们这里摆摊做生意,但就从去年底起,里面的人就不怎么出来了。一开始我们没在意,该嫁过去的姑娘、该去干活的男人都照旧去。” “姑娘嫁人之后要回门,她们家人等了许久,过了日子也没见她们回来。” 顾凌霄问:“家人都没去找吗?” “怪就怪在这,新娘子的家人去找,但镇门口有人把守,根本就不让外人进!重明镇成了座孤城。只这新娘子进镇上,他们那边是放行的。” “报官也没法解决?” “说些不好听的,官府派来的大人都是酒囊饭袋,他们不敢进镇里,只会粉饰太平,空口无凭就说嫁进去的姑娘平安无事,让我们别担心。但没出来的男人怎么解释?” 女掌柜说完,又感慨道:“张家姑娘命太苦,摊上了个嗜酒如命的爹,喝酒花光了家里的钱,就指望女儿的聘礼糊口,怎么也不会对孙家悔婚。这孙家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明天就要让花轿来接呢。” 听了女掌柜的话,迟宁心里渐渐有了打算。 *** 天色昏暗,星河初垂。 顾凌霄站在迟宁客栈的房门外,挡住迟宁:“你去哪儿?” 迟宁不语。 顾凌霄扬眉一笑:“其实我一早打听好了张家的位置,还顺便把沈秋庭支去了街上买鱼。师尊,一起走吗?” “你去可以,但莫要胡来。” 顾凌霄爽快答应。 两人趁着夜色翻过低矮的院墙,刚落到院内,就听见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迟宁转过一个稻草堆,看到位姑娘坐在石凳上,哭得伤怀。 张宜柔也看到了他们,既惊又怕:“你们是何人?” 顾凌霄蹲在他面前,没个正型:“上天派来的贵人,来帮你的。” “我才不信,我爹贪孙家的聘礼,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我闹了许久他都未松口,你们能帮我什么?” 顾凌霄半真半假介绍身份:“簇玉峰听说过吧,我们虽不是嫡系弟子,但好歹在那里学了几年术法。” 簇玉之名无人不晓,张家姑娘抹了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两人。 迟宁开口:“我们可以试一下,保你性命无虞。” 张宜柔转头看迟宁,见后者仙风道骨,心中相信七分,再加之她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试:“怎么帮?” 迟宁叹了口气:“我替你嫁。” …… 张宜柔把迟宁拉到她房间里,指着桌上的大红嫁衣:“你要不要试试这件衣裳?” 迟宁抗拒地摇头。 张宜柔面露难色:“不试啊,那明天不 分卷阅读30 合身露了破绽怎么办,你今天试了我还可以帮你改改尺寸。” “仙长,你就穿一下,马上脱下来。” “真的就一下。” 迟宁只得走过去,玉白的手指拿起红色布料。 顾凌霄等在门外一头雾水,不知道张家姑娘拉师尊进屋有什么事。 等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张家姑娘慌忙地推开门,声音惊恐:“他,他出事了!” 顾凌霄冲进屋内,只见迟宁撑在墙上,双眉紧锁,满脸冷汗。 “怎么了?!”顾凌霄去扶住迟宁。 “这附近有大妖……扰乱我的灵气……” 迟宁虚弱不已,说话间都带动胸膛疼成一片。 高阶妖类对其他妖类存在绝对压制,迟宁灵脉受损修为不足,如果附近有大妖存在,释放出的威压能让迟宁痛得撕心裂肺。 顾凌霄问张家姑娘:“你家有空房间吗?借我们休息一下。” 张宜柔连忙点头,把他们引到了对面的草房里。 房里很简陋,只有一床一桌,许是婚事将近,看起来不太结实的床板上铺了层红布。 顾凌霄扶迟宁坐在床上,给他擦掉额上的汗水,此时才发现,迟宁竟穿着嫁衣。 在他的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迟宁穿大红色。 像红梅覆雪,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 偏偏美人还坐在红帐里,只差花烛,便算是洞房。 直到对方冰凉的手握上来,顾凌霄才止住绮丽的遐想。 迟宁握着顾凌霄的手腕,皮肤被嫁衣衬成霜雪色,薄唇苍白,指尖发颤:“要、要灵气。” 顾凌霄给迟宁输送灵力,但这法子太慢于事无补,要双修才行。 顾凌霄心中煎熬,怕他擅自碰了迟宁,迟宁清醒过来怨他恨他。 迟宁眼睫一抖,疼得落下一滴泪来:“顾凌霄……我难受……” 这滴泪压垮了顾凌霄最后的理智。 顾凌霄把穿着嫁衣的迟宁抱进怀里,贴着他耳廓道:“若我说喜欢你,能不能对你做些更过分的事?” --- 陪了大家快两个月,《病美人》今天要上架辽。 其实当初动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关于迟云清,关于顾凌霄,舟舟对他们也是初次相识,所知不多。 我在第一章 的作话里写:希望大家喜欢他们。 很感谢喜欢他们,并陪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大家。 每一个打卡吐槽评论舟舟都会看,每一张推荐票舟舟也都会记在心里。 这是舟舟第一次写古耽,第一次写仙侠修真,文笔差逻辑死,过程炒鸡炒鸡艰辛,每次都要码字码到凌晨。 不止一个人说舟舟要秃了!! 舟舟不想脱发呜呜呜qwq 每次想着要放弃的时候,小天使们的支持真的是我最大的动力了~ 病美人上架,每千字五分钱,三千字的章节看下来是一毛五。 看一章不贵~没有耽币的小伙伴蹲一下红包广场也可可可! 希望小天使们能支持一下,舟舟想要下一章更新时还能看见你们。 跪求大家不要屯文呜呜呜,订阅数据很重要,很差劲的话舟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写下去,顾凌霄每天都要捡垃圾吃qwq —— 以下关于文章内容 之后会有: 女装内啥 ②迟宁要怎样一步一步敞开心扉,最后允许顾凌霄每天rua他尾巴尖儿。 ③顾凛的阴谋,沈秋庭到底想干什么? ④还有副cp的故事线,解九泽x戚余歌【腹黑疯批攻x痴情美人受】 副cp文案↓ 【只是下了聘,还未过门,许泊寒就成了解九泽的亡妻。 从此解九泽把戚余歌当仇敌。 戚余歌身上还沾着许泊寒的血,眼眶发红:“解九泽,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眼里就不能有别人。” 疯犬和疯犬之间的博弈,偏戚余歌最不自量力。 从前他幻想以一己之力改变师尊给解九泽定下的婚约,如今戚余歌觉得靠时间就能等到解九泽回头。 掌门之位,嘉名清誉,他都拱手相送。 “哥,我别的都不要,只要你……” 解九泽说“好”,用枷锁束缚他手足,用药物浸透他心肠。 许久之后,戚余歌听解九泽在旁人面前提起自己:“他啊,助我扶摇直上的通天梯罢了。” 愿为通天梯,愿为足底泥。】 第34章 我想抱你,吻你,迫不及待 把心意说出口的下一秒,顾凌霄就脸皮滚烫。 他何时把这样黏糊的字眼挂在嘴上过,还特意问人家的意见,小心翼翼的,像捧了件矜贵易碎的瓷器。 迟宁晕晕乎乎地听了句“喜欢”,不甚清醒的脑袋完全消化不了。 迟宁最怕遇到大妖,从感知到大妖的妖力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像喝了毒酒,五脏六腑被酒液灼地发烫,直想浸入冰冷的池底。 偏偏顾凌霄就是解药。 太热了,迟宁去解嫁衣的衣带。 迟宁身上的嫁衣并未穿整齐,衣襟歪斜,好几条系带系得歪歪扭扭,裙角短了一截,算不上合身。 就是这样的衣物,穿在迟宁身上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火焰一样的颜色,乌发散在肩上,越发得他五官雌雄莫辨。 红衣被迟宁缓缓褪了下来,露出雪白单薄的中衣。 顾凌霄呼吸粗重,捏起迟宁的下巴问:“师尊,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迟宁眼眸涣散地看着他。 顾凌霄这人很不讲理,他付出多少,必然要对方同样分量地报答回来。 今晚他先把深藏在心的这份喜欢说出了口,也要迟宁表白回来。 “我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 “不、不行……” 迟宁眼底水雾弥漫,他像大雨中被淋湿的鸟,脆弱无助,无可栖居。 顾凌霄捧着迟宁的脸颊,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迟宁感觉到湿润柔软的羽毛落在他唇瓣上,起初只是轻轻的碾磨蹭动,泛着些痒。 后来羽毛忽然化为猛兽,危险地舔着他齿列,蓄势待发地想攻占进去。 迟宁“唔唔”地叫,把顾凌霄往外推,一开口,温热的舌头就闯了进来,缠起他的舌尖。 翻搅吮吸,每一处都被品尝到。 唇角发酸,唇瓣被蹂躏成发肿的水红色,含不住的晶莹涎水沿着嘴边淌下。 顾凌霄吻地专注,逐渐忘记了往迟宁身上传导灵力。 灵脉的痛感丝毫未缓解,嘴唇处还传来酥麻的疼,迟宁委屈,又急又恨地去咬对方的嘴唇。 血气弥漫,属于魔族的血液滚烫地流入迟宁的喉咙里。 顾凌霄“嘶”了一声退出来,伸出两根手指压在迟宁的软舌上。 “你咽下 分卷阅读31 去了?魔族的血可不能随便喝。” 魔血是身份的象征,魔族新婚时会把血滴入酒杯中,让两位新人交换饮用。 对方饮了自己的血,就相当于结了一生一世的契约。 迟宁不知道什么能喝不能喝的,他只知道顾凌霄的血里灵力充沛,让他好受了很多,他点点头,还想要更多。 迟宁抓着顾凌霄的肩膀凑过去,迷糊地往后者的唇上凑,这一吻吻偏了,正啄在顾凌霄的嘴角上。 顾凌霄从未想过迟宁会有这样的状态,娇气又缠人,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 “我用灵修帮你。”顾凌霄下腹起了火,却不想在迟宁失去理智时要了他。 “好。”迟宁应了一声,仍然毫无章法地亲顾凌霄的嘴唇。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顾凌霄才抱着睡过去的迟宁出了房门。 张宜柔等在较远的地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脸有些红:“仙长,你们要走了吗?” 顾凌霄把裹着迟宁墨色大氅拉紧了些:“嗯。” 张家姑娘吞吞吐吐:“那明天……” “明天清晨我们便会来,别担心。”顾凌霄说完又想起什么,“你未来有什么打算,有去处吗?” “我从小死了娘,爹爹从不管我。今晚我也要走了,我能织布还能裁衣,去外面总能谋生路。” 顾凌霄没多说什么,只是解了钱袋给张宜柔:“保重。” 他出了院门,又听见张家姑娘啜泣声,低低的声响很快散在夜风里,好像不似之前那么绝望。 这一夜星光很亮,驱散了些人间的黑暗。 人生聚若萍水,都是要各自往前奔赴前程。 …… 这个时间客栈已经打烊了,顾凌霄翻窗而入,毫不意外地见到了讨厌的人。 沈秋庭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目光阴笃地盯着顾凌霄:“同是来查案的弟子,你故意支开我是什么意思?” 可能连沈秋庭都没有意识到, 他这样情绪不外漏的人,今日却失控了两次。 一是在花溪镇下马时,二是现在。 沈秋庭正在越来越多的露出裂痕,这正是顾凌霄想要见到的。 打碎了外壳,才能看见七颠八倒的内里。 “没什么意思,”顾凌霄戏谑地说,“鱼买到了吗?” 不等沈秋庭回答,他又拖长了声音:“噢……买到了也没什么用,忘了告诉你,师尊从来不吃鱼。” 沈秋庭看了一眼睡在顾凌霄怀里的迟宁,怒极反笑:“迟宁知道你背地里的样子,该会有多讨厌你?” “你不也挺能装,面上清高风雅。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贪得无厌,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沈秋庭重复着这四个字。 虽然他和顾凌霄的多年好友做得虚情假意,但顾凌霄还是挺了解他,刚才的话说的一点没错。 从沈秋庭打上迟宁主意的那一刻,他就是站在众多强敌的对立面上,做一场泼天豪赌。 “让让。” 顾凌霄的耐心消磨殆尽,径自从面前人的身边走了过去,重重撞上沈秋庭的肩膀。 沈秋庭站在远处,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才缓缓转过身来。 周围的一切重归静谧。 沈秋庭轻笑一声,真是奇怪,他一向最会隐忍,怎么一涉及到迟宁,就轻而易举乱了分寸。 *** 第二日,迟宁天不亮便醒了。 而后记忆如沸水中的气泡般涌上来。 他黏着顾凌霄索吻,咽下顾凌霄的血,傻乎乎听完了顾凌霄所有表白的话。 这种冲击比他弄丢了所有的夜明珠还大。 怎么能这样?那是可他养大的崽崽。 迟宁洗了脸站在铜镜前,冰凉的水珠一点一点从脸侧滑落。 他忽然从镜中注意到颈上有一抹红色,在衣领的位置半遮半掩。 手指勾下衣领,迟宁看清那痕迹究竟是什么,耳根都在发烫。 他在感情方面的经验少的可怜,像是盲人摸象。时而觉得喜欢这东西是个洪水猛兽,望之生畏,时而又觉得遥不可及,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 小时候生活在森林里,花精草精喜欢迟宁,是因为迟宁羽毛漂亮。 迟宁听戚余歌谈过喜欢,戚余歌说他喜欢的那人对他有救命之恩,从此他心里眼里就再没装过别人。 顾凌霄口中所说的喜欢是为什么? 迟宁想不通,觉得小徒弟是树苗长大没成材,船到桥头没走直。 走弯路了。 “砰砰砰”,门口传来一阵不大的敲门声。 “师尊,该出发了。”顾凌霄的声音响起。 迟宁甩掉多余的思绪,决定先解决眼下的事:“我知道了,你,你可别进来。” 时间太早,张家所在的巷子静谧冷清,孙家迎亲的队伍还没有来。 迟宁进张家乔装打扮,让顾凌霄和沈秋庭留在外面,找机会混入迎亲队伍里。 大约到了巳时,喜婆才在外面扯着嗓子叫:“接新娘上花轿嘞。” 迟宁盖着盖头,听到有人进屋,从盖头下面看到那人红色的裙摆。 女人伸出手来扶他,迟宁站起身来。 喜婆语气惊讶:“这新娘子身量颇高。”她转头对张老汉说,“你的个头能生出这样的闺女?” 张老汉宿醉后头晕眼花,又一心想着把姑娘送出去独吞聘礼,敷衍道:“不是我姑娘还能是谁,时候不早了,快走罢!” 进轿时,抬轿的人伸手扶了迟宁一下,迟宁略微顿了顿步子,就感觉掌心里被塞入了个硬硬的物什。 轿夫沉声说:“姑娘,小心些。” 这声音迟宁再熟悉不过,迟宁应了一声,又轻轻把顾凌霄的手推开。 坐进轿中,迟宁摊开手心。 瞧见一只木头雕成的小雀,羽毛被涂成象牙白色,一对眼珠是碧色。 这小玩意不知道是顾凌霄从哪个小摊上买来的,做工粗糙,小雀的两只眼睛不一般大不说,没打磨光滑的木料握在手里还有毛扎扎的触感。 迟宁心里说了声“好丑”,还是把小雀收进了袖袋里。 花轿颠簸,迟宁在其中摇摇晃晃地坐等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在轿前领路的喜婆扬声道:“孙家的媳妇到了,快开门。” 没有人回应她,但响起沉重的吱呀声,轿子又继续往前。 迟宁猜测这是经过关卡,进了重明镇。 “进到镇子里了,街道上很空荡。” 小雀突然活了过来,从袖中飞出落在迟宁肩膀上。 这木鸟很有意思,说话叽叽喳喳的,声音像鸟鸣一样尖而细。 迟宁一想到这声音是顾凌霄传过来的, 他也对着小雀传音:“街上可有人迹?” 顾凌霄很快回消息:“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分卷阅读32 “待会我留在孙家,你和秋庭到镇上搜寻。”迟宁想起昨晚感受到的强悍妖气,“这有七分可能是利用大妖构造出的幻阵,需要找到阵眼,方可破解。” 肩上的小雀说了声好,遂又跳了几步,凑到迟宁耳边:“师尊小心。” 这句话没再用鸟鸣声。 顾凌霄低沉好听的声音直直撞到迟宁耳朵里,惹得他耳廓一阵过电般的发麻。 迟宁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把小雀从肩膀上拿下来握进手里,轻声回道: “你也小心。” 迟宁想着小雀不会再说话,正打算把它收起来,布料顾凌霄的声音又响起:“你还有三天考虑接受我的心意。” 迟宁戳了一下小雀的尖喙,有些恼:“我何时答应过你三天为期?” “我现在抬轿时想的。”隔着轿撵薄薄的木壁,顾凌霄肆无忌惮,“我想光明正大地抱你,吻你,迫不及待。 第35章 沈秋庭:我会除掉顾凌霄给你的标记 迟宁把小雀头朝下放回袖袋,掐断了两人之间的传音。 他心跳的厉害,薄薄的胸膛下全是怦然回响。 幸而顾凌霄没有再说话,迟宁舒出一口气,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顾凌霄孟浪。 又走了不多时,喜婆说了声落轿,轿子被稳稳放下,喜婆进来搀迟宁,迟宁跟着她的步子慢慢地走。 迟宁视线受阻,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喜婆说了句“抬脚迈门槛”,迟宁知道,他终于进了孙府。 相比于来时的寂静街道,孙府里热闹些。 有迎亲的乐曲声,和众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喜婆把迟宁引到了婚房,让他坐在绣床上。 “不拜堂吗?”迟宁问。 “这就不用了。”喜婆道,“孙少爷身体不好。姑娘别多想,等着过好日子就行了。” “拜什么堂,你还想跟他拜堂?”袖袋里的小雀突然传音过来。 迟宁如实回答:“若这位孙少爷身体好,我肯定是要同他拜的。” 那边停顿了好久,顾凌霄说:“你……你不检点。”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顾凌霄开始说正事:“我和沈秋庭沿街排查,发现镇上人家里,像是出了什么变故,全去世了,只剩冤魂……” 话没说完,那边传来剧烈响声,顾凌霄的声音变得模糊渺远,最终被掐断了。 迟宁焦急地想要起身,却被喜婆按住肩膀:“哎,姑娘。这时间快到了,你可得坐这好好等。你若出了什么岔子,孙老爷严厉,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受罚。” 身处幻阵中,要顺着幻阵的规矩。为了一时冲动强行破阵乃是下下策,惊动了阵中的人和物不说,若外来的扰动被阵眼感知,阵中的一切都会遭到反噬。 如镜缺玉碎,再难保全。 “这册子你看看,准备准备。”喜婆往迟宁手中塞了个书册,合上门出去了。 屋内空无一人,迟宁这才慢慢把盖头掀开,大红锦缎被挑到一边,迟宁低头看手上的书本儿。 手指翻开藏蓝色的书封,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线索,入目却是相互交缠的躯体,淫艳异常。 竟是本秘戏图。 啪的一声合上书,迟宁把那不正经的画册子丢了,甩在地上。 一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却把秘戏图捡了起来。 这人无声无息,没有听见脚步声和门枢响,她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迟宁面前。 “少爷不喜欢屋里乱糟糟的,你这样的做派,他待会儿看到了会生气。” 女孩儿捡起了画册,起身抬头,露出一双没有焦距的大眼睛。 眼瞳黑白分明,却很空洞,像隔了一层云翳,若不是迟宁看她定定瞧着自己,几乎要怀疑这姑娘是个失明的人。 “你是?” “苹儿是伺候少爷的丫鬟。” 苹儿的声音很好听,人却不怎么笑,大眼睛死气沉沉的看了迟宁片刻,终于转了转眼珠。 “姑娘比上一个更俊俏。” 这话说的无端,迟宁问:“什么上一个?” “上一个嫁来的新娘子,没福气,新婚夜就死了。”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苹儿重复这迟宁的问题,仿佛陷入很久远的回忆中,“阳寿到了就死了呗,当时流了好多的血。” 苹儿的目光看向迟宁所在的婚床:“血顺着床褥往下躺,流到地上,流成了一条河。所以婚床才是红的,不是吗?” 屋内的光线不算充足,时值正午,却昏暗到了要点蜡烛的程度。 但屋里的陈设都还能在地上看出淡淡影子,唯独苹儿,没有影子。 迟宁在见到少女的第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个鬼魂,未安息的鬼魂。 苹儿讲完上个新娘子的故事,一步一步靠近迟宁。 黝黑的瞳仁漠然得像布偶娃娃,视线盯在迟宁脸上,冰冷黏腻。 迟宁暗暗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鬼是只能触碰到物件,碰不到活生生的人。但人之所以怕鬼,是因为鬼魂能用怨气杀人。 少女面容尚且清晰,应该去世没多久,但身上的怨怼之气却很重,森森然,靠近时宛如凛冬将至。 迟宁做好了受到威胁反击的准备,可苹儿只是帮他拿起盖头,重新盖好。 苍白的手指还在嫁衣上碰了碰,当发现自己摸不到金线云纹图时,苹儿脸上露出怅惘的表情。 少女复又退后,道:“他要来了。” “孙梁要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应该是苹儿口中的少爷孙梁。 迟宁从盖头底的缝隙中观察,觉得孙少爷当真病重,脚步虚浮,步履艰难。 不过短短的几步路,孙梁就踉跄了好几下。 孙少爷是有影子的,是个凡人,看不见苹儿正一动不动站在他前方。 他继续往前蹒跚地走,躯体径直穿过苹儿的阴魂。 迟宁忽然体会到些伤感,锋利如刀刃的情绪源源不断地从心脏涌出。 这不该是他的情感,迟宁想起苹儿站在他面前给他盖上盖头,原来那时,苹儿把自己对喜怒爱憎的感知传到了他身上。 孙梁拿起托盘上的秤杆,缓缓挑起了盖头的下边缘。 新郎挑开盖头,新婚嘉礼就要成了。 迟宁有些好奇,这别人口中的病秧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可惜孙梁把盖头挑了一半,就突然动作一顿,像堆破棉絮似的倒在地上。 另一个人影推门而入,朝他走来,伸出手欲掀他的盖头。 迟宁认得这个身影,身子往后缩了一下,躲过那人,自行掀开了眼前的红绸。 没能掀到迟宁的红绸,沈秋庭伸出去的手指蜷了蜷,颇为遗憾。 面前的红衣美人眸子清冷冷的,刻意跟他留了些距离: 分卷阅读33 “你回来了,可有什么发现?” 迟宁往屋里环顾一周,只有孙梁晕倒在地上,苹儿消失不见,也没看到和沈秋庭一同行动的顾凌霄。 “顾凌霄没和你一起回来?” 意料之中,沈秋庭听到了他并不想听到的名字,他弯唇笑笑,答:“我们找到阵眼了,他正守在那里。” 迟宁半信半疑。 从他进到重明镇的所见所闻来判断,这里的幻阵庞大而复杂,操控着上百户的人家,想破阵非一日之功。顾凌霄他们怎么会如此迅速。 沈秋庭催促:“孙府没有疑点,留在这里没有意义。顾凌霄正寻那妖兽的位置,需要仙尊相帮。” *** 孙府里都是凡人,避开他们并不难。 迟宁换了身寻常衣物,和沈秋庭出了孙府。 孙府前是重明镇的正街,宽敞的街道上寂静到诡异。 怪不得正午时分光线昏暗,原来是外面起了大雾,浓重的雾气仿佛阳光穿不透的云层。 迟宁只落后沈秋庭几步,视线就被阻隔得只能看见后者的袍角。 沈秋庭似乎探清了镇上的路线,带着迟宁熟练地拐了许多道弯。 迟宁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雾气吸入身体里,像种慢性毒药一样弥漫全身。 迟宁体内原本就单薄的灵力像生了锈,结了冰,不能调用自如。 抓紧了掌心的木雕小雀,迟宁不断尝试着传音过去,顾凌霄那边始终没有回答,寂静如荒漠冰原。 迟宁如芒在背。 “你……”迟宁停住了步子,“你是沈秋庭吗?” 身前的人也停下来,转身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来握他的手腕:“我是。” 迟宁慌乱地甩开他:“我找顾凌霄,我自己去找。” 他几乎能确定,沈秋庭要带他走岔路歧途。 “迟仙尊还真是偏心啊。” 隔着雾气,迟宁也能看到沈秋庭的眼眸里没了往日的温和,狭长凌厉,让他想起冰冷的毒蛇。 “我是在意你们每个人的安危。” 沈秋庭忽而靠近,迟宁后退,后背抵上坚硬的墙面。 “是吗?”沈秋庭道,“我想要你想的要死了,你怎么不在意我的安危,救救我?” “你说什么混账话!”迟宁重重推开沈秋庭。 沈秋庭轻笑几声:“是啊,我混账,你那徒弟不是比我混账十倍百倍。” 他原本不想这么快表露心意,他在尝试对迟宁好,让迟宁一步一步喜欢上他。 沈秋庭戴上最文雅端方的面皮,装谦让,装和善。 学了十年医术只为能在迟宁眼里更与众不同一点。 但再努力,都比不上顾凌霄。 顾凌霄的人生总是轻而易举,轻而易举让父亲沈暮替他卖命,为他去死。轻而易举成为迟宁偏疼的徒弟。 沈秋庭危险地逼近迟宁,欣赏着后者因为盛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劝你不要用灵力,瘴雾中混了毒,强行使用修为会经脉尽断。很疼的。” 迟宁不听劝告,召出踏鸿,大雾中灵力流转闪着白芒,剑身已经架在了沈秋庭的颈上。 “要杀我啊,”沈秋庭从容地拿出一只白瓷瓶,“但我能给你解药,吃下去,瘴雾就对你不起作用。” 迟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些,你设下的幻阵?……我不曾疑心你,你竟然……” “别太好奇。”沈秋庭趁迟宁分神,弹开踏鸿剑的剑身,抓住迟宁的手腕反锁在背后。 迟宁的两只手腕被擒在身后,挤在一处牢牢制着。他被迫转了个身,压在冰凉的石墙上。 沈秋庭从背后凑近上来,下颚在他肩上蹭了蹭:“顾凌霄保护不了你的。你无非是和他灵修过,灵力契合,才觉得他有多么多么好。” “我破除掉他的灵力标记,怎么样?” 第36章 嗷呜~嗷呜~金猊兽 沈秋庭像最原始的兽性,激烈,野蛮。嘴上说着表白的动听话,动作却像刀刃一下一下地在迟宁心上剜。 迟宁很讨厌这样的感觉,受制于人,身处下风:“我不需要谁的保护,无论是顾凌霄还是你,我都把你们当簇玉的弟子后辈,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沈秋庭哂笑,“可惜我生来就是贱命,注定低人一等。可迟仙尊,你不一样,你给过我希望。” 多年来的肖想一朝成真,沈秋庭禁锢着迟宁,握着后者冷玉一样的腕子:“那年除夕特别冷,容介带着几个看我不顺眼的师兄弟把我扔在冰湖里,我拼命挣扎,他们却笑,若无其事地回到岁和殿守岁……” “我……我从前帮过你?” 沈秋庭所描述的情景迟宁只依稀记得一些。 迟宁印象里那孩子又瘦又小,被他从湖里捞上来的时候冻得缩成了一团,牙齿骨骼都在打颤。 迟宁把他的白羽大氅给小孩蒙上,问他:“你师父是哪位,怎么除夕夜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簇玉峰支系庞杂,除却各位峰主的亲传弟子外,还有很多二,三代弟子和旁系弟子。迟宁不认识这个小孩,更不知道要把他往哪儿送。 小孩摇头不语,迟宁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个小哑巴,他蹲下来看小哑巴:“你不说话,我该拿你怎么办?” 沈秋庭的本意只是要迟宁的白羽大氅,他太冷了,想取些暖。 但谪仙一样的人竟然愿意蹲下来跟他说话,他大着胆子提出要求:“看完烟花,我就回去。” “好。”迟宁在他身边坐一下,陪他等簇玉峰一年一度的烟花。 迟宁在簇玉的年月长了,这烟花每年都看,最后一丝火星湮灭,人们从天际移开眼,要相互碰杯说祝贺,然后继续投入到下一年的日子里去。 “祝贺,长大了一岁。”烟花熄了,迟宁对陌生小孩说祝福的话。 沈秋庭从来只恨时间过得慢,恨不能快些长大独挡一面。 这是唯一一个想让他永远留在里面的瞬间。 迟宁的眸子里仿佛还有未燃尽的星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火树银花落尽,明月皎皎在天。 这场除夕夜让沈秋庭记了很多年。 以至于他无法再以对待普通师叔的态度对待迟宁。 “果然,你不记得。”沈秋庭很颓丧,手上却把迟宁握得更疼。 他只是迟宁漫长经历中的插曲,微不足道,细枝末节。 沈秋庭却躲在角落里暗暗窥视了这么多年,像看山巅雪,像看云中月。 他讨厌顾凌霄,半点关系也不想和他沾上,却为了和顾凌霄虚与委蛇这么久,只为了能更多地见到迟宁。 想拥有迟宁,握在手里。 就比如现在。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沈秋庭,你该往前看。”迟宁道。 “好啊,我往前看。”沈秋庭 分卷阅读34 的指尖顺着迟宁的后颈往下滑,勾住后者的衣领,撕扯。“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时间顾凌霄已经葬身妖腹,往前看,再无人能和我争了。” 身前人突然猛烈挣扎起来:“你说什么?” “顾凌霄死了。”沈秋庭把迟宁的后衣领扯松散,露出一片莹白的皮肤,颈椎骨顶出圆润的弧度,显得他像任人宰割的白鹿。 “千年道行的大妖,凭他一人也敢孤身往前闯?”沈秋庭语气里带了戏谑,“那妖兽最喜啖人皮肉,现在他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沈秋庭正得意,却看见迟宁的蝴蝶骨上方的暧昧红痕,刺眼又引人遐想,他胸中起了一团火。“这是什么?”他想起昨天晚上顾凌霄抱迟宁回来,“你们究竟到了哪一步!” 迟宁看不到自己后背,不知道沈秋庭在说什么,可他感受到了沈秋庭强烈起伏的情绪。 迟宁刻意激怒对方:“哪一步都走到了,如你所见。” 果然沈秋庭乱了方寸,松开抓住迟宁手腕的手,把他翻过来:“你……” 迟宁抓住机会,用拇指把匕首顶出了鞘,抬手往前刺去。 沈秋庭一时没防备,手臂上被划出了寸许长的血口,他后退几步,脸色阴沉可怕。 迟宁转过身来,背靠在墙上,胸膛起伏不已:“你这叛徒,今日咱们你死我活。” 沈秋庭拔出栖白剑,剑尖对准迟宁:“我可舍不得。” 瘴雾散去了一些,迟宁发现他们正站在重明镇的入口。 沈秋庭似乎在按兵不动,他在等什么,一等到就会片刻不停地走出幻阵。 迟宁看到苹儿忽然出现在沈秋庭身后。 苹儿还是瞪着空洞的大眼睛,穿着普通丫鬟的衣裳,只不过相比上次见面,她青色衣裳上多出许多破洞,心口处也洇出一大团暗红色的血迹。 苹儿站在那,缓缓抬起左手,食指指向一个方向。 她依然没有表情,迟宁却觉得心脏被一双大掌狠狠攥了一下,痛得尖锐。 迟宁的灵力被完全封锁,他只能召来灵犀。灵犀是凤凰一族的独有宝器,听命于凤凰骨,只要迟宁肉体不灭,灵犀就还认他为主,护他无虞。 迟宁心道,灵犀啊灵犀,今日能否出阵,就靠你了。 于此同时,栖白剑鞘光芒闪烁,沈秋庭动作一顿,脸色大变。 迟宁把灵犀抛向空中,灵犀化为漆黑绳索,直直向沈秋庭缠缚上去。 沈秋庭躲闪不及,被黑索牢牢捆住,灵犀的两端化为钢钉,拉着退向高墙,最终钢钉深深扎入青石中。石屑和火花同时迸溅,沈秋庭一时半刻是无法逃了。 迟宁再未看沈秋庭一眼,对苹儿道:“我们走。” 苹儿带迟宁来的地方是镇衙的监牢。 监狱位于地下,潮湿阴冷,好几处地方都在滴答往下淌水,应该是许久未用了。 苹儿一直领先迟宁几步“走”着,说是走,其实她的双足并未挨上地面,每一步都飘在离地数寸的空中,十分诡异。 监牢长得像没有尽头,走到后面,迟宁发现牢房与牢房之间的石墙被拆除贯穿,数十间牢房合而为一,构成了个庞大的空间。 迟宁问:“这是做什么用?” 苹儿鲜少开口,迟宁以为他这个问题也会石沉大海,但苹儿却回答了:“关金猊兽用的。” 金猊兽?! 迟宁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金猊兽是上辈子顾凌霄的灵宠,拥有强悍的火属性,帮助顾凌霄扫荡星沉大陆,所向披靡。 “它呢,它现在在哪?”迟宁从未想过金猊兽会是重明镇幻阵的肇始者。 苹儿忽的停住脚步,她浑身僵直无法转头,只能缓缓扭过身子:“到了,我们到了。” 迟宁抬头,只见他们前方是扇牢房的入口,房门洞开,铁锁落在地上。 迟宁从苹儿身侧走过,见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不进来吗?” 苹儿:“我还有人要找。” 他们当真感情共通,迟宁能感觉到苹儿心情很差,心中像生了戚戚衰草。 如果她还活着,她定是要哭的。 苹儿走了,迟宁一人进了牢房门。 从踏入的一刻,迟宁见到的景象比门外还要豁大宽阔。 他似乎被传入了另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地板和四面墙壁皆是玄铁灌注,色调压抑,人一踩上去,就发出咚咚的闷响。 玄铁室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另一端,流动的金色光芒。 迟宁心跳加快,他好像感知到了顾凌霄清爽凛冽的灵力。 步伐加快,从走变为疾行,再到奔跑起来。 连迟宁都没有意识到,分开不过半日,他竟然已经开始怀念那个人。 这里大到无穷无尽,迟宁累到气喘吁吁,才走完这条路程。 一抬眼,一人一妖兽同时转头来看他。 金猊兽两人高的身子此刻驯顺地伏在地上,低下头去蹭顾凌霄的手心。 见到顾凌霄的第一眼,迟宁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探查灵脉:“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顾凌霄道,“只不过是跟这畜生打了一架。” 被骂“畜生”,让人闻风丧胆的金猊兽脑袋垂地更低了,蔫蔫地“嗷呜”一声,似是在抗议。 情况比想象中的好很多,迟宁后者后觉发现不妥,松开拉住顾凌霄的手。 迟宁对金猊道:“你闯了祸。” “嗷呜……”金猊甩了甩尾巴。 “它这是刚才被打疼了才这么听话,”顾凌霄道,“不是是谁把它关在这处,铁链贯穿妖骨,锁了神志。我抽出它体内锁链,它才慢慢恢复神志。” 金猊伏低身子,给迟宁看它脊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喉咙口发出诉苦的低响。 贯穿锁骨能让妖失去理智。古往今来许多人想利用这一点控制妖族,但这个法子操作起来困难,妖骨碎裂,妖兽也会迅速衰亡。 是谁疯狂到钻研禁术,是沈秋庭吗,还是背后另有其人? 迟宁问顾凌霄:“之前你传音来,说百姓家中只剩冤魂,是什么意思?” 顾凌霄眉头紧锁:“这事很难办,一般来说要复活死者,需要他们还没有腐坏的肉体……” 话音未落,传来铁锁晃动的清脆声响。 一个衣衫破旧,面色苍白的身形迈了进来,接着两个,三个…… 全都是阴魂,潮水一样围上来。 金猊兽吓了一跳,嗷呜一声化为幼态,一只橘色小猫,跳到迟宁怀里,伸出爪子扒开迟宁的衣领,呼哧呼哧往里钻。 顾凌霄揪住它的尾巴:“……滚出来!” 第37章 他待我狠心,我却无法绝情 他们都是普通村民的装束,衣物上还都留有陈旧血污,有的舌头外吐,有的肢体残缺。 阴魂 分卷阅读35 保留着人死时的神情状态,面上惊恐未消,身上带着致命的可怖伤疤。 迟宁看阴魂径直逼近上来,注意到了队伍前列的一个男人。 相比于其他阴魂行走得僵硬缓慢,那男人显然更灵活,领先同伴一截,干瘪粗糙的指节就要抓住迟宁的衣服。 迟宁忽然想到苹儿,如果阴魂也分三六九等,苹儿无疑是最厉害的,神情动作都和活人很肖像。 忽然肩膀被扯了一下,迟宁未来得及回神,就被顾凌霄拉往身后。 顾凌霄撑起结界做保护,语气严肃:“发什么楞,不要命了。” 阴魂比肉体脆弱,民间有习俗,末七之后人的七魄尽消,再不能存于世间。 迟宁问:“他们是被什么引来的?” “你可有听到琴声。” 确实奏着一曲琴音,杂乱诡异,像战场上催促冲锋的号令。 这群阴魂显然是受到了控制,从散乱变为聚集,生出尖刺的手指抓挠结界。 “看到我们放出了金猊兽,有人着急了。” 拖下去不是办法,顾凌霄用妄天尊的神魂做压制,运灵力于掌心,往前一推。 阴魂被震得后退。 “我们走!”顾凌霄道。 玄铁室上方留有天窗,他们从窗口脱身而出,脚下又踩上重明镇的青石路。 长街寂静,只有两人足音的跫响。 迟宁沿街走,从第一户到最后一户,无一例外,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丧幡。 白色狭长的旗帜,无风而动,像场癫眩的狂舞。 顾凌霄顿住脚步:“之前我来查探时,还未见这种异象。” 迟宁挑了户人家,推门而入。 门扉低矮,深秋折断的蓬草打着旋,飞了满院。 其中一株停在了棺椁上。 乌黑棺木横放在院中,棺材盖上积层不薄的灰。白布混着屋檐上铃铛的响,让这里像个停尸的殓房。 迟宁没怎么犹豫,就走上前去欲开棺查验。 “我来。”顾凌霄挡住他的手。 指尖相碰,迟宁极不自然地缩回手。 从昨晚之后,迟宁对顾凌霄便是这种态度,顾凌霄往前逼近多少,他便往后退同样的距离。 顾凌霄显然感受到了,却什么也没说。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棺盖被掀落在地,扬起尘土。 棺椁里有些空荡,只有最底端放着一张画像。 迟宁认得画中人,中年蓄须,额头有痣,是先前后脑勺处破了个血口,站在队伍前列朝他走来的人。 迟宁想拿起画像。 顾凌霄阻拦:“不能碰,这是噬灵术,一碰画像,魂魄也会湮灭。” “你从何得知?” 之前顾凌霄击退阴魂,迟宁便起了疑虑。 他入过大大小小的幻阵,这次仍然觉得情况紧急,无从下手。 顾凌霄第一次到阵中来,却冷静而游刃有余。 顾凌霄不语,他上辈子阅遍这类禁术,这个幻阵的创造者虽花了很大心思隐藏噬灵术,但在他面前还是显得班门弄斧。 但他不能说。 他本就是重生之人,更何况妄天尊身份受人唾弃,见不得光。 “我不便说。”顾凌霄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便捕捉到了迟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叹了口气,接着道, “噬灵术啖食掉人的骨肉,吐出阴魂。阴魂依然填补人生前的位置,做他们该干的事情。阴魂中含着怨怼,怨气越来越重,这个镇就会变成饲养恶妖的温床。” 迟宁知道这种说法。 控制肉体总会腐朽,而阴魂不然。阴魂炼化后,能长久受人驱使,替人买命。 顾凌霄:“阴魂生怨,恶妖以怨气为食,相互伴生,如果重明镇的炼化成功,很难想象,星沉大陆上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可有解决之法?” “阵眼。之前我们总以为大妖是幻阵的核心,可如今金猊醒来,而幻阵仍在运行。我们被误导了,这里另有玄机。” 迟宁默然,把五口棺椁一个接一个地打开,这里显然葬着一家五口,年迈的父母和三个孩子。 最后一张画像上是个姑娘,很特殊的,这张画像旁边写有名姓。 “苹儿……”迟宁低声道,“崔苹儿。” “你在想什么?”顾凌霄走过来问。 定定地看着纸上的“崔苹儿”三字,迟宁像被敲了当头一棒,立在原处。 似乎所有线索串联在了一起,问题的答案在浮出水面。 “孙府,”迟宁道,“镇上居民皆殒命,但我在孙府时见过,喜婆,孙少爷,肉体尚存,那里有幸存者。” *** 孙家府邸依旧红绸高挂,在众多白幡里,这点红显得单薄而诡异。 迟宁和顾凌霄尚未踏进屋中,就听到了凄厉的哭喊。 “儿啊,我的儿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就忽然……” 迟宁透过窗子往里看,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伏在床上呼天抢地,床上躺着的年轻男子他还挺眼熟。 孙梁,新郎官。 顾凌霄留在外面守着,迟宁进了屋内。 从跪了一排的下人面前走过,迟宁伸手拍了拍妇人的肩膀。 孙夫人转头,两行鲜血自眼眶内流下。 迟宁当即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咒,贴在孙夫人的印堂处。 黄符纸瞬间燃起青烟,化为灰烬。 迟宁问:“你儿子怎么了?” “生病了,痨病。” 迟宁又问:“今日新娘嫁入府中,你送了她什么?” 孙夫人张了张口,半晌才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的儿,你怎么就……” 是了,她只会来回重复这几句话,机械的,固执的。 像被人束在套子里,做了活棋子。 符咒因无法感知到魂魄而自燃,孙府的人和镇上居民的情况恰好相反,丢了魂魄,躯壳还在。 命是留下了,却成了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 迟宁一步一步走向床边,取出匕首来,抵上孙梁的脖颈。 刀尖即将刺入肉里,屋外忽然狂风大作,木窗被猛然吹开,发出呼啦呼啦的响。 一道鬼魅的影子闪现在身边:“你想干什么。” 迟宁转头去看,见苹儿比第二次见面时更苍白了些,身子像浸了水的薄宣纸,摇摇欲坠。 见苹儿现身,迟宁把匕首撤开些许:“他要死了。” 苹儿的眼睛看向孙梁。 后者寂静无声地躺着,呼吸微弱,唇色发青。 苹儿尖叫一声,黑瞳仁倏地缩小,眼白占据大半个眼球。 团团黑气从她身上散出。 像墨汁滴入水池里,黑气很快弥散开来,除了迟宁,屋内众人尽皆倒地。 动静太大了,顾凌霄站在门口满眼焦急:“师尊。” “没事,只 分卷阅读36 是聊聊天。”迟宁语气平静,“若阴魂们又来了,还劳烦你挡住他们。” “他没死,你骗人!”苹儿靠近孙梁,做了个把他搂在怀里的动作,“少爷会好好的呢,成亲,生子,长命百岁。” 迟宁:“曾经或许会吧,但现在金猊兽被放出来,整个阵法开始毁坏,你没有多余的力气维持孙梁的命了。” 苹儿蓦然看向他,还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透出了日暮途穷的苍凉。 “一起死了也好呢,他陪我死。” 迟宁继续说:“崔苹儿,孙梁半死不活是你害的,镇上上千百姓的性命也是你害的。” 崔苹儿笑起来,嘴角不动,喉咙里的声音却越来越急,似要笑得喘不过气来。 最终笑声戛然而止,她像是把酿成毒药的苦衷一吐而尽:“我害他?该是他先害我才对,他向我父亲提亲,说要娶我,明媒正娶。我多开心啊,我当他丫鬟这么多年,喜欢他喜欢得小心翼翼……”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骗我。”崔苹儿的声音低下去,“孙梁得了不治之症,一个蹩脚道士说他这病冲喜能治。你知道是怎么个冲喜法吗?洞房花烛夜剜了新娘子的心脏出来,他就能痊愈。” 迟宁明白了苹儿心口处暗红血渍的来源。 “我的冤魂还站在那里看着,看着他们用水冲干净地上的血,然后若无其事换了张床进来。” “仿佛我死的理所应当,孙家轻巧得像掸去一粒灰,但那是一条命啊,我才十六岁。” 崔苹儿的情绪太过强烈,怨和痴混杂着,似千斤重担往人胸口压。 迟宁久不入世,对七情八苦都缺乏敏锐,愚笨到迟钝。 却在崔苹儿这里体会到最锐利的感情,划开皮肉露出骨头,骨髓都留有记忆的尖刺。 “那蹩脚道士当真有些本事,当晚就在乱葬岗找到了我。道士说,你想不想活,想不想报复孙梁。” 迟宁接话:“所以你和道士结了契?” 迟宁想套出崔苹儿用什么法子散布了噬灵术,可崔苹儿偏避开他的问题:“我之前错以为你是张宜柔,想让你尝尝我的苦。一样的年纪,凭什么我惨死当晚,她便能风光大嫁?!” “其实很可悲,孙梁他待我狠心,我却无法对他绝情。” “死后我才知道,鬼不用睡觉也不用进食。所以我花所有的时间来想他,想他涉过河水给我捡纸风筝,想他在花笺上写诗句送我,想他拿刀扎在我心口。” “全是用的右手。” 迟宁心头一跳,卷起孙梁的右衣袖。 那里果然空荡荡的,只剩手腕尽头一个巨大的血口。 苹儿笑:“所以我把他右手削下来,日日都削一遍,日日再长出来。” 重明镇已经入夜,黑得像是末日来临。 苹儿说:“你知道的很多,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喏,”她转身看向屋外,“你真正在意的人,怕也是要死了。” 迟宁回头,屋前廊下空荡荡的,顾凌霄早不见身影。 第38章 黎明前的亲吻(重明镇副本结束) 黑云长天,星辰寥寥。 琴音驳杂缭乱,听得人彻骨生寒。 顾凌霄站在长街尽头,摘辰剑尖斜斜点地。夜风吹起他鬓边头发,他四周全围着阴森恶鬼。 阴魂们似是被琴声催动,倾巢而出。 顾凌霄打退一拨又一拨,他们像消耗不完精力似的,继续扑上来。 重明镇的阴魂尚未炼化成功,攻击性不强,真正棘手之处在于,顾凌霄不能伤害他们。阴魂破损,即使引魂入体,也无法让人复活。 那琴声主人似乎正是利用顾凌霄的这点忌惮,让阴魂徐徐出手,消磨顾凌霄的灵力。 顾凌霄耐心耗尽,腾空而起跃上屋檐,剑尖直指弹琴人。 那人坐于屋顶,大半张脸皆被银色面具遮盖。 见顾凌霄来了,他指尖顿住,停在琴弦上。 顾凌霄叫他:“沈秋庭,你终于忍不住了。” 弹琴人依旧不语,面具下的眼睛黑得透不出光亮,沉沉盯着他。 顾凌霄:“你也太过谨慎,事到如今先机占尽,依然选择躲着,面具盖得住什么?你在怕什么?” 回答他的是更加激昂的琴调。 音波尖锐如箭,顾凌霄向后翻身躲过。 房顶之下,原本僵硬如泥偶的阴魂忽然像被注入了生机,嘴中发出叫喊,动作快了几倍不止。 顾凌霄阻挡阴魂去往孙府的脚步:“你疯了!竟然用神魂操纵,不怕遭到反噬吗!” 孙府内。 迟宁和崔苹儿聊了许久,知道崔苹儿跟道士交换了契约,她愿意被施下噬灵术,道士答应帮他复仇。 崔苹儿用半透明的手指触碰孙梁的脸颊:“我原本也想让整个孙府变为鬼魂来陪我,但转念一想这样也挺无趣的,不如造成个活死人。” 指尖从孙梁的眉峰划到鬓边,崔苹儿道:“你看现在多好,他任我摆布,我让他活他便活,我若死了,他就和我一起殒命。” 迟宁道:“孙梁一无是处,烂到了根子里,如今他要死了,可你很难过。” “我难过?”崔苹儿眼睛睁大,没有焦距的眼睛不知盯在何处,“我不爱他,我不再爱他……” 迟宁和崔苹儿共通感情,感受到崔苹儿内里起了飓风狂澜。 他决定赌一赌,再往崔苹儿的情绪上加把火:“你不在意孙梁也不在意你的父亲吗,你为了达到目的,连你父亲都可以伤害。” 崔苹儿身体一震:“我父亲……” 迟宁:“我刚才见他了,和普通阴魂一样蒙昧昏聩,不过他好像认得我,主动用手来抓我,因为我身上沾着他女儿的情绪。” 崔苹儿双手捂住头:“我也不想让他死的。当时我刚被道士施了噬灵术,他来乱葬岗找我,徒手一个一个翻找尸体,口中叫我的名字。” “我很想去抱抱他,但他看不到我,我朝他走过去,魂魄穿过他的身躯。” 崔苹儿语调惊恐:“一回头,他就倒在了地上。死了,成了同我一样的野鬼孤魂。” “你父亲还有救,只要你愿意毁掉噬灵术的契约,镇山的百姓就都还能活。” 迟宁说着,摊开手掌在崔苹儿面前幻化出一个场景。 画面里蓬草飘飞,庭院破落,快要朽落的棺椁里躺着崔父的画像。视线一点点移动,飞荡的丧幡里,崔苹儿又看到了她的母亲和姊弟。 “你的家人,都在替你承担后果。” 迟宁的声音有些发闷,他不知道该把这场巨大的不幸归因于什么。 从前破阵如断案,白纸黑字记着是非曲直。 但这次是个例外,崔苹儿是有罪的,却也可怜。她用噬灵术杀死的第一个人 分卷阅读37 是她父亲,她期待着美满的姻亲,却被人拉进深渊。 迟宁缄默,另一边,崔苹儿从床边站了起来,她一挥衣袖,把迟宁凝出的幻象全部打碎。 “我从没敢去看过他们……世上芸芸众生……凭什么我最倒霉……孙梁对我虚情假意……上天对我百般捉弄……” 良久,崔苹儿指着她心口:“我这里穿着一根钉,是道士束缚我的咒。你……” 却不料屋外阴风大作,尖锐的琴声往人耳膜里钻。 崔苹儿眼珠全变为白色,仿佛被人提上了线,神志不再,急冲冲地往门外走。 孙府外早是一片混战。 顾凌霄守着孙府大门,半步也不后退。 他苦撑许久,灵力近乎枯竭。 此时琴声倏地抬高,只见一道虚影从门内钻出,顾凌霄刚来得及侧过身,“刺啦”一声,袍袖被锐物划破。 苹儿的指甲变为尖锐的爪,黑发尽散,向顾凌霄袭来。 顾凌霄和她对着招,心想再拖下去局势只会更加不利。 他上辈子简单研究过噬灵术,还写了一个专门对付这类幻阵阵眼的法子。 时间过太久了,顾凌霄只能凭着些微的印象,尝试着往摘辰剑上加了个印阵。 摘辰剑闪出金芒的同时,崔苹儿恢复黑瞳,只是眸子依然浑浊,浑身黑色的煞气也为消散。 看来印阵勉强能用,虽然效果只有一时半刻。 顾凌霄抓住这个时间,问:“看看周围的景象,这是你想要的吗?” 曾经热闹的小镇再无生气,断壁颓垣,残破腐朽。 崔苹儿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在众多阴魂中寻找着什么。 “父亲呢。”崔苹儿喃喃道。 像是心有所感,崔父缓缓转过头,正对上女儿焦急的视线。 这一对视,中间隔着寒暑晨昏,隔着乱葬岗的呼喊,隔着千百无辜者的性命。 人人都说鬼是不会哭的,可顾凌霄分明看见崔苹儿淌了泪。 “仙长,”她说,“我愿赎罪。” 迟宁的本意是拦住阴魂,帮顾凌霄争取到和崔苹儿周旋的机会。 可渐渐的,有大半的阴魂朝他围过来。 各色的面目,苍白,狰狞,迟宁身处其中,看得目眩。 灵力不支,迟宁用踏鸿剑撑着地面,勉强让自己不倒下。 一只阴魂举着铁棒朝迟宁挥来,迟宁自知躲不过,想生生挨下这一记。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发生,弹琴人从高处跳下,琴身一扫,把那阴魂击退。 “你是?”迟宁看着那人的面具。 对方道:“你跟我走。” 迟宁后退几步逃开对方臂弯,顺势摘下了那人的面具。 银白面具掉在地上,迟宁看清了面具后的脸孔。 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声音都放得很低:“我宁愿不是你……沈秋庭。” “嘭”的一声响,众阴魂都停住了动作。 迟宁去寻声音的来源。 只见崔苹儿撞到了孙府前挂着红绸的柱子上,义无反顾,头破血流。 身带诅咒的亡魂,不入轮回,没有转世。 崔苹儿眼见自己消散,从双足开始慢慢往上,她孱弱的身体逐渐消散,化为一抔轻飘的灰烟。 透过孙府高高的门扉,苹儿最后一次往里望。 记忆里少爷总爱穿朱红色衣袍,他倚在廊前逗鸟雀,春风过堂,满院都是熏然暖香。 苹儿和其他女孩一起做女红,远远瞧着少年郎,恍惚到失手刺偏了手里的绣花针。 针尖扎破指腹,溢出一滴相思血…… …… “苹儿……”迟宁想要上前,却被沈秋庭牢牢攥住胳膊。 迟宁从未这么痛过,崔苹儿好像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崔苹儿魂飞魄散,迟宁的一颗心仿佛死了一次。 噬灵术契约已解,众人将要苏醒。 苏醒之前,阴魂往往最暴动难安,疯狂地反噬操纵者。 铮得一声,一丝银弦崩断,沈秋庭呛出血来。 局面崩溃,沈秋庭却去握迟宁的掌心。 迟宁只感觉像被冰冷的蛇尾缠上:“放开!” 沈秋庭似乎有些伤感,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嘴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练了很久,很想给你弹一曲《松风寒》。”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沈秋庭觉得迟宁一定会喜欢。 可惜琴弦断绝,曲调难成。可惜他们撕破了和善的面皮,是水火不容的仇敌。 幻阵虽破,迟宁却受制于人,他听见沈秋庭又问和之前同样的话:“你跟我走么。” 迟宁看向前方,顾凌霄站在孙府门前,长身而立。 那才是和他同道的人。 迟宁淡声回应沈秋庭:“我毋宁死。” 这局沈秋庭一败涂地,他收起聆恨,垂眸看迟宁:“可我早说过,你死,我舍不得。” 语毕,沈秋庭仰头而笑,越上高墙,消失在了夜色里。 迟宁无法去追,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撑着踏鸿剑想起身,迟宁却发现双膝虚软,一步也挪不动。 眼眶发酸,他用手背一擦,竟沾上了一道水痕。 什么时候哭了? 迟宁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泪水,直到他被拥进温暖的怀抱里。 顾凌霄吻去迟宁的泪水,双唇再往下,轻碰到嘴角。 这个吻轻且安静,安慰大过亲昵。 迟宁感觉像被什么小动物触碰着,有种亲近的温暖感。 “顾凌霄……” “嗯。” 四周阒寂,无边无际的黑暗空茫里,只照着一弯朦胧残月。 迟宁和西沉的月光一样冷,单薄的身躯微颤,指尖都透着病弱的霜白色。 迟宁总会给他一种错觉,像随时会消失的朝露,像随时会凋零的昙花。 顾凌霄去拍迟宁的背:“没事了,马上天亮了,我陪你。” 他要和迟宁纠葛不清,他要和迟宁共信神明。 第39章 师尊,你尾巴呢? 随着第一缕光线从东方云层里穿出,重明镇停滞许久的时间又往前走。 孙家仆人搭了梯子,扯下门前鲜艳的红绸。 管家很疑惑地问那仆人:“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昨天少爷不是娶亲了么,怎么不见新娘子。” 仆人回道:“哪里有新娘,我取红绸之前就问了,咱们府里还是那么多人,我也纳闷,这缎子是谁挂上去的。” 两人谈论一会儿,都觉得这事邪门。 紧接着,一位老人沿着街道找来了,从孙家门前往里看。 管家问:“崔老爷子,怎么了?” 崔父说:“我找我家苹儿呐。” “崔老爷子,你也记岔了,你女儿早不在我们府上干活了”。 崔父迟缓地点了点头,在孙府面前站了许久,终于转身颤巍 分卷阅读38 巍离开。 管家在崔父背后唏嘘:“崔苹儿年前死了之后,这老爷子一天比一天糊涂。” “那我女儿呢。”崔父颓然坐在街沿上,布满褶皱的眼皮一眨不眨,“她是不是去年冬天就不在了……” 新的一天,重明镇的每个人都在更换过的记忆里继续生活。 阳光明亮,迟宁和顾凌霄出了镇子。 重明镇前的青石路被荒草遮掩了大半,迟宁踏上去,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关于那次黑夜里的亲吻,两人皆默契地没有提起,仿佛那只是云彩短暂停留,降了场转瞬即逝的雨。 他们的影子挨得很近,彼此却都没说话。 在昨晚的失控后,迟宁又把他的情绪稳稳妥妥地包起来了。 他为昨晚的事感到后悔,一想到顾凌霄碰到他嘴角的触感,迟宁就要骂自己心智不坚。 和顾凌霄的关系超出了正常界限,迟宁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顾凌霄不知道第几次把快要走进草丛里的迟宁拉回路中央,说他“心不在焉”。 迟宁静得像潭湖水,不答话也没有情绪。 直至听到热闹的叫卖声,迟宁才回了神,知道他们回了花溪镇。 进到原先的客栈里,女掌柜正消息灵通地跟别人分享新鲜事:“今天早上有人去镇外打猎,你们猜看到了什么?” “什么?”吃早餐的客人很好奇。 “重明镇,”女掌柜拖长了音调,像茶馆里的说书人,“镇上的大门竟然打开了,罕见得紧。” 看到迟宁和顾凌霄进来了,女掌柜热情招呼道:“你们的银钱没用完,房间我都给你们留着呢。” 迟宁:“多谢。我们今日就启程走。” “哎,原本是三位,”女掌柜目光往他们身上扫了一下,“怎么只剩你们两位。” 迟宁缄默片刻,才答:“……他有别的事。” 迟宁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上楼收拾完包裹,就去客栈外牵马匹。 顾凌霄看迟宁脸色不好:“师尊昨天一宿没睡,要不要歇一天再走。” 迟宁摇头。 迟宁心里正跟自己较劲,看顾凌霄垂下头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冷场,只在和顾凌霄擦肩而过时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后者的手:“走了。” 顾凌霄能感觉到迟宁心情很差,也很想在指尖相碰时牵上去,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们仍按原路回去,只是回程的速度比来时慢许多。 迟宁对回到簇玉峰感到无措,他弄丢了沈秋庭。 崔苹儿的事也压在他心里,迟宁从未吞咽过如此多而杂的情绪,他无法消化。 傍晚时分,顾凌霄在路边的一家客栈前系了马。 他们这次留宿的地方比花溪镇要繁华些,在客栈用晚饭时,听人说,这里今晚会有花灯节。 顾凌霄有意让迟宁散散心:“师尊,我们去逛灯会吧。” 迟宁有些头疼,还感觉冷,不想出门,任顾凌霄怎么说也没答应。 许是顾凌霄邀请迟宁的态度太可怜巴巴了,旁边桌上的客人忍不住打趣:“这位郎君好相貌,若一人去了灯会,怕是要得不少姑娘的荷包回来。” 姑娘对男子掷荷包,代表中意。 迟宁睫毛垂着,还是说:“不去。” *** 油灯散着晕黄的光,迟宁坐在木桌边,皮肤被映成暖白色。 手指提着笔,笔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迟宁略顿了顿,复又去改,字迹被涂成一团墨。 迟宁只得取张新的,废弃的白纸被攒皱了,堆在桌边。 头很疼,身子也很疲倦了。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要休息,迟宁却钻了牛角尖,一刻不停地想要写些什么。 “师兄亲启:重明镇案情已清查,然沈师侄叛离,乃我之疏漏……” 迟宁揉着额角,沈秋庭的事,他要怎样去和两位师兄交代…… 想的出神,不知什么时候顾凌霄进了来,展开皱巴巴的纸团。 顾凌霄看完内容:“大半夜的,师尊竟在为了别人伤心。” 迟宁不知道顾凌霄一个逛灯节逛到现在的人有什么立场说他。 他理好纸张,用纸镇压着,然后赶人:“到就寝的时间了。” 迟宁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却白。他知道自己是热症犯了,骨子里是冷的,皮肤却发烫。 顾凌霄看出了迟宁的不对劲:“你是不是不舒服?” 迟宁:“无事。” “你生病了。”顾凌霄用手去贴迟宁的额头 “只是有些发热,老毛病了。”迟宁的声音发哑,一句话间就咳了好几声。 热症是老毛病了,生病的时候浑身发烫,但熬一熬就会过去,不是什么大事。 这些年来两位徒弟都不知道迟宁有这样的病症,会在夜里辗转,冷热交替煎熬。 迟宁毫不在意的态度让顾凌霄直皱眉。 他按住迟宁的肩膀把人压在座位上,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只药箱,打开后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瓶子。 顾凌霄挨个看瓶子上的纸签,找出几种对症的药:“快吃了,身子不是这么作践的。” 这口吻忒严肃,迟宁问:“这些药哪来的?” “萧前辈给我的。” 顾凌霄没说其中艰辛的过程。 他不气馁地求了萧镜许多次,说了许多好话,萧镜才从他的宝贝药箱里分出来了些给他。 萧镜:“这可是秘方,我只传给我徒弟。” 顾凌霄忙着从萧镜那儿拿药:“哦。” “哦什么哦。”萧镜敲他脑袋,“你叫我一声师尊,我不光把药丸送你,还告诉你配方。” 顾凌霄抬头看着萧镜。 萧镜问:“心动吗?小顾。” “萧前辈,你这样小气,恐怕很难收到徒弟吧。” 萧镜是真的欣赏这个年轻人,想占他一声“师尊”的便宜:“想拜我为师的人从摇光殿一直排到镜梅山庄。” 顾凌霄不走心地“哇哦”一声。 顾凌霄最终还是没松口叫萧镜,还很不客气地把萧镜的药瓶搜刮走了大半。 萧镜的语气从调侃变为心疼:“这这这……许多药迟宁根本用不到,这么多好药材,都能把木头养成一块玉了。” 顾凌霄想,迟宁本来就该是一块玉,矜贵又娇气。 戳一下会发脾气,亲近了些他就想不通了,要闹别扭。 就比如现在,迟宁吃了药,还是要顾凌霄从房里滚出去。 顾凌霄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啦。” 迟宁在床上躺着,面朝墙生闷气。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就会冒出些毛毛躁躁的小情绪,迟宁只不过在顾凌霄身上闻见了一股香味,心里就别扭地不行。 他不觉得这香味是花香,只确凿地认为是荷包的香气。 迟宁 分卷阅读39 :“你离我远些。” 顾凌霄凑过去:“我怎么啦。” “我要睡了。”迟宁拉上被子,药力发挥作用后声音带了些困倦。 顾凌霄没放心迟宁一个人睡。 他洗了澡,刚用灵力烘干头发,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就往迟宁床上钻。 迟宁像他走之前那样裹在被子里,只是睡得不沉,长睫时不时抖动几下。 因为发汗的缘故,几缕发丝粘在腮边,颜色又变成了纯粹的雪白。 顾凌霄掀开被子朝里摸摸,没碰到期望中的毛绒绒, 他把迟宁的发丝撩到耳后,声音很低地哄:“师尊,你尾巴呢?” 迟宁的指节和眼尾都睡得发红,不堪其扰地把自己又往被子里埋了埋。 顾凌霄像是被小钩勾住了,手往迟宁背后摸,隔着中衣,按了按凸起的尾椎。 真的没有尾巴…… 迟宁在梦中感觉有只狼从背后扑着他,脑袋蹭他颈窝。 被狼爪子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迟宁睁开眼睛,很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和顾凌霄离的很近很近,四目相对,顾凌霄的呼吸扫过他耳侧。 刚睡醒时神志还没那么清醒,迟宁脱口说出心事:“顾凌霄,你在越界。” 顾凌霄像闻到血腥味的猛兽,忽然翻身把迟宁压在身下:“这就是你闹别扭,生病的理由?” 这一天来,两个人都在平静地忍耐。 他们之间隔开一张膜,彼此封闭,同时思索。 顾凌霄最先无法忍受。 他给迟宁思考的时间,是让迟宁审视,而不是让他躲避,焦躁,最终弄出病来。 顾凌霄眼睛很红,表情也凶,从上方盯着迟宁:“别想了,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心意,接受我的好。” 迟宁偏过头,有些不管不顾:“我不接受。” 顾凌霄捏过迟宁的下巴,强势地吻了上去。 “顾凌霄……”迟宁下唇被吮地发麻,“你混蛋……!” 第40章 被以下犯上了怎么办?急 外面下了场大雨,遮掩住房间里的暧昧水声。 秋雨很少有这样声势浩大的,连串的雨珠打在黄叶上,发出萧萧簌簌声。 迟宁不太喜欢下雨天。 作为灵鸟,迟宁听力很灵敏,这样的天气里入耳皆是落雨声,他用耳朵辨别不出来什么,会觉得被动且不安全。 特别是如今还承受着顾凌霄的进犯。 前几次灵修迟宁都没注意到,原来顾凌霄的力气这么大。 顾凌霄一手按着迟宁手腕,另一只手抬高迟宁下颚。迟宁尚来不及反应,就被撬开齿列。 唇舌相碰,迟宁想把顾凌霄推出去,却被捉住了作弄含吮。 顾凌霄劫掠着迟宁口中的空气,听他呜咽出声,又拦住他的腰跟自己贴得更近。 迟宁喘不过气来,脑中停止思考,觉得自己似乎在溺水,又似乎在失火。 空气被劫掠殆尽时,顾凌霄送了口灵气给迟宁。 迟宁无法抗拒灵气,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些,感觉身体降了温,没那么难受了。 顾凌霄咬了咬迟宁的下唇,语气带着威胁:“师尊就这么讨厌我?” 迟宁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 他本来就热,此刻肌肤相贴的地方迅速升温,隔着薄衣,能感受到顾凌霄的咚咚心跳。 顾凌霄又去弄他的耳垂。 迟宁耳廓一热,灼烫的气息喷洒在旁。 他往旁边躲,顾凌霄却追过来,牙齿轻轻地磕上去,用唇舌揉捻。 许久后,顾凌霄放过被吻到绯红的耳垂,再怜惜地用手拨一拨,激得迟宁浑身打颤。 “别……” 顾凌霄知他那里敏感,刻意说:“这里的红色小痣,很漂亮。” 那枚小痣生在迟宁的耳垂下方,似乎因为迟宁体温升高变得越发鲜艳,雨后玫瑰般的颜色。 迟宁又羞又急,趁顾凌霄捏着耳垂揉玩的空档翻了个身,手指抓住床沿想先下床去。 顾凌霄“啧”了一声,扣住迟宁的脚踝把人拉近怀里。 踝骨很纤细,覆着薄薄的肌理,顾凌霄两指便能环住。 顾凌霄语气沉沉:“你这里很适合戴个东西。” 迟宁惊慌地摇头。 他恍惚想到上一世,顾凌霄也是怎么恶劣。 他们明明是不一样的,他这一世的小徒弟没有坏心思,和妄天尊天差地别。 可上一世的顾凌霄分明也说:“给你打了对坠子。” 妄天尊的手指顺着锁骨往下滑,停在迟宁胸前:“穿在这儿,我不让你疼。” 可能是迟宁眼神里的惊惧太明显了,顾凌霄没再往下说,只用指腹捻了捻迟宁的唇瓣。 问:“渴吗?” 迟宁半晌才反应过来:“渴……” 顾凌霄带迟宁下床,把他面对面抱在怀里,给他喝水。 迟宁被欺负得眼眶发红,声线又闷又哑:“我不把你当徒弟了,你也别住在摇光殿,你……你……随便去哪都好……” 顾凌霄把杯子递到他唇边,一点畏惧的表现都没有:“那就快点好起来,怎么罚我都行。” 现在的迟宁看起来格外软和,眼睛湿漉漉的,忍着没落下的泪水粘在睫毛上。 烧退了些,全身都透着层薄红。 迟宁不及顾凌霄伶牙俐齿,被顾凌霄堵了一句后就抿着唇,胸中憋着气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凌霄道:“以后有心事,不能自己憋着。你说出来,跟我说。” 迟宁蔫蔫的:“我说讨厌你。” “这我知道,没用。” 顾凌霄揉揉迟宁的头发:“除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其余的,无论是沈秋庭还是崔苹儿,让你纠结难过的,你都可以说出来给我听,好不好?” 迟宁拧起眉毛:“你是个悍匪强盗,不讲道理。” 顾凌霄的态度很明确,要在这圈块地盘,让迟宁知道什么是他不能躲,不能逃避的。 喜欢迟宁这件事,顾凌霄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他就没想过后退,认怂。 迟宁是内敛的性子,有什么事都爱闷在心里和自己较劲。 顾凌霄不逼一逼他,不把态度鲜明地摆在那儿,迟宁能拖上几百年不跟自己好。 他可等不及。 顾凌霄扯过被子把迟宁裹成个粽子,又摸了摸他额头:“这么一闹,温度退了些,睡一觉大概就能好了。” 迟宁蔫巴的不行,他被小徒弟以下犯上,还一点抵抗的余力都没有。 恍惚间迟宁想起桩旧事。 从前他认为自己身子差,是个拖累,所以为自己细细打算了将来。 他这么闷,应该也没人愿意和他搭伙过日子,迟宁想着等两位徒弟能独当一面了,他就从簇玉峰的位置上退下来,在山脚下搭个竹舍,带着青鸢养老。 迟宁 分卷阅读40 的这个想法琢磨了很久,他甚至想好了往田里种些什么菜,变了寒暑,花架上又改换一批怎样的新花。 某天顾凌霄问迟宁将来的打算,迟宁就把这个规划说了。 顾凌霄听后道:“师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迟宁说不行:“到时候你就出师了,有自己的前途。” 顾凌霄问:“怎么才算出师?” “打赢我。” “赢了能提要求吗?” 迟宁:“嗯。” “我要住到师尊的竹舍里去。” 迟宁细细回忆,其实很多时候顾凌霄都差点要藏不住他的狼尾巴。 可迟宁从来都没往那种地方去想。 那是他养大的崽崽,千防万防,崽崽难防。 顾凌霄把迟宁放到床上,一番折腾下来,迟宁倦得睁不开眼。 挨上枕头,迟宁在心里骂了顾凌霄两遍大尾巴狼,而后昏沉地睡了过去。 *** 迟宁做了个梦,梦里他在竹舍的摇椅上乘凉,远远从小径上走来个人。 那人身量高,迟宁等他走进了,一瞧,发现是宗岱。 宗岱来陪他聊天,聊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内容,末了迟宁问:“你师弟呢,他怎么样?” “师弟不就住在您旁边么。”宗岱答。 迟宁往四周看了看,见他屋子左侧还建了间木楼。 顾凌霄突然出现在迟宁面前,叫他:“好邻居。” 迟宁惊醒了,拥着被子,还有些失神。 梦是相反的,迟宁安慰自己,他和顾凌霄之后肯定不会做邻居。 想起昨晚的失控,迟宁不知如何面对。 躲在被子里不出去罢…… 上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还是在许久许久之前。 小时候做错事情,哥哥冲进来和他算账,迟宁就会吓的缩成一团,用翅膀遮住眼睛。 时间还很早,外面的天空只蒙蒙亮。 梳洗结束,迟宁推开窗子,满含水汽的晨风灌进来。 因为落了一宿的雨,今日明显比昨日更冷些。 迟宁虽然已经不发热了,但依然挑了件雪色大氅披在外面。 偏偏响起了敲门声。 迟宁头痛,他大概能猜出来人是谁。 他不想见。 顾凌霄买了早晨,拎着食盒在迟宁门口等了许久。 他不确定迟宁是否醒了,又担心迟宁的热症反复。 轻轻扣了三声门,顾凌霄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也未听到回应。 把门推开一条小缝,顾凌霄进到屋内。 只见唯有窗户开着,房间内空无一人。 迟宁翻窗跳到了大街上,这个时候各个店铺都刚出摊。 路上遇到的人还都穿着秋日里的短打,只有迟宁一人先入了冬。 迟宁去路边茶摊坐了会儿,问小二打听到了些消息。 他所在的地方属云望郡管辖,云望郡和江洲郡相邻,迟宁记得程家的临壑山庄就在离这里不远处。 程家家主程翊风为人大方豪爽,迟宁和程翊风交情不浅,当初差点被程翊风拉着拜了把子。 迟宁不想回客栈,索性决定去探访好友,询问小二去临壑山庄要如何走。 小二明显对临壑山庄很熟,听闻迟宁要去那后对他肃然起敬。 “您认识程庄主啊,那可了不得。” 临壑山庄里,迟宁拿小二的原话去揶揄程翊风。 程翊风正听管家汇报庄内事物,听了迟宁的话笑道:“我哪里了不得,不过是整天忙得蚂蚁一样团团转。” 把手中的账簿抛给管家,程翊风吩咐道:“今日来客人了,这事就由你处理。田地的租金可以减半,记住,不能强行要求稻农交齐银两。” 管家说“是”,显然是接到了个苦差事,冒了一头的汗。 程翊风带着迟宁往书房外走:“你终于来了,我本来都备好了礼物,准备去簇玉峰登门拜访。但最近被急事绊住了脚。” 程翊风在程家家主的位置上坐了十几年,虽然面容年轻,但举手投足带着上位者的矜贵气,让人无法小觑。 迟宁看着程家山庄内精致的亭台楼阁,疑惑道:“什么急事能难住程兄?” “我的那位侄女到了年龄,兄长让我帮着张罗婚事。” 这是程家家事,迟宁不好多问,程翊风却主动道:“正好你来了,也能帮着我从云望的青年才俊中挑一挑。程妤眼光挑剔,我看中的他不满意,她喜欢的人,我也觉得不好。” 程翊风话音刚落,从湖那边就走来一位女孩。 她穿着黄衣,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很亲热的去挽程翊风的手臂。 程翊风向迟宁介绍:“这是我被骄纵坏了的侄女,程妤。” 迟宁的目光却落在程妤旁边的年轻人身上:“这位是?” 程翊风小声对迟宁说:“程妤中意的我的侄女婿,似乎叫……顾凌霄。” 第41章 醋王徒弟上线:师尊只能吃我的 程翊风尚未成亲,程家目前只有程妤一个小辈。 程翊风大哥的独女,整个家族的掌心宝,不用想,就知道是千娇万宠养大的。 拉着程翊风的手臂,程妤眨眨眼:“家里今天来客人啦,小叔又说我什么坏话啦,我都听到了。” 少女身上带着股纯挚,浓郁的秋色里穿着条淡黄襦裙,让人眼前一亮。 “哪里说你坏话了,” 程翊风拍拍程妤手背,熟练岔开棘手的话题,“这是迟宁迟仙尊,你们还是第一次见。” 程妤向迟宁问了好,转头对顾凌霄道:“霄哥哥,你也是簇玉弟子,迟仙尊这样的前辈,你是见过的吧。” 清晨还是太冷了,枯叶落了满径都未清扫,迟宁往后退了一步,能听到黄叶被踩碎的细微咔吱声。 他垂着眼睫,先道:“未见过。” 顾凌霄声音淡淡的:“嗯,不认识。” “哦……”程妤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程翊风来打圆场:“簇玉弟子众多,哪里能个个都见过面。对了,妤儿,你不是说今天要去采莲蓬吗?” “早就有这个打算,而且今日霄哥哥也来了,”程妤兴奋起来,问在场的人,“我们一起去吧,我让人把小船都准备好了。” 迟宁裹了裹大氅:“不了。” 顾凌霄爽快答应:“好啊。”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给原本就不太热切的气氛又降了个温。 只有程妤很高兴,她松开程翊风的胳膊,把人往外推:“那小叔也不去吧?” 程翊风:“……” 程翊风平时不怎么管程妤,唯独在男女之情的事情上对程妤放心不下。 他本来是想跟着去的,顾凌霄那个陌生的毛头小子,怎么能和程妤一起泛舟。 孤男寡女,这万一……掉水里了怎么办? 分卷阅读41 迟宁拒绝地很利落:“抱歉,我身体不适。” 程翊风只得说:“那那那……你们年轻人去吧。” 另外两位并肩走远了。 剩下被排除在年轻人之外的迟宁和程翊风。 “阿宁,你哪里不舒服?”程翊风问。 迟宁有些答非所问:“我还没吃早饭。” …… 临壑山庄依水而建,地处江南,环境秀美不说,其钟鸣鼎食,在众多富庶人家里也是拔尖的。 程翊风有闲情雅致,在居所中规划了山水亭台,结庐在人境,却活得像个江湖散客。 水上皆建玉带拱桥,时值仲秋,秋水澄澈,映着湖中小洲上芦荻花的影子。 迟宁在亭中吃了糕点,手臂伸到栏杆外,去喂水中的红白锦鲤。 鱼儿甩着尾,热闹地挤成一团,争抢完水面上的食物又哄然散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鱼食不知何时空了,他还依然垂着手,眼神看着水中摇荡的天光。 “发什么呆呢。”程翊风拿了许多画卷过来,把迟宁叫回了神。 迟宁回头,见程翊风怀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中午我请了郡中的好友来,虽借着赏秋的由头攒的宴会,但实际上还是想看看各家公子,替妤儿谋姻缘。” 程翊风把画卷放在桌上:“这是他们的画像。” 迟宁调侃道:“你家姑娘挑夫婿,倒像是皇上选妃。” “选妃也就选妃吧,”程翊风道,“还需要你帮我把关,过了你的眼,才能进我程家的宫门。” 迟宁黑发雪氅,冷玉一样的指节搭在朱红阑干上,闻言很轻地笑了笑。 他说:“好。” 程翊风瞧迟宁这样的风姿,浑然不像尘世中人。 迟宁和他不同。 他是假风雅,费心思把临壑山庄修缮成桃源盛景,也不过是为了迟宁来时能多看几眼,风景能衬得起他。 程翊风向迟宁解释:“程家我管了这么多年,之后终归要交到妤儿手中。家主的位置不易坐,不给他挑位称心能干的夫郎,我总不放心。” 迟宁微微倾身,手指在画轴上扣了扣:“之前程兄说有心上人了,我等着喝你的喜酒也等了许久,现在呢?” 程翊风的眼神从迟宁身上划过,手上展开一个画轴看:“大概是等不到了,就当我曾经是疯言疯语。” 画卷做的极详细,旁边写着公子们的家世门第,和文武上的造诣,文有诗作,武有剑法。 迟宁简单看了几个就看得眼晕,揉揉额角,他状似不经意地问:“程妤中意的那位小郎君,不好吗?” 程翊风摇头:“他出现地太凑巧了,总让我怀疑他动机不纯。” “怎么说?” “首先是半年前,妤儿带了位受伤的男子回来,说是路上偶然遇到的,见他受伤出手相助。” 迟宁心中算了算,半年前,差不多是顾凌霄下山历练的时候。 程翊风叹了口气:“带回养伤本没什么,但妤儿表现地很殷勤,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全跟顾凌霄待在一处。妤儿不是爱往人身上贴的性子,我看着就觉得奇怪。” “我要给程妤挑夫君,这几乎是全云望郡都知道的事情。恰巧在昨晚,妤儿出门逛灯会,回来时醉醺醺的,是顾凌霄送她回来。” “顾凌霄一走,程妤就和我说她意有所属,非嫁顾凌霄不可。” “区区两面之缘,程妤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 昨晚…… 想起那场靡乱的雨。 和顾凌霄身上的香气。 迟宁心里又酸又涩,像吃了颗不熟的果子。 中午,临壑山庄门前停满了车马,锦衣华服的客人递上请帖,正准备入内。 迟宁入席早,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杯子里嫩绿的茶叶旋转着慢慢沉在杯底。 浑浑噩噩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迟宁被程翊风问了好几次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 嫩叶终于沉下去,迟宁用手贴了贴杯沿,果然热茶都放冷了。 程翊风来看了一圈,见管家把程妤和顾凌霄的坐席安排在一起,颇为生气:“这不是胡闹么,他们两个分开,让妤儿和李家小姐坐一处。” 管家“哎哎”地连声答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打开座位名单来重新排。 迟宁手肘撑在桌案上,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会错意,以为迟宁是来搭救他。 正巧迟宁和顾凌霄同是簇玉峰上的,管家顿悟地用毛笔在顾凌霄原先的位置上打了个叉,对一旁的仆人说:“位置改一改,把顾公子排在迟仙尊旁边。” 迟宁:“……?” 其余客人都已到齐,顾凌霄和程妤方姗姗来迟。 程妤看到剩下的两个座位相隔颇远,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 顾凌霄低头和程妤说了些什么,程妤才有点不情不愿地入席。 一张长桌案后放了两个木椅,顾凌霄在迟宁身旁落座。 迟宁把背挺得更直,肩颈绷出好看的弧度。 说来也好笑,昨天还亲密到越界的两人如今谁都没有开口。仿佛那个秋雨夜是场迷梦,降落的大雨,在他们之间隔出了河。 顾凌霄和旁人敬酒,聊天,唯独不看迟宁。 迟宁知道小徒弟招人喜欢,能和人聊得来。从前他引以为豪,现在只觉得苦涩。 不知是不是早上吃多了糕点,迟宁此时喉头发腻,没什么胃口。 他身边冷冷清清的,能听清筷子碰上碗碟的声音。 从这场筵席开始起,迟宁统共也没吃几口,只是听着程翊风寒暄,眼神逐个看向旁边的客人。 程翊风让他帮忙挑一挑。其实迟宁是最不知好坏的,把黄泥当了金子,放在身边这么多年,什么也没觉察。 迟宁有心事,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久了。 等反应过来,那人也热切地望过来。 祁家小少爷从小痴迷剑法,对迟宁孺慕已久,今天不但见到了,迟宁还独独看了他这么长时间。 祁维心神摇荡。 “迟仙尊,我根骨是不是很好啊。”祁维侧身问迟宁。 “还不错。”迟宁实话实说。 祁维一个激动,手里酒洒出了大半。 “那……我能敬你一杯吗?” 他慌乱地不行,说是敬一杯,实则喝完三杯后还在添酒。 迟宁按住他的手:“好了,那我也喝三杯。” 迟宁挺喜欢这个小少年,眼神很清,欢喜的心思藏也藏不住。 此时看着祁维,迟宁想起小徒弟从前毛躁莽撞的时候。 顾凌霄……他的莽撞是不是故意为之…… 迟宁不知道了。 他什么都不敢确定,杂七杂八的事情把他弄得糊涂。 斟了满满的酒,迟宁仰头一饮而尽。 分卷阅读42 液体穿喉带来滚烫热意,难受却也痛快,迟宁连喝两杯,正欲倒酒却被拦住了。 “别喝了。” 顾凌霄移开迟宁的酒壶。 对祁维道:“他不能喝太多,我陪你喝。” 祁维看着两人,手尴尬地在衣服上搓搓,又把自己桌上的葡萄递了过去:“吃水果吗?” 顾凌霄呛他:“人人桌上都有,偏吃你的做甚。” 祁维似乎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形,无措地看着迟宁。 顾凌霄把迟宁的酒杯反扣在桌面上,不让他喝。 迟宁拿了个新酒杯,用被酒气熏红了眼睛看顾凌霄:“你怎么能管到我?我们认识吗?” 第42章 迟宁的疑惑:万一他花心呢? 迟宁鲜少这样咄咄逼人。 诘问的话说出口,迟宁恍惚认为自己还在发烧吧,不然怎么身躯发烫,内里却冷如寒冬。 顾凌霄不允,依然压着酒壶。 迟宁最终还是喝了祁维敬他的第三杯。 用的祁维桌上的酒。 入喉的酒远没到要醉的程度,但头已经开始痛。 迟宁大概是不能再和顾凌霄坐这么近了,他有些失礼地起身,恰巧祁维旁边的客人缺席,迟宁一意孤行换了位置。 他们这边动静挺大,程翊风朝这里看过来,看见迟宁的脸色更差了些,问他要不要去休息。 迟宁说无碍,面前的菜肴一下未动,酒倒是让侍者新添了好几壶。 祁维愣乎乎的,说:“我们家也有许多好酒,我下次挖出来给你尝。” 宴会热热闹闹地结束,程翊风意犹未尽,又带着宾客去靶场射箭。 迟宁没跟去,他觉得闷,只想透透气。 临壑山庄的路他还没走熟,逛着逛着走到了湖边。 下午天气放晴了些,水面上浮着细碎波光,偶尔传来金桂香。 荷花枯了大半,亭亭的枝叶还留着。 迟宁看到这些,就忍不住想顾凌霄和程妤一起,采了最后一批莲蓬。 脱去大氅,露出淡青色衣袍,迟宁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长风拂面,他觉得胃里的灼烧感缓解了些。 沿湖种了柳树,垂柳末梢浸在湖水里,迟宁伸手拨了拨,柳梢儿抖动着推出一圈圈水纹。 水纹还未消散,迟宁身侧就多出来个人。 祁维不知怎么找过来的,亲亲热**叫:“迟仙尊。” 迟宁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祁维噤声。 “怎么啦?”祁维小心地用气声说。 迟宁学着小少年的语气:“你把我的鱼吓跑啦。” “对不起,”祁维的第一反应是道歉,缓了好一会才问,“柳枝能钓出鱼?” 青枫道人从前教导迟宁,说心静方能参悟大道,譬如用柳枝垂钓。 师父跟他示范,果然钓出了只鲈鱼做晚餐。 迟宁试了许多次,也失败了同样多的次数。 “能,”迟宁回答祁维,“但我心不静。” 最近雨水多,秋水满盈,迟宁所坐的青石底部被湖水淹过,素湍冲着石壁,发出哗啦声响,拍出白沫又很快破裂。 迟宁盯着白色水花,忽然说:“很无聊吧。” 其实这句话迟宁是指自己。 没头没尾的,祁维却听懂了。 他耷着眼皮看迟宁,迟宁也抬眼望他。 迟宁的眼睛看人很舒服,目光比湖水还要静谧,浅色的眸子里是清的,不含杂质,又好像能容忍世间所有杂质。 祁维连呼吸都忘了。 在夸人这方面祁维向来生疏,在姑娘面前他脸红得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况且是对着一直仰慕的迟宁。 琢磨了许久,脖子都憋成了红色,祁维才结结巴巴道:“不无聊,你很……很干净。” 然后祁维看出迟宁在笑。 迟宁似乎天生喜欢无害的事物,简单的,像镜子一样,你看它,它如实地对你反应一切。 所以纵然年月漫长,迟宁最怀念的始终都是活在森林里的时候。 那时他有哥哥们,还有只小狼。 后来入了世,迟宁遇见好人也遇见坏人,他们动机迥异,好坏参半。 簇玉峰虽安稳,但迟宁还是尽量少地跟别人联系。 他把自己孤立了,也把自己保护了。 多年来乏善可陈。 面前的小少年倒是屈指可数的,让他乐于相处的人。 祁维被迟宁笑晃了眼睛,大着胆子问:“迟仙尊说我根骨好,那……那我能拜入簇玉峰吗?” 迟宁答:“簇玉每年都会选拔新弟子,你也可以报名。” “您门下也可以吗?” “我不收徒。” 祁维点了点头,声音低下去:“没关系,我做外系弟子也可以的。” 迟宁:“这些还要看你是否过关。” 他也遇到过屈指可数的人,仿佛颜色鲜艳的蘑菇,但关系在暗无天日里霉变,最终成为乱糟糟的黑。 原来颜色鲜艳的蘑菇,都含着毒素。 一团橘色小毛球朝迟宁这边跑过来,很灵活地翻到石头上,扑进迟宁怀里。 迟宁下意识把毛团搂紧,才发现是金猊。 迟宁把小猫举起来:“你醒了?” “嗷呜。”小猫歪着头看他。 金猊被锁妖链所伤,顾凌霄把它放入灵石镯里休养。它不知是何时醒的,现在看来精神还不错。 “这是迟仙尊的猫?” 祁维边问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橘色毛团。 金猊兽幼态时性格很好,不怕人,被祁维摸着脑袋,它在迟宁怀里打滚翻了个身,舒服地眯了眯蓝眼睛。 “不是我的。” 既然金猊来了,顾凌霄大概也在附近。 迟宁四下看看,果然见顾凌霄往湖边来。 祁维也注意到顾凌霄,他还被顾凌霄宴会时的敌意弄得摸不着头脑,主动打招呼缓解关系:“你也来吹风啊。” 顾凌霄问他:“靶场的射术竞赛,你不去吗?” “不去,”祁维乐呵呵的,“我不擅长这个,去了也是出丑。” 迟宁弯腰把金猊放在草地上,直起身子。 阳光没之前那么好了,秋云四合。 “我们走罢。”迟宁这话是对祁维说的。 顾凌霄追问:“你去哪儿?” 顾凌霄好不容易找到迟宁,不可能轻易放人走。 迟宁不答,往顾凌霄的反方向走。 祁维追上他:“你们认识,是吗。” 祁维不傻,两人明里暗里针锋相对,迟宁很温和冷静的一个人,遇到顾凌霄就严厉起来。 他问得急,也没注意自己倾着身,碰到了迟宁的肩膀。 顾凌霄强拉住迟宁的手腕,逼他停住步子。 “聊聊。” 不知顾凌霄拦他,金猊也追过来,两只前爪坠着迟宁的袍脚,跃跃欲试想爬上来。 分卷阅读43 迟宁回身,视线停在顾凌霄身上,而后,看见了正穿过回廊朝这边走来的程妤。 程妤提着裙摆,似在焦急地寻人。 迟宁把自己的手慢慢抽了回来。 “没什么可聊的,做了临壑山庄的女婿,祝你前程远大。” 顾凌霄的眼里闪过诧异,但迟宁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迫不及待离开。 风吹起宽袖,迟宁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失控,不过一天时间,他竟两次落荒而逃。 不知是不是顾凌霄握得太紧,迟宁走出去了很远,手腕上的痛感还一直在。 无法忽视。 *** 迟宁下午剩下的时间都躲在程翊风的小院里。 程翊风颇为认真地对着画卷勾勾画画,不过一会儿,就用各种各样的由头淘汰了大半的人。 迟宁在旁边看着,终于,见程翊风在最后一人的旁边也画了叉。 “一个也没看中?”迟宁问道。 程翊风点头:“我们妤儿聪明伶俐,这些人不是莽夫就是文弱书生,全配不上。” 迟宁:“那就之后再留意。” “但我对顾凌霄改了看法,”程翊风坐过来了些,说,“今日比射术,他接连三箭正中靶心。我用的是满月弓,多少人拉都拉不开。不过他之后匆忙走了,错过拔头筹的机会。” “他是有些真功夫的,不像是一无是处的骗子。” 程翊风说完,见迟宁眼神盯在花瓶上,还以为迟宁又跑神了。 在这件事情上,迟宁一向都是听程翊风说,很少主动发表看法。 这次迟宁怔忪片刻,却道: “万一顾凌霄花心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翊风觉得迟宁说的对:“那我确实要再考察一下。” 没人能想到程翊风考察的方法是乘船游河。 早上程翊风还不喜欢程妤去泛舟,晚上就用了这个法子。 画舫在河边停靠,岸上是城中夜色,水中有江枫渔火。 今日赴宴未走的客人都登上了船,程翊风邀请迟宁去,给他讲故事:“这河叫流珠河,传闻住着鲛人,泣泪化为珍珠。” 迟宁很感兴趣:“会有夜明珠吗?” “有。”程翊风一本正经,“不仅海上出产夜明珠,流珠河也有。城中还有以买卖夜明珠为生的百姓。” 迟宁挺开心地上了船。 舟楫滑动,画舫缓缓顺流而下。 这里显然是人们偏爱的游玩地,沿途路过的都是繁华景,不断能遇到别的画舫,听到里面的急管繁弦声。 迟宁中午饮了酒,此时有些困倦,为了不影响别人的兴致,他出了船舱,靠着船舷吹风。 今夜没有月亮,河面上灯光找不到的地方是浓郁的黑。 迟宁还记着程翊风的话,往河中央望,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发着白光。 他提了只灯笼,把灯笼伸出船去,照亮了身下流动的水波。 迟宁找得认真,连顾凌霄什么身后出现在身后都不知道,直到肩膀一重,顾凌霄帮他披了件墨色大氅在身上。 这件大氅迟宁太熟悉了,顾凌霄身上的味道他也熟悉。 迟宁想转身,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结实的手臂横在迟宁腰间,顾凌霄下颌抵到迟宁肩膀上。 很强势的一个姿势,没给迟宁留挣扎的余地。 “你吃错药了,船上这么多人……” 顾凌霄的声音贴着迟宁耳朵响起:“你在生什么气?我现在告诉程翊风我是你徒弟,你能解气吗?” 迟宁手一抖,灯笼掉下船去,一点光亮很快随着湍急水流飘远了。 第43章 对我动下心吧,我千倍百倍还你 顾凌霄温度偏高的身体贴在迟宁背上,闻着怀中人身上独有的冷香:“你早上为什么要逃?你就这么厌恶我?” 门开着,随时都可能有人出来,迟宁紧张地绷紧了身子:“你可以告诉程翊风真相,但你依然要负责,别让旁人受到伤害” “我伤害谁了?”顾凌霄的语气不太好,他一天下来都在忍耐,忍耐迟宁对他冷淡的态度。 当着程翊风的面,迟宁冰冷地说他们“不认识”。 船舱透出的朦胧灯光照不透他们这个角落,在昏暗的光影里,两人的姿势像极了窃窃私语。 说出口却是伤人的话。 “程妤。” 迟宁念出这个名字时,眼睫轻轻垂了一下,遮住了眼底情绪。 “你这是对程妤不负责。” “我和她?”顾凌霄诧异到声音变了调。 下午时迟宁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什么临壑山庄的女婿,什么前途远大,每个字他都能听懂,组合起来却让人无比迷惑。 “你说我和程妤?”顾凌霄不禁嗤笑,“在你眼里,我就是刚跟你表露过心迹,然后转头和别人纠缠不清的人?” “不是么,她待你真诚,你却连身份都隐瞒。”迟宁道。 扣住迟宁肩膀,让怀中人转身。顾凌霄手指搭在迟宁的后颈,在他突出的那块骨头上按了按。 顾凌霄之前是疑惑,现在却是气愤多些,他心里有谁迟宁难道不清楚? 一次次的剖白是无用的,夜里的辗转亲昵也白费。 迟宁宁愿相信空穴来风的传言,也不肯来问问他。 “是,你说的没错。我朝秦暮楚,瞒着你和程妤纠葛。我们、会、尽、快、成、亲。” 最后几个字是咬牙说出来的,一字一顿地往迟宁心窝里砸。 他们现下都不清醒,一个认为自己被蒙蔽,一个认为自己被怀疑辜负。 “好。”迟宁喉头里被什么牢牢堵着,半晌挤出一个“好”字。 周围的光线亮了点,是程翊风来寻迟宁。灯笼打出片柔和的光,把船舷边照清楚了。 “外面凉,别吹夜风了。” 程翊风起初未注意到顾凌霄,走进了才看出还有另一人,他有些惊奇:“凌霄怎么也在?” 顾凌霄:“只是偶然遇到。” 迟宁已经从顾凌霄怀里挣出来,对程翊风道:“回去了。” 客人们的兴致都还很高,看歌舞的有,弈棋投壶的也有。 程翊风边走边说:“今夜游船,我本欲给顾凌霄和妤儿增加相处机会,但顾凌霄魂不守舍的,妤儿说总找不到他。” 程翊风缓缓道:“我要找个时间和他单独谈谈,他祖籍何处,双亲健在否,对了,最重要的是是否有家室。” “我总觉得他神秘,不像只是簇玉的普通弟子那么简单。” 迟宁想直接和程翊风摊开了说,说顾凌霄是自己弟子,程家不该一开始就被隐瞒。 迟宁:“顾凌霄他……” “嘘。”