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为己有》 楔子 《逢魔》-- 那时候,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不不……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只看得见那个人。 那个在舞台上,穿着白衣的人。 纯粹的白,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失去灯光也足以独自发亮的白。 他从没停止跳舞,一步一步,悠然轻盈,仿佛踩在云端,随着舞步,特别设计的衣摆在身后飘扬,像是天使羽翼。 正因他给人的感觉圣洁美丽,那次失足才如此惊心动魄。 砰!一声轰然巨响,音乐乍停,似也震愕于意外的发生。 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失误,随即发现不是。 他躺了几秒,又爬起来,重新起舞。 然而,再次响起的背景音乐变调了,旋律沉滞,有重量的音符如藤蔓攀附他的脚,渐渐拖慢舞步,连灯光也片片卸去原有光彩…… “咦……”忽然间,有人失声惊噫,因为一直潜伏在背景的黑影,竟蠢蠢欲动了起来;原来那不是布景,而是伺机而动的……什么呢? 观众疑惑地看着那黑影伸展成一个人形,悄然跃入舞台中央、那人身后。 黑影也跳起舞来,风格跟那人迥然不同,时而激烈张狂,时而阴森诡秘,举手投足,每个动作都极端,在他身边忽前忽后,企图捣乱。 他起先不为所动,却无法阻止自己麻痹般的迟缓,那重重一跌显然使他受创,疲惫的他,目光不觉受黑影勾引,渐渐不再专注于自己的舞步,忙着左顾右盼…… 恍惚中,更多黑影自后台悄悄登场,窸窸窣窣,他们摇摇摆摆来到他身边嬉戏,被光线拉得幽长的影子盘旋舞台上,一时鬼影幢幢。 观众不觉屏息注视,灯光不知何时换上迷离颜色,他的舞步迷惘而虚浮,像醉汉妄想抓住眼前幻象……。 铿锵!飘忽的背景音乐,蓦地爆出一声尖响,像警笛那样刺耳。 骤然间,他像是醒觉了,一个停顿,一个旋身,头也不回奋然往前狂奔,想要摆脱他们,却很快就力不从心。 背后阴魂不散,他惊恐彷徨,每个舞步都像在挣扎呼救,如同故事里那穿上红舞鞋的女孩,痛苦跳跃,永无止境…… 啊!刹那间,台下的观众恍然明白,追赶着他的,是痛苦、恐惧、哀伤、愤恨、渴望、贪婪、诱惑……。 是嗅到堕落气息的魔。 最后,他终于筋疲力竭,颓然停下;就在那绝望的瞬间,身后黑影趁隙一拥而上,淹没了他,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持续十秒有余,又呼一声散开-- 入目只余一片怵目惊心的黑,同化之后,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众人皆为这一幕惊呼,她则震撼得失去声音,自内心深处颤栗起来。 幕时,她激动地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生平第一次鼓掌到掌心发痛。 这样的想法只怕有点荒谬,但也许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要爱上他。 第1章(1) 白底黑字,上面的大字是“轻风舞团”,下面的小字是“轻风舞蹈工作室”。 那位小姐站在门前,盯着那块平凡无奇的招牌,至少有一分钟以上。 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哎呀,当然是因为他花了一分钟在观察她嘛。 长发过肩,约莫及胸,黑亮不染人工色彩,披散在紫罗兰色针织毛衣上,底下是件深色直筒牛仔裤,没有任何花稍配件。 根据他的经验,最能看出身材的,反而是这样简单的装扮,而这位小姐绝对是标准以上,至少臀部曲线十分美好,足以让一个男人上前搭讪。 虽然还没见到她的正面,不过希望这会是场艳遇,呵呵呵呵……伸手整整头发,拢拢衣衫,他带笑上前,亲切开口:“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回过头来,看清她的全貌,他眼睛一亮。 瓜子脸上,肌肤细致,让他想到没有孔洞的柔滑布丁;大眼黑亮亮,眼神似在犹豫什么,有一点迷惑的感觉,教观者也为之迷惑;小嘴粉嫩嫩,没有在笑都一百分了,笑起来肯定有一百二……不,一百五十……九点九分! 呱呱叫,别别跳,这次走运了,真是个美女哩! “你是轻风舞团的人吗?”她开口问道。 “没错。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相当殷勤。 她停顿一下。“我想见你们的负责人。” “你有预约吗?” 她摇头。“没有。” “这样啊……”虽然有点麻烦,不过美女当前,犹豫只是三秒间的事,他露齿笑道:“没关系,先跟我来吧。”取出钥匙开门。 她随他入内,见到宽阔的开放式练舞室,有镜面墙、扶把、黑胶地板,门边靠墙有张三人沙发,另有电视、音响、饮水机等设备。 他为她送上一杯水,嘴上问:“你找团长是为了什么事?” “我是……服装设计师。希望可以跟他商量合作的可能。” 哦,又是一宗毛遂自荐。他不感陌生,笑咪咪说:“你可以先打电话啊。” “我希望能当面跟他谈。”她拿起水杯碰了碰唇就放下,像是有点局促。 “没问题、没问题,跟我来吧。”他领她到廊间右侧的房前,敲了敲门,扬声说了句:“团长,我进来喽。”推门而入。 她探头,见到一间不算宽敞的长方形房间,末端有张很大的L型桌,兼具电脑桌与工作桌的功能。电脑桌上当然放着电脑,工作桌上则叠满书、资料及影碟,像堵小墙那么高。房间右侧靠墙有张L型沙发--很长,大概是订做的吧;沙发前有张玻璃咖啡桌,再前面靠墙有全套的影音设备。 这是办公室?看来比较像间起居室,她纳闷地想。 放眼望去,房内空无一人,但她听到笔尖碰触纸面的沙沙声,唯一可能有人的地方是……那张工作桌;人可能就隐蔽在那堵书墙之后吧? 移目一看,没错,无遮板的桌下可以看见一双腿--一双属于男人的、非常修长的腿。这人翘着二郎腿,有人入内,却像是没有起身的打算。 “报告团长,有位小姐找你。”带她进来的男人说。 气氛沉默长达十秒,在她怀疑那人没听见他的话时,一句冷冷的话划破空气。“小虎,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吧?想来你的棺材已经准备好了。” 她睁大眼,认得这个声音,就是他!轻风舞团的团长--聂鸣锋。 “冤枉哪!”那个叫小虎的男人大叫一声。“这次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仰慕你要我引见喔!我在门口碰到这位小姐,她有事找你,我请她进来而已。” “聂先生你好,我姓丁。”她开口说:“之前我们通过一次电话--” “等一下。”男人打断她的发言,停顿一会儿,不知怎地,她仿佛可以想像他正蹙着眉头。“我记得你。我不是叫你跟我团上的行政谈吗?” 对。可是那人根本只顾着打发她而已。有点僵硬地握住了拳,冷静、冷静……她压抑紧张,稳住声音,诚心诚意地说:“聂先生,我希望能当面跟你谈。” 她盯着桌下那双脚,见到他随旋转椅向后退了些,以为他要起身接待自己,却始终没等到那双脚站起,反而听到……拨打电话的声音? “喂?瑞比,上次那位服装设计的丁小姐,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好,了解,bye。”喀,电话挂断,椅子滚轮推前,那双腿又回到原位,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团里的行政刚才跟我说,她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过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们不需要服装设计的人才,请回,谢谢。” 赫!不愧是团长,说话“狠”直接!听到这话,连在旁的小虎都有点尴尬了,搔头咋舌,瞥眼身旁的女人,以为她会气得掉头就走,随时准备追上去……呵呵,安慰兼做个朋友,却见她脸色铁青,抿紧了唇,然后--哒哒哒走了上去。 “聂先生,我知道你很忙,打扰了你,我深感抱歉--”她快步走到桌边,取出背包里的作品集,放在那双腿的主人面前。“但是,恳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至少先看过我的作品再拒绝我,好吗?” 男人皱了皱眉,抬起眼眸,对上一张脸,心房猛地剧震。 是她!几乎是瞬间,他认出那张封存于记忆中的面孔。 但毕竟历练已深,他压下惊愕,不动声色,拿起她的作品集看了封面两眼,停顿片刻,最后递还给她,淡淡道:“好吧,那就请你到会客室等我。” 突来的转机使她一怔,随即大喜过望,点点头,拿起作品集,转身出房。 目瞪口呆的小虎,在她路过身旁时回过神来,跟上帮忙领路。 房内,男人靠在桌上,闭目状似沉思,最后吁了口气,起身走到对门。 小虎回到门前,压低声音,近乎惶恐地发问:“天哪,团长,你、你转性了吗?难不成……总不会……该不是……她正好是你喜欢的那型?” 聂鸣锋不答,只对他展露一个和气的笑容。“麻烦你,去把镜子擦到发亮为止,一个污点都不要有,OK?”语气异常温和,却使小虎心里毛毛的。 “OK、OK、超OK啊,呵呵呵……”他干笑着点头,领命干活去。 聂鸣锋推门入内,当然不忘带上门,免得方便有人偷窥。 在她对面坐下,他打量她年轻的相貌,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是大学生吧?”这是他当初一口回绝她的原因之一。 没错,服装系四年级生。她挺直腰杆,表情严肃,要自己表现得自信得体。“但是,我有两年以上的专业打版师经验。” 哦?“你应该是工读生吧?” 她几不可察地一僵,放在大腿上的拳头紧了紧,镇定地说:“我的工作时数或许不比正职人员,工作能力却绝对不输。” 他看着她说话时的神情,嘴角向上一牵。不错,她年轻虽轻,表现倒满沉着。“本团并没有对外征招服装设计师,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有机会?” “我听说贵团没有固定合作的服装设计师。” 的确。“因为我还没遇到想要固定合作的对象。” “那么,”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我或许会成为那个人。” 他挑高一边眉,对她有了番看法:虽是初生之犊,倒也算有胆识。 “聂先生,”她倾身向前,神情再认真不过。“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的舞台设计服装……即使只是实习也好。” 他又是一挑眉。“为什么说是我的舞台?” “因为你是这个团的团长、艺术总监兼舞者。” “唔……是可以这么说。”他眼中浮起笑意,看来她打听得颇为详尽哪。“我的确可以全权决定聘用一个学生,但前提是--这人至少得有点水准。” “我想,我可以让你满意。”机会来了,她伸手将一直搁置在桌面的作品集推到他面前,面不改色,心脏却怦怦狂跳,手心泌汗,口干舌燥。 他垂眸翻阅起来。作品集制作精美,看得出煞费心思,里头有各色作品,也有不少获得奖项,看得出她是个杰出的学生,只不过…… “老实说,我不喜欢从作品集下定论,太死板了,尤其当这本作品集里没有任何关于舞台服装设计的东西,参考价值等于零。”啪一声,他意兴阑珊地合上封面。“舞台服装设计跟一般服装设计是两码子事。” 什么……这就是他的结论吗?她睁圆眼,下颚紧绷。不不,还不到无措的时候,她强自镇定。“如果有需要,我愿意接受测试。” 他停顿一会儿,最后说:“告诉我你找上轻风舞团的动机。” “我……看过你们最近的一场公演,《逢魔》。”那悸动仿佛仍留存骨血当中,她嗓音因而变得有点低哑。“非常心折。” 她眼里的炽热使他心中一动,却没因此对她放松。“那说说看,除此之外,你还看过哪些舞团、哪几出现代舞作品?” 她呼吸一窒。该死,她太大意了!居然忘了为这问题作恶补……她咬咬牙,几乎要落下冷汗,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 “哦?”剑眉一轩,他抱臂看她,一脸玩味。“看来在此之前,你对现代舞并不热中吧。那当时为什么会来看我们的公演?” “我发现家里有《逢魔》的过期门票,又正好看到杂志采访,知道你们要再次为《逢魔》举办公演,一时兴起就去看了。”没想到会让她惊为天人。 他对上那双始终不见畏缩的眼睛,嘴角微扬。“明早十一点,来这找我。” 咦?他的意思是……她心脏猛地一跳,一时不敢过于乐观。 他自椅上起身,在她微怔的目光下离开;刚踏出房门,又探回头说:“对了,你平时要上课吧,这个时间可以吗?” 她这才欣然站起。“可以。”不可以她也会让它变成可以! “那就明天见。” *** 第1章(2) 不速之客离开后,聂鸣锋回到房内,坐在桌边,靠在桌面的双手拱成塔形,将下巴靠在指尖上,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想不到他竟真的应允给她机会,多不像他的作风,连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是看好她的潜力吗?不,潜力她是有,但他不至于为此轻易打破原则。 那个中理由不为人知。他认识她,虽只限于单方面。 事实上,他们曾打过照面,在他的故友--即是她哥哥的告别式上;只是,那时她从头到尾低着头,没对任何人留心。 他跟她哥哥当了一年多的室友,不过他们几乎从一开始就打成一片;那个如阳光般开朗耀眼的大男孩,任谁都无法不与其成为朋友。另一个室友阿杰起的头,他们从此用太阳神的名字,戏称他“阿波罗”…… “唉。”忆及过往,他叹气,弯腰拉开抽屉,在杂物中翻找半天,捞出一张被压皱的照片,当中是张十几岁的秀丽脸孔,赫然就是方才登门造访的女子。 熟识阿波罗的人都晓得他有个妹妹,有一次,阿波罗在桌边整理皮夹,他经过时,瞥见这张照片放在桌面,挑眉笑问:“女朋友?” “哈哈,是我妹啦!”阿波罗朗笑答道。 因为阿波罗对她的宝贝众所皆知,所以阿杰老爱取笑他有恋妹情结。 那张照片被阿波罗藏在皮夹的夹层里,不幸的是,有天还是被阿杰发现,他当场惊叫:“老天!原来你妹这么正点,怎么不早跟我说!” 那阵子,风流成性的阿杰不时缠着阿波罗,要他帮忙介绍认识,却始终没能得逞,于是阿杰只好成天兴叹:“唉唉,我那无缘的阿缇米丝啊……” “你在说什么?”第一次听到时,他哑然失笑。 “希腊神话里,天神宙斯的女儿阿波罗的妹妹,月亮女神阿缇米丝啊。”原来又随便帮人取了代号。 那天,阿波罗出门去接妹妹,他见到阿杰坐在桌边,手持这张照片观赏,诧异之余,立刻猜到--“你偷来的?” “靠,你是猫啊!在背后都不出声,吓我一跳。”阿杰拍拍胸口,随即挥挥那张照片,坏心地笑。“别拆穿我,等阿波罗发现,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这爱恶作剧的臭小子。他夹手抢过,没好气道:“没收。” “喂,你要干嘛”阿杰大叫。 “还能干嘛?”他笑着作势踢他一脚。“当然是等他回来还给他。” 然而他没再回来。回来的,是他车祸身亡的噩耗。 她说,发现家里有过期的门票,正是自己当年的赠票。 “带你妹一起来看吧。”那时,他一送就送了两张。 “哇,谢了。”阿波罗眼睛一亮,兴奋道:“对了,顺便介绍你们认识如何?” “别告诉我你别有居心。”他双手环胸,好笑道:“你妹还没成年吧?” “对喔。”这傻瓜还真给忘了,一脸受打击,那滑稽模样似还历历在目…… 不知不觉,距他去世,也快三年了吧?聂鸣锋又叹口气,陷入少有的感伤中。 在那之后,他与阿杰相继退租,阿杰跑到国外求发展,极少联络;他的生活周遭不再有人知道这事,要不是她突然出现,他甚至不会记起。 她不认识他,他却听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他没打算与她结识,她却找上门来。这会是好友冥冥中的安排吗?如果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基于旧日情谊,他决定破例给她这个机会。 她的确资浅了点,但不要紧,他相信她的热情可以弥补这个缺陷。打造一个舞台,最需要的就是热情,而一个人有没有热情,是可以从眼神里看出来的……这一点,她绝不成问题。 她的眼神……他闭目回想;那张脸上,有双大而圆的杏眸,当中透露着固执,一张小巧的樱唇,薄抿着倔强。 嘿……他不由得微微笑了,因为她竟跟自己想像中一模一样。 都怪阿杰以前老是阿缇米丝、阿缇米丝的叫,之前听她报上名字,他才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在此之前,他听说过她的本名吗?嗯……他细搜回忆,想起来了,是曾有那么一次,就在他初次见到这张照片的当下。 透过照片,仿佛还能见到好友将其高举他眼前,笑容可掬地说:“偷偷告诉你吧,她有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名字。” 凝睇相中容颜,他不觉低喃出那三个字:“丁薇霓。” *** 丁薇霓又一次站在那块招牌之下。 白底黑字,在这凡事务求铺张的时代,很难想像还有人会用这种招牌。 寥寥几个墨浓书法字体,好似朴质无华,却蕴藏最原始的力量,龙飞凤舞,畅快淋漓,一如他的舞艺。更神奇的是,光站在这看着它,就能使她心情沉淀,不再紧张。 是的,一直以来她都非常紧张,不是对自己的才能缺乏信心,但也有自知之明,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尚待磨练、经验单薄的菜鸟;她当然知道贸然前来请求加入是多自不量力的行为,却无法不做些什么来纾解自己的热血沸腾。 继服装设计之后,她又找到另一样令她着迷、渴望投入的事物-- 那个叫聂鸣锋的男人所创造的舞台。 即使资料上写得清楚明白,一时间,她仍无法将他跟那深深吸引自己的白衣舞者产生连贯,因为他跟自己原先的想像,实在是……有段差距。 短短一次会晤,起先,他很不客气;后来,他给她的感觉是自我、率性,却有双炯炯有神、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那样的人面前虚张声势并非易事,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自己办到了,更不敢相信他愿给自己机会一试身手。 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她伸手按铃,没多久,门开了。 “进来吧。”门后,男人朝她勾勾手指,在她入内后带上了门。“先到会客室等我。”撂下这指示,转身迳自回到他的办公室。 她走入会客室内,拉开椅子坐下,等待使她又紧张起来,如坐针毡。 所幸没有久等,他很快便来了,在她对面落座,将手上的卷宗递给她。“这是我们舞团去年公演的舞作<星光>的资料,包括排练时拍的DVD影片,还有当初我给服装设计师的设计概念,你带回去看,画张服装设计图给我。” 啊,太好了!听到是回家作业,不可否认,她悄悄松了口气,打开卷宗正自翻阅,听到他问:“给你一星期时间……只怕不够?” 她抬起头,见他一手支着下巴,视线对着自己,像在目测她有多少斤两。她嘴唇微抿,总觉得这人有点看不起自己,扬起下巴说:“绰绰有余。” “好极了。”他起身道:“那你可以回家立刻开始了。” 这样就结束了?出乎意料,她微微一愣。 “对了。”像是想到什么,他从桌上撕了张便条纸,在上面写下一串号码交给她。“这是我办公室的私人专线,有问题可以打给我。” 她道谢接过,告辞离去。走在路上,想到他方才的姿态,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轻哼一声,将手中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往口袋里一塞。 恐怕要让他失望了,因为她才不会跟他求救呢。 *** 有这样一个地方,所有幻想能成真,没有观念束缚,没有社会枷锁,只有不分昼夜的奇情冒险,时刻充满惊喜,欢乐得让你忘了长大,只要你还有向往,就能看见,那遥远夜空中,右边第二颗星的星光…… “梦幻岛啊……”坐在桌前研读《星光》的文宣,她喃喃自语。 这部舞作,带点戏剧性,引用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为典故——以右边第二颗星作指标,就能到达梦幻岛。舞意由压抑、犹疑、挣脱到解放,一系列起承转合,描绘的是快被这个时代压迫遗忘、追求梦想的力量。 嗯,咬着充当晚餐的火腿面包,她笑着想,她喜欢这个主题。 将排练的影片取出播放,配合着设计概念看了一遍,她立刻进行构思。星光啊,象征梦想和希望,那么该用明亮温暖的色泽,最好是灿烂夺目的…… 课业之余、工作闲暇,她分秒必争,日思夜想,不时取出素描本涂改。 “聂先生,我是丁薇霓。设计图我已经完成了,什么时候拿给你比较方便?”致电询问他时,才是第五天下午,比时限还早了几天。 “你可以现在立刻过来。”他爽快道。 她挂断电话,带了作品前往。来到门前,跃跃欲试的心又变得紧张。 她已尽己所能,但那个男人肯定不好取悦,她能够胜任吗? 不由得再次看向那块带有魔力的招牌,紧绷的情绪才缓缓放松下来。 不怕,这次设计比预想中顺利,成品甚至超出她的既有水准,相信能让他刮目相看。 “这块招牌到底有什么玄机,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啊?”身后传来声音,她回过头,见到第一次来访时,帮自己开门的男子。 “呵呵,还记得我吧?”他笑指自己。“上次是我帮你开的门哪。” “嗯……”她有点不自在,不习惯对不熟的人表现太热络。“我有事找聂先生。” “那还等什么,快进去吧,门没有锁。”他抢到她身边,一拉门就开了,她才发现原来大门虚掩。“今天有排练,有兴趣可以参观唷。” 她有点好奇地探头,见到有几人在镜前做暖身运动,其中一人朝他们挥手。“小虎,你今天怎么迟到?咦,你旁边的是谁?” 急着办正事,她朝他们匆匆一颔首,快步走到团长办公室前,顾不得唐突地敲了敲门,扬声道:“聂先生,我是丁薇霓,我拿设计图来了。” 幸好房内很快传出回音,还是那句:“先到会客室等我。” 转过身,看到好几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在廊口打量自己,她抿了抿唇,不喜欢夹在一群陌生人当中自我介绍,于是三步并两步进入会客室内,把自己隔绝。 “呼……”吁了口气,她在椅上坐下,没等多久,房门被推开,入房的男人还是那样,一脸从容不迫,像是丝毫不为她的提前完成感到讶异。 “这是我的设计图,请过目。”不啰嗦,她直接将作品呈上。 在他审视时,她虽面色镇定,实则屏息以待,想从他表情上窥得端倪,他却始终面无波动,过了十秒左右,她终于看到那张嘴开启,说出一句话—— “完全不行。” ……咦?那瞬间,她脑海一片空白,以为是天外之音。“什么?” “这是一件名叫《星光》的服装设计,而不是舞作《星光》的舞服。”他将她的设计图往桌上一放,不再看一眼。 她面色一凛。“什么意思?” “应该是我问你什么意思才对吧?”他双手环胸,表情严酷,冷硬如石。“这么华丽耀眼的服饰,本身就像星光,那么作品的重心、所需追求的星光该是什么?我还以为你完全理解我表达的设计概念,清楚该怎么着手,所以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没想到你会交出这种东西来……老实说,这根本不及格。” 什、什么……她倒抽一口气,瞪大眼睛,喉头艰涩难言,身躯紧绷,桌下双手紧握成拳,感觉像是有人将她的作品当面撕烂那样受辱。 仿彿对自己造成的冲击一无所觉,他支着下巴看向她,目光锐利,语气冷淡:“看来我对你寄予的期望还是太高了点,是吗?丁小姐。” 她气得脸色煞白,霍地起身,忍无可忍,抓起随身背包夺门而出。 一出房门,赫然发现那个叫小虎的男人竟靠在门外偷听,她像被人甩了一耳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只希望聂鸣锋别在这时出来,不然她会更羞愤。 “呃噫,对、对不起……”被逮个正着,小虎尴尬又惶恐。 她紧咬着唇,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走向门口。 小虎跟在她身后,总觉得有义务说些什么作为弥补。“这个……你千万不要难过,团长这人就是这样啦,一讲到他的舞台就变得不近人情,活像在保护恋人一样。你知道私底下我们都怎么称呼他吗?恶魔团长,冷酷无情的恶魔啊。” 没错没错,说着说着,他还真有点同仇敌忾起来。“也不晓得他干嘛这么苛刻,明明我们只是个小小舞团,他还啰哩啰嗦,啥都不肯迁就——” “你为什么要这样低估自己的舞团?”原本在穿鞋的她蓦地回头问道。 “唉,也不是低估啦,只是自知能力有限嘛。”他笑着摆摆手。 她瞪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感到非常、非常生气,那程度甚至凌驾方才所受的那顿气,她冷冷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这里只是个小团,所以凡事得过且过,那我真替你们求好心切的团长、以及被你们的舞蹈感动的自己感到悲哀。” 呆望她踩着愤怒的响步离去,小虎错愕地张大嘴,直到大门关上才回神。 什、什么跟什么……他是好心在安慰她耶! 厚,这女人的臭脾气跟团长有得拚。这两人是不可能合作的啦! 第2章(1) 真是气死人了! 当天晚上,丁薇霓在床上翻来覆去,气闷到难以成眠。从没这样难堪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去欣赏一个如此刻薄的人。 她又不是没用心,他就不能有点体恤?她的经验还不够,又从未接触舞台服装设计的相关课程,能力当然不比专业;也许她的设计是有改进的余地,但她还是学生啊,她要上学又要打工,没那么多精力精雕细琢…… 想着想着,她先是气他,然后是气自己。 像这样自我定位的她,太没价值了!她就是那样着迷于他的舞台,如果不能帮它增值,她的理想又算什么? 可恶!为什么像他那种人,竟能创造出那么令人心荡神驰的舞台?闭上眼,仿彿再次目睹那场追逐,黑与白,大胆强烈的对比,单薄的双色,以及无法靠色彩加强视觉上的张力,舞蹈势必得更精妙、更多变、更吸引人,他也确实办到了。 要是由她担任服装设计,她会怎么做呢?既有印象太过强烈,在内心根深柢固,除了黑与白,好像没有颜色更合适了。然而,一旦离开了舞台,失去精粹的舞蹈,它们充其量只是两件单调的衣服而已,多么神奇…… 思绪至此一顿,她心头一震,睁大眼从床上弹坐起来,如受当头棒喝,赫然领悟——舞台服装离开了舞台,就会立刻丧失魔力;当一件服装只适用于它所依赖诞生的某个舞台……服装设计的意义,岂不已经超越了服装本身? “舞台服装设计跟一般服装设计是两码子事。” 这是他一开始就明确指点她的方向,她却轻忽不当一回事……这样一想,她的设计确实像件走秀服,独立自主得过了头。 冷汗袭背,她环抱自己,感到羞耻。 还有脸在那大言不惭,吹嘘什么热情!不知天高地厚,一碰钉子就处处为自己找借口,口口声声期盼能投入他的舞台,所作所为却只有污辱…… “聂先生……非常对不起。”翌日,她致电给他,沮丧地认错,对自己失望。“你说的没错,是我没有做足功课。” 糟蹋了大好机会,事到如今,也只能引咎求去了吧?瞥眼桌上他给的资料,她心头抽紧,好酸楚,有种被从梦想入口推出来的感觉,以后……以后还可能见到自己希求的星光吗? 咬了咬唇,她鼓起勇气,决定再争取试试。“拜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痛改前非,用心设计出真正的舞台服装。” 厚着脸皮说完,她两腮发热,紧握话筒,忐忑不安,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他没有讥诮,只是淡淡地说:“那我等你的消息。” 她大喜过望,事不宜迟,立刻进行新的设计。 经验不够更该加倍努力,她到处寻找相关书籍作为参考,观赏其他舞团的舞作吸收养分,跟着又汗颜地发现一项先前所犯的错误——舞台服装必须根据编舞者的想法和针对舞蹈特质去设计,最忌闭门造车。 她开始懂得打电话跟他讨论,以便揣摩他企图在舞蹈中表达的讯息,每天埋头苦干,精益求精……终于,新作问世了! 兴匆匆带着设计图上门求教,她依然期待又紧张,这一次,他多花了五秒时间审视,给了一句—— “还是不行。” 迎头痛击。 灰头土脸回到家,她越想越不甘心,不服输的本性被彻底激起,喝杯咖啡振奋精神,卷土重来,在心里向他宣战,只要还没被轰出局,她就绝不死心。 于是…… “不行,用这么多繁琐的小配件,会妨碍到舞者的动作。” “不行,下摆设计太长了,会绊到脚。” “不行,这颜色过于阴沉,不符意象。”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有没有这么多不行?!她咬牙强忍翻桌的冲动,记取不足之处,做了臭臭长长的改良笔记,发愤图强,发誓总有一天要这家伙心悦诚服! 于是,她变成舞团的常客,团员几乎全认识她了,同时,会客室变决斗场,两个牛脾气互相角力,频率高得像是固定的休闲运动。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这里的空气多了几分硝烟?” “废话!三不五时就开战嘛。嘿嘿,说到这个,你认为战果会如何?” “难说难说……”团长固然强悍,但新人妹妹坚毅不屈,也非省油的灯哪。 众人闲时兴奋嗑牙,无不感到精采可期。 那天,设计再次被打回票,丁薇霓走出会客室,连日熬夜之下,身心俱疲,不得不走到门边椅上坐下,小歇片刻。 有人走上前来,迟疑了下,开口:“欸嘿,这个……别气馁,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又是那个叫小虎的男人。 他在她身旁坐下,这次是单纯想表达钦佩。“你真是毅力惊人耶,能跟团长周旋到现在还不放弃,被你教训,我是心服口服。”看到有人这么拚命想争取跟他们舞团合作的机会,对照自己轻率的抱怨,他很难不惭愧。 她有点意外,原本对他没什么好感,这时听他说得真诚,心里略有改观。 “其实啊,团长会让你提案就够稀奇了,他讨厌重新跟人培养默契,所以找来找去总是那几个熟人,唯独对你破例,所以加油啦!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 闻言,她脸上的阴霾总算消散了些。“谢谢。” 她不是没有自尊心,有生以来还没像现在这样接连受挫,不可能不沮丧,不过听了他这番话,她愿相信自己在那恶魔团长心中尚有可为。 “不用谢啦,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哦?” “我叫丁薇霓。” “啥米?!你叫维尼?!”他发出一声惊喊,双眼突出,忽然激动。“天哪……实在太巧了!这百分之千是命运的安排,你不知道我们一直在等你出现!” 什么?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的绰号是跳跳虎,你也可以叫我小虎——”他比比自己,兴奋得手舞足蹈。“我们团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绰号是瑞比,一个绰号是驴子,现在加上你小熊维尼——哦呵呵呵,太妙了太妙了,这下主角到齐啦!” 她错愕地瞪着他笑到嘴巴快歪掉的样子,从没看过男人这么三八的。 “我不是小熊维尼。”她蹙眉道。 “你不是叫维尼吗?” “不是那个维尼。是蔷薇的薇,霓虹的霓。” “哎呀,念起来都一样嘛。”他喜孜孜,她却绷着脸,高兴不起来。 原来误打误撞,自己跑到百亩森林来了?从小到大,不晓得多少次被人拿小熊维尼来当绰号,教她下意识排斥,天知道那只贪吃的笨熊有哪里好…… 小虎还在乐呢,蓦地被人自后K了一记后脑勺,他回过头,惊见团长大人双手环胸,面色不善。 “混小子,还在摸鱼?” 见到那个男人出现,丁薇霓如临大敌,马上从椅上跳起,抬头挺胸,隐藏疲态,两人对视几秒,她用嘴形无声告诉他:我会再来的。 他显然看懂了,因为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说:我拭目以待。 “再见。”她告辞离去,眯了眯眼,感到斗志再次燃烧。 哼,等着瞧吧,她跟他卯上了。绝不会退缩! *** “你很喜欢小飞侠的故事?”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次用电话开会,略微“切磋”了一番,结束通话前,她没来由想到这个问题。 “你不喜欢?”聂鸣锋反问。 “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她转着手上的笔,思考道:“我只有小时候看过迪士尼的卡通,细节统统不记得了,唯一最有印象的,是里头有只吞了闹钟的鳄鱼,每次它出现,就会听到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吓坏一票海盗。” “那的确有点可怕。没听过吗?Never smile at a crocodile……”他轻哼一句。 “这是什么歌?” “卡通里的一首配乐。告诉我们,水远别对一只鳄鱼微笑。” “笑了会怎样?” “你认为会怎样?” “……你有没有发现,你老是把问题丢回来给我?” “希望这样可以帮助你思考。”她确信自己听到了笑声。 这讨厌鬼,她暗自哼道,唰唰几笔在手上的素描本上画了个他被巨槌打扁的涂鸦,心中这才有点快意,扬唇偷笑。 “不说话就是问完了?” “是。谢谢你的时间。”她瞄眼桌上的小钟,适当地说:“晚安。” 说来奇怪,打这专线给他很少扑空,何况到这时间他都还没离开,她怀疑他根本是把办公室当家……怎么会有这种工作狂啊?她暗自纳罕。 挂断电话,她洗了澡,上床睡觉,脑袋却无法停止运作,有种莫名的亢奋,觉得自己就要抓住什么了,索性爬起来,上网查小飞侠的资讯。 接下来几天,她又迫不及待地去找原着、绘本、卡通跟电影来看,边听卡通的原声带,边研究《星光》的资料,灵感大发,画图画到半夜。再三修饰后,隔天,趁着没打工,她上完最后一堂课,带着设计图直奔舞团。 “我把下摆这里设计得类似燕尾服,会随跳跃摆动,带点飞行装束的意味,表示即使星光很远,还是可以像小飞侠一样,飞到梦幻岛。还有……” 把自己的设计一一讲解完,她观察他一贯面无表情地审视,手心捏汗,心头七上八下,还是……不行吗?这是她自认至今为止最有信心的作品了…… “这个发型是怎么回事?”他指指图,终于开口。 “我认为用这发型作搭配会很适合。”一般她是不在设计图上画发型的,但这次特别有灵感,所以利用发型来加强整体印象。 “这个……爆炸头,很适合?”他微微一顿。“感觉有点夸张。” 其实他是想说可笑吧?她不太高兴,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一点也不夸张,更不好笑。这个主题需要力量,这个造型可以突显出生命力。”认真解释。 “我没说好笑。”他挑了下眉,垂眸沉吟道:“你刚才说……生命力?” “……还有,爆发力。”跟他对阵,也总是让她充满爆发力。 他睐向她,只见她神色凝重,目光炯炯,仿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招……突然发现,自己还满喜欢她这气魄十足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是说不好笑?”哼,自打嘴巴。 “别误会,我不是在笑你的设计。”他摸着下巴,又审视起那张设计图。“事实上,这件设计挺别致,发型的构思也大胆有趣……我喜欢。” 咦?她呼吸一窒,心跳加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放下设计图,对她微笑。“恭喜你——可以了。” 可以了?可以了?可以了! 简短的三个字,动听有如天籁,是她一直以来所梦寐以求。革命成功,反败为胜,哈!喜悦照亮她的脸,她难忍激动地站起身,努力克制欣喜若狂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笑弯了唇。 看她眼里绽放的胜利光芒像是在说“你总算没话说了吧!”他也牵起嘴角。“别高兴得太早,这是头一关,往后还有试用期,看你的表现了。” 试用期?那是代表……自己被录用了?她一怔,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开始,自己浑然忘记原来的目的,一心只想得到他的认同。 因为,她就是不想在这人面前认输。谁教他那么轻慢、那么严厉,谁教他……正是引领自己进入这个世界的人。 虽然他们之间一直称不上融洽,但她知道他从不是在刁难自己。谁会这么闲,费时费力刁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这段艰辛历程与其说是测验,不如说是磨练;不可否认,她从失败经验中受益良多,他是个耐心的好老师,只是教法不太温柔。 第2章(2) 想到这,她看着他,由衷道:“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他眼里闪着笑意。“因为你的那番话,小虎最近勤奋不少。” 咦?他怎么知道……她睁大眼。“想不到你会偷听别人说话。” 他耸耸肩。“一开门就碰到有人在大声训话,想不听都没办法。” 强词夺理……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好了,今天我要监督排练,你先回去休息,细节下次再谈。” 她点头告辞,一出房门就碰到小虎迎上。 “你还好吧?来,先坐下喝杯水。”他不由分说将她拉到椅上坐下,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给她。“不是我想说,每次见到你,你就更憔悴几分,真让人看不下去耶。这样下去行不通啦,你该好好休息一阵子再来跟团长斗过——” “我刚刚过关了。”看他好像很担心,总觉得应该通知他。 “咦……咦咦?!”小虎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夸张地跳起来,开心地猛拍手,大笑道:“啊哈!我就知道你行的!太棒啦!” “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她纳闷。 “小熊维尼要加入我们,跳跳虎当然高兴喽!呵呵呵呵……” 就说她不是小熊维尼了……她揉揉眉心,此际已无力再计较这绰号。唉,算了……就算这里真是百亩森林,成为当中的一分子,也是她不变的梦想。 “你先在这休息一下,时间快到了,等人来了,我介绍大家给你认识……” 小虎叨叨絮絮,但她太累了,听不进去,摊在沙发上,没多久就意识蒙眬。 聂鸣锋自房内出来时,见到的,就是她斜靠扶手上睡着的模样。 唉,看来真是把她累惨了……他是不是太坏了点哪?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他眼里有着赞许,因为她展现的毅力和突破,的确教他刮目相看。 想到她方才喜不自胜的模样,那张发亮脸上,两边嘴角高高翘起,笑得像是……一座美丽的桥。这念头牵动他的嘴角,心头暖暖的,仿彿也感染到了喜悦,不觉以手指在她唇前隔空描绘那动人弧度…… “新团员在哪里!”忽然间,大门被推开,小虎领着几人暴民般冲进来。 “哎呀,团长!小虎说的是真的吗?你终于肯让人家过关了?” “你们是来排练的,不是来看新团员的吧?”他好气又好笑。 这话等同证实,大伙默契绝佳地同声欢呼:“好耶!狂欢、狂欢!” “嘘。”聂鸣锋打断他们。“小声点。” “团长你要懂得怜香惜玉,就不该把咱们的新人操成这样嘛,真过分……” “不会了,因为我现在要改操你们。”歹毒的话语,换来一片哀嚎,他无视地走向练舞室中央,临去前,又瞥眼那张熟睡的脸蛋,嘴角不觉再次上扬。 多不可思议。那个代号分明是阿杰当时乱取的,怎会如此贴切? 正如希腊神话所言,倔强而好胜的月亮女神——阿缇米丝。 *** 人的声音,来来往往,像梦中杂讯,此刻全都惊不醒她。 之前连梦里都在思考,很久没像这样全然放空,她睡得香甜,舍不得醒来。 最后唤醒她的,是浓郁的食物香气。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家里,她猛地跳起,四下一望,啊,她不小心在这睡着了?睡了多久?眼见窗外天色已暗,低头一看手表,她吃了一惊,居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你醒了?”有人自廊间走来,是聂鸣锋。 “怎么没人叫我?”她很窘地揉揉眼睛,惺忪的模样,使她看来比平常还要稚气几分,勾起他的笑意。 “看你睡得那么沉,显然严重缺眠,我还算天良未泯,就姑且收容你了。”他指着躺在前方地上的纸盒。“来吃披萨吧,外送刚来,还热的。” 她也不跟他客气,道了谢,洗过手,跟他一样席地而坐,吃了几块披萨。 他面前铺了张报纸,边吃边看,她没东西看,就看他。 看得出他是个对自身衣着不甚讲究的人,总是穿着轻便,但这丝毫不折损他的英俊。三十出头的成熟男人,高大潇俪,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从容自在,眉宇间自信闪耀,透露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即使像现在这样盘膝而坐,显得有些佣懒,仍似个居高临下的君主,存在感不容忽视。 不可否认,他很迷人,可惜呢,却是个难以取悦的家伙……她在心里笑着偷偷批评。 “看够了吗?”他蓦地从报上抬起头来揶揄,原来早有所觉。 被抓个正着,她倒也不慌不忙,只是点点头。“嗯。” “可有什么结论?” “你挑食。”指向一旁被他挑掉的洋葱。 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他笑了。“观察入微。”拿面纸擦擦手,见她已经停食,暗自算了算盒内为数不少的披萨,睐向她问:“你不喜欢吃披萨?” 她摇摇头。“吃不下了。”刚睡醒,不怎么有食欲。 “你也未免吃太少了。”他将披萨盒推近她。“再吃半片也好,太瘦不好看。” “我并不瘦。”她反驳。 “最近很瘦。”他端详她。“小虎说,你这阵子至少掉了两公斤,别否认,那小子别的可能不行,这方面敏锐得像雷达。” 被说中了,她无话可驳,只好小声咕哝:“我瘦跟你什么关系。”话虽如此,还是拿起一片小披萨开始吃。 “因为是我虐待你。” 好意外他会这么说,她噗哧一笑。“你这么认为?” “他们都这么说。” “谁?”她疑惑。 “那些没大没小的团员们。”他撑着额头,像是受够了。“每个人临走前见到你累成那样,都对我露出一脸责怪。” “你该叫醒我的。”没想到会有人注意自己的睡相,她颇不自在。 “那我的罪名岂不更重。”他笑道:“不用在意。在这里没有拘束,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些团员哪,一个比一个缺乏形象。” 听他这么说,她好奇了。“他们都是怎么样的人?” “嗯……”他想了想。“总之,是些很有趣的家伙。” “跟你一样?” “不,我是最无趣的一个。” 什么?“听起来有点吓人……” 他大笑。“做好心理准备吧!” 她发现他的笑声很好听。有人用大提琴的乐音形容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不过她还是觉得那肤浅了点,就像是他的舞蹈,没有形容词足以精准刻划。 那种动人心魄的力量,甚至不用聚光灯,只要他一登台,就会成为所有人眼里唯一的主角;而明明拥有这样的自负本钱,他却比谁都对自己的舞台严格…… 她凝望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跟他的舞蹈一样,充满独特魅力。可以的话,她想再多亲近他、了解他一点,多感受一下那种心折…… “为什么《星光》里,你没有参加演出?”她问出一直存于心中的疑惑。 “你不知道吗?”他微笑道:“几年前开始,我就不再担任舞者了。上次因为是再度公演,为了维持原本风貌,尽可能不替换人员,才由我上场。” 她错愕,想不到会是这样,可是……可是……这不是太可惜了吗? 不懂心中为何顿生这无限惆怅,也许是因为,她的愿望虽是能够投身他的舞台,愿望的核心却是期盼有朝一日,能替那白衣舞者设计舞服…… “如果有一天,你要再次参与演出,能不能让我为你设计舞服?”一个要求忍不住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挑高一边眉。“你现在是本团驻团服装设计师,不找你找谁?” 她听得感动,驻团服装设计师啊……呵,就容她为这头衔飘飘然片刻吧。 “对了,还没跟你说过,”他对她举杯。“欢迎加入轻风舞团。” 她笑了起来。“嗯,恭喜我通过恶魔团长的试炼。” 锵!汽水罐互碰,发出清脆声响,他们用可乐干杯,滋味甘甜兴奋。 甚至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像这样真正的开心了,她想,今晚她就是作梦也会笑。人心多难测,先前还对他咬牙切齿,怎么想得到,现在又因他而如此快乐? 饭后,一起收拾了餐后垃圾,他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住得不远,十五分钟路程而已。”她直觉婉拒。 “那更好,以车代步至少省下五分钟。”他拿出汽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反正我也要回去,开车到哪都顺路。” 咦?她心下诧异,冲口问道:“你不是住这吗?” “谁跟你说的?”他望着她,似乎感到有趣。 是她自己以为……她耳根微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有时是会在这过夜,不过不是今天。”他说。 两人搭电梯到地下车库。她的确住得不远,他花了七分钟送她抵家,待她下车,他倾身到车窗边,对她说:“帮你省下八分钟,拿它来补眠吧。” 她微笑,弯腰与他平视。“再见,团长。” 注意到她改了称谓,他扬眉问道:“那我该改口叫你什么比较好?” “都可以。”她随口回答。 “嗯,薇霓,是蔷薇的薇,霓虹的霓,不是小熊维尼的维尼,对吧?”说完,他笑了一声,对她一挥手,算是道别,放开煞车,驾车驶离。 她站在原地,遥望他的车消失在街角,嘴角翘起,喃喃说了句:“偷听狂。” ***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跟舞团展开合作,事实却不然。 “我们的案子,基本上都是短期的,你只负责服装设计的部分,应该不至于妨碍到课业或其它打工,不用太感压力。”几天后,在会客室内,聂鸣锋简明扼要为她介绍工作性质。“目前我还在为手上的企画编最后一段舞,预计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完成,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来,你的工作那时才开始。” 她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他问:“有没有问题?”才回答:“没有。” “好,那就这样吧。” 她想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你可以走了”,于是她起身告辞。 原来只是个短期的特约人员啊。不知为何,这样浅薄的关系让她有点失落;走到门前,手触及门把那刻,它意外地被先一步转开,一个女人走进来。 “瑞比,你来了。”聂鸣锋说。 瑞比?这称呼使丁薇霓一怔。就是小虎口中,百亩森林的成员之一吗? “乡土广场的演出资料拷贝好了。”瑞比将手上的卷宗交给他。 啊,她认得这声音!丁薇霓想起来了,这人是团上的行政,她们之前通过几次电话,这缺乏起伏、机器人般的声调,被打发过的人只怕都难忘。 瑞比脸戴眼镜,长相秀气,这时,她转头问她:“你是丁薇霓?” 丁薇霓点点头,还没回话,砰一声,有人粗暴地推门而入。 “虫!虫!虫虫虫!”闯进来的小虎脸色发青,鬼吼鬼叫,语无伦次。 “小虎。”聂鸣锋覆额叹息。“大胆点,总有一天你得学会自己打蟑螂。” “不是的——”小虎脸部抽搐,声音颤抖。“刚刚刚才瑞比叫我去楼下仓库拿舞服,我我我翻出那箱子,发发发现里头衣服全被蛀了——被虫!虫!” 什么?聂鸣锋霍地起身,神情转为凝重。“怎么会?” “不晓得。我一看到虫就、就……”恶!他发寒,他气虚,他光想都作呕。 就魂飞魄散逃了回来是吧?聂鸣锋好气又好笑,早知这胆小鬼有昆虫恐惧症,据说连蚂蚁都怕。“算了,我亲自去看看。瑞比,跟我来。” 在旁的丁薇霓迟疑一下,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他微笑。“竭诚欢迎。”瞥眼小虎,唉,别指望了,这小子看来还有得崩溃。 一行人到了现场,聂鸣锋才发现情况比想像中严重多了。 望着渗水的墙壁,他眉峰拢聚。“可能是水管破裂,要找人来看。” “要不要找除虫公司?”瑞比正在查看整体的受害程度。 “比起这些,有件事更要紧……”他转过头,询问正蹲在地上检视箱中衣物的丁薇霓。“衣服的情况怎么样?” 丁薇霓摇摇头。“恐怕是不能用了。” 果然如此吗?他双手插口袋,无奈叹气。“看样子,你有工作了。” 第3章(1) 在乡土广场的小型演出,是旧作重演,丁薇霓被委托按照设计图重制舞服;深知聂大团长有多龟毛难缠,因而她分外谨慎,做了服装样本给演出者试穿,以确认衣服会不会绊到脚、布料的垂度够不够、舞动时下摆能不能飞起等细节。 因为这样,她有机会认识了其他团员,他们是些……该怎么形容的人? “好耶!狂欢、狂欢!”不远处欢声雷动,沙发上的人已能见怪不怪。 “维尼,好消息哇!”小虎光着脚丫向她跑来,眉开眼笑地宣传:“我连续翻筋斗的特技又刷新纪录啦!呵呵,怎样,厉害吧?” “少臭屁了,先来决定等下要去哪狂欢啦。”其余的人围上来凑热闹。 “啊……惨了,我忘了今天不行!”小虎一拍脑袋想到,“有人找我联谊。” “又联谊?啧啧,驴子一不在,你就这么寂寞难耐呢。”有人笑他。 “跟她没关系OK?说了驴子是好朋友,你们很烦耶。本虎虽然对恋爱积极,但很有原则,绝不会把同事当把妹对象的说。”一副品德高尚的样子。 “是吗?话还是别说太满比较好唷,你这只口是心非的小禽兽,嘻嘻……” 连日下来,丁薇霓对此情形已是司空见惯,这群人疯疯癫癫,成天除了瞎找名目来狂欢,就是以一逞弄小虎为乐……这就是聂鸣锋所谓的有趣吗? “够、了!”小虎终于翻脸,横眉竖目,站在丁薇霓身边,很幼稚地用手划分界线。“跳跳虎跟维尼熊是一国的,你们这批匪类给我闪边去。” “……我不是维尼熊。”她忍不住嘀咕一句,岂料这话竟引发新风波。 “天哪,小虎……你是小学生吗?未经同意,帮女生乱取绰号!” “不、不是的……你们看,她连团长都能搞定耶。”小虎死命辩解:“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发觉了,她很厉害,她与众不同,她……她有‘熊的爆发力’!”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冻结般,出现短暂沉默,然后……大伙笑疯了。 “哈哈哈!熊的……哈!哈哈!咕呃、咳!咳、咳!咳咳咳……” “哈喂……哈振作点……哈你可别笑死了……哈救命,我肠子、打结了……” “你、你们……”小虎嘴唇颤抖,虎目含泪,看他们笑到在地上打滚的鬼德性……实在太污辱人了!“给偶记住!”吼完夺门而出。 所有人停下动作,戏剧化地,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惨哉,这下玩笑开过火了。”看他气得连台湾国语都飙出来了。 “讲这么多废话干嘛,快去把他找回来,团长回来要轰人了。” 火速取得共识,一眨眼工夫,人全走光,一屋冷清,剩下她继续等聂鸣锋回来。又等了会儿,无聊到快打起瞌睡时,喀一声,门打开,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薇霓,你来了?”聂鸣锋四下一望,挑眉问道:“其他人上哪去了?”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停顿几秒,了然道:“那群不知轻重的笨蛋误拔虎须了,是不是?” “你知道?”她讶异。 “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他在她身旁坐下。“你来找我的?” 她点点头。“有些关于配件的问题,我想跟你再确认一下。直接从学校过来没碰到你,他们说你会很快回来,我就等了一下。” 他瞥眼大门。“他们出去多久了?” “十来分钟吧。”想到他适才习以为常的语气,她问:“放任他们这样好吗?” “看来是该强权干涉一下了。”他笑着摇头。“驴子不在,生态平衡被破坏才会这样。有她在的话,小虎会逞强,逞着逞着,就真的强了。” 她睁大眼,噗哧一笑。“哪有这种说法的,没听说过。” “等驴子回来,你就可以长见识了。” “她去哪了?” “去美国洽公。有个大公司要买下她写的软体,她是那方面的天才。” 她吃惊,没想到这里卧虎藏龙。“她是个怎样的人?”被勾起了兴趣。 “嗯……”他想了想。“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又是有趣?”她取笑他:“你的形容词未免太贫乏了。” “这叫言简意赅。”见她一脸不认同,他抬高一边眉。“这么不服气,那换你来形容看看……来,形容我好了。”双手环胸,气定神闲,不怕她挑战的样子。 “你?”她不假思索道:“你是个暴君哪。” 怎么样,这样有没有言简意赅啊?她的眼神这样问他,她的嘴角似笑非笑,她的脸上眉飞色舞,他几乎可以听到她藏在齿后的笑声,该会让人牙痒痒,但他望着望着,笑意凝聚,胸口热热的,居然觉得她这神气活现的模样好可爱。 想到从前听她哥哥描述,他知道她固执又好强,而且不大喜欢接近人群……这里对她来说,会不会太刺激了点? “那些团员很爱胡闹,不过没有恶意,你别被他们吓到了。” 她摇摇头。“不会。” 她的确不爱待在太热闹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像刚才那种情况却不讨厌,也许是因为可以自在地当个观众,不怕被迫加入,且置身事外,有时看他们那样胡作非为,是还满有……咦? “你想到什么?”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讶异,他感兴趣地问。 “发现自己……好像比想像中还有适应力。” “那好极了。”他笑了一声,看着她,又想到他们兄妹感情甚笃,如今她哥哥不在了,这年轻女孩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身旁,宽大沙发上,她显得娇小,激起他的保护欲,那只靠着扶手的手掌,比自己小上那么多,却仍努力试着掌握人生方向,一个人坚强…… 心生怜惜。他的注视变得柔和,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于是开口说:“喜欢这里的话,以后有事没事,随时可以来晃晃。” 这个邀请使她感到窝心。“不会妨碍你们排练吗?” “怎么可能?巴不得多个监督。” “要是连恶魔团长都没办法了,还有谁能胜任。”她笑道。 “这么小看自己?那你一定不知道,连很少赞人的瑞比,也说你是匹黑马。她还准备了见面礼要送你,只是上次临时碰到你,没带在身上。” 什么?她惊愕,那个看似不好亲近的瑞比?“什么样的见面礼?” 他露出神秘微笑,卖个关子:“猜猜看。” *** 一袋亲手种的番茄,是那意想不到的见面礼。 瑞比,Rabbit,在《小熊维尼》里是只热爱园艺的唠叨兔子;轻风舞团的瑞比,家也有片小菜圃,人却相当寡言。 “你不知道哦?瑞比是兼职作家,还出过几本有关蔬果和香料的书呢。”小虎笑呵呵指自己。“至于我嘛,我的正职是soho插画家,有没有惊奇到?”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团员都另有正职,业余参加舞团全出于一股热忱。 轻风舞团每年固定有二至三场的大型公演,筹备的空窗期照常营运,除了接小案子,也主办舞蹈课程……将这些内情一一讲解给她这新鲜人听时,小虎自觉资深,颇为自得。 那天没别的事,丁薇霓待在舞团边看排练,边做镶珠子的练习,等人走光了,一看表,都晚上七点多了,她也准备跟聂鸣锋道别。 走到房前,见房门虚掩,光线透出,她怔了下,推宽门缝觑目一瞧,发现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轻轻推门而入,她伫立咖啡桌边,凝视那张睡脸。他肘底还压着卷宗,几张纸散落胸前,使她不禁猜想,他是不是连在睡梦中都在思索着舞步? 直是个工作狂。她在心中置评,嘴角弯弯的,偷笑。 蹑手蹑脚上前,动作轻微地把沙发边的小灯关上,她退出房,走出屋,刚按下电梯按钮,忽闻声响,讶然回头,见到那扇刚被自己关上的大门打开,他倚在门边,平时湛然有神的双眼此际微眯着睡意,像只佣懒的大猫。 心中直觉的形容令她眼底浮现笑意。“我吵醒你了?” “没有。”他用手指顺顺睡醒微乱的头发,懒懒笑道:“肠胃才是我的闹钟。吃过饭没?这附近有家北平馆子还不错,一起去?” 比起已吃腻的便当店,这实在是个诱人提议,她眼睛一亮,欣然说好。 待他梳洗完毕,他们相偕到饭馆,点好了菜,侍者端上几碟小菜问他们需不需要,她想征询他的意见,一回头却见他已拿出带来的资料在翻阅。 “团长。”她唤回他的注意。“你有没有想要的小菜?” “我无所谓。你喜欢什么尽管拿。”他抬头,对她歉疚一笑,用下巴比比手上的资料。“明天要跟舞台设计师开会,得今天把设计图赶出来。” “没关系,你忙吧。”打发了侍者,再回过头,见他的模样认真忘我,似已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她单手支着下巴注视他,且看他打算这样勤奋到何时为止? 过了一会儿,上菜了,以为他总得支开工作开动了吧,想不到他还是忙着看资料,本能地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 还真是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她在心中嘀咕。 当桌上的菜快吃完时,她蓦地起了坏心眼,拿起桌上的辣椒罐,偷偷加了好几匙到他盘里,再假装若无其事地窃笑观察他。 只见他夹起一个被辣椒染得红艳艳的锅贴放入口中……咦!她惊愕极了,因为他竟似一无所觉,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不停筷地继续吃。 怪了,难道他的味觉也随分心而失灵了吗?离开饭馆时,她还在纳闷;走到路口前,他忽然开口说: “我嗜辣怕酸,下次你加醋会比较有效。”语带促狭。 噢!她瞬间面红耳赤,难忍尴尬。太好笑了,怎会以为他真没察觉?想起先前的行径,她也不懂自己为何突然这样孩子气……“对不起。” 见她低着头,像个愧疚认错的孩子,他笑了,轻轻一拍她肩头。“跟你闹着玩的。是我不对,再怎么忙,找你吃饭也不该只顾着其它事。” 她摇摇头。“无所谓。我向来习惯一个人吃饭。” 这话让他胸口一紧,她接得这么顺口,不以为意的态度更教他在意。 她一个人住吧?平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好好照顾自己吗?随即感到好笑,她又不是三岁孩儿,够大够独立了,哪用他来瞎操心?明知如此,可就是忍不住微揪了心……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干嘛呀,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活像在博取同情,明明没那个意思的……她讪讪地想办法解释:“我……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一个人吃饭,轻松没有压力……一个人吃饭,是种享受……你不觉得吗?” 以为他会认同的,看他忙成这样,想必觉得跟人吃饭既麻烦又浪费时间吧? 没想到他却回答:“不觉得。”他覆额叹息。“我觉得一个人吃饭,空虚又寂寞,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新闻,让我食不下咽;对着繁重的工作,让我食不知味,还会悲惨地犯胃痛……所以,以后有空的话,常常陪我吃饭吧。” 第3章(2) 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相信他!看他的表现就知道,工作是他最好的下饭菜。当然,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个男人真奇怪,在工作上严厉不近人情,私下却会在不经意的地方展露温情,让她这么感动,胸口泛着微甜的暖意。 “唉,那好吧。”她故意摆高姿态。“就当做善事,我答应你。”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块,嘴巴跟着一起笑了,这“笑”逐渐扩大,最后演变成开怀大笑,嘻嘻哈哈不可收拾,连暗蒙蒙的夜色也跟着诙谐起来。 这一刻的快乐,如果非要有个理由,他会说,那是因为她的笑容。 她会说……那是因为他。 *** 如果一个人曾让你这么开心,那么当你不顺心时,就会第一个想到他。 那天,一场突来的大雨,打湿了她的草稿本。打工结束后,原本想赶在迪化街永乐市场打烊前去布行挖宝,却祸不单行来了另一场雨,坏了计划。 她心情低落地回家,经过路口时,脚就这么偏离轨道,朝舞团走去。按了门铃,却忽觉不妥,这时间通常没排练,自己无故前来,一定会造成他的困扰吧? 他打开门时,见到的,就是她尴尬又带点无措的样子。 他扬扬眉,也不问来由,朝里头撇撇下巴,直接道:“进来吧。” “不……我没什么事……”后悔自己的轻率,她想道歉告辞。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他手握门把,没有关门的意思。“快点。” 他微笑催促的模样使她感到温暖,依言进屋,耳畔听到音响放着音乐,直觉以为是练舞用的乐曲,旋即发现不是,因为她听到熟悉的轻快旋律,还有歌手正轻轻唱着:永远别对一只鳄鱼微笑…… “小飞侠的卡通原声带?” 他掀眉。“你听过?” 岂止!熟得有几首歌都会背了。她微笑,低头见到地上摆着一块游戏版图,不禁一怔。“你在玩大富翁?”跟谁?她好奇张望,没看到其他人哪。 他走回游戏边坐下,为她解惑:“自己跟自己玩,可以沉淀思绪。” 还有这种玩法的?她失笑。“听起来怪可怜的。” 他嘴角微扬。“不如你陪我玩好了。” “好啊。”她也席地坐下。 “你心地这么好,我会让着你一点。” “不行。”她眼里闪着挑衅的光芒。“赢得太容易的游戏多没意思。” 他斜睨她,佯怒。“太傲慢了!我改变主意了,得好好教训你一下才行?” 狠话撂下了,谁知游戏开始后,他接连撞衰,被迫破财消灾,入不敷出,眼看就要破产。 玩到一半,她喊暂停去上厕所,回来时,眼尖地发现局面似乎略有不同,疑惑地凭着记忆仔细勘查,惊讶地觉察:“为什么你多了一栋旅馆?” 还没得到回答,铃铃铃……电话铃响,他上前接听。 她隐约听到他说:“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嗯……晚点再告诉你行不行。” 等他挂断电话,她问道:“有公事吗?” “没事。是小虎问,明早能不能来特训。” 什么?“小虎要……特训?” 他笑瞥她一眼。“这么惊讶?” “有一点。”印象中,平时排练,小虎最没干劲,老是第一个嚷着要休息,私下竟会要求特训?一个想法倏然跃入脑海。“是不是因为驴子快回来了?” 换人惊讶,他挑眉瞧她,眼底蕴笑。“明察秋毫。” “只是听其他人说过,小虎在驴子面前最爱现……他们是男女朋友吗?”冲口问出,马上觉得不对,那应该是…… “还要再低阶一点。”索性为她解惑:“是互相喜欢。” 咦?“可是,小虎说,驴子是好朋友,而且还会去联谊。” “就是有这种笨蛋。长这么大,还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楚。”他摇头笑道,回来坐下,抓起骰子递给她。“好了,我们继续。该你走了。” “慢着……”她一手支着下巴瞧他,一手指指地图上不该存在的建筑,质问道:“你偷盖了一栋旅馆,对不对?”别以为她忘了。 “什么?没这种事。”脸不红、气不喘。 装蒜!不敢相信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她睁圆眼,笑意直往上冲。“算了,快拿一千块来贿赂我,我可以假装没看到。” “那怎么可以!行贿是犯法的。”居然还一脸不苟同地谴责。 “违建也是犯法的。”她作势要动手拆毁。 他截住她的手,凛然道:“做人要厚道点,凡事留点后路给别人。” 竟然跟她扯起人生大道理来了,他就这么不想输吗?她强忍笑意,正色道:“好吧,我可以给你一条后路,那你打算拿什么当过路费?” 他一手抵着下颚,状似沉思。“这样吧,晚餐请你吃披萨。”说完,他站起来,再次走到电话边,拿起无线电话,回头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嗯……洋葱披萨,除了洋葱,什么都没有的那种。” “……算了。”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回到原地坐下,拿起一张千元面额的假钞递给她。“我改变主意了,拿去。” “哈……”她再忍不住地爆笑出来,望着他的脸,不晓得是不是笑得太厉害,心跳也跟着快了,扑通扑通很亢奋。 