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犯》 胖子(Woo18) 七月盛夏。 高叁十班是重点班,和高叁其他叁个重点班以及高一、高二的重点班单独安排在一栋教学楼里。 陆沉沉搬着箱子从二班所在的普通班教学楼里出来,再到十班报道,才用了五分钟。 一中是A市有名的重点高中,重点高中当然没有暑假,现在不过是7月下旬,学生们就被学校叫回来学习,美其名曰说是自愿补习,教育局为了升学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学校最不欢迎她这种走后门进来的转班生,二叔为了把她弄进十班颇费了些心思。 外头太阳很毒,抱着一箱子书,陆沉沉手臂发酸,眼睫上流过的汗水迷了眼睛,她干脆闭起一只眼,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旁。 搂搂抱抱的程沁和叶峥没有注意到她,两个人黏糊在一起调笑着走远。 陆沉沉出一颗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晒得有些中暑,她眼前黑了好一阵子,脑神经抽搐了两下,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但再疼,她还是死死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眼睛都没眨一下。 大夏天贴那么紧。 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默腹诽。 看起来就像两根油条一样。 油条迟早都是要下油锅。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微微一震,陆沉沉把箱子放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上去掏出手机。 信息简单,叁言两语,来自闺蜜余霁。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陆沉沉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静了好一会,默默把手机放了回去。 * 十班的班主任姓杨,是个四十出头的温和男人,带着金丝框眼镜,眼神清明,笑起来的时候像尊弥勒佛,每条皱纹都带着慈祥。 陆沉沉抱着箱子进门的时候他正在看桌上一沓的成绩表,神色认真,眉头微蹙。 陆沉沉斜眼看过去,不巧,第一张就是她的。 十班是重点班,陆沉沉成绩在普通班里还算不错,放重点班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下游,因为她有点偏科,而且本质上并不热爱学习。 老杨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 “陆同学,你知道老师平时都爱听什么吗?”老杨一脸痛心。 陆沉沉站定,淡淡道:“不知道。”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 老杨:“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老杨叹口气,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眼镜边,“因为要教育自己慈悲为怀。” “……” 老杨叹息:“你们啊——” 陆沉沉敏感地抓住老杨字眼中那个“你们”,有一瞬间的疑惑,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办公室门口就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报告!” 老杨的战火瞬间转移,伸手抽过一沓成绩单中的第二张就给拍在桌子上。 啪的一下,掷地有声。 “周恪一你给我过来!” 一个庞大的阴影缓缓凑近陆沉沉,伴随着有些厚重的脚步声,陆沉沉的身旁出现了一个面积有些“壮硕”的阴影。 收┆藏┆更┋多┇小┊说:⒙(Woo18.) 同学 陆沉沉没有回头,她的目光完全被桌上的成绩表吸引了。 成绩表以折线图形式呈现,几道折线甚至有好几点接近重合。折线图旁边是小小的列表,表内是高二下学期期末成绩,包括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在表格最下面是年级排名,一个黑色大写加粗的“9”,不醒目,但刺眼。 “周恪一,你看到你这成绩了吗!”老杨拎着薄薄的纸,脸色难看,“你和我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想法?你是打算参加残奥会吗跛脚成这样!还是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人应。 身边呼吸声浓重。 陆沉沉侧眼,余光瞄到校服的一角。 黑白相间的运动款,尺寸偏大,一般来讲同学们订的都是M或者L,少有的抽条较快的男生会穿XL。 她预估,身边这件大概是XXXL。 “周恪一,问你呢,别装哑巴!” 身旁终于冒出来一声低沉干净的嗓音:“我对你没意见。” 陆沉沉一愣。 真好听。 如山涧月色下的清泉涌动,清澈明朗,又带了点儿夏日午后的慵懒,滑过耳畔引起心尖阵阵酥麻。 那个时候还没有关于“低音炮”的概念,陆沉沉却觉得这是听到过的所有声音里辨识度最高,最让她无法忘记的一种,光是听听就有一种浑身过电的感觉。 她起了好奇,再侧了侧身子,悄悄抬起头望了眼,想窥探一下声音主人的面貌。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办公桌边缘,男生懒懒散散地站着,嘴唇微微翘着,眼神在周遭游移,看起来既乖巧又漫不经心。 大半个身子,差点把陆沉沉的去路挡住。 …… 和那把嗓子不匹配到了极点,这是一副被上帝关上门的身材。 “你少来,你觉得你这成绩能看吗!”老杨气得哆嗦。 周恪一伸出手,抽出自己的成绩表,翻了两下,说:“还算能吧。” 老杨:“能什么能?你最能!” 