程翊风注意到了什么,把迟宁拉到帘幔后面躲着,“你看里面……” 屏风隔开的 分卷阅读44 小厢房里,程妤正对着顾凌霄,一脸羞怯地拿出袖里的玉佩。 程妤似乎怕被别人看到,压低了声音:“看你一直没有戴玉佩,这块是母亲给我的,跟我身上的这个……” 她没有说完,言语里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程妤有些脸红:“我、给你戴上。” 迟宁看不到顾凌霄的表情,只能看到顾凌霄没动作,任程妤摸上了他的腰带。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程翊风小声感慨,“妤儿还挺懂,这样准能抓男人的心。” 迟宁想到他给顾凌霄补全的那块玉佩,他当时给顾凌霄说让他收好了别再碎了,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顾凌霄就再也没戴过了。 他看不下去了:“我……我出去一趟。” 迟宁走得急匆匆的,像遇上了什么洪水猛兽。 程翊风欲跟过去看看,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 顾凌霄站在程翊风面前:“我去找他。” 程翊风:“你们也不熟。” “他是我师尊。”顾凌霄看程翊风一眼。 外面的风更大了,像是要落一场雨。 迟宁问船工何时能靠岸,船工说还早,还需等一个时辰。 迟宁一刻都等不了了:“我能不能先坐小船走。” 船工还未答话,迟宁就被人用力一拉,往船尾拽。 方才还不欢而散的两人再次见面。 顾凌霄这次跟迟宁留了点距离:“刚才你都看到了。” 迟宁没说话。 顾凌霄继续道:“东西我没要,我对她没这个意思,已经和她解释清楚了。” 迟宁震惊地抬起头来,听见顾凌霄说:“我跟程妤相处就只能是男女之情,不能有别的目的?” 迟宁不知道顾凌霄接近程妤的目的是什么。 他很抗拒思考这个问题,从见到顾凌霄和程妤在一起的第一眼,从听到程翊风说顾凌霄是程妤的意中人。迟宁就在心里给顾凌霄宣了判,判他浪荡,判他欺瞒。 迟宁觉得和顾凌霄聊聊他们之间最深的矛盾:“我不了解你,是因为很多事你都在瞒我。重明镇内,你为何知晓噬灵术的破解方法,你与……程妤何时相识的,这些我都不了解。” “顾凌霄,这不公平。我是你师尊,我们按原先那样相处不可以吗?为何你偏要来打破,我们本可以……” “不公平?”顾凌霄拉着迟宁的手贴在他胸膛上,骨骼之下震动不休,“你听一听,我擅自动了心,想你想得要疯了,这样就公平么。” “我们本可以什么,可以一直做师徒对吗。但是师尊,你真的只把我当做徒弟看待吗?” 顾凌霄按住迟宁想要抽回的手:“你怎么不问我?程翊风说我是他的侄女婿,你便信?” “只要你说你认得我,我马上就可以对程妤说我对她有所隐瞒。” “师尊,你不愿意像对待普通徒弟一样对待我,你畏惧又踟躇。” “你能不能尝试往前走。” “不要让我是一厢情愿。” 顾凌霄一句一句说得真诚,像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迟宁看。 秋日里罕见地打了闷雷,雨水砸在迟宁脸上,冰凉的。 一个大浪打在船身上,脚下的木板晃了晃。 似乎有船工顺着船舷排查,看见船尾还有人,朗声提醒道:“变天了,进去避避雨嘞。” 此时顾凌霄正俯身欲吻迟宁。 迟宁推着顾凌霄:“别、有人。” “我恨不得天下皆知。” 迟宁用力将人推开。 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但顾凌霄迫切地想和迟宁单独相处。 望着黑黢黢的江面,顾凌霄干脆翻过船沿,纵身跃了下去。 迟宁没来得及抓住顾凌霄,只听见一道噗通声。 下意识认为顾凌霄要寻死,迟宁没想到自己不会水,也跟着翻了下去。 四周全是冰冷压抑的河水,迟宁屏住呼吸,勉强挣开眼睛找顾凌霄的身影。 空气很快消耗尽,身体不可抑制地往下沉。 似乎被水蛇缠上了,双腿变得僵直难以活动。 猛地,手腕被抓住,一个力道拉着他继续下沉。 迟宁觉得自己要死了,当真遇到了水怪。 窒息感和来自四方液体的压力都越来越重,迟宁即将到达河底。 河底有片凸起的礁石,那里发出幽蓝色的光亮,蓝光和水波一同晃动,像是散在夜空里的冰冷星屑,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美。 “要去看看吗?跟着我坠落。”有道声音在迟宁耳边响起。 迟宁摇头,连意识都混沌了:“回去。” 他同时接近了死亡和极美。 此时顾凌霄贴了上来。 迟宁的热量早被冰冷的河水消耗殆尽,顾凌霄是他唯一的热源了。 顾凌霄感受到迟宁主动抓住他的手臂,飘散在水中的发丝扫过他的侧脸。 他低下头去,嘴唇相触,渡过去灵力和空气。 “下面有夜明珠,要我取给你吗?” “危险……不要……” “我喜欢你,星星都能摘下来给你。” 在远离地面的水底,充满危险的禁地,顾凌霄认认真真地说: “喜欢你。” 迟宁神志涣散,不知道顾凌霄是否真的去拿了水底的宝物。 过了片刻,顾凌霄带迟宁慢慢浮上去,接着说被雷声打断的话:“对我动下心吧,我千倍百倍还给你。” 顾凌霄一直带着他朝一处黄色的亮点游去,等头顶浮出水面,迟宁才发现他们周围泊着条小舟。 他和顾凌霄撑着船沿坐上去,浑身淌水的样子把船篷里歇息的老伯吓了一跳。 这是条小渔船,老伯撒了今天最后一次网,正准备回家。 顾凌霄给了老伯一些银子,请他让他们在舟上留宿一晚,保证不破坏舟内的东西。 船篷里放着火盆,顾凌霄生了火,填满了柴,过了许久迟宁的身子才被煨暖。 迟宁首先想到:“我给程兄传个信。” 顾凌霄:“只告诉他我们安然无恙,别告诉他我们在哪儿。我只想和你呆着。” 不知打通了什么关窍,顾凌霄也太没羞没臊了。 迟宁后悔:“在想我刚才不应该跳下去,留你一个人泡冷水。” 这样平和的氛围,在他们间有段时间没出现过了。 自从顾凌霄向迟宁说出自己大逆不道的心思,迟宁就不再像从前那样打趣他。 顾凌霄盯着外面的落雨:“三天。之前在重明镇,我让你用三天思考对我的心意,现在时间到了。” “阿宁,给我个答案吧。” 第44章 一声阿宁,风雨夜的告白 阿宁阿宁,迟宁小时候总被长辈这么叫,等大了些,只有关系亲近的旧友才能这样唤。 顾凌 分卷阅读45 霄叫了一下,才发现这个称呼中相连的音调都那么美。 “阿宁。”顾凌霄又叫了一声,再往迟宁那边靠了一点。 外袍脱在火边烘干,迟宁只着一件中衣,皮肤宛如玉质。 只有顾凌霄看出他耳根泛了红。 “三天了,你答应我吗?” 天地四方都是落雨声,乌篷中的一点火光显得尤其可亲。 一滴水顺着迟宁的下巴淌下去,迟宁很紧张,甚至忘了去擦干被河水浸湿的头发。 迟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总冷着心肠,忽然有人举起一把火,他会下意识地畏惧。 冰凉的水痕贴在身上,迟宁喉结滚动几番,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顾凌霄把外袍罩在他头上。 外袍是顾凌霄的,带着火焰的暖意。 “不冷么?”顾凌霄隔着布料揉迟宁的发丝,还很小心地吸去迟宁耳廓上的水,“当心又要发烧。” 船篷里略显狭窄,顾凌霄微微弯腰,细致地给迟宁擦头发。 迟宁的发顶几乎挨在顾凌霄肩膀上,体型上的差距让顾凌霄遮挡住了迟宁的视线。 把风雨如晦挡在外面。 相离很近,迟宁不敢抬眼,怕撞上顾凌霄乌沉沉的眸子。 迟宁此时才真正的感觉到小徒弟长大成人。 脊背挺直,肩膀宽阔,已经需要低下头来和他说话。 舟中的气氛很安静。 只有迟宁的长睫抖啊抖。 暴露了心事。 顾凌霄问:“不想回答,是吗?” 把迟宁的发丝擦得半干,顾凌霄拇指按在迟宁唇边。 他记得那双浅色唇瓣的触感,冰冷的,也柔软。 “我不逼你,师尊……我不逼你。” 顾凌霄沉声说着,倾身想吻上去。 一把匕首抵在了他颈上,泛着寒意的雪刃如出笼猛虎让他脊背发凉。 顾凌霄只能遗憾地停住。 迟宁拧着眉头,依然用匕首制住顾凌霄:“你、你怎么总是想着这些。” “跟你在一起,我还能想什么?”顾凌霄说。 “正道坦途你不走,为什么偏……” 顾凌霄截断迟宁的话:“我走的算哪门子邪魔外道?” “簇玉门规哪一条有规定不许对师尊有爱慕之情?” “簇玉修行并不要求清心寡欲,师尊修无情道能无挂无碍,但我不行,我是个俗人,浅薄粗鄙,会见色起意。” 顾凌霄总有说不完的歪理,边说边握住了迟宁拿刀的手,把匕首卸了下来。 迟宁气结,一双凤眸瞪大了:“回去就让解九泽把那条门规加上。” 顾凌霄道:“不做徒弟就能喜欢你吗?” 天空亮了一瞬,而后雷声炸响在耳侧。 身下的小舟都跟着晃荡,可见河中波涛翻涌。 迟宁想到了上一世降下天劫的那天。 声名狼藉的苦,他不想让顾凌霄再去尝。 流言如刀,随时随地能在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你还小,懂什么感情。我们背着师徒的名分,如此这般有悖常理,世俗不会相容。” 既使迟宁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也不能不为顾凌霄打算。 他注定疾病缠身病榻缠绵,但顾凌霄不一样,顾凌霄不该受埋没,不该背负骂名。 年轻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启,还有着远大前程要奔赴。 顾凌霄眼神亮晶晶的:“我不怕悠悠之口,只是你在怕,你从来不敢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 他语气有些伤怀:“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试一试?” “从小到大,师尊总是把感情藏得很深,我好像从没了解到你。” “我不、我……我只是”迟宁蜷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里。 关于感情,迟宁懂得的不多。 唯一一次奋不顾身的尝试,也是跌下深渊,粉身碎骨。 在天地无光的雨夜里,面对顾凌霄的一次次追问,迟宁开始尝试揭开心上的疤痕。 “我的同族都没有了……他们全都飞升……位列仙班……” 迟宁的手指攥紧了白色衣料:“我该是凤族最末等的族类,在人间苦等许久,一丝进益也无。” 顾凌霄能看出迟宁肩膀发抖,听到他说:“本来不是这样的……我也能化神……” 关在记忆里的怪物被放出牢笼,迟宁止不住去想,想顺着木架流下的殷红血,想利器切入骨头的痛楚。 他有些颠三倒四:“哥哥飞升时说等我呢,说我马上也能去。我让他们等……” “好多好多年了……他们一定会骂我……骂我蠢……骂我让他们大失所望。” 迟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哽咽道再吐露不出一个字。 顾凌霄把手搭在迟宁肩上,轻声安慰他:“不说了,不说了。” 顾凌霄从没看到过这样的迟宁。 记忆里,迟宁很少去说他的过往。 仿佛迟宁生来就在簇玉峰上,生来就是大陆上最顶级的修士。 顾凌霄看得迟宁光鲜,可不知他把陈伤都裹在里面,像只默然的贝。 经年累月,一点一滴去消化痛楚。 顾凌霄说是不去逼迟宁,但迟宁还是被他的言行冲击到了。 他觉得迟宁身后有退路,可迟宁临着悬崖深渊。 他认为是可以三局两胜的游戏,迟宁却紧张如背水一战。 顾凌霄心里被砸了一拳似的疼:“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该不知道的。” 手臂虚虚环住迟宁的肩膀,想把人揉进怀里,“很难受吧,抱歉,我不合格,从没想过了解你的过去。” “但之后再也不会了,我保护你……不会让你像现在这么难过……” “我是你的坚壳。” 两生两世,顾凌霄把迟宁当过山巅之雪,当过仰慕之人,也当死敌,眼中钉。 哪怕在迟宁被折磨地最低贱时,顾凌霄也依然认为迟宁不会生病,也不会身死。 迟宁永远平和而强大。 从没人怀疑过,这是不是他强撑出来的盔甲。 顾凌霄抱着迟宁,有磁性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迟宁耳边说“保护你”“不让你难过”。 人在脆弱时是最容易动摇心神的。 青年横冲直撞的许诺撞得人心里酥麻。 这样的顾凌霄真的很吸引人。 可迟宁不敢心生向往。 迟宁曾摸到过人性中的刺,被扎得遍体鳞伤,久久难愈。 陈年往事,在他心里烙下了旧伤,他已经有意地避开许久许久。 大概是今夜的潇潇雨声,大江东流,顾凌霄一声声的喜欢,让迟宁真的很想做一场梦。 祭上烈酒。 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更红了,但顾凌霄看出来他没有哭。 迟宁缓了许久才开口:“我的心是旧的,衰朽 分卷阅读46 的,你往前走,总会有更好的等着你。” 顾凌霄偏问另一个问题:“喝梅花酿吗?从萧前辈那儿拿来的。” “你哪里有?” “储物镯里的。”顾凌霄从储物镯中提出两个酒壶。 迟宁的声音还是有些不自然:“你怎么连这个都带?” “因为你喜欢。” 扯开瓶塞,迟宁立时就像仰头去喝。 顾凌霄却拦着他,把酒壶架在火盆上。 咕嘟咕嘟的气泡声,馨香浓郁的酒气让人暂时忘记了严寒。 迟宁依然缩着身子,头轻轻靠在顾凌霄肩膀上。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顾凌霄没说话也没转头,只是又稳了稳身子,怕迟宁靠的不舒服。 待酒热好了,顾凌霄去贴迟宁的手背,才发现那里有了些热气。 迟宁喝得又凶又急,眼尾呛出秾丽的红。 顾凌霄慢慢说:“还记得吗,你当初背我回摇光殿,也是这样黑的天。” “你对我说:‘不会抛下你’。” “我一度以为我不会得到救赎了。” “与黑暗同生共死也不错。” “直到你出现。” 顾凌霄和迟宁相处两世,却还是不能完全了解他。 他后悔在迟宁的生命里来得迟了,那样多的风刀霜剑,迟宁都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只了解你十不足一就已经爱上你,如果我知道你的全部,我该会有多么疯狂。” *** 雨歇月升,临壑山庄也颇不平静。 程妤在程翊风那儿哭了一夜,哭得程翊风头晕眼花。 “他、他骗我。头次见他是在山谷里,我以为他是打斗受伤,谁知道他是拿桑都果去的。” 程妤哭得可怜:“昨晚我诚心诚意,他却对我弃如敝履。他为什么那么在乎迟宁,要去追他。” “我看他们两个也不简单!” 程翊风气得拍桌子:“你胡言乱语什么?!迟宁不是那样的人,” 程妤看话本看得也可多了,什么都了解。 见程翊风终于激动了些,她更愤愤不平:“昨晚顾凌霄追出去,我们就该跟着去,你装什么落落君子,现在两个人跑没影了,我,我就不嫁了。” 程翊风劝她:“人家也跟你说清楚了,对你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还上赶着贴上去?” 程妤从小顺风顺水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挫折,故而话语里已然带上了哭腔:“他、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我不管,他喜欢我是一回事,我喜欢他是另一回事。” “我、我就认定他了。” “今天就把嫁妆给他送去。” 第45章 被威胁公布关系,迟宁温柔护徒 宿醉的感觉很明显,喉头发干,头也昏沉沉的。 迟宁睡醒发现自己还在舟中,他坐起身来,良久,自暴自弃地揉了揉额角。 外面大河弥弥,晴朗到一丝雾霭也无。 迟宁打水清洗过,离开小船走到岸上。 阳光还不刺眼,微微露在朝霞里,在江面上映出一片浮动的橙红色。 他们所在的小舟大概泊在野外,只有不远处散着三两户人家,屋顶飘着炊烟。 顾凌霄正用火烤鱼,抬头看了看迟宁,像平常一样打招呼:“醒了?” “嗯,你哪里来的鱼?” 迟宁开口,声音果然是沙哑的。 “去跟那边的人家买的。”顾凌霄把水囊递给迟宁,“喝点水。” 鱼已经烤好了,散发着焦香味,顾凌霄转了一下木签,把烤鱼送到迟宁嘴边:“尝一口?专门给你烤的。” 迟宁向前倾了倾身,犹豫片刻还是咬了挺大一口。 味道刺激着味蕾,迟宁不知道按平常人的标准判断这鱼肉的味道该是怎么样的,他仍然吃不习惯。 “好吃吗,盐是不是放重了?” “好吃……” 顾凌霄叹口气:“你不喜欢吃鱼,这件事我知道。但不要藏着不说,因为我不能每件事都知道。” 这句话弯弯绕绕的,但迟宁听懂了。 顾凌霄是说昨天晚上的事。 迟宁垂了垂眸子,青丝垂在肩头,和水边的清晨一样柔软:“知道。” “这是你的早饭。” 顾凌霄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来,打开油纸,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他又用棍子拨开碳灰,露出里面的小地瓜。 顾凌霄挑出一个来在两只手里滚了滚,确定不烫手了才递给迟宁。 迟宁很乖地捧着地瓜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 顾凌霄似乎总能给人惊喜。 迟宁记得从小到大顾凌霄从未下过厨房,这些东西他怎么学会做的。 “你怎么会做这些?” “当初我一个人下了山……”顾凌霄顿了顿。 上辈子失去了灵根后,顾凌霄独自一人被赶下山,从名声煊赫到一无所有,他很多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干。 “下山历练时学的。”气氛太好了太放松了,顾凌霄差点说露了嘴。 两人正吃着,有位老婆婆来割芦苇,见了顾凌霄停住步子。 这年轻人她认得,就是早上敲门来买食材的那位。 阿婆操着乡音,说请他们到家里去坐坐。 顾凌霄礼貌回答:“不了阿婆,我们等等就要走了。” 阿婆年纪大眼睛花了,见迟宁坐在顾凌霄身后,皮肤白皙:“你买东西,是给你媳妇吃啊。” 顾凌霄笑了笑:“……嗯。” “成亲几年啦?” “三年。”顾凌霄胡诌。 阿婆看迟宁身量高,却消瘦,叮嘱道:“要多吃些呢,忒瘦。” 迟宁险些被噎到,轻轻咳起来。 顾凌霄转头捏捏迟宁的手心:“我会看好他。” 阿婆干完农活走了,迟宁起身灭了岸边的火,期间一直没再说话。 顾凌霄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他总记得昨晚迟宁红着眼睛的样子。 他们明明肩挨着肩,离的很近,顾凌霄却觉得迟宁把自己独自隔绝在了大雨里,画地为牢。 迟宁过去的经历了什么顾凌霄并不想知道,他看到的是当下的迟宁, 涉过岁月的河川,有人双足陷于泥中,有人溺亡中途。衣袍上沾的水,都是岁月留下的疤痕。 能遇见迟宁,顾凌霄已经心生感激。 他既已来迟,便要付出加倍的好来。 顾凌霄小心收起身上的刺,小心翼翼的,但仍然怕冒犯了迟宁:“刚才我那么说,你生气么?” 他说得恳切:“我这一时半刻的总爱犯旧毛病。不太尊重你,冒犯了你。但之后让你不舒服的事情,我都不会再做。” “没生气。”迟宁回答他,脸上依然没有过多表情。 顾凌霄不知道迟宁这次真没生气,不说 分卷阅读47 话是因为臊得慌,他只以为迟宁有情绪了。 沉默了许久,顾凌霄忽然地想,师尊很抗拒和人有亲密关系,所以灵修时…… “你能不能回答我个问题。”顾凌霄说。 “什么?”迟宁看向他。 “灵修时,你不舒服吗?” 迟宁动作一僵,好半晌说:“不舒服。” 顾凌霄懊丧:“……噢。” 迟宁把话题往旁处引:“昨天晚上给程兄传信报了平安,他却一直没回信。” 顾凌霄:“他回时你已经睡了,信封在我这儿。” 迟宁道:“我看看。” 展开信纸来读,迟宁越看面色越差。 迟宁问:“你昨天都和程妤说了什么?” “和她说了实情。” “你……你是不是骗人家小姑娘感情?” “没有。”顾凌霄回答得斩钉截铁,“都说清楚了,程翊风怎么还会如此写?” 昨天晚上混乱又荒唐,顾凌霄的情话,迟宁甚至都忘了问清楚他和程妤的事情真相。 程翊风来信中把情况说的严重,迟宁只得和顾凌霄匆匆往城中赶去。 到了城里,他们所住的客栈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扎着红花的木箱客栈里摆不下,又排了出来,占了半条街。 这太显眼了,附近的居民都出来看热闹, 临壑山庄平日里行了很多善事,百姓提起程庄主来都赞不绝口。 程翊风名声大,但做事一向低调,今日忽然摆起了大阵仗。 百姓们虽不知缘故,可都很愿意给程庄主捧个场。 家中有锣鼓的甚至还把乐器搬了出来,敲锣打鼓图个喜庆,汉子边敲鼓边问程翊风:“程庄主,您要娶亲了?” 程翊风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颇有任舆论发酵壮大的态度。 询问的人果然面露惊喜:“这可是喜事嘞。”又低头对小孩说,“过不了几天就能给你抓把糖吃。” 不久,迟宁和顾凌霄来到程翊风跟前。 迟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昨天凌霄已经和程妤解释清楚,此时我们有错在先,我们可以道歉也可以用原物相赔。” 迟宁叹气:“你也不好这样强人所难。” 程翊风望着迟宁,脸上温和得体的笑淡去许多。 迟宁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相识这么久,他们还是第一次红了脸。 “我们进去谈。”程翊风说。 程妤不好抛头露面,一早等在客栈的雅间里。 听见顾凌霄进来,她一掀帘子走了出来:“你终于来了。” 程妤精心打扮过,穿着水红色的衣服,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顾凌霄点头,正想说什么,程妤却说:“今天不跟你谈,我找迟仙尊。” 这招是程翊风教她的,说迟宁眼里不揉沙,她单独和迟宁谈比跟顾凌霄谈容易地多。 迟宁没犹豫:“好,我跟你去。” 顾凌霄怕程妤对迟宁胡言乱语,不太放心地想跟过去,却听见程翊风冷声冷气道: “我和阿宁认识的时候,他也这么心善,不管路上捡到了什么东西都爱往家里带。” 听程翊风的话,应该是已经调查过了顾凌霄。 这在顾凌霄意料之中,程翊风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只靠一味的乐善好施,谋略和雷霆手段,一样也不能缺。 程翊风这番话里带着刺,故意把顾凌霄往轻贱里说。 顾凌霄不示弱:“认识许久了吗?但我和师尊朝夕相处,一次也没听他提起过你。” 程翊风像被戳到了痛脚,他感受到了威胁:“你和妤儿的事情别想轻易逃过。” “我承认我半年前来临壑山庄是为了取桑都果。我感激程妤为我治伤,但即使没有她,那点小伤也不致命。花灯节那天程妤喝醉了,我出手相助,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 雅间里,程妤和迟宁相对而坐。 程妤道:“我从没想到顾凌霄是为了桑都果来的,还顺利从我们手里拿走了。” 迟宁:“桑都果确实不易得,是样宝贝。” “那你要怎么赔?” “换算为银钱,或用灵器来抵偿,都可以。” 程妤不依不饶:“我偏要顾凌霄摘下来的那一枚,分毫差异都不能有。” 迟宁皱眉看着程妤。 程妤沉不住气,说了几句话口不择言道:“你们修道的人难道一点也不看中名声?与徒弟来往亲密不清不楚,说出去怕要笑掉世人大牙!” 这样的说辞昨日还能牵制迟宁,现在他已无所畏惧。 “随你。”迟宁道,“捕风捉影的恶意揣测罢了。说出去是你的事,不必提前告知。” 发觉程妤不是来好生谈话的,迟宁又说:“你情绪激动,今天不适合聊。” 言毕,迟宁起身就想出去。 银镯磕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响,程妤拔高了音调:“你不怕吗?!” 迟宁怕的东西有很多,他走得踉跄,栽倒在过许多痛苦的深渊里,许多苦楚是他亲自尝过的,只会比别人更怕疼。 “不怕。”迟宁却说。 “你的名声就毁了!” 程翊风告诉程妤,迟宁最在意的是名声,只要以散播消息的事相威胁,就是捏住了迟宁的软肋。 可程翊风还是不够了解迟宁。 迟宁从不在意名声,他只在意本心。 本心孤高难折,所以迟仙尊清誉满天下。 他心里的晦暗无人能知,直到有人自黑暗里给他扔了一支熊熊火把,引燃他。 烈酒穿喉而过留下的灼烫感还在,迟宁觉得这团火还要燃上许久。 “浮名虚利都是身外之物,顾凌霄对我更重要。”迟宁头也不回答道。 推开门,顾凌霄正直直地站在门外。 迟宁挑眉:“听墙角多久了?” “挺久了。”顾凌霄如实道。 迟宁在顾凌霄胸前斜斜比划了一下:“我还差点以为你这里要戴上朵大红花。” 这是在揶揄他差点变成程家的新郎官。 顾凌霄眼底带笑,深深看着迟宁:“骑马带花,也不会是用来迎娶她的。” 第46章 收起刺保护你,长出刺帮你对抗世界 狭窄的走廊上,程翊风背对着尽头的光源站立,拦住顾凌霄和迟宁的去路。 “程兄拦我干什么?”迟宁道,“百派清谈迫在眉睫,正好方便程兄大肆宣扬,毁我名声。” 程翊风皱起了眉头,半分也不相让。 “这么着急走吗,不如去临壑山庄再叙一叙。” 事情的发展出乎程翊风的预料。 顾凌霄连程妤这么好的一个联姻对象都不要,当真是不识好歹,不知抬举。 还有迟宁……似乎今日如果放迟宁走,迟宁就不会再到他身边来了。 迟宁往前走 分卷阅读48 ,直到要和程翊风擦肩而过。 右侧也是间客房,门紧闭着,迟宁往门缝里看了一眼,举起踏鸿剑用剑身狠狠一撞。 客房门应声而开,露出了其中蛰伏的弓箭手。 甚至每个人都拉满了弓弩,箭在弦上,下一刻就要饮上血。 “叙什么旧情,我怕我不能活着走出此处。”迟宁道。 十里红妆是假,刀光剑影才是真。 迟宁闭了闭眼,想是终于厌倦了什么:“程翊风,这要如何解释。” 程翊风罕见的慌张:“我……我不会对你起杀心。” “那他们来干什么?” 程翊风无法答话。 临壑山庄招揽了许多高手,程翊风对他们有赏识之恩,以极高的礼节招待他们,这种行为给程翊风挣得了很高的声望。 但现在看来,程翊风这么做并非无所图谋。 起码只要他想,就能随时随地地抽剑出鞘,让山庄的门客给他卖命。 “都出去。”程翊风叹口气,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是。”屋内的杀手收了弓箭,纷纷回应。 迟宁侧身让了让,室内黑衣蒙面的杀手一个一个从他面前走过。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程翊风:“程妤也出去。” 程妤还抽泣着,泪眼盈盈地说她不出去。 程翊风瞪他一眼,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你就别再回程家!” 程妤吓得一时忘了哭,用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也跟着出去了。 走廊中只剩三人。 “我想单独和阿宁聊。”程翊风看向顾凌霄。 对方口中的“阿宁”听得顾凌霄不舒服极了,顾凌霄往迟宁那边靠了靠,语气里的回护很明显:“师尊和你独处,我不放心。” 迟宁:“你想说什么,顾凌霄都可以听。” “阿宁,你灵脉受损怎能缄口不言,这是大事,如果你需要桑都果,不管多少,我都能提供给你。” 虽然程翊风的眼线众多,但迟宁的病情藏得深,想要一夕之间查清真相肯定要花上大功夫。 程翊风大概是一夜未眠。 迟宁嘲讽道:“我不要你的桑都果,对了,你是不是也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 程翊风辩解:“我不是这样的人。临壑山庄中珍稀药材颇多,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养伤。” “你是希望我留,还是必须我留?” “连杀手都埋伏上了,也不必假惺惺与我商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口口声声说为你好,但所作所为全部是以胁迫为手段,逼人就范。 迟宁很不喜欢。 “我挺看不懂你的,程兄。”迟宁道,“你,我,萧镜同时相识,世人都说你襟怀磊落,不同流俗。那时萧镜说他要开个山庄,做个逍遥散仙,你同他志向相似,一样说追求超逸旷达。” “可现在的临壑山庄,沾着铜臭和权谋,早就违背初心。” 迟宁:“我这些年鲜少下山,江湖上早就流言四起。程兄手眼通天想必定是有所听闻,那你可曾想过来看我,甚至连书信中的片语只言也无。” 程翊风:“我想过看你的,我正在打算,只是被绊住……” 迟宁:“你被程妤的婚事绊住了脚,你这次见面伊始就是这个说辞。可我问过山庄的管家,他说你每日事物繁忙,从来没有让他准备过远游。” “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或许是怕我这身子骨朝不保夕,会拖累了你。” 修真界的局势瞬息万变,程翊风也在观望。 迟宁不下山未必不是件好事,迟仙尊修为若受损,簇玉未必能保持百派领袖的位置。 程翊风最先看见的是私利,而不是情谊。他或许像千万个人一样隔岸观火,想等迟宁出事,天下格局大变。 他临壑山庄也想分一杯羹。 事到如今,程翊风长叹一声:“我有私心……我有愧……” “人无完人,我不会怪你。”迟宁从程翊风身侧走过,看到程翊风背后的那把长剑。 “剑刃铸得太厚了,失了灵巧,所以总比不上踏鸿,使不出踏鸿剑的招式。” “你最初是为了破解踏鸿剑的铸造技巧才接近我的。这我都知道。” 踏鸿剑天下无双,剑身中空,比普通灵剑灵活百倍,不知引过多少人觊觎。 听到迟宁的话,程翊风颓然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多年来,他八面玲珑不露破绽,像一只越吹越大的气球,野心膨胀,现在被扎破了,装腔作势出来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我庆幸当初未和你结拜。”迟宁最后说道,“还有,别再叫我阿宁。” *** 迟宁和顾凌霄系在客栈里的车马被程翊风的人解走了,不知所踪。 两人只能再买灵马,赶回簇玉峰。 城中的马市距离他们较远,徒步走过去要花不短的时间。 顾凌霄看迟宁状态不好,提出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迟宁却拒绝:“不了,我想尽快回簇玉。” 在外面待久了,迟宁愈发怀念簇玉峰,不为别的,只为了那股踏实的安全感。 顾凌霄道:“我也想回去,但我更想像昨晚那样,乘只小舟,沧海寄余生。” 街道繁华,处处是叫卖声。 顾凌霄买了根糖葫芦递给迟宁。 迟宁有些跑神,把糖葫芦的木棍握在手里攥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小孩子吃的甜点心,他还曾经做给过顾崽崽吃。 “你把我当小孩。” 顾凌霄偏头看他:“上次花灯节我也买了很多小玩意,但都没送出去放坏了。” 迟宁想起,花灯节过完的一大早他就从窗户离开了,连顾凌霄的面都没见:“我不知道……” “没事,这次再补给你。”顾凌霄道,“尝一口,不甜了给我吃。” “你哄我呢,”迟宁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像拿着烫手山芋,“是不是觉得我蠢,知道程翊风动机不纯还与他交好。” 顾凌霄一路以来都在照顾迟宁的心情,刻意不去提及程翊风,想让迟宁从刚才的事情中走出来。 却没想到是迟宁先聊到程翊风。 “不蠢不蠢,”路过买糖画的小摊,顾凌霄又买了一只兔子塞到迟宁手里,“不开心的事我们就不提了。” 迟宁执拗地摇头:“要坦白给你,我答应过的。” “和他认识的时候,我还没有现在这么,”迟宁想了一会儿才找到词形容自己,“这么……死气沉沉。” “修道的路太漫长了,我想找个同道者。可我不是那么了解人类,只能多付出一点,他们会不会就对我好?” 从没人教迟宁怎么面对万千红尘。 他长于世外,是天地间最纯粹的那股灵气所化。 同族都以为迟宁是天之骄子,会顺风 分卷阅读49 顺水,可命运嘲弄,迟宁要磕绊着学会人间所有的规矩,把自己塞进一个模子里,框起来。 曾经也有一只初入尘世的小凤凰,对他遇到的每个人说:“我们做朋友吧,我对你好,只换你的一点真心回来。” 有人觉得碰到了疯子,有人觉得他痴傻可欺,有人付出了点虚情假意,换迟宁最珍贵的部分。 迟宁等太久了,没等来真诚。 只等来辜负。 他在春天未见过花开,没等来秋收结果,一眨眼就站在凛冬中,承受砭骨的严寒。 顾凌霄好像知道迟宁一身的伶俜冷落是哪里来的了。 “我知道为什么沈秋庭出事后你会那么伤心。” 迟宁伏在案前写告罪书的身影,孤寂清冷,让人心碎。 “你也是对他好的,所以你知道他背叛师门,会加倍伤心。” 迟宁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 “你去年冬天让宗岱师兄去送棉衣,他有别的急事忙,就把这活交给了我。我照他所说把棉衣给了岁和殿的一位做菜的老伯。” “那套棉衣衣料特殊,之后沈秋庭穿时,我认了出来。我也是那时候才清楚,他在岁和殿处境不好,被孤立。这事沈秋庭从来不说。” 顾凌霄缓缓道:“不止是他,陶榆也有。” 陶榆是多年前和顾凌霄发生冲突的小弟子。 那时陶榆做错了事,迟宁亲自告诫了他。 那之后陶榆的日子便不好过,解九泽撤去了他亲传弟子的身份,换为旁系弟子。 陶榆心气高,经历了这样的起落后颓丧了许久。 就是这样应该从迟宁生活中消失的人,迟宁偏记得他,罚也罚了,还惦念他,偷偷送东西帮衬,不想让他过太苦。 迟宁看着糖葫芦上有些融化的糖衣:“我不求他们报答。” 顾凌霄:“但不要恩将仇报。” 顾凌霄知道迟宁想要的其实不多:“你只想要同等的真心,对吗?” “不,”迟宁摇头,,“我很好骗的,如果你骗了我,就请一直骗下去吧。” 顾凌霄把迟宁拉入一个小巷,这是个死胡同,里面空无一人。 身子被推到墙上,手里拿着的糖葫芦和兔子糖画散落在地。 “哎。”迟宁轻呼一声,头惯性地往后仰,正准备感受和墙面相撞的痛意。 一只柔软的掌心却护住了他的后脑。 顾凌霄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吻了下来。 “先亲一下,生气的话待会可以打我。” 顾凌霄上一辈子都在对抗命运给他套上的枷锁。 他觉得不公,凭什么他生于微末,注定在泥沼里打滚挣扎。 他看迟宁明明如月,不可攀摘,第一眼就生出仰慕和艳羡。 明月之辉和微末之躯,看似天壤,却陷入过同样的挣扎里,在尘世铸造出的牢笼里呐喊。 像两棵树的根是交缠在一处的,他们各自迥异,却懂得彼此内心最痛苦的东西。 “我们很相像,都与世俗格格不入,横冲直撞弄得浑身鲜血淋漓。”顾凌霄说,“我收起刺来保护你,长出刺来帮你对抗这个世界。” 第47章 师尊在清醒时吻他嗳 这个吻真的很温柔。 甚至没有强势的进入,迟宁感觉在被热风触碰,酥酥麻麻的触感覆在嘴唇上。 像安慰。 青年人的言语最打动人。 像奔袭万里的长风,带着阳光的热意,闯入心扉。 顾凌霄说要保护他,帮他抵抗世界。 当顾凌霄抱着他的时候,迟宁认为世界坍塌成这一隅了。 背后耸立的高墙,和面前温暖的怀抱,就是一切。 顾凌霄看面前人始终是僵直的,没有回应。 顾凌霄往后退几步,手指拨弄着迟宁鬓边的发丝,问:“不愿意?” 迟宁听到顾凌霄说“抱歉”。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神志崩断。 迟宁往前倾身,双手搭在顾凌霄肩膀上,主动回吻。 腰身被扣住,顾凌霄这次凶得像猛兽,舌尖侵占到每一寸领地,反复确认,反复标记。 直吻得迟宁面红耳赤。 顾凌霄热切的眼光看向迟宁眼底。 迟宁抬手遮住顾凌霄的眼睛,小声道: “不代表什么……” “嗯,不代表。”顾凌霄的睫毛快速地眨动,扫在迟宁掌心。 话虽这么说,可顾凌霄的心跳起了舞。 师尊在清醒时吻他嗳。 这是个信号,代表了许多许多…… 最最起码,迟宁愿意往前迈一步。 顾凌霄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 云望郡和簇玉所在的江洲郡相邻,距离不算远。 迟宁和顾凌霄又赶了一天的路,在日落之前进了山门。 宗岱一早在山门口等着,看到迟宁就喜滋滋地想抱上去。 被顾凌霄拦了个正着。 “哎师弟你干嘛挡我?” 顾凌霄:“师兄抱我也一样。” 宗岱冷静下来,想了想,迟宁确实也不会让他抱,还会冷冰冰地敲他脑袋。 这么一想,宗岱高兴地抱了抱顾凌霄:“我们回去吧,我把你们房间收拾地可干净呢。” 迟宁没看见两位师兄的身影,便道:“我先去见一见大师兄。” “解峰主吗?”宗岱道,“他最近忙得紧,听别的弟子说,连述风平日也不怎么能见得着他。” “峰主今日去山下镇上巡查,大概明日回来,师尊想见峰主怕是要等明早。” “嗯。”迟宁有些心神不定。 同样的一道山门,他出去时和那么多人告别。 如今归来,不仅少了沈秋庭,而且山门冷落,无端生出几分伤感来。 或许是入了深秋吧,迟宁自我排解,环境让人变得更加敏感。 宗岱是真的想他们了,晚上围炉夜话,听迟宁讲这次远行的见闻。 迟宁话少,三言两语概括结束,宗岱没听够,缠着迟宁让他多讲细节。 顾凌霄看时间不早了,暗戳戳赶人走:“就寝的时间到了。” 宗岱一拍大腿:“原来都这么晚了。”他从座位上起身,却见顾凌霄纹丝不动:“顾师弟不走吗?” 顾凌霄:“我再陪一下师尊。” 宗岱的视线在其余两人转了转,没领会到顾凌霄的正确意思:“那我也再等等……?” 两个徒弟谁都不想先走,把迟宁熬到打起了小哈欠。 迟宁:“你先走吧,宗岱。” 宗岱有些无辜:“那顾师弟……” 顾凌霄答:“师尊没我在会睡不着。” 宗岱:“……” 总感觉他们趁我不在有了什么猫腻。 洗完澡准备就寝,迟宁吹灭蜡烛,拉上被子,这些动作很自然。 仿佛没看 分卷阅读50 见旁边躺着顾凌霄。 顾凌霄往迟宁那边躺了躺,主动聊起话题:“我回来后没再看见过青鸢了。” “青鸢的发情期来了,它到林子里去了。” 迟宁说得挺坦荡,他从小就这么说,发情期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很正常的生理需求。 但听到顾凌霄口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他动了动唇,又闭上,把自己的身子都弄热了。 最终忍不住问:“师尊也会那样……吗?” “发、情、期,会不舒服么?” 年轻人沉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起这个名词。 听在迟宁耳朵里,也会觉得原本普普通通的词汇多了几分**。 “灵修可以解决吗?青鸢都到了,师尊是不是也快了。” “不能,而且灵修不可太频繁,上次……”迟宁翻了个身,用被角挡住耳朵,“上次才过了没几天。” “师尊好清心寡欲。” “是你年轻气盛!” 迟宁有些困惑,难道顾凌霄半人半魔,就比普通人更有精力些? 怎么总是想那档子事。 迟宁:“快点睡,现在睡,不然以后就都别宿在我房里。” 第二天清早,迟宁拿了这次去重明镇,记录案情的卷宗,去向解九泽汇报。 解九泽看了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把迟宁手写的卷宗合上,放在被处理过的文书堆里。 丝毫没重视。 迟宁查到的这个案情,当真像是石沉大海。 迟宁不解:“此事定有人幕后推动,甚至沈秋庭上面还藏着人,应尽早彻查。” 解九泽答:“此事我会交给述风做。” “我有了此次经验,可以相协助。” “不用。”解九泽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或许他也觉得自己的口吻太强势,复又补充道,“你奔波许久,该好好歇着,多注意身子。” 知道出了簇玉大殿,迟宁还对解九泽的冷淡颇为费解。 抱着一堆高高文书的述风见到迟宁,给迟宁问好。 迟宁点头应了,惊讶道:“解师兄要处理这么多事务?” “是,”述风道,“峰主下了命令,让簇玉下辖的各个署司都直接把情况向他汇报,甚至连山下佃农的田租问题都要过问。” “峰主最近忙得厉害,好几次大殿里彻夜点着灯,一宿不睡。” 簇玉建派时的掌门人买下了山下千亩的田地,簇玉对佃农宽厚,百姓都乐于来定居。 所以百年间,山下形成了热闹的镇子。 解九泽怎么连佃农也要过问了?这事一直是戚师兄负责的。 迟宁昨天就没见到戚余歌,现在告别了述风,径直往岁和殿方向去。 岁和殿大门紧闭,倒是大弟子容介守在门口。 容介没让迟宁进门:“我师尊在闭关。” 迟宁看容介表情不太自然:“闭关吗?那我就去竹石境找他。” 容介吞吞吐吐:“师尊是、……生病了,不能见风。” “他该感觉闷了,我去陪陪他。我会小心些,不动帘子。” “怎么会闷,峰主昨晚还来看我师尊,一待就是大半个晚上。” 容介的话漏洞百出,解九泽那么忙,怎么会花这么长时间来给戚余歌探病。 迟宁不顾容介的阻拦,闯进了岁和殿中。 四周感应不到戚余歌的灵力,这说明戚余歌已经从岁和殿里消失不止一两天。 大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关闭,迟宁眼前上演一出幻象。 在迟宁的印象里,戚余歌很讨厌水。 可幻象中,戚余歌正站在涨水的河滩前。 解九泽脸色有些白,怒气冲冲里带着质问:“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你喝醉了,我把你送回住处,”戚余歌面容比现在要年轻,凌厉地反问“你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解九泽依然情绪激动:“我在想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是个真小人。” 戚余歌忽然道:“你很后悔吧,那年发洪水,你在河里救起了我,没救你的亲弟弟。” 水涌动着,拍在岸边的沙石上,戚余歌的鞋早已被浸湿,袍脚往下淌着水。 他却恍若不觉。 “我叫你:‘哥’,说永远做你的弟弟,做你的小尾巴。” 解九泽很厌恶:“别再提这些,你配不上。” 戚余歌便说起其他事:“昨天师父找我去祠堂谈心。” “谈什么?” “师父问我今后的打算。”戚余歌看解九泽起了兴趣,继续往下道,“我说,我跟着大师兄,大师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然后呢?” 戚余歌笑:“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两个年轻的身影凑近了。 戚余歌唇上沾着殷红鲜血,却笑得灿烂。 像多年夙愿终得偿。 戚余歌说:“然后师父对我很失望。” 解九泽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 “我从前一直觉得,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别人,可许泊寒出现了。” “他有什么好,药农出身,小门小户,甚至半分修为也无。” 戚余歌知道,他加这么多词语来定义许泊寒,很刻薄。 但这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越与许泊寒比较他就越笃定。 他和解九泽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 “要不要做一个交易,你喜欢我,我把师父的倚重全给你。” 说出“你喜欢我”这句话时,戚余歌的眼神亮晶晶的,像只小狐狸。 活泼,且充满欣喜。 迟宁有些恍惚,他许久没看过戚余歌这种眼神。 最近的那次,雨夜里戚余歌和他告别,眼神里满是落寞。 像野玫瑰枯死,在玫瑰腐烂的土地上,长出连片荒芜衰草。 迟宁记得这个时间,一个雨水很多的盛夏,戚余歌和解九泽关系的分水岭。 当连绵大雨终于止歇时,戚余歌迁了院子,住到了十分偏僻的岁和殿。 岁和殿离青枫道人的住处很远,和解九泽的院子更是在山峰遥远的斜对角。 殿名青枫道人取的。 他当时捋了捋胡须,衣袍飘然,一个快化神的顶级修士,摸着戚余歌的发顶:“就叫岁和殿吧,祝我的余歌:岁月和缓,波澜不惊。” 青枫道人的祝愿似乎并未起效。 从那时起,戚余歌就开始频繁地顶撞师父,嚣张乖戾,不计后果。 之前那个戚余歌仿佛被藏了起来,直到解九泽登上峰主之位,从前的戚余歌才部分复活。 也只是一部分。 有些被隐藏的,磨灭的,辜负的,就像野玫瑰凋零的花瓣,再不能拼凑完整。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迟宁似乎撞破了什么秘密,戚余歌没能岁月和缓。 分卷阅读51 竟是因为解九泽吗? 第48章 “很难受?我帮你……” 戚余歌用亮晶晶的眸子瞧解九泽,解九泽面上阴晴不定,眼神里满是厌恶和警惕。 仿佛没看到似的,戚余歌走向解九泽,带着讨好: “跟我试试吧,哥。” “既使心不在我这里。” “拿我抵许泊寒的命。” 迟宁身处这个幻象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真实实的,他真的到了许多年前,在旁观戚余歌和解九泽的故事。 直到迟宁忍不住去触碰“戚余歌”。 他的二哥不该这么低声下气的…… 于是画面就此定格。 岁和殿中弥漫的雾气散去些许。 屋中央的幻象如镜子般破碎,其余隐藏在白雾中的一切渐渐露出点轮廓。 岁和殿显露出久无人居的模样,戚戚秋草满庭院,仿佛荒芜百年。 只剩一抹显眼的红。 庭中种了芍药,不知是什么品种,一年四季花开不绝。 在这样的氛围中,芍药依然开得繁盛,红到妖冶。 雾气散去的清明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片刻后,雾气重新聚拢,在屋中间凝出一场景象,像戏台上永不疲倦地上演折子戏。 这是谁的记忆?为什么执念所化? 迟宁没有勇气再看了。 这么多的信息,他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 他窥见了戚解两人之间的恩怨,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多年来戚余歌和解九泽以师兄弟相称,从不逾矩。 解九泽以勤奋克己著称,事事规行矩步。 迟宁沿着房屋边缘走一圈,见桌椅都积着一层薄灰。 “戚师兄,你去哪儿了?”迟宁轻声道。 帐幔紧紧阖着,安静地垂落。 开着门,外面秋风呼啸而过,但屋内的帐幔一动不动。 迟宁的第一反应就是,殿中被施了阵法,与扭转时间有关。 似是一种深深的怀念,也是一种刻毒的咒怨。 要把人困在这里。 剥去所有坚硬的壳。 解九泽赶来时岁和殿内已空无一人,一切陈设都摆放在原位,但外人入侵的迹象还是那么明显。 那人搅动了殿中的气味,让解九泽精心营造出的假象裂开了个口子。 解九泽勃然大怒。 殿门前,他睥睨着容介:“你放人进去了?” “迟仙尊忽然到来,我……我一时没有防备。” 容介跪在解九泽面前,身子伏地很低,十万分的惶恐不安:“峰主息怒,迟仙尊想入内,我实在是拦不住!” 解九泽斥他:“没用的废物!” 容介浑身剧烈地抖着。 他虽然替解九泽做了很多年的事,但一直是偷偷的,从未像最近这样高调的得到过峰主的青眼。 解九泽对他委以重任,他在簇玉峰也能横着走了。 容介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弟子知错了!弟子愿意将功折罪!” 解九泽盯着深棕色的高门,不言语。 他一直很满意戚余歌的状态。 像场晚霞,极瑰丽,炫目至欲死。 明明将要迫近西山,还自不量力地同他叫板。 戚余歌走便走了,解九泽有千万种法子逼他回来。 这件事的变数是迟宁…… 解九泽在岁和殿附近设下了结界,普通弟子根本无法靠近,但百密一疏,他忘记迟宁可以不受结界的阻碍自由进出。 或许是因为迟宁病骨支离多年,解九泽对这位小师弟的防备心弱了许多。 自身尚且难保,门下弟子又稀少,迟宁能掀出什么大风大浪来? 今日偏偏是他。 “院中有棵芍药,铲了吧,”解九泽道,“悄悄处理,别让人看到。” “是。”容介连忙答。 解九泽语调冰冷:“再替我做件事,摇光殿那边,这次不能失手。” *** 此时摇光殿里风平浪静。 顾凌霄站在檐下逗青鸢,拨拨它翅膀上的羽毛:“不是去林子里了?怎么回来了呢,没找到中意的?” 青鸢的绒毛炸起来:“我是高等级的灵鸟,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 “哦?”顾凌霄问,“那你们要怎么办?” 青鸢扑着翅膀飞离顾凌霄:“就就就……往池子里一钻就行了。” 顾凌霄陷入思考。 原来灵鸟这么不同? 青鸢站在栏杆上,以为终于得到了清净。 此时金猊从地上窜起,扑立在栏杆沿上的鸟。 青鸢敏锐地飞起,猫口逃生,还愤愤不平去啄金猊背上的长毛。 从前它可是摇光殿唯一的灵宠,现在来了只猫崽,总是往迟宁怀里钻,它第一面就看这只猫不顺眼! 于是一阵鸟飞猫跳。 宗岱把一猫一鸟分开,忍不住说之前的事:“其实也不只是往池子里钻吧,许久前,青鸢还从林子里带了只鸟蛋回来。” 金猊好奇地歪头,问:“你的?” 比起听见一只猫开口说话,显然是宗岱插的这句话让青鸢更气愤。 “不是我的!”青鸢为自己的清白辩解,“它孤零零落在林子里,我好心把它领回来养罢了。” 宗岱点点头:“应该不是,因为那枚鸟蛋最后还是我孵出来的,青鸢不会。” 青鸢点头。 挺起了属于雄鸟的骄傲的胸脯。 迟宁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闹哄哄的一幕。 摇光殿里本是冷清清的,什么时候开始热闹起来的? 好像是随着宗岱和顾凌霄的长大,他们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牵扯,把他坠向红尘烟火。 顾凌霄最先看见迟宁,走过来:“不是去说重明镇的事,怎么去了这么久?” 迟宁眼神飘忽:“我还……随便走了走……” “山上凉,师尊这样在寒风里吹久了,又要生病。” 顾凌霄握了握迟宁的手,触感比冰雪还要冷。 宗岱是个心眼比桥洞还大的,看着顾凌霄拉迟宁的手,也没觉出什么不妥,附和说:“进屋吧,我生了火盆。” 迟宁像是大梦方醒,发觉出危险来,反捏住顾凌霄的掌心:“我们不能住在……” 话未说完,一大群人就进了摇光殿内。 领着人来的不是述风,而是解九泽的二徒弟,于林。 于林向迟宁说明来意:“今早丢失一本重要秘籍,峰主疑心是门派中弟子窃取,特意要我封闭所有署司,逐个排查。” 迟宁大概能猜测出这是冲他来的。 弟子们在摇光殿里仔细搜查,迟宁问站在他一旁的于林: “述风呢?怎么不是他来。” 于林答:“述风师兄身体不适,之后峰主的命令都由我来执行。” “我今早还见他, 分卷阅读52 他看起来健康无虞。” “是突发急症。” 查了一盏香的时间,手下的人来汇报,说殿内并未发现异常。 迟宁想,解九泽总算不是要栽赃他。 于林向迟宁行礼,语气恭恭敬敬的:“打扰迟仙尊了,但在整个簇玉排查结束,找到窃贼之前,还请您不要出门。” 顾凌霄皱眉反驳:“不是摇光殿的问题,听你的意思,是要软禁?” “软禁”二字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迟宁手心沁出一层冷汗,阻拦顾凌霄:“既然是解师兄的意思,那我照做就是。” 天气越发冷了,今年似乎要提早进入初冬。 解九泽封闭了摇光殿,这已经是第五日。 金猊窜上院墙,往外面查探了一会儿,又跳下来。 “怎么样?”顾凌霄问。 金猊舔舔爪子:“院外都是人,看得很牢。” 顾凌霄之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还成了真。 他们是被软禁了。 顾凌霄最担心的不是无法外出,而是迟宁的身体状态。 迟宁最近愈发嗜睡,一日里有八个时辰是睡着的。 偶尔醒了,也没什么精神,聊不了几句话又靠在人肩膀上昏沉沉的。 他最开始认为是因为天气转寒,人自然而然地犯困。 但迟宁这样的情况越发严重,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程度。 迟宁一层一层脱去衣衫,穿着中衣坐进了寒潭里。 昏沉好几日,不是风寒不是发热,迟宁终于后知后觉发现。 他的发情热到了。 从前的发情期不难熬,没有什么别的症状,泡在寒潭里降温就可以顺利度过。 可这次难耐许多。 浑身无力不说,体内的燥热一阵接着一阵,像被一团火煨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既使是现在浸在暮雪潭里,潭中的水几欲结冰,迟宁也觉得体内的热没被驱散多少。 心猿意马间。 原本很淡薄的情.欲爬了上来。 发现迟宁不在房间,顾凌霄穿过黄叶未凋尽的梅树,找到了暮雪潭边。 迟宁正闭目养神,敏锐地感知到人来:“你干嘛?” “担心你的身体。”顾凌霄看迟宁双颊泛着潮红,疑心道,“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有。”迟宁推开顾凌霄的手,很是抗拒。 “听话,让我看看。” 迟宁往后退,顾凌霄倾身没碰到人,反而脚下一滑。 噗通一声,顾凌霄也落入水里。 迟宁惊慌地揽住顾凌霄的腰,把人拉到水面上。 两人的身体因此紧紧相贴。 都是男人,顾凌霄立刻察觉迟宁身体的异常。 “难受吗?” 顾凌霄灵巧地挑开迟宁湿透的中衣。 “不……我没事……” “别怕,我帮你……” 顾凌霄一手抚过迟宁眼尾的红,另一只手五指轻轻握上“迟宁”。 第49章 “解九泽,我不再爱你了” 迟宁薄薄的背弓猛然往后缩了一下。 这、这太逾矩了…… 被顾凌霄贴近的地方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 体内的热潮不断涌上来,迟宁羞愧无措,面前的男人铁铸似的,任迟宁怎么推拒也推不开。 顾凌霄低头看迟宁:“委屈了?觉得我在欺负你?” 迟宁细微地发抖。 他的睫毛长而不卷,平直细密,抖着眼睫看人的时候,像小鹿一样无辜: “不用这样……我能自己好……” “怎么好,忍着?” “反正能行……” 顾凌霄笑:“都这么精神了,还能消下去?” 迟宁抿唇不答。 顾凌霄亲了亲迟宁耳廓,叫他“听话”,哄他说“没事”,一会儿就好。 一声一声很温柔,没了平日的凶和傲。 仿佛两人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坦诚相见,无所隔阂。 迟宁被哄软了身子,没之前那么僵直无措了。 第一次做这方面的事,迟宁羞得闭上眼,什么也不去看。 还恨不得捂上耳朵,隔开四周乱糟糟的水声。 顾凌霄轻吻迟宁的眼睛,故意问些“轻了重了”“快了慢了”的暧昧话。 迟宁脑中像炸了烟花,哪能回答出什么。 顾凌霄真是被迟宁这幅样子迷死了。 迟宁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咬着嘴唇,一点声儿都不愿意出。 可顾凌霄就是认为,眼前赛雪欺霜一样的人有了温度。 水红的唇珠,带泪的眼尾像山中精魅一样勾着他。 顾凌霄时刻提醒自己小心翼翼,怕弄重了,让这捧雪在掌心化开。 顾凌霄道:“十年前我站在梅花枝后看你,你把碎了的玉佩补全给我,指尖碰在我手心,冰凉凉的。” 说着,他另一只手从岸边低垂的梅枝上采了朵红梅。 这个季节梅花还未绽放,这朵是顾凌霄用灵力催成的,此刻夹在他两指间,昳丽夺人。 梅花在水中起伏,不断升温,被手指抚弄着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迟宁伏在顾凌霄肩上,低而缱绻地叫了一声。 沙哑甜腻。 梅蕊也被掐出了红汁。 汁液粘稠,粘在顾凌霄手上。 顾凌霄拉起迟宁的手,从指根开始,轻咬,嘴唇擦过纤长匀亭的指节,直含住一截小指尖。 嫣红的梅花漂浮在水面上。 被顾凌霄当着迟宁的面,放进了嘴中,咀嚼。 顾凌霄的样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面部轮廓深邃清晰,线条有种刀刃般的凌厉感。 这样的顾凌霄喉结滚动看人的样子简直是, 要命…… 迟宁用手背轻轻遮在眼前,不敢再看。 他思维空白一片,手软脚软地就想往潭底沉。 顾凌霄勾住迟宁的腰把人往上拉。 两人的胸膛挤在一处,骨肉之下的咚咚心跳震颤耳膜。 顾凌霄手搭在迟宁后背上,轻拍,安抚。 “舒服么?”顾凌霄问。 这句话问出口,顾凌霄没打算得到回应。 师尊能与他那样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做出更过分的事。 可迟宁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乖。” 顾凌霄的心像被温顺的小动物咬了一口。 迟宁恢复了点力气,问顾凌霄:“玉佩补好了……你不还是没戴上……” 自从看到程妤送顾凌霄玉佩之后,关于玉佩这件事已经在迟宁心里藏了许久。 今日顾凌霄先提到这个问题,迟宁趁机问了回去。 一些很细微的心思,既使他有意忽略,还是在不经意间冒出头来。 挡不住的。 “在这儿,”顾凌霄牵着迟宁的手往自己胸口摸,“一直放着,舍不得带,万一丢了碎了, 分卷阅读53 再没块相同的了。” 迟宁觉得开心,身体又往前挪了一些。 他们原本就离得近,顾凌霄来不及后退,硬物在迟宁小腹上硌了一下。 迟宁彻底懵了。 他才经历过那是,知道顾凌霄是怎么了。 懵就懵在迟宁不知道如何解决,虽然有礼尚往来的说法,但在这个情况下也试用吗? 倒是顾凌霄主动往后移开:“没事儿,你先上去。” 随后顾凌霄一个沉身,潜入池底。 迟宁窘得很,出了寒潭后在岸上坐了好一阵。 顾凌霄半晌才重新浮了上来,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往迟宁的方向游过去。 看迟宁呆呆的没缓过来,逗他:“不走吗,师尊?” “走、走了。” *** 回到殿里,青鸢绕着迟宁飞了几圈。 青鸢道:“我闻见味儿了。你也内什么啦?” 迟宁没什么气势:“瞎说……” 青鸢瞪着圆眼睛看顾凌霄:“你跟迟宁一起干什么去啦?” 顾凌霄把金猊放进屋:“你和猫玩去吧。” 橘猫追着青鸢,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 关上门,顾凌霄低头看着迟宁笑,声音低且悦耳:“师尊刚才是不是占我便宜,要对我负责啊……” 之后几天,迟宁一直处于发.情.热中,像场绵长的低烧。 顾凌霄发现了迟宁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暗戳戳的粘人。 好几次顾凌霄先于迟宁起来,练完一套剑法,回屋就看见迟宁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坐在床中间。 “你去哪儿呐?” 有时候困,迟宁还会说些更软的:“睡醒没看到你,吓死我啦。” 迟宁最近格外偏爱咋咋呼呼的语气词,像是从青鸢那里学到的。 句句的话尾都是上扬的,听得顾凌霄笑起来,“去练功了,现在要起床吗?” 顾凌霄还会背迟宁去洗漱,迟宁白皙的双足赤裸着,洗脸时会踩在顾凌霄鞋面上。 迟宁对灵力的掌控力也不稳定,有时睡着睡着,几根毛蓬蓬的尾巴就忽然露出来。 顾凌霄揉着尾羽,把尾巴搭在自己手腕上。 白尾巴就顺着手腕缠上去,软软的,弄得人心痒。 但顾凌霄能这么亲近迟宁的时间也仅限于早上。 阳光耀眼灼目时,迟宁才像是清醒了似的,粘人的一面全不见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维持着一点做师尊的架子。 只要顾凌霄不戳穿迟宁,迟宁就能一直装作不记得天亮之前的事。 迟宁觉得这次的发情期来的不是时候,除去休息的时间,迟宁理智清醒的时候,都在思考戚余歌的事情。 戚余歌很可能是离开了簇玉峰。 最最坏的情况,就是被囚禁在某个隐秘的地方。 迟宁尝试过通过各种方式给戚余歌传信,全部杳无回音。 顾凌霄不知迟宁所顾虑的到底为何事,好几次看迟宁愁眉不展,都说要不直接冲出去,大不了和看守的人起冲突。 迟宁赶忙拦住徒弟,他不觉得解九泽能软禁他多久,他是有更深层的顾虑。 久病成医,迟宁能感觉出身体的虚弱不只是因为发.情.热的原因。 发.情.热像是一层遮掩,遮掩着更深层的病根。 迟宁给自己切脉,并无不妥。 但他不能不多留着心眼。 迟宁有几味常年吃的药,都是宗岱或顾凌霄熬好了,端给迟宁喝。 他如今断了药物,把熬好的药全倒在窗户外面。 解九泽虽然限制摇光殿中的人出门,在蔬食衣物的供应上却一切如常。 这次于林来,甚至还带了程翊风送的东西来。 一张信纸,和一只木匣。 迟宁捏着那页薄薄的纸张,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本以为,再也不会等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手指把纸页捏得微微发皱,仍是问述风的消息。 像是海中捞月一般,迟宁知道于林大概率不会向他透露外界的情况,但还是忍不住每一次都问。 万一有进展呢。 这次于林洋洋得意的,略微透露了一些,说述风做错了事,被关进了牢里。 夜里坐在灯前,迟宁揭下了信纸上的火漆封蜡。 打开木匣,是满满的桑都果。 事态变化如白云苍狗,之前程翊风以桑都果做要挟,现在程翊风主动送来了,迟宁却不想要了。 顾凌霄道:“要不要服用试试?” “不,”迟宁摇头,“早不是必需品了。” 他合上木匣,还未来得及看信上说了什么,房门一开,进来的竟是解九泽。 迟宁神色不变:“峰主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看我。” “找我的小师弟闲谈,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一段时间不见,解九泽气质大变。 既使解九泽的语气再温和,迟宁也无法再相信他了。 解九泽坐在迟宁对侧,迟宁注意到,他一直在垂眸看自己的手指。 迟宁手上戴着戚余歌送他的鲸鱼骨戒指。 解九泽似是没想到戒指会出现在这里,怔愣了许久。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迟宁迎着解九泽的目光,把戒圈摘了下来:“你说它?” 解九泽动了动手指,让东西移到了自己掌心。 戒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有灵识般发出光芒来。 而后燃烧起来,发出冰蓝色的光焰。 生生在解九泽手里化为一撮灰。 在这场短暂而剧烈的燃烧中。 解九泽和戒指的主人有了短暂的心意相通。 戚余歌消瘦了许多。 背对着他。 颈后的骨节清癯地凸起。 在后颈没于衣领的那一截,有朵红色的印记。 是解九泽亲手烙上去的。 解九泽最爱从背后羞辱戚余歌,撩开戚余歌的头发,露出桃花烙痕。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伤疤上刮过:“你也只有这里最像他。” 许泊寒明明死那么久了,却比任何人的存活感都更要鲜明。 戚余歌知道,许泊寒颈后有一块红色胎记。 他是个替代者。 拙劣的赝品。 偏偏他渴求解九泽,甘之如饴,饮鸩止渴。 “解九泽,我不想再爱你了。” “我们都解脱吧。” “或者我把命赔你。” 戚余歌的这张唇,对解九泽说尽了世间所有的蜜语甜言,毫不吝啬地说“心悦”“喜欢”。 既使从来得不到回应。 现在戚余歌说: “不再爱你了……” 第50章 “看你这幅模样,自轻自贱” 黑暗里像是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吞尽了火焰的光亮。 解九泽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分卷阅读54 他设计好的台词,筹划好的千万种让迟宁服软的方法都没能再说出口。 有人在忤逆他,偏是他最瞧不起的那个人。 戚余歌那么贪生怕死,把他踩在泥里他也能委曲求全。 解九泽一直把戚余歌当掌心玩物。 他稳操胜券。 可玩物分明在挑衅他,说要结束这段臣服的关系,拿命偿。 解九泽轻声嘲讽:“谁在乎你爱哪一个?你总是认不清位置,养的一条狗哪有资格说‘不’。” 不自觉地,解九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迟宁不知道解九泽看到了什么,几乎每个人的灵宝里都会封存一段回忆。 属于主人的,深藏于心的。 从解九泽的反应判断,解九泽应该是看到了戚余歌的记忆。 多半是不好的,不然解九泽不会出现恼怒的神情。 迟宁被关了许久,怎么也联系不上戚余歌,他不再愿意去揣摩解九泽的心意,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戚师兄与你有多年情谊,现在他不知所踪,”迟宁道,“解师兄,你把他还回来吧。” 解九泽陡然笑起来:“还回来?” “是他自己不知好歹!” “不撞南墙,不把自己伤到半死,他才不会回来!” 事到如今,解九泽也不想和迟宁虚与委蛇:“你应该都知道了吧,闯进岁和殿里,什么都看得真切。” 迟宁点头,神色冷淡也尖锐:“看到了你一个人荒诞的独角戏,明明人都不在了,一遍又一遍地演着幻象,是在骗谁?” “难道是自欺欺人?”迟宁诘问。 解九泽被奚弄的话语激怒,站起身来,手臂一挥,把桌子上的一切都扫落。 一阵哗啦的碎裂声,茶盏四分五裂,木匣里的桑都果滚落一地。 “凭你,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迟宁挑眉:“我如何?” 解九泽一字一顿:“病染膏肓,宛如废物。” 一直站在旁边的顾凌霄再无法沉住气,快速出手,摘辰剑就横在了解九泽颈前。 顾凌霄警惕地盯着解九泽,肌肉绷紧,像只猛兽做好了进攻准备。 迟宁看着摇光殿里的剑拔弩张。 感情这种东西果然最不牢靠,几天前迟宁还认为簇玉让他安心的归处。 现在迟宁畏惧簇玉如洪水猛兽。 镜花水月一场,四分五裂。 解九泽毫不畏惧,朝顾凌霄道:“我倒忘了,迟宁还有你这只走狗。”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侥幸破了重明镇的案,就自以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敢跟我叫板。” 解九泽有目空一切的本事,簇玉峰主,让天下百派信服。 只有从前灵脉未损的迟宁能让他畏惧三分。 如今迟宁身躯抱恙,解九泽无所忌惮。 顾凌霄却不怕他。 上辈子顾凌霄杀解九泽,不费吹灰之力。 同样是搅弄风云的人物,顾凌霄比他有过更煊赫的声势。 顾凌霄:“我未必不能和你一战。” 一触即发间,迟宁按住顾凌霄握剑的手:“放下。” “师尊!”顾凌霄担心迟宁的安危。 “放下。”迟宁重复。 解九泽如果想用武力,早在几日前就动手了。能等到今天,是有别的阴谋。 顾凌霄及不甘心地收了剑,不忘警告解九泽:“你若敢对我师尊做什么,我定把你千刀万剐。” 解九泽在对面两人之间看了看,摇头一哂,语气忽然变得戏谑:“看来传言也有可信之处,迟仙尊自诩清高,却和徒弟纠缠不清?” “什么传言?!”迟宁问。 解九泽话说一半却留了个悬念,不想再在摇光殿纠缠:“师弟还是安心养病,未免这身子骨朝不保夕,说出去极丢簇玉的脸面。” 对方走后,迟宁叹口气跌坐回椅子上:“解九泽太谨慎了,我套不出来他什么话。” 通过两人的对话,顾凌霄把事情了解了七八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确认戚峰主是否安全,身在何处。” *** 解九泽头疼欲裂地出了摇光殿。 他想不起来,戚余歌封在戒指里的回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戚余歌何时转过头,对他说“不再爱你了。” 真的有过这一段吗?怎么他记忆全无。 解九泽揉着额角:“假的!一定是迟宁设下的圈套!” 感受到解九泽的盛怒,于林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绞尽脑汁地想讨峰主欢心。 于林心思多,留意到解九泽这些天经常往岁和殿去。 每次出来后,能有好长一段时间心情不错,不大发雷霆。 故而于林主动问:“峰主要不要去岁和殿一趟。” 他又拿了一旁弟子的灯笼:“我来给您引路。” 解九泽转身,看着于林,一身戾气。 于林噗通跪下来,解九泽释放出来的威压让他眉头紧锁,满头大汗。 解九泽抬脚往于林肩膀上踹了一记:“滚!什么东西,轮到你来说三道四!” 于林被踹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伏低做小:“是,是,我错了……我错了……” 回到他所居住的簇玉大殿,解九泽一挥袖,所有烛火全部燃起来。 把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解九泽在每个角落里翻找,找剩下的一枚鲸鱼骨戒指。 这戒指他也有一枚。 许久前戚余歌送给他,说是能镇水祟。 他当时嘲笑戚余歌:“你那么畏惧水,造出来的灵宝应该也一样的胆小怕事。” 任凭戚余歌送得再殷勤,解九泽也没收。 他不想留戚余歌的任何一样东西,既使戚余歌晚上留在他殿里,正事干完,戚余歌也得连人带东西全部立刻滚蛋。 之后,戚余歌往抽屉里塞戒指时被他发现。 戚余歌转过身来,后背护着抽屉入口,扯出个笑来:“哥,这个真的有用的。我好不容易做成的,我们是一对。” “拿出来。”解九泽说。 “不……” 戚余歌很狡黠地吻上来,勾着解九泽的脖子,用一个亲吻把戒指留在了解九泽房间。 此刻解九泽把戒指翻找了出来。 攥在手里。 戒指上还沾着一点戚余歌的气息,解九泽造幻象的本事出神入化,凭着丝毫的气息,也能创造出戚余歌的幻象来。 戚余歌穿着最常穿的青色衣袍,站在了解九泽面前。 解九泽拿起桌上的鞭子,一鞭抽在对方膝弯上,让戚余歌双膝跪于地。 弯下身子,解九泽五指攥住戚余歌的脖颈。 薄唇微启,脸部的肌肉都带着暴戾:“你到底去哪儿了!又在打什么肮脏的主意!” 虚假的幻象无法回答他,只能任他施暴撒气。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分卷阅读55 这双眼睛,”解九泽的鞭柄刮在戚余歌下眼睑,“总装着算计。”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你身上中了蛊毒,天涯海角,就算是死了我也能把你从阎罗殿里抓回来!” 摊开手掌,解九泽掌心上方凝出红色血球,这是催化蛊虫的血引。 蛊虫又被催动至疯狂。 解九泽知道,千里之外的戚余歌又会陷入一场生不如死的剧痛。 他语气狠厉:“除非魂飞魄散,我们不死不休。” 造出幻象的气息实在有限,没过多久,“戚余歌”就耗散殆尽。 房间大且空,屋顶那么高,似乎上抵青天。 只剩解九泽独自站在房中央。 唯一的一点戚余歌的气息荡然无存。 或许是有寂寥在其中的,但解九泽不会承认。 解九泽从骨子里认为这是他向往许久的日子,没有掣肘,没有牵制。 不久后的百派大会,他要让所有门派臣服,做附庸。 簇玉之前的历任峰主都太保守了,解九泽要成为第一人。 一手遮天,权倾天下。 想到这里,解九泽被戚余歌激起的怒火消下去了些。 甚至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再抓到戚余歌该如何处置。 他看向靠墙的卧床。 戚余歌走后,帐幔,被褥,甚至连木床都换了新的。 解九泽却觉得没换掉戚余歌的痕迹。 最后一夜,戚余歌躺在这张床上。 被他捉着腿,整个上半身都悬在床外,随时要掉下去。 蛊虫在发挥作用,戚余歌的身子很热情,每一寸皮肤都泛着红。 至死方休的放浪形骸。 解九泽掐着戚余歌的下巴让他扭头,看床头幻化出的一面镜子。 镜子上映着戚余歌的样貌,解九泽说:“看你这幅样子,好贱。” “真正的我在那儿呢,”戚余歌勉力动了动手指,往上面指,“飘在半空,往下看。” 戚余歌似清醒似疯癫:“肉体和灵魂分开了,戚余歌,真正的我要离开了。” 当时解九泽就察觉戚余歌不对劲,但是他没想到戚余歌会疯到那种地步。 敢和他叫板,用出走来威胁他。 但,戚余歌迟早会听话地滚回来。 解九泽举剑把床劈成两半,床板坍塌在地,带起的风搅动灰尘。 灰粒在空气里旋转不息,像是在嘲弄解九泽的乖谬。 一切都消散了。 解九泽的眼和耳朵都得了清净,他终于能控制自己不去想起戚余歌。 他也做了决定: 先前他对戚余歌还是太仁慈了些,这次找回他,要用铁链穿其手足,把他囚在地底的水牢里。 不再见天日。 第51章 顾凌霄是大型猫,禁止粘人 晚上顾凌霄从浴房出来,像往常一样准备就寝。 正看迟宁坐在床边用帕子掩着唇,腰身弯成一弦月,轻轻咳着,声音又低又闷。 顾凌霄:“怎么了?不舒服?” 迟宁摇摇头,把帕子捏在掌心往身后藏。 见迟宁双唇红得不正常,顾凌霄指腹在他下唇上轻碰,沾了一抹殷红血迹。 顾凌霄急了:“让我探探灵脉。” 迟宁摇头,很是拒绝:“灵脉这样隐秘的地方,哪是随便能碰的,如你一般整日,……很没礼数。” 从前探都探了,这次反倒忸怩。 因为今晚刚见过解九泽,见识了解九泽的狂恣。 顾凌霄是真的担心迟宁被解九泽刺激到。 迟宁擦净唇上的鲜血:“老毛病了。” 说罢,迟宁起身去漱口。 回来的时候顾凌霄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把手腕递到迟宁面前:“要不师尊也来探我的?” 迟宁越过顾凌霄,在床上躺下,裹着被子面朝里侧:“无聊,睡了。” 顾凌霄坐在床上,看着迟宁的后颈:“师尊别过分担心眼下的局面了,若想离开,我可以帮忙。” 迟宁停顿片刻,转过身来:“我看了程翊风的来信,说解九泽给各个门派发了请帖,请他们赴百派大会来。” 百派大会五年一次,多个门派汇聚,由第一仙门组织着共商事宜。 逢多事之秋商讨共御外敌,天下太平则多是掌门间相互吹嘘。 两人挨得近了,顾凌霄能闻见迟宁沐浴过后的皂荚香:“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也确实该举办百派大会。” 迟宁:“如果解九泽下决心把我困在这里,怎么可能放进来程翊风的书信,让我了解到他的动向?” “师尊的意思是,”顾凌霄道,“解九泽有意让你知道百派大会即将开始。” 顾凌霄沉吟片刻:“难不成,他想让师尊出席?” “是。他想控制我,摆布我。”迟宁目光清明,“这次就是个试探,看我是否配合……” 顾凌霄伸出手背,轻轻地与迟宁额头相贴,感觉到了比平常更高的温度:“师尊还在发烧。” 迟宁的发情热快要结束,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尾巴。 他推开顾凌霄的手:“在说正事……” 顾凌霄“嗯”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打算。” 碰到迟宁惊讶的眼神,顾凌霄继续说:“将计就计,是不是?” 顾凌霄:“既然不知道解九泽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戚师叔的去向,不如暂且和解九泽妥协,伺机而动。” 迟宁躺着,从这个角度能看见顾凌霄利落的下颌线。 对方微垂着眼皮看他,眸中全是他的倒影。 顾凌霄原本安分地坐着,此刻忽地俯下身去,手撑在迟宁耳侧 一不留神,迟宁嘴唇贴到温热的柔软感,被偷了个香。 迟宁的第一反应是想起金猊拱人,软乎乎的小猫团成一团往他怀里蹭。 不过顾凌霄这么大的个子,属于大型猫。 应该禁止这种行为。 迟宁睁大了凤眸:“你……” “咳血的事还没翻篇,师尊不如先解释一下。”顾凌霄抢话。 迟宁清瘦,顾凌霄没费什么力气把他抱坐起来,按在床头。 迟宁被挤在一个不宽敞的空间里,身后是床头栏杆,身前是眼神凶巴巴的小徒弟。 “说了是老毛病。”迟宁道。 窗口透出的很淡的一团月光里,迟宁身上的丝衣柔顺地垂下,,露出流畅的锁骨线条。 “我不放心,不说的话我就进到你灵脉里了,你说灵修不舒服,待会疼了可该怎么办?” “就只是正常……” 顾凌霄眉峰轻挑:“咳血也正常?” 边问边扣着迟宁的手腕,输了一股灵力进去。 “疼的话可以咬着这儿。”顾凌霄指了指自己肩膀。 这话让迟宁想起了寒潭里的荒唐。 最后那一刻迟宁慌张无措,梅蕊揉碎在掌心的 分卷阅读56 同时,他确实在顾凌霄左肩上咬了一口。 “胡闹。”迟宁红着脸,偏过头去。 迟宁的灵脉像团乱麻,也像四分五裂的瓷片,之前顾凌霄和迟宁灵修时就深觉讶异,只能谨慎小心地帮迟宁梳理,不让本就脆弱的灵脉变得更糟。 不管有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迟宁总不习惯。 属于旁人的灵力注入时,像钝钝的刀刃把身体劈开。 他想挣扎,却全被顾凌霄制住。 顾凌霄查看完迟宁灵脉的情况,面色沉沉:“灵脉比之前好了许多,从前糟透顶,现在只是一般的糟。” 迟宁:“这是好事。” “好事?”顾凌霄歪头看他,“你体内有毒素,但有被内力清除过的痕迹。师尊清楚自己中毒,唯独瞒着我?” 迟宁习惯把事情放心里了,这次被徒弟看穿,颇为抱歉:“不是什么剧毒之物,我自己运功清出毒血就可以了。” 看顾凌霄冷着一张脸,迟宁不自觉多解释了两句:“不知有多少解九泽的眼线盯着,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哪里下的毒?”顾凌霄问。 迟宁道:“平常喝的药里。” 顾凌霄想起他日日给迟宁熬药:“师尊知道药里有问题,还喝了吗?” “没喝,”迟宁看了眼窗外,“从窗户倒外面,泼在竹林里了。解九泽这药下的隐蔽,无色无味的,我给自己诊断也诊不出什么。” “还是找出了萧镜制的银针,才验出了马脚。” 顾凌霄越听脸色越差,这么关乎性命的大事,从迟宁口中说出,就只寥寥几句。 轻描淡写的,仿佛浑不在意。 顾凌霄有些气,按着迟宁的腰张口咬在了迟宁唇角: “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也好,鬼门关前走过几遭也好。师尊很多事情都不在乎,甚至把性命都看得轻。” “但我不一样,我珍重你,一点疼一点苦也不要受。” 顾凌霄深深吻了上去,又凶又执拗,完全不给迟宁换气的机会。 吻到最后,迟宁眼波都软了,脸色红得像夏日里初绽的荷花。 “这是惩罚。”顾凌霄说。 他把迟宁乱了的发丝拂到耳后:“暖烟楼里那位叫芙蓉的姑娘,担着花魁之名,我虽然没见到她,却也知道她的样貌不及师尊万一。” “胡言乱语……” “胡闹”和“胡言乱语”都骂过了,顾凌霄知道迟宁再没什么赌气的话可说。 “睡吧。”顾凌霄说,“以后每日我帮你调理内息。” 迟宁重新躺回被子里,闭上眼,倦意全部袭来。 身体疲累,脑中却还清醒着:哪有一个师尊和他一样不像话,半夜的,和徒弟如此…… 同床许久,顾凌霄知道迟宁的一个小习惯。 就是在有心事睡不着的时候睫毛会不停地抖,扑簌簌的,像很轻的羽毛。 顾凌霄手掌挡在迟宁眨动的眼睫前,手指在他眉骨上描了描:“睡不着?师尊在想什么?” “你明天就不要再来……” “我明天怎么?” 迟宁无论如何说不出让顾凌霄别再来他房间的话。 两个人的关系走到这种地步,仿佛失控的,扑不灭的大火。 迟宁在这个过程中不是无辜的,因为他羸弱的身子,需要顾凌霄和他灵修。 “睡吧,我在呢,”顾凌霄对迟宁说,“我一直一直在喜欢师尊。” “只需要知道我的心意,不用着急回应。” 活了两辈子,顾凌霄才学会如何珍重一个人。 不是临时起意就去霸占,不管不顾地据为己有。 他愿意以重视迟宁重视的,在意迟宁在意的。 顾凌霄仿佛在同冰雪呢喃,对他说:“我总在等你,等你融化时,是不是要首先看一眼我?” *** 之后几天顾凌霄每天帮迟宁调息,清除毒素。 效果很显著,迟宁嗜睡的状况减缓了不少,他也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一日日地充沛起来。 毒素慢慢消逝,这是让迟宁欢欣雀跃的事情。 既使严寒的冬天眼见着就要到来,一切都要冻成冰。 迟宁最先发现自己不对劲头是和宗岱在一起时。 一天他和青鸢陪着迟宁聊天,正聊着看迟宁神不守舍。 “师尊?”宗岱叫了一下迟宁。 迟宁猛然回神,朝宗岱看去。 宗岱吓得一愣,好半天才回神:“师尊,我、我惹你生气了吗?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迟宁恍惚:“没,我想到了别的事情。” 他坠入了梦魇。 白天,或者夜晚。噩梦袭来的毫无征兆。 这一刻还在阳光下,下一刻乌云翻滚。 他甚至对顾凌霄也无法收敛情绪。 起床时,顾凌霄轻声叫了一下他。 迟宁惊醒,一身汗涔涔,重重地推了顾凌霄。 梦刚醒时的反应最真实,迟宁认为顾凌霄是危险的,不可靠的。 顾凌霄被推开,下意识的反应是去哄迟宁:“做什么梦了?” “噩梦。”迟宁嗓音很哑,“抱歉。” 顾凌霄笑:“这有什么。” 迟宁不再敢合眼了。躺在顾凌霄身边,迟宁熬了一夜,但觉得安心。 顾凌霄这几天醒时总看见迟宁坐在桌边,初冬时节披着白羽大氅执笔写字,一时分不清纸和迟宁的肤色哪个更白。 “睡得好吗?”顾凌霄问。 “睡得很好。”迟宁的眼眶都熬红了,再次对顾凌霄撒了谎,“早安。” 第52章 事后无情迟宁宁 簇玉峰降下第一场雪时,百派大会如期举行。 人群踏着积雪而来,穿着各式各样的道袍,远远望去,复杂而壮观。 迟宁被关在摇光殿,听不见外面的一点动静。 宛如与世隔绝。 于林带着另一位弟子推开门,请迟宁出来时,迟宁正坐在圆桌旁,端着茶盏。 杯盖缓缓滤着漂浮的茶叶,迟宁看着不请自来的二位,有点没反应过来。 于林向迟宁传达解九泽的意思,请迟宁出发去摇光大殿,参加大会。 宗岱和顾凌霄都不在身边,迟宁犹豫道:“我的茶才刚泡好。” 于林毫不通融:“峰主的命令是,立刻到场,不可耽搁。” 那两位弟子催得急,恨不得直接给迟宁引路让他出门。 于林身边有位面生的弟子,竟冒失地抓着迟宁的衣袖,想强逼着他往外走。 迟宁敛眸,使出灵力压制,逼得面生弟子连连后退,脊背磕在柜子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解九泽说让你来‘请’我,你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位置,敢以下犯上?” 迟宁觉得无奈。 簇玉峰上人人都知他虎落平 分卷阅读57 阳,从前得罪过的或是陌生的,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想来踩他一脚,好彰显自身优越。 出了摇光殿,于林还到迟宁身边跟他赔了句好话。 “迟仙尊别生气,我们也是不得已。毕竟是百派大会,我们这边的长老只有峰主一人在场,也不太合适。” 这些天来迟宁一直对解九泽表现得很配合,太顺服了。 迟宁希望尽量让解九泽放下防备心,今天是个好机会,正好去看解九泽要当众搞什么名堂。 迟宁想过百派大会里出现变数,但没想过变数来得如此快。 原本和两位弟子走在路上,经过一处空荡的小径,迟宁一转头,身侧的弟子都不见了。 迟宁举目四眺,只见白茫茫的雪色。 甚至连他们来时留下的几串脚印都看不到。 迟宁裹了裹大氅,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 天空中又飘起雪花,等到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时,他终于看见路边一座歇脚的亭子。 迈进亭中,迟宁脱下大氅抖了抖。 这里有人设下了结界,迟宁若是一味找路,怕是十年也出不去。 八根柱子架着顶搭起来的亭子,处处漏风,迟宁寻了个位置坐了, 迟宁冲着眼前的一片空茫说了声:“沈秋庭。” 寒风止歇,身姿颀长的男人出现在亭中。 没了砭骨的风声,迟宁觉得暖和了些,慢吞吞地搓着手掌。 他依旧是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唇微抿着。 对另一人的横空出现无动于衷,对那人的重视仅仅止于“沈秋庭”三个字。 沈秋庭明显焦躁起来,一道连串的脚步声后走到迟宁面前。 高大的身型很有威慑力,让迟宁不得不抬眸看他。 时隔许久,沈秋庭终于再次见到迟宁,他道:“上次我还能和你并肩而战,如今见面却是势如水火。” 迟宁神色很淡,只是在沈秋庭俯下身的同时往后移,背靠在了亭子的栏杆上:“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我们也是仇敌,你用噬灵术来害我。” 沈秋庭的唇角绷出不愉悦的弧度。 迟宁大概能感觉出对方在发怒,因为寒风重新又咆哮起来,夹着雪往亭子里钻。 迟宁衣袖掩着唇,轻咳起来。 沈秋庭在离迟宁不远处坐下,看样子还要耗些时间。 迟宁咳得太厉害了,沉闷的呛咳声一直没停过。 等到抚着胸口直起身来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病色的潮红。 冬天太难熬了,年年入冬的时候,迟宁总会生出畏惧感。 怕等不到来年开春。 盯着迟宁颤抖的背弓看了几秒,沈秋庭一挥手,在亭外加了屏障,把风雪都隔在外头。 迟宁捏了捏:“多谢。” 沈秋庭不过和迟宁距离几丈远,很近的间隔。只要他想,就能走近,触碰。 他曾经这么做过的。 甚至看过迟宁的后颈,知道那里有一节凸起的,单薄的骨头。 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沈秋庭看迟宁病得羸弱,忍不住问:“你这么怕冬天吗,我觉得你当是冬天出生的。” 迟宁:“我不知道。” 迟宁真的记不起来自己的生辰,他毕生都在寻找完整的记忆,但是只能在角落里搜寻到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关于小时候居住的那片森林,小狼朋友,哥哥们,这些琐事,迟宁视为珍宝。 印象里,他是瞬间长大的。 从故乡到簇玉峰,中间像是被利器劈开,两个阶段天差地别,宛如两座孤立的峰峦。 其间千回百转的事情都被遗忘。 舟楫沉没在深海里,任凭迟宁怎么回想,都只能想到散碎的几个片段。 刀刃和鲜血。 “我不知道。但分开这段时间我似乎错过了你的生辰。”迟宁重复一遍,下巴尖蹭在大氅领口的白色长绒上,眉目温和,“祝贺你,平安顺意。” 无论什么时候,沈秋庭都想得到迟宁的那份柔软。 多年前他被迟宁搭救,他那么孤僻那么奇怪一个孩子,迟宁没拿异样的眼光看他。 迟宁当时和现在一样,目光平和安静,像能接纳所有事情。 来到世上,沈秋庭时乖运蹇,得到的第一个祝福是来自迟宁的。 迟宁对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说:“新的一年了,祝贺。” 沈秋庭得不到迟宁的柔软,就要玷污,往上面泼上脏水。 “表面上装得光风霁月,内里是彻彻底底的虚伪。”沈秋庭道,“你扪心自问,是不是每一个决定都有失偏颇,你眼里只有顾凌霄!” 虚伪的人正虚虚倚着柱子,黑发垂着,低头捏自己冻得发麻的指尖:“你和顾凌霄,没什么不同的。” “你从来都在试探我,恨不得看穿我的心肠,告诉所有人我的坏,把我赶出门派去。” 迟宁皱着眉,轻轻摇头。 沈秋庭只说对了很少的一部分。他是试探沈秋庭没错,但从未想过驱逐。 在得知沈秋庭被排挤后,迟宁还默默帮了沈秋庭很多。 这些话都没被说出口。 刚才勉强算是舒缓的氛围被打破,迟宁和沈秋庭针锋相对。 “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迟宁顿了顿,道,“你是跟着哪个门派混进来的吧,把我拦在这里,应该不是毫无目的。拖了这么久的时间,你的目的应该也达到了。” 沈秋庭神色一凛,随即讽刺道:“迟仙尊还是不要妄加推测的好。” “不承认也罢,”迟宁站起身来,“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 顾凌霄赶来的时候迟宁独自站在路边。 还是迟宁和于林走散的地方,顾凌霄跑过去,喘息间呼出大团白雾。 迟宁的脸色不好,被雪光映着,显现出近乎透明的苍白。 天气转寒后,顾凌霄总是随身带着手炉,此时他把手炉塞到迟宁掌心里:“师尊没事吧,很冷吗?” “遇到点小麻烦。” 顾凌霄转到迟宁身前,伸手想为迟宁整理大氅的系带。 “很晚了,要赶快去大殿。”迟宁边说边利落地躲开了顾凌霄。 顾凌霄的手顿在半空,愣了愣才说:“好……” 两人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走着。 发情热过去,迟宁像退了烧,从前高烧时的冲动劲都散去得差不多。 顾凌霄的手掌握着他,在他耳边唤他名字……这样的融化和失控随着高温退去,迟宁不愿意再有了。 冬天下一场雪,就是让人把光秃秃的人间看得更清楚。 逐渐接近簇玉大殿,四周慢慢热闹起来,不断有后辈和认识的同道和迟宁打招呼。 迟宁像往常一样回应,但对方的眼神一直在迟宁和顾凌霄之间来回看,带着窥探,和隐秘的好 分卷阅读58 奇。 这样的氛围黏糊不清,迟宁感觉浑身不舒服。 刚上了台阶,还未进殿里,迟宁余光瞥见从一侧钻出个人影,速度极快,迟宁来不及闪躲就被重重撞上,身形一晃,勉强没跌倒。 那团人影也是踉跄几下,他那边还发出一声响,像是打破了什么东西。 迟宁定睛看去,入目是千叶派熟悉的道袍。 偏是他最不想沾上的人。 对方打碎了坛酒水,液体哗啦啦流在地上。 动静不小,四面八方的人都看过来。 对面是个年轻弟子,瘦高的,此刻梗着脖子像只斗鸡:“这可是我们掌门不远万里带来的见面礼,打坏了!你配得起吗!” 迟宁衣摆上被溅上了酒水,他拎着衣裳,有些嫌弃地往后退几步。 如果追根溯源,是斗鸡弟子着急走路先撞上来的,迟宁这边占理,并不着急解释。 四周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能认出迟宁的是多数,有好心的人小声提醒千叶派的弟子。 斗鸡不依不饶:“你要跟我向掌门解释清楚!这事跟我没关系!” 迟宁看得出对方是个愣头青,周围围观的也有千叶派的女弟子,却没一个人出来阻止他。 想来人缘不好。 迟宁不想和小弟子闹起来,先答应:“好,你带我去见你掌门。” 小弟子走过来,却被脚下的酒水和雪弄得脚下一滑,身体往前跌倒。 紧急间他伸出手来,为了自保,用力推了迟宁的肩膀。 迟宁毫无防备地往后跌去。 身后是百余个台阶。 足以粉身碎骨的高度。 第53章 “会有人看到…”“可我管不了那么多。” 顾凌霄揽着迟宁的肩膀让他直起身。 “没事吧。”顾凌霄关切地问。 迟宁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神,下意识地摇头。 顾凌霄眉宇间全是戾气。 他身量高,走上去拎着千叶派弟子的衣领。 刚才怒气冲冲的斗鸡变成了只小鸡崽:“你、你干什么?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知道这么多人看你还不怕丢人现眼,自己有错在先偏得倒打一耙。”顾凌霄拎衣领的手一推,一记不带灵力的掌风击在对方胸口。 既使顾凌霄留了分寸,这掌也够那弟子受的。 