他看着她大笑,也打从心底感到愉悦,想不到逗她开心是比玩大富翁更棒的娱乐,只见她笑眯了眼,一手掩着嘴,使声音微闷,他突然有股奇怪的冲动,想拉开那只小气的手,好将那可爱的笑声听得更清楚些。 愉快中,不知不觉,CD播完一遍,重又唱起:永远别对一只鳄鱼微笑…… “笑了会怎样?” 不期然想起,那一次,她在电话中这样问。 这一刻,明晃晃灯光下,她的笑容特别亮眼;忽然间,好像有个坏东西,偷偷摸摸地伸出舌头,在谁的心坎上舔了一下,热热的,痒痒的…… *** 事后回想起那天的事,丁薇霓依然感到神奇不已。 他像个魔法师,轻轻一弹手指,所有不快和沮丧就烟消云散。 那到底是什么法术,总能让她这么开心?她享受这份快乐,又不免困惑。 然而他们之间,也不是永远都这么和乐融融的。 这天,将近晚餐时间,她带来令人消化不良的消息,引燃火花。 “不是已经定装,为什么临时又要变动?”审视手上经过修改的设计图,聂鸣锋眉头微微一皱,再看向面前的人,见她一脸跃跃欲试。 “这不是大变动,只是细节上的修改,不会造成大影响的。我知道现在提出是晚了点,但是……创意是随触即发的,它现在才来敲我的门……我不是故意要找麻烦。”她诚恳解释,希望他可以理解。 “问题是,别人不见得能配合你的随触即发。”他面无表情。“这件案子,是要你按照原本的设计做出一样的衣服,现在的成品很好,不用做多余的事。” ……意思是她画蛇添足吗?她微恼抿唇。“既然都花钱重做了,趁机补强一下不是很好?图书再版也会修饰原先的内容啊。” 他抱臂睨她,模样看来不甚友善。“你的意见不少。” “因为我是服装设计师,不是裁缝,经过我的手做出来的,就是我的作品,我希望尽善尽美……”她试着据理力争。“团长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你有这个心很好,但是……”他凛容道:“不行。”斩钉截铁。 不行?!“为什么……不行?” “你的构想不错,但改了会不会更好是未知数,时间紧迫,不必冒险。”他严肃道。“况且你自己不也知道,现在提出太晚了……别不按规矩来。” “时间不是问题,我后天——不,我明天就能赶出来给你!”她急切道。 他不置可否,脸上却摆明写着:到此为止,没得商量。 她气闷瞪眼,与他对峙,明白他有他的道理,但她实在是……很不甘心!“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只许自己龟毛!”忍不住脱口低喊。 他板着脸,表情威严,没有软化,内心却忍不住被这话勾起了笑意,看着她因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不由得有点想逗她。有时面对她,他的童心会反常的旺盛,这奇特心态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因为我是团长,有特权。” ……别火!要冷静,要言之有理,才能让他信服。吸一口气,她认真道:“团长,我不是在无理取闹。这次演出,场地小,观众席相对也小,舞台可以看得清楚,细节上考究,观众也可以感到我们的用心,这有什么不好?” 见她眼神坚毅,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好气又好笑。 “相信我,改了真的会比较好,来得及的。”她不死心地继续游说。 耳中听着她的极力说服,眼里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奇异感受,好像被那张顽固的小嘴轻轻巧巧地,叼住了心。 “我希望尽善尽美……团长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思及她方才的话,他蹙眉质疑自己,内心这股动摇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无奈叹息,承认输给这句话。 这女孩真够执拗的,竟一再打破他的原则,严重影响他! “好了。就照你想要的试试,明天交件。” 咦?她怔了怔,大喜过望,但很快发现他神色漠然,爱理不理的样子,她静默几秒,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对。”严厉的眸光射向她。“你逼得我妥协。” 感到他当真动怒,她不禁微僵,没想过自己的坚持会激怒他。 他双手环胸,冷淡道:“现在还来得及打消念头。” 绝对不要。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虽然不想见他生气,但是…… “明天看到成品,你就不会气了。”她抬头挺胸,眼神坚定不移,信誓旦旦道:“我保证。” 闻言,他露出有点怪异的表情,下一秒,大笑出声。 什么……怎么了?她错愕瞧他,跟不上他的情绪反应。 他止笑,瞄眼壁钟,晚上六点半。“好了,设计师小姐,先一起去吃饭吧。” 她一愣。他……是在说反话吗?“不……我还是回去赶工好了。” “要是赶不及,后天早上我去找你拿。”知道她这一回去,肯定会废寝忘食地自虐赶工,他决定宽限。“人是铁,饭是钢,别说这么多,走了。” 被他喜怒无常的表现搞糊涂了,她忍不住狐疑:“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什么意思?” “不然怎么前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又若无其事邀我吃饭?”太怪了。 他挑起眉毛,笑着说了句—— “这叫公私分明。” 第4章(1) 丁薇霓发现,聂鸣锋没有夸大,他的确表现得公私分明。 此时,同样在那间北平馆子,他们共进晚餐,他对着她,一贯的谈笑风生,丝毫没把方才的工作情绪带到餐桌上。 那她是喜欢工作时的他,还是私底下的他?恐怕有点难以取决,因为各有魅力……咦!脑中太过自然的自问自答,使她愣了一下。 什、什么喜欢……她在想什么?不,她所谓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等一下!她干嘛这么紧张?发现内心一直在自我解释,她哑然失笑。 “在想什么这么有趣?”对面的他兴味地问。 莫名心虚,她随便找个问题搪塞:“为什么你、嗯……会想设立舞团?” “人总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他笑道。“你不也找到了你的?” “你是怎么找到的?”她想挖掘更多关于他的传奇。 他试着回想,却说不上来。“只能说,有一天,当我察觉的时候,已经离不开舞蹈了……就像着魔一样。”他看向她。“不如说说你的故事。” 她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小时候,爸爸经商失败,家境不好,只能捡哥哥半长不短的旧衣服穿,帮纸娃娃设计美美的衣服变成我的乐趣。长大后,对服装设计还是热中,加上我哥他……总是鼓励我,所以决定朝这方面发展。” 注意到她提及亡兄时,语气微顿,怕她感伤,他迅速接话:“你很努力。” 她笑着摇头。“你才是。”被他这样称赞,只怕连拚命三郎都会惭愧。“你老是给我一种感觉,好像没有明天一样,所以硬是把一天当成三天用。” “唔……也许是吧。”他微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现代舞的创始人说过,真正的舞蹈动作,不是发明的,而是发现的。舞蹈是一门永远的探索,一个人在有生之年可以发现的太过有限,每想到这里,我就舍不得停下来。” 他眼神熠熠,热茶的冉冉白雾醺着他的脸,衬得那双深邃眼眸更黑更亮。他诉说抱负时,她在他目光里感受到深切的热情,这个神采奕奕的英俊男人,在这一刻显得更耀眼出众,教她呼吸一窒,莫名脸红心跳,低下头,一时甚至不敢逼视,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双眼睛吸走……这……这是什么感觉? “我懂你的意思……”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她说:“创意都是永无止境的,我也希望有机会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在有生之年尽量开拓眼界,挑战极限。” 她说得认真;他听着,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注视她,有点困惑和好笑地想:咦,他居然跟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女孩相知相惜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更玄的是,他还觉得,如果是她,应该可以理解自己的理想…… 回忆方才他们之间的那场角力,“应该”被换成了“一定”。 “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只许自己龟毛!” 想到她不平的模样,他胸中又升起笑意。当他说自己有特权时,他打赌她一定在心里咒骂他,事实上,她脸上根本写着“拽什么”三个字。 然后呢,面对他的疾言厉色,满以为她会惶恐放弃,结果看看她说什么?明天看到成品,他就不会气了?还“我保证”?越想越好笑,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想什么这么有趣?”换她问了。 “在想你刚才的表现。”他笑吟吟,据实以告。 “……那一点也不有趣,好吗?” “我也这么想,但嘴巴就是会自己笑,你说奇不奇怪?”又逗她一句。 她瞪他,哼道:“你惨了,现在就笑成这样,等看到成品,一定会笑到嘴抽筋,而且心里想,老天,还好我听了她的话,改过实在太棒了。” 他听得大笑,于是她也笑了,惊奇自己居然会开这种自以为是的玩笑。跟他在一起,她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情绪总似快板乐章,雀跃动听。 聂鸣锋笑瞅她,在今天对她有了更多了解。她虽年轻,却跟自己一样有理想和坚持,令他欣赏。说到底,她的求好心切,也是为了成就自己的舞台……想到这,他甚至感动了。 “你赶工归赶工,饭不可以忘了吃,知道吗?” 他的叮咛让她倍感窝心,乖乖笑答:“知道。”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却愿在工作上容忍她的任性,即使心里不高兴,还是给她机会尝试想法,平时也总是认真看待她的意见,从不因她年纪轻就小看她,这种尊重让她感动。 那她是喜欢工作时的他,还是私底下的他? 脑中不期然又冒出这个问题,这一次,她肯定地想,两个都喜欢…… 两人沉浸在对方带来的感动里,一时都忘了言语,四目相对,一时都有点迷失,迷失在对方的灵魂之窗里,连眼也忘了眨,仿彿在互相催眠,微妙的情愫悄悄流动,牵出一条暧昧的线,将空气圈套住,收紧、再收紧…… “大碗酸辣汤!”侍者在这时吆喝上菜,打破了迷离的气氛。 他身体一震,将筷子撞掉,回过神来,弯腰捡起,想请侍者帮忙换一双,对方却已匆匆跑去服务别桌,只得先将筷子放桌上。 望向对座的她,他发现自己有点不寻常,竟无法说明刚刚在想什么? 清清喉咙,他找话说:“生意真好。” 她也略感局促,眼神乱飘,就是不看他,直到最后……停在那碗汤上。 见她盯着那碗汤,脸色变得古怪,他问道:“怎么了?”倾身一看,吓!发现汤的表面居然浮着一粒指甲大小的可疑黑点。 “嗯……”他摸着下巴,剑眉一轩。“这该不会又是你加的料吧?” 可恶,这男人很会记仇嘛。不甘被调侃,她瞪着他,撇撇嘴道:“是啊,这很补的……要不要我帮你盛一碗?” 他哈哈笑。“还是算了,补过头,流鼻血就惨了。” 她不由得也笑了,感谢这碗不卫生的汤,给他们机会笑得理所当然,适时驱逐那些奇怪的不对劲,气氛自在多了,他们又说说笑笑起来。 正值晚餐时段,餐厅人声鼎沸,邻桌有小孩哭闹,但面前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她的眼睛跟耳朵都被密切镇定,愉快得根本不会注意到烦人的杂讯。 筷子动得异常慢,一个锅贴要分十口吃,明明心里挂念着要回家赶工,身体却赖着舍不得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跟他在一起,总是那么的欢喜。 而看着他——只是这样看着他,她莫名的有点出神了,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来了,这是为什么呢?怦怦怦,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她若有所悟。 也许那是因为,她所谓的喜欢,真的就是那个意思…… *** 隔天,丁薇霓卯起来赶工,在演出前如期交件,当然免不了和团长大人再来个几次例行“沟通”,最后顺利过关,拍板定案。 接着,在彩排当天,她终于碰见传说中的驴子。 在这之前,小虎曾慎重其事,事先给她友善的提示:“如果喔,我是说如果啦,你不晓得怎么应付她的话,就对着她笑就好了。” 这样的形容,教人不免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嘛,唉,跟《小熊维尼》里的驴子有点像,动不动就忧郁悲观。她从小窝在电脑前,所以有人际紧张症,以前为了怂恿她一起学舞,不知花了我多少功夫……”说到这,像是意识到什么,小虎忽地停话,懊恼地自打嘴巴一下。“你、你千万别误会喔!虽然她有一咪咪的神经质,不过她其实超——可爱的,只是霹雳怕羞,又对自己乱没自信而已。真的真的,我保证你会喜欢她的。” 这时,丁薇霓看着眼前这个听说“超可爱”的人,难以理解她怪异的表现。 “你你你好——”清瘦高挑的女子,一张鹅蛋脸,一把娃娃声,双手交握胸前,脸色发白,紧张得像随时要休克。她胀红脸,深呼吸,闭上眼,以慷慨就义的气势,颤声宣布:“希希希希望可以跟你做朋友。” 过了一会儿,她怯生生睁开眼,嗫嚅道:“我……我说了吗?” “说了说了!”小虎不知从哪蹦了出来。“赞哪,驴子,这次很成功呢!” “真的?真的?”驴子惊喜地捣住嘴,仿彿中了头彩那样不敢置信。 “真的!真的!喔耶,give me five——”小虎跟她击掌,拉着她转圈圈。 愣望面前兴奋不已的双人组,丁薇霓愕然,完全处于状况外。 “啊!”总算惊觉自己失礼地把别人晾在一边,驴子惶恐万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兴奋了……请、请请不要讨厌我。”嘴唇颤抖,一副受惊小鹿的模样。“——0111001101101111011100100111001001111001……” “完了!驴子当机了,又切换到0和1的二元世界去啦!”小虎大惊失色,抓住驴子双肩,一阵粗鲁猛摇。“驴欸!驴欸!醒醒哪!说人类的语言啊——” 这场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绍,之后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丁薇霓想笑。 忆起最初,聂鸣锋曾形容团员们是些很有趣的家伙,但她想,该说是趣怪比较贴切吧?不过要论最无趣的一个,肯定不是他……至少,现在该是她才对。 “胡说。”听了她的想法,聂鸣锋想也不想地笑斥。 “难道你也打算用有趣来形容我?”她不信。 “有何不可?”他闲闲反问。 “我明白了。”她抱臂睨他,故意拉长声音说:“你的修辞学不及格。” 她挖苦人时,含笑的眼睛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感觉有点顽皮。 他也笑着,胸口热热的,没有说的是,他其实觉得,她很可爱。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想法似乎越来越寻常了……会不会是以前老听她哥哥这样说她,自己被潜移默化了?而他也记得,她哥哥还说过,她不喜欢被人说可爱,认为那像被当成小猫小狗,所以他没当面说出口。 只是,他忍不住笑想,即使是她这一点,也真的让他觉得可爱啊。 *** 轻风舞团里,存在一种微妙的协调——小虎三八又聒噪,驴子怕羞又纤细,狂欢大队每天吵得要命,瑞比大多时候却静得没存在感,开口只为谈公事。 在这里,气氛永远欢乐且充满活力,丁薇霓适应良好,就这么愉快地待了下来,以为不会有任何不快,所以从没想过,会碰上那桩意外。 记得清楚,那是一个周末假日,小虎说有要事相商,她特地前往舞团,一打开门,突然有人从门后跳出,大叫一声:“Surprise!” 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听到那阵熟悉欢呼:“狂欢、狂欢!” 唉……这些人,这次又找了什么名目要庆祝了? 好笑又好气的心情,在目睹小虎手捧的蛋糕时,瞬间僵凝。 “生日快乐!呵呵,二十二岁,马上就要毕业喽,前途无量,恭喜、恭喜!”小虎率先道贺。“对了,这蛋糕是驴子用心挑的唷,很漂亮吧?” “小虎。”驴子在旁羞红脸,扯他衣袖,悄声道:“讲这干嘛……” “哎唷,这有什么好害臊的。”见丁薇霓站立不动,小虎俏皮地眨眨眼。“可爱的维尼熊,不会忘了自己今天是寿星吧?有没有超给它惊喜啊?” 她却恍若未闻,只直勾勾盯着蛋糕上象征岁数的数字蜡烛,面色木然。 “维尼?”她怪怪的哦?小虎一惊,想起告诉瑞比庆生计画时,她过分冷静地忠告他,不是每个人都会享受这种惊喜,难不成给那乌鸦嘴一语成谶…… 不、不会啦,他马上说服自己。瞧,她盯着蛋糕,眼眨也不眨,很入迷的样子呀,没错,她肯定是太感动而已,你看她感动得……感动得……夺门而出?! 砰!大门被重重关上。 飕……兴奋之情极速冷却。 静默良久,有人森然发问:“我说小虎……你该不会是搞错日子了吧?” “这、怎么会……不可能哪……”小虎好冤屈。 “呜,是我的错,一定是我蛋糕选得不好……”吓,驴子出现崩溃前兆! 大伙这可吓坏了,赶快七嘴八舌安抚她:“想太多了,跟你没关系,真的!” 在场还没人明白,如果真是搞错日子,也许丁薇霓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非常愤怒。在电梯中,她气得握拳发抖,甚至无法顺畅呼吸。 是谁?是谁出的这馊主意?难道以为她会开心?!不,她最恨人这么可恶地探人隐私了! 踏出电梯时,胸口翻搅一股将近作呕的感觉,无法忍受继续待在封闭的水泥建筑内,她低着头,拔足跑出大厦,却在大厦门口不小心狠狠撞到强劲的撞击力使她立足不稳,差点跌倒,幸好对方先一步扶住了她。 “薇霓?”他叫出她的名字,语调因讶异而上扬。 是聂鸣锋。 “你……”她太错愕了。“你今天不是有事……” “小虎说有要紧的大事,拚命打电话催我回来。”聂鸣锋笑问她:“你刚从上面下来?怎么,他们又在干什么好事?” 第4章(2) 她说不出话来。 他有力的大手还握着她的手臂,诱人温度透过发冷的身体传递,她突然害怕,不着痕迹地脱开他的掌握,唯恐自己在这情况下会无法克制地投入他怀里。 一二三,她深呼吸,暗自数数,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你怎么了?”抬眸一瞧,他正凝目打量她。 “没事。”她缓缓摇头,庆幸自己已顺利镇压住动荡的情绪。 他端详她一会儿,似要确认她确实无恙。“这么匆忙,要去哪里?” “我……忘了个重要的东西在家,正要回去拿。” “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想顺便在路上买点别的东西。”她扯扯嘴角。“那……我先走了。”从头到尾,语气轻松自若得连自己都佩服。 真的没事了,连她自己也这样相信,转身离开,谁知才迈开两步,手臂倏然被人由后拽住——什么?她惊愕回头。 “没事才怪。”他一使力,将她拉回身前,犀利的目光,看穿她。 虽然她神色如常,对答如流,但他敏锐地察觉她眼神有点飘忽,加上她先前不寻常的莽撞,在在显示出不对劲。 而只是这样淡淡的四个字,威力却像一阵狂风,霎时吹毁她的海市蜃楼。 糟了,好痛!她揪住胸口,痛苦地喘息起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薇霓!”伸手支撑她,见她面无血色,他惊疑不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她虚弱地摇头。“真的……我……我要回家。” “我开车送你。”这一次,口吻坚决,不容拒绝。 短暂车程中,他面色凝重,嘴唇严肃地抿着,碰到红灯时,指尖在方向盘上无声轻敲,像在思索该怎么做。 她想,他心里一定充满疑问吧?以为他会发问,没想到他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到了她的住处,他熄火拔下车钥,不放心道:“我陪你上去。” 她呼吸梗住,傻傻看着他。 他……他真好……真的什么也不问? 咬紧下唇,心中莫名酸楚,想到那些团员,他们的用心却没得到感谢,可是,即使重来一次,她肯定还是会那样不可理喻。 尖锐的愤怒,让她无法顾及谁的感受,就算不知者不罪,她也无论如何不能忍受有人以那样喜洋洋的方式,硬生生血淋淋地刨开这已被深埋的日子—— “今天是我哥的忌日。” 啊。 是谁揭开了那个她长久以来企图遗忘的伤?那声音好陌生,嘶哑得足以刮伤耳膜。还是,那是她的灵魂在被泪海淹没前,不顾一切发出的微弱呼救? 眼眶骤痛,令她将脸埋在掌心里。黑暗中,脑海里不期然响起那句话: “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把我当哥哥。” 幽幽的,仿彿来自遥不可及的地方。 不不不不,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她在心中恸喊,声嘶力竭,奢望这样就能将讯息跨越生死界线,传达给那个人。 哥哥。哥哥。 *** 第一次见到那个大自己几岁的男生,他装扮得活像个小绅士,穿衬衫西裤、系腰带,领口还打着个可笑的小领结,显然经过母亲的精心打理。 “……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爸爸这样介绍他。 “嗨、嗨!”那男生对她热切挥手,笑露一口白牙。 像个呆子一样。她在心里毫不客气地想。 “我跟敏姨还有事要商量,你们到旁边去玩吧。”爸爸微笑道。 她低下头,小脸微沉。为什么她非得跟他玩不可?她又不认识他。 她讨厌这样的爸爸。如果妈妈在,就绝不会要她跟陌生的小朋友玩…… 等爸爸一转头跟那女人说话,她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却传来可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到了自己房门前,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住那人。 他却像没感觉到她的敌意,笑问:“你叫薇霓?是小熊维尼那个维尼吗?” 才不是。她又瞪他一眼,推门入房,伏在桌上,迅速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走回门前,举在他眼前给他看个仔细。 “哗,你的名字笔划好多喔,你居然已经会写了,好厉害。” 哼,大惊小怪。“笨蛋才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聪明。”他笑咪咪。“我啊,到了三年级才被纠正,原来我一直把我名字里的‘孟’写错成‘盂’,哈哈!很好笑吧?” 无聊……她冷淡地睨他一眼,谁理他错把什么写成什么。 “嘿,你很酷耶,笑一笑嘛。”他踏前一步,想表示亲近。 “不准你进我房间。”她凛着小脸,立刻把门关到只剩一道小缝。 “欸……”他搔搔头,一脸疑惑。“你为什么好像很讨厌我?” 她抿紧唇,冷冷道:“你才不是我哥哥!”砰一声,当着他的面,关门上锁。 待在自己的小小堡垒内,她爬到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生闷气。 那个敏姨也不是她妈妈。她只有一个妈妈。 然而,无论多么不愿,那两人还是在一星期后正式住进家中,那个男生住她对面原本是客房的房间,她因而变得不爱出房门。 就这样河水不犯井水的过了一阵子,有天睡前,爸爸来房内找她谈心。 聊了一会儿,他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敏姨他们?” 她默认。他见了苦笑,张口欲言,她先问了:“爸爸,你忘记妈妈了吗?” 他顿时沉默,良久后,低声回答:“爸爸永远也不会忘记妈妈的。” 说完,他忽地别过头去,抹了抹眼睛,动作迅速,却没瞒过她,爸爸……在哭吗?她噤若寒蝉,心里又惊又悔,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就是因为忘不了,才会觉得寂寞……”言尽于此,像是说不出话来了。最后,他摸摸她的头,道过晚安,起身离去,匆促的背影看来有点狼狈。 那天之后,她不再对敏姨母子闹别扭,却渐渐在爸爸面前封闭真实情绪。年幼的心灵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了她,爸爸还会寂寞,所以悄悄受伤了…… 那天晚餐后,她回到房内,关门时,听到有人叫道:“等一下!” 是那个臭男生。她皱皱眉,决定假装没听到,关门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加速进行,想不到他一箭步抢上来,口中嚷嚷:“喂喂!你听我说啦!” 他伸手意图握住门把,却误将手探入门缝,结结实实被门夹到手,痛呼一声。 她呆住,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连忙将门拉开,见到他手上明显的红痕,心里惊慌又有点愧疚,脱口艾艾分辩:“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啦,不会很痛。”他朝痛处吹口气,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那是爸爸客户送的高级巧克力。“喏,我是想把这个给你。” “爸爸不是说这个不能吃,要转送给别人?”她狐疑道。 “可是你想吃对不对?”他对她眨眨眼,还嘿嘿两声,好得意似的。 “不对。”斩钉截铁的口吻令他错愕。 “刚才在饭桌上……你不是一直盯着它吗?” “那是因为盒子外面的包装纸很漂亮。” “什么?”他张了张嘴,脸色慢慢变红,觉得丢脸地蒙住脸,闷闷怪叫一声,很窘地干笑道:“哈……原来、原来是这样喔……那我真是太糗了……”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我爸爸也知道。”她抬高下巴说:“他很疼我的,如果我喜欢巧克力,他一定会留下来给我吃。” 仿彿没听出她略带示威的语气,他只是点点头。“对喔,说的也是。”低头看着掌心上的糖,苦恼道:“那这些巧克力该怎么办?” “你吃好了。”她握着门把,很有逐客的意味。 “……唉。”他垮下脸,颓下肩,显然非常沮丧。“虽然跟计画的不太一样,不过我还是有句话想跟你说,可以请你仔细听吗?” 她一怔。“什么?” “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把我当哥哥。”他注视她,柔声问:“这样好不好?” 咦?她错愕,没想过他会这样说,过了好久,才愣愣的“喔”了一声。 “嗯,就是这样,我说完了。”他对她露齿一笑,将双手插入口袋,转身走向对门,在自己房前停步,过了好几秒,蓦地回过头,搔头问道:“那个……我真的不能进你房间看看吗?”若有所求的神情,顷刻毁灭潇洒假象。 她的回应,是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像个呆子一样……在房内,她背倚门板,又一次在心里想。只是,这次不觉带着久违的真心笑意。 他们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一点一滴慢慢改变的。 搬家后,他转学跟她同校;她不喜欢引人注目,要他别常来班上找她,然而最后因为一起意外,他们的关系还是闹得人尽皆知。 那是个便服日,她担任值日生,下课负责擦黑板,班上素来不和的捣蛋鬼来找麻烦,他作势捏着鼻子,大声嘲笑:“丁薇霓是穷酸鬼,每天都从垃圾堆捡人家不要的旧衣服穿,大家不要靠近她喔,不然也会变得又穷又酸——” 再晚一步,只要再晚一步,他就会被板擦砸得满脸粉笔灰,但他等不到那一步了,因为有个不知打哪来的高年级生冲进教室,揪着他就是一顿好打。 结局是,鼻青脸肿的小男生跟以大欺小的大男生被双双送往训导处。 事情闹大了,家长被召到学校,回家后他被母亲狠狠责罚,却不知悔改。 “我才没错!那个死小鬼,再来一次,我照扁不误!”他悻悻道。 “敏姨打你打得不痛吗?”她奇怪地问。 “跟那没关系好不好?”他皱皱脸,回望她身上印有无敌铁金钢图案的T恤,忽然有点结巴。“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咳,我是不能买新衣服给你啦,不过……以后我可以挑点你穿起来也合适的衣服。” “哦……”她眼珠一转。“那我要粉红色的kitty猫。” “啊?!”他瞬间瞪大眼,显然受惊。“呃这个嘛,嗯嗯,也好……” “哈,骗你的啦!”她忍不住大笑,适时澄清,否则他一定真的买下去。 其实他不用帮她出头的,因为她不是会乖乖任人欺侮的弱者,偏偏他实在太过爱护她,不论做什么都优先顾虑她。 好比有一次,他带同学回家,那人随口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嘘。”他马上紧张兮兮。“说话小心点,她不喜欢把我当哥哥。” 他不知道,她正站在厅边,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然,他也不知道——他早就是她心目中最棒、最完美的哥哥了。 而她不知道的,却是这么美好的手足之情,原来也有享用期限。 如果是说故事,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带过那场变故。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他骑车来接我回家庆祝……在途中出了车祸。” 那是她年轻的生命中,第二次接触到死亡。第一次她还太小,不懂“妈妈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了”的真正涵义,这一次……她依然不甚明了。 可能因为电话不是她接的,可能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可能因为见到他时已是一具冰冷遗体,没能握着他的手随体温一度一度下降而逐吋逐吋撕心裂肺,她呆望那幕惨白场景,感觉像在旁观一出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悲剧。 丧礼过去,她渐渐从那种近乎空白的麻木中苏醒,一如往常地继续生活,而且适应得很好,甚至能平静地想到他、提到他,仿佛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只是,她从来没有将“死亡”这个字眼跟他相关联,从来没有。 因为他没有跟她说过再见啊。 当年,他中途闯入她的人生,笑着跟她挥手说嗨,要是他将提前离场,一定也会跟她好好道别的:“别伤心”、“好好保重喔”……那样一来,即使再难过再不舍,最后她也能学着接受。 但是,时日飞逝,她却连梦都没梦到过他,找不到真实感,好像幼年想到妈妈时那样,总觉得他只是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了,然后有一天,他会背着满行囊给她的纪念品回来,笑咪咪地说:“嘿!有没有想我呀?” 所以,她迫使自己忘掉那个已成忌讳的日子,家里也再没人提及,直到今天,那温吞烛火来不及烧融一组数字,粗暴地焚穿她的知觉—— 原来,原来……已经过了整整三年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子,一天一个防波堤,连洪流都能设阻,但在暴起氾滥的哀痛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转瞬崩溃。她逃过一次,在当时用尽抗体,这次却无能再抵御,长久以来遭受排斥的事实像晶片植入灵魂,痛彻心腑。 恍惚中,她感到有人伸出一只手轻抚自己头顶,那人的抚慰跟哥哥一样温柔,可是,即使泪眼模糊,她也晓得那一定不是他。 哥哥、哥哥、哥哥——要是用尽全力这样喊,能不能至少将他的魂魄唤来?恐怕行不通,他一定听不懂的,因为…… “他在世时,我从没叫过他哥哥。” 她总是戏称他小盂,起于他说小时候,一直把自己的孟姓错写成盂。 “没大没小!”有一次,被爸爸听到了,板起脸孔要教训她。 “没啦、没啦,是我要她那样叫的。”是他跳出来为她解围。 “唉,你就是太宠她了……”连爸爸也忍不住这样抱怨。 其实,她早该改口喊他哥哥,如今却再也没机会了…… 这念头似条钢丝狠狠勒痛泪腺,顿时泪如泉涌;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失去声音,眼泪还没干涸。 原来这些年来,她所欠缺的,只是这样一场痛哭,以及承认真相的勇气。 而今帮忙补足她的,是身旁陪着自己的、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是的,即使哥哥已经不在,她也终于找到其他可以放心哭泣的地方…… 然后,当所有悲伤痛苦全随泪水倾泄而出,她才终于可以开始恣意思念他。 第5章(1) 夏季昼长夜短,时近傍晚,天色还透着淡淡的光。 台北街头。聂鸣锋沉默地靠着车门,侧首凝望放下车窗的车内,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她像个孩子,哭累了,双眼红肿,靠着椅背睡着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光看着一个人哭泣,居然也能这么令人难受。 想到刚才,她不是安安静静地流泪,也不是自制地轻轻呜咽,而是像个受伤的孩子那样失声痛哭,他胸口不禁又是一阵抽紧。 “唉……”耙耙头发,他自嘲一笑,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无能,居然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倾听她的伤心,守着她流泪,说不出有力的安慰。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走到人行道旁一棵树下,站在可以清楚观望车内情况的位置,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小虎,他按键接听。 “团长,大事不好了!我们……那个……维尼她……维尼她……” “她跟我在一起。”打断他的满腔惶恐。 “什么?”小虎惊愕。“你是说,维尼她……”还有点愣愣的。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可以先各自回去。” “不行啊!代志可大条的,驴子她……驴子她……”语气悲恸。 聂鸣锋皱眉,严声命令:“说清楚。” “驴子她打击太大,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灵魂出窍……她这次不是当机,是断电停机啊!惨了啦!怎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叫她选蛋糕——” “安静。”真没办法,就帮这傻小子一把吧。“我现在要说的话很重要,注意听着。你,快到驴子那,什么都别管,只管用力抱紧她,听懂没?” “啊?这……这是为什么?” 还没得到答案,在旁有人插问:“怎样,团长说什么?” “团长不晓得为什么,叫我去抱住驴子……”用非常疑惑的声音复述。 “噗……咳嗯,笨,那是为了通电啦!救人如救火,还磨蹭什么!” “可是……” “天哪!不好了,快来啊小虎!驴子她没气了!”远远传来一声惊呼。 “呆头虎你还杵着干嘛,快来嘴对嘴过阳气给她,过了奈河桥就没救了!” 乒呤乓啷,电话那端,一阵兵荒马乱,然后通话结束。 聂鸣锋哑然失笑,看样子,那边是不用自己鸡婆费心了。他双手插口袋,站在原地吹风想心事,直到见到车内的人动了动,她醒了?他快步上前。 她睁开眼,一时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很快地记忆回流,她霍地坐直身,怔望伫立窗边的他。“我……睡着了?”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沙哑。 他绕回驾驶座,开门坐入车内,从后座捞来刚才去旁边便利商店买的宝矿力水得,扭开瓶盖递给她。“口渴吗?要不要喝点饮料?” 她接过,口干舌燥,很快喝完,补充被挥霍的水分。 “感觉好点没?” “嗯……”她放下空瓶,模糊地低应一声。 被悲伤灼烧过的双眼提醒她,自己是怎样毫不节制地在他面前哭得凄惨,目前她却没有心思尴尬。爆发大哭一场后,感觉虽然好过许多,然而长久以来的郁结,毕竟无法一时半刻就完全松开。 她头垂得低低的,双手在腿上不觉握紧,微缩着肩膀;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如此脆弱又无助的一面,使他胸腔紧绷。 方才她的眼泪全落到了他心坎上,那么沉重,拖着他的心往下无底般的坠落、坠落,那速度太过剧烈,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结果,在意识到之前,他不由自主伸长了手臂,温柔且有力地,拥抱了她。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低沉的声音,具有让心融化的魔力,因此神奇的事发生了——她心中忽然升起好几个太阳,蒸发所有黑暗,以惊人的效率,将忧伤一网打尽。 刚退潮的眼眶,好像又微微泛湿了,这次是出于满出来的感动。 他的怀抱真可靠,他的体温极暖和,他的味道太好闻,从他身上只感到纯净的安慰,没有一丝占便宜的意味,反而是她贪恋地不想离开,甚至带点傻气地想,如果流泪可以换得他安慰的拥抱,那当个爱哭鬼也不错啊。 老天,该怎么办呢?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非常非常喜欢这个男人。 感到她的情绪渐趋平稳,他内心这才如释重负。 由上向下望着她的发旋,他想,如果他们的相遇,真是好友冥冥中的牵引,那用意也许就是要他在这关键时刻,代为抚平这天人永隔带来的伤痛吧。一想到若非如此,此刻她可能在独自饮泣,他胸口就纠得死紧,多么庆幸自己在这里。 从没像这样心疼一个人哪,他不晓得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希望她的人生,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快乐和欢笑。 希望她幸福。 因为这些想法是如此理所当然,他忘了问自己: 这打从心底的怜惜,真的只是出于对故友妹妹的关爱吗? 还是,有没有可能……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爱情? *** 不晓得是不是聂鸣锋跟团员们说了什么,那件事的后续没人追问,大家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他也绝口不提,仿彿集体失忆……只她一人刻骨铭心。 跟着,丁薇霓顺利自大学毕业,经由原先打工的成衣设计公司的前辈引荐,得到一份助理的短聘工作。老板是位自纽约返台的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说是助理,其实就像跟班兼打杂,工作量不小,能去舞团的空档明显变少。 以前除了常去舞团,乔得上时间,她还会跟聂鸣锋一起去观赏其他舞团的公演,但现在别说是一起看舞了,有时连轻风舞团的演出也无暇参与。 “维尼,你今天会来看我们在艺洞的演出吧?你好久没出现了说,讲好的,这次一定要来啊。”怕她忙人多忘事,小虎特地来电提醒她。 “我会跟团长一起过去。”正好他到附近办事,她搭便车。 “对厚,都忘了团长要去找你,那太好啦!”小虎兴奋道。 瞥见等待的人正走来,她说:“团长来了,我要走了。” “好好好,等下见。”通话结束。 聂鸣锋走到她面前,对她微笑。“这么早到,等很久了?” 她穿荷叶边小洋装,合身的剪裁,衬出柔美的腰线,外穿短外套罩衫,脸上化了淡妆,妩媚的模样,让他心头一跳。 她今天很美…… “刚到而已。”她摸摸发尾,努力让自己分心,免得不小心直盯着他瞧,因而错过了那双黑眸里不觉流露的欣赏。 “走吧,车停在附近,大概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他领路向前走。 她跟在他身边,不禁暗叹。都半个多月没见了吧?他还是一样神采奕奕,完全不受影响,不像没用的她,只是面对他的一个微笑,就呼吸困难。 “打工还是很忙吗?”他跟她闲话家常。 “昨天开始吕姐病了,我也跟着暂时休假。”吕姐是她的老板。 “哦?”他抬高一边眉。“‘超级铁金钢’也会生病?” 咦?“你怎么晓得她有这个称号?”她诧笑。 “你跟我说过的,不记得了?” “有吗?”她仔细思索后,横他一眼。“才没有,你诓我。” “怎么可以这么笃定?”不赞同的眼神,指责她不可胡乱诬赖人。 “绝对没有。我记性好得很。”尤其是跟他说过的话,一句也不会忘…… “我知道,所以故意考考你。”狡猾地见风转舵。 她斜睨他,不吃这套,苦苦相逼:“到底是从哪听来的?快说。” 好吧,他笑着招了。“杂志专访上写的。她有次参与一出大型歌剧的制作,一人包办四十几件服装,从设计到交件只花了短短一周,忙得连觉也没得睡,还能随时精力充沛;就是从那时起,她被朋友那样戏称——我说的对不对?” “嗯,你的记性也不错。”她笑了起来,忆起吕姐跟自己提到那段风光事迹时,还得意洋洋地说: “敢瞧不起东方人?看我吓掉那些臭老外的蓝眼珠!” 他瞅着她的笑,这才发觉,这阵子,每次走出办公室,见到空荡荡的沙发时,心里那股虚浮感觉,原来是出于想念。 说的也是。要不是因为想念,那时怎会没事去查杂志,想多接触她的新工作?他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好笑。 她这么忙碌的日子,会持续到何时为止?突然想在心里有个底,不然总感觉有点不踏实。“那位吕姐这次回来,打算在台湾待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会再待多久。她是思乡病犯,想回祖国度个长假,所以顺势答应母校的邀请,回来担任短聘讲师,但纽约那里还有工作在等她。” 吕姐为人爽朗没架子,是位乐于提携晚进的长辈,而且专长剧场服装设计,正是她最感兴趣的领域;想到这可贵的学习机会时限紧迫,不禁有点惆怅。 “放假休息一下也好,连铁金钢都垮了,你可别跟着病了。” 呵,他是在关心她吗?被他话里的含意烘得心头暖洋洋的,她仰起下巴,表现出自信满满。“放心吧,在恶魔团长手下待过,到哪都游刃有余。” “你的语气却嫌不够感恩。”他剑眉倒竖,没过几秒,自己先笑出来。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在街上,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他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牵引她一起,散步般的走。 台北街头,车辆呼啸而过,尘嚣纷扰,街景杂乱,毫无景致可言,奇怪的是,他却如在胜地漫游,满心温柔喜乐,不在意有没有尽头。 *** “最近我去算命,大师告诉我,我的姻缘就快发生咯!” 距演出还有段时间,气氛尚显轻松,大伙聚在一起打屁,谈及近况,小虎如此说道。 “是吗?大师是怎么说的?”有人发问。 “哼哼……”小虎双手叉腰,得意得鼻子都快伸长。“根据大师的说法嘛,我的姻缘将非常之美满,命定的伴侣会是个与我无敌速配之人。” “你没回答问题嘛。我们想知道的,是时间?地点?三围?” “最后一点去死,前面两点嘛,呵呵,也许等下的联谊就会遇见咯。” “……你说什么?你又要去联谊?!”顿时满堂惊愕。 “是啊。唉,像我这种在家工作的,没有人事环境当邂逅的温床,只能自己制造机会啦。我已经决定,从现在起要狂联谊,直到找到真命天女为止。” 咻……忽有一股寒意自背后扫过,一回头,却啥也没有。“咦!刚刚……”小虎咽咽口水,心口扑扑跳,惊疑不定。“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飘过……” “对。”怨灵驴子。 唉……怎么会有这种少根筋的呆子?枉费他们上次强押他去男女授受很亲,他装傻不负责就算了,还想外出寻欢?!不可原谅! “他奶奶个虎,你实在呆到恶烂!给我袋子,我快吐了!”有人直接唾弃。 莫名其妙受辱,小虎愤慨。“喂!你们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不远处,压过他气势的,是聂鸣锋严厉的声音。 出事了?众人心头一凛,马上站起来,往前方聚集。 聂鸣锋正在询问负责的工作人员:“场地上为什么会是铺地毯?” 丁薇霓站在他对面不远,很少见到他这样脸色严峻、目光锐利,不带一丝笑意的嘴显得威严无情,浑身散发令人不敢妄动的压迫感。 “我们团上的行政上个月联络你们时,明确要求要铺黑胶地板,前几天也有再次致电做最后确认,为什么现在还会出这种状况?” “那、那时是另一个人接的电话,她没转告我……”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助理小妹惶恐地低下头,脸色发白,说话不禁嗫嚅。 “那是你们单位内部没做好沟通,没理由让我们承担后果。地毯非常危险,可能害舞者扭伤,这一点,当初不是特地跟你们做过说明?” “对、对不起……”她无措地眼泛泪光。“能不能拜托你们将就一下?” “将就一下?”黑眸里闪过一丝火光。“小姐,我们跟艺洞合作好几次,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我倒想请问一句——你懂不懂得尊重专业?” 第5章(2) 眼看团长咄咄逼人,都快把人家年轻女生弄哭了,小虎于心不忍。 “团长,不然把地毯抽掉,我们直接在水泥地上穿鞋表演,这样可以吗?”虽说穿的鞋子跟原定舞服不相衬,免不了会破坏造型,可也别无它法了嘛。 “就算是水泥地,也有可能滑地擦伤。”聂鸣锋对那小妹冷冷道:“你去告诉上头的人,没有黑胶地板,今天我们的节目只好开天窗。” 小妹含泪离开,众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凝重气氛下,丁薇霓从提袋中取出手机拨打,引来好奇发问:“薇霓,你打给谁啊?” “我老板人脉广,我打电话问问她能不能帮上忙。” 喔哦!大伙眼睛一亮,心生一线希望,无奈天不从人愿,她很快摇头。 “打不通。”她切断通话,该怎么办呢?“我再打打看。” 她轻咬指节,微蹙着眉,再次拨出号码,认真的模样使聂鸣锋目光一柔。“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用烦恼了。” 这时,换瑞比从提袋中取出计算机,滴滴答答按起来。 又有人好奇发问:“瑞比,你在干嘛?” “预估损失。”瑞比头也不抬地答。 “唉,损失……这字眼也太黯然、太销魂了……” “比较大条的是,这虽然是小型演出,会不会还是会伤到舞团的名声啊?” “这部分我也有计算在内。”啪啪啪,给能干的瑞比拍拍手。 主事的聂鸣锋倒是好整以暇。“怕什么?我都不在意了。” 他双手环胸,目光凛然,不容置疑道:“别的舞团碰上这种事会怎么做我不管,不过,我绝对不会让我团里的任何一个舞者,因为设备不足这种蠢事而受伤。”视线四下一瞥,回到对面的丁薇霓身上时,蓦地一顿。 他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很严酷?但是没办法,他实在太火了。 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事先通知确认,为什么还会出这种纰漏?回想起来,刚刚找上那助理小妹时,她还在边做事、边跟男友甜蜜热线,不用心的工作态度可见一斑。他最痛恨这种马虎随便的人,自己不敬业,还要拖累他人。 “团长,你的用意我们都了,不过……下次用不着那么凶巴巴嘛。” “对呀,有话好好说嘛,团长最那个了……”见不得女人眼泪的小虎帮腔。 “少废话。”聂鸣锋好气又好笑,警告地睨他们一眼,看向丁薇霓时,心莫名被扯了一下。 她会不会也觉得,他待人苛刻差劲,为人冷酷无情?在工作上,他一向不讲情面,却第一次这样在意别人的看法,希望她会懂得自己…… 这时,仿彿察觉他的注视,丁薇霓忽然抬眸瞧他,对他露出微笑。 那瞬间,他嘴角不禁也勾起,心情轻快起来,随即感到好笑。嘿,他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在寻求认同?!太荒谬了,有没有这么幼稚。 但是,她是自己的知己——这个念头,使他愉悦非常。凝视她理解的笑容,不知怎地,觉得她很美很美,会发光似的,紧紧捉住他的眼睛,激发心跳强劲的节奏…… 丁薇霓的心跳也很快,她在想,啊,这可恶的男人,为何可以这样迷惑自己?随时随地,他都这么冷静果断,认为是对的,就会贯彻始终,绝不妥协,坚决保护自己的团员,即使关系着自身的收益,也毫不犹豫。 这样的他,使她充满激赏,使她无法不更倾心。 不过,在旁有人可不像她这样想,小虎嘀咕:“我还是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他伸手展脚,在原地示范起舞。“看!像我这样跳不也没——” 话还没说完,他脚下一滑,砰!重重摔个倒栽葱。 这声巨响,吓了大家一跳,赶忙上前关切:“喂,你没事吧?!” “星星,好多星星……”小虎痛到翻白眼,抽气连连,不用摸都知道头上绝对肿了个超大包,还有……哦,妈祖,他屁屁好像开花了…… “小虎!你怎么了?!”一声惊呼来自后方,众人回头一看,是躲起来忧郁的驴子回来了,她扑到小虎身畔,从没见他这副垂死样,惊恐地煞白了脸。 “我不行了……我……我死了……”小虎断断续续地虚弱道。 “不……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欸……有必要激动成这样吗?小虎一呆。“小姐,我死我的,干你啥事啊?” “我……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呜哇——”哭天抢地,好不凄楚。 咦?!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跟着哗然——告白!如假包换的告白! “安静。”聂鸣锋喝止他们。“工作还没结束。瑞比,你负责指派没事的人,整理带来的布景道具。离演出还有段时间,我去问问主办单位,看他们到底能不能调到黑胶地板。”转向小虎,问道:“小虎,你有没有事?” 小虎愣愣道:“喔……没事……大概……”摸着头,慢慢坐直。 “你……你……”驴子瞪大眼,惊愕地看着他起死回生。 “很好。”聂鸣锋挑高眉。“那你可以回覆别人的告白了。” “噫呀!”驴子羞极尖叫,脸轰一声充血,跳起跑走,而小虎……还在愣。 “小虎你痴呆啦,还不快追!”观众笑叱。 他这才回魂,猛地跳起。“等……噢!”惨叫一声,摸着剧痛的屁屁,冒着冷汗,一拐一拐追上,龇牙咧嘴地吼:“喂、你再跑……我真的会死!” 笑声和欢呼紧接在他们离开后爆发:“好耶!狂欢、狂欢!” “安静。”瑞比已取出道具清单,准备调度。“剩下的人跟我走。”推推眼镜,从左到右环视一遭,冷静地作确认:“在这之前,还有没有人要告白的?” 哗,瑞比也会说笑?!大伙不可思议,又是一阵轰堂大笑。 一桩大好喜事,十足戏剧化,消弭了原本沉重的气氛。 聂鸣锋也笑了,视线对上丁薇霓,她同样显得愉快,眼里闪着笑意,亮晃晃的,像是恶作剧拿镜子折射日光到人脸上的顽童,扰乱他的注意。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为何目光离不开她?如果只因很久没见,胸中这过于炽热的感受,又该做何解释? 最离奇的是,他的思绪,一直无法抛开适才所听到的那句话—— 在这之前,还有没有人要告白的? *** 那时候,他的眼神,为什么使自己心跳加速? 那天之后,已隔了段日子,丁薇霓却仍不时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莫名会脸庞发热。 那双深邃黑眸,是不是在吐露什么重要讯息……唉!怎么可能。 也许,她只是在羡慕小虎,幻想心仪的人也可以跟自己示爱。 如果换她像驴子一样告白呢?唉……别傻了,暗恋之所以发生,就是有不敢轻举妄动的理由,她太过沮丧地明白,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对象看待。 十岁的差距,仿彿遥不可及,她只能暗地下功夫,调整穿着风格,努力让外表看来成熟点,希望他可以因此正视她,别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 无奈他的态度从没变过,于是她只好想,没关系,至少她可以随时去找他,可以享受他的关怀,在舞团的日子也很愉快,没什么好不满足的啊。 只是为什么,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煎熬她的心、打搅她的梦。昨晚,她甚至因此失眠了…… “薇霓?”耳边传来吕姐的声音,把她从出神中唤醒。 “是。”她连忙应声。 “你还好吗?”吕姐关心地打量她。“你好像精神不太好……对不起呀,都忘了你是个女孩子,还一直叫你搬桌子移板凳的。” “不是,跟这没关系,是我昨晚没睡好。”她澄清道。 下午来探吕姐的病,已近复元的吕姐好兴致地给她看自己在病中所做的绣花图样,还讲到自己前阵子找到一本很棒的绣花图鉴,一定要给她看看,带她到书房,却因地方太乱找不到,最后变成两个人一起整理房子。 “没睡好?是不是在烦恼学校功课?你这孩子,老是对自己严格,可要记得适可而止,别像我这样,少壮不保养,老大徒虚弱。”吕姐开自己玩笑。 丁薇霓牵起嘴角,心想,真正对自己严格的人,另有其人哪。记起今天还跟他讲好会去舞团,她忍不住瞄眼手表,糟糕,不知不觉都这时间了! 察觉她的动作,吕姐笑道:“等下还有事是不是?好了,快走吧。” “剩下的,我明天再来整理。” 吕姐原本想说没关系,但看看这历经一下午整顿,还只从疑似龙卷风过境变成台风过境的灾情,可真让人有点伤脑筋,索性道:“那就算是从明天开始恢复上班吧,反正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不能叫你一直做白工。” “没关系,不用了。”吕姐向来照顾她,这点小事是她该做的。 “用!怎么不用?好啦,就这样,我说了算。” 见她坚持,丁薇霓也不好拒绝,只得说:“谢谢吕姐。” 吕姐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穿鞋的模样,目光变得慈蔼。 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跟这女孩投缘,初见面就打心里喜欢,也许是自己一直想要个女儿的缘故吧?又也许是因为,看着她,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用心上进,刻苦耐劳,就连那不服输的个性也跟自己很像…… “薇霓。”唤来她的注意,吕姐沉吟道:“我有话跟你说……” *** “你来了。”帮丁薇霓开门时,聂鸣锋眉宇间不觉透出悦色。 一路赶来,她略感疲惫,没怎么招呼,先走到沙发上坐下,吁了口气。 “还好吗?”他走到她身前,关心地问。“你看起来很累。” “没什么。”她将全副重量靠在椅背上。“只是帮吕姐整理了下屋子。” “下次不要这么勉强,累的话,先回去休息。” “嗯……”她闷应了声,闭了闭眼,不想说话。 也许她的情况真的不该来吧,不然为什么连他体贴的话语都让她反常地觉得好讨厌?她其实希望他说,你这么累,还是来了,我很高兴。有段日子不见了,我很想你…… 唉,果然太累了啊,她自嘲地扯唇,笑自己居然作起白日梦来。 看她的样子有气没力,他担心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行。”她坐直,打起精神。“今晚没有音乐,我会睡不好。” 先前听他说要整理练舞用的CD,她自告奋勇约好来当帮手,顺便要借几张回去。 见她一脸坚持,他笑道:“好吧,那我们速战速决。” 动手整理时,他跟她闲聊:“吕姐的病好点没?”晓得她刚探病回来。 “没事了。”瞥眼他专注的侧脸,想到方才临走前吕姐说的话,她喉头蓦地紧缩一下,冲口道:“如果……”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回望她,她的样子像有心事。 “……以前你不是说过,如果你要再次参与演出,会让我为你设计舞服?那个约定还算不算数?”说完了,才察觉自己问了什么。 瞧她神态认真,像是有点紧张自己的答案,他嘴角上扬。“当然算数。只要你愿意,能帮我设计舞服的人只有你一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猜想她在为未来不安,他安抚道:“是不是在想吕姐回去后的事?不用急,工作可以慢慢找。” “哦……这里准备要当我的后盾吗?”她注视他问。 “随时。”这答案似乎令她满意,所以他见到她的笑脸,可爱得让人心动。 他们边整CD,边讨论里头的音乐,他将其中一张拿到音响中播放,她坐到沙发上聆听,拿着CD壳观看上面的简介;他坐在地上帮CD标签分类,待几曲播毕,再回头时,发现她已躺平在沙发上睡着。 起身轻步走到她身前,凝视她的脸,见到她眼下淡淡的黑影,他暗叹,看来她是累坏了,刚才自己为何失策,不坚持先送她回去休息? 也许他只是……太想念她了。 从下午开始,莫名烦躁的心情,在见到她的那一刹,烟消云散,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期待她来。 这时,看着她这样没有防备的睡脸,他感到有股热能在体内扩散;这阵子只要一想到她就会这样,而这次是种简直要烧起来的感觉。大手忍不住摸上她的脸,柔嫩的触感教人无法收手,凉凉的呼吸拂在手背上,没有解热,那把火反而窜上了脑,烧融理智,他忽地梗住呼吸,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铃铃铃……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响,使睡梦中的人惊醒睁眼。 怎么也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什么?她震住,脑海一片空白。 他……是他?!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靠近? 一眨眼,他已退离去接电话,她愣望他的身影,他面色如常,若无其事,跟人讲电话的语调也极平稳,方才那仅有一秒的画面……是梦? 可是、可是……她无法不心跳如擂鼓,无法不去一直回想、一直回想他……他刚刚……是想吻她吗? 第6章(1) 事隔数日,聂鸣锋依然震惊不已,无法相信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他居然差点趁其不备吻了她! 他在想什么?鬼迷心窍吗?要不是有人来电,他岂不…… 内心的震荡尚未有平复的迹象,一通意外的来电,竟又带来新冲击。 “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回纽约。”吕姐带来的消息,让他震动。 这真是件喜事,有人这样赏识她,他该为她高兴。 “不过……”吕姐停顿一下,沉吟着该怎么说。 “难道她拒绝了?”这太荒谬,他不禁声调微扬。 “不,她还在考虑。但我想你也知道,她不太吐露心事……我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问过她从前打工地方的前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说这几年里,你跟她接触比较多,所以想请问你是不是了解内情。” 他攒紧眉,沉声道:“我会找她谈谈。” 挂断电话后,他靠着桌面沉思,眉间折痕越来越深。 就他所知,吕姐这人无论在业界或私下都风评甚佳;更难得的是,他感觉得出,这位前辈不仅有心栽培她,同时十分关爱她。吕姐在言谈中透露,到了那边,希望她进修之余,可以继续担任自己的助理,生活方面也会替她安排,她可以半工半读,适应得好,说不定还能领到奖学金作为津贴,经济负担不至于太过沉重。 能得此际遇是三生有幸,她到底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想起那天她的欲言又止,其实是为了这件事吧?为什么她那时不跟自己商量?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心里的不是滋味,使他更感烦躁。 该死,聂鸣锋,你究竟怎么回事?你的冷静果决跑哪去了?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好好跟她谈谈,劝导她做出正确的决定啊。 但是,眼睁睁望着桌上的电话……他心头一凛,不敢相信此刻内心的动摇。 他竟在想,自己能不能够若无其事,就这么将她留在身边…… *** “晚点有没有空来舞团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周末假日,聂鸣锋的一通简短来电,让丁薇霓的心情七上八下了一早上。 这是第一次,他不为公事主动找自己去,而且还是发生在那件事之后……他会是要说什么?会不会是……为了那天的事? 到现在她还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梦而已,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多想,所以在那之后,她一直避免去舞团,怕一见到他,会不小心做出什么冲动事。 你那时是不是……想要吻我?你是不是也对我…… 下午,站在舞团门前,脑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她耳根发热,心口扑扑跳。别胡思乱想了!她甩甩头,把那些乱槽糟的念头用力甩掉。 按下电铃,门开了,门后,男人的脸上,表情是少见的严肃。 “……怎么了?”她莫名僵住,奇怪的预感,让她瞬间后悔自己来了。 “进来再说。”在她入内后,他关上门,踱到靠沙发的墙角边。 她在沙发上坐下,感到气氛凝重,不安起来,下意识揪紧双手。 他靠着墙,双手插口袋,像在思考如何开口,那模样令她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来,正要发问,听到他开口:“前两天,吕姐打过电话给我。” 什么?她背脊一凉,脸上表情凝固。 他知道了?!她震惊心颤,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从紧窒的喉咙里逼出一句:“哦……是吗?”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的想法吗?”还以为她会主动跟他解释当中隐情,没想到她只打算这样带过?剑眉紧紧纠起。“为什么迟迟不答应?” 不知为何,那张俊脸上不苟同的神情,忽然使她的脾气整个冲了上来。 因为我舍不得你——这个理由如何?够不够!有一瞬间,她差点就要对他这样失控大吼,但最终没有。 谁教她非常明白,那对他而言,非但不够,还薄弱得可笑…… 既然他不能理解她背后的挣扎,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质问她?! 负气地昂起下巴,她倔强反问:“为什么一定要答应?” 她在跟他装傻?他沉下脸色。“这种大好机会,你问我为什么要答应?” “无论机会好不好,答不答应也是我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他掉到冰点以下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到头上,瞬间将她冻醒。 她这是在干什么?为了赌气,把他惹火?不,她不想跟他吵架的…… 恢复理智,她咬咬唇,改以平和的语气说:“我不是不想去,只是还在考虑。也许再晚几年,多点实务经验再到国外,会比较有吸收力……” “如果你是顾虑这个,那对现在的情况来说,太多余了。”他严肃道。“机会是不等人的,你应该知道,错过这次,以后不可能再碰到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看吧,果然,他果然是这种反应哪。所以她才不给他知情,选择独自彷徨犹豫,默默隐忍内心连日来的拉锯,就是早料到会这样。 那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心痛呢?指甲刺入掌心,她恨自己不够麻木。 想到来此之前,自己忐忑的心情,还悄悄揉合一点期待和雀跃,在那自作多情,痴人说梦……噢,老天,怎么办?