周恪一折了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眯着眼,像没有什么脾气似的:“你别气了,我下次继续努力。” 老杨一口气没顺上来,又生生憋了下去。 半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挥挥手,“迟早被你气死,你说你,明明其他理科成绩都不错,怎么就……算了算了,把你新同桌先带回去吧。” 周恪一像是才发现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懵懵地转头,陆沉沉总算看到了他的脸。 摸着良心讲一句,只看五官的话,算是清秀的。 脸庞意外的很白净,没有痘痘,皮肤细腻得过分,办公室惨白的灯光打在头顶,他的脸上一个毛孔都看不出来。 而那双眼睛更是,瞳孔很黑,但眼神清亮,望着陆沉沉的时候微微一怔。 陆沉沉配合着,挤出一个略显生硬与敷衍的笑。 周恪一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回应她的笑容,也没有说话。 长达五秒的时间里,他们彼此都是沉默的。 五秒后,老杨怒其不争,拍了下卷子,飞尘四起。 “我说周恪一,你别搞得像没见过美女一样行不行?!” 震惊四座。 周恪一猛然回过神,低下头没有说话。 老杨怒其不争:“带走带走。” 顿了下,加上一句:“你俩好好学习,相互促进。” 陆沉沉抬起眼,静静看着周恪一。 他把成绩表卷了卷放进口袋,瞥了眼她脚底下的箱子,弯下腰准备搬起来。 校服撑得鼓裹,条纹紧贴脊背,像马上就能裂开。 周恪一抱起箱子,对陆沉沉说:“我们走吧。” 这声音。 陆沉沉恍惚着,觉得自己闭上眼睛就能溺死在他的沙哑磁性里。 她点点头,转身跟着他走出办公室。 拐进十班门口,周恪一走到教室最后角落的一个位子,两张桌子紧紧挨在一块儿,其中一张上放着乱七八糟的各种书籍。 他弯腰,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扫到另一张桌子桌洞里,腾出地方来,超大号的校服因为他这个动作显出他宽阔的肩膀。 坐在前排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精瘦精瘦的男生,听到声音回头,见着陆沉沉,眼底一亮,挑着眉说:“哎呦这哪儿来的漂亮妹妹?” “曾一帆你瞎叫什么?”旁边一个女声响起。 曾一帆的女同桌转过头,看到陆沉沉,惊了一下。 “哎,还真是个漂亮妹妹。” 陆沉沉朝他们笑笑,简单地说:“陆沉沉,陆地的陆,沉睡的沉。” “我叫任晴雯。”女孩也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任性的任,晴雯就是《红楼梦》里的晴雯。” 说完又拍拍那个男生:“这是曾一帆。” 陆沉沉点点头,心想他俩可真有意思。 周恪一腾出地方后,她把箱子挪了进去,最后一排空间大,手脚也舒展得开。 “你、你是陆沉沉?”曾一帆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卧槽,陆沉沉?!我没看错吧!卧槽!活的——” 任晴雯一拍他后背,“你够了啊。” 曾一帆哇哇大叫,“我就看看都不行啊!” 任晴雯冷笑一下,伸手要拧他耳朵。 曾一帆保命为上,不情不愿地转了回去。 任晴雯不动声色地瞄了陆沉沉两眼,垂下眼,若无其事地也转过身去。 陆沉沉皱起眉头。 她看懂了任晴雯眼里的意味,那种眼神她熟悉到不行。 从小到大,在很多同性的眼里她都读到过的,若有似无的敌意。 她和曾一帆…… 陆沉沉笑了笑。 自习课铃响了。 曾一帆趁着没老师,低头悄悄用手机发消息,恨不得把校花坐到自己后桌的这件事美化成校花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广而告之。 好基友很快回信息:真是本人,有传说中那么好看么?和照片差别大不大? 曾一帆回:差别不大!真好看,特么我今天感觉卷子都能多做两张。 基友:啧啧,羡慕,光是看着就够养眼的。诶你别说,我刚听到的一消息,说她和男朋友前阵子才分手。 曾一帆张大嘴,回:真的假的? 基友:真到不能再真,听人说是她男朋友劈腿了,她本来不是和她男人同班的吗,眼不见心不烦,这才转了班坐你后头去了。 基友:你可得感谢人家,哥们,这是你离美貌最近的一次。 曾一帆直起身,没忍住,斜过眼去瞥后方。 陆沉沉正低着头,整理着桌上不算凌乱的考卷,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她姣好的侧脸,两鬓垂着几缕碎发,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天生的,发色泛着微微的棕,衬得她皮肤更白。 阳光跳跃在她的眼眸中,铺陈出一个新颖的世界。 冷美人啊冷美人。 够冷,也够美。 真特么好看。 他在心里第一万零一次羡慕胖子。 妈的,艳福不浅。 * 晚上十一点半,男生寝室。 周恪一洗完澡吹干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几个室友挤成一团,都围着曾一帆的床在看什么。 走近了听,声音有点奇怪。 再一看,果然,小小的手机屏幕上,一男一女赤裸相缠,男人压在女人身上,有力的臀部一耸一耸,女人雪白的腿大大张开快成一字,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似欢愉似痛苦的呻吟,双手无助地攥紧床单,红唇微张,神识迷离。 男人撞进去一下,她就叫一声,圆润的乳跳动,屏幕拉近,可以看到男人黝黑的手揉在她的胸上,重重抓起,吃进嘴里。 寝室里的呼吸声也浓重了几分。 曾一帆盯着屏幕,眼睛都不眨一下,耳根子红的不得了,问身边的人,“王翔,你看这女的,像不像咱班新来的转班生。” 王翔沉醉在画面里,没搭理他。 曾一帆抬头,看见直直地站在床前的周恪一,诶了一声,问他:“胖子你来看,这像不像你新同桌。” 周恪一犹豫了下,低下身去。 女人已经到达高潮,手指抠在男人的背上,娇声喊着一连串日语,整个人明显沉浸在性爱的余韵中,意犹未尽地蹭着男人的身体。 男人顺势再插进去点儿,撞了两下,抽出来抖动臀部,全都射到她的胸上,精液糊满了胸部,顺着乳沟往下淌。 