千叶派弟子痛叫一声,脚踩在酒坛碎裂的瓷片上崴了几下,快要摔倒时被身后的人群扶住。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女弟子终于发声:“那不是我们的秦圭师兄么,师兄,你也忒不小心,先撞到了人怎么还不道歉?” 这话像是劝阻,暗里全是对秦圭的嘲讽。 秦圭平日里在门派中作威作福,此时却像个哑火的炮仗,气得面红耳赤,丢尽面子。 另一位千叶派的女修从人群中走出来,向迟宁赔礼道歉:“对迟仙尊赔不是了,无意冒犯迟仙尊。” 迟宁依然静静站着,白袍及地,一身霜雪色。 这样的插曲不能惊动他。 “小事。”迟宁想往前走,却发现去路被几位姑娘堵得严实。 之前几位姑娘的神情已经很激动,迟宁以为她们是喜欢看热闹。 现在她们的眼神愈加热切,看热闹的人群在慢慢散去,她们还围着迟宁和顾凌霄。 几位女孩子互相使着眼色。 最终一位姑娘被推出来,脸色泛红:“迟仙尊,你和……” 顾凌霄看师尊被别人缠着,有些不耐烦:“还有事吗?” 他态度挺凶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小姑娘被吓得一惊,摇头说没事没事。 因为人很多,顾凌霄拉着迟宁的手腕往前走。 经过秦圭时,迟宁听见秦圭低声的咒骂:“不过是仗着有门派的庇护虚张声势,今日之后,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今日之后会如何? 迟宁顺着秦圭的话去想,他已经和解九泽撕破脸,最坏的结果是拔剑相向,然后…… 思绪被一道雀跃的声音打断,说话的还是那几位姑娘。 “他们拉手嗳。” 迟宁感觉怪怪的,轻轻动了一下手腕,示意顾凌霄放开。 顾凌霄却顺势松开手腕,往下牵住迟宁微凉的掌心。 “我能自己走。” “拉着。”顾凌霄用力握了握迟宁手指,不由分说。 “迟仙尊害羞了嗳,脸红了。” “啊啊啊啊我就说他们是真的!” 迟宁:??? 久居山中,迟宁对山下最近又流行什么一窍不通。 特别是年轻人,迟宁听不懂小姑娘小小声在议论什么。 想着顾凌霄不会和他一样老气横秋,迟宁问顾凌霄:“她们在说什么?” 顾凌霄当时没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自言自语道:“说我们很相配。” *** 簇玉大殿中的宴会差不多过半。主位之下,东西两侧的位置按照门派大小来分配。 迟宁和顾凌霄到场的时候,筵席中只剩下一个席位。 很小的一个桌子,排在最末尾。 有好事的人故意抬头看迟宁,脸上带着挺戏谑的表情。 最末位的坐席,从来都是分给小门小派的修士。 迟宁身份矜贵不俗,还没受过这样的怠慢。 迟宁看着那个小桌,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解了肩上的雪氅,搭在小臂上。 安之若素地坐了过去。 因为迟宁短暂安静下来的场面重新热闹起来,闲谈声不绝于耳,可始终没人来和迟宁说话。 无人触碰的角落,迟宁乐得清静地想给自己斟杯酒。 酒壶口倾斜,再倾斜,一滴酒水都没倒出。 把酒壶摇了摇,听那声响,是空的。 迟宁转头唤侍者来:“添杯酒罢。” 侍者给迟宁添酒,澄清的酒液淌在酒杯中,还氤氲着热气。 酒壶一歪,撒了些酒水在外头。 食指蘸着酒水,侍者在桌上悄悄写了一个“否”字。 迟宁早就注意到,整个大殿里,只有他桌上摆了瓶白梅, 方才和沈秋庭在亭中,大雪纷飞里栏杆边斜逸出一枝花影,也是白梅。 迟宁盯着逐渐干涸的字迹,低声道:“你当真会易容。” 侍者弯着腰:“都瞒不过迟仙尊的眼睛。” 他往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之后解九泽说的事情,你万万不要答应。” “你拖着我不就是为了办成这件事,怎么现在还要拦我?” “无论你信不信,”侍者神情认真,“我不会害你。” 迟宁不再言语,侍者又安静地退到身后。 此时解九泽和林攸之一起从内殿走出来,边走边低声说话,看来相谈甚欢。 解九泽重新出现,宴会上气氛更热络 分卷阅读59 三分。 有位年轻人从座位上起身,一身贵公子打扮,拿起手边的长剑,对解九泽道:“我练了一套剑法,准备给峰主助兴。” 解九泽自然愿意给面子:“好。” “还需一人配合才好。” “席上的人可随意挑。” 公子哥的目光滑到迟宁身边:“向顾凌霄请教。” “我?”顾凌霄挑眉,挺瞧不起一位公子哥呼呼喝喝,“我还不知你名讳。” 被人问名讳是件挺没面子的事,这说明他名声还不响,让人记不住。 公子哥面色不悦地报了门第出身。 顾凌霄:“我倒是知道你父亲。” 坐在迟宁旁边的那位小门派的掌门,是个热心人:“那是言渊,是和程妤定情的公子。” 程妤涂了浓妆,一身衣裙光彩照人。 她给言渊帮腔:“舞剑而已,顾少侠好大的架子,请不动吗?” 程翊风:“妤儿,别胡闹!” 程翊风也没想到程妤准备了这一出,在众人面前下顾凌霄的面子。 他知道自己侄女是个倔的,却不知道她在心里记恨了顾凌霄这么久。 程翊风朝迟宁抱歉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在百派大会上这么咄咄逼人极不合礼数。 可解九泽不制止,其余人看热闹又看得投入。 迟宁只能忍耐,配合这出闹剧。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不论是输了或赢了都要沾惹是非。”迟宁劝顾凌霄,“不如这样,我跟他打?” 迟宁站起身来。 顾凌霄心里有火,发泄不出来,像打在了棉花上。 也往后一推椅子,跟着迟宁站了起来。 椅腿划在地板上发出很不耐烦的声音,顾凌霄发散出威压来,逼地周围人直不起腰。 “别不信任我,师尊。” 这几天顾凌霄憋着气,迟宁一次次的闪躲,后退都像剑刃一样往他骨头上割。 他跟迟宁亲近了一点的喜悦全被扑灭了。 迟宁为什么不肯相信他呢? 还是以为他鲁莽冲动,说话全凭一时意气? 顾凌霄提剑而出。 迟宁发楞,好一会儿才缓缓坐下,还没等多久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落地声,是言渊的佩剑被斩断为两半,坠在地上。 顾凌霄:“抱歉,下手重了。” 言渊面色青白。 顾凌霄弯身捡起一截剑来,手指捏着转动剑身:“你功夫还未到家,脸皮再厚也不会想到百派大会上来丢人。” 剑是上好的剑,通透的剑身反射出光芒。 顾凌霄拿着断剑仔细端详了片刻,言渊的脸色越发差了,这么冷的天气里汗如雨下。 言渊道:“把、把剑还我。” 顾凌霄轻笑:“还你怎么成,还你了这剑上淬的毒不就被你抵赖了么。” “这毒罕见得很,名为挽蛇,半个月毒发,必取人性命。” 座位上的人窃窃私语,躁动起来。 言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你胡说!” “胡不胡说现在就可检验!”顾凌霄寸步不让,“带暗器进入簇玉大殿乃是重罪,若要刑鉴司来判,当处流放!” 言渊锦衣玉食,目中无人地当了十几年纨绔,美色当前,被人撺掇了几句就敢用毒剑伤人。 他莽撞,却不笨。 事情败露,他两腿颤颤,恨不得把背后的隐情全吐出来:“铸剑时确实淬了毒,但这不是我的注意,是……” 周围人皆竖着耳朵想听幕后主使,电光火石间,顾凌霄把剑重重丢在言渊的脚下。 言渊骇得往后退了几步,未说完的话也被打断。 顾凌霄道:“我哪里有时间听你辩解许多,都交由刑鉴司的人去查,实情……”顾凌霄看着程妤花容失色的脸,一字一顿道,“自会水落石出。” …… 一个小柜,柜上放着绿植,迟宁被顾凌霄压在小柜和屏风的夹角里。 言渊被带走,整个宴会因此打断,迟宁被顾凌霄拉到休息室。 门外,几个小姐在低声谈论。 “看见程妤那时候的脸色了么,惨白惨白的,和她认识那么久,我知道她不是好性子的,却不知道她能这么狠心。毁的可是言渊的一生!” “多亏顾少侠聪明,不然这么隐秘的毒药,半个月才毒发,怎么抽丝剥茧都想不到是因为今日。” “你看到了吗?之前顾凌霄教训那个冲撞迟仙尊的弟子,之后迟仙尊又想替顾凌霄和言渊比试。” “他们真的好有感觉。” “之前传言纷纷的时候,你不还不信吗?” “现在,现在信了!” 说话的都是高门贵女,和程妤多多少少有交集。 顾凌霄低头对迟宁说:“我们天造地设。” “你先放开我。” 迟宁唇色浅,此时微微抿着,像桃花带露,让人只想吻上去。 “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顾凌霄把迟宁逼至角落,俯身,偏头,呼吸都碰在一起。 迟宁轻轻闭上了眼,细密的睫毛都在不安抖动。 三位姑娘已经走了,但外面人来人往,随时都可能有人推门而入。 “不想要?” “不要,”迟宁摇头,“会有人看到……” 顾凌霄:“可我管不了这么多。” 第54章 喝些酒吧,我什么都给你…… 门外响着杂沓的脚步声。 顾凌霄的手按在迟宁腰间,透过柔软的衣料,感受到怀中人敏感的战栗。 一吻结束,迟宁的嘴唇和眼眶都泛着湿漉漉的红。 顾凌霄此刻拥有着迟宁,像握着一簇雪,怕他消融。 “你有心事,师尊……” 顾凌霄说话时唇瓣微微张合,亲密地轻蹭着迟宁下唇。 很近的距离,顾凌霄甚至能听见迟宁的心跳声,却听不见迟宁的心事。 很长一段时间,顾凌霄都在追赶迟宁。 迟宁自始至终走在前面,留下寥落模糊的背影 迟宁短暂地等他,那一小段时光仿佛是迟宁对他的宽容,容许顾凌霄亲近些。 顾凌霄往上追,追近了点。 短暂等待的人又走远了。 仿佛没什么能羁绊住迟宁,就像没人能绊住昼夜星辰。 迟宁能看出顾凌霄在隐忍,小徒弟的情绪很深,旋涡一样感染他,把他也吸进去。 “告诉我,行么?不要把我往外推。” 顾凌霄碰触迟宁耳垂上的红痣,带着热意的指腹在那片薄薄的肌肤上揉捻。 迟宁偏头躲了,语气有些硬:“不能。” 迟宁知道他又把情况弄糟了。 他明明可以说“我有难处”,“之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可他偏选了最利落无情的一种。 像吞了一碗顶难喝的药,迟宁喉头发苦。 分卷阅读60 顾凌霄抚弄迟宁耳垂的手徒然垂下,什么也没说。 小徒弟生气了,发了很难哄好的脾气。 回到宴会上,顾凌霄没再坐到迟宁旁边,而是像普通弟子一样站在身后,两人中间留了不短的距离。 顾凌霄先前在殿上识破言渊的阴谋,无论是修为还是风度都让人眼前一亮。 不少前辈都愿意来认识这个年轻人,拍拍顾凌霄的肩膀和他说话。 顾凌霄心情差,就谁的面子都不给,被问了问题,就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答。 其中一个前辈和顾凌霄聊不下去,反而笑了,对迟宁道:“你这徒弟不错,气度非凡,是个能成大器的。” 迟宁这才反应过来,上辈子顾凌霄的脾气从来算不上好。 妄天尊眼高于顶,生死杀伐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这辈子的顾凌霄太体贴了,仅有的几次生气也是因为担心迟宁。 所以迟宁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顾凌霄绷着脸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眼角微耷,侧容线条分明。 那前辈是真的欣赏顾凌霄,又问:“明年就是阳曦会武,簇玉的年轻一辈中选三人参加,顾凌霄也在其中吧。” 这句话像火石碰撞,在迟宁心里激起流窜的火花。 他声音发虚,握着杯盏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这还要听解师兄的安排……” 前辈走后,迟宁舒出口气,手上没抓稳,酒杯摔在桌上,已经变凉的酒液全撒了出来。 手上湿淋淋的,迟宁却恍若不觉,目光盯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发愣。 最终还是顾凌霄走上来,往迟宁手心塞了块干净帕子。 仍是一句话也没说,又凶又沉默。 *** 自上次的不欢而散后,迟宁又见到了解九泽。 解九泽的人把迟宁单独叫出了宴会,叮嘱迟宁往偏殿里去。 高大笨拙的门被推开,光线箭簇般照进殿内。 解九泽一身玄色华袍中掺着暗银线,从高高的座位上转过头来看他。 迟宁回想起沈秋庭蘸着酒水,给他写的那个“否”。 大概就是指的现在吧,同解九泽周旋时,什么都不要答应。 “来了,”解九泽居高临下,平日里英挺的轮廓蒙上了层阴笃,“刚才大殿上让你受委屈了。” 解九泽指的是程妤和言渊伙同算计顾凌霄。 身后的大门重重关上,迟宁往前走:“你打算怎么处置言家公子?” “小喽啰罢了,”解九泽道,“流放?枭首?都无所谓。” 迟宁惊讶于解九泽的麻木:“尽量不要牵扯程家姑娘了,言渊也请你从轻处理。” “你就不怕程妤再做些什么?”解九泽道。 “程翊风会看好她的,程翊风是有分寸的人。” 迟宁是真的替程妤打算,一时没想通做了错事,用一辈子来偿还,代价也太大了。 解九泽失笑,语气里有七分讽刺:“迟师弟当真清高不俗,山下的菩萨庙里都该供上你的像。” 迟宁不接话了,沉默地站在殿中央。 “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让你去办。”解九泽说。 他现在的口吻可谓是极不客气了,像撕开一层伪装的面皮,光明正大露出獠牙。 迟宁想说什么,却发现有丝丝缕缕幽蓝色的光朝他这里汇聚,水中的波光般、慢慢的缠绕在迟宁食指上。 凝成一只圆环。 戒指形状。 迟宁脑中似被敲了一棒,脱口而出:“你找到戚师兄了!” 解九泽像是也没想到,短短的惊愕后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找他?他从来都被我捏在手心里。” “他在哪!你把他藏起来了!” 迟宁四处环顾殿内,一定,一定是有密室暗格! 戚余歌靠着残存的灵力向他求救。 看着迟宁着急的模样,解九泽心生一计。 “告诉你也无妨。”解九泽道,“你现在救不了他。” 昏暗的水牢里。 戚余歌浑身湿透,腰部以下浸在水里,垂着头,眼睫紧闭,单薄的后颈显出脆弱的弧度。 两只手腕被黑索缠住,吊起,衣袖滑下来,露出的手臂皮肤很苍白,上面还带着血红伤痕。 隔着一层坚硬的琉璃,像供人观赏、任人宰割的鲛人。 迟宁回忆起上辈子戚余歌的结局。 顾凌霄堕魔后,迟宁无暇顾及其他。 当时解九泽向所有人解释,说戚余歌走火入魔,精神失常。 解九泽把戚余歌囚在了水牢里,防止戚余歌失控。 后来呢?后来呢? 迟宁疯狂回忆。 后来顾凌霄起兵攻打各个仙门,兵荒马乱时,解九泽宣布戚余歌死在了监牢里。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迟宁头皮发麻:绝对不止于此! 上辈子应该和现在一样,解九泽在撒谎,戚余歌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飞蛾扑火的悲剧里, 消逝生命。 迟宁眼眶都是红的,一拳砸在琉璃做成的牢笼上,质问解九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狠心?”解九泽看了一眼昏迷的人,态度散漫,“我只是拿回我该拿的,拿回师父薄待于我的东西。” 迟宁看到过岁和殿的幻象,心中猜测出七八分:“当年,师父要把掌门之位传给的,是戚师兄。” “你现在拥有的都是戚师兄的,你占了属于他的命” 解九泽哼笑一声:“这是我和戚余歌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解九泽:“想救他吗?我之前想和你谈一件事,你答应了,我就让他从水牢里出去。” …… 灯烛还没熄,被门缝中漏进来的寒风吹着,东倒西歪。 光焰微弱地跳动着,把迟宁笼在圆圆的光圈里。 迟宁以为今夜会很难入眠,他靠在床头,手指翻动书卷,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毫不意外,又是同样的噩梦。 像穿过很遥远很遥远的时间去看一幅画像,一切都不甚清晰。 原先鲜亮的颜色晕染模糊,变为黑白。 一柄弯刀刺过骨肉,穿透了手腕,把迟宁钉在了柱子上。 “到底是哪里?难道要我一寸一寸地试?” 迟宁面前那人凶兽般咬着牙,甚至能听见他牙槽咯咯的响声,咀嚼骨头似的。 迟宁听见他说:“不如先从眼睛开始。” 这样的情景迟宁近期梦见过许多次,他甚至清楚自己在梦魇中。 他鼓足了所有勇气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哈哈大笑,声音都是扭曲的:“你死之后,我就是炎北的王……” 短暂的睡眠至此结束。 迟宁猛地睁开眼皮。 胸前背后都是汗涔涔的,轻薄的衣 分卷阅读61 料贴着身子,随着胸腔沉重起伏。 空气冷得冻上了冰,迟宁梦中激出的那点虚热很快消散地无影无踪。 炎北,炎北。 迟宁每次都在梦里问同样的问题,每次的答案都指向最北方。 他得往北边去。 既使落入圈套。 迟宁下了床,拖着发麻的双腿,去外面透气。 朔风凛冽,月光白惨惨的,照得庭院里像结了一层霜。 顾凌霄坐在迟宁屋前倒数第三个台阶上,随意地曲着两条长腿,像是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迟宁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坐在顾凌霄旁边。 两人都没有开口。 顾凌霄还存着气,迟宁搓了搓衣角,慢慢组织言辞。 “到时间了,”迟宁说,“你要去参加明年的阳曦会武。” “我的小徒弟是块璞玉,值得摘下天下头一份的荣耀。” 顾凌霄身子往后仰,手臂撑在上几级台阶上,不答。 迟宁在空气里呵出白雾:“我的路越走越窄。我手里有什么呢?顶多有摇光殿,你一辈子跟着我,最多做个三峰主。” 顾凌霄终于回答:“摇光殿是大师兄的,我不与他抢。” “我是你师尊,总要打算给你些什么。” “师尊总是知道怎么样让我伤心,”顾凌霄指了指自己胸口,“像用把刀剜在这似的。” 顾凌霄起身走下台阶,弯腰,捏着迟宁的下颚,逼他抬头。 顾凌霄眉眼间的少年气还留着,身躯已完全长成男人,肩背宽阔,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寒风。 “师尊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想疏远我,冷落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疼。” “阿霄。”迟宁站起来,伸手去揽顾凌霄的脖颈。 两人之间隔了几级台阶,顾凌霄怕人摔着,提着迟宁的腰把人托起,抱下来。 迟宁眼里转着光,水盈盈的,宛如月色揉进雾里。 “喝些酒吧,喝些酒再谈,我好冷啊,阿霄。”迟宁伏在顾凌霄肩窝里,像逃避也像沉溺,“我什么都给你……” 第55章 云雨惘然 指节从迟宁流泻而下的发丝间穿过,顾凌霄喉头发紧:“都给我……是什么意思?” 迟宁答非所问,仰着头,凤眸透出点旖旎:“想喝酒,萧镜走时埋在桃花树底下的那坛。” 无论迟宁做什么决定,好像都和酒脱不开关系。 风雨夜在小舟上是这样,此时亦然。 他太保守了,一颗心惯常是冷的,要用烈酒浇透了骨髓,才敢说些做些放浪形骸的事。 迟宁卧房里,小方桌两侧,二人对坐。 一大坛梅花酿被喝光,迟宁用手撑着侧脸,把酒杯底朝天翻过来:“没了?” “没了。”顾凌霄道。 顾凌霄不算醉,只是额角发胀,喉咙里很干。 他走到迟宁跟前,低头瞧他:“醉了么?” 迟宁摇头:“酒没了就该做正事……” 顾凌霄腰间一紧,是迟宁的手臂环了上来。 迟宁的身子罕见地发热,像三伏天里的积云蓄饱了水汽,轻轻一碰就能缴出雨水来。 迟宁坐着,侧脸贴在顾凌霄小腹位置,睫毛不住抖着。 顾凌霄挤出一丝理智,问:“到底怎么了?” 感到腰间的手往下拉了拉,顾凌霄半蹲下身子,和迟宁平视。 迟宁身体前倾,吻在了顾凌霄的眉骨上。 只吻上了还不算,嘴唇还慢慢移动,描摹着那道棱角。 “你不想要吗?”迟宁的声音哑而蛊惑,气息细细洒在顾凌霄皮肤上,激出一阵痒。 单这一声,顾凌霄能把命都给了迟宁。 他们不知何时纠缠到了床上。 两人都有酣畅的醉意,冬日的寒风被隔绝在外。 床褥被折腾地杂乱,迟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黑发黏湿在鬓边。 迟宁摸着顾凌霄的心口:“你不是气吗?气我对你有所隐瞒,疏远你。我这样补给你,阿霄,我很在乎你。” 换来顾凌霄狂乱的吻。 顾凌霄抓着迟宁的手,更用力地按在心口。 皮肉之下擂鼓般,一声一声,说着少年人的心动。 迟宁不是断绝了七情六欲。 从程翊风埋伏的客栈中出来,小巷里,顾凌霄愿意抱着他的时候。 迟宁看见了顾凌霄身后的万丈阳光。 他也有赖以生存的浮木了。 有人拿他当跳板,有人敬他如神明,有人恨他入骨髓。 人情纷杂,顾凌霄那么认真地看着他,说要保护他,帮他对抗世界。 两人的身体挤在一处,空气都被压薄了,迟宁听见顾凌霄问:“师尊当年为什么要带我上山?” 迟宁喘了口气,吐息绵长:“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怕人间不能好好对待你。” 当年迟宁在荒野里救了顾凌霄。 迟宁和这个小孩的约定是,到了村镇上,小孩就要一个人走。 隔日,他们就到达一处热闹镇子。 大街上,是顾凌霄主动松开迟宁的衣袖,很听话,毫不留恋似的。 迟宁走到长街尽头,转过身回看的时候,顾凌霄还站在原地。 眼睛一直看着迟宁,脚底懂事地一动不动。 街上熙攘喧哗,迟宁见到顾凌霄被位行色匆匆的大人撞了一下。 那男子很是生气,用手狠推顾凌霄的额头,嘴里骂了句什么。 人群波浪似的从迟宁身边经过。 两人像随时会被人潮冲散的沙石。 迟宁当时浮现出一个想法: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迟宁挥别过许多人。 离开某处,奔赴某处,人之常情。 唯有这次觉得伤感。 山川湖海阻隔,千万个日夜里,失去联络。 “命运太脆弱了,”迟宁动情地吻顾凌霄,“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情况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所以回去找你。” 顾凌霄像跌入了极尽美好的梦里。 他最期望得到的乍然得到,迟宁说的每一个字,比顾凌霄梦过千百遍的还要甘美。 “除了悲悯,阿宁,我希望听到你的一声喜欢。” “喜欢,”迟宁说,“喜欢你……” 迟宁目光里混着醉和冲动:“你怎么会喜欢我。” “我都不会喜欢我自己。” “沉闷,无趣,我经历过太多太多了,甚至都在麻木……” 顾凌霄听迟宁剖开自己,很真,也很让人心疼。 “我对你好……我对你好……”顾凌霄道,“我不会辜负你。” 一切都沉溺在黑夜里。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顾凌霄听到雪声时,正值一根青竹被积雪压断。 迟宁的腰弓得像折断的瘦竹,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单薄的蝴蝶骨把绸衣顶出 分卷阅读62 形状。 迟宁是舒服的,畅快淋漓,一醉不醒,顾凌霄的手在帮他,藏在被子下,滑动的时候被子一鼓一鼓。 直到顾凌霄又往后碰了碰。 迟宁敏感地一缩。 “疼,会疼么?” 迟宁想起登仙殿里的荒唐事。 妄天尊次次都很粗鲁,甚至会流血。 回忆很糟,迟宁现在还在下意识地害怕。 迟宁眼眶绯红,顾凌霄用指腹给他抹眼泪,轻轻一蹭,带出眼尾一片的红痕。 太矜贵了,随便一碰就会留印。 “不让你疼。” 顾凌霄让迟宁翻了个身,捞着他的膝弯分开。 于此同时,和下身的动作相同,顾凌霄分开迟宁的手指,用自己的那根挤进指缝里,紧紧相扣。 无论迟宁怎么抵抗都没有松开。 迟宁的腿火辣辣的,后来进出流畅了些,顾凌霄掐着迟宁的腰,把迟宁禁锢在他和床板间的方寸之地。 迟宁还是不适应,头埋在软枕里,发丝尽散,不舒服地狠了才会发出几个音节。 殿内燃的火炉太旺了,两人都是满身的汗。 顾凌霄感到他陷在一团热云里。 被越来越高的温度环着,爽利,激起野兽一样的驰骋欲。 良久才在云端缴了械。 顾凌霄喘着粗气把迟宁翻过来,凶凶盯着他。 一滴汗水自顾凌霄下颌淌下,砸在迟宁的胸膛上。 迟宁脸色潮红:“你可以做到最后的。” “我舍不得,”顾凌霄看了看迟宁前面,“我帮你弄。” 顾凌霄用手把迟宁攥出雨水的时候,迟宁仰躺着,手背遮住眼睛,水红的双唇轻轻张着,露出里面潮湿的舌尖。 迟宁的唇形很好看,上唇中间的唇珠很圆润,肉乎乎的。平日里颜色淡,红起来时像被酒渍过的玫瑰瓣,引着人尝一口。 “每次都是我伺候师尊,”顾凌霄亲了亲迟宁,“师尊要怎么报答我?” 迟宁移开挡在眼前的手臂,犹豫再三,慢慢往下探去。 顾凌霄又苏醒了,抵得迟宁腰侧热烘烘的。 白瓷一样的指尖仅仅碰到了顾凌霄的衣摆,就被顾凌霄捉住,细细密密地亲吻手腕。 “哄你呢,”顾凌霄退开些,拨了拨迟宁的头发,“累了吧,不用这样,我心疼……” 不顾迟宁的阻拦,顾凌霄又钻到锦被里检查了一下:“没破皮,红了。” “睡,睡了……”迟宁蜷起双腿。 最终顾凌霄还是拉着迟宁上了遍药。 迟宁都被顾凌霄磨软了,棉花一样没力气,任顾凌霄给他洗干净了,换了套中衣抱回床上。 醉意和劳累同时袭来,迟宁应该是很困的,但躺在顾凌霄怀里,很久也没入睡。 顾凌霄眼神亮晶晶的:“明天我就给大师兄说,之后光明正大地搬进来住。” “你告诉宗岱干什么。” “不只是大师兄,还有青鸢,还要告诉金猊,整个摇光殿都要说一说。” “师尊还可以去我屋里,师尊还没去过吧,那张床比这个要小,躺上去还会吱呀的响。” 迟宁捂上顾凌霄的嘴:“别说。” “好,”顾凌霄一笑,把棉被拉到迟宁下巴处,“今夜风雪重,师尊小心冻着,我攒了很多话,我们都明天说。” 明天……明天…… 短短的对话里,顾凌霄提到了好几回明天。 他是真的满怀欣喜和期待,可迟宁,迟宁能让他奢望什么呢? *** 第二天醒来,顾凌霄往被子旁边摸了摸,没摸到熟悉的温度。 他瞬间醒了。 摇光殿里没别人,他昨晚说要报喜的人全不在。 顾凌霄把早饭端上桌,想等迟宁他们回来。 等的时间久了,顾凌霄又往火盆里添了碳,暖意熏然,顾凌霄甚至有些发汗,但这是迟宁最舒服的温度。 左眼不停在跳,顾凌霄心里越来越慌。 又等了一刻钟,顾凌霄再坐不住,出门去寻。 正巧在殿外碰上宗岱。 “师尊呢?” “下山了,半个时辰前就出了山门。” 顾凌霄脑里嗡了一声:“下山干什么,他去哪儿?” “秘密任务,拿了峰主专门的令牌。”宗岱摇摇头,“问不得。” 顾凌霄情绪瞬间起来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扑过去拉起宗岱的衣领。 宗岱被这阵仗搞得发懵,脚下一滑没站稳,身体往后倒,连带着顾凌霄也摔在地上。 两人滚做一团,厚厚的衣衫上沾了一层白雪。 “师弟……你冷静点。”宗岱安抚顾凌霄,“师尊昨天回来就跟我说了,你不知道,说不定是因为师尊忘了,昨晚没见到你” “他忘了?不可能!”顾凌霄觉出天大的荒谬,“他一定不是自愿的!是谁搞的鬼!” “解九泽,我去问解九泽!” 顾凌霄撑着地想站起来,却冷不丁被宗岱拉倒回去。 看顾凌霄双目猩红,嘴中的话颠倒狂悖,还以为他失心疯了。 顾凌霄一拳打在了雪地里。 积雪很深,冻了一夜坚硬似冰。 顾凌霄一拳砸上去,五个关节全被碎裂的冰渣刺破,血肉模糊。 鲜红的颜色洒在冰雪上,疼得刺目。 “他在骗我,他一直骗我!” 第56章 迟宁出走&顾凌霄负气黑化 山迢路远,迟宁听了一路马蹄踏碎冰雪的声音。 要闷坏了,迟宁只能在马脖子上系了铃铛。 还能听听铃铛响。 镇守玄断山的上一任道长刚刚殒命,道长是迟宁师祖那一代的前辈。 簇玉历代都会负责玄断山的防备。 这算是惩罚,惩罚犯错的长老,若无人犯错,便挑出功力高强却倒霉的那位。 几乎没人愿意来玄断山。 这里是死域,分隔炎北和中原。 临行前,于林阴阳怪气地向迟宁透露,让迟宁放宽心,既使出了什么岔子,簇玉峰也会有别的后路。 意思很明显。 是簇玉留有后路,而非迟宁。 解九泽是让迟宁去送死,等迟宁身死的消息传回了簇玉峰,下一任的镇守人就会即刻出发。 明知不可为,迟宁却来得义无反顾。 只有他来了,才能保全戚余歌的性命,保全顾凌霄的前程。 迟宁也是真的很想见一见顾凛。 一路上太乏味,迟宁甚至记不清这是他离开簇玉的第几天,日日面对雪原,迟宁眼前昏花,产生了雪盲的反应。 迟宁看着茫茫雪域,嘴唇动了动,叫了声“凌霄”。 这两个字都是上扬的音调,舌尖卷动,声音连在一起,仿佛怎么叫都是轻快的。 但迟宁咂出 分卷阅读63 了苦。 极北之地是不会有凌霄花的,这边连颜色都是单调的冷色。 要仔仔细细的寻找过,才能发现地上小片的矮矮的草木,冬日一来光秃秃的,冷风一吹,每一个枝干都冻成了冰棱。 迟宁给萧镜去了一封信,问他如果拒绝灵修和桑都果,自己还能活多久。 萧镜给的回复是:两个月。 迟宁看着信纸上大而突兀的三个字,联想起萧镜落笔时的气愤,无奈而笑。 三个大字下还洋洋洒洒写着萧镜给迟宁的警告,问迟宁要做什么,让他别冲动。 最后直接骂了迟宁,暴躁的脏话很符合萧镜的脾气。 迟宁笑着收起信。 两个月,正巧在明年春天前。 短暂,也足够了。 翻过陡峭的玄断山,就能看见一座城池。 城池建在山脊处,背靠山壁,城门前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滩。 瀚海阑干百丈冰,戈壁上盖了厚雪,入目是白白的大色块。 传闻炎北的冬天,晚上冷得能冻裂石头。 城中的副统帅叫潘云鹤,披着一身黑色重甲出城来接迟宁,直接在迟宁马车前跪下行礼。 “迟仙尊能亲自前来是我等荣幸,玄断山结界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迟宁下马车,白衣垂地,伸出手来扶潘云鹤。 潘云鹤见指节冰雪般几欲透明,病恹恹的,让人不敢轻易碰触。 “不敢,”迟宁道,“潘统帅守城多年,当是比我更有杀敌经验。” 潘云鹤没去扶迟宁的手,站起身。 迟宁和他一起徒步往城里走。 潘云鹤沉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 很挺括坚毅的男人,脸上罕见地露出些怅惘:“我是来这里很久了,从当年犯了错被罚,命就绑在了玄断山上。这么多年父母妻子全部去世,我把这里当家。” 上古时候,魔族首领和簇玉第九代掌门人在玄断山大战一场。 书中记载战况激烈,上搅风云,下震深海。 七日七夜后,魔族首领被击败,簇玉掌门人制定协议,设下结界,以玄断山为分隔,魔族世世代代不能逾越半步。 历经千百年,结界上的灵力逐渐消散,像湖面上结的一层薄薄的冰,要解冻了,一戳就能捅开一个窟窿。 后来人功力比不上当年的簇玉掌门,只能不断修补结界,严防死守。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死了一批又一批人。 人魔两族的伤亡是对半的,谁都不能讨到一点便宜。 潘云鹤带迟宁入了城,站在城墙上往下望,潘云鹤指着下面一条百丈长的路,道:“敌人来袭时,魔族仰攻,我们俯杀,血能染红了整条路。”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等到雪化的时候,路上的土壤沙石都是褐红的。” 迟宁拍了拍潘云鹤的肩膀。 将军百战死,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退路。 迟宁想起一个传闻。 刚建城时,当时的统帅请测算风水的大师看了很多次,次次都是大凶。 最后一位大师看了玄断山的命盘,大喜,兴致勃勃去见统帅。 却被棍棒打出了统帅府。 大师出了统帅府,连说了三句“不妙”之后吐血昏倒,醒来后性情变得乖张违拗,竟然在城中住下了。 迟宁许久前就听过这位奇人,便向潘云鹤打听。 “您说那位怪道士啊,”潘云鹤挠头想了想,“他行踪莫测,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要不我派人帮您找找?” 迟宁在一个小面摊旁见到了时不可。 时不可被两个士兵架着,架到了迟宁跟前。 他面容颇有仙风道骨的超逸,穿着打扮却老气,像随便找了块破布披在身上。 “哎哎哎,这是干嘛,我的汤面还没吃完。”时不可大喊大叫。 上辈子,妄天尊的身边有两位心腹,一个是沈秋庭,另一位就是时不可。 传闻时不可谋略过人,妄天尊做决定前都要先询问时不可的意见。 迟宁坐在面摊上,又帮时不可叫了一碗面。 时不可高兴了,吸溜吸溜吃面:“你找我干什么啊?” “想和前辈请教,破敌秘诀。” 时不可手中挑面的筷子都没有停顿:“那你应该是找错人了,穿过这条街,东走,有座神庙,捐二两香火钱,就能请神仙给你解惑。” “那我要怎样才能向时前辈请一卦呢?” “好说。”时不可的筷子一抖,在空中划出一个潦草的圆,颠颠倒倒地说,“早给你卜了一卦啦,我看你啊……” 迟宁神情认真,甚至还往前倾了倾身。 却听得时不可说:“我看你有新娘子相。” 迟宁:“……” 既然找到了时不可,迟宁不想再放人走:“不如时前辈去统帅府住,那里的条件是全城最好的。” 时不可不愿意:“这里挺好。” 迟宁还是转头吩咐那两位士兵:“请时前辈走吧。” 时不可又被架起来。 这次他倒是不大吵大嚷了,只眼皮一翻装死:“随便吧随便吧,我一个糟老头子,你不怕浪费统帅府的大米啊。” 转眼在城中待了半个月,玄断山整日大雪纷飞。 这期间迟宁再没出过城门。 一直以来的规矩,守玄断山结界的人会成为一个秘密,销声匿迹,甚至改名换姓。 因为怕炎北知道他们的身份,去报复他们的家人。 如果解九泽隐瞒的好,顾凌霄大概毕生都不会知道迟宁的下落。 无论是重明镇的幻阵还是解九泽的野心,星沉大陆表面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 重生后,迟宁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破解困局。 他和顾凌霄的矛盾中心不在于顾凌霄的魔族血统。 而是顾凌霄背后的整个顾氏家族。 上辈子顾凌霄狂化,也是在失去灵根被顾凛带走后发生的。 所以,顾凛…… 屠龙之术无用,却专能对付顾凛。 迟宁当与顾凛一战。 生死不计。 迟宁抚了抚踏鸿剑剑身,玉刃嗡鸣震颤,似有所感。 三尺雪发出白芒,呼啸着准备出鞘。 “踏鸿,我们再最后搏一次。” 迟宁坐在夜色中,下定决心调用玉佩的灵力感知顾凌霄。 灵力延展成一条线,比狂风里的星光还微茫。 感知不到分毫。 另一边的枢纽被掐断了,顾凌霄不想和迟宁再有联络。 一别心知两地秋,迟宁觉出些荒凉。 他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迟宁笑自己自作自受,自己选择抛下顾凌霄。 他是最没资格伤心的人。 迟宁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 耳朵嗡地一声,脸皮上火辣辣得疼。 喉头呛 分卷阅读64 出的血和嘴角的血混在一起,迟宁拿衣袖擦了擦,正听见窗子被狂风吹开,于此同时,房梁上跃下一道人影。 迟宁毫不惊慌,问:“你打晕了府里哪个暗卫?” 对方不答。 寒风灌进来,迟宁的白羽大氅被吹得鼓荡。 “沈秋庭,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会惊动潘云鹤,调动所有人力,全城抓捕你。” 沈秋庭看迟宁浑身苍白,只有脸颊上五个红指印很清晰,哼笑一声:“没了顾凌霄,你就这么想不开?” 迟宁很不喜欢听到沈秋庭说顾凌霄的名字,尖锐狭隘的,带着刺。 漫漫黑夜,迟宁索性放任自己的情绪:“我很想不开。” “我们是仇敌。”迟宁道,“我不想从你那儿得到消息。” 沈秋庭重复了一遍,“是仇敌……”,短短一句话,像吞了刀子般难受。 “怕我开出条件?” 迟宁说了句“是”。 “所以你不可能信任我,我告诉你不要答应解九泽的要求,你也还是来了这里。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从簇玉到玄断山,我就不该一路护着你……” 迟宁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失控。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风声。 沈秋庭平静下来,目光微垂,眼型狭长漂亮。 他走过去,帮忙合上窗户。 “我愿意告诉你城外发生的事,没有条件。”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解九泽越来越收紧权力,簇玉峰大小事务都要亲力亲为。” “还有你那位好徒弟,功力大增,外面都传闻他走了歪门邪道,堕魔了。” “不可能。” 动了动唇,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诧异太过,迟宁竟是失声了。 沈秋庭言之凿凿:“怎么不可能,你就这么相信他?” 第57章 迟宁被迫联姻!联姻对象竟是… 前一夜的风雪沉重如末日,今日清早起来,外面却是难得的大晴天。 迟宁走下庭院,有些贪婪地置身阳光中。 天空呈淡蓝色,一丝云也没有。 迟宁抬头看了片刻,才确定他在寒冬天,看到了一只风筝。 他顺着风筝的方向走,进了个小院子,看到正放着线绳的时不可。 时不可听见脚步声,没回头就分辨出来人:“迟仙尊,你是来查看我有没有翻墙逃跑?” “我来看你放风筝。”迟宁说。 时不可瞥了迟宁一眼,见迟宁脸色青白,眼皮微肿,道:“没睡好吧,今早厨房熬的粥很好喝,吃点?” “时前辈对府中的餐食还算是满意?” “我这人跟名字不像,”时不可说,“哪有那么多的‘不可’,怎么样都行,怎么样都能活。别说是米熬成的粥,就算是啃石头,我也觉得好吃。” 时不可到统帅府,闹了几日后就迅速安静下来,但是背地里仍然爱耍小动作,翻墙钻洞,想着法子要出去。 统帅府里的侍从把时不可收拾干净了,现在头发整齐束着,一改原先邋遢的模样。 一双眼睛很亮,偶尔像豹子一样盯着人看,极富野性。 既使面容年轻,他仍喜欢称自己为“糟老头子”。 越是举世罕见的天才,越会装糊涂。 迟宁知道时不可极聪明,所以迟宁只能开门见山地和他谈,向他求教破敌之术是假,试探他是敌是友才是真。 既然时不可不配合,迟宁便耐着性子和他磨。 迟宁和时不可隔了几步距离,站在梅花枝下:“既然无可无不可,时前辈在城中住了这么多年,难道只是从心所欲?” “不然呢?” “也许是执念未消。” 时不可抖动线绳的动作一顿。 响晴的天,风骤然加剧。 枝头白梅簌簌而落。 迟宁迎着时不可的眼神,又说:“世上多樊笼,却都比不过以心为笼,时前辈是自愿的还是另有隐情,只有您自己知道。” “各人自扫门前雪,”时不可朝迟宁扬了扬下巴,“迟仙尊还是拂一拂落花吧。” 迟宁掸下了肩头的白梅。 玄断山多梅花,与南方不同,这里的梅花开得硕大烂漫。 凋谢时花瓣连着花萼,雪团一样砸下来。 年年岁岁无尽时,迟宁来时看了一眼,就觉得它们当与星辰日月共存。 迟宁等到枝头大半的梅花落尽了,才又开口。 这次的话语很温和:“我还是第一次见冬季放纸鸢。” 时不可放的是一只鹰,大概是街头随意买的,大红和翠绿涂着鹰身,飞在半空时看起来鲜明惹眼。 时不可把木轮上的线放尽,盯着高空,缓缓道:“风筝起飞,不在于季节。” “在于你手上牵的这根线,只要你的方法是对的,你叫他往东,他就没往西的道理。” 说着,拉线绳的手往东面拽了拽。 “可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掐断了这线,天地四方辽阔无边,你们就再难相遇咯。” 时不可说罢,微侧过头,平静地和迟宁对视。 两人之间唯有呼啸而过的寒风。 梅落如雪,高空中的风筝猛然一抖,旋即失去平衡四下翻飞。 断了线,飘远了。 “看,这不就天南海北相隔了么。”时不可收了平时里的嬉笑,挺认真地说。 迟宁觉出时不可的这段话另有深意。 是他失眠一夜精神太过敏感吗?怎么时不可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像是说他和顾凌霄。 迟宁追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时不可抬起右手,轻掐指节:“没什么,我早起卜卦,发现你心有迷津,就多说几句废话。” “我看你灵相澄澈,世所罕见,怎么此处,还是混沌不平静的。” 时不可点了点胸膛偏左的位置。 句句话都像火点烫在迟宁心上。 迟宁看不透眼前这位道士。 要么时不可是料事如神,要么是私下里,和城外的人有联系。 无论时不可的目的是什么,迟宁都已经被他勾起了情绪。 “是否有解决之道?”迟宁说。 时不可摆摆手,说的玄乎:“天机呢。”顿了顿,语气忽然便轻快,“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时来运转嘛。” 时不可走后,迟宁独自深思,忽然一位下属找来,急急忙忙下跪禀奏: “迟仙尊,魔族连夜突袭而来,已经到城下了!” 迟宁脚步一晃,顾凛竟来得这样快! 城门外的积雪被踏碎,白茫茫的冰域里,混入一片乌沉的黑。 是准备充足的魔族士兵。 炎北不养马匹,豢养魔兽为坐骑。魔兽强悍,让魔族人如虎添翼。 他们的战斗力很强,让中原人畏如蛇蝎。 迟宁没有停顿,换了身银色铠甲 分卷阅读65 ,背负长剑,骑着战马走在队伍前列。 响起铁齿轮相互绞合的声音,巨大的城门被锁链吊着缓缓放下。 迟宁驱马而行,把灵犀系在手腕上,边走边挽,牙齿一咬,绑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结。 如果这次身死,灵犀能引着他,魂归故地。 “擂鼓出战。”迟宁下令。 两方对垒,刀光剑影,快速拼杀,每一刻都溅崩着血。迟宁剑尖的滴血连成一条线,落在雪地里,红白分明的悲壮。 迟宁一直在对面找顾凛的身影,一位魔族士兵提着大刀向他砍来,迟宁闪身欲挡,重重的刀柄却被挑飞。 沈秋庭扮做普通士兵,护了他。 迟宁杀红了眼,咬牙斥沈秋庭:“你又跟来!” 沈秋庭答:“不想你死得太快。” 这一战,双方倒地的尸体几乎一样多,热血化开坚冰,淌进泥土里。 迟宁始终冲在队伍最前端,赢得了所有士兵的尊重。 但只有迟宁知道,他只是在透支自己的灵力,在死路里趟出杀伐快意。 夜晚,魔族在山脚下扎了营。 阵前站了一排人,手足带镣铐,衣衫破败地跪着。 顾凛终于出现在阵前,声音倨傲。 “你们人族不是讲究团聚,这是我们俘获的,存活下来的所有战俘。” “迟宁独自来领,战俘全部归还。” 顾凛不在最开始丢出筹码,而是在厮杀半日之后。 先亮出魔族强悍的实力,再来谈条件。 潘云鹤在堂上焦躁地走来走去:“这是陷阱!迟仙尊不能去!” 一同商讨的还有七八个军官,多数点头附和潘云鹤。 最开始有一人说:“五百条人命,每一个都是我们的兄弟,他们个个都有家人,都等着他们回来!” 另有人附和:“迟仙尊修为高深,这一趟是很冒险,但肯定能安然无恙……” 迟宁还摆弄着手中的玉佩,指腹轻轻擦过圆润的轮廓,把玩的时间久了,玉石带上了和迟宁同样的体温。 他把玉佩收回袖中,站起身,视线缓缓从堂下众人身上划过。 青枫道人教迟宁,人生在世,要学会隐藏。 装作愚蠢粗苯,或装作刻薄寡恩,能避免掉一半的不幸。 不然人们总会默认,强大的人,须得做出牺牲。 “我去便是。” 迟宁上辈子见过顾凛两次。 一次是顾凛站在狂化的顾凌霄身后面容模糊不清,另一次是登仙殿里,顾凌霄随手扔下的,顾凛滚落在地的冰凉头颅。 清晰又鲜活的顾凛,迟宁还是头次见。 迟宁盯住对方多看了几眼。 顾凛也用深渊一样的眼神看他。 顾凛一身劲装,身材高大。 作为父子,顾凛和顾凌霄的长相是相似的,特别是眼睛。 深邃而坚毅,仔细看的话,瞳仁不是黑色,而是妖异的深紫,狂化时凝为血红。 但顾凌霄笑起来时会有梨涡,大概随了母亲。 帐中央的火烧得很旺,把上面挂着的铜壶映成了鲜亮的橘红色。 “你提出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该把人交给我。” 顾凛示意下属出去。 “自然,但迟仙尊是不是太过着急,刚来就要告辞,怕是我中军大帐不配做迟仙尊歇脚的地方。” “不如,当个茶馆喝杯茶再走?” 迟宁略微皱起眉,不肯坐。 顾凛兀自给迟宁添了茶,倒在杯中递给迟宁。 迟宁迟疑着接了。 “这是炎北人最爱的茶饮,当然,还加了奴隶的心头血。” 迟宁把茶泼在了火炉里,滋的一声,冒出几句浓重的白烟。 火燃得更盛了。 顾凛的态度颇为古怪。 迟宁和顾凛之前并无交集,站在水火不容的对立面,顾凛对迟宁透露出的,应当是凶猛的杀意和戒备,而不是说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迟宁不觉得顾凛是太过无聊。 “‘凌霄’,是你给他起的名字?” “你……你知道了顾凌霄的下落。” “其实你把他藏的很好,簇玉的口风很紧,但……”顾凛看向迟宁,“你猜我有没有见过他?” 迟宁不敢相信顾凛之前真的找过顾凌霄:“你究竟想干什么!” “联姻。” 迟宁简直怀疑他听错了,但顾凛的语气足够缓慢,眼神也笃定。 “联姻?和你?” “玄断山结界指日可破,那时我南下,中原一个活口不留。” “但如果你答应,我愿意宽容十年时间。” 魔族血统下等,千百年来被视为末流。 最难熬的时候魔族只剩下数百人,苟延残喘。顾凛还记得他的部族被敌人冲散,他流落异地,在恶狼口中夺食吃。 顾凛当时就疯狂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把自以为是的中原人踩在脚底。 千年难遇的体质,高高在上的迟仙尊,沦落为人族联姻的工具。 这岂不是更有趣? 迟宁怒极反笑:“异想天开。” “你也可以认为毫无理由,毕竟你现在身陷囹圄,没有别的选择。” 迟宁手腕动了动,手指欲捏出咒诀,顾凛却忽然起身,魁梧的身躯 一团魔气压住迟宁的手掌,顾凛嘲弄且不可一世的声音响起: “迟仙尊有拒绝的资格么,应该任由我拿捏才对。” 第58章 你今夜就着急跟我成亲? 迟宁不久便平静下来,在顾凛对面坐下:“用十年时间来换我联姻,那我杀了你岂不是更直接。” 顾凛笑起来:“杀我?你现在并没这个本事吧。” 他盯着迟宁:“迟仙尊灵脉有损,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炎北。或许十年之前你还能和我一战。” 迟宁问:“你难道今夜就着急跟我成亲?总要给我考虑的时间。” 顾凛越发觉得迟宁有意思。 他的本意是折辱迟宁,正道中,唯有迟宁能被称为“仙尊”。 他预料过迟宁的许多反应,暴跳如雷,蔑视地嗤之以鼻。 可迟宁都没有,这么快就平静下来。 像场无声飘落的雪。 猛兽抓到了猎物并不急着杀掉,反而喜欢看猎物濒死的挣扎。 迟宁暖和的营帐中也穿着雪氅,颈间青丝被火焰映出光泽感,气质与魔族格格不入。 “有考虑时间,截止到踏出营帐前。”顾凛边打量迟宁边说,“迟仙尊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出这个门。” 迟宁:“战俘呢?” “不归还。” 迟宁脑中嗡的一声,气愤不已。 迟宁之所以下定决心,因为潘云鹤说,顾凛此人虽然暴虐嗜杀,但言而有信,不屑做出诓骗的事情来。 此刻来看,也是个出尔反尔的混账。 分卷阅读66 “潘云鹤竟说你重诺!” 迟宁朝顾凛扫出一道掌风,掀翻桌上的茶盏。 动静颇大,引来顾凛守在帐外的下属。 “王上!”下属们都握着刀。 顾凛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迟宁不语,眸中一片霜寒色, 顾凛音调懒洋洋的:“十之八九会守信,不幸的是,你是十之一二。” “别跟我谈诺言,君子重诺,我非君子。” 冒失闯进来的下属有些懵,他们何曾看到过王上这么咬文嚼字,慢条斯理地跟人讲话。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把那群人都领到账外,跪着,什么时候迟仙尊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人走。” 顾凛穿着绣着怪异图形的深色衣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抬眉,都是腥风血雨里磨练出来的匪气。 他是真的有了和迟宁聊下去的兴趣。 “迟仙尊好好想,毕竟五百颗脑袋,玄断山南无数条人命,都系在你身上。” “才酉时,”顾凛说,“不如谈谈我那小儿子。” 迟宁不想听到顾凛说任何顾凌霄的消息。 在迟宁心里,顾凌霄已经和炎北毫无瓜葛,顾凌霄是簇玉的人,是他养大的弟子。 “凌霄,披云似有凌霄志,是个好名字,他之前不叫这个,你猜他叫什么?” 迟宁不答,他以为顾凌霄很早就失去双亲,在流浪中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顾图星。”顾凛抬动手指指了指上方,“天上的角宿,形似龙角相斗,主大凶。” 顾凛说:“他出生时图星光芒大亮,凶兆。” 毡毛帐外穿来魔兽嘶吼声。 或低沉或尖锐,蛰伏在夜色里,迟宁恍惚觉得他身处上古兽世。 迟宁并不想听顾凛提及顾凌霄不受祝福的出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替迟仙尊不值,这样的孽种,不怕养虎为患。” “与你何干。” “我好心提醒罢了,听你之前所说,并不知道顾凌霄和炎北有过往来。他隐瞒了你许多。” 迟宁警惕:“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顾凛发现,提起顾凌霄的时候迟宁的情绪会有明显起伏,凤眸微瞪,嗔和怒都写在眼角。 像给画中的人物上了色彩,鲜活又漂亮。 莫非两人关系不一般? 顾凛这段时间忙于训练下属,根据顾凌霄的血液培养更强的作战工具。倒是放松了对簇玉的监视。 是时候派人去仔细调查了。 “确实,是你们的事。但如果我告诉你,他要杀你,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平静?” 迟宁攥紧拳头,直接发出轻微的响。 顾凛:“他答应了,答应杀你。但似乎办事不利,毕竟你还坐在我面前。” 顾凛特别喜欢迟宁身上纯净的灵气,魔族所缺乏的东西,就要毁灭。 迟宁想起在重明镇,顾凌霄辨认出噬灵术,还知晓破解之法。 这不是顾凌霄该知道的东西。 迟宁询问过顾凌霄缘由。 顾凌霄固执地不肯给他答案。 迟宁心如刀割。 “你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人类最为狡诈,他还是那个城府深沉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两面三刀,表面正派,背地里不知刷什么花招。魔族的血脉,最适合练魔族功法。” “如果能走捷径,谁愿意用正道的修行方法,三百年了,无一人能飞升。” 说这句话时,顾凛眼睛死死盯着迟宁,言辞专门说给迟宁听。 世人都说迟宁惊才绝艳,修为早早突破化神期。 奈何许多年止步不前。 迟宁忍受够了:“放我回去。” “你想通了?”顾凛盯着迟宁,眼底兴味更浓,“炎北王宫,不比簇玉大殿差。” 迟宁抬眼,抽出手腕上的灵犀,一只金翅凤凰向顾凛飞去。 顾凛没想到迟宁能这么狠,能用灵脉召唤法器。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万斤巨石压在背上,顾凛一时动弹不得。 鲜少有修士敢这么做,仅有的几次也是在决斗场上,生死存亡关头。 凤凰呼啸盘旋,两只利爪在顾凛的肩膀上抓出深深血痕。 “今日我死,帐外的人都要陪葬!” “你下次还能杀我,但那五百条人命,被斩首就再难复活。” 迟宁犹疑了。 他们是勇士,是英雄,当回到故里。 迟宁喉头腥甜,闭了闭眼睛,说:“你下令放人,我饶了你。” 五百战俘,大部分都负了伤,没有战马,这么多人根本走不快。 迟宁举着火把,策马走在人群最后面。 迟宁对顾凛的禁制只能维持一刻钟, 羽箭贴着耳廓划过,刮出一道血丝。 喊啥声和火光越来越近。 他就知道顾凛不会轻易罢休。 “走快些!”迟宁在身后架起阵法,催促眼前的人。 身后的敌人穷追不舍! “潘云鹤!开城门!” 堪堪望见城墙,迟宁便大声通知。 潘云鹤一直守在城墙上,大喜,下令放铁锁。 每一个人都进了城。 迟宁收阵法,最后一个纵马入内。 城墙边很热闹,人们团聚着,欢欣雀跃声和恸哭声相混杂。 潘云鹤神情激动,“迟仙尊,你就是上天派来保佑我们的神明!” 喉头翻涌着血腥气,迟宁说不出什么。 潘云鹤看迟宁成功返回面色还是淡淡的,还以为他不开心:“您怎么了?” “有些累,”迟宁喉结滚动几番,艰难道,“跟他们去叙叙旧吧。” 踏着朦胧月光,一人一马往统帅府去,城中百姓都围在城门附近欢聚,巷陌显得格外寂静。 战马走得很平稳,慢慢的,迟宁绷紧挺直的肩背终于弯出了弧度。 提了很久的力气卸下,迟宁棉絮一样摇晃着,失去平衡。 迟宁坠下马去,摔在雪地里。 大概是疼的吧,但迟宁感受不到了。 灵脉的痛楚让他几近麻木。 口中呛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来,殷红色晕在雪地里,开出红梅。 没力气起身,迟宁索性仰面躺在雪地里,枕着冰雪,正对上夜空中的皓月。 马儿停下脚步,低头来嗅迟宁的气味。 迟宁费力地抬了抬手,摸它的鬃毛: “我们歇一会,歇一会再走。” 马儿通人性,转头轻舔迟宁的掌心,留下一片温热潮湿的触感。 迟宁虚弱到五感尽衰,他根本没听见脚步声,只感觉头顶的月光暗了些。 身边出现了一个人。 “起来。”是沈秋庭的声音。 “不想起来。”迟宁嗓子很哑,听了沈秋庭的话,手指动都未动。 迟宁眼前模糊,只看到月亮虚虚的 分卷阅读67 轮廓:“快十五了吧,月亮只缺了一小块。” 沈秋庭答:“今日十二。” “快了。” “什么快了。” 迟宁弯了弯嘴角,摇头不语。 沈秋庭不由分说拉着迟宁起身。 “迟宁,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只有那一个时辰不再城里,你竟然蠢到答应去解救战俘。” “你每次都去送死,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慈悲,胸怀苍生,没了你就会昼夜颠倒,谁都活不下去,是不是?” “不是……”迟宁垂着眼皮,又咳了几声。 人世间滚一遭,无奈的事太多了,很多时候,迟宁都不是自己。 是迟仙尊。 好像只有顾凌霄叫阿宁时,迟宁才真的会把一切都忘掉:他是迟宁,并非仙尊。 顾凌霄是他的盾牌,但现在。 迟宁赤手空拳了。 迟宁低着头,很熟练得消化掉了这点伤感。 “你跟我走。”迟宁听见沈秋庭说。 这不是沈秋庭第一次要带迟宁走。 重明镇里,琴弦断绝,沈秋庭一败涂地,仍然对迟宁说“跟着我走”。 上次迟宁冷言冷语,这次回应了一句沈秋庭的天真:“走哪儿去?你愿意隐姓埋名?” “我没什么可要的。”沈秋庭扶着迟宁,“哪里都可以去,你不喜欢冬天,我们就去南方,找个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的地方。” 他永远做好抛下一切带走迟宁的准备。 迟宁抬头看沈秋庭,长睫轻轻眨动,眸里没有一点欣喜的波澜。 沈秋庭还想说什么,但话语被冻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很明显的,迟宁不愿。 “抱歉,我实在担不起你的心意。” 迟宁轻声道:“我活不久了……” “我不会让你死,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沈秋庭道。 指腹碰了碰迟宁颈上淡青色的血管。 吻向迟宁的颈侧。 第59章 登仙殿,妄天尊的怒火 “我真的看不懂你,沈秋庭,你不站在我这边。我没立场劝你回头,你也没资格带我走。” 既使脖颈没有被沈秋庭碰到,迟宁还是抬起衣袂蹭了蹭,直到那块皮肤泛起红来。 迟宁往后退了几步,背磕到墙上,眉头皱了皱。 简直让沈秋庭发疯。 “顾凌霄叛逃了!” “叛逃出簇玉,身份也已经暴露,成为人人喊打的魔族余孽!” “他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接受我?” 这一日迟宁反复听人提起顾凌霄的名字,他们都在渲染顾凌霄的坏,说顾凌霄心思深沉,最罪无可恕。 但迟宁想亲眼看看小徒弟,他谁的话都不信。 沈秋庭百折不回,也忍受不了迟宁次次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迟宁索性把话说狠:“我末路穷途也不会选择你。” 空中响起尖锐的鸣叫声。 那是炎北特有的鹰,在空中盘旋几圈,落在离两人很近的房顶上。 迟宁:“它是叫你回去。” 沈秋庭面露难色。 “鹰爪戴了金环,是最高一级的指示吧。你不听那人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迟宁抓住了沈秋庭的软肋。 沈秋庭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他真的愿意为自己放弃前途? 最终沈秋庭还是走了。 没人注意到,黑暗中,长街尽头的墙后藏了一道人影。 确定迟宁安然无恙后,黑影利落地很快消失无踪。 回到统帅府,迟宁栽倒在床上。 刚重生时总会做梦,关于上辈子的浮光掠影。 但迟宁很抵触上辈子的事情,陷入这样的噩梦时会强迫自己很快醒来,久而久之,这样的梦越来越少。 在梦境中见到妄天尊时,迟宁有些怔忪。 炎北王宫废墟上建成的登仙殿,极冷,檐上的落雪永不融化,一层一层冻得密密实实。 迟宁照例不能出门,像被囚在潮湿角落的青苔。 听到侍女说今日是除夕,迟宁没什么反应,“不用准备晚饭,我吃不下。” 侍女的下一句话是,妄天尊要过来。 迟宁半阖着的眼眸缓缓睁开:“知道了。” 顾凌霄傍晚才来,高大的身躯站在屋内,原本空荡的房间顿时显得逼仄。 晚饭时,一道又一道的菜肴流水似的被端上来。 迟宁对着一大桌子食物,胃里作呕,只慢慢夹着面前的一盘菜。 迟宁很久很久没有和顾凌霄这么相处过,心平气和,顾凌霄罕见地没有发怒,没有争吵。 省了迟宁辩驳的力气。 这一餐吃到尾声,一位属下进来向顾凌霄低声说了些什么。 顾凌霄目光一挑:“沈秋庭,他来干什么?” 那下属摇头。 “不见。”顾凌霄说。 想了片刻,他叫住正欲出门的下属,“告诉沈秋庭我的命令,让他去南边巡查,半月之后再回。” 迟宁的筷子磕在碗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道响。 “我有些不舒服。”迟宁兀自起身走了。 迟宁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喉头里全是酸和苦。 吃过晚饭,迟宁去洗浴,顾凌霄来这里没别的事,要么是想到了新的折磨他的手段,要么是疯狂做.爱。 或者两者兼有。 迟宁湿着长发走了出来,他背上的鞭伤还没好,洗浴时被热水浸得胀痛。 今夜恐怕会很难熬。 顾凌霄却似乎失了兴味,坐在书案前,翻阅下面的人传上来的奏文。 迟宁不知如何是好。 去睡觉怕惹顾凌霄发怒,枯等着又显得讨好似的贱。 “你……”迟宁犹豫着开口。 顾凌霄抬头看他,深紫色的眸子里没有情绪:“今夜守岁。” 那就守岁。 迟宁蜷在藤椅上,身上搭了个厚绒毯,一点一点消磨时间。 他没什么困意,失眠整夜已经成了常态。 当清醒和睡眠没了界限,迟宁总是思绪混杂,这是他被锁在登仙殿的第几个年头? 他想不起来。 窗外是极黑的夜空,光亮全被湮灭。 星子化作陨石从长天坠下,陷在土里,不再发光。 登仙殿是大而空的,顾凌霄把建筑盖的华丽敞亮,却没几个人居住。 如果突然热闹,就是妄天尊对外作战,带了俘虏回来,要被斩杀。 迟宁想簇玉的烟火了,彩色的,极尽绚烂。 顾凌霄依然提笔处理奏文,仿佛拿迟宁当空气。 藤椅旁边的几案上放了糖果点心,几案木腿处搁了个炭盆,迟宁身子逐渐暖和起来,拿了颗糖放在舌尖,让他自然融化。 也不再去注意顾凌霄。 迟宁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脑子还迷糊 分卷阅读68 着,迟宁在藤椅上睡得不舒服,肩膀疼,他略微直起身,动一动姿势。 妄天尊放下最后一本奏文,看迟宁。 因为姿势一动,迟宁压在背后的长发散下来,从藤椅沿落下去。 发尾恰垂在炭盆里。 微弱的哔剥声后,冒出淡淡的焦糊味。 迟宁再去捞发丝已经来不及,发梢卷着,枯草一样的黄。 他还撒癔症,半撑着身子没反应。 顾凌霄走过来,挺不耐烦地说:“你是撞坏了脑子?” “剪了就好。”迟宁慢半拍回答。 顾凌霄一手拢住被烧坏了的那把青丝,另一只手拿了把短刀,缓缓削去发梢。 被削去的头发短了一指,再散回肩上时,原本的一头乌发显得参差。 顾凌霄面色不悦地把炭盆端出去。 迟宁摸着遭过难的头发,弯唇笑了笑。 除夕夜图平安,这件事啊,不吉利。 迟宁坐到铜镜前照了照,鬓侧,有根头发竟然变成了银白。 明晃晃地扎眼。 迟宁把发丝在食指上缠了几道,一用力,拔了下来。 把白发攥紧手心里。 岁月在迟宁身上永远是停留的,千年来,他都保持二十余岁的样貌不变。 没想过有朝一日青丝成雪。 或许是因为被顾凌霄强行封印了灵力,或许气数已尽。 迟宁一转头,看到了回来的顾凌霄。 后者凝视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气氛很僵,顾凌霄突然发起怒来,把迟宁压在摆放铜镜的木桌上,像往常一样剥他的衣物。 迟宁有些可惜,还没听到午夜子时的更漏声呢,没到新年。 顾凌霄呼吸声很重,只把迟宁的衣服解了一半,就捞着迟宁的膝弯把人抱起。 重重丢在床上。 迟宁肩颈瑟缩了一下,背后的鞭伤突突的疼。 顾凌霄吻他,把他舌尖咬出了血,手掌伸进他衣服里,从腰侧往上逡巡。 对方的指腹按到粗糙不平的伤口,迟宁轻轻吸了口气。 顾凌霄停下动作。 “上次不是让你上药,你没照做?” 迟宁转过头去,不回答。 “我问你话!”顾凌霄掐住迟宁双颊。 迟宁确实有在涂药,但他的身体状况糟得像块朽木,难以愈合。 顾凌霄的愤怒越来越盛。 按迟宁从前的经验来判断,顾凌霄马上就要拖他起身,把他手脚拷在木架上。 顾凌霄却掰开迟宁紧握的手掌。 那里藏着白发,很轻很细的一根,像在迟宁手心划了道伤疤。 “迟宁,这是怎么回事?” “华发而已。” 顾凌霄表情惊诧,像是没想到生死之事也会发生在迟宁身上:“你别想这么容易就解脱,你要活着受难!” “我这样……还不够赔你么。” 顾凌霄狰笑: “赔我,你能赔什么样的我。我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被凶兽剖开过胸膛,我之前辛苦修行的十几个年头,都因你葬送!” 顾凌霄猛然扇了迟宁一个耳光。 很响的一声,迟宁偏过头,脚下踉跄,额角撞在床柱上。 一道血迹从眼角蜿蜒流下。 更漏声此时响起,新年已至。 迟宁坐在床边,头发未束,遮住额角的血疤。 他垂着头,医官问了什么也不答话,像个聋子和哑巴。 顾凌霄:“给他诊治,看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被拉来的医官面露难色。 顾凌霄对从前救过他的医官说:“你从前不是顾凛的下属吗,那么多伤者,复杂的伤势你都诊治了。” “尊者从前的伤势虽然严重,但……” “闭嘴!” 医官说错了话,忙认错:“好好好。” 顾凌霄看着迟宁死气沉沉的样子,心情很差地拂袖出门。 屋内只剩两人,迟宁开口:“你给顾凌霄治过伤?” 医官抹了把冷汗,敢直呼妄天尊名讳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 医官忍不住夸赞他的医术:“是。尊者当时情况很不好,右臂到胸膛很重的伤势,整个小臂都被怪物咬了下来,露着白骨森森。” “顾凛狠心,做什么魔化试验,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顾凛拿顾凌霄做过试验? 顾凌霄被挖去灵脉后,在地牢无故失踪,迟宁一直以为顾凌霄是主动逃跑,狂化堕魔。 竟是被顾凛捉去了么。 那段压抑无光的岁月,顾凌霄是怎么熬过来的。 …… “顾凌霄!”迟宁在昏睡中喊着,身体发颤。 “迟仙尊,你在叫谁?”统帅府的侍从夏元唤他。 迟宁悠悠转醒,已经是两日之后。 一觉下去竟睡了两天两夜。 “仙人都是这样睡觉的么?”夏元问,他看迟宁浑身发抖,“那我把地龙再烧得热些。” 迟宁抓住夏元的手腕,魔怔似的问:“你见过顾凌霄没有,我好像看到了他,在窗外!” 夏元转头,正窗外掠过一个虚影。 第60章 小娘?和师尊的辈分不太对了 “谁,谁在那里?” 虚影一闪而过,夏元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现在雪这么厚,或许是小野物来府里找吃食。” 迟宁却摇头,满眼焦灼地掀被下床,他还走不稳路,一路扶着桌椅墙壁出了门。 外面空荡荡的,连只野猫鸟雀都无。 真的有人来过吗?怎么云过天空一般毫无痕迹。 迟宁刚才拼命攒出的那点力气全部落空,松了劲,双目发花,头重脚轻欲往地上倒。 幸好夏元及时扶住他。 夏元是潘云鹤安排给迟宁的近卫,年纪挺轻,功夫却是数一数二的好。 玄断山消息闭塞,从小在这长大的夏元对外面了解甚少,根本没听过迟宁的名讳。 却在护卫了迟宁几天后,打心眼里尊敬迟宁。 夏元从来没看见迟宁有过浓烈的情绪,仿若云雾笼着山巅积雪,瞧不真切,却能感受到温度。 他常听人说君子如玉,迟宁这块玉大概是冷的,质地很硬。 什么也没寻见,迟宁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视线中出现丝丝缕缕鲜艳颜色。 是白梅枝上挂了许多红布条。 飘在风里,银地青天间的第三种色彩。 院中的这棵梅树很老了,树干高大,枝丫弯曲盘虬着指向天空。 迟宁问:“这是什么?” “这都是城中百姓们来绑的,为仙尊祈福。”夏元解释,“红布条绑的越高越容易被上天看到,就越灵验。” 迟宁的视线又往上移,见布条大多绑在树冠的中上部分,唯有一个飘在最顶。 一条红绸绑在最高的枝干的尖端,不可思议的高度。 分卷阅读69 “那条是谁绑的?” “啊……不清楚,”夏元皱眉回想,“没看到是谁绑的,好像隔了一晚,它忽然就在了。” 每一根布条上都留着墨色字迹,迟宁盯着最高的那根布条看了会儿,轻轻一眨眼睛:“能解下来让我看看吗?” 夏元连连摆手:“摘下来就不灵了,不能摘。” 总感觉有视线粘着他背后,迟宁敏锐地回了次头。 毫不意外的什么也没看到。 迟宁却有种荒谬的直觉,认为那道视线无害,不是恶虎准备捕猎时的眼神。 应该像只鹿,当被人注意到时会迅速躲闪。 “我带迟仙尊去个地方,有特别多东西。” 夏元的话打断了迟宁的思绪。 迟宁跟着夏元走,离开庭前落风,离开白梅红绸。 身后若有似无的眼神也消失了。 路上,迟宁向夏元询问他昏睡的这两日城中的情况。 夏元:“潘副统帅严防死守,魔族虽然日日进攻,但也没闹出什么水花。” 迟宁大概能猜到,顾凛这么高傲的人,怎么能忍受落了下风,眼睁睁看着人从身边逃走。 顾凛拼命反扑像猛兽的复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每天都擂鼓好几次,频繁地在夜晚偷袭,前线的兄弟都说睡不好,很费精力,” 迟宁沉吟道:“潘云鹤打算怎么做?应当讲和,暂时休战保存实力才对。” “讲和?!怎么能讲和,顾凛太嚣张,竟说要您……” “我什么?”迟宁不解。 夏元及时捂住嘴巴,激动的情绪泄了气:“没,没什么。我只是府中护卫,怎么能知道潘副统帅怎么想。” 夏元带迟宁去的地方很近,是统帅府的一个厢房。这个房间收拾出来是当客房用的,现在则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 时蔬瓜果有,纸砚字画有,甚至有只兔子。 兔子被关在木笼里,正吃翠叶子。 迟宁把那团雪绒绒从笼子里抱出来。兔子两只前爪凑到一处,牢牢握着迟宁的拇指,很亲近的样子。 “兔子是送给你补身体的,”夏元说,“迟仙尊不能吃辛辣,咱们清炖好不好?” 迟宁简直想捂住小兔子的两只长耳朵。 “不吃。” “啊……” “城中百姓都感念迟仙尊的恩,自发送过来的,”夏元挠挠头,“我知道迟仙尊不缺这些东西,我也拦了,但没拦住。” 玄断山物产并不丰富,冬日里几乎没有新鲜蔬菜吃,全要靠和中原人交易获得。 这些五花八门的礼物,样样都藏着颗真心。 说不感动是假的,迟宁喉头发紧,心里像被酒烧了一样热烫。 “兔子留着,其他一一送回去。”迟宁揉兔子耳朵上的毛,“说托了大家的福,我才能安然醒来。替我好生谢他们。” 此时时不可走了进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又青又小,皱皱巴巴的没水分,时不可用衣袖擦了几下,放在桌子最上方。 做了整个礼物堆中的山尖。 夏元:“怪道士,你干什么?” “苹果我两天前就放这了,但观察着,估计你醒不过来,怕浪费,我就又拿走了。”时不可大大方方的,“现在你不醒了吗?我开心,再把苹果给你还回来。” 夏元气得身体发抖:“你什么意思啊,今天是个吉利日子,快呸呸呸。” 时不可笑了,笑得直不起身子:“小孩,你岁数也不大吧,神神叨叨的迷信哪里学来的?” 夏元脸涨红,终究嘴笨说不过时不可。 “身体怎么样?”时不可问迟宁。 “恢复了八九成。” 时不可看着迟宁单薄的灵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也就夏元那个傻小孩能被你骗住,我可信你的鬼话! “还得养养,脸色都和苹果一样青。”时不可把苹果从山尖上拿下来,递给迟宁,“吃了吧,说不定以毒攻毒。” 迟宁把苹果给小兔子吃了,小动物挺可爱,轻轻细细的动着唇,看着斯斯文文,但很快就把苹果咬得剩了个核。 迟宁吃了顿挺正常的午饭,饭后夏元让迟宁再睡会儿,迟宁说:“牵匹马来,我到城门看看。” “又去前线?!”夏元诧异。 他劝迟宁:“一时半刻出不了岔子,您这才刚醒没多久。” 时不可路过,探头进来看热闹。 迟宁看了一眼时不可,说:“你也去。” 时不可拿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我不行,年迈,老胳膊老腿,腿寒,拖后腿。” 迟宁嫌他聒噪,对付时不可只能用些硬手段:“要么自愿要么被迫,最好主动点,不然把你用绳子把你吊到城墙外,顾凛那边的剑弩射的很准。” 时不可:“……” 亏他之前还对迟宁心生几分怜惜,现在看来根!本!不!用! 人家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心中该是早有筹谋。 “去就去,你可别后悔。” …… 统帅府外,夏元盯着时不可好好走路。 怕怪道士中途跑了,夏元用粗麻绳在自己手腕上缠了几道,另一端缠在时不可腕上,系了个又丑又结实的死结。 夏元骑马行得快,绳子绷紧,拉着步行的时不可大步走。 时不可嘴上一直没停过,骂着走了一条街,引得街上行人频频侧目。 只有夏小屁孩不为所动。 时不可开口,咿呀婉转地唱起小曲来:“红酥手……掀起了红浪被呀……” “你!你唱什么!”夏元瞪他。 “艳.情戏文,你还要听吗?” “你闭嘴!” “要闭嘴也行,”时不可扯了扯麻绳,说,“我上去骑,你下来。” 前面两人吵吵嚷嚷的,迟宁落后了一段距离,正准备从统帅府外驱马前行。 一个黑衣人忽然跪在他马前。 对方抬头,迟宁认出他是出城去打听消息的密探。 “走,边走边说。”迟宁用马鞭指着旁边的一匹马。 两人骑马并行。 密探道:“您交代的事情几乎用不着打听,除了玄断山,其他地方全传的沸沸扬扬。” 迟宁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才敢问:“都是真的?” “真。”密探说。 夏元和时不可率先到了城门大营。 时不可从马上跳下,一溜烟钻进人群,甩掉了臭小子。 路过一排戍兵时,时不可刹住脚步,走到其中一个面前。 时不可:“我看你就眼熟,脸上抹了层泥就想装土豆?” 土豆转动着眼珠,黝黑的皮肤衬得眼白格外明显,他有些嫌弃:“离我远些,你这样很容易暴露我。” 时不可笑了一下,满满的不怀好意,低声说:“怎么会 分卷阅读70 ?我帮你遮掩一下。” 四周都是站得笔直的戍兵,离土豆比较远,表情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严肃认真。 时不可拍了拍土豆的肩膀,朗声赞道:“小兄弟,我忒面熟你,你跟我老家那个顾二柱长得真像!二柱,真的不是你么?!” 土豆的脸色更黑了:“你有病。” “要不是我给你传信,你能知道迟宁来了玄断山。”时不可说,“欠我一个大恩呢,怎么还?” 时不可眼看黑土豆变成了愤怒的土豆,听见后者说:“我让你照看他,你竟然让他孤身犯险,去见顾凛!” “你都这么冲动了,我还以为你师父教出你,怎么着也比你强些,谁成想也是莽撞,专往死路上撞。” “你这次打算见迟宁了?他挺着急,都派人出去打听你的消息了。” 土豆很拧巴:“最近不打算和他见面。” 时不可恨不得把他烤地瓜吃: “顾凌霄,你是不是男人,还要玩敌明我暗的把戏玩多久。” 时不可觉得顾凌霄不长进,他和潘云鹤的副将喝几杯酒,把人家灌醉就能套出来的消息,顾凌霄装了几天的土豆也没听到。 “你爹想让迟宁和魔族联姻,还把这事作为条件告诉了潘云鹤,你再不动作,他都成你小娘了!” 第61章 孤男寡男密道独处 长街上,迟宁打马而行。 密探说的情况,字字让他如坠冰窟。 “顾凌霄现下在何处?他可有受伤?” “不清楚,我只能在江洲郡探听到他的行踪,出了江洲郡边境,他就像消失了般。” 迟宁离开的几天之后,顾凌霄灵力暴增,顺利渡劫达到元婴。 这样的修为已经足够做中等门派的掌门人。 可顾凌霄修为进阶的第一天,就和解九泽大打出手。 “顾少侠选的时间太招眼,当时百派大会还未散,提长剑,只身一人就去了簇玉大殿。” “结果如何?” “不相上下,但顾凌霄用的是魔气。” 迟宁难以置信道:“怎么会?” 在迟宁心里,顾凌霄还是他听话的徒弟,怎会一夜之间秉性大变? “若只有簇玉弟子在场还好瞒,难就难在人多眼杂。那么多门派的弟子都看着,消息根本藏不住,隔夜就传的沸沸扬扬。” “解峰主丢了面子,顾凌霄也坐实了魔族身份。” 人类认为魔族面目可憎,对其深恶痛绝。 仙门百派的事更好奇些,迟宁能想象到坊间流传的版本会比真实的事情夸大多少倍。 说不定顾凌霄被描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贴在门前驱邪。 密探观察着迟宁的神情,略带犹豫:“还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请说。” 密探吞吞吐吐,全没了之前的条理清晰:“外面不止这一类传言,还有更多关于仙尊和顾凌霄的,不知仙尊听说过没有,那样的……故事。” “什么故事?” “属下买来了一部分,”密探拿出一只藏蓝色布包,里面裹了几本书,递给迟宁,“仙、仙尊自己看吧。” 迟宁还担心着顾凌霄,没多问,随手接过书本放进怀里。 …… 顾凌霄还沉浸在时不可的一句“小娘”中回不过神来。 “那老畜生想干什么?!” 面对顾凌霄的暴跳如雷,时不可嘿嘿一笑:“那你就是小畜生。” 顾凌霄差点就动手了。 忽然有道声音朝这边来,大叫时不可。 时不可一听声音,慌忙藏匿。 顾凌霄站的位置临近墙壁拐角,时不可躲去他身后,避开夏元的视线。 顾凌霄闪身任时不可暴露。 “过河拆桥的臭小子!”时不可骂他。 “你不看破红尘了?这是你收的徒弟?”顾凌霄一挑眉。 “不可能!这小孩忒烦人!” 看着狂奔来的夏元,时不可知道自己跑不掉,便坐以待毙。 从顾凌霄认识时不可开始,后者就神神叨叨的。 听说时不可师从第一道门的方丈,这身份拿出去是很能唬一唬人的。 如果是别的头脑灵活的道士,肯定靠着一张嘴,坑蒙拐骗过不知多少迷信富商了,偏偏时不可穷极困极。 宁可饿死也不愿意拿着幡去算命。 他呆在这座城里,像块顽石。 顾凌霄上辈子遇见时不可的时候,时不可正和一个年轻乞丐抢一碗粥。 时不可絮絮说了半天大道理,把那小乞丐说的云里雾里。最终小乞丐烦躁,把碗一摔,稀粥便宜给了土地公公。 顾凌霄帮了时不可,请他吃饭,问他境遇怎会如此潦倒? “潦倒吗?”时不可当时边夹菜边说,“这是无边的自在。” 顾凌霄问:“若有人请你去吃珍馐呢?” 时不可一笑,极通透:“那再好不过,什么样的自在都能抛掉。” 时隔多年,故人如旧。 时不可被夏元擎住了双臂,夏元想拿之前的麻绳来捆他。 “没礼貌的小孩。” “你叫人不叫名字,更没礼貌。”夏元说。 时不可突然反应过来:“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夏元:“……” 时不可趁机抢了麻绳,挣脱夏元,很得意地躲在顾凌霄身后: “还挺有意思,只要你不姓夏,我就很赏识你。” “你的赏识有什么用?” “每天早上夸你一句,说‘你真棒’!”时不可道,“怎么样,心不心动?” “太不巧了,我偏姓夏。” 能说会道的时不可如遭雷击,张了张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夏元察觉到他的反应:“姓夏怎么?夏家怎么惹你了?” 玄断山的居民都是从中原迁移而来,其中夏姓很罕见,只有一个人姓夏,城中的第一任统帅:夏斐。 夏斐啊,时不可的老冤家了。 时不可百年前来到玄断山,满怀欣喜去见的人。 兔崽子竟然是夏斐的后代,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时不可微眯眼睛,夏元在时不可眼中看到了,豹子一样的神采。 时不可:“你高门大户,哪是我能招惹的。” …… 大帐里,迟宁听潘云鹤讲他的战略。 窗外雪落纷纷。 迟宁有些晃神,他离开簇玉峰时也是这样的雪,很快把身后留下的那串足迹覆盖完全。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小徒弟能独当一面了,他也该去了结一些事情。 这是迟宁第一次彻底地跟顾凌霄分开,没有信笺,未交待去处。 小徒弟就不知所踪。 顾凌霄会去哪儿? 迟宁忽然有些顾忌。 他若是真死在了玄 分卷阅读71 断山,像薄叶被压在重雪下。 两人岂非要相隔天涯。 “仙尊,迟仙尊?”潘云鹤发现迟宁走神了,又把一支小旗插在沙盘上,“您在听我说话吗?” 迟宁听懂了潘云鹤鏖战的方法。 “可行,但城中士兵必要折损大半,很残酷。” “残酷也要实行,这是我们的使命,”潘云鹤把代表顾凛的小旗拔掉,抬了抬下巴,面容沉毅,“万死不辞。” “如果我的方法不成功,你再死战。” “什么方法?” 迟宁:“挺简单的,放我出去一趟。” 潘云鹤几乎没有思考:“不可!” 潘云鹤很敬重同他作战的兄弟们,他们不能后退半步,他们要保护城中的家人,出生入死理所当然,潘云鹤谓之勇敢。 而迟宁能为了素未谋面的人,单枪匹马去见顾凛,潘云鹤谓之大义。 “不从城门出,这次我走密道,不会有事。” 城中挖有密道,在整座城的后方,出口被山坳遮掩着,一般用来和中原联络。 如城池失守,百姓便会从那里往南方逃脱。 迟宁往外派探子,走的也是那条路。 密道很狭窄,出口又和顾凛的地盘是背离的,没有人想过利用密道偷袭。 迟宁缓缓地把灵犀缠在手腕上:“今日是腊月十五,按习俗,城中会有冬祭宴。” 潘云鹤点头,眉心皱的很深。 “等我,回来和你们一起庆贺。” 迟宁定下了决心,无论潘云鹤怎么劝都不松口。 “我是统帅,”迟宁第一次搬出这个身份,“你该听我的。” 潘云鹤重重锤了下桌:“我和你同去!” 时不可被夏元押进来,恰巧听见这句。 时不可:“你愿意送死就送死,潘云鹤不也争着去,你不带我就行了吧?” 自从被迟宁带着来城门口,时不可全身都写着拒绝。 时不可没猜对迟宁的意思,迟宁带他来大营,是怕统帅府的守卫看不住他。 迟宁:“不带时前辈,怕你有危险。劳烦潘副统帅把他留在大营里,派人照看些。” “我能有什么危险,出了事,我保准第一个跑。” 时不可觉得迟宁烦死啦! 什么人都关心,他死不死关迟宁什么事,还要迟宁操心。 顾凌霄跟迟宁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竟然不烦他,还说喜欢! 时不可气了个倒仰。 咚咚的擂鼓声传来。 有军官来报,说顾凛亲自带人到了城门外。 “是个好机会,趁他注意力在城门这里,我悄悄走密道。” 潘云鹤强硬地拦住帐门,要求必须和迟宁同去。 消磨了大概半刻钟,迟宁担心误了时机,勉强答应:“走罢。” 两人都换了身夜行衣,离开大营的时候天气垂垂欲暮,西边的天空泛着灰紫色 两人都举着火把,下了密道。 迟宁走在前面,潘云鹤在后。 走了快半个时辰,迟宁听见后头有挺大的动静。 一回头,看见潘云鹤蒙着脸,头上裹着黑巾,浑身只剩了一双眼睛。 “你什么时候蒙上了脸?”迟宁道,“距离和顾凛碰面还有一段时间,不必这么紧张。” “我真的紧张。”声音从布料里透出来,闷闷的。 迟宁轻轻笑了一下:“没事儿,我护着你。” 两人又走了不久,迟宁停下,抬手敲了敲头上的砖块,确定道: “就是这里了,我们休息一下,挖开石砖上去。” 迟宁提出歇息是体谅潘云鹤,高高大大的男人,进了密道之后就有些缩手缩脚。 不知道是不是怕黑。 仿佛知道迟宁在想什么,潘云鹤道:“我确实怕黑。” “吃些干粮吧。”迟宁说。 迟宁在干粮上下了药,药性不烈,就是能让潘云鹤在密道里睡上几天。 这趟太危险了,谁去迟宁都不放心。 打一开始,迟宁就没想让潘云鹤去。 潘云鹤接过干粮,却没吃:“烤饼上长了朵蘑菇。” “我瞧瞧。” 迟宁站起身,微抬起手,对准潘云鹤后颈想劈下去。 谁料潘云鹤也突然起身,迟宁没防备背靠着石壁稳住身形。 潘云鹤:“你要干什么?” 火把斜倒在地,头顶上的砖皮簌簌往下掉。 凌乱又失控,除了一圈橘色火光,四下都是溶溶的黑。 迟宁想,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第62章 想让你亲眼看顾凌霄被毁掉! “你是?” 迟宁想摘下潘云鹤蒙下半张脸的黑巾,却抓了个空。 潘云鹤后退几步,声音还像之前那样闷闷的:“我冬天有喉疾,嗓子不好。” 潘云鹤确实有喉疾,在苦寒之地待久了之后落下的毛病,迟宁和潘云鹤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能听到潘云鹤闷声咳嗽。 光线不明朗,潘云鹤眉骨下最深的那条眼窝线影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迟宁也不敢确定了。 没有强行要求别人干什么的道理,迟宁:“继续走罢。” 迟宁选的这条路艰险异常。 密道出口在玄断山的峭壁上,两人首先要顺着悬崖下山,再绕很远的路,迂回到魔族后方。 一路上的积雪没过膝盖。 但潘云鹤的表现大大超过了迟宁的预期。 迟宁有化神期的修为护体,能坚持一路并不奇怪。潘云鹤坚韧地令人吃惊,有时他甚至比迟宁走得还快,伸出手把迟宁拉出积雪。 大约走了一天,第二日下午时,他们到了顾凛的营帐后方。 迟宁的睫毛上都冻了一层霜,趴在废弃的深沟里,等顾凛出营帐。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久等。 顾凛带了四五个随从,出门狩猎。 炎北魔族酷爱狩猎,贫瘠的土地造就了他们这种猎捕的天性。 但酷寒的天气里,猎物稀少,需要下属主动投放,供顾凛猎捕。 三个人在顾凛之前,朝迟宁和潘云鹤的方向走来。 迟宁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前景物一切如旧,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也确定自己看到的是沈秋庭。 沈秋庭离迟宁越来越近。 沈秋庭的警惕心比任何人都强,他盯着迟宁面前作为遮挡的杂草看了一会儿。 忽然往前迈几步。 视线相对,迟宁知道沈秋庭看到了自己,但后者却率先移开眼睛。 沈秋庭脸上露出点笑意,深海一样的未知可怕,对身后拉笼子的人说:“把笼子放在这里。” 一只麋鹿被放了出来,它没走远,低头去翻找雪下的草根。 不一会,顾凛纵马而来,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对准麋鹿。 “你别跟来!” 分卷阅读72 迟宁对潘云鹤说。 他胸膛挨着积雪前进,像蛰伏在白昼的闪电。 顾凛弯弓欲射,迟宁纵身一跃,把顾凛扑下马。 两人在雪地中扭打起来。 迟宁并没尽全力,很快顾凛占了上风。 顾凛的弯刀闪着寒芒,尖端正要扎入迟宁眼瞳中! 迟宁眼中映着冬日乌沉沉的天空,没有畏惧,倒是带着尘埃落定的笑。 顾凛心下一惊:“死到临头,你得意什么?” “拉你同归于尽。” 周围的景象如潮水般后退,声音像隔了一层玻璃罩般不清晰,最终所有的音画都消失不见。 身体陷入和缩地传送术相似的失重感中。 迟宁想起他和青枫道人的一段对话。 当时迟宁刚被青枫道人看中,被他回簇玉峰。 暮春时节,师父照例检查迟宁的功课,而后眉心皱起: “你资质非凡,一点就通,怎么总学不会这一卷?” 青枫道人手中拿的书卷讲的是“死境”,一个入门级别的法术。 被称为“死境”,不是因为身处其中的人必死无疑,而是这类幻境从里面被锁住了,幻境中的人无法打开他,只能依靠人从境外打开。 多数人认为这个法术鸡肋而无用:从里侧关闭幻阵有什么用处,被外面的人一解就开。 白费功夫罢了。 迟宁容貌更年轻些,磊磊少年:“我在想,如果把这个阵法改进一下,从外面也不易破解,那赢过对手岂不是易如反掌。” “怎么改进?你可想到了法子?” 迟宁说:“把死境出口缩成针尖大小,攀附在外物上,隐匿起来。这样便无可解决。” 青枫道人思虑许久。 这样天才的创想是该受赞美的,如果这个方法广为流传,能让每一对死敌酣畅淋漓大战一场。 但是青枫道人说:“太凶险了,关死敌,赌生死,玉石俱焚。” 正是梅子成熟的季节,青枫道人顺手摘下几颗,浸在冰凉的古井水里镇着。 慢悠悠的,似乎他们从未聊过杀伐。 “我可不希望我的小徒弟遇见这样的情况。宽裕,从容,从来不用拿性命相搏。” 迟宁没能达到师父的期望。 幻境出口无限缩小,最终落在枝头一朵梅花上。 顾凛匆匆赶来的下属眼睁睁看着两个大活人突然消失, 山下四方寻遍,哪一处都没有找到人。 唯独没注意斜逸的梅花枝无风自动,轻轻一颤,很快静止下来。 …… 风虐雪饕,天寒地冻的萧索景象。 这里以冰湖为中心,湖边环绕几栋房屋,房屋外是光秃的林子,更远处的景物都被虚化了。 冰冻的湖面映着树林朦胧的影,缠绕盘曲的枝干仿佛求救的手臂。 幻境里甚至分不清天地,灰白色混沌地搅在一起,铺展开,四面八方都是一个色调。 头上的太阳挂着,亮度减暗许多,张目可以直视。 迟宁进到幻境里,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些。 这是迟宁自己钻研出的幻境,能显示出被拉入幻境的对象最脆弱,最渴求,或者最厌恶的地方。 从顾凛的欲望来看,迟宁以为幻境出现的会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万人在高阶下俯首称臣。 但不是,面前只是一片冰湖而已。 迟宁细细搜索了每一个角落,几座建筑中是没有异常的。 里面保留着顾凛记忆中的样子,冷清古旧,但每一个物件都很精巧,像是被荒废了的宫殿。 那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冰湖了,冰封三尺,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顾凛又在何处? 很安静,迟宁在其中走了许久,才听到除自己以外其他的事物发声——一根被踩断的枯枝。 与此同时,响起破空声。 一支羽箭正对着迟宁的后心射来。 迟宁躲闪的同时转身,看到依然背着箭筒的顾凛。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命的人,敢拉我入死境。” 顾凛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类,他们大多贪生畏死, 这点迟宁和普通人不同,迟宁不怕死。 但相同的是,人类都一样狡诈。 被拉入幻境,这个幻境会像旋涡一般吞食修为。 超过三天,两人都会被拖死。 “你是再逼我速战速决。” 迟宁抽剑:“奉陪到底。” 迟宁三天都等不起,三天太长了,不知会出现多少变数。他好不容易才能和顾凛单独一战,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并且,在此幻境中,迟宁是阵主,他对整个幻境有一定的控制能力。 相反,顾凛处处被动,被幻境掣肘,修为会下降一大截。 这一战,迟宁用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却渐渐发现力不从心。 顾凛的法器是吞狼刀,刀刃裹挟着冰棱,暴雨一样向迟宁砸来。 迟宁被一阵魔气掀翻,击出很远,最终肩背撞在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这幅模样大概是很狼狈的,迟宁忍着手指骨节碎裂的疼痛,抬手,擦去嘴角的血。 反观顾凛游刃有余,挑衅地步步逼近。 迟宁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 顾凛讥笑:“不敢相信是么,我进了你的阵,修为丝毫不受影响。” “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本王的行宫,从王宫中运出来的死人,都要扔在这片湖里。” “既然你不识抬举,就也做湖里的亡灵吧。” 太阳即将下山,今日是十五,会有一轮圆月。 利用这轮圆月,迟宁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迟宁想办法拖延时间:“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杀我。” 顾凛果然有了兴致:“我派人去了趟中原,听闻你和顾凌霄关系不简单?” “多可笑啊,你一边对魔族喊打喊杀,一边又和自己的徒弟传出这么暧昧的消息。” 迟宁:“我并没有喊打喊杀,只要你愿意不再滥杀……” “可你们人类就是这么做的!”顾凛暴跳如雷, 顾凛用刀身挑起迟宁下颌,仔细审视后者。 他有时候觉得迟宁是可以一分为二的。 像火山口涌下的岩浆,一部分鲜红滚烫,是杀人利器,一部分凝结成石块,水晶琥珀,剔透的漂亮。 他倒不急着让这么有趣的人死。 “真可惜,你原本可以做炎北王后。”顾凛说,“你拒绝我,是因为顾凌霄?” 迟宁不答。 “他很拙劣,眼里看见的只有利益,当年他为了逃跑,丢下亲生母亲,我那个忤逆犯上的妃子,”顾凛眼中闪过沉重的杀意,“你猜她最后怎么样了,五马分尸的死?还是凌迟千刀的死?” 