她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 注意到她变得异样的脸色,他心头一震,上前关心:“怎么了?” “没事,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太难堪了,不愿给他看到,她急急退了一步,扯动有点颤抖的嘴角,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伸出一半的手僵住,慢慢收回来,感到她的排拒,他胸口抽痛。该死!他说错什么了?是不是探问得太急?他只是……想为她好……即使那会令自己痛苦。 只因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女孩,曾满怀理想地说过,希望有机会能到处走走看看,在有生之年尽己所能开拓眼界、挑战极限。 那么现在,是什么使她却步?他不能眼睁睁看她错失良机,将来后悔莫及。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他放缓语气。“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帮你?” 她别开视线,心头酸楚。这个时候,他的温柔,真教人痛苦。 “没有。”深吸口气,压下悲惨的感觉,她抬起头来,强拉出一抹最自然的笑容,摇摇头,轻快道:“没有,我哪会有什么难处。其实,我只是……有点不安而已,怕到了新环境,用的又是异国语言,会不能适应。不过我现在想通了,你说的没错,机不可失,我该好好把握才是。” 没错,她现在想通了——明白长久以来,她一直穿着国王的新衣,充满虚假的自我满足。 拚命告诉自己,可以随时去找他,可以享受他的关怀,日子过得很愉快……问题是,这些根本不够啊。 久久不见,热切思念他时,希望不只是单相思,希望他也对她魂萦梦牵;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要他苦苦挽留自己,只希望他可以表露迟疑和不舍,即使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就是不要这样干脆果决大智慧。 这么孤独的狂想,果真太累、太勉强了……这也许正该是谢幕的时候了。 “谢谢你的开导,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她受教地点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等下回去,我就打电话回覆吕姐。” 听她这么说,反而是他奇怪地僵住了,心浮浮的,慌慌的,像是忽然失去着力点,不再踏实。 但他立刻在心里警告自己:别被感情冲昏头了。 很可笑吧,差点偷袭她的意外,动摇他的价值观,跟着,得知她可能要走,才确认自己真的爱上她。 想起以前,还曾笑话小虎是个笨蛋,长这么大,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楚……嘿,这真是史上最痛的自打嘴巴了,他涩然自嘲。 “事不宜迟,我还是现在就通知吕姐好了,到时候还要申请学校、办签证、整行李……太多事要忙,越快开始准备越好。你等一下,我先打一下电话……”她突然变得非常积极,拿出手机,坐在沙发上开始拨号。 他下颚紧绷,强忍住阻止的冲动;这个时候,但愿从未明白过自己的心情。 原本道义上的照顾,怎会演变成非分之想?这是他生涯中的一个惊叹号,毕竟他们可是相差了十岁。 年龄可能是个略嫌愚蠢的心理障碍,不过那也不重要了,现在他只知道,她正面临人生的重要抉择,而他绝不容许自己徇私。 就让他继续当个守护者吧,即使心境不同以往,他相信自己仍能办到。 但果真这么超然,这时又是为什么,眼里还看着她,心里却已感到寂寞…… *** 丁薇霓要出国深造。这消息轰动了轻风舞团,大伙狂贺之余,当然不忘举办一场盛大的饯别宴欢送她。 忙着打点一切事宜的期间,吕姐已先返纽约,到她出发当天,其余的人因工作不克出席,来送行的除了聂鸣锋,还有丁爸爸。 “爸……”这时,丁薇霓惊愕看着面前年过半百的爸爸泪涔涔,顿时慌了。 刚才爸爸交给她一袋日用品,叮咛她保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哭了?印象中,爸爸总是稳如泰山,就算当年生意失败、跌落低谷,也不曾显露脆弱,唯一一次淌泪,是她幼年提到妈妈时,现在突发的反常才使她手足无措。 “爸……你别这么难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试着安慰。 “没事……只是想不到一转眼,你都这么大、这么能干,可以独立出国了。”似也没料到自己会失控,他抹抹脸,强自收泪。“你也知道,你敏姨她自从……唉,这几年,我光顾着照顾她,疏忽了你,实在不是个好爸爸……”说着又哽咽起来。 她听了,不禁也有点鼻酸。“爸,你想太多了,你一直都是最好的爸爸。”即使他们之间有了距离,但明白爸爸对自己的关心从未稍减,这就够了。 父女俩又说了一阵子话,他复述几项嘱咐,瞥眼不远处的聂鸣锋,晓得那是来送她的朋友,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难为情地说:“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到了那边,别忘了打个电话回来。” 她应声答应,送走爸爸,走向聂鸣锋,跟他一起到了出境关口前。 两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周遭旅人行色匆匆,更显得他们之间的冷清寂寥。 哪还有什么话可跟他说呢?机场本来就是个只能话别的地方。而既然迟早要走,又何必浪费时间等待?想透了,她抬起头,毅然道:“我走了。” 他看着她,匆有一刹闪神。 下次再见,这张容颜还能让他这样熟悉吗?或者,当她体验了世界的宽广繁华,说不定乐不思蜀,一去不回,这便成为今生最后一面…… 心头抽紧,他强忍着不去后悔,苦笑着,从不知自己这么不干脆。 “一路小心。”千头万绪,全谨慎地藏在沉稳的表情之后。 她凝视他,都到了这地步,难道还奢望些什么?唉,她不敢那么傻。 只是,看看这英俊面孔,打从初见,总是这样从容不迫、无懈可击,从没丧失冷静过;反观她,老为他心慌意乱,他随便一个举动,就可以害她心跳加速,随便一件小事,都可以让她开心好半天……这当中的差别,真教人懊恼且不甘。 有没有可能,只要那么一次,角色对调,是他为自己动摇,一秒就好? “薇霓?”见她忽地怔立不动,他唤她。“怎么了?” 怦怦怦,心跳声太大,淹没他的话,握着手提行李的手越来越紧,紧得泌出汗,她失神,喉头干涩,呼吸微促,不懂自己在紧张什么,而发热的脑袋,仿彿变得不是自己的,有人在里头下咒催眠:一秒就好,一秒就好…… 事后回想起来,最荒唐的是,连她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在转身离开前,自己踏上前,踮起脚,凑近脸,飞快吻了他的唇—— 一秒刚好。 然后,她度过一趟满心悲惨的飞行旅程,觉得世界被自己给毁了。 *** 第6章(2) 那冲动一吻,究竟是推开了他,还是拉近了他?当时的她还未能了解。 太过可惜的是,临走之前,她没有那个勇气回望一眼,不然她也许会发现,那失控的一秒,自己并没有毁了世界,而是颠覆了别人的世界。 ——她居然吻了他!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结束得太仓卒,他的心情是震撼大于惊喜。 然后,还来不及回神,她已飞也似的跑了。 当思绪再次开始运作,回想那羽翼般的碰触,轻浅得甚至不能称作一个吻,却如一颗石子被猛力掷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跟着余波荡漾,久久不散。 他心仪的女人,吻了他。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更令人兴奋的事吗? 内心充满强烈的欣喜,是彷若触电的愉悦战栗,又有种因过于不可思议而想发笑的荒谬感——嘿,黯然神伤了老半天,怎么却忽略了最要紧的关键?! 满心牵挂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专心工作,他甚至夸张地数着每分钟,迫不及待想等她一下飞机就致电给她,跟她谈谈那个吻的后续…… 想过每一种他们可能有的对话,就是没想过,会没办法联络上她。 “……你等一下,团长也想跟你说——嗄?” 面前的小虎露出错愕之色,聂鸣锋轻易猜到发生何事。原本想在小虎讲完之后,直接拿过电话接续,想不到他鸡婆地事先通知了她,这下情况不妙。 果不其然,小虎搔搔头说:“她有急事挂断了,说下次再说。” 聂鸣锋不发一语,回到办公室内,在沙发上坐下,心情大坏。 都多久了?大半个月了!一开始,他还可以解释是她初至异地,有很多事要安顿,但如果到现在还不晓得她在躲自己,那他就是白痴了。 她躲得拚命,猜想只有通过筛检的来电号码才能联络到她,他只好出下策要小虎用手机打去问候她,结果她还是一样,拒绝跟他说话。 “真是怪耶,为什么手机明明打得通,团上的室内电话却不行呢?”门外,还有个处于状况外的傻瓜,正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 一阵心烦,聂鸣锋起身上前,把房门关上,又坐回沙发上。 所有那个吻所带来冲击,那些欣喜而温柔的感触,到现在统统荡然无存,只剩怒气。 她很大胆,吻了他就走,又很霸道,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他。 想到这,他不悦地拉下脸,老实说,她真让人生气! 她到底躲他干什么?脑中想到的每个可能,都是那么的不可爱;他心浮气躁,受够了只能自己一个人胡乱揣测,决定施行强硬手段,故意间隔几天,放松她的戒心,然后跟小虎借来手机,打电话给她。 “丁薇霓,”电话一接通,他先严厉地叫她的全名,强硬地警告她:“不许挂电话!不要逼我去找吕姐的联络方式,打去请她帮我转接。” “……”彼端沉默很久,才传来一句:“我没有要挂电话。” “那最好。”听她声调平稳,看来总算可以好好谈了,他面色微缓,沉声道:“你那时候——” “我没什么意思!”她却突兀地截断他的发言。 ……什么?他眼神瞬间冷下,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听到这种话。“你是说,你吻了我,但没什么意思?”不怒反笑。 “那只是……外国人的,kiss goodbye,你知道……很单纯的那种。” 她最好是在开玩笑。“怎么你人还没出国,就洋派起来了?”难忍讥诮。 “我是……被出国的事冲昏头,太兴奋了,失去理智。我那时大概是……舍不得你吧,所以才一时冲动,想用点特别的方式告别……” 舍不得他?这说词很动听,却压根不能使现在的他感到愉快,更别提说服他了。“这种事,你该对你的男朋友做。”他握紧手机,语气危险。 “……以后我会的。”她涩涩地说。 这下,他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丁薇霓。” “团长!我们不要因为一个意外,把事情弄得太严重……干脆当作没发生过,免得大家尴尬,好不好?”一副认真又理智的口吻。 这种事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气结。 不巧这时有人在电话那头唤她,然后她说:“啊,抱歉,我得挂电话了,要开始上课了……bye。”匆匆收了线。 聂鸣锋放下手机,唇线紧抿,脸色阴沉。 很好,终于跟她说上话,他却严重感觉被敷衍,完全没办法好好沟通。 没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kiss goodbye?他不信她会那样随便。 这件事,他必须跟她当面谈谈。 有了决定,他眸光一凛,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行事历查看……如果能顺利办到签证,算算日子也已将近圣诞节,旺季的机票难订,他略一凝思,马上想到瑞比,她家里是开旅行社的,应该帮得上忙。 事不宜迟,他马上拨电话找人。“瑞比,我要一张机票,需要你帮忙。” “到纽约是吗?”还没交代细节,瑞比却先说了,像是早就料到。 他抬眉微讶,旋即勾笑,不愧是他的得力助手,机敏过人。“没错。到时候,团务可能要麻烦你费心了。” 交给她代理,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 花费了跟预计中差不多的时日,处理完一切繁琐手续,聂鸣锋来到纽约。 一出机场,扑面而来一股清冽,是雪的味道。 入目的街景陌生又带点熟悉,这不是他第一次造访这个城市;几年前他曾跟同行的友人一同来参加纽约国际舞蹈节,并因而有缘结识了几位在地的舞蹈家。 不过他没有想过,旧地重游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到饭店安顿好行李,他二话不说,按着抄来的地址找到吕姐的工作室。 看看时间,下午四点半,无法确定丁薇霓是不是在,他没想太多,直接推门而入,对坐靠门边的两名职员用英文表明来意。 “薇霓?她不在唷。”对方告知。 看来还在学校,他暗忖。“她大概什么时候会来?” “她今天不会来这了。”另一人插嘴。 “是这样吗?”先前回答他的那人显然也才知情。“她请假?” “不,她跟尼克一起被吕姐派去办事了。” “喔,跟尼克啊……” 那略嫌暧昧的笑容,使聂鸣锋不觉眉心一拢。“那是谁?” “你不知道?他是薇霓的男朋友啊。”答案劲爆。 什么?!聂鸣锋心中一震。 “真的吗?他们已经在交往了?”这次换人的情报网落后了。 “八九不离十啦,你看他们俩整天腻在一起,出双入对的。” “说的也是……其实他们早就是公认的一对了嘛。想薇霓刚来时,尼克帮了她好多忙,每天开车载她到处买东西,加上他们又读同校,呵……” 办公室果然是流言的温床,苦闷工作中,一八卦起来,是欲罢不能哪。 聂鸣锋对这刺耳的叽哩呱啦毫无兴趣,拂袖而去。在路边招了计程车,报上饭店的名字,他决定回去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问他介不介意?可笑,未经证实的传言,他从来不会当真,尤其是从办公室传出来的,多半不是无中生有,就是加油添醋。 只是,此际,望着车窗外的雪景,车内暖气舒适,他却不知怎地,感觉心里有某块地方,好像也冷冰冰地飘起雪来…… 好极了。 他放下一切,特地来纽约找她,现在却听说,她有男朋友了。 “这种事,你该对你的男朋友做。” “……以后我会的。” 没来由地,脑中浮现他们上次的对话,他凝了脸色。 难道她这么快就找到适合kiss goodbye的对象了? 他的心情,该死的坏透了。 *** “你的心情坏的?” 耳畔一句不伦不类的中文,使丁薇霓从近来常有的发愣中回神。“没有。” “我刚刚那句中文对不对?”尼克露齿一笑,改用英文问。 “稍微有点怪。”丁薇霓修饰道:“应该是,你的心情坏吗?” “对了,要加‘吗’,把它变成一个问句。”他点点头。“你的心情坏吗?” “嗯。”好像还是不太对。“一般我们都说,心情好吗?心情不好吗?” “喔,原来如此。中文真复杂……那在每个问句后面都用一个‘吗’,是不是就不会错了?还有别的‘呢’、‘啊’、‘吧’……这些该什么时候用才对?” 这可考倒她了。她蹙眉沉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在意、别在意。”他笑着摆摆手。“嘿,拜托别为这种事皱眉。” 她舒眉,有点好笑地想,跟他相处才发现,会中文跟会教中文真是两回事。 尼克是吕姐的外甥,是个英俊的混血儿,性格开朗,有点孩子气,容易让人放下心防。来纽约后,吕姐派他当她的向导,她受他不少照顾。他自幼在家说英语,中文程度奇差无比,所以喜欢偶尔跟她讲中文当练习。 “那么,你的心情不好吗?”他笑眯眯,现学现卖。 她沉默一下,摇摇头。“没有。” 尼克不信,猜想着,她会不会是那个,家病……不对,一定不是这样说,唉,就是改不了这直译的坏毛病。“Homesick的中文是什么?”虚心求教。 “思乡病。” “那么,你是不是思乡病吗?”他用中文问。 听他真的自作聪明,把问句尾巴都加了个“吗”,她忍不住笑了。 见她笑,尼克也高兴了,天生喜欢逗人开心的感觉。“我听阿姨说,你在台湾时,有为轻风舞团工作,对吗?以前我去台湾看我外公时,正好看过他们的一部舞作,叫作《逢魔》,虽然不是国际型的大制作,不过棒呆了!” 闻言,她心头蓦地隐隐刺痛,想到那也正是自己认识他的缘起…… “听说挑大梁的舞者就是舞团的团长,编舞的也是他,非常了不起哩。”尼克有些遗憾地说:“不过那好像是他最后一次参与演出,太可惜了。” “你知道得好清楚。”她有点意外。 “哈哈、哈哈哈……也还好啦……” “你为什么在紧张?”她狐疑地扬眉。 “哈哈……没有啊,为什么这样说?” “吕姐说,你一紧张就会一直哈哈笑。” 他瞪眼,被出卖了,懊恼地用中文低咆:“可恶!臭阿姨,最坏了!” 听他的程度骂起来活像个小孩,她再次忍俊不禁。 尼克只好自己掀了底牌。“好吧,其实我有个台湾朋友正好看过不少轻风舞团的演出,我向他问来的。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不开心啦,看你好像老是闷闷不乐,想说跟你聊些家乡事,也许可以纡解你的思乡病。” 她眼神一黯,不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思乡病,而是为情所伤。 是她咎由自取,妄想看那人冷静的面具为自己破裂,到头来,破裂的是自己的心。 事发之后,她鸵鸟心态地拚命躲他,直到躲无可躲、瞎掰带过后,他再没打来,但在她胡乱结束通话前,他严厉的语气实在不像会既往不咎。 原本打算用分隔两地的日子,逼自己放弃单恋,可从没想过要把关系搞砸啊!光想到以后说不定再也不能恢复从前那样,就让她难过得不能呼吸…… “薇霓,怎么了?”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感觉没精打采,尼克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她摇摇头,扯开话题:“走吧,时间快到了,别让吕姐久等。” 他们跟吕姐约好了一起看芭蕾舞,为接下来的舞服案子做观摩。两个多小时的表演结束后,将近晚餐时间,吕姐热情地邀她到家里用餐,饭后跟她闲聊课业和工作的适应情形,直到晚上八点多,丁薇霓告辞,由尼克开车送她回去。 到了租赁的寓所前,她走在雪地里,低头在包包里摸索钥匙,想到方才吕姐的言谈中隐约透露出担心,看来自己这阵子一定表现得情绪低落。 深深叹了口气,她甩甩头,要自己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他人的期许…… “薇霓。”忽然间,耳中传来一声太过熟悉的叫唤,使她震住。 猛地抬头望去,一道挺拔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夜色笼罩,落雪间隙,视野不佳,她忘了呼吸,闭了闭眼,收讯还是模糊……不,即使是在大白天光下,见到这不该出现在此的人,她绝对还是会觉得自己看错,因为……怎么可能! 心跳剧烈,她怔怔瞧他,脑海空白,嘴巴失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话要说吗?”缓缓扬起的声音,听在耳里,跟雪夜一样冻人。 于是下一瞬间,她的知觉只剩寒冷。 第7章(1) 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身穿风衣的高大男人,双手插在口袋,呼出白雾,目光深沉,懒懒地靠在墙边。事到如今,连时间也懒得再去查看。 在寒风中站太久,腿有种冻僵的感觉,反而好像不会累了。 其实,他大可以在饭店等,打她的手机告诉她,自己人在纽约,要约见她。再不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她工作的地方去等,总会堵到她。 无论是哪种做法,都比他现在这种聪明且有意义多了。 所以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真的像个傻瓜一样,守在她住所前,痴痴地在雪天里等,而每多等一分钟,他的心情就降温一分。 已经很晚了,她为何还没回家?纽约的治安没那么好,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忽生的念头使他心头一凛,满腔烦躁瞬间转为忧虑。 掏出手机,正欲打电话确认她的安危,忽有一辆车驶近,在前方路边停下,他抬眸望去,见到开门下车的人……刚巧是她回来了。 她弯腰贴近车窗,跟车内的人说了什么;他不觉跨前一步,虽然隔着距离看不太清楚,仍能隐约见到车窗内探出一张男性轮廓…… 见到她无恙时,松了口气的感觉,霎时化为乌有。 那是谁?那个跟她在一块的男同事?传说中的……她的男朋友?他们外出办公,需要弄到这么晚吗?还是,他们后来顺便去约会了?没发现自己的思路活像个妒夫,他面色沉下,暗讥自己先前的穷紧张,别人根本不用他操心。 “薇霓。”唤来她的注意,他缓步走到她身前,以为她会主动跟自己解释什么,但她只是吃惊地看着自己,默不作声。“你没有话要说吗?” 该说什么?她不知道。他的突然出现太震撼,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见她仍没搭腔的意思,他索性自己问:“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要不是太清楚他对她毫无意思,她会觉得这句话很有占有欲,但那是绝不可能的。 那他在不高兴什么?因为她先前不负责地一直躲他?因为她后来的解释太牵强,像在耍人?慌乱的脑袋里,只想努力挽救这个残局。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的感情……他们之间会变成怎样? 她知道他不至于因此跟她断绝往来,但他们的关系会发生何种变化,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才更加害怕面对。 那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淡化这件事? 心慌意乱,最后,她用力咬咬唇,有点低哑地说:“对……他是我男朋友。” 顺水推舟的策略,成功地让他误解,她不是因为喜欢才吻他的。 心情骤然降到冰点,他才惊觉,原来在这之前,他一直自大地以为,她也许是喜欢自己的,所以他才特地赶来,想确认她的心,想告诉她,他也一样…… 可笑!他蔑视自己,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切实际,自命风流,玩这种迢迢追爱的把戏,活该现在如此难堪。 神态冷淡,他用一种“原来如此”的口吻说:“所以,你的那个吻,真的只是好玩而已,没什么意思。” 这话使她感到受伤。他有必要提到那个情非得已的谎言吗?情不自禁变成恶意戏弄,他残酷地提醒她,她是怎样谋杀了自己的真心。“那只是一个吻而已……你用得着这么耿耿于怀吗?”口气忍不住变得有点冲。 “只是一个吻而已?”他脸色一凛,目光冷冽如寒风。“你从哪学来的观念?怎么,玩这种游戏,自以为很酷、很有趣?” 她不晓得,被误导的他,现在的咄咄逼人是因为痛苦,因此她也恼了。“你这么幼稚,特地跑来纽约训我的?!”这很荒谬,但她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一把火从心底冒了上来,他寒着脸,讥诮道:“是谁恶作剧地亲了人就走?然后呢?躲电话、逃话题……现在倒反过来说别人幼稚了。” 被踩中痛处,她煞白了脸,备感难堪。 是,她知道,跟他比起来,自己很幼稚,像他这样的成熟男人,是永远不可能看上她的。所以她不是拚命粉饰太平了吗?而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情,只会一迳谴责,究竟想要她怎么做?! “对,是我太幼稚了……”她颤声道:“这件事,是我荒唐可恶,坏得离谱。我认错,我道歉,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你……你可以回去了……” 她惨白的模样令他僵住。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不是真的特地来跟她吵架的。他踏前一步,胸口紧纠着,懊悔地想道歉。“我……” 她却误以为他还想责难,终于失控大喊:“你到底还想怎样?!” 好丢脸,好狼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在心上人面前这副德性?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真恨自己一时冲动毁了一切,好想就这么去死算了! 鼻尖泛酸,没办法再面对他,她不顾自己穿着长靴,转身就跑。 他低咒一声,立刻拔足追去,夜色深浓,路灯昏暗,雪地湿滑,看得他步步惊心,仗着腿长的优势,他很快追上,抢上前握住她手腕。 “在雪地里跑这么快,你不要命了?”忍不住厉声斥责。 “你跑得比我更快,不也还活着!”她回头吼他。 她双颊被寒风刮红,双眼因怒火而发亮,神情却有点泫然欲泣,扯疼他的胸口……他该怎么做?不,那时,他直觉想到的,不是这么理智的问题,而是,他想怎么做? 未经思考,下一秒,他只是顺从本能地低下头——吻了她。 轻轻的,浅浅的,没有停留很久,却非常深情的一个吻。 “你吻我,也许没什么意思……”离开了她的唇,他凝视她,哑声道:“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吻你,是因为我爱你。” *** 雪还在无声无息地下着,入夜后,气温低,小径上已无行人,只有两人面对面,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任落雪积身,有那么点天荒地老的味道。 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人终于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沙哑。 他敛眉叹息,低声道:“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才这么做的?”她艰涩地发出谬论。 剑眉瞬间竖起。“我像是会做这种幼稚事的人?” 她脑袋一片混乱,茫然回答:“我不知道……”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似的,喃喃道:“你今天……很奇怪……太奇怪了……” 他苦笑,承认她说得对,他今天的确奇怪,幼稚得难以置信。也许,在见到她那男朋友时,他的理智就失衡了,才会一开口就是质问,毫无理性。 “我来纽约,不是来找你吵架,也不是来训你的。”他双目炯炯地注视她,哑声道:“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爱你。”又认真地说了一次。 曾经决心要压抑情感,当她的守护者,却因她的一吻而破局。 这时,一想到她有男朋友,他下颚紧绷,简直妒火中烧。 是什么道理要他礼让一个认识她没多久的阿猫阿狗?无论她是出自什么原因吻了他,他相信这代表她对他并非毫无感觉,他不是没有胜算,而他当然要出手将她抢回来。 他用不着祝她幸福,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珍惜她,也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给她幸福。 他凝目专注于她的反应,只见她始终沉默着没开口,然后……竟然哭了。 他震住,被她的眼泪弄慌,受到动摇。怎么了?他做了什么害她难受的事?回想却只想得到,是不是……刚刚那个吻的缘故? “别哭了。”他心脏揪痛,喉头紧缩,她……这么讨厌他?“抱歉,我不该未经同意就吻你……” “骗人……”她哽咽摇头,不敢当真。“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 “不是突然。虽然我也没办法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微微苦笑,哑声坦白:“我太迟钝,直到知道你有可能离开,才发觉自己的心情。你要到异地求学了,所以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是,你吻了我……” 是,她吻了他,并且正震惊于那意外换来的真情告白。 这发展太过峰回路转,她仿彿置身云霄飞车最顶端,深怕一放心就会急速坠落;太过仓皇无依的感受,让她几乎有点晕眩,握紧双手,更难稳定情绪。 而聂鸣锋也不好过,一番肺腑之言,竟害她眼泪掉得更凶,狠狠打击他的心脏,最惨的是,他还是只想得到,这是不是自己的吻造成的? “刚刚我是……你吻我,让我以为……可是看到你有男友……”该死!他在说什么?“我一定是疯了……”焦躁地耙耙发,他苦涩地自嘲。 他前所未见的挫败模样,使她气窒。难道……她可以相信吗?可以吗? “那不是我男友……”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但他听到了,因而心头一震。 “我骗你……我怕……”流泪使她无法顺畅表达,可她也的确胆怯地不敢透露太多,不自觉细细呼吸着,像在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心。 “薇霓。”他嗓音低哑地问:“你讨厌我的吻吗?” 怎么可能!这个问题教她错愕愣住。 更意外的是,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骗他,反而把矛头指向自己? 感到他的紧绷,忽然间,她心头一阵刺痛,惊觉自己有多过分。 她害怕受伤,难道他就不怕? 而当他把真心赤裸裸地展现给她看,她居然还有所怀疑! “怎么可能讨厌……”满心懊悔自责,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鼓起所有勇气,道出实情:“其实,我吻你,跟你是同样的理由……” 她的话声微颤,却是如此动听,在他心中剧烈震荡。 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渴望听到这番话。定定望住她,原本如履薄冰的心情,霎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心脏跳动的劲道几乎撞疼胸口,热血沸腾。 伸手轻触她的脸,他哑声道:“我很高兴。” 俊脸上露出笑容,黑眸里闪动光采,那总是可以轻易照亮她的世界。 她也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脸,好确认他不是假的,他的大掌伸来覆上她的,带来非常真实的温暖,证明那梦寐以求的一字一句,是确实发生了的奇迹。 第7章(2) 对上那双深情眼眸,想到他为了自己专程来到这里,一开始她却压根不信,荒谬得让她好想笑,然而过于激荡的心情,只是令她泪流不止。 “别哭了……”他叹息,张臂抱住她。 她还在哭。 “我爱你。” 她继续哭。 “I love you.” 她不停哭。 “Je t"aime.” 她微微一顿,吸吸鼻子,终于有点反应了。 “Ti amo.” “你到底……在说哪国语?”她含泪抬头,奇怪地问。 “义大利语。之前那句是法语。”黑眸里闪着温柔的笑意。“意思都一样。” 我爱你。 “你……怎么会这么多国的……” “以前跟一个室友学的。我无计可施了,只得试试哪种才能让你破涕为笑。” ……每一种。她慢慢收住泪,脸庞发烫,心脏不争气地跳得飞快。 “别哭了,嗯?”低沉悦耳的嗓音厮磨耳朵,语带诱哄。 她说不出话,严重恍惚,感觉像在梦游仙境。 真的美梦成真了?心中涨满喜悦,却又彷徨胆怯,已经开始患得患失。 唇上还残留他的温度,太真实了,反而不踏实。 “如果你不是假的……就再吻我一次。”过了很久很久,当她再次开口,提出这样一个带着迷惘的要求。 他怦然心动,目光深沉炽热,依言又低头轻吻她一下,然后靠在她耳边,微笑问道:“如果我是假的,你又希望我怎么做?” “……再吻我一百次。” 他听了,发出一声笑,再次覆上她的唇。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的吻,一个比一个缠绵,一个比一个令人心醉,她晕眩,闭上眼,揽住他的颈子,情不自禁地回应。 他紧搂她腰,她紧靠他胸,冬衣厚重,体温却直直透过衣物熨烫对方,被他的双臂强而有力地拥抱,她错觉他为自己张开一层防护罩,隔绝寒意,因为向来畏寒的她,这时竟一点也不觉得冷,还是他吹送了暖煤到她体内呢? 她不知道,他也震荡于她温软的唇,那样甜蜜勾引,极易上瘾。 到底交换了几个吻,谁也没空计算,说不定当真超过一百个,他们只是一直一直交换着唇语,迫切地告诉对方,自己渴望这份亲密已有多久。 静悄悄地,洁白落雪为他们布景,不经意间,一片鹅绒般的雪花正巧落在他们唇间,化为一点冰冷,打断足以燎原的热情。 终于停下热吻,他们额头靠着额头,望入对方被激情点亮的眸中,一起笑了。 这样够了吗?开玩笑——当然不够!宽长风衣于是有了其它用途,他扯开钮扣,将她密拥其中,低头续吻,这一次,连漫天飞雪也不许来扰。 一件风衣圈起领域,隔绝一切,那是他们小小的、私密的演奏厅,怦怦怦,怦怦怦,他们用心跳演出二重奏,每个音符都挑逗,每个乐章都调嘘……谁也不许偷听。 *** 两情相悦的男女,终于开始他们的恋爱,在纽约寒冷的十二月天里。 接着,踏上十二月的尾巴,这城市在皑皑白雪中,迎接银色圣诞。 洛克斐勒广场上的大圣诞树,洛克斐勒中心华贵的圣诞装饰,第五大道上高挂的醒目雪花灯,百货公司争奇斗艳的橱窗秀。 到处都很美丽,是她第一次在纽约过圣诞的印象。 而最美丽的,莫过于身边有他。 欢庆佳节的纽约并非不夜城,到了五、六点,商店纷纷打烊,她招待他到家里坐坐。 她的住处狭窄,家具稀少,空间几乎全分配给针线、布料、缝纫机、熨斗等工具,墙角站着个占位置的半身假人模特,床底下也被有效利用,堆满服装杂志和各种资料。为了他的来访,她特地做过一番整理,但小小蜗居一下塞入两个人,还是变得连转身的地方也没有。 “这一叠是怎么回事?”他好笑地瞅着在地上的一落书,堆得比他的腰还高,叠叠乐似的,看来她为了节省空间,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是我跟图书馆借的书,小心不要撞倒了。” 他环顾这举步维艰的环境,视线瞥见窗边一样东西时,嘴角牵起,问她:“今天是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 她摇头。“我没有想过。”能跟他共度佳节已是至高满足。 “那窗口怎么会挂了只袜子。” “那个,只是我无聊时用剩下的布料随手做的。” “真的一点期待也没有?” 她凝视他几秒,轻轻说:“你不会就是圣诞老人放在袜里的一个梦吧?” 那傻气的问题使他失笑。“小小一只袜子,装得下我吗?” “谁说不行?”连小小一颗心都装得下了啊,她笑想。 “口说无凭,先做只装得下我的袜子来瞧瞧再说。” 嗯?小看她?“那有何难。”找来量身用的布尺,她到他身前,威严道:“现在先帮你量身,要乖乖的,不许乱动。” 黑眸漾笑,他配合地站好。“悉听尊便。” “很好。”她有模有样地量了起来,还背诵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男装背长的量法,从第七颈椎骨点,量到腰围线上五公分处……背宽的量法,必须经过肩胛骨的两端……领围的量法……” 低头注视一双巧手在自己身上俐落穿梭,以及她越来越入戏的专注模样,他含笑配合她的摆布,然而,当柔软的指腹擦过颈间肌肤,当柔细的发尾扫过颊畔,他发现自己开始没办法当一个称职的玩偶…… “……臀围的量法,以臀围最大位置,自然地量一圈——”还没量完,手忽被捉住,她抬起头,对上一道火热目光,心脏猛地一跳。 “只你一人扮裁缝不公平,该轮到我了。”他笑着,伸出双臂,圈住她,在她耳畔低低说:“我的量法,虽然没你那么讲究,应该也满准的……” 然后,他慢慢地、谨慎地、仔细地,逐步逐步量她的身,由下至上,宽大手掌每经一处,温度骤升,几乎要迸出火花。 暧昧一吋吋绞紧了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缺氧使她脑袋晕沉沉、迷茫茫,心跳过剧,快要耳鸣,明明站在平地上,却有种持续坠落的虚幻感,只有身上那充满力量的探索清晰真实,先是腿……臀……腰……然后…… 砰! 一声杀风景的巨响,不是她心脏爆掉的声音,而是他太过专注,手肘不小心顶到身后那叠书——山崩啦! 一本硬壳书砸到他的脚,他闷哼一声,放开她,蹲下来。 “你没事吧?”她赶快上前查看,还好他不是被书角划到,没有受伤。 “没事。”看向散乱一地的书籍,他剑眉微拧。“这样果然太危险了。” “还说,这下顺序全乱了。”她横他一眼。“我排了好久的。” “那,罚我把它们排回去好了。”他站起来,卷起袖子,对她笑道:“这是我的处罚,所以你不可以帮忙。不过可以在旁边帮我加油。” 于是,她坐到一旁,凝望他手持书单阅览。学舞的关系,他体态优美,站姿笔挺,站在狭小的空间内也赏心悦目。 想到方才量身时,证实他的确有双长腿,而她还清楚知道,那双长腿起舞时,会是多么美丽动人。目光再往上移,柔和灯光下,他穿黑色针织毛衣,清楚勾勒出迷人体格,回想刚刚被圈在那片厚实胸膛里的感觉,她耳朵发烫。 当她心头又开始小鹿乱撞,另一方面,他正藉由排书的举动来静下心。 体内的火焰还没熄,手里摸着硬邦邦的精装书,心里想的是佳人身上柔软的触感,鼻端仿佛还闻得到她洗发精淡淡的香气,想着想着,身体又该死的紧绷起来……唉,碰到她,他的自制力总显得岌岌可危。 扯扯唇,他不由得一叹,决定……把书再叠小落一点。 而她不知怎地,就是懂得他那声叹息的意思,不禁俏脸飞红。 刚刚气氛实在太好,那种一触即发的情况,回想起来,还使她有点发软,眼睛不觉偷瞄他的手;被那修长手指抚摸过的地方,好像又发热起来…… 霍地起身,她跑到浴室暂避,一见镜中自己的脸,吓了一跳,这……这一脸春情,是怎么回事?!噢!这下连脑袋都快烧开了,她扭开水龙头,赶快往脸上泼水降温,直到冬天的冰水把手跟脸都冻红了才肯罢休。 拿毛巾擦干脸,听着外头他细碎的动作声,她一时有点恍惚。 他在这里——只是在这里,安静地存在着,就使空气里盈满强烈的幸福感。 真的不是梦吗?如果不是,这踩在云端般飘飘然的感觉,又做何解释…… 走出浴室,见他还在帮自己照着顺序排书,认真的模样,教她莫名感动。 “没关系,别弄了……我有东西给你看。”她走到桌边,从桌下拿出预备好的纸袋给他,在他惊讶的目光下微笑。“圣诞礼物。” 他拆开一看,抬高眉,诧笑出来。 那是一款大富翁纸板游戏,不过这款有点特别,是任天堂版大富翁,包装上印有玛利欧兄弟为首的一干知名任天堂电玩人物,上面注明“玩家收藏版”。 太新奇了。他兴致勃勃取出里头的配件把玩,翻看命运卡。“嗯?救了公主,只能得到一百五十块钱?” “嫌少?” “当然,公主可不易救到。”他叹道:“记得第一代的超级玛利兄弟,全破关后,会出现字幕说:‘谢谢你,玛利欧,但我们的公主在另一座城堡里。’” “真的假的?!”她惊诧又好笑地睁大眼。“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英文不好,跟一起玩的朋友拿字典查了好久,印象深刻。” “查出这样的结果,岂不是要气死。”她想像着,双眼微弯。 他耸耸肩。“所以我始终没再去玩那个游戏。” 哦,的确情有可原,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立刻开始游戏,他们边说笑,边研究怎么以更安全的方法腾出屋内空间,然后一起动手实行,好不容易拓宽了走道,时间却也不早了。 看出她有点倦意,他说:“游戏先放你这,下次再玩。” 知道他要走了,她不舍地送到门边,临别前,他贴近她,留下一句耳语:“忘了告诉你,刚才圣诞老人来过。不信的话,去看看窗口的袜子 她怔了怔,关上门后,依言到窗边一看,原本干瘪的袜子不知何时变得鼓胀,取下一看,里头装满各色糖果,最上面坐落一个朱色盒子。 小心翼翼打开它,里头有条银项练,底端系着一个星形项坠,比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灿烂动人,她失神地看着看着,移不开目光,被彻底迷魂。 握紧项坠,忍不住有点傻傻地一个人笑了起来,分不出此际内心剧烈的脉动,是太开心了所以感动,还是太感动了所以开心? 忆起初见时,他给自己的考验,那出《星光》里,右边第二颗星,象征梦想的方向,但是啊但是,她用不着飞到天边那么远,因为她心爱的男人,现在送了她另一颗星星——那就是她的梦想,她的方向。 将项练戴上,她在窗边等待,没多久,他的身影出现,像是早猜到她会守在窗口,他回过头来,跟她四目交投,她将项坠举起向他展示,见到他笑了。 他转身踏离几步,身后一捆松树上薄雪未融,在夜色下显得有点寂寥,他又回头看她。他的公主就在这座城堡里,他不由得欲走还留,舍不得就此离去。 她贴近窗边,拿出袜里两个拐杖糖,交互拼成爱心形状,拈在指间向他展示,代表“我很喜欢”,还有含蓄腼腆的……我爱你。 这次,他们俩都笑了。 唉,为何要两相依依,像两个傻瓜?她招招手,要他回来。 这样美好的夜晚怎能浪费,情人们大可以玩大富翁到天亮,谁拯救了蘑菇王国或公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输家,一定要记得赔给赢家一个热情无比的吻哪。 第8章(1) 那一年的最后一天,丁薇霓是从睡梦中冷醒的。 睁开眼睛,马上发现不对劲,曝露在外的肌肤冰凉,显示室内气温过低,眉心微蹙,侧耳倾听,没听到暖气运作的声音……怎么回事? 身旁的男人仍在熟睡,她轻手轻脚离开床榻,走到暖气开关前检视,的确是在开启的位置没错啊。暖气坏了?假日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人来修…… 烦恼也没用,看看时间还早,但她醒来就很难再睡回去,想了想,索性开始着装,打算趁剩下的时间,在他醒来前准备一顿丰盛早餐。 今天,他在地的朋友趁假日空闲,私下邀他去其舞团参观;她放年假赋闲在家,当然跟他一起行动,因此穿的是等下出门的衣服。 换装完,站在浴室镜前,正要梳头,望着镜面上的倒影,忽地顿住。 这样的打扮……好吗? 这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分去见他朋友,她不觉慎重起来。 歪着头端详好半天,嗯,好像是……太像学生了点。 外表其实看得出来,他们的年龄有所差距,他朋友会不会觉得他们不登对?她站在他身边时,会不会看起来不像他女友,反而像他妹妹…… 怔怔注视镜内的自己,过了几秒,她迅速脱掉身上衣服,去找别件来换。 还是不满意,再换!不满意,换!换换换换……室内空气冰冷,她忍着寒意,悄声走进走出,像个模特般短短时间将所有衣服都试穿过,最后终于找出最成熟风格的搭配,再对镜费心地化了适合的妆,当然,发型也不可马虎。 铃铃铃……闹铃声蓦地响彻屋内,她吓了一跳,什么?已经这么晚了?! 浴室外,床上男人闭着眼按掉闹钟,习惯性伸臂往旁一捞,身畔是空的。 “薇霓?”聂鸣锋眉一挑,睁眼坐起,喊了一声。 “呃。”她从浴室走出来。“你醒了?” 见到伊人,他脸上闪过一抹诧异,被那倩影点亮了眼睛。 “早安。”他嘴角上扬,打量她问:“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神仙教母来了?”伤脑筋,她这么美,会害他好心动…… 他热情的目光使她耳根微热,腼腆微笑。“我先去弄早餐……你准备一下。”转身去忙。 他笑着下床到浴室盥洗,用过简单的早餐,两人一起出门。 到了舞团,友人热烈欢迎他们,带他们参观完,坚持请他们吃午餐。 气氛愉快,然而聂鸣锋发现……她今天好像怪怪的。 她的个性有点慢熟,面对初次见面的人,通常不太习惯主动聊开,今天她的话却比预料中多,可不知怎地,一举一动都给他一种难言的拘谨感。 不过他那位朋友不熟悉她,是以一无所觉,跟他们相谈甚欢。 “对了,今晚有几个舞蹈家租了场地举办跨年晚会,很多同行会参加,我有受到邀请,可以带朋友同行,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唔,好啊。”她接得顺口。 聂鸣锋瞥她一眼,嘴角拉直了下,插口说:“谢了,不过我想还是不了。”挑挑眉,以风趣的口吻笑道:“这位健忘的小姐,似乎忘了我们晚上有事。” 咦?她回眸瞧他,心跳突地漏了一拍,低头喝口饮料。 “哦,那太可惜了。”对方惋惜道。 稍晚,他们告辞离去,归途中,聂鸣锋问:“薇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语气自然,若无其事似的。 “你不喜欢跨年晚会那种人多的场合吧,刚才干嘛还答应?” 她停顿了下,咕哝道:“我以为……你应该会有兴趣。”对自己懊恼。 果不其然,这个傻瓜。“你迁就错方向了。”他笑着摇头。“我一个人太无聊的话,可能会想跟去瞧瞧,不过有你在,我就不用勉强去凑热闹了。” “喔。”这么中听的解释,教她乐陶陶。 这时,见她浅浅打了个呵欠,略显疲态,他回想到今天早上,再看向她一身盛装,忍不住问:“你今天究竟几点起,花了多少时间准备?” “嗯?也没很久……”含糊其辞。 “其实只是见个普通朋友,用不着那么慎重。” 想到方才,她那种放不开的局促,仿佛战战兢兢在力求表现,再看看她因打扮而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的外表,一个念头不期然闪过脑海——莫非她是因为他,而刻意想给人超龄的印象? “你该不会是想……” 仿彿猜到他要问什么,她抢话道:“我只是想给人好印象而已。” 那种急欲撇清的可疑态度,更教他笃定;抬高眉毛,没想到真是这样,心里有些意外,想到她为了自己这样紧张,黑眸里闪现笑意。 再见她伸手掠掠头发,仿佛很镇定,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噢,老天,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深深觉得这样的她实在太可爱了! “你是担心他对我们的看法吗?” “也不尽然……”她嘴硬的模样,让他更是笑个不停。 “傻瓜,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听他不当一回事的语气,她僵住,低声重复,微眯起眼,望着他发笑的样子,心中的不快迅速扩大。 未觉她的气恼,他笑道:“反正你本来就小我十岁,没人会在意。” “我在意——可不可以?”她凛着脸,冲口打断。“大十岁了不起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可恶!肝火上升,她气得脸都红了。 “你怎么了?”遭她抢白,他莫名其妙,眉心微聚。“生什么气?” 问她生什么气?她倒想问他,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她只是……非常小心地珍惜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正因他大自己十岁,比自己世故得多,她才希望可以表现得成熟大方,希望自己是个可以体贴他、不用他费心照顾的好伴侣,希望他的朋友认同她,希望可以融入他的社交圈。 她很努力试着改变,结果,反而被不得其解的他讪笑,还把年龄当成玩笑般说得轻巧,好像这么在意的自己是个白痴,让她感觉难堪,如被冷捅一刀。 “我就是知道,自己比你小十岁,才努力想当个称职的女友……”想到自己还花了一早上打扮,一番心思却被这样轻视,她气得要命,更多的是难过。“你厉害,我的焦虑,在你眼里很无聊可笑是吧……” 她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满腔委屈无处收容,忍不住爆发。 看她越说表情越难受,他胸口纠紧,伸长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嘘……”靠在她耳畔低声说:“是我不好,不该笑你。” 她闷在他怀中,赌气地一声不吭。 “不过,我并不是觉得你可笑……”他轻抚她发梢,她适才的神情,让他自责又心疼。“是我太粗心,这阵子太高兴了,所以没注意到你的想法。” 停顿几秒,他发自肺腑缓缓道:“但是你很好,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所以你不用在我或是谁面前刻意表现什么,也不要改变自己。我希望,跟我在一起时,你很愉快、很自在,可以尽情对我任性霸道,甚至对我撒野。当你不开心时,如果你愿意对我抱抱怨、撒撒娇,我会很高兴……这样说,你明白吗?” “……” “薇霓?”没听她答腔,他轻轻问:“有听到吗?” “嗯……”脸埋在他胸膛,她克制激荡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应声。 犯规。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仿彿清楚知道该怎么让她感动。 但是但是,这多么受用!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气恼和烦恼忽然统统不见了,那些宠溺的言语,动听得让人耳根子发软。 他说她很好。还说他喜欢她现在这样。 只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因为是由他说出来,就教她不由得甜蜜微笑,喜洋洋的,天寒地冻,一颗心却被暖烘烘地融化。 见她释然,他这才放下心来。“当然我是不会反对,你打扮得美美的……”凑近轻咬一下她耳朵,在她耳畔暧昧低笑。“不过只要在我面前就好了。” 她脸红心跳,浑身发热,这可不是在家里啊……她害臊地抽开身,胡乱找话说:“你刚刚不是说……我们晚上有事?是什么事?” “那只是找个回绝的借口而已。”他勾唇,大掌牵起她的,深邃的眼眸含笑凝视她,使人迷醉。“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她为他的体贴感到窝心。 结果,那个跨年夜,他们哪也没去;回家后,在斗室里举行属于两人的跨年晚会。开了一盏小灯,他们裹在一条棉被里,在闹钟旁聊天守夜。 滴答、滴答……闹钟分秒慢慢走,昏黄灯光下,她的轮廓显得朦胧柔美,跟他说话时,大眼睛里闪着愉悦神采,好可爱!让他胸中怦然……很想吻她。 “以前美国有项调查说,百分之四十三的人,都认为他们会在新年前夕得到一个吻……”他额头抵着她的,鼻尖摩挲着她的,微笑问:“你是那四十三吗?” “唔,我想想……”她故作思考模样,突然间,铃铃铃……闹铃响了,新年快乐。她双眼微弯,扬唇道:“现在是了。” 于是,两张含笑的嘴,甜蜜地邂逅了,午夜十二点,灰姑娘恢复真身,他们的魔法却才刚刚开始。 有人伸手扭熄灯光,黑暗中,他们不着痕迹偷偷接吻,暖气坏了,屋内寒冷,没关系,他们可以理所当然抱得更紧,埋怨成赞叹,缺陷变完美,一切轻盈、欢快、浪漫、美妙、梦幻……好不可思议吗?那是自然。 因为相爱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 欢乐的时光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年假悄悄收尾。 她开始照常上课上班,他也没闲着,常去拜访友人的舞团,也趁着机会难得在纽约这艺术重镇观摩取材,为轻风舞团的下场公演进行编舞。 一切都很圆满,唯独他预定的归期,和他的到来一样,充满意外。 “你是下星期五走?”下班后,碰见聂鸣锋来接丁薇霓,尼克拉着他们聊天,问知此事,颇为震惊。“等一下,这样一来,薇霓就不能去送你了?” 下星期五,他们系上要举办例行舞会,虽然不是非参加不可,但刚巧吕姐受邀为嘉宾,要演讲作为开场,届时预定由丁薇霓出席担任吕姐的助手。 “没关系。”聂鸣锋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巧,不过送行不是非得送到机场才算有心,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为此影响到她的工作,因此已经跟她说好。 两位当事人表现豁达,反倒是尼克不安起来。 “抱歉,其实那原本是我的工作才对,都因为我有事得去温哥华,临时请假,才变成薇霓来补我的缺。”尼克有种罪恶感。“不然我问问阿姨,看能不能也让你请假,再找谁帮忙……嗯……”唉,有点困难。 “没关系,别介意。”丁薇霓摇头道。 第8章(2) 尼克搔搔头,决定换个话题。“对了,刚才你说,你叫聂鸣锋?”歪头想了想,疑惑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总觉得你的名字有点耳熟。” “他是轻风舞团的团长。”丁薇霓补充道。 “什么?!你就是聂团长?!”尼克大吃一惊,愣了好几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就是薇霓的男朋友……噢!你能从台湾来这看薇霓真是太好了,她之前气色一直不大好,我们都很担心。”说到这,他转向丁薇霓,调皮地眨眨眼,笑咪咪掉了句中文:“原来你那时不是思乡病,是想死病——” “你说什么?”她睁大眼,下一秒才会意:是相思病吧?! “坏女孩,别害羞瞒我了,我不会笑你的。”会用中文调侃人哩,他的程度真是大有进步,对吧?尼克拽不拉机的。 其余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脸上都在憋笑。 “我真的不懂。”要挫挫他的锐气,她好故意地问:“什么是想死病?” “嘿,别装傻啦,那可是我特地跟阿姨问来的,不可能错的。”有个傻瓜还不晓得自己被坏长辈捉弄了,坚信不移。他得意地想,她一定是怕羞,就放她一马不再追问,改为逗弄那个看起来酷酷的聂团长好了。 “话说回来,聂团长你来了就好,薇霓正需要一个护花使者,好摆脱那些缠人的追求者。你大概不知道,开学那天,还有人送花给她……” “尼克。”没想到他会吐露这个,丁薇霓尴尬。“不要乱讲。” 瞥眼聂鸣锋,只见他神色自若,毫无异色……说的也是,他怎么可能乱吃飞醋嘛。她为自己一瞬间的穷紧张感到好笑,又莫名的有点失落。 在旁小孩心性的尼克,对于聂鸣锋的不为所动,却是相当不满意,决定再加把劲。“我哪有乱讲。薇霓,你可能也不晓得,我们学校旁边不是有家花店吗?照我估计,自你入学以来,有一半的营业额都是你带来的——” 乓!有人从后面K了他后脑勺一下,尼克哇一声跳起来。 “缺德鬼,少在那煽阴风、点鬼火,破坏别人感情,唯恐天下不乱。”是最制得住尼克的阿姨大人,她正用警告的眼神扫射他。 “我开个玩笑而已嘛……”尼克吐吐舌头,不敢再造次。 谈话被打断,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告辞。“那我们先走了。” “好,明天见。”尼克笑笑挥手,等他们离开才想到一事,哎呀一声。 刚才光顾着玩,都忘了提自己有个朋友……算了没差,下次再说好了。 反正没意外的话,那位聂团长应该天天都会来接薇霓吧? *** 聂鸣锋不只天天去接薇霓下班,现在,他甚至有点想天天去接她下课。 他并不如外表显现的那样冷静;尼克的话,悄悄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他知道她多有吸引力,尤其是近来,正值花样年华的她,也许是受爱情滋润之故,越发明艳动人,即使静静立足人群中,也不会受到忽视。 蓦地惊觉自己以前有多掉以轻心,于是就此如芒刺在背,想要寸步不离。 但又觉得这种心态相当可笑,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怕她跑掉…… “嗨,英俊的先生,是要去约会吗?不如买束花送情人吧。”露天花店前,微秃的胖老板,笑容可掬地向他招揽生意,拉回他的思绪。 这就是尼克口中的花店吧?在他打量时,一名刚买完花的顾客从他身旁走过,双手环抱一大束艳红惹火的玫瑰……他思忖着,她也会喜欢玫瑰吗? “给我一束玫瑰。”没有多想,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没问题,请问先生要几朵?”老板殷勤问。 “不要太大束。”虽没送过花给女人,但他合理判断,过大的花束不够体贴。想想看,若连一个大男人都得双手环抱,足见其重量,怎能叫女伴负荷? 买了花,走在路上,忽觉这情况有些荒谬;他轻笑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竟像个年轻小伙子,带着一束玫瑰,雀跃地去找情人…… 然而下一秒,眼睛撞见的意外画面,使他的笑容忽地凝固,雀跃也消失。 丁薇霓就在前方不远处。 她面前站着个男人,男人手上,也拿着一束花。 一束刚刚才在花店跟他擦身而过、至少有一百朵的玫瑰花。 看看手上那束瞬间逊掉的“小可爱”,他表情微僵,动弹不得。 该死——现在他明白买大束花的道理了,至少气势上不会输人。 正牌男友竟败给追求者,这面子可真挂不住,他糗在原地,进退两难。 这时,丁薇霓跟那人说了几句话,看来是在拒绝,因此那人抱花离去,跟着,她转过头来,一眼望见他,还有他手上的那束花,顿时面露惊愕。 强自找回冷静,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将花递上。“送你。” “怎么……怎么突然送花?”她抱着花,愣愣的。 “你不喜欢花?” “喜欢哪。”他送的花,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下次送你更大束的。”至少比刚刚那个人的大束。 嗯?她歪着头注视他,觉得有点可疑,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柳眉一扬。“你该不会是以为……刚刚那个人要送我花吧?” “唔。”难道不是?他机警地装傻。“什么人?” “刚刚那个男同学。”她笑吟吟,亲切地为他解释:“他买了一束花,准备去跟女友约会,正好碰到我,跟我讲了一下小组报告的事。” “哦……是吗?”语调轻松,仿彿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 她却不放过他,眼神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在、吃、醋?” “别说这种不解风情的话。”他潇洒地耸耸肩,避重就轻地带过,然后轻咳一声,说道:“好了,走吧,等下不是有排班?不要迟到了。” 她睁圆眼望他。天哪!她没看错吧?他是在发窘吗?“哈……” 见她笑不可遏,简直像个揪住别人小辫子而得意忘形的小人,他板起脸,语气危险地威胁:“你再笑,我就要打你屁股。” “哦,你不会的。”她对他眨眨眼。“因为你的手要体贴地帮我拿花——”说完,笑容刁钻地把花束塞到他双手里。 他低笑一声,眼现精光。“天真的女孩,你不知道吗?拿花只要一只手就够了。”腾出一只手,旋转手腕,伸展五指,蓄势待发的模样。 她马上见招拆招,伸手握住他的空手,正色道:“送我去工作室吧。” 他睨她一眼,勾起嘴角,反握住她,也罢,就不跟她计较了。 她步伐轻盈,心情绝佳。 他在意!这个发现取悦了她,想到他方才说,下次要送她更大束的花,显然是会错意又不甘吃瘪,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吃吃闷笑起来。 “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以前你曾说过,你嗜辣怕酸,嗯……”她面向他,露出困惑表情。“感觉好像不太正确哦?” 很爱玩嘛,真以为他拿她没办法?“如果你非常想知道答案,我就告诉你吧。没错,是我骗了你。因为我这个人,既狡猾又邪恶,而且不正派……” 他故意笑得坏坏的,用行动证实,一把揽住她,好心机地在花香中热吻她,把她脸上的促狭统统吻掉,总算扳回一城。 该感叹世事难料吗?要是稍早之前,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跟人争风吃醋。爱情使人大失分寸,还害人变得胆小。他自嘲地想,唉,是的,也许他就是怕美丽的她被别人追走,才这么不想把她独留在这…… 握着她的手,力道不觉紧了几分,像握在心上那样牵动她,使她露笑。 喂,再在意一点吧,再握紧一点吧,再爱她多一点、多一点、再更多一点…… 玫瑰芬芳萦绕心中甜蜜,越发令她愉悦。“玫瑰老是让我想到《美女与野兽》的故事,一开始,女巫扮成老乞婆,想用一朵玫瑰换取进入城堡避寒的机会……”她打趣问:“你有没有想用这束玫瑰,跟我换取什么?” “嗯……”他假意思考。“玫瑰凋零以前,别忘了给我一句爱语就好。” “什么?”她面露惊讶。“如果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不必等到玫瑰凋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啊。”踮脚靠近他,和他耳鬓厮磨地低语—— “Grazias.” 他剑眉一轩。“这是什么?” “西班牙语。”她言笑晏晏。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是跟我说谢谢?” “……你到底会几国语言呀?”真扫兴,还以为可以稍微捉弄他一下。 “不多。不过以前去过一次西班牙,正好学过几句。”他笑道。 谈笑间,路程变得短暂,没多久就到了工作室楼下,她跟他要来花束,要把它插在工作室里,让一天都有好心情。 “大师好好工作,晚上见。”他戏谵道。 “Adi6s.”她巧笑嫣然,这次说的,是西班牙语的“再见”。 “Adi6s.”他挥别她,转身离去。 她目送他的身影,心中回味他们方才的对话。 “玫瑰凋零以前,别忘了给我一句爱语就好。” 这原本是句玩笑话,此刻却忽地让她愧疚起来……这个男人,从来温柔相待,没跟自己索取过任何东西,为何她要吝惜给他一句爱语? 想到方才,自己还过分地一直糗他,她心头有种涩涩的懊悔。他这样讨好自己,她明明是非常开心的,为什么要这么不老实呢? 一股冲动上涌,她对那背影大喊一声:“嘿!”待他应声回过身来,她红着脸,含着笑,用嘴形一字一字,无声说:我、爱、你。 下一秒——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她已被人拉入怀中,低沉笑声震动耳膜,在心中愉悦回荡,使她也不禁笑了,快乐地被人紧拥又紧拥住,可怜她胸前的娇花变夹心,不过这一刻,谁管玫瑰凋不凋零,只管心花怒放。 唉,真不想分开啊!能在一起多一分一秒也好,解不开这依恋,该怎么办好?怪只怪纽约的冬天这样冷,令人太想抱拥…… 最后,是远远传来的一声呼喊拆散他们:“薇霓!” 他们分开来,同时回望,见到尼克挥手走来,他身旁还跟着另一人。 “聂团长?太好了,你果然也在!我带了个朋友来见你。” 聂鸣锋闻言诧异,遥望尼克身边戴帽的东方男子,看来面生,那是谁? 那人走到跟前,摘下头上的毛线圆帽,一开口就质问:“喂喂喂,聂团长,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忘了曾跟你同居多年的好朋友吧?” 这声音是……“阿杰?!”认出他来,聂鸣锋惊愕。 “宾果!正是在下。哈,有没有很意外?”多年未改爱恶作剧的本性,突袭成功,阿杰好乐。“昨天听尼克说你人在纽约,已经有够惊喜,再听说你是来探望女朋友的,哇靠!这下要不翘班来堵你,连上帝都不会原谅我的。” 聂鸣锋诧异地打量眼前男子,他留长发、短髭,穿大红外套,带点嬉皮味道,几乎看不出以前潇洒倜傥的模样,难怪他认不出来。 但他当然还记得他。阿杰,自称风流杰,多年前的一个室友,他们很久没联络了。那时候,他们还有另一个室友,他们匿称他阿波罗……而这个阿杰,是否还记得她——他口中的阿缇米丝?一股不安霎时浮上心头。 这时,阿杰掉头看向丁薇霓,眯眼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猝然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哑掉,还很戏剧化地双眼突出,教人立刻明白,阿杰认出了她—— 聂鸣锋面色一凛,霎时间,胸口像有根弦被使劲拉扯那样绷紧,不,他不能任这情况发展下去,更不能接受以这种突发方式在她面前曝光。他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浪费,动作矫捷,一个箭步跨前,阻隔在阿杰与丁薇霓之间。 阿杰确实认出了她,虽事隔多年,可他对美女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何况他不只记得那张照片,当年还在丧礼上见过她本人,此时的震惊无以复加。 “你们两个怎么会——”一句话差点脱口问出,好在他够机灵,一见好友使眼色,马上会意,嘴巴开合几秒,舌头硬是给它转弯:“……这么相配。” “哈哈哈!”突兀爆出大笑的,是毫不知当中利害关系的观众尼克。“哦,拜托……这种感想,有必要用这么惊骇的语气发表吗!”他笑弯了腰。 居中的丁薇霓也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出突然上档的戏是在演些什么。 就这样,寒风中,尼克爆笑,薇霓纳闷,阿杰尴尬;他乡遇故知,难能可贵,情况却复杂得……一言难尽。 