周恪一打量了下女人的胸,再看了眼几个眼睛放亮如狼的室友,神色暗了暗,沉声道:“不像。” 曾一帆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像。” “不是吧?”王翔摇头,“我看着还真挺像的。” “不像就是不像。”周恪一直起身,“阿姨要过来了,小心手机被没收。” 曾一帆闻言,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左顾右盼。 “哪儿,哪儿呢?” “我靠,胖子骗你的,你别上当,继续看。” “不行,我这手机是背着我爸买的,万一老师告诉我爸,他得扒了我层皮!” “阿姨都睡了,不会来的。” “那也不行!” …… 周恪一没理他们,走到床边掀开薄被躺了进去,胖嘟嘟的身躯把床铺占得满满当当。 闭了闭眼,脑子里冒出来的还是刚才那部片子里的画面,女主角身材很好,腰细腿长,难得的是胸也很大。 可他努力去回想,怎么也想不出女人的脸,倒是在反复描摹着生理动作的时候,不经意就想起了另一张漂亮脸孔。 漂亮脸孔和脑海里的女人慢慢重合。 周恪一敏感地发现,原本生硬无趣的画面竟然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好像安上了这张脸,一切就有了灵魂。 他皱了皱眉,想到了王翔他们刚才的评价。 哪儿像了? 一点都不像。 她生动多了。 那个 第二天,陆沉沉从租屋出来的时候,余霁正在门口等她。 她骑着电动车一溜烟到街边,余霁腿一跨就坐上后座,抱着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脖子那儿使劲闻了闻。 她呼出来的气很痒,陆沉沉躲了躲,笑着骂她:“你是狗吗?” 余霁黑着脸瞪她一眼,从自己的包里掏了掏,摸了瓶没有标签的香水出来,瓶子是菱形切面组成的,里面的液体透着淡淡粉色,打开来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桔香。 她一言不发,摁下汞头,香水对着陆沉沉就滋去。 陆沉沉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下意识缩起脖子,也不恼,由着她对自己喷香水,很快身上的校服就飘出浓郁的香味。 她们之间实在太熟悉,彼此的事情不需要明说就可以心知肚明。 余霁把香水丢回包里,气鼓鼓地推了下她后脑勺。 “我说你为了个男人至于吗?” 陆沉沉笑眯眯地躲开,裤子口袋里的东西硬邦邦地硌到大腿。 她昨晚洗了澡,已经睡下了还是没忍住,心里翻腾着难受,就爬起来抽了半根。 真的就半根,没想到余霁的鼻子比狗还灵。 她伏低做小,蹭了下余霁的手臂,撒娇道:“没下回了,我发誓。” 余霁冷笑一声,撇过头看街道旁的树,摆明了不信。 陆沉沉一扭把手,车子晃晃悠悠地冲了出去。 余霁猝不及防,差点被甩出去,后背狠狠撞到电动车靠垫上,腰上一阵微痛。 她龇牙咧嘴,伸出根手指头捅了下陆沉沉的后颈,骂道:“王八蛋。” 陆沉沉嘻嘻哈哈的,眼睛都弯成月牙。 电动车载着两个女孩,穿过夏日燥热的浪,穿过清晨初生的旭日,穿过街道两旁整齐的树木,往一中驶去。 沿途皆是橘香,若有似无,分外撩人。 * 余霁读的是九班,和十班中间隔了两间教师办公室,刚好在走廊一头一尾。 她背着书包,脚步一踮一踮地跳上台阶,路过十班后门时往里头瞄了眼,拉过陆沉沉问道:“你坐哪儿?” 陆沉沉指了指教室角落,“那儿。” 余霁伸长脖子,“就是那胖子边上?” 陆沉沉嗯了声,也跟着看过去。 现在才六点四十,周恪一已经坐在位子上开始看书了,胖乎乎的身影敦实宽厚,早晨的的阳光给他侧脸渡了层柔软的金边,他坐在窗边,神色格外认真。 整个教室就只有零星两叁人,其中一个还在趴着睡觉,另一个低头玩手机,唯独他背脊挺直,身姿挺拔,嘴里念念有词。 “看他样子其实还不错,比我们班那些邋里邋遢还自以为帅的惊天动地的煞笔要好,就是实在太胖了。”余霁扯了扯陆沉沉的校服袖子,小声说:“他是个学霸诶,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十,可惜有点偏科,我们班主任贼喜欢他。” 九班班主任就是十班的数学老师。 陆沉沉对这种事情兴致缺缺,她在普通班无忧无虑的环境里待久了,对读书学习什么的都少了点上进心,成绩不好不坏,只求中庸,自然也就从来没关注过年级前十到底是哪十位学霸。 余霁站在门口沉默地看了周恪一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她俯身,凑到陆沉沉耳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听说胖子那个,都很小哦。” 陆沉沉有两秒的愣怔。 她保证,她绝对不是故意的。 这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听完余霁说的话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就盯着“那个”看了几眼。 周恪一坐在走道边,位置太靠后没有被其它桌子挡住,从后门这里可以直接看到他的下身。 和挺直的上半身比,他的两条腿就随便搭着,校服裤子宽松,他穿的也是超大号,勉强合身。 陆沉沉看到,“那个”地方鼓鼓胀胀的,也不知道是布料本身的弧度还是余霁所言有误,总而言之,她就是随意看了下,脑子里天马行空思考着。 整个过程最多两秒。 但好死不死,周恪一本身看书看得好好的,却在这两秒里突然福至心灵,也或许是她的视线实在火热,想忽略都难,反正陆沉沉就看到,他缓缓转过头,往右转了九十度,和门口的她猛地对上。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还停留在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谢谢 余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下口哨。 她知道陆沉沉的目光落在哪里,也知道周恪一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们站在门口,她拿不定的是周恪一到底有没有听到她说的那句话。 