迟宁摇头,五指狠狠插进雪地里。 顾凛是真的很能抓住他的弱点,关于顾 分卷阅读73 凌霄往事的只言片语,都让他心如刀割。 迟宁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顾凌霄再小一些的时候,让他不再笼在顾凛的阴霾下,不必挣扎求生。 “不过就算顾凌霄他不成器,我还是要给他一次机会,谁让他一半流着我的血。”顾凛话锋一转。 迟宁瞬间警觉:“你要做什么?!” “培养一个差不多过得去的继承人罢了,和我一般无二,甚至更凶恶,没有理智,像条疯犬,”顾凛满意于迟宁痛楚的神色,放慢语速说,“真想让你亲眼看着你养大的徒弟被我毁掉。” 第63章 别别扭扭顾凌霄 这片冰湖和顾凛渊源颇深。 炎北王宫每死一个人,都要把尸体运出,投入湖中。 按理说尸体会漂浮在水面上,唯在这片湖中会下沉,消失不见。 这种奇怪的现象被其余魔族看到,生出些传闻,说顾凛是用了什么秘书,他强大的魔气都是湖中精怪给的。 顾凛半蹲下来,似笑非笑看着迟宁:“你可以挑一种死法,给你留全尸,毕竟,你费心培养的徒弟,要成为炎北王储。” 迟宁靠着树干,缓缓站起来:“你还会给我记功。” “自然。” 顾凛见迟宁拾起长剑,还是一副准备殊死抵抗的样子,抽出吞狼刀,准备最后一击,了结迟宁的性命。 兵刃相击,巨大的震鸣声中,迟宁如有神助,顾凛步步后退,吞狼刀一寸一寸碎裂。 “怎么会?”顾凛惊诧万分。 迟宁周身有光芒围绕,皎洁柔和,似明月之辉。 顾凛抬头一望,一轮玉盘高悬,正是月上中天之时。 迟宁把剑柄往上抬了抬,剑尖正对上顾凛的脖颈。 踏鸿剑慢慢发出强烈的光。 竟是灵脉引爆! 灵脉引爆就是把全部灵力在一瞬间释放出来,如火药爆炸的瞬间,所有燃料霎时耗尽。 修真者往往到死亡前一刻都还是自负的,灵力是他们的底气,是他们成百上千年修炼的成果,他们存着希望,希望利用灵力绝处逢生。 星沉大陆几乎没有自爆的先例。 迟宁这个疯子! 迟宁显然处于灵脉引爆的早期,浑身灵力都透支着,往剑身集结。 踏鸿剑有些不堪重负,发出低沉的剑音。 顾凛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迟宁。 原来迟宁之前都是在拖延时间,迟宁在等这一刻,十五夜里,自爆的威力是最强的。 顾凛没办法理解,真的会有人这么疯狂。 诛杀他的欲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求生欲。 风云席卷,一轮圆月是天地唯一的光源,颜色由白转为鲜亮的橙黄。 两人腾在半空,白衣人手握长剑,一身戎装的人赤手空拳。 “迟仙尊,不觉得可惜吗?”顾凛问。 灵脉引爆当然可惜,放出一头猛虎,要以毕生修为做代价。 徒手剖蚌取珠般的残忍。 可迟宁心硬如磐石:“不可惜。” 灵力全被注入剑尖,迟宁的灵脉脆弱到了一定地步,秋日里干枯的黄叶似的,一压就碎。 迟宁脑海已经不能正常思考。 平生万千事,流水一样从眼前淌过。 哥哥们的飞升,师父的谆谆教诲,居于簇玉的年月。 没什么值得遗憾的,往事磕磕绊绊画成一个圆。 迟宁觉得这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了,多出来的这辈子是上天馈赠,迟宁本该魂飞魄散,连奈何桥边的一碗孟婆汤都讨不到。 他过了遍完全不同的人生,还能亲手杀死宿仇。 此生足矣。 只牵念顾凌霄。 他许久未见的徒弟,被人诟病到好坏难分的徒弟。 永远有很多形容词加在顾凌霄之前,想框着他。 无论怎么样,死在离顾凌霄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件让人伤心的事情。 迟宁挑剑向前,发起最后一击。 天地之间光芒大盛,一团白色被引爆,溅出的光点星光般撒下来。 迟宁想象中的灵脉撕裂的疼并没有传来。 是有另一人徒手握住迟宁的剑刃,硬生生阻止住了这场恶战。 那人的手掌被划出杂乱无章的口子,血滴淋漓洒在地上,暗红狰狞,触目惊心。 迟宁回神,先看到血的鲜红色,再撞上熟悉的面容。 “顾凌霄……”迟宁叫他,像追回漂泊空中的云朵。 顾凌霄不答,手指微微动了动,眨眼间,掌心伤口竟都痊愈了。 迟宁下意识去握顾凌霄的小臂,既使掌心下的触感柔软温热,迟宁依然不敢确信顾凌霄是真真实实的。 就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前。 迟宁:“你怎么在这里?” 顾凌霄没有回应。 径直越过迟宁朝顾凛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凌霄**的侧容上毫无表情。 迟宁感受不到顾凌霄身上和他相近的,出身同源,相互契合的灵力。 像是熟悉的味道忽然消失,现在顾凌霄周身的气场,似深海,似险峰,琢磨不透,危险莫测。 迟宁轻轻闭了闭眼睛,灵脉处一抽一抽地疼,他去拦顾凌霄: “你别……” 顾凌霄回头看迟宁一眼,眼珠隐隐血红。 顾凌霄一点点把手腕从迟宁掌心抽出。 玄袍墨氅,没有多余的装饰。 迎风站着,衣裳鼓荡,身影和记忆里那位俯瞰众生的妄天尊缓缓重合。 相较于迟宁,顾凛诧异更甚,他派了那么多下属去抓,一群无用的废物,竟然还被顾凌霄给逃了! 顾凌霄眼底的恨意不能再明显,顾凛心下了然:“要杀我?” 回答他的是摘辰出鞘的声响。 顾凌霄又往前走,把迟宁完全挡在身后。 “想护着他?”顾凛嗤笑,“当初让你杀他,你利落答应,不就是对炎北王的位置眼馋心热。事到如今,又装模作样给谁看?” 魔气肆虐,吹动发丝,顾凌霄从地狱走出的杀手,情绪晦暗难辨。 顾凌霄想瞒住迟宁的,迟宁都已经知道了。 他连回头看一眼迟宁的资格都没有。 终究人魔殊途。 顾凛和顾凌霄间终有一战。 迟宁越看越心惊,不安感像锥子一样,想要戳出布袋。 顾凌霄使用的功法完全不是簇玉所学,一招一式,都和顾凛肖像,却更胜一筹。 应当是魔族法术。 他不过刚进阶几日,竟然已经修炼到后期。 闻所未闻,举世罕见。 顾凌霄以火为媒,攒成火球向顾凛砸去,凌厉万分。 顾凛的吞狼刀刚被迟宁毁坏,只能徒手抵抗,用魔气化作屏障抵挡。 两人过了上百招。 最后两人打作一团,顾凛右手五指还掐着顾凌 分卷阅读74 霄的脖子,摘辰剑却从后心贯穿了他,剑尖从胸膛伸出。 顾凛捂住胸口,跪在半空,岌岌可危。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顾凛的瞳孔逐渐放大: “你是炎北的逃兵,你是魔族的叛徒,我苦心筹划许久的大业,都因你,因你……” 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带着血,他杀妻杀子,抓了那么多人类做试验,却没有动过一个魔族子民。 雪落在顾凛的眼睑下,缓缓化开成水滴。 像他流了泪。 这里的条件太恶劣了,土地龟裂,寸草不生。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接受别人给他定的界限,画地为牢,成为苦囚。 顾凛一生中经历的失败甚至比成功多。 担惊受怕的少年期,对玄断山的久攻不下。 但这都不影响他加冕为王,他是炎北的统一者, 顾凛想过死,死得轰轰烈烈,得到千万子民的追悼。 却不想死在顾凌霄手中,死在荒诞的幻境里。 迟宁和顾凌霄……都是因为他们。 地面强劲的晃动起来,仿佛地震。 “那是什么?”迟宁问。 顾凌霄:“顾凛在饲喂恶魔,他找到上古魔头的骨骸,辅以药引,就能使之复活。” “药引……”迟宁重复这两个字,额角开始沁汗。 “不过他这些年来,天南海北搜遍,也没能找到。现在他身死,未能成形的魔物也只能是一片散碎尸骨。”顾凌霄说,“不用担心。” 迟宁冲上前去,提住顾凛的衣领,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型稳住了些。 迟宁盯着顾凛的眼睛:“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是不是?” 顾凛笑,嘴角的鲜血夸张地溢出来:“你很想知道?” 迟宁应该很早就察觉到的。 离开簇玉峰前经常做的那个梦,梦里面目模糊不清的人手持染血匕首,说:“杀了你,我就做炎北的王。” 迟宁以为那可能是顾凌霄,因为对妄天尊的印象太深刻,他才会不自觉的把妄天尊代入别的噩梦里。 此刻看来,应当最有可能是顾凛。 野心勃勃,手段残忍。 “是你吗?你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迟宁情绪很激动,不管不顾逼问顾凛。 甚至没有注意顾凛掌心凝出一团魔气,正不露声色地往他这里靠近。 “小心!”顾凌霄拉开迟宁,一脚揣在顾凛的膝弯上。 “我不会告诉你,我怎么能让你得偿所愿……” “说不定会是你的身边人,你最信任的那位……” 顾凛报复地诅咒着。 “秘密跟我一起消失……” 顾凛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身躯从半空中下坠, 落在冰湖中央,只见坚冰鬼使神差地打开一个洞口,把顾凛浸没在水里。 终于落下帷幕。 迟宁久久没回过神,直到余光中的身影一动,顾凌霄往林子里走去。 “你去哪儿?”迟宁问,他已经不敢伸手去碰顾凌霄了。 顾凌霄:“似乎没有向你汇报行踪的义务。” 迟宁亏了理。 他站在原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挑不出一句可以出口的,仿佛现在的情景,也不适合说什么。 顾凌霄忽地停下脚步,回头。 迟宁望向他。 “怕迟仙尊名声受损,这师徒关系……”顾凌霄挑眉,浑不在意似的,“是你主动逐我出师门,还是我自请离开。” 迟宁僵住,这种感觉比顾凌霄扇他一记耳光还要疼。 第64章 昨夜怀中月,今朝天边云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后不再做师徒了? 迟宁知道他真的做错了,后知后觉地往前追。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到处都是浓稠的黑,雪花落在皮肤上,化成一片冰冷水渍。 太阴沉了,像要发生些什么,让人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几道刺眼白光划过,随即炸开轰隆隆的天雷声。 顾凌霄嘴角挑起一抹弧度。 又要来了吗?化神时期的天劫,正巧助力他功法更上一层楼。 眼前却忽然多出一个身影,迟宁追上他,站到他面前,双手碰到顾凌霄两边的手肘:“这是不是……” 顾凌霄表情很冷,厌恶这样拥抱般的姿势:“让开。” 迟宁掌心摸到一片湿润黏腻, 很深的伤口,从肩膀直到小臂, 慌忙地在乾坤袖里找药:“刚才伤到的?要尽快处理,你还有没有力气?” “不需要。”顾凌霄道。 顾凌霄的忍耐似是终于到达了极限:“你这样的把戏只能在从前骗骗我,我就是天下第一大的傻瓜,被你耍得团团转。” “迟宁,你从来都不会对我说真话。”顾凌霄很凶地盯着迟宁,像要把迟宁看穿,“我到底怎么才能分辨,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又一道雷声响起,顾凌霄能看出迟宁瘦削的肩膀明显抖动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惊雷,还是因为心中震撼。 这还不够,不够抵偿顾凌霄这些天来所受的煎熬的万一。 顾凌霄:“你十年前救我一命,在刚才,救命之恩,我已经还你了。” 言下之意,他们两清,再无瓜葛。 迟宁眼瞳中有水光闪动,不甘心道:“我对你的教诲之情,你要怎么还?” 他们把情谊当可衡量的砝码,想争出个孰强孰弱,只能在彼此心上砸出一个个窟窿。 迟宁听见顾凌霄说:“你若想要,尽管把我一身灵脉挖去。” 挖灵根,断恩情,他们怎么又走到了这一步? 是了,顾凌霄如今魔族功法大成,从前从迟宁那里学到的所有,他都不需要了。 轩朗如松的小徒弟再找不回了。 迟宁垂着眉眼:“我不会这样对你。” 顾凌霄推开迟宁,径自往林中走去。 雷声也渐渐远去,跟着顾凌霄的步伐走远。 独自站在萧萧风雪里,迟宁想起第一次带顾凌霄喝酒的时候。 那时顾凌霄刚筑基,拿着木剑在庭中桃花树下练功,一招一式板板正正,从中午练到傍晚,舞得迟宁眼晕。 “歇歇吧。”迟宁洗了串葡萄,拿给顾凌霄。 该休息了,自家小徒弟练功练傻了可怎么办。 顾凌霄擦去额头上的细汗,十几岁的小少年笑得正开朗,应了声“好”。 迟宁近期闭关的时间明显减少了,有很多时间看着两位徒弟。 顾凌霄弯腰去拿迟宁手边的陶壶,被迟宁按住:“这壶里是酒,你能喝吗?” “能。”这个动作让顾凌霄上半身压低,松散的衣袍往下垂,迟宁看清徒弟脖子上的青紫淤痕。 “谁干的?”迟宁问。 分卷阅读75 顾凌霄快速拉紧衣襟,脸上红成一片。 他在外面和人打架,不论打得多凶,都会特意避免弄伤脸。 这回一个没藏好,被师尊一点一点逼问出全部实情。 顾凌霄惭愧:“给师尊添麻烦。” 迟宁笑:“怎么不告诉我,我替你打回去。” 小徒弟太没安全感了,迟宁心想,带回来这么久了,还是没养熟。 第一次见小孩的时候,顾凌霄黑亮的眼睛眨啊眨,防备心很强,牙口很好,迟宁一不留神,手指被咬出了一条深血痕。 小徒弟的酒量不好,几杯下肚,拉着他糊里糊涂地问:“师尊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离开你。”迟宁说。 漫长岁月里,迟宁对小徒弟说过数不清的话,迟宁不是个记性好的人,许多话都遗忘在了角落里。 之后他们还一起喝过很多次酒,顾凌霄的酒量越来越好了,不会醉,也没有再缠着迟宁问这样幼稚的话。 顾凌霄大概是默认了,迟宁要永远在他身边。 …… 迟宁找了顾凌霄一夜。 随着顾凛死去,这道幻境的边界逐渐清晰起来,树林的旁边是深山,一座接着一座,望不到边际。 顾凌霄待在其中一个山洞里,他拨弄面前的火堆,挑了挑下层的木柴,红焰烧得更旺。 一抬头,看见洞口外顶风冒雪的迟宁。 迟宁整个人苦哈哈的,发梢都结了冰,出了鼻子和指尖是红的,其余裸在外面的皮肤苍白病态。 迟宁说不出话来,一张口牙关打颤,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于是他想弯起嘴角笑,脸上的肌肉僵硬到不听使唤,最后的表情大概是丑的。 在顾凌霄看来,迟宁是冻坏脑子了。 洞口设了结界,迟宁没察觉地往前走,硬生生撞在了一层金光上。 迟宁毫不意外被磕到了,退几步,摸了摸鼻头。 可怜落魄,像赶来避难的小动物。 顾凌霄挥袖撤去结界。 迟宁靠着火堆,坐在顾凌霄身侧。 他还是说不出话来,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给顾凌霄看。 白皙如瓷的掌心捧着玉佩,顾凌霄一看便知,这枚是仿照着自己那枚做的。 玉石料子都是一样的,这枚雕的是梅花,顾凌霄的是玉兰。 这是迟宁凭着印象画出图案,请了工匠雕刻。来玄断山的日子一直带着,手掌把他打磨得圆润光滑。 迟宁暖和了些,启唇艰难说道:“……一对。” 足够顾凌霄听清了。 世界漫天风雪,只有一处热源,迟宁什么都顾不得,只想拥有他。 顾凌霄站起身子,顺利达到化神期后,修为已经能和迟宁平起平坐。 “仿品罢了。”顾凌霄说。 “和你待在一起,也让我厌烦。” “但我们出不去。” 迟宁慢吞吞地把玉佩收回去。 灵鸟能用漂亮的尾羽或者舞步来向对方示好,迟宁却很笨拙, 他拿不出让顾凌霄喜欢的东西了。 两人很久都没再说话。 顾凌霄盯着满脸失落的迟宁,焦躁起来。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也看到了,我堕了魔,你该直接动手杀我。” “不会的。”迟宁摇头。 顾凌霄是真的铁了心肠。 结为师徒时有个仪式,师父把一缕灵力揉于指尖,注入徒弟的眉心,然后才可以把徒弟的名字写进宗门谱序里。 顾凌霄一步步靠近迟宁,指尖凝出淡蓝色灵力,想单方面解除契约。 “我不同意。”迟宁后退,直到石洞边缘。 两只手腕被顾凌霄一手扼在一处,压在迟宁后背和石壁之间,迟宁手腕上顿时浮现出淤痕。 原先只有鼻头红,此时眼眶也红了, 一滴湿凉的水珠划过脸颊,迟宁察觉他哭了。 太软弱了,也很可笑,迟宁自我嘲讽。 他除了“不同意”再说不出别的言辞。 这样的坚持没有多大用处,顾凌霄恶他恨他,像迟宁这样不会审时度势只能让情况更糟。 好像留着这层关系,两人就能在茫茫红尘里有一丝牵扯。 既使顾凌霄已经不再相信他。 迟宁从来没掉过这么多眼泪,成串的滑下,眼尾通红。 顾凌霄最终还是没和他断干净,甩开迟宁的手,自行走到石洞另一端,不再说话。 挺深的一个石洞,迟宁往里面走,希望能看到幻境里更多的景象。 但事与愿违,走了很远,里面仅仅是死路。 迟宁失望折返,看见顾凌霄靠在石壁上,睡着了。 眼睫浓而黑,薄唇不太愉悦地微抿着,和清醒的时候一样倨傲冷厉。 迟宁很轻很轻地伸出手指,隔了一小段距离,顺着顾凌霄鼻梁的轮廓描摹。 顾凌霄霎时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迟宁,迟宁慌乱后退。 深深皱起眉来,顾凌霄说:“有人从外面破阵。” 像有人拿着盒子剧烈摇晃。 周遭逐渐碎裂,镜面一样片片掉落。 片刻间,迟宁身边的环境从山洞换为了雪原。 潘云鹤带着十几个人守在外头,其中有时不可和夏元。 他震惊于迟宁惨白的脸色,“属下来迟,没能及时救出迟仙尊。” 迟宁拉顾凛入幻境的时候,潘云鹤就在一旁,难道他搜寻这么久,始终没离开? 迟宁问:“你是一直在外面等么?” “我……我没跟着仙尊到此处,我好像被人打晕了,”潘云鹤摸了摸脖子,那处还隐约作痛,“醒来的时候就在密道里,我只能原路返回,回了城里。” 潘云鹤不认得顾凌霄,却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危险魔气,所以右手下意识按在了佩剑上。 顾凌霄和迟宁挨得近,潘云鹤怕顾凌霄和迟宁相熟,不好妄下判断。 问迟宁:“这位是?” “是我的……” 放在从前,迟宁能流畅地说顾凌霄是他徒弟。 此刻如鲠在喉,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倒是一旁的时不可有了反应,走到顾凌霄身旁,揽着后者肩膀:“就你们两个出来啦,干得不错。” 潘云鹤一头雾水。 从昨天晚上开始,魔族就开始拔营后撤,潘云鹤怕有诈,没敢追,更是无论用了什么方法都联系不上迟宁。 今天时不可一早来锤他的门,说他再不行动,迟宁就要被关住出不来了。 这怪道士真的有几分本事,竟然猜对了,还帮助他找到了迟宁。 潘云鹤看迟宁对那位高大青年的态度,揣摩迟宁和他应该认识,但青年是魔族人,肯定要保持距离。 潘云鹤建议:“此地不安全,我们还是先离开。” 话毕,迟宁没有动作, 分卷阅读76 倒是青年先往前走,潘云鹤拦他:“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顾凌霄淡声道:“我不和你们同路。” 时不可跟着顾凌霄:“对,不同路。” 夏元先问出声:“不回城,你往哪儿去?” 时不可:“去炎北王宫,吃香喝辣。” 第65章 想做你的人质 “回炎北?!” 潘云鹤最先反应过来,“你和顾凛是什么关系?” “仇人关系。”顾凌霄淡淡答。 潘云鹤抽出剑来,拦住顾凌霄的去路:“你身带魔气,报上身份来,不然别想轻易离开。” 顾凌霄顿了顿步子,偏过头来,看得确实迟宁。 玩味地想从迟宁身上得到一句答案。 留他?还是杀他? 迟宁心里乱糟糟,长久以来,无论是师父教导还是心中所信,都认为事物黑白清楚,是非分明。 可顾凌霄偏成为了黑白相触的第三种,迟宁不知道该把顾凌霄摆在哪个位置 这次让顾凌霄走,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看到迟宁沉默不语,顾凌霄的目光越来越冷。 “你该杀我啊,怎么不命令他们动手?” 话虽如此说,但顾凌霄脸上哪有一点畏惧的神态。 潘云鹤并非只带了十几个人,跟在后面的人马此时赶到,乌泱泱地围成一个半圆环,皆拿佩剑指着顾凌霄。 迟宁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一时间,顾凌霄成为众矢之的。 剑尖上闪着白晃晃的日光,顾凌霄冷哼一声,掌心凝出魔气,击在地上。 两人高的木刺破土而出,成排成排地从地里钻出,尖端锋利,逼得潘云鹤一众人连连退后。 此时顾凌霄的士兵也到来,比潘云鹤这边数量更多,寸步不让地对峙。 “要比一比吗?”顾凌霄略抬着下巴,眼皮向下耷,锐利地看着潘云鹤。 潘云鹤犹豫不决。 这一批魔族军队潘云鹤认得,是顾凛麾下最精锐的部分,如果今日真刀真枪打起来,自己这边大概率落于下风。 然而,潘云鹤不可能说出服软的话:“比就比……” 迟宁拉住潘云鹤,他还保持着清醒,不能拿士兵的性命去赌。 丢些面子而已,迟宁不在乎什么。 “我们不愿意兵戈相向。” 顾凌霄挑眉:“让我走?” 迟宁:“让你走。” 炎北鹰隼俯冲下来,停在顾凌霄肩头,深灰色的眸子一眨不眨。 顾凌霄转身向雪原深处走去,魔兽和士兵有秩序地跟着首领折返。 宽大的黑袍飘荡在风里,很快缩成一个小点。 迟宁不忍心地移开眼睛,在炎北重逢后,他似乎一直在看顾凌霄的背影。 盘旋半空,尖声鸣叫,声音响彻雪域,久久不散。 脸上一凉,迟宁抬头看见乌云落雪,惊觉冬天才将将过去一半。 “走罢。”迟宁对潘云鹤说,“顾凛已死,魔族受了重创暂时不可能大肆举兵,咱们也该犒赏士兵,让他们歇一歇了。” 迟宁脸上尽是疲态,背有些弯,像跟不堪重负的细芦苇。 潘云鹤见他这样很是担心:“迟仙尊也要好好休养,身体重要。”粗枝大叶的男人不太会关心人,搜肠刮肚了一会儿,认为迟宁可能是想中原了,于是说, “快春节了,迟仙尊镇守玄断山有了成效,很可能开春就回簇玉了。” 听见簇玉二字,迟宁胸中半分欢喜也无。他从前把簇玉当家,是漂泊的云霭止歇驻足之地。 此时他不想回去了,恨不得死在足底厚重的冻雪上。 “不会回簇玉。”迟宁说。 “啊?”潘云鹤讶异,随即又把话题圆回来,“那就留在城里,城中百姓都是真心尊敬你。” “嗯……” 迟宁的声音很快湮没在寒风里,不知怎么,潘云鹤觉得,迟宁并不想在玄断山定居。 迟宁裹紧了衣襟,却一点不觉得暖和。 心跟着顾凌霄往更北的地方去了,身体还留在这里。 生生一分为二。 “啧,真就咱们两个回去?”时不可回头,见身后迟宁他们都缩成了蚂蚁大小。 顾凌霄回答了声“是”。 时不可努力在顾凌霄脸上找到一点表情,最终一无所获,后者像是被三九寒天冻住似的,还比不上一团冰坨温暖。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时不可想。 “你不要带走迟宁了?” “你看他刚才的态度,哪有半分松动,想和我走的意思。” “小年轻儿,迟宁有他的身份,随随意意丢下满城百姓,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顾凌霄皱起眉头,露出费解又执拗的表情:“我却能放下全部跟他走,不顾一切……” 我的每滴血,每寸骨骼都属于他。一旦他需要,我就是他最忠诚的下属,最锋利的刀戟。 时不可叹了口气,他不是顾凌霄,不能对两人的关系感同身受。 但时不可和迟宁也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迟宁是什么样的秉性。 迟宁对顾凌霄,哪像是毫无感情的样子? *** 顾凌霄这几天忙得厉害,整顿军队,巡视领土,加固炎北王城的城墙。 他俨然有了君主的派头,利落地把顾凛的势力一点点收归己有。 顾凛留给这片土地的印记逐渐被顾凌霄清洗掉。 唯一不顺意的,就是得知沈秋庭叛逃。 沈秋庭在顾凛死之前,就提前带走了顾凛的几位亲随将领,跑到王城西面,脱离顾氏家族的控制,成了一方之主。 他宛如潜伏的毒蛇,善于伪装,牙尖储着剧毒,随时让人毙命。 沈秋庭动作挺快,占山为王的第二日就派人递了书信给顾凌霄。 信中大意是说无意和顾凌霄起冲突,还愿意承认顾凌霄炎北王的身份。 顾凌霄看了几眼,就把纸张捏得粉碎。 休养生息,然后再战? 隔着信纸,顾凌霄就能猜出沈秋庭在打怎样算盘。 不过,顾凌霄倒是很好奇,沈秋庭向他抛了橄榄枝,接下来迟宁会怎么办? 高耸的城门开了条缝,迟宁抵上拜帖给一位魔族士兵,后者拿了帖子,又把门紧紧关上。 人族来炎北王城了,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城中平民来到城墙上,很新鲜地往下看。 魔族平民对人族不敏感,只能感受到白衣人很弱的一缕灵气,看不清面容,似仙似人。 迟宁似乎习惯了收到这样的注视,直直站着,微垂眸,笼袖,等城门再次开启。 城墙上,顾凌霄目光沉沉看着迟宁,时不可跟在一边凑热闹。 潘云鹤撑着把伞,伞骨一斜,把迟宁的身影盖住大半,挡住风雪。 顾凌霄的手指扣紧城墙石 分卷阅读77 砖。 “等这么久了还不放人进来?真这么绝情?”时不可说,“一年前来找到我的时候,三句话不离你师尊。现在怎么变了个人似的,被夺舍了?换魂了?” 顾凌霄一年前就来过玄断山,目的就是找时不可。 时不可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小年轻,像对付别人一样同顾凌霄打马虎眼。 不料顾凌霄凑近了,低声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时不可盯着顾凌霄看,看到对方眼里涌动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 时不可难得正色起来:“倒是说说?” “你开过天眼,看到过玄断山的未来。” 吵吵嚷嚷的大街上,时不可和顾凌霄并肩而走,这么松散随意的场景下,时不可最大的秘密被揭了出来。 顾凌霄:“你该是个英雄,不该蛰伏屈居,你赌一生的气运看玄断山的未来,却不被城中统帅接受,郁郁不得志这么多年。” 时不可的心很热,很久很久,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之后我便事事倒霉。” 时不可确实开了天眼,但只有三次机会,三次用完之后,他就会沦为平凡人。 这是多好的天赋啊,但他的师傅,道观里的老方丈对他说,“眼睛看到了,双手就能改变吗?” “当然能。”时不可说。 时不可不计报酬,也不管善事大小。 第一次,时不可坐船赶路,说服船长赶快停船靠岸,不然会有沉船危险。 第二次,他帮一个山村的人躲过了山洪爆发。 到玄断山时,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他算出玄断山百年后的危亡,他知道顾凛的弱点。 “我是一颗石头,死在这里,是我的宿命。” 最悲哀的莫过于怀才不遇。他要流落街头,他要下雪了。 夏斐眼界高,认为道士是故弄玄虚、招摇撞骗之流。没信时不可。时不可心里憋着气,藏着所有的年少意气与无可奈何。 …… 迟宁终于在炎北王宫见到了顾凌霄。 顾凌霄站在殿中央,背后是用野兽骨头制成的,高高的王位。 他发丝束了起来,带着玉冠,高大的身躯穿了墨色衣袍,滚边处绣了金乌,浑身是逼人的尊贵。 迟宁抬手,掌心凝出一张锦帛,给顾凌霄看。 顾凌霄片刻就浏览完毕。 “你筹码太少了,迟仙尊。沈秋庭说与我结盟,送我牛羊千匹。”顾凌霄说,“跟你停战对我有什么好处?士兵的刀刃都想饮血,想冲进中原。炎北太荒凉了,我们不想永远和风雪作伴。” 今天要见顾凌霄,昨晚迟宁一整夜没睡着,一直思考在顾凌霄面前要说什么。 言辞全背了好几遍。 此时嘴还是很笨。 “拿我抵吧,我留下来。” 顾凌霄似是没听清:“什么?” “做人质……”迟宁咬了咬嘴唇,明知是羊入虎口,“保证潘云鹤不会起兵。” 没人知道,迟宁是存了私心来的。 他想留在顾凌霄身边,不计形式的。 毕竟没几天能活了。 第66章 我需要的是奴仆 “迟仙尊未免太瞧得起自己。”顾凌霄语调冷冰冰的,“凭你,也能牵动整个玄断山。” 迟宁对上对方微微低头瞧自己的眼神,仿佛在顾凌霄那里,他不值一提。 “我是真心想停战,双方族人都需要休整……”迟宁再次强调。 “嘘,”顾凌霄食指抵在唇边,“我不想听你侃侃而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的很让人生厌。” 迟宁低着头,手掌把衣袍攥得濡湿发皱。 跟顾凌霄的这场谈话,像一头撞在南墙上,撞得迟宁眼冒金星,心脏抽痛。 “我需要的不是人质,”顾凌霄不断上前,逼得迟宁连连后退。 直到迟宁后背抵在木质的殿门上。 顾凌霄一手撑在门框上,俯身,还能看到迟宁下唇上深红色的清晰咬痕,他一字一顿:“我需要的……是奴仆。” 夏元跟着潘云鹤在偏殿中等,迟宁好半日没回来,夏元年纪轻坐不住,急得在殿中走来走去。 “迟仙尊不会有事吧,这么久还不出来?”夏元问,“那个小魔头真的是迟仙尊的徒弟?我上次看他疯疯癫癫戾气甚重,糟了,他是不是要干出什么坏事……” 潘云鹤重重拍了一下手边的几案。 他铁骨铮铮半生,第一次做出到敌人老巢协商停战的事,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被夏元这么一说,更加激动: “我们怎么能让迟仙尊去受这种气,打!我潘云鹤拼了这条命也要和魔族打出个输赢。” 说着潘云鹤就起身冲向前,夏元忙拉住对方:“你真是把迟仙尊劝你的话全忘光了,全城百姓苦战久矣,劳累辛苦,眼下不适合再起兵。” “这么一腔热血啊,快去,去和顾凌霄拼个鱼死网破。” 带着奚落的声音传来,夏元和潘云鹤同时看去,见是时不可慢慢踱进偏殿。 潘云鹤脸色涨红,轻蔑地哼一声,偏过头去,明显是恨上了时不可。 时不可偏不会看颜色:“怎么,老熟人了,装不认识我?” “炎北王跟前的红人,谁会不认得您。”潘云鹤冷嘲热讽。 在潘云鹤看来,时不可是典型白眼狼。这么多年时不可住在玄断山,潘云鹤早把他当自己这边的人。谁知时不可一朝背信弃义,和顾凌霄走得这么近。 会不会时不可从来都是魔族卧底? 时不可甩了甩手里的浮尘。浮尘是新作的,毛白软软,蓬松松的,代替他百年前就丢掉的上一把。 “你恨不得我永远做街头疯癫的怪道士,”时不可咧嘴笑了下,“你瞧不起我么,你只当我是玄断山的一小撮土,现在我走了,也能让你恨上。” 偏殿外传来一阵动静,是迟宁和顾凌霄谈完,走了出来,潘云鹤忙上前询问。 夏元却没有动,站定在那里看着座椅上的时不可,问: “时不可,你真的不回去?” 时不可啧啧称奇,从前一个两个视他为敝履,现在都上赶着质问他。 “当然不回去,夏小少爷,”时不可笑,揶揄地称呼和他出身迥异的夏元,“我从来不属于玄断城,从来没人把我当人看,有哪一条规定说,我不能背叛?” 夏元有些垂头丧气,捏紧了拳头。 时不可在玄断山苦守上百年,一直在等,等有人相信他的话, 漫长寂寥的岁月,他的世界里日日都在落雪。 索性佯作疯癫,荒唐度日。 无数次,时不可发狠地想,若他一朝扬眉吐气,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夏斐。 后来夏斐也战死了,时不可便想,这报复要落在夏家后人的头上。 再后来时不可 分卷阅读78 连夏家后人的踪迹都打听不到了。 “在你们看来,我奇怪颠倒,和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可我从来没轻视过你……” 夏元如此说。他和时不可的交集还太少太少,时不可确实让他惊艳过。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时不可不太在意地说。 百味人情里蹚过一遭,时不可受过挫,断过最傲的一根骨头,许许多多的抑郁,愤恨,都熬成白水。 说不上恨,但也绝对不会亲近。 或许夏元与众不同,但时不可不想再去了解一个人。 太麻烦啦。 “你会留在这儿么?”夏元问。 “不一定,”时不可眯起眼睛看殿外的天空,笑着说,“当然是哪里舒服去哪里咯。” 他往日的笑里带了些疯癫和虚狂,这次是纯粹的洒脱。 夏元还是离开了。 顾凌霄问时不可:“你刚才和潘云鹤他们吵架了?” “我没吵,姓潘的那个火药桶生气了。” “你对玄断山做的事,不打算告诉他们吗?” “没意思,反正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 “你以后就住这里了。”一位青衣宫女带迟宁来了他的住所。 迟宁连只小包袱也没背,跟着跨进了门槛。 挺小一个院子,几个屋子加起来才比得上摇光殿一个偏殿的大小。 院子朝北,采光很差,几棵高大的雪松种在墙边,把光线又遮掉大半。 迟宁满意于这几抹青色,问宫女道:“这院子可起了名?” 送他来的宫女回答说:“雪园。” 萧萧瑟瑟,大雪满园。 迟宁更害怕冬天了。 进到屋内,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床榻桌椅外没其余物品。 迟宁看着空空荡荡的桌面,有些无奈:“茶壶和杯盏总要给我一套。” “只有这些,”宫女觉得迟宁难伺候,语气挺不耐烦,“你还需要别的的话,自己想办法。” 迟宁还是站着,没什么反应。 “你来这里不是享福的,尽快适应的好。” 宫女走后,迟宁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的神。 他修行了很久,虽然极不开窍无法飞升,但还是有一点悟性的。 起码能感知到身体的急剧衰弱。 垂垂休矣。 怕是连萧镜推断的两个月也活不满。 迟宁还能记起顾凌霄说让他做“奴仆”,他答应时顾凌霄的眼神,轻蔑的,很看不起。 迟宁在顾凌霄这一次又一次的打破界限,仍然和顾凌霄关系越来越差。 脑中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他还要再想很久,才能想到下次见顾凌霄时要说什么,才能鼓起勇气再去见顾凌霄。 像是被撬开蚌壳的贝,迟宁给别人看其中的珍珠之前,要先剖开自己。 屋内的桌椅对着门,外面的天空阴沉到昏黄,雪花被风吹得狂乱,穿过未关的门飘进来,积出了薄薄的一层雪。 迟宁枯坐到傍晚消逝,黑夜来临。 院中有口井,寒冬腊月竟然没结冰,迟宁打了冷水洗漱,洗漱后摸了摸床单,确定没有灰尘后便胡乱躺了上去。 身上的衣袍也未脱,棉被严严实实裹在身上。 迟宁开始觉得浑身不正常的热,后来冷到发颤,像掉进了雪堆里,汗水沾湿鬓角。 他翻身对着灰白色的墙,把身子尽量蜷起。 头脑中还有些意识,想玄断山…… 潘云鹤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城中,迟宁告诉潘云鹤他过几日就会回去,潘云鹤之后没看到迟宁,不知道会怎么发怒。 还好夏元会拦着他…… 迟宁是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费力挣开眼睛,去开门。 还是昨晚的青衣宫女。 迟宁喉咙干渴,出口的话几乎哑到失声:“有事要我去做么?” 宫女被迟宁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说:“没事。但是已经中午了,你怎么还睡着?” 迟宁这才意识到他睡了这么久。 她是看迟宁许久没动静,怕他出什么岔子。 宫女隐约感觉到迟宁不是个简单人物,王上说迟宁是个普通奴仆,却单独辟了个院子给他住,待遇特殊。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迟宁在这里出事。 “今日宫人都有半日的休假,不用做事,也可以出宫去,但是晚饭之前一定要回来。” 宫女看迟宁身上毫无魔气:“你应该不是王城里的人,人生地不熟,还是呆在这里不要走动。” 迟宁摇头:“我要买茶具。” 宫女:“……” 魔族体质特殊,只靠饭食中的水就能维持日常生活。宫女完全不能理解迟宁,反而认为迟宁麻烦事很多。 炎北王城的街道比迟宁想象的更热闹。 迟宁用头上的玉簪换了茶具,提着茶具准备回去时经过一个小摊,闻到了久违的香味。 小摊上摆了糕点吃食,糕点的卖相不是很好,但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卖糕点的老婆婆看着停下脚步的迟宁:“要买些吗?” 老婆婆眼睛差,看不清迟宁的具体长相,但对迟宁恨热情:“好吃嘞,买回去给妻子孩子都尝尝。” 一份糕点迅速被用油纸打包好,递到迟宁手中。 迟宁身上没有分毫银钱,往袖中摸了摸,只摸出一块玉佩。 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顾凌霄口中拙劣的仿品。 迟宁反复摸着玉佩上的梅花纹路,把玉石染上了和指腹一样的温度。 “怎么啦,年轻人。” “没什么。”迟宁没退烧,身上滚烫,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冷,“我用这个买,可以吗?” 迟宁把玉佩递了出去。 第67章 疼疼我吧… 时至傍晚,迟宁拎着一个盒子走到宫门口。 宫门处站着两列士兵,领头的伸出剑鞘拦住迟宁。 迟宁余光里出现高大的身影,黑金华袍,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顾凌霄。 顾凌霄目光沉沉地把迟宁上下打量一番。 今天下午,顾凌霄派人去雪园找迟宁,下属却告诉顾凌霄迟宁外出。 顾凌霄的第一反应就是迟宁逃了,他去迟宁住处,把里面的东西样样都翻了一遍,寒酸的房间被找得透彻,也只找出了几本书。 迟宁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眼看去路被堵得死死的,迟宁道:“炎北王要做什么?” 顾凌霄也问:“迟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以为呢?” 素色布衣过于宽大单薄了,穿在迟宁身上,能隐约从背后看见精致凸起的蝴蝶骨。 顾凌霄皱了皱眉:“我以为你要找机会逃跑,这是你惯用的伎俩了。” 迟宁 分卷阅读79 :“我不会跑。” “谁说得准呢,来王宫里的第一天,就晚归。指不定明天就消失了。” 这是赤裸裸的不讲理。 迟宁微微瞪大眼睛:“有位宫人就比我靠前几步,怎么他顺利进去了,我却要被拦。” 顾凌霄不容辩驳:“我说你晚归,你便是晚归。” 迟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顾凌霄严厉斥责一位宫女。 “青璃怎么做事的!” 青璃就是负责看管迟宁的宫女,急忙跪下认错,瑟瑟发抖。 顾凌霄嘴上惩罚青璃,眼睛却直勾勾看着迟宁,“罚半年的薪俸,如果今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的差事也不用干了,去罪奴署吧。” 看到迟宁右手提了一个盒子,顾凌霄说:“都收走。” 迟宁当然不配合。 旁边的侍卫走进,一把把迟宁手中的东西夺过去。 侍卫的动作很粗鲁,盒子被打在地上,木料散开,里面装着的白瓷茶具碎了一地。 迟宁有些心疼,他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套茶具了。 “把人带到王殿里。”顾凌霄面不改色,俯身在迟宁耳边说,“听话待着,我半时辰后和属臣商量完事宜,一定要看到你。” 形势迫人,迟宁顺着顾凌霄:“好。” 青璃是个挺爱说话的女孩,被顾凌霄呵斥一顿后沉默很多。 一路低头走在迟宁面前引路,偶尔回头和迟宁说话时大眼睛瞪起来: “你要用心记路线,可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带着你。” 顾凌霄的寝殿很气派,迟宁穿过弯曲的长廊,才到了殿门口。 门内传来几个人热闹的闲聊声。 迟宁站在台阶下,因为耳力好,窃窃私语声被他一字不落地听清楚。 青璃也听到了,她有心让迟宁难堪,没出声阻止殿内人的谈话。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想进去也可以。” 青璃走了,迟宁静静站着,听些不堪入耳的言辞。 殿中的宫人边打扫边嚼舌根,其中一人说: “昨天来的那个是中原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族,他们都长这个样子么,细皮嫩肉招人怜惜。” “我在路上碰到过那人一次,病恹恹的,腰那么细,皮肤那么白,指不定是狐狸精转世,把咱们王上哄得三迷五道。” “不像吧,王上要真的对他有什么心思,不安排在这个殿里,弄去偏僻的雪园?” “你懂什么?那人不属于我们魔族,待遇太好了有别的将领会不服气。” 话越说越露骨。 迟宁从殿前离开。 他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慢慢蹲下,身子蜷着能更暖和些。 又拿出怀里的糕点来。 糕点放了这许久已经冷了,原本就不好看的卖相现在更差了些。 但迟宁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饿的厉害也管不上什么。 既使没有水,难以下咽,迟宁还是一连吃了三块,剩下最后一块。 迟宁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心里计算着时间。 等顾凌霄回来的时候,他一定要站在殿前等顾凌霄,不然那人又要大发雷霆。 迟宁已经没精力应付顾凌霄的情绪了。 “怎么不进去?”顾凌霄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迟宁双腿蹲麻了,此刻站不起来。 顾凌霄看迟宁捧着冷了的糕点吃,冷声道:“装成这幅可怜相给谁看?” “你往后退一退。”迟宁说。 迟宁双手撑着背后的石墙慢慢站了起来。 顾凌霄转身往殿门处走。 迟宁以为过了这么久,收拾宫殿的宫人已经走了,没想到他们还乐此不疲地聊八卦。 “啧,那个人族看起来孱弱,就是因为内个了呗,走路都走不稳。” “他是心甘情愿来王城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四五个人齐齐笑了起来。 顾凌霄挥出一团白光,光焰撞在门上,砰的一声殿门大开。 里面说小话的宫人吓了一跳,看清顾凌霄后张大嘴巴,忙不迭跪下来:“王上饶命!” 顾凌霄的脸色阴沉到吓人,吩咐侍卫:“先割舌头,再斩首。” 迟宁才一进殿,就被顾凌霄按着肩膀惯在了紧闭的殿门上。 “这是什么?”顾凌霄拿出几本书来在迟宁眼前晃了晃。 “什么?” “我在问你,这是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 是在玄断山,那位密探给迟宁的,说让迟宁翻看,里面有关于他们两人的消息。 迟宁太忙了,把密探的话抛在脑后,但书本一直带在身上,来到王宫后放在了雪园。 顾凌霄挑出一本,随意翻到一页给迟宁看。 迟宁扫了几眼脸就红了,文字内容太香艳了,是写两个人翻云覆雨之类。 两位主角的名字清清楚楚:迟宁和顾凌霄。 民间已经开始流行这样的话本了吗? “拿着这些干什么,你还有这样的爱好。”顾凌霄语气促狭。 迟宁被抓住了小辫子,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顾凌霄好整以暇地摸迟宁的喉结,看它紧张地上下滑动, “我渴……”迟宁笨拙地岔开话题。 顾凌霄顺着迟宁的眼神往桌子上看,看见两只杯盏:“想喝?” 坐在华贵的楠木椅上,顾凌霄朝迟宁说:“走过来。” 迟宁走到顾凌霄跟前。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顾凌霄笑。 迟宁腰间一重,就被顾凌霄揽着,坐进后者怀里。 亲吻和冰凉的液体一起触碰嘴唇。 迟宁这才意识到,壶里装的不是茶水,是酒。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纤长细密的睫毛上挂了晶莹水珠。 顾凌霄太知道迟宁身上哪处敏感、哪处碰不得了,隔着衣袍往迟宁的背上抚。 很惊讶的,迟宁没有抗拒。 反而在主动求欢。 迟宁的身高刚好能被顾凌霄搂在怀里,湿润鲜红的嘴唇张着,小口小口喘气。 “阿霄……阿霄……” 呼吸洒在顾凌霄颈窝里,唇瓣蹭在顾凌霄脖子上,很轻,欲落不落的蝴蝶似的。 顾凌霄感受到了皮肤上温热的湿意。 坚定地把人推离。 “轻贱。”迟宁听见顾凌霄说。 顾凌霄仿佛就是要打破迟宁外面裹着的那层壳,让他狼狈,看他潮湿,迷乱的内里。 这是一次不成功的示好。 对方冷漠又无动于衷。 迟宁抖得像暴雨中的柳枝,抬起衣袖擦眼睛,粗糙的衣料把眼皮蹭得通红。 他一直在哭。 心里一分把握也没有,偏要拿出十二分飞蛾扑火的勇气。 顾凌霄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故意的,把自己弄这么狼狈,然后让我心疼你?” 迟宁胡乱地 分卷阅读80 摇头,发丝黏在腮边:“不……我害怕。” 顾凌霄听见迟宁说“怕”,是个很稀奇的词汇。 “怕你和顾凛一样,阿霄,别随意杀人,不要成为父辈那样的人……” “你为什么替我担心?你站在什么立场上担心我?是,你是我师尊,但你如果在意名誉清白,我可以跟你断绝关系。” “或者,你要说你站在大义的制高点上来为我担心?” 顾凌霄逼迟宁,一句紧似一句地逼,逼人把心捧出来给他看。 “因为,”迟宁湿润的长睫颤啊颤,“喜欢你的……” 顾凌霄抬起迟宁的下巴:“再说一次。” “喜欢你。” 迟宁一边说一边流泪,哭得视线全模糊了,泪水越擦越多。 他在为顾凌霄下一场大雨。 迟宁不断往后退时,被顾凌霄抓住手腕。 顾凌霄忽然把人抱起来。 双掌握在迟宁的窄腰上,力道很大,很凶。 “想好了?” 他们身上带着同样的酒气,气味混杂在一起,缠绕,不分彼此。 “疼疼我吧……”迟宁皮肤上透着粉色,环上顾凌霄的脖子。 …… 王殿的烛火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顾凌霄抱迟宁去洗澡,放他下汤池时,迟宁的小腿都哆嗦着,完全站不稳。 洗完澡后,顾凌霄先把迟宁放在摇椅上,他去收拾床铺。 顾凌霄把床褥和锦被一卷,连带着枕头都扔下了床,拿了套新的铺上去。 迟宁发丝散在肩上,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床褥乱成一团丢弃在地上,还能闻见空气里残留的味道,他的脸还在发红。 顾凌霄铺好床,过来亲迟宁,顾凌霄的眉眼舒展开,迟宁能感受出他心情很好。 迟宁该高兴,他也确实很高兴,只是身体上的发热还在继续,病痛把他从飘悠悠的云端拽下来。 高烧已经持续了几天,警告迟宁他的身体状况。 “在发烧?” “没……”迟宁躲闪顾凌霄的目光,“喝了酒,很热。” 顾凌霄便知认为迟宁是因为害羞而发热。 “该多吃点东西了,太瘦。” 顾凌霄伸手在迟宁腰间捏了一下。 朝思暮想的徒弟就在眼前,和他额头相抵,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气氛黏糊糊的,迟宁有些熏然,像是酒的后劲此时才涌上来。 他希望顾凌霄能一直这么开心,可惜他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哄人,也哄不了多久了。 第68章 蹭出火来有你受的【甜】 两人一夜相拥而眠,直至晨光微露。 顾凌霄按照平日里的生物钟醒来,起身披上外袍,往身旁鼓起一团的被子里摸索。 没有人。 一觉醒来,迟宁又没在他身边。 顾凌霄面有怒色,出卧房去寻。 卧房的门被大力拉开,门页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顾凌霄走出里屋,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正受惊似的缩在椅子上,偏头睁大了眼睛看他。 迟宁不安地放下手里的粥碗:“怎么了?” 顾凌霄走过去,见饭桌上放了一碗粥,几碟清淡小菜。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醒太早了,饿,就先吃早饭。” 看来不是要跑。顾凌霄视线向下打量迟宁,迟宁身上的衣服颇为松散,领口处露出白皙的锁骨,衣袖边往上挽了几折。 衣袍大太多,不合身。 顾凌霄觉得眼熟:“穿了我的衣服?” 迟宁有点局促,手掌放在膝盖上,握住又松开,把那处的布料揉出痕迹。 “嗯,”迟宁点点头,“我的不能穿了……” 昨夜迟宁那套衣服的下场挺惨,被撕成几块,还沾上了各种液体。 迟宁坐在这里,浑身都是顾凌霄的味道。 想到这一点,顾凌霄心情瞬间愉悦起来。 能看得出迟宁很羞,从颈侧到耳后的皮肤都发红,顾凌霄沉笑一声,俯身,抬起迟宁的下巴逼人看自己。 两人一站一坐,更凸显出来体型上的差距。 迟宁像被顾凌霄拢在怀里。 顾凌霄拇指轻扫迟宁下唇:“在哪儿找的?” 乍然对上顾凌霄的目光,迟宁心虚又闪躲地移开眼睛。 两人的关系到了最亲密的那步,但迟宁还没太适应和顾凌霄新的相处方式。 暧昧的动作,令人耳热的话语,这些迟宁全躲不了,只能生涩地给出反应。 “衣柜。”他实话实说。 顾凌霄又笑了,眼尾弯起条弧度,上身压得更低,吻上迟宁的唇。 顾凌霄在迟宁嘴里尝到糖粥的味道。 又乖又甜。 身边的人很少会用“乖”去形容迟宁,迟宁只对顾凌霄这样乖。 顾凌霄和迟宁一起吃完了早餐。 殿里除他们外没别的人伺候,顾凌霄约了将领见面,要换套正式的装束。 迟宁犹豫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帮顾凌霄系腰带。 他现在是个奴仆身份,只是从雪园住来了炎北王殿中。 是不是之后都要伺候顾凌霄? 迟宁举棋不定间,顾凌霄已换好衣物,看迟宁心不在焉,问:“在楞什么神?” “我还回去吗?”迟宁道。 顾凌霄边往外走边皱眉:“回哪里?” “雪园。” 顾凌霄步子一顿,回身,衣袍上的暗金线微光浮动:“安心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 顾凌霄走后没多久,迟宁也出了殿门。 回廊上冯总管正指挥着宫人擦洗栏杆和木柱,迟宁走过去,提起一只桶,也想和他们一起干活。 “哎哎哎哎使不得。” 冯总管连忙拿过迟宁手里的水桶,脸上的纹路皱成一团,“这活你不能干,粗重,伤了手就不好了。” 昨晚顾凌霄惩治宫人的事穿得沸沸扬扬,摆明了,王上就是偏心迟宁,放在心尖上别人不能碰。 冯总管是个有眼色的,当然不敢再让迟宁干重活,反而像祖宗一样好生捧着。 迟宁手上一轻,水桶没了,他“啊”了一声,问:“那我做些什么呢?” 冯总管可发了大愁。 一边抓头发一边想,头发掉了几根后,他终于想起顾凌霄走前吩咐的话。 “王上叫了人给你裁新衣服,你就坐在殿里等着,配合他们量尺寸。” 迟宁便配合裁缝量尺寸,换了一身新衣服。 中午迟宁才被分到了活干,冯总管让迟宁去送午饭给顾凌霄。 食盒里的饭不算丰盛,两碟菜和两碗米饭,迟宁疑惑地问正盖上食盒盖子的冯总管: “他在议事殿里就用过饭了吧,用我给他送吗?” “当然用!”冯管家点头,催着迟宁快去。 分卷阅读81 迟宁到了议事殿,殿门口的侍卫没询问他,一旁的宫人直接把迟宁引了进去。 顾凌霄和五六位将领围站在一张长长的桌子周围,谈论着什么。 顾凌霄看见迟宁进来了,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将领们皆噤声,也都往门口看。 一时没人说话,这些将领都是寒风烈日带兵作战的儿郎,日日相对的全是手下的士兵,第一次见迟宁这幅模样的,有几个甚至看红了脸。 都说往上被一个中原人拴住了心,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这样的容貌,流言再怎么离谱也说得过去。 顾凌霄:“就先商量到这里,余下的下午再谈。” 不久又剩下他们两个。 顾凌霄领着迟宁进到饭厅里,迟宁看饭桌上摆满了菜肴。 捏了捏手里寒酸的食盒,迟宁问:“都准备好这么丰盛的菜了,怎么还让我送饭?” “想让你陪我吃午饭。” 顾凌霄手放在迟宁肩膀上让他坐下。 中午这一大桌子菜确实都是迟宁爱吃的,顾凌霄坐在迟宁旁边,每一道菜都先夹给迟宁尝。 “好吃吗?” “炎北也是这样的菜色么,我之前看青璃,她的饮食和中原不同。” 炎北和中原确有差异。 魔族体质好,大多不重口腹之欲,像迟宁在街上买到的丑巴巴的糕点,就是魔族顶精致的美食了。 “我派人从中原请来的厨子。” 迟宁吃饭时腮边有点鼓,很像某种小动物。 顾凌霄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迟宁侧脸:“专门做给你。” 迟宁的一个谢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最终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戳米饭吃。 吃饭间总感觉有道视线粘在自己身上,迟宁挨近顾凌霄的那只耳朵发热发烫。 迟宁搞不懂顾凌霄了,顾凌霄之前冷冰冰的。 可昨晚那么一哄,就变了个人,变得贴心又温柔。 迟宁唯一知道的,大概是顾凌霄真的很喜欢做那档子事儿。 炎北的天黑的很早,黄昏也很短暂。 上一秒天空还是由黄到粉的渐变,这一秒整个天幕都换为藏蓝,稀疏的星子露出头来。 顾凌霄吩咐宫女点上蜡烛。 王殿内亮堂起来,迟宁手中书本上的墨色字体很清晰。 顾凌霄挥退宫女,站起身来,踱步到迟宁跟前。 迟宁:“挡我光了。” “这么久还没看完?”顾凌霄问得理所当然,他给了迟宁一个下午的时间看话本,三本书,迟宁进度缓慢,目前第一本刚看了大半。 迟宁抬眼瞪他,无声抗议。 顾凌霄让迟宁看的正是根据他们杜撰出来的风月话本。 迟宁被要逐句逐句仔细读,读完之后要给顾凌霄复述出整个故事来。 好不正经。 顾凌霄侧过头,伸出手指了指书页上的某一段话。 “他们写的太理想化了,这种姿势我们还没试过。” “啪”的一声书本被合上,迟宁红着脸咬牙警告:“顾凌霄!” “在这里呢。” 顾凌霄的态度随意又放松,手撑在椅背上和迟宁对视。 忽然顾凌霄的手揽上迟宁的脊背,把人拎起来抱着,抱在书桌前,坐到自己腿上。 迟宁躲无可躲,前面是桌沿,背后贴着顾凌霄的身体。 顾凌霄把迟宁手上的话本夺了,扔在桌上。 “你看太慢了,不如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你……你看过?” “昨天搜到时就全看完了。” “……” 迟宁用手肘往后抵顾凌霄胸膛,挣扎着想下去。 顾凌霄手臂牢牢扣着迟宁的细腰,哑着声音警告:“别蹭,一会蹭出火了你负责。” 迟宁鹌鹑似的不敢动了。 腰间的手不安分地动了片刻,顾凌霄和迟宁贴得很紧。 没来由的,顾凌霄话锋一转:“你不想知道玄断山南,簇玉峰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书摞里抽出一张信纸:“这是暗探来的情报,你愿意看我就给你。”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呼吸的频率都相似,顾凌霄却不知道迟宁心里打什么主意,做什么选择。 “我不看,不想知道。”迟宁开口,“我不想回簇玉了,解九泽要带簇玉走的是另一条路,我不会再回去了。” 来玄断山前迟宁就放弃了簇玉的一切,解九泽和他观念差距太大,迟宁完全说服不了他。 解九泽厉声威胁他:“迟宁,别挡我的路。” 他们之间有过约定。 解九泽按照承诺把戚余歌放了,迟宁就不会再去管解九泽。 迟宁声线不稳:“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有你了。” “但你不喜欢这里,炎北太冷了是不是?” “和你一起待在哪里都可以……” 顾凌霄觉得跟迟宁在炎北重逢后,迟宁就格外听话乖顺,心甘情愿被豢养起来。 这是顾凌霄从没见过的迟宁。 顾凌霄玩迟宁耳垂上的红痣,揉捏一番后尤觉得不满足,把那片皮肤含进唇舌间。 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迟宁抖着身子往旁边躲:“今、今天还不行……” 顾凌霄揉迟宁腰下的位置,嗓音里欲望很浓:“为什么不行,上的药膏不好用?” 迟宁像不会说话了似的,差点咬到舌尖:“药……药膏……” 顾凌霄下颌抵在迟宁肩膀上,看到迟宁脖子以上全红了,睫毛小扇子一样抖动。 “你能被我扣留一辈子吗?”顾凌霄吻遍迟宁脸颊,“我同你合籍。” 第69章 迟妃好听还是宁妃好听 迟宁此时身上穿的衣袍是丝质的,柔软松散。 两人还未纠缠到床上,迟宁的外袍就被顾凌霄扯了下来。 “别,”迟宁急急道,“别再扯坏了。” 顾凌霄把迟宁压在被子上:“想试书中的那种姿势。” 迟宁恨不得失忆:“我忘记了……” 顾凌霄:“就是你背过身去扶着床头,我从背后……” 迟宁用手掌捂顾凌霄的嘴巴。 细腻的手腕被顾凌霄握住,捉到唇边吻了吻,他继续说: “我还是喜欢从正面看你,看你的眼睛,哭的时候像在下雨,眼睛周围的皮肤一碰就红成一片。” 迟宁伸脚踹顾凌霄的小腿。 “别说!” 顾凌霄笑着把头埋在迟宁颈窝里。 迟宁脸红透了,无可避免地想到昨天漫长的夜晚。 绝对的力量压制,水淋淋的空气,从顾凌霄下巴淌下来的汗珠…… 那滋味说不上来,最开始是痛,后面好像不痛了,又找不到词来形容。 迟宁推了推身上的男人,推不动。迟宁在手心上加了道功法 分卷阅读83 心告诉顾凌霄,他找不到适合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刻。 顾凌霄是他的光,是他两辈子的放纵和快活。 迟宁不想跟他谈生死。 晚上夜很深了,顾凌霄还没回来,迟宁困到熬不住,先去洗了澡。 想着外面没人,迟宁把衣物脱干净,坐在浴池里。 热水时不时被撩起淋在身上,顺着肩颈流下,也冲过魔兽咬的疤。 在玄断山对付顾凛时受的旧伤了,却一直拖着好不了,看着挺可怖,黑色毒液在皮肤中蔓延开的痕迹清晰可见。 迟宁太放松了,甚至没听见顾凌霄走近的脚步声。 顾凌霄走近浴室的一刹那,迟宁披上里衣,系好衣带,白色的布料被濡湿了贴在背后胸前,显现出柔和弧度。 顾凌霄在浴池边蹲下来,神色晦暗不明。 迟宁不知道顾凌霄是否看到了。 迟宁仰头看他,发丝睫毛都湿漉漉的:“要一起洗吗?” 顾凌霄沉默,深紫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迟宁。 迟宁环住顾凌霄的脖子,把他往下拉。 两人一齐浸到水里。 迟宁浑身被池水泡的发烫,腰肢也软,靠在顾凌霄身上,帮顾凌霄除去外袍扔在岸上。 顾凌霄不拒绝也不主动,在迟宁嘴唇贴上来时和他接吻。 迟宁很生疏,舌尖总被顾凌霄的牙齿磕到。 他疼,就用脚踝蹭顾凌霄的小腿:“你,你也亲亲我……” 顾凌霄在迟宁下唇挺用力地咬了一下,抚着迟宁的背:“别懵我,我看清楚了。” “看清什么了……”迟宁装糊涂。 顾凌霄扯下迟宁肩膀上的衣料,右边的胸膛和肩膀全露了出来。 白皙的皮肤上,黑色,坑洼不平的伤口尤其可怖。 “这是什么?”顾凌霄质问。 “难看么?”迟宁闭上眼睛吻顾凌霄,“其实伤口不疼的,你弄疼我,弄疼我好不好……” 别想了,就这样快活下去,永远留在暖春一样的寒冬里。 “迟宁,别岔开话题。”顾凌霄略略推开迟宁,“我有一百种让你疼的方法,但你受伤不行,背过去,让我看看。” 第70章 “第一天晚上…你还要我用手。” 迟宁支支吾吾:“不行。” 顾凌霄把迟宁从浴池里抱出来,狐皮大氅一裹,一身湿淋淋的水汽,就往床上带。 迟宁几乎是被摔到床榻上去的。 顾凌霄的动作看着挺狠,其实在松手之前在迟宁腰下垫了个软枕,避免让迟宁的肩膀磕着碰着。 迟宁没想到他身上的伤会这么快被顾凌霄看见。 本来想晚几天再说的,迟宁手指扣着床沿,有点懊丧。 迟宁肩膀上的伤口很寻常,正常人被魔族凶兽咬过后都会留下深黑色的疤瘌。 创口不难痊愈,只需在受伤的前十二个时辰内,用灵力逼出毒素即可。 迟宁受伤已经快一月,却没有使用治疗的方法。 纵容它变成了一处陈伤。 殿内灯烛摇曳着暖黄色的光,光亮却达不到顾凌霄的眼底。 顾凌霄眼睛黑沉,像夜里最深处的海水。 他站在距床沿几步的位置,略微垂眸盯着迟宁: “所以之前一直抗拒点灯?” 迟宁裹了裹大氅:“因为丑么,不希望你看见。” 深夜,几乎大半个王宫的人都被惊醒。 原本黑暗的走道和宫殿渐次亮起,不到一刻钟,一位满头大汗的医官就提着药箱被冯总管推了进来。 医官进到殿内,先跪:“微臣来迟了,王上赎罪。” 顾凌霄让他免礼:“去看看他的伤势。” 医官诊断后,说迟宁的状况不算严重。 但因为错过了最好的愈合时间,毒素一直留在体内,久了恐会伤及根本。要用匕首划开那处皮肤,外敷药,逼出毒血来。 医官开了药方,配出一瓶药。 顾凌霄出去吩咐宫人办事,迟宁趁机低声对医官道:“你应该能看出我身体上的症结,这件事我不想让你说出去。” “但是,这……”医官也正纠结,为了照顾病人的情绪,医官本来想待会和顾凌霄独处的时候单独告知。 但这位病人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清二楚。 “公子都知道,为何苦苦隐瞒?” 迟宁三句两句跟一个外人说不清,只道:“这不算个好消息,你亲自给顾凌霄说了,猜他会不会迁怒你?不如让我亲自来说,结果好坏,都我来担着,跟你不会有牵扯。” 医官想着顾凌霄让他来只是诊断肩膀上的一处伤口,他没必要冒风险掺和两人之间的事。 “好,我不多言。”医官答应。 顾凌霄再回来的时候拿了热水和白布,殿内寂静,医官站在迟宁床边,无人说话。 医官见顾凌霄回来了,朝他行礼:“那微臣先告退。” 顾凌霄点点头。 殿门关上,顾凌霄开始给迟宁敷药。 “你又生气了。” 迟宁的声音挺轻,尾调略往上挑,他背对顾凌霄趴在床上,看不清表情,但单听声音,还能听出点愉悦。 有什么可愉悦的。 顾凌霄冷着脸,给迟宁上伤药的动作重了一些。 “欸。”迟宁倒吸一口气。 “脑子坏了?” 迟宁碰了碰鼻子:“没。” 匕首划破皮肤,毒血开始涌出来,顾凌霄拿着白布一点一点耐心擦去。 放尽了毒血,顾凌霄给迟宁缠上绷带,收拾了工具准备离开。 迟宁翻过身,拉住顾凌霄的手腕不让他走:“你肯定在生气。” 顾凌霄整张脸没什么表情,薄而锋利的唇抿着,眼尾微耷:“都是你作出来的。” 忽然腰间一重,迟宁搂着顾凌霄的腰把人往下拉,顾凌霄身子不稳,一手撑在床头上,就这么俯视迟宁。 迟宁主动亲上去。 冯总管按照顾凌霄的吩咐隔段时间往里面送热水,打开门,看到的就是两位情难自抑。 “哎呦。”急急忙忙低下头用宽袖挡住眼睛,边往后退边说,“没事的话,老奴就去外面伺候着了。” 迟宁磕磕绊绊,吻得自己红了脸,他往后缩缩:“上了药也会留疤呢。” 顾凌霄语气还是凶:“总比之前要好看。” 迟宁让顾凌霄坐在床上,两人面对面,迟宁手往顾凌霄下面伸:“消消气……” 顾凌霄拦住他:“别勾火。” “第一天晚上……你还要我用手。” “哪里学的?” 迟宁想起床底下藏的书籍:“话本上学的。” 情正浓时,空气里像藏着火星,迟宁吻顾凌霄高高的眉骨:“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顾凌霄淌着汗,声音即低且沉:“什么?” 这 分卷阅读84 样的氛围里,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在调情,勾起顾凌霄更强烈的占有欲。 等到长长的红烛淌尽了蜡泪,冲撞在了迟宁手里。 之后顾凌霄一遍一遍用热水给迟宁擦洗掌心,迟宁蜷了蜷手指。 那触感和味道沾在皮肤上,怎么洗也洗不掉似的。 迟宁有些累,很快在顾凌霄怀里睡着了。 两人都没再去管未说出口的“那个秘密”。 …… 这个夜晚之后,前一两天顾凌霄还偶尔回来陪迟宁吃饭,后面索性整天消失,不见踪影。 迟宁问身边的宫人,得到的回复一直是顾凌霄在忙。 迟宁惊奇顾凌霄真生了这么久的气,连他的面都不见。 “改主意了呗,谁会一直在原地等你。”时不可来找迟宁唠嗑,对他说。 迟宁没太明白,他那天晚上一直挺顺着顾凌霄的,怎么他还像云一样抓不住踪影。 “你去看看那封合籍书,还在原来的地方放着吗?”时不可道,“说不定找不到,被顾凌霄连夜销毁了。” 迟宁提不起勇气去找合籍书。 时不可看迟宁愣神半晌,张了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不可憋不住,一拍大腿说:“算了,我不替顾凌霄藏着,他去请萧镜来了。” “他、他这又是何必。” 迟宁想了千万种顾凌霄不再出现的理由,唯独没想到顾凌霄是为了他,冒着风险远走一趟。 “没必要?”时不可抬高音调,“是啊,你只想等死,可怜顾凌霄一意孤行,非要把你往生路上拉。” 迟宁心里猛颤一下。 “其实你们是很相似的人,顾凌霄心里替你打算十分,说出口的可能只有一分。你也一样。” “他一年前就来玄断山找到我了,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有什么本事?可事实你也看到了,短短一年时间,他就扳倒了顾凛。” “他和顾凛身边的几位将领早有联络,能在顾凛活着的时候就策反他们,可见顾凌霄计谋有多深。” 时不可饮尽一盏茶:“你的身体状况,他能一直蒙在鼓里?” …… 迟宁一天一天算着顾凌霄归来的日子,却不想没等到顾凌霄,先等来了一支羽箭。 羽箭穿过殿门,钉在桌子上,尾端还在嗡嗡震颤。 箭尖穿了一朵梅花。 迟宁眼皮一跳,推门往外走。 一人红衣红衣招摇,手上挽着一张弓,被宫殿外围的士兵拦着,士兵看他竟然放箭,抽出武器便要动手。 “阿宁,”那人对迟宁笑说,“我来看你一趟可好不容易。” 迟宁又震惊又欣喜:“放人进来,这是我师兄。” 戚余歌和迟宁进了王殿。 迟宁拉住戚余歌的手,有千万句话想说:“你怎么能来炎北?” “玄断山的守将通融我,我当时对他说:‘我是迟宁的师兄,’”戚余歌解释,“他大概也没见过有人不要命,从南向北闯玄断山,往火坑里跳的。” 戚余歌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看着迟宁,可迟宁没领悟到他的意思,还是乐呵呵的。 迟宁留在炎北后给潘云鹤送去了一封信报平安,最近炎北和玄断山的关系还算和睦,甚至临近春节,顾凌霄派人送了牛羊给潘云鹤。 戚余歌无奈地放下茶盏:“说你呢,怎么专往火坑里跳。” “我啊,”迟宁如实答,“我觉得这里还不错。” 两人促膝长谈,话题不知不觉又到了戚余歌那里。 “解九泽不再为难你了?”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我?”戚余歌像提起一个陌生人,“解九泽追我追到东海之滨,三面围追堵截,我便跳了下去。” 跳海? 他那么怕水的一个人,该是畏惧解九泽到了何种程度,才会孤绝地纵身一跳。 戚余歌说这番话死里逃生的经历时是笑着的,桃花眼微弯,像是完全消化掉了那样的残酷和凶险。 冰凉沉重的海水淹没头顶,戚余歌才发现这片海水并不简单,它能如深渊旋涡般吸走所以灵力。 解九泽无法通过灵力找到他,戚余歌也无法自救。 他成了海水的俘虏,随浪潮漂泊,仅仅靠着体内的一点修为支撑。 “我命大,后来有人救了我。” “郁峤?”迟宁看到殿内又走来一人,激动地站起身来。 郁峤还是迟宁印象里的样子,气质清贵,不过现在有些着急地朝戚余歌说: “都说让你在原处等,等我再客栈安置好两匹马,我们乔装打扮混进王宫。你又擅自做主!” 戚余歌扬了扬漂亮的下巴:“你的方法太磨蹭了,你看,现在还是我先找到阿宁。” 郁峤拿戚余歌没办法。 …… 救戚余歌的是郁峤。 戚余歌落水的海域属于浮音阁,这片海上有浮音阁的禁制,保护着浮音阁所在的那座岛屿。 戚余歌在溺水后的第三天被救上了岸。 他先吐了郁峤一脸水。 郁峤背他回浮音阁,湿漉漉的海水流下来,郁峤一身华丽衣袍又报了废。 这些都是郁峤之后告诉他的,戚余歌当时混混沌沌,不知吃了浮音阁多少灵丹妙药才醒来。 醒来第一个摸到的就是穿金戴银的阔公子,阔公子坐在他床边,问他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戚余歌答。 那阔公子靠近一点,替他拉拉被角: “要留下来吗,留下来慢慢想。” 戚余歌无处可去,说:“好。” 第71章 成功偷了个香 夜里,迟宁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门“吱呀”轻响,似乎是有人进来,故意放轻了动作。 那人带着一身寒气,走来迟宁床边。 迟宁挣开眼睛,手伸出被子往空气中碰,犹疑地叫:“顾凌霄?” 那人用手背贴了贴迟宁的手指,含混地“嗯”了一声。 临近春节,炎北的风雪不再那么恼人。不起北风,更多的时候是安静下着大雪,积雪及踝,被温和的太阳光晒融最上面的那层。 顾凌霄是踏着大雪回来的,刚抖落了大氅上的冰渣,他手也冷,因此只是和迟宁一触即分。 迟宁连忙点上床边铜架上的蜡烛。 顾凌霄的面庞被淡淡光晕照亮,眼窝深邃,眼下泛着些青色,整个人比平日里憔悴许多。 迟宁猜测顾凌霄不眠不休日夜赶了几天的路。 总算回来了,还能再见他。 迟宁往床里侧挪,给顾凌霄留位置:“好好休息一下吧。” “身上脏,我洗一下再睡。”顾凌霄握了下迟宁掌心,拿衣服去了浴房。 他们之间,能提起的话题和发起的责难有很多,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去碰。 因为足够了解彼此,任何可能扎伤对方 分卷阅读85 的话都先在自己胸中滚一遭。 磨平了所有的刺,剩下的都是温柔。 顾凌霄是风雪夜归人,披星戴月万里来此。 迟宁一看到他,就只剩下欣喜。 浴房响起流水声,迟宁从床上半坐起身,靠着床头等顾凌霄。 顾凌霄洗完出来,看到迟宁的同时就皱了眉头:“怎么不躺着?” “想跟你说会儿话。” 迟宁说话带了点鼻音,透露出半夜被人打扰醒的困倦。 “快睡,说太多话又要睡不着了。” 顾凌霄这次回来没怎么笑过,拧着眉头的样子挺严肃,行为还是十足十的体贴。 他坐到床沿上,按着迟宁的肩膀让人躺下。 给迟宁掖被子,直盖到了迟宁的下巴尖。 迟宁眨眨眼:“说会儿话吧。” “行。”顾凌霄躺到床外侧。 迟宁跟顾凌霄说戚余歌来了,见到二师兄他特别开心,一同来的还有老友郁峤…… 这些消息顾凌霄早就知道,他在外面不可能不看属下给他传来的书信。 顾凌霄偶尔说些什么回应迟宁,只在听到郁峤的名字时挑了下眉。 他可还没忘记郁峤呢。 从前想争师尊的那个土财主。 迟宁絮絮说了一阵,声音越来越轻。 说话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顾凌霄以为迟宁睡过去了,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低头看他。 头低下去的一刹那,嘴唇就被软云碰触了一下。 留下一片潮湿的热意。 迟宁成功偷了个香。 “啧。”顾凌霄被小小戏耍了一下,发出不太愉悦的单个音节。 但也只有这短暂的不悦。 他修长的手指在迟宁后颈处捏了捏,警告似的:“再不睡今天晚上就别想睡了。” 冬天的倦意来的快,迟宁眼皮沉沉,也没好意思追问顾凌霄怎么个不睡的方法。 …… 顾凌霄身体的底子放在那里,歇了一夜精神就完全恢复过来。 迟宁要迎来的却是萧镜片刻不停的指责。 还有宗岱过分热情的关心。 迟宁和顾凌霄相继从簇玉峰离开后,宗岱对整个门派心生怀疑,偷偷溜到了萧镜那里躲着。这次顾凌霄去请萧镜,他顺理成章跟了来。 迟宁觉得好吵。 从前在摇光殿的时候,只养两个徒弟,迟宁能特别省心地安排他们去练功,自己偷得半日清闲。 眼下不行了。 迟宁像个珍稀动物似的被人围着。 “萧前辈,我师尊身体怎么样?”萧镜刚给迟宁诊完脉,宗岱就走上来。 “你们出去,我和他单独谈。” “那不行,我是他大徒弟,有什么事听不得?” 戚余歌也不肯出去,留在迟宁身边十分着急。但无奈他修的是进攻类的法术,对医术一窍不通。 宗岱大狗一样往迟宁身边凑。 “师尊,”高大的青年人蹲在迟宁面前,委屈巴巴,“你走的时候不带顾师弟也就算了,怎么也不带上我。我能打能扛的,肯定会照顾好师尊。” “你当初就该带上我!” 迟宁:…… 萧镜往屋内看了一圈,道:“你师尊幸好能留条命等到我来,那解九泽做的是人事?派迟宁来玄断山这种地方,不过现在也有报应,你们一个两个都离开簇玉,解九泽倒是成了孤家寡人。” 宗岱没心眼地接了句:“是啊。” 戚余歌沉默,垂眸拨了拨长剑上的玉坠。 迟宁不想提解九泽,岔开话题:“郁峤呢,他说给我们端水果,怎么还不来?” 是啊,戚余歌想,还没听见门外的铃铛声,郁峤怎么还不来。 …… 萧镜出去给迟宁开药方,宗岱也热心地跟了去。 屋内剩下戚迟二人。 今日出了太阳,风也不大,戚余歌提出带迟宁去射箭。 这次用的还是戚余歌钉到迟宁桌上的那种羽箭。 鸣镝箭,离弦时发出脆响,一支就造价不菲。 戚余歌随手给了迟宁一筒箭,毫不心疼。 迟宁觉得戚余歌大概不知道鸣镝箭的价值。 两人站定,戚余歌连放三箭,次次正中靶心。 “阿宁,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毕竟……都过去了。” 戚余歌是指之前萧镜的那句无心之言。 “你也知道,我从前的眼光差到了那种程度,活该受伤,栽跟头。” 迟宁心里发涩:“如果我能发现的早一点……或许事情不会这么坏。” “命中注定的,我和解九泽……” 短短一句话中间停顿了好几次,磕磕绊绊,戚余歌似乎已经不习惯把他和解九泽的名字连接在一块。 迟宁:“我怕他再对你做什么。” “解九泽大概认为我坠海溺亡了,之后我再也没遇到过他的手下。”戚余歌道,“他实在没了找我的理由,毕竟,我已经把许泊寒还给他了。” 许泊寒吗…… 迟宁对戚余歌和解九泽的事了解不全,却也知道许泊寒是两人间的病根。 一晃神,迟宁射出的箭偏了很多,勉强挨到靶子的最外围。 另一边,顾凌霄把郁峤堵在回廊里。 挺宽的一条路,顾凌霄偏偏站中央。郁峤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敌意。 郁峤停下脚步,腰间悬的那颗银铃铛也不响了。 “郁阁主做什么去了?” “我用糖腌了些沙棘果,开胃可口,去给他们尝尝。” 郁峤还会厨艺。 顾凌霄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条。 顾凌霄:“他不喜欢吃酸。” 郁峤:?戚余歌不喜欢吃酸么。 郁峤:“我记得他是喜欢的。” “你记错了。” “你能有我了解他?”郁峤反问。 两人的火药味就这么上来了,虽然驴唇不对马嘴。 郁峤对戚余歌的第一印象是又美又暴躁,第二印象是眼盲美人喜欢吃酸味的。 浮音阁地处海岛,岛上的人一年里常吃的就是各色海鲜。 为了追求鲜美,生吃海鲜的方式最受追捧。 戚余歌吃不惯生鱼肉,就把鱼扔进火里烤,他眼睛看不见,再把鱼拿出来的时候总是糊的。 最终烤出来,像一块黑黢黢硬邦邦的砖头。 每当这个时候,戚余歌都会一挥手,用灵力团炸掉整个火炉。 一旁的仆人:……不敢说话不敢动。 转头去给郁峤打报告:“您带回来的人脾气太差,吃饭不顺心就炸火炉,炸桌子,他以前指不定是个杀手哦。” 这件事听到郁峤耳朵里,郁峤抓住了一个重点,戚余歌不喜欢吃生肉。 于是他就开始钻研像陆地上的人那样做饭,做出的第一道菜很简单,水煮鱼肉,没有 分卷阅读86 什么技巧可言。 郁峤想让戚余歌尝尝。 戚余歌目不能视,几乎不走出安置他的那间屋子,他对声音很敏感,听到郁峤踏进门槛的一刹就戒备起来。 “是我。” 郁峤的声音让他放松下来,“我弄了道菜,不知道你的口味是怎样的,要不要试一试?” 大多盲人能通过足音判断来人是谁,但戚余歌显然没有这个能力。郁峤推断戚余歌并不是生来眼盲,而是后天受到了刺激。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郁峤问。 戚余歌手一抖,筷子重重磕到了碗沿。 “别紧张,我只是好奇,毕竟最开始救你上来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海里的鲛人,会长出尾巴那种。”郁峤表现出善意。 他的本意是夸赞戚余歌,传闻鲛人族姿容出尘,眼边有彩色透明的鳞片,夜里歌于海上。 可戚余歌正在吃鱼,听完郁峤“长出尾巴”的形容后哼了一声,以为郁峤是拿自己和一只鱼比,便转头瞪人。 桃花眼瞪人本该最多情,眼波流转,昳丽无边。 但戚余歌目不能视,眼中很空,带着无辜和任然。 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真的很可惜,郁峤和戚余歌商量:“要不这样,我以后都在腰间佩个铃铛,你听见铃声,就知道我来。” “好,”戚余歌不太熟练的夹鱼肉吃,“下次,如果下次做东西给我吃,能不能多放点醋?” 第72章 边说不欺负,边绑他手腕双修 “腰要挺直,用肩膀和后背的力。” 靶场上,一个高大的身躯从背后贴过来,手掌握着迟宁的手,带着他开弓,靠弦,撒放。 箭鸣啸着破开空气。 正中红心。 中靶后,顾凌霄的手并没离开,而是顺势搭在迟宁肩膀上。 迟宁错愕于顾凌霄的突然出现,往后退了几步,想和顾凌霄拉开距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偏偏顾凌霄置之不理。 被自家徒弟教射箭本来就很丢面子了,更何况还全程被戚余歌看着。 气氛有些凝固。 迟宁恨不得变成箭尖一头扎在草靶子里面。 迟宁弯着膝盖,慢慢放低身子,想换个路线从下面逃开。 顾凌霄:“怎么了?” 戚余歌确实明晃晃地打量他们,眼神盯在顾凌霄触碰迟宁的那只手上。 不光碰了,刚才还捏!了!捏! 戚余歌直来直去:“你最好放开。” 迟宁不知道顾凌霄发哪门子的邪疯,声音很轻地说:“我师兄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戚余歌指着顾凌霄对迟宁说:“是不是他逼你。” 迟宁轻轻摇头。 戚余歌:…… 戚余歌:“他把你逼得不敢说实话了。” 在浮音阁这样远离尘嚣的地方待久了,戚余歌没太听说过坊间传闻,看到顾凌霄对迟宁举止亲密,认为他欺师范上,一股火气顿时窜上来。 顾凌霄毫不在意地带着迟宁转身返回,戚余歌欲跟上去,被终于赶到的郁峤拦住。 “你拦我干什么!” 戚余歌眼看着那两人越走越远。 “唉,这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郁峤绕了很多路才找到这里,擦了擦头上的汗。 “阿宁的事我不该管吗?” 迟宁是他相处多年的师弟。 才多久没见面啊,就被内什么给拱了。 郁峤笑,线条柔和的眼角划出条弧度:“你脾气太躁了。” 他是很爱笑的,性子好,没跟谁红过脸。 现在笑却很离谱。 戚余歌觉得今天一连遇到的两个人都没什么理智,此时听见郁峤接着说:“刚好我们很相配。” 戚余歌:“……说什么鬼话。” 郁峤:“不气了不气了,咱们去吃点东西。” 另一边,顾凌霄也正对迟宁说他强词夺理的逻辑: “如果我们合籍,我的礼物是不是要送到戚余歌那里,毕竟是你娘家。所以该提前让他知道。” 迟宁:呵。 …… 王殿内的红梅是近些天移栽过来的,贴着院墙种,远看一片如云如烟的红。 迟宁问冯总管这些树是谁挑的。 冯总管说是顾凌霄吩咐的,红色喜庆,图个吉利。 迟宁当时笑顾凌霄还信这个,不如买红灯笼挂上。 红梅看起来很鲜妍,让人难以忽视的漂亮,红彤彤雾蒙蒙,在白色的冰雪中格外显眼。 临近黄昏,迟宁无事可做,便裁了宣纸,在庭中石案上作画。 画了大半,虬曲枝干上的墨迹已经凝干,迟宁正点梅花的蕊心,一道声音遮在他前头。 迟宁笔尖停顿:“挡着美景儿了。” 顾凌霄很配合地绕到他身侧,问:“喝过药没。” “喝了。” 迟宁吃的是按照萧镜的药方熬的药,他服用时留意尝了尝,所用的药材和之前差别不大。 大概萧镜对迟宁的病情也无计可施,只能开出药性温和的药方。 “感觉好了很多。”迟宁报喜不报忧。 顾凌霄:“萧前辈说你如今灵脉状况极糟,恐怕之前身修灵修的法子也不管用。” 之前迟宁为了对付顾凛透支了太多灵气,原本就脆弱的灵脉受不得这样的压力,处处都破了孔洞。 衰薄易碎,像一晒就要晞干的白霜。 “不提,不提这个……” 迟宁很紧张这个话题,索性搁了笔,蘸着朱砂墨的小羊毫在画纸上滚几圈,在白纸上晕开一片红。 “阿宁,”顾凌霄叫对方,“别回避。” 迟宁的乖是有条件的。 只肯在没有退路的时候向顾凌霄袒露内心。 比如这次病情恶化。 顾凌霄深吸一口气:“我有时候真的想对你狠,咬你的皮肉,让你和我一样疼。你把我独自撇下的时候,我哪里都找遍了,心肠煎熬,唯独不见你。你嘴上的喜欢都是假的,你的心暖不热。” “那时候某个念头一直转在我脑海里,不合适,我们不合适……” “你难道还想再回避?” 迟宁堵住顾凌霄未说出口的话。 用唇舌。 “不回避……”迟宁说,“我有在很认真地配合治疗。” 迟宁又认真吻了一遍顾凌霄。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 迟宁刻意声东击西:“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戚师兄他们。” 一个“们”字显然刺激到了顾凌霄。 “他们?”顾凌霄语气沉沉,“是不是还有郁峤?” 郁峤和戚余歌住在同一处住所,迟宁理所当然地回答:“是。” “你跟他懂不懂避嫌,毕竟……毕竟郁峤曾经追求过你。” 迟宁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真没想过顾凌霄心里还记着这桩陈 分卷阅读87 年旧事。 “我们在许多年前就解释清楚了,郁峤也再没来找过我。”迟宁歪头,大大方方地把手放到顾凌霄腰间暖着,“说到避嫌,你我之间不是更应该避,那三本荒唐的书可不是凭空写出来的。” 顾凌霄拧眉:“你要和我避嫌?” 迟宁:“是你要跟我避嫌,你刚才那么冷言冷语往我心里戳,就是跟我避嫌的意思。” 迟宁心跳得很快,一方面因为顾凌霄的话,一方面因为看到两人被朦胧月光投在雪地里,交缠在一起的影子。 “你这次回来之后,我们还没有过。”迟宁掌心贴在顾凌霄腰间,蹭出一片热意。 顾凌霄身上没什么痒痒肉,表情不变:“别作,一会儿说受不了的也是你。” “我才没说过受不了。” 迟宁肤白如雪,一头青丝发尾束着,散了几缕到身前。 顾凌霄“啧”了一声,把人托起来。 顾凌霄喜欢这么抱他,一手揽着腰,一手托在大腿以上的位置。 “阿宁,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 “什么?”迟宁问没说完的句子。 顾凌霄凑到迟宁耳边,清晰缓慢地说了两个字。 极粗俗,烧得迟宁整张脸都是烫的。 迟宁抱小孩似的把人带到殿内。他坐在床边,从袖中拿出一本书。 “这是萧前辈给我的,治病的秘笈。” 秘笈纸张陈旧泛黄,但字迹图案依然清楚,能判断出是被仔细保存着的。 迟宁好奇地凑上去看:“他不是只给我开了药吗?” 顾凌霄:“上古大神的双修图。” “什么啊……” 迟宁看那满页图案,一格一格变化着。 这不就是……春.宫.图吗? 顾凌霄一页一页地翻找,最终停在某处:“今天我们试一下这几页。” “你是不是戏弄我。” 从前看暧昧的话本还不够,这会儿又弄来画册, “听话,我们等等一块调息,你要记得心法。” 顾凌霄安抚地摸摸迟宁的发丝,迟宁的发带绑的松散,一番折腾下来彻底撒开,随着顾凌霄的动作缠在他指间。 顾凌霄一边说不欺负他,一边用发带绑了迟宁的手腕,系在床头。 一套做下来天都要亮了。 顾凌霄俯下身来抱他,手心贴近迟宁的胸口,感受他灵力的游走。 迟宁却是一点触碰都经不起了,小腿打着哆嗦,朝里翻身。 他小声抗议:“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 迟宁连着几个晚上都被顾凌霄拉着按照画册双修,累极。 萧镜来给迟宁复诊,很开心地说:“灵脉有在好转,你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得到。” 迟宁点头,灵脉处想被注入了温泉水似的,暖融融的,不似从前那样单薄。 “真的要日日都那样修行?断一天都不行?” 迟宁咳了一声,悄悄询问萧镜。 “不用日日,适量就好。” 萧镜回答完觉得不对:“怎么,他日日都……” 诧异,离谱,迟宁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按照完整的功法练下来,怎么着也得到后半夜。 小顾身体不错呀。 迟宁咬牙:“他糊弄我。” 隔了会儿,郁峤走进来,说有事问迟宁:“要春节了,我想给余歌一个惊喜,希望你能配合。” 迟宁:“春节也给惊喜哇。你对我师兄了解的多么?” “戚余歌,簇玉的二峰主。” “只这些吗?” “就这些了。” 戚余歌名声不好,但浮音阁远离陆地,郁峤很少和陆地上的人打交道,也就不在意,“我是和他示好,也不是和他的传闻和他的家族示好。” 迟宁又问:“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 “水煮鱼。” 萧镜插话:“还挺朴实无华。” 郁峤从乾坤袖里拿出只袖珍小盒子放在桌上,小盒子慢慢变大,最终变成四分之一桌面那样的大小。 盒子被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珍宝,折射着阳光,流淌七彩碎芒。 萧镜:“我收回之前的话。” “我是真的很喜欢戚……” 萧镜朝郁峤眨眼睛,拼命摇手。 郁峤回头看,戚余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戚”字的音还没发完,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 郁峤几乎忘了之前勇敢的发言,话没说下去,脸先红了。 第73章 顾凌霄坦白?其实我是重生… “戚”这个音发了半晌。 顶着戚余歌探询的视线,郁峤硬生生拐了道弯:“我很喜欢qi鱼。” 话题又要命地转回了鱼上。 戚余歌看着满满一盒奇珍异宝:“这是你送给阿宁的见面礼?” 迟宁:“不。” 郁峤:“是啊。” 把盒子往迟宁那边推推,郁峤道:“送你了。” 这回轮到了郁峤朝迟宁眨眼睛。 戚余歌问:“送他珠宝做什么,华而无用。” 郁峤脑子都要被烧断线了,勉强回了一句:“用这些铺在池底当沙石,养鱼。” 戚余歌犹豫着跟上郁峤的思路:“用这个养鱼,然后吃?” “嗯。”郁峤连连点头。 迟宁:…… 萧镜:…… 气氛有些凝滞,戚余歌身处其中,一直在琢磨什么。 郁峤不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他挺能给人惊喜的,人也有趣。 今日会想起这么个蠢办法送人东西,是不是被好感冲昏了头脑? 从前郁峤追求迟宁追得江湖上流言纷纷,戚余歌自然也听说过一些。 看来还是余情未了吧…… 戚余歌想得出神,忽然听见郁峤问:“你来这里是有事吗?” 戚余歌这才想起来意。 “我找你。”他对郁峤说。 两人一齐往外走,下午将尽,浓云初散,光束透过云彩缝隙照下来,在天边染上一圈金色。 他们往住处走,戚余歌说有事对郁峤说,但路程走过一半,也没主动开口。 倒是郁峤先忍不住问:“你这样我很怕啊,是什么不好的事?” 戚余歌不答,郁峤又主动抛话:“让我猜猜,嫌我烦,要赶我走了?” “没说你烦,”戚余歌低头看脚下的路,红衣在萧瑟的动静里额外鲜明,“但我确实不能再拖着你,浪费你时间。” 郁峤刚才的轻松全没了,沉下练来:“什么意思?” “我很感激你能陪我一路往北来,你帮我够多了,”戚余歌很诚恳地说,“萍水相逢,你是我的恩人。” 这句话客气又生疏,戚余歌把郁峤给他做过的事全一股脑感谢回去。 “你对我仗义,对每个朋友都真心。从浮音阁到炎北,中间不知闯过了几遭生 分卷阅读88 死,这样的恩情,我戚余歌定会以命相报。” 郁峤:“我不图报答。” 戚余歌摇头:“我当时跳下水的时候没想活,没想到我这样的烂命还有转圜的余地,郁峤你让我再活了一次。” “别说丧气话!”郁峤制止他,语气挺严肃。 戚余歌这番话说得突然,但也确实是深思熟虑过了。 偶然的交集而已。 他们都没问过彼此的过往。 戚余歌仿佛沿途停歇的候鸟,暂时跃出海面的鱼。 短促停留,长久离开。 郁峤和他很不一样,郁峤有自己的故土,有自己要担的责任,所以总要回去。 郁峤帮他一把可以说是缘分和运气,不能一直受人恩惠。 戚余歌是这样想的,所以在找机会和郁峤说分别。 但抬头对上郁峤的那双眼睛,戚余歌分别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郁峤的眼睛像浅滩的海水。 郁峤带他去海滨吹风,戚余歌坐在矮石上,抗拒的情绪因为眼盲变得更激烈:“我很讨厌水。” 像往常一样,郁峤没问为什么,只说:“涨潮了。” 确实是涨潮了,温暖的海水舔抵上沙滩,冲在戚余歌脚边。 戚余歌慢慢被安抚,问:“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黑暗外,是什么样子? “远处有鲸鱼浮上来,你手边有只小螃蟹在爬。” 戚余歌手往一旁摸,摸了个空:“我才不信。” “那眼睛就快好起来,亲自看看。” 戚余歌眼睛治好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郁峤一只匀净的手在他面前晃啊晃。 “你能看到啦,能看到了吧。” 对方一双眼睛笑起来时微微弯起,应该是常年习惯了这样笑,眼下会有一道细微的线。 戚余歌木然摇摇头,扯了个谎:“还是看不到。” 那双笑眼顿时呆下来。 就像现在一样僵硬。 …… 戚余歌是在让他走啊。 郁峤想。 他自认为是一个合格的旅行伴侣,独立稳妥,从来没有让戚余歌感觉到过厌烦。 “这件事想很久了吧。”郁峤问他。 戚余歌答:“从来到炎北开始。” “为什么今天才说?” 戚余歌江湖上的坏名声不是没有原因,他帮解九泽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情,加上戚余歌性子也挺傲,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就不想废话。 可眼下戚余歌很想对郁峤好好解释,费心思地组织言辞。 对方却先于他开口:“好啊,我答应了。” 郁峤没让戚余歌煎熬多久,语气算轻快。 戚余歌舒出一口气。 心里的却仿佛压了石块那样难受。 “该去收拾行李,明早出发,回到浮音阁还能赶得上除夕。” 戚余歌这才想起今日是小年。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是白眼狼,竟在小年这天,让郁峤走。他期盼来日有机会能还上郁峤所有的恩情,万一没有这一天呢? 他就会永远辜负。 说话间到了住处,郁峤往右面的厢房走,负着手,夕阳里拉下长长背影。 戚余歌“一路平安”总没说出口。 像是感知到戚余歌跟随的视线,郁峤没回头,伸直胳膊向他挥手。 他始终欠郁峤一个临别祝福。 …… 晚间,王殿。 青璃已经调来王殿伺候一段时间了,和迟宁相处得好,不在像从前一样介意迟宁中原人的身份。 “给您沏了壶茶。”青璃把托盘放上桌。 她记清了迟宁的习惯,知道中原人爱饮水饮茶,就每天准备着。 