而聂鸣锋呢,他苦笑着,内心五味杂陈。刚才那关键一刻,他何以如此仓皇?只因他怀抱着一个秘密,一个连自己都快忽略的秘密,一个他一开始没打算让她知道的秘密…… 唉,阿波罗,阿波罗,这莫非又是你冥冥中策画的一场惊喜? 第9章(1) “这样说来,还是阿波罗把你们凑在一块的喽?” 咖啡店内,经过一番长谈,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阿杰啧啧称奇。 吞下口中的咖啡起士蛋糕,他望向对座的聂鸣锋,摸摸下巴说:“不过总觉得有点难以想像……你会跟一个小你十岁的对象恋爱。” “你会在意年龄差距?”聂鸣锋挑眉不信。 “怎么可能!”阿杰哈哈笑。“别说小十岁,小十三岁的我都有经验。” “那还有什么难以想像的。” “这个嘛……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舞蹈上,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就算要恋爱,也会找个轻松简单的对象。”阿杰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小女生可爱归可爱,不过要花心思哄,很难讨好。” “那也不见得。”忆起送花给她时,她开心的模样,聂鸣锋唇角微扬,心想,讨好她,对他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没察觉自己的表情有多温柔,阿杰见了惊奇,哎呀,太教人高兴了,虽然迟了这么久,不过这位老兄的春天也终于来了,可喜可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跟她哥哥是旧识的事?照你们现在这种关系,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吧。”阿杰问道。 “我知道。”阿杰的出现,是最好的提醒。这时回想起来,他不是没想过要告诉她,只是一直等不到一个最适当的时机。 知他向来自有分寸,阿杰也不瞎操心,笑道:“老朋友的妹妹嘛,我也希望她幸福。对象是你的话,我可以帮她放一千两百个心……反而是有点帮你不放心。”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知道,在这里,很多老外偏爱东方美眉,稍具姿色都会被搭讪、献殷勤……你可得小心看紧点哪。” “你想说什么?” 见他双手环胸,斜睨自己,阿杰哈一声爆笑出来。“别当真、别当真,我开玩笑的!看你好像都不会紧张,想吓吓你而已。” “我看来像是不会紧张吗?” “像,怎么不像?自从有次见识你在上台演出前,还跟人谈笑自若,毫不怯场,我就知道,这世上要真有天生不会紧张的人,那肯定是你。” “胡说八道。”聂鸣锋好气又好笑。 好了,现在是怎样?他怀疑是全世界串通好了,才人人都来刺激他。 如果可以,他不只想看紧她,还想握紧她,到哪也不放…… 唉,涩然扯扯唇,他举杯喝口咖啡,眼里瞧着对座这位好夸大的老友,心中想到的是——等下跟薇霓碰面时,该怎么解释他的身分比较好? *** “原来他是你以前在台湾的室友?” 地铁上,听完一番避重就轻的说法,丁薇霓的反应颇为惊讶。 聂鸣锋为此掀眉。“你以为他是谁?” “我以为他是你以前在这一起学舞的同学。”她回想起阿杰的装扮,那率性自我的风格,让她联想到无拘无束的现代舞。“他看起来像个舞者。” 哦?他听了更觉有趣。“说说看,你认为舞者看起来该是怎样的?” “嗯……”她逐一思索认识的舞者,小虎、驴子和其他人……当然还有他们的头头……想着想着,笑了出来。“问我不准……我看到的,很多都是怪咖。” “什么?”他佯怒竖眉,抱臂睨她。“当心点,乱说话会有报应——”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列车震动一下,然后停住不动。 这意外使他们一怔,很快的,广播传来,要乘客稍安勿躁,耐心等候……不是吧?地铁故障了?纽约地铁老旧,已逾百年历史,常出状况,有经验的乘客都知道,这一耽搁搞不好两三小时,纷纷垮下脸来。 她也有点困扰地看着眼前情况。“被你说中……报应来了。” “有没有搞错?”他不可思议。“没道理连我也算进去吧。” “你第一次碰上地铁出问题?” “那倒不是。几年前我来纽约,正好就碰过一次。”见她镇定自若,他微笑问:“你呢?不会那么倒楣,来纽约没多久,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我之前也只碰过一次而已。”她顿了顿。“不过那一次……相当难忘。” “哦?为什么?”他一脸兴味。 她支着下巴,回想道:“那时候,在车上卡了两个多小时,忽然听到隔壁一个小朋友大叫一声:‘我忍不住了!’” 他心头一凛。“他该不是要……” “对。”她证实猜测。“他要尿尿。” “那岂不吓死人。”他吃惊又好笑。“后来怎么办?” “……我不想回忆。”她眉头微蹙。 “那换我来说好了。刚好我那次也有碰见怪事,而且绝对比你的更骇人听闻。”他敛去笑意,变得严肃。“当时,我在车上等了几个钟头,打起盹时,突然感到有样东西从脚边钻过……”像在说鬼故事一样,森然一顿。 “是什么东西?”她睁大眼问。 “还是别问的好……你不会想知道的。”语气凝重。 她脑中灵光一闪。“老鼠!是老鼠,对不对?”纽约地铁是出名的老鼠多。 “老鼠?”他面露诧色。“你的想像力也贫瘠得太可怜了,怎么会以为是这么平凡无奇的东西?该要更恐怖、更惊悚、更灵异。” “到底是不是老鼠?”她狠笑,不让他转移话题。 ”……我不想回忆。”他眉头微拧。 赖皮鬼!哼,算了,善良地放他一马,换她抱臂睨他,只用眼神取笑。 两人低声谈笑,打发时间,旁人可就没那么好兴致了。列车卡在两站之间,车厢外,景色一片漆黑;车厢内,乘客表情阴暗,尤其是坐他们对面另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脸比烧焦的锅底还黑,似在冷战,一句话也不说…… “我忍不住了!”男人霍地站起,自紧咬的齿缝中迸出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旁人奇怪地对他投以注目,聂鸣锋和丁薇霓则面面相觑,心中惊讶……这台词好熟,不是才刚听过?难道这么巧,又碰到有人憋不住尿?! 只听他说:“今天的餐厅订位肯定泡汤了,但有件事,我实在无法忍到明天再说。”扑通一声,他忽在女友面前单膝跪下,高声请求:“请你嫁给我!” 这急转直下的发展,教人目瞪口呆,空气冻结三点五秒,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被求婚的女人,只见她——像被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 “现在、在这里……求婚?!”佳人脸上既无喜色,亦无激情,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气地拔高声音:“你疯了吗?!有这么多人在看!” 这位仁兄的确太不上道,明知女友怕羞,没法忍到明天,就不会忍到下车再说?搞成现在这样,摆明教旁人尴尬嘛。 在场观众暗自嘀咕,幸好都很识相,有人凝目研究起窗槛上有几粒灰尘,有人侧首欣赏起窗外景色有多暗无天日…… 聂鸣锋瞥向身边的人,好个丁薇霓,早已不慌不忙拿出随身听,开始听起音乐,置身事外得彻底,连只耳机都没留给他,相当过分。 他用眼神谴责她无情无义,她比个手势,要他放心,用嘴型无声说“帮你想好了”,然后拿起身旁外套,呼一声,俐落地罩到他头上。 哦,原来如此……要他蒙头装睡是吗? 他从外套中露出半边脸,微笑着无声回道:你真贴心。 在她笑时,他眸中黠光一闪,蓦地掀起外套,将她也兜头罩住。 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她愣了几秒,随即想到,从外头看来,他们的样子会有多诡异,呃……顿时不太自在。 而聂鸣锋想到的,却是那一次,在风衣围起的世界里,他们如何热吻……情不自禁,他贴近她,在温软唇上轻轻一吻。 有如被放了把火,小小空间变燠热了,相抵的肩膀,偎熨亲匿温度……外头发生什么事,不关心了,像偷偷躲在漆黑床底下玩的孩子,眼睛对着眼睛笑。 在纽约,地铁故障不稀奇,但目睹有人在车厢中求婚,这肯定难得一见。他笑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天的奇遇,也不会忘记,这一刻的她,是如此令他心动……在暗中凝视她,发热的胸口有东西在蠢动,那是什么冲动? 同样的微弱光线下,她看见他的眼睛在说话,那就像小飞侠身边的小仙女说的语言,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银铃般可爱,听不懂,却迷人。 到底他想说些什么呢?她迷惘着,始终没有猜到答案。 *** 也许,那时候……他也想开口跟她求婚。 第五大道上的第凡内总店,珠光宝气,电影《第凡内早餐》中,奥黛丽·赫本酷爱站在这间店外吃早餐,梦想有朝一日能跻身上流社会。此时此刻,有个男人伫足店外玻璃橱窗前,想到的,却是这样浪漫的念头…… 突然,他的手机发出提示铃声,是丁薇霓发来简讯,通知说要出发。今天他们要去百老汇看音乐剧,在那之前各有要事,所以约在那边的麦当劳会合。 照计画去看了《美女与野兽》,散场后,他们热烈讨论。 他说:“群舞的部分很热闹……” 她说:“服装设计很出色……” 他们说:“下次如要设计这样的作品……我们可以……”然后一起笑着叫好。 她兴奋地告诉他自己的其它发现。“里面有些戏服,看起来笨重,却不会影响演员的肢体动作,还可以跳舞,很有参考价值……” 说到后来,她不觉陷入沉思,他也不出言打断,只见她垂下眼眸,微咬下唇,那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他笑意盎然。真喜欢像这样,看着她认真时的表情,糟糕的是,他发现,还没分别,自己已开始感到思念…… 天色暗了,路灯亮起,她回过神来,目光掉向他,这才注意到他手拎的袋子,她露出意外的表情,噗哧一笑。“原来你之前是去‘迪士尼世界’?” 第五大道是观光客乐园,名牌店林立,他说要去买东西,她还以为是什么,想不到是去光临那孩子的梦想店。 他耸耸肩。“小虎那小子,死求活求,非要我帮他到那买只跳跳虎玩偶。” 她笑道:“团长真辛苦,还得帮团员带纪念品回去。” 回去,这感伤的字眼被说出口,两人皆是一怔,仿彿放暑假的孩子,兴高采烈时,不小心提到了开学日,好心情低落几分,气氛忽然沉默了。 直到一阵寒风刮面,吹回各自的心神,她缩缩脖子,还没感到受冻,就被人揽近温暖的身畔,他的声音在耳边说:“走吧。” 看着他为自己挡风的模样,蓦地有种难言的温柔,盈满她胸臆。 其实又有什么好忧愁的呢?因为他是为了自己来到这里,才有了这场离别。理解这个事实后,她所得到的幸福能量,绝对足以应付将来的两地相思。 至于他所需的能量嘛……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负点责任,帮忙补给?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停下脚步,剑眉一轩,依言等待。 该怎么说才好?她寻思着,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可怎么都好煽情,在喉咙里排了长队,却一个也过不了嘴巴这关,统统遭到扣押…… “薇霓?”这个停顿实在太久了,他唤她一声。 “我想说的是……你……不用太想我。”哦,天哪!她说了什么?!情急之下硬挤出来的,是句不如不说的蠢话。她暗自抽气,俏脸烧红,强自镇定,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我很快就会回去了……而且,会常常打电话给你。” 他沉默几秒,很坏地大笑起来,她瞪着他……可恶! “很好笑是吧?那就慢慢笑,笑够了再通知我。”已经很糗了,他还火上加油,丁小姐不高兴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撇过头去不瞧他。 那闹别扭的模样,让他更想笑了。回想她方才的话,是要帮他不为离别感伤吧,他目光一柔,被她振奋了,差点告诉她: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勒住那不应该的冲动,他苦笑心想:唉,看她这么看得开,反观自己,再没几天,他们就要分别,这种时候,他却想到求婚这件事……多好笑,这不就像小孩怕自己的东西被抢走,所以先在上头写上自己名字那么幼稚? 其实他岂会不知,真正该跟她说的,不是求婚,而是…… 第9章(2) “咦?”一声惊噫打断思绪,他回头,见她正摸索身上各个口袋。 “找什么?” “刚才的票根……”难道弄丢了?她有点着急,忘了生气。 “两张都在我这。”他取出票根交给她。 “啊,太好了。”她拿在手上,确认似的看了看,松了口气,将之收入口袋。 “你要票根做什么?” “留念哪。从跟你一起到处看舞开始到现在,我已经搜集一小册子。” “真的?”没注意过她有这习惯,他微讶。 “不信的话,回去给你看。”心念一转,她神秘一笑。“先给你看另一样东西。”掏出钱包打开,从塑胶套里小心翼翼抽出两张纸片,递到他眼前。 那是两张过期门票,上头印的剧名使他震住,心脏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猝然捏住,动弹不得,耳朵里,听见她用很温柔的声音说: “这是我的护身符。”她微笑道:“我哥不在以后,我在他房里找到的。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的舞作,所以买了这两张票,准备带我一起去看。” 回想起来,当时也是想完成这个约定,才去看了原本没有接触的现代舞,没想到会因此认识了轻风舞团、认识了他……那是她一直感谢的奇妙缘分。 注意到他一直没说话,她问:“怎么了?” 他停顿几秒,嗓音微哑地说:“薇霓……我有话跟你说。” 嗯?那不是她才刚说过的话吗?她眉毛一扬,笑道:“我可不保证听了不会笑哦。”直觉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很快发现不是。 他表情肃穆,眼神凝重,像碰到非常艰难的处境,让她莫名有点心慌。 “怎么了?”她语气小心地又问一次。 “我……”只说了一字,就突兀收口。他感到挫败,后悔自己为何轻忽大意,不提前拟定对策?他该慎而重之,再三斟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临阵磨枪。 最后,她比他更早开口:“天黑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他心头一凛,脸色沉下,对自己恼火。看这情况多可笑,他的迟疑,逼得她来解套,难道他竟如此懦弱,不敢承受自己造成的后果? “你手上那两张门票,是我送的。”他一口气说:“其实,我认识你哥。” 咦?“你说什么?”她耳中嗡地一响,惊诧地张大了眼。“你……你认识我哥?”摇摇头,不相信。“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我们曾经是室友。”严肃的口吻,毫无玩笑的意味。 “等一下,你是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她捧着头,消化不良,非常混乱。“你们是室友?那上次尼克带来找你的那个人……” “他……也认识你哥。”他僵硬着,感觉先前的隐瞒,全被狠狠甩回脸上。 啊,难怪他当时的反应那么奇怪……不仅如此,她惊愕地一一回想起来了,所有曾在过往浮现的疑惑,这一刻里,全成了原来如此。 她喃喃道:“你认识我哥……”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她却毫不知情地将他当成了倾诉对象、毫不知情地蒙受了他的特别关照……闭了闭眼,她吸了口气,绷着声音问:“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他试着解释:“我找不到适当的时机……” “现在就很适当吗?!”她冲口打断,忿忿瞪眼,激动得甚至没知觉自己握皱了手上的票。 想到先前尼克带来的那个人,那样吃惊的反应,这种被独自蒙在鼓里的感觉糟透了,她觉得——觉得遭到愚弄,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上次,我问你那人是谁,你只说是室友,说得好省略……”她声音冰冷。“那不过是前几天的事,你现在却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你想骗谁?!” 如果,如果不是她刚好拿出这两张票,他还打算瞒她多久?到底是什么理由,他非得这样瞒她不可?莫名的不安浮上心头,她身体发冷,不,她绝对相信他对自己的真心,但是……她真的不懂他的居心。 被她尖锐的语气刺痛,他感到胃部纠得更紧,而她用力瞪着他,等待他的解释,历经了长长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开口却是说: “抱歉,”他表情苦涩。“我无话可说。”难道先前真没有比这更适当的时机吗?骗鬼去吧,这种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又怎能合理解释? “……就这样?”她感觉自己在发抖。“你什么也不解释?”她气极,更多的是心慌,几乎想要吼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给她……给她一个说法啊! 他沉默片刻,最后哑声开口:“我想……我是害怕。” 什么?这话使她呆住,脑海霎时一片空白,震惊错愕彷徨茫然纷涌而来,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居然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么个理由。 这个在她眼中总是闪耀着自信神采、无所畏惧的男人,说他……害怕? “我不懂。”摇摇头,她脑袋发胀,太混乱,反而迷糊了。 “老实说,一开始,我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你,后来……我是害怕告诉你。上次,我解释室友的身分,为什么避重就轻,你说得对,那时候,我完全没打算利用机会坦白。我就要回台湾了,分别之前,我不想冒险制造不确定,但是刚才……我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不然就真的变成了戏弄你。” 顿了顿,他露出苦笑。“到了现在,我讲了这么多,也只是想为自己开脱……其实,我只是胆小,怕你不肯谅解,怕我们之间……因而触了礁。”声音低哑。 她呆立不动,那反应使他心慌,焦躁地抹抹脸,要自己再说点什么,不能就此放弃。“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瞒你……也许一开始是,但是后来……”他抿紧唇,涩然道:“我只能说,我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她怔怔注视他,这个男人现在所表现的仓皇,是因为她吗?想到他方才的自白……是什么程度的在乎,可以让一个男人放下自尊,直承软弱? 心脏一阵紧缩,莫名其妙地,一句突兀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你不用那么紧张。” 此话一出,她糗住,他愣住,气氛陷入一轮诡异的僵凝;过了一会儿,他苦笑开口:“拜托,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耙耙头发,那模样让她想到被困在笼子里的豹,苦恼地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出口。 胸口热热麻麻的,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更奇怪的是,原有的难堪慢慢消失不见了,冷静下来,她问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他代替哥哥照顾自己,是他抚平了哥哥不告而别所留下的伤痛,那段幽暗的日子里,若她曾有过快乐、兴奋、喜悦或感动,也全是因为他。无论他用过什么心机,她都可以肯定,那不会是为了伤害她。 那么,她到底想怪他什么? 紧咬着唇,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咄咄逼人,像在对待一个仇人。“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吓了一跳。” “我很抱歉。”他哑声道。 “不重要,不重要……”她摇摇头,张臂抱住他。“那些都不重要了。” 如闻特赦,他心跳剧烈,低头深深凝望她,蓦地紧紧回拥她,几乎使她呼吸困难,也使她切身感受到他的焦灼;她因此动容,想做些什么来纾解他的紧绷。 “其实,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冷静,又理智,好像从不会为什么感到困扰。有时我会偷偷希望,有天可以看到你方寸大乱的样子,可是,嗯,可是……”原本想安慰他,不小心说起真心话,因为不好意思,她支吾起来。“很奇怪的是……我现在发现……我好像比较喜欢恶魔团长气定神闲的神气样。” 最重要的是,她不要自己是那个害他担惊受怕的人。 被这话牵动了嘴角,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终于松懈下来,低头用额抵着她的。“对不起,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没那么超凡入圣。” 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对他存有相似的误解?就算这世上真有天生不会紧张的人,也不会是他。阿杰对他存有误解,是因为阿杰不晓得,世上有些事,比上台表演还令人紧张;而她对他存有误解,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告诉她…… “对我来说,你很重要。”池温柔地说。 她被深深打动,抱紧他,内心的情意膨胀再膨胀,将整颗心塞得满满的,像是泪水那么热,还有点酸酸涩涩的疼;也许太喜欢的时候,就会这样…… 已经决定不追究了,但是,这件事……真的就不重要了吗? *** 也许是心事未解,那天晚上,丁薇霓失眠了。 睡不着觉,无聊地翻了几次身,最后拿起胸前项练,怔怔端详起来。这颗他送的星星,没来由地,教她在这时想起了小飞侠的故事。 当初曾将故事内容读得滚瓜烂熟,最喜欢的一幕,是那个深夜里,小飞侠引诱女主角温蒂跟他走。他说,温蒂,温蒂,别躺在床上无聊地睡觉啦,你何不跟我到处飞翔,跟星星们谈趣……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笑起来。 为什么最喜欢这段呢?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他们就要一起飞向那充满奇想的梦幻岛。 以前从没特别喜欢这个故事,直到邂逅了轻风舞团。它对她来说,变得别具意义,那些当初争取入团的往事、流汗的记忆,回想起来却极有乐趣…… 转过身,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听到他均匀的呼息,以往那总能带给她一种安心感,这次却奇怪地失常了,心头空荡荡的,仿彿失落了什么。 这个醉心于舞台的男人,就像那个在梦幻岛上快乐忘我的小飞侠,她受他的魅力吸引,渴望与他并肩飞翔,也以为自己真的办到了。直到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之所以能伴在他身边,全因拥有哥哥的庇护…… 认知被推翻带来的不安定,在这夜深时分发作,困扰着她,难以成眠。 失眠的结果,第二天,她一踏进工作室,马上受到尼克关心。 “薇霓,怎么了,没睡好吗?你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嗯,昨天有点晚睡。”她随口答道。 “我昨天也很晚才睡,忙着整行李,现在好累……”一个呵欠打到一半,尼克蓦地想到:“对了,我记得你男友跟我一样,也是明天离开纽约哦?怪不得你这么没精神……哎唷!”被人用厚重的卷宗在后脑勺敲了一记,他吃痛低呼,回头见到吕姐一脸不友善,他摸摸脑袋,委屈地喊:“阿姨,你干嘛?”老是这样偷袭他的脑袋,哪天把他打成白痴怎么办? “笨小子,不会说话就保持安静。”吕姐没好气地笑叱。 这才惊觉自己说了少根筋的笨话,尼克尴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赶快转移话题:“咳……阿姨,妈要我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她的?” 尼克这次回老家温哥华,是为了参加好友的婚礼,顺便回去看看家人。 “没有。我昨晚跟你妈通过电话,有事都讲好了。”吕姐笑咪咪。“她还要我劝你毕业后回去找工作,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她很不放心。” “噢,又来……”想到爱操心的母亲,尼克有点头痛,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说:“阿姨,要是妈把我软禁了不许我回来,你会来救我吧?” “与其烦恼这个,不如好好跟她说清楚毕业后有什么计画,别让她担心。” “毕业后?”尼克眨眨眼。“当然是留在纽约啊。不然谁帮阿姨你?” “少臭美。”吕姐好气又好笑,故意说:“有薇霓帮我就够了。” “可是,薇霓毕业后要回台湾哪。”尼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转向丁薇霓,求证道:“薇霓,你毕业以后,要回台湾对吗?” 发问的人问得理所当然,被问的人一时却没接口。 因为,她忽然发现,强自镇定的外表下,自己其实很沮丧,而且迷惑。 事实上,自昨夜起,一个问题就在她脑中萦绕不去,那就是—— 对他的舞团来说,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 她强烈地自我怀疑,一如故事里,长大后的温蒂,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小飞侠并肩飞翔过;还是,一切只不过是场童梦而已…… 第10章(1) 离别的那天,天空阴阴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聂鸣锋是晚上的飞机。还有些时间,他们没有用来温存,而是一大早杀到纪念品店,挑了一叠明信片,买了一打邮票,回到住处开工。 “这真是太无聊了。”在第五张明信片上填上轻风舞团的地址,丁薇霓忍不住嘀咕:“等你回到台湾,它们都还没寄到呢。” 他笑叹:“别挖苦我了。没办法,临时才想起答应过别人。” “又是小虎的要求?” “不,这次是瑞比。她喜欢收集从各国寄来的明信片。” “好吧,只好帮你一点忙。”她大笔一挥,一下就写好几张,上头除了收件人姓名不同,每张内容都是“以玆纪念”四个字。 “好极了,简洁有力。”他扬唇接过,帮它们贴上邮票。 “让我来贴好了。你要不要再检查一次行李,看有没有漏带什么?” “没关系,还有时间,不急。”他动作慢条斯理,还轻轻哼着歌。 也许是出于一种不自觉,他们都表现得分外悠哉;中午时,吃饭吃得特别慢,说话说得特别多,时间却过得特别快…… 该来的总要来。下午,一通电话打来通知:“我现在要出发了,二十分钟后在你家楼下见喽。”是讲好要开车来接她的吕姐。 舞会开始前,她们得先到场为演讲做准备,算起来,比他要更早出发。 他送她到门边,帮她拉紧罩在礼服外的风衣,蓦地挑眉。“你扣子扣错了。” 她一愣,低头看。“真的?” “假的。”他打趣,笑着帮她解开重扣。 她盯着他仔细的动作,忍不住说:“我……”忽又歇止。 “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想先跟你说声,一路顺风。” 弄好了,他抬起头,对她微笑。“等我的电话。” “嗯。”她点点头。“那……我走了。” “Bye。” 道别过,该走了吧,脚却还是扎根似的,不肯动。她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破功,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他,在他怀里闷闷地说:“这真是太蠢了……”是他要远行,却是他先送别自己。她后悔起来。“还是该想办法送你去机场的。” 她是不是太夸张了?像是从出生以来没分开过,这么的舍不得他。也许是因为,她还被一件说不出口的事困扰着,浮躁着,不确定着…… “放心吧,我一个人不会迷路的。”摸摸她的发梢,他用轻松的语气笑道。 其实,要说舍不得,他哪里会比她少。 已经太习惯,工作累时,一出房门,见她窝在沙发上,埋头做自己的事;肚子饿时,跟她一起决定要上哪吃饭;排练时,有她在旁担任观众;遇到瓶颈时,与她同在大富翁中嬉戏……老天,想着想着,他怀疑自己受得了这样久别。 “我……”她抬头仰望他,揪着他的衣服,显得有点彷徨。 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要自己理智点,这时候,他该帮着消除她的不安,不能连自己也陷了进去。“要乖乖的,三餐按时吃,知道吗?” “……这是我要说的话吧?”她瞪他一眼。 他低低地笑,伸手碰触她的脸颊,然后,低下脸,亲吻她。 舍不得,就深深吻别吧,分隔两地也不要紧,因为距离不足以拆散他们。 送走了她,回到屋内,他将行李提到门边,再到桌旁坐下,距出发还有点时间,做什么好?见到桌上还有几张剩下的明信片,他心念一动,抽了一张来写。 时间很快到了,离开前,他从容地回顾这段日子的住处。 这个住一人都嫌举步维艰的斗室,他真的跟她一起挤了这么久?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糟。瞥眼那张单人床,想到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心里还暖暖的……唉,他笑自己,突然这样善感,不嫌太滥情吗? 到楼下搭车出发,到了机场,他拖着行李,正要到柜台前排队,准备che,不期然听到一声叫唤:“聂团长?!聂团长!” 意外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面熟的男人挥手走来……是尼克! “聂团长,哇……真的是你?太巧了!”尼克惊叹。 “你也要离开纽约?”聂鸣锋也不无讶异。 “我也是今天飞机要去温哥华。唉,都怪我请假,不然薇霓就能来送你了。” 见他满脸自责,聂鸣锋有点好笑。“别放在心上,跟你没关系。” “不,我是真的很抱歉。”尼克搔搔头,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因为你跟薇霓……嗯,我是说……你们还好吧?” “什么意思?”聂鸣锋奇怪地问。 尼克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喔……没事就好。”天哪,他好像干了蠢事。“哈哈、哈哈哈……是我无聊想太多了……” 对方却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凛容要求:“抱歉,能不能请你说清楚点?” “哈,没什么啦。”在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下,马虎眼打不出来,尼克只得硬着头皮吐露:“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昨天我问薇霓,她毕业以后,是不是要回台湾,她说她还没决定,所以我……呃,一时有点想偏了。” 什么?!聂鸣锋心头一震。“她这么说?” 惨了,他真的不知情!尼克脸都僵掉了,狂打哈哈。“也不是……我想她是为了应付我,所以随口说的……我问题太多,那时才被阿姨骂过哩……” 他自个儿急得冒汗,聂鸣锋却只颔首说:“谢谢你告诉我。” 咦!他很冷静嘛。尼克愣愣瞧他,大感意外,随即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差点以为自己多嘴闯了大祸。“哈、哈……那……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太尴尬了,待不下去,尼克告辞。“祝你一路顺风。” 别过尼克,聂鸣锋排入列队,随着时间分秒过去,脸色慢慢变得严峻。怎么了?他问自己,为何这般心神不宁?是不是终究无法不去在意尼克的话…… “你们还好吧?” 想到尼克一开始的问句,是以为他们吵架了吧?问题是,他们没有吵架,她压根没跟他提过这件事,甚至,他们才刚刚热烈吻别。 或者,真如尼克所说,她只是随口说说,用不着当真? 昨天……有发生什么事吗?不,昨天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然而他不会忘记,昨天的前一天,正是他跟她坦白一切的日子…… 仿彿被人猛地狠狠掐住脖子,他喉头干涩,莫名发慌。 “先生?先生?”身后有人喊他。“能不能请你跟上队伍?”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跟前一人之间已隔一大截空位,连忙拉着行李前行,每走一步,思绪如梭。他想起来,不久前,在门口,她几番欲言又止的异样,当时只以为她是为离别而不安,难道另有隐情? 回忆那一天,他在她面前摊开真相,她表现出愤怒,但是……只有这样而已吗?他心头一凛。 她倔强,她好强,不服输来自强烈的自尊心,当她晓得,当初他一改前态、接受她自荐的真正原因,心里怎会不受打击、不气沮…… 痛悔自己竟轻忽此节,他立刻找出手机打给她,她却没开机。 “先生?”身后的人又喊他,这次多了几分不耐。“轮到你了。” 无暇回头,他一手拉行李走到柜台,一手仍持手机,不死心地又拨号。该死,快接通啊,他握紧手机,心头焦灼,太需要跟她说话…… “先生,请给我你的护照和机票。”服务员的指示传来,他定了定神。 冷静点,焦虑于事无补,目前他什么也不能做,不是吗?电话不会永远打不通,真没办法,就等回到台湾再说吧。 镇定下来,他收起手机,吁了口气,递出备妥的证件,等待服务员为自己处理,只是,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 夜色下,城市的另一角,另一人的眉头,直到现在才松开。 刚从充当舞会会场的礼堂溜出来,丁薇霓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摸摸发红的脚跟,唉,好痛……这双新鞋,试穿时没发现材质很硬,方才一阵走动下来,都快把脚磨破了。她索性拔下鞋,放在身旁地上。 真烦哪,要不是等会儿的闭幕,吕姐还得致词,她早就走了。 无奈地趴靠窗边,她仰望夜空;今天乌云多,看不清星星,伸手握住胸前他送的项练,垂眸凝视那颗唯一的星星,她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几点了,他搭的飞机,应该快起飞了吧?没有手表,她回身找出手机,一开机,像是计画好了一样,手机立刻响了,她愣了几秒接起。 “喂?” “薇霓,怎么没开机。”是他,听起来像是找她很久了。 “刚刚有演讲,不能开机。”忍住离别的怅然,她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在等登机,很无聊,所以想找我聊天是不是?” 彼端停顿片刻,传来一句意外之语。“刚才,我在机场遇到尼克。” 她一怔。“哦?这么巧……”他的语调怎么听来沉沉的?她莫名有点忐忑。 “薇霓。”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很是严肃。“我问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尼克告诉我,你还没决定将来要不要回台湾,这是真的吗?” 什么?!她大吃一惊,心脏狠狠一跳。 这个尼克!怎么也没想到,那家伙会大嘴巴跟他说这些,太措手不及,她握紧手机,喉头梗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明。 “你还在学校吧?”他忽地改口问。“学校哪里?” “二楼的多媒体教室——”等一下,难道他想从机场过来?不不,这怎么可能,她自觉荒谬,却听到砰砰砰砰……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第10章(2) 什么?她惊骇瞪着前方的门,砰一声,有人用力推门而入—— “感谢上帝,有人在!”见到她,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大喜过望,急急问:“有人跟我说洗手间在走廊底,我到处都找不到,请问你知道在哪吗?” “是在对侧的那条走廊底。” “多谢!”跟来时一样匆忙,男子提裤闪人,显然很内急。 傻傻望着再次被关上的门,好半天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哦,真是太可笑了……她耳根发热,微窘地喃喃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立体声的回问,简直像从背后传来,她猛然回头,见到敞开的后门边站的人影,这下真的惊呆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活似见鬼。 “小心!”来人对她发出警告,却已太迟。 乓一声,她闻声低头,才发现自己连手机掉了也没知觉。他抢上前,捡起她的手机,蹙眉查看有没有摔坏,但此时此刻,那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你、你……你真的来了?!”她不可思议地扬声,忍不住揉揉眼睛。 他看着她好几秒,仿佛也在确定这件事,随即扯扯唇,说道:“没错,我真的来了。”他凛容问:“我想当面跟你问清楚,尼克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呃……”她低下头,支吾道:“我是有在考虑……” “为什么?”听她亲口证实,比听别人说更来得震撼,他胸口郁闷,眼神沉重,眉宇深锁。“是不是跟我认识你哥有关?” 她沉默一会儿,闷闷低语:“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不可能有机会跟轻风舞团合作——” “为什么这么低估自己?”他打断她的话。 他下颚紧绷,自责先前没把事情处理好,只顾担心自己,没顾虑她的感受,因而伤了她的自信。 她会不会误以为……轻风舞团其实从来不需要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初,我的确是因为你哥哥的缘故,改变主意给你机会;但是,如果你一无可取,我也不可能起用你。”说到这,他简直恼火,恼她竟一次把他们俩都看扁。“你该了解我的。如果你有所怀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就这样自顾自想着不回去——” “慢着、慢着……你是不是误会了?”她睁大眼,终于发现哪个环节出错,天哪……好夸张!她笑出来。“我没打算不回去,只是在考虑晚点回去。读完研究所后,我想办实习签证,留在这再工作一年,增加经验。” ……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这个计画?” “因为我还在打听和规画,没完全决定……我想等有结果再告诉你。” “这种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他眉峰一皱。 “我没有要瞒你,只是……”她顿了顿,拨拨刘海,小声咕哝:“想也知道,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叫我留下吧,就像你以前叫我来这里一样……” “毫不犹豫?你是这样认为的?” 他倏然变得冷峻的眼神使她僵住。“我只是想等一切确定再说……” “所以,你打算自己决定了再告诉我;所以,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却从别人那里得知?”他每说一句,声音就下沉一阶,那样的沉重,教她呼吸困难。“在机场,我che到一半,匆匆折返,觉得自己太疯狂,又担心你是怎么想的,认为不管怎样,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你分别。但是现在,我很生气……你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不是的!”她慌了。对啊,他一定很难堪,特地赶回来,发现是一场误会,她还过分地笑他……她后悔死了,心脏紧缩,连忙解释:“我的意思不是你很无情,只是……你总是可以果断地做出明智的决定,即使我也认同,还是会矛盾地觉得失望……这样……太幼稚了……” 她六神无主,焦急地把本来不欲人知的原因一古脑儿说给他听:“我……没办法像你那么坚定……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才想帮自己心理建设——” “你错了。”他打断她,双手环胸睇视她。“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以前或现在,对于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分离,我从来都不是毫不犹豫。” 字字铿锵,响在耳中,使她微怔,脑海一片空白。 那反应使他更加恼怒。“结果,你果然是把我想得很无情。” 她震住,他隔空传来的怒意,教她惶恐;他森然的语气,教她心慌。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气,却是第一次让她如此恐惧,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冰冷,让她跟着发冷,害怕稍一不慎,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不……”她揪住他手臂,想要解释,喉咙却似卡住,吐不出话,又或许因为说什么仿佛都不对。“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看她急得整张脸都白了,声音发颤,模样无助,害他顿时心软了。 唉!怎么这么不争气,就是见不得她难受?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低咒一句,他伸臂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耳边叹道:“拜托,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东西?木头还是铁块?” 说什么他总是可以果断地做出明智的决定,他该感谢她这么看得起自己吗?“你也真是把我想得太决断、太了不起了。听着,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也许我比你善于收敛情绪,但藏起来,不代表就不存在。” 将她放开些,他望着她的眼睛,无奈地说:“明知什么对你才最好,又无法不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也有我的挣扎,只是不愿给你看到,担心一旦流露,会控制不了自己,被私情左右。你说,这算什么果断?” 这番肺腑之言,听得她错愕,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他也跟自己一样,为了对方而暗自烦恼。看着他此时困扰的表情,心房被剧烈撼动,她眼眶发热,揪着他,忍不住有点激动。“我真的没有觉得你无情……相反的,我觉得你很好……好得……好得不得了。” 太多太多感情想表达,最后依然口拙,但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她只知道,自己很爱很爱这个男人,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她话里的真诚使他笑了。“很好,我接受这个说法。”满意地点点头,长臂亲密地圈紧她的腰。“这次就原谅你了,以后不可再犯。” 她抱紧他,心发烫,情满溢。想到他先前的自白,这个男人,总是不动声色地为她着想,用最深思熟虑的方式,守护她、爱惜她。 而她却是把他想得过分理智,是不是在无形中造成了他的压力? 想到这,她胸口一紧,感到内疚。而且这一次,她还……“对不起,还害你错过飞机。”虽然那是桩意外,毕竟也是她间接造成的。 “大家都有错。”他笑叹:“谁教我们各自隐瞒烦恼,才会造成误解。” “你……为什么会误解?”她抬头看他,有点迷惘,还没能充分理解。 “我担心你误以为,轻风舞团从来不需要你,所以干脆不回来了。” 他面色一肃,向她确认:“告诉我,你没这样想过吧?” 她沉默几秒,这……该怎么说?“‘从来不需要’是没想过,但是……更没想过是‘一直很需要’。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不可能有机会跟轻风舞团合作,即使最后通过你的考试,自己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是你决定多留一年的原因?”他恍然大悟。 她点头。“这里的环境比较健全,而且待在吕姐身边,可以学到很多剧场服装设计的知识,我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提升自己的能力。因为我希望,自己对轻风舞团来说,不是差强人意、可有可无,而是……不可或缺。”说到这,她双目炯炯,斗志昂扬。“你可以笑我大言不惭,不过我是认真的。” 知悉内情后,她沮丧过、迷惑过,却没想过要放弃。她想,哥哥虽然离开了,可能始终没放心过她,所以留下线索,让她找到了这个男人。 而她怎能放弃呢?她绝不甘心,绝不认输,绝不辜负这个宝贵机会,因为,加入他的舞台,是她最初的心愿,也是她最终的梦想。 “我明白,在工作表现上,自己还不够成熟……你年纪比我长,资历比我深,在你眼里,我尚且稚嫩,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不过你要记住,我是不会永远落后的,现阶段,你可以暂时走在我前面,总有一天,我会教你刮目相看。” 她很有骨气地对他下挑战书,他凝目注视她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气魄!他真喜欢她这个表情。 怎会给忘了呢?他亲爱的阿缇米丝,倔强而好胜的月亮女神啊,即使遭到打击,也不会一蹶不振,反而愈战愈勇。 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他埋在她颈窝,想到自己先前的穷紧张,唉,真丢脸。他嗓音微哑地说:“这次真的被你吓坏了。” “我才被你吓坏了,这么神出鬼没……”回想他方才的话,也就是说,他打手机给自己时,人就已经在学校了?“你的行李呢?” “我在会场碰到吕姐,寄放在她那。”他嘴角微扬。“她说,她到处找不到你,猜你一定是嫌人多很烦,趁乱躲了起来,叫我到处找找。” “我哪有躲起来。”她嘀咕。“只是在这休息一下,时间到了自然会回去。” “怎么没穿鞋?”他注意到她打着赤脚。 “唉,别提了……那双鞋穿起来很不舒服,把脚磨得好痛。” “你的脚还好吗?”他放开她,垂眸打量。 她摇摇头。“没事,只是脚底有点冷而已。” 听她一说,他才想到,室外气温零下,这教室又没开暖气,地板必定冰凉,眉头一皱,二话不说,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放坐身后窗台上。 “没有那么严重啦……”他的小题大作,使她噗哧一笑。 窗边月下,她含着笑意,穿着礼服,裸着双足,像个精灵,令他怦然心动,神魂颠倒,忍不住拉起她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 她对轻风舞团很用心,他很感动,甚至有点吃味了。看看她,就这样决定把男友晾在台湾,分离的期限多加一年,岂不更相思难耐? “有件事,我原本想等你回台湾再说……”唉,是爱让人不理智,他不管那么多了,现在就要执行计划——“回台湾以后,你愿意嫁给我吗?” 提出了这载有一生重量的请求,他凝望着她,屏息的等待持续不到一秒,几乎是立即的,她做出反应,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双手揽住他脖子,扑入他怀中! 他向她求婚?她没听错吗?不是妄想吧?他真的向她求婚! 那时候,她的小飞侠送了她一颗星星,她以为那就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了,没想到,他现在的求婚,竟让她觉得比收到星星还浪漫一百倍、一千倍—— 心脏跳着热情激烈的探戈,情绪激动得眼眶发热,天哪天哪!怎么办……好像这辈子从没如此惊喜过,紧抱着他,她幸福得就快死掉了! 有谁可以回答,一个人,一天到底能够承受多少感动? 不管怎样,至少她都得再有一次,就在回到家,见到明信片上的留言时。 *** 薇霓: 还有一个钟头,我将出发前往机场。 刚才,提行李到门边时,又不小心撞倒一叠书,这地方实在太小,住来窘迫;不过我又很心机地想,这样也好,不会使你眷恋,以后可以愉快地说走就走。 见到你放在书下压平的那两张门票,猜猜看,我又想到什么? 我想到,我的服装设计师说过,有朝一日,当我要再次参与演出,她要为我设计舞服,这个约定,我一直放在心上,希望她也不会忘记。 就让我省略了再见,在台湾,等你回来。 尾声 两年多后。 亲爱的小熊维尼,欢迎回到百亩森林。 桃园中正机场,出口大厅,大幅看板被人高举着,斗大标语,鲜艳背景,充满爆发力的设计,在一片简陋的白纸黑字中,分外惹人注目和发噱。 那是什么鬼东西?刚推着行李走出来的女人脚步一顿,眼睛微瞪,嘴巴抿成一直线,上前相认的意愿被秒杀。 “维尼!维尼!维尼!我们在这——”没有机会进退两难,不幸地,小虎先一步发现她,放低看板跳起来,兴奋地朝她挥手大叫。 感到四射而至的视线,她脸部僵凝,天哪……这人就不能低调一点吗? 别说是她,小虎身边的人也受不了了。 “安静。”聂鸣锋命令一声,然后抛下他,去迎接来人。 “欢迎回来。”他笑道,从丁薇霓那接手行李推车。 她凝目望他,喜悦的心情,让长程飞行的疲惫霎时一扫而空。 这两年多里,他抽空去纽约探望过她几次,短暂的停留,弥足珍贵。不过这一次,他们终于不用再分离,怎能不令人雀跃万分? 联络了驴子将车开来,回程换聂鸣锋驾驶。 途中,驴子高兴地想跟丁薇霓叙旧,但因很久不见,有点紧张,结巴道:“对、对不起,我本来也想进去接你,可是我……我……”她重度沮丧地捣住脸。“我实在没有勇气拿那个看板……” “呵呵,乖,不怕不怕,维尼不会介意的啦!我们都知道你很害羞。”小虎环住驴子肩头轻拍,看来这些年来功力更进,对于怎么安抚她是驾轻就熟。 到了餐厅,进入包厢,经过一番热烈欢迎,大伙情绪高涨,举团欢腾。 酒酣耳热,眼见团员们一如往常,笑闹到缺乏形象的鬼德性,聂鸣锋对身旁的丁薇霓叹道:“看样子,这些家伙又只是找个名目狂欢而已。” “谁说的!”不巧被小虎听到,他气鼓鼓说:“团长,你太瞧不起人了。如果只想找个名目,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各位,你们说对不对!” “不对!”大家异口同声,哈哈大笑。 “赞,有默契!”小虎跟着捧腹。“趁今天这么高兴,干脆来个喜上加喜吧!所有人竖直耳朵听好了,本虎郑重宣布——”故意顿了几秒,跟着扯开喉咙高喊:“我跟驴子——决、定、要、订、婚、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致停格,空气凝结五秒以后,哄堂大笑。 立刻有人闹他:“骗肖,我们的驴子这么可爱,哪会那么想不开!” “哎唷,不是啦,是因为小虎喝醉了,所以我们听错了,哈哈哈哈!” 有人想向女主角求证,却赫然发现:“喂,驴子已经醉倒在旁边了,小虎你是不是故意挑这时机说啊?感觉很可疑喔。” “你、你们……”小虎嘴唇颤抖,虎目含泪,啪一声,一拍桌子站起来,颤巍巍举起手上的啤酒杯。“好哥儿们!想不到你们这批匪类这么为驴子着想,我实在太感动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到时候早点到啊,混蛋!” 一时间,干杯声,鼓掌声,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落,快把屋顶掀了。 “闹成这样,真不像话。”聂鸣锋摇头笑叹。 丁薇霓闻讯,很是惊讶,小虎跟驴子要订婚了?想想倒也不奇怪,他们交往的时间比她跟聂鸣锋还久……想到这,她不觉偷瞄身旁的男人。 “回台湾以后,你愿意嫁给我吗?” 在听别人宣布喜讯时,她不禁也想起了他的求婚……不,她有点脸热地想,应该说是,她从来没忘记过…… “怎么了?”察觉她的视线,他回头看向她。 “没什么。”她顾左右而言它:“只是有点奇怪,大家居然一点都没变。” “变了才叫奇怪。”他耸耸肩,显得很放弃。 那倒是,她笑想。其实真正奇怪的是,分明不喜欢这种场合,此刻她却有种久违感,仿佛就是要经过这样热闹的仪式,才算是回到了轻风舞团…… “加酒加酒!准新郎官,要把酒量练好点,才不会在婚礼上被灌醉啊。” “来呀虎老弟,一口气呼干啦,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肚量’!” ……不过,这热闹,似乎也略嫌过火了。 “我去洗手间。”顺便透透气。 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回来时,见聂鸣锋伫立门外,她一怔。“怎么了?” 他微笑走向她,握住她手臂,轻轻一使劲,将她拉入怀中。“刚才在机场,我就一直想这么做……”他又说了一次:“欢迎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拥抱很热情,她脸红心跳,心情有点激动,满满的开心和感动,想紧紧回拥住他,又怕羞地担心有人出来会撞见,顿时有点无措。 “我有个提议。”像是感应她的心思,他用一种低沉悦耳、充满魅惑的声音,对她耳语:“想不想跟我一块私奔?” 咦?他的吐息温热她的耳朵,这一刻,不知怎地,她想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故事桥段,小飞侠引诱温蒂跟他走,而她也跟温蒂一样,心动又犹豫…… “可是就这样走了……好吗?” “不怕。他们已经找到新名目了。”隔着门板都听得到糗小虎的道喜声。 的确,依这种亢奋,就算有只台湾黑熊混入包厢,可能都没几人会发觉,少两个人算不了什么,问题是……“你不在的话,他们疯过头怎么办?” “放心,有个最可靠的秩序纠察今天也在。” “啊,瑞比!”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人物。 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有人传简讯来,他读完,将内容秀给她看: 我会善后。 呵,好个瑞比,不仅机灵,还很善解人意啊。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见到同样的笑意。 天时地利人和,还等什么?溜! *** 白底黑字,上面的大字是“轻风舞团”,下面的小字是“轻风舞蹈工作室”。 阔别经年,这块招牌也一点没变,还是这样平凡无奇。 站在招牌下,丁薇霓仰望它,不说话,用眼睛问候这位朋友,老朋友。 这段情谊,该从哪里说起呢?不知不觉间,似乎已是个可以用“很久以前”开头的故事了:很久以前,她来到这里,期间一度离开,而今再次回归。 这里,是她的起点,也是她的终点。 “薇霓?”开了锁进屋的聂鸣锋,发现她站在门边不动,唤她一声,嘴角有点似笑非笑。“怎么了,是不是有点近乡情怯?” “……聂团长。”她这样正式地称呼他,抬头挺胸,语气慎重。“我刚从纽约回到台湾,在纽约,我顺利念完了服装设计的研究所,并有多年实务经验。现在回来,我希望可以担任贵团的服装设计师,请你务必给我这个机会。” 他颇意外,大笑一声,摸着下巴说:“嗯,好吧。进来,我给你面试。” 她举步入内,关上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先到会客室等我。” 哦,好怀念的一句话。她笑了,见他回到他办公室内,仿彿真去做什么准备,心中好奇,索性照他所说,到会客室内等候。 过了一会儿,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他走进来,手上拿着…… “大富翁?”她微愕,噗哧一笑。“这难道是新增的面试项目之一?” “可以这么说。”他俐落地将纸板地图铺在桌面。 那她是势在必得了。她牵起嘴角,主动起身帮忙,放好骰子,伸手到纸盒中,要拿自己从前惯用的棋子,不意被他握住手腕。 “棋子在我这。来……”他将之放入她掌心。“拿好了。” ……咦?“这是什么棋子?我怎么从没看过……” 它极美丽,在掌心一闪一闪,像颗星星,璀璨夺目,令人心悸。 “它不是用看的,是用戴的。”他微笑望她。“愿意让我帮你戴上吗?” “慢着、慢着……这步棋太重要了,我得想想该怎么走。”她故作沉思。 “不如这样吧。”他一手举起一张纸卡,反面向她。“机会还是命运?” 他连这都准备好了?她诧笑。“这两张卡的内容,是不是一模一样?” “当然不一样。” “真的?” “真的。” “好……那,我选‘命运’。”说完,她从他手上抽走那张命运卡,翻过来一看,上面贴的便利贴上,写的是句英文—— Say yes. “看来有结果了。”他笑着对她掀掀眉,执起她的手,为她戴上那枚钻戒。 圈在指上的银环,有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的,感动她。这美丽的棋子,成了她的专属,从今以后,他们将同在这人生地图上,毕生嬉戏。 而感动之余,她仍不免纳闷:“你算好了我会选‘命运’吗?” “怎么可能。”他敛容,严肃道:“是命运如此。” 他会突然变成宿命论者?怎么可能。 太好奇了,在他要将另一张纸卡收起时,她趁其不备,夹手抽走,翻过来一看,满以为会是相同的内容,没想到—— “你这个人,实在是……”她抱臂瞪他。“既狡猾,又邪恶,而且不正派!” “这件事,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他大笑,伸出左手拥住她,右手与她戴戒的手十指紧扣,脸庞亲密地贴近她,低低地说:“所以别说那么多了……” 改用吻的吧,我亲爱的新娘。 命运——Say yes. 机会——Don"t say no. 【全书完】 后记 哈啰,好久不见,大家还好吗? 很久没出书了,希望大家还没把我忘得太干净。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除了日常的忙碌以外,所有可以用来写稿的闲暇,我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写这个故事。 因为写到超过一半,我才赫然发现,两个主角的个性大有问题。(默) 因为看不开,我硬要来个大搬风,最后却变成几乎全部重写。(再默) 结果,修稿的时间比写稿还长,删掉的部分比留下的还多。 结果,这个故事跟一开始的设定,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唉。这冗长的过程要全写出来,会是一个比陨石还恐怖的故事,所以就让我们从这里跳过,来聊聊我在写故事时,意外找到的一些有趣资料吧。 说到小熊维尼,大多数的印象都是迪士尼改拍的卡通版。最初小熊维尼的故事,其实是英国作家A.A.Milne讲给儿子克立斯多福·罗宾(在故事里是维尼的人类朋友)听的床边故事,没想到发表后大受欢迎,红透半边天。 故事的主角小熊维尼和其他角色,是Milne根据他儿子的五只玩具布偶和生活周遭的动物为蓝本创造出来的。 1987年,这五只布偶(小熊维尼、驴子屹耳、小猪、袋鼠妈妈、跳跳虎)被捐给纽约市立图书馆(Donnell Library ter),开放参观。 1998年,一名英国议员指称,这五只布偶看起来“非常不快乐”,因为它们想回家,因此提议该将它们送返英国。被此举惹火的纽约市长反驳说,它们来到美国展开了全新生活,是成功移民的最佳范例!看到这则新闻时,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这件听来颇为荒谬的事,可是差点引发了英美的外交战争呢。 当然喽,小熊维尼和它的伙伴们,最后还是好端端地留在移民地,喜欢小熊维尼的朋友,有机会去纽约的话,不妨去亲眼瞧瞧本尊。 最近我也梦想着去纽约,不是为了看小熊维尼,而是想去看迪士尼即将在百老汇上映的音乐剧《小美人鱼》,改编自迪士尼经典卡通。嘿,偷偷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小飞侠》的卡通,可是爱死《小美人鱼》了! 大眼睛,红头发,活泼充满朝气,人美,歌声更美,光这几点就够把儿时的我迷得团团转(根本把王子的锋头抢光了)。当时涂鸦本里满满是人鱼倩影,看卡通时,明明听不懂人家在唱什么,还硬要跟着咿咿啊啊的哼,玩办家家酒时,坚持一定要扮美人鱼,然后堂弟就扮他的樵夫(别问我这是什么怪故事)。 长大后,重新回味《小美人鱼》,才发现里头的歌曲不但动听,歌词也写得非常棒,虽然剧情简单,我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现在要被改成音乐剧,可以听到现场演唱,想必非常过瘾;除此之外,最让我好奇的,就是制作团队要怎么诠释反派海巫婆变成巨无霸,最后又变成章鱼烧的精彩部分,哈哈。 近年来,迪士尼热中于制作经典卡通的续集,《小美人鱼2》也顺势推出。看过预告片后,我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去看。打击一,小美人鱼的女儿长得像爸爸(Why——);打击二,青春可爱的小美人鱼居然变成妈妈级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无法接受啊。在我心中,观众可以长大,故事里的主角却万万不行! 所以,每当完成一个故事,它的时间就会在我脑中停止,沉浸在“从此以后幸福快乐”的美好余韵里……什么?太老套了?呿!也不想想我被折磨成这样,你们还不幸福快乐,那我卡稿是卡心酸的啊? 在此,要深深感谢在这段暗无天日、惨无人道的卡稿岁月里,帮我打气、跟我讨论、给我建议又听我诉苦的友人夏和亲亲妹子;男女主角折磨我,我就转而折磨你们,苦了你们了,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个故事,真的。 当然,也要感谢愿意出版这个故事的飞田文化,以及愿意看这本书的读者你。 终于搞定这个让我痛苦了将近一年的噩梦,接下来,我要去玩、新、稿、啦!耶比—— P.S.虽状可能没什么人感兴趣,不过还是提一下好了。故事里,驴子小姐当机时说出的那一大串0和1,转成文字是“sorry”这个单字,这纯粹是作者本人的小小恶趣味而已,呵呵。 ※以下是宣传: 欢迎来我网路上的家坐坐! http://.autumn-wind. 或者可以从飞田文化网站上的好站连结区点选【醉墨轩】 《逢魔》—— 那时候,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不不……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只看得见那个人。 那个在舞台上,穿着白衣的人。 纯粹的白,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失去灯光也足以独自发亮的白。 他从没停止跳舞,一步一步,悠然轻盈,仿佛踩在云端,随着舞步,特别设计的衣摆在身后飘扬,像是天使羽翼。 正因他给人的感觉圣洁美丽,那次失足才如此惊心动魄。 砰!一声轰然巨响,音乐乍停,似也震愕于意外的发生。 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失误,随即发现不是。 他躺了几秒,又爬起来,重新起舞。 然而,再次响起的背景音乐变调了,旋律沉滞,有重量的音符如藤蔓攀附他的脚,渐渐拖慢舞步,连灯光也片片卸去原有光彩…… “咦……”忽然间,有人失声惊噫,因为一直潜伏在背景的黑影,竟蠢蠢欲动了起来;原来那不是布景,而是伺机而动的……什么呢? 观众疑惑地看着那黑影伸展成一个人形,悄然跃入舞台中央、那人身后。 