但看周恪一的眼神,她估摸着十有八九他是没有听到的。 而且…… 她抬眼看了下陆沉沉。 这胖子从头到尾注意到的似乎是“她”,而不是“她们”。 余霁愉快地拍了拍陆沉沉的肩膀,提着书包带说:“我走了,晚点一起回家。” 陆沉沉点头,迈步走进教室。 她饶过周恪一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包里的东西拿到桌上,转过头神色不变,说:“早。” 目光一瞥,摊在桌上的是一本文言文笔记。 字迹难得工整,是很潇洒的楷体,一气呵成书写流畅,黑色水墨印在淡黄纸张上没有半分涂改。 他的字和他的声音一样,总是能引起别人额外的幻想。 周恪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有点粗糙的纸,递给她。 “给你的。” 陆沉沉接过,打开来一看,上头只有潦草几个字—— 【今晚八点,老地方见。】 这充满奸情味道的小纸条。 陆沉沉盯着纸条,暗示的意味太明显,甜腻腻的气息快冲出来,可她看着熟悉的字迹只觉得恶心。 她扬了扬手里的纸条,娇艳的唇没什么感情地勾起,故作吊儿郎当:“你约我?” 周恪一转着笔,低声道:“不是我,是你前男友。” 陆沉沉挑了挑眉,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就听到自己的同桌用一种极其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声音又说了句:“五班的程沁跟他一起来的。” 周恪一微微蹙眉,过了几秒,又言简意赅地说:“他们在门口吵了一架。” 陆沉沉安静下去。 周恪一语文成绩不好,但罗辑思维极有条理,话语清晰,不带感情,该讲的都讲了,不该讲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沉沉撕了纸条扔到垃圾桶里,“知道了。” 周恪一不疾不徐地翻过一页。 陆沉沉的眼神留在他的脸上,与他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不知怎么,竟让周恪一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他捏着书本一角,脸上出现那种“绞尽脑汁”的表情。 过了会儿,他压低声音,轻声说:“别难过,不值得。” 周围陷入一种静谧。 陆沉沉闭了闭眼睛,耳畔边回响着他为数不多的几句话。 就像是晨光熹微里音质上好的大提琴发出的低沉乐声,混杂着清晨的生机和低调的优雅。 这个声音在她耳边说点什么她都反应不及时,没人能反应及时。 陆沉沉:“以后他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要给我。” “真的?” “嗯。” 周恪一默默从桌子里掏出一瓶牛奶和一个热乎的叁明治放到桌上,说:“那这个呢?” “……你吃了吧。” 周恪一撕开叁明治包装,一口就咬下去半个,囫囵咽了下去,脸上的神色格外享受,好像吃的不是简单的叁明治,而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满汉全席。 陆沉沉本来不饿,看他吃的这么津津有味,竟然也隐隐动了点馋意。 一只手把一瓶微凉的纯牛奶推到她面前,周恪一低哑着嗓音说:“给你,喝吧。” 陆沉沉看到牛奶就想到叶峥那张脸,皱起眉头退了回去:“我不要。” 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一点儿的联系,一丁点儿都不要有。 他的一切都只让她感觉反胃。 周恪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过头说:“这是我的。” 他戳开包装封口,把吸管插进去,“干净的,放心喝。” “……” 陆沉沉接过牛奶,半天,说一句:“谢谢。” 树林 重点班和普通班教的东西没什么不一样,就是班风稍严格些。 今天上午任晴雯上课睡了会觉就被老杨叫起来站着,直到快下课了才让坐下。 陆沉沉成绩虽然中庸,但人倒是老老实实中规中矩,重点班的同学都在为了心仪的目标大学埋头苦读,突然多出来的一位转班生并没能引起过多关注。 倒是有几个男同学下课的时候有意无意来搭话,被陆沉沉四两拨千斤挡了回去。 时间到了晚上。 七点五十左右,周恪一开始时不时用一种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眼神时不时地看向陆沉沉。 陆沉沉低头盯着数学卷子,暗骂自己没出息。 她放下笔,转过头,语气很淡:“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周恪一愣了愣,低头转了回去。 陆沉沉觉得又气又笑,墨水笔在卷子上划了两道,什么也没写。 八点整。 陆沉沉盯着空白的数学卷,微微皱眉。 草稿纸写了两大张,一点解题思路都没有。 卷子前落下一片阴影,一张整洁如新的试卷递了过来。 考卷很新,但答案写得密密麻麻又工整。 往上看,是一根胖乎乎的手指。 “你要不要看一下?”周恪一把自己的卷子往前推。 陆沉沉:“干嘛?” 周恪一捏着卷子,喉结滚动,“你先看看,不懂的我讲给你听。” 陆沉沉斜眼,看着他。 她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小巧的脸蛋因为这个动作有了点儿凌厉的味道,侧影倒映在旁边窗户上,女孩子家身形纤细,瘦而不柴,背过身去的曲线玲珑有致,每一分每一寸都发育得刚刚好。 将将成年的少女,漂亮的别有风情,能惊艳了灵魂。 陆沉沉瞥一眼考卷,淡淡地说:“不用了。” 说完,她从桌边起身,双手插袋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拐过门边身影随即消失。 周恪一看着自己写的满满当当的考卷,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任晴雯默默围观了一切,看到他的神情,于心不忍,提醒了一句:“胖子,别想了,不可能的。” 