迟宁点头:“这里没有什么事了,这么寒的夜,早些睡吧。” 青璃语气轻松:“那我先走啦,公子今天讲给我的事,我回去再讲给她们听。” “她们”指的是和青璃住在一起的侍女。 青璃和迟宁熟了,经常问迟宁一些南方的事,很感兴趣的样子。 “很喜欢南边?”迟宁问。 “您也能感受到炎北,这样的天气我生活了快二十年还不适应。冬天更苦,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躲在屋里。” “所以先王一心想征战,也有很多人追随他的。但他越发好斗,炎北死的士兵越来越多。我还是喜欢现在的王上,休养生息。比起南下抢占别人的地盘,还是过安宁日子的好。” 青璃说完就退了,留迟宁一人深思。 迟宁确实明白了顾凛焦虑的来源。 来到炎北后,迟宁发现魔族人没有传闻中那样面目可憎。 他们大多像青璃一般,起初充满戒备心,后面慢慢软化,更质朴醇厚的性格,让他们更愿意信任别人。 炎北只是拥有的太少了,中原人生而具备的东西,他们要去拼去抢,去豁出性命来获得。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迟宁从桌上拿出一张炎北地图来看。 不一会儿便被顾凌霄惊扰。 顾凌霄从背后抱他,拉开他衣领,吻他肩上的疤。 那道疤还没消,迟宁挺不喜欢这个,偏偏顾凌霄喜欢,头挨在他肩上,嘴唇触碰略微凸起的刀痕。 迟宁难耐地弓了弓身子。 “说好不动手动脚。” 今晚他设置了顾凌霄勿近,原因是顾凌霄日日拉他练上古双修法。 大骗子。 “再闹晚上就分开住。” “这么冷,你想住哪儿去?”顾凌霄说。 “这么冷,要走也是你走。” 顾凌霄笑开。 他站在迟宁背后,俯身手撑在桌面上,恰好把迟宁罩在怀里。 自然也看见了迟宁手中拿着的那块羊皮卷,正是炎北的地图。 大势三分,以玄断山为界,南边是中原,北边被顾凌霄和沈秋庭瓜分。 顾凌霄所统辖的地方以西,全是沙漠的不毛之地,是沈秋庭现在的领土。 顾凌霄见迟宁的视线一直流连在沈秋庭那块领土,用手掌把那块一遮,道:“拳头大小的地盘,寸草不生,沈秋庭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笃定这么说,一定是另有计划。”迟宁转头看他,“看不惯解九泽,是么?” 顾凌霄的血气霎时被激发:“这么多年来,看似仙门百派压制炎北,纯粹魔族血统的人不能走过玄断山一步,但仙门百派又何尝不畏惧魔族。” “如果无畏无惧,何必处处针对我们。他们畏我惧我,畏我魔族强悍,畏我们能征善战。” 迟宁知道顾凌霄想起了他从前被歧视过的种种,轻轻握住顾凌霄放在桌子上的手。 人非圣贤,谁的心里都有积郁的浊气,能被安静地倾听已经很难得。 过了会,顾凌霄缓过神,反握住迟宁的手,头埋在迟宁颈侧。 迟宁感受到对方 分卷阅读89 咚咚的心跳缓缓归于平静。 “我不相信你甘心只留在炎北,你在绸缪什么,没告诉我?” “为什么这么猜测?”顾凌霄的眼神一瞬不瞬盯在羊皮地图上。 “直觉。” “过段时间吧,等你身体大好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顾凌霄咬重了“一切”二字。 他是真的打算好了,把所有的秘密都坦诚给迟宁。 顾凌霄不喜欢被欺骗,他介意迟宁对他撒谎。 但他何尝不是在骗着迟宁?有太多东西不能诉诸于口,横亘在他们之间。 顾凌霄想把这些挡路石都移开。 尝试去告诉迟宁一些事情: 比如,他是重生的。 第74章 师尊教我,照这几张图怎么做 新的一天天气十分恶劣。 戚余歌极早地起床,收拾停当,对着窗户硬生生枯坐了一个时辰。 窗外大雪封路,郁峤怕是要顶风冒寒地出城。 戚余歌纠结一阵,想去给郁峤送行,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许久,估计郁峤已经出了城门,戚余歌才走出屋子。 院内寂静,郁峤的厢房前是平整的雪,一个脚印也无。 出了小院,郁峤恰好碰上宗岱。 “戚师叔,用过早膳了么?” “还未。” “我也没吃呢,一同去饭厅吧,听说今日包了饺子。” 两人同行,宗岱边走边搓着手:“真冷啊,我今早去城墙看了一圈,这样大的雪,路上车马寥寥。” “不过也是,过节了,大家都喜欢待在家中,偶尔有行人,也是往北来进城里的。” 都是北归的人,郁峤却要独自南下。 戚余歌有些落寞地想。 “偏了,再右边一点,” “现在呢,可好了?” “过了,要往左。” 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戚余歌慢下脚步,觉得那男声很耳熟。 “欸,您去哪儿?”宗岱往前走了一段,一回头,发现不见了戚余歌。 他们原本该往左走,往左才是饭厅的方向,现下戚余歌却往右方的小巷里去。 宗岱看着戚余歌高挑的身影穿过一条幽幽小巷,步子越走越快。 然后听见什么骤然坍塌的声音。 宗岱忙赶过去。 一阵乒乒乓乓的大响动后,郁峤撑在墙上,额角沁出汗水。 戚余歌楞在郁峤旁边,诧异到连人都忘记搀扶。 宗岱最先反应过来,走近了,关切地问:“怎么了郁阁主?” 只那垮塌的是道木梯,那梯子确实朽透了,其中作为主支撑的一条圆木断了一截,使木梯完全失去平衡。 郁峤本来是在帮青璃挂灯笼,没防备摔了下来。 “我没事,”郁峤回答宗岱,转而又望向戚余歌,“如果不是你站在下面看我,我也不会晃了神儿。” 戚余歌猝不及防被碰瓷,小声说:“你怎么能赖上我?” 青璃心有余悸,忙说:“都我的错,不该让郁阁主上去。” “只怪他傻。”戚余歌嗔怪。 郁峤坦白:“我走不了路了。” “梯子明显是坏的,你还娇气地像肉体凡胎一样,摔一下就伤到了。好好的一个修仙人,怎么还像平民一样崴到脚。” 戚余歌说话时皱着眉,音调的尾音都不耐地下压。 手还是扶上了郁峤的胳膊。 郁峤顶着个郁小娇气的名号:“你捏得我胳膊也疼。” “那就疼着。” 戚余歌一挥手,那条本来只瘸了一截腿的梯子顿时七零八落,哗啦一声碎成木屑散落在地上。 郁峤不说话了,他莫名想起之前被戚余歌炸掉的桌子。 相比之下,戚余歌用力握一下他胳膊,下手还是挺轻的。 郁峤被戚余歌扶着,一瘸一拐走进房间。 房间被收拾成了从未使用过的样子,床铺整齐,桌上放了一个小包袱,每一个细节都证明主人是准备走的。 郁峤坐在木椅上,腿搭在桌上,露出脚踝。 那处肿得很高,过几天估计会变成骇人的青紫色。 戚余歌摸了几下,确认没有伤到骨头。 郁峤问:“戚大夫,我要养几天才能好?” “能忍着痛的话,现在就能跑能跳。” 戚余歌有意加重了摸伤口那只手的力气,把郁峤疼得皱眉, “我可忍不了,你都说了,我娇气。”郁峤边皱眉边笑。 上了药,戚余歌踌躇片刻,问:“你,今天早上……没走啊。我还以为你很早就……” 郁峤:“我很早就起来了,本来帮忙干完活就要走,现在可走不了,但这不怪我。” 戚余歌:“……赖我。” 他们对坐片刻,郁峤又说:“劳烦,带我去换件衣服。” 说这句话是,郁峤手搭在他肩膀上,戚余歌下意识后缩,显露出敌意来。 郁峤却仿佛对戚余歌的杀气腾腾毫无察觉:“走啦。” 戚余歌以往的生活都以解九泽为半径,解九泽是他对这世界的所有解释,直到很傻地撞成头破血流。 他从前相处的都是仇敌或者同门,郁峤算是他在簇玉之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戚余歌甚至不太确定和朋友的正常相处方式是什么,脱离解九泽,他像初次暴露在人间一般。 “好。”戚余歌挣扎一会,决定忽略肩膀上的手,带他去更衣。 *** “郁阁主那样好的身手,怎么也会不小心受伤?” 青璃对迟宁描述了今天早上的情形,说郁峤怎么粗心大意,戚余歌边生气边关心。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他们不简单。” 迟宁回想起郁峤“qi鱼”的那桩往事。 但就怕这是郁峤单方面的好意,戚余歌还没觉察。 青璃说完了八卦,告退道:“今日殿里来了新宫人,冯总管让我去带带他们。” “去吧。” 迟宁在琢磨戚余歌的事,不妨被顾凌霄扛起来:“后悔让青璃过来了,你怎么成天跟她说话。” “你还总和手下将领待在一起,我也没醋他们。”迟宁抗议,“大白天的,你干什么!” 顾凌霄把迟宁原本在看的正经书没收,合上,又顺手把帘帷拉得严严实实: “我再点上蜡烛,就算晚上了。” “强词夺理。” “那我讲讲道理,本来昨晚就要做的,阿宁推脱说腰疼,现在还疼吗?” 顾凌霄挑松迟宁的衣带,手掌伸进去,用了点灵力按揉那截窄腰。 从尾椎窜上来一股酥麻感,迟宁去推顾凌霄,复而想到这是在白昼里,心里又羞又急: “你……真不把我这个师尊放在眼里。” 他们明明没解师徒契,顾凌霄却再也不叫他一声师 分卷阅读90 尊,日日以下犯上。 “那师尊教教我,今日这几个姿势怎么做?” 顾凌霄喜滋滋翻上古双.修图,挑出几页格外出格的给迟宁看。 “顾凌霄!” 就把书打开放在枕头边,顾凌霄完全不知收敛。 “师尊连尾巴也不给我看,是觉得我这个徒弟不够乖?” “从前一起睡的时候,师尊毛蓬蓬的尾巴会往我指尖上缠。” 迟宁最后悔的就是提起“师尊”这个称呼,本来想压一压顾凌霄的色迷心窍,可适得其反。顾凌霄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加上“师尊”二字。 顾凌霄先去洗澡,沐浴完出来后见迟宁扶着床柱站起身,里衣穿得松垮。 “师尊,要我帮你更衣吗?” 迟宁抬手捂住他的嘴,凤眸里蓄了三分薄怒。 顾凌霄笑开,拉着迟宁的手腕吻了吻,不再多言。 眼看他们胡闹到了晚饭时间,顾凌霄问迟宁饿不饿。 “饿。”迟宁答。 “那我去挑几样餐食端进来。” 迟宁坐在汤池中洗浴,里衣被池水浸得有些透明,水气上浮,潮湿的热意让迟宁的皮肤染上点红。 像隔着白雾的桃花色。 荒唐虽荒唐,但这套双修法确实有效。 每次之后,迟宁都能感觉到灵脉有明显的巩固。 迟宁正放空着思绪,忽然感到有什么从背后盯着自己。 视线很锐利,仿佛钝刀般要从他脊背上剜下一块肉。 迟宁转身的同时,弹了道灵力出去。 只听“噗通”一声,膝盖重重跪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宫人装扮的青年端着木托盘,很陌生的一张脸,长相普通。被凛冽灵力冲击地用衣袖挡住脸,伏低身子,看似毫无还手之力。 等他能挣开眼,看到迟宁已经从汤池中走出,披着素色外袍,半湿的发丝散在肩头。 迟宁走到青年面前,声线质地很冷:“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青年喏嗫:“冯总管要我进来送衣服。”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我是下午刚到的。” 木托盘上确实是崭新衣物,之前青璃也说殿里刚来了一批新宫人。 迟宁一时无法判断对方言语的真假。 青年大概是很害怕,身体剧烈颤抖,垂着头,完全不敢和迟宁对视。 “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别告诉王上,那样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迟宁沉吟许久,终究是不忍心:“东西放下,现在就出去。” “没有下次。” 青年唯唯诺诺答应。 那人走了,迟宁站在浴池旁,好半晌,那种被盯上的阴郁胆寒感都挥之不去。 青年人的眼神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毒蛇一样阴恻恻,仿佛随时准备着要扑上来要人一口。 戚余歌照顾了郁峤一整天。 脚崴了一下而已,最适合静养,偏偏郁峤特别多动,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看风景,一会儿要拿东西。 戚余歌片刻都走不开。 为数不多的耐心磨完了,像外面光秃秃的黑树杈。 入了夜,戚余歌给郁峤铺好床,说:“自己睡觉会吧,我就先回去了。” 郁峤:“我突然想吃口饺子。” 戚余歌:…… “想着吧。” 果断拒绝后戚余歌往外走,却被郁峤轻轻拉了一下。 郁峤眼尾耷拉成狗狗眼,看起来挺可怜:“你就走吗?” “行,咱们去正殿看看,还剩不剩宵夜。” 戚余歌就带郁峤去了正殿,正殿里聚着挺多人,正围炉说话。 戚余歌手放在门上,只差推开的力道。 忽的听到“解九泽”三个字。 门内,迟宁的声音传来:“解九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接话的应该是萧镜:“他还有办法,把信封钉在宫门上。” 安谧的深夜被一封来信惊扰,凛凛寒意扑面而来。 信封上印了个花纹复杂的印章,不是解九泽管用的亲印。是属于簇玉二峰主,戚余歌的。 他们身在炎北,解九泽究竟对他们的动向了解多少。 迟宁语气充满担忧:“我怕戚师兄……” 话说了一半乍然停止,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包括门外的戚余歌。 郁峤明显发觉戚余歌身体紧绷起来,推门的手僵在空中。 两人站在廊下,屋里透出的光亮照出戚余歌苍白的脸色。 郁峤很不解。 解九泽怎么了?簇玉掌门,戚余歌和迟宁的师兄。 但看迟宁和戚余歌的反应,好像不只是师兄弟这样简单。 难道有什么更深的渊源? 郁峤拉住戚余歌:“咱们回去罢。” 他很后悔非要来吃这口饺子。 戚余歌却摇头,推门而入,面对一室人诧异的眼光,缓声道:“这封信,由我来拆吧。” 第75章 我来扮演你的新欢啊 解九泽之于戚余歌。 柔肠百转又宴安鸩毒。 戚余歌能忆得身上种的蛊被丝丝拔除时的痛苦,一分一毫,都在嘲讽他多年来有多么的痴心错付。 不爱的,他不爱解九泽了。 往日种种都是蛊虫作祟。 他在充满迷乱毒素的噩梦里清醒了。 所以才敢看对迟宁他们说,他要亲自看这封信。 戚余歌在自己房内,桌上的灯烛不甚明晰,映出他静默的影。 他冷静了很久,终于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掀开蜡封,暗黄色的信纸上端露出一线缺口。 两根手指伸进信封里,缓缓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朵干枯的芍药花。 褐黄色,被轧成薄薄一片,附于纸张上,仔细看,还能观察到上面花瓣的纹路。 褪去鲜艳的红,却不被允许腐朽,制成这样的信笺,宛如死亡的恐吓。 指间夹着朵枯芍药,戚余歌的神情并无太多变化。 再次收到解九泽的消息,在什么样的时间以何种形式,戚余歌心里早猜想过上百回。 他认为自己会崩溃,大哭,狂笑,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一切的应激反应都没有出现。 戚余歌独自坐着,指腹碰过花瓣尖稍,就这么熬过一宿。 第二日天蒙蒙亮,戚余歌推门外出。 郁峤站在门前,靠着廊柱,今日风雪止歇,庭院地面全冻上了一层冰,坚硬寒冷的白,成为郁峤身后的底色。 听见房门开启,郁峤站直身子,自门缝中窥见戚余歌的红衣。 戚余歌抬眸看到了郁峤,略微一挑眉梢。 郁峤见戚余歌脸色不好,眼下泛着青紫,看起来不好惹极了。 所以他猜测戚余歌一开口就是逐客令,问他为什么在这儿,说他多管闲事 分卷阅读91 。 却不料戚余歌说:“等了多久了?怎么不敲门?你的脚不能久站。” 郁峤明显一愣,抓了抓头发,躲避掉戚余歌所有的问题,转而说:“你没睡好啊。” “嗯,没睡好,”戚余歌语气自然,反问,“你呢?睡得怎么样?” 他们像平日里一样打招呼,这反倒让郁峤不习惯。 他不知道自己脸色比戚余歌还差,笑着掩饰说:“我……我睡的挺好的,这不一早就起了吗。” 戚余歌点头,向前走下台阶。 他头发还未束,边下屋前的台阶边绑发带,青丝被撩起,干净利落地扎成高马尾。 那截白皙的颈子上,露出了一个桃花印记。 颜色很漂亮,却不似天然形成的,花瓣于皮肤的连接处有一道狰狞的痕迹。 郁峤跟在戚余歌背后,步子一滞。 戚余歌有太多太多他未知晓的东西了,仿佛经历过无数往事前尘掀起的风浪。 像朵荆棘丛里开出的花,危险和美丽在他身上达到和谐。 郁峤若无其事地赶上去,和戚余歌并肩:“要吃早饭了吗?我煮了点东西。” 戚余歌偏头看他,郁峤又说:“就在小厨房。” “好啊。” 两人都没注意,郁峤在带戚余歌去厨房时,原本一瘸一拐的腿有多么健步如飞。 小厨房是他们这座院子里自带的。戚余歌不会做饭,也从不要求郁峤做,所以从他们住进来之后,这里还没开过火。 掀开厚厚的夹棉帘子,戚余歌闻到了很熟悉的香味。 身体还有记忆,主动开始饭馋,戚余歌按住肚子,警告那处别咕噜叫出声。 厨房狭小,戚余歌捡了个矮凳靠门坐,接过郁峤盛给他的一碗鱼片粥。 “饺子大概不吉利,我们不吃那东西,我们喝粥。”郁峤说。 戚余歌露出昨晚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郁峤的厨艺越发好了,从最初那道水煮鱼开始,戚余歌一次一次地作为食客尝试郁峤的实验菜品,最终尝到了美食。 戚余歌吃得满足,真心实意道:“抱歉啊,说要照顾你,结果我让你担心了。” 如果不是昨晚亲眼看到了戚余歌情绪的剧烈起伏,郁峤会一直以为戚余歌是个不易被牵动感情的人。 郁峤沉默片刻,在氤氲的白色雾气里,终于提起点勇气,问:“昨天那个……就是你从迟宁那里拿回来的信,里面是什么?” “一朵芍药花。” ……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芍药代表一片真心,情有所钟。 这是在戚余歌所能想到的,他和解九泽相爱到最逼真的那段时光里。 解九泽亲口告诉他的。 是那个雨水泛滥的夏天以后,初秋,草木吸饱了地里的水气,依然疯长,完全忽略了要到了它们枯死的季节。 岁和殿青草戚戚,树冠上传来寒蝉低鸣。 戚余歌才搬过住处,还未安顿好,殿中杂乱一片,所以他羞赧于请解九泽来做客,既使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 解九泽竟自愿来了,还带来一株芍药花,种在岁和殿院内。 明明不是适合的花期,花朵却开得盛,纯粹的大红色,层层叠叠。 解九泽说了关于芍药的情话,是戚余歌不长的生命里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言辞。 他当真压薄命运,得以永远留在那个时刻。 戚余歌夙愿得偿,他只是愿意放弃师父的倚重,就换回了解九泽一点倾斜的真心。 那时,更年轻些的戚余歌有着足够自信,他是解九泽身边所有人中最爱他的那个了,往后看日月还长,他也会一点点成为解九泽的挚爱。 如果戚余歌没发现芍药里种了蛊的话。 他大概会被这虚情假意欺骗很久吧。 长久的对话空白让两人间的气氛略微凝滞,戚余歌回想完,后知后觉发现郁峤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脸上。 “怎么了?” 戚余歌抬起衣袖,擦了一把自己的侧脸。 “芍药花,意思是什么?” 郁峤鲜少有这样一问到底的时候,更多时候,他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戚余歌指了指对面的矮凳:“我们坐下来说,站着脚不疼么。” “疼啊,很疼。”郁峤“啊”了一声,坐下来。 戚余歌倾身,像两个孩子围坐烤火时告诉对方一个秘密:“我可能,要走啦。” “我打算自私一点,不道别。” “你要去见谁?”郁峤追问。 “解九泽,”戚余歌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我必须去见一见他。” *** 休息不好的不止戚余歌和郁峤两人,迟宁也恍恍惚惚,食不知味。 师兄在他心目中是家人一样的存在,解九泽变了很多,现在师门中的故人只剩戚余歌。 从迟宁看到的幻象片段来推测,戚余歌是真心喜欢过解九泽的。 上次戚余歌说他把许泊寒还了回来,是什么意思? 许泊寒已离世许久,难道戚余歌能让他复生? “这是你忽略我的第六个时辰了。”顾凌霄抱怨。 迟宁叹口气:“我知道我不该插手他们间的事……” “知道就好,别太费心,再这样下去头发就真的全都白了。” 昨夜没办法,迟宁只能变出白发和尾巴给顾凌霄看,现在顾凌霄还揪着这点不放。 “跟你说正经事呢。”迟宁急道。 “好,说正经事,你最近是不是用了灵力?” 使用双修法的过程就像往池中蓄水,蓄水时要保证没有别的缺口让水流失。 所以迟宁所能调用的灵力很少,上次对付那个青年,迟宁看似从容,实际上却用了全部的招数。 “嗯,”迟宁承认很快,“下次不会了。” 顾凌霄点到为止,跳过这个话题又说:“我早上看了一部分眼线传来的文书,说解九泽在筹备阳曦会武的事宜。解九泽能看到我,我也在监视他,甚至我的眼睛不比解九泽少。” “你当初也在阳曦会武的名单内。” 迟宁当初答应远赴玄断山,解九泽开出的条件之一,就是给顾凌霄参加门派内选拔的机会。 不然在那样的情况下,解九泽打压迟宁,万万不会让顾凌霄和同门公平比试。 “解九泽不会还希望,我能代表簇玉参加?”顾凌霄哂笑。 “他趁这次机会选拔高手,一齐北上攻打炎北还有可能。” “早做防备,再出现把信封钉在城门上的事情,我这个炎北王,不做也罢。” 顾凌霄这么说着,去加紧布置城防了。 迟宁静坐调息,默背心法,以求能更快地恢复全部功力。 一盏茶被托盘托着送到了迟宁跟前,迟宁略一瞥,伸手 分卷阅读92 去拿,手指却乍然和另一只手碰上了。 那人的手很冷,骨节分明,触碰后先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迟宁冥想被打断,也不生气,把热茶端起,看着眼前挺熟悉的面孔:“小五,是吗?” 迟宁已经询问出,上次误闯浴室的青年确实是个新来的宫人,叫小五。 “是,是。”小五惊喜于迟宁知道了他的名字。 小五解释说他平时做粗活,进殿伺候的机会不多,今日是青璃临时有事,让他来殿里送壶茶。 迟宁听青璃聊过他几次,说他心眼实不禁逗,是个会办事的。 “你与青璃关系不错?” “是青璃姐姐愿意教导我。” 小五习惯性的弓着脊背垂头,迟宁分辨不出他的神情, “嗯,”迟宁应了一声,“那从今之后,就调来我身边做事吧。” …… 另一边戚余歌似乎被郁峤缠上,后者说什么也要跟他同去。 戚余歌越说越脱不了身,索性拒绝:“你不清楚我们之间的事。” “这次他逼你回去,但你想拒绝他吧,我一定可以帮你点什么。”郁峤信誓旦旦。 “比如?” 郁峤:“扮演你的新欢。” 第76章 迟宁中qing药,顾凌霄对峙情 “戚师兄他们何时走的?” 戚余歌的住处外,一群宫人诚惶诚恐地站在迟宁面前接受盘问。 “三……三日前。” 收到解九泽的信后,戚余歌和郁峤即不告而别,联系前因后果,迟宁不难想到他们的离开是为了解九泽。 迟宁心中郁结:“你们,你们怎能替他瞒着。” 一位宫女眼看要受罚,哭哭啼啼地说:“郁阁主和善,平日对我们好,他走之前反复叮嘱我们不要说出去。” 迟宁怎么可能真的罚他们,问清楚实情就让宫人散去。 他后悔这几天听了顾凌霄的话,说要给戚余歌单独思考的空间,结果给着给着,人就没了。 顾凌霄,根本不懂感情。 迟宁愁闷地想。 百里之外,正巡视南边疆界的顾凌霄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 “王上,生病了?”下属关切询问。 顾凌霄摆摆手,有点美滋滋地想: 你不懂,是阿宁想我了吧。 得知戚余歌离开,迟宁之后都提不起精神,十分担心戚余歌再受到伤害。 顾凌霄巡视边界一时半会回不来,迟宁待在王殿里,能陪他解闷的只剩青璃还有小五。 宫人们之间传言,不知为什么小五颇受倚重,分明是新人,样貌能力都一般,偏偏能让迟宁高看一眼。 直到一日,小五没了踪迹。 王殿里的房门一响,是青璃剪了梅枝来插到瓶里。 “小五呢,我今日怎么没见他?”迟宁穿戴好衣服,正准备出门。 “他向冯总管告了假呢,说家中母亲生病,要回去几天。” 迟宁眯了眯眼睛:“可不是么,顾凌霄不在城中,确实是告假的好时机。” “公子在说什么?”青璃疑惑。 “跟我去趟议事殿。” 出了王殿,迟宁吩咐殿外的冯总管,“联系还在城中的连槊统领,请他带人包围议事殿。” 迟宁总算是等到了鱼儿上钩。 两人一路疾行,青璃紧紧跟在迟宁身后: “您是怀疑小五的身份,那为什么还要留他在身边。” 迟宁是很谨慎的,在和他了解过小五的简单情况后,还派人仔细去查小五的家里。 街坊邻居都证明,小五出身清白,从前没有什么劣行。 无论怎么看,小五都应该是摆脱了嫌疑的。 难不成,世界上有第二个小五,代替他,来行鬼祟事? 青璃觉得不可思议。 听完青璃的疑惑,迟宁沉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易容术。” 话音落,迟宁也在议事殿前停下脚步。 顾凌霄不在,往日热闹的议事殿大门紧闭。 但再冷清也不至于如此情形,殿门外,竟无一个把守的人。 迟宁心口发沉。 他也只是猜测,他何尝不希望小五本性纯善。 但那道从背后盯住他的眼神,如蛇如深渊,实在令他联想到一位故人。 “青璃你等在这里,待会于连槊会和,要千万注意安全。” …… 沉重木门被推开的一瞬,青年早有准备般回头看迟宁,仿佛等待已久。 仍是普通长相,乏善可陈,迟宁却敏锐地注意到青年手中拿了卷锦帛。 青年挑衅地扬眉:“怎么现在才来啊。” 灵气化为银线缠住小五的双腕,迟宁五指把银线拉紧了,一步步朝对方走去。 小五没有退,任迟宁逼近,锋利的银线嵌入皮肤,鲜血顺着指尖淌下。 迟宁快速揭下青年的面皮。 果然是熟识的脸孔。 “你竟敢亲自来,不怕身首异处吗?!” “我敢亲自来,就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沈秋庭饶有兴致地掂了掂手上的锦帛。 “白日做梦,天罗地网,你逃不掉的。” 边疆堪舆图乃是顾凌霄费心绘制,详细点出炎北,虞西及中原各地的地形地势。 迟宁比不会把它拱手予人。 “是吗?”沈秋庭丝毫不乱阵脚,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刚才忘记说了,我这次来,不仅要带走边疆堪舆图,还要带走你。” …… 来不及了,待青璃等来支援的人,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沈秋庭在城中有人接应,他们皆换上了和沈秋庭一样的衣服,朝各个方向溃逃,来混淆视线。 顾凌霄带人去玄断山一带巡逻,城中守备原本就空虚。再加上连槊把兵全带去了议事殿,扑了个空不说,宫外防御更加疏松。 沈秋庭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迟宁带离。 马车里很颠簸,迟宁浑噩醒来,掀开车帘看,只见车轮卷起沙石,一切景物都在向后飞速退去。 是在往西去。 他躺在车厢的软塌里,身上盖了件衣服,大概是属于沈秋庭的。 迟宁十分嫌恶地扯了把那衣服,衣袍滑落在地板上的同时,沈秋庭撩起布帘进来。 “醒了?比我预想的要早半个时辰。”沈秋庭搭了搭迟宁的脉,“不过软筋散药力未过,你别想跑。” 确实是软筋散的药效还没有过去,迟宁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不仅如此,内里的那股燥热感更甚,火苗一样丝丝缕缕缠上来, 迟宁喉头干渴,尝试着去拿一旁的水囊。 “现在喝水会影响药效。”沈秋庭把水囊扔远了。 “你又给我吃了什么?”迟宁开口,发现声音嘶哑难听。 如果不是沈秋庭耍见不得人的把戏,用软筋散,迟宁未必会身在 分卷阅读93 此处。 沈秋庭不答,只是略微勾起嘴角。 一切都让迟宁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厢晃动,正前方的帘帷摇摆不定,偶尔能从缝隙里窥见前方的景色,连天的枯黄。 遍布沙漠戈壁的虞西已经很近。 “马上就要到虞西了,有大批士兵在那接应,所以听话一点,这里可没人来救你。” 沈秋庭坐在软塌上,慢慢靠近,迟宁往车厢角落里缩。 沈秋庭又给他吃了另一种药,是什么? 是毒吗?还是……更卑鄙的? 看着迟宁坐在角落,双手警惕地抱住膝弯的样子,沈秋庭心中餍足。 抬起迟宁的下巴,沈秋庭的拇指用力地碾对方丰润的下唇,直把那一瓣水红蹂躏得微肿。 他不急于享用猎物,更多的是一种愉悦的逗弄:“不还是落到了我手中吗?还是我的。” 迟宁张口,把沈秋庭的虎口处咬得鲜血淋漓。 沈秋庭“啧”了一声,把嫣红色的血液涂抹在迟宁的下唇中央。 “多日不见,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他乍然被激怒:“都是阶下囚了,还摆这幅宁折不屈的样子给谁看!” 沈秋庭颇为粗暴地站起身,抓着迟宁的头发把人往前扯。 发髻散开,玉簪滚落在地,迟宁勉强用手撑在座位上维持平衡,青丝如瀑,形容狼狈。 马车仍兀自前行不息,碾过冰雪时颠簸异常。 “从前我给我你不止一次机会,让你跟我走。可惜你迟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呢?” “只能同我回虞西,日夜做我的禁.脔。” 沈秋庭表情邪肆,附在迟宁耳边说话时刻意加重了最后两字。 迟宁愤恨地偏过头去。 “你身上好香啊。”沈秋庭凑近迟宁颈侧。 那处传来一股凌凌的香气,比梅香还要冷三分。 沈秋庭所作的一切,都让迟宁厌恶,胃里翻搅几欲干呕:“滚开!” “都是你逼我的,迟宁!” “重明镇内,玄断城中,我哪次不是真心实意与你剖白?我愿意放弃一切换你,试问他顾凌霄能做到吗?” “顾凌霄起码不会像你一样耍小伎俩!”迟宁语带嘲弄,“你之前是替顾凛卖命吧,潜入簇玉做卧底,亏得顾凌霄还把你当了多年好友。最后呢,还是你主动出卖顾凛,瓜分他势力。” “沈秋庭,你何曾有过真心。” “是啊,我从未有真心。”他们针锋相对,沈秋庭抬高音调,“你越是这样高高在上评价我,我越是想把你拉下神坛共同沉沦。” “你懂我苦楚吗?当年!我那忠心耿耿的父亲!”沈秋庭提起沈暮时格外激动,却略去其中细节,“都是他害我,害我落入顾凛手中,不替他卖命,我就得死。” 迟宁:“那崔苹儿就该死吗?重明镇的无辜百姓就要遭荼毒?” 苍生皆苦,但这并不是能随意伤害别人的理由。 “从前我还能宽容待你,但今日之事后,我真是……听你的字字句句都觉得恶心。” 沈秋庭暴怒异常,右手高高举起往下扇。 迟宁握住沈秋庭的手臂,抬眸直直与他对视。 他明明已经情动,皮肤浮上一层绯红,眼中却比荒漠还冷,结了三尺坚冰。 一阵强劲的寒风灌进马车,吹开帘子,甚至已经能看见炎北和虞西的界碑。 沈秋庭已经开始撕扯迟宁的衣服,白色外袍被扯出道道口子,沈秋庭又开始解里衣。 迟宁手往座位底下伸,寻到了那支滑落的玉簪,紧紧握在掌中。 他存了死志,既使玉碎,也不会让沈秋庭碰分毫。 “铮”的一声!像什么插入土地里! 外面传来灵马的嘶鸣声,马车像撞到石墙那般急急停下来,因为惯性,整个车厢几乎腾空而起往前翻。 迟宁的玉簪没能扎入沈秋庭的脖颈。 把玉簪收入袖中,迟宁顺势一推身前的人,沈秋庭重重翻到在车厢地面上。 这是个好时机! 迟宁欲抽身逃走,无奈刚站起身就头晕目眩,他在车厢上撑了一把,觉得身体更加躁动,双腿虚软发颤。 马车顶被飓风掀开,露出一方灰沉的,飘着雪的冬季天空。 接着是四面的车厢壁,木板像土块似的径直剥落,跌入雪地里。 日思夜想的人纵马而来,铁蹄铮铮携风裹雪。 整个荒原再无别的风景,只剩他来时的轨迹。 “阿宁!”顾凌霄叫他。 沈秋庭还想起身,被一排冰刺同时袭击,他翻滚几下躲开,同时也失去了捉住迟宁的最好机会。 “砰”的一声,沈秋庭狠狠攥拳砸身下的木板。 顾凌霄经过马车,伸手来拉迟宁。 迟宁向他伸出手去。 重新被熟悉的怀抱拥住,迟宁还有一种如在梦中的虚幻感。 他骑在马上,坐在顾凌霄身前,感受到了无比心安的体温。 顾凌霄纵马前行,拔出插在马车前的摘辰剑。 “顾凌霄……” “对不住,我来迟了。” 顾凌霄安抚地去握迟宁的手,意外发现后者的掌心有不寻常的烫意。 不止如此,迟宁的身子还在发颤,咬着下唇,竭力忍耐着什么。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迟宁摇头,散了满背的青丝随之晃动。 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不断上移,检查着他的身体。迟宁不适地动了动,忍不住露出一丝轻吟,百转缠绵,像他们意乱情迷时的序曲。 听到这一声,顾凌霄怎会不知他怎么了。 顾凌霄勒马停下,转头对手下将领连槊道:“带兵擒拿沈秋庭,生死不论!” “末将领命!” 安排好一切,顾凌霄吻了吻迟宁耳廓:“听话,别自己忍着,我帮你。” 迟宁眼睛都被药力熏红了:“荒郊野外的,怎么好这样……” “我们去马车上。你要乖一点。” 第77章 一个脐橙 被顾凌霄抱着坐上马车,迟宁汗湿的手心攥着后者衣袂,忧心道:“边疆堪舆图还在沈秋庭手里……” “不急,它哪里比得上我眼前这块宝贝。” 马车宽敞,榻上铺了软垫,空间足够两人躺下。 迟宁被顾凌霄拥在怀里,身下是后者硬邦邦的大腿:“你……你先放我下去。” “今天试一试这么做,好不好?” “什么啊……”迟宁慌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顾凌霄的手钻进迟宁的宽袖中,顺着细腻皮肤往上,感受到后者的战栗。 这个姿势,迟宁比顾凌霄稍高一些。 顾凌霄看到迟宁精巧的下巴,嘴唇红如渥丹,眼尾微挑晕开一片湘妃色。 渐渐的,顾凌霄 分卷阅读94 在迟宁袖中摸到一个尖且硬的物什,握在掌心拿出来,是支玉簪。 迟宁从前常用的簪子上次被典当了,这支是顾凌霄送的,玉料上好,镂刻的云纹却粗劣,顾凌霄不算灵活地一点一点雕琢上去。 初初收到玉簪时迟宁还略嫌弃地说“丑”,却也一直带着,不曾离身。 “你为何藏着这个?”语气里带了三分认真。 “防身所用。” “迟宁,如果方才我晚来片刻……” 迟宁闭了闭眼睛:“我不苟活。” “你啊。”顾凌霄有些心疼。 他原计划后日返回王城,因为事情进展顺利提前两天。 刚入城中,发现一片混乱,连槊带人到处排查。 “宫中出现歹人,劫走了迟宁。”连槊向顾凌霄禀报。 听到这句话,顾凌霄脑中“嗡”的一声。立刻勒马转身,片刻不停地追赶。 也还是让迟宁受了苦。 眼前人欲吻他,迟宁挺拒绝顾凌霄的亲吻,身体后仰,拉开一段距离。 “怎么?”顾凌霄不解。 迟宁默然,用手背在嘴唇上重重擦了一下,原本微微肿胀的唇瓣一阵刺痛。 刚才被沈秋庭碰过了。 要擦去沈秋庭的痕迹。 顾凌霄扣住迟宁后颈,轻轻下压,如愿以偿接近了那瓣水红。 “嗳”,迟宁躲无可躲。 脊背弓出一道流畅的弧度,迟宁跨坐在顾凌霄身上低头和他接吻。 情药的效果完全发挥出来,迟宁被亲得晕晕乎乎的舒服,时不时哼两声。 搂在顾凌霄后背的手急切地划来划去。 而顾凌霄还没有要开始的意思,反复进出迟宁的齿列,纠缠柔软的舌尖。 “快……”迟宁几乎喘不上气。 “快什么?” “嗯?你要我快点干什么?” “快点……” 无论再怎么逼,迟宁都说不出更逾矩的话来。 脱下迟宁被撕出口子的外袍,顾凌霄没再褪迟宁的中衣,反而还给怀中人披了件墨氅。 “怕你感风寒。” 迟宁不管什么风寒不风寒,他只觉得热,沸水翻腾一样的热。 往前挪着身子,急急切切往顾凌霄身上贴。 又在顾凌霄喉结上咬了一口。 …… 迟宁犯迷糊,为什么每次做这种事,他都比顾凌霄要累上许多? 他早早没了力气,脚背绷紧了,足尖点在地上,再起伏不动。 顾凌霄掐着他的腰把他往上提,又按下,很凶地说:“这样就够了?刚才求着我多给你。” 接着不管不顾地在软云里冲撞。 迟宁腰猛地一颤,轻吟出声来。 “你看,不知多少人在外面,你叫的这么好听,把他们招来了怎么办?” 马车周围设有结界,阻断了声音和视野,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何事。 饶是如此,迟宁还是心跳如鼓。 他仿佛真的听见马蹄声杂沓,来来往往的人在议论低语。 顾凌霄一句一句说着助兴的混账话。 直到迟宁哭了,泪水淌到腮边。 顾凌霄给人擦眼泪,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处。 顾凌霄总认为迟宁太娇,身上一摸一个印子,在床上又爱哭,哭着吻他,再推开他。 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良久,迟宁裹着顾凌霄的墨氅躺倒在软塌上,长睫颤啊颤。 顾凌霄刚才作弄他,此刻来哄人:“先睡,别人都没看见。” 面子都丢尽了,迟宁装鸵鸟,拿大氅遮住整张脸:“你离开那么久,谁都能猜到。” “管他们作甚,”顾凌霄笑,用手指卷了卷迟宁发丝尖稍,“那我走了?” “快去快去。” 听到顾凌霄跳下马车的声音,迟宁翻了个身,面对乌漆漆的木板。 还能闻到消散不掉的气味,像置身充满湿气的雨林中。 迟宁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是睡不着的,但许是困倦太浓,没过多久,意识就昏沉起来。 *** 苍茫雪域中,沈秋庭被逼至一隅。 他背后是拔地而起的险山,山势陡峭奇崛,绝无翻越的可能。 连槊领兵困住沈秋庭,等待顾凌霄发落。 顾凌霄下车走来,还见沈秋庭如困兽般反抗着。 后者像感受到了什么,抬头前望,直直与顾凌霄对视。 顾凌霄衣冠整齐,但沈秋庭怎会不知道他刚才去做了什么? 机关算尽,却为他人作嫁衣裳,沈秋庭气得浑身发抖,用力一挥栖白剑,另一只手自怀中拿出边疆堪舆图。 边疆堪舆图制成没多久,顾凌霄甚至未有时间复刻。 沈秋庭手上的是独一份。 显然沈秋庭也知道这一点,故而半分不肯示弱:“都往后退!不然我就毁了它!” “往后退。”顾凌霄说着,从士兵主动让出的道路中缓缓走近。 重明镇一别,这是两人头一次有机会面对面讲话。 同在北方称王,他们也许要逐鹿天下,分庭抗礼。 如今沈秋庭却即将成为囊中之物,阶下之囚。 此次见面,沈秋庭消瘦许多,眼窝凹陷,原本清润温和的眼中满是阴鸷。 顾凌霄生出几分感慨:“没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之前是真心信任你。” 沈秋庭却满是厌恶地哂笑:“你没想过啊?我却想过千千万万遍了,想我该如何折磨你,除掉你。” 是吗?沈秋庭一直怀着这般心思? 顾凌霄想起他与沈秋庭刚在簇玉重逢,那是他很欣喜的一段时日。 那之前,顾凌霄飘零似转蓬,那之后,他开始有师尊,有簇玉为依靠,也和故友重聚。 他自那重获新生。 既使顾凌霄因为迟宁与沈秋庭冲突激烈,他也始终以为,他和沈秋庭的分歧只在这一处。 沈秋庭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直到重明镇,沈秋庭露出了一点真面目,两人的关系开始滑入深渊。 注定要一战,分出胜负。 顾凌霄取出腰间长剑:“每个人都想变得更强大,但你的方式错了。” 不知怎么,沈秋庭竟然在顾凌霄身上看到了些熟悉感。 之前迟宁质问他:“崔苹儿有错吗?重明镇的无辜百姓就有错吗?”时,也是同样的语气神态。 师徒俩如出一辙。 沈秋庭觉得好笑:“都是假清高罢了。迟宁如此,你怎么也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我们才该是同一类人啊,从出生起就被人瞧不起。你非人非魔,我是最微贱的仆人。不择手段,挣扎求存,这就是我们的本性。” 顾凌霄摇头,并不认可:“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别人吗?沈叔也不会愿意看见这样的你。” “闭嘴!”沈秋庭听到那个 分卷阅读95 被设为禁忌的名字,歇斯底里地吼。 “你也好意思提他?”沈秋庭道,“也是,你是主子,他只是条忠心不二的走狗。” “沈叔是你父亲!”顾凌霄无法理解沈秋庭的态度。 “是吗?他竟还是我父亲?” 沈秋庭用栖白剑插在地上,支撑身体,夸张地大笑起来。 往事重被提起,沈秋庭想宣泄,报复般地宣泄。 沈秋庭边笑,边用灵力在两人周围几丈开外撑起结界:“那我们不妨单独聊聊,我那高尚的父亲。” “他为了救覃烟的儿子,要我换上你的衣服,要我引开顾凛的追兵,演什么程婴救孤啊,沈暮,他竟忍心……”沈秋庭哽咽一下,“忍心利用自己的亲儿子,换你一命。” 沈秋庭的言语像条引线,把顾凌霄脑海中的那段回忆,点燃,炸开。 沈暮确实给他换了身衣裳,他被领到荒凉的郊外,从此再没见过沈暮。 他一直以为当年是偶然失散,事实竟是…… 顾凌霄难以置信:“你所言当真?!” “如果当年我没替你引开炎北杀手,我就不会被顾凛抓到,也不会听他的安排,潜入簇玉做奸细。” “每日虚情假意,每日内心煎熬。” 看着顾凌霄脸上的痛色,快感涌上沈秋庭心头:“偷了我的命,你站在光明里,当然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是蝼蚁!是蛇鼠!” “如果不是沈暮,遇见迟宁,被他收为徒弟的,会不会就是我?” “顾凌霄,你就要永险泥沼。” 顾凌霄手中的摘辰剑落在地上:“不,不是的,我才应该是迟宁的徒弟!” “覃烟死了,沈暮死了,我的一生也搭进去,三条人命,来换你。顾凌霄,你多幸运啊。你所得的这一切,你的幸运,沾着罪恶,沾着血。” 连槊听不见结界中的声音,但能看到顾凌霄衰败惊恐的神色。 他抡起法器把结界凿出裂缝,着急吼道:“别听他的,他在蛊惑你!” 沈秋庭勾唇:“怎么会是蛊惑?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啊。” 顾凌霄恍惚想起上辈子,尸山骨海,有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将死未死,枯枝一样的手死攥住他的衣角,诅咒道: “你罪孽刻在骨头里,生生世世都不会有人谅解你。” 再回神,沈秋庭已经提着栖白剑朝他眉心处刺来。 顾凌霄没有躲,此时他很想见一见迟宁,和他说: “或许,我当年不该被你带回簇玉。” 第78章 给你看我尾巴,你就不要难过啦 一圈黑色薄雾凝成屏障挡在顾凌霄面前,抵御住长驱直入的剑刃。 两股灵力相撞,锵然有声。 沈秋庭再无法前进一步,反而被扩散开的黑色灵力掀翻在地。 顾凌霄只消再抬一抬手,便可取对方性命。 沈秋庭苍白的面孔上满是震惊,曾经他与顾凌霄修为相差无几,现下竟有了天壤之别。 “你走罢,我不杀你。” 顾凌霄掷出手里的剑。 摘辰连剑带鞘扎进雪地里,激起一圈迸裂粉碎的冰渣。 沈秋庭勉强站起,右臂不自然地垂着,似乎是折断了。 他愤恨地咬牙:“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顾凌霄摇头:“只饶你这一次。下次再见面,你我还是仇敌,我不会心软。” 摘辰剑始终没能出鞘。 沈秋庭在顾凌霄下属一片迷惑鄙夷的眼神中走远了。 顾凌霄仍定定站着,内心比暴风雨时的海水还要动荡难安。 “罪恶”一词,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像上天给他打下的烙印。 顾凌霄一直以为遇见迟宁,是他站在阳光之下的开始。 如今,唯一的光亮也摇摇欲坠。 他抢夺了本该属于沈秋庭的东西,这又在他的脊骨上多添了一重罪。 …… 迟宁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炎北王宫,正被顾凌霄打横抱着往内殿去。 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了条干净的白色长袍,衣摆曳地,随着步伐晃。 走到床边,顾凌霄把迟宁往床上放。 挨上床褥的一刹那,迟宁的倦意彻底消失。 迟宁感觉到顾凌霄情绪不太对,环着顾凌霄脖子的手就没松开,小动物似的挂在顾凌霄身上。 “你怎么啦?”迟宁声音里带着哑。 顾凌霄答:“我没杀他。” 反应过来顾凌霄说的是沈秋庭,迟宁挺意外地“啊”了一声。 半晌,迟宁缓缓道: “你自己认为不后悔就好。” 说话时迟宁手上就松了力气,顾凌霄扶着迟宁的小臂把他的手拉下,站直身体。 迟宁也跟着起身,坐在床边。 顾凌霄周身气场很沉郁,像压抑着尖刺和狂澜,摧枯拉朽的力量随时都要涌出。 “出什么事了?”迟宁去拉顾凌霄的衣袖,散发出安抚性的灵力。 “师尊,你有没有觉得后悔。” 顾凌霄重新提起“师尊”这个称呼,眼底透露出少时的脆弱与迷茫,“你当初把我捡回山,其实那个孩子,也可以不是我。” 什么叫可以不是他?迟宁一头雾水。 “不是你会是谁?” 顾凌霄鲜少有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又密又黑的眼睫垂着,脸上的轮廓更显锋利。 “你应该在后悔吧,毕竟,我这劣等的血脉和出身。”顾凌霄自虐般地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实在是,配不上。” 话音落,魔气自顾凌霄背后暴起,化为团团冥火燃烧在半空。 “你冷静点!” 迟宁去拦顾凌霄,指尖却被冥火灼烫,魔气一震,周围的烛台桌椅通通都翻倒。 如此暴怒的顾凌霄迟宁已经许久没见过,上次见,还是妄天尊时…… 思及此,迟宁眼底划过痛苦的神色。 这一丝痛色被顾凌霄捕捉到,顾凌霄周身魔气顿时收敛。 他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像从一场噩梦里惊醒。 “我……”顾凌霄吐出一个音节,又咬上舌尖,口中的血腥气使他清醒。 迟宁怔忪片刻,已然失去了挽留顾凌霄最好的机会。 顾凌霄转身离开。 殿中空荡杂乱,只剩迟宁捏着眉心懊恼。 他想,徒弟修为太高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什么都不解释,还跑那么快。 他腰又还疼着,根本追不上。 顾凌霄一走就是好几日,完全不见踪影。 迟宁只能去问连槊,连槊说他也不清楚,顾凌霄和沈秋庭单独说了会儿话,再出来是情绪就很差了。 再问顾凌霄最近在做什么,连槊答道:“王上最近一直呆在乾坤台。” “乾坤台?” “先王所建,关押奴隶用魔气… 分卷阅读96 …”连槊语焉不详,“反正已经很久没开启过了。” 迟宁头更疼了,魔气试验?顾凌霄不会要走顾凛那个路子吧。 从前,顾凌霄恨不能日日缠他照上古图修炼。 现在呢,别说睡前亲昵,顾凌霄甚至都单方面决定分居,不再回来住。 迟宁都要怀疑顾凌霄是不是被夺舍了。 又等了几日,百般无奈,迟宁去求助萧镜。 “没夺舍。”萧镜老神在在地说。 迟宁追问:“那他是怎么了?” “我又没给他诊过脉,我怎么知道。” “萧神医不是听其声观其色就能给人确诊?” “我看着啊,”萧镜拉长了音调,迟宁倾耳谛听,“顾凌霄是上火了,要泡点菊花茶喝。” 迟宁:…… 两人沉默一会,萧镜又探头过来,很八卦地问:“那你们是不是内什么的时候不和谐?” “什么呀。” 宗岱在外头叫了声“师尊”,推门欲入。 屋内,萧镜大有继续谈论是否和谐这个问题的趋势。 “你别说!”迟宁制止某萧姓不正经人。 宗岱进来,向两人了解了大致情况后,自告奋勇去找顾凌霄谈心。 但没过完一刻钟,宗岱就被推出议事殿,殿门“嘭”的一声合上。 宗岱摸了摸鼻尖,转头对师尊嘤嘤嘤:“师弟好可怕,差点对我动手。” 迟宁:“你说了什么?” “我对他说:‘虽然师尊第一在意我,但师尊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分给小师弟你的。所以就不要难过了。’” 迟宁:“……哦。” 迟宁折腾下来一无所获。 只推断顾凌霄没有被夺舍,叛逆期过了,大概也不是逆反。 难不成,真是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入了夜,迟宁带着青璃,挺丧气地往住处走。 一路上灯火烂漫,郁峤之前挂上去的灯笼全部亮起来,荧荧煌煌,宛如河床悬在半空。 迟宁这才反应过来,除夕在他们的冷战中悄然过去了。 迟宁颇为遗憾,上辈子和顾凌霄一同守岁的回忆太糟糕,迟宁真的很想和顾凌霄好好地过一个新年。 “今日夜里城中有灯会呢,要持续整整十日。”青璃跟在迟宁身后,宽慰他,“公子想去看吗?” 在云望郡的那场灯会,迟宁就未能和顾凌霄一同去,如今…… 迟宁又叹了口气。 青璃眼见不对连忙改口:“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年年也只有那些花样!” 迟宁把积雪踩得嘎吱嘎吱响,越走越委屈。 算了,做什么一直想他。 顾凌霄闹脾气,他应该也闹脾气才是。 起码,起码要再晾他超过十二个时辰吧! 回到王殿中,空荡一如既往。 顾凌霄的寝宫俨然被迟宁占了,迟宁独自居住,顾凌霄晚上也不回来。 不知道顾凌霄每日睡哪里? 大街上吗? 沐浴洗漱完,迟宁赤着脚踩在绒毯上,一咬牙,实在是忍不了了。 双修已经耽搁了很多天。 没人给他倒热茶喝。 被子里是冷的。 迟宁叫来青璃对她说: “你去大街上找顾凌霄,说今晚是最后期限,让他回来。” 青璃犹豫:“要怎么说?” “说我发热,高烧,他再不来就只能到白事上见我了。” 青璃领命出门去,迟宁闷闷地钻进被子里,拉高棉被蒙住头。 发热的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装得太不像,就捂成高烧的样子吧。 迟宁想起捡到顾凌霄的那个时候。 顾凌霄那时魔气很薄弱,无法使用法术掩盖瞳色,两只眼睛一只是紫色,一只淡褐。 很剔透的紫,容易让人想起朝云暮霞。 迟宁看一眼就记住了,再移不开目光。 是只小猫妖吧。 异瞳猫。 迟宁这般想着,但又没有在小孩身上嗅到妖气。 小猫妖正被四五个成年散修围捕,领头的那个长相凶神恶煞,大喊道: “抓住他,挖出他的眼珠来,赏钱足够我们花两辈子了!” 迟宁在人间历练,在荒凉野外看到这个情形,这明显是猎妖人欺负小猫妖啊。 迟宁顺手搭救了那小孩。 “没有了,你低头看。” 迟宁指向清溪水,水面映出顾凌霄的眼瞳,都变为了寻常黑色,“以后就不用担心被人抓了。” “你是神仙吗?” 这是顾凌霄这天和迟宁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迟宁带顾凌霄淌过清溪,往人群聚居处走。 整段路程中,顾凌霄表现得疏离又抗拒,小小的身躯,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孤僻倔强。 迟宁总被人说无聊,这次遇到了比他还无聊的小孩。 无聊但是漂亮啊。 小猫妖洗干净了脸,换了身衣裳,赏心悦目的。 迟宁以为顾凌霄不想和他走,因为小猫妖总是不开心,似乎习惯了独来独往。。 “明日白天会到一处镇子上,到时我们分开,你单独走,可以吗?”夜晚坐在火堆旁,迟宁说。 顾凌霄不言语,只是点头。 又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树枝。 枯树枝噼噼啪啪的声响填充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迟宁有点惆怅了,难道他给小猫妖增加了负担? “跟你一个做迟仙尊徒弟的机会。” “考虑一下做我徒弟吗?” “或许,你认识迟宁吗?” 好几句话在迟宁心中酝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口才合适。 大概这就是两个不善交流的人见面吧。 回想到这,迟宁喃喃自语:“我大概是全天下最没威严的师尊了。” 等顾凌霄来了,说不定还要赔上色.相去哄徒弟。 正想着被子被拉开,迟宁眼睛露出来,脸有些红,鬓边出了层薄汗。 顾凌霄脸色难看,不知是凶人还是关心:“怎么不找医官来?” “你来看才能好。” 迟宁抿了抿唇,这句粘人的话说出口,让他有点不自在。 顾凌霄皱了下眉,下一秒,迟宁吻在他的眉骨下。 被子里面露出点白色的毛茸茸。 迟宁小声说:“那个……给你看看我的尾巴,你能不能不难过了?” 第79章 尾巴抚慰 天色将将暗下去,气氛刚好。 迟宁心中的羞赧超过一切情绪,眼睫微垂着,藏着光芒,偶一眨动,搅起满池波光潋滟。 顾凌霄在床边坐下,下意识摸了摸迟宁发丝。 后者尾巴尖稍一抖,发丝顺从地变成白色。 迟宁在尝试抚平他的情绪。 像分享悄悄话似的,迟宁抱膝坐在床上,前额抵上顾凌霄的肩膀,慢慢 分卷阅读97 把往事说了出来。 末了,迟宁道: “只会收你为徒弟的,你是最特别的那个。” 迟宁略皱起眉心:“不会是别人。” 他不知道顾凌霄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迟宁没料想,“不会是别人”几字在顾凌霄内心的分量有多重。 顾凌霄的情绪不甚分明:“异瞳是因为我半人半魔…… “凡尘中的阴差阳错那样多,许是天意,许是人为。”迟宁打断顾凌霄的丧气话,“我喜欢你的眼睛,我本该见到你,虽然我的本意是想要一个有尾巴的小徒弟。” “那宗岱师兄呢?师尊当时的意图是什么?” “宗岱啊,”迟宁略微思忖了一下,决定透露给顾凌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秘密,“他是条……不太聪明的小灵犬。” 这一刻顾凌霄的表情是很精彩的,惊讶,感兴趣,在脸上轮番上演。 迟宁当真是什么都敢告诉顾凌霄。 “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 听见顾凌霄眉梢轻挑还在问些什么,迟宁急急堵住顾凌霄的唇,这一吻有些偏,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嘴角。 “废话这么多,今晚上,要,要么。” 顾凌霄:“你还在发热。” “没……没发热。”迟宁攥着被子,“撒了谎。” “师尊。” “别叫这个。” 顾凌霄笑开:“那就明早再叫。” 话音落,白绵绵的尾巴尖就缠上顾凌霄手腕,像安抚又像邀请。 顾凌霄的心和燃烧的红烛一起化开。 出身和童年是顾凌霄最不愿意提起的,陷在他回忆最深处,触之即痛,又要化作更尖锐的兵器反击,扎得对方也鲜血淋漓。 顾凌霄因为这个,不知与多少人疏离过,包括上辈子的迟宁。 但这辈子,迟宁一直没问过他的前尘。 迟宁为何,对他这么好。 顾凌霄垂眸看迟宁,见他还惋惜地念叨着猫妖: “我当时真的以为,我捡到了一只异瞳的小猫妖。” “发现我不是妖,师尊是不是会失望?” 迟宁:“失望啊。” “毕竟现在再看,捡到的是只不怀好意的大野狼。” “我来看一看。”迟宁从枕头下摸出那本古籍,翻身伏在床上,掀动书页。 之前耽搁了好几晚,迟宁心想,今天要多练些才好。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书抽走,“哎,”迟宁意犹未尽。 他还没看清呢。 “良宵可不是这样浪费的,我记清了就行。” 遂一夜好眠。 这晚上之后,宗岱就发现顾凌霄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宗岱仔细观察,又感觉这目光还总停在他身后,带着好奇和试探,像要揪他小辫子似的。 他以为顾凌霄还在介意昨日的事。 说师尊第二喜欢他,顾凌霄不高兴的劲头就这么大? 小心眼。 但毕竟小师弟现在是炎北王,要考虑一下好不好招惹。 真招惹了也没事,师尊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是吧是吧是吧。 心中有了点底气,宗岱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正经严肃道:“看什么看,我可是你大师兄,再看我就去告诉师尊。” “大师兄,”顾凌霄从善如流地喊他,“你是怎么藏得这么好的?” “藏什么?” “师尊偏心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要藏?” 顾凌霄:…… 跟宗岱聊天总是问不出什么。 迟宁终于和顾凌霄一同去逛了灯会。 明灯高挂,如海上星芒,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迟宁看了暗暗讶异,他上次来的时候,大街小巷,还远没有现在这般繁华。 卖他茶盏的那处店面重新翻修了一下,把二层也盘了下来,如今做成了个小茶楼,生意不错。 迟宁问守在门口的店小二:“王城里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饮茶了?” “从前是不饮,现在发现了好处,不过也是因为啊……”放低了音量,悄声对迟宁说,“因为王上倡导栽茶树,雪域种茶虽艰难了些,但口味也很有超妙之处。” 说话间,顾凌霄自街上回来,手里提了各色小吃。 小二看顾凌霄器宇不凡,认为是来了大客官:“二位公子进去坐坐?” “不了,”迟宁就着顾凌霄的手吃了块酥肉,“我们去别处逛。” 顾凌霄从中原带来了很多东西,应用到炎北,魔族为之气象一振。 “你是个好君王。”迟宁对顾凌霄低声耳语。 顾凌霄还在给迟宁递东西吃,姿态闲适,问出口的却是:“你猜沈秋庭之后会做什么?” 迟宁咽下甜糕:“边疆堪舆图在他手中,我想他会利用这个筹码,去和解九泽联手。” “嗯,和解九泽联手,是沈秋庭最好的选择了。” “不提他,现在这么开心呢。” 迟宁觉得糖糕不错,也扎了块甜糕给顾凌霄,看顾凌霄的反应。 顾凌霄果然皱起眉头,他实在吃不惯酸甜腻人的味道。 偏偏迟宁故意问:“好吃吗?” “好吃。”答完,顾凌霄为显诚意又琢磨着夸了一句,“挺甜的。” “那你再去买一份。” 在顾凌霄去买东西的空当,迟宁无目的地往前走。 “公子。”有道苍老的声音叫他。 迟宁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惊喜道:“是你啊,阿婆。” 是之前卖糕点给他的老婆婆,她比上次看起来精神更足了。 老婆婆自怀中拿出一枚物件,又用袖子擦了擦,递给迟宁: “上次买卖你用这块玉相抵,我见识少不识货,回去给人一看,别人说这么值钱呢,我可不能收。” 迟宁心跳很快,把玉佩往阿婆手里推:“阿婆您拿着吧,” 别让顾凌霄看见了。 他一准要别扭。 他们正推脱着,玉佩却被第三个人拿走。 老婆婆见到了又一位俊公子:“您是他朋友?” 顾凌霄点头。 老婆婆就把玉佩塞到顾凌霄手心:“好好劝劝他,贵重东西,说给人就给人怎么行?” 顾凌霄意味深长地说了声好。 最终他出钱买下一整摊上的糕点,打了包,让暗卫拿回宫中。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有一群人围观,传出些八卦的猜测声: “莫不是什么信物,要送给心仪姑娘的,心上人没收,才随便找个由头把玉佩处置了。” 听到这句话时,顾凌霄正低头把玉佩系回迟宁腰间。 迟宁想说点什么缓和两人的气氛:“你买这么多,要吃好久啊。” “分给青璃他们。” 街头一角很安静,灰白色的古朴砖墙,墙内的一树红梅探出来,迟宁 分卷阅读98 又走了一会,把顾凌霄拉到那僻静处。 “你先不要的,说是什么……仿品,现在不能闹脾气啊。” 顾凌霄背对长睫站着,高大的身躯把迟宁遮了个严实。 “是我不好。” 没想到顾凌霄认错这么快,迟宁那一点要得寸进尺的小火苗顿时熄灭。 话语由刚开始想的“那时候你好凶”,变为“我都不太记得了”。 风一吹,枝头上梅花纷纷坠落,迟宁去拂衣衫上的红色落蕊。 梅花落,新春来。 冬天真的要过去了啊,曾经艰难的,看似不可逾越的季节。 不知不觉被跨过了。 这个冬天发生了太多事,时不可远游不知所踪,戚余歌和郁峤不告而别。 索性还有眼前人。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宫巷安静,只剩连槊站在殿前等候。 顾凌霄问:“出了什么事?” 连槊向前一步,把手中之物递给顾凌霄:“从玄断山加急送来的。” 顾凌霄拆了信,发现是一封请柬,里面的文字是解九泽亲手所写。 “请柬?”寝殿里,听完顾凌霄的话,迟宁吃惊不小,“他请你去阳曦会武?” 顾凌霄“嗯”了一声:“看来解九泽还是忍不住了。” 答完他看向迟宁:“去一趟?” 迟宁正挑了一类打包回来的糕点尝:“去,就算是为了戚师兄这一趟也要去。” …… 南方,刚打完三更。 戚余歌对郁峤道:“你今晚留下住。” 郁峤要离开的步伐一顿:“……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 郁峤连连点头:“那我睡床……?” “睡床下,去把你的被子拿来。” 郁峤离开的那一会,有道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戚余歌不想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出声说:“我们已经睡下了。” 他刻意强调了我们。 “我找你有事谈。”是解九泽的声音。 戚余歌嘴角挑起抹无奈的笑:“解峰主快些回去吧,金屋美人还在等你。” 解九泽:“我和泊寒……” 哐当一声门被打开,戚余歌雪肤乌发,桃花眼蕴着怒意:“你们如何?解峰主一夜几次,许泊寒是爱穿红还是爱着绿,这些我通通都不关心。” “你关心什么?” “关心你何时放我走。混账!你干什么!” 戚余歌冷不防被解九泽一把搂起,扛在肩头。 戚余歌心觉不妙,因为他被带去的方向,正是解九泽的寝殿。 第80章 床太小了,我睡你上面 被扔在床褥上的时候,戚余歌的脑中空荡一片。 解九泽不知被那句话激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挑战我忍耐的限度,我能囚你一次,就能囚你第二次。” “干嘛啊,来这一套?”戚余歌站起身,揉几下要被折断的腰。 “我已经给你很久时间了,重新考虑,然后回来簇玉峰。”解九泽语带威胁,“别逼我来硬的。” 戚余歌气道极点,反而笑出声:“你的手段还不够强硬?所作所为还不够下作?” 给他下蛊,害他眼盲,这些往事戚余歌都可以咽进肚里。 他说起最近的一桩:“拿苍梧郡所有戚姓人的命逼我,逼我再回来。还有那朵枯萎的芍药,解九泽,你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戚余歌永远不知道解九泽会有多么的不择手段。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戚余歌做了飞蛾扑火般的傻事,一退再退。 直至一无所有。 听了戚余歌的话,解九泽无动于衷:“如果你不逃走,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 “凭你的身份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必花功夫对付我,”戚余歌尝试与冷血动物谈判, “解九泽,给我留条命吧。” 解九泽:“郁峤对你什么心思?” 戚余歌觉得可笑。 大概是解九泽坐惯了唯我独尊的高位,总以为他们的关系还像之前。 解九泽问一句,戚余歌就答一句,从无隐瞒。 但事物都是会变质的。 树木中心朽坏,空剩颓圮的树皮,糖果失去甜味,留下过期色素。 “你认为是什么心思,就是什么心思呗。” “戚余歌,你在跟谁说话?” 吵架时解九泽惯用的办法了,听到这句话,从前的戚余歌会脱口而出:“跟我哥。”而后乖乖听话。 如今戚余歌回答:“跟陌路人。” 离心离德,背道而驰的陌路人。 解九泽哑口无言了。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被人推开。 许泊寒看到戚余歌站在里面,不禁楞在原地。 半晌,许泊寒才说:“安神茶,煮好了……” 戚余歌看了眼许泊寒,心头猛跳,只想尽快逃离这间屋子。 “你想要的不都得到了么,权力和旧情人,都有了。”戚余歌道,“也许我是你通天路上唯一的污点,你要亲自铲除,抹平。拿我的血,庆贺你前途无量?” 许泊寒被戚余歌的惊人语吓了一跳,进到殿中很自然地拉解九泽的手臂:“别生气,很伤身子。” “出去!你出去!”解九泽甩开许泊寒。 解九泽又开始砸东西,戚余歌没回头,听着桌翻瓷碎的声音走到门口。 戚余歌拉开门时,见许泊寒低头站在廊前, 安神茶放在涂着朱红漆的栏杆上,过不多久,就会彻底冷去。 “他只是暂时心情差,你别介意。” 翻到是许泊寒来安慰戚余歌。 以主人姿态。 许泊寒提一盏灯,影子被光晕拉得细长,问戚余歌:“要我送您回去吗?” 等戚余歌反应过来要拒绝时,他们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 “你回去吧。” 许泊寒只说:“您有恩于我。” “没什么恩不恩的,别再这么说。”戚余歌浑身不自在。 “是我应该的。” 灯光下,许泊寒眉眼轮廓很圆润,占去人间七分的温柔。 戚余歌后知后觉,其实解九泽一直喜欢这类的长相。 像早春梨花一样的美人。 许泊寒对戚余歌万分客气,说话声音都放得很轻。 戚余歌却总觉得别扭,宛如看戏台上的角儿登场亮相,面孔精致鲜亮,但隔着一层妆。 也许是他们不熟的缘故吧。 回到住所,戚余歌看到郁峤一脸焦急。 “你去哪儿了?”郁峤问。 戚余歌略去他和解九泽的对话,只把解九泽和许泊寒讲给对方听。 “许泊寒进来时没有敲门,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那我来还是很必要的吧,解九泽有新欢,你也有了。” 提出要扮演戚余歌的新欢时,郁峤还并 分卷阅读99 不确定戚解二人的关系。 他只是根据心里猜测,觉得戚余歌会需要他。 “你应该觉得荒唐。哪有人与师兄纠缠不清。” 郁峤却说“不”:“解九泽肯定有让你觉得值得的地方。” 戚余歌凑近看他:“你是不是会读心法术?” “是啊,”郁峤笑开,“肯定要继续演下去啊,我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会浮音阁。” “谢啦,郁阁主。” …… 第二日戚余歌在所住的园子里闲逛,在一道白墙外,忽然听到两人对话。 “这是新做出来的药,你混在饭食中。” “每日都放?” “对。” 那声音像隔了几层玻璃传过来一般,失了真。 戚余歌勉强听到“药物”,“饭食”,“仙尊”几个字眼。 “什么药?”戚余歌向前几步,穿过景墙,看见竹林后的二人,问道。 “没什么药。” 于林脸上的心虚一闪而逝,转为目中无人的跋扈,抬高音调说,“你怎么来了?” 身为解九泽门下二弟子,自师兄述风被疏远后,于林便颇为风光。 有爱阿谀奉承的,私下里已经开始给于林送金钱宝物。 于林是被捧几下就飘飘然的性格,仗着解九泽倚重,对待旁人,轻则大呼小喝,重则用刑责罚。 面对戚余歌也不甚敬重。 沈秋庭:“戚道长是路过此处?” 他已不称戚余歌为师尊。 戚余歌看着这位昔日恭顺,如今城府深沉的徒弟,仍是问:“什么药?你们拿来干什么?” “安神助眠的药,是给解峰主调配的。” “对,”于林立马附和,“这哪里需要你来问?况且这事你也管不到了。” 戚余歌不爱吃亏,呛他几句:“难怪解九泽要收你这个徒弟,比山门口栓的那条狗还要忠心三分,狂吠不止。” 于林更气了,宛如恶犬呲牙。 戚余歌面露嫌弃,佩剑剑鞘抵在于林肩膀上,稍一用力:“麻烦让一让。” 恶犬哑火,听话地让了行。 戚余歌收剑离开,忽的回忆起来许泊寒给解九泽送过安神茶。 解九泽这么暴躁易怒。 大概真的病的不轻。 戚余歌头疼,眼前一个人接一个地晃,各色面孔,各怀心思。 他怀念海岛了,还有炎北,连天的海水或者无尽的雪,万籁俱寂,有一眼能望到底的踏实感。 此次阳曦会武在云望郡举行,由临壑山庄的程家主办。 正值季节交替,云望郡的冰雪尽数消融,但连绵的阴天晒不干雪水,一到清晨,深夜,白雾即覆盖街巷。 感受不到春天即将到来的喜悦,倒是先被潮湿粘滞的空气压抑了心情。 戚余歌被于林搞坏情绪,走出住处,去街上透气。 今日雾气浓,临近中午也没彻底散尽,杨树密集的黑色枝杈上缀了绿意,在灰蒙蒙的底色中格外亮眼。 遥遥的,戚余歌听见马颈上的铜铃响,长街上逐渐显出两人的轮廓。 牵马的那位身型高挑清瘦,衣袂摇晃,让戚余歌觉得无比熟悉。 “阿宁。”戚余歌开口,白衣人正和小厮说话,闻言转过头来。 眉目冷清,气质拔俗。 果然是迟宁。 戚余歌又惊又喜:“你为何会来此?” 街头不方便说话,戚余歌直接去到迟宁下榻的房间。 半月未见,他们之间打开无数话匣子。 迟宁向戚余歌解释说他是来参加阳曦会武。 “解九泽让我来不过是充场面,哪能真的放心我?” 戚余歌点头:“你久未出现,外头传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解九泽让你出席,是为了定一定小门派的心。” 顿了顿,戚余歌又问:“顾凌霄不是也来了?他没和你一起临壑山庄?” “暂时没和我住一起。” 戚余歌眉梢一挑,懂了迟宁的意思。 “现在不在,晚上也不来吗?” 戚余歌没直接问过顾、迟二人的关系,但心里也能猜到七八分。 戚余歌自然觉得,他的小师弟是谁也配不上的。 “他若是来了,要宿在你屋内?” “师兄……”迟宁红了耳朵。 “好,不问不问。” 戚余歌怕顾凌霄下一刻来了,自己就显得多余,“那我先走了。” 回廊上,戚余歌遇见一位侍从,那人自称:“给迟仙尊送饭食。” 迟宁不过刚到,临壑山庄的侍从倒是足够殷勤。 谁都没发现,回廊拐角处,一道目光一直偷偷注视。 直到侍从进门,迟宁吃下饭菜,于林才满意离去。 …… 晚上戌时,迟宁的窗子被敲响。 “笃笃”,声响一长一短。 接着,一团人影翻窗而入。 顾凌霄收到解九泽的邀请算是件私密的事,他身份敏感,而且魔族参加阳曦会武,史上没有先例。 江湖上还没有人知道顾凌霄会来,顾凌霄更不方便和迟宁同时出现。 所以约定晚上见面。 迟宁等人等睡着了,此时披衣坐起身:“你来了?” 顾凌霄从怀中拿出盐渍青梅来:“吵到你了?” “没,我只是今晚格外困。” 迟宁被酸得清醒几分,齿列都麻了:“好酸,不吃了。” “来的时候还说要我晚上买给你。” 看迟宁还是懵懵的,顾凌霄道:“记不得了?” “不记得,”迟宁拧眉,“我的年纪都大到健忘的程度了吗?” 顾凌霄想起今晚迟宁悍然入眠的样子:“不止健忘,还嗜睡。” 两人都没把迟宁的这些症状放在心上。 迟宁有被气到:“这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你还是回去。” “年纪不大,”顾凌霄哄完人,又开始起坏心思,“这床太小了,那我睡你上面?” 说不过顾凌霄,迟宁郁闷,又吃了一颗梅干。 顾凌霄趁机亲在迟宁下唇,熄灭灯光: “梅子酸吗?让我也尝尝?” 第81章 疯批实锤 “脖子上的红印,你倒是遮一遮。” 翌日清早见到迟宁,笑道。 “啊……”迟宁赶快误了无脖子:“师兄怎么来这么早?” “打扰你的好事啦?”戚余歌边说边瞟了里间一眼。 “没,没人。” 戚余歌:“哦,人这么早就走了?” 迟宁早起脑子还有些木,如实点头:“嗯。” 三两句间,话就被套了个干净。 “果然顾凌霄来了,他肯定还没走,”戚余歌道,“在哪儿呢,出来跟我聊会天?” “真的走了。” 戚余歌对一切接近迟宁的男人心怀警惕:“来跟你见个 分卷阅读100 面都偷摸的,太年轻了,哪儿点配得上你?” “昨天给我带了东西来呢。” 迟宁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袋酸梅。 “这就哄到你了?” 戚余歌还欲再说,但忽然想到他现在和解九泽一团糟的关系。 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经验能告诉迟宁。 便不再多言。 谁知没多久,话题又聊回感情上。 那时戚余歌正带着迟宁去解九泽的住处,迟宁来之后还没见过解九泽。 怕解九泽发起疯来迟宁没个准备,戚余歌提醒迟宁道:“你待会见到解九泽,他说什么你应允什么就是,别多费口舌。” “哪怕是个炮仗,你不给他点火,他也哑了。” 两人正穿过一段曲折的石子路,路前横着小溪,园林设计,水流淙淙。 迟宁走过溪上石板,扶了一下垂落的青竹叶:“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啊,你昨天就问过。”把一枚小石子踢进溪中,顿时吓得一尾红锦鲤游远了。 “是吗?”迟宁仿佛又尝到梅干的酸涩味。 昨晚顾凌霄也说他忘了事情。 他怎么都不记得了? “从前我只想躲开解九泽,天涯海角,躲得越远越好。现在我想通了,逃不是办法,总担惊受怕不说,一旦解九泽找到我,便会拿我的软肋相逼。” “就比如这次。” 迟宁很心疼地叫了声:“师兄,” “不如彻底解决这件事,然后离开。” 离开?戚余歌要去哪儿? “你和郁阁主……” 郁峤知道你的打算吗? 后面半句话迟宁没问出口。 戚余歌以为迟宁要问的只有这个,答: “他好心帮忙,我们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迟宁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说,“其实郁峤挺保守的,虽说重义气,和朋友肝胆相照,但我总觉得他对你,与对待其他朋友有所区别。” 迟宁:“他对你很上心。” “我对他也上心,在他面前压着脾气不生气。” 迟宁想说的不是这么个意思,但既然戚余歌理解错了,他也没有再说下去。 迟宁倒是没遇到解九泽发火,解九泽似乎挺忙的,没超过半刻钟就让迟宁回去了。 见迟宁早归,戚余歌感慨:“解峰主难得有天心情好。” 晚间的一件事,让戚余歌彻底认清: 解九泽是比于林疯上一百倍的疯狗。 因为表面上解九泽还宣称戚余歌在闭关,所以戚余歌出现在临壑山庄名不正言不顺。 知道他住处的人很少,每日都是固定的几位来打扫房间。 这次打扫房间的侍者来后,不多时,后面跟来两个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施了隐身术,能轻易躲过侍者的眼睛。 落在戚余歌眼里就是掩耳盗铃。 戚余歌看他们动作偷偷摸摸的,不像是来做正经事。 特别是年轻人身上的簇玉道袍,扎眼极了,极难让戚余歌不注意到他们。 他边吃一只梨,边在窗边听两位弟子鬼祟着聊闲话。 “戚师叔都闭关好几月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是这种……,不知道他是不是住这里,看一眼,咱们就全知道了。” 哪种消息? 戚余歌很好奇。 他现在近乎是被软禁的状态,哪里传得出消息。 恐怕是解九泽散布的。 另一位弟子道:“之前有位师祖也是类似情况,这是要被罚的,谨慎看管起来。” “这看管期限有多长?” “不清楚,肯定要等他恢复正常吧。” 戚余歌听得一团雾水。 解九泽给他编织了什么罪名? 戚余歌仔细想了想,也只能想出和师兄过从甚密,情谊非凡这一点来。 但那样的话,解九泽不是要和自己一起被罚? 吃完了梨,戚余歌胳膊撑在窗沿上,直接问两位弟子:“你们在说我什么?我做了什么要被谨慎看管?” 窗外,小弟子们见了鬼一样齐刷刷跪下:“别,别杀我们!” 戚余歌:“……” 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不凶吧。 但小弟子们像被叼住脖子的动物,浑身抖如筛糠。 比从前更畏惧戚余歌。 戚余歌慢慢发觉事情的严重性,收起嬉笑,语气彻底冷下来:“再不说真的杀你们。” “您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 “我走火入魔?恐怕最后一个知道这消息的就是我!” 书房里,戚余歌厉声质问解九泽。 解九泽表情和缓,似是早预料到戚余歌要闹这一场。 “消息传的没那么快,再过两天,修真界才能人尽皆知。” “知道了,然后呢?” “是我的名声还不够差,你要我坏得更入木三分些?” 戚余歌很想看看解九泽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解九泽之前想要的很简单,更多的权利罢了。 现在却模糊不清。 毫无逻辑的,仿佛戚余歌厌恶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 “你下意识猜测我十恶不赦。” “你的每个表情,每个细微动作,对我来说都是危险信号,不怀好意。” “戚余歌!” 解九泽“砰”的一声拍在桌面上。 戚余歌怕解九泽又要掀桌子,主动往后退了几步。 双手撑在桌上,解九泽绷着背,肌肉鼓起,做出随时准备打斗的姿态。 “我要你借着走火入魔的名义,禁足在簇玉峰调养。”解九泽不容辩驳道,“不得下山。” “做梦!解九泽,你别贪得无厌!” “已经都还你了。” “非要我去死么。”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找回了许泊寒,还想继续摆布我?” 提起许泊寒的名字时,解九泽的怒气陡然飙升。 几乎是“摆布”二字的话音一落,一记沉重的巴掌落在戚余歌左脸上。 对话间沉默的空隙炸起一声脆响。 几滴血从破了的嘴角滑下,滴在衣襟上。 鲜血落到红袍上并不明显,只洇出几团更深的痕迹。 戚余歌左脸火辣辣的,低着头,发丝被打散几缕。 他伸手去捂脸颊,发现左耳暂时失聪,耳鸣声沸反盈天,戚余歌听不清解九泽又说了什么, 只看到对方紧皱的眉头,嘴中一刻不停地吼着什么。 幸好听不清,少伤些心。 “说话啊,你不是有骨气吗?不想任我摆布,你又能去找谁?!” 解九泽绕过书桌,手去拉戚余歌的衣领,口中咄咄逼问。 他把戚余歌的身子猛然提起来,戚余歌抬头,解九泽却只在戚余歌眼瞳里看到痛苦与茫然。 戚余歌以为解九泽还 分卷阅读101 要施暴,只想护住自己的头部。 还没做出这个反应,戚余歌的腰被人一揽。 他躲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左耳被轻轻捂住了。 郁峤低头看了一眼戚余歌。 他皮肤白,红肿的指痕在脸颊上格外明显,像一段被毁坏的玉料。 戚余歌轻闭上眼睛,他能听到的右耳正巧贴在郁峤的胸膛。 感受到郁峤沉稳的心跳声,感受到郁峤胸腔的震动。 郁峤在对解九泽说些什么。 戚余歌一点也不关心说话的内容。 之后郁峤和解九泽对了一掌,掌风刮过戚余歌的发间,又被郁峤用灵力挡住。 戚余歌已经很久很久没被人这么护过了。 大风大雨里,好像有把专为他撑开的伞。 郁峤贴着戚余歌的右耳说:“我们回去。” 他们转身,戚余歌的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到解九泽平静无波的一张脸。 “好啊,回去了。”戚余歌缓缓抽出衣袖。 坐到卧房的桌子旁,戚余歌看郁峤跑前跑后,拿了好多东西来,阵仗像救治危在旦夕的病人。 而戚余歌只有一个小伤口。 他当时可以还手的,只不过是被打懵了。 面对解九泽,戚余歌的反应时间会变长。 显得自己像只柔弱待宰的动物。 郁峤开始用手帕包着冰块给他冰敷。 郁峤的眼睛有些红,满是凌厉感,戚余歌觉得郁峤是喝酒了,却没有在他衣服上闻到酒味。 “疼么?” 郁峤在戚余歌手心捏了捏,问道。 戚余歌下意识逃避郁峤的关心,不把自己狼狈的样子展露给人:“不疼,谢了。” 郁峤忽然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你都给我说过多少次谢了?我们很生疏吗?” 气氛寂静下来。 郁峤很会找话题的一个人,此时却冷得像坨冰。 冰敷完后,郁峤又准备给他上药。 戚余歌头一偏,躲开:“药就不用上了吧。” 修士的体质是一般人比不上的,既使什么都不处理,戚余歌过不了多久也会痊愈。 郁峤没答话,一点一点地把药膏涂在伤口上。 戚余歌想起迟宁今早的话,郁峤待他不似普通朋友,那会是什么? 舌头抵了抵牙尖,戚余歌问: “郁峤,你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第82章 迟宁被偷走,顾凌霄:???呔 话说出口,戚余歌才发现极不合适。 问人“对自己有没有意思”,不就是默认别人对自己有意思? 太自恋了,戚余歌难得的脸皮发烫。 安静片刻,戚余歌眼中波光一转,小臂撑在桌面上,和郁峤面对面,道:“随口一问而已,别当真。” 郁峤忽然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 “有啊,我喜欢漂亮的事物,对你有十成十的意思。” 他收了药瓶,放归原处,动作自然,自然到戚余歌以为郁峤的回答是句玩笑话。 郁峤确实喜欢收集漂亮的东西,浮音阁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戚余歌心里松了一口气,暗暗怪自己想得太多。 郁峤又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很怕啊,你也知道我笨,摔了个跟头之后小心翼翼的。” “小心到什么程度?”郁峤放好药物折返回来,没再坐,低头看郁峤,眼神里带着火星一样的烫意。 戚余歌抬手把郁峤往后推。 “小心到生人勿进。”戚余歌说。 “你不再放别人进来,那解九泽就是独一无二的了?”郁峤退后几步,轻声道。 “什么?”戚余歌只听清前几个字。 追问时牵动嘴角的伤口,戚余歌“嘶”了一声:“郁阁主,帮我个忙?” 郁峤应了,肩背都绷起来,觉得戚余歌在和解九泽发生冲突后要做些大事:“什么忙?” “关上窗子。”戚余歌不想被人看到脸上受伤。 郁峤脸上闪过点落寞,去照做。 盯着郁峤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戚余歌叹气:“还有一个忙,这次你别这么快答应,好好考虑。” 郁峤身子定住,又听见戚余歌说:“毕竟这个忙,要赔上郁阁主的清白。” 同一个夜晚,许泊寒立在风露中等解九泽从书房回来。 良久,解九泽出现,沾着满身冽冽寒气。 许泊寒忙走上去抵上披风:“今天回来得晚了些。” 解九泽含糊地说了什么,两人一齐往屋内走。 许泊寒敏感,极清晰地感受到解九泽的坏情绪,所以不多说话,只端起一杯热茶给后者。 他去见了戚余歌吧。刚才许泊寒问他身边姓于的弟子,那弟子是这般说的,还说两人矛盾不小,戚余歌受了伤。 解九泽对那杯热茶无动于衷。 许泊寒不急,手上稳稳端着,耐心等。 等解九泽终于伸手接茶,那杯茶不知怎的撒了,热水全淋在许泊寒手上,空杯子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水不很烫,许泊寒的手指甚至都没有红,却轻轻蜷了起来,被他用衣袖遮着。 “抱歉,我有点激动。”解九泽以为许泊寒被烫伤,要去拉他的手看。 “没事的。” 许泊寒抿了抿唇,略微往后躲。 解九泽心中开始愧疚,可实在没有哄人的心思。 眼前人垂着眼睫,浑身都流露出温柔无害的气质。 偏偏解九泽想起戚余歌被打偏过头去,抬眸看他时的那道眼神。 直勾勾的,带着恨意和震惊,像燎原烈火。 解九泽揉了揉额角,一阵头疼。 许泊寒绕到解九泽背后,给他按太阳穴:“很累吗,你很久没休息好了。我准备了热水,等你泡完澡我再给你按背。”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许泊寒都是近乎完美的伴侣,体贴,安静,很会倾听。 “不用。”但是解九泽拒绝了。 “啊……”许泊寒难以置信。 “泊寒,你先回去。” 解九泽叫着惯常的称呼,许泊寒没在这一身称呼里听到丝毫柔情蜜意。 “好,你早些休息。” 许泊寒踏入夜色里,带上了门。 他总觉得解九泽有哪里不同了,对他很好,但却是能对所有人都展现出来的好意。 毫不特别,根本比不上从前。 …… 这晚之后,戚余歌忽然安静下去,不怎么爱出门,平日里只让迟宁探望。 但是他这样消停了,解九泽还是步步紧逼。 戚余歌还是在吃梨,面前跪着的还是上次偷闯出来的弟子。 孤零零的,由两位变成了一位。 “你之前那个同伴呢?” 戚余歌懒洋洋倚在门框上,领口处衣襟松散,一副春睡刚起身的 分卷阅读102 模样。 弟子不敢抬头:“他……我不知道……” 看来这次是学谨慎了,不会乱说话。 戚余歌眯了下眼睛:“那你也滚回去,别在这碍我眼。” 弟子被骂得哆嗦:“峰主请您去参加宴会,迟仙尊也会到场,您务必要去,不然……” “不然怎样?” 弟子一咬牙,横竖都是死,索性说出实情:“要我脑袋,之前同我来的是我师弟,师弟已经被抓起来了。” “不去。你们死活关我何事?”戚余歌贯彻外人眼中的反面形象。 倒霉弟子失魂落魄走了。 戚余歌咬到了一口梨核,酸的,让他皱了皱鼻子。 “解九泽打得好算盘,现在我走火入魔的消息传遍了,我现在去宴会,就是给人冷嘲热讽。” 郁峤走到他身边:“那你就安分些,以后再见解九泽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场。” 戚余歌:“?” 他们的两句对话好像并没有什么联系。 “行吧,你在场。” 戚余歌有些愁:“顶着个走火入魔的名声,我是不是从今天起得装疯卖傻?” “戚家已经被我派人转移了住处,有人护着,不会再被解九泽挟持。” 上簇玉峰之前,戚余歌是豪门大族家的公子。 一晃多年,当年戚余歌的亲眷尽数去世,但还是留有后人。 戚余歌和他们没有感情,却也不忍心看他们被解九泽残害。 郁峤:“不用畏惧解九泽,马上就可以做自己。” “我欠你的恩情越来越多了,垒得比簇玉峰还高,要怎么还?” 郁峤忽然掐了一下戚余歌侧脸,不疼,戚余歌却往后缩:“干嘛啊。” “你不用还恩情,毕竟是要嫁到浮音阁的人,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 迟宁和程翊风是老相识,程妤的事情后,迟宁和程翊风之间也有了嫌隙。 迟宁到云望郡来,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拜会程翊风。 直到程翊风专门派人来请迟宁去参加宴会。 他们的住处属于临壑山庄下的,程翊风说要尽地主之谊,迟宁不好拒绝,只得前往。 于林看到迟宁出了门。 最开始的那几天,迟宁活动范围很有限,不是好的下手时机。 这天迟宁一出门,于林就偷偷去找了沈秋庭。 说完了消息,于林问:“好处呢?” 沈秋庭抛出一只锦囊给于林:“记得规矩么。” 于林接了,打开看,见是一个顶级灵器,喜道:“知道了,不会告诉别人。” 找于林帮忙是最简单的,贪婪好收买。 至于于林后面会不会把事情真相说出去,沈秋庭冷笑一声。 说出去又怎么样,到时候……木已成舟。 谁还能拦得了他? 迟宁去见程翊风要穿过一条通道。 这条通道连接临壑山庄的两个部分,末端连着一座漂亮的拱桥,架在河上,跨过这条拱桥就到了程氏的居住地。 正是午休的时间,人很少,小道狭长寂寥,春日阳光倾撒下来,人影缩成小小一团。 迟宁被高挑出的房檐遮住了阳光,走过那栋建筑后,冷风一吹,迟宁打了个寒噤。 顷刻间,竟变天了。乌云蔽日,阴沉欲雪。 奇怪的是,只有迟宁所在的一块地方被黑云笼罩,较远处,天空还是湛蓝色。 迟宁头部隐隐作痛,愣愣地看着前方。 眨了下眼,眼前的景象无丝毫改变,迟宁这才确信刚才空荡荡的桥上多出了一些东西。 拱桥一侧的白玉阑干上坐了一个人,垂着双腿,忽然上身前倾,从阑干一跃而下。 来不及想那么多,迟宁上前去拉那人。 他抓住跳河者的手腕,那人反握住他,悬在半空,缓缓转过头来。 迟宁还未看清跳河者面容,原本的人身化作白雾,一股一股缠上迟宁。 其中一团雾气流转着淡淡光芒,钻到迟宁胸膛内。 迟宁手上一空,身体立刻被茫茫雾气包裹起来。 雾气如有实感,蚕丝般坚韧,又永生不灭,迟宁斩断了一层,它又生出更多。 迟宁闭眸念咒诀,想使用火来烧。下一瞬,再睁眼时发觉自己已在水下。 指间火焰霎时熄灭,白雾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涌来的藤蔓。 其中一条藤缠上迟宁的脚踝,拉着迟宁往水底拖。 一路下行,河水深不可测,根本触不到河床。 迟宁怀疑,这真的是他看到的那条小河吗? 灵力一流转,脑中就痛苦无比,头痛欲裂。 迟宁忍着疼凝出一股灵力,准备自救,此时周身藤蔓全被砍断,一只有力的手拉着他上浮。 浮出水面,原来天空已经恢复了湛蓝色。 “没事吧,怎么不小心落了水?”帮他的人问道。 迟宁转头,看到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他下意识感觉这是张极熟悉的面孔,张了张唇,想说出一个名字来。 那点模糊的记忆萤火般熄灭,迟宁把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他痛苦地皱着眉头,问: “你是?” 沈秋庭揽过迟宁的肩膀,带他一跃而起来到岸上,语气低落下去:“您不认得我了?师尊。” 第83章 迟宁的清白,危! “见……见鬼了。” 桥边,一位丫鬟跌坐在地上,他刚才还看见两位男子游到岸边。 不过眨眼功夫,两个活人在她面前生生消失了! 只剩水面一片漆黑,水下颇不平静,发出濒临沸腾的声响。 丫鬟惊骇不已,爬起来,向管事的人说这件怪事。 筵席将散,迟宁仍是不见踪影。 一位仆人走进席上,俯身贴耳向程翊风禀告: “派人又去找过,说迟仙尊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 “一个时辰前就出门,怎么现在还未到?” “这……我不知。” “再去找,扩大到山庄内,城中也要搜。” 程翊风眼皮微跳,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迟宁重诺,答应好他的事情不会轻易失约。 除非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次宴会是为阳曦会武预热,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在场。 簇玉峰向来是第一仙门,解九泽理所当然地坐了高座。 以往为了公平,既使簇玉实力拔群,遇见大事,也需和另几个门派的掌门共同商议。 但解九泽显然没把这个规矩放在眼里,会武的所有事宜全由他定夺,仙门百派敢怒不敢言,反而更小心地巴结解九泽。 解九泽看着阶下两个空荡荡的座位,原本该坐着他的两位师弟。 迟宁不来也就算了,戚余歌是第几次 分卷阅读103 忤逆他了? 解九泽想起他受封为掌门的那次典礼。 他的座位第一次设在那么多层台阶上。 由上往下看,人群渺小如蚁。 戚余歌最先站出来,行礼,恭贺,望向他时眼神很亮:“师兄,祝你鸿鹄高飞,前程万里。” 解九泽当时应了声“嗯”,没再回答。 他介意于戚余歌的那句“师兄”,今时不同往日,他应该被称一声“掌门”。 戚余歌他永远不识时务…… 想到这儿,解九泽捏紧手中金樽,往喉头灌了口酒。 解九泽突然心情不佳,想来找解九泽攀谈的人都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回去。 一道踹门声打破了宴会原本的秩序。 殿门乍然开启,门外,一片倒地侍卫的痛苦嚎叫声中,红衣玄袍并肩站立。 两道人影跨过门槛,缓缓走了进来。 宴会上一人指责道:“你懂不懂礼数,怎能擅自闯入!” 戚余歌一笑,“我也想懂礼数,但门口守卫看人下菜碟,根本不替我通传。” 修行一道,越往上修越心思澄明,清心寡欲,走火入魔时间是件为外人道的事。 如果有修士走火入魔,很多人面上不显,背地里不知要如何嘲笑。 放到戚余歌这里,看到戚余歌和解九泽已经撕破脸皮,他们索性戏也不演了,当着面就阴阳怪气。 