黑影也跳起舞来,风格跟那人迥然不同,时而激烈张狂,时而阴森诡秘,举手投足,每个动作都极端,在他身边忽前忽后,企图捣乱。 他起先不为所动,却无法阻止自己麻痹般的迟缓,那重重一跌显然使他受创,疲惫的他,目光不觉受黑影勾引,渐渐不再专注于自己的舞步,忙着左顾右盼…… 恍惚中,更多黑影自后台悄悄登场,窸窸窣窣,他们摇摇摆摆来到他身边嬉戏,被光线拉得幽长的影子盘旋舞台上,一时鬼影幢幢。 观众不觉屏息注视,灯光不知何时换上迷离颜色,他的舞步迷惘而虚浮,像醉汉妄想抓住眼前幻象……。 铿锵!飘忽的背景音乐,蓦地爆出一声尖响,像警笛那样刺耳。 骤然间,他像是醒觉了,一个停顿,一个旋身,头也不回奋然往前狂奔,想要摆脱他们,却很快就力不从心。 背后阴魂不散,他惊恐彷徨,每个舞步都像在挣扎呼救,如同故事里那穿上红舞鞋的女孩,痛苦跳跃,永无止境…… 啊!刹那间,台下的观众恍然明白,追赶着他的,是痛苦、恐惧、哀伤、愤恨、渴望、贪婪、诱惑……。 是嗅到堕落气息的魔。 最后,他终于筋疲力竭,颓然停下;就在那绝望的瞬间,身后黑影趁隙一拥而上,淹没了他,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持续十秒有余,又呼一声散开-- 入目只余一片怵目惊心的黑,同化之后,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众人皆为这一幕惊呼,她则震撼得失去声音,自内心深处颤栗起来。 幕时,她激动地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生平第一次鼓掌到掌心发痛。 这样的想法只怕有点荒谬,但也许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要爱上他。 第一章 白底黑字,上面的大字是“轻风舞团”,下面的小字是“轻风舞蹈工作室”。 那位小姐站在门前,盯着那块平凡无奇的招牌,至少有一分钟以上。 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哎呀,当然是因为他花了一分钟在观察她嘛。 长发过肩,约莫及胸,黑亮不染人工色彩,披散在紫罗兰色针织毛衣上,底下是件深色直筒牛仔裤,没有任何花稍配件。 根据他的经验,最能看出身材的,反而是这样简单的装扮,而这位小姐绝对是标准以上,至少臀部曲线十分美好,足以让一个男人上前搭讪。 虽然还没见到她的正面,不过希望这会是场艳遇,呵呵呵呵……伸手整整头发,拢拢衣衫,他带笑上前,亲切开口:“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回过头来,看清她的全貌,他眼睛一亮。 瓜子脸上,肌肤细致,让他想到没有孔洞的柔滑布丁;大眼黑亮亮,眼神似在犹豫什么,有一点迷惑的感觉,教观者也为之迷惑;小嘴粉嫩嫩,没有在笑都一百分了,笑起来肯定有一百二……不,一百五十……九点九分! 呱呱叫,别别跳,这次走运了,真是个美女哩! “你是轻风舞团的人吗?”她开口问道。 “没错。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相当殷勤。 她停顿一下。“我想见你们的负责人。” “你有预约吗?” 她摇头。“没有。” “这样啊……”虽然有点麻烦,不过美女当前,犹豫只是三秒间的事,他露齿笑道:“没关系,先跟我来吧。”取出钥匙开门。 她随他入内,见到宽阔的开放式练舞室,有镜面墙、扶把、黑胶地板,门边靠墙有张三人沙发,另有电视、音响、饮水机等设备。 他为她送上一杯水,嘴上问:“你找团长是为了什么事?” “我是……服装设计师。希望可以跟他商量合作的可能。” 哦,又是一宗毛遂自荐。他不感陌生,笑咪咪说:“你可以先打电话啊。” “我希望能当面跟他谈。”她拿起水杯碰了碰唇就放下,像是有点局促。 “没问题、没问题,跟我来吧。”他领她到廊间右侧的房前,敲了敲门,扬声说了句:“团长,我进来喽。”推门而入。 她探头,见到一间不算宽敞的长方形房间,末端有张很大的L型桌,兼具电脑桌与工作桌的功能。电脑桌上当然放着电脑,工作桌上则叠满书、资料及影碟,像堵小墙那么高。房间右侧靠墙有张L型沙发--很长,大概是订做的吧;沙发前有张玻璃咖啡桌,再前面靠墙有全套的影音设备。 这是办公室?看来比较像间起居室,她纳闷地想。 放眼望去,房内空无一人,但她听到笔尖碰触纸面的沙沙声,唯一可能有人的地方是……那张工作桌;人可能就隐蔽在那堵书墙之后吧? 移目一看,没错,无遮板的桌下可以看见一双腿--一双属于男人的、非常修长的腿。这人翘着二郎腿,有人入内,却像是没有起身的打算。 “报告团长,有位小姐找你。”带她进来的男人说。 气氛沉默长达十秒,在她怀疑那人没听见他的话时,一句冷冷的话划破空气。“小虎,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吧?想来你的棺材已经准备好了。” 她睁大眼,认得这个声音,就是他!轻风舞团的团长--聂鸣锋。 “冤枉哪!”那个叫小虎的男人大叫一声。“这次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仰慕你要我引见喔!我在门口碰到这位小姐,她有事找你,我请她进来而已。” “聂先生你好,我姓丁。”她开口说:“之前我们通过一次电话--” “等一下。”男人打断她的发言,停顿一会儿,不知怎地,她仿佛可以想像他正蹙着眉头。“我记得你。我不是叫你跟我团上的行政谈吗?” 对。可是那人根本只顾着打发她而已。有点僵硬地握住了拳,冷静、冷静……她压抑紧张,稳住声音,诚心诚意地说:“聂先生,我希望能当面跟你谈。” 她盯着桌下那双脚,见到他随旋转椅向后退了些,以为他要起身接待自己,却始终没等到那双脚站起,反而听到……拨打电话的声音? “喂?瑞比,上次那位服装设计的丁小姐,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好,了解,bye。”喀,电话挂断,椅子滚轮推前,那双腿又回到原位,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团里的行政刚才跟我说,她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过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们不需要服装设计的人才,请回,谢谢。” 赫!不愧是团长,说话“狠”直接!听到这话,连在旁的小虎都有点尴尬了,搔头咋舌,瞥眼身旁的女人,以为她会气得掉头就走,随时准备追上去……呵呵,安慰兼做个朋友,却见她脸色铁青,抿紧了唇,然后--哒哒哒走了上去。 “聂先生,我知道你很忙,打扰了你,我深感抱歉--”她快步走到桌边,取出背包里的作品集,放在那双腿的主人面前。“但是,恳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至少先看过我的作品再拒绝我,好吗?” 男人皱了皱眉,抬起眼眸,对上一张脸,心房猛地剧震。 是她!几乎是瞬间,他认出那张封存于记忆中的面孔。 但毕竟历练已深,他压下惊愕,不动声色,拿起她的作品集看了封面两眼,停顿片刻,最后递还给她,淡淡道:“好吧,那就请你到会客室等我。” 突来的转机使她一怔,随即大喜过望,点点头,拿起作品集,转身出房。 目瞪口呆的小虎,在她路过身旁时回过神来,跟上帮忙领路。 房内,男人靠在桌上,闭目状似沉思,最后吁了口气,起身走到对门。 小虎回到门前,压低声音,近乎惶恐地发问:“天哪,团长,你、你转性了吗?难不成……总不会……该不是……她正好是你喜欢的那型?” 聂鸣锋不答,只对他展露一个和气的笑容。“麻烦你,去把镜子擦到发亮为止,一个污点都不要有,OK?”语气异常温和,却使小虎心里毛毛的。 “OK、OK、超OK啊,呵呵呵……”他干笑着点头,领命干活去。 聂鸣锋推门入内,当然不忘带上门,免得方便有人偷窥。 在她对面坐下,他打量她年轻的相貌,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是大学生吧?”这是他当初一口回绝她的原因之一。 没错,服装系四年级生。她挺直腰杆,表情严肃,要自己表现得自信得体。“但是,我有两年以上的专业打版师经验。” 哦?“你应该是工读生吧?” 她几不可察地一僵,放在大腿上的拳头紧了紧,镇定地说:“我的工作时数或许不比正职人员,工作能力却绝对不输。” 他看着她说话时的神情,嘴角向上一牵。不错,她年轻虽轻,表现倒满沉着。“本团并没有对外征招服装设计师,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有机会?” “我听说贵团没有固定合作的服装设计师。” 的确。“因为我还没遇到想要固定合作的对象。” “那么,”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我或许会成为那个人。” 他挑高一边眉,对她有了番看法:虽是初生之犊,倒也算有胆识。 “聂先生,”她倾身向前,神情再认真不过。“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的舞台设计服装……即使只是实习也好。” 他又是一挑眉。“为什么说是我的舞台?” “因为你是这个团的团长、艺术总监兼舞者。” “唔……是可以这么说。”他眼中浮起笑意,看来她打听得颇为详尽哪。“我的确可以全权决定聘用一个学生,但前提是--这人至少得有点水准。” “我想,我可以让你满意。”机会来了,她伸手将一直搁置在桌面的作品集推到他面前,面不改色,心脏却怦怦狂跳,手心泌汗,口干舌燥。 他垂眸翻阅起来。作品集制作精美,看得出煞费心思,里头有各色作品,也有不少获得奖项,看得出她是个杰出的学生,只不过…… “老实说,我不喜欢从作品集下定论,太死板了,尤其当这本作品集里没有任何关于舞台服装设计的东西,参考价值等于零。”啪一声,他意兴阑珊地合上封面。“舞台服装设计跟一般服装设计是两码子事。” 什么……这就是他的结论吗?她睁圆眼,下颚紧绷。不不,还不到无措的时候,她强自镇定。“如果有需要,我愿意接受测试。” 他停顿一会儿,最后说:“告诉我你找上轻风舞团的动机。” “我……看过你们最近的一场公演,《逢魔》。”那悸动仿佛仍留存骨血当中,她嗓音因而变得有点低哑。“非常心折。” 她眼里的炽热使他心中一动,却没因此对她放松。“那说说看,除此之外,你还看过哪些舞团、哪几出现代舞作品?” 她呼吸一窒。该死,她太大意了!居然忘了为这问题作恶补……她咬咬牙,几乎要落下冷汗,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 “哦?”剑眉一轩,他抱臂看她,一脸玩味。“看来在此之前,你对现代舞并不热中吧。那当时为什么会来看我们的公演?” “我发现家里有《逢魔》的过期门票,又正好看到杂志采访,知道你们要再次为《逢魔》举办公演,一时兴起就去看了。”没想到会让她惊为天人。 他对上那双始终不见畏缩的眼睛,嘴角微扬。“明早十一点,来这找我。” 咦?他的意思是……她心脏猛地一跳,一时不敢过于乐观。 他自椅上起身,在她微怔的目光下离开;刚踏出房门,又探回头说:“对了,你平时要上课吧,这个时间可以吗?” 她这才欣然站起。“可以。”不可以她也会让它变成可以! “那就明天见。”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不速之客离开后,聂鸣锋回到房内,坐在桌边,靠在桌面的双手拱成塔形,将下巴靠在指尖上,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想不到他竟真的应允给她机会,多不像他的作风,连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是看好她的潜力吗?不,潜力她是有,但他不至于为此轻易打破原则。 那个中理由不为人知。他认识她,虽只限于单方面。 事实上,他们曾打过照面,在他的故友--即是她哥哥的告别式上;只是,那时她从头到尾低着头,没对任何人留心。 他跟她哥哥当了一年多的室友,不过他们几乎从一开始就打成一片;那个如阳光般开朗耀眼的大男孩,任谁都无法不与其成为朋友。另一个室友阿杰起的头,他们从此用太阳神的名字,戏称他“阿波罗”…… “唉。”忆及过往,他叹气,弯腰拉开抽屉,在杂物中翻找半天,捞出一张被压皱的照片,当中是张十几岁的秀丽脸孔,赫然就是方才登门造访的女子。 熟识阿波罗的人都晓得他有个妹妹,有一次,阿波罗在桌边整理皮夹,他经过时,瞥见这张照片放在桌面,挑眉笑问:“女朋友?” “哈哈,是我妹啦!”阿波罗朗笑答道。 因为阿波罗对她的宝贝众所皆知,所以阿杰老爱取笑他有恋妹情结。 那张照片被阿波罗藏在皮夹的夹层里,不幸的是,有天还是被阿杰发现,他当场惊叫:“老天!原来你妹这么正点,怎么不早跟我说!” 那阵子,风流成性的阿杰不时缠着阿波罗,要他帮忙介绍认识,却始终没能得逞,于是阿杰只好成天兴叹:“唉唉,我那无缘的阿缇米丝啊……” “你在说什么?”第一次听到时,他哑然失笑。 “希腊神话里,天神宙斯的女儿阿波罗的妹妹,月亮女神阿缇米丝啊。”原来又随便帮人取了代号。 那天,阿波罗出门去接妹妹,他见到阿杰坐在桌边,手持这张照片观赏,诧异之余,立刻猜到--“你偷来的?” “靠,你是猫啊!在背后都不出声,吓我一跳。”阿杰拍拍胸口,随即挥挥那张照片,坏心地笑。“别拆穿我,等阿波罗发现,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这爱恶作剧的臭小子。他夹手抢过,没好气道:“没收。” “喂,你要干嘛”阿杰大叫。 “还能干嘛?”他笑着作势踢他一脚。“当然是等他回来还给他。” 然而他没再回来。回来的,是他车祸身亡的噩耗。 她说,发现家里有过期的门票,正是自己当年的赠票。 “带你妹一起来看吧。”那时,他一送就送了两张。 “哇,谢了。”阿波罗眼睛一亮,兴奋道:“对了,顺便介绍你们认识如何?” “别告诉我你别有居心。”他双手环胸,好笑道:“你妹还没成年吧?” “对喔。”这傻瓜还真给忘了,一脸受打击,那滑稽模样似还历历在目…… 不知不觉,距他去世,也快三年了吧?聂鸣锋又叹口气,陷入少有的感伤中。 在那之后,他与阿杰相继退租,阿杰跑到国外求发展,极少联络;他的生活周遭不再有人知道这事,要不是她突然出现,他甚至不会记起。 她不认识他,他却听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他没打算与她结识,她却找上门来。这会是好友冥冥中的安排吗?如果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基于旧日情谊,他决定破例给她这个机会。 她的确资浅了点,但不要紧,他相信她的热情可以弥补这个缺陷。打造一个舞台,最需要的就是热情,而一个人有没有热情,是可以从眼神里看出来的……这一点,她绝不成问题。 她的眼神……他闭目回想;那张脸上,有双大而圆的杏眸,当中透露着固执,一张小巧的樱唇,薄抿着倔强。 嘿……他不由得微微笑了,因为她竟跟自己想像中一模一样。 都怪阿杰以前老是阿缇米丝、阿缇米丝的叫,之前听她报上名字,他才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在此之前,他听说过她的本名吗?嗯……他细搜回忆,想起来了,是曾有那么一次,就在他初次见到这张照片的当下。 透过照片,仿佛还能见到好友将其高举他眼前,笑容可掬地说:“偷偷告诉你吧,她有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名字。” 凝睇相中容颜,他不觉低喃出那三个字:“丁薇霓。”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丁薇霓又一次站在那块招牌之下。 白底黑字,在这凡事务求铺张的时代,很难想像还有人会用这种招牌。 寥寥几个墨浓书法字体,好似朴质无华,却蕴藏最原始的力量,龙飞凤舞,畅快淋漓,一如他的舞艺。更神奇的是,光站在这看着它,就能使她心情沉淀,不再紧张。 是的,一直以来她都非常紧张,不是对自己的才能缺乏信心,但也有自知之明,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尚待磨练、经验单薄的菜鸟;她当然知道贸然前来请求加入是多自不量力的行为,却无法不做些什么来纾解自己的热血沸腾。 继服装设计之后,她又找到另一样令她着迷、渴望投入的事物-- 那个叫聂鸣锋的男人所创造的舞台。 即使资料上写得清楚明白,一时间,她仍无法将他跟那深深吸引自己的白衣舞者产生连贯,因为他跟自己原先的想像,实在是……有段差距。 短短一次会晤,起先,他很不客气;后来,他给她的感觉是自我、率性,却有双炯炯有神、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那样的人面前虚张声势并非易事,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自己办到了,更不敢相信他愿给自己机会一试身手。 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她伸手按铃,没多久,门开了。 “进来吧。”门后,男人朝她勾勾手指,在她入内后带上了门。“先到会客室等我。”撂下这指示,转身迳自回到他的办公室。 她走入会客室内,拉开椅子坐下,等待使她又紧张起来,如坐针毡。 所幸没有久等,他很快便来了,在她对面落座,将手上的卷宗递给她。“这是我们舞团去年公演的舞作<星光>的资料,包括排练时拍的DVD影片,还有当初我给服装设计师的设计概念,你带回去看,画张服装设计图给我。” 啊,太好了!听到是回家作业,不可否认,她悄悄松了口气,打开卷宗正自翻阅,听到他问:“给你一星期时间……只怕不够?” 她抬起头,见他一手支着下巴,视线对着自己,像在目测她有多少斤两。她嘴唇微抿,总觉得这人有点看不起自己,扬起下巴说:“绰绰有余。” “好极了。”他起身道:“那你可以回家立刻开始了。” 这样就结束了?出乎意料,她微微一愣。 “对了。”像是想到什么,他从桌上撕了张便条纸,在上面写下一串号码交给她。“这是我办公室的私人专线,有问题可以打给我。” 她道谢接过,告辞离去。走在路上,想到他方才的姿态,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轻哼一声,将手中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往口袋里一塞。 恐怕要让他失望了,因为她才不会跟他求救呢。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有这样一个地方,所有幻想能成真,没有观念束缚,没有社会枷锁,只有不分昼夜的奇情冒险,时刻充满惊喜,欢乐得让你忘了长大,只要你还有向往,就能看见,那遥远夜空中,右边第二颗星的星光…… “梦幻岛啊……”坐在桌前研读《星光》的文宣,她喃喃自语。 这部舞作,带点戏剧性,引用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为典故——以右边第二颗星作指标,就能到达梦幻岛。舞意由压抑、犹疑、挣脱到解放,一系列起承转合,描绘的是快被这个时代压迫遗忘、追求梦想的力量。 嗯,咬着充当晚餐的火腿面包,她笑着想,她喜欢这个主题。 将排练的影片取出播放,配合着设计概念看了一遍,她立刻进行构思。星光啊,象征梦想和希望,那么该用明亮温暖的色泽,最好是灿烂夺目的…… 课业之余、工作闲暇,她分秒必争,日思夜想,不时取出素描本涂改。 “聂先生,我是丁薇霓。设计图我已经完成了,什么时候拿给你比较方便?”致电询问他时,才是第五天下午,比时限还早了几天。 “你可以现在立刻过来。”他爽快道。 她挂断电话,带了作品前往。来到门前,跃跃欲试的心又变得紧张。 她已尽己所能,但那个男人肯定不好取悦,她能够胜任吗? 不由得再次看向那块带有魔力的招牌,紧绷的情绪才缓缓放松下来。 不怕,这次设计比预想中顺利,成品甚至超出她的既有水准,相信能让他刮目相看。 “这块招牌到底有什么玄机,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啊?”身后传来声音,她回过头,见到第一次来访时,帮自己开门的男子。 “呵呵,还记得我吧?”他笑指自己。“上次是我帮你开的门哪。” “嗯……”她有点不自在,不习惯对不熟的人表现太热络。“我有事找聂先生。” “那还等什么,快进去吧,门没有锁。”他抢到她身边,一拉门就开了,她才发现原来大门虚掩。“今天有排练,有兴趣可以参观唷。” 她有点好奇地探头,见到有几人在镜前做暖身运动,其中一人朝他们挥手。“小虎,你今天怎么迟到?咦,你旁边的是谁?” 急着办正事,她朝他们匆匆一颔首,快步走到团长办公室前,顾不得唐突地敲了敲门,扬声道:“聂先生,我是丁薇霓,我拿设计图来了。” 幸好房内很快传出回音,还是那句:“先到会客室等我。” 转过身,看到好几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在廊口打量自己,她抿了抿唇,不喜欢夹在一群陌生人当中自我介绍,于是三步并两步进入会客室内,把自己隔绝。 “呼……”吁了口气,她在椅上坐下,没等多久,房门被推开,入房的男人还是那样,一脸从容不迫,像是丝毫不为她的提前完成感到讶异。 “这是我的设计图,请过目。”不啰嗦,她直接将作品呈上。 在他审视时,她虽面色镇定,实则屏息以待,想从他表情上窥得端倪,他却始终面无波动,过了十秒左右,她终于看到那张嘴开启,说出一句话—— “完全不行。” ……咦?那瞬间,她脑海一片空白,以为是天外之音。“什么?” “这是一件名叫《星光》的服装设计,而不是舞作《星光》的舞服。”他将她的设计图往桌上一放,不再看一眼。 她面色一凛。“什么意思?” “应该是我问你什么意思才对吧?”他双手环胸,表情严酷,冷硬如石。“这么华丽耀眼的服饰,本身就像星光,那么作品的重心、所需追求的星光该是什么?我还以为你完全理解我表达的设计概念,清楚该怎么着手,所以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没想到你会交出这种东西来……老实说,这根本不及格。” 什、什么……她倒抽一口气,瞪大眼睛,喉头艰涩难言,身躯紧绷,桌下双手紧握成拳,感觉像是有人将她的作品当面撕烂那样受辱。 仿彿对自己造成的冲击一无所觉,他支着下巴看向她,目光锐利,语气冷淡:“看来我对你寄予的期望还是太高了点,是吗?丁小姐。” 她气得脸色煞白,霍地起身,忍无可忍,抓起随身背包夺门而出。 一出房门,赫然发现那个叫小虎的男人竟靠在门外偷听,她像被人甩了一耳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只希望聂鸣锋别在这时出来,不然她会更羞愤。 “呃噫,对、对不起……”被逮个正着,小虎尴尬又惶恐。 她紧咬着唇,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走向门口。 小虎跟在她身后,总觉得有义务说些什么作为弥补。“这个……你千万不要难过,团长这人就是这样啦,一讲到他的舞台就变得不近人情,活像在保护恋人一样。你知道私底下我们都怎么称呼他吗?恶魔团长,冷酷无情的恶魔啊。” 没错没错,说着说着,他还真有点同仇敌忾起来。“也不晓得他干嘛这么苛刻,明明我们只是个小小舞团,他还啰哩啰嗦,啥都不肯迁就——” “你为什么要这样低估自己的舞团?”原本在穿鞋的她蓦地回头问道。 “唉,也不是低估啦,只是自知能力有限嘛。”他笑着摆摆手。 她瞪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感到非常、非常生气,那程度甚至凌驾方才所受的那顿气,她冷冷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这里只是个小团,所以凡事得过且过,那我真替你们求好心切的团长、以及被你们的舞蹈感动的自己感到悲哀。” 呆望她踩着愤怒的响步离去,小虎错愕地张大嘴,直到大门关上才回神。 什、什么跟什么……他是好心在安慰她耶! 厚,这女人的臭脾气跟团长有得拚。这两人是不可能合作的啦! 第二章 真是气死人了! 当天晚上,丁薇霓在床上翻来覆去,气闷到难以成眠。从没这样难堪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去欣赏一个如此刻薄的人。 她又不是没用心,他就不能有点体恤?她的经验还不够,又从未接触舞台服装设计的相关课程,能力当然不比专业;也许她的设计是有改进的余地,但她还是学生啊,她要上学又要打工,没那么多精力精雕细琢…… 想着想着,她先是气他,然后是气自己。 像这样自我定位的她,太没价值了!她就是那样着迷于他的舞台,如果不能帮它增值,她的理想又算什么? 可恶!为什么像他那种人,竟能创造出那么令人心荡神驰的舞台?闭上眼,仿彿再次目睹那场追逐,黑与白,大胆强烈的对比,单薄的双色,以及无法靠色彩加强视觉上的张力,舞蹈势必得更精妙、更多变、更吸引人,他也确实办到了。 要是由她担任服装设计,她会怎么做呢?既有印象太过强烈,在内心根深柢固,除了黑与白,好像没有颜色更合适了。然而,一旦离开了舞台,失去精粹的舞蹈,它们充其量只是两件单调的衣服而已,多么神奇…… 思绪至此一顿,她心头一震,睁大眼从床上弹坐起来,如受当头棒喝,赫然领悟——舞台服装离开了舞台,就会立刻丧失魔力;当一件服装只适用于它所依赖诞生的某个舞台……服装设计的意义,岂不已经超越了服装本身? “舞台服装设计跟一般服装设计是两码子事。” 这是他一开始就明确指点她的方向,她却轻忽不当一回事……这样一想,她的设计确实像件走秀服,独立自主得过了头。 冷汗袭背,她环抱自己,感到羞耻。 还有脸在那大言不惭,吹嘘什么热情!不知天高地厚,一碰钉子就处处为自己找借口,口口声声期盼能投入他的舞台,所作所为却只有污辱…… “聂先生……非常对不起。”翌日,她致电给他,沮丧地认错,对自己失望。“你说的没错,是我没有做足功课。” 糟蹋了大好机会,事到如今,也只能引咎求去了吧?瞥眼桌上他给的资料,她心头抽紧,好酸楚,有种被从梦想入口推出来的感觉,以后……以后还可能见到自己希求的星光吗? 咬了咬唇,她鼓起勇气,决定再争取试试。“拜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痛改前非,用心设计出真正的舞台服装。” 厚着脸皮说完,她两腮发热,紧握话筒,忐忑不安,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他没有讥诮,只是淡淡地说:“那我等你的消息。” 她大喜过望,事不宜迟,立刻进行新的设计。 经验不够更该加倍努力,她到处寻找相关书籍作为参考,观赏其他舞团的舞作吸收养分,跟着又汗颜地发现一项先前所犯的错误——舞台服装必须根据编舞者的想法和针对舞蹈特质去设计,最忌闭门造车。 她开始懂得打电话跟他讨论,以便揣摩他企图在舞蹈中表达的讯息,每天埋头苦干,精益求精……终于,新作问世了! 兴匆匆带着设计图上门求教,她依然期待又紧张,这一次,他多花了五秒时间审视,给了一句—— “还是不行。” 迎头痛击。 灰头土脸回到家,她越想越不甘心,不服输的本性被彻底激起,喝杯咖啡振奋精神,卷土重来,在心里向他宣战,只要还没被轰出局,她就绝不死心。 于是…… “不行,用这么多繁琐的小配件,会妨碍到舞者的动作。” “不行,下摆设计太长了,会绊到脚。” “不行,这颜色过于阴沉,不符意象。”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有没有这么多不行?!她咬牙强忍翻桌的冲动,记取不足之处,做了臭臭长长的改良笔记,发愤图强,发誓总有一天要这家伙心悦诚服! 于是,她变成舞团的常客,团员几乎全认识她了,同时,会客室变决斗场,两个牛脾气互相角力,频率高得像是固定的休闲运动。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这里的空气多了几分硝烟?” “废话!三不五时就开战嘛。嘿嘿,说到这个,你认为战果会如何?” “难说难说……”团长固然强悍,但新人妹妹坚毅不屈,也非省油的灯哪。 众人闲时兴奋嗑牙,无不感到精采可期。 那天,设计再次被打回票,丁薇霓走出会客室,连日熬夜之下,身心俱疲,不得不走到门边椅上坐下,小歇片刻。 有人走上前来,迟疑了下,开口:“欸嘿,这个……别气馁,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又是那个叫小虎的男人。 他在她身旁坐下,这次是单纯想表达钦佩。“你真是毅力惊人耶,能跟团长周旋到现在还不放弃,被你教训,我是心服口服。”看到有人这么拚命想争取跟他们舞团合作的机会,对照自己轻率的抱怨,他很难不惭愧。 她有点意外,原本对他没什么好感,这时听他说得真诚,心里略有改观。 “其实啊,团长会让你提案就够稀奇了,他讨厌重新跟人培养默契,所以找来找去总是那几个熟人,唯独对你破例,所以加油啦!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 闻言,她脸上的阴霾总算消散了些。“谢谢。” 她不是没有自尊心,有生以来还没像现在这样接连受挫,不可能不沮丧,不过听了他这番话,她愿相信自己在那恶魔团长心中尚有可为。 “不用谢啦,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哦?” “我叫丁薇霓。” “啥米?!你叫维尼?!”他发出一声惊喊,双眼突出,忽然激动。“天哪……实在太巧了!这百分之千是命运的安排,你不知道我们一直在等你出现!” 什么?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的绰号是跳跳虎,你也可以叫我小虎——”他比比自己,兴奋得手舞足蹈。“我们团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绰号是瑞比,一个绰号是驴子,现在加上你小熊维尼——哦呵呵呵,太妙了太妙了,这下主角到齐啦!” 她错愕地瞪着他笑到嘴巴快歪掉的样子,从没看过男人这么三八的。 “我不是小熊维尼。”她蹙眉道。 “你不是叫维尼吗?” “不是那个维尼。是蔷薇的薇,霓虹的霓。” “哎呀,念起来都一样嘛。”他喜孜孜,她却绷着脸,高兴不起来。 原来误打误撞,自己跑到百亩森林来了?从小到大,不晓得多少次被人拿小熊维尼来当绰号,教她下意识排斥,天知道那只贪吃的笨熊有哪里好…… 小虎还在乐呢,蓦地被人自后K了一记后脑勺,他回过头,惊见团长大人双手环胸,面色不善。 “混小子,还在摸鱼?” 见到那个男人出现,丁薇霓如临大敌,马上从椅上跳起,抬头挺胸,隐藏疲态,两人对视几秒,她用嘴形无声告诉他:我会再来的。 他显然看懂了,因为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说:我拭目以待。 “再见。”她告辞离去,眯了眯眼,感到斗志再次燃烧。 哼,等着瞧吧,她跟他卯上了。绝不会退缩!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你很喜欢小飞侠的故事?”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次用电话开会,略微“切磋”了一番,结束通话前,她没来由想到这个问题。 “你不喜欢?”聂鸣锋反问。 “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她转着手上的笔,思考道:“我只有小时候看过迪士尼的卡通,细节统统不记得了,唯一最有印象的,是里头有只吞了闹钟的鳄鱼,每次它出现,就会听到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吓坏一票海盗。” “那的确有点可怕。没听过吗?Never smile at a crocodile……”他轻哼一句。 “这是什么歌?” “卡通里的一首配乐。告诉我们,水远别对一只鳄鱼微笑。” “笑了会怎样?” “你认为会怎样?” “……你有没有发现,你老是把问题丢回来给我?” “希望这样可以帮助你思考。”她确信自己听到了笑声。 这讨厌鬼,她暗自哼道,唰唰几笔在手上的素描本上画了个他被巨槌打扁的涂鸦,心中这才有点快意,扬唇偷笑。 “不说话就是问完了?” “是。谢谢你的时间。”她瞄眼桌上的小钟,适当地说:“晚安。” 说来奇怪,打这专线给他很少扑空,何况到这时间他都还没离开,她怀疑他根本是把办公室当家……怎么会有这种工作狂啊?她暗自纳罕。 挂断电话,她洗了澡,上床睡觉,脑袋却无法停止运作,有种莫名的亢奋,觉得自己就要抓住什么了,索性爬起来,上网查小飞侠的资讯。 接下来几天,她又迫不及待地去找原着、绘本、卡通跟电影来看,边听卡通的原声带,边研究《星光》的资料,灵感大发,画图画到半夜。再三修饰后,隔天,趁着没打工,她上完最后一堂课,带着设计图直奔舞团。 “我把下摆这里设计得类似燕尾服,会随跳跃摆动,带点飞行装束的意味,表示即使星光很远,还是可以像小飞侠一样,飞到梦幻岛。还有……” 把自己的设计一一讲解完,她观察他一贯面无表情地审视,手心捏汗,心头七上八下,还是……不行吗?这是她自认至今为止最有信心的作品了…… “这个发型是怎么回事?”他指指图,终于开口。 “我认为用这发型作搭配会很适合。”一般她是不在设计图上画发型的,但这次特别有灵感,所以利用发型来加强整体印象。 “这个……爆炸头,很适合?”他微微一顿。“感觉有点夸张。” 其实他是想说可笑吧?她不太高兴,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一点也不夸张,更不好笑。这个主题需要力量,这个造型可以突显出生命力。”认真解释。 “我没说好笑。”他挑了下眉,垂眸沉吟道:“你刚才说……生命力?” “……还有,爆发力。”跟他对阵,也总是让她充满爆发力。 他睐向她,只见她神色凝重,目光炯炯,仿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招……突然发现,自己还满喜欢她这气魄十足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是说不好笑?”哼,自打嘴巴。 “别误会,我不是在笑你的设计。”他摸着下巴,又审视起那张设计图。“事实上,这件设计挺别致,发型的构思也大胆有趣……我喜欢。” 咦?她呼吸一窒,心跳加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放下设计图,对她微笑。“恭喜你——可以了。” 可以了?可以了?可以了! 简短的三个字,动听有如天籁,是她一直以来所梦寐以求。革命成功,反败为胜,哈!喜悦照亮她的脸,她难忍激动地站起身,努力克制欣喜若狂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笑弯了唇。 看她眼里绽放的胜利光芒像是在说“你总算没话说了吧!”他也牵起嘴角。“别高兴得太早,这是头一关,往后还有试用期,看你的表现了。” 试用期?那是代表……自己被录用了?她一怔,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开始,自己浑然忘记原来的目的,一心只想得到他的认同。 因为,她就是不想在这人面前认输。谁教他那么轻慢、那么严厉,谁教他……正是引领自己进入这个世界的人。 虽然他们之间一直称不上融洽,但她知道他从不是在刁难自己。谁会这么闲,费时费力刁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这段艰辛历程与其说是测验,不如说是磨练;不可否认,她从失败经验中受益良多,他是个耐心的好老师,只是教法不太温柔。 想到这,她看着他,由衷道:“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他眼里闪着笑意。“因为你的那番话,小虎最近勤奋不少。” 咦?他怎么知道……她睁大眼。“想不到你会偷听别人说话。” 他耸耸肩。“一开门就碰到有人在大声训话,想不听都没办法。” 强词夺理……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好了,今天我要监督排练,你先回去休息,细节下次再谈。” 她点头告辞,一出房门就碰到小虎迎上。 “你还好吧?来,先坐下喝杯水。”他不由分说将她拉到椅上坐下,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给她。“不是我想说,每次见到你,你就更憔悴几分,真让人看不下去耶。这样下去行不通啦,你该好好休息一阵子再来跟团长斗过——” “我刚刚过关了。”看他好像很担心,总觉得应该通知他。 “咦……咦咦?!”小虎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夸张地跳起来,开心地猛拍手,大笑道:“啊哈!我就知道你行的!太棒啦!” “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她纳闷。 “小熊维尼要加入我们,跳跳虎当然高兴喽!呵呵呵呵……” 就说她不是小熊维尼了……她揉揉眉心,此际已无力再计较这绰号。唉,算了……就算这里真是百亩森林,成为当中的一分子,也是她不变的梦想。 “你先在这休息一下,时间快到了,等人来了,我介绍大家给你认识……” 小虎叨叨絮絮,但她太累了,听不进去,摊在沙发上,没多久就意识蒙眬。 聂鸣锋自房内出来时,见到的,就是她斜靠扶手上睡着的模样。 唉,看来真是把她累惨了……他是不是太坏了点哪?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他眼里有着赞许,因为她展现的毅力和突破,的确教他刮目相看。 想到她方才喜不自胜的模样,那张发亮脸上,两边嘴角高高翘起,笑得像是……一座美丽的桥。这念头牵动他的嘴角,心头暖暖的,仿彿也感染到了喜悦,不觉以手指在她唇前隔空描绘那动人弧度…… “新团员在哪里!”忽然间,大门被推开,小虎领着几人暴民般冲进来。 “哎呀,团长!小虎说的是真的吗?你终于肯让人家过关了?” “你们是来排练的,不是来看新团员的吧?”他好气又好笑。 这话等同证实,大伙默契绝佳地同声欢呼:“好耶!狂欢、狂欢!” “嘘。”聂鸣锋打断他们。“小声点。” “团长你要懂得怜香惜玉,就不该把咱们的新人操成这样嘛,真过分……” “不会了,因为我现在要改操你们。”歹毒的话语,换来一片哀嚎,他无视地走向练舞室中央,临去前,又瞥眼那张熟睡的脸蛋,嘴角不觉再次上扬。 多不可思议。那个代号分明是阿杰当时乱取的,怎会如此贴切? 正如希腊神话所言,倔强而好胜的月亮女神——阿缇米丝。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人的声音,来来往往,像梦中杂讯,此刻全都惊不醒她。 之前连梦里都在思考,很久没像这样全然放空,她睡得香甜,舍不得醒来。 最后唤醒她的,是浓郁的食物香气。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家里,她猛地跳起,四下一望,啊,她不小心在这睡着了?睡了多久?眼见窗外天色已暗,低头一看手表,她吃了一惊,居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你醒了?”有人自廊间走来,是聂鸣锋。 “怎么没人叫我?”她很窘地揉揉眼睛,惺忪的模样,使她看来比平常还要稚气几分,勾起他的笑意。 “看你睡得那么沉,显然严重缺眠,我还算天良未泯,就姑且收容你了。”他指着躺在前方地上的纸盒。“来吃披萨吧,外送刚来,还热的。” 她也不跟他客气,道了谢,洗过手,跟他一样席地而坐,吃了几块披萨。 他面前铺了张报纸,边吃边看,她没东西看,就看他。 看得出他是个对自身衣着不甚讲究的人,总是穿着轻便,但这丝毫不折损他的英俊。三十出头的成熟男人,高大潇俪,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从容自在,眉宇间自信闪耀,透露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即使像现在这样盘膝而坐,显得有些佣懒,仍似个居高临下的君主,存在感不容忽视。 不可否认,他很迷人,可惜呢,却是个难以取悦的家伙……她在心里笑着偷偷批评。 “看够了吗?”他蓦地从报上抬起头来揶揄,原来早有所觉。 被抓个正着,她倒也不慌不忙,只是点点头。“嗯。” “可有什么结论?” “你挑食。”指向一旁被他挑掉的洋葱。 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他笑了。“观察入微。”拿面纸擦擦手,见她已经停食,暗自算了算盒内为数不少的披萨,睐向她问:“你不喜欢吃披萨?” 她摇摇头。“吃不下了。”刚睡醒,不怎么有食欲。 “你也未免吃太少了。”他将披萨盒推近她。“再吃半片也好,太瘦不好看。” “我并不瘦。”她反驳。 “最近很瘦。”他端详她。“小虎说,你这阵子至少掉了两公斤,别否认,那小子别的可能不行,这方面敏锐得像雷达。” 被说中了,她无话可驳,只好小声咕哝:“我瘦跟你什么关系。”话虽如此,还是拿起一片小披萨开始吃。 “因为是我虐待你。” 好意外他会这么说,她噗哧一笑。“你这么认为?” “他们都这么说。” “谁?”她疑惑。 “那些没大没小的团员们。”他撑着额头,像是受够了。“每个人临走前见到你累成那样,都对我露出一脸责怪。” “你该叫醒我的。”没想到会有人注意自己的睡相,她颇不自在。 “那我的罪名岂不更重。”他笑道:“不用在意。在这里没有拘束,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些团员哪,一个比一个缺乏形象。” 听他这么说,她好奇了。“他们都是怎么样的人?” “嗯……”他想了想。“总之,是些很有趣的家伙。” “跟你一样?” “不,我是最无趣的一个。” 什么?“听起来有点吓人……” 他大笑。“做好心理准备吧!” 她发现他的笑声很好听。有人用大提琴的乐音形容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不过她还是觉得那肤浅了点,就像是他的舞蹈,没有形容词足以精准刻划。 那种动人心魄的力量,甚至不用聚光灯,只要他一登台,就会成为所有人眼里唯一的主角;而明明拥有这样的自负本钱,他却比谁都对自己的舞台严格…… 她凝望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跟他的舞蹈一样,充满独特魅力。可以的话,她想再多亲近他、了解他一点,多感受一下那种心折…… “为什么《星光》里,你没有参加演出?”她问出一直存于心中的疑惑。 “你不知道吗?”他微笑道:“几年前开始,我就不再担任舞者了。上次因为是再度公演,为了维持原本风貌,尽可能不替换人员,才由我上场。” 她错愕,想不到会是这样,可是……可是……这不是太可惜了吗? 不懂心中为何顿生这无限惆怅,也许是因为,她的愿望虽是能够投身他的舞台,愿望的核心却是期盼有朝一日,能替那白衣舞者设计舞服…… “如果有一天,你要再次参与演出,能不能让我为你设计舞服?”一个要求忍不住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挑高一边眉。“你现在是本团驻团服装设计师,不找你找谁?” 她听得感动,驻团服装设计师啊……呵,就容她为这头衔飘飘然片刻吧。 “对了,还没跟你说过,”他对她举杯。“欢迎加入轻风舞团。” 她笑了起来。“嗯,恭喜我通过恶魔团长的试炼。” 锵!汽水罐互碰,发出清脆声响,他们用可乐干杯,滋味甘甜兴奋。 甚至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像这样真正的开心了,她想,今晚她就是作梦也会笑。人心多难测,先前还对他咬牙切齿,怎么想得到,现在又因他而如此快乐? 饭后,一起收拾了餐后垃圾,他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住得不远,十五分钟路程而已。”她直觉婉拒。 “那更好,以车代步至少省下五分钟。”他拿出汽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反正我也要回去,开车到哪都顺路。” 咦?她心下诧异,冲口问道:“你不是住这吗?” “谁跟你说的?”他望着她,似乎感到有趣。 是她自己以为……她耳根微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有时是会在这过夜,不过不是今天。”他说。 两人搭电梯到地下车库。她的确住得不远,他花了七分钟送她抵家,待她下车,他倾身到车窗边,对她说:“帮你省下八分钟,拿它来补眠吧。” 她微笑,弯腰与他平视。“再见,团长。” 注意到她改了称谓,他扬眉问道:“那我该改口叫你什么比较好?” “都可以。”她随口回答。 “嗯,薇霓,是蔷薇的薇,霓虹的霓,不是小熊维尼的维尼,对吧?”说完,他笑了一声,对她一挥手,算是道别,放开煞车,驾车驶离。 她站在原地,遥望他的车消失在街角,嘴角翘起,喃喃说了句:“偷听狂。”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跟舞团展开合作,事实却不然。 “我们的案子,基本上都是短期的,你只负责服装设计的部分,应该不至于妨碍到课业或其它打工,不用太感压力。”几天后,在会客室内,聂鸣锋简明扼要为她介绍工作性质。“目前我还在为手上的企画编最后一段舞,预计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完成,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来,你的工作那时才开始。” 她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他问:“有没有问题?”才回答:“没有。” “好,那就这样吧。” 她想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你可以走了”,于是她起身告辞。 原来只是个短期的特约人员啊。不知为何,这样浅薄的关系让她有点失落;走到门前,手触及门把那刻,它意外地被先一步转开,一个女人走进来。 “瑞比,你来了。”聂鸣锋说。 瑞比?这称呼使丁薇霓一怔。就是小虎口中,百亩森林的成员之一吗? “乡土广场的演出资料拷贝好了。”瑞比将手上的卷宗交给他。 啊,她认得这声音!丁薇霓想起来了,这人是团上的行政,她们之前通过几次电话,这缺乏起伏、机器人般的声调,被打发过的人只怕都难忘。 瑞比脸戴眼镜,长相秀气,这时,她转头问她:“你是丁薇霓?” 丁薇霓点点头,还没回话,砰一声,有人粗暴地推门而入。 “虫!虫!虫虫虫!”闯进来的小虎脸色发青,鬼吼鬼叫,语无伦次。 “小虎。”聂鸣锋覆额叹息。“大胆点,总有一天你得学会自己打蟑螂。” “不是的——”小虎脸部抽搐,声音颤抖。“刚刚刚才瑞比叫我去楼下仓库拿舞服,我我我翻出那箱子,发发发现里头衣服全被蛀了——被虫!虫!” 什么?聂鸣锋霍地起身,神情转为凝重。“怎么会?” “不晓得。我一看到虫就、就……”恶!他发寒,他气虚,他光想都作呕。 就魂飞魄散逃了回来是吧?聂鸣锋好气又好笑,早知这胆小鬼有昆虫恐惧症,据说连蚂蚁都怕。“算了,我亲自去看看。瑞比,跟我来。” 在旁的丁薇霓迟疑一下,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他微笑。“竭诚欢迎。”瞥眼小虎,唉,别指望了,这小子看来还有得崩溃。 一行人到了现场,聂鸣锋才发现情况比想像中严重多了。 望着渗水的墙壁,他眉峰拢聚。“可能是水管破裂,要找人来看。” “要不要找除虫公司?”瑞比正在查看整体的受害程度。 “比起这些,有件事更要紧……”他转过头,询问正蹲在地上检视箱中衣物的丁薇霓。“衣服的情况怎么样?” 丁薇霓摇摇头。“恐怕是不能用了。” 果然如此吗?他双手插口袋,无奈叹气。“看样子,你有工作了。” 第三章 在乡土广场的小型演出,是旧作重演,丁薇霓被委托按照设计图重制舞服;深知聂大团长有多龟毛难缠,因而她分外谨慎,做了服装样本给演出者试穿,以确认衣服会不会绊到脚、布料的垂度够不够、舞动时下摆能不能飞起等细节。 因为这样,她有机会认识了其他团员,他们是些……该怎么形容的人? “好耶!狂欢、狂欢!”不远处欢声雷动,沙发上的人已能见怪不怪。 “维尼,好消息哇!”小虎光着脚丫向她跑来,眉开眼笑地宣传:“我连续翻筋斗的特技又刷新纪录啦!呵呵,怎样,厉害吧?” “少臭屁了,先来决定等下要去哪狂欢啦。”其余的人围上来凑热闹。 “啊……惨了,我忘了今天不行!”小虎一拍脑袋想到,“有人找我联谊。” “又联谊?啧啧,驴子一不在,你就这么寂寞难耐呢。”有人笑他。 “跟她没关系OK?说了驴子是好朋友,你们很烦耶。本虎虽然对恋爱积极,但很有原则,绝不会把同事当把妹对象的说。”一副品德高尚的样子。 “是吗?话还是别说太满比较好唷,你这只口是心非的小禽兽,嘻嘻……” 连日下来,丁薇霓对此情形已是司空见惯,这群人疯疯癫癫,成天除了瞎找名目来狂欢,就是以一逞弄小虎为乐……这就是聂鸣锋所谓的有趣吗? “够、了!”小虎终于翻脸,横眉竖目,站在丁薇霓身边,很幼稚地用手划分界线。“跳跳虎跟维尼熊是一国的,你们这批匪类给我闪边去。” “……我不是维尼熊。”她忍不住嘀咕一句,岂料这话竟引发新风波。 “天哪,小虎……你是小学生吗?未经同意,帮女生乱取绰号!” “不、不是的……你们看,她连团长都能搞定耶。”小虎死命辩解:“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发觉了,她很厉害,她与众不同,她……她有‘熊的爆发力’!”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冻结般,出现短暂沉默,然后……大伙笑疯了。 “哈哈哈!熊的……哈!哈哈!咕呃、咳!咳、咳!咳咳咳……” “哈喂……哈振作点……哈你可别笑死了……哈救命,我肠子、打结了……” “你、你们……”小虎嘴唇颤抖,虎目含泪,看他们笑到在地上打滚的鬼德性……实在太污辱人了!“给偶记住!”吼完夺门而出。 所有人停下动作,戏剧化地,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惨哉,这下玩笑开过火了。”看他气得连台湾国语都飙出来了。 “讲这么多废话干嘛,快去把他找回来,团长回来要轰人了。” 火速取得共识,一眨眼工夫,人全走光,一屋冷清,剩下她继续等聂鸣锋回来。又等了会儿,无聊到快打起瞌睡时,喀一声,门打开,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薇霓,你来了?”聂鸣锋四下一望,挑眉问道:“其他人上哪去了?”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停顿几秒,了然道:“那群不知轻重的笨蛋误拔虎须了,是不是?” “你知道?”她讶异。 “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他在她身旁坐下。“你来找我的?” 她点点头。“有些关于配件的问题,我想跟你再确认一下。直接从学校过来没碰到你,他们说你会很快回来,我就等了一下。” 他瞥眼大门。“他们出去多久了?” “十来分钟吧。”想到他适才习以为常的语气,她问:“放任他们这样好吗?” “看来是该强权干涉一下了。”他笑着摇头。“驴子不在,生态平衡被破坏才会这样。有她在的话,小虎会逞强,逞着逞着,就真的强了。” 她睁大眼,噗哧一笑。“哪有这种说法的,没听说过。” “等驴子回来,你就可以长见识了。” “她去哪了?” “去美国洽公。有个大公司要买下她写的软体,她是那方面的天才。” 她吃惊,没想到这里卧虎藏龙。“她是个怎样的人?”被勾起了兴趣。 “嗯……”他想了想。“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又是有趣?”她取笑他:“你的形容词未免太贫乏了。” “这叫言简意赅。”见她一脸不认同,他抬高一边眉。“这么不服气,那换你来形容看看……来,形容我好了。”双手环胸,气定神闲,不怕她挑战的样子。 “你?”她不假思索道:“你是个暴君哪。” 怎么样,这样有没有言简意赅啊?她的眼神这样问他,她的嘴角似笑非笑,她的脸上眉飞色舞,他几乎可以听到她藏在齿后的笑声,该会让人牙痒痒,但他望着望着,笑意凝聚,胸口热热的,居然觉得她这神气活现的模样好可爱。 想到从前听她哥哥描述,他知道她固执又好强,而且不大喜欢接近人群……这里对她来说,会不会太刺激了点? “那些团员很爱胡闹,不过没有恶意,你别被他们吓到了。” 她摇摇头。“不会。” 她的确不爱待在太热闹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像刚才那种情况却不讨厌,也许是因为可以自在地当个观众,不怕被迫加入,且置身事外,有时看他们那样胡作非为,是还满有……咦? “你想到什么?”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讶异,他感兴趣地问。 “发现自己……好像比想像中还有适应力。” “那好极了。”他笑了一声,看着她,又想到他们兄妹感情甚笃,如今她哥哥不在了,这年轻女孩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身旁,宽大沙发上,她显得娇小,激起他的保护欲,那只靠着扶手的手掌,比自己小上那么多,却仍努力试着掌握人生方向,一个人坚强…… 心生怜惜。他的注视变得柔和,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于是开口说:“喜欢这里的话,以后有事没事,随时可以来晃晃。” 这个邀请使她感到窝心。“不会妨碍你们排练吗?” “怎么可能?巴不得多个监督。” “要是连恶魔团长都没办法了,还有谁能胜任。”她笑道。 “这么小看自己?那你一定不知道,连很少赞人的瑞比,也说你是匹黑马。她还准备了见面礼要送你,只是上次临时碰到你,没带在身上。” 什么?她惊愕,那个看似不好亲近的瑞比?“什么样的见面礼?” 他露出神秘微笑,卖个关子:“猜猜看。”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一袋亲手种的番茄,是那意想不到的见面礼。 瑞比,Rabbit,在《小熊维尼》里是只热爱园艺的唠叨兔子;轻风舞团的瑞比,家也有片小菜圃,人却相当寡言。 “你不知道哦?瑞比是兼职作家,还出过几本有关蔬果和香料的书呢。”小虎笑呵呵指自己。“至于我嘛,我的正职是soho插画家,有没有惊奇到?”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团员都另有正职,业余参加舞团全出于一股热忱。 轻风舞团每年固定有二至三场的大型公演,筹备的空窗期照常营运,除了接小案子,也主办舞蹈课程……将这些内情一一讲解给她这新鲜人听时,小虎自觉资深,颇为自得。 那天没别的事,丁薇霓待在舞团边看排练,边做镶珠子的练习,等人走光了,一看表,都晚上七点多了,她也准备跟聂鸣锋道别。 走到房前,见房门虚掩,光线透出,她怔了下,推宽门缝觑目一瞧,发现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轻轻推门而入,她伫立咖啡桌边,凝视那张睡脸。他肘底还压着卷宗,几张纸散落胸前,使她不禁猜想,他是不是连在睡梦中都在思索着舞步? 直是个工作狂。她在心中置评,嘴角弯弯的,偷笑。 蹑手蹑脚上前,动作轻微地把沙发边的小灯关上,她退出房,走出屋,刚按下电梯按钮,忽闻声响,讶然回头,见到那扇刚被自己关上的大门打开,他倚在门边,平时湛然有神的双眼此际微眯着睡意,像只佣懒的大猫。 心中直觉的形容令她眼底浮现笑意。“我吵醒你了?” “没有。”他用手指顺顺睡醒微乱的头发,懒懒笑道:“肠胃才是我的闹钟。吃过饭没?这附近有家北平馆子还不错,一起去?” 比起已吃腻的便当店,这实在是个诱人提议,她眼睛一亮,欣然说好。 待他梳洗完毕,他们相偕到饭馆,点好了菜,侍者端上几碟小菜问他们需不需要,她想征询他的意见,一回头却见他已拿出带来的资料在翻阅。 “团长。”她唤回他的注意。“你有没有想要的小菜?” “我无所谓。你喜欢什么尽管拿。”他抬头,对她歉疚一笑,用下巴比比手上的资料。“明天要跟舞台设计师开会,得今天把设计图赶出来。” “没关系,你忙吧。”打发了侍者,再回过头,见他的模样认真忘我,似已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她单手支着下巴注视他,且看他打算这样勤奋到何时为止? 过了一会儿,上菜了,以为他总得支开工作开动了吧,想不到他还是忙着看资料,本能地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 还真是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她在心中嘀咕。 当桌上的菜快吃完时,她蓦地起了坏心眼,拿起桌上的辣椒罐,偷偷加了好几匙到他盘里,再假装若无其事地窃笑观察他。 只见他夹起一个被辣椒染得红艳艳的锅贴放入口中……咦!她惊愕极了,因为他竟似一无所觉,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不停筷地继续吃。 怪了,难道他的味觉也随分心而失灵了吗?离开饭馆时,她还在纳闷;走到路口前,他忽然开口说: “我嗜辣怕酸,下次你加醋会比较有效。”语带促狭。 噢!她瞬间面红耳赤,难忍尴尬。太好笑了,怎会以为他真没察觉?想起先前的行径,她也不懂自己为何突然这样孩子气……“对不起。” 见她低着头,像个愧疚认错的孩子,他笑了,轻轻一拍她肩头。“跟你闹着玩的。是我不对,再怎么忙,找你吃饭也不该只顾着其它事。” 她摇摇头。“无所谓。我向来习惯一个人吃饭。” 这话让他胸口一紧,她接得这么顺口,不以为意的态度更教他在意。 她一个人住吧?平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好好照顾自己吗?随即感到好笑,她又不是三岁孩儿,够大够独立了,哪用他来瞎操心?明知如此,可就是忍不住微揪了心……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干嘛呀,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活像在博取同情,明明没那个意思的……她讪讪地想办法解释:“我……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一个人吃饭,轻松没有压力……一个人吃饭,是种享受……你不觉得吗?” 以为他会认同的,看他忙成这样,想必觉得跟人吃饭既麻烦又浪费时间吧? 没想到他却回答:“不觉得。”他覆额叹息。“我觉得一个人吃饭,空虚又寂寞,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新闻,让我食不下咽;对着繁重的工作,让我食不知味,还会悲惨地犯胃痛……所以,以后有空的话,常常陪我吃饭吧。” 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相信他!看他的表现就知道,工作是他最好的下饭菜。当然,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个男人真奇怪,在工作上严厉不近人情,私下却会在不经意的地方展露温情,让她这么感动,胸口泛着微甜的暖意。 “唉,那好吧。”她故意摆高姿态。“就当做善事,我答应你。”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块,嘴巴跟着一起笑了,这“笑”逐渐扩大,最后演变成开怀大笑,嘻嘻哈哈不可收拾,连暗蒙蒙的夜色也跟着诙谐起来。 这一刻的快乐,如果非要有个理由,他会说,那是因为她的笑容。 她会说……那是因为他。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如果一个人曾让你这么开心,那么当你不顺心时,就会第一个想到他。 那天,一场突来的大雨,打湿了她的草稿本。打工结束后,原本想赶在迪化街永乐市场打烊前去布行挖宝,却祸不单行来了另一场雨,坏了计划。 她心情低落地回家,经过路口时,脚就这么偏离轨道,朝舞团走去。按了门铃,却忽觉不妥,这时间通常没排练,自己无故前来,一定会造成他的困扰吧? 他打开门时,见到的,就是她尴尬又带点无措的样子。 他扬扬眉,也不问来由,朝里头撇撇下巴,直接道:“进来吧。” “不……我没什么事……”后悔自己的轻率,她想道歉告辞。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他手握门把,没有关门的意思。“快点。” 他微笑催促的模样使她感到温暖,依言进屋,耳畔听到音响放着音乐,直觉以为是练舞用的乐曲,旋即发现不是,因为她听到熟悉的轻快旋律,还有歌手正轻轻唱着:永远别对一只鳄鱼微笑…… “小飞侠的卡通原声带?” 他掀眉。“你听过?” 岂止!熟得有几首歌都会背了。她微笑,低头见到地上摆着一块游戏版图,不禁一怔。“你在玩大富翁?”跟谁?她好奇张望,没看到其他人哪。 他走回游戏边坐下,为她解惑:“自己跟自己玩,可以沉淀思绪。” 还有这种玩法的?她失笑。“听起来怪可怜的。” 他嘴角微扬。“不如你陪我玩好了。” “好啊。”她也席地坐下。 “你心地这么好,我会让着你一点。” “不行。”她眼里闪着挑衅的光芒。“赢得太容易的游戏多没意思。” 他斜睨她,佯怒。“太傲慢了!我改变主意了,得好好教训你一下才行?” 狠话撂下了,谁知游戏开始后,他接连撞衰,被迫破财消灾,入不敷出,眼看就要破产。 玩到一半,她喊暂停去上厕所,回来时,眼尖地发现局面似乎略有不同,疑惑地凭着记忆仔细勘查,惊讶地觉察:“为什么你多了一栋旅馆?” 还没得到回答,铃铃铃……电话铃响,他上前接听。 她隐约听到他说:“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嗯……晚点再告诉你行不行。” 等他挂断电话,她问道:“有公事吗?” “没事。是小虎问,明早能不能来特训。” 什么?“小虎要……特训?” 他笑瞥她一眼。“这么惊讶?” “有一点。”印象中,平时排练,小虎最没干劲,老是第一个嚷着要休息,私下竟会要求特训?一个想法倏然跃入脑海。“是不是因为驴子快回来了?” 换人惊讶,他挑眉瞧她,眼底蕴笑。“明察秋毫。” “只是听其他人说过,小虎在驴子面前最爱现……他们是男女朋友吗?”冲口问出,马上觉得不对,那应该是…… “还要再低阶一点。”索性为她解惑:“是互相喜欢。” 咦?“可是,小虎说,驴子是好朋友,而且还会去联谊。” “就是有这种笨蛋。长这么大,还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楚。”他摇头笑道,回来坐下,抓起骰子递给她。“好了,我们继续。该你走了。” “慢着……”她一手支着下巴瞧他,一手指指地图上不该存在的建筑,质问道:“你偷盖了一栋旅馆,对不对?”别以为她忘了。 “什么?没这种事。”脸不红、气不喘。 装蒜!不敢相信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她睁圆眼,笑意直往上冲。“算了,快拿一千块来贿赂我,我可以假装没看到。” “那怎么可以!行贿是犯法的。”居然还一脸不苟同地谴责。 “违建也是犯法的。”她作势要动手拆毁。 他截住她的手,凛然道:“做人要厚道点,凡事留点后路给别人。” 竟然跟她扯起人生大道理来了,他就这么不想输吗?她强忍笑意,正色道:“好吧,我可以给你一条后路,那你打算拿什么当过路费?” 他一手抵着下颚,状似沉思。“这样吧,晚餐请你吃披萨。”说完,他站起来,再次走到电话边,拿起无线电话,回头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嗯……洋葱披萨,除了洋葱,什么都没有的那种。” “……算了。”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回到原地坐下,拿起一张千元面额的假钞递给她。“我改变主意了,拿去。” “哈……”她再忍不住地爆笑出来,望着他的脸,不晓得是不是笑得太厉害,心跳也跟着快了,扑通扑通很亢奋。 他看着她大笑,也打从心底感到愉悦,想不到逗她开心是比玩大富翁更棒的娱乐,只见她笑眯了眼,一手掩着嘴,使声音微闷,他突然有股奇怪的冲动,想拉开那只小气的手,好将那可爱的笑声听得更清楚些。 愉快中,不知不觉,CD播完一遍,重又唱起:永远别对一只鳄鱼微笑…… “笑了会怎样?” 不期然想起,那一次,她在电话中这样问。 这一刻,明晃晃灯光下,她的笑容特别亮眼;忽然间,好像有个坏东西,偷偷摸摸地伸出舌头,在谁的心坎上舔了一下,热热的,痒痒的……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事后回想起那天的事,丁薇霓依然感到神奇不已。 他像个魔法师,轻轻一弹手指,所有不快和沮丧就烟消云散。 那到底是什么法术,总能让她这么开心?她享受这份快乐,又不免困惑。 