别说是叶峥,就算随便换了哪个男的,轮都轮不到他。 这话残忍,但现实。 周恪一随手把考卷放在桌上,笑了笑,说:“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想法。” 任晴雯无所谓地耸肩:“没有最好。” * 老地方是学校操场附近一片低矮丛林,靠近篮球场,因为位置偏僻,成了校园情侣的约会圣地。 陆沉沉走到小树林附近,叶峥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身影颀长,影子也长,勾勾缠缠到她脚边,陆沉沉往边上挪了一步,离他的影远远的。 叶峥听到响动回头,看到是她眼里迸出惊喜的光,上前就要搂她,被她一闪躲了过去。 陆沉沉拍拍自己的肩膀上不存在的灰,“你认错了,我不是程沁。” “沉沉,我知道是你。”叶峥声音满满痛苦,“我很想你。” 陆沉沉冷笑,高高仰起下巴,红唇张合,说道:“放屁。” 叶峥没生气,手臂收回,嘴角噙笑道:“我不信你没想我。” 陆沉沉挑眉。 她是想了,想他俩啥时候能一块下油锅。 月影横斜,路灯昏暗,小树林里没什么光线,看不太清彼此的脸,唯独唇齿间的话语清晰地无处遁形。 叶峥低沉地开口,又是叫了声:“沉沉。” 陆沉沉低头看着脚下斑驳的碎影出神。以前没发现,叶峥的声音原来挺一般的,过耳即忘。 男孩子的声音还是要沙哑磁性点儿才好听,最好是那种低音和烟嗓的结合,嘴唇张开,舌尖轻轻颤动,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男低音,能让人心醉,撩拨得人产生暧昧联想。 “沉沉,我……” 陆沉沉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我知道你想我,还有呢?没别的事的话我回去了。” 女孩子声音绵软,娇得能滴水。 叶峥想起过往很多日子里,他们俩胡闹在一块儿的场景。 陆沉沉比程沁漂亮,漂亮很多。她外表长得冷艳,真的闹起来倒热情如火,他们俩在一起很久了,在床上除了最后一步,其他很多都已经尝试过去。 叶峥最喜欢做的是吻遍她全身,听这个冷艳的女孩在他身下发出婉转妖娆的呻吟,看她软成一滩水,由着他亲吻,他咬着她乳尖吞咽,她就会颤抖,咬住自己的手指忍着不发出声音。 黑亮的眼睛里也氤氲着水汽,白皙的胴体扭得比蛇还灵活,手指攀附着他的脊背,难耐地舔他,从喉结舔到胸膛,让他给她一个痛快。 那个时候的她,是程沁在床上再浪荡也比不上万分之一。 叶峥止了遐想,掩饰性地默默嘴唇,想到自己口袋里放的东西,心里的恶意蹿升。 “我有东西要给你。” 陆沉沉懒洋洋地问:“什么?” 他手掌在口袋里动了下,再拿出来时指尖勾着一块布料,他提着一脚,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给她看。 一条淡绿色的蕾丝内裤。 陆沉沉脸色不变,甚至笑了出来,“怎么?你也觉得我头顶上还不够绿,需要再加点?” 叶峥神情冷漠,明显的不悦,“你故意气我?” 陆沉沉翻了个白眼,谁气谁啊,这年头出轨的比被出轨的还理直气壮。 “我要是真的能气死你,还用等到现在?。” 叶峥不怒反笑,“你这么介意,因为还喜欢我。” 陆沉沉实打实被恶心到了,她摇摇头,看着叶峥,神色轻蔑,“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在看到你和程沁滚一块儿去以后还会喜欢你?” 叶峥凑上前,弯腰在她耳边,气息火热:“说实话,虽然你比她漂亮,但是操她比操你爽。” 陆沉沉扯下内裤塞回自己口袋,冷冷地咧嘴,“没吃到嘴里的东西,也好意思写食谱?” 叶峥目光一凛,伸手就拽。陆沉沉一老早看好他的动作,他才伸出手,她这边脚就毫不犹豫踹了下去,角度精准,力道巨大,直直踢上他小腿。 叶峥被踹得倒吸一口气,身子立刻歪下去。 陆沉沉不作逗留,捂着口袋一溜烟往外跑。 千万 陆沉沉跑回教室后门,发现自己的位子正被人霸占着。 绑着高高的马尾辫,凑近周恪一在说话。 这人她认得,是十班的班长田菁琳。 不知道在说点什么,周恪一的身子挡住了大半视线,她撑着脑袋,手托下颌,黑耀的眸子里一汪柔情,似水汩汩,偶尔还会捂着嘴,笑得温婉又内敛。 陆沉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默默站到她背后拍了拍。 田菁琳吓了一跳,肩膀猛地颤动,捂着胸脯转过来,看到是她松了一口气,眼里惊魂未定。 “我以为是老师呢。”她嘟囔着说。 陆沉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太友善的笑,眼光往前瞥了下,看到周恪一的桌子上放了个手机,正在静音播放一部电影。 画面里的小哥沾了血,拼命地逃亡。 这电影陆沉沉依稀记得自己看过,似乎是部基调沉闷的犯罪片,胜在伏线埋得精巧,上映后票房还不错。 小哥的女友拿着枪追出来了。 她要杀他。 田菁琳哼了两声站起来,给陆沉沉让出位子,站到周恪一的右手边,俯身低头在他耳边笑着说:“我们下次再接着看。” 周恪一点着手机,应了声好。 这一刻,没来由的,陆沉沉想到了程沁。 她的行为很奇怪,很多很次,都热衷于用这种姿势和男生说话。 声音掐得低,有种故作软萌的嗲,很撩。 男的听了荡漾,女的听了心烦。 陆沉沉望着田菁琳转身离去的背影,看了会儿,随后别开眼,看向桌面。 她是真的不明白看一部犯罪片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就像她也真的不明白,叶峥为什么会和程沁搞到一起去。 脑子里出现程沁和叶峥赤裸相缠的身影。 那天的阳光真是太好了,装作看不见都不行。女孩的身体白皙诱惑,双腿无力地大张,露出自己的小穴,由着男孩把坚硬的肉棒塞进去,一次又一次,撞出的声响紧而密。 叶峥高潮的样子和他平时的斯文形象大相径庭,脖子上青筋迸起,背部肌肉绷得紧实,有力的臀部用力耸动,嘴里还说着不叁不四的下流话。 那些话陆沉沉也听过,如今在对另一个女人说。 这些画面想着想着,她就有些反胃,恶心的感觉从胸腔涌上来,肚子里一阵酸涩。 周恪一看她脸色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陆沉沉指尖微凉,眼睛还盯着手机上的电影。小哥制伏了女友,明明可以杀死她,却选择在最后一刻松了手。 