已经开始有人指指点点。 “他们什么时候厮混在一处的?” “修炼到走火入魔,戚余歌怎么有脸面来这种场合?” “他还幻想维持二峰主的身份吧,没看到么,那里还摆着他的座位。” “郁峤以前也不是这么莽撞的人,怎么眼下也……” “沆瀣一气!”千叶派林攸之冷冷道,“簇玉峰惯会出败类,从前的顾凌霄是,现在戚余歌的嚣张做派,哼,也不得善终。”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郁峤甩出一道灵力,疾如闪电,林攸之飞出几丈开外,摔下来时砸倒一片椅凳。 在场众人皆噤声。 “这里又哪有你郁峤说话的份?” 解九泽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你算什么东西,” 此时程翊风派下去的人陆续回禀: “城南都找过了,没发现迟仙尊,也探知不到他灵力经过的痕迹。” “不止城南,全城皆搜过,不见迟宁踪影。” 戚余歌心系迟宁的安危,遍寻不见后只能来最后一处找,顾惜不了颜面。 可是,迟宁也不再这。 “解九泽,是你干的吗?”戚余歌想到最坏的结果。 “这就是你当众失仪的理由?”解九泽像听到了可笑的话,“他无故爽约,凭什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你知道他要来,久久未至,那你怎么一开始不找?” “他失踪不过半日,难道我该着急?”解九泽十分不耐,“能有什么危险?” “是啊,你不在意。” 既使知道迟宁灵脉受损尚未痊愈,解九泽依然什么都不在乎。 很多时候,戚余歌都想摸一摸解九泽胸口,看他的心是否还是在跳着的。 怎么比冥府的判官还要无情。 目光一转,戚余歌看在许泊寒站在不远处,后者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一副焦急的模样。 这样的场合,解九泽竟也会带许泊寒来。 解九泽的心是跳动的,不为他而已。 戚余歌一直在发抖,像是气愤,又像是悲伤, 眼前是满堂宾客,身后只有郁峤一人。 郁峤轻轻捏了下戚余歌掌心:“我在,想做什么就做吧。” 掌心的温暖触感,戚余歌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戚余歌把大红色请柬砸在解九泽肩膀上。 “你问郁峤算什么?这就是答案。” 请柬重重落到解九泽肩膀,又急速下坠。解九泽两指夹过它,打开,眸光快速一扫。 确实是戚余歌和郁峤的名字。 “我和郁峤不日就要大婚,只是告知你一声,”戚余歌眉梢一挑,“还请你千万别来。” 众人哗然。 解九泽周身灵力抑制不住地暴涨,殿内起了大风,一些修士害怕地从解九泽身边挪远了。 许泊寒冲过来拉住他:“九泽……” “别管我!”解九泽咆哮着甩开许泊寒。 “你怎么敢?!”解九泽指尖一动,请柬即化为红色粉末。 戚余歌嗓音很低,却又像歇斯底里:“我怎么不敢?” “你现在不清醒,跟我回簇玉禁足。” “我很清醒。” 解九泽上前几步就要动手,郁峤眼疾手快,用剑鞘替戚余歌挡了一剑。 解、郁二人缠斗起来。 围观群众看戏看懵了。虽说戚余歌和郁峤大婚,这个消息很突然。 但合籍是无论何时都被允许的,解九泽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一片混乱中,许泊寒朝于林使了几个眼色。 于林正头痛该怎么办,看到眼神像得了指点般,一拍脑袋,对周围的师兄弟说:“还不快拉住峰主,这么大的场合,不能给人留话柄。” “峰主!峰主别激动。” 打斗中突然涌来一大波人,皆是阻止解九泽出招。 这样一来,饶是解九泽再强势,也不好伤到簇玉峰的弟子。 郁峤打红了眼,提着剑,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 戚余歌牵他衣袖:“走啦。” 戚余歌走出大殿,几步跳下殿前台阶。 落在地上的时候,恍惚生出一种初见天地的新鲜感。 戚余歌问郁峤:“要不要通知顾凌霄?” 顾凌霄几天前离开云望郡,送萧镜回了镜梅山庄。 郁峤点头:“顾凌霄知道迟宁不见了,不知道还要怎么伤心。” …… 迟宁坐在石床上,薄衣素裳,青丝如瀑,低头看自己手腕,皱着眉,似乎是不懂自己为何带着一圈黑色铁环。 铁环上连着链子,链尾勾在石墙上。 这铁链古怪得很,一等迟宁离开固定区域,它就自动出现,释放黑色灵力。 刚才迟宁只是要下床走走而已,突然被锁链拉住。 这里四面全是冰冷的青石墙壁,离床最远的那面墙上开了道铁门,门上是口小窗。 没有阳光,灯烛的光极不自然,火焰抖动的时候晃人眼睛。 迟宁甚至无法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他睡醒头疼得厉害,坐了许久也未有分毫好转。 青年人推开唯一的那扇门,走了进来。 迟宁抬头看对方,知道这人在水下救过自己。 “我见过你。但却记不起你的名字。” “我叫沈秋庭。”青年人说。 这个名字并未激起迟宁的太大反应,迟宁喃喃自语, 分卷阅读104 回忆混乱的梦境:“我做了场梦,水底有亮晶晶的东西,那人说是夜明珠,带着我去找……” “这是师尊落下河失忆前的情景。”沈秋庭答。 迟宁长睫眨动:“所以那个带我找夜明珠的人,是你?”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后,迟宁愉悦起来:“秋庭,我之前是这样叫你的吧。” “是,是的。” 一直对答如流的小徒弟突然磕巴,视线游移到地上,有些局促。 迟宁笑起来。 瑞凤眼弯出漂亮的弧度,像是笑徒弟的赧然。 “秋庭,这铁环是怎么回事?” “帮助师尊治疗,隔绝灵气用的。这是千年玄铁所铸,避免仇人寻着师尊的灵力,找过来。” “什么仇人?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迟宁揉着额角,一去回想,脑中就像被利器凿击似的疼。 “师尊头部刚刚受创,偶尔记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谁害我?”迟宁依旧问。 “顾凌霄。炎北魔头,他和师尊积怨已久。” “顾凌霄……” 迟宁低声念这个名字,舌尖翘了又卷。 他恍惚有种错觉,这名字他叫过许多回。 “我在保护师尊,这个锁链也是。魔头杀人不眨眼,如果被他找到这里,以师尊现在的状态是无法相抗衡的。” 沈秋庭忽然走近,坐在床边,闻到了迟宁身上清冷怡人的香气。 迟宁双腿微蜷着,衣袍遮不住的白皙皮肤,瘦削精致的肩头他动动手就能碰到。 “之前太危险了,”沈秋庭握上迟宁的手,掌心很烫,“师尊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你救出来。” 沈秋庭另一只手搭在迟宁肩膀上,来回滑动:“我再检查一下师尊身上还有没有伤口。” 第84章 失忆诱哄 迟宁身子缩了缩:“这,这怎么行呢?” “师尊受伤,做徒弟的当然要关心一下。”沈秋庭的手从迟宁的肩膀往衣襟上滑。 迟宁很抗拒,但并不知道这种强烈抗拒是哪里来的。 “你别这样。” 迟宁往后退,小臂不小心撞上床头,嘭的一声,很响。 这动静把沈秋庭的理智拉回来些。沈秋庭眼中原本有流星尾的光,光束一闪而逝,留下黑沉的光。 这之后,迟宁再没见沈秋庭做过什么出格事。 沈秋庭愿意陪他说话,陪他整个下午和黄昏。 却不愿意带他出门。 沈秋庭说,现在是夕阳日落的时分。 迟宁眨眨眼:“但我看不到呀。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 沈秋庭不答,掌心幻化出一枚灵石抛在半空,灵石发出一道光,投在墙上,墙面上显出奇妙的景来。 似乎把外面的小世界搬来了。 沉闷的石室里映着橘粉色的晚霞, 迟宁多日未束发,青丝垂着,一缕发梢在转头时蹭过沈秋庭手背。 迟宁没注意沈秋庭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渴望中带着三分柔软,像石子投在湖面,最先激起来的那圈涟漪。 层层叠叠,看似汹涌,拍在岸上的时候轻柔和缓。 沈秋庭幻想过无数次独自拥有迟宁的时刻。 没有一次契合于此刻现实。 他把迟宁关在这里,独处,却没生出一点欲念。 他看着迟宁的侧脸,琉璃般的眼瞳里倒映橘粉光,往下是白净的后颈,脊背上凸出的蝴蝶骨。 迟宁天生就该是这样,有种不可侵犯的美。 第一次见迟宁时,沈秋庭也这么看着迟宁,烟花在他们面前的天空中绽开。 沈秋庭当时还不懂爱恨。 但他确定,那是他一生最心动的时刻。 迟宁转过头来,青丝再次触碰到沈秋庭,他觉得这位徒弟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决定跟他商量一件事。 迟宁伸出手腕去,如瓷如玉的皮肤上赫然显出一道红痕,是被铁环磨出来的:“能解开吗?我不乱跑。” “疼?” 迟宁点头:“嗯。” 沈秋庭:“还要再等几天,到时候就安全了,相信我。” “这样啊……好吧。” 失忆后的迟宁很听话,安静又爱笑。 沈秋庭总觉得他像只猫,眼睛绚烂,样貌漂亮。 迟宁头疼严重,偶尔深思时头痛欲裂,因此很难集中注意在一件事上。 见沈秋庭不给他解锁链,迟宁转而去看小桌上的白瓷瓶,指着瓶中花说: “这个,怎么一直不凋谢?” 三春桃开了,沈秋庭折了一支带给迟宁,插在瓷瓶的浅水中。 “我每天都换新的来,那时候你还没醒。” “每天早上吗?” “看你一眼,我就走了。” 迟宁能感觉出沈秋庭很忙,但后者又不愿透露他在忙什么。 迟宁很快把这几句对话抛在脑后,专心地看花。 他凝出些许灵力在指尖,把那团光芒化成和桃花一样的粉色。 迟宁用指尖戳了花瓣一下,桃花颤动几下,萤火虫散去般坠落。眨眼的功夫,瓷瓶里剩了空枝,几瓣粉色飘落到迟宁的衣袖上。 “天气都已经这样暖和了。”迟宁说。 沈秋庭:“想出门吗?” “可以吗?” 迟宁立刻抬起头问,眼神亮晶晶的。 他时常这样笑。 每个笑容都让沈秋庭晃神。 “可以。” 迟宁:“也是要等几天对吗,把这个链子摘了。” “对。” 沈秋庭得偿所愿,这段时间美好得不现实,像陷进天鹅绒一样的美梦里, 他原本要坠落于万丈深渊,一朵云突然出现,托住了他。 顾凌霄从他手中抢走的,沈秋庭终于拿了回来。 沈秋庭有时候很不懂顾凌霄,拥有迟宁不就够了么,何必要炎北,何必管天下。 “我说过很多次要带你走,我找到了一个地方……” “什么?”迟宁不懂沈秋庭在说什么。 “师尊在这里好好呆着,这是我要做的一件事情。” 沈秋庭走出石室,在室外加了三道禁制, 便有一人从角落中走出,低头听令。 “事办妥了?”沈秋庭问。 那位手下黑袍遮住全身,戴苍青色獠牙面具:“是,属下按王上的命令在顾凌霄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山体倾塌,属下等人在那处等了两日两夜,顾凌霄都没能出来。” “应该是……” 沈秋庭抬手示意属下噤声:“不能放松警惕,继续盯着。” “是,还有大量人手继续在那处埋伏。” 见沈秋庭满意点头,面容不像之前那样沉郁,那属下大着胆子问: “王上的心情很好?” 沈秋庭,但嘴角没忍住弯了弯: “别乱揣摩,好 分卷阅读105 好准备一下,过几天我要带他出门。” 手下当然知道“他”是指谁,沈秋庭的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那个人, 在手下们看起来不理智的事情,沈秋庭都可以为了“他”不计后果,奋不顾身。 *** “还是没联系到顾凌霄?” 临壑山庄里,戚余歌焦急地问郁峤。 “尚未。”郁峤刚从外面回来,答道。 “他怎么不回信,镜梅山庄离这里不远,按道理早该回程了。” 戚余歌兀自着急的档口,郁峤拆开出门时买来的小包袱。 “掉水里了?中陷阱了?顾凌霄行不行啊,这么关键的时候,完全消失。” 郁峤“恩恩恩”地敷衍答着,拿出小包袱里面的东西,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等到戚余歌不满于郁峤的回应,看向他时,发现屋子里已经大变样。 “在铺什么?” 桌上,椅上皆铺着一层红绸,绸面上绣了牡丹纹,十分格格不入。 “好看吗?”郁峤喜滋滋问。 “太丑了。” 戚余歌受不了这样的配色,手指跃跃欲试地想扯下来。 “哎,不能动,很好看啊,喜庆。” 戚余歌勉强跟上郁峤的思维:“你在这里布置婚房?” “对。” 戚余歌越看桌布越不顺眼,走近了,灵力把红绸点燃,接近透明的火焰急速蔓延,那片红色立刻消失。 郁峤眼睁睁看着喜庆消失在眼前。 叹了口气,又耐心地再铺上去一块。 戚余歌:“……” “你买了多少?” 郁峤捂住小包袱不给他看:“还有其他的呢。改天我们做婚服好不好?” 戚余歌皱眉想象了一下,整个屋子都被郁峤布置成大红色。 不太能接受得了,戚余歌散漫道:“不用这么麻烦,要想成婚今晚就能成。” “今……今晚啊……”郁峤的喉结滚动几番,“太快了吧。我想回去浮音阁,这是大事,不能委屈你。” “听你的。”戚余歌毕竟是在拜托郁峤帮忙。 郁峤这次异常高调。 大小门派无一例外全收到了他的请帖。 他还派人在临壑山庄外日日散喜糖给孩子,搭粥棚施粥给穷人。 民间连话本都来不及写,根本不知道这二位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解九泽也收到郁峤的礼物,大盒小盒,放在地上垒高了,几乎要遮住一面墙。 于林问:“这些要收在哪儿?” “扔出去!一个都不许留!” 解九泽再忍不了,起身出门,对屋内人说:“别跟来。” 戚余歌独自呆在屋里,双臂放在桌上,看面前的一对红烛。 听郁峤说这是民间的龙凤烛,成双成对,能燃一夜,天亮时完全融化为蜡泪。 戚余歌好奇地碰了碰,蜡芯上起了一簇火,慢慢下燃。 戚余歌没想过郁峤能这么用心,本该是装场面的事,郁峤办得喧闹漂亮。 是想气一气解九泽吧。 窗户关着,却突然闯进一股邪风,屋内的所有光源尽数熄灭。 戚余歌想起身,却被一个人按在椅子上。 “别动。”解九泽的声音。 很沉如墨的夜,对面的人是解九泽。 戚余歌霎时不安起来,手掌无意识捏着膝盖上的布料。 这种不安也被解九泽察觉。 解九泽想起戚余歌眼盲的时候,蛊毒的后遗症。戚余歌当时很害怕,在水牢里缩成一团,也很依赖解九泽。 但回不去了。 解九泽不知道心中的那份遗憾感来源于哪里。解九泽笼统地归因于失控,戚余歌是他的附属品,不应该失控。 戚余歌撑着桌面,摸索着蜡烛的位置。 “你做什么?”解九泽冷哼一声。 “我想找郁峤。” 听到这个答案,解九泽灵力一震,钢钉把门窗全部封死了。 “点些光吧。”戚余歌颤声说。 龙凤烛重新燃起来。 “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他知道你从前做过什么肮脏事吗?”解九泽讥讽,“知道了你心狠手辣,小气善妒,郁峤还要你吗?” 戚余歌一点也不喜欢解九泽这么说话。 从竹马到想看两厌的恋人,解九泽太了解他了。 知道他哪里脆弱,专门踩他痛处,揭他伤疤。 戚余歌不想和解九泽争吵。 嘴角还疼,还能听到解九泽那道响亮的巴掌声。 从这次见面起,他们就一直在吵架。 这些矛盾不该出现在两个分崩离析的人身上,如果出现了,就代表有人还未想开。 “不说这个,好不好?” “我希望你和许泊寒好,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从前我缠着你,总说喜欢你,跟你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现在我发现,这些话都是错的。” “我真的喜欢过你吗?或许很久前有过吧,簇玉峰上练剑,当时我们年纪都还那么轻。” “戚余歌,你在说什么?”解九泽呵斥他。 “但从那时起就不喜欢了吧,你送我芍药花的时候。”戚余歌自顾自说下去,“以花为引下蛊毒,毒素让我混乱,产生爱意的幻觉。” 戚余歌还是很平静,目光落在屋内的某个点上。 但如果解九泽仔细看,能发现戚余歌搭在膝上的手指都在发抖。 “我颈后的烙痕也许能除掉。去浮音阁之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放过我罢,哥。 第85章 落难美人 戚余歌坐在椅子上,脊背弓得厉害。 他每说一句都要短暂地停一会,呼出口气,直到最终说出那句:“放过我吧。” 解九泽倏地站起身来。 解九泽气滔汹汹却又只字不言,他手撑在桌子上,五指用了灵力,深深陷在木料里。 空气陷入冰冻般的凝滞中。 一点烛火,映出两人面容,有人失望,有人愤怒。 记忆被拉回很久之前。 苍梧郡洪水,数万人受灾,尸体横陈,惨不忍睹。 青枫道人前去救死扶伤,遇到了两个小难民。 两个小孩身体瘦弱,风一吹就倒似的,青枫道人却眼前一亮,拉住其中一位上下打量,末了惊叹道: “根骨不错啊,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到比你更有天赋的。” 那时戚余歌正在啃半个干馒头。 他小少爷脾气,落了难也对别人看不上眼,更别提对方装神弄鬼、一惊一乍。 “没吃的,你讨饭找别人。” 青枫捋了把胡须,甩着手中拂尘,给足了提示:“小孩,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戚余歌吃完半个馒头,转头去看解九泽,见 分卷阅读106 后者还拿着另一半馒头,没吃。 “你怎么不吃呢?”戚余歌问。 “我不饿,给你留着。” 青枫说:“要不要做我徒弟,保证你能吃饱饭。” 这话只对着戚余歌说。 放在从前,戚余歌养尊处优的,根本不和道士多纠缠,此刻却被“饱饭”两个字吸引。 青枫道人口才绝佳,三句两句哄来了一个徒弟,却不料戚余歌非要带上解九泽。 青枫略看了看解九泽的天资,摇头: “他是朽木,你是珍宝,修真这条路啊,强求不来。” 可戚余歌抱着解九泽的胳膊不撒手:“这是我哥,他不去我也不去了。” 解九泽看了青枫的穿着和气度,知道这是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就用力把戚余歌的手往下拽:“你别犯傻。” 两个倔小孩站在街头吵了半天。 谁也不想让。 最终把青枫道人看笑了,他用拂尘点点解九泽的脑袋,退让道:“行吧,强求便强求一次,你也跟我上山去。” 时间走得很从容,少年成长的却太仓促。 少年练剑,戚余歌看见解九泽鬓间的一滴汗,淌过锋利的下颌线,最终在下巴尖坠在地上。 他心口怦然。 从此做了个百折不回的美梦。 不想反目成仇来的这样快。 但戚余歌谁也怪不得,是他所求太多了。 戚余歌连解九泽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独自一人坐在屋内,门开着,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不久,蜡烛也熄灭。 郁峤睡前去关窗,注意到窗下,墙根处有道黑团团的影子,蜷着,可怜巴巴的。 打开门看,是戚余歌可可怜怜地蹲在那儿。 “怎么不敲门呢?”郁峤走到人身前,也蹲下,手轻轻拍戚余歌的肩膀。 吹久了夜风,戚余歌开口时嗓音很哑:“我算着时间,再等半刻钟你不来,我就回去了。” “那我幸运咯,没错过多见你一次的机会。” 戚余歌被郁峤扶着站起来,一时没站稳,踉跄地往旁边栽。 郁峤想去护他,却被顺势抱住。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发生在初春夜里,寂静无声。 戚余歌的前额抵在郁峤肩头,就这样简单地接触。 郁峤的身体很僵硬,双手无处安放似的,起先垂在身侧,之后抬起,想抚上戚余歌的背。 隔着空气犹豫几下。 最终又轻又缓地揽在戚余歌腰间。 郁峤像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问。 安静地,包容地接受了戚余歌一切的不平整。 不知过了多久,戚余歌慢慢直起身子。 他眼尾有点湿,还红通通的,半垂着眉眼,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郁峤没忍住在他眼尾按了按,问:“难过了?” “很难过。” “难过时知道来找我就好,”郁峤的手指从眼尾一直抚摸到鬓边,“还不算糊涂。” 戚余歌笑了一下。 这点暧昧像花枝上的一点露水,保存不住,风吹几下便散。 等进到郁峤房间,两人又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方式。 “今晚睡这里吗?” 郁峤问过,很自觉地打开衣柜抱了床被子出来,“那我打地铺。” 时间不早了,洗漱过,戚余歌躺在床上,把大红牡丹纹的锦被直拉到下巴尖:“龙凤烛是不是只买了一对?” “嗯,怎么了?”郁峤在地上侧了侧身。 “明天再去买吧,这对不能再用了。” “不是要回到浮音阁办婚事吗?” “多准备些,总没错的。” 解九泽其实没走远,站在黑暗里,看着戚余歌出了门,走到郁峤房外。 后来两人在廊下拥抱。 解九泽转身离开,敲了三下石墙,召出人来。 “峰主。” 解九泽养的杀手,帮助他用更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 解九泽面沉如霜:“动手,杀郁峤。” …… 明月西沉,天空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时间过了三更。 解九泽才醉醺醺地推开住处房门。 屋里不是想象中的寂静,有人坐在桌案旁,在解九泽进门的瞬间抬头看过来。 “你怎么没回去?” 解九泽随口一问,步子都没顿,拿了衣服想去洗浴。 “我担心你。”许泊寒答。 许泊寒不但没回去,还很精心地收拾了一番,木簪挽着青丝,衣裳很轻薄。 “我能有什么事?还用你担心?” 解九泽往浴室去。 他的话并没什么恶意,但在醉酒晚归的深夜,落在许泊寒耳中,就有了别样意味。 许泊寒语气瞬间低落下去:“我不能替你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解九泽停下脚步,“你别乱想。” 许泊寒走到解九泽身前,闻到浓重的酒气。 “你去哪儿了?还喝了酒。” 是借酒浇愁吗?许泊寒心想。 解九泽是个极度克制的人,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失态,借什么酒,浇哪般愁? “泊寒,这些事我有分寸。”解九泽不愿多解释。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许泊寒说,“可是,有人在牵动你的情绪,你被他影响了。” 许泊寒的眼睛真的和戚余歌肖像。 只是更圆了一些,睁大时温柔又无辜:“阿泽……我不希望有这样的人。” 许泊寒身子很软,手臂环在解九泽的脖子上,踮起脚,呼吸有些重。 解九泽醉意上涌,身体发热,听到许泊寒问:“你是爱我的,对吗?” “我爱你。”解九泽说。 他从未怀疑过这个问题,他的挚爱是许泊寒, 许泊寒也是要陪伴他走完一生的人。 挑开了解九泽的衣带,许泊寒微凉手指触摸在结实的腰腹间。 解九泽终于有了回应,伸出手按在许泊寒的后颈上。 手指下意识地去触摸,却没在颈后摸到凹凸不平的纹路, 像被火烫到一般,解九泽猛然清醒,手臂一发力,把许泊寒推开。 许泊寒往后趔趄几步,难以置信地看他。 解九泽从来没有这么对过许泊寒。 许泊寒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阿泽,是我做错什么吗?这次再见面,你待我不似从前亲密了,我知道,我非修仙人,对你没什么助益。” “又胡思乱想了。” 解九泽捏着眉心,心如乱麻。 “我能看出戚余歌颈后的那个烙痕,是仿照我的。”许泊寒摸了摸自己颈后,他那里是平整的,桃花样的胎记,“之前那段我不在意,因为那时候你是不理智的,你替我难过。” 解九泽听到许泊寒问 分卷阅读107 :“今晚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还不想做这些。” 许泊寒:“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很久前就该成亲了,为什么不能做这些?” 提起那场意外,解九泽叹了口气:“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的另有其人,阿泽,答应我,回到过去,好吗?” *** 春日晏晏。 迟宁终于出了石室,当踩在大街上时,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沈秋庭给他戴上幂篱,白纱拂动,外人看不清迟宁的面容。 不仅如此,沈秋庭还固执地牵着迟宁的手。 相处的那块肌肤很快升温,迟宁不太适应,小声和沈秋庭商量:“不牵了好不好?” “人太多了,我们会走散,再说,万一仇家追来呢?” “噢……”迟宁似懂非懂地点头,只能任沈秋庭牵着他。 提到仇家,迟宁又想起沈秋庭口中的那个魔头。 青面獠牙,不知道多少支胳膊多少条腿。 叫顾凌霄。 走到一个小吃摊前,迟宁听到吆喝声。 “想要这个。”迟宁指了指青梅。 迟宁如愿以偿地托着一小袋青梅,挑了一个放进嘴中。 酸意蔓延,迟宁的味蕾还记得这般味道:“我不久前也吃过的。” 沈秋庭:“嗯,我给师尊买来的。” 迟宁瞧了瞧街边的医馆:“我很想恢复记忆。” “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迟宁道,“我总感觉还有另一个跟我很亲近的人,” “没有别人,师尊,你只有我一个徒弟,你只会信任我,也只能信任我。” “其余都是骗子、坏人,” “你、你别气啊。”迟宁感知到沈秋庭的激动。 “只要你听话。” 沈秋庭说着,松开了迟宁的手,径自往前走。 迟宁捧着青梅,觉得自己把事情弄糟了。 沈秋庭已经和迟宁间拉开段不短的距离,迟宁抬步去追。 要走到街拐角时,前头忽然传来惊呼吵闹声。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骑马,疾行在闹市,一路穿过人墙让出来的窄道。 他纵马行得快,到了拐角也不减速,迟宁没能反应过来,又恰巧站在街中央。 尖叫声突然在他耳畔响起,迟宁只觉一阵风迎面而来。 马蹄在他面前高高扬起,只差一点便要轧过他。 迟宁的幂篱被风吹开一些,白纱缝隙中,他看到那男子的面容。 电光石火,万年一瞬。 迟宁张了张口,有什么言语要脱口而出。 但对方没给他机会。 男人似乎很焦急,未下马,只歉然说:“对不住,我实在是有急事。” 说完便驾马前去。 街中央,黑马与白衣人擦肩,带起的风吹起迟宁的衣袂。 “你……”迟宁转头欲叫他。 嘴却被只大掌捂了起来,剩下的话全数被堵住。 迟宁“唔唔”地叫起来,身子被拖着进了一个小巷。 白纱浮动间,他隐约看到马上那位男子回了头。 第86章 被病娇藏起来 “那人是谁?” 顾凌霄回头,那原本站在街中央的白衣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顾凌霄没看清白衣人面容,却觉得他的身影很熟悉。 想什么呢,那人只是个普通人,身上一丝灵力也无。 如果真的是迟宁在他面前,顾凌霄怎么会不认得? 事情紧急,顾凌霄自嘲一笑,继续往临壑山庄去。 “我认得他。” 空荡无人的小巷里,迟宁还执意寻着那道身影。 沈秋庭按着迟宁的肩,脸色阴沉得吓人:“是,你认识,然后呢?” 迟宁有些懵,沈秋庭从来没这样过,眼神刀子似的,语气也冰冷。 “想见一见他。” 迟宁没什么把握地说。 沈秋庭果然生气了。 “见他?”他哼笑一声,“一面之交,你就这么相信他?” 迟宁却管不了那么多,推开沈秋庭,他跌跌撞撞往巷口走,那些人声,那些光亮,似乎对他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迟宁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认为不能错过。 两人的实力还是太悬殊了,沈秋庭抓住迟宁的肩膀把他扯回来。 迟宁背部重重撞在墙上。 沈秋庭的手掌又捂在迟宁的口鼻上,身体前倾,猩红的眼睛和迟宁对视。 迟宁呼吸都困难。 眼眸里尽是慌张。 沈秋庭彻底被激怒,根本不能控制自己暴虐的行为。 “想跑,都这个处境了,你怎么还这样天真?” “嗯?我的师尊?” 青梅早在两人的纠缠中掉在地上,到处滚落,沾满尘土。 濒临窒息的每分每秒都如此漫长。 迟宁想起一直有人叫他师尊,但神态,语气都不是沈秋庭这样的,怎么会这么冰冷,恐怖无情。 “不是你,不是你。” 沈秋庭松开手的那一刻,迟宁喘息着,说。 “跟我回去。”沈秋庭把站都站不稳的迟宁往小巷更深处拖。 “不回去。” 迟宁尽全力往墙角躲。 他的拒绝触到了沈秋庭的逆鳞。 “我对你是不是太仁慈了?” “只是忘记还不够,还要让你的记忆颠倒,混乱,把你永远关在我的世界里。” 话毕,无数股灵力自沈秋庭身上弥散开。 黑色藤蔓拔地而起,越来越多,结成密不透风的墙,囚笼一般把迟宁困在其中。 “秋庭……你在说什么?” 迟宁周围的藤蔓剑戟般冲刺出来,顶端锐利,没一下都能穿透人的身子,带出血来。 藤蔓不断收紧,黑色的茧一样深深缚住迟宁。 迟宁无论如何也凝不出灵力,一催动灵脉,头就要炸开一样的疼。 一条蛇缓慢地从藤蔓间爬出,缠上迟宁的手腕,狠狠在迟宁手背上咬了一口。 迟宁感觉手上一阵针扎似的疼。 痛意转瞬即逝,但是很快,他的手不能灵活动作,再到手臂,整个半边身子…… 蛇毒蔓延。 迟宁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僵硬地倒在藤蔓上。 他忘不了那时沈秋庭的脸孔,站在不远处盯着他。 倨傲又冷漠,事不关己,很满意于迟宁所受的痛苦。 他到底是谁啊? 一定不会是小徒弟。 迟宁失去意识前,这样想。 …… 两根青玉,毒蛇尖牙形状,细而中空,慢慢往下滴水。 啪嗒啪嗒—— 水珠滴入一口浅而宽的玉池中。 迟宁坐在池边,安静地听滴水声。 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深夜了,混乱的睡眠是因为他白日里和沈秋庭一起去逛 分卷阅读108 街,逛得太累了。 沈秋庭是这样告诉迟宁的,迟宁对此丝毫不怀疑。 因为沈秋庭是他的道侣啊,也是和他相处许多年的小徒弟。 “睡不着了?”沈秋庭走过来,极自然地摸了摸迟宁垂顺的青丝。 “嗯,白天睡太多了,”迟宁想了想,“但似乎做了噩梦,头很疼,睡起也没什么精神。” 迟宁不再住在石室里。 石室外是华丽的地下宫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草木在不见阳光的地方茂盛成长。 这里别有洞天,一股流水汇入池中,空气里到处是花木芬芳。 和沈秋庭相处的这段时间,迟宁瘦了很多。 他原本就清癯,现在更是一点多余的肉都无,皮肤白到近乎透明,依稀能看到其下淡青色的血管。 病态且不健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沈秋庭却喜欢,在迟宁纤瘦的腕子上戴了黑色铁环。 还是千年玄铁所铸的那一支,触手寒凉,分量也沉甸甸的。 与迟宁瓷白的皮肤对比,有种病骨支离的美感。 起码沈秋庭是这样以为的,他牵起迟宁的手,在手腕处落了个吻。 手背上,毒蛇伤疤完全没有褪去。 依然是鲜红色的两个小孔,细又深。 “没做噩梦,你梦到了我们的一些往事,是美梦。” 沈秋庭俯下身子,和迟宁对视。 狭长的眼眸里光芒一闪,蛊惑人心。 “是,是美梦。” 迟宁眼中的神采像被搅动了的湖水,动荡不息,不复平静。 他的记忆也被更改了。 往事被打破进而重新构建。 是个美梦。沈秋庭陪着他一起睡的,睡醒时他还枕在沈秋庭的臂弯里,沈秋庭靠过来,在迟宁的眉心落了个吻。 “对,这样才听话。”沈秋庭赞赏道。 迟宁笑起来,空洞但勾人。 眼波里没什么澄明,却足够懵懂无知,像只初次踏出森林的幼鹿。 “这里,能养鱼吗?”迟宁指着水池。 “能养,但现在不行。” 迟宁迷茫地眨了眨眼,却没问什么。 沈秋庭不喜欢他多问问题,这一点迟宁是很清楚的。 实在是过分的柔顺和听话了,沈秋庭满意一笑,也在水池边坐下来:“现在不能养,因为我们马上就要搬走,等到了我们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们的家……” 迟宁呢喃,他记忆力实在是差,他和沈秋庭结为道侣已经有一年,怎么连他们的家在哪里都记不清了呢? 这个问题沈秋庭显然不打算解释。 沈秋庭宣布决定:“明日我们就动身。” “嗯。”迟宁没有异议。 他很爱他的这位道侣,愿意听从沈秋庭的话。 但是…… 迟宁投了一枚石子在水中,涟漪波动,层层荡开。 迟宁想,为什么呢?他忘记爱沈秋庭的所有原因了。 因为体贴吗,还是多年情分? 迟宁笨拙地想,直到沈秋庭垂下眸来看他,迟宁就再也不能思考了。 “我们赶路的时候,可能会遇到顾凌霄,到时候你知道怎么做,对吗?” “他是我们的宿仇,我不能理会他,必要的身后……” “杀了他,”沈秋庭替迟宁说下去,“绝不手软。”沈秋庭颇为得意,他就把迟宁藏在云望郡,这大概是谁都不会想到的。 就在顾凌霄的眼皮底下,程翊风的势力范围内。 他仍敢带迟宁出去,既使撞上顾凌霄。 相隔一层幂篱,对面不识。 沈秋庭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他把迟宁藏得多好啊。 迟宁身上一点从前的痕迹都没有了。 迟宁眼里心里只剩他一个人。 只要沈秋庭想,他可以让迟宁做任何事。 顾凌霄何足为惧。 沈秋庭却忽略了迟宁的身体。地下没有日光,阴暗湿润,人不能长久居住,何况迟宁底子本来就差。 从到石室的第一天,迟宁的咳嗽就没停过。 眼下是深夜,地底的温度比冬日还冷。 迟宁穿得薄,此时咳起来,咳声不大,又低又闷的,许久才停。 “把药吃了。”沈秋庭略给迟宁把了把脉,拿出瓶药来。 没人比沈秋庭更清楚迟宁的身体状况,沈秋庭在迟宁身上施下的每一个法术都是有害的,副作用巨大。 沈秋庭心里明镜一样,却还是用了。 想拥有迟宁的欲望超过了怜惜,沈秋庭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对的,无可厚非。 能怪谁呢,怪顾凌霄的横刀夺爱,怪迟宁的冷淡疏离。 沈秋庭不必顾忌手段,只要他是赢家。 药物被水冲服,见效很快,迟宁从干咳中平复过来,擦去唇上沾着的水珠。 两瓣唇像雨里湿漉漉的玫瑰花。 沈秋庭看着,喉咙有些发干。 吃过药,迟宁意识越发昏沉起来,白天睡饱了的人重又倚在沈秋庭肩膀上睡去。 沈秋庭在迟宁肩膀上揽了一下,对药材的安眠效果很满意。 他抱起迟宁,往床边走。 眼底透出些贪婪和急不可耐。 迟宁被放在床上,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沈秋庭想更进一步,却听得宫殿上方有敲击声,一两声,很快消失了,空间中安静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秋庭却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猎豹般警惕起来。 …… “这里能打开吗?” 一件极不起眼的民宅里,顾凌霄指着最里面的小屋,对屋主人说。 连日的昼夜赶路让顾凌霄看起来精神萎靡。 眼下青黑,下巴上冒起胡茬,如果不是今晚出门前戚余歌提醒他换衣服,顾凌霄身上还穿着破了三个大洞的袍子。 屋主人慌张地搓着手,被一群破门而入的人弄得冒了汗:“荒废很久了,里头是仓库,又乱又潮湿,耗子到处流窜。” 顾凌霄透过门缝观察了片刻对方口中的“仓库”,推开屋主人,一脚踹开门:“别听他废话,搜!” 第87章 在他下唇咬了一口 夜里下了场急雨。 沈秋庭带着迟宁一路奔逃,坐着飞船法器,下方的风景飞速向后掠去。 四方漆黑,看不到追来的人,危险感却挥之不去。 忽的,一张灵力网从天而降,把法器逼停,笼着两人往下坠。 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灵力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批靠近的黑色人影。 “他是……顾凌霄吗?”迟宁指着最前面的那个人。 因为沈秋庭告诉过他,顾凌霄发现他们了。 危急关头,沈秋庭拉着迟宁的手臂,嘱咐道:“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跟顾凌霄走。” 迟宁点 分卷阅读109 头: “放心,我不会被他抓到的。我会一直陪你……” 会一直陪他…… 沈秋庭愣了愣,眉眼舒展开。 平生能得这么一句话,让他永世不入轮回也值了。 纵然是失忆时的一句承诺。 “你给我的这个,我还留着。”迟宁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支匕首。 沈秋庭把武器给迟宁的本意是让迟宁寻机会杀顾凌霄。 现在沈秋庭却改变了注意:“匕首你不要用,自保为上。” 匕首被沈秋庭收了回去。 同时,顾凌霄也来到了跟前。 迟宁从来没在沈秋庭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低落,悲伤,比层层叠叠的雨幕还要沉闷。 “别难过啊。”迟宁劝他。 沈秋庭笑了下:“不难过,我只是……” 顾凌霄来时,看到沈秋庭把匕首拔出鞘,刃尖正对着迟宁。 “沈秋庭!你把刀放下!” 沈秋庭表情很冷静,看着顾凌霄:“怎么?怕什么?” 顾凌霄怕沈秋庭对迟宁不利,却听锵然一声,沈秋庭把匕首插入一旁的苍石中,火花迸溅,乍明乍灭, “你不要搅入其中。”沈秋庭对迟宁道。 他吩咐为数不多跟自己来此的手下:“带迟宁走。” 顾凌霄没为难迟宁,也让他身后的人去追。 沈秋庭和顾凌霄是老对手了,鏖战数次,没次沈秋庭都拿出死战的决心来。 刚开始的几十招,不相上下。 缠斗间,顾凌霄腰间玉佩一松,从半空掉下。 顾凌霄没犹豫,纵身去捡。 沈秋庭看清了,掉下的是块玉兰花玉佩。 迟宁也戴着块相似的,上刻梅花,迟宁一直很珍视,甚至睡觉时都要特地取了放在枕头下。 明显是个重要信物,意义非凡。 按照迟宁的性子,沈秋庭猜测玉佩大概是位故人的。 万万没料到与顾凌霄有关。 记忆都混乱颠倒?还在对顾凌霄念念不忘? “原来如此。” 沈秋庭心中苦涩,手下动作更凶狠三分。 趁顾凌霄捡玉佩的时机,沈秋庭的剑刃刺透对方肩胛骨,从另一侧穿出。 栖白剑滴血不沾,仍光彩熠熠。 顾凌霄扛过这一下,没皱眉头。 此后顾凌霄招招超妙绝伦,不留余地。 沈秋庭在提升修为一事上从未懈怠,日日修炼精进,在同辈人已属超群拔俗。 但顾凌霄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比不过他? 被摘辰剑划伤手臂时,沈秋庭想。 “卑鄙,”顾凌霄瞧不上沈秋庭的手段,“跟你一战我都怕脏了我的剑。” 沈秋庭嗤笑:“是,我卑鄙。但你怎么会输我一招,丢了迟宁呢?” “找迟宁的时候很辛苦吧,但还是来晚了一些。” 顾凌霄:“什么意思?” “他哪里我都碰过了。从外到里。” 沈秋庭故意气他,“迟宁再也忘不了我了。” “你找死。” “那便试试最后死的是谁。” 顾凌霄打红了眼,最后用灵力把沈秋庭狠狠压在一块石壁上。 沈秋庭的全部弱点都暴露在顾凌霄面前。 只要顾凌霄想,他就能刺穿沈秋庭的胸膛。 可顾凌霄只把剑楔入沈秋庭的右肩。 算是以牙还牙。 “我犹记得沈叔的恩情。我们之间仇恨深重,我也从未想过要杀你。” “别提他!” 沈秋庭眼眶猩红,目眦欲裂。 同样的春日雨夜,沈暮给小时候的沈秋庭戴了个很大的、极不合适的斗笠。 斗笠遮住沈秋庭的脸,沈秋庭惊恐难安。 沈暮的声音仿佛被雨滤过,冰冷寡情: “你向西去,不要让别人看清你的脸,切记,切记。” 沈秋庭长顾凌霄几岁,懂事很早,那一刻他就清楚地知道: 自己被抛弃了。 所以未再多看沈暮一眼,直直冲进雨幕里。 …… 沈秋庭唾弃顾凌霄假惺惺的善意:“现在我们的仇怨怕是更深一层,迟宁失忆了,你站在他面前,他会视你为仇人。” “还想留我命吗?” 顾凌霄怔忪片刻,怒极,怒意上达苍穹,几道闷雷在天际炸开。 “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别放我走啊,”沈秋庭说,“杀了我!” …… 迟宁被好几个顾凌霄的手下看着,撑一折青伞,困在一棵古树前。 沈秋庭的手下尽数被斩杀,尸体被迅速移走了。 几位死者的血水被冲淡,水洼里盈着些浅红色。 雨越发大了,落在地上沥沥有声。 顾凌霄朝迟宁走过去,只见青伞伞沿一扬,露出其下一双漂亮又慌乱的眼睛。 迟宁站着,局促不安,白袍的袍脚全被雨水打湿,粘在一起,往下淌着水。 “不记得我?” 迟宁摇头,眼神只在顾凌霄身上停留一瞬,便不敢再看了。 这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沈秋庭是这么说的。 顾凌霄身上还染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未打伞,雨水却主动避开他所站的区域。 听到对方的回答,他脸色沉郁下去。 迟宁不记得他了,看他的眼神里满是防备和芥蒂。 迟宁环顾四周,除他们两人之外一个人影也无,沈秋庭不见了,是受伤了,还是…… “沈秋庭呢。”迟宁捏紧了伞柄,问。 “你这么在意他?” 顾凌霄抬手,抚上迟宁的侧脸, 迟宁有点怕,被触碰上的那一刻不情愿地偏过头去。 这更让顾凌霄愤怒:“这么容易就忘了我。” 顾凌霄步步逼近,迟宁步步后退,知道迟宁的脚跟撞在身后树干上。 退无可退,迟宁尝试抽出顾凌霄身侧的佩剑。 摘辰剑还认得他,剑柄上镶嵌的灵石闪动几下。 “要杀我?”顾凌霄握住迟宁手腕。 迟宁手腕上的黑环释放出光芒,迟宁像被烫到似的,很疼。 顾凌霄抬起迟宁的下巴,两人间的距离拉近未负。 这个吻最开始很凶,后面变得温柔,末了,顾凌霄轻轻咬了口迟宁的下唇。 这是他们之间习惯的动作,每一个吻的尾声。 “师尊……阿宁……”顾凌霄叫迟宁。 迟宁的青伞握不住了,斜斜落在地上,翻了个面,被雨水冲得摇摇晃晃。 怎么,怎么顾凌霄也叫他师尊。 迟宁略微一想,头就反抗般剧痛起来,他难受得弯下了身子。 “不用去想,疼的话就不用去想。”顾凌霄安抚道,“先跟我回去。” 这次铁环没再有异常,顾凌霄紧紧握住迟宁的手。 分卷阅读110 “你别这样……”迟宁不配合,“我不和你走。” 顾凌霄能感受到迟宁的疏离,他往前走,迟宁却站定不动。 “不跟我走,沈秋庭就得死。”顾凌霄抛出砝码来。 “我不信。我等秋庭来找我呢。” “你不信我,要信他,他是你什么人?” 迟宁在说“徒弟”和“道侣”两个称呼间犹豫片刻,最终挑了一个亲密的:“是、是道侣。” 顾凌霄简直要压不住内心的妒忌,咬牙问:“你们合籍多久了?” 迟宁不太确定地说:“一年了。” “可举行仪式?在何处举行的?在场的亲朋都有谁?” “记不清了……” “因为是假的,”顾凌霄抬高音调,“他骗你的话,你偏深信不疑!” “不是的。” 迟宁尝试挣开顾凌霄的手,却被顾凌霄不由分说地背在背上。 戚余歌和顾凌霄分头在城中排查,戚余歌天明还没有停歇,更糟糕的是,他和顾凌霄失去了联系。 有人来传消息,说迟宁已经被找到了。 戚余歌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又问:“阿宁受伤了没有?” 传话的人想了想:“看不出身上有什么伤口,但是,但是脑袋好像坏了。” 被人说脑子坏了的迟宁被顾凌霄带回临壑山庄,坐在桌边,看顾凌霄在桌子上放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失忆后,迟宁的逻辑很简单,在他看来,顾凌霄才是脑子坏了。 顾凌霄摆好了东西,挑出一只小木鸟放在迟宁面前:“这个,还记得吗?去重明镇前我送你的那只?” 迟宁摇头:“太难看了。” “这个呢?”顾凌霄又拿出一只糖葫芦,回来时让人买的。 “送给我吃么?”迟宁懵懂地去接。 顾凌霄把糖葫芦给了迟宁,直叹气。 沈秋庭到底有什么好,把迟宁养得这么瘦,给他吃饭吗? 迟宁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仍惴惴不安: “我陪你回来,你就答应让我看沈秋庭的。” “嗯,我是答应你了。” 迟宁:“那让我去看。” 顾凌霄按着迟宁的肩膀让他坐下,俯下身,把人圈在自己和椅背之间:“再陪我睡一晚,我就让你去看。” “怎么睡?”迟宁脱口道。 看着什么都不懂的迟宁,顾凌霄有些负罪感。 但是,用这个办法,说不定能让迟宁回忆起来? 第88章 不给摸了,尾巴尖打湿了。 “骗子,言而无信,”迟宁抱着一团被子,控诉顾凌霄,“之前都说好了的。” 顾凌霄:“骗子是那姓沈的。” 迟宁又怕又委屈又坚持:“我要见沈秋庭。” “他死了。” 顾凌霄把迟宁怀里的被子扒下来,扔在墙角。 “死了?”迟宁过于震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凌霄。 顾凌霄平静道:“是,死了。” 顾凌霄和迟宁的卧室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乒乒乓乓一阵大响动,还隐约有激烈的人声。 戚余歌听到消息刚赶回来,听到这声响,急忙在外面敲门: “顾凌霄你动手了?你干什么呢?” “哎,”郁峤拦他,“人家小别胜新婚,你别破坏气氛。” “有什么气氛啊,一定是顾凌霄趁阿宁不清醒欺负他。” 郁峤拉人回去:“欺负也分方式,你听这声音,还不懂?” 屋内传来很清晰的一道床板吱呀声。 戚余歌:“……我明天再来看。” 迟宁委屈死了,那魔头不仅害了沈秋庭,又在争执时他唇上亲了一口。 好不要脸面。 迟宁揉了一下红通通的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尸身呢,尸身在哪?” 顾凌霄冷哼:“喂了深山里的野狗。” “那我也要给他收尸。” 顾凌霄故意气他:“骨头渣都不剩了。” 迟宁缩在床角不说话。 他衣服上的雨水已经干了,留下成片脏兮兮、皱巴巴的印子。 在床角躲着,像只可怜的兔子。 顾凌霄叹口气,从迟宁发丝间捡出一片枯叶:“你身上太脏,要洗一洗。” 迟宁攥紧衣襟:“不脏。” 顾凌霄故技重施,把迟宁背起来,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强行把人带到温泉边,顾凌霄按着迟宁给他脱衣服。 “别乱动,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顾凌霄捏着迟宁的肩膀觉得硌手,“这么瘦,沈秋庭没给你吃过东西?” 被扒得只剩中衣,轻轻放下汤池,迟宁一下水,就往远离顾凌霄的方向挪动。 顾凌霄没让他逃过去,一手抓住迟宁两只手腕,把人抵在池壁上。 说来奇怪,迟宁手腕上扣着的两个铁环,看似平平无奇,但无论顾凌霄用什么法子,都无法把它们取下。 迟宁拒不配合:“别碰我。” “你哪里我没碰过?” 顾凌霄用木瓢舀了水,慢慢往迟宁肩头浇,略烫的泉水氤氲出浓重的雾气,不久,迟宁就感觉到热,脸上红扑扑的。 顾凌霄边给迟宁洗身子,边往迟宁体内注入灵气,游走全身。 迟宁的身体认得这股灵气,很愉悦地接纳了。 不安的情绪被安抚下去。 顾凌霄的灵力好舒服…… 迟宁不好意思说出口,却也没有再拒绝顾凌霄。 慢慢的,迟宁也不再提沈秋庭了,两只胳膊扒在池沿上,侧脸枕在手臂,舒舒服服地泡温泉。 顾凌霄的手覆在迟宁的脊骨上,慢慢往下滑。 最后按在尾椎的位置。 “尾巴。”顾凌霄说。 迟宁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 失忆了应该更好哄一点,顾凌霄打迟宁尾巴的主意:“尾巴变出来看一看。” 让师尊找回记忆,就从变尾巴开始。 迟宁泡温泉泡得晕乎,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为难: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样。” 顾凌霄:“放松慢慢想,不要着急。” 迟宁就一直想啊想,想他有尾巴的样子。 片刻后,紧真的变出尾巴。 好几束,毛茸茸的,甚在空中,晃悠悠的。 迟宁被下了一跳,瞪大眼睛,尾巴尖也绷直了,紧张地不再晃动。 顾凌霄捋上迟宁尾巴尖儿。 “嗳?”迟宁瑟缩一下。 被摸尾巴的感觉说不上来,有点麻,有点痒,一摸身子就颤,不怎么舒服。 顾凌霄越揉迟宁越别扭。 一不小心炸了毛。 顾凌霄拇指周围的羽毛不再驯顺地任由摆布,而是轻微炸起来,昭示主人心情的不美好。 “不给摸了。毛毛打湿了。” 迟宁从顾凌 分卷阅读111 霄的手心里抽出尾巴,抱在臂弯里,看着打湿了一部分的尾羽,挺抑郁的。 顾凌霄把迟宁抱上岸,给迟宁烘尾巴尖,那一块羽毛很快蓬松柔软起来。 迟宁又把尾巴捞在怀里。 大概是习惯了,顾凌霄再背迟宁时后者没抗议。 迟宁这次鞋也未穿,白皙的脚光裸着,一晃一晃。 顾凌霄继续打睡觉的主意:“今晚的觉还没睡呢,明天带你去见沈秋庭,找找他的骨头渣。” 迟宁:“你,你欺人太甚。” 迟宁想法简单,没在顾凌霄面前掩藏心思: “我和他同生共死,他死了,我陪他。” “敢寻死觅活一个试试看?”顾凌霄恐吓,顺便把背上的人狠狠一颠。 迟宁连忙缠紧了顾凌霄的脖子。 迟宁就从来没遇见过这么恶劣的人。 他有记忆以来唯一相处过的人只有沈秋庭,顾凌霄真的比沈秋庭可恶很多。 所以顾凌霄是最恶劣的那个。 …… 终于到了顾凌霄心心念念的睡觉时间。 迟宁坚定地以为,和顾凌霄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就是陪他睡。 在顾凌霄掀被想上床的时候,迟宁发现不对劲。 “你怎么能睡在这?” 顾凌霄反问:“床这么大,为什么不能?” 迟宁和顾凌霄相处时相当费精力,对方伶牙俐齿,句句逼问,迟宁十句中有八句答不上来。 沈秋庭就从来不这么多问题,往往是提出要求,让迟宁照做。 还好顾凌霄不知迟宁心中所想,如果知道对方此时在想沈秋庭,醋意又要漫上来。 迟宁语塞。 顾凌霄睡上床来。 “既使你忘了,但我很早就认识你,所以能和你睡一张床。” 迟宁:“我没忘,我知道你啊。” 顾凌霄听迟宁继续说下去。 “作恶多端,杀人不眨眼,三头六臂的怪物。” 顾凌霄:“……我哪里有三头六臂?” 迟宁迟疑地倾身,捏了下顾凌霄的胳膊,硬邦邦的,不像是假的。 得不出三头六臂的结论,迟宁一躺,蒙上被子,背对顾凌霄,准备睡。 “怎么躺过去?” 顾凌霄面朝迟宁的方向,问。 顾凌霄的问题真是太多啦。 迟宁气呼呼地想。 都答应让他一起睡床,怎么还这么多事。 迟宁尾巴尖稍从锦被里露出来,耐着性子解释一句:“平躺会压到尾巴。” 他变出了尾巴,却没学会把尾巴缩回去。 顾凌霄让迟宁翻过身来,两人面对面,他正好把迟宁圈进怀里: “那就这么睡,也压不到。” …… 第二日,顾凌霄带迟宁去拜访戚余歌。 两人到门口时,正看见郁峤被踹出屋子。 看到有人来了,郁峤迅速整理好易容,管理好表情,向两人打招呼:“余歌又生气了……” 顾凌霄点头,表示理解。 顾凌霄一进门,就懂了戚余歌生气的原因。 原本精致清雅的房间完全变了味道,到处都装点着浓郁的红色,偶尔能看到繁复的牡丹花。 戚余歌正把牡丹花帘幔往下扯。 不得不说,帘幔真的很夸张,金线绣的硕大花朵,帘幔很宽,不止窗子,连正面墙都被严实遮住了。 这是,婚房?? 顾凌霄疑惑的同时,心里也涌出一个计策。 “帮我做场戏。” 顾凌霄把戚余歌拉到一旁,悄声说。 戚余歌像得了解脱似的,把帘幔扯下来,叠整齐,送给迟宁:“这就当是我送给你们新婚的贺礼吧。” “新婚?”迟宁懵懂,“一个人还能有两个道侣吗?” 他已经有个道侣是沈秋庭了呀。 闻言,戚余歌面露惊诧,看了顾凌霄一眼。 顾凌霄点点头。 “能啊,”戚余歌胡诌,“三妻四妾,你能有七个道侣。” 迟宁跟顾凌霄告别了戚余歌,出来后还是迷迷瞪瞪:“你框我吗?” “不框你。”顾凌霄惊喜于迟宁的注意力终于放在了自己身上。 只要迟宁不黏糊糊地说要找沈秋庭就好。 不过要找了也没关系,顾凌霄总有办法欺负他。 “这个,签了。”回到卧房,顾凌霄拿出霸王条款。 迟宁看到了上面明晃晃的“合籍书”三字,坚决推开:“不要,我有道侣了,不要你做妾。” 顾凌霄:“……” “不签,就没有饭吃。” 从前顾凌霄还没那么着急,给迟宁足够的考虑时间。 但现在不一样,迟宁想法简单,万一再被什么人骗了怎么办? 顾凌霄恨不能时时让他和自己呆在一处。 所以合籍是最好的选择。 顾凌霄站在迟宁背后,手掌握住迟宁捏笔的手,想强迫他签下名字。 迟宁拒不配合,低头,对着顾凌霄的手背,咬下去。 这下用了狠劲,迟宁尝到了血腥味。 迟宁闭了下眼,感觉魔头一定忍不了要动手。 睫毛抖动许久,顾凌霄也没动静。 欸?迟宁睁眼看了看。 顾凌霄不仅在迟宁发顶揉了一下,还轻笑出声。 他是要疯魔了吧,迟宁想。 没多久,顾凌霄搬来很高一摞书,放在迟宁手边。 只签了一个人名字的合籍书暂时被顾凌霄收起来,顾凌霄道:“不愿意签‘合籍书’是吗,那就把这些都看完。看完了才能吃饭,才能睡觉。” 迟宁瞪顾凌霄这个暴君魔头,心里气,手上却还是拿起一本,翻看。 合籍书是不可能签的,看些书就看些吧。 浏览了一些片段,迟宁越发觉得不对劲。 “什么啊,”迟宁指着一行字,“这里面写的是你的名字。” “还有你的。”顾凌霄提醒。 迟宁又看,确实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这本书的两位主角是他和顾凌霄? 奇奇怪怪,特别是,他们还有亲密戏! 迟宁恨恨地看了一眼高高的书摞,抱怨:“这要看好久。” “不止这些。” 顾凌霄往旁边移开几步,露出身后的书柜,指着书柜道:“这些都是。” 密密麻麻排列在书柜上的书,全!都!是! 迟宁:“……” “你不知羞耻。” 顾凌霄无动于衷,甚至没绷住笑了一下。 他知道迟宁也骂不出什么更狠的了。 顾凌霄:“不想看也行,把字签了。” 他让人找遍全城找来的话本子。 终于派上用场了。 第89章 都怪你…尾巴收不回去了… 迟宁说什么也不愿意签字。 捧着书本熬到深夜,最后实在撑不 分卷阅读112 住睡着了,顾凌霄无奈地把他抱回床上。 迟宁做了个吓人的梦,梦里戚余歌送他们的牡丹帘幔被挂起,屋内一片喜庆的红色。 是大婚吧。 迟宁穿着华贵红服,被许多人推进一个屋里。 屋内不吵闹,只有一个人安静坐着,那人看起来身量很高,但穿裙子不显得违和。 鬼使神差地,迟宁走过去,挑开那人盖头。 红绸落地,馨香袅袅。 迟宁却倒吸一口凉气。 是顾凌霄坐在那。 太可怕了,他竟然娶了顾凌霄。 迟宁一身冷汗从床上惊坐起。 时间还很早,春初的天空没亮堂起来,顾凌霄也立刻醒来,打了个响指点燃蜡烛。 “怎么了?”顾凌霄问。 迟宁还在梦里没缓过神:“不要你,要沈秋庭……” “你再说一遍?” 顾凌霄脸色很难看,早起烦躁的情绪还没压下去,就又被迟宁气出了火。 要什么沈秋庭,一天到晚离不开这个名字。 顾凌霄躁郁地把迟宁按在床上亲了一番。 这个吻耐心又绵长,迟宁喘不上气了,顾凌霄就先分开些让他呼吸,片刻后又压上去。 迟宁说不出话,只能小声呜呜。 被放开的时候,迟宁嘴唇红润润的,眼尾也被水汽沾湿。 一吻结束,顾凌霄倒是不生气了,迟宁却是很委屈。 “坏人。” 迟宁拿枕头砸顾凌霄。 枕头毫无杀伤力,一团棉花软趴趴地砸在顾凌霄胳膊上,让顾凌霄愉悦起来。 顾凌霄揉了把迟宁乱蓬蓬的发丝,问: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熬了几晚没睡?又多久没做过了?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顾凌霄这句话吓唬迟宁的成分居多,真没打算趁今早做坏事。 但迟宁没听懂,更没被吓唬到。 “我要下床了!” 迟宁钻出被窝来,他看到顾凌霄就想起诡异的梦,不能和他呆在一起了。 顾凌霄睡在床外侧,迟宁下床的必经之路上,可他丝毫没有让行的意思。 迟宁去推顾凌霄,这样以来就成了半趴的姿势,窄腰塌下,更突出了某个部位。 尾巴把中衣顶出一块不小的弧度。 迟宁的尾巴依然是收不回去,只能偷偷藏起来。 昨天出门时靠外袍罩着,晚上睡觉时拢到一边,避免压到。 那几束尾羽一不开心就微微炸毛,竖直了,不再甩来甩去。 顾凌霄看迟宁衣服下的那团不再晃动,判断出迟宁大概心情郁闷。 迟宁完全不知道这个姿势多么危险,见推不开顾凌霄就想从他腿上爬过去。 爬到一半,人就被拦下。 顾凌霄截获美人,把迟宁压在床褥上。 “这里,他碰过吗?”顾凌霄揉迟宁的腰侧。 那里敏感,顾凌霄摸了几下就看到尾巴可怜巴巴地颤动。 迟宁瞪了顾凌霄一眼。 沈秋庭比顾凌霄有礼貌多了,甚至没像顾凌霄一样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但迟宁就是想跟顾凌霄对着干,于是说:“碰过……” 顾凌霄眼神一下子阴笃起来。 这歌单纯的早上逐渐变了味道,顾凌霄在那片肌肤上摸来摸去,巡视领地般,让两人相触的地方急剧升温。 迟宁绵长吐息着,不安地扭身子。 “你压得我难受……”迟宁抱怨。 “压到哪儿了?” 顾凌霄吻迟宁瓷白的锁骨,留下一串痕迹。 “手腕疼。” 迟宁的手腕被顾凌霄攥着压在背后。 顾凌霄捏得紧,皮肤上浮现出一圈红印。 顾凌霄松开手,挺幼稚地在迟宁手腕上吹了几口气:“马上就不疼了。” “才不信……”迟宁撇嘴。 “啧,娇气呢。” 顾凌霄也卖惨,把手背给迟宁看。 手背上昨晚迟宁咬的那道牙印还在,颜色已经很淡,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顾凌霄夸大伤情:“说不定要留疤,你是不是得给我赔偿?” “什么赔偿?” 顾凌霄:“让我也咬一口。” 迟宁:“你这个人睚眦必报……小气……” “那我大气一点,”顾凌霄指指迟宁的手腕,“这次咱们算扯平了。” 顾凌霄挺喜欢逗迟宁玩,觉得他有意思。 想法简单,问什么说什么,有时候生气了不理人,过了会就把这点不开心全忘在脑后。 再去跟他聊天时迟宁还仔仔细细地回你,即使不开心了,也拧着眉头认真答话。 两人在床上闹了一通,出来时早饭已经上齐。 程翊风对迟宁很上心。因为顾凌霄现在拒绝一切人来探视迟宁,程翊风来不了,只能安排人送来丰盛餐食。 迟宁吃饭的习惯还是没变,动作斯文优雅,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样也挺可爱的。”顾凌霄突然说。 他们之后还会生活在一起,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回忆。 迟宁夹了一块红糖糍粑,很嫌弃地看顾凌霄:“你的脑子,不太清醒。” 顾凌霄:…… 迟宁胃口不大,吃了一会儿就饱了。 顾凌霄又给他盛了碗酒酿圆子,让他吃完才能走。 “你怎么总是强逼着人做事?”饭桌边有仆人伺候,迟宁问他们:“顾凌霄平时对你们也这样吗?” 仆人头压得更低了,不敢答话。 吃过早餐,迟宁看到书桌上的很多很多话本子。 “今天要继续看么?”他问。 “不用,我说过你签了字就不用看了。” “我什么时候签了字?” “不承认?” 顾凌霄拿出合籍书,上面赫然加上了迟宁的名字。 迟宁定睛辨认了片刻,确定那是自己的字迹。 但他没有签啊。 “你耍花招!” “没有。”顾凌霄拒不承认。 说着,顾凌霄拿出本黄历,“我看看哪天是个好日子。要不和郁峭他们一块办?他们要会浮音阁,要不然我们同去?” 迟宁的难过是实打实的,顾凌霄这人心眼好多,自己的字怎么会凭空出现在纸上? “三妻四妾我也不要你!”迟宁很恨道。 “三妻四妾?你想都不要想!” 顾凌霄心想沈秋庭真是给迟宁灌了迷魂汤。 有什么想不开非要沈秋庭不可。 “你是喜欢沈秋庭那张脸?” 迟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嗯……” “那关了灯,你也可以把我当沈秋庭。”顾凌霄有合籍书在手,占据主动,反正迟宁再闹也闹不到哪里去。 “无赖!” 迟宁再也不理顾凌霄了,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没过多久,顾凌霄出 分卷阅读113 了门。 顾凌霄没给迟宁交代什么,出门后神秘地对下属说:“去准备一下,我去看一眼沈秋庭。” …… 魔头终于走了,房间里只剩迟宁和一位仆人。 迟宁揪了会儿衣服,细声细气地对另一个人说:“你能出去吗,我、我要午睡了。” 仆人很有礼貌地告退:“是。” 哎?竟然没有为难他? 迟宁雀跃。 决定搜一搜顾凌霄的屋子。 屋子里这么多东西,万一有关于沈秋庭的线索呢。 顾凌霄把他丢在了哪座深山里? 知道了沈秋庭的位置,迟宁才好去找他。 迟宁翻啊找啊,合籍书与线索全都没找到。 不愧是魔头,老奸巨猾。 再不走太阳就要落山了,顾凌霄说不定也要回来。 从窗户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似乎很冷,迟宁想了想,抓了件顾凌霄的大氅披上。 开始翻窗。 窗外没人,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门前的青石路,路尽头是院门。 走出那道门,迟宁就能摆脱顾凌霄。 迟宁如此振奋地想着,推开窗户。 他动作很利落,三下两下到了窗台上。 准备往下跳。 “去哪儿呢?”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把迟宁吓得一哆嗦。 迟宁抬头,正对上顾凌霄的目光。 顾凌霄没什么表情,但在迟宁看来就是阴森森的。 像要吃人了。 迟宁当时脑子空白一片,答不上来顾凌霄的话,只能往后用劲儿,想退回屋内。 他太紧张,往后的时候手一滑,失去平衡,身子顿时往前倾。 顾凌霄没扶他,任迟宁啪唧摔了下去。 窗户不高,但下面的石板很硬很硬。 迟宁腰下的位置先落地,酥麻疼痛的感觉直往上蹿。 疼,太疼了,迟宁咬紧牙关,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露怯。 而顾凌霄仍然冰冷冷地盯着他。 半晌,迟宁站起身,手下意识地揉了揉腰。 其实屁股更疼,但没好意思碰。 迟宁已经感觉顾凌霄要大发雷霆了,他也不想解释:“你……你要杀就杀,我下去陪沈秋庭了……” 顾凌霄没立刻反应,他仍看着迟宁,眼神复杂,想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 “要跑哪儿去?”顾凌霄抱住迟宁,“哪儿也不许去,就留在我身边。” “之前是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迟宁隔着大氅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他觉得不太对劲,按照顾凌霄的脾气,现在罚他凶他才是应该的, 迟宁被顾凌霄抱得有些喘不上气:“怎么突然这样,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随着抱的时间越来越久,迟宁万分不好意思。 “你先放开我。” 迟宁推顾凌霄的胸膛,推不动。 迟宁看到跟在顾凌霄后面的还有一堆下属,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似的。 顾凌霄果然是惯犯! 不知抱过了多少人,把别人都看得见怪不怪了。 迟宁:感到气气.jpg 第90章 眼泪都是我的,只能在我ch上哭 “你怎么啦?” 迟宁发现顾凌霄的情绪不太对,问道。 顾凌霄不答,弯身,下巴抵在迟宁肩膀上,把人紧紧圈在怀里。 迟宁原本就穿着顾凌霄的墨氅,不合身,下摆一直触到脚踝。 此刻被高大的男人拥住,体型的差距更衬得迟宁纤瘦,如果顾凌霄不仔细抱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这么亲密的事,当着一大片人的面做。 迟宁脸上火辣辣的,只想尽快安抚好顾凌霄,早些松开:“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不开心,见到你,更开心了。” 迟宁:“……” “那你放开呀。” 过了会,迟宁被顾凌霄松开,他眼见地看到顾凌霄袖口里有团橘色。 橘团子躲在顾凌霄衣袖里,探出脑袋来,冲迟宁叫了一声: 喵呜~ 迟宁眼睛亮了一下,是猫嗳。 扒着迟宁的衣服,三下两下跳到迟宁的肩头,侧着头蹭迟宁的颈侧。 一片痒痒的触感扩散开,迟宁笑弯了眼睛。 顾凌霄唇角绷紧,不太高兴。 在小橘猫伸着舌尖要舔迟宁的脖子时,拎着它的后颈皮把猫提了起来。 顾凌霄瞪了金猊一眼,给了一个无声的威胁: 就你会讨好。 金猊嗷呜一声,委屈。 明明是这个人让它来陪迟宁的,现在又醋它。 捏在后颈皮上的手松开,橘团子被扔到迟宁怀里。 迟宁把橘团子托在手心,温温柔柔顺毛。 却听到顾凌霄开始算账:“想出门?” “嗯,”毕竟事发现场还在,他从窗台上摔下来的,一点都抵赖不得,“就在周围转一转,正门打不开了,我只能走窗……” 说这句话时,迟宁眼神飘飘忽忽的,长睫不停地抖。 他不擅长说谎,临时胡诌出来的这几句毫无可信度。 能糊弄过去吗? 顾凌霄的心情似乎变好了。 迟宁挺怕顾凌霄会迁怒自己,毕竟他还要去见沈秋庭,不能出事。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细雨蒙蒙的三月,雨丝比春景还要温和。 花园的小径边栽满迎春,迎春花开败了,剩下苍翠浓密的茎和叶。垂丝海棠刚刚含苞,花梗垂着,花尖上凝出一滴雨水。 阳曦会武将至,仙门百家汇聚云望郡。 临壑山庄很热闹,这个花园却幽静,因为位置偏僻,鲜少人来。 迟宁一直被顾凌霄牵着,掌心被握得热乎乎的,另一只手臂抱着小橘猫,小橘猫在他怀里乖巧地舔着爪子。 顾凌霄试着引导迟宁找回记忆:上次来还是秋天,你说不认识我,我赌气,和程妤一起去摘莲蓬。” 周围没有第三个人,迟宁想顾凌霄大概是跟他说话,特别迷惑:“什么程妤?” 迟宁懵懵的,只有撸猫的手不停。 橘团子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 走了一会,迟宁紧张道:“前面,有人来了。” 顾凌霄往前看去,来人竟是个熟人,祁维。 祁维已经拜入别的门派中,他天赋不差,虽起步晚了些,但在同一批弟子中也是拔尖的。 路窄,三人避无可避相遇到一处。 顾凌霄上上下下打量祁维:“你怎会在此?” 祁维被压迫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扬了扬手里的礼物,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跟着他们: “我去给程庄主送见面礼,我比别人更熟悉临壑山庄,知道这是个近路,就走了过来。” “迟仙尊。” 分卷阅读114 眼神热切,像有许多话要说。 迟宁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这人他不认识叭。 “我想……”祁维欲言又止,看着迟宁,想和他单独聊聊。 顾凌霄往旁边迈了一步,恰好挡在迟宁前面。 “既然有任务在身,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了。” 祁维好心建议顾凌霄: “你如今身份特殊,许多人…图谋害你,不如早日回炎北。” 顾凌霄本来想蛰伏在云望郡,隐瞒众人,伺机而动。 但迟宁出事,他无暇再考虑身份会不会暴露。如今住在临壑山庄,进进出出虽尽量掩人耳目,可有心人,早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多谢好意,”顾凌霄淡声道,“但我顾某既然来了,就得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顾凌霄近几日在图谋沈秋庭虞西的地盘。 沈秋庭被虞西群龙无首,统一炎北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想要什么?” 祁维追问,但这个问题显然出格了。 顾凌霄微挑眉梢,不打算回答,后退几步,揽上迟宁的肩膀。 “是我唐突。” 祁维叹口气,临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迟宁。 迟宁懵懂地回看了祁维一眼,四目相对,祁维没出息地脸红了。 祁维何尝没听说过关于迟宁和顾凌霄的风言风语,但他对迟宁的倾慕之心丝毫没有消减。 有些人,如月之明,可望不可即。 仅仅是看一眼,也就满足了。 …… 四下归于平静,顾凌霄带迟宁继续往前走,神色如常,丝毫不提及刚才的事。 还是迟宁忍不住先开口:“阳曦会武,你若是去参加,一定会被所有人针对。” “我知道。”顾凌霄答。 “那还执意去?” “你替我担心啊。”顾凌霄笑问。 迟宁像被人踩到尾巴,忙否认:“才没有!” 他恨不得那什么会武明天就开始,顾凌霄被针对了才好呢。 “好吧,没有就没有。” 顾凌霄去哄,迟宁却恼羞成怒,连抖了几下肩膀把顾凌霄的胳膊甩下。 顾凌霄只得正色解释:“我行事无愧天地,因为他人非难就止步,随波逐流里淹没心志,碌碌无为又有什么意思。” 迟宁原本赌气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听完此言后转身来看他。 隔着一程距离,顾凌霄道,“这些都是师尊交给我的。” 迟宁:“你师尊倒是境界通达。” 迟宁丝毫不知,他在夸他本人。 顾凌霄:“……” “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想起来呢?”顾凌霄追到近前,伸出手,拨弄迟宁细细软软的发丝。 披散的发丝被揉得有些乱,迟宁嫌弃地往旁边躲,正巧碰到了低垂的桃花枝。 桃花正是欲谢时,枝干被惊动,花瓣纷纷扬扬下落,铺在湿润的青石道上。 迟宁的心跳有些快,像晃荡的花枝。 金猊感受到迟宁身体的紧绷,向顾凌霄很凶地呲牙。 完全背叛了主子。 迟宁:“说话就说话,你不要随便动手。” …… 两人皆裹了一身春日寒气进了屋。 衣服多少被雨水沾湿,顾凌霄顾不得自己,先是给迟宁换了厚衣裳,甚至蹲下身,要帮迟宁换鞋袜。 “我、我自己来。”迟宁忙道。 “行,让你一下。”顾凌霄先去洗澡。 什么叫让他一下。 迟宁撇撇嘴。 说得这么亲密干什么。 迟宁十分不明白,他和顾凌霄从前是仇家,怨深似海,见面分外眼红。 顾凌霄该恨他恶他,可怎么看顾凌霄的言行……都是对自己颇为熟稔的样子? 顾凌霄要么脑子出了问题。 要么是个自来熟…… 逆来顺受这么久,迟宁突然有了点小脾气,尝试使出灵力来跟顾凌霄打一架。 这是迟宁这些天里第无数次想要使用武力,但他真的一点点都不行。 他屏息凝神,让周身灵气流畅运转,但……灵力卡住了。 迟宁看了眼手腕上的环,灵力似乎是被两只铁环卡住了。 怎么才能取下来呢? 顾凌霄才不知道迟宁独自坐在床头想了这么多事情。 等顾凌霄洗完澡出来,就听见迟宁气呼呼的:“等我厉害了,一定要把你也抓回去。” “抓回去做什么?” 迟宁咬牙:“日日拷打,折磨。” 顾凌霄笑开,拿出合籍书在迟宁面前晃了晃:“抓我啊,可以,抓到哪里都无所谓,反正都是道侣,该生活在一起。” 迟宁方才翻找许久都没找到这个“合籍书”,此时懊丧道: “这张纸你竟然随身带着,洗澡还带。” “是贴身带着。”顾凌霄又把合籍书放回怀里,不怀好意,“签了这个就要履行义务。” 迟宁:“???” 迟宁立刻决定伸手去夺。 夺来了马上销毁。 顾凌霄反应更快些,迟宁扑了个空。 倒也没有扑空,只是正正撞到了顾凌霄怀里。 顾凌霄眨眨眼:“主动履行义务么。” 金猊察觉气氛不对,从柜子上一跃而下,毛茸茸的身子撞开门,小橘球挤了出去。 而后严谨地把殿门关上。 迟宁:“是你这个无赖骗我写的。” 顾凌霄搂着迟宁的背,看到迟宁的尾巴因为气愤扬起来,把衣袍顶出一块。 “不如来玩个游戏。”顾凌霄想到些什么,“我就告诉你一点沈秋庭的线索。” “什么游戏?” “我教你怎么把尾巴收回去。” “不玩!” “不玩啊,那挺可惜,”顾凌霄使坏,“你现在赶过去找到沈秋庭,骨头应该是没有了,说不行还能找到他一点撕碎的衣料,立个衣冠冢。” 提起沈秋庭,迟宁是真的伤心。 难过到眼睛红通通的,怕顾凌霄取笑,低头用指腹快速擦了下眼尾。 顾凌霄心里翻起醋浪, 他说沈秋庭在深山里被野犬吃光,其实都是吓唬迟宁的。 沈秋庭还活着,他还有用。 但此时此刻,顾凌霄心中重新衡量沈秋庭,特别想直接忽略这点作用,提剑过去砍人。 顾凌霄轻轻吻在迟宁眉骨下:“别为他伤心。” “你是我的。” “连眼泪都是我的。” “不是你的……”迟宁小声抗议,眼睛却被蒙住了,被布料绑着,眼前黑漆漆一片。 看不到,不知怎么的就被顾凌霄按着,翻身趴在了床上。 顾凌霄压下来,气息就洒在他耳廓旁: “练习一下,” “尾巴。” 迟宁委屈死了,才不给顾凌霄把尾巴变回去。 两腿被分开, 分卷阅读115 顾凌霄的膝盖自上而下顶进来,暗示意味明显。 顾凌霄在这方面从来不让自己憋屈,况且被迟宁为沈秋庭掉眼泪的事情刺激到: “你知不知道,我们多久没做过了。” “昨天是让你适应一下,不许为别人哭,今晚在床上哭。” 第91章 该怎么惩罚你?身偿? 迟宁趴在床上,心里直打鼓但装作凶狠:“我才不哭呢!” 顾凌霄紧紧压在他身上,刚洗过澡,热烫的皮肤贴着迟宁,硬邦邦的,迟宁感觉被硌到了。 绑了手腕不准动,又慢慢扒了衣服。 下一步…… 迟宁那点强装出来的凶狠也扔了,声音小小的:“你、你想怎么样啊……” 顾凌霄的回应是解了他中衣的系带。 眼睛被蒙上,更加剧了不安定感,迟宁挣扎起来,怂:“我收尾巴还不行吗?” 迟宁努力思考收尾巴的口诀。 但他太紧张,尾巴尖只是左右轻轻摆了两下,还躺在顾凌霄手心里,毫无变化。 顾凌霄低笑一声,凑近迟宁的肩膀,尖齿轻咬那片皮肉:“学不会啊,那怎么办?” “要不要身偿?” 这晚迟宁哭得很厉害。 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眼前蒙的黑布全部湿透,鼻头和嘴唇都是红的,覆着一层湿淋淋的水意。 顾凌霄把迟宁翻了个身,迟宁脚趾都蜷起来,手掌攥住身下簇新的床单上。 “阿宁,你是谁的?” 那道黑布猛地被扯下来,光亮度变化的那一瞬,迟宁的双眸还未恢复神采。 迟宁眼眶通红一片,眼尾全是泪痕,卷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一绺一绺。 顾凌霄喜欢看迟宁哭,哭起来很美,脆弱无辜,像瓷片上的流釉,像刹那光华的晚霞。 低身,顾凌霄和迟宁鼻尖挨着鼻尖,仍旧问他: “你是谁的?” 顾凌霄又问了一遍,眼神炙热滚烫。 迟宁被送入云朵之上,失控中,用所有的理智去听顾凌霄的话,总算听清楚他在问什么。 可迟宁不想回答。 他是谁的? 反正不是顾凌霄这个混蛋的。 迟宁抗拒,偏过头去,把脸埋在软枕里,一声不吭。 顾凌霄寻着迟宁的唇,啄吻后者唇角。 “你是我的。” 顾凌霄偏执地索取一个答案,“你要这么回答,你要承认。” 灯烛烧尽大半,夜雨停歇,云层消散透出星月光芒,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 顾凌霄完全没有放过迟宁的意思,直到迟宁带着哭腔:“是你的。” 这一刻,顾凌霄才感觉到真实。 迟宁是他的原则,看到迟宁不记得他时,顾凌霄真的慌了神。 顾凌霄喜欢追求一切未知,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当筹码抛掷掉。 只有迟宁,他想规避掉所有风险。 把人牢牢困在怀里。 收拾完一切,顾凌霄坐在床边,看着迟宁一点点睡去。 只剩下一只新点燃的蜡烛,伴着窗外一片星空,入迟宁的美梦。 顾凌霄全无困意,穿上外袍,推门,踏入一片漆黑里。 这是顾凌霄建的私人监狱,建在云望郡,毫不起眼的颓圮房屋之内。 时间太早,未听鸡鸣,牢中的守卫都在站着打瞌睡,抱着剑,头一点一点,随时都要栽到地上。 顾凌霄带着一身晨露来,淡声问:“沈秋庭呢?” 守卫乍然惊醒,看到是顾凌霄,腿都吓软了:“关,关着呢。” 看守得这么松散,还敢说关着? 顾凌霄往里走,语气严厉:“如果人跑了,你们一人长两个头都不够砍。” 守卫们唯唯诺诺:“属下知错!” 在这些下属眼里,沈秋庭死气沉沉的,不像是能跑出监牢的样子,所以他们松懈偷懒,该换的班也减少了好几轮。 今早被抓了个现行,狠狠斥责后,他们亦步亦趋跟在顾凌霄后面,只能默默祈祷沈秋庭不要逃了。 看到牢内景象的那一刻,下属们都松了口气。 上去帮忙打开铁锁,领头的道:“我们先退下。” 顾凌霄点头。 沈秋庭坐在一堆干草前,头发蓬乱,衣服上也有好几道口子。 潦倒颓唐,身型却坐得端正,像是有意在等顾凌霄来。 顾凌霄只是封锁沈秋庭的修为,并没有对他用刑,可沈秋庭像一下子被抽干精神气似的,一日一日地颓丧下去。 如果不是眼珠还在转动,真的让人以为坐在这里的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傀儡。 顾凌霄一步步走进去,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拙重声响。 “我就猜到你要来。” 沈秋庭先开口,掀起眼皮看顾凌霄。 顾凌霄昨天下午就来了一次,沈秋庭嘴硬,没问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有些事情想不清楚。 沈秋庭在迟宁的饭食中下了药,抹去迟宁全部的记忆。 这种失忆的药,修真界不算罕见。 但这种药起效果的时间很短,普通人失忆一月左右,按迟宁这样的修为,早该恢复正常了。 然而并没有。 顾凌霄对阶下囚没太多的耐心:“你到底对迟宁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让人失忆的药物罢了。”沈秋庭嘲弄:“你神通广大,怎么?解不了?” 顾凌霄:“你的手段没那么简单,交出解药来,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 沈秋庭哂笑:“我知道,我死期不远了,你威胁不了我。” 一张锦帛飘落在沈秋庭面前。 顾凌霄的声音响起:“这是前方最新送来的情报,如果你愿意配合,我可以饶了虞西的子民。” 沈秋庭略微看了几眼,上面写顾凌霄方形势一片大好,占领虞西指日可待。 “想屠城啊。”沈秋庭坐着,一腿曲起一腿伸直,把锦帛扔在面前的地板上,“这些我不在乎,地盘罢了,哪值得尔虞我诈。” 末路穷途中,还有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杀了我,我也给不出解药的。”沈秋庭道,“顾凌霄,你要不要这么天真,迟宁情况不对,你唯一想到的原因就是我?” 沈秋庭癫狂地笑起来:“我对他用情至深,怎么舍得害他一分一毫。” 顾凌霄能看出沈秋庭状态异常,宛如一个知晓死期的人,在对生命进行倒数,在胡乱挥霍。 沈秋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我不会允许你拉着迟宁死。”顾凌霄上前,拎着对方的衣领把人提起来,“你嘴上说着在意他,所作的事,桩桩件件,都在让他受苦。” 顾凌霄情绪无法克制:“你能不能放过他,还嫌他疼得不够多吗?” “我怎么不想对他好!”沈秋庭一把推开顾凌霄,朝顾凌 分卷阅读116 霄挥了一拳,正砸在顾凌霄侧脸上, “你对付我的筹码,权势,生死,从来都不是我的软肋,虞西丢了就丢了,我这条命也并不值钱。那些都不是我在意的,我在意的,唯有迟宁,唯有迟宁……” 顾凌霄笑他心口不一:“药不是你下的?迟宁如今的情况不是你造成的?” “不是!” 沈秋庭吼道。 这场争吵激发了沈秋庭所有的血性,本来打算带入坟墓的秘密,岩浆般喷涌而出: “你也发现不对了,只依靠药物和毒素,不可能让迟宁的记忆消除得这么干净。有别的原因,你不去找,偏推给我。” 顾凌霄:“什么原因?” 沈秋庭退后几步,又坐下,只有胸膛剧烈起伏着,昭示他现在有多么气愤:“你有没有听过,生死劫,” 生死劫,每一个修为长久得不到提升的人,都会遭受的劫难。 这是上天提醒人们阳寿有限,不能成仙,便入生死劫。 迟宁的修为长久停留在化神期……如此想来,顾凌霄眸光一凛。 沈秋庭撩开残破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圆环。 纹路和迟宁手上的一模一样,但不是实物,而是赤金色的灵气,凝成圆圈缠于其上。 顾凌霄突然明白,玄铁是沈秋庭用来引渡生死劫的媒介。 上古之术,能把另一人的生死劫转移到自己身上。 替人抵命,生死不怨。 沈秋庭缓缓道:“我把迟宁关起来的第一天,就看到天边荧惑星闪烁,久久不灭。这样的天象不难推断,正好与迟宁的命格相符。” 沈秋庭迎上顾凌霄诧异的目光:“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替迟宁去死,你做得到吗?” “你做不到的事,但我可以做。” “顾凌霄,我们都挺自私的,如果不是因为迟宁,我这一条命,肯定是用来杀你的。” “现如今,送给迟宁。” 这条命摆脱十数年来缠绕不散的怨恨。 送给了向往和爱。 沈秋庭佝偻起身子,向顾凌霄摆了摆手:“你现在依然不相信我,我亦无法再多做解释,便再等等罢。等我死,迟宁自然能恢复记忆。” 他像即将燃烧至熄灭的一株香,弯下了身子,似乎随时都要断裂。 然后化成灰烬落在地上。 顾凌霄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如果没有重生,沈秋庭对迟宁的情愫就会成为一个永世封缄的秘密。 坚冰下的水流般,安静缓慢到会让人忘了,水有千尺深,无声汹涌,潜藏各种暗礁与凶兽。 …… 走到监牢门口,顾凌霄朝看守道:“允许他走出牢房,但你们要时刻跟着,别让他走远。” 下属:“是,王上还有什么吩咐?” 顾凌霄回头看牢房走道,幽长狭窄。天亮后,光束透过门缝照进来,照见粒粒飞舞的微尘。 走道尽头,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里关着沈秋庭。 事到如今,顾凌霄仍不能确信沈秋庭话语的真假。 挚友与宿敌,牵扯半生,终于要散场吗? 顾凌霄喟叹一声:“没有了,照看好他。” 第92章 腰疼惹…想跑都跑不了 迟宁醒来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强烈的阳光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屋内空荡,只剩他一人。 这也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但迟宁行动不起来。 腰好痛哦。 哪哪儿都痛。 迟宁勉强从床上坐起,某处关节发出一道咔嚓声。 手伸到身后,摸一摸尾巴有没有不小心露出来。 没有毛茸茸的触感。 看来没露出来。 迟宁满意,又把他几日前学会的、收尾巴的口诀默背一遍。 睡着睡着尾巴就伸出来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做了,太丢人。 顾凌霄最近都很忙,早起去擂台比武。 阳曦会武分好几轮,参加的人很多,但经过一层层筛选,越到后面高手越多。 顾凌霄回来后见迟宁还赖床:“起得挺早啊,马上就吃午饭了。” 迟宁哼了一声,心想:我为什么这个点才起,你自己不清楚吗? 顾凌霄把摘辰放在桌上,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他已经跟人比试过一场,打了场架后回来的。 比试时风卷擂台,天昏地暗,周围的旗子全被拦腰砍断。 阵仗颇大。 但没多久就结束了。 因为这些法术都是顾凌霄用的,对手毫无还手之力,趴在台子上吐血,现在还不知道起没起得来。 “口渴吗?”顾凌霄问。 迟宁推开被子,坐床边慢吞吞地穿鞋:“渴。” 他都要怀疑顾凌霄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了,怎么猜的这么准。 顾凌霄倒了水来,让迟宁就着他的手喝。 两人距离拉近,迟宁看到顾凌霄的侧脸。 顾凌霄侧脸很立体,光线投在其上分出明暗。 两片嘴唇很薄,鼻梁挺如山脊,一只眸子是深紫色的,妖冶又蕴藏英气。 迟宁最近头疼的频率也愈发少了,偶尔脑海里会蹦出些零星片段。 比如现在,迟宁记得这只深紫色的眼瞳,他好像轻轻抚摸过,也吻过…… 迟宁如梦方醒。 拍了下自己脑袋。 想什么呢! 他不可能主动吻顾凌霄的。 但是,迟宁喉结滚了滚,这个混蛋长相真的……很精致呀。 迟宁伤心,他是个三心二意的坏蛋。 才和沈秋庭分开几天呀,怎么就动摇了。 迟宁喝完水,问:“你是去比武了吗?” “嗯,倒数第三轮。” 迟宁:“那你下一轮的时候,我要去看。” 顾凌霄应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药膏:“过来给我上药。” 这是沈秋庭在牢房里打出的伤口,好几天了,颜色都淡了下去。 顾凌霄可以用灵力让伤口迅速痊愈,却没这么做,偏让迟宁每天给他上药。 “脸上的伤都要好了。” 迟宁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迫于淫威,走到顾凌霄身前。 顾凌霄很高,迟宁要抬高胳膊才能碰到顾凌霄的侧脸。 迟宁气呼呼皱了皱鼻子:“你,你坐下呀。” 顾凌霄从善如流地坐下。 顺手圈着迟宁的腰,把人提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这样涂药。”顾凌霄说。 迟宁尝试动了几下,未果。 他整个人被顾凌霄扣在怀里,顾凌霄的手掌贴在他后腰上, 迟宁被养得胖了一点,冬天衣服厚,抱在怀里很软。 迟宁在心里劝自己: 再忍忍,等找到了沈秋庭的线索,他就要从这里逃走。 没错,迟宁是找了帮手的,等帮手帮他套出消息。 药膏冰凉凉的 分卷阅读117 ,被迟宁用指腹沾着,轻轻点在顾凌霄伤口处。 迟宁甚至轻吹了几口气:“要更快地好起来呀,这样这个人就不会拉着我给他上药了。” * “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戚余歌就这么一回没敲门,抱着金猊推门进来。 看到的就是挺火热的情景。 戚余歌握着小橘猫的两个前爪把它举在眼前:“原来你在廊下趴着不进来,是因为知道他们在做这档子事?” 喵呜~ 喵呜~ 小橘猫点点头。 “哪……哪档子事儿啊。”迟宁忙不迭解释,“什么都没有呢。” 说着,他就慌忙推顾凌霄。 顾凌霄完全不害臊,在迟宁嘴角亲了一口,才放人走。 橘团子跳到迟宁怀里,迟宁脸上有些红,专心给猫顺毛,都不好意思抬头。 戚余歌笑道:“正常,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戚余歌这次来是请迟宁两人中午去吃饭。 “吃午饭?”迟宁感兴趣。 他吃过郁峤做的饭,手艺比临壑山庄的所有厨子都好。 “今天备了好多菜,等郁峤比试完这一场,回来就做。” 戚余歌本来是要和郁峤回浮音阁的。 他和郁峤要大婚的消息传得那么广,解九泽再固执,也没办法抵过舆论纷纷,强行把他留下。 但迟宁忽然出事,戚余歌担心迟宁的身体,打算留下来,等迟宁找回记忆后再动身出发。 郁峤没有异议。 回浮音阁的计划就这么拖了下去,郁峤得了空闲,便去参加会武。 郁峤不重名利,参加就是为了解闷。 聊了一会,迟宁给戚余歌说悄悄话,眼睛亮晶晶的:“你有没有沈秋庭的消息呀。” 没错,戚余歌便是迟宁找来的帮手。 “啊…”戚余歌有些难回答,他一时心软答应了迟宁,现在却不知道怎么交差,“没有,这个……不好找。” 迟宁搓了搓橘猫的圆脸,失落了。 他们最后没能吃上郁峤的午饭。 郁峤出事了。 在比武擂台上。 三人赶去的时候,郁峤半跪着,剑鞘撑地正欲起身,模样狼狈。 反观擂台另一边,一人仗剑而立,幸灾乐祸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竟然是于林。 擂台周围人很多,目睹了全过程,舆论声沸反盈天。 有许多看不下去的人开口: “这是什么场合?也允许用暗器吗?!” “于林用了暗器,不然怎么能打得赢郁峤?” “就是因为于林是解九泽的弟子,所以解九泽包庇他。” “这偏袒地也太明显了!” 解九泽飞身跃上台,站在正中央,沉声道:“对这场比试有异议?可以,谁有异议,站出来说。”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戚余歌走上台,把郁峤扶起:“感觉怎么样” 郁峤不露痕迹地擦去唇边血迹:“我没事。” 解九泽:“阳曦会武从来不保障安全,死在擂台上,每个修士都要做好准备。” 说这句话时解九泽看着戚余歌两人,语气冰冷。 “死”字让戚余歌敏感地抬眸,对上解九泽的视线。 像两道冷兵器进行交锋,火花四射,意带凶杀。 戚余歌只在解九泽眼中看到冷漠, 然后戚余歌先移开视线。 “能走吗?”戚余歌把郁峤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问。 “走不了,”郁峤舒眉而笑,“你背我吗?”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笑?” 戚余歌嗔了一句,还是弯下腰来,要背郁峤走。 “我开玩笑,别紧张啊。”郁峤声音温和。 郁峤真的很懂怎么安抚戚余歌,三言两语就让戚余歌的怒气消下去不少。 无数道目光中,戚余歌搀扶着郁峤慢慢往擂台下走。 郁峤既使受了重伤,表现出来仍是温雅冷静,若不是目睹了整个过程,很难相信他身体抱恙。 等他们走过解九泽身边,郁峤开口:“难道受伤了,你就不打算和我成婚?” “不会。”戚余歌半开玩笑,“对你负责。” 他们的对话全落尽解九泽耳朵里。 郁峤似乎故意把窃窃私语说给解九泽听。 解九泽脸色冷若冰霜。 戚余歌和解九泽擦肩,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后者。 于林堵在下台的阶梯前。 他剑还未入鞘,反身负于背后,站立在原地,微扬下巴,骄傲自满的情绪显露无疑。 直至戚余歌走到跟前,于林也毫不让步,是要戚余歌他们从旁边绕过去。 戚余歌深吸一口气。 是他最近脾气过于好了。 哪里来的野小子都敢欺负到他头上。 郁峤看出戚余歌情绪不对,他把戚余歌攥紧的拳头一点一点掰开,捏了捏他指尖。 劝道:“别冲动。” 忍气吞声就不是戚余歌。 于林都没能看到戚余歌出招。 照影剑剑鞘已经重重捣在他胸膛。 戚余歌只用一只手,就让于林无法招架。 灵力气贯长虹,于林像被一只猛兽顶着,飞了出去。 于林撞在一棵树上,那树干有几人合抱粗,大概长了上百年,被如此一撞,整棵树剧烈颤动。 叶落如雨间,于林像一堆破布似的砸在地上,他爬不起来,捂着胸口,呕出来一大口血。 “你,你偷袭。”于林指着戚余歌说。 戚余歌:“不是耍阴招么,这便是还你的。” 