然而他们之间,也不是永远都这么和乐融融的。 这天,将近晚餐时间,她带来令人消化不良的消息,引燃火花。 “不是已经定装,为什么临时又要变动?”审视手上经过修改的设计图,聂鸣锋眉头微微一皱,再看向面前的人,见她一脸跃跃欲试。 “这不是大变动,只是细节上的修改,不会造成大影响的。我知道现在提出是晚了点,但是……创意是随触即发的,它现在才来敲我的门……我不是故意要找麻烦。”她诚恳解释,希望他可以理解。 “问题是,别人不见得能配合你的随触即发。”他面无表情。“这件案子,是要你按照原本的设计做出一样的衣服,现在的成品很好,不用做多余的事。” ……意思是她画蛇添足吗?她微恼抿唇。“既然都花钱重做了,趁机补强一下不是很好?图书再版也会修饰原先的内容啊。” 他抱臂睨她,模样看来不甚友善。“你的意见不少。” “因为我是服装设计师,不是裁缝,经过我的手做出来的,就是我的作品,我希望尽善尽美……”她试着据理力争。“团长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你有这个心很好,但是……”他凛容道:“不行。”斩钉截铁。 不行?!“为什么……不行?” “你的构想不错,但改了会不会更好是未知数,时间紧迫,不必冒险。”他严肃道。“况且你自己不也知道,现在提出太晚了……别不按规矩来。” “时间不是问题,我后天——不,我明天就能赶出来给你!”她急切道。 他不置可否,脸上却摆明写着:到此为止,没得商量。 她气闷瞪眼,与他对峙,明白他有他的道理,但她实在是……很不甘心!“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只许自己龟毛!”忍不住脱口低喊。 他板着脸,表情威严,没有软化,内心却忍不住被这话勾起了笑意,看着她因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不由得有点想逗她。有时面对她,他的童心会反常的旺盛,这奇特心态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因为我是团长,有特权。” ……别火!要冷静,要言之有理,才能让他信服。吸一口气,她认真道:“团长,我不是在无理取闹。这次演出,场地小,观众席相对也小,舞台可以看得清楚,细节上考究,观众也可以感到我们的用心,这有什么不好?” 见她眼神坚毅,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好气又好笑。 “相信我,改了真的会比较好,来得及的。”她不死心地继续游说。 耳中听着她的极力说服,眼里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奇异感受,好像被那张顽固的小嘴轻轻巧巧地,叼住了心。 “我希望尽善尽美……团长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思及她方才的话,他蹙眉质疑自己,内心这股动摇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无奈叹息,承认输给这句话。 这女孩真够执拗的,竟一再打破他的原则,严重影响他! “好了。就照你想要的试试,明天交件。” 咦?她怔了怔,大喜过望,但很快发现他神色漠然,爱理不理的样子,她静默几秒,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对。”严厉的眸光射向她。“你逼得我妥协。” 感到他当真动怒,她不禁微僵,没想过自己的坚持会激怒他。 他双手环胸,冷淡道:“现在还来得及打消念头。” 绝对不要。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虽然不想见他生气,但是…… “明天看到成品,你就不会气了。”她抬头挺胸,眼神坚定不移,信誓旦旦道:“我保证。” 闻言,他露出有点怪异的表情,下一秒,大笑出声。 什么……怎么了?她错愕瞧他,跟不上他的情绪反应。 他止笑,瞄眼壁钟,晚上六点半。“好了,设计师小姐,先一起去吃饭吧。” 她一愣。他……是在说反话吗?“不……我还是回去赶工好了。” “要是赶不及,后天早上我去找你拿。”知道她这一回去,肯定会废寝忘食地自虐赶工,他决定宽限。“人是铁,饭是钢,别说这么多,走了。” 被他喜怒无常的表现搞糊涂了,她忍不住狐疑:“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什么意思?” “不然怎么前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又若无其事邀我吃饭?”太怪了。 他挑起眉毛,笑着说了句—— “这叫公私分明。” 第四章 丁薇霓发现,聂鸣锋没有夸大,他的确表现得公私分明。 此时,同样在那间北平馆子,他们共进晚餐,他对着她,一贯的谈笑风生,丝毫没把方才的工作情绪带到餐桌上。 那她是喜欢工作时的他,还是私底下的他?恐怕有点难以取决,因为各有魅力……咦!脑中太过自然的自问自答,使她愣了一下。 什、什么喜欢……她在想什么?不,她所谓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等一下!她干嘛这么紧张?发现内心一直在自我解释,她哑然失笑。 “在想什么这么有趣?”对面的他兴味地问。 莫名心虚,她随便找个问题搪塞:“为什么你、嗯……会想设立舞团?” “人总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他笑道。“你不也找到了你的?” “你是怎么找到的?”她想挖掘更多关于他的传奇。 他试着回想,却说不上来。“只能说,有一天,当我察觉的时候,已经离不开舞蹈了……就像着魔一样。”他看向她。“不如说说你的故事。” 她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小时候,爸爸经商失败,家境不好,只能捡哥哥半长不短的旧衣服穿,帮纸娃娃设计美美的衣服变成我的乐趣。长大后,对服装设计还是热中,加上我哥他……总是鼓励我,所以决定朝这方面发展。” 注意到她提及亡兄时,语气微顿,怕她感伤,他迅速接话:“你很努力。” 她笑着摇头。“你才是。”被他这样称赞,只怕连拚命三郎都会惭愧。“你老是给我一种感觉,好像没有明天一样,所以硬是把一天当成三天用。” “唔……也许是吧。”他微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现代舞的创始人说过,真正的舞蹈动作,不是发明的,而是发现的。舞蹈是一门永远的探索,一个人在有生之年可以发现的太过有限,每想到这里,我就舍不得停下来。” 他眼神熠熠,热茶的冉冉白雾醺着他的脸,衬得那双深邃眼眸更黑更亮。他诉说抱负时,她在他目光里感受到深切的热情,这个神采奕奕的英俊男人,在这一刻显得更耀眼出众,教她呼吸一窒,莫名脸红心跳,低下头,一时甚至不敢逼视,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双眼睛吸走……这……这是什么感觉? “我懂你的意思……”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她说:“创意都是永无止境的,我也希望有机会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在有生之年尽量开拓眼界,挑战极限。” 她说得认真;他听着,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注视她,有点困惑和好笑地想:咦,他居然跟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女孩相知相惜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更玄的是,他还觉得,如果是她,应该可以理解自己的理想…… 回忆方才他们之间的那场角力,“应该”被换成了“一定”。 “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只许自己龟毛!” 想到她不平的模样,他胸中又升起笑意。当他说自己有特权时,他打赌她一定在心里咒骂他,事实上,她脸上根本写着“拽什么”三个字。 然后呢,面对他的疾言厉色,满以为她会惶恐放弃,结果看看她说什么?明天看到成品,他就不会气了?还“我保证”?越想越好笑,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想什么这么有趣?”换她问了。 “在想你刚才的表现。”他笑吟吟,据实以告。 “……那一点也不有趣,好吗?” “我也这么想,但嘴巴就是会自己笑,你说奇不奇怪?”又逗她一句。 她瞪他,哼道:“你惨了,现在就笑成这样,等看到成品,一定会笑到嘴抽筋,而且心里想,老天,还好我听了她的话,改过实在太棒了。” 他听得大笑,于是她也笑了,惊奇自己居然会开这种自以为是的玩笑。跟他在一起,她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情绪总似快板乐章,雀跃动听。 聂鸣锋笑瞅她,在今天对她有了更多了解。她虽年轻,却跟自己一样有理想和坚持,令他欣赏。说到底,她的求好心切,也是为了成就自己的舞台……想到这,他甚至感动了。 “你赶工归赶工,饭不可以忘了吃,知道吗?” 他的叮咛让她倍感窝心,乖乖笑答:“知道。”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却愿在工作上容忍她的任性,即使心里不高兴,还是给她机会尝试想法,平时也总是认真看待她的意见,从不因她年纪轻就小看她,这种尊重让她感动。 那她是喜欢工作时的他,还是私底下的他? 脑中不期然又冒出这个问题,这一次,她肯定地想,两个都喜欢…… 两人沉浸在对方带来的感动里,一时都忘了言语,四目相对,一时都有点迷失,迷失在对方的灵魂之窗里,连眼也忘了眨,仿彿在互相催眠,微妙的情愫悄悄流动,牵出一条暧昧的线,将空气圈套住,收紧、再收紧…… “大碗酸辣汤!”侍者在这时吆喝上菜,打破了迷离的气氛。 他身体一震,将筷子撞掉,回过神来,弯腰捡起,想请侍者帮忙换一双,对方却已匆匆跑去服务别桌,只得先将筷子放桌上。 望向对座的她,他发现自己有点不寻常,竟无法说明刚刚在想什么? 清清喉咙,他找话说:“生意真好。” 她也略感局促,眼神乱飘,就是不看他,直到最后……停在那碗汤上。 见她盯着那碗汤,脸色变得古怪,他问道:“怎么了?”倾身一看,吓!发现汤的表面居然浮着一粒指甲大小的可疑黑点。 “嗯……”他摸着下巴,剑眉一轩。“这该不会又是你加的料吧?” 可恶,这男人很会记仇嘛。不甘被调侃,她瞪着他,撇撇嘴道:“是啊,这很补的……要不要我帮你盛一碗?” 他哈哈笑。“还是算了,补过头,流鼻血就惨了。” 她不由得也笑了,感谢这碗不卫生的汤,给他们机会笑得理所当然,适时驱逐那些奇怪的不对劲,气氛自在多了,他们又说说笑笑起来。 正值晚餐时段,餐厅人声鼎沸,邻桌有小孩哭闹,但面前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她的眼睛跟耳朵都被密切镇定,愉快得根本不会注意到烦人的杂讯。 筷子动得异常慢,一个锅贴要分十口吃,明明心里挂念着要回家赶工,身体却赖着舍不得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跟他在一起,总是那么的欢喜。 而看着他——只是这样看着他,她莫名的有点出神了,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来了,这是为什么呢?怦怦怦,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她若有所悟。 也许那是因为,她所谓的喜欢,真的就是那个意思……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隔天,丁薇霓卯起来赶工,在演出前如期交件,当然免不了和团长大人再来个几次例行“沟通”,最后顺利过关,拍板定案。 接着,在彩排当天,她终于碰见传说中的驴子。 在这之前,小虎曾慎重其事,事先给她友善的提示:“如果喔,我是说如果啦,你不晓得怎么应付她的话,就对着她笑就好了。” 这样的形容,教人不免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嘛,唉,跟《小熊维尼》里的驴子有点像,动不动就忧郁悲观。她从小窝在电脑前,所以有人际紧张症,以前为了怂恿她一起学舞,不知花了我多少功夫……”说到这,像是意识到什么,小虎忽地停话,懊恼地自打嘴巴一下。“你、你千万别误会喔!虽然她有一咪咪的神经质,不过她其实超——可爱的,只是霹雳怕羞,又对自己乱没自信而已。真的真的,我保证你会喜欢她的。” 这时,丁薇霓看着眼前这个听说“超可爱”的人,难以理解她怪异的表现。 “你你你好——”清瘦高挑的女子,一张鹅蛋脸,一把娃娃声,双手交握胸前,脸色发白,紧张得像随时要休克。她胀红脸,深呼吸,闭上眼,以慷慨就义的气势,颤声宣布:“希希希希望可以跟你做朋友。” 过了一会儿,她怯生生睁开眼,嗫嚅道:“我……我说了吗?” “说了说了!”小虎不知从哪蹦了出来。“赞哪,驴子,这次很成功呢!” “真的?真的?”驴子惊喜地捣住嘴,仿彿中了头彩那样不敢置信。 “真的!真的!喔耶,give me five——”小虎跟她击掌,拉着她转圈圈。 愣望面前兴奋不已的双人组,丁薇霓愕然,完全处于状况外。 “啊!”总算惊觉自己失礼地把别人晾在一边,驴子惶恐万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兴奋了……请、请请不要讨厌我。”嘴唇颤抖,一副受惊小鹿的模样。“——0111001101101111011100100111001001111001……” “完了!驴子当机了,又切换到0和1的二元世界去啦!”小虎大惊失色,抓住驴子双肩,一阵粗鲁猛摇。“驴欸!驴欸!醒醒哪!说人类的语言啊——” 这场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绍,之后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丁薇霓想笑。 忆起最初,聂鸣锋曾形容团员们是些很有趣的家伙,但她想,该说是趣怪比较贴切吧?不过要论最无趣的一个,肯定不是他……至少,现在该是她才对。 “胡说。”听了她的想法,聂鸣锋想也不想地笑斥。 “难道你也打算用有趣来形容我?”她不信。 “有何不可?”他闲闲反问。 “我明白了。”她抱臂睨他,故意拉长声音说:“你的修辞学不及格。” 她挖苦人时,含笑的眼睛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感觉有点顽皮。 他也笑着,胸口热热的,没有说的是,他其实觉得,她很可爱。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想法似乎越来越寻常了……会不会是以前老听她哥哥这样说她,自己被潜移默化了?而他也记得,她哥哥还说过,她不喜欢被人说可爱,认为那像被当成小猫小狗,所以他没当面说出口。 只是,他忍不住笑想,即使是她这一点,也真的让他觉得可爱啊。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轻风舞团里,存在一种微妙的协调——小虎三八又聒噪,驴子怕羞又纤细,狂欢大队每天吵得要命,瑞比大多时候却静得没存在感,开口只为谈公事。 在这里,气氛永远欢乐且充满活力,丁薇霓适应良好,就这么愉快地待了下来,以为不会有任何不快,所以从没想过,会碰上那桩意外。 记得清楚,那是一个周末假日,小虎说有要事相商,她特地前往舞团,一打开门,突然有人从门后跳出,大叫一声:“Surprise!” 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听到那阵熟悉欢呼:“狂欢、狂欢!” 唉……这些人,这次又找了什么名目要庆祝了? 好笑又好气的心情,在目睹小虎手捧的蛋糕时,瞬间僵凝。 “生日快乐!呵呵,二十二岁,马上就要毕业喽,前途无量,恭喜、恭喜!”小虎率先道贺。“对了,这蛋糕是驴子用心挑的唷,很漂亮吧?” “小虎。”驴子在旁羞红脸,扯他衣袖,悄声道:“讲这干嘛……” “哎唷,这有什么好害臊的。”见丁薇霓站立不动,小虎俏皮地眨眨眼。“可爱的维尼熊,不会忘了自己今天是寿星吧?有没有超给它惊喜啊?” 她却恍若未闻,只直勾勾盯着蛋糕上象征岁数的数字蜡烛,面色木然。 “维尼?”她怪怪的哦?小虎一惊,想起告诉瑞比庆生计画时,她过分冷静地忠告他,不是每个人都会享受这种惊喜,难不成给那乌鸦嘴一语成谶…… 不、不会啦,他马上说服自己。瞧,她盯着蛋糕,眼眨也不眨,很入迷的样子呀,没错,她肯定是太感动而已,你看她感动得……感动得……夺门而出?! 砰!大门被重重关上。 飕……兴奋之情极速冷却。 静默良久,有人森然发问:“我说小虎……你该不会是搞错日子了吧?” “这、怎么会……不可能哪……”小虎好冤屈。 “呜,是我的错,一定是我蛋糕选得不好……”吓,驴子出现崩溃前兆! 大伙这可吓坏了,赶快七嘴八舌安抚她:“想太多了,跟你没关系,真的!” 在场还没人明白,如果真是搞错日子,也许丁薇霓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非常愤怒。在电梯中,她气得握拳发抖,甚至无法顺畅呼吸。 是谁?是谁出的这馊主意?难道以为她会开心?!不,她最恨人这么可恶地探人隐私了! 踏出电梯时,胸口翻搅一股将近作呕的感觉,无法忍受继续待在封闭的水泥建筑内,她低着头,拔足跑出大厦,却在大厦门口不小心狠狠撞到强劲的撞击力使她立足不稳,差点跌倒,幸好对方先一步扶住了她。 “薇霓?”他叫出她的名字,语调因讶异而上扬。 是聂鸣锋。 “你……”她太错愕了。“你今天不是有事……” “小虎说有要紧的大事,拚命打电话催我回来。”聂鸣锋笑问她:“你刚从上面下来?怎么,他们又在干什么好事?” 她说不出话来。 他有力的大手还握着她的手臂,诱人温度透过发冷的身体传递,她突然害怕,不着痕迹地脱开他的掌握,唯恐自己在这情况下会无法克制地投入他怀里。 一二三,她深呼吸,暗自数数,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你怎么了?”抬眸一瞧,他正凝目打量她。 “没事。”她缓缓摇头,庆幸自己已顺利镇压住动荡的情绪。 他端详她一会儿,似要确认她确实无恙。“这么匆忙,要去哪里?” “我……忘了个重要的东西在家,正要回去拿。” “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想顺便在路上买点别的东西。”她扯扯嘴角。“那……我先走了。”从头到尾,语气轻松自若得连自己都佩服。 真的没事了,连她自己也这样相信,转身离开,谁知才迈开两步,手臂倏然被人由后拽住——什么?她惊愕回头。 “没事才怪。”他一使力,将她拉回身前,犀利的目光,看穿她。 虽然她神色如常,对答如流,但他敏锐地察觉她眼神有点飘忽,加上她先前不寻常的莽撞,在在显示出不对劲。 而只是这样淡淡的四个字,威力却像一阵狂风,霎时吹毁她的海市蜃楼。 糟了,好痛!她揪住胸口,痛苦地喘息起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薇霓!”伸手支撑她,见她面无血色,他惊疑不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她虚弱地摇头。“真的……我……我要回家。” “我开车送你。”这一次,口吻坚决,不容拒绝。 短暂车程中,他面色凝重,嘴唇严肃地抿着,碰到红灯时,指尖在方向盘上无声轻敲,像在思索该怎么做。 她想,他心里一定充满疑问吧?以为他会发问,没想到他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到了她的住处,他熄火拔下车钥,不放心道:“我陪你上去。” 她呼吸梗住,傻傻看着他。 他……他真好……真的什么也不问? 咬紧下唇,心中莫名酸楚,想到那些团员,他们的用心却没得到感谢,可是,即使重来一次,她肯定还是会那样不可理喻。 尖锐的愤怒,让她无法顾及谁的感受,就算不知者不罪,她也无论如何不能忍受有人以那样喜洋洋的方式,硬生生血淋淋地刨开这已被深埋的日子—— “今天是我哥的忌日。” 啊。 是谁揭开了那个她长久以来企图遗忘的伤?那声音好陌生,嘶哑得足以刮伤耳膜。还是,那是她的灵魂在被泪海淹没前,不顾一切发出的微弱呼救? 眼眶骤痛,令她将脸埋在掌心里。黑暗中,脑海里不期然响起那句话: “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把我当哥哥。” 幽幽的,仿彿来自遥不可及的地方。 不不不不,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她在心中恸喊,声嘶力竭,奢望这样就能将讯息跨越生死界线,传达给那个人。 哥哥。哥哥。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第一次见到那个大自己几岁的男生,他装扮得活像个小绅士,穿衬衫西裤、系腰带,领口还打着个可笑的小领结,显然经过母亲的精心打理。 “……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爸爸这样介绍他。 “嗨、嗨!”那男生对她热切挥手,笑露一口白牙。 像个呆子一样。她在心里毫不客气地想。 “我跟敏姨还有事要商量,你们到旁边去玩吧。”爸爸微笑道。 她低下头,小脸微沉。为什么她非得跟他玩不可?她又不认识他。 她讨厌这样的爸爸。如果妈妈在,就绝不会要她跟陌生的小朋友玩…… 等爸爸一转头跟那女人说话,她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却传来可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到了自己房门前,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住那人。 他却像没感觉到她的敌意,笑问:“你叫薇霓?是小熊维尼那个维尼吗?” 才不是。她又瞪他一眼,推门入房,伏在桌上,迅速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走回门前,举在他眼前给他看个仔细。 “哗,你的名字笔划好多喔,你居然已经会写了,好厉害。” 哼,大惊小怪。“笨蛋才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聪明。”他笑咪咪。“我啊,到了三年级才被纠正,原来我一直把我名字里的‘孟’写错成‘盂’,哈哈!很好笑吧?” 无聊……她冷淡地睨他一眼,谁理他错把什么写成什么。 “嘿,你很酷耶,笑一笑嘛。”他踏前一步,想表示亲近。 “不准你进我房间。”她凛着小脸,立刻把门关到只剩一道小缝。 “欸……”他搔搔头,一脸疑惑。“你为什么好像很讨厌我?” 她抿紧唇,冷冷道:“你才不是我哥哥!”砰一声,当着他的面,关门上锁。 待在自己的小小堡垒内,她爬到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生闷气。 那个敏姨也不是她妈妈。她只有一个妈妈。 然而,无论多么不愿,那两人还是在一星期后正式住进家中,那个男生住她对面原本是客房的房间,她因而变得不爱出房门。 就这样河水不犯井水的过了一阵子,有天睡前,爸爸来房内找她谈心。 聊了一会儿,他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敏姨他们?” 她默认。他见了苦笑,张口欲言,她先问了:“爸爸,你忘记妈妈了吗?” 他顿时沉默,良久后,低声回答:“爸爸永远也不会忘记妈妈的。” 说完,他忽地别过头去,抹了抹眼睛,动作迅速,却没瞒过她,爸爸……在哭吗?她噤若寒蝉,心里又惊又悔,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就是因为忘不了,才会觉得寂寞……”言尽于此,像是说不出话来了。最后,他摸摸她的头,道过晚安,起身离去,匆促的背影看来有点狼狈。 那天之后,她不再对敏姨母子闹别扭,却渐渐在爸爸面前封闭真实情绪。年幼的心灵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了她,爸爸还会寂寞,所以悄悄受伤了…… 那天晚餐后,她回到房内,关门时,听到有人叫道:“等一下!” 是那个臭男生。她皱皱眉,决定假装没听到,关门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加速进行,想不到他一箭步抢上来,口中嚷嚷:“喂喂!你听我说啦!” 他伸手意图握住门把,却误将手探入门缝,结结实实被门夹到手,痛呼一声。 她呆住,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连忙将门拉开,见到他手上明显的红痕,心里惊慌又有点愧疚,脱口艾艾分辩:“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啦,不会很痛。”他朝痛处吹口气,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那是爸爸客户送的高级巧克力。“喏,我是想把这个给你。” “爸爸不是说这个不能吃,要转送给别人?”她狐疑道。 “可是你想吃对不对?”他对她眨眨眼,还嘿嘿两声,好得意似的。 “不对。”斩钉截铁的口吻令他错愕。 “刚才在饭桌上……你不是一直盯着它吗?” “那是因为盒子外面的包装纸很漂亮。” “什么?”他张了张嘴,脸色慢慢变红,觉得丢脸地蒙住脸,闷闷怪叫一声,很窘地干笑道:“哈……原来、原来是这样喔……那我真是太糗了……”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我爸爸也知道。”她抬高下巴说:“他很疼我的,如果我喜欢巧克力,他一定会留下来给我吃。” 仿彿没听出她略带示威的语气,他只是点点头。“对喔,说的也是。”低头看着掌心上的糖,苦恼道:“那这些巧克力该怎么办?” “你吃好了。”她握着门把,很有逐客的意味。 “……唉。”他垮下脸,颓下肩,显然非常沮丧。“虽然跟计画的不太一样,不过我还是有句话想跟你说,可以请你仔细听吗?” 她一怔。“什么?” “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把我当哥哥。”他注视她,柔声问:“这样好不好?” 咦?她错愕,没想过他会这样说,过了好久,才愣愣的“喔”了一声。 “嗯,就是这样,我说完了。”他对她露齿一笑,将双手插入口袋,转身走向对门,在自己房前停步,过了好几秒,蓦地回过头,搔头问道:“那个……我真的不能进你房间看看吗?”若有所求的神情,顷刻毁灭潇洒假象。 她的回应,是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像个呆子一样……在房内,她背倚门板,又一次在心里想。只是,这次不觉带着久违的真心笑意。 他们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一点一滴慢慢改变的。 搬家后,他转学跟她同校;她不喜欢引人注目,要他别常来班上找她,然而最后因为一起意外,他们的关系还是闹得人尽皆知。 那是个便服日,她担任值日生,下课负责擦黑板,班上素来不和的捣蛋鬼来找麻烦,他作势捏着鼻子,大声嘲笑:“丁薇霓是穷酸鬼,每天都从垃圾堆捡人家不要的旧衣服穿,大家不要靠近她喔,不然也会变得又穷又酸——” 再晚一步,只要再晚一步,他就会被板擦砸得满脸粉笔灰,但他等不到那一步了,因为有个不知打哪来的高年级生冲进教室,揪着他就是一顿好打。 结局是,鼻青脸肿的小男生跟以大欺小的大男生被双双送往训导处。 事情闹大了,家长被召到学校,回家后他被母亲狠狠责罚,却不知悔改。 “我才没错!那个死小鬼,再来一次,我照扁不误!”他悻悻道。 “敏姨打你打得不痛吗?”她奇怪地问。 “跟那没关系好不好?”他皱皱脸,回望她身上印有无敌铁金钢图案的T恤,忽然有点结巴。“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咳,我是不能买新衣服给你啦,不过……以后我可以挑点你穿起来也合适的衣服。” “哦……”她眼珠一转。“那我要粉红色的kitty猫。” “啊?!”他瞬间瞪大眼,显然受惊。“呃这个嘛,嗯嗯,也好……” “哈,骗你的啦!”她忍不住大笑,适时澄清,否则他一定真的买下去。 其实他不用帮她出头的,因为她不是会乖乖任人欺侮的弱者,偏偏他实在太过爱护她,不论做什么都优先顾虑她。 好比有一次,他带同学回家,那人随口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嘘。”他马上紧张兮兮。“说话小心点,她不喜欢把我当哥哥。” 他不知道,她正站在厅边,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然,他也不知道——他早就是她心目中最棒、最完美的哥哥了。 而她不知道的,却是这么美好的手足之情,原来也有享用期限。 如果是说故事,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带过那场变故。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他骑车来接我回家庆祝……在途中出了车祸。” 那是她年轻的生命中,第二次接触到死亡。第一次她还太小,不懂“妈妈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了”的真正涵义,这一次……她依然不甚明了。 可能因为电话不是她接的,可能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可能因为见到他时已是一具冰冷遗体,没能握着他的手随体温一度一度下降而逐吋逐吋撕心裂肺,她呆望那幕惨白场景,感觉像在旁观一出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悲剧。 丧礼过去,她渐渐从那种近乎空白的麻木中苏醒,一如往常地继续生活,而且适应得很好,甚至能平静地想到他、提到他,仿佛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只是,她从来没有将“死亡”这个字眼跟他相关联,从来没有。 因为他没有跟她说过再见啊。 当年,他中途闯入她的人生,笑着跟她挥手说嗨,要是他将提前离场,一定也会跟她好好道别的:“别伤心”、“好好保重喔”……那样一来,即使再难过再不舍,最后她也能学着接受。 但是,时日飞逝,她却连梦都没梦到过他,找不到真实感,好像幼年想到妈妈时那样,总觉得他只是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了,然后有一天,他会背着满行囊给她的纪念品回来,笑咪咪地说:“嘿!有没有想我呀?” 所以,她迫使自己忘掉那个已成忌讳的日子,家里也再没人提及,直到今天,那温吞烛火来不及烧融一组数字,粗暴地焚穿她的知觉—— 原来,原来……已经过了整整三年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子,一天一个防波堤,连洪流都能设阻,但在暴起氾滥的哀痛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转瞬崩溃。她逃过一次,在当时用尽抗体,这次却无能再抵御,长久以来遭受排斥的事实像晶片植入灵魂,痛彻心腑。 恍惚中,她感到有人伸出一只手轻抚自己头顶,那人的抚慰跟哥哥一样温柔,可是,即使泪眼模糊,她也晓得那一定不是他。 哥哥、哥哥、哥哥——要是用尽全力这样喊,能不能至少将他的魂魄唤来?恐怕行不通,他一定听不懂的,因为…… “他在世时,我从没叫过他哥哥。” 她总是戏称他小盂,起于他说小时候,一直把自己的孟姓错写成盂。 “没大没小!”有一次,被爸爸听到了,板起脸孔要教训她。 “没啦、没啦,是我要她那样叫的。”是他跳出来为她解围。 “唉,你就是太宠她了……”连爸爸也忍不住这样抱怨。 其实,她早该改口喊他哥哥,如今却再也没机会了…… 这念头似条钢丝狠狠勒痛泪腺,顿时泪如泉涌;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失去声音,眼泪还没干涸。 原来这些年来,她所欠缺的,只是这样一场痛哭,以及承认真相的勇气。 而今帮忙补足她的,是身旁陪着自己的、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是的,即使哥哥已经不在,她也终于找到其他可以放心哭泣的地方…… 然后,当所有悲伤痛苦全随泪水倾泄而出,她才终于可以开始恣意思念他。 第五章 夏季昼长夜短,时近傍晚,天色还透着淡淡的光。 台北街头。聂鸣锋沉默地靠着车门,侧首凝望放下车窗的车内,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她像个孩子,哭累了,双眼红肿,靠着椅背睡着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光看着一个人哭泣,居然也能这么令人难受。 想到刚才,她不是安安静静地流泪,也不是自制地轻轻呜咽,而是像个受伤的孩子那样失声痛哭,他胸口不禁又是一阵抽紧。 “唉……”耙耙头发,他自嘲一笑,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无能,居然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倾听她的伤心,守着她流泪,说不出有力的安慰。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走到人行道旁一棵树下,站在可以清楚观望车内情况的位置,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小虎,他按键接听。 “团长,大事不好了!我们……那个……维尼她……维尼她……” “她跟我在一起。”打断他的满腔惶恐。 “什么?”小虎惊愕。“你是说,维尼她……”还有点愣愣的。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可以先各自回去。” “不行啊!代志可大条的,驴子她……驴子她……”语气悲恸。 聂鸣锋皱眉,严声命令:“说清楚。” “驴子她打击太大,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灵魂出窍……她这次不是当机,是断电停机啊!惨了啦!怎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叫她选蛋糕——” “安静。”真没办法,就帮这傻小子一把吧。“我现在要说的话很重要,注意听着。你,快到驴子那,什么都别管,只管用力抱紧她,听懂没?” “啊?这……这是为什么?” 还没得到答案,在旁有人插问:“怎样,团长说什么?” “团长不晓得为什么,叫我去抱住驴子……”用非常疑惑的声音复述。 “噗……咳嗯,笨,那是为了通电啦!救人如救火,还磨蹭什么!” “可是……” “天哪!不好了,快来啊小虎!驴子她没气了!”远远传来一声惊呼。 “呆头虎你还杵着干嘛,快来嘴对嘴过阳气给她,过了奈河桥就没救了!” 乒呤乓啷,电话那端,一阵兵荒马乱,然后通话结束。 聂鸣锋哑然失笑,看样子,那边是不用自己鸡婆费心了。他双手插口袋,站在原地吹风想心事,直到见到车内的人动了动,她醒了?他快步上前。 她睁开眼,一时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很快地记忆回流,她霍地坐直身,怔望伫立窗边的他。“我……睡着了?”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沙哑。 他绕回驾驶座,开门坐入车内,从后座捞来刚才去旁边便利商店买的宝矿力水得,扭开瓶盖递给她。“口渴吗?要不要喝点饮料?” 她接过,口干舌燥,很快喝完,补充被挥霍的水分。 “感觉好点没?” “嗯……”她放下空瓶,模糊地低应一声。 被悲伤灼烧过的双眼提醒她,自己是怎样毫不节制地在他面前哭得凄惨,目前她却没有心思尴尬。爆发大哭一场后,感觉虽然好过许多,然而长久以来的郁结,毕竟无法一时半刻就完全松开。 她头垂得低低的,双手在腿上不觉握紧,微缩着肩膀;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如此脆弱又无助的一面,使他胸腔紧绷。 方才她的眼泪全落到了他心坎上,那么沉重,拖着他的心往下无底般的坠落、坠落,那速度太过剧烈,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结果,在意识到之前,他不由自主伸长了手臂,温柔且有力地,拥抱了她。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低沉的声音,具有让心融化的魔力,因此神奇的事发生了——她心中忽然升起好几个太阳,蒸发所有黑暗,以惊人的效率,将忧伤一网打尽。 刚退潮的眼眶,好像又微微泛湿了,这次是出于满出来的感动。 他的怀抱真可靠,他的体温极暖和,他的味道太好闻,从他身上只感到纯净的安慰,没有一丝占便宜的意味,反而是她贪恋地不想离开,甚至带点傻气地想,如果流泪可以换得他安慰的拥抱,那当个爱哭鬼也不错啊。 老天,该怎么办呢?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非常非常喜欢这个男人。 感到她的情绪渐趋平稳,他内心这才如释重负。 由上向下望着她的发旋,他想,如果他们的相遇,真是好友冥冥中的牵引,那用意也许就是要他在这关键时刻,代为抚平这天人永隔带来的伤痛吧。一想到若非如此,此刻她可能在独自饮泣,他胸口就纠得死紧,多么庆幸自己在这里。 从没像这样心疼一个人哪,他不晓得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希望她的人生,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快乐和欢笑。 希望她幸福。 因为这些想法是如此理所当然,他忘了问自己: 这打从心底的怜惜,真的只是出于对故友妹妹的关爱吗? 还是,有没有可能……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爱情?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不晓得是不是聂鸣锋跟团员们说了什么,那件事的后续没人追问,大家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他也绝口不提,仿彿集体失忆……只她一人刻骨铭心。 跟着,丁薇霓顺利自大学毕业,经由原先打工的成衣设计公司的前辈引荐,得到一份助理的短聘工作。老板是位自纽约返台的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说是助理,其实就像跟班兼打杂,工作量不小,能去舞团的空档明显变少。 以前除了常去舞团,乔得上时间,她还会跟聂鸣锋一起去观赏其他舞团的公演,但现在别说是一起看舞了,有时连轻风舞团的演出也无暇参与。 “维尼,你今天会来看我们在艺洞的演出吧?你好久没出现了说,讲好的,这次一定要来啊。”怕她忙人多忘事,小虎特地来电提醒她。 “我会跟团长一起过去。”正好他到附近办事,她搭便车。 “对厚,都忘了团长要去找你,那太好啦!”小虎兴奋道。 瞥见等待的人正走来,她说:“团长来了,我要走了。” “好好好,等下见。”通话结束。 聂鸣锋走到她面前,对她微笑。“这么早到,等很久了?” 她穿荷叶边小洋装,合身的剪裁,衬出柔美的腰线,外穿短外套罩衫,脸上化了淡妆,妩媚的模样,让他心头一跳。 她今天很美…… “刚到而已。”她摸摸发尾,努力让自己分心,免得不小心直盯着他瞧,因而错过了那双黑眸里不觉流露的欣赏。 “走吧,车停在附近,大概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他领路向前走。 她跟在他身边,不禁暗叹。都半个多月没见了吧?他还是一样神采奕奕,完全不受影响,不像没用的她,只是面对他的一个微笑,就呼吸困难。 “打工还是很忙吗?”他跟她闲话家常。 “昨天开始吕姐病了,我也跟着暂时休假。”吕姐是她的老板。 “哦?”他抬高一边眉。“‘超级铁金钢’也会生病?” 咦?“你怎么晓得她有这个称号?”她诧笑。 “你跟我说过的,不记得了?” “有吗?”她仔细思索后,横他一眼。“才没有,你诓我。” “怎么可以这么笃定?”不赞同的眼神,指责她不可胡乱诬赖人。 “绝对没有。我记性好得很。”尤其是跟他说过的话,一句也不会忘…… “我知道,所以故意考考你。”狡猾地见风转舵。 她斜睨他,不吃这套,苦苦相逼:“到底是从哪听来的?快说。” 好吧,他笑着招了。“杂志专访上写的。她有次参与一出大型歌剧的制作,一人包办四十几件服装,从设计到交件只花了短短一周,忙得连觉也没得睡,还能随时精力充沛;就是从那时起,她被朋友那样戏称——我说的对不对?” “嗯,你的记性也不错。”她笑了起来,忆起吕姐跟自己提到那段风光事迹时,还得意洋洋地说: “敢瞧不起东方人?看我吓掉那些臭老外的蓝眼珠!” 他瞅着她的笑,这才发觉,这阵子,每次走出办公室,见到空荡荡的沙发时,心里那股虚浮感觉,原来是出于想念。 说的也是。要不是因为想念,那时怎会没事去查杂志,想多接触她的新工作?他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好笑。 她这么忙碌的日子,会持续到何时为止?突然想在心里有个底,不然总感觉有点不踏实。“那位吕姐这次回来,打算在台湾待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会再待多久。她是思乡病犯,想回祖国度个长假,所以顺势答应母校的邀请,回来担任短聘讲师,但纽约那里还有工作在等她。” 吕姐为人爽朗没架子,是位乐于提携晚进的长辈,而且专长剧场服装设计,正是她最感兴趣的领域;想到这可贵的学习机会时限紧迫,不禁有点惆怅。 “放假休息一下也好,连铁金钢都垮了,你可别跟着病了。” 呵,他是在关心她吗?被他话里的含意烘得心头暖洋洋的,她仰起下巴,表现出自信满满。“放心吧,在恶魔团长手下待过,到哪都游刃有余。” “你的语气却嫌不够感恩。”他剑眉倒竖,没过几秒,自己先笑出来。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在街上,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他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牵引她一起,散步般的走。 台北街头,车辆呼啸而过,尘嚣纷扰,街景杂乱,毫无景致可言,奇怪的是,他却如在胜地漫游,满心温柔喜乐,不在意有没有尽头。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最近我去算命,大师告诉我,我的姻缘就快发生咯!” 距演出还有段时间,气氛尚显轻松,大伙聚在一起打屁,谈及近况,小虎如此说道。 “是吗?大师是怎么说的?”有人发问。 “哼哼……”小虎双手叉腰,得意得鼻子都快伸长。“根据大师的说法嘛,我的姻缘将非常之美满,命定的伴侣会是个与我无敌速配之人。” “你没回答问题嘛。我们想知道的,是时间?地点?三围?” “最后一点去死,前面两点嘛,呵呵,也许等下的联谊就会遇见咯。” “……你说什么?你又要去联谊?!”顿时满堂惊愕。 “是啊。唉,像我这种在家工作的,没有人事环境当邂逅的温床,只能自己制造机会啦。我已经决定,从现在起要狂联谊,直到找到真命天女为止。” 咻……忽有一股寒意自背后扫过,一回头,却啥也没有。“咦!刚刚……”小虎咽咽口水,心口扑扑跳,惊疑不定。“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飘过……” “对。”怨灵驴子。 唉……怎么会有这种少根筋的呆子?枉费他们上次强押他去男女授受很亲,他装傻不负责就算了,还想外出寻欢?!不可原谅! “他奶奶个虎,你实在呆到恶烂!给我袋子,我快吐了!”有人直接唾弃。 莫名其妙受辱,小虎愤慨。“喂!你们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不远处,压过他气势的,是聂鸣锋严厉的声音。 出事了?众人心头一凛,马上站起来,往前方聚集。 聂鸣锋正在询问负责的工作人员:“场地上为什么会是铺地毯?” 丁薇霓站在他对面不远,很少见到他这样脸色严峻、目光锐利,不带一丝笑意的嘴显得威严无情,浑身散发令人不敢妄动的压迫感。 “我们团上的行政上个月联络你们时,明确要求要铺黑胶地板,前几天也有再次致电做最后确认,为什么现在还会出这种状况?” “那、那时是另一个人接的电话,她没转告我……”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助理小妹惶恐地低下头,脸色发白,说话不禁嗫嚅。 “那是你们单位内部没做好沟通,没理由让我们承担后果。地毯非常危险,可能害舞者扭伤,这一点,当初不是特地跟你们做过说明?” “对、对不起……”她无措地眼泛泪光。“能不能拜托你们将就一下?” “将就一下?”黑眸里闪过一丝火光。“小姐,我们跟艺洞合作好几次,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我倒想请问一句——你懂不懂得尊重专业?” 眼看团长咄咄逼人,都快把人家年轻女生弄哭了,小虎于心不忍。 “团长,不然把地毯抽掉,我们直接在水泥地上穿鞋表演,这样可以吗?”虽说穿的鞋子跟原定舞服不相衬,免不了会破坏造型,可也别无它法了嘛。 “就算是水泥地,也有可能滑地擦伤。”聂鸣锋对那小妹冷冷道:“你去告诉上头的人,没有黑胶地板,今天我们的节目只好开天窗。” 小妹含泪离开,众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凝重气氛下,丁薇霓从提袋中取出手机拨打,引来好奇发问:“薇霓,你打给谁啊?” “我老板人脉广,我打电话问问她能不能帮上忙。” 喔哦!大伙眼睛一亮,心生一线希望,无奈天不从人愿,她很快摇头。 “打不通。”她切断通话,该怎么办呢?“我再打打看。” 她轻咬指节,微蹙着眉,再次拨出号码,认真的模样使聂鸣锋目光一柔。“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用烦恼了。” 这时,换瑞比从提袋中取出计算机,滴滴答答按起来。 又有人好奇发问:“瑞比,你在干嘛?” “预估损失。”瑞比头也不抬地答。 “唉,损失……这字眼也太黯然、太销魂了……” “比较大条的是,这虽然是小型演出,会不会还是会伤到舞团的名声啊?” “这部分我也有计算在内。”啪啪啪,给能干的瑞比拍拍手。 主事的聂鸣锋倒是好整以暇。“怕什么?我都不在意了。” 他双手环胸,目光凛然,不容置疑道:“别的舞团碰上这种事会怎么做我不管,不过,我绝对不会让我团里的任何一个舞者,因为设备不足这种蠢事而受伤。”视线四下一瞥,回到对面的丁薇霓身上时,蓦地一顿。 他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很严酷?但是没办法,他实在太火了。 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事先通知确认,为什么还会出这种纰漏?回想起来,刚刚找上那助理小妹时,她还在边做事、边跟男友甜蜜热线,不用心的工作态度可见一斑。他最痛恨这种马虎随便的人,自己不敬业,还要拖累他人。 “团长,你的用意我们都了,不过……下次用不着那么凶巴巴嘛。” “对呀,有话好好说嘛,团长最那个了……”见不得女人眼泪的小虎帮腔。 “少废话。”聂鸣锋好气又好笑,警告地睨他们一眼,看向丁薇霓时,心莫名被扯了一下。 她会不会也觉得,他待人苛刻差劲,为人冷酷无情?在工作上,他一向不讲情面,却第一次这样在意别人的看法,希望她会懂得自己…… 这时,仿彿察觉他的注视,丁薇霓忽然抬眸瞧他,对他露出微笑。 那瞬间,他嘴角不禁也勾起,心情轻快起来,随即感到好笑。嘿,他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在寻求认同?!太荒谬了,有没有这么幼稚。 但是,她是自己的知己——这个念头,使他愉悦非常。凝视她理解的笑容,不知怎地,觉得她很美很美,会发光似的,紧紧捉住他的眼睛,激发心跳强劲的节奏…… 丁薇霓的心跳也很快,她在想,啊,这可恶的男人,为何可以这样迷惑自己?随时随地,他都这么冷静果断,认为是对的,就会贯彻始终,绝不妥协,坚决保护自己的团员,即使关系着自身的收益,也毫不犹豫。 这样的他,使她充满激赏,使她无法不更倾心。 不过,在旁有人可不像她这样想,小虎嘀咕:“我还是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他伸手展脚,在原地示范起舞。“看!像我这样跳不也没——” 话还没说完,他脚下一滑,砰!重重摔个倒栽葱。 这声巨响,吓了大家一跳,赶忙上前关切:“喂,你没事吧?!” “星星,好多星星……”小虎痛到翻白眼,抽气连连,不用摸都知道头上绝对肿了个超大包,还有……哦,妈祖,他屁屁好像开花了…… “小虎!你怎么了?!”一声惊呼来自后方,众人回头一看,是躲起来忧郁的驴子回来了,她扑到小虎身畔,从没见他这副垂死样,惊恐地煞白了脸。 “我不行了……我……我死了……”小虎断断续续地虚弱道。 “不……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欸……有必要激动成这样吗?小虎一呆。“小姐,我死我的,干你啥事啊?” “我……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呜哇——”哭天抢地,好不凄楚。 咦?!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跟着哗然——告白!如假包换的告白! “安静。”聂鸣锋喝止他们。“工作还没结束。瑞比,你负责指派没事的人,整理带来的布景道具。离演出还有段时间,我去问问主办单位,看他们到底能不能调到黑胶地板。”转向小虎,问道:“小虎,你有没有事?” 小虎愣愣道:“喔……没事……大概……”摸着头,慢慢坐直。 “你……你……”驴子瞪大眼,惊愕地看着他起死回生。 “很好。”聂鸣锋挑高眉。“那你可以回覆别人的告白了。” “噫呀!”驴子羞极尖叫,脸轰一声充血,跳起跑走,而小虎……还在愣。 “小虎你痴呆啦,还不快追!”观众笑叱。 他这才回魂,猛地跳起。“等……噢!”惨叫一声,摸着剧痛的屁屁,冒着冷汗,一拐一拐追上,龇牙咧嘴地吼:“喂、你再跑……我真的会死!” 笑声和欢呼紧接在他们离开后爆发:“好耶!狂欢、狂欢!” “安静。”瑞比已取出道具清单,准备调度。“剩下的人跟我走。”推推眼镜,从左到右环视一遭,冷静地作确认:“在这之前,还有没有人要告白的?” 哗,瑞比也会说笑?!大伙不可思议,又是一阵轰堂大笑。 一桩大好喜事,十足戏剧化,消弭了原本沉重的气氛。 聂鸣锋也笑了,视线对上丁薇霓,她同样显得愉快,眼里闪着笑意,亮晃晃的,像是恶作剧拿镜子折射日光到人脸上的顽童,扰乱他的注意。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为何目光离不开她?如果只因很久没见,胸中这过于炽热的感受,又该做何解释? 最离奇的是,他的思绪,一直无法抛开适才所听到的那句话—— 在这之前,还有没有人要告白的?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那时候,他的眼神,为什么使自己心跳加速? 那天之后,已隔了段日子,丁薇霓却仍不时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莫名会脸庞发热。 那双深邃黑眸,是不是在吐露什么重要讯息……唉!怎么可能。 也许,她只是在羡慕小虎,幻想心仪的人也可以跟自己示爱。 如果换她像驴子一样告白呢?唉……别傻了,暗恋之所以发生,就是有不敢轻举妄动的理由,她太过沮丧地明白,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对象看待。 十岁的差距,仿彿遥不可及,她只能暗地下功夫,调整穿着风格,努力让外表看来成熟点,希望他可以因此正视她,别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 无奈他的态度从没变过,于是她只好想,没关系,至少她可以随时去找他,可以享受他的关怀,在舞团的日子也很愉快,没什么好不满足的啊。 只是为什么,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煎熬她的心、打搅她的梦。昨晚,她甚至因此失眠了…… “薇霓?”耳边传来吕姐的声音,把她从出神中唤醒。 “是。”她连忙应声。 “你还好吗?”吕姐关心地打量她。“你好像精神不太好……对不起呀,都忘了你是个女孩子,还一直叫你搬桌子移板凳的。” “不是,跟这没关系,是我昨晚没睡好。”她澄清道。 下午来探吕姐的病,已近复元的吕姐好兴致地给她看自己在病中所做的绣花图样,还讲到自己前阵子找到一本很棒的绣花图鉴,一定要给她看看,带她到书房,却因地方太乱找不到,最后变成两个人一起整理房子。 “没睡好?是不是在烦恼学校功课?你这孩子,老是对自己严格,可要记得适可而止,别像我这样,少壮不保养,老大徒虚弱。”吕姐开自己玩笑。 丁薇霓牵起嘴角,心想,真正对自己严格的人,另有其人哪。记起今天还跟他讲好会去舞团,她忍不住瞄眼手表,糟糕,不知不觉都这时间了! 察觉她的动作,吕姐笑道:“等下还有事是不是?好了,快走吧。” “剩下的,我明天再来整理。” 吕姐原本想说没关系,但看看这历经一下午整顿,还只从疑似龙卷风过境变成台风过境的灾情,可真让人有点伤脑筋,索性道:“那就算是从明天开始恢复上班吧,反正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不能叫你一直做白工。” “没关系,不用了。”吕姐向来照顾她,这点小事是她该做的。 “用!怎么不用?好啦,就这样,我说了算。” 见她坚持,丁薇霓也不好拒绝,只得说:“谢谢吕姐。” 吕姐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穿鞋的模样,目光变得慈蔼。 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跟这女孩投缘,初见面就打心里喜欢,也许是自己一直想要个女儿的缘故吧?又也许是因为,看着她,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用心上进,刻苦耐劳,就连那不服输的个性也跟自己很像…… “薇霓。”唤来她的注意,吕姐沉吟道:“我有话跟你说……”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你来了。”帮丁薇霓开门时,聂鸣锋眉宇间不觉透出悦色。 一路赶来,她略感疲惫,没怎么招呼,先走到沙发上坐下,吁了口气。 “还好吗?”他走到她身前,关心地问。“你看起来很累。” “没什么。”她将全副重量靠在椅背上。“只是帮吕姐整理了下屋子。” “下次不要这么勉强,累的话,先回去休息。” “嗯……”她闷应了声,闭了闭眼,不想说话。 也许她的情况真的不该来吧,不然为什么连他体贴的话语都让她反常地觉得好讨厌?她其实希望他说,你这么累,还是来了,我很高兴。有段日子不见了,我很想你…… 唉,果然太累了啊,她自嘲地扯唇,笑自己居然作起白日梦来。 看她的样子有气没力,他担心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行。”她坐直,打起精神。“今晚没有音乐,我会睡不好。” 先前听他说要整理练舞用的CD,她自告奋勇约好来当帮手,顺便要借几张回去。 见她一脸坚持,他笑道:“好吧,那我们速战速决。” 动手整理时,他跟她闲聊:“吕姐的病好点没?”晓得她刚探病回来。 “没事了。”瞥眼他专注的侧脸,想到方才临走前吕姐说的话,她喉头蓦地紧缩一下,冲口道:“如果……”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回望她,她的样子像有心事。 “……以前你不是说过,如果你要再次参与演出,会让我为你设计舞服?那个约定还算不算数?”说完了,才察觉自己问了什么。 瞧她神态认真,像是有点紧张自己的答案,他嘴角上扬。“当然算数。只要你愿意,能帮我设计舞服的人只有你一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猜想她在为未来不安,他安抚道:“是不是在想吕姐回去后的事?不用急,工作可以慢慢找。” “哦……这里准备要当我的后盾吗?”她注视他问。 “随时。”这答案似乎令她满意,所以他见到她的笑脸,可爱得让人心动。 他们边整CD,边讨论里头的音乐,他将其中一张拿到音响中播放,她坐到沙发上聆听,拿着CD壳观看上面的简介;他坐在地上帮CD标签分类,待几曲播毕,再回头时,发现她已躺平在沙发上睡着。 起身轻步走到她身前,凝视她的脸,见到她眼下淡淡的黑影,他暗叹,看来她是累坏了,刚才自己为何失策,不坚持先送她回去休息? 也许他只是……太想念她了。 从下午开始,莫名烦躁的心情,在见到她的那一刹,烟消云散,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期待她来。 这时,看着她这样没有防备的睡脸,他感到有股热能在体内扩散;这阵子只要一想到她就会这样,而这次是种简直要烧起来的感觉。大手忍不住摸上她的脸,柔嫩的触感教人无法收手,凉凉的呼吸拂在手背上,没有解热,那把火反而窜上了脑,烧融理智,他忽地梗住呼吸,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铃铃铃……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响,使睡梦中的人惊醒睁眼。 怎么也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什么?她震住,脑海一片空白。 他……是他?!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靠近? 一眨眼,他已退离去接电话,她愣望他的身影,他面色如常,若无其事,跟人讲电话的语调也极平稳,方才那仅有一秒的画面……是梦? 可是、可是……她无法不心跳如擂鼓,无法不去一直回想、一直回想他……他刚刚……是想吻她吗? 第六章 事隔数日,聂鸣锋依然震惊不已,无法相信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他居然差点趁其不备吻了她! 他在想什么?鬼迷心窍吗?要不是有人来电,他岂不…… 内心的震荡尚未有平复的迹象,一通意外的来电,竟又带来新冲击。 “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回纽约。”吕姐带来的消息,让他震动。 这真是件喜事,有人这样赏识她,他该为她高兴。 “不过……”吕姐停顿一下,沉吟着该怎么说。 “难道她拒绝了?”这太荒谬,他不禁声调微扬。 “不,她还在考虑。但我想你也知道,她不太吐露心事……我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问过她从前打工地方的前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说这几年里,你跟她接触比较多,所以想请问你是不是了解内情。” 他攒紧眉,沉声道:“我会找她谈谈。” 挂断电话后,他靠着桌面沉思,眉间折痕越来越深。 就他所知,吕姐这人无论在业界或私下都风评甚佳;更难得的是,他感觉得出,这位前辈不仅有心栽培她,同时十分关爱她。吕姐在言谈中透露,到了那边,希望她进修之余,可以继续担任自己的助理,生活方面也会替她安排,她可以半工半读,适应得好,说不定还能领到奖学金作为津贴,经济负担不至于太过沉重。 能得此际遇是三生有幸,她到底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想起那天她的欲言又止,其实是为了这件事吧?为什么她那时不跟自己商量?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心里的不是滋味,使他更感烦躁。 该死,聂鸣锋,你究竟怎么回事?你的冷静果决跑哪去了?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好好跟她谈谈,劝导她做出正确的决定啊。 但是,眼睁睁望着桌上的电话……他心头一凛,不敢相信此刻内心的动摇。 他竟在想,自己能不能够若无其事,就这么将她留在身边……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晚点有没有空来舞团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周末假日,聂鸣锋的一通简短来电,让丁薇霓的心情七上八下了一早上。 这是第一次,他不为公事主动找自己去,而且还是发生在那件事之后……他会是要说什么?会不会是……为了那天的事? 到现在她还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梦而已,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多想,所以在那之后,她一直避免去舞团,怕一见到他,会不小心做出什么冲动事。 你那时是不是……想要吻我?你是不是也对我…… 下午,站在舞团门前,脑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她耳根发热,心口扑扑跳。别胡思乱想了!她甩甩头,把那些乱槽糟的念头用力甩掉。 按下电铃,门开了,门后,男人的脸上,表情是少见的严肃。 “……怎么了?”她莫名僵住,奇怪的预感,让她瞬间后悔自己来了。 “进来再说。”在她入内后,他关上门,踱到靠沙发的墙角边。 她在沙发上坐下,感到气氛凝重,不安起来,下意识揪紧双手。 他靠着墙,双手插口袋,像在思考如何开口,那模样令她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来,正要发问,听到他开口:“前两天,吕姐打过电话给我。” 什么?她背脊一凉,脸上表情凝固。 他知道了?!她震惊心颤,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从**的喉咙里逼出一句:“哦……是吗?”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的想法吗?”还以为她会主动跟他解释当中隐情,没想到她只打算这样带过?剑眉紧紧纠起。“为什么迟迟不答应?” 不知为何,那张俊脸上不苟同的神情,忽然使她的脾气整个冲了上来。 因为我舍不得你——这个理由如何?够不够!有一瞬间,她差点就要对他这样失控大吼,但最终没有。 谁教她非常明白,那对他而言,非但不够,还薄弱得可笑…… 既然他不能理解她背后的挣扎,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质问她?! 负气地昂起下巴,她倔强反问:“为什么一定要答应?” 她在跟他装傻?他沉下脸色。“这种大好机会,你问我为什么要答应?” “无论机会好不好,答不答应也是我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他掉到冰点以下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到头上,瞬间将她冻醒。 她这是在干什么?为了赌气,把他惹火?不,她不想跟他吵架的…… 恢复理智,她咬咬唇,改以平和的语气说:“我不是不想去,只是还在考虑。也许再晚几年,多点实务经验再到国外,会比较有吸收力……” “如果你是顾虑这个,那对现在的情况来说,太多余了。”他严肃道。“机会是不等人的,你应该知道,错过这次,以后不可能再碰到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看吧,果然,他果然是这种反应哪。所以她才不给他知情,选择独自彷徨犹豫,默默隐忍内心连日来的拉锯,就是早料到会这样。 那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心痛呢?