女友满脸血,倒在地上沉沉冷笑,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陆沉沉指了指手机:“如果是你,你会杀了她吗?” 周恪一看着她。 她不说话,等着他的答案。 周恪一摇头,给她答案:“不会。” “为什么?” 周恪一望着她:“因为喜欢。” 陆沉沉嗤笑:“就为这?” 周恪一:“有些感情,能为之千千万万遍。” 陆沉沉冷笑,声音也冷:“可她刚才想要杀了他。” 她把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投入到苍茫的夜色中,外头万家灯火,像一副遥远的油画。 “我会杀了他的。”她轻声说,“他想害我那一刻,爱情就没有了。他既然要杀我,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声音幽幽,似笑似哭。 * 十点左右,晚自习下课。 余霁一下课就蹿到十班后门,站在门口举着手挥来挥去。 “沉沉,沉沉!” 陆沉沉懒懒地收拾东西,“来了。” 她没带书回家的资管,随便把手机、钥匙什么的丢包里,单手提着就走。 今天穿的是短袖校服,这几天下雨,夜晚温度低些,一中又靠着湖边,风吹来还是有些凉。 陆沉沉怕冷,七月的晚上还套了件校服外套。 她个子小,暑假瘦了很多,本来就宽松的校服外套罩在她身上松松垮垮,走过周恪一身边时被桌角勾了一下,晃悠了两下差点没站稳。 周恪一本来还在看那本文言文笔记,被她一带,墨水笔在纸面上划出长长一道,“呲呀”一声刺耳声。 陆沉沉看着那道笔记,抿了抿唇刚要讲话,被周恪一挥手打断。 “没关系。”他没抬头,语气颇为急切,“你有事先走吧。” 陆沉沉:“周恪一?” 他把头埋下去,眼睛都快戳到那些字上。 陆沉沉停顿,有一秒的疑惑,搞不清楚他怎么莫名其妙的话也不说完整,但余霁在门口一迭声叫她,周围人都转过来打量着她们,她也懒得琢磨周恪一想什么,叁两步走到门口揽着余霁走了。 她走后,周恪一才抬起脸,弯下腰,趁着没人注意迅速从地上捡起一个烟盒。 是一包很普通的中华烟,价格非常大众,街上随处可见那种。 拿在手里,触感非常不同,周恪一用力吸了吸,仿佛闻到了丝若有似无的橘香。 一瞬间他想到了陆沉沉安静的侧脸,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这个烟盒。 烟盒里被塞满,却不是条状物。 风吹动外头的树,树叶沙沙作响,夏天的夜晚总是这样躁动又宁静。 周恪一静静盯着烟盒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合上,把烟盒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只是再去抄写文言文笔记的时候,手指尖颤动的幅度,让他险些握不住笔。 烟盒里没有烟。 有一条淡绿色的蕾丝内裤。 烟盒 静谧的夜色流淌成了河。 不管是沙沙晃动的树影,还是行人匆忙行走的脚步声,都披着夜色的皮,成了组成它的或轻或重的一笔。 周恪一骑车到商业街的时候,顾今夜和江夙刚刚在烧烤桌前结束了一轮游戏。 烧烤摊面积不大,顶头是张简陋的棚布,挂着晃眼的白炽灯和看起来随时会掉下来的电风扇,老板在烤架前边满头大汗地忙活着,边指挥自己刚上叁年级的儿子帮忙端盘子。 周恪一坐下,面前的两个人动也不动。 过了会儿,江夙放下手机,活动活动自己的指关节,盯着顾今夜,目光森冷阴郁。 “顾畜,我今天非取你狗命不可。” 顾今夜正在低头发短信,头也不抬,冲他发出声不屑的嗤笑。 江夙冲来掀他脑袋,直取命门,“过来受死。” “输不起啊少爷,你这样可不够爷们。”顾今夜放下手机,往后一躲,“做人可不能这样。” “别管我做人怎么样,”江夙骂道:“反正你他妈是真狗。” 顾今夜吹了声口哨:“技不如人罢了。” 周恪一在边上看得直笑。 他们点了快有百来串烧烤,托盘里堆得满满的,再加上一打的扎啤,把塑料圆桌几乎占了个全。 喝到高兴处,江夙抱着周恪一,开始哭诉:“咋办啊,胖爷你说我可咋办啊?” 顾今夜:“怎么,你被什么邪恶力量缠身了?和你家老头子说啊,正好让他送你去剃个度,按你这悟性,成个酒肉和尚应该没什么问题。” 江夙懒得理他,抬起柔情似水的眼,可怜兮兮地说:“胖爷你知道吗,我要再复读一回,我家老头能把我剁成肉糜做成人肉叉烧包,一毛一个卖给门口要饭的。” 周恪一不为所动:“挺好的,也算废物利用。” “……” 顾今夜抽了张餐巾纸,递到江夙面前,柔声道:“少爷,想哭就哭吧,你这样真让哥心酸。” 江夙抽了抽嘴角:“你想死吗?” 和顾今夜这种典型的富二代不同,江夙是地地道道的暴发户,用他自己的话说,匪气已经写在血液里,从出生起身上就自带“没文化”的气质,没个叁代洗不干净。 江家的家业传到他这儿,算是第二代,他复读了四年,同龄人当爸的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仗着自己大了几岁,江夙烟酒都沾,当着两个实打实的高中生的面也不避讳,叼着根烟直接开了十瓶扎啤,对着吹,丝毫不虚。 但哪怕虎成这样,也有害怕的时候。江夙最怕他爸,江总望子成龙,撂下狠话,他要再考不上本科就等着直接去街上要饭。 江夙哀怨地对周恪一说:“不公平,明明都是同样的脑袋,为什么人和人智商上的差别,比人和狗还大?” “少爷。”周恪一抬手推开他脑袋,笑着对他说:“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的。” 顾今夜笑一笑,举杯,隔着不远的距离敬他一杯。 商业街隔壁的清吧开始放情歌,正式划开属于它的不眠夜。 车流声、人流生汇成一处,年轻的人们在此处相遇,再奔赴各自的远方。 酒过叁巡,江夙拍着周恪一的肩膀,大着舌头问他:“胖爷,你那新同桌,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 周恪一低着头,不置可否。 江夙用手蹭了蹭眉骨,他喝多了,脚步有些虚浮,半个身子都挂在周恪一身上。 一低头,目光掠过他的外衣口袋,落在四四方方的盒子上。 “诶——” 他坏笑着,趁周恪一不注意,一把抓出那东西,放手里一看,是包中华烟。 江夙笑得不正经:“胖爷,你不老实。”