于林看向解九泽,寻求庇护,但解九泽始终看着戚余歌,素日里冷淡的眼神此时带了温度,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勾人情景。 于林的伤势不比郁峤轻,不养一个月是下不来床的。 戚余歌这才满意,搀着郁峤:“我们走。” 下了擂台往住处走,郁峤笑起来,边笑边咳,乐不可支。 戚余歌:“别笑,一会儿肋骨再笑断了。” 郁峤憋笑:“好勒。” …… 迟宁看到刚才的一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危险。”迟宁牵着顾凌霄,迟宁掌心很软,摸起来却是凉的,“你下一轮就不要来了。” “赢了下一轮,我就能和解九泽打一场。” 阳曦会武的最高奖赏,是如果能打赢百派首领,能向他要一样东西。 仙首不能拒绝。 “跟解九泽打?”迟宁略略诧异,“我看他这个人,人品不好。” “这么担心我啊。” “没有。” 顾凌霄晃了晃被迟宁牵在一起的手:“那手抓我抓得这么紧干什么。” 迟宁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在意顾凌霄的安危。 对啊,他为什么要握顾凌霄的手,戚 分卷阅读118 余歌拉着郁峤是关心则乱。 他和顾凌霄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 迟宁:“……” 于是立刻松手。 第93章 猫猫开心 戚余歌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时,正看到解九泽走过来:“你来干什么?” 药炉里的火还来不及熄灭,戚余歌站起,拦住对方:“这里不欢迎你。”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苦味,这味道让解九泽皱了皱眉。 于林受了重伤,跟在解九泽身边的不知道换成了哪个阿猫阿狗。 阿猫阿狗开了口:“峰主是来探望郁峤的,别不识好歹。” 凶手来看望伤者,好大的脸面。 “我们要歇了,明天来罢。”戚余歌俯身去端药碗。 戚余歌说的是“我们”,在解九泽听来无比刺耳。 其实戚余歌没别的意思,他们确实一起睡——郁峤打地铺。 不过看今天郁峤伤势严重,戚余歌打算善良一次,他抱被子去地上睡。 戚余歌身上一沉,是解九泽的手压在他肩膀上,他听见后者说:“东西放下,我们谈一谈。” “这里不是簇玉峰,没理由对你唯命是从啊。”戚余歌觉得好笑。 解九泽不多言,擎住戚余歌的肩膀,把人带入昏暗的角落。 院里的一棵大树遮住两人身型。 “你……” 戚余歌欲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是位客人告辞,从门口离开。 解九泽一抬手,身后跟的下属后退,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只剩两人。 解九泽目光落在戚余歌身上,犹如实质:“这就是你说的,你们要歇着了?” 推脱之词被拆穿,戚余歌也懒得解释什么。 郁峤慷慨大方,很少与人交恶,所以出事后,仙门百派中来探望郁峤的不少。 热热闹闹聚在屋子里。 但戚余歌就是不想解九泽入内一步。 解九泽:“你们不日就要启程回浮音阁了,怎么不来告诉我。” 戚余歌讶异解九泽的消息怎会这样灵通。 要离开的事情,他只告诉过程翊风。 下午时候程翊风送了些药材来,程翊风是主人,所以戚余歌向他告别。 戚余歌在意郁峤的安危,怕他留在这里再被陷害,被逼无奈只好把计划提前。 郁峤只是来帮他忙,不应该被牵扯其中受害。 “告不告诉你有区别吗。”戚余歌无奈。 “戚余歌,你该求我,难道我要不了郁峤的命?这次只是一个警告,如果你再擅自做决定,”解九泽顿了顿,“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云望郡。” 戚余歌从前还抱有幻想,想要解九泽的一个道歉。 可这么久之后,解九泽说,“你该求我”。 春夜寒气重,碗里的药一会儿就放凉了。 月亮转过房屋檐角,柔柔洒下,戚余歌迎着光,站在一圈朦胧的光晕里,整个人比月辉还冷。 他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 两人挨得很近,却显得无比疏离。 甚至没有多余的争吵,解九泽离开时,仍心有不甘。 解九泽只是找到一个发泄口,去宣泄怒气,消耗掉过剩的精力。 而戚余歌的态度却拒不配合。 解九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夜里的花不是最好的,沾着露水,尚未盛开,此时却被剪下来,插在瓶中。 许泊寒把花瓶摆在解九泽的窗台上。 解九泽回来时,眼底赤红,浑身的杀伐气还没有卸下:“都说了,别再随意进我房间。” 许泊寒看出了解九泽的异常,却没有多问。 他是个很知趣的人,几次问题太多惹解九泽不开心后,许泊寒便不再多言。 许泊寒用剪刀剪去一个旁枝:“花多漂亮啊,有谁会讨厌呢。” “还是死的,永远留在这,更好摆布。” 说着,许泊寒折下花瓶里最好看的一朵,丢在地上。 解九泽听出了点弦外之音。 …… 夜逐渐变深,屋内的客人稀少起来。 戚余歌被迟宁拉着,听见对方小声说:“我都看到了。” “啧,”戚余歌说,“看到什么了?” “你跟解九泽偷偷聊天。” 戚余歌:“你想怎么样?” “我要沈秋庭的消息,”迟宁小狐狸似的,“要不然我就告诉郁峤,郁峤一定会生气的,会吃醋!” 戚余歌敲了下迟宁脑袋。 他又叫来顾凌霄,让他看住迟宁,别让他偷摸地再偷窥人。 功败垂成。 迟宁“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气了。 * 顾凌霄下一轮比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迟宁哼哼唧唧地发愁,他不想让顾凌霄去。 阳曦会武越到后面拼杀得越厉害。 夺魁的殊荣谁不想要,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摘那顶桂冠。 这几天总有人从擂台上躺着被抬下来。 再经宗岱来唠嗑时,那张夸张的嘴一描述,迟宁自然而然地认为比武堪比什么修罗场流血事件。 虽然他看顾凌霄不顺眼了一点叭。 但如果顾凌霄出事,他连沈秋庭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迟宁洗过澡,坐在床边发愁,忽然怀里的小猫被一个人拎了出去。 金猊最近越发肆无忌惮,仗着迟宁喜欢,总爱扒开迟宁的衣领,钻进去贴着中衣睡觉。 顾凌霄拎着小橘猫的后颈皮,简单粗暴地丢在地上。 喵呜。 猫猫委屈。 小橘猫叫了一声,没换来半分同情,顾凌霄拿了衣服去更衣。 迟宁蹲下来,捋着橘团子的毛毛,商量道:“你先出去,我们有事要干。” 小橘猫没听话。 这才刚吃完晚饭,没到它灰溜溜钻出门的时间。 迟宁真的在和橘团子认真交流:“真有事,你不适合看的那种。” 咦惹。 猫猫害羞。 小橘猫用前爪捂了下眼睛,飞快溜走。 顾凌霄回来时,正看见一道橘色闪电飞出门。 因为速度过快,还在门框上啪叽撞了一下。 撞完坚韧地爬起来,跑出去没了踪影。 迟宁懵:橘团子在想什么,他只是想劝顾凌霄珍爱生命。 迟宁要想一想怎么劝顾凌霄放弃比武。 组织措辞时,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玉佩。 却摸了个空。 迟宁心都提起来:“我的玉佩找不到了。很重要的。” 迟宁弯身在地上找。 他膝盖跪在地毯上,松垮的衣领内,露出一片光洁的锁骨。 看向床下时,迟宁不甚磕到了鼻子,一阵酸意涌上来,他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尖。 再抬头时,眼里湿漉漉地含了水汽,挺秀 分卷阅读119 的鼻尖上红了一块。 顾凌霄看得口干舌燥: “我帮你找。” 屋内确实没有。 顾凌霄分了一股灵力出去,细线般,蜿蜒伸向门外,受顾凌霄的差遣去寻找那枚玉佩的气息。 迟宁很着急,问:“找到了么?” 这事挺棘手,顾凌霄一时找不到安抚迟宁的方法。 只能拿出自己那枚和迟宁相似的,在上面施了个障眼法。 “找到了。”顾凌霄递给迟宁。 迟宁没灵力,顾凌霄觉得大概能糊弄过去。 顾凌霄的玉佩本就不常拿出来,怕磕碰打碎,总贴身放。 迟宁失忆后从来没看到过。 不料迟宁看了几眼,忽然开口。 “唬人的。”迟宁把玉佩塞到顾凌霄手里,“不是我那个。” 迟宁的青丝干了大半,垂在肩头,俯身时很遮挡视线,迟宁拿发带扎了,抬手时,丝质衣袖落,两只玄铁环滑落手肘处。 两只铁环颜色越发淡了,开始变得透明。 绑完发,迟宁指尖在那块玉佩上一点。 障眼法失效,玉兰的纹路浮现出来。 “不一样的。”迟宁说。 顾凌霄的注意力和迟宁不在一处。 迟宁什么时候能用灵力了? 难道是玄铁环在逐渐失效…… 顾凌霄硬着头皮解释:“这两个是一对,定情信物。” “什么呀……”迟宁仔细看玉佩,“定情信物?” 顾凌霄循循善诱:“嗯,这对玉佩我们一人一个,我们是什么关系?” 迟宁:“……” 不会吧。 顾凌霄天才刚黑就说梦话。 “没有关系,别做梦。” 此时飞奔出去的橘团子又顶开宗岱的房门。 在宗岱屋子中间躺下,卷起尾巴蜷起身。 嘴巴一松,有什么物什落在地板上。 橘团子毫不在意,专注地舔它被门框撞痛的前爪。 最近这个小祖宗一直粘着师尊,许久不来了,宗岱走近,看它叼来的东西是什么。 一看清,就发现事情不简单。 宗岱:“???” “你干嘛拿师尊的玉佩。” …… 丢了玉佩,迟宁有些无精打采。 再坐回床上的时候,他才想起今晚的正经打算:劝顾凌霄放弃比武。 “明天就是倒数第二轮的比试,对面是谁?” 顾凌霄鲜少和迟宁谈论阳曦会武的事,此时也是云淡风轻的:“千叶派掌门,林攸之。” 这人迟宁不认识。 聚集到临壑山庄的林林总总的人,迟宁只认识身边几位。 但一听说对手的名号,掌门。 应该是很厉害。 迟宁在心里替顾凌霄打了三通退堂鼓。 “别去了别去了,会受伤啊,不去行不行……” 顾凌霄摇头:“放心,我不会受伤。” 迟宁拿过枕头抱在怀里,真心道:“你在炎北有领地啊,干嘛孤军深入,周围群狼环伺的,郁峤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小心也被咬一口。” 一阵唏嗦声,顾凌霄上了床,把迟宁圈在怀里。 顾凌霄的声音响在迟宁耳畔,没半分敷衍:“我不能一辈子留在炎北,靠劫掠为生,沿袭祖辈们的仇恨和噬杀。” 这话像在迟宁心中划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情绪汩汩冒出来。 似乎从前也有人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过。 “这样不公平,凭什么魔族就要囿于炎北……要打开玄断山,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这些片段转瞬即逝,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虚影。 迟宁揉了揉额角,头又开始疼。 聊了一会,迟宁还是固执地阻止顾凌霄冒险。 顾凌霄偏一意孤行。 迟宁纠结死了,不太灵活的脑中忽然闪过色.诱。 色.诱,顾凌霄明天不能照常起来。 不就错过了比武吗? 迟宁:猫猫开心.jpg 第94章 哼哼唧唧求洗澡 这个夜晚是意乱情迷的荒唐。 没等迟宁使出色.诱的招数,顾凌霄就像只迫不及待主动咬勾的鱼。 把迟宁抵在床柱上亲。 迟宁原本头很痛,但被顾凌霄扣着迟宁的后脑,灵力交缠间,头疼缓解大半。 迟宁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们灵力契合度很高,迟宁第一次腰疼时就知道这件事了。 按理说结为道侣后契合度才会上升一个级别,沈秋庭告诉迟宁他们是道侣,那他和沈秋庭的契合度该是无人可匹的。 可迟宁和沈秋庭在一起时并没感觉到这一点。 他们契合度一般,甚至于寡淡,有时沈秋庭靠近,迟宁的身体会先于大脑做出排斥的反应。 反而是顾凌霄很不同。 顾凌霄像一点火星投在荒野中。 随时都能起燎原之势。 迟宁被亲得只能发出呜咽声,腰身不断弓起,像跟拉满的弦。 皮肤越来越热,弓弦不断颤抖,最终迟宁倒在床上,如白雪崩塌。 “怎么忽然主动?”顾凌霄问。 迟宁哼哼唧唧不回答。 其实他心里打了个挺美的算盘,明天早上拖住顾凌霄,哪儿都不让他去。 但事实让迟宁清醒。 迟宁看明白了,跟顾凌霄做床上那档子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早上起不来的还是迟宁。 …… 风声猎猎,人声鼎沸。 顾凌霄今日的对手是林攸之。 他和林攸之是老熟人了,多年仇敌。 当年霍柳的死,林攸之一直是顾凌霄干的。时隔许久,旧怨不但没消弭,还变成了更深刻的沟壑,横亘于两者之间。 有霍柳的冤仇在,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解。 顾凌霄早知如此,所以一开始就严阵以待。 千叶派的人来势汹汹,林攸之带来擂台边的弟子就有不下二十个。 许久不见,林攸之面容更苍老,和花甲老人无异。 但功法之强,已今非昔比。 顾凌霄心中感叹,看来千叶门的境界真的是通过丑陋程度来体现。 这越是掌门,就越丑…… 林攸之回头看了弟子们一眼,使了个眼神,而后跃上擂台。 二人分立两侧。 甚至没有见礼,一股锋利杀气就向顾凌霄扑来。 林攸之使双刀,修雷系功法。 传闻能搅动天相,引来天雷。 双刀齐进时,天空中忽然阴云密布,强风鼓荡,浓重的云层中隐隐雷响。 顾凌霄抽剑出鞘,迎上前,轻巧地用剑刃挑开两道刀锋。 顾凌霄擅长用火系灵力,又能用魔气。 魔气强悍,相比灵气有天然优势。 既身在中原,又参加修真界的比试,顾凌霄为示公平,从第 分卷阅读120 一轮开始,就一直在用灵力和人对打。 今天也不例外。 顾凌霄的灵力完全因袭迟宁,至纯至净。 这样的灵力迟宁用时凛冽如雪,在顾凌霄手中,配以火属性,获得了无比强大的攻击性。 一道火龙咆哮着,林攸之结盾牌抵御,盾牌淡蓝色的光芒逐渐暗下去,而火龙的强势半分不减。 盾牌被冲击到解体,火龙正击中林攸之胸口。 林攸之放弃防守,转而以雷电化为箭矢从天而降,顾凌霄毫不示弱,招招进攻。 乌云散去,露出一线蓝天。 林攸之逐渐体力不支,口鼻处都留下血来。 顾凌霄挑衅:“以叶掌门的本事也能进到这一轮,凭的什么,解九泽的人情吗?” 阳曦会武规定,一方承受对方三招,三招之内无法还手,则判断这一方输。 林攸之败局已定。 台下的千叶派弟子对视一眼,跳上台,齐齐向顾凌霄出招。 顾凌霄措手不及。 林攸之刚才的虚弱也有佯装的成分在里面,此时提起双刀,攻击力恢复了六七成。 台上瞬间形成多打一的局面。 “还能这样耍诈?” 顾凌霄抵挡时后退几步,不屑道。 这样的行为破坏了一对一的规则,但无人叫停,无人制止。 都在隔岸观火,等着事情发酵。 解九泽站在一旁,背着手,见顾凌霄捉襟见肘后,脸上反而露出些笑。 相比于千叶派人多势众,顾凌霄这边只带了连槊。 看此情形,连槊气急败坏,手往空中一抓,一杆银色长枪浮现在他手心。 连槊握枪,怒斥千叶派人等:“奸猾小人!” 说着,也要上去帮顾凌霄。 顾凌霄看他一眼:“不用。” 这点喽啰,两个人上场未免太给他们面子。 上次于林使小伎俩害郁峤,台下尚有人仗义执言。 此时发生变数,明显是千叶派不守规则,在场众人却鸦雀无声。 慢慢的,台下有了些交谈声。 但舆论皆在诋毁顾凌霄。 “听说这魔头是解峰主请来的,唉,解峰主的心意咱们也无法揣摩。” “就是设了陷阱让顾凌霄跳,顾凌霄未免太自负,只是化神期,便以为自己能以一敌百?” 有人哼笑一声:“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低劣魔族,也敢来阳曦会武招摇。” 另一人忽然压低声音提醒:“迟仙尊来了,别说了。” 来人衣衫素白,身形笔直清瘦,山巅雪般不可攀摘。 迟宁一步一步走近,停在这群多嘴的人面前。 那群看客皆俯首,脸上浮出敬重和对自己先前言论的忧惧。 迟宁一眼未发,冷淡的双眸逐个扫过每个面孔。 各怀鬼胎,当真无趣。 此时台上发生异动,顾凌霄以一人之力把千叶派四五个弟子全打趴下后,解九泽出声制止: “这场先暂停,双方不相上下,择日再战。” “择日再战?”顾凌霄眉梢一挑,瞳仁中的红色像妖冶的血滴,“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的我们不相上下。” 台下,迟宁轻轻笑了笑。 只是略微勾唇,如冰河解冻,柳梢拂水,看呆了一众人。 这是迟宁被顾凌霄带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顾凌霄把他保护地很好。 所以迟宁远远低估了顾凌霄参加会武的难度,不仅面对死亡和伤痛,还要承受诸多非难。 杂七杂八的人,刺耳的叫嚣。 “你是,青山派徐掌门?”迟宁问离他最近的那位。 “仙尊知道我。”徐才大喜过望。 “嗯,”迟宁淡声道,“留在青山派的妻小还好吗?” “都好都好。” 迟宁:“是么?可听说你此次前来,又在云望郡安了家,娶了两房小妾,都才十六岁。”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徐才,排斥异类般远离徐才。 徐才旁边空出了个小圈。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败类,色胚!” 徐才面色苍白,身体颤抖,迟宁是怎么知道他的情况,还知道的这么准确? “武掌门。”迟宁又转向另一人。 武掌门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脑门冒了汗,磕巴:“仙、仙尊。” “有江南商队途径贵门派山下,丢了十车金银,但劫掠的并不是山匪啊。” 武掌门腿已经软了,差点跪下,又听迟宁说:“这笔账要怎么算,是你主动归还,还是?” “我,我立刻归还。” 迟宁点头:“心中有数就好。” 解九泽对比武的公平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迟宁不分是非曲直。 迟宁一番教训后,再无人敢在台下猖獗放肆。 台上的比武也有了结果。 林攸之飞出去,撞折了一根旗桅后摔在擂台上。 久久没爬起来。 身旁的弟子上前查探,大惊:“断,断气了!” 立刻有千叶派弟子附和,哭天抢地一片声讨:“凶手,不要让凶手跑了!” 顾凌霄没跑,反而对解九泽道:“解峰主说过,每个修士都要准备好死在擂台上。是么?公平比试,有死有伤的,不可避免。” 解九泽面有怒色,却没当场发泄。 “自己没本事在这里哭什么哭,不如给掌门收尸去。” 解九泽拂袖离开。 顾凌霄跳下台,正看见迟宁冷着脸,一群小掌门像堆一样鹌鹑在迟宁面前排队站好。 “这是怎么?”顾凌霄问。 鹌鹑面露惊惧,不敢说话。 迟宁:“学一学规矩。” …… 迟宁刚才气势汹汹,没回到住处呢,就在回廊里红了眼。 顾凌霄受伤了,伤在左肩,伤口深能见骨。但之前忍着,不露声色。 顾凌霄:“受伤的是我,你怎么哭鼻子。” “没哭呢。” 顾凌霄笑:“刚才教训他们时的那股气势哪去了?” “没有气势,”迟宁说,“都是你让连槊收集的仙门百派的消息,我之前看过几眼,顺便记住了。” 迟宁挺心疼,顾凌霄脸上的伤口刚愈合,又添新伤。 顾凌霄披着披风,只有略苍白的唇色暴露出他的虚弱。 伤口把披风洇出一团红色,迟宁根本不敢碰上去,他怕顾凌霄疼。 回到住处,迟宁第一时间给顾凌霄找了医官。 医官是顾凌霄从炎北带来的,绝对可靠。 包扎完,顾凌霄不安分:“过来,让我抱抱。” 迟宁还对着一堆瓶瓶罐罐,记每一瓶的用途。 “别吵。” 吼完顾凌霄,迟宁转而想起今天顾凌霄被众人针对,不禁问:“你住在这里,安 分卷阅读121 全吗,会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不安全,屋顶上都有人在监视我们,还不止一个。” 迟宁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真的?” 顾凌霄不置可否。 连槊和宗岱提着两个大黑麻袋,出临壑山庄,一路疾行到荒郊野外,挑了个偏僻处,把麻袋随手扔在地上。 袋子瞬间疯狂扭动。 里面的人挣扎踢打着要出来。 宗岱一棍子敲在其中一人的脑袋上:“还想偷窥,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 连槊贯彻魔族在外凶神恶煞的名声:“有下次,把你们脑浆打出来喂狗吃。” “打搅到王上和迟仙尊过夜生活,你们负责得起么?” 宗岱:“???”他们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 肩膀受了伤,顾凌霄干什么事都娇娇气气说不方便。 换衣服要迟宁帮忙,吃饭要迟宁给夹菜,洗澡也要迟宁守在旁边。 迟宁:“洗澡就不用我了叭。” 顾凌霄:“我怕滑倒。” 迟宁:“……” “你今晚也出去。”洗浴前,迟宁拍拍小橘猫的屁股。 橘团子不愿意,宗岱的房间没地毯,它团在地上睡了一夜,不舒服。 喵呜,嘤~ 猫猫不想。 但马上感到后背一凉,是来自顾凌霄危险的凝视。 橘团子不敢叫了,一溜烟蹿走。 顾凌霄拉了拉迟宁衣袖:“帮我洗澡。” 第95章 摸腹肌【修】 水温偏高,白雾腾绕,迟宁被热气熏蒸着,脸颊迅速红起来,那片红色甚至有蔓延到颈后的趋势。 全程,迟宁不怎么敢睁眼,顾凌霄说要取什么,迟宁转身逃也似地离开。 东西取来了,又闭着眼,伸长胳膊递给人家。 迟宁不好意思看,却也不放心,絮絮地叮嘱: “你注意别沾水了。” “医官都给你说了禁忌的事情。” “一天不洗又不会怎样。” 哗啦一道水声后,顾凌霄从浴池中出来,整理衣衫。 迟宁听顾凌霄说:“衣服穿好了,可以看了。” 他才慢慢移开捂眼的手指。 入目是顾凌霄宽阔的脊背,后背上没有血痕,幸好伤口没崩开。 迟宁舒了口气:“过几天我给你拆绷带,再上新的伤药。” 顾凌霄的伤口没那么容易痊愈,毕竟是林攸之用灵力割伤的,不像普通外伤般能快速自愈。 迟宁绕到顾凌霄身前,顾凌霄正披外袍,动作不甚灵活,抬起右臂时,松垮绑着的中衣系带顿时散开。 露出被裹成粽子的胸膛。 迟宁来不及欣赏顾凌霄的身躯,就被夸张的绷带吸引了眼球。 这一道一道的白布条至少减弱肉体的八分美感。 医官治伤时,顾凌霄就忍不住腹诽。 这绷带缠上去,知道的说他肩膀受了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胳膊断了,需要重新接骨。 迟宁被绷带营造出的重伤假象吓到了。 伸出手,轻碰了碰绷带略粗糙的边缘:“你……” “早就不疼了。”顾凌霄抓住迟宁想收回的手,“不信你摸摸。” “哎,”迟宁的手被带着摸到稍偏下的位置,触感硬邦邦的,他烫到般缩回来,“别不正经啊。” 顾凌霄刚沐浴过,中衣松垮披在身上,遮不住什么。 结实的胸膛下有人鱼线,沟壑纵横,再往下,线条才逐渐隐没。 迟宁耳朵悄悄红了。 “衣服穿、穿好了。”迟宁给顾凌霄系上衣带。 顾凌霄笑:“听你的。” 晚上,迟宁怕压到顾凌霄的伤口,要去隔壁房间睡,被顾凌霄连哄带骗留下了。 顾凌霄未受伤的那只手臂圈着他,罕见的安分,什么也没做。 灯熄了,迟宁久久不想入眠。 怕又进入红幔曳地的梦。 迟宁经常做那个成婚的梦,第一次时,梦见顾凌霄盖着盖头,坐在床上等他来掀。 之后许多次,坐在床边的人成了迟宁,他没戴盖头,但穿着姑娘家的喜服。 梦的次数多了,其中的景象越发清晰。 那间屋子里甚至没有蜡烛,月光照进来,把窗棂四四方方的形状投在地板上。 很破旧的小木床,一动就发出吱呀响声。 有人一直在他耳边说话,对方说:“魔族的血是不能喝的”。 迟宁努力看清那人的长相,眉眼深邃,轮廓优越,像极顾凌霄。 为什么和顾凌霄会有之前的回忆? 他离得那么近,气氛像搅在一起又经高温融化的糖丝。 迟宁想不清楚。 但隐隐感觉有什么秘密要水落石出。 顾凌霄躺在一边,呼吸平和,大概已经熟睡。 迟宁偏头,吻在顾凌霄肩膀上,嘴唇一触即离,轻得像羽毛拂过。 “快点好起来。”迟宁说。 …… 接下来几天,迟宁陪顾凌霄养伤,完全不知临壑山庄里的氛围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听说门口来了很多人时,迟宁正逗橘团子玩。 迟宁系了根羽毛在绳上,拉着绳一动,小橘猫就目不转睛,往羽毛上扑。 见迟宁停下来,橘团子衔住羽毛,毛茸茸的脑袋顶迟宁的脚踝。 意思是还想玩。 “有正事了。”迟宁把猫抱起来。 来的那群人并不陌生,迟宁前几天教训过的,武掌门和徐掌门都在里面。 迟宁走进正堂,坐下,问:“来干什么?” 说话的是武掌门,面对迟宁时声音还有点发虚:“来、来拜访炎北王。” 迟宁想了片刻,才把“炎北王”的名头和人脸对上号。 来找顾凌霄的。 迟宁看武掌门毫发无伤,不像磕坏了脑袋的样子。 那他怎么忽然对顾凌霄称敬语? 迟宁:“他不在。” 客人们都是拿了礼物来的,装在大大小小的盒子里,桌上放不下,堆了挺高。 明显是做了准备的,武掌门接着说:“那敢问迟仙尊,炎北王去哪儿了?” 迟宁答:“不知。” 迟宁觉得这件事到这儿就该结束了。 他们要走了吧。 武掌门:“那我们就在这等一会。” 迟宁:“……” 只好陪人一起等。 枯坐了好几刻钟,怀中的橘猫都耐不住了,喵呜一声蹿下去伸懒腰。 正是午睡时间,迟宁开始觉得困倦。 客人们却个个正襟危坐。 他们都看过了顾凌霄的实力,自然不敢像从前那样怠慢。 之前顾凌霄势单力孤,众人都料想他会被解九泽一击即碎。 谁知顾凌霄能在云望郡圈出他的一份独属领地,他看似孤身一人,背后却有强大的势力盘根错节 分卷阅读122 。 无人动得了他,既使是解九泽,也没办法无声无息地要了顾凌霄的命。 这次阳曦会武的东道主,程翊风,甚至都在偏向迟宁他们。 有眼色的人自然开始站队。 看出迟宁面有倦色,连槊上前道:“王上未说何时回来,不如你们改日再来,这些礼物也请收回吧。” 武掌门来了精神。 迟仙尊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他们便挑连槊这个最软的柿子捏。 武掌门:“我们是专来诚心拜访,你这样擅作主张,怕是和炎北王心意不符。到时候炎北王发起怒来,你承担的起?” 迟宁:“我承担的起。” 他困。 想抱着小橘猫睡觉。 等了这么久,忽然被下逐客令,有人忍不住暗戳戳讽刺:“这里谁能代表得了炎北王的心思,不过住在一处,炎北王未必把你们放在眼里。” 话音落,顾凌霄走进屋中。 武掌门迎上前:“我们在这里……” 顾凌霄越过他,走向迟宁。 迟宁:“你怎么才回来。那我走了。” 迟宁站起身来。 顾凌霄名声差,传闻中脾气暴跳如雷,噬杀成性。 迟宁语气算不上好,众人以为顾凌霄要生气。 有好戏看。 “困了?”顾凌霄温和地问。 “嗯,困。” 隔得远,迟宁的声音听起来略模糊,因为困倦,冷玉一样的嗓音软下来。 就像猫慵懒地朝人伸伸爪子。 众人:??? 两人又低语了什么。 顾凌霄帮迟宁把头发拢到耳后,手掌并未立刻离开,说了声:“听话。” 迟宁微微偏头,脸颊贴了一下顾凌霄掌心:“那我走了。” 众人惊到头掉。 顾凌霄还会哄人? 迟仙尊说话这么软啊啊啊! 有消息灵通的开始给小掌门们推销话本:“你们有所不知,没看过?” 小掌门齐齐摇头。 “我那里有,价格公道。要不要?” 当即有人说要。 这笔买卖还没谈成,顾凌霄的声音响起。 迟宁走后,顾凌霄一撩衣摆坐在最高位,气质卓然:“诸位此次前来所谓何事,不妨直说。” 傻子才会直说。 武掌门:“我们拿来了些东西,都是珍稀灵药。” 顾凌霄手指在桌沿上轻敲,无奈,只能看满堂人扯皮。 过了会,话题谈到解九泽。 在场都夸解九泽的好处,每人不重样地吹嘘一波。 轮到角落里的徐掌门,徐才灰溜溜的,昨天被迟宁一语戳穿,倒了大霉。 他神思恍惚,一不留神说漏嘴: “解峰主的心思还不简单,他现在肯定想着怎么对付你。” 此言一出,无人敢接话,堂上陷入沉默。 …… 戚余歌第一次主动来找解九泽。 院内,戚余歌气道:“过不了几日就是决战,此时你还有心思给我下绊子.。” 戚余歌出城受阻,程翊风派人来说,半月之内,云望郡只进不出,所以不能放戚余歌出城。 这是解九泽的命令,程翊风不敢不听。 解九泽不悦:“我在你眼中就这样品行恶劣?” 戚余歌:“那我该怎样想你?” 戚余歌动了肝火。 解九泽这个举动,明显是阻止他和郁峤出城。 他隐忍不发,不代表解九泽能一而再再而三越过底线来招惹。 很多事不提,不是戚余歌忘记了。 而是不屑,他看不上解九泽的行径。 “我欠你一个许泊寒,已经还你了。而你亏欠我的,又有多少,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你还想利用我什么?”戚余歌语气凌厉,“我如你所见,上上下下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你还想要什么啊,解九泽。” 戚余歌想不明白。 解九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曾自以为最了解解九泽。 曾经年少气盛,他对解九泽说他们天造地设、天生一对时,那么信誓旦旦,热情又骄傲。 解九泽暂时不喜欢他,解九泽想要掌门之位。 这些都没关系。 他有无数的青春和精力。 勇气消磨殆尽,相思燃尽成灰。 没等来解九泽回头看他一眼,先等来刀剑扎在心头。 解九泽惩罚一切悖逆他的。 戚余歌从来不是他的例外。 旧事每拿来说一次,伤疤被撕开一次。戚余歌满是痛苦地剖白。 他没想过,这样的话语也能以同样的力度烫伤解九泽。 解九泽眉头紧锁。 从戚余歌这次见到他,他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阴郁,躁怒,血液里充斥无数不安定因子。 随时可能爆发。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回到从前。”解九泽往前走几步,目光灼灼。 戚余歌退后更多。 两人的距离并未因为解九泽的主动而缩小,反而拉得更开。 戚余歌觉得好笑。 从前…… 多远的从前? 回到解九泽虚情假意哄他让出掌门之位的那几年? 回到解九泽性情大变拿他当发泄工具的那几年? 无论什么时候,解九泽对他从来没有过半分情爱。 只要解九泽愿意,他会是最完美的梦境的编织者。 让戚余歌一边岌岌可危,一边甘之如饴。 偏解九泽最残忍,要把梦境打碎了给戚余歌看。 梦境碎片太锐利,割伤戚余歌每一寸皮肤。 此时他说要给戚余歌还原美梦,戚余歌又怎么能相信是真的? “我不愿意。” “我从前拼了命的对你好,都是有条件的,条件是我对你的感情。”戚余歌说。“我看你和看陌生人没有区别,你什么也不是。” 解九泽拉住戚余歌的手:“戚余歌,你在说气话。” 戚余歌尝试甩开眼前人:“对你说气话,气从何来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跟我回簇玉峰。”解九泽只说。 戚余歌问他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好,我问你,我回去,那许泊寒呢?你拿他怎么办,还是干脆要左拥右抱。” 世事捉弄,像是在回答戚余歌的问题。 不远处,传来许泊寒难以置信的声音: “九泽……” 许泊寒一脚迈过门槛,震惊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他面前,另外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放开,”戚余歌道,“你偏要把关系闹到这么僵吗?” 风过庭院,纤瘦的身型摇晃了一下,淡绿色的衣衫很单薄,许泊寒脆弱到仿佛不堪一击。 梨花般无辜又惹人怜爱。 戚余歌垂眸,看被解九泽紧紧握住的手。 分卷阅读123 身体是有记忆的,被解九泽这么抓着,戚余歌的掌心就冒出汗来。 他料想,解九泽一定会放开他,让这场冲动下的争吵草草收场。 “泊寒,你听我说。” 解九泽看向许泊寒,然后走向许泊寒。 解九泽松开了戚余歌的手。 比预想中的更快。 第96章 “崽崽” 许泊寒正好看到戚、解二人暧昧不清。 戚余歌像被当众抓住的小偷,鲜廉寡耻地拿走别人的东西。 偏是解九泽害他陷入最窘迫,最难堪的境地。 解九泽是故意的吗? 故意让他颜面扫地? 被解九泽握过的手指蜷起来,藏进袖里,戚余歌仓皇逃离。 拱门前,许泊寒面对解九泽,拳头攥紧了,肩膀都在发颤:“没关系的,你们之间……” 风声阵阵,树影婆娑,许泊寒的声音隐没在夜色里。 他都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说下去,继续自欺欺人。 许泊寒平复许久:“总之,没关系的。” 而解九泽一语不发。 解九泽从没想过会有今日的这番情景。 刚才脱口而出“跟我回簇玉”时,解九泽都为他的话语感到震惊。 他竟然会挽留戚余歌。 那一瞬,仿佛有风吹过大火后的荒原,火星复燃。 但那点光焰算不上什么,一星半点,很快消失。 解九泽对许泊寒说:“抱歉。” 许泊寒温柔地笑了笑。 “我来拿今早落在这里的东西,”许泊寒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拿好啦,你送我回去吧。” 解九泽点头。 两人的住处隔得近,路不长,许泊寒的话语填补了解九泽的沉默。 许泊寒声音好听温和,给人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有些事我不懂,说错了你也不要笑话。马上就要决赛的比试了,你千万小心些,听说顾凌霄很厉害,不好对付。” 许泊寒提醒解九泽:“要提防顾凌霄耍什么花招,他势力不小,戚余歌现在也是顾凌霄那边的人了……” 闻言,解九泽放慢脚步,眼神望向许泊寒。 许泊寒总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 解九泽看向他,瞳仁倒影里是另一个人。 许泊寒:“解决了顾凌霄,你也不用每天费心费神。” “嗯。”解九泽移开视线,似乎什么也没介意。 许泊寒低头看路,边走边说:“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就回去好不好,我很久没回簇玉了,揽月河畔还长着灵芝吗?会不会还有人误采?” 这次,解九泽终于有了共鸣:“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那里,揽月河边。” 许泊寒不是江洲郡人,因为探望家中远亲,才暂时住在簇玉山脚的城镇。 许家世代以采摘草药为生,许泊寒在有空闲的时候会去簇玉峰下寻草药。 簇玉峰钟灵毓秀,有许多珍稀药材。 去了几次,许泊寒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有一次顺着河水往上游走,逐渐迷了方向, “小娃娃,那支灵芝不能摘。”河对岸有位手握浮尘的道人,出声制止他。 许泊寒一惊,手松开,灵芝掉在地上。 灵芝附近的草丛迅速变黑,青色叶片枯萎下去。 原来是有毒的。 还好遇上了好心人,许泊寒暗自庆幸。 河对岸的道长指了指许泊寒:“天不早了,你送他下山。” 道长身边的年轻人应了。 青年站在河对岸,许泊寒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知道身量颇高。 片刻,那人就来到许泊寒跟前。 许泊寒特特看青年衣摆,没被打湿,说明没有涉水。 那他是飞过来的。 这个小发现让许泊寒激动不已。 亲戚说簇玉峰上有个很厉害的宗派,那他现在,岂不就是见到了个活的修士。 “我叫许泊寒,淡泊的泊,严寒的寒,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们一切交集的开端,解九泽感叹:“转眼这么多年了。” 时光飞逝,解九泽身边的人来来走走。 有过恩情的,反目成仇。 携手并肩的,生死永隔。 兜兜转转,许泊寒又回到他身旁。 解九泽冷淡的眼中有了三分柔和。 那只松开了戚余歌的手重新牵起许泊寒。 …… 一颗古槐树前亮了蜡烛,在黑黢黢的晚上格外显眼。 槐树长在小厢房边,很不起眼的位置,如果不是解九泽送许泊寒回住处,根本不会路过。 许泊寒担心有人蓄意纵火,问道:“那边有人吗?在做什么?” 有位弟子在树下摆了瓜果,放了蜡烛,正弯腰行礼,最终念念有词。 听到有人问话,小弟子一惊,不太利索地说:“拜,拜师祖。” 他是簇玉的弟子,口中的师祖自然是指青枫道人。 青枫道人名气大,颇得人尊敬。 得道成仙,登临九天,自青枫飞升后,天门再没为任何一个人打开。 青枫是簇玉最厉害的掌门,在他手中,簇玉被推崇为仙门首位。 簇玉祠庙里,青枫的牌位被放在中央,仅次于门派创始人的位置,民间还有许多供奉青枫道人的道观。 解九泽亲眼见过青枫飞升时的情景,云带瑞彩,日月同现,天门洞开,祥瑞异兽盘旋半空,三天三夜不肯离去。 拜师祖,希望得到青枫庇佑,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解九泽语气不善:“好端端的,拜他干什么?” 小弟子:“托师祖梦里来指点。” “莫非我指导不了你?!”解九泽被掀了逆鳞,衣袖一挥,把蜡烛和果盘全掀翻在地。 小弟子吓坏了,两股战战,解释不出所以然:“我……我……” 解九泽:“滚回去。” 小弟子连滚带爬地消失了。 许泊寒也被解九泽的怒火吓到,他弯身,把滚落一地的水果捡起,盛在银盘里放回原位。 蜡烛折成两截,被许泊寒扶起时,蜡烛忽然亮起,白芒闪现,像从烛芯里浮现一颗流星。 许泊寒一惊,定睛再看,那两截又只是普通灯烛了。 把一切复归原位,许泊寒曲身欲给青枫道人行礼道歉。 解九泽拉住他:“不用。” “怎么了?”许泊寒迷茫,“青枫道人很照顾我。” 解九泽哂笑:“假仁假义罢了。他最爱给旁人恩惠,让人为他歌功颂德。” 解九泽灵力一弹,被削为两截的蜡烛和果盘全部燃烧起来, 火焰很快熄灭,树下干干净净,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戚余歌和迟宁都在阳曦会武里夺魁过。 青枫眼光高,收徒不多,但都是星沉大陆上顶尖的。 解九泽是最不被看好的那 分卷阅读124 个。 解九泽很早就清楚,他天资一般,只有没日没夜地练习,才能跟上戚余歌的进度。 他拼了命,想配得上青枫首徒的位置。 可日日如此,青枫并没有多高看解九泽一分。 解九泽总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青枫时。 洪灾后又闹饥荒和疫病,满目疮痍,众生呻吟,只有青枫衣冠整齐,烨然不似世间之人。 青枫对戚余歌说:“他是朽木,你是珍宝。” 这句话牢牢刻在解九泽心里。 很多次,解九泽都想问一问青枫,“既然师父你这么不看好我,当年,为什么那么轻易松了口,带我上山。” 再到后来,迟宁拜入师门,解九泽受的冷待就更多。 解九泽想他总能熬出头,他是首徒,下一任掌门的位置一定是他的。 可青枫要把掌门的位置传给戚余歌。 对着这棵孤零零的古槐树,解九泽像在和青枫对话:“再过不久,你可以看一看,你的徒弟中,到底谁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许泊寒不知解九泽心事:“决战会赢的。” “不只是赢,仅仅赢一场比试怎么足够证明,我要顾凌霄的命,我要炎北魔族的血,青枫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 …… 顾凌霄拆下了肩膀上的绷带,他愈合的速度让医官感到震惊。 医官说顾凌霄可以停药了。 迟宁送医官出去,不放心地追问:“真的没事了?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医官摇头:“王上修为非凡,普通修士一月能痊愈的伤口,他几日就能做到。毕竟已经到了化神后期。” “化神后期?” “对,世所罕见,有望飞升。” 迟宁在旁人口中也听说过类似的话。 这几天总有人来向顾凌霄示好,一群人在堂上一座就是半日。 迟宁偶尔听他们聊天,有位掌门就说顾凌霄又进阶了,是几百年来头一位。 原来,顾凌霄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了吗? 飞升是每个修士渴求的目标,耗尽千百年孜孜以求。 并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凌霄做了神仙,人间的一切都要抛下了。 顾凌霄如果成九重天上的神仙,谈起之前一切,都可以淡然一笑,说是赘余和挂碍。 神仙自然是要和神仙结为伴侣的。 高不可攀。 想到这些,迟宁失神许久。 反应过来时,医官已经告辞,不见踪影。 月光皎皎,不知什么鸟儿忽然从枝头飞起,隐约发出几声鸣叫。 顾凌霄正把伤药全收进柜子里,看到迟宁进来了。 迟宁出去许久,进门时神情严肃,心情明显低落下去。 顾凌霄问:“怎么去这么久,这么不开心,难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胡说。” 顾凌霄凑近了来,凑到迟宁跟前仔细看。 迟宁顿时紧张起来。 相处这段时间,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 迟宁之前一定和顾凌霄有过什么纠葛。 顾凌霄抱他时,在他耳边说话时,甚至现在,顾凌霄仅仅是靠近他,迟宁都感觉到心跳逐渐加快。 一声一声,连带呼吸都要紊乱。 迟宁推开顾凌霄,引开话题:“你是不是早就好了,这几天一直在装病?” 顾凌霄:“不是,没有,别乱说。” 但迟宁这句话说对了,顾凌霄确实装了几天病,哼哼唧唧不想痊愈。 顾凌霄装病也很矛盾,享受了迟宁的照顾,就不能跟人晚上这样那样。 今天终于解禁,顾凌霄迫不及待把人往里间拉。 迟宁有心事,被顾凌霄磨了一会,不耐烦地挣扎,一不小心头撞到了床头上的木料。 磕碰得不轻,顾凌霄忙去看:“疼不疼,让我瞧瞧。” 迟宁转过身,看清楚两人此时的姿势情景,气得凤眸微瞪: “放开为师……你真是,大逆不道。” 顾凌霄反应片刻,顿悟:“要来人物扮演?” 顾凌霄仗着迟宁失忆,不再叫师尊,白日“阿宁”“阿宁”地唤。 晚上花样更多,哄着人叫“哥哥”,以及类似辈分更大的称呼。 顾凌霄:“师尊,徒儿伤刚好,你就让我在这张床上睡一次。” 迟宁:“崽崽,别太过分。” 顾凌霄呆住。 师尊这是,想起来了? 第97章 叫声夫君听听 两人现在的姿势极不正经,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如伴侣般亲密。 偏迟宁叫了顾凌霄一声“崽崽”。 把顾凌霄拉入从前云朵般柔软的回忆里。 顾凌霄回神,揽住迟宁肩背,既使迟宁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顾凌霄也并没有因此疏离半分。 “是想起什么了?”顾凌霄问。 迟宁磕到后脑,一阵疼痛中,脑海中的景象走马灯般闪过。 说出之前两句话时,迟宁自己都在惊讶。 有什么急切地想冲出体内。 但那些破碎的片段一闪而逝,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尾,迟宁什么都来不及抓住。 迟宁脸色白了几分,摇摇头:“我不知道,头好疼。” 迟宁发觉自己近来的状态越发奇怪,对顾凌霄脸红心热不说,记忆里,关于沈秋庭的渐渐模糊。 曾经确信的一些事情开始动摇。 迟宁陷入自我怀疑。 顾凌霄从背后圈着迟宁,给人揉太阳穴。 迟宁只顾低头摆弄玉佩。 梅花玉佩丢失后,隔了一晚,被金猊叼了回来。 当时橘团子喉咙里发出低低呜咽,尾巴讨好地来蹭迟宁的手腕,下巴抵着玉佩往前推推,送到迟宁跟前。 明显是怕了,来认错。 迟宁此后把玉佩系在衣带上, “崽崽,”迟宁慢慢地说,“这是你的小名。” 顾凌霄:“……不是。” 这么幼稚的称呼就不要再提了吧。 怪丢人。 迟宁却觉得八成是小名。 他刚才这样叫顾凌霄时,顾凌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就是默认。 “崽崽,”迟宁又叫了一句,“应该是个软软的小孩子,怎么长大了,长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 “行吧,想这样叫就这样叫。” 顾·凶神恶煞·凌霄正温温柔柔给迟宁按穴位。 从顾凌霄的角度能看到柔韧弓着的腰身,脊背把衣衫顶出弧度。 再往上,是白皙的脖颈,因为低着头,凸出一截颈椎骨。 按摩工人暂时罢工,俯身碰迟宁的脖颈。 唇齿的动作比亲吻更凶,是顾忌分寸的啃咬。 迟宁小声抽气,往旁边躲。 “你怎么还是记不起来?” 迟宁困惑:“记起什么?” 顾凌霄不回答。 顾 分卷阅读125 凌霄的委屈劲上来了。 今晚好不容易有了好兆头,最后还落了空。 他和迟宁签的那张合籍书是假的,他模仿着迟宁的笔迹签下了字。 不是亲笔,合籍书自然不奏效。 顾凌霄不想和迟宁只做师徒,但他现在还没正经身份。 迟宁不给他名分。 只把他当按摩工人。 现在迟宁还觉得他的道侣是沈秋庭。 迟宁心思敏感,拉起顾凌霄的手指,轻声问:“怎么又闹脾气?” 顾凌霄:“阿宁,叫声夫君听。” 迟宁不答应。 顾凌霄就要飞升了,怎么会和它结道侣? 神仙要娶神仙的。 …… 顾凌霄伤好后不久,就要和解九泽比试一场。 迟宁关心顾凌霄决战,恨不得顾凌霄每天修炼功法。 而顾凌霄却浑不在意般,每日都出临壑山庄,不知所踪。 顾凌霄在担心迟宁恢复记忆的事情。 先前沈秋庭的话,真真假假尚不确定,但顾凌霄心中先信了七分。 可过了这么长时间迟宁也并未恢复记忆,这让顾凌霄忧虑起来。 这会不会只是沈秋庭的缓兵之计? 沈秋庭在骗他? 再次踏入云望郡的地牢,一切的情景都没有变化。 走道幽长,埃尘飞舞,守卫打开门时,顾凌霄看到沈秋庭依然背对牢房门坐着。 长时间的禁足抽干了沈秋庭的精气神,沈秋庭几乎和灰色的墙壁融为一体,静坐不动时,像棵老树,也像牢房内的一块砖石。 顾凌霄走进去,把食盒放在地上。 沈秋庭撑着墙壁站起,转过身来:“怎么有空来看我?” “送些饭食。” 沈秋庭:“你不像这么清闲的人,有这个时间,你该准备阳曦会武,别输得太难看。” 沈秋庭很了解顾凌霄最近在做什么。 对此顾凌霄丝毫不感觉讶异。 他只是封印了沈秋庭的灵力,让沈秋庭逃不出去,但沈秋庭发展多年的势力没那么容易轻易被斩断。 谁给沈秋庭传的消息?也是时候查一查了。 顾凌霄:“那你大概也能猜出我的来意。” 这里虽是地牢,但构造巧妙,晴天时,阳光经过通道照进来。 地牢上方开了个小窗,太阳移动,投在地上的那一小块光斑移动到沈秋庭身旁。 沈秋庭不太喜欢地皱了皱眉。 似是习惯了黑暗。 “为了迟宁。”沈秋庭说,“迟宁依然没有恢复记忆,你着急了。” “嗯,”顾凌霄目光凌厉,像要看穿沈秋庭,“你的手段还是太仁慈,以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很不能对你扒皮去筋,再碎尸万段。” 沈秋庭不屑地放声大笑。 顾凌霄咬牙:“以为我不敢对你用刑?” “你不能杀我。我的阳寿还没耗尽,此刻我死了,黑白无常来收我,会让天道觉察我引走了迟宁身上的生死劫。” 沈秋庭顿了顿,“那么,迟宁会怎么样?” 顾凌霄去看沈秋庭手腕上的灵力环:“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因为你手腕上那东西?迟宁失忆,到底是因为药物,还是生死劫?” 沈秋庭平静下来,拢着袖,挪步避开了眼前的光束。 那束光线移远了,绕过沈秋庭,照在角落。 沈秋庭不回答顾凌霄的问话,忽然说: “你知道吗?我当时关迟宁,是在比这更昏暗的地下。一丝阳光都没有,迟宁笑,流泪,哀和惧……所有的样子都是属于我的,只能我看见。” 这样力量悬殊的情形下,沈秋庭也没有放弃激怒顾凌霄。 在顾凌霄心里剜一刀,沈秋庭就更快活一分。 …… 日光西斜,不能照入地牢时,沈秋庭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 沾着泥土脏污的手指抹去唇边血沫,沈秋庭伤得很重,单薄地站着,不断有鲜血顺着袖管滴下,打湿地上的干草。 果然,顾凌霄不敢杀他。 “我要一个期限,如果超过这个期限,你的话我不会再信一个字,你会死的很难看。” 顾凌霄威胁说,“听说过魔虫么,爬进人体内,先吃人内脏,再到骨骼,再到血肉,把血肉吃光了只剩皮囊,就从眼睛里钻出来。” 沈秋庭笑,边笑边重重呛咳。 他似乎不是被顾凌霄的话吓到了,而是想跟自身做一个和解。 “三日,三日之内,迟宁会恢复记忆。” 守卫来重新给牢门上锁时,沈秋庭靠坐在墙壁边,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铁链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监牢中回响。 其余守卫都去送顾凌霄,这里只剩两人。 沈秋庭挣开眼,问:“三天后,来值守的还是你吗?” 守卫说:“是”,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沈秋庭看一眼身旁顾凌霄带来的食盒:“把这些饭菜拿走吧,送你了。” …… 顾凌霄的兵马占领了虞西后并未驻扎,而是更往西去,一路势如破竹。 炎北的版图因此扩展到更大。 炎北的局势从来都不是秘密,消息很快传到中原来。 顾凌霄一时间成了云望郡炙手可热的人物。 人们各自打着算盘。 眼看玄断山结界衰弱下去,山以北,顾凌霄虎视眈眈。 很年轻的君王,比顾凛还要出色。 既使顾凌霄流着魔族的血,人们也很难简单地把顾凌霄归为魔头。 顾凌霄师从簇玉峰,与仙门百派的所有人交手时,使用的都是灵力,一招一式,光风霁月,和正道之人并无区别。 很少人见过顾凌霄在炎北用魔气杀红了眼的样子。 和林攸之一战,更是推高了顾凌霄的名声。 这场打斗里,千叶派阴滑,解九泽包庇,正道人士面目丑陋,反而顾凌霄始终遵守规则。 在规则之内,杀了林攸之。 听说这个故事在民间也被写成话本,放在书局里,和风月话本一起畅销。 顾凌霄势头盛,有人选择站阵营,更多人是两边都忙着讨好,这样明日无论谁赢,他都不吃亏。 来的人多了,顾凌霄烦不胜烦。 顾凌霄这边索性院门一关,生人勿扰。 连槊挡在门口:“王上在闭关修炼。” 被拦住的人心中郁结,以为顾凌霄在认真准备决战。 事实却…… 卧房内,顾凌霄正欲把迟宁从窗边软塌上抱起。 炉中燃了香,窗没关,暮春落花偶尔飘进窗棂里,落在迟宁身旁。 迟宁躺在软塌上,手中还握着一本书,不知何时睡着了。 察觉到动静,迟宁长睫一颤,醒来,拢了拢身上的薄毯: “怎么天还没黑,我就睡着了。” 顾凌 分卷阅读126 霄没再继续动作,蹲在迟宁身边,看他手边的书本:“在看什么?” 刚睡醒的迷蒙拉慢迟宁的反应速度,来不及合上,手中的话本被顾凌霄拿了去。 正是房间最流行的那个话本,情节七改八改的,还加了短短的外传。 迟宁再看的是外传中的某一页。 外传给了另一个结尾,写顾凌霄遭遇不测,他的爱人独留人间,苦等千百年也没等来轮回转世的伴侣。 “担心你,”迟宁怕情绪表达不出来,又说,“很担心……” 迟宁从软塌上坐起,抱着膝盖,眼神不甚清明,眼尾泛红。 顾凌霄心都软了。 顾凌霄抄着迟宁的膝弯把人抱起:“我会平安回来的。” 迟宁低声回应:“嗯。” 迟宁感觉格外困倦,手中的话本抓不稳了,掉在地毯上,发出轻微声响。 把睡着的迟宁放在床上,顾凌霄不舍地在对方手指上亲了亲。 戚余歌正等在房门外,看到顾凌霄从卧房退出来,拉上门。 “他吃了宁神的药,明天早上大概不会醒来,有劳您照看些。” 戚余歌忍不住劝:“你真要这样做,孤身犯险,阿宁清醒后不知道会有多恨你。” “我不会有事,”顾凌霄说,“很多事情,不该打扰他。” 顾凌霄不想让任何事影响到迟宁的情绪。 迟宁该开开心心,永远快乐。 一醒来,就听顾凌霄得胜的消息。 第98章 怎么那么像上辈子的情景? 决战前,解九泽显得很从容。 “午时之前我就能回来,你不用跟着。”出门时,解九泽对许泊寒这么说。 许泊寒报以温柔的一笑,站在门口看着对方走远了。 解九泽不希望他管太多,所以许泊寒没告诉解九泽他昨晚做了个梦。 噩梦,许泊寒被惊醒后再没能入睡。 他的梦向来很准。 希望这次是个例外。 擂台建在宽阔平坦的空地上,城郊, 原本萧条的地方挤满了人,却只敢在几丈外围观。 毕竟两个顶级高手打架不是闹着玩的,极有可能被误伤。 解九泽来时,顾凌霄正站在一团树荫下。 拥挤的人群自觉为解九泽让出一条路。 顾凌霄懒洋洋地倚在树上,怀里抱着银白长剑,他身上穿的还是平日里的玄袍,甚至没有披铠甲。 透着股嚣张随性。 见解九泽走来,他也只眉梢一挑,把摘辰握在掌中。 “你先上台。”顾凌霄说。 几个月前,顾凌霄还只是簇玉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 迟宁的小徒弟,偷偷藏着半人半魔的身份。 解九泽怎么也想不通,顾凌霄的上升速度会这么快。 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叛出簇玉峰时,解九泽和顾凌霄曾有过一战,当时解九泽小瞧顾凌霄,压根没想认真对待。大意轻敌的后果是和顾凌霄打了平手。 现如今么……解九泽眸子危险地眯了下,他看得出来,之前几轮比武,顾凌霄都没有使出全力。 顾凌霄的极限在哪里,今天便可试上一试。 在解九泽站定后,顾凌霄足尖一点,跃上台。 衣袍轻扬,眉目俊朗,出众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太阳淹在云层里,照在人间的光束断断续续。 此时突然天色放晴,台下观众迎着光,屏住呼吸。 有人开始擂鼓,鼓响三通,便是开场信号。 咚咚咚—— 鼓声像凿在人心上。 击鼓声里,顾凌霄忽然道:“让你三招,如何?” 闻言,台下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 解九泽手指骨节捏得铮铮响:“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顾凌霄笑:“我是让你输的不太难看。” 鼓停,解九泽率先出手。 前三招,顾凌霄剑未出鞘,不进攻,闪躲灵活。 解九泽被激怒,一怒剑招便不稳,出手时的章法越来越乱,更像是怒气之下的泄愤。 顾凌霄找准漏洞,反击。 他很冷静,比之前每一场打斗都要冷静,台下嘈杂的评论声从未停止。听到大片对他的赞赏声时,顾凌霄正狠厉地把剑尖刺向解九泽的肋骨。 解九泽捉襟见肘。 没人能料到会是这样一边倒的局势。 顾凌霄对付解九泽的每一招都是簇玉功法,看似平平无奇,在顾凌霄手里被运用地炉火纯青。 摘辰剑快成一道虚影,顾凌霄鬼魅般在台上移动,骤然出现骤然消失。 根本无法判断他下一刻出现在哪里。 “败局已定,败局已定呐。”从前站错了阵营的人后悔,“解峰主撑不过之后的十招。” “我也觉得……不,不!你看那是什么招?!” 解九泽凌空而起,狂风乍来,解九泽裹挟在最中央,两根手指并起,缓缓在剑身上施加功法。 剑身似有所感,变成耀眼的橙色。 擂台上结出莲花印,莲花印飞速旋转,最终停下时,轰然一声,擂台坍塌。 有人惊呼:“落绮剑法!是落绮剑法!” 天地衰,落绮出。 藏于簇玉藏书楼第十三层的秘籍,只能由历代掌门修习,继承。 千年前簇玉掌门击败魔族首领,用的就是落绮剑法。 这个功法的威力过于强大,平定魔族后,修真界人心惶惶,害怕簇玉以同样的方式杀害他们。 故而簇玉立下约定,只在天下大乱,用普通方法无法平定时使用落绮剑法。 落绮剑法被深藏千年。 上抵青天,下拯苍生。 护佑万物,不杀无辜。 而解九泽此刻祭出它,用它来对付顾凌霄。 “这、这有违簇玉门规!” “解九泽就是规矩,到了那个位置,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巨大的爆炸声打断议论。 爆炸以顾凌霄和解九泽的位置为中心。 气浪翻涌,圆圈般不断扩大,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吞噬周遭一切。 鼓被气流掀起,高高抛在空中,掉在地上时摔得四分五裂。 顾凌霄之前倚着的那棵树瞬间凋零,光秃的枝丫暴露出来,树皮变为被火烧焦之后的颜色。 之前众人如山石般拱着擂台,现在全作鸟兽散。 有跑得慢的,全被强劲的灵力追上,在惊恐中倒地。 台下躺着大片尸体。 幸存的人大多往城中逃,有胆子大的,避在几十丈开外的地方,既使离得这么远了,风凌厉得也像要把人的眼睛割伤。 迟宁来的时候,正遇上仓皇逃窜的人群。 他们脸上都浮现出极大的惊惧,偶尔有人含糊地让迟宁别再往前去。 迟宁怎么能不再往前走,他要找顾 分卷阅读127 凌霄呢。 正午昏暗如傍晚。 顾凌霄抬头,发现不是天黑,而是墨色云翳太重。 果然,落绮剑法能引发奇异天象。 解九泽举着剑,剑刃如融化的铁水般发出橙色光。 荒芜安静的战场上,灵力爆破声终于停止。 解九泽变了个人似的,如有神助,以比顾凌霄更快的速度,杀人吮血。 空气里弥散着血腥味,不知是谁受伤了。 顾凌霄勉强能和解九泽打成平手。 他们腾在废墟上,半空中,解九泽突然开口:“也不枉迟宁这么在意你,今天能亲眼见到你死,给你收尸。” 顾凌霄正往摘辰剑中灌灵力,摘辰饮饱灵力,发出龙吟般的声音。 迟宁在临壑山庄里,怎么会到这儿来? 顾凌霄以为解九泽在扰乱他的思绪:“迟宁不会来这里,我也不会输。” “哦?是吗?迟宁不仅来了,沈秋庭还跟在他身边,这样也不会出事吗?” 顾凌霄猛然低头往下看。 不远处的白衣人是迟宁,而迟宁旁边是……沈秋庭。 顾凌霄心中巨震,还来不及看清沈秋庭对迟宁做了什么。 解九泽的剑意就迎面劈了过来。 …… 迟宁被一个人拦住,被迫停住脚步。 “沈秋庭?”迟宁有些吃惊。 沈秋庭瘦了很多,形销骨立。 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脸颊是颓败的霜白色,毫无血气,相比之下,跟衬得那双狭长的眼睛黝黑有神。 沈秋庭把迟宁推到一颗枯死的树干后,避开狂风:“你现在去,你找死吗?” 沈秋庭语气急,握在迟宁小臂上的手掌也不自觉用力,像要嵌进迟宁血肉里。 迟宁手腕上的玄铁环有所感应,嗡嗡震动,发起烫来。 “我要去找顾凌霄。”迟宁坚持。 沈秋庭无奈地笑了声。 迟宁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是他眼里心里的人,还是顾凌霄。 “我们才是一对,顾凌霄是强盗,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你忘了么?!” “我没有忘,但是,抱歉。” 灵力爆破的声音,地面抖动,迟宁的心都跟着一颤,“不是不在意你,只是更……” 更在意顾凌霄。 此时,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迟宁怀里钻出来。 迟宁是被小橘猫叫醒的。 有道力气一直拉着他的衣袖往外拖,迟宁醒后发现顾凌霄不在后不管不顾找来。 橘团子焦躁地发出低低的叫声,从迟宁怀中跳下,几步就冲进了战场中心。 迟宁追上去,捞起小猫,仍塞进怀里。 “别担心,我带你去找顾凌霄。” 只留下沈秋庭。 沈秋庭转身,看到迟宁狂风中的背影,心中又酸又苦。 沈秋庭想让顾凌霄即刻去死,可他不能看到那一刻了: “要到了,生死劫起效的时间要到了。” 越接近中心,灵力场威力越强大。 迟宁觉得浑身的皮肉都被狂风割伤,只能手臂抬高挡在眼前,飞舞的石子把迟宁腰上腿上划出血口。 忽然身上的疼痛感消失,顾凌霄出现在迟宁周围。 顾凌霄在两人周围撑起结界。 风太大,顾凌霄的声音像隔了层罩子:“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迟宁:“我对付解九泽。” 顾凌霄把迟宁往圈外推。 顾凌霄被打退, 迟宁看顾凌霄喉结一滚,咽下一口血。 摘辰剑被打飞,插在几丈开外的地面上,剑身灵力枯竭,凝涩的呜咽声。 落绮剑法不伤门派中人,迟宁冲上去抵挡的时候,解九泽手中剑刃的威力能减弱五成。 解九泽怒气冲冲:“为了顾凌霄,你是多少次与我为敌?” 如果迟宁听话,解九泽允许他在簇玉做一辈子的病秧子。 养一个病歪歪的仙尊不费力气,但是,迟宁知道的太多就另当别论。 多年佯装出来的同门情谊,根本不值一提。 不如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解九泽落在擂台上,一步一步往前,带动地板同频率微微震颤:“好一对苦命鸳鸯。” 光芒涌动的剑刃在两人之间缓缓推移,时而指向顾凌霄,时而指向迟宁:“今日谁先死?” 迟宁挡在顾凌霄前面。 “只是个先后顺序罢了,还不是要一起见阎王。” 解九泽嗤笑,却饶有兴致地看两人徒劳挣扎 一切都不能挽回,像悬崖尖上掉出的石块,往深渊急速坠落。 天空豁开了口子,浓云在其周围旋转, 极亮的光线投射下来,正映在擂台中央。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束奇特的光, 黑色衣袍遮盖住血迹,但顾凌霄露出的手背上,狰狞的伤口,血肉模糊的一团, 顾凌霄藏在衣袖中的手掌虚握成爪,掌心腾出一团黑雾。 横躺在台下的尸身睁开眼,眼珠一红,有苏醒的迹象。 一道白色身影挡在他面前,触感偏凉, 顾凌霄掌心的黑雾尽数散去。 和上辈子的情形那么相似。 顾凌霄闭了闭眼睛,在剑气抵达之前转过身,把迟宁狠狠箍在怀里, 整个后背暴露在解九泽的剑下。 第99章 明天还要记得我 顾凌霄护着迟宁,赤手空拳迎接呼啸而来的剑气。 橙色光芒一闪,接着是肉体重重落地的声响。 剑气被什么挡了一下,到顾凌霄这里时已薄弱许多,顾凌霄撑起结界阻拦,剑气折了个角度被弹远。 剩余的力量削掉了不远处的树冠。 顾凌霄竟安然无恙。 他低头去看怀中人。 迟宁眼睫颤抖,还没从巨大的变数中缓过神来。 既然顾凌霄没出事,刚刚替他们挡的人是…… 迟宁目光移开,看到颓然躺在地上的人。 “沈秋庭!”迟宁叫道。 没杀到顾凌霄,倒被另一个人挡了一下,解九泽勃然大怒:“顾凌霄你有什么本事!只靠别人护着,一天到晚当个缩头乌龟。” 顾凌霄推了迟宁一下,把人推到安全区域:“你去救沈秋庭。” 顾凌霄拔出摘辰,重新和解九泽缠斗起来。 他意识到一点,解九泽是不会手软的,不择手段想要他的命。 思及此,顾凌霄也不再犹豫,唤起台下的尸身,一个塞一个凶狠地朝解九泽扑去。 …… 焦黑色的树冠倒在两人周围。 沈秋庭勉强坐着,后背靠住树干。他脸色全然白了,嘴唇都失去血色。 剑气贯穿了他整个胸膛,又从后背穿出。沈秋庭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呼吸时,肺管像被木刺划着一样疼。 迟宁的声音在抖:“我、我会救 分卷阅读128 你。” 迟宁把灵力往沈秋庭身上输,他灵力之前用得太凶,此刻只剩薄薄的一缕,进入沈秋庭的手腕后很快消失殆尽。 沈秋庭顺着迟宁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他手腕上的灵力环已经消失。 生死劫过去了。 沈秋庭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沈秋庭。”迟宁晃沈秋庭的上身,不让他睡。 沈秋庭不堪其扰,再睁眼时,对上迟宁慌乱无措的面孔。 迟宁扶沈秋庭起来,要带他去医治,沈秋庭摇摇头:“没力气了。” “你不会死的。” 迟宁抹去沈秋庭唇角的血迹,沈秋庭流的血很多,擦到最后,迟宁雪白的衣袖全脏了, 沈秋庭很虚弱,基本上说几个字就要停顿缓一缓:“你都恢复了记忆,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救我?” 玄铁环消失,迟宁什么都记起来。 “我坏事做尽,暖烟楼里,我知道你和顾凌霄躲在房中,故意把话说给你们听。你在岁和殿外遇袭,杀手也是我安排的,再之后……” 沈秋庭毫不隐瞒地剖析自己,左右就要死了,让迟宁更狠自己一点,又有什么所谓。 况且即使沈秋庭今天不挡这一下,他也是要死的。生死劫的时间到了,迟宁的寿数该从在这一天结束的,沈秋庭替了迟宁的生死劫。 命不久矣。 他这一辈子都在争,最后还是满身孑然。 沈秋庭咳起来,喉咙呛出血,还是迟宁拿了手帕给他擦。 迟宁眼眶是红的:“不是的,你帮过我,从簇玉到玄断山,那一路你都在帮我。” 迟宁去玄断山前,百派清谈上,沈秋庭易了容站在桌案旁,蘸着酒水为他写了个否字。 从知道沈秋庭会易容的那一刻,迟宁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秋庭知道千叶派,知道顾凛的一切阴谋,他是帮凶,而且想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戚余歌。 所以才会有暖烟楼的密谈,沈秋庭和霍柳逢场作戏,沈秋庭扮做焚琴,故意让迟宁去怀疑戚余歌。 但是,沈秋庭根本没必要暴露,他易容来到迟宁跟前,仅仅是为提醒他不要去玄断山? 迟宁没有听从沈秋庭的建议。 到玄断山有几千里的路,伴随着马颈上的铃响,他的马车在雪地中轧出单调的辙印。 迟宁知道有人一直在尾随。 迟宁想,跟随的人应该是沈秋庭。沈秋庭听了顾凛的命令,要杀他。 故而迟宁一直在等沈秋庭动手。 等来的却是玄断城中的相助。 迟宁精疲力尽,坠马躺在冰雪上,沈秋庭把他拉了起来。 星月在天,满地冰雪,沈秋庭在寥廓的空间中说:“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带你走。” 迟宁一直能感受到沈秋庭那时的柔软。 同样想起那段回忆,沈秋庭低声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听从顾凛的命令离开,就像个烦人的小喽啰一样跟在你身边,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是迟宁对他很宽容的时刻,迟宁看向他时,眼神柔和,让沈秋庭想溺毙其中。 后来顾凛放出一只鹰隼来叫他回去。 沈秋庭朝权势低了头。 因为沈秋庭害怕,他没有选择,命运让他挣扎图存。 他一面在顾凛手中求生,一面贪图迟宁。 心都撕裂成两半,一半冻在冰层,一半火上炙烤。 顾凛太强大了,沈秋庭每天都疯狂地想如何才能杀死顾凛。 还不是机会,再等等,杀掉顾凛再来找迟宁。当时的沈秋庭如是想,所以他离开了玄断山。 从此再没走近过迟宁。 如果沈秋庭当时没离开,他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迟宁答道:“是,我永远记得当时的你。” 迟宁在为他伤心。 沈秋庭明确地察觉到。 他还是带走了迟宁的一些东西的,这是他的本意。 沈秋庭存了私心,把迟宁的生死劫引到自己身上,迟宁就会永远记得他了。 既使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被他救了一命。 恩与仇夹杂,沈秋庭能将自己恶劣地刻在迟宁心上。 现在沈秋庭却突然有些泄气,看到迟宁泪水在眼眶打转。 沈秋庭不知道迟宁为了什么哭,或许只是因为一点悲悯,迟宁心软,或许在他眼里,沈秋庭和普通草木没什么区别。 可无论因为什么,仅仅是这一点眼泪也足够了。 足够让沈秋庭心疼,后悔。 “明天、明天还要记得我。” 沈秋庭想把最美好的给迟宁,但他拥有的少,方法又拙劣, 他和迟宁的过往都很差劲,迟宁应该真的真的很讨厌他。 却依然替他伤心。 他遇到了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沈秋庭临死前,这样想。 …… 打斗声逐渐减弱,刚才只敢远远围观的众人慢慢探出头。 是有了结果吗? 他们来不及看清谁输谁赢,天空中阳光一闪,云层旋涡中间,一人从天而降。 登时风歇云散,只剩那人宽袖飘荡,仿佛神仙降世。 人们好奇地往前走。 离得近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是青枫道人,真的是神仙!” 哗啦一声,人们齐齐下跪。 一见青枫,众生俯首。 青枫头戴玉冠,黑发如瀑,拂尘拿在手上,淡淡地扫视战场周围。 一片混乱,草木枯败,小山的山头都被剑气削平。 顾凌霄的傀儡们紧紧缠着解九泽,其中一个傀儡尖利的指甲准备刺向解九泽脖颈。 青枫拂尘一甩,把小傀打了出去。 “还请给本尊一个面子,让本尊亲手处置徒弟。”青枫说。 顾凌霄只能收手。 见这里的场面被控制住,顾凌霄转头寻找迟宁。 飞升数百年后,青枫的面容毫无变化,停留在一个很年轻的阶段,他步步走进解九泽,开口,声音不含喜怒,却带着千仞雪山般的疏离感: “解九泽,你当真把本尊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 神仙降世,是百年一见的稀罕事情。 人们跪着,偷偷抬头前望,看到青枫道人,就等于窥见九重天。 所以他们清晰地听到青枫呵斥解九泽。 这场决战,解九泽善用落绮剑法,顾凌霄使用邪门之术,两人都有错,但青枫的选择是训诫解九泽。 青枫身上的灵力威势很大,山呼海啸般压下解九泽。 空气都稀薄起来,让人喘不上气。 解九泽已经无法操控落绮剑法,之前青枫足尖刚一落地,地上的莲花印就随即消失。 但解九泽仍不愿放弃,他不服:“你的教诲?你教过我什么?” 解九泽连一声“师父”都不唤。 青枫道: 分卷阅读129 “本尊教你善。” 解九泽像听见什么笑话,他是第一个在青枫面前放肆大笑的人:“善?你教我认命!接受自己是废物!” …… 沈秋庭的身体逐渐冷下去,迟宁仍蹲在他身边,半抱着他,目光空洞。 不知何时,顾凌霄来到他身边。 顾凌霄用了法术,沈秋庭的身体化成金丹,被装在小匣子里,这样才好入土为安。 迟宁来要,顾凌霄便把小匣子给了他。 迟宁缓缓站起身,顾凌霄碰他通红的眼眶。 之前迟宁一直忍着没有落泪,现在顾凌霄的手轻轻按了按迟宁眼底,迟宁睫毛一抖,泪水顺着顾凌霄的拇指往下滑。 “你的伤口……”迟宁边哽咽,迟宁的手边在顾凌霄胸前背后摸索。 顾凌霄伤不重,面对落绮剑法,他占了上风。 “我没事。”顾凌霄按着迟宁后颈,把人揽到怀里。 顾凌霄衣袍很冷,上面裹着浓重的血气,但对方的温度和味道让迟宁感到心安,迟宁在哭,泪水顺着眼尾的轨迹滑落顾凌霄肩膀。 泪水止不住,染得迟宁半边脸都潮乎乎的, “沈秋庭,死了。” 迟宁脊背都在抖,他害怕顾凌霄出事,又目睹了沈秋庭的离开,心脏揪在半空,一时无法着陆。 “别怕。”顾凌霄掌心的黑雾化成一朵花,塞进迟宁手中。 是凌霄花。 顾凌霄有个习惯,每次用傀术后都要幻化出一朵凌霄花,提醒自己心智清明。 迟宁颠三倒四:“沈秋庭不该死的,该没命的是我,如果我能早一点想起来,事情都不会发生。” 顾凌霄在迟宁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些信息:“阿宁,你记起来了吗?” 顾凌霄吻迟宁柔软的鬓发,嘴唇碰过耳尖,听到迟宁说:“记起来了。” 迟宁一遍一遍叫着一个名字,像抱住唯一浮木,求得生存:“你是,顾凌霄……” 迟宁靠在顾凌霄肩膀上:“我想带沈秋庭回簇玉去,炎北太冷了,他不会喜欢那里。” “嗯。” “我的命是他给的。” 顾凌霄默默的,不答话。 只是在迟宁抽泣时,顺着脊骨抚摸,宽大的手掌给人安慰。 他没办法介入迟宁和沈秋庭的感情,尤其是沈秋庭死了之后。 他发表的任何评价,都是对沈秋庭的恶意揣测和不尊重。 迟宁揪着顾凌霄胸口处的那块衣裳,把料子都揉皱了,丑兮兮挂在身上。 迟宁皮肤白,哭过的痕迹尤其明显,眼尾、鼻尖、嘴唇都是红的。 平静些后,迟宁往后退一步,抬起手背抹去眼中水汽,这动作更让眼尾红了一大片。 顾凌霄拉着迟宁往青枫那里走,迟宁后知后觉地害羞。 周围都是人,他和顾凌霄刚才那样子,师父看到了,零星走近的其他门派的修士说不定也看到了。 迟宁跟在顾凌霄后头,藏着大半身子。 “师父。”迟宁叫青枫。 “嗯。”青枫看了迟宁一眼,“本尊从前觉得你最听话,如今怎么和妄天搅在一处?” 妄天尊,顾凌霄上辈子的称呼。 顾凌霄瞳仁乍然缩紧:“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第100章 我的阿宁回来了【修】 紧张感无声地在顾凌霄和青枫间弥漫开,冲突一触即发。 顾凌霄之前对青枫道人并没什么特殊的印象,既然青枫是迟宁的师父,他也愿意敬重青枫三分。 但是青枫一开口,就直接提及顾凌霄上辈子。 这点顾凌霄没法容忍。 他如何,他和迟宁之间如何,不由得外人插手半分。 “别。别冲动。”迟宁从后面拉顾凌霄的手臂,拦住顾凌霄向青枫逼近的步伐。 迟宁方才也听到了师父口中的“妄天”二字。 而他来不及深想,也不欲深想。 眼下最要紧的,显然是解九泽的事情。 青枫看向顾凌霄。 青枫的目光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千尺古井,凝滞幽深,冷而重,仿佛能洞察一切。 在九重天呆惯了,青枫很久没见过有人威胁地盯着他,凶光涌动。 那束眼神的主人是顾凌霄。 青枫目光还在顾凌霄身上,启唇,音调平缓地给解九泽宣判:“解九泽,你可认罪?” 解九泽顶着一身伤口,凌乱的发丝遮挡脸上青紫痕迹,开口,桀骜难驯:“何罪之有?!我不认!” 青枫拂尘一甩,一道白光打在解九泽膝弯处: “跪下,领罚!” 解九泽被白光压制,噗通跪下。 他仍不服气,猩红的眼眶瞪着,目眦欲裂:“你是神,大权在握。想杀我便杀,但想我认罪伏法,不可能!” 解九泽情绪太激动,这样不理智地吵下去矛盾难免愈演愈烈。迟宁不忍心,劝道:“师兄只是……” 迟宁已经许久没叫过解九泽“师兄”,此时下定了决心替解九泽请求饶恕。 不料解九泽打断他:“够了,迟云清!你要不要这么假仁假义!” 见解九泽如此执迷不悟,青枫闭了闭眼:“你可真是,枉费本尊栽培。” 战场四方还有人,虽然跪着,但都抬头,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青枫不想太张扬解九泽的丑事,说道:“先回去。” 解九泽被仙锁捆着,押进城中。 回到临壑山庄时,山庄中所有人都出来相迎。 程翊风早听了消息,站在人群首位,向青枫行大礼。 青枫轻瞥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微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他气质比普通修士高出不知多少截,看人时眼尾稍扬,目光斜斜下睨,周身气场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迟宁却知道师父不是看起来那样子的。 青枫对徒弟和善,迟宁刚到簇玉的时候青枫已经是最受推崇的道长,却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往迟宁的枕头底下塞小玩具。 程翊风提供了最好的一处院落给青枫道长。 青枫进院,关上门,戚余歌早早地等在了屋内。 戚余歌叫了声“师父”,时隔多年再重逢,他神情喜悦。 青枫挥袖在外设下结界,防人偷听,只让几位徒弟留下。 坐在高椅上,青枫仔细瞧面前的徒弟们。 人间岁月过得快,他在九重天不过短短时日,他的好徒儿们竟把修真界搅成了这个样子。 个个都让他犯难。 “我在九重天上,把你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青枫说这句话时,眼神盯着戚余歌。 戚余歌不知想到了什么,严重的喜悦暗淡了些。 他和迟宁站着,唯解九泽被绳索捆着跪下。 戚余歌心里不是滋味。 青枫看出戚余歌的心软,道:“天界派本 分卷阅读130 尊来处理孽障,本尊欲把解九泽贬为阴魂,在地府受阎罗差遣,不入轮回。” 生生世世受苦…… 不入轮回…… 一旁的迟宁深深讶异,他猜得出解九泽会受重罚,但从没想过是入地府。 “是我先提出来的,”戚余歌噗通一声跪下,隐去和解九泽的情爱之事,“当年,提议让出掌门之位的人是我,您该罚我才对。” 青枫轻哼一声:“你和阿宁,一个两个都站出来替解九泽说话。本尊若听了你们的话,就是不把三界秩序放在眼里。” 戚余歌仍跪着,垂头一言不发。 青枫捏了下眉心,平静隽俊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郁结,他朝迟宁摆了摆手:“阿宁先出去。” 迟宁无奈离开。 吱呀的关门声后,青枫语气不容置喙:“你要替解九泽顶罪,想平分罪责,可以,那便一齐贬入地府。” …… 迟宁从青枫那儿离开后,没回住处,而是出了山庄,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半晌后,随意转进一个茶馆。 一个小小的雅间,四面木板隔出来。上过茶,热气舔抵茶杯沿,迟宁却对着团团雾气发呆。 迟宁在逃避什么。 他逃避见顾凌霄。 人们到茶馆来,多是为了图热闹,听些趣事。 隔间薄薄的木板拦不住什么声音,周围的议论声争先恐后往迟宁耳朵里钻。 被讨论得最多的自然是刚刚结束的决战。 修真界不会把青枫来到人间的事说出去,可舆论最是能捕捉最刺激的话题。还没过多久,那场战斗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你说这阳曦会武,赢的人是谁啊?”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问。 “顾凌霄啊,那些修士嘴严,怎么都不肯说顾凌霄是怎么赢的用了什么法子,也不肯说解九泽输的多惨。” “我说呢,怎么没有大肆宣扬,原来是输给了一个魔族。” “解九泽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还好意思出来见人吗?” “我听说啊,顾凌霄赢时天降祥瑞,云彩纷呈,这是天命让他赢呢。我打赌,过不了多久,顾凌霄就能飞升!” 茶馆的老板压低声音阻止:“这件事可不能拿出来说。” 有人抗议:“这有什么不能说,解九泽独裁不是一天两天了,簇玉峰下城镇的百姓怨声载道。” 迟宁听了许多话,最后剩在脑中的最鲜明的是:顾凌霄要飞升了。 以顾凌霄的修为,飞升指日可待。 迟宁刚恢复记忆,往事涌上来时,迟宁更多的是茫然。 脑中一下子被那么多事情填满,爱恨怨憎,情绪浓烈的让迟宁无所适从。 也正是因为恢复了记忆,所以迟宁确定,决战时,顾凌霄用傀术对付了解九泽。 这是上辈子顾凌霄的功法。 而青枫叫顾凌霄妄天。 有什么大胆的想法从迟宁脑中闪现。 顾凌霄他不会也是…… 迟宁拿茶盏的手一晃,已经凉下来的水液洒落在桌面上。 有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迟宁面前,用深色手帕擦干迟宁的手指。 然后一只小猫跃进迟宁怀里。 顾凌霄语气温和:“怎么连喝水都不会了。” 迟宁把手帕捏进手里,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给你洗。” 顾凌霄低头看了一眼迟宁怀中的小橘猫。 橘团子不情愿地“喵”一声,跃下去。 迟宁弯腰,伸出手揉橘团子的背,翻过身坦出肚皮,在迟宁掌心下伸了个懒腰。 顾凌霄警告地看它一眼。 喵呜。 好残暴。 小橘猫跑了。 “欸,”迟宁想叫住橘团子,“别跑丢了。” 这里不是临壑山庄,茶馆人多眼杂的,小猫在这里跑丢了怎么办。 “它认得路。”顾凌霄说。 金猊是妖兽,自然不用迟宁担心。 迟宁暗骂自己蠢,怎么、怎么顾凌霄一来,他舌头和脑子都不灵活了。 丝质手帕还在迟宁掌心攥着,迟宁看顾凌霄坐在他身边,两人沉默片刻,顾凌霄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我饿了。” 桌上有现成的点心,正摆在顾凌霄跟前,顾凌霄却没有碰。 以为顾凌霄不喜欢那些点心,迟宁手搭在桌沿上欲起身:“你想吃些什么,我去叫跑堂的。” 迟宁正想出去透透气,这屋里……有些热。 顾凌霄没说话,往迟宁那边探了探身子。 迟宁以为顾凌霄要去拿他这边扣在托盘上的新茶具,特意倾身让了让。 顾凌霄本意却不是此,凑近了,吻在迟宁颈侧。 也算不得是吻,嘴唇轻轻的触碰,比手指的触感更软更润。 顾凌霄的发丝还搔在迟宁颈窝上,有些痒。 迟宁脸倏地红起来: “你……你……” 单一的音节说了半晌,迟宁也找不到能接续的话。 他还不习惯,每一次细小的关系转变,迟宁都要花很多时间去适应。 想起之前失忆时说的那些幼稚的话,迟宁想找到一个洞钻进去。 不然迟宁也不会躲来茶馆里。 顾凌霄看迟宁涨红了脸,从脸颊到脖颈都敷着层艳丽的颜色。 但迟宁仅仅被吻了一下。 顾凌霄没忍住沉笑出声。 迟宁不想理顾凌霄了,想去找猫。 顾凌霄的椅子忽然移动到他身前,顾凌霄身量高,劲瘦的脊背弯着,侧着头,从下往上对上迟宁的眼神: “师尊不愿意理我了?” 边说,顾凌霄的手指缠在迟宁发梢上,把那缕青丝卷了卷,撒娇似的: “师尊肯定是不愿意理我了,我找了好久,想接人回去。” 迟宁憋了半天,脸涨红:“没,没不理你。” 顾凌霄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手腕上一凉,迟宁被顾凌霄戴了什么东西上去。 是两只银镯,很细,镂刻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异兽,款式特别,不像是中原有的东西。 迟宁想起,他在炎北王宫的时候见青璃戴过类似的配饰,大概是魔族物什。 两只细镯同时戴在迟宁左手腕上,一抬手,晃动时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当声。 “很好看。”顾凌霄打量着,说道。 叮叮当当的,不是和金猊脖子上的铃铛一样? 迟宁抿着唇,但又不好意思取下来:“那我也送你两只,一只刻金猊,一只刻青鸢。你愿意戴吗?” 顾凌霄乐于干这样占地盘的事情,应道:“好啊,阿宁也亲手做给我。” “你亲手做的?”迟宁有点惊讶。 “嗯。”顾凌霄说,“找了位工匠师傅,他画样子,我照着打。” 迟宁的心飘起来了,羽毛一样落不到实处。 天幕渐渐暗下去, 分卷阅读131 迟宁很珍惜这样平静的气氛,想和顾凌霄度过这个良夜。 是个好天气呢,月光皎皎,二楼的雅间外,树梢上的红色的花朵被光束照的亮晶晶,大概是石榴花开了。 迟宁想到它结果那天,会是秋天。 石榴成熟太慢,等到那时候,他还能在顾凌霄身边吗? 顾凌霄见过神仙的模样了,应该很向往吧。 明明师父回来了,制止了解九泽的行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但迟宁还是提心吊胆。 迟宁有许多话想问,压在肚子里,火一般烧着肺腑。 可这样好的夜晚,什么都不该问的。 后来他们又聊了些什么,愉悦开心的,适合这个氛围的话。 最后,宽大的木桌上,顾凌霄把茶杯推向前,和迟宁的轻轻撞了下。 在瓷器相碰的清润响声中,顾凌霄说:“庆贺,我的阿宁回来了。” 顾凌霄满是对迟宁失而复得的喜悦。 迟宁跟在顾凌霄身后,下了楼,看顾凌霄和掌柜结过账。 他们走在云望郡的某条街上,有马车急速驶过,顾凌霄把迟宁往路边拉了拉,让迟宁走在内侧。 一切都很美好,星空晴朗,顾凌霄的眼睛很好看,这双眼睛面对别人时总是过于锐利了,看迟宁的时候却愿意收起锋芒,安安静静的,天上的星子盛在他眼瞳里。 迟宁只饮了茶,却像喝多了酒,慢吞吞地走到顾凌霄后头。 他满怀心事,看着顾凌霄拖在身后的影子:“你见过了我师父,那么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后你去了九重天,会有更多这样好看的神仙。但你不要去,好不好。” 开口之前,迟宁就知道这句话不讲道理,胡搅蛮缠。 顾凌霄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不让他去。 但迟宁真的真的很舍不得。 第101章 亲到眼眶红红 桃花谢了,石榴花开,暮春的夜晚,风把两人裹住。 迟宁的话也很快散在风里:“但你不要去九重天,好不好?” 迟宁低着头,半晌没听到回答,他透露出丝丝缕缕的焦虑,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我不说你也能感受到,你的修为足够飞升,但是九重天上没有、没有亲近的人……”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迟宁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言辞。 而顾凌霄楞在原处,一时默然。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迟宁眼睛四处乱看:“我也只是随、随口说,反正要不要去都是你决定。” 他脸又红了,眼底有湿蒙蒙的亮光,睫毛抖着,始终不敢望向顾凌霄。 今晚的顾凌霄尽量克制,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迟宁还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顾凌霄心里仿佛塌下去一块,捻了捻指腹,没忍住碰了下迟宁蹙起的眉心:“师尊想我怎么回答你?” 迟宁不知道。 顾凌霄的沉默让他茫然,他无法笃定了。 飞升成神,没有人会拒绝吧。 “对不起。”迟宁没头没尾地说,为自己的鲁莽发言感到抱歉。 他加快步子,超过对方走到前头,任顾凌霄怎么叫他都不停下。 他们离临壑山庄已经很近了,来往的有许多面熟的修士,人多眼杂的,再说些什么明显不合时宜。 顾凌霄没追上来。 迟宁住到了青枫的院子里,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空气中传来皂角气息,顾凌霄的帕子被洗过,摊在床边的案几上晾着, 迟宁用手拨弄一下半干的手帕,那布料边缘堆叠起来,又发皱了。 迟宁翻了个身,不想再去摊平它。 翻身时,手腕上传来叮当响动。 顾凌霄是在介意他之前戴了顾凌霄的玄铁环吗,所以专门打了这两个镯子? 迟宁掌心按在额头上,还能回忆起顾凌霄指尖的触感。 睁开眼,闭上眼,想的全是顾凌霄。 其实今晚迟宁能开口问的话很多: 失忆的时候,顾凌霄模仿迟宁的字迹在合籍书上签名,还用宁神的药物让他第二天不能去看决战。 桩桩件件都可拿来说,都能踩住顾凌霄的狐狸尾巴。 顾凌霄占了那么多便宜,好处都是他的,最后心软的总是迟宁。 怎么就没忍住呢。 为什么要先开口说舍不得顾凌霄走。 好丢人。 半边脸压在枕头上,贴近棉花的那一侧温度逐渐升高,发烫。 被子裹得他快冒烟了。 顾凌霄还问迟宁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难道顾凌霄不清楚吗? 如果不清楚,那他就是天下第一榆木脑袋。 迟宁拉起另半边枕头,压在耳廓,把什么声音都挡在外头,心里暗暗决定再最后彻夜想一下顾凌霄。 以后少想他一点。 …… 昨晚喝茶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失眠。 迟宁醒的早,镜子里他眼下微青,看起来挺憔悴。 早饭的时间还没到,迟宁端坐着,一直在注意门口的动静。 等啊等,迟宁终于确定顾凌霄是真的不来找他。 迟宁气死了。 不是顾凌霄不想去找迟宁,而是很多人堵在门口,顾凌霄难以踏出去半步。 有现成的两股势力可供讨好,仙门百派不敢去找青枫道人,便一股脑地涌来顾凌霄这里。 顾凌霄嫌烦,没让人进屋,于是院子里水泄不通。 外面闹哄哄的,其中还夹杂着从前眼高于顶,十分看不上魔族的人。 解九泽那个趾高气扬的弟子于林也在里面。 于林仿佛树枝架起来的稻草人,借了光束把影子打在墙面上,显得黑影巨大,不可一世。 光束消失,他就变成普通模样——细弱的木架。 孤零零的一个,周围连个找他攀谈的都没有。 徐掌门和武掌门从前站对了阵营,此刻可得意了,能朝别人炫耀似地说一句:“我和炎北王有交情。” 等着见面的人很多,一个接一个地递上拜帖,连槊收了一会,手都快拿不下了。 等拜帖被拿进来,顾凌霄未看一眼:“丢了。” 连槊能感觉得出来,顾凌霄的怒气值在一点点飙升。 仙门百派交头接耳地讨论。 解九泽峰主的位置自然做不成了,现在还没有下一任峰主的接任者。 无论顾凌霄能不能打通玄断山,他的修为摆在那里,炎北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个簇玉。 “听说顾凌霄还会傀术。” “真的?” “我没亲眼见过,但我有位同门当时在战场外,说看到顾凌霄能操控尸身。” 顾凌霄出门来,正听到这句话:“承蒙抬爱,既然没看到过,那不如今日来见一见?” “啊?” 顾凌霄从袖中抽出什么 分卷阅读132 ,往半空一甩。 霎时,一群长相骇人的东西突然出现,面色惨白,双目垂血,辨不出是人是鬼,伸直了双手,往人群中走。 人群潮水般后退,嚷嚷着:“有鬼要吃人了!” 不一会院内就安静下来。 顾凌霄打了个响指,披头散发吐着舌头的鬼怪迅速塌缩下去,变成有手有脚的抽象小纸人。 它们都是用纸剪的,才不吃人。 小纸人的手脚都是敷衍的圆圈状,围在顾凌霄脚边蹦蹦跳跳。 顾凌霄正欲把纸人收起来时,眼前多了个人。 小纸人又往那人的脚上蹦。 迟宁看着跳得很欢快的纸片们,有些懵。 顾凌霄问:“怎么进来的?” 刚才门前挤得全是人,迟宁不可能这么走进来。 “翻墙。”迟宁坦诚道。 说话间,小纸人圆润的拳头已经扒上迟宁的手指,想爬到迟宁手掌上。 它们格外喜欢迟宁。 顾凌霄发觉他身边的很多东西都对迟宁亲近些。 比如金猊,变成原身有那么高,吼一声能吓跑整个山头的动物,却愿意在迟宁面前装乖。 顾凌霄抽走灵力,纸片熨帖地躺回他掌心。 “翻墙来的啊,”顾凌霄往前几步,大型动物一样粘着迟宁,手臂揽住迟宁的腰肢:“他们堵在院子里特别烦。” 谁要顾凌霄抱,迟宁退开几步,又听见顾凌霄问:“师尊这么早来干什么?” 迟宁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静:“我有东西落在这,来收拾一下,马上就走。之后就不住这里了。” “你要和青枫一起住?但我看你脸色是昨晚没睡好,要不要搬回这个院子里?” 顾凌霄问了许多,只没提他们昨晚被搁置的对话。 迟宁有些泄气,回到房间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 说到底,只是他一个人在纠结罢了, 昨晚那些飘忽不定的话顾凌霄怎么可能不懂,应该是心里有了答案却不愿意挑明。 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了。 是迟宁不识趣,偏要问下去。 迟宁有些走神,差点失手打翻一只花瓶。 花瓶里的木香花还是新鲜的,已经插进去好几日了,怎么还带着露水? 