指甲刺入掌心,她恨自己不够麻木。 想到来此之前,自己忐忑的心情,还悄悄揉合一点期待和雀跃,在那自作多情,痴人说梦……噢,老天,怎么办?她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 注意到她变得异样的脸色,他心头一震,上前关心:“怎么了?” “没事,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太难堪了,不愿给他看到,她急急退了一步,扯动有点颤抖的嘴角,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伸出一半的手僵住,慢慢收回来,感到她的排拒,他胸口抽痛。该死!他说错什么了?是不是探问得太急?他只是……想为她好……即使那会令自己痛苦。 只因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女孩,曾满怀理想地说过,希望有机会能到处走走看看,在有生之年尽己所能开拓眼界、挑战极限。 那么现在,是什么使她却步?他不能眼睁睁看她错失良机,将来后悔莫及。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他放缓语气。“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帮你?” 她别开视线,心头酸楚。这个时候,他的温柔,真教人痛苦。 “没有。”深吸口气,压下悲惨的感觉,她抬起头来,强拉出一抹最自然的笑容,摇摇头,轻快道:“没有,我哪会有什么难处。其实,我只是……有点不安而已,怕到了新环境,用的又是异国语言,会不能适应。不过我现在想通了,你说的没错,机不可失,我该好好把握才是。” 没错,她现在想通了——明白长久以来,她一直穿着国王的新衣,充满虚假的自我满足。 拚命告诉自己,可以随时去找他,可以享受他的关怀,日子过得很愉快……问题是,这些根本不够啊。 久久不见,热切思念他时,希望不只是单相思,希望他也对她魂萦梦牵;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要他苦苦挽留自己,只希望他可以表露迟疑和不舍,即使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就是不要这样干脆果决大智慧。 这么孤独的狂想,果真太累、太勉强了……这也许正该是谢幕的时候了。 “谢谢你的开导,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她受教地点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等下回去,我就打电话回覆吕姐。” 听她这么说,反而是他奇怪地僵住了,心浮浮的,慌慌的,像是忽然失去着力点,不再踏实。 但他立刻在心里警告自己:别被感情冲昏头了。 很可笑吧,差点偷袭她的意外,动摇他的价值观,跟着,得知她可能要走,才确认自己真的爱上她。 想起以前,还曾笑话小虎是个笨蛋,长这么大,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楚……嘿,这真是史上最痛的自打嘴巴了,他涩然自嘲。 “事不宜迟,我还是现在就通知吕姐好了,到时候还要申请学校、办签证、整行李……太多事要忙,越快开始准备越好。你等一下,我先打一下电话……”她突然变得非常积极,拿出手机,坐在沙发上开始拨号。 他下颚紧绷,强忍住阻止的冲动;这个时候,但愿从未明白过自己的心情。 原本道义上的照顾,怎会演变成非分之想?这是他生涯中的一个惊叹号,毕竟他们可是相差了十岁。 年龄可能是个略嫌愚蠢的心理障碍,不过那也不重要了,现在他只知道,她正面临人生的重要抉择,而他绝不容许自己徇私。 就让他继续当个守护者吧,即使心境不同以往,他相信自己仍能办到。 但果真这么超然,这时又是为什么,眼里还看着她,心里却已感到寂寞……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丁薇霓要出国深造。这消息轰动了轻风舞团,大伙狂贺之余,当然不忘举办一场盛大的饯别宴欢送她。 忙着打点一切事宜的期间,吕姐已先返纽约,到她出发当天,其余的人因工作不克出席,来送行的除了聂鸣锋,还有丁爸爸。 “爸……”这时,丁薇霓惊愕看着面前年过半百的爸爸泪涔涔,顿时慌了。 刚才爸爸交给她一袋日用品,叮咛她保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哭了?印象中,爸爸总是稳如泰山,就算当年生意失败、跌落低谷,也不曾显露脆弱,唯一一次淌泪,是她幼年提到妈妈时,现在突发的反常才使她手足无措。 “爸……你别这么难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试着安慰。 “没事……只是想不到一转眼,你都这么大、这么能干,可以独立出国了。”似也没料到自己会失控,他抹抹脸,强自收泪。“你也知道,你敏姨她自从……唉,这几年,我光顾着照顾她,疏忽了你,实在不是个好爸爸……”说着又哽咽起来。 她听了,不禁也有点鼻酸。“爸,你想太多了,你一直都是最好的爸爸。”即使他们之间有了距离,但明白爸爸对自己的关心从未稍减,这就够了。 父女俩又说了一阵子话,他复述几项嘱咐,瞥眼不远处的聂鸣锋,晓得那是来送她的朋友,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难为情地说:“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到了那边,别忘了打个电话回来。” 她应声答应,送走爸爸,走向聂鸣锋,跟他一起到了出境关口前。 两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周遭旅人行色匆匆,更显得他们之间的冷清寂寥。 哪还有什么话可跟他说呢?机场本来就是个只能话别的地方。而既然迟早要走,又何必浪费时间等待?想透了,她抬起头,毅然道:“我走了。” 他看着她,匆有一刹闪神。 下次再见,这张容颜还能让他这样熟悉吗?或者,当她体验了世界的宽广繁华,说不定乐不思蜀,一去不回,这便成为今生最后一面…… 心头抽紧,他强忍着不去后悔,苦笑着,从不知自己这么不干脆。 “一路小心。”千头万绪,全谨慎地藏在沉稳的表情之后。 她凝视他,都到了这地步,难道还奢望些什么?唉,她不敢那么傻。 只是,看看这英俊面孔,打从初见,总是这样从容不迫、无懈可击,从没丧失冷静过;反观她,老为他心慌意乱,他随便一个举动,就可以害她心跳加速,随便一件小事,都可以让她开心好半天……这当中的差别,真教人懊恼且不甘。 有没有可能,只要那么一次,角色对调,是他为自己动摇,一秒就好? “薇霓?”见她忽地怔立不动,他唤她。“怎么了?” 怦怦怦,心跳声太大,淹没他的话,握着手提行李的手越来越紧,紧得泌出汗,她失神,喉头干涩,呼吸微促,不懂自己在紧张什么,而发热的脑袋,仿彿变得不是自己的,有人在里头下咒催眠:一秒就好,一秒就好…… 事后回想起来,最荒唐的是,连她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在转身离开前,自己踏上前,踮起脚,凑近脸,飞快吻了他的唇—— 一秒刚好。 然后,她度过一趟满心悲惨的飞行旅程,觉得世界被自己给毁了。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那冲动一吻,究竟是推开了他,还是拉近了他?当时的她还未能了解。 太过可惜的是,临走之前,她没有那个勇气回望一眼,不然她也许会发现,那失控的一秒,自己并没有毁了世界,而是颠覆了别人的世界。 ——她居然吻了他!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结束得太仓卒,他的心情是震撼大于惊喜。 然后,还来不及回神,她已飞也似的跑了。 当思绪再次开始运作,回想那羽翼般的碰触,轻浅得甚至不能称作一个吻,却如一颗石子被猛力掷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跟着余波荡漾,久久不散。 他心仪的女人,吻了他。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更令人兴奋的事吗? 内心充满强烈的欣喜,是彷若触电的愉悦战栗,又有种因过于不可思议而想发笑的荒谬感——嘿,黯然神伤了老半天,怎么却忽略了最要紧的关键?! 满心牵挂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专心工作,他甚至夸张地数着每分钟,迫不及待想等她一下飞机就致电给她,跟她谈谈那个吻的后续…… 想过每一种他们可能有的对话,就是没想过,会没办法联络上她。 “……你等一下,团长也想跟你说——嗄?” 面前的小虎露出错愕之色,聂鸣锋轻易猜到发生何事。原本想在小虎讲完之后,直接拿过电话接续,想不到他鸡婆地事先通知了她,这下情况不妙。 果不其然,小虎搔搔头说:“她有急事挂断了,说下次再说。” 聂鸣锋不发一语,回到办公室内,在沙发上坐下,心情大坏。 都多久了?大半个月了!一开始,他还可以解释是她初至异地,有很多事要安顿,但如果到现在还不晓得她在躲自己,那他就是白痴了。 她躲得拚命,猜想只有通过筛检的来电号码才能联络到她,他只好出下策要小虎用手机打去问候她,结果她还是一样,拒绝跟他说话。 “真是怪耶,为什么手机明明打得通,团上的室内电话却不行呢?”门外,还有个处于状况外的傻瓜,正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 一阵心烦,聂鸣锋起身上前,把房门关上,又坐回沙发上。 所有那个吻所带来冲击,那些欣喜而温柔的感触,到现在统统荡然无存,只剩怒气。 她很大胆,吻了他就走,又很霸道,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他。 想到这,他不悦地拉下脸,老实说,她真让人生气! 她到底躲他干什么?脑中想到的每个可能,都是那么的不可爱;他心浮气躁,受够了只能自己一个人胡乱揣测,决定施行强硬手段,故意间隔几天,放松她的戒心,然后跟小虎借来手机,打电话给她。 “丁薇霓,”电话一接通,他先严厉地叫她的全名,强硬地警告她:“不许挂电话!不要逼我去找吕姐的联络方式,打去请她帮我转接。” “……”彼端沉默很久,才传来一句:“我没有要挂电话。” “那最好。”听她声调平稳,看来总算可以好好谈了,他面色微缓,沉声道:“你那时候——” “我没什么意思!”她却突兀地截断他的发言。 ……什么?他眼神瞬间冷下,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听到这种话。“你是说,你吻了我,但没什么意思?”不怒反笑。 “那只是……外国人的,kiss goodbye,你知道……很单纯的那种。” 她最好是在开玩笑。“怎么你人还没出国,就洋派起来了?”难忍讥诮。 “我是……被出国的事冲昏头,太兴奋了,失去理智。我那时大概是……舍不得你吧,所以才一时冲动,想用点特别的方式告别……” 舍不得他?这说词很动听,却压根不能使现在的他感到愉快,更别提说服他了。“这种事,你该对你的男朋友做。”他握紧手机,语气危险。 “……以后我会的。”她涩涩地说。 这下,他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丁薇霓。” “团长!我们不要因为一个意外,把事情弄得太严重……干脆当作没发生过,免得大家尴尬,好不好?”一副认真又理智的口吻。 这种事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气结。 不巧这时有人在电话那头唤她,然后她说:“啊,抱歉,我得挂电话了,要开始上课了……bye。”匆匆收了线。 聂鸣锋放下手机,唇线紧抿,脸色阴沉。 很好,终于跟她说上话,他却严重感觉被敷衍,完全没办法好好沟通。 没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kiss goodbye?他不信她会那样随便。 这件事,他必须跟她当面谈谈。 有了决定,他眸光一凛,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行事历查看……如果能顺利办到签证,算算日子也已将近圣诞节,旺季的机票难订,他略一凝思,马上想到瑞比,她家里是开旅行社的,应该帮得上忙。 事不宜迟,他马上拨电话找人。“瑞比,我要一张机票,需要你帮忙。” “到纽约是吗?”还没交代细节,瑞比却先说了,像是早就料到。 他抬眉微讶,旋即勾笑,不愧是他的得力助手,机敏过人。“没错。到时候,团务可能要麻烦你费心了。” 交给她代理,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花费了跟预计中差不多的时日,处理完一切繁琐手续,聂鸣锋来到纽约。 一出机场,扑面而来一股清冽,是雪的味道。 入目的街景陌生又带点熟悉,这不是他第一次造访这个城市;几年前他曾跟同行的友人一同来参加纽约国际舞蹈节,并因而有缘结识了几位在地的舞蹈家。 不过他没有想过,旧地重游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到饭店安顿好行李,他二话不说,按着抄来的地址找到吕姐的工作室。 看看时间,下午四点半,无法确定丁薇霓是不是在,他没想太多,直接推门而入,对坐靠门边的两名职员用英文表明来意。 “薇霓?她不在唷。”对方告知。 看来还在学校,他暗忖。“她大概什么时候会来?” “她今天不会来这了。”另一人插嘴。 “是这样吗?”先前回答他的那人显然也才知情。“她请假?” “不,她跟尼克一起被吕姐派去办事了。” “喔,跟尼克啊……” 那略嫌暧昧的笑容,使聂鸣锋不觉眉心一拢。“那是谁?” “你不知道?他是薇霓的男朋友啊。”答案劲爆。 什么?!聂鸣锋心中一震。 “真的吗?他们已经在交往了?”这次换人的情报网落后了。 “八九不离十啦,你看他们俩整天腻在一起,出双入对的。” “说的也是……其实他们早就是公认的一对了嘛。想薇霓刚来时,尼克帮了她好多忙,每天开车载她到处买东西,加上他们又读同校,呵……” 办公室果然是流言的温床,苦闷工作中,一八卦起来,是欲罢不能哪。 聂鸣锋对这刺耳的叽哩呱啦毫无兴趣,拂袖而去。在路边招了计程车,报上饭店的名字,他决定回去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问他介不介意?可笑,未经证实的传言,他从来不会当真,尤其是从办公室传出来的,多半不是无中生有,就是加油添醋。 只是,此际,望着车窗外的雪景,车内暖气舒适,他却不知怎地,感觉心里有某块地方,好像也冷冰冰地飘起雪来…… 好极了。 他放下一切,特地来纽约找她,现在却听说,她有男朋友了。 “这种事,你该对你的男朋友做。” “……以后我会的。” 没来由地,脑中浮现他们上次的对话,他凝了脸色。 难道她这么快就找到适合kiss goodbye的对象了? 他的心情,该死的坏透了。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你的心情坏的?” 耳畔一句不伦不类的中文,使丁薇霓从近来常有的发愣中回神。“没有。” “我刚刚那句中文对不对?”尼克露齿一笑,改用英文问。 “稍微有点怪。”丁薇霓修饰道:“应该是,你的心情坏吗?” “对了,要加‘吗’,把它变成一个问句。”他点点头。“你的心情坏吗?” “嗯。”好像还是不太对。“一般我们都说,心情好吗?心情不好吗?” “喔,原来如此。中文真复杂……那在每个问句后面都用一个‘吗’,是不是就不会错了?还有别的‘呢’、‘啊’、‘吧’……这些该什么时候用才对?” 这可考倒她了。她蹙眉沉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在意、别在意。”他笑着摆摆手。“嘿,拜托别为这种事皱眉。” 她舒眉,有点好笑地想,跟他相处才发现,会中文跟会教中文真是两回事。 尼克是吕姐的外甥,是个英俊的混血儿,性格开朗,有点孩子气,容易让人放下心防。来纽约后,吕姐派他当她的向导,她受他不少照顾。他自幼在家说英语,中文程度奇差无比,所以喜欢偶尔跟她讲中文当练习。 “那么,你的心情不好吗?”他笑眯眯,现学现卖。 她沉默一下,摇摇头。“没有。” 尼克不信,猜想着,她会不会是那个,家病……不对,一定不是这样说,唉,就是改不了这直译的坏毛病。“Homesick的中文是什么?”虚心求教。 “思乡病。” “那么,你是不是思乡病吗?”他用中文问。 听他真的自作聪明,把问句尾巴都加了个“吗”,她忍不住笑了。 见她笑,尼克也高兴了,天生喜欢逗人开心的感觉。“我听阿姨说,你在台湾时,有为轻风舞团工作,对吗?以前我去台湾看我外公时,正好看过他们的一部舞作,叫作《逢魔》,虽然不是国际型的大制作,不过棒呆了!” 闻言,她心头蓦地隐隐刺痛,想到那也正是自己认识他的缘起…… “听说挑大梁的舞者就是舞团的团长,编舞的也是他,非常了不起哩。”尼克有些遗憾地说:“不过那好像是他最后一次参与演出,太可惜了。” “你知道得好清楚。”她有点意外。 “哈哈、哈哈哈……也还好啦……” “你为什么在紧张?”她狐疑地扬眉。 “哈哈……没有啊,为什么这样说?” “吕姐说,你一紧张就会一直哈哈笑。” 他瞪眼,被出卖了,懊恼地用中文低咆:“可恶!臭阿姨,最坏了!” 听他的程度骂起来活像个小孩,她再次忍俊不禁。 尼克只好自己掀了底牌。“好吧,其实我有个台湾朋友正好看过不少轻风舞团的演出,我向他问来的。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不开心啦,看你好像老是闷闷不乐,想说跟你聊些家乡事,也许可以纡解你的思乡病。” 她眼神一黯,不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思乡病,而是为情所伤。 是她咎由自取,妄想看那人冷静的面具为自己破裂,到头来,破裂的是自己的心。 事发之后,她鸵鸟心态地拚命躲他,直到躲无可躲、瞎掰带过后,他再没打来,但在她胡乱结束通话前,他严厉的语气实在不像会既往不咎。 原本打算用分隔两地的日子,逼自己放弃单恋,可从没想过要把关系搞砸啊!光想到以后说不定再也不能恢复从前那样,就让她难过得不能呼吸…… “薇霓,怎么了?”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感觉没精打采,尼克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她摇摇头,扯开话题:“走吧,时间快到了,别让吕姐久等。” 他们跟吕姐约好了一起看芭蕾舞,为接下来的舞服案子做观摩。两个多小时的表演结束后,将近晚餐时间,吕姐热情地邀她到家里用餐,饭后跟她闲聊课业和工作的适应情形,直到晚上八点多,丁薇霓告辞,由尼克开车送她回去。 到了租赁的寓所前,她走在雪地里,低头在包包里摸索钥匙,想到方才吕姐的言谈中隐约透露出担心,看来自己这阵子一定表现得情绪低落。 深深叹了口气,她甩甩头,要自己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他人的期许…… “薇霓。”忽然间,耳中传来一声太过熟悉的叫唤,使她震住。 猛地抬头望去,一道挺拔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夜色笼罩,落雪间隙,视野不佳,她忘了呼吸,闭了闭眼,收讯还是模糊……不,即使是在大白天光下,见到这不该出现在此的人,她绝对还是会觉得自己看错,因为……怎么可能! 心跳剧烈,她怔怔瞧他,脑海空白,嘴巴失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话要说吗?”缓缓扬起的声音,听在耳里,跟雪夜一样冻人。 于是下一瞬间,她的知觉只剩寒冷。 第七章 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身穿风衣的高大男人,双手插在口袋,呼出白雾,目光深沉,懒懒地靠在墙边。事到如今,连时间也懒得再去查看。 在寒风中站太久,腿有种冻僵的感觉,反而好像不会累了。 其实,他大可以在饭店等,打她的手机告诉她,自己人在纽约,要约见她。再不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她工作的地方去等,总会堵到她。 无论是哪种做法,都比他现在这种聪明且有意义多了。 所以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真的像个傻瓜一样,守在她住所前,痴痴地在雪天里等,而每多等一分钟,他的心情就降温一分。 已经很晚了,她为何还没回家?纽约的治安没那么好,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忽生的念头使他心头一凛,满腔烦躁瞬间转为忧虑。 掏出手机,正欲打电话确认她的安危,忽有一辆车驶近,在前方路边停下,他抬眸望去,见到开门下车的人……刚巧是她回来了。 她弯腰贴近车窗,跟车内的人说了什么;他不觉跨前一步,虽然隔着距离看不太清楚,仍能隐约见到车窗内探出一张男性轮廓…… 见到她无恙时,松了口气的感觉,霎时化为乌有。 那是谁?那个跟她在一块的男同事?传说中的……她的男朋友?他们外出办公,需要弄到这么晚吗?还是,他们后来顺便去约会了?没发现自己的思路活像个妒夫,他面色沉下,暗讥自己先前的穷紧张,别人根本不用他操心。 “薇霓。”唤来她的注意,他缓步走到她身前,以为她会主动跟自己解释什么,但她只是吃惊地看着自己,默不作声。“你没有话要说吗?” 该说什么?她不知道。他的突然出现太震撼,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见她仍没搭腔的意思,他索性自己问:“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要不是太清楚他对她毫无意思,她会觉得这句话很有占有欲,但那是绝不可能的。 那他在不高兴什么?因为她先前不负责地一直躲他?因为她后来的解释太牵强,像在耍人?慌乱的脑袋里,只想努力挽救这个残局。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的感情……他们之间会变成怎样? 她知道他不至于因此跟她断绝往来,但他们的关系会发生何种变化,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才更加害怕面对。 那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淡化这件事? 心慌意乱,最后,她用力咬咬唇,有点低哑地说:“对……他是我男朋友。” 顺水推舟的策略,成功地让他误解,她不是因为喜欢才吻他的。 心情骤然降到冰点,他才惊觉,原来在这之前,他一直自大地以为,她也许是喜欢自己的,所以他才特地赶来,想确认她的心,想告诉她,他也一样…… 可笑!他蔑视自己,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切实际,自命风流,玩这种迢迢追爱的把戏,活该现在如此难堪。 神态冷淡,他用一种“原来如此”的口吻说:“所以,你的那个吻,真的只是好玩而已,没什么意思。” 这话使她感到受伤。他有必要提到那个情非得已的谎言吗?情不自禁变成恶意戏弄,他残酷地提醒她,她是怎样谋杀了自己的真心。“那只是一个吻而已……你用得着这么耿耿于怀吗?”口气忍不住变得有点冲。 “只是一个吻而已?”他脸色一凛,目光冷冽如寒风。“你从哪学来的观念?怎么,玩这种游戏,自以为很酷、很有趣?” 她不晓得,被误导的他,现在的咄咄逼人是因为痛苦,因此她也恼了。“你这么幼稚,特地跑来纽约训我的?!”这很荒谬,但她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一把火从心底冒了上来,他寒着脸,讥诮道:“是谁恶作剧地亲了人就走?然后呢?躲电话、逃话题……现在倒反过来说别人幼稚了。” 被踩中痛处,她煞白了脸,备感难堪。 是,她知道,跟他比起来,自己很幼稚,像他这样的成熟男人,是永远不可能看上她的。所以她不是拚命粉饰太平了吗?而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情,只会一迳谴责,究竟想要她怎么做?! “对,是我太幼稚了……”她颤声道:“这件事,是我荒唐可恶,坏得离谱。我认错,我道歉,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你……你可以回去了……” 她惨白的模样令他僵住。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不是真的特地来跟她吵架的。他踏前一步,胸口紧纠着,懊悔地想道歉。“我……” 她却误以为他还想责难,终于失控大喊:“你到底还想怎样?!” 好丢脸,好狼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在心上人面前这副德性?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真恨自己一时冲动毁了一切,好想就这么去死算了! 鼻尖泛酸,没办法再面对他,她不顾自己穿着长靴,转身就跑。 他低咒一声,立刻拔足追去,夜色深浓,路灯昏暗,雪地湿滑,看得他步步惊心,仗着腿长的优势,他很快追上,抢上前握住她手腕。 “在雪地里跑这么快,你不要命了?”忍不住厉声斥责。 “你跑得比我更快,不也还活着!”她回头吼他。 她双颊被寒风刮红,双眼因怒火而发亮,神情却有点泫然欲泣,扯疼他的胸口……他该怎么做?不,那时,他直觉想到的,不是这么理智的问题,而是,他想怎么做? 未经思考,下一秒,他只是顺从本能地低下头——吻了她。 轻轻的,浅浅的,没有停留很久,却非常深情的一个吻。 “你吻我,也许没什么意思……”离开了她的唇,他凝视她,哑声道:“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吻你,是因为我爱你。”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雪还在无声无息地下着,入夜后,气温低,小径上已无行人,只有两人面对面,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任落雪积身,有那么点天荒地老的味道。 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人终于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沙哑。 他敛眉叹息,低声道:“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才这么做的?”她艰涩地发出谬论。 剑眉瞬间竖起。“我像是会做这种幼稚事的人?” 她脑袋一片混乱,茫然回答:“我不知道……”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似的,喃喃道:“你今天……很奇怪……太奇怪了……” 他苦笑,承认她说得对,他今天的确奇怪,幼稚得难以置信。也许,在见到她那男朋友时,他的理智就失衡了,才会一开口就是质问,毫无理性。 “我来纽约,不是来找你吵架,也不是来训你的。”他双目炯炯地注视她,哑声道:“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爱你。”又认真地说了一次。 曾经决心要压抑情感,当她的守护者,却因她的一吻而破局。 这时,一想到她有男朋友,他下颚紧绷,简直妒火中烧。 是什么道理要他礼让一个认识她没多久的阿猫阿狗?无论她是出自什么原因吻了他,他相信这代表她对他并非毫无感觉,他不是没有胜算,而他当然要出手将她抢回来。 他用不着祝她幸福,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珍惜她,也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给她幸福。 他凝目专注于她的反应,只见她始终沉默着没开口,然后……竟然哭了。 他震住,被她的眼泪弄慌,受到动摇。怎么了?他做了什么害她难受的事?回想却只想得到,是不是……刚刚那个吻的缘故? “别哭了。”他心脏揪痛,喉头紧缩,她……这么讨厌他?“抱歉,我不该未经同意就吻你……” “骗人……”她哽咽摇头,不敢当真。“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 “不是突然。虽然我也没办法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微微苦笑,哑声坦白:“我太迟钝,直到知道你有可能离开,才发觉自己的心情。你要到异地求学了,所以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是,你吻了我……” 是,她吻了他,并且正震惊于那意外换来的真情告白。 这发展太过峰回路转,她仿彿置身云霄飞车最顶端,深怕一放心就会急速坠落;太过仓皇无依的感受,让她几乎有点晕眩,握紧双手,更难稳定情绪。 而聂鸣锋也不好过,一番肺腑之言,竟害她眼泪掉得更凶,狠狠打击他的心脏,最惨的是,他还是只想得到,这是不是自己的吻造成的? “刚刚我是……你吻我,让我以为……可是看到你有男友……”该死!他在说什么?“我一定是疯了……”焦躁地耙耙发,他苦涩地自嘲。 他前所未见的挫败模样,使她气窒。难道……她可以相信吗?可以吗? “那不是我男友……”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但他听到了,因而心头一震。 “我骗你……我怕……”流泪使她无法顺畅表达,可她也的确胆怯地不敢透露太多,不自觉细细呼吸着,像在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心。 “薇霓。”他嗓音低哑地问:“你讨厌我的吻吗?” 怎么可能!这个问题教她错愕愣住。 更意外的是,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骗他,反而把矛头指向自己? 感到他的紧绷,忽然间,她心头一阵刺痛,惊觉自己有多过分。 她害怕受伤,难道他就不怕? 而当他把真心赤裸裸地展现给她看,她居然还有所怀疑! “怎么可能讨厌……”满心懊悔自责,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鼓起所有勇气,道出实情:“其实,我吻你,跟你是同样的理由……” 她的话声微颤,却是如此动听,在他心中剧烈震荡。 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渴望听到这番话。定定望住她,原本如履薄冰的心情,霎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心脏跳动的劲道几乎撞疼胸口,热血沸腾。 伸手轻触她的脸,他哑声道:“我很高兴。” 俊脸上露出笑容,黑眸里闪动光采,那总是可以轻易照亮她的世界。 她也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脸,好确认他不是假的,他的大掌伸来覆上她的,带来非常真实的温暖,证明那梦寐以求的一字一句,是确实发生了的奇迹。 对上那双深情眼眸,想到他为了自己专程来到这里,一开始她却压根不信,荒谬得让她好想笑,然而过于激荡的心情,只是令她泪流不止。 “别哭了……”他叹息,张臂抱住她。 她还在哭。 “我爱你。” 她继续哭。 “I love you.” 她不停哭。 “Je t"aime.” 她微微一顿,吸吸鼻子,终于有点反应了。 “Ti amo.” “你到底……在说哪国语?”她含泪抬头,奇怪地问。 “义大利语。之前那句是法语。”黑眸里闪着温柔的笑意。“意思都一样。” 我爱你。 “你……怎么会这么多国的……” “以前跟一个室友学的。我无计可施了,只得试试哪种才能让你破涕为笑。” ……每一种。她慢慢收住泪,脸庞发烫,心脏不争气地跳得飞快。 “别哭了,嗯?”低沉悦耳的嗓音厮磨耳朵,语带诱哄。 她说不出话,严重恍惚,感觉像在梦游仙境。 真的美梦成真了?心中涨满喜悦,却又彷徨胆怯,已经开始患得患失。 唇上还残留他的温度,太真实了,反而不踏实。 “如果你不是假的……就再吻我一次。”过了很久很久,当她再次开口,提出这样一个带着迷惘的要求。 他怦然心动,目光深沉炽热,依言又低头轻吻她一下,然后靠在她耳边,微笑问道:“如果我是假的,你又希望我怎么做?” “……再吻我一百次。” 他听了,发出一声笑,再次覆上她的唇。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的吻,一个比一个缠绵,一个比一个令人心醉,她晕眩,闭上眼,揽住他的颈子,情不自禁地回应。 他紧搂她腰,她紧靠他胸,冬衣厚重,体温却直直透过衣物熨烫对方,被他的双臂强而有力地拥抱,她错觉他为自己张开一层防护罩,隔绝寒意,因为向来畏寒的她,这时竟一点也不觉得冷,还是他吹送了暖煤到她体内呢? 她不知道,他也震荡于她温软的唇,那样甜蜜勾引,极易上瘾。 到底交换了几个吻,谁也没空计算,说不定当真超过一百个,他们只是一直一直交换着唇语,迫切地告诉对方,自己渴望这份亲密已有多久。 静悄悄地,洁白落雪为他们布景,不经意间,一片鹅绒般的雪花正巧落在他们唇间,化为一点冰冷,打断足以燎原的热情。 终于停下热吻,他们额头靠着额头,望入对方被激情点亮的眸中,一起笑了。 这样够了吗?开玩笑——当然不够!宽长风衣于是有了其它用途,他扯开钮扣,将她密拥其中,低头续吻,这一次,连漫天飞雪也不许来扰。 一件风衣圈起领域,隔绝一切,那是他们小小的、私密的演奏厅,怦怦怦,怦怦怦,他们用心跳演出二重奏,每个音符都挑逗,每个乐章都调嘘……谁也不许偷听。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两情相悦的男女,终于开始他们的恋爱,在纽约寒冷的十二月天里。 接着,踏上十二月的尾巴,这城市在皑皑白雪中,迎接银色圣诞。 洛克斐勒广场上的大圣诞树,洛克斐勒中心华贵的圣诞装饰,第五大道上高挂的醒目雪花灯,百货公司争奇斗艳的橱窗秀。 到处都很美丽,是她第一次在纽约过圣诞的印象。 而最美丽的,莫过于身边有他。 欢庆佳节的纽约并非不夜城,到了五、六点,商店纷纷打烊,她招待他到家里坐坐。 她的住处狭窄,家具稀少,空间几乎全分配给针线、布料、缝纫机、熨斗等工具,墙角站着个占位置的半身假人模特,床底下也被有效利用,堆满服装杂志和各种资料。为了他的来访,她特地做过一番整理,但小小蜗居一下塞入两个人,还是变得连转身的地方也没有。 “这一叠是怎么回事?”他好笑地瞅着在地上的一落书,堆得比他的腰还高,叠叠乐似的,看来她为了节省空间,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是我跟图书馆借的书,小心不要撞倒了。” 他环顾这举步维艰的环境,视线瞥见窗边一样东西时,嘴角牵起,问她:“今天是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 她摇头。“我没有想过。”能跟他共度佳节已是至高满足。 “那窗口怎么会挂了只袜子。” “那个,只是我无聊时用剩下的布料随手做的。” “真的一点期待也没有?” 她凝视他几秒,轻轻说:“你不会就是圣诞老人放在袜里的一个梦吧?” 那傻气的问题使他失笑。“小小一只袜子,装得下我吗?” “谁说不行?”连小小一颗心都装得下了啊,她笑想。 “口说无凭,先做只装得下我的袜子来瞧瞧再说。” 嗯?小看她?“那有何难。”找来量身用的布尺,她到他身前,威严道:“现在先帮你量身,要乖乖的,不许乱动。” 黑眸漾笑,他配合地站好。“悉听尊便。” “很好。”她有模有样地量了起来,还背诵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男装背长的量法,从第七颈椎骨点,量到腰围线上五公分处……背宽的量法,必须经过肩胛骨的两端……领围的量法……” 低头注视一双巧手在自己身上俐落穿梭,以及她越来越入戏的专注模样,他含笑配合她的摆布,然而,当柔软的指腹擦过颈间肌肤,当柔细的发尾扫过颊畔,他发现自己开始没办法当一个称职的玩偶…… “……臀围的量法,以臀围最大位置,自然地量一圈——”还没量完,手忽被捉住,她抬起头,对上一道火热目光,心脏猛地一跳。 “只你一人扮裁缝不公平,该轮到我了。”他笑着,伸出双臂,圈住她,在她耳畔低低说:“我的量法,虽然没你那么讲究,应该也满准的……” 然后,他慢慢地、谨慎地、仔细地,逐步逐步量她的身,由下至上,宽大手掌每经一处,温度骤升,几乎要迸出火花。 暧昧一吋吋绞紧了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缺氧使她脑袋晕沉沉、迷茫茫,心跳过剧,快要耳鸣,明明站在平地上,却有种持续坠落的虚幻感,只有身上那充满力量的探索清晰真实,先是腿……臀……腰……然后…… 砰! 一声杀风景的巨响,不是她心脏爆掉的声音,而是他太过专注,手肘不小心顶到身后那叠书——山崩啦! 一本硬壳书砸到他的脚,他闷哼一声,放开她,蹲下来。 “你没事吧?”她赶快上前查看,还好他不是被书角划到,没有受伤。 “没事。”看向散乱一地的书籍,他剑眉微拧。“这样果然太危险了。” “还说,这下顺序全乱了。”她横他一眼。“我排了好久的。” “那,罚我把它们排回去好了。”他站起来,卷起袖子,对她笑道:“这是我的处罚,所以你不可以帮忙。不过可以在旁边帮我加油。” 于是,她坐到一旁,凝望他手持书单阅览。学舞的关系,他体态优美,站姿笔挺,站在狭小的空间内也赏心悦目。 想到方才量身时,证实他的确有双长腿,而她还清楚知道,那双长腿起舞时,会是多么美丽动人。目光再往上移,柔和灯光下,他穿黑色针织毛衣,清楚勾勒出迷人体格,回想刚刚被圈在那片厚实胸膛里的感觉,她耳朵发烫。 当她心头又开始小鹿乱撞,另一方面,他正藉由排书的举动来静下心。 体内的火焰还没熄,手里摸着硬邦邦的精装书,心里想的是佳人身上柔软的触感,鼻端仿佛还闻得到她洗发精淡淡的香气,想着想着,身体又该死的紧绷起来……唉,碰到她,他的自制力总显得岌岌可危。 扯扯唇,他不由得一叹,决定……把书再叠小落一点。 而她不知怎地,就是懂得他那声叹息的意思,不禁俏脸飞红。 刚刚气氛实在太好,那种一触即发的情况,回想起来,还使她有点发软,眼睛不觉偷瞄他的手;被那修长手指抚摸过的地方,好像又发热起来…… 霍地起身,她跑到浴室暂避,一见镜中自己的脸,吓了一跳,这……这一脸春情,是怎么回事?!噢!这下连脑袋都快烧开了,她扭开水龙头,赶快往脸上泼水降温,直到冬天的冰水把手跟脸都冻红了才肯罢休。 拿毛巾擦干脸,听着外头他细碎的动作声,她一时有点恍惚。 他在这里——只是在这里,安静地存在着,就使空气里盈满强烈的幸福感。 真的不是梦吗?如果不是,这踩在云端般飘飘然的感觉,又做何解释…… 走出浴室,见他还在帮自己照着顺序排书,认真的模样,教她莫名感动。 “没关系,别弄了……我有东西给你看。”她走到桌边,从桌下拿出预备好的纸袋给他,在他惊讶的目光下微笑。“圣诞礼物。” 他拆开一看,抬高眉,诧笑出来。 那是一款大富翁纸板游戏,不过这款有点特别,是任天堂版大富翁,包装上印有玛利欧兄弟为首的一干知名任天堂电玩人物,上面注明“玩家收藏版”。 太新奇了。他兴致勃勃取出里头的配件把玩,翻看命运卡。“嗯?救了公主,只能得到一百五十块钱?” “嫌少?” “当然,公主可不易救到。”他叹道:“记得第一代的超级玛利兄弟,全破关后,会出现字幕说:‘谢谢你,玛利欧,但我们的公主在另一座城堡里。’” “真的假的?!”她惊诧又好笑地睁大眼。“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英文不好,跟一起玩的朋友拿字典查了好久,印象深刻。” “查出这样的结果,岂不是要气死。”她想像着,双眼微弯。 他耸耸肩。“所以我始终没再去玩那个游戏。” 哦,的确情有可原,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立刻开始游戏,他们边说笑,边研究怎么以更安全的方法腾出屋内空间,然后一起动手实行,好不容易拓宽了走道,时间却也不早了。 看出她有点倦意,他说:“游戏先放你这,下次再玩。” 知道他要走了,她不舍地送到门边,临别前,他贴近她,留下一句耳语:“忘了告诉你,刚才圣诞老人来过。不信的话,去看看窗口的袜子 她怔了怔,关上门后,依言到窗边一看,原本干瘪的袜子不知何时变得鼓胀,取下一看,里头装满各色糖果,最上面坐落一个朱色盒子。 小心翼翼打开它,里头有条银项练,底端系着一个星形项坠,比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灿烂动人,她失神地看着看着,移不开目光,被彻底迷魂。 握紧项坠,忍不住有点傻傻地一个人笑了起来,分不出此际内心剧烈的脉动,是太开心了所以感动,还是太感动了所以开心? 忆起初见时,他给自己的考验,那出《星光》里,右边第二颗星,象征梦想的方向,但是啊但是,她用不着飞到天边那么远,因为她心爱的男人,现在送了她另一颗星星——那就是她的梦想,她的方向。 将项练戴上,她在窗边等待,没多久,他的身影出现,像是早猜到她会守在窗口,他回过头来,跟她四目交投,她将项坠举起向他展示,见到他笑了。 他转身踏离几步,身后一捆松树上薄雪未融,在夜色下显得有点寂寥,他又回头看她。他的公主就在这座城堡里,他不由得欲走还留,舍不得就此离去。 她贴近窗边,拿出袜里两个拐杖糖,交互拼成爱心形状,拈在指间向他展示,代表“我很喜欢”,还有含蓄腼腆的……我爱你。 这次,他们俩都笑了。 唉,为何要两相依依,像两个傻瓜?她招招手,要他回来。 这样美好的夜晚怎能浪费,情人们大可以玩大富翁到天亮,谁拯救了蘑菇王国或公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输家,一定要记得赔给赢家一个热情无比的吻哪。 第八章 那一年的最后一天,丁薇霓是从睡梦中冷醒的。 睁开眼睛,马上发现不对劲,曝露在外的肌肤冰凉,显示室内气温过低,眉心微蹙,侧耳倾听,没听到暖气运作的声音……怎么回事? 身旁的男人仍在熟睡,她轻手轻脚离开床榻,走到暖气开关前检视,的确是在开启的位置没错啊。暖气坏了?假日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人来修…… 烦恼也没用,看看时间还早,但她醒来就很难再睡回去,想了想,索性开始着装,打算趁剩下的时间,在他醒来前准备一顿丰盛早餐。 今天,他在地的朋友趁假日空闲,私下邀他去其舞团参观;她放年假赋闲在家,当然跟他一起行动,因此穿的是等下出门的衣服。 换装完,站在浴室镜前,正要梳头,望着镜面上的倒影,忽地顿住。 这样的打扮……好吗? 这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分去见他朋友,她不觉慎重起来。 歪着头端详好半天,嗯,好像是……太像学生了点。 外表其实看得出来,他们的年龄有所差距,他朋友会不会觉得他们不登对?她站在他身边时,会不会看起来不像他女友,反而像他妹妹…… 怔怔注视镜内的自己,过了几秒,她迅速脱掉身上衣服,去找别件来换。 还是不满意,再换!不满意,换!换换换换……室内空气冰冷,她忍着寒意,悄声走进走出,像个模特般短短时间将所有衣服都试穿过,最后终于找出最成熟风格的搭配,再对镜费心地化了适合的妆,当然,发型也不可马虎。 铃铃铃……闹铃声蓦地响彻屋内,她吓了一跳,什么?已经这么晚了?! 浴室外,床上男人闭着眼按掉闹钟,习惯性伸臂往旁一捞,身畔是空的。 “薇霓?”聂鸣锋眉一挑,睁眼坐起,喊了一声。 “呃。”她从浴室走出来。“你醒了?” 见到伊人,他脸上闪过一抹诧异,被那倩影点亮了眼睛。 “早安。”他嘴角上扬,打量她问:“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神仙教母来了?”伤脑筋,她这么美,会害他好心动…… 他热情的目光使她耳根微热,腼腆微笑。“我先去弄早餐……你准备一下。”转身去忙。 他笑着下床到浴室盥洗,用过简单的早餐,两人一起出门。 到了舞团,友人热烈欢迎他们,带他们参观完,坚持请他们吃午餐。 气氛愉快,然而聂鸣锋发现……她今天好像怪怪的。 她的个性有点慢熟,面对初次见面的人,通常不太习惯主动聊开,今天她的话却比预料中多,可不知怎地,一举一动都给他一种难言的拘谨感。 不过他那位朋友不熟悉她,是以一无所觉,跟他们相谈甚欢。 “对了,今晚有几个舞蹈家租了场地举办跨年晚会,很多同行会参加,我有受到邀请,可以带朋友同行,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唔,好啊。”她接得顺口。 聂鸣锋瞥她一眼,嘴角拉直了下,插口说:“谢了,不过我想还是不了。”挑挑眉,以风趣的口吻笑道:“这位健忘的小姐,似乎忘了我们晚上有事。” 咦?她回眸瞧他,心跳突地漏了一拍,低头喝口饮料。 “哦,那太可惜了。”对方惋惜道。 稍晚,他们告辞离去,归途中,聂鸣锋问:“薇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语气自然,若无其事似的。 “你不喜欢跨年晚会那种人多的场合吧,刚才干嘛还答应?” 她停顿了下,咕哝道:“我以为……你应该会有兴趣。”对自己懊恼。 果不其然,这个傻瓜。“你迁就错方向了。”他笑着摇头。“我一个人太无聊的话,可能会想跟去瞧瞧,不过有你在,我就不用勉强去凑热闹了。” “喔。”这么中听的解释,教她乐陶陶。 这时,见她浅浅打了个呵欠,略显疲态,他回想到今天早上,再看向她一身盛装,忍不住问:“你今天究竟几点起,花了多少时间准备?” “嗯?也没很久……”含糊其辞。 “其实只是见个普通朋友,用不着那么慎重。” 想到方才,她那种放不开的局促,仿佛战战兢兢在力求表现,再看看她因打扮而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的外表,一个念头不期然闪过脑海——莫非她是因为他,而刻意想给人超龄的印象? “你该不会是想……” 仿彿猜到他要问什么,她抢话道:“我只是想给人好印象而已。” 那种急欲撇清的可疑态度,更教他笃定;抬高眉毛,没想到真是这样,心里有些意外,想到她为了自己这样紧张,黑眸里闪现笑意。 再见她伸手掠掠头发,仿佛很镇定,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噢,老天,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深深觉得这样的她实在太可爱了! “你是担心他对我们的看法吗?” “也不尽然……”她嘴硬的模样,让他更是笑个不停。 “傻瓜,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听他不当一回事的语气,她僵住,低声重复,微眯起眼,望着他发笑的样子,心中的不快迅速扩大。 未觉她的气恼,他笑道:“反正你本来就小我十岁,没人会在意。” “我在意——可不可以?”她凛着脸,冲口打断。“大十岁了不起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可恶!肝火上升,她气得脸都红了。 “你怎么了?”遭她抢白,他莫名其妙,眉心微聚。“生什么气?” 问她生什么气?她倒想问他,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她只是……非常小心地珍惜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正因他大自己十岁,比自己世故得多,她才希望可以表现得成熟大方,希望自己是个可以体贴他、不用他费心照顾的好伴侣,希望他的朋友认同她,希望可以融入他的社交圈。 她很努力试着改变,结果,反而被不得其解的他讪笑,还把年龄当成玩笑般说得轻巧,好像这么在意的自己是个白痴,让她感觉难堪,如被冷捅一刀。 “我就是知道,自己比你小十岁,才努力想当个称职的女友……”想到自己还花了一早上打扮,一番心思却被这样轻视,她气得要命,更多的是难过。“你厉害,我的焦虑,在你眼里很无聊可笑是吧……” 她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满腔委屈无处收容,忍不住爆发。 看她越说表情越难受,他胸口纠紧,伸长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嘘……”靠在她耳畔低声说:“是我不好,不该笑你。” 她闷在他怀中,赌气地一声不吭。 “不过,我并不是觉得你可笑……”他轻抚她发梢,她适才的神情,让他自责又心疼。“是我太粗心,这阵子太高兴了,所以没注意到你的想法。” 停顿几秒,他发自肺腑缓缓道:“但是你很好,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所以你不用在我或是谁面前刻意表现什么,也不要改变自己。我希望,跟我在一起时,你很愉快、很自在,可以尽情对我任性霸道,甚至对我撒野。当你不开心时,如果你愿意对我抱抱怨、撒撒娇,我会很高兴……这样说,你明白吗?” “……” “薇霓?”没听她答腔,他轻轻问:“有听到吗?” “嗯……”脸埋在他胸膛,她克制激荡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应声。 犯规。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仿彿清楚知道该怎么让她感动。 但是但是,这多么受用!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气恼和烦恼忽然统统不见了,那些宠溺的言语,动听得让人耳根子发软。 他说她很好。还说他喜欢她现在这样。 只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因为是由他说出来,就教她不由得甜蜜微笑,喜洋洋的,天寒地冻,一颗心却被暖烘烘地融化。 见她释然,他这才放下心来。“当然我是不会反对,你打扮得美美的……”凑近轻咬一下她耳朵,在她耳畔暧昧低笑。“不过只要在我面前就好了。” 她脸红心跳,浑身发热,这可不是在家里啊……她害臊地抽开身,胡乱找话说:“你刚刚不是说……我们晚上有事?是什么事?” “那只是找个回绝的借口而已。”他勾唇,大掌牵起她的,深邃的眼眸含笑凝视她,使人迷醉。“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她为他的体贴感到窝心。 结果,那个跨年夜,他们哪也没去;回家后,在斗室里举行属于两人的跨年晚会。开了一盏小灯,他们裹在一条棉被里,在闹钟旁聊天守夜。 滴答、滴答……闹钟分秒慢慢走,昏黄灯光下,她的轮廓显得朦胧柔美,跟他说话时,大眼睛里闪着愉悦神采,好可爱!让他胸中怦然……很想吻她。 “以前美国有项调查说,百分之四十三的人,都认为他们会在新年前夕得到一个吻……”他额头抵着她的,鼻尖摩挲着她的,微笑问:“你是那四十三吗?” “唔,我想想……”她故作思考模样,突然间,铃铃铃……闹铃响了,新年快乐。她双眼微弯,扬唇道:“现在是了。” 于是,两张含笑的嘴,甜蜜地邂逅了,午夜十二点,灰姑娘恢复真身,他们的魔法却才刚刚开始。 有人伸手扭熄灯光,黑暗中,他们不着痕迹偷偷接吻,暖气坏了,屋内寒冷,没关系,他们可以理所当然抱得更紧,埋怨成赞叹,缺陷变完美,一切轻盈、欢快、浪漫、美妙、梦幻……好不可思议吗?那是自然。 因为相爱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欢乐的时光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年假悄悄收尾。 她开始照常上课上班,他也没闲着,常去拜访友人的舞团,也趁着机会难得在纽约这艺术重镇观摩取材,为轻风舞团的下场公演进行编舞。 一切都很圆满,唯独他预定的归期,和他的到来一样,充满意外。 “你是下星期五走?”下班后,碰见聂鸣锋来接丁薇霓,尼克拉着他们聊天,问知此事,颇为震惊。“等一下,这样一来,薇霓就不能去送你了?” 下星期五,他们系上要举办例行舞会,虽然不是非参加不可,但刚巧吕姐受邀为嘉宾,要演讲作为开场,届时预定由丁薇霓出席担任吕姐的助手。 “没关系。”聂鸣锋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巧,不过送行不是非得送到机场才算有心,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为此影响到她的工作,因此已经跟她说好。 两位当事人表现豁达,反倒是尼克不安起来。 “抱歉,其实那原本是我的工作才对,都因为我有事得去温哥华,临时请假,才变成薇霓来补我的缺。”尼克有种罪恶感。“不然我问问阿姨,看能不能也让你请假,再找谁帮忙……嗯……”唉,有点困难。 “没关系,别介意。”丁薇霓摇头道。 尼克搔搔头,决定换个话题。“对了,刚才你说,你叫聂鸣锋?”歪头想了想,疑惑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总觉得你的名字有点耳熟。” “他是轻风舞团的团长。”丁薇霓补充道。 “什么?!你就是聂团长?!”尼克大吃一惊,愣了好几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就是薇霓的男朋友……噢!你能从台湾来这看薇霓真是太好了,她之前气色一直不大好,我们都很担心。”说到这,他转向丁薇霓,调皮地眨眨眼,笑咪咪掉了句中文:“原来你那时不是思乡病,是想死病——” “你说什么?”她睁大眼,下一秒才会意:是相思病吧?! “坏女孩,别害羞瞒我了,我不会笑你的。”会用中文调侃人哩,他的程度真是大有进步,对吧?尼克拽不拉机的。 其余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脸上都在憋笑。 “我真的不懂。”要挫挫他的锐气,她好故意地问:“什么是想死病?” “嘿,别装傻啦,那可是我特地跟阿姨问来的,不可能错的。”有个傻瓜还不晓得自己被坏长辈捉弄了,坚信不移。他得意地想,她一定是怕羞,就放她一马不再追问,改为逗弄那个看起来酷酷的聂团长好了。 “话说回来,聂团长你来了就好,薇霓正需要一个护花使者,好摆脱那些缠人的追求者。你大概不知道,开学那天,还有人送花给她……” “尼克。”没想到他会吐露这个,丁薇霓尴尬。“不要乱讲。” 瞥眼聂鸣锋,只见他神色自若,毫无异色……说的也是,他怎么可能乱吃飞醋嘛。她为自己一瞬间的穷紧张感到好笑,又莫名的有点失落。 在旁小孩心性的尼克,对于聂鸣锋的不为所动,却是相当不满意,决定再加把劲。“我哪有乱讲。薇霓,你可能也不晓得,我们学校旁边不是有家花店吗?照我估计,自你入学以来,有一半的营业额都是你带来的——” 乓!有人从后面K了他后脑勺一下,尼克哇一声跳起来。 “缺德鬼,少在那煽阴风、点鬼火,破坏别人感情,唯恐天下不乱。”是最制得住尼克的阿姨大人,她正用警告的眼神扫射他。 “我开个玩笑而已嘛……”尼克吐吐舌头,不敢再造次。 谈话被打断,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告辞。“那我们先走了。” “好,明天见。”尼克笑笑挥手,等他们离开才想到一事,哎呀一声。 刚才光顾着玩,都忘了提自己有个朋友……算了没差,下次再说好了。 反正没意外的话,那位聂团长应该天天都会来接薇霓吧?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聂鸣锋不只天天去接薇霓下班,现在,他甚至有点想天天去接她下课。 他并不如外表显现的那样冷静;尼克的话,悄悄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他知道她多有吸引力,尤其是近来,正值花样年华的她,也许是受爱情滋润之故,越发明艳动人,即使静静立足人群中,也不会受到忽视。 蓦地惊觉自己以前有多掉以轻心,于是就此如芒刺在背,想要寸步不离。 但又觉得这种心态相当可笑,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怕她跑掉…… “嗨,英俊的先生,是要去约会吗?不如买束花送情人吧。”露天花店前,微秃的胖老板,笑容可掬地向他招揽生意,拉回他的思绪。 这就是尼克口中的花店吧?在他打量时,一名刚买完花的顾客从他身旁走过,双手环抱一大束艳红惹火的玫瑰……他思忖着,她也会喜欢玫瑰吗? “给我一束玫瑰。”没有多想,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没问题,请问先生要几朵?”老板殷勤问。 “不要太大束。”虽没送过花给女人,但他合理判断,过大的花束不够体贴。想想看,若连一个大男人都得双手环抱,足见其重量,怎能叫女伴负荷? 买了花,走在路上,忽觉这情况有些荒谬;他轻笑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竟像个年轻小伙子,带着一束玫瑰,雀跃地去找情人…… 然而下一秒,眼睛撞见的意外画面,使他的笑容忽地凝固,雀跃也消失。 丁薇霓就在前方不远处。 她面前站着个男人,男人手上,也拿着一束花。 一束刚刚才在花店跟他擦身而过、至少有一百朵的玫瑰花。 看看手上那束瞬间逊掉的“小可爱”,他表情微僵,动弹不得。 该死——现在他明白买大束花的道理了,至少气势上不会输人。 正牌男友竟败给追求者,这面子可真挂不住,他糗在原地,进退两难。 这时,丁薇霓跟那人说了几句话,看来是在拒绝,因此那人抱花离去,跟着,她转过头来,一眼望见他,还有他手上的那束花,顿时面露惊愕。 强自找回冷静,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将花递上。“送你。” “怎么……怎么突然送花?”她抱着花,愣愣的。 “你不喜欢花?” “喜欢哪。”他送的花,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下次送你更大束的。”至少比刚刚那个人的大束。 嗯?她歪着头注视他,觉得有点可疑,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柳眉一扬。“你该不会是以为……刚刚那个人要送我花吧?” “唔。”难道不是?他机警地装傻。“什么人?” “刚刚那个男同学。”她笑吟吟,亲切地为他解释:“他买了一束花,准备去跟女友约会,正好碰到我,跟我讲了一下小组报告的事。” “哦……是吗?”语调轻松,仿彿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 她却不放过他,眼神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在、吃、醋?” “别说这种不解风情的话。”他潇洒地耸耸肩,避重就轻地带过,然后轻咳一声,说道:“好了,走吧,等下不是有排班?不要迟到了。” 她睁圆眼望他。天哪!她没看错吧?他是在发窘吗?“哈……” 见她笑不可遏,简直像个揪住别人小辫子而得意忘形的小人,他板起脸,语气危险地威胁:“你再笑,我就要打你屁股。” “哦,你不会的。”她对他眨眨眼。“因为你的手要体贴地帮我拿花——”说完,笑容刁钻地把花束塞到他双手里。 他低笑一声,眼现精光。“天真的女孩,你不知道吗?拿花只要一只手就够了。”腾出一只手,旋转手腕,伸展五指,蓄势待发的模样。 她马上见招拆招,伸手握住他的空手,正色道:“送我去工作室吧。” 他睨她一眼,勾起嘴角,反握住她,也罢,就不跟她计较了。 她步伐轻盈,心情绝佳。 他在意!这个发现取悦了她,想到他方才说,下次要送她更大束的花,显然是会错意又不甘吃瘪,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吃吃闷笑起来。 “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以前你曾说过,你嗜辣怕酸,嗯……”她面向他,露出困惑表情。“感觉好像不太正确哦?” 很爱玩嘛,真以为他拿她没办法?“如果你非常想知道答案,我就告诉你吧。没错,是我骗了你。因为我这个人,既狡猾又邪恶,而且不正派……” 他故意笑得坏坏的,用行动证实,一把揽住她,好心机地在花香中热吻她,把她脸上的促狭统统吻掉,总算扳回一城。 该感叹世事难料吗?要是稍早之前,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跟人争风吃醋。爱情使人大失分寸,还害人变得胆小。他自嘲地想,唉,是的,也许他就是怕美丽的她被别人追走,才这么不想把她独留在这…… 握着她的手,力道不觉紧了几分,像握在心上那样牵动她,使她露笑。 喂,再在意一点吧,再握紧一点吧,再爱她多一点、多一点、再更多一点…… 玫瑰芬芳萦绕心中甜蜜,越发令她愉悦。“玫瑰老是让我想到《美女与野兽》的故事,一开始,女巫扮成老乞婆,想用一朵玫瑰换取进入城堡避寒的机会……”她打趣问:“你有没有想用这束玫瑰,跟我换取什么?” “嗯……”他假意思考。“玫瑰凋零以前,别忘了给我一句爱语就好。” “什么?”她面露惊讶。“如果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不必等到玫瑰凋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啊。”踮脚靠近他,和他耳鬓厮磨地低语—— “Grazias.” 他剑眉一轩。“这是什么?” “西班牙语。”她言笑晏晏。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是跟我说谢谢?” “……你到底会几国语言呀?”真扫兴,还以为可以稍微捉弄他一下。 “不多。不过以前去过一次西班牙,正好学过几句。”他笑道。 谈笑间,路程变得短暂,没多久就到了工作室楼下,她跟他要来花束,要把它插在工作室里,让一天都有好心情。 “大师好好工作,晚上见。”他戏谵道。 “Adi6s.”她巧笑嫣然,这次说的,是西班牙语的“再见”。 “Adi6s.”他挥别她,转身离去。 她目送他的身影,心中回味他们方才的对话。 “玫瑰凋零以前,别忘了给我一句爱语就好。” 这原本是句玩笑话,此刻却忽地让她愧疚起来……这个男人,从来温柔相待,没跟自己索取过任何东西,为何她要吝惜给他一句爱语? 想到方才,自己还过分地一直糗他,她心头有种涩涩的懊悔。他这样讨好自己,她明明是非常开心的,为什么要这么不老实呢? 一股冲动上涌,她对那背影大喊一声:“嘿!”待他应声回过身来,她红着脸,含着笑,用嘴形一字一字,无声说:我、爱、你。 下一秒——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她已被人拉入怀中,低沉笑声震动耳膜,在心中愉悦回荡,使她也不禁笑了,快乐地被人紧拥又紧拥住,可怜她胸前的娇花变夹心,不过这一刻,谁管玫瑰凋不凋零,只管心花怒放。 唉,真不想分开啊!能在一起多一分一秒也好,解不开这依恋,该怎么办好?怪只怪纽约的冬天这样冷,令人太想抱拥…… 最后,是远远传来的一声呼喊拆散他们:“薇霓!” 他们分开来,同时回望,见到尼克挥手走来,他身旁还跟着另一人。 “聂团长?太好了,你果然也在!我带了个朋友来见你。” 聂鸣锋闻言诧异,遥望尼克身边戴帽的东方男子,看来面生,那是谁? 那人走到跟前,摘下头上的毛线圆帽,一开口就质问:“喂喂喂,聂团长,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忘了曾跟你同居多年的好朋友吧?” 这声音是……“阿杰?!”认出他来,聂鸣锋惊愕。 “宾果!正是在下。哈,有没有很意外?”多年未改爱恶作剧的本性,突袭成功,阿杰好乐。“昨天听尼克说你人在纽约,已经有够惊喜,再听说你是来探望女朋友的,哇靠!这下要不翘班来堵你,连上帝都不会原谅我的。” 聂鸣锋诧异地打量眼前男子,他留长发、短髭,穿大红外套,带点嬉皮味道,几乎看不出以前潇洒倜傥的模样,难怪他认不出来。 但他当然还记得他。阿杰,自称风流杰,多年前的一个室友,他们很久没联络了。那时候,他们还有另一个室友,他们匿称他阿波罗……而这个阿杰,是否还记得她——他口中的阿缇米丝?一股不安霎时浮上心头。 这时,阿杰掉头看向丁薇霓,眯眼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猝然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哑掉,还很戏剧化地双眼突出,教人立刻明白,阿杰认出了她—— 聂鸣锋面色一凛,霎时间,胸口像有根弦被使劲拉扯那样绷紧,不,他不能任这情况发展下去,更不能接受以这种突发方式在她面前曝光。他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浪费,动作矫捷,一个箭步跨前,阻隔在阿杰与丁薇霓之间。 