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周恪一吃了一惊,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抢。 “不给。”江夙把烟盒藏到身后,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除非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夙。”周恪一有些难得的不耐,“还给我。” 他的语气不算凌厉,但情绪外露地厉害。周恪一平时的性格属于温柔那一挂的,大部分时候都很内敛,很少有这样抿唇微怒,眼神里都是紧张的样子。 顾今夜咳了咳,用眼神示意江夙。 江夙不是傻子,很快察觉到了气氛里的凝滞与尴尬,抬起手,轻快地将烟盒抛还给周恪一,“胖爷你生什么气嘛,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周恪一接过烟盒,慎之又慎地塞进书包里,等拉上拉链,听到江夙的话,再对上他们二人看他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 “我……” 江夙一挑眉,挥了挥手,对上周恪一强装镇定的脸庞,仿佛看到了比新大陆还了不得的东西。 “胖爷,你脸红了?!” “……” 江夙嘎嘎直笑,“果然是好学生,这有什么的。就这玩意儿,你哥我十岁就碰了,要论道行我都是你们祖师爷。” 顾今夜灌了口扎啤,看他,嗤笑:“德行。” 江夙跟他走了个,想起刚才的问题,又问:“胖爷,你那新同桌真有传闻中那么好看不?” “什么传闻?”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花容月貌。”江夙仰头,吐出眼圈,感慨:“前凸后翘。” “……”周恪一无奈道:“没那么夸张,但确实挺好看的。” “我听说原来是有个男的转校生要来你们班的,怎么没来?但还是美女好,跟美女一块,读书都他妈有劲儿……不过胖爷,不是我瞎说,你那新同桌情史挺复杂的,看看就好,还是少惹为妙。” 周恪一:“怎么说?” “就跟叶峥呗,听说她初中就跟着叶峥了,谈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叶峥那人其实挺花,在床上也喜欢玩点刺激的,据传闻,有回给程沁,就他现在这女朋友弄伤了,好几天都没办法好好走路……” 周恪一笑一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叶峥告诉你的?” “你别不信——听说叶峥对她贼心不死,也对,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换我也舍不得……而且也有人说她和很多技校男生都不清不楚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烟雾缭绕,吞云吐雾间,江夙的面目看着不太真切。 他说:“胖爷,你是好学生,好好准备高考为校争光,别和一些有的没的事儿混一块去。” 周恪一低声应了一下,捏着书包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 快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才散了,江夙喝得多,顾今夜叫了自家司机来接,周恪一没喝酒,谢绝他的好意,自己骑车回家。 夜风吹拂,夏日躁动的蝉鸣声中,他慢慢地驶进夜色,渐渐与夜融为一体。 打架 陆沉沉最近过得很不痛快。 平价的出租屋里摆放着折迭的便携式浴缸,陆沉沉静静地躺在水下,黑发飘荡起来,绕着耳畔游离,暧昧地抚摸过她赤裸的身体。如果水流要是有意识,他们缠绵地就像是在做爱。 她扣着浴缸的边缘,慢慢地将自己沉到最深处,仿佛沉到深海里,感受着久违的宁静和窒息的痛楚,与身体的自然反应做抗争。 这让她清醒。 半个小时以前,陆沉沉收到了程沁的短信,话语很简单,约她在校园外小树林东侧见一面,谈一谈她们之间早就该谈的问题。 要去赴约吗? “当然要去。” 人来人往的KFC,她笑意虚假,像戴了一张伪装得极好的假面。 余霁皱眉:“要不我陪你去吧。” 陆沉沉没有做声。 她把手机反扣到桌上,抬手端起桌上的可乐杯,呼啦灌了一大口,没消亡的二氧化碳积压在胸腔,让她有种想打嗝的冲动。 “不用了。” 余霁咬着可乐吸管:“何必呢,你去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沉沉冷冷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白色短袖衬衫的衣摆。 “去操她妈。” * 东侧小树林的夜灯发出幽幽的光亮,陆沉沉如约而至。身旁两侧的合欢被夜风吹落不少,又被昨晚下的雨牢牢留在地上。夏夜的第一场雨没能吹散炎热,反而带来更难以名状的烦躁,仿佛空气里都是躁动的浪。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半。 她把手机装进口袋,活动了一下关节,再从里面掏出一根烟,刚想点燃,却没找到打火机。陆沉沉败了兴,按捺着骂脏话的冲动把烟丢进垃圾桶。 往前走了几步,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树林前的空地边。 陆沉沉眯着打量程沁。平的肩,卷的发,光滑的腿,还有细柳一样的腰。校规明文规定不允许穿膝盖以上的裙子,她居然穿了条红格纹的百褶短裙。 这要真打起来,很容易走光。 她想,还好她是女的,不会有人说她耍流氓。 陆沉沉正想得出神,程沁转过头来,瞧见她,眉头立刻紧锁,迈着小碎步向她走来。 她在陆沉沉面前站定,居然还比她高了许多。脚下的小皮鞋衬得骨骼纤细,脸上的妆很浓,精致到无懈可击。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沉沉,打量的目光里有种难以抑制的厌恶。 程沁抱着手,清了清嗓子:“用不着做自我介绍了吧。” 陆沉沉似笑非笑,歪了歪头。 程沁瞪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轻蔑,“我现在跟你好好说,你识相点,离叶峥远点。” 