顾凌霄跟在他身边,又提了好几次“青枫”的名讳。 迟宁纠正他:“你怎么能直呼名字。” 迟宁和顾凌霄没断了师徒契,直到现在还是师父徒弟的关系,顾凌霄却亲亲热热的非要更进一步,平日里“阿宁”混着“师尊”一起叫。 迟宁纵了他的没大没小,却不想顾凌霄对青枫不敬。 顾凌霄不乐意:“那我就该叫青枫师祖,显得辈分好小。阿宁想听我叫‘师尊’的话,我晚上这般叫你。” 迟宁:“晚上我不住这。” 他态度拿捏得冷淡适度,只是肚子里的咕噜声出卖了他。 “既然阿宁晚上不留下来,那要不要尝一下我做的早饭?” 顾凌霄把院中所有人都吓跑了,没有人做饭,故而只能亲自下厨。 “想吃什么?接受点菜。” 迟宁不太相信:“你还会煮饭?” 顾凌霄会的只有一招手艺——下面。 厨房有些逼仄,顾凌霄那么高的个子,站在里面顶天立地的。 但他确实是有经验的样子,动作利落,不久就把一碗素面摆在迟宁面前。 迟宁尝了一小口,味道还不错。 “什么时候学会的?” 顾凌霄笑嘻嘻:“昨晚学的,兴奋到睡不着,就去做了。” 昨晚? 兴奋到睡不着? “其实不止学了做饭,我还把院里所有的花都换了新的,房间里的木香就是晨间刚折的。” 迟宁心不在焉地吃着面,禁不住诱惑地问:“为什么睡不着?” 顾凌霄看着迟宁上下滑动的喉结,判断后者在紧张。 迟宁在心摇神荡中吃完早饭。 顾凌霄抛下鱼饵,勾着他,不给他答案。 为什么没睡着,是和他在想一样的事吗? 迟宁血液都是烫的,看着顾凌霄收拾厨房,拉对方的衣袖,声音很轻:“顾凌霄……” 顾凌霄擦干手,转身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光亮晦暗下来,迟宁抬头看他,眼底还是湿蒙蒙的。 顾凌霄扣着迟宁的腰把他压在桌边,桌子刚擦过,上面还留着一层薄薄的水,迟宁被顾凌霄挤得只剩一点位置,木质棱角抵在背上。 “阿宁就是最好的了,我哪里都不去。” 顾凌霄俯身,温热的呼吸洒在迟宁皮肤上,说。 迟宁知道对方在回答昨晚的问题。 迟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节奏都不正常了。 “我只想做师尊的道侣,想了那么久那么久,师尊从来都不答应我。” 顾凌霄很多时候是沉稳老成的,此时迟宁才能感觉到,眼前人的身体是年轻的,血液炙热发烫,莽撞大胆的话语闯入他的耳膜,把迟宁圈入小世界里。 “但没有关系,我会陪在师尊身边的,以徒弟,以友人,甚至以仇敌,什么样的名义都好。” 恢复记忆后的迟宁更胆小,顾凌霄亲他的耳垂,迟宁就敏感地缩着肩膀,眼眶红红的:“那你昨晚怎么…不答应我…” “我想让阿宁整夜都想到我,然后很乖地来找我。” 顾凌霄毫不介意说出恶劣的想法,“让你知道你有多在乎我,然后光明坦荡地吻你。” 第102章 对不起,但是阿宁太甜了 顾凌霄又吻他。 在逼仄隐秘的房屋一角。 桌沿硌着迟宁的后背,迟宁腰肢后仰,在嘴角被啄吻后偏了下头,躲过去。 “幼稚。”迟宁说。 顾凌霄追逐上来,舌尖在迟宁紧闭的齿列上扫过,向下在下唇咬了一口,含糊道:“我才没有阿宁想的那么幼稚。” 但这个动作就很幼稚啊。 迟宁这么想着,但胸膛剧烈起伏,擂擂心跳震着耳膜。 这样的顾凌霄太让人心动了,明朗又率直,耍了个小把戏后马上凑过来要糖吃。 上午的日光透过门上的格子照进墙内,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细长,紧密相贴。 迟宁的嘴唇水红的,肿了,像酒渍樱桃,想把它咬破了就能尝到里面甜的果肉。 顾凌霄给人片刻换气的时间,又把迟宁的腰搂紧了。 此时外面响起人声:“院子里的人呢,一个都没有?怎么哪里都找不到?” 是宗岱。 迟宁听着宗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近了。 接着是门响,猫爪拍在木门上,小橘猫轻轻地叫。 宗岱明显是注意到厨房这里了,他问小猫:“师尊他们在厨房,你闻出来了?你不会只是想去吃东西吧。” 分卷阅读133 缺氧感很严重,整个身体像要飘起来,迟宁推顾凌霄,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反锁了,他们进不来。”顾凌霄说。 可宗岱没有轻言放弃的迹象,一声声敲着门,嘴中念着,似是什么急事:“里面有人吗?师尊?” 迟宁眼底的水汽里起了涟漪,圆润的指甲在顾凌霄背上划过:“顾凌霄…你疯了!” “也不是偷情,他们推门进来又怎么样?”顾凌霄理所当然道。 迟宁被抱坐在桌上,顾凌霄挤进他腿间,依然吻他,又凶又绵长。 迟宁的全部空气都被攫取殆尽,像溺在水中。 顾凌霄很擅长这样,一次一次冲破迟宁的底线,再甜言蜜语地哄,把迟宁一点点圈入他的势力范围内。 完全占有。 迟宁羞耻万分,他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 被压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吻,而他的大徒弟就站在门外,薄薄的门板看起来那样老旧,能挡住里面的水声吗? 迟宁要被顾凌霄同化了,同样变成一簇火,急剧燃烧,从头到尾渴求对方。 从桌沿上下来时,迟宁的腿还有些软, 顾凌霄来扶他,被迟宁用瑞凤眼一瞪。 顾凌霄惯会服软:“对不起,但是阿宁太甜了。” 迟宁不用他扶,径自走去开门。 看着迟宁的背影,顾凌霄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 他从昨晚一直兴奋到现在。 迟宁看着他,眼神那么软,说让他不要走。 当时没回答,是因为他太惊喜了,惊喜到脑仁都发木。 迟宁今天就算不来找,顾凌霄也会忍不住去找他。 迟宁还从来没要求过顾凌霄做什么,昨晚是第一次,小心又犹疑。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迟宁心里不一样了。 顾凌霄憋笑憋的辛苦。 房门打开,迟宁脸有些红,而他身后的顾凌霄脸不红心不跳,神色如常。 看到迟宁嘴唇红成莓果色,宗岱挠挠头,心里有一万个问号:“师尊师弟,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啊,敲门都没听到?师尊刚吃了辣吗?” 迟宁答非所问,眼神无意识地瞟向别处:“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宗岱终于想起正事,“师祖叫您去呢,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讲。” 顾凌霄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迟宁是来和他独处的,偏被叫去看那个老神仙。 迟宁点了点头,走下台阶,谁料宗岱的话还没说完:“也让师弟同去!” 两人走后,宗岱还暗自纳闷,这厨房小小的一间,平平无奇的,两人为什么在里面呆那么久? 小橘猫蹿跳着,往台阶下跑,想跟着一起。 “你凑上去干什么?” 宗岱把金猊捞到怀里,一摸小猫的软肚皮,不对,怎么圆滚滚的。 “你不会怀了猫崽吧。”宗岱一本正经地问,思路顺利被引歪。 小猫一爪子拍在宗岱侧脸上,把宗岱拍得偏了过去。 这一下尖利的指甲缩在肉垫里,还算留情。 它只是吃多了,昨天晚上顾凌霄做的所有不成功的饭都喂给它吃了,能不撑吗。 而且他是公猫哦。 宗岱脸被拍得变了形,仍执着地说:“不行,要带你去做个全面检查。” 被宗岱锁住的橘团子张开嘴,朝宗岱的胳膊露出尖牙,咬。 …… 往青枫的院子里去,一路风摇草木。叶片舒展着,正慢慢长成夏日里的形状。 顾凌霄陷在金色阳光里,整个人明亮又炽烈,他心情很好,话也多:“阿宁跟我讲讲,青枫是什么样的人。” 迟宁又纠正他叫“师祖”。 顾凌霄:“不叫师祖,如果非要叫师祖的话我就不做阿宁的徒弟了,我们做道侣好不好。” 迟宁叹口气,不再强行要求:“我师父是个随和的人。” 顾凌霄不同意:“但他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一点也不随和。” 虽然顾凌霄从前没见过青枫,但听传闻说,青枫也是个冷性子。 修真界曾有人说迟宁很像青枫,冷心冷肺,独来独往。 顾凌霄觉得他们眼瞎,哪里像了,迟宁只是不善交际,但心里比谁都要柔软。 而顾凌霄认为青枫不是这样子,清冷冷的神仙,说话时挺刻薄。 迟宁继续说:“师父对身边亲近的人很好,不过外人很不容易接近他。他会开玩笑,长辈做的一切他都会学着去做。可我始终觉得没一个人能彻底了解他,他似乎天生如此,无情无欲,是惊才绝艳的修士。” 顾凌霄忽然问:“对亲近的人很好?那对解九泽呢?” 迟宁不能作答。 “定义一个人没那么简单。”顾凌霄若有所思。 迟宁想替青枫辩驳,却找不到足够的论据。 说到底,他活了两辈子还是没有活得太通透,很多上辈子认定是正确的事,全部推翻,认定是正派的人,反眼不识。 好坏颠倒,黑白混杂。 浩荡江水裹着泥沙前行,连那清浊的分界线都辨不出了。 但迟宁站在泥沙里,依然相信青枫。 青枫在小花园里等他们。 花朵鲜妍,暖意融融,好像决战时的云涌风飞都不曾存在过。 青枫向迟宁感慨:“本尊很久没见过这么鲜艳的景了。九重天上的花木和人间不同,四季不败,仿佛只是用来积累仙露的,半点不生动。” 迟宁说“是”,转头去寻别的身影。 从青枫单独和戚余歌和解九泽谈过话后,两位师兄再也没出现, “师兄呢?”迟宁问。 “他们啊,”青枫半开玩笑地说,“结伴去阴曹地府了。” 迟宁不知真假:“啊?” 青枫:“本尊这样处理,你会不会觉得太严厉。” 迟宁说:“解九泽虽有恶意,但并未造成严重后果……” “众多仙官都在看着呢,如果本尊不先解决,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处理结果,这事难免不会发酵。” 迟宁吃惊,连风吹草动都被九重天掌握的感觉不太好受。 关于解九泽的话题到此为止。 青枫往前走,迟宁落后几步,一直没开口的顾凌霄忽而赶上来。 迟宁手背一热,被顾凌霄牢牢牵住。 顾凌霄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迟宁用了劲,却怎么挣都挣不开。 他们和青枫离得这么近,如果青枫回头,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手心沁出汗,黏腻高热,迟宁稳着呼吸,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 青枫停下脚步,转身。 他目光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停留一瞬,淡然划过,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 “本尊有一把折扇忘在了屋子里,阿宁,替本尊去拿一下。” 万幸 分卷阅读134 顾凌霄没疯到那种程度,松开了迟宁。 迟宁舒了口气,快步走了。 他们前面不远就有座亭子,但青枫明显不打算和顾凌霄一起到里面休息。 青枫整了整衣袖:“年轻人,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顾凌霄接话,眼睛在阳光下微眯了眯,露出强悍来:“前辈也不用旁敲侧击,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从第一次见面听见青枫叫他“妄天”开始,顾凌霄就知道青枫对他没什么善意。 青枫大概知道他是重生的。 想利用这点做文章。 顾凌霄:“如果想利用我特殊的身份拿捏我,那就动错心思了。解九泽是实力不够,才会被捏住软肋,而我……” 青枫:“而你是强大到足够和九重天匹敌?” “前辈尽可以试试。” “哦?你当真什么都不害怕?” “前辈有什么值得我害怕?” 青枫认真了起来:“九重天施舍你多活了一辈子,但本尊看你没什么进益,依然是一个拖累。” “难道这辈子,你还要再害阿宁一次?” 顾凌霄脸色沉沉,觉得青枫的话无比刺耳:“我怎么会害他?” “有你在,迟宁可能不会愿意和本尊回九重天去了。” …… 迟宁不久就赶回来,把折扇捧在手心里递过去,青枫并没有拿。 气氛紧张,两人好像刚经过一场激烈的争吵,迟宁甚至能听见顾凌霄粗重的喘息。 顾凌霄冷冷对青枫说:“恕不奉陪。” 迟宁肩膀被很大的力道撞了一下,他没拿稳,折扇啪的一声坠在地上。 顾凌霄略过他,走了。 “师父息怒,是顾凌霄不懂事。” “顾凌霄!”迟宁追几步,拉住顾凌霄,“回去道歉。” “阿宁,你回来。”青枫在身后叫他。 “年轻人经不住考验。连与本尊认真聊几句的耐心都没有,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毕竟是魔族,控制不好脾气。” 青枫抬手,一股灵力把折扇拿回手里,展开了,扇面上是很漂亮的墨色山水图。 迟宁直觉顾凌霄不会无故发怒:“他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迟宁仍没忍住回头看,见顾凌霄转了个弯,身影消失在草木深处。 迟宁听到青枫说:“阿宁,要不要跟本尊一起去九重天,迟奚他们都很想你。” 迟奚,迟宁的七哥。 “他,他过得还好吗?”迟宁惊喜到说话都磕绊了下。 青枫刚下凡时迟宁就想向他询问自己的兄长们,一直没寻到机会。 虽然这句问话很多余,九重天上怎么可能过得不好,但迟宁还是想多打听些,一点点的消息对他来说都很珍贵。 “但是我,我没办法飞升……” “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跟我回去。” 青枫看着他,眼里是循循善诱,就像当初带他回来时,站在高大的石碑前看刻在上面的簇玉门规: “为什么不呢,到九重天去,人世间的一切烦恼抛在脑后,长生不死。” 到九重天去,能见到兄长。 顾凌霄飞升在即,还能和顾凌霄在一起。 “好。”迟宁答应了,做了个不太困难的决定。 青枫和多年前一样夸赞他:“乖孩子。” 第103章 阿宁,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迟宁都没再见过顾凌霄。 自顾凌霄与青枫发生龃龉后,便人间蒸发般失了踪迹。迟宁去找了几次,都被告知顾凌霄不在。 迟宁也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是玄断山一带爆发冲突。 “这玄断山最近都挺太平的,怎么偏偏在青枫道人下凡时出了事情?” “说不定是好事,青枫道人那么大的本事,随手修补了玄断山的结界也不是不可能。” “顾凌霄也不是个好招惹的,逼近了,不管不顾带着魔族打一场,该怎么办?” 阳曦会武已经结束,仙门百派的修士却不愿意离去,聚集在临壑山庄里,人一多,各种各样的消息格外灵通。 迟宁几乎每走一段路,就能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讨论玄断山。 迟宁心中猜测:难道顾凌霄不声不响回了炎北? 但他没时间去求证了,甚至连个传信的人也找不到。他马上要回簇玉,昨天青枫告知他的。 周围的人皆收拾停当,甚至连金猊都被宗岱通知过。迟宁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但迟宁没理由拒绝回簇玉。 事情告一段落,确实没有再叨扰临壑山庄的必要。 …… 迟宁陪青枫回到簇玉大殿,被青枫留下喝茶。 迟宁没忍住,还是问解九泽的事,问他现下是不是被羁押在簇玉的大牢内。 青枫上次说解九泽已经去了地府是开玩笑的,青枫一直没有详细透露过解九泽的踪迹。 这次迟宁依然没问出什么。 青枫只说解九泽还在审问中: “解九泽不认罪,本尊同他拖得起,只是再拖九重天就会知晓,如果这件事由天界审理,解九泽要受的罚会比现在重得多。” “师父此行瞒着九重天?”迟宁讶异。 “本尊有什么义务向他们汇报?” 青枫笑起来,品茶的动作不停,窗外的阳光投在他身侧,他整个人被圈在光晕里,清贵无边。 出入九重天需要开天门,天门不能随意进出,要先向上禀报,获得允准。 但看青枫的神情,似乎哪个神仙都不放在眼里。 迟宁想向青枫问一下顾凌霄的命数:“那顾凌霄会不会也能开天门……” “阿宁那么想让他飞升?” 迟宁没回答,因为青枫似乎不喜欢顾凌霄。 青枫放下茶盏,先前微微上挑的唇角压下来,正色道:“本尊不日就要回九重天一趟,阿宁想同往吗?” 迟宁:“还要多久?” “如果阿宁愿意的话,明日即可。” “我还要再想想。”迟宁还要把这件事告诉顾凌霄。 “机不可失,不用历劫而得飞升,你是世间头一份。” 这份机会,是青枫给的。 迟宁面前的杯盏空了,青枫重新为他斟满,纤长的手指推到桌子这边来。 杯中荡出几道波纹,倒映出暮春暗绿稀红的景色。 叶落花藏,这是顾凌霄消失的第十天。 重新回到摇光殿里时,宗岱已经把这儿里里外外打扫过一遍,一切整齐干净,一如迟宁离开前。 晚间熄了灯,迟宁翻身朝里,对着素白的墙面,想纷乱复杂的事情。 他不知道他算不算是单方面闹别扭。 对顾凌霄闹别扭。 迟宁不爱发脾气,发了也很好哄。 顾凌霄冷言冷语地走后,迟宁心里的想 分卷阅读135 法从:只要他来找我,我就不气了。逐渐变成:只要我能找到他,我就不气了。 可顾凌霄杳无音讯啊。 迟宁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像遇到了鬼压床,胸膛剧烈地起伏,企图吸入新鲜空气, 梦里很多事一晃而过,速度快到让迟宁目眩, 迟宁好不容易醒了,发现他不知何时翻了个身,顾凌霄正躺在他面前。 多一个人的体温加进来,被中的温度被搅弄得很高。 迟宁没先开口,他在等顾凌霄解释。 顾凌霄把迟宁微微汗湿的头发拨开,露出小片白皙的脖颈,低头只想吻他。 合着不想解释,就是半夜来爬床。 迟宁踹了一下顾凌霄的小腿:“下去。” 顾凌霄挺委屈:“师尊都不追来问我,师尊如果上次追上我,我就不走了。” 追上他…他就不走了… 迟宁陡然睁开眼,发现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翻身往床铺另一侧抓了一把,碰到了和夜色同样冰凉的温度,空无一人。 迟宁做了个梦中梦,现下才算真正醒了。 顾凌霄没来解释,房间里安静地吓人。 迟宁用冷水洗了把脸,换上件厚衣服出门。 是后半夜,天上星宿斗转,月亮西沉不见。 迟宁独自爬上簇玉最高的那座峰顶。 这里离天空最近,迟宁小时候,爱捉弄人的同门会说:“你到最高峰上去,就自然而然能飞升啦。” 还真的有小弟子受骗,费了好大的劲爬上山,等了一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慢慢,来的人就很少了。 毕竟是荒山,条件很恶劣,满是疏松的沙石和潜伏的野兽。 不过这里很适合看星星。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迟宁仰头,看到天空中有一片最绚丽的光亮。 是天门开启后的痕迹。 迟宁听过一个故事,每逢人间有大灾难,五色鹿拉着马车,在空中划过的轨迹会变成星光,破碎的银屑般洒向人间。 传闻变成现实。 迟宁看到那片光亮晕染开,伸出两道最长的笔触,慢慢向下延伸。像马车轮驶过的辙印,像正在燃烧的烟花。 盯着一个光点盯久了,眼睛就会发花,迟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忽的多出一个人。 迟宁久坐,腿麻,站起来时有些踉跄,手伏在顾凌霄的肩膀上才撑住身型, 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手心下的衣料很凉,那片皮肤却是起伏的,肌肉紧紧绷着。 多日不见,顾凌霄瘦了点,眼眶深陷鼻骨更挺,显得很精神, 顾凌霄匆匆赶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叫了声:“师尊。” “你去哪儿了?”迟宁问。 声音散在风里,无人回应。 四面太寂寥了,他们站在几块碎石中,风很大,山顶低矮的树被吹得弯曲颤动。 如此情形,深夜归来,迟宁想起上辈子的妄天尊,妄天也是常常不知去向,偶尔回来站在他面前,一身血气,一言不发。 “是回了炎北吗?”迟宁说。 迟宁还想问顾凌霄有没有再用傀术,是否影响了心智。 他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得到了答案。 暗夜里出现了朵凌霄花,顾凌霄捻在两指间,放入迟宁掌心。 迟宁莹白的手掌摊开,凌霄花躺在其上,白与红差异明显。 迟宁叹了口气。 他们往悬崖那边去,地面铺着松散的沙砾石块,踩上去松松地响, 天空中那两道星光辙印仿佛有了意识,还在向下延伸,一直缠在迟宁手腕,很亲近似的,光芒闪动,仿佛打了个招呼。 “我有兄长在九重天上,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迟宁的眼神带了温度,已经全然忘记他应该生顾凌霄的气, “如果我们能一起去九重天……” 顾凌霄打断他:“阿宁,我不希望你接受青枫给的机会。” “为什么?” 顾凌霄反问:“你就那么想去九重天?不择手段?” 迟宁:“之前我劝你放弃飞升机会,那是因为我没办法突破化神期,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是要在一起的,不是吗?” 他们是要在一起的,这是迟宁做一切决定的前提。 但顾凌霄呢,对方似乎并不这么想。 迟宁被夜风吹得有点冷,自嘲一笑:“是啊,我不择手段。” 星光小蛇一样从手腕奔向手指,短短的路程让他能量耗尽,最后一点光焰的尾巴也消失了。 顾凌霄明显激动起来,灵力无意识地压在迟宁身上,压得迟宁喘不过气。 迟宁看顾凌霄身上的修为又进益了,和他相离近了,就会感觉到强大的威慑感。 顾凌霄步步逼向前,在迟宁距离悬崖只剩一步时手臂环住他后腰:“人间有什么不好,死了就死了,是,你有理由,你是为了你多年不见的兄长。” “为了这么一点原因,你就相信了青枫?” 怎么能说为了这么一点原因呢? 迟宁不能和顾凌霄一起去天界,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能陪他,却要被这样说。 迟宁把顾凌霄推开: “所以我在你眼里,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别人施舍些小恩惠,我就立刻凑上去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要把我从原本的关系中剥离下来,青枫是我师父,兄长是我仅有的亲人。而且我也没有不考虑你,我一直在打算我们的未来……” “只有我不会骗你。”顾凌霄说,“你必须相信我。” 漫天星光洒在顾凌霄身上,顾凌霄深紫色的眼眸中倒映了光辉,更加能蛊惑人。 迟宁的脑袋都要炸了:“你不会骗我?但你一直在强迫我。” “顾凌霄,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明明什么都知道,又偏在我面前装懵懂无知。” 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他并不觉得爽快。 反而难过到鼻酸。 “我这些天,一直在尝试接受你重生的这个事实。” “你是真的喜欢我的,还是戏弄,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俯瞰我,觉得我次次的沦陷都那么好笑。” 迟宁不止一次想过,他有立场去质疑顾凌霄吗? 他和顾凌霄一样是重生,知道故事的最后,他们会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顾凌霄是先表白的一方,如果没有顾凌霄的主动,他们到现在也只是普通师徒而已。 他还记得顾凌霄第一次提出和他灵修,眼神亮晶晶的,澄明干净,一眼能望到底似的。 当时顾凌霄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一步一步给他设好了陷阱,算定他会踏进去。 迟宁不擅长争吵,说这一番话时声音也很低。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足够顾凌霄听清楚。 顾凌霄表情没什么 分卷阅读136 波动,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他仍强调着这一点,“你现在可以怀疑我,但再给我机会好吗?过了今晚,你最爱的还会是我。” “我不相信,”迟宁心中的委屈无处宣泄,“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顾凌霄……” 不远处响起一阵喧哗,许多束火把蜿蜒而上,像一条涌动的河。 一群簇玉弟子在他们面前站定,带头的是述风。 解九泽倒台后,述风重新得到重用。 有了原来的交情,述风对顾凌霄还算客气:“簇玉不许炎北魔族入内。” 顾凌霄转身,把迟宁护在身后。 “不许?谁的命令?” 述风带人围上来,他看到了顾凌霄后面的迟宁,动作一滞。 顾凌霄已经和人动起手,夺来一支火把,火焰哔剥作响,弟子痛苦地倒地呻吟。 一时无人敢上前。 顾凌霄眉梢一挑:“青枫命令的?” 述风单枪匹马冲过来,对掌时灵力相击,述风快速对顾凌霄说:“我不杀你,一会你可以挟持我,伺机逃走。” 言罢,述风佯装不敌。 顾凌霄并没有要挟持述风的意思,转而对迟宁说:“阿宁,你看青枫的态度,他既然那么想让我死,天界会允准我飞升吗?” 顾凌霄手一松,火把坠在地上,沙石忽然被引燃,火焰龙一样朝人群冲去。 簇玉弟子们躲闪开,龙首停在一人脚前,被冰冻住,片片碎裂开。 青枫不知来了多久。 迟宁还没反应过来局势突然的变化,顾凌霄牵住迟宁的手,声音贴过来:“一会青枫让你选择,你会跟谁走。” 既然问题问出口,就说明顾凌霄是毫无把握的,慌了神的。 顾凌霄感觉到迟宁在他手心里挣了挣,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 青枫手持拂尘,慢慢走近了:“悬崖边太危险了,阿宁,过来。” 顾凌霄:“你敢过去,我就拉你一起跳悬崖。” 第104章 女娃娃还是男娃娃? 说着,顾凌霄就握上迟宁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已经站在很边缘的位置,这一退,鞋跟把悬崖边缘的沙石碰下去,半晌,才传来石块砸上悬崖的响声。 从玄断山赶回簇玉,顾凌霄日夜兼程,眼睛都没阖一下。 青枫这个老狐狸,打算趁他不在悄悄把迟宁带走。 想到这,顾凌霄还心有余悸:“你怎么这么笨,又笨又好骗,青枫说一句话,你就傻到要跟他一起离开。” 他们刚经过一场信任危机,迟宁气道:“我傻,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青枫生气时话很少,冷冷地看着两人周旋:“阿宁,不要浪费本尊的心意。” 听到这句话时,迟宁感觉到顾凌霄的手蓦然抓紧,他们手心间的空气火苗似的急速升温。 鬼使神差地,迟宁开口:“师父,我…我不去了。” 身体先于理智做决定,他要和顾凌霄走。 顾凌霄真的带迟宁跳了悬崖。 躯体急速下坠,风从耳侧咆哮而过,音调越来越尖锐, 迟宁想用灵力撑起悬浮的力道自救,却被顾凌霄拦住,用一只手掌禁锢迟宁两只手。 无法开口,顾凌霄传音给迟宁。 顾凌霄说:“不要怕。” 怎么能不怕? 疯子,迟宁心想。 他要和疯子一起粉身碎骨了。 即将坠入谷底时,顾凌霄撑开一个巨大的灵力印阵,伞一样的形状,深蓝色流转,把两人稳稳托起来。 迟宁脚踩在地面上,好一会,身子还发僵发麻,耳畔还是呼呼风声。 “哭什么?” 迟宁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些湿,顾凌霄来抱他,迟宁不管不顾地,挥起几拳不知道打在顾凌霄哪里。 他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一脚踩空,在碎石块间崴了脚, 又被顾凌霄追上,迟宁的理智已经不剩多少,迷迷糊糊间听到顾凌霄说: “啧,怎么越哭越厉害。” …… 鸡鸣了几声,村庄正缓慢苏醒。 老人刚刚起身披了衣,听到门环一阵响。 最近没什么山匪强盗,老人大着胆子开了门,见两个人站在外面。说话的那个个子很高,眼睛有神。 “又是你啊,小伙子。”老人反应过来。 顾凌霄叫了声“阿伯”,向他问好,询问方不方便让他们借宿。 老人从前是见过顾凌霄的,对他还有印象,把门打开,说:“进来吧,这边有空房间。” 年轻人进来了,抓着后面穿着白衣服的。后面那个白皙瘦削得过分,但五官十分英气,漂亮又招人喜欢,老人一时没分辨出来: 这是个女娃娃还是个男娃娃? “你们……”老人正想问两人是不是要住一个房间,就看见顾凌霄牵着迟宁的手腕,往那空房间里走。 被顾凌霄拉着的人尝试挣了挣,嘴里小声说些什么,还用空余的那只手抹眼尾。 “闹别扭了。”顾凌霄回头,朝老伯解释。 老人心下了然,年轻恋人闹别扭多正常,所以那应该是个女娃娃。 “好好哄一哄。”老人劝道。 迟宁被顾凌霄半拖半拽地拉近了屋里,顾凌霄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床上。 房间不大,有股艾叶熏过的味道,陈设都很干净。 “我上次下山时就在这里借住,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顾凌霄说的是他和解九泽打了一场,只身下山去玄断山找迟宁的时候。但迟宁对此不感兴趣,偏过头去不看顾凌霄,视线落在墙面某个点上。 顾凌霄抿唇,蹲下来脱了迟宁的鞋,又来除他袜子。 “哎。”迟宁欲缩回的脚踝被握住,顾凌霄一点一点把白袜褪下去。 脚腕上的伤痕露了出来,那块崴脚时被粗粝的石块刮蹭住,剐破了皮,薄薄的红色血迹已经凝固。 顾凌霄强硬地给迟宁上了伤药。 迟宁细细地倒吸气,上完药比不上药更疼! 农家没有洗澡的条件,顾凌霄用木桶打来热水,放在迟宁身前。 迟宁怕顾凌霄犯病给自己洗脚,忙说:“我自己洗。” 这是迟宁进到这户人家后给顾凌霄说的第一句话。 顾凌霄没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迟宁洗过脚,倒头便睡,被子拉到最上,指盖住眼睛。 眼皮那片还是不舒服,发涨还发热,稍微一碰,火灼般突突地跳。 埋进被子里,迟宁逃避地想快速入睡,以此结束混乱的长夜。 顾凌霄又打了盆热水,进来时床上多了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胖蚕蛹,从他的角度看,迟宁只露出点披散的发丝,柔顺地搭在藏蓝色枕头上。 “手伸出来。”木盆放在小几 分卷阅读137 上,顾凌霄拿帕子浸了热水,准备给迟宁擦手。 迟宁装睡,不愿意配合,顾凌霄索性把那团床褥捞起,连被带人塞进怀里。 迟宁解了身上的蛹,身上被闷出些薄汗,头发粘在颈窝里,像刚发过场高热。 最漂亮的是眼睛,因为刚才哭了一路,肿了,胡桃似的,眼皮和眼睑透出桃花一样的红色。 顾凌霄用热帕子细致地给迟宁擦手,跟人搭话: “怎么就这么伤心了?” 迟宁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从眼尾滑到腮边,往下不知又落到哪里,看不见了。 他每一寸皮肤都是黏湿的,像裹了夏季滞重的雨。 迟宁刚才不是这样子。 在风那么大峰顶上吼顾凌霄的时候,气势汹汹,此刻蜷成一团,又万分可怜。 迟宁带着浓浓的鼻音,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想跟你走,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顾凌霄把帕子扔回水盆里,掐着迟宁的腰把他抱高了,压在床头吻。 这次没首先封住说话的唇,顾凌霄从脸颊往上,最后碰触在眼皮上,感受着薄薄的皮肤下的颤动。 “不跟我走,你还想到哪去?”顾凌霄强势诘问道。 “去哪都好,谁都比你好,你什么事都逼我。” 迟宁削薄的肩膀一颤一颤,泪水连串地从黏成一片的睫毛下涌出。 “因为我爱你。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 迟宁询问他时用词是“喜欢”,顾凌霄却回答说“爱你”。 顾凌霄是个彻头彻尾的强盗,野蛮人,闯进迟宁的领土,进行抢掠。 迟宁像被撬开,被迫袒露内里的贝壳,一经曝晒很快就会死掉。 “我不相信。”迟宁全盘否决顾凌霄。 到后来,迟宁没有眼泪可流,眼皮很疼,一碰就像针扎般,他甚至想照一照镜子,看自己现在的状况眼睛是不是肿成了鸡蛋 顾凌霄给迟宁倒水,转身回来时迟宁正小心翼翼在眼皮轮廓上摸索:“别碰了,明早肯定像两个鸭蛋。” 迟宁“哼”一声,喝了水,重新躺下,半点被子不给顾凌霄留。 身后被一拽一拽,顾凌霄拽出片被子,躺下来,从背后环上迟宁。 迟宁的位置不好,眼前是墙,再躲也不能进墙里去,只能被顾凌霄松松抱着,听他说话: “再不愿意也跟我下了山。我之前来过,这个村子里十两银就能买好大一片地,种花种粮食种果树,我们留在这吧,种地摘果,然后生孩子。” 生孩子当然是顾凌霄的臆想,迟宁:“你也只有这点志向。” 迟宁从刚才的情绪中缓和出来,一想他在顾凌霄面前哭肿了眼睛,就感到万分难为情,弓着身子,不打算再和顾凌霄聊天了。 偏偏顾凌霄有许多话要说: “阿宁之前的打算是隐逸山林,师尊不愿意带我去了?” “别叫我师尊。上辈子我们断了关系的。” “但这辈子没断,阿宁这么漂亮,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能遇上你。” 迟宁转身,瞪了他一眼。 “可我上辈子也没积德。”顾凌霄说,“那大概是上上辈子吧,我做了天大的善事,上苍奖励我来爱你,上辈子太短暂没消耗完,这辈子继续爱你。” 顾凌霄热烈的剖白让迟宁向往又惧怕。 这一世他尝试对顾凌霄好了一点,顾凌霄喜欢他,还算是有三分原因。 可顾凌霄兼有上一世的记忆。 顾凌霄说上一世也爱他。 上一世是完全碎裂,粘合不上的。长久的时间里,他们都是一对极不和谐的师徒。 顾凌霄分明见过他沉闷又无趣的模样,整日做些相同的事,按部就班,像日复一日围着木轴转动的门,快要腐朽了,即将倾塌下去。 迟宁:“你爱我什么,如果是长相,我说过九重天上会有更好看的神仙,若是性格,我、我毫无长处。” 东边的慢慢放亮,天空的颜色介于宝石蓝和湖蓝之间。 光线被素白的窗帘过滤一层,顾凌霄过于凌厉的眉眼也柔和起来。模样仿佛少年时,身体未抽节,脸上的线条也只刚刚显现出轮廓,看着迟宁时,神色也这么认真: “不知道,大概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你才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所以我带着上一世没耗完的爱啊。” 顾凌霄弓下腰,下巴轻轻放在迟宁肩上,说话时的震颤带动迟宁的骨骼。 迟宁觉得自己又被蛊惑了。 “这一次我是不是听话了很多。”顾凌霄套夸奖,“很好管,也不惹事。” “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迟宁困了,语句含混地答。 “心跳骗不了人的。”顾凌霄拉着迟宁的手掌搭在他心口,“你不能因为我上辈子做了错事,就对现在的我有看法。我始终爱你,只是上辈子那个混蛋没说出口。” 迟宁感受着掌下的跃动,渐渐睡了过去。 第105章 结局·上【结尾新增八百字】 天快大亮时迟宁才安稳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过了午饭,再醒来就是下午了。 迟宁洗漱好出门,正巧看到顾凌霄背着农具回来。顾凌霄精力使不完似的,朝迟宁说:“我去帮阿伯插了秧。” 放置农具的小角落里,顾凌霄手上还沾着泥,用胳膊环着迟宁的腰小心不把人碰脏,说悄悄话: “南边的山丘下有片茶园,茶园主人要出售,还种了很多桃树,我尝了口是酸的,现在还没熟。” 迟宁的体温偏低,冷玉一样抱着很舒服,顾凌霄听到怀里人说:“想买?” “嗯。”顾凌霄点头。 “你不管炎北了?” “我知道,”顾凌霄的声音低落下去,心里说了几句美色误人,叹气,“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完眼前的事情,茶园真的风景很好。” 顾凌霄不能不管炎北,迟宁也有青枫的事要解决。 迟宁揉了揉顾凌霄的脑袋,琢磨着怎么哄人几句。 老伯转到这个角落里来,叫两人去吃饭。 他们已经吃过饭,这是为迟宁专门加的餐。老人看两人离得挺近,脸上的表情也舒展开:年轻人嘛,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过了一夜就和好了不是? 只不过……老人看清迟宁的样貌。 不是个女娃娃啊。 之前认错了迟宁,老人不好意思了,吃饭时一个劲给迟宁夹菜,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把迟宁碗里堆得山高。 这餐还煮了鸭蛋,顾凌霄给迟宁剥了壳。 顾凌霄:“吃啥补啥,补补眼睛。” 迟宁:“……” 其实迟宁的眼睛没有那么夸张,略微肿了些,不凑近看不出异常。 吃晚饭两人告辞,顾凌 分卷阅读138 霄要给老人银钱作为酬答,老人坚持不收,还要送他们到村口。 迟宁很感激地说了“下次见”。 老人笑得开心:“你们下次来,就能看到我的孙孙们。” 这里是簇玉峰脚下的城镇,依附于簇玉而生,走了一程后,顾凌霄指给迟宁看山腰上的那片茶园。 顾凌霄是真的很喜欢,迟宁因此陷入思考,种一片茶园真的足够花销吗,养猫,养鸟,都要花很多钱。 午后的阳光很盛,落在人身上,把头发和睫毛都镀成浅金色,顾凌霄看迟宁皱眉,沉默了片刻才说:“一片茶园不够。” “嗯?那还要什么?” 迟宁认真道:“要整个山头。” 因为这句话,顾凌霄一路忍着笑,临近簇玉峰,天空中光芒越发炽烈。还没正式进入夏天,温度已经能让人汗流浃背。 顾凌霄目力佳,抬头一望,察觉到了异常,道:“天门开了。” 迟宁:“什么?” “天门洞开,说明又有九重天的人下凡。” “师父说,他这次下凡,没有禀报九重天。”迟宁沉吟,怕这次天门打开是冲青枫来的,“我们快回去吧,师父别出了事。” “你不觉得青枫有问题吗?你还对他深信不疑?” 迟宁不知道他们的矛盾为什么激化到那样的程度。 “临壑山庄,你去替青枫取折扇时青枫和我说,无论我修为到了什么地步,都不会有飞升的可能。这是九重天的决定。” 迟宁低声道:“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天界瞧不上我,我也不想与他们同流。” 迟宁:“我当然希望你能好。” 前路出现一点坡度,树影落在两人身上,视线时明时暗。 顾凌霄说起他之前的失踪:“我回了玄断山一趟,因为那边传信来说有人试图偷袭炎北。是修真界的人,一个小门派,名声小到没被邀请来参加阳曦会武。但其中厉害的人却有很多,对付他们很费一番功夫。” 能让顾凌霄觉得吃力的人不可能寂寂无名,难道是听了谁的指令的高手? 迟宁问:“幕后指使人,是谁?” “没问出来。” 迟宁:“但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顾凌霄不答,有时候,沉默就足够透露出许多信息。 “师父大概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迟宁说,“但这些事触犯了你的利益,也就是触犯了我的,所以我会站在他的敌对面。”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青枫是引路星一样的存在。 刚被带上山时,青枫问迟宁的志向是什么,迟宁回答说要好好修炼,成仙去找兄长们。 如果青枫现在再拿同样的问题来问。 迟宁会答:“不知道。” 他失却了唯一的目标,由此获得千千万万种可能性。 迟宁现在有别的星星了。 可他依然没法去推翻曾经这颗星星,因为那样也是否认了当初的自己。 选择和顾凌霄走时,迟宁甚至没敢去看青枫的神情,现在想起来,心口还是闷的,他好像一直在告别什么,从各种亲密关系中剥离出来。 沈秋庭、解九泽、青枫……原先沉甸甸的东西变成缺失的空位,迟宁逐渐两手空空。 迟宁的表情有些失落,顾凌霄想着法子来哄他: “我为什么没能早一点遇到你,和你一起长大,或者先于你。这样的话,就能看到你每一步的轨迹,张开羽翼保护你,也先一步老去。” “好想快点追上你,当初应该毫不犹豫走过奈何桥的。” 这样来,迟宁从前生命里全部的痕迹,都有关于他。 迟宁有些鼻酸。 他住在簇玉峰的年月真的是太久了,久到如果顾凌霄不来,他就要和古木、青藤、山石化为一体,成为一个长久缄默的静物。 然后因为生死轮回,会有一场生死劫带走迟宁的命。 沈秋庭给他抵了命。 顾凌霄带来了大火、鲜花、冰糖葫芦。 迟宁由此感到鲜活。 …… 上簇玉峰只有一条路,走到林子深处会出现一座山门。 今日格外安静,往常值守的弟子不在,宗岱等在那里。 宗岱头顶的树枝一阵唏嗦响动,青鸢停在树梢,下面金猊弓身,偷摸摸蹿上树干,往前一扑。 扑空了。鲜绿色的叶子哗啦啦往下落,光滑的表面折射阳光,偶尔星光似的一闪。 “别闹别闹。”宗岱劝架,把小猫箍进怀里。 迟宁走进时,橘猫对着宗岱张口欲咬。 “怎么在这里等?” “我和戚师叔一起来的。”宗岱身上的软甲硌到猫的尖牙,宗岱往旁边一指,挤眼睛,“咱们峰上有大事。” 戚余歌神情不算乐观:“天界来人了。” 迟宁心中一动,天界的人已经到了簇玉峰吗?他们是为了解九泽,还是青枫? “他们要处置解九泽?”迟宁问。 “是师父。”戚余歌叹了口气,“走吧,师父要见你。” 通往山巅的台阶很长,因为特殊来客的到访,弟子基本上都聚往大殿去了,路上空无一人。 戚余歌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顾凌霄,开口对迟宁说:“师父昨晚很生气,因为你。” 戚余歌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提醒迟宁多注意言辞。他看得出来,有了顾凌霄,迟宁跟从前明显不一样了。 一双眼睛眼睛灵动地会说话,时喜时嗔,不再是总里到外都冷冰冰的。 …… 大殿庄严肃穆,站满了人。资历深的弟子站在殿里,新弟子排到殿外。 迟宁来时,殿内的弟子们正被赶出来,略拥挤地踏出门往外走。 统一的白色道袍晃动,像击打出来的浪花,迟宁站在水流里,逆向,看到殿内端坐高位的青枫。 青枫坐着,一抬眼看到了他:“阿宁进来。” 殿中央有位穿着紫衣的女子,面无表情:“这些事还要说给外人听吗?” 青枫语气不容置喙:“他可以听。” 另外一个面容很年轻的男人打圆场:“大家各退一步嘛,子菱,没必要这么铁面无情。” 面生的一男一女明显是九重天来的神仙,一举一动间灵力围绕,衣袍无风而荡。 关了殿门,迟宁独自面对三位神仙,青枫先给迟宁介绍:“这位是司命。” 他并未提及女子的尊号。 司命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急得连多看迟宁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弥罗仙君,你不要让小仙难办。” 弥罗…… 迟宁依稀听过,弥罗是九重天中的一座宫殿名。 “不让你难办,”青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缚仙锁了吗?” 司命的汗留得更厉害:“这…这谁敢捆您啊。小仙只是要一个说法 分卷阅读139 ,千万没有不敬的意思。” 青枫笑了一声,从喉头挤出来的气音,冷冷的:“但外面的阵仗可不小。” 外面的阵仗确实骇人。 九重天上不止派了司命和子菱来,还有许多天兵天将持武器站在云层里。 簇玉大殿周围常年有淡雾笼罩,如今白雾更重,缭绕不散,仿佛置身天界仙境中。 司命心理素质真的不错,还和青枫谈条件:“小仙看您的三生石,你百年前下凡历劫,当时的记录中疑点颇多。” “下凡历劫?”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迟宁突然开口。 下凡历劫是天界神仙为了诛除心魔,投胎转世来到人间,经历磨难,死亡后重归神位。 所以青枫不是寻常人。 迟宁诧异地看着青枫,青枫状似无意地扫过他的方向,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司命难得见到青枫脾气好,硬着头皮往下,从乾坤袖中拿出三生石来。 “未免小仙说了谎,仙君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青枫看迟宁已经朝三生石走过去,叹了口气,没阻止司命。 司命手掌一扫,三生石发出莹润的光亮。 它像面镜子,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和还未到来的下辈子。心思越纯粹,杂念越少,三生石上的脉络就越简单。 神仙控制情欲的能力超乎寻常,三生石上,青枫的脉络果然很简单,平平静静的单线条,不断往前眼神。 “仙君看仔细了。”到了某处,司命出声提醒。 三生石上形势陡然变化,单线条被打乱,乱麻一样缠绕起来,杂乱无章,荆棘勾缠,慢慢叠加到无法解开的地步。 此时,另一条线横插直入,至此所有丛生的枝杈尽数被斩断,一切消失了,石面恢复素净,大雪降下般白茫茫一片。 司命说:“每根线都代表一个人或一件事,最后的那根线条,到底是什么?” 饶是迟宁不懂命理,也看出最后那道线古怪得很, 怎么它一出现,之前的凌乱驳杂都消失了呢? 高座上,青枫不正面回答:“早就说过,此事欠奉。今天你来还有一点用处,帮本尊把迟宁带上九重天,必须让他安然无恙。” 迟宁毫无准备:“我不去。” 青枫:“你别无选择。” 紫衣仙子突然冷笑几声:“司命,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司命攥紧拳头,仍不死心,拉起迟宁一只手:“小道友,你来试一试?” 被拉住手腕往三生石里按,迟宁被拽地往前倾倒,手掌眼看要触摸到三生石。 “大胆!”青枫反应极快,挥起拂尘把司命整个人掷了出去,“你敢动他,今日别想活着出去。” 这招力道极大,殿内地板被掀开十几块,尘土飞扬里,司命立时站了起来:“您必须退让,不然这件事会越闹越大!” “与你何干,本尊怎么样,你的位置不也依然坐得稳固。” 司命的身份不低,所管的事情也要紧,因此九重天上许多神仙很注意跟他搞好关系。 放在青枫这里他却不值一提。 地面砸出了不浅的坑,司命从坑中出来,三生石被灵力托着慢慢浮到他身边。 司命虚托在掌心里,忽然抛给迟宁。 “小道友!接住!” 站在大殿的另一角,迟宁稳稳接住了三生石。 看到三生石重新发出光芒,迟宁心口砰砰跳动起来,好像什么谜底藏在里面,唾手可得。 “阿宁!”青枫从位置上站起,罕见地慌乱。 可纵使修为盖世也无法阻止,迟宁已经把手放到了三生石上。 食指指腹刚刚碰触到硬物,冰冷的石面好像解冻般化成柔水,软的,寒的,浸没了迟宁的手指。 迟宁恍惚听见青枫的声音传来,很渺远,经过了很久的距离:“阿宁,不要浪费本尊的心意。” 这是青枫最近给他说的一句话,在跳崖前。 自此以后,四周陆续有声音响起,青枫的嗓音毫无变化,只是迟宁答话的声调逐渐稚嫩。 迟宁意识到,时间倒流,慢慢溯回从前。 “阿宁,以你的天资不久便能飞升,为师在九重天等你。” “我有些舍不得师父。” 是青枫飞升前夕他们的对话。 情景乍然转移,青枫声音里带着笑意:“上了簇玉峰,之后想做什么啊。” “我要好好修炼,以后去九重天找哥哥们。” “知道了小凤凰,宁家最小的儿子很有志向啊,”青枫顿了顿,又问,“伤口哪来的?有人欺负你?” “也没欺负,”迟宁当时正处在叫不到朋友的阶段,“哥哥们走了,没人和我玩。” 青枫:“你想玩什么,想要些什么玩具?” 在记忆中逆行的感觉并不好受,迟宁像走在一张颠倒的画里,山峦倾倒,河流在头顶淌过,金鱼的尾巴一甩,跳动的水珠从天而降,雨滴般落在他脸上。 迟宁抹去脸上的水意,继续往前走。 第106章 结局·中 没得到青枫的同意,顾凌霄进不去大殿。 他在殿外打转,听着云层里又急又重的天鼓声。簇玉弟子皆有些惊疑不定,既怕九重天也怕顾凌霄。偏偏顾凌霄表现得自然从容,特别像簇玉的正经弟子。 避免顾凌霄吓到更多人,述风出面把他往休息的厢房里带。 顾凌霄和述风闲聊:“说不定下次见面,你就顶替解九泽的位置了。” 述风是解九泽的大弟子,下一任的峰主人选中他的可能性最大。旁人背地里也这么猜测,但都不敢直说,唯有顾凌霄口无遮拦。 述风坐在顾凌霄对面喝茶,差点被水呛到:“可不好这么说,我庸人一个,不能担大任。” 顾凌霄笑,全当无聊打发时间:“这个峰主,不做?” “不做。”述风对他也坦率。 这时候顾凌霄并没有意识到,述风的一字一句都是认真的。 述风要维持弟子们的秩序,走不开,没过多久告辞走了。 房门被述风带了一下,吱呀一声阖上,这时外面忽然变了天,五月的暖阳彻底消隐,取而代之的是疾风骤雪。 两页窗扇被吹开,风雪灌进来,顾凌霄抬头,看到殿外的队列散了,人们疾走避雪。 顾凌霄感受到了周围灵力的波动,说:“谁?”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一人宽袖玉冠,垂眸而立。 顾凌霄好奇:“你不是在大殿中?” 青枫说:“分身术罢了。” “找我有何事?” 青枫在屋内四下打量:“是你闯进本尊的房间。” “你的房间?”顾凌霄讶异。 “本尊从前在这个房间里小住过一段时间。” 青枫在大殿处理事务,如果时间太晚 分卷阅读140 ,为了方便就会住在偏殿的厢房。后来,住的时间越来越多,青枫索性把这里当了卧房。 他飞升后,大概有人对偏殿重新进行了装饰,完全改换掉当初的陈设。 青枫看了一圈,一点当初的痕迹都没找到。 见青枫态度悠闲,顾凌霄心中疑惑:都这个关口了,九重天上的人都找上了山,难道青枫是来故地重游的? 顾凌霄还没来得及想完,眨眼的功夫,屋内就换了一番情景。 青枫:“这是本尊房间当年的样子。” 不同于簇玉峰上大多数房间的素净,青枫的房间无一处不精致,仿佛昭示着房屋主人习惯了繁华奢侈。 顾凌霄道:“你变出原先的情景做什么?” “本尊拿些东西。”青枫没有避讳顾凌霄,从高衣柜上拿出一只木箱,慢慢擦箱盖上的尘土。 此时此刻,青枫的每一个行为,都惹顾凌霄怀疑。 各个修士,进入簇玉峰前的身份,都是能打听到一点的,不算是什么秘密。 只有青枫,人们对他的背景一无所知。籍贯,家族,乃至青枫是不是他的真实名字,这些都没有一个准确答案。 似乎青枫是凭空出现了,然后成为惊才绝艳的天才。 顾凌霄随意地在屋中扫了几眼,很多细节的地方很有意思,很多小玩意不像是青枫会有的。 窗台放了只瓷瓶,里面插着毛线花。很土气的红色和粉色,线头边缘毛茸茸。 木桌上高高的书摞旁边放了只鱼缸,里面的鱼已经没有了,剩几块光润的鹅卵石沉在底部。 顾凌霄还在地上看到一个胖鼓鼓的东西。这个是什么? 弯身仔细看了,发现是只肥圆圆的鸟,顾凌霄想拿那只鸟,刚伸出手。 “顾凌霄,”青枫出声制止,“别乱碰。” 顾凌霄住手:“不让我碰,为什么还要我进来?” 青枫的神情还是一贯的冷与漠然:“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有关阿宁的我就愿意听。其他免谈。” 青枫眉心皱起,很介意顾凌霄这样叫迟宁:“你对本尊似乎一直很警惕?” 顾凌霄回道:“你对我也亦然。” 青枫勾了下唇角:“和阿宁无关,是关于你的。” “我?” “我们很相像。” 顾凌霄还盯着那个小玩具,没太在意:“哪里像?” 青枫突然沉默,整个人原地消失,半秒钟后,出现在顾凌霄眼前。 “难道你不觉得本尊很熟悉?” 顾凌霄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一样的身高。 故而顾凌霄平视,正巧对上青枫的眼睛。 对方覆霜积雪的瞳仁里,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那是顾凌霄在青枫眼中的影子。 该是玄袍黑发才对。 顾凌霄发现不对! 青枫瞳仁里的影子也束着玉冠,两根白色发带散在肩头。这是青枫的装束! 他在青枫眼睛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青枫看的是顾凌霄,还是他自己在光下的影子? 在顾凌霄震惊难安时,青枫扼上顾凌霄的喉头,没有用力,口气温和得像是劝告小朋友:“我是一样的,”他随即又否定自己,“不,这样还不准确,你是本尊无意间创造出的一部分。” 顾凌霄不寒而栗:“你胡说些什么?” *** 大殿里,没人看出青枫分出的那部分影子悄悄出了门。 迟宁进了三生石里,这样的突发状况司命也始料未及,他看着石块,满面愁容,还要接受青枫的盘问:“你把阿宁带哪里去了?” 司命战战兢兢,手一抖,三生石上出现数道裂痕:“应该只是一个幻境,定、定能安然无恙。” “如果他伤到一丝一毫……” “不会受伤的!”司命连忙打断,劝慰道,“仙君不是还想带迟宁回九重天吗,等到破了幻境,找到三生石上那条怪异的线索,洗清嫌疑,仙君就能回去了。” 听了司命的话,青枫突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下:“回去?他大概不愿意吧。” “怎么会不愿意。”司命拍马屁道。 司命从没想过有人会拒绝弥罗仙君,拒绝这个高高在上,日月一般的存在。 如果他看到迟宁从悬崖跳下去的时候,青枫讶异又失落的神情,一定会难以置信,原来弥罗仙君也会失了算,被逼无奈放了手。 冷眼旁观的子菱出声:“司命别太乐观,这可是三生石,死在里面也不是不可能。” 青枫沉声警告:“子菱,别以为你傍上了那条上不得台面的大蛇,本尊就不敢动你。” …… 迟宁觉得他已经在颠倒的画布里走了好久,这里没有日月,没有星子指引方向,河水凝滞不动,能动的活物只有迟宁和头顶的金鱼。 迟宁在心里琢磨他已经知道的一些信息。 司命说青枫下凡历劫,这说明青枫不是凡人,而生来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君。 “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会犯错吗?”迟宁少年时曾问过青枫。 “会,”青枫回答,“每个生灵都会犯错。” 所以……师父犯了某些过错吗? 上下颠倒的情景终于消失,迟宁面前陡然开阔。一座高大的宫殿耸立着,周围,风带着枯叶和碎石在空中狂舞。 迟宁认出这是簇玉祠堂。 天地似有怒意,穹顶红通通的像巨大的火球,火球上裂了许多道缝隙,缝隙里填着浓郁的黑色。 通过天象判断,时间应该是青枫飞升的前夕。 祠堂下建了九九八十一道台阶,迟宁仰头往上看,玉阶尽头两个人迎风站着,姿态挺拔,衣带飘荡。 迟宁慢慢走近,看到了当时的青枫和戚余歌。 这是幻境,幻境中的人看不到迟宁。 青枫向戚余歌交代他飞升后的事情,说:“希望你能统领好簇玉。” 戚余歌的眉眼更年轻,也更张扬几分:“师父为什么执意选择我?” “因为你更合适。”说这句话时,青枫的眼睛一直看着天幕,并没有因为夸赞戚余歌而放松脸上的神情,“你是很出色的弟子。” 戚余歌:“论长幼,我比不过解师兄。” 听到解九泽的名字,青枫皱了一下眉头:“他怎么能做峰主?” 戚余歌说:“师父从来没想过重用解师兄,弟子斗胆问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 “趁为师离开前,要为师给一个答案?”青枫反问。 戚余歌说“是”,跪了下来:“这件事一直是师兄心中的执念。”顿了顿又说,“也是我的。” “出身。就像解九泽猜的那样,我瞧不上他的出身。我一时怜悯才带他上山,他怎么敢奢求更多?”风越来越大,青枫整理了下衣袍,仪容丝毫不乱,“所以余歌 分卷阅读141 ,做好自己的事,之后你的名字也是要留在这殿里的。” 戚余歌跪着,半晌,喏嗫道:“是。” “师父,师兄!”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迟宁寻声看去,看到年少时的自己。 “迟宁”跑得很快,一步迈上三个台阶,跑到青枫面前时还有些喘:“我猜师父就应该在这里!刚才去您的住处,一个人都没有!” 迟宁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当时在做什么,按理说,青枫飞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会在场的。 可记忆里,那段时期是空白的。他对祠堂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他来过祠堂吗?来做了什么? 不一会儿,戚余歌离开,青枫和“迟宁”独处。 在飞升前,青枫会一直留在祠堂内,他把“迟宁”带进来,指着唯一的床榻:“睡一觉吧,孩子。” “迟宁”摇头:“我还不困。”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师父房间里的鱼儿死了,我会再买一只的,好好养着。房间以后我也会每天收拾。” 少年“迟宁”絮絮说了一会,青枫问:“为师走了,阿宁会不会就把我忘了?” “当然不会。” “迟宁”说着不困,但坐在床榻上,渐渐开始眼皮打架,头往前点,身体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青枫扶住“迟宁”的肩膀,扶着人躺在床榻上,收回手时,掌心有意无意在迟宁侧脸上碰了一下。 “为师向阿宁借一样东西。”青枫盯着“迟宁”的脸庞看了一会,忽然说。 “迟宁”侧躺着,青枫的手寸寸抚过他的脊背,梦中的“迟宁”开始颤抖,满身冷汗。 青枫拿到了他想要的:“仙骨,先借我好不好?之后为师亲自带你上九重天。” *** 窗边的风尖啸异常,青枫还掐着顾凌霄的喉头,和人对峙。 “什么意思。”顾凌霄开口,喉结在青枫手掌下滑动。 “意思是,你是本尊摒弃的一部分。” “顾凌霄,本尊该说你顽强还是恬不知耻,你投胎转世,怎么没有入畜生道?饿鬼道?” 百年前,青枫带一团他嗤之以鼻的黑气入轮回,来到忘川边,曼陀罗花开得很盛,染着妖冶的红,受到青枫灵力的吸引,花朵茎干伸长,攀附上雪白的衣摆。 青枫把手中的黑气推出去,黑气悬在半空,暴戾冲天,在它周围的曼陀罗花都枯萎了。 看来无可度化,青枫也不想度化。 青枫把黑气给了忘川上的摆渡人,摆渡人问:“要把它送入哪个道?” “除了人道,其余随意。”青枫答。 第107章 结局·三 生而为神,青枫从来被什么羁绊住过。 司命说,他该下凡历劫,青枫便去了。凭他的心志往人世里蹚一遭,回来时他应该还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青枫有这个自信。 人间并不难走,青枫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坐到了簇玉峰主的位置。在此期间,他慢慢找回上一世的记忆,知道自己本是九天神君。有了这层身份做凭仗,青枫做事总比常人要激进些,看起来也更骄傲。 青枫很多次回顾往事,都会想,如果没有遇见迟宁,他大概会这么顺风顺水走到底吧。 一声一声的师父,懵懂无知,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暴虐。 他有了业障,有了心魔,仿佛是从胸中最黑暗的一角生出藤蔓来,拉扯他,阻碍他,撕扯他。 身躯由此被撕碎为两半,一半做光明正派的仙门之长,一半扭曲在无人之地。 青枫修为冠绝天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无法飞升的。 青枫坐在最高位,俯看台阶下的后来者,一批批新的弟子面色恭顺,他准备从中挑一个目标,讨一个仙骨,让他能重新升入九重天。 选到最后无一人合适,只有亲亲热热叫他“师父”的小徒弟,迟家的幺子,漂亮的小凤凰,天资卓绝,仙骨上佳。 “为师喜欢乖巧听话的徒弟。”青枫经常这么和迟宁说。 迟宁向来的表现也乖巧,青枫说什么,他就怎么做。 鱼缸中仍空着,迟宁说要再养一尾鱼,师父飞升后,他会自己一个人照顾的。 青枫从不去想他飞升后的那一段时日,迟宁该是怎样地醒来,失去一段记忆,然后修为停滞不前,偶尔成为世人口中的笑柄。 众人一边敬重迟宁为仙尊,背地里讨论迟宁为什么还是不能飞升,星沉大陆上再也没有天才了。 顾凌霄被掐着脖颈抵在窗台上,窗外的风雪直直朝他吹来,冻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比雪更冷的,是青枫说的那番话。 他和青枫是一样的? 他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你这个疯子!” 顾凌霄暴起,拧着青枫的手腕使力。形势乍然颠倒,顾凌霄把青枫惯在衣柜上,挥拳向他脸上打。 这是青枫抽出一缕修为化出的幻影,打不灭,顾凌霄一拳拳砸在青枫的身体上,触感像在打一团棉花。 “我怎么可能像你一样险恶伪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金絮其外,却有小人之心!” 青枫还手,语气恶狠狠:“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来到阿宁身边,你身上沾着那么多罪,你怎么配的上阿宁。如果没有你,本尊可以没有顾虑地带阿宁回九重天。” 青枫回答摆渡人,让那团黑气永不入人道。 不入人道,黑气就永远没有成神的机会。 青枫没想到,这团欲望在摆渡人手中停留了百余年,最终入了魔道,成为顾凌霄。 摆渡人背叛了他。 顾凌霄是个心腹大患。 拿了迟宁的仙骨后,青枫决定抽出心魔,永绝后患。他认为七情六欲是可耻的,所以把身体中的所有欲望都剥离,化为一团黑气,带到忘川。 因为摆渡人的背叛,顾凌霄在魔族降生了,他包含着青枫心底所有的恶,怨憎会,出生起就注定要成为毁天灭地的魔头。 青枫在九重天上时刻注视着,他看到那团黑气的躯体在不断成长,慢慢的,黑气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但青枫丝毫不担心,因为顾凌霄所有的意识也是坏的,青枫时刻准备以清理人间的借口把顾凌霄铲除。 直到有一天,顾凌霄遇上迟宁,阴差阳错成为迟宁的徒弟。 青枫一切的打算,由此改变。 *** 簇玉大殿内,司命焦头烂额,大呼不妙:“幻境……幻境在塌缩!” 青枫无法,他需要全神贯注的思考,只能召回分神。 顾凌霄追着青枫分神回到大殿,目睹两个青枫合为一体。 顾凌霄:“阿宁现在怎么样了?!” 找回分神的青枫理智许多。“不知道。”三界六道中也有青枫无法掌控的事情,青 分卷阅读142 枫答,“本尊从没听说过有人能进入三生石中,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如果是祸,迟宁会看到什么?青枫不敢想象。 “你算得了什么男人,只会眼睁睁地看着不作为,你后悔一辈子!” 青枫:“阿宁不会出事。” 顾凌霄:“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和我一起死吗?” “不会。你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但本尊看你的时候,就会想起数百年的自己,想起那团丑陋的欲望。” “丑陋?欲望有什么丑陋之处?欲望只是一种力量,放在什么人的手中塑成什么样的形。他像武器一样没有好坏,拿起它,即可以保护一个人,也可以伤害一个人。”顾凌霄说,“但你选择了伤害。” “我死了不能带着你,那真可惜了。我还想着,和你同归于尽!” 两人说话间,三生石变得火球一般烫手,司命拿不住了,任由它在半空高高浮起。 乍然间,司命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撞开,他目睹顾凌霄向三生石扑去。 司命:“这位道友,危险!碰不得!” 幻境的出入看的是机缘,这道幻境和司命毫无关系,所以他之前抱了那么久也没有被吸入内。可顾凌霄不同,几乎是在碰到三生石的那一刻,顾凌霄就和迟宁一样消失掉。 *** 祠堂外红通通的,天空裂了缝,似乎要从中流下滚烫的岩浆来。 迟宁站在床边,青枫似乎感知到什么,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 迟宁未开口,两行泪先淌了下来,下意识地想叫“师父”,这声称谓硬生生憋回了喉头:“怎么会是你呢?” 怎么会是你呢?你是我最敬重的神明,如果你都不可靠的话,我还能相信什么? 青枫是真的注意到了他,不再管床榻上昏睡的少年“迟宁”,起身,一步一步向迟宁逼近。 “阿宁,也是你吗?你来给为师送那尾金鱼了吗?”青枫的声音响起,海妖一般扰人心智。 巨大的杂音在周围响起,锤子一样的哐哐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捶打幻境。 迟宁正被青枫吓得步步后退,顾凌霄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说:“拉着我的手!” 慌忙用衣袖擦去泪痕,迟宁还是觉得不真实,看着顾凌霄的一只手停在空气里,他不敢去牵。 是顾凌霄主动握住迟宁,和迟宁手心相触的那片皮肤是热的,甚至发烫。 “快走,幻境马上就要塌了!” 这里确乎是要塌了,祠堂的房梁掉下来,半个房顶的砖瓦哗哗下落,顾凌霄带着迟宁往前跑,他们身后扬起冲天尘土。 迟宁有好多话要给顾凌霄说,他没有师父了,但这样紧急的环境里一切都不适合说出口。 肉眼可见,幻境的入口就要关闭,周围都是黑的,光点只有一个,在极渺远的前方。 他们通过上下颠倒的隧道,迟宁眼花缭乱地晕眩,没人注意,河中的金鱼衔住迟宁衣袂,钻进他袖口里。 出口缩成了针眼大小! 迟宁闭上眼睛,生出无限的气馁,他不想跑了,留在这里似乎也不坏。 背上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力道,有人推了迟宁一把,是顾凌霄。 迟宁转头,看到出口阖上,顾凌霄永远留在黑暗里。 *** 青枫耗尽了等待的耐心,径自朝司命走去:“无法可破?” “无法。”三生石是司命的宝贝,此时已经吞进去两个人了。司命把它端在手里,打也不是,砸也不是。 “给我。”青枫拔出佩剑,看意思,是要强行破开三生石。 “天地四方至此一块,碎了就再也没有了。” 青枫嗤笑:“本尊管什么三界秩序?” “弥罗仙君好大的胆子!不管三界秩序,你对得起你现在的身份吗。”尊蟠仙君推开殿门,春风得意地走进来。 看到那张惹人生厌的脸,青枫皱了下眉。尊蟠仙君,就是他方才说的那条“上不得台面的大蛇”。 青枫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蛇,身体滑腻,血液冰冷,盯着人的时候脑海里就在酝酿什么阴谋。 就像现在,尊蟠的野心写在脸上,尊蟠在幻想替代他的位置。 青枫和尊蟠对峙,双方的灵力都强悍无匹。 这是普通人从没见过的阵仗,神仙的怒火能引发山呼海啸,在这样大的威压下,大殿内的物什一件接着一件炸裂开来,从瓷瓶,到桌椅,再到香炉…… 子菱也受不住这么强势的灵力,主动上前握着尊蟠的胳膊:“尊蟠仙君您终于来了,弥罗这样目无纲法,司命又站在他那边。” 司命左右为难:“小仙绝对没有偏袒弥罗仙君。” 尊蟠仙君笑,身上的威压收了些:“是吗?司命的法子太温和了,所以目前看来事情毫无进展啊。” 子菱默契地接话道:“依尊蟠仙君的看法该怎么办?” “用刑,和弥罗关系相近的弟子虽多,但抓起来一起盘问就是了,如果不说,”尊蟠仙君冷笑一声,“就抽出记忆,从记忆里一点一点调查,再砍他们的头。” 尊蟠:“这样一来,百年前你下凡历劫,命中的劫数究竟是谁?你又是用了什么方法飞升成神的?这些问题就都有了解释。” “谁敢?”说话的竟然是戚余歌。 他不知是何时进来的,站在青枫和尊蟠面前,成了第三股势力。 尊蟠不把凡人放在眼里:“你是谁?来逞什么英雄!” 戚余歌不可能让尊蟠对簇玉弟子下手,反唇相讥:“你又是哪里来的野神仙?不过,任你是谁,也不能动簇玉分毫。” 谁都没想过,会变成青枫,从审判者变为受罚者。 尊蟠上下打量戚余歌,恍然大悟:“你是弥罗的二弟子吧,正好,让你看看你的师父还做了什么好事。” 说着,尊蟠用眼神示意子菱。 子菱拿出一页书卷来。 司命跳脚:“你怎么把小仙的所有家当都扒出来了!” 这是命运簿,上面详细记载了每个人的命运走向。 尊蟠翻到其中某页,手指一指:“弥罗当初能飞升,不止借了仙骨吧,还用了别人的气运。让本尊看看,你用了谁的?哦?是解九泽,还有戚余歌。” 尊蟠手指所在的地方,字迹明显被涂改过。 “三个徒弟,真是无一例外被你戕害啊。”尊蟠啧啧称奇。 第108章 结局·四【4000字】 “青枫,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尊蟠问青枫时已然不使用敬称。 戚余歌朝青枫看去,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没什么好解释,你看到的,就是事实。”青枫语气毫无波澜。 尊蟠:“你认罪?” “叫人认罪是凭本事的,你有 分卷阅读143 这个本事吗?”青枫眉梢微挑,轻蔑地看着尊蟠。 戚余歌夺过手里的命运簿看,逐字逐字读: 甲子岁夏至日。 甲子岁夏至日…… 他和解九泽遇到青枫的那天。 书卷啪地掉在地上,戚余歌手都在发抖。 此时,三生石光芒忽然消隐,司命最先发现惊呼一声,只见一道人影从石中飞出。 迟宁甫一出现,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青枫脸上罕见露出舒展的神色,向迟宁走去:“阿宁。” 迎接他的是凌厉的剑气,迟宁举剑,直指青枫的胸膛:“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青枫完全忽略迟宁的敌意:“让本尊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迟宁:“顾凌霄的事我也知道了。” 青枫神情在在,向迟宁身后望了一眼:“顾凌霄?他怎么没出来?” 自迟宁从幻境中脱身以来,三生石像耗尽了能量,变得黯淡无光,浮在迟宁周围。 迟宁摊开手掌,三生石落在他手心,有微弱的灵力从石中释放出来,一点点的钻进迟宁皮肤里,如电流般酥麻,像顾凌霄絮絮给迟宁讲一些旧事。 迟宁把三生石缩小了藏在袖中,又听见青枫说: “留在里面多可怜,死不见尸的,连坟冢里都只能埋衣冠。” “我希望你能以相同的代价赎回罪孽。”迟宁看青枫的眼神里没了当初的温度,冷淡得如同陌路。 眼见二人要打起来,戚余歌拦迟宁:“别冲动!” 迟宁的修为再高也是凡人水平,与青枫打,无异于以卵击石。 没一人看好迟宁,直到百余招后,迟宁找准漏洞朝青枫挥出一剑,青枫徒手去接,被剑身穿透小臂。 鲜血汩汩而下。 之间迟宁浑身笼着淡淡光晕,光芒直冲云霄,有了可以与青枫匹敌的灵力威压。 司命大惊,随即拱手祝贺:“恭迎云清仙君!” 众人逐渐明白过来,原来三生石中的幻境,就是迟宁飞升的大劫! 迟宁摊掌,垂眸看他白皙平坦的手心,灵力流转,光华内蕴,尝试让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流畅无阻,灵脉处没有疼痛感,反而活跃充沛,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往外输送。 子菱捂住嘴巴惊叹:“这不可能!” 他和尊蟠猜测,青枫是拿走了迟宁的仙骨才能够飞升,迟宁如今没有仙骨,废人一个,怎么能够突然成神! “啧。”尊蟠示意子菱噤声,迟宁是否成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迟宁和青枫反目成仇,两人打得越凶,尊蟠越能坐收渔利, 青枫沾了一点小臂处的血迹,那点红色慢慢在指腹晕开:“功法进益不错。” “但是,”青枫眼睛都不眨一下,“阿宁,这把剑是本尊给你铸的。你用他来伤我?” 迟宁不多言,又从背后抽出一把剑,剑锋如雪,是摘辰。 顾凌霄消失在黑暗中前递给他的。 兵刃相撞,激得人鲜血沸腾,青枫处变不惊,听出迟宁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青枫知道他在说顾凌霄:“他是多余的,像只病态的毒瘤,要被切割去。他凭什么也叫你阿宁,顾凌霄本该死在黑暗里。”这样青枫才能光明地活着。 “你和顾凌霄亲近,是因为他像本尊。” “他跟你一点也不像!他不像你那样自私。” 顾凌霄是顾凛和覃烟的孩子,完整鲜活,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是吗?”青枫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这次没再多反驳迟宁。 踏鸿与摘辰联手,不知怎么,青枫连连后退,落到下风。 尊蟠看准一个机会,冲上去,手一甩,挥出缚仙索,金色绳索绕上青枫两只手腕,又缠上后背,把青枫紧捆起来。 缚仙索感念罪恶,青枫既已认罪,缚仙索在他身上彻底释放出威力,让他无法逃脱。 尊蟠目睹着青枫从半空中跌下。 尊蟠喜:“今日就在此伏诛吧!” 青枫嗤笑:“就凭你?” 缚仙索多余的锁链在周围急速转动,隔出一个空间,两人缠斗在其中。 青枫召出拂尘,尊蟠面色瞬间苍白,青枫明明被迟宁拖垮,耗光精力,怎么能这么快恢复过来? 青枫:“你真是好骗。” 原来,青枫并没有使出全力! 尊蟠恍然大悟:“奸诈贼子!” 青枫把拂尘定在空中,突然化成一条白龙,吟啸着,拖着锁链:“尊蟠,你得意的太早。” 拂尘捅入尊蟠的胸膛,穿膛而过,钉在墙面上。 尊蟠一瞬间瞪大了眼,眼中瞳仁逐渐放大、涣散,身体往后失去平衡,直直倒下去。 子菱冲过来,接住尊蟠的身体。尊蟠始终没有闭上眼睛,下半身逐渐由双腿变为蛇尾,蛇尾长数丈。 这是尊蟠的本体,白色巨蟒。 看清那截蛇尾,青枫冷冷道:“劣质的赝品。” 子菱吼:“尊蟠有那样不如你,” “他实力不济罢了。”青枫半分人情味也无,“所以他会死。” 神仙的殒没引发天象。殿外的人马明显感知到了,全被惊动,齐齐往门口冲,却撼动不了青枫布下的结界,他们进不来。 子菱疯了一般:“你怎么能痛下杀手!我要你拿命来偿!” 司命:“是尊蟠仙君先动的手,两位仙君自相残杀这样的事,你怎么敢说出去!” 司命从来都是好脾气,为了九重天的脸面,也不得不逼着子菱保守秘密。 反观子菱,尊蟠的尸体已经化作白雾消散去,她仍跪在地上,保持抱着尊蟠肩膀的姿势。 精致鲜妍的脸孔上一丝血色也无,像是也跟着尊蟠死了一次。 尊蟠死去时的灵力波动显然影响到了青枫,白龙咆哮着,龙首直往大殿屋顶冲,但无论怎样都逃脱不出缚仙索。 缚仙索的另一端死死钉在地板上,禁锢他。 龙被缠缚在金色锁链里,龙身盘踞殿中,龙脊高高拱起,几乎触及房梁,银色龙鳞反射光亮。 他俯身,正对着迟宁,灰绿色的竖瞳里满满都是迟宁的影子。一只前爪在汩汩流血,鲜血滴落,染在迟宁的衣摆上。 一人一龙对视,龙须颤抖着,不经意擦过迟宁背后的发丝。 迟宁冷漠退后几步。 迟宁还想再战,一抬手,三生石和一个亮金色的东西不小心同时掉出来,迟宁首先去捡三生石,捡到了石头回头看,发现另一个东西是金鱼。 那鱼离开水很久了,仍然活着,在地板上欢腾地甩尾巴。 看到金鱼的瞬间,迟宁余光瞥见三生石闪了一瞬,极快,迟宁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他的错觉,再看时,手中还是普普通通的黑色石块。 迟宁快速,变出一 分卷阅读144 只鱼缸,捧起金鱼放进去,把它推远,落在大殿的窗台上。 白龙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他,见鱼重新回到水中,尾巴舒展开,伞一样推动着水波。 青枫知道,迟宁早已把当初关于金鱼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记得的只有他。 白龙长长吟啸一声,在场的人除了迟宁都对青枫的原身畏惧无比,连一向善言的司命都不敢说话了,唯恐被殃及。 钉在墙面上的浮尘重新被召回,白龙情绪不佳,高高扬起龙首,摆出欲战的姿势。 迟宁举起剑,做好迎战准备。 时间静默片刻。 白龙龙首微微垂下,眼神有些落寞:“罢了。” 光芒一闪,白龙化成人身。 浮尘落在青枫手心,除了小臂上的血迹和身上的锁链,青枫依旧风度不凡,清举脱俗。 青枫看着迟宁,眼神很满,饱含心事。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子菱爬起来,绕到青枫背后。 迟宁拦住子菱:“不可。” 子菱:“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值得原谅的地方,快杀了他!” 迟宁转头看戚余歌。 戚余歌收了剑,摇了摇头。 “他配不上死在簇玉。”迟宁道。 …… 簇玉大殿逐渐热闹起来。 除了空气里沉闷的,铁锈味的血腥味,看不出这里刚刚做了战场。 子菱哭到失了声,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看着青枫。被拉走的时候她一直挣扎,最后被打晕带走。 青枫安静站着,手臂一直在淌血。负责押送他的天兵天将明显很忌惮他,很多人挨在一起才敢靠近。 青枫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天兵天将以为他重伤,便放下心来,说话和动作也更为大胆。 有一个将军打扮的神仙跃下云层,主持大局。 许多小神仙聚集在一起,气氛混乱、嘈杂、又带着压抑,经历了大洗牌,天界的出路在哪里? 有小神仙忍不住问青枫:“你离开后,九重天该由谁统领?” 话问出后,小神仙立刻受到了周围的非难。 “问弥罗做什么,他能说真心话么。” “别再和他多言了……” “谁都好,”青枫看着迟宁,缓缓道,“迟奚就很合适。” 雪已经止歇,剩余满地白茫茫, 厚厚的云层中,逐渐伸出一列台阶,台阶长到望不见尽头,最终停在簇玉大殿前。 天兵天将包围簇玉大殿,后述风提前疏导弟子们回各自住处,即使如此还留下几个,都是惊恐万状,时刻注意着大殿方向的动静。 天阶降落人间,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将军的地位看来也很高,为今日的闹剧感到羞愧,由他念了青枫的罪状,声音在簇玉峰回响 风把沉重的音调送得好远,迟宁想,山下听到了么,顾凌霄听到了么? 九重天上的兵将押解青枫,迟宁没有去送,反而是青枫上了几级天阶后,回头。 隔了一段距离,看着缩成一小团的迟宁。似有话要说。 天界士兵催促:“还有什么要说的,都一并说完吧。” 迟宁抬头,眼神在青枫身上停顿片刻,轻巧地移开。 “没什么要说,”青枫自言自语,“本尊彻底消失,对他是最好的事。” 他走上天阶,一步一步,最后一次回九重天去,然后,迎接属于他的宣判。 迟宁依然没忍住去看青枫,看青枫依旧挺直的背影,他似乎彻底区服了,被身后的士兵推搡一把,踉跄一下差点摔下天劫。 但青枫到底没有反抗,勉强稳住身形,接着往上走。 迟宁一直站到天阶消失。 三生石不再发光,被迟宁抱在怀里,像块最普通的木炭。 是戚余歌来叫他回神,迟宁问戚余歌刚才做什么去了。 戚余歌刚见过天界的人,弯了下唇角,有些苦涩:“簇玉马上也要给解九泽定罪。因为事情涉及到师父,会有九重天的人加入其中。” 听着戚余歌一时半刻对青枫改不过来的称呼,迟宁顿了顿: “你有什么打算?” 戚余歌:“你有什么打算?” 两人同时问出这句话,声音交叠在一处。 他们转而笑了,又沉默半晌。 戚余歌:“我会暂时留下吧,等一等……” 话停在这里,戚余歌没继续说要等什么,迟宁没有问,“我大概会去一趟炎北。” 迟宁其实不清楚要做什么,他很想回答“不知道”,却怕惹戚余歌担心。 顾凌霄生死未卜,他一个人去哪里都好,去哪里也都不好。真冷啊,下了场雪,到处都是灰和白,初夏了,或许,山下会有阳光吗。 司命走来向迟宁讨要三生石这个宝物,说要带回去,放进铜炉里重新修补。 “你怎么还没走?”迟宁拒绝司命,怎么也不愿意给。 那里面有顾凌霄啊,他的顾凌霄。 司命:“如今水落石出,小道友可以跟小仙一起去到天界,你如今飞升九重天,和天界诸神无异。” 迟宁摇头:“当了神仙就能让顾凌霄回来吗?”他忽然想到什么,求助一旁的司命,“你能不能,帮帮我……救顾凌霄。” “小仙是掌管了众生命数,但也不是万能,生和死,哪能随意干涉?” “我想要顾凌霄平安无事。” “这……”司命看着那块黑黢黢的三生石,“小仙爱莫能助。” “那我就,走啦。” “小道友走哪儿去?” “下山。”迟宁走出去几步,朝司命摆了摆手。 衣袍翩然,在雪上踏出一行浅的足迹。 一切一切的最终,他带着顾凌霄下山去。 第109章 终章·他的答案 “我听说,九重天上最尊贵的位置换人了。” 两个小孩坐在黄葛树鼓出地面的树根上轻声交谈,男孩分享给女孩这个小秘密。 “九重天上最尊贵的位置?”面容更为稚气的小女孩惊讶道,“那岂不是,天、天君。” 男孩子装作大人的样子,头头是道:“嗯。” 女孩皱眉头想了想:“那如今天上的位置由谁来坐?会是那条蛇吗?” “什么蛇?” “嘘,我悄悄告诉你,”女孩说,“前段时间簇玉峰上来了条很厉害的蛇,好多人都看到了,宗叔叔跟我说不能多问,不然会做噩梦。你说天上会谁来管啊?” 这下小男孩不知道了:“不清楚,但是不管怎样,三界六道总要正常运转的呀。” 呀—— 女孩看到眼前晃过一条细细的东西,惊叫一声从树根上跳起。 头顶竟然吊了一只蛇! 蛇是从树枝上垂下来的,尾巴缠在枝干上,眼睛绿油油,一瞬不瞬地瞪人。 她蹦 分卷阅读145 起来往前跑,差点撞上一个很高的青年人,抬头看清那人的面容,女孩急道:“快,快捉蛇。” “假的。”顾凌霄懒洋洋说了一句, 青蛇是法术变的,顾凌霄话音落,就很快化成一股烟气消失掉。 两个小孩吓得不轻,拍着胸口喘气:“你太烦了,我们要告诉美人哥哥!” 啧,还想跑去向迟宁告状。 顾凌霄晃了晃手里提的小吃,苍绿色的荷叶一晃一晃:“买了糯米鸡,你们吃不吃?” 这一招很奏效,小孩们欢喜地说要吃, 顾凌霄趁他们吃得正香时说:“吃了我的东西,就不许再去木屋里了。” “那不行!” 这对小兄妹是村庄上徐老伯家的孙子孙女,长得玉雪可爱,但正是猫嫌狗弃的年龄,性格淘气不好管,经常翻山过来到木屋里做客。 顾凌霄刚去了镇子上,买了吃食,提着东西和小孩们一起回去。 小男孩活泼,边走边开始给顾凌霄说:“最近村子上新搬来一户人家,那家主人和我平时看到的人都不一样,” 顾凌霄:“怎么不一样?” 男孩想不起来了,挠头,眼神向妹妹求助。 妹妹接话:“邻居们似乎说……是魔族?真的,你别不信,那户新来的就和我们家隔了三条街。” 顾凌霄觉得这对小兄妹说的大概是青璃。 顾凌霄回来簇玉峰时,已然飞升成功,凭借自身灵力,破了玄断山的结界。 九重天的新领袖没有修补结界的意思,不过就算他们有朝一日动了这个心思,有顾凌霄和迟宁两位仙君在,也很难实行。 魔族不必在苦居于极寒之地,愿意留在故地的留下,愿意南迁的离开。 青璃搬来南方后,特地来看过迟宁一次。 她来时,顾凌霄也才刚刚再见到迟宁。 顾凌霄从三生石的幻境中死里逃生,被传送到了忘川之滨,一路南行,破了玄断山的结界,顾念着迟宁,一路日夜兼程跑上簇玉。 闯进簇玉时惊动了整座山的弟子,宗岱出来,见到他激动地冲过来抱着不撒手。但顾凌霄却没有找到迟宁。 宗岱指了指山下,簇玉峰下新建了座小木屋:“师尊在那里。”宗岱告诉他。 木屋所在的位置,松竹葱郁,偏僻清幽,四周淡雾笼绕。从最近的村庄走过去也要翻过好几座山。 那时迟宁的眼睛肿到没法见人,一个人坐在木屋里,顾凌霄推门而入,迟宁仿佛无知无觉,过了许久缓慢偏过头来。 迟宁看了他半晌,难以置信,被顾凌霄走过来抱住。 迟宁手心下压着白色宣纸,激动到难以自制时蜷起手指,把纸张揉弄皱了。 此时房门被扣响。 青璃来拜访,看到顾凌霄时极度惊讶:“王上!” 顾凌霄纠正她:“不是王上了。” 青璃还需要很久才能改正对顾凌霄的称,她和迟宁聊天,一眼就看出来迟宁眼皮发肿,直爽道:“迟仙君的眼睛怎么了?” 迟宁羞赧:“没,没什么。” 青璃很兴奋,说起她很喜欢这里,可能要长住。 意外之客走后,顾凌霄问迟宁:“要不要上点药。” “不用。”迟宁说,“反正我也不见别人。” 顾凌霄:“不见别人,那我们做什么?” 木屋还未彻底布置好,衣柜竟然放在窗前,完全遮住外界的光线。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亮度逐渐昏聩,顾凌霄把迟宁抱起放在书桌上。 这张桌子偏高了,迟宁被抱坐在上面,微微仰头时高度正合适和顾凌霄接吻。 迟宁脸色有些红:“不在这。” “怎么?” “桌子是……宗岱送来的。” 顾凌霄抱他去床上,故意问:“床是谁送的?” 迟宁:“我自己买的。” “那在这?” 顾凌霄问完不再动作,非要听到迟宁点头说“好”, 那一晚夜风酣畅,外面金猊一直挠门都没能进来, *** 小兄妹来到木屋做客,正遇见迟宁扶着腰从屋里出来。 小孩疑惑:“漂亮哥哥,你怎么每天都起这么晚,阿爷说日上三竿才起的孩子将来没出息。” 迟宁:“我……” 顾凌霄抱猫出来,引开孩子们的注意力:“去和猫玩吧。” 迟宁到厨房寻吃的,顾凌霄拿出糖葫芦给他:“昨天你说想吃酸的。” 迟宁就这顾凌霄的手尝了一口,眉心皱起:“太酸了,中午想吃吃辣的。炒年糕好不好?” 口味变化忒快,顾凌霄脑中冒出一个想法:“怀孩子了?” 迟宁:“不可能。” “让我听听。”顾凌霄凑过去。 “你不是不喜欢孩子?” “嘿嘿,只喜欢你的。” 迟宁踹顾凌霄一脚, “疼呢。我还没恢复好。” 顾凌霄装作从幻境中出来后伤口未愈,迟宁果然露出担心的神情,过来问顾凌霄要不要休息。 顾凌霄:“不休息,阿宁让我听听。” …… 青鸢飞过来,衔来一封信,迟宁拆开看了,道:“是戚师兄的信。” “说了什么?” “说他去了忘川,让我们不要担心。” 顾凌霄惊讶:“去忘川?找解九泽?” 迟宁垂眸,忧心忡忡:“嗯。” 吃过午饭,小兄妹蹦蹦跳跳地走后,迟宁拿出一本讲农桑的书,认真翻看。 顾凌霄:“我早上买了片果园,现在可以收果子了。” 迟宁正看灌溉方法,随口问:“多大的果园?” “大概一个山头?有水果熟了,枇杷,杨梅……” 迟宁骂顾凌霄“土财主”。 “土就土吧。”顾凌霄,“下午我们出去转转,看你还喜欢哪片地。” 一阵声音打断他们的计划,宗岱在外面叫:“师尊!师弟!” 叫罢,也不等人开门,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宗岱:“下月初就要百派大会,他们如果给我塞礼物,我要不要收啊。” 解九泽被宣判入轮回受难后,峰主的位置空缺下来。述风不愿意接掌门的位置,戚余歌的弟子没有能担大任的,兜兜转转,最终到了宗岱的头上。 迟宁当时是这么给宗岱说的:“如果你做了峰主,簇玉弟子对你多尊敬啊,事情做完,还能经常下山来看我。” 宗岱信以为真,乐颠颠地接手了,立志做个清闲的甩手掌柜,再时不时下山串门。 实际上任后,宗岱发现被骗惨了,从清晨开始,就要听人汇报各种各样的事务,直到深夜才能休息。 当时说的多么好听,让他经常下山,结果,宗岱来看迟宁,十次里有八次被顾凌霄拒之门外。 宗峰主也是有 分卷阅读146 脾气的:“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多收你的地租!” 山脚下的城镇都为簇玉所有,每月定时收租,顾凌霄能买到的只是耕种权, 顾凌霄一箱金条拍在宗岱脸上:“拿着,别来打扰。” 宗岱转头对迟宁嘤嘤嘤。 宗岱太伤心了,孤家寡人的,连猫都不能养了。 所幸宗岱办事勤勉,没出什么大岔子,簇玉峰在他的治理下正慢慢恢复元气。 进了院子,宗岱对师尊大吐苦水,说着说着觉得面前的桌子有些眼熟:“我送来的桌子?怎么被丢到院子里了?” 顾凌霄让人重新做了张桌子,特意叮嘱要超大桌面的。宗岱送的这个理所当然被闲置,放在了外面。 顾凌霄:“哦,这个晚上乘凉用。” 宗岱对迟宁道:“师尊还要收徒弟吗,再收一个小师弟吧,让他做峰主,我也来这里隐居。” 迟宁确实在心里思考可能性:“唔……我觉得……” 顾凌霄:“嗯?” 迟宁:“不收了。” 宗岱:完,师尊成了夫管严。 晚饭后,一天嘈嘈杂杂地到了末尾,宗岱也走了。两人终于有了点单独的相处时间,黄昏时分,温度降下来,山风习习。 迟宁最近很喜欢吃冰的,酸酪放在冰水里湃了几个时辰后拿出来吃。 顾凌霄限制着他:“对胃不好。才刚吃过晚饭。” “那我缓一缓,等到日落之后好不好。”迟宁看着顾凌霄的反应,轻声细语地商量,“今天不吃,明天就要坏了。” 迟宁托腮,坐在桌边,看着橘子一样的落日缓缓西沉。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怎么办?” 这是顾凌霄回来后,他们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极度自然,仿佛在商讨明天去做什么。 迟宁回答地很快,半开玩笑:“忘了你,然后像宗岱说的那样,再收一个小徒弟。” 顾凌霄没有说话,迟宁趴在桌子上,侧头,清冷冷的眼睛笑得弯起来,小狐狸似的又说:“你想听什么回答?” 顾凌霄手伸过来,握住迟宁的手,低头对上迟宁的视线,眼中有无限温柔。 太阳即将彻底隐没入山峦中,最后一缕光辉在迟宁眼前撞成一万颗星星。抬头,即见漫天夏夜星斗。 迟宁想起顾凌霄生死未卜的那段日子,他神志颠倒错乱,最喜欢的事情是给顾凌霄写信。 信送不出去,白色的信纸堆在桌子上,越来越多,像层积雪。如此多封信,结尾却是同一个。 “你来时我久病难医,从不敢奢求完满无憾。 我总会想,你怎么会这么爱我,好像我是你最亲密的一部分,好像我是从你身上剖出来的一根肋骨。 你不知所踪,这些天总有人问我:‘你还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这么无望的等待。’ 我早已想好我的答案。 ‘直到生生世世,时间尽头。’ 我这么回答他们。 如果还能见到你,我也想这样对你说:‘我爱你,生生世世都爱你。’” 迟宁反握住顾凌霄的手,紧紧交扣,亲口对顾凌霄说他的答案:“我会一直等你回来,因为我爱你,生生世世最爱你。” 自动笔起大概四个月了,感谢大家的陪伴,正文到此完结。 之后会有九歌cp番外,但大概不定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