阿杰确实认出了她,虽事隔多年,可他对美女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何况他不只记得那张照片,当年还在丧礼上见过她本人,此时的震惊无以复加。 “你们两个怎么会——”一句话差点脱口问出,好在他够机灵,一见好友使眼色,马上会意,嘴巴开合几秒,舌头硬是给它转弯:“……这么相配。” “哈哈哈!”突兀爆出大笑的,是毫不知当中利害关系的观众尼克。“哦,拜托……这种感想,有必要用这么惊骇的语气发表吗!”他笑弯了腰。 居中的丁薇霓也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出突然上档的戏是在演些什么。 就这样,寒风中,尼克爆笑,薇霓纳闷,阿杰尴尬;他乡遇故知,难能可贵,情况却复杂得……一言难尽。 而聂鸣锋呢,他苦笑着,内心五味杂陈。刚才那关键一刻,他何以如此仓皇?只因他怀抱着一个秘密,一个连自己都快忽略的秘密,一个他一开始没打算让她知道的秘密…… 唉,阿波罗,阿波罗,这莫非又是你冥冥中策画的一场惊喜? 第九章 “这样说来,还是阿波罗把你们凑在一块的喽?” 咖啡店内,经过一番长谈,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阿杰啧啧称奇。 吞下口中的咖啡起士蛋糕,他望向对座的聂鸣锋,摸摸下巴说:“不过总觉得有点难以想像……你会跟一个小你十岁的对象恋爱。” “你会在意年龄差距?”聂鸣锋挑眉不信。 “怎么可能!”阿杰哈哈笑。“别说小十岁,小十三岁的我都有经验。” “那还有什么难以想像的。” “这个嘛……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舞蹈上,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就算要恋爱,也会找个轻松简单的对象。”阿杰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小女生可爱归可爱,不过要花心思哄,很难讨好。” “那也不见得。”忆起送花给她时,她开心的模样,聂鸣锋唇角微扬,心想,讨好她,对他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没察觉自己的表情有多温柔,阿杰见了惊奇,哎呀,太教人高兴了,虽然迟了这么久,不过这位老兄的春天也终于来了,可喜可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跟她哥哥是旧识的事?照你们现在这种关系,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吧。”阿杰问道。 “我知道。”阿杰的出现,是最好的提醒。这时回想起来,他不是没想过要告诉她,只是一直等不到一个最适当的时机。 知他向来自有分寸,阿杰也不瞎操心,笑道:“老朋友的妹妹嘛,我也希望她幸福。对象是你的话,我可以帮她放一千两百个心……反而是有点帮你不放心。”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知道,在这里,很多老外偏爱东方美眉,稍具姿色都会被搭讪、献殷勤……你可得小心看紧点哪。” “你想说什么?” 见他双手环胸,斜睨自己,阿杰哈一声爆笑出来。“别当真、别当真,我开玩笑的!看你好像都不会紧张,想吓吓你而已。” “我看来像是不会紧张吗?” “像,怎么不像?自从有次见识你在上台演出前,还跟人谈笑自若,毫不怯场,我就知道,这世上要真有天生不会紧张的人,那肯定是你。” “胡说八道。”聂鸣锋好气又好笑。 好了,现在是怎样?他怀疑是全世界串通好了,才人人都来刺激他。 如果可以,他不只想看紧她,还想握紧她,到哪也不放…… 唉,涩然扯扯唇,他举杯喝口咖啡,眼里瞧着对座这位好夸大的老友,心中想到的是——等下跟薇霓碰面时,该怎么解释他的身分比较好?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原来他是你以前在台湾的室友?” 地铁上,听完一番避重就轻的说法,丁薇霓的反应颇为惊讶。 聂鸣锋为此掀眉。“你以为他是谁?” “我以为他是你以前在这一起学舞的同学。”她回想起阿杰的装扮,那率性自我的风格,让她联想到无拘无束的现代舞。“他看起来像个舞者。” 哦?他听了更觉有趣。“说说看,你认为舞者看起来该是怎样的?” “嗯……”她逐一思索认识的舞者,小虎、驴子和其他人……当然还有他们的头头……想着想着,笑了出来。“问我不准……我看到的,很多都是怪咖。” “什么?”他佯怒竖眉,抱臂睨她。“当心点,乱说话会有报应——”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列车震动一下,然后停住不动。 这意外使他们一怔,很快的,广播传来,要乘客稍安勿躁,耐心等候……不是吧?地铁故障了?纽约地铁老旧,已逾百年历史,常出状况,有经验的乘客都知道,这一耽搁搞不好两三小时,纷纷垮下脸来。 她也有点困扰地看着眼前情况。“被你说中……报应来了。” “有没有搞错?”他不可思议。“没道理连我也算进去吧。” “你第一次碰上地铁出问题?” “那倒不是。几年前我来纽约,正好就碰过一次。”见她镇定自若,他微笑问:“你呢?不会那么倒楣,来纽约没多久,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我之前也只碰过一次而已。”她顿了顿。“不过那一次……相当难忘。” “哦?为什么?”他一脸兴味。 她支着下巴,回想道:“那时候,在车上卡了两个多小时,忽然听到隔壁一个小朋友大叫一声:‘我忍不住了!’” 他心头一凛。“他该不是要……” “对。”她证实猜测。“他要尿尿。” “那岂不吓死人。”他吃惊又好笑。“后来怎么办?” “……我不想回忆。”她眉头微蹙。 “那换我来说好了。刚好我那次也有碰见怪事,而且绝对比你的更骇人听闻。”他敛去笑意,变得严肃。“当时,我在车上等了几个钟头,打起盹时,突然感到有样东西从脚边钻过……”像在说鬼故事一样,森然一顿。 “是什么东西?”她睁大眼问。 “还是别问的好……你不会想知道的。”语气凝重。 她脑中灵光一闪。“老鼠!是老鼠,对不对?”纽约地铁是出名的老鼠多。 “老鼠?”他面露诧色。“你的想像力也贫瘠得太可怜了,怎么会以为是这么平凡无奇的东西?该要更恐怖、更惊悚、更灵异。” “到底是不是老鼠?”她狠笑,不让他转移话题。 ”……我不想回忆。”他眉头微拧。 赖皮鬼!哼,算了,善良地放他一马,换她抱臂睨他,只用眼神取笑。 两人低声谈笑,打发时间,旁人可就没那么好兴致了。列车卡在两站之间,车厢外,景色一片漆黑;车厢内,乘客表情阴暗,尤其是坐他们对面另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脸比烧焦的锅底还黑,似在冷战,一句话也不说…… “我忍不住了!”男人霍地站起,自紧咬的齿缝中迸出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旁人奇怪地对他投以注目,聂鸣锋和丁薇霓则面面相觑,心中惊讶……这台词好熟,不是才刚听过?难道这么巧,又碰到有人憋不住尿?! 只听他说:“今天的餐厅订位肯定泡汤了,但有件事,我实在无法忍到明天再说。”扑通一声,他忽在女友面前单膝跪下,高声请求:“请你嫁给我!” 这急转直下的发展,教人目瞪口呆,空气冻结三点五秒,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被求婚的女人,只见她——像被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 “现在、在这里……求婚?!”佳人脸上既无喜色,亦无激情,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气地拔高声音:“你疯了吗?!有这么多人在看!” 这位仁兄的确太不上道,明知女友怕羞,没法忍到明天,就不会忍到下车再说?搞成现在这样,摆明教旁人尴尬嘛。 在场观众暗自嘀咕,幸好都很识相,有人凝目研究起窗槛上有几粒灰尘,有人侧首欣赏起窗外景色有多暗无天日…… 聂鸣锋瞥向身边的人,好个丁薇霓,早已不慌不忙拿出随身听,开始听起音乐,置身事外得彻底,连只耳机都没留给他,相当过分。 他用眼神谴责她无情无义,她比个手势,要他放心,用嘴型无声说“帮你想好了”,然后拿起身旁外套,呼一声,俐落地罩到他头上。 哦,原来如此……要他蒙头装睡是吗? 他从外套中露出半边脸,微笑着无声回道:你真贴心。 在她笑时,他眸中黠光一闪,蓦地掀起外套,将她也兜头罩住。 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她愣了几秒,随即想到,从外头看来,他们的样子会有多诡异,呃……顿时不太自在。 而聂鸣锋想到的,却是那一次,在风衣围起的世界里,他们如何热吻……情不自禁,他贴近她,在温软唇上轻轻一吻。 有如被放了把火,小小空间变燠热了,相抵的肩膀,偎熨亲匿温度……外头发生什么事,不关心了,像偷偷躲在漆黑床底下玩的孩子,眼睛对着眼睛笑。 在纽约,地铁故障不稀奇,但目睹有人在车厢中求婚,这肯定难得一见。他笑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天的奇遇,也不会忘记,这一刻的她,是如此令他心动……在暗中凝视她,发热的胸口有东西在蠢动,那是什么冲动? 同样的微弱光线下,她看见他的眼睛在说话,那就像小飞侠身边的小仙女说的语言,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银铃般可爱,听不懂,却迷人。 到底他想说些什么呢?她迷惘着,始终没有猜到答案。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也许,那时候……他也想开口跟她求婚。 第五大道上的第凡内总店,珠光宝气,电影《第凡内早餐》中,奥黛丽·赫本酷爱站在这间店外吃早餐,梦想有朝一日能跻身上流社会。此时此刻,有个男人伫足店外玻璃橱窗前,想到的,却是这样浪漫的念头…… 突然,他的手机发出提示铃声,是丁薇霓发来简讯,通知说要出发。今天他们要去百老汇看音乐剧,在那之前各有要事,所以约在那边的麦当劳会合。 照计画去看了《美女与野兽》,散场后,他们热烈讨论。 他说:“群舞的部分很热闹……” 她说:“服装设计很出色……” 他们说:“下次如要设计这样的作品……我们可以……”然后一起笑着叫好。 她兴奋地告诉他自己的其它发现。“里面有些戏服,看起来笨重,却不会影响演员的肢体动作,还可以跳舞,很有参考价值……” 说到后来,她不觉陷入沉思,他也不出言打断,只见她垂下眼眸,微咬下唇,那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他笑意盎然。真喜欢像这样,看着她认真时的表情,糟糕的是,他发现,还没分别,自己已开始感到思念…… 天色暗了,路灯亮起,她回过神来,目光掉向他,这才注意到他手拎的袋子,她露出意外的表情,噗哧一笑。“原来你之前是去‘迪士尼世界’?” 第五大道是观光客乐园,名牌店林立,他说要去买东西,她还以为是什么,想不到是去光临那孩子的梦想店。 他耸耸肩。“小虎那小子,死求活求,非要我帮他到那买只跳跳虎玩偶。” 她笑道:“团长真辛苦,还得帮团员带纪念品回去。” 回去,这感伤的字眼被说出口,两人皆是一怔,仿彿放暑假的孩子,兴高采烈时,不小心提到了开学日,好心情低落几分,气氛忽然沉默了。 直到一阵寒风刮面,吹回各自的心神,她缩缩脖子,还没感到受冻,就被人揽近温暖的身畔,他的声音在耳边说:“走吧。” 看着他为自己挡风的模样,蓦地有种难言的温柔,盈满她胸臆。 其实又有什么好忧愁的呢?因为他是为了自己来到这里,才有了这场离别。理解这个事实后,她所得到的幸福能量,绝对足以应付将来的两地相思。 至于他所需的能量嘛……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负点责任,帮忙补给?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停下脚步,剑眉一轩,依言等待。 该怎么说才好?她寻思着,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可怎么都好煽情,在喉咙里排了长队,却一个也过不了嘴巴这关,统统遭到扣押…… “薇霓?”这个停顿实在太久了,他唤她一声。 “我想说的是……你……不用太想我。”哦,天哪!她说了什么?!情急之下硬挤出来的,是句不如不说的蠢话。她暗自抽气,俏脸烧红,强自镇定,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我很快就会回去了……而且,会常常打电话给你。” 他沉默几秒,很坏地大笑起来,她瞪着他……可恶! “很好笑是吧?那就慢慢笑,笑够了再通知我。”已经很糗了,他还火上加油,丁小姐不高兴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撇过头去不瞧他。 那闹别扭的模样,让他更想笑了。回想她方才的话,是要帮他不为离别感伤吧,他目光一柔,被她振奋了,差点告诉她: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勒住那不应该的冲动,他苦笑心想:唉,看她这么看得开,反观自己,再没几天,他们就要分别,这种时候,他却想到求婚这件事……多好笑,这不就像小孩怕自己的东西被抢走,所以先在上头写上自己名字那么幼稚? 其实他岂会不知,真正该跟她说的,不是求婚,而是…… “咦?”一声惊噫打断思绪,他回头,见她正摸索身上各个口袋。 “找什么?” “刚才的票根……”难道弄丢了?她有点着急,忘了生气。 “两张都在我这。”他取出票根交给她。 “啊,太好了。”她拿在手上,确认似的看了看,松了口气,将之收入口袋。 “你要票根做什么?” “留念哪。从跟你一起到处看舞开始到现在,我已经搜集一小册子。” “真的?”没注意过她有这习惯,他微讶。 “不信的话,回去给你看。”心念一转,她神秘一笑。“先给你看另一样东西。”掏出钱包打开,从塑胶套里小心翼翼抽出两张纸片,递到他眼前。 那是两张过期门票,上头印的剧名使他震住,心脏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猝然捏住,动弹不得,耳朵里,听见她用很温柔的声音说: “这是我的护身符。”她微笑道:“我哥不在以后,我在他房里找到的。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的舞作,所以买了这两张票,准备带我一起去看。” 回想起来,当时也是想完成这个约定,才去看了原本没有接触的现代舞,没想到会因此认识了轻风舞团、认识了他……那是她一直感谢的奇妙缘分。 注意到他一直没说话,她问:“怎么了?” 他停顿几秒,嗓音微哑地说:“薇霓……我有话跟你说。” 嗯?那不是她才刚说过的话吗?她眉毛一扬,笑道:“我可不保证听了不会笑哦。”直觉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很快发现不是。 他表情肃穆,眼神凝重,像碰到非常艰难的处境,让她莫名有点心慌。 “怎么了?”她语气小心地又问一次。 “我……”只说了一字,就突兀收口。他感到挫败,后悔自己为何轻忽大意,不提前拟定对策?他该慎而重之,再三斟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临阵磨枪。 最后,她比他更早开口:“天黑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他心头一凛,脸色沉下,对自己恼火。看这情况多可笑,他的迟疑,逼得她来解套,难道他竟如此懦弱,不敢承受自己造成的后果? “你手上那两张门票,是我送的。”他一口气说:“其实,我认识你哥。” 咦?“你说什么?”她耳中嗡地一响,惊诧地张大了眼。“你……你认识我哥?”摇摇头,不相信。“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我们曾经是室友。”严肃的口吻,毫无玩笑的意味。 “等一下,你是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她捧着头,消化不良,非常混乱。“你们是室友?那上次尼克带来找你的那个人……” “他……也认识你哥。”他僵硬着,感觉先前的隐瞒,全被狠狠甩回脸上。 啊,难怪他当时的反应那么奇怪……不仅如此,她惊愕地一一回想起来了,所有曾在过往浮现的疑惑,这一刻里,全成了原来如此。 她喃喃道:“你认识我哥……”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她却毫不知情地将他当成了倾诉对象、毫不知情地蒙受了他的特别关照……闭了闭眼,她吸了口气,绷着声音问:“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他试着解释:“我找不到适当的时机……” “现在就很适当吗?!”她冲口打断,忿忿瞪眼,激动得甚至没知觉自己握皱了手上的票。 想到先前尼克带来的那个人,那样吃惊的反应,这种被独自蒙在鼓里的感觉糟透了,她觉得——觉得遭到愚弄,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上次,我问你那人是谁,你只说是室友,说得好省略……”她声音冰冷。“那不过是前几天的事,你现在却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你想骗谁?!” 如果,如果不是她刚好拿出这两张票,他还打算瞒她多久?到底是什么理由,他非得这样瞒她不可?莫名的不安浮上心头,她身体发冷,不,她绝对相信他对自己的真心,但是……她真的不懂他的居心。 被她尖锐的语气刺痛,他感到胃部纠得更紧,而她用力瞪着他,等待他的解释,历经了长长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开口却是说: “抱歉,”他表情苦涩。“我无话可说。”难道先前真没有比这更适当的时机吗?骗鬼去吧,这种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又怎能合理解释? “……就这样?”她感觉自己在发抖。“你什么也不解释?”她气极,更多的是心慌,几乎想要吼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给她……给她一个说法啊! 他沉默片刻,最后哑声开口:“我想……我是害怕。” 什么?这话使她呆住,脑海霎时一片空白,震惊错愕彷徨茫然纷涌而来,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居然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么个理由。 这个在她眼中总是闪耀着自信神采、无所畏惧的男人,说他……害怕? “我不懂。”摇摇头,她脑袋发胀,太混乱,反而迷糊了。 “老实说,一开始,我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你,后来……我是害怕告诉你。上次,我解释室友的身分,为什么避重就轻,你说得对,那时候,我完全没打算利用机会坦白。我就要回台湾了,分别之前,我不想冒险制造不确定,但是刚才……我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不然就真的变成了戏弄你。” 顿了顿,他露出苦笑。“到了现在,我讲了这么多,也只是想为自己开脱……其实,我只是胆小,怕你不肯谅解,怕我们之间……因而触了礁。”声音低哑。 她呆立不动,那反应使他心慌,焦躁地抹抹脸,要自己再说点什么,不能就此放弃。“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瞒你……也许一开始是,但是后来……”他抿紧唇,涩然道:“我只能说,我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她怔怔注视他,这个男人现在所表现的仓皇,是因为她吗?想到他方才的自白……是什么程度的在乎,可以让一个男人放下自尊,直承软弱? 心脏一阵紧缩,莫名其妙地,一句突兀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你不用那么紧张。” 此话一出,她糗住,他愣住,气氛陷入一轮诡异的僵凝;过了一会儿,他苦笑开口:“拜托,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耙耙头发,那模样让她想到被困在笼子里的豹,苦恼地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出口。 胸口热热麻麻的,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更奇怪的是,原有的难堪慢慢消失不见了,冷静下来,她问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他代替哥哥照顾自己,是他抚平了哥哥不告而别所留下的伤痛,那段幽暗的日子里,若她曾有过快乐、兴奋、喜悦或感动,也全是因为他。无论他用过什么心机,她都可以肯定,那不会是为了伤害她。 那么,她到底想怪他什么? 紧咬着唇,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咄咄逼人,像在对待一个仇人。“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吓了一跳。” “我很抱歉。”他哑声道。 “不重要,不重要……”她摇摇头,张臂抱住他。“那些都不重要了。” 如闻特赦,他心跳剧烈,低头深深凝望她,蓦地紧紧回拥她,几乎使她呼吸困难,也使她切身感受到他的焦灼;她因此动容,想做些什么来纾解他的紧绷。 “其实,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冷静,又理智,好像从不会为什么感到困扰。有时我会偷偷希望,有天可以看到你方寸大乱的样子,可是,嗯,可是……”原本想安慰他,不小心说起真心话,因为不好意思,她支吾起来。“很奇怪的是……我现在发现……我好像比较喜欢恶魔团长气定神闲的神气样。” 最重要的是,她不要自己是那个害他担惊受怕的人。 被这话牵动了嘴角,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终于松懈下来,低头用额抵着她的。“对不起,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没那么超凡入圣。” 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对他存有相似的误解?就算这世上真有天生不会紧张的人,也不会是他。阿杰对他存有误解,是因为阿杰不晓得,世上有些事,比上台表演还令人紧张;而她对他存有误解,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告诉她…… “对我来说,你很重要。”池温柔地说。 她被深深打动,抱紧他,内心的情意膨胀再膨胀,将整颗心塞得满满的,像是泪水那么热,还有点酸酸涩涩的疼;也许太喜欢的时候,就会这样…… 已经决定不追究了,但是,这件事……真的就不重要了吗?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 *** 也许是心事未解,那天晚上,丁薇霓失眠了。 睡不着觉,无聊地翻了几次身,最后拿起胸前项练,怔怔端详起来。这颗他送的星星,没来由地,教她在这时想起了小飞侠的故事。 当初曾将故事内容读得滚瓜烂熟,最喜欢的一幕,是那个深夜里,小飞侠引诱女主角温蒂跟他走。他说,温蒂,温蒂,别躺在床上无聊地睡觉啦,你何不跟我到处飞翔,跟星星们谈趣……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笑起来。 为什么最喜欢这段呢?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他们就要一起飞向那充满奇想的梦幻岛。 以前从没特别喜欢这个故事,直到邂逅了轻风舞团。它对她来说,变得别具意义,那些当初争取入团的往事、流汗的记忆,回想起来却极有乐趣…… 转过身,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听到他均匀的呼息,以往那总能带给她一种安心感,这次却奇怪地失常了,心头空荡荡的,仿彿失落了什么。 这个醉心于舞台的男人,就像那个在梦幻岛上快乐忘我的小飞侠,她受他的魅力吸引,渴望与他并肩飞翔,也以为自己真的办到了。直到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之所以能伴在他身边,全因拥有哥哥的庇护…… 认知被推翻带来的不安定,在这夜深时分发作,困扰着她,难以成眠。 失眠的结果,第二天,她一踏进工作室,马上受到尼克关心。 “薇霓,怎么了,没睡好吗?你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嗯,昨天有点晚睡。”她随口答道。 “我昨天也很晚才睡,忙着整行李,现在好累……”一个呵欠打到一半,尼克蓦地想到:“对了,我记得你男友跟我一样,也是明天离开纽约哦?怪不得你这么没精神……哎唷!”被人用厚重的卷宗在后脑勺敲了一记,他吃痛低呼,回头见到吕姐一脸不友善,他摸摸脑袋,委屈地喊:“阿姨,你干嘛?”老是这样偷袭他的脑袋,哪天把他打成白痴怎么办? “笨小子,不会说话就保持安静。”吕姐没好气地笑叱。 这才惊觉自己说了少根筋的笨话,尼克尴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赶快转移话题:“咳……阿姨,妈要我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她的?” 尼克这次回老家温哥华,是为了参加好友的婚礼,顺便回去看看家人。 “没有。我昨晚跟你妈通过电话,有事都讲好了。”吕姐笑咪咪。“她还要我劝你毕业后回去找工作,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她很不放心。” “噢,又来……”想到爱操心的母亲,尼克有点头痛,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说:“阿姨,要是妈把我软禁了不许我回来,你会来救我吧?” “与其烦恼这个,不如好好跟她说清楚毕业后有什么计画,别让她担心。” “毕业后?”尼克眨眨眼。“当然是留在纽约啊。不然谁帮阿姨你?” “少臭美。”吕姐好气又好笑,故意说:“有薇霓帮我就够了。” “可是,薇霓毕业后要回台湾哪。”尼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转向丁薇霓,求证道:“薇霓,你毕业以后,要回台湾对吗?” 发问的人问得理所当然,被问的人一时却没接口。 因为,她忽然发现,强自镇定的外表下,自己其实很沮丧,而且迷惑。 事实上,自昨夜起,一个问题就在她脑中萦绕不去,那就是—— 对他的舞团来说,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 她强烈地自我怀疑,一如故事里,长大后的温蒂,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小飞侠并肩飞翔过;还是,一切只不过是场童梦而已…… 第十章 离别的那天,天空阴阴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聂鸣锋是晚上的飞机。还有些时间,他们没有用来温存,而是一大早杀到纪念品店,挑了一叠明信片,买了一打邮票,回到住处开工。 “这真是太无聊了。”在第五张明信片上填上轻风舞团的地址,丁薇霓忍不住嘀咕:“等你回到台湾,它们都还没寄到呢。” 他笑叹:“别挖苦我了。没办法,临时才想起答应过别人。” “又是小虎的要求?” “不,这次是瑞比。她喜欢收集从各国寄来的明信片。” “好吧,只好帮你一点忙。”她大笔一挥,一下就写好几张,上头除了收件人姓名不同,每张内容都是“以玆纪念”四个字。 “好极了,简洁有力。”他扬唇接过,帮它们贴上邮票。 “让我来贴好了。你要不要再检查一次行李,看有没有漏带什么?” “没关系,还有时间,不急。”他动作慢条斯理,还轻轻哼着歌。 也许是出于一种不自觉,他们都表现得分外悠哉;中午时,吃饭吃得特别慢,说话说得特别多,时间却过得特别快…… 该来的总要来。下午,一通电话打来通知:“我现在要出发了,二十分钟后在你家楼下见喽。”是讲好要开车来接她的吕姐。 舞会开始前,她们得先到场为演讲做准备,算起来,比他要更早出发。 他送她到门边,帮她拉紧罩在礼服外的风衣,蓦地挑眉。“你扣子扣错了。” 她一愣,低头看。“真的?” “假的。”他打趣,笑着帮她解开重扣。 她盯着他仔细的动作,忍不住说:“我……”忽又歇止。 “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想先跟你说声,一路顺风。” 弄好了,他抬起头,对她微笑。“等我的电话。” “嗯。”她点点头。“那……我走了。” “Bye。” 道别过,该走了吧,脚却还是扎根似的,不肯动。她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破功,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他,在他怀里闷闷地说:“这真是太蠢了……”是他要远行,却是他先送别自己。她后悔起来。“还是该想办法送你去机场的。” 她是不是太夸张了?像是从出生以来没分开过,这么的舍不得他。也许是因为,她还被一件说不出口的事困扰着,浮躁着,不确定着…… “放心吧,我一个人不会迷路的。”摸摸她的发梢,他用轻松的语气笑道。 其实,要说舍不得,他哪里会比她少。 已经太习惯,工作累时,一出房门,见她窝在沙发上,埋头做自己的事;肚子饿时,跟她一起决定要上哪吃饭;排练时,有她在旁担任观众;遇到瓶颈时,与她同在大富翁中嬉戏……老天,想着想着,他怀疑自己受得了这样久别。 “我……”她抬头仰望他,揪着他的衣服,显得有点彷徨。 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要自己理智点,这时候,他该帮着消除她的不安,不能连自己也陷了进去。“要乖乖的,三餐按时吃,知道吗?” “……这是我要说的话吧?”她瞪他一眼。 他低低地笑,伸手碰触她的脸颊,然后,低下脸,亲吻她。 舍不得,就深深吻别吧,分隔两地也不要紧,因为距离不足以拆散他们。 送走了她,回到屋内,他将行李提到门边,再到桌旁坐下,距出发还有点时间,做什么好?见到桌上还有几张剩下的明信片,他心念一动,抽了一张来写。 时间很快到了,离开前,他从容地回顾这段日子的住处。 这个住一人都嫌举步维艰的斗室,他真的跟她一起挤了这么久?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糟。瞥眼那张单人床,想到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心里还暖暖的……唉,他笑自己,突然这样善感,不嫌太滥情吗? 到楼下搭车出发,到了机场,他拖着行李,正要到柜台前排队,准备che,不期然听到一声叫唤:“聂团长?!聂团长!” 意外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面熟的男人挥手走来……是尼克! “聂团长,哇……真的是你?太巧了!”尼克惊叹。 “你也要离开纽约?”聂鸣锋也不无讶异。 “我也是今天飞机要去温哥华。唉,都怪我请假,不然薇霓就能来送你了。” 见他满脸自责,聂鸣锋有点好笑。“别放在心上,跟你没关系。” “不,我是真的很抱歉。”尼克搔搔头,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因为你跟薇霓……嗯,我是说……你们还好吧?” “什么意思?”聂鸣锋奇怪地问。 尼克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喔……没事就好。”天哪,他好像干了蠢事。“哈哈、哈哈哈……是我无聊想太多了……” 对方却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凛容要求:“抱歉,能不能请你说清楚点?” “哈,没什么啦。”在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下,马虎眼打不出来,尼克只得硬着头皮吐露:“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昨天我问薇霓,她毕业以后,是不是要回台湾,她说她还没决定,所以我……呃,一时有点想偏了。” 什么?!聂鸣锋心头一震。“她这么说?” 惨了,他真的不知情!尼克脸都僵掉了,狂打哈哈。“也不是……我想她是为了应付我,所以随口说的……我问题太多,那时才被阿姨骂过哩……” 他自个儿急得冒汗,聂鸣锋却只颔首说:“谢谢你告诉我。” 咦!他很冷静嘛。尼克愣愣瞧他,大感意外,随即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差点以为自己多嘴闯了大祸。“哈、哈……那……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太尴尬了,待不下去,尼克告辞。“祝你一路顺风。” 别过尼克,聂鸣锋排入列队,随着时间分秒过去,脸色慢慢变得严峻。怎么了?他问自己,为何这般心神不宁?是不是终究无法不去在意尼克的话…… “你们还好吧?” 想到尼克一开始的问句,是以为他们吵架了吧?问题是,他们没有吵架,她压根没跟他提过这件事,甚至,他们才刚刚热烈吻别。 或者,真如尼克所说,她只是随口说说,用不着当真? 昨天……有发生什么事吗?不,昨天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然而他不会忘记,昨天的前一天,正是他跟她坦白一切的日子…… 仿彿被人猛地狠狠掐住脖子,他喉头干涩,莫名发慌。 “先生?先生?”身后有人喊他。“能不能请你跟上队伍?”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跟前一人之间已隔一大截空位,连忙拉着行李前行,每走一步,思绪如梭。他想起来,不久前,在门口,她几番欲言又止的异样,当时只以为她是为离别而不安,难道另有隐情? 回忆那一天,他在她面前摊开真相,她表现出愤怒,但是……只有这样而已吗?他心头一凛。 她倔强,她好强,不服输来自强烈的自尊心,当她晓得,当初他一改前态、接受她自荐的真正原因,心里怎会不受打击、不气沮…… 痛悔自己竟轻忽此节,他立刻找出手机打给她,她却没开机。 “先生?”身后的人又喊他,这次多了几分不耐。“轮到你了。” 无暇回头,他一手拉行李走到柜台,一手仍持手机,不死心地又拨号。该死,快接通啊,他握紧手机,心头焦灼,太需要跟她说话…… “先生,请给我你的护照和机票。”服务员的指示传来,他定了定神。 冷静点,焦虑于事无补,目前他什么也不能做,不是吗?电话不会永远打不通,真没办法,就等回到台湾再说吧。 镇定下来,他收起手机,吁了口气,递出备妥的证件,等待服务员为自己处理,只是,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夜色下,城市的另一角,另一人的眉头,直到现在才松开。 刚从充当舞会会场的礼堂溜出来,丁薇霓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摸摸发红的脚跟,唉,好痛……这双新鞋,试穿时没发现材质很硬,方才一阵走动下来,都快把脚磨破了。她索性拔下鞋,放在身旁地上。 真烦哪,要不是等会儿的闭幕,吕姐还得致词,她早就走了。 无奈地趴靠窗边,她仰望夜空;今天乌云多,看不清星星,伸手握住胸前他送的项练,垂眸凝视那颗唯一的星星,她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几点了,他搭的飞机,应该快起飞了吧?没有手表,她回身找出手机,一开机,像是计画好了一样,手机立刻响了,她愣了几秒接起。 “喂?” “薇霓,怎么没开机。”是他,听起来像是找她很久了。 “刚刚有演讲,不能开机。”忍住离别的怅然,她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在等登机,很无聊,所以想找我聊天是不是?” 彼端停顿片刻,传来一句意外之语。“刚才,我在机场遇到尼克。” 她一怔。“哦?这么巧……”他的语调怎么听来沉沉的?她莫名有点忐忑。 “薇霓。”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很是严肃。“我问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尼克告诉我,你还没决定将来要不要回台湾,这是真的吗?” 什么?!她大吃一惊,心脏狠狠一跳。 这个尼克!怎么也没想到,那家伙会大嘴巴跟他说这些,太措手不及,她握紧手机,喉头梗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明。 “你还在学校吧?”他忽地改口问。“学校哪里?” “二楼的多媒体教室——”等一下,难道他想从机场过来?不不,这怎么可能,她自觉荒谬,却听到砰砰砰砰……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什么?她惊骇瞪着前方的门,砰一声,有人用力推门而入—— “感谢上帝,有人在!”见到她,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大喜过望,急急问:“有人跟我说洗手间在走廊底,我到处都找不到,请问你知道在哪吗?” “是在对侧的那条走廊底。” “多谢!”跟来时一样匆忙,男子提裤闪人,显然很内急。 傻傻望着再次被关上的门,好半天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哦,真是太可笑了……她耳根发热,微窘地喃喃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立体声的回问,简直像从背后传来,她猛然回头,见到敞开的后门边站的人影,这下真的惊呆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活似见鬼。 “小心!”来人对她发出警告,却已太迟。 乓一声,她闻声低头,才发现自己连手机掉了也没知觉。他抢上前,捡起她的手机,蹙眉查看有没有摔坏,但此时此刻,那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你、你……你真的来了?!”她不可思议地扬声,忍不住揉揉眼睛。 他看着她好几秒,仿佛也在确定这件事,随即扯扯唇,说道:“没错,我真的来了。”他凛容问:“我想当面跟你问清楚,尼克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呃……”她低下头,支吾道:“我是有在考虑……” “为什么?”听她亲口证实,比听别人说更来得震撼,他胸口郁闷,眼神沉重,眉宇深锁。“是不是跟我认识你哥有关?” 她沉默一会儿,闷闷低语:“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不可能有机会跟轻风舞团合作——” “为什么这么低估自己?”他打断她的话。 他下颚紧绷,自责先前没把事情处理好,只顾担心自己,没顾虑她的感受,因而伤了她的自信。 她会不会误以为……轻风舞团其实从来不需要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初,我的确是因为你哥哥的缘故,改变主意给你机会;但是,如果你一无可取,我也不可能起用你。”说到这,他简直恼火,恼她竟一次把他们俩都看扁。“你该了解我的。如果你有所怀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就这样自顾自想着不回去——” “慢着、慢着……你是不是误会了?”她睁大眼,终于发现哪个环节出错,天哪……好夸张!她笑出来。“我没打算不回去,只是在考虑晚点回去。读完研究所后,我想办实习签证,留在这再工作一年,增加经验。” ……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这个计画?” “因为我还在打听和规画,没完全决定……我想等有结果再告诉你。” “这种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他眉峰一皱。 “我没有要瞒你,只是……”她顿了顿,拨拨刘海,小声咕哝:“想也知道,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叫我留下吧,就像你以前叫我来这里一样……” “毫不犹豫?你是这样认为的?” 他倏然变得冷峻的眼神使她僵住。“我只是想等一切确定再说……” “所以,你打算自己决定了再告诉我;所以,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却从别人那里得知?”他每说一句,声音就下沉一阶,那样的沉重,教她呼吸困难。“在机场,我che到一半,匆匆折返,觉得自己太疯狂,又担心你是怎么想的,认为不管怎样,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你分别。但是现在,我很生气……你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不是的!”她慌了。对啊,他一定很难堪,特地赶回来,发现是一场误会,她还过分地笑他……她后悔死了,心脏紧缩,连忙解释:“我的意思不是你很无情,只是……你总是可以果断地做出明智的决定,即使我也认同,还是会矛盾地觉得失望……这样……太幼稚了……” 她六神无主,焦急地把本来不欲人知的原因一古脑儿说给他听:“我……没办法像你那么坚定……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才想帮自己心理建设——” “你错了。”他打断她,双手环胸睇视她。“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以前或现在,对于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分离,我从来都不是毫不犹豫。” 字字铿锵,响在耳中,使她微怔,脑海一片空白。 那反应使他更加恼怒。“结果,你果然是把我想得很无情。” 她震住,他隔空传来的怒意,教她惶恐;他森然的语气,教她心慌。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气,却是第一次让她如此恐惧,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冰冷,让她跟着发冷,害怕稍一不慎,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不……”她揪住他手臂,想要解释,喉咙却似卡住,吐不出话,又或许因为说什么仿佛都不对。“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看她急得整张脸都白了,声音发颤,模样无助,害他顿时心软了。 唉!怎么这么不争气,就是见不得她难受?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低咒一句,他伸臂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耳边叹道:“拜托,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东西?木头还是铁块?” 说什么他总是可以果断地做出明智的决定,他该感谢她这么看得起自己吗?“你也真是把我想得太决断、太了不起了。听着,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也许我比你善于收敛情绪,但藏起来,不代表就不存在。” 将她放开些,他望着她的眼睛,无奈地说:“明知什么对你才最好,又无法不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也有我的挣扎,只是不愿给你看到,担心一旦流露,会控制不了自己,被私情左右。你说,这算什么果断?” 这番肺腑之言,听得她错愕,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他也跟自己一样,为了对方而暗自烦恼。看着他此时困扰的表情,心房被剧烈撼动,她眼眶发热,揪着他,忍不住有点激动。“我真的没有觉得你无情……相反的,我觉得你很好……好得……好得不得了。” 太多太多感情想表达,最后依然口拙,但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她只知道,自己很爱很爱这个男人,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她话里的真诚使他笑了。“很好,我接受这个说法。”满意地点点头,长臂亲密地圈紧她的腰。“这次就原谅你了,以后不可再犯。” 她抱紧他,心发烫,情满溢。想到他先前的自白,这个男人,总是不动声色地为她着想,用最深思熟虑的方式,守护她、爱惜她。 而她却是把他想得过分理智,是不是在无形中造成了他的压力? 想到这,她胸口一紧,感到内疚。而且这一次,她还……“对不起,还害你错过飞机。”虽然那是桩意外,毕竟也是她间接造成的。 “大家都有错。”他笑叹:“谁教我们各自隐瞒烦恼,才会造成误解。” “你……为什么会误解?”她抬头看他,有点迷惘,还没能充分理解。 “我担心你误以为,轻风舞团从来不需要你,所以干脆不回来了。” 他面色一肃,向她确认:“告诉我,你没这样想过吧?” 她沉默几秒,这……该怎么说?“‘从来不需要’是没想过,但是……更没想过是‘一直很需要’。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不可能有机会跟轻风舞团合作,即使最后通过你的考试,自己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是你决定多留一年的原因?”他恍然大悟。 她点头。“这里的环境比较健全,而且待在吕姐身边,可以学到很多剧场服装设计的知识,我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提升自己的能力。因为我希望,自己对轻风舞团来说,不是差强人意、可有可无,而是……不可或缺。”说到这,她双目炯炯,斗志昂扬。“你可以笑我大言不惭,不过我是认真的。” 知悉内情后,她沮丧过、迷惑过,却没想过要放弃。她想,哥哥虽然离开了,可能始终没放心过她,所以留下线索,让她找到了这个男人。 而她怎能放弃呢?她绝不甘心,绝不认输,绝不辜负这个宝贵机会,因为,加入他的舞台,是她最初的心愿,也是她最终的梦想。 “我明白,在工作表现上,自己还不够成熟……你年纪比我长,资历比我深,在你眼里,我尚且稚嫩,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不过你要记住,我是不会永远落后的,现阶段,你可以暂时走在我前面,总有一天,我会教你刮目相看。” 她很有骨气地对他下挑战书,他凝目注视她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气魄!他真喜欢她这个表情。 怎会给忘了呢?他亲爱的阿缇米丝,倔强而好胜的月亮女神啊,即使遭到打击,也不会一蹶不振,反而愈战愈勇。 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他埋在她颈窝,想到自己先前的穷紧张,唉,真丢脸。他嗓音微哑地说:“这次真的被你吓坏了。” “我才被你吓坏了,这么神出鬼没……”回想他方才的话,也就是说,他打手机给自己时,人就已经在学校了?“你的行李呢?” “我在会场碰到吕姐,寄放在她那。”他嘴角微扬。“她说,她到处找不到你,猜你一定是嫌人多很烦,趁乱躲了起来,叫我到处找找。” “我哪有躲起来。”她嘀咕。“只是在这休息一下,时间到了自然会回去。” “怎么没穿鞋?”他注意到她打着赤脚。 “唉,别提了……那双鞋穿起来很不舒服,把脚磨得好痛。” “你的脚还好吗?”他放开她,垂眸打量。 她摇摇头。“没事,只是脚底有点冷而已。” 听她一说,他才想到,室外气温零下,这教室又没开暖气,地板必定冰凉,眉头一皱,二话不说,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放坐身后窗台上。 “没有那么严重啦……”他的小题大作,使她噗哧一笑。 窗边月下,她含着笑意,穿着礼服,裸着双足,像个精灵,令他怦然心动,神魂颠倒,忍不住拉起她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 她对轻风舞团很用心,他很感动,甚至有点吃味了。看看她,就这样决定把男友晾在台湾,分离的期限多加一年,岂不更相思难耐? “有件事,我原本想等你回台湾再说……”唉,是爱让人不理智,他不管那么多了,现在就要执行计划——“回台湾以后,你愿意嫁给我吗?” 提出了这载有一生重量的请求,他凝望着她,屏息的等待持续不到一秒,几乎是立即的,她做出反应,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双手揽住他脖子,扑入他怀中! 他向她求婚?她没听错吗?不是妄想吧?他真的向她求婚! 那时候,她的小飞侠送了她一颗星星,她以为那就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了,没想到,他现在的求婚,竟让她觉得比收到星星还浪漫一百倍、一千倍—— 心脏跳着热情激烈的探戈,情绪激动得眼眶发热,天哪天哪!怎么办……好像这辈子从没如此惊喜过,紧抱着他,她幸福得就快死掉了! 有谁可以回答,一个人,一天到底能够承受多少感动? 不管怎样,至少她都得再有一次,就在回到家,见到明信片上的留言时。 薇霓: 还有一个钟头,我将出发前往机场。 刚才,提行李到门边时,又不小心撞倒一叠书,这地方实在太小,住来窘迫;不过我又很心机地想,这样也好,不会使你眷恋,以后可以愉快地说走就走。 见到你放在书下压平的那两张门票,猜猜看,我又想到什么? 我想到,我的服装设计师说过,有朝一日,当我要再次参与演出,她要为我设计舞服,这个约定,我一直放在心上,希望她也不会忘记。 就让我省略了再见,在台湾,等你回来。 尾声 两年多后。 亲爱的小熊维尼,欢迎回到百亩森林。 桃园中正机场,出口大厅,大幅看板被人高举着,斗大标语,鲜艳背景,充满爆发力的设计,在一片简陋的白纸黑字中,分外惹人注目和发噱。 那是什么鬼东西?刚推着行李走出来的女人脚步一顿,眼睛微瞪,嘴巴抿成一直线,上前相认的意愿被秒杀。 “维尼!维尼!维尼!我们在这——”没有机会进退两难,不幸地,小虎先一步发现她,放低看板跳起来,兴奋地朝她挥手大叫。 感到四射而至的视线,她脸部僵凝,天哪……这人就不能低调一点吗? 别说是她,小虎身边的人也受不了了。 “安静。”聂鸣锋命令一声,然后抛下他,去迎接来人。 “欢迎回来。”他笑道,从丁薇霓那接手行李推车。 她凝目望他,喜悦的心情,让长程飞行的疲惫霎时一扫而空。 这两年多里,他抽空去纽约探望过她几次,短暂的停留,弥足珍贵。不过这一次,他们终于不用再分离,怎能不令人雀跃万分? 联络了驴子将车开来,回程换聂鸣锋驾驶。 途中,驴子高兴地想跟丁薇霓叙旧,但因很久不见,有点紧张,结巴道:“对、对不起,我本来也想进去接你,可是我……我……”她重度沮丧地捣住脸。“我实在没有勇气拿那个看板……” “呵呵,乖,不怕不怕,维尼不会介意的啦!我们都知道你很害羞。”小虎环住驴子肩头轻拍,看来这些年来功力更进,对于怎么安抚她是驾轻就熟。 到了餐厅,进入包厢,经过一番热烈欢迎,大伙情绪高涨,举团欢腾。 酒酣耳热,眼见团员们一如往常,笑闹到缺乏形象的鬼德性,聂鸣锋对身旁的丁薇霓叹道:“看样子,这些家伙又只是找个名目狂欢而已。” “谁说的!”不巧被小虎听到,他气鼓鼓说:“团长,你太瞧不起人了。如果只想找个名目,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各位,你们说对不对!” “不对!”大家异口同声,哈哈大笑。 “赞,有默契!”小虎跟着捧腹。“趁今天这么高兴,干脆来个喜上加喜吧!所有人竖直耳朵听好了,本虎郑重宣布——”故意顿了几秒,跟着扯开喉咙高喊:“我跟驴子——决、定、要、订、婚、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致停格,空气凝结五秒以后,哄堂大笑。 立刻有人闹他:“骗肖,我们的驴子这么可爱,哪会那么想不开!” “哎唷,不是啦,是因为小虎喝醉了,所以我们听错了,哈哈哈哈!” 有人想向女主角求证,却赫然发现:“喂,驴子已经醉倒在旁边了,小虎你是不是故意挑这时机说啊?感觉很可疑喔。” “你、你们……”小虎嘴唇颤抖,虎目含泪,啪一声,一拍桌子站起来,颤巍巍举起手上的啤酒杯。“好哥儿们!想不到你们这批匪类这么为驴子着想,我实在太感动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到时候早点到啊,混蛋!” 一时间,干杯声,鼓掌声,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落,快把屋顶掀了。 “闹成这样,真不像话。”聂鸣锋摇头笑叹。 丁薇霓闻讯,很是惊讶,小虎跟驴子要订婚了?想想倒也不奇怪,他们交往的时间比她跟聂鸣锋还久……想到这,她不觉偷瞄身旁的男人。 “回台湾以后,你愿意嫁给我吗?” 在听别人宣布喜讯时,她不禁也想起了他的求婚……不,她有点脸热地想,应该说是,她从来没忘记过…… “怎么了?”察觉她的视线,他回头看向她。 “没什么。”她顾左右而言它:“只是有点奇怪,大家居然一点都没变。” “变了才叫奇怪。”他耸耸肩,显得很放弃。 那倒是,她笑想。其实真正奇怪的是,分明不喜欢这种场合,此刻她却有种久违感,仿佛就是要经过这样热闹的仪式,才算是回到了轻风舞团…… “加酒加酒!准新郎官,要把酒量练好点,才不会在婚礼上被灌醉啊。” “来呀虎老弟,一口气呼干啦,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肚量’!” ……不过,这热闹,似乎也略嫌过火了。 “我去洗手间。”顺便透透气。 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回来时,见聂鸣锋伫立门外,她一怔。“怎么了?” 他微笑走向她,握住她手臂,轻轻一使劲,将她拉入怀中。“刚才在机场,我就一直想这么做……”他又说了一次:“欢迎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拥抱很热情,她脸红心跳,心情有点激动,满满的开心和感动,想紧紧回拥住他,又怕羞地担心有人出来会撞见,顿时有点无措。 “我有个提议。”像是感应她的心思,他用一种低沉悦耳、充满魅惑的声音,对她耳语:“想不想跟我一块私奔?” 咦?他的吐息温热她的耳朵,这一刻,不知怎地,她想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故事桥段,小飞侠引诱温蒂跟他走,而她也跟温蒂一样,心动又犹豫…… “可是就这样走了……好吗?” “不怕。他们已经找到新名目了。”隔着门板都听得到糗小虎的道喜声。 的确,依这种亢奋,就算有只台湾黑熊混入包厢,可能都没几人会发觉,少两个人算不了什么,问题是……“你不在的话,他们疯过头怎么办?” “放心,有个最可靠的秩序纠察今天也在。” “啊,瑞比!”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人物。 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有人传简讯来,他读完,将内容秀给她看: 我会善后。 呵,好个瑞比,不仅机灵,还很善解人意啊。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见到同样的笑意。 天时地利人和,还等什么?溜!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白底黑字,上面的大字是“轻风舞团”,下面的小字是“轻风舞蹈工作室”。 阔别经年,这块招牌也一点没变,还是这样平凡无奇。 站在招牌下,丁薇霓仰望它,不说话,用眼睛问候这位朋友,老朋友。 这段情谊,该从哪里说起呢?不知不觉间,似乎已是个可以用“很久以前”开头的故事了:很久以前,她来到这里,期间一度离开,而今再次回归。 这里,是她的起点,也是她的终点。 “薇霓?”开了锁进屋的聂鸣锋,发现她站在门边不动,唤她一声,嘴角有点似笑非笑。“怎么了,是不是有点近乡情怯?” “……聂团长。”她这样正式地称呼他,抬头挺胸,语气慎重。“我刚从纽约回到台湾,在纽约,我顺利念完了服装设计的研究所,并有多年实务经验。现在回来,我希望可以担任贵团的服装设计师,请你务必给我这个机会。” 他颇意外,大笑一声,摸着下巴说:“嗯,好吧。进来,我给你面试。” 她举步入内,关上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先到会客室等我。” 哦,好怀念的一句话。她笑了,见他回到他办公室内,仿彿真去做什么准备,心中好奇,索性照他所说,到会客室内等候。 过了一会儿,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他走进来,手上拿着…… “大富翁?”她微愕,噗哧一笑。“这难道是新增的面试项目之一?” “可以这么说。”他俐落地将纸板地图铺在桌面。 那她是势在必得了。她牵起嘴角,主动起身帮忙,放好骰子,伸手到纸盒中,要拿自己从前惯用的棋子,不意被他握住手腕。 “棋子在我这。来……”他将之放入她掌心。“拿好了。” ……咦?“这是什么棋子?我怎么从没看过……” 它极美丽,在掌心一闪一闪,像颗星星,璀璨夺目,令人心悸。 “它不是用看的,是用戴的。”他微笑望她。“愿意让我帮你戴上吗?” “慢着、慢着……这步棋太重要了,我得想想该怎么走。”她故作沉思。 “不如这样吧。”他一手举起一张纸卡,反面向她。“机会还是命运?” 他连这都准备好了?她诧笑。“这两张卡的内容,是不是一模一样?” “当然不一样。” “真的?” “真的。” “好……那,我选‘命运’。”说完,她从他手上抽走那张命运卡,翻过来一看,上面贴的便利贴上,写的是句英文—— Say yes. “看来有结果了。”他笑着对她掀掀眉,执起她的手,为她戴上那枚钻戒。 圈在指上的银环,有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的,感动她。这美丽的棋子,成了她的专属,从今以后,他们将同在这人生地图上,毕生嬉戏。 而感动之余,她仍不免纳闷:“你算好了我会选‘命运’吗?” “怎么可能。”他敛容,严肃道:“是命运如此。” 他会突然变成宿命论者?怎么可能。 太好奇了,在他要将另一张纸卡收起时,她趁其不备,夹手抽走,翻过来一看,满以为会是相同的内容,没想到—— “你这个人,实在是……”她抱臂瞪他。“既狡猾,又邪恶,而且不正派!” “这件事,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他大笑,伸出左手拥住她,右手与她戴戒的手十指紧扣,脸庞亲密地贴近她,低低地说:“所以别说那么多了……” 改用吻的吧,我亲爱的新娘。 命运——Say yes. 机会——Don"t say no. 【全书完】 后记 哈啰,好久不见,大家还好吗? 很久没出书了,希望大家还没把我忘得太干净。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除了日常的忙碌以外,所有可以用来写稿的闲暇,我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写这个故事。 因为写到超过一半,我才赫然发现,两个主角的个性大有问题。(默) 因为看不开,我硬要来个大搬风,最后却变成几乎全部重写。(再默) 结果,修稿的时间比写稿还长,删掉的部分比留下的还多。 结果,这个故事跟一开始的设定,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唉。这冗长的过程要全写出来,会是一个比陨石还恐怖的故事,所以就让我们从这里跳过,来聊聊我在写故事时,意外找到的一些有趣资料吧。 说到小熊维尼,大多数的印象都是迪士尼改拍的卡通版。最初小熊维尼的故事,其实是英国作家A.A.Milne讲给儿子克立斯多福·罗宾(在故事里是维尼的人类朋友)听的床边故事,没想到发表后大受欢迎,红透半边天。 故事的主角小熊维尼和其他角色,是Milne根据他儿子的五只玩具布偶和生活周遭的动物为蓝本创造出来的。 1987年,这五只布偶(小熊维尼、驴子屹耳、小猪、袋鼠妈妈、跳跳虎)被捐给纽约市立图书馆(Donnell Library ter),开放参观。 1998年,一名英国议员指称,这五只布偶看起来“非常不快乐”,因为它们想回家,因此提议该将它们送返英国。被此举惹火的纽约市长反驳说,它们来到美国展开了全新生活,是成功移民的最佳范例!看到这则新闻时,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这件听来颇为荒谬的事,可是差点引发了英美的外交战争呢。 当然喽,小熊维尼和它的伙伴们,最后还是好端端地留在移民地,喜欢小熊维尼的朋友,有机会去纽约的话,不妨去亲眼瞧瞧本尊。 最近我也梦想着去纽约,不是为了看小熊维尼,而是想去看迪士尼即将在百老汇上映的音乐剧《小美人鱼》,改编自迪士尼经典卡通。嘿,偷偷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小飞侠》的卡通,可是爱死《小美人鱼》了! 大眼睛,红头发,活泼充满朝气,人美,歌声更美,光这几点就够把儿时的我迷得团团转(根本把王子的锋头抢光了)。当时涂鸦本里满满是人鱼倩影,看卡通时,明明听不懂人家在唱什么,还硬要跟着咿咿啊啊的哼,玩办家家酒时,坚持一定要扮美人鱼,然后堂弟就扮他的樵夫(别问我这是什么怪故事)。 长大后,重新回味《小美人鱼》,才发现里头的歌曲不但动听,歌词也写得非常棒,虽然剧情简单,我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现在要被改成音乐剧,可以听到现场演唱,想必非常过瘾;除此之外,最让我好奇的,就是制作团队要怎么诠释反派海巫婆变成巨无霸,最后又变成章鱼烧的精彩部分,哈哈。 近年来,迪士尼热中于制作经典卡通的续集,《小美人鱼2》也顺势推出。看过预告片后,我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去看。打击一,小美人鱼的女儿长得像爸爸(Why——);打击二,青春可爱的小美人鱼居然变成妈妈级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无法接受啊。在我心中,观众可以长大,故事里的主角却万万不行! 所以,每当完成一个故事,它的时间就会在我脑中停止,沉浸在“从此以后幸福快乐”的美好余韵里……什么?太老套了?呿!也不想想我被折磨成这样,你们还不幸福快乐,那我卡稿是卡心酸的啊? 在此,要深深感谢在这段暗无天日、惨无人道的卡稿岁月里,帮我打气、跟我讨论、给我建议又听我诉苦的友人夏和亲亲妹子;男女主角折磨我,我就转而折磨你们,苦了你们了,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个故事,真的。 当然,也要感谢愿意出版这个故事的飞田文化,以及愿意看这本书的读者你。 终于搞定这个让我痛苦了将近一年的噩梦,接下来,我要去玩、新、稿、啦!耶比—— P.S.虽状可能没什么人感兴趣,不过还是提一下好了。故事里,驴子小姐当机时说出的那一大串0和1,转成文字是“sorry”这个单字,这纯粹是作者本人的小小恶趣味而已,呵呵。 ※以下是宣传: 欢迎来我网路上的家坐坐! http://.autumn-wind. 或者可以从飞田文化网站上的好站连结区点选【醉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