陆沉沉听出她语气里的傲慢,觉得疑惑,也觉得可笑。一个自己都做了小叁的人,还跑到前任面前来叫嚣,脸皮到底是有多厚,还是被自以为的真爱洗了脑,连尊严都能称斤论两卖? 她皮笑肉不笑,嘴唇上下一碰,一字一顿地说:“我操你妈。” 程沁先是愣了愣,下一秒,出其不意地抬手往陆沉沉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 一下给陆沉沉打得脑袋都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么细瘦的一只手拍在脸上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陆沉沉歪着脸,感觉血液在脸颊上汇聚到一起,痛感经久不衰。 “你这个贱人!” 好。 很好。 出师不利。 陆沉沉默默地抬起头,被凌乱发丝遮掩的脸颊上,五个指印触目惊心。 她的眼神很冷,明明比程沁还矮上点的人,绷起脸看人的时候竟然让人觉得可怕。 程沁梗着脖子,满脸写着“你能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陆沉沉觉得可笑,她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打回去了。 细碎的刘海有些长,陆沉沉一把把头发薅后面去,连武器都懒得找,直接拽起程沁的长发左右开弓,啪啪两下,再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 程沁啊地尖叫,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去遮裙摆,陆沉沉趁机抬腿,一脚踢在她背上,咯嘣一声,把人直接给踹倒在地上。 程沁疼得倒吸气,脸色泛白,眼泪啪嗒直掉,不是装柔弱,是真被打疼了。 陆沉沉手撑在膝盖上,急促地喘着粗气,眼神冷漠。 “是我不要叶峥的。” 她抱着手,倚在粗壮的树干上,下巴微微抬起,皮肤苍的,脸上的红肿更加醒目。 风一吹,沾着泥土的衬衫鼓起来,她藏匿在衣服下的躯体显露出轮廓,瘦得像只剩下骨架。 陆沉沉的嘴角翘起来,无甚感情,“程沁,你只不过是个捡破鞋的。” 程沁红着眼抬起头,满眼猩红的模样像极了厉鬼,咬牙道:“贱、人。” * 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 有人笑了,“呦,两个小妞打架呢。” 有人担忧:“不是吧,这怎么回事,是学校的学生吗?现在的学生不读书都干些什么呀……” 有人探出头,看了两眼,举起手机拍照,又带着得逞的笑迅速缩回脑袋。 旁人的悲喜于他们只是一出闹剧,用来消遣,下过酒后,无人在意。 他们看着她们,期待着,兴奋着,仿佛这里是热闹的拳台,观众在等待她们下一次的兵刃相见,好让他们尽兴而归。 …… “滴滴”两声,车轮划过砂石地面,喇叭过后,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哎,怎么了这是?” 穿着黑T恤的男生从人群外走进来,借着明亮的月光,将面目逐渐展露清晰。 顾今夜摸了摸下巴,朗声一笑,目光在站立的陆沉沉和坐在地上程沁之间转了两下,挑着眉,发出疑问:“你们这是,行为艺术?” 程沁大口喘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脸部因愤怒几乎扭曲变形。 顾今夜:“同学们,打架可是不对的哦,要请家长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 陆沉沉别过头,心头附上一抹难言的狂躁,她蹙眉,嘴唇紧抿,下意识进入了戒备状态。 月光投下碎影,夏蝉在鸣叫着,合欢树落了一地的花,远处流水潺潺,绕着石桥,在空寂的夜里作响,响过陆沉沉的耳朵,让她的烦躁渐渐到达顶点。 她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拧眉道:“你想去告状就去,少废话。” 顾今夜笑着摇头:“妹妹,告状是小学生解决问题的方式,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陆沉沉:“你到底……” 就在这时,身后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到了她的手臂上。 一盏盏路灯明亮起来,视线里是干净修长的手指,皮肤细腻,骨骼清晰,虽然有点肉乎乎的,但不妨碍它的好看。 “到这边来。” 陆沉沉听到这声音,怔了一怔,在发呆的空隙,对方一下将她拉出了人群。 程沁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去扯她的头发,却被另一双手扣住了手腕,力道太大,动弹不得。 顾今夜垂下眼,看向浑身狼狈的她,声音低沉,笑容不变,说:“同学,你受伤了,要不要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 * 陆沉沉被周恪一牵引着走出人群,一直走到快要听不见人声的地方,他才放开她。 他低声问:“你还好吗?” 陆沉沉整个人气压都很低,周恪一问第一句的时候根本没有听清,直到他问了第叁遍,才哑着嗓子回答:“还行。” 周恪一看了眼她脸上红肿的痕迹,别开眼。 陆沉沉的手还在颤抖,她动了大气,五脏六腑都绞得发疼。她对叶峥反胃,对程沁也反胃,想到刚才那一巴掌,神经都在隐隐作痛——又恶心,又想吐。 她咬着牙,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将情绪稳定下来。 转过头,看到周恪一还静静地站在自己身侧,远远站着,像一尊雕像。 她的新同桌,刚刚帮了她。 陆沉沉不擅长道谢,轻轻吐了口气,走到周恪一身边,“你怎么在这儿?” 她还处在刚才的戒备状态里,语气很不客气,咋一听有那么点诘问的意味,听起来让人莫名不舒服。 陆沉沉愣了愣,反应过来,刚想找补,就看见周恪一闻声愣了下,接着无奈地笑了,“我要说我纯粹路过,你信吗?” 陆沉沉嘴比脑子快,“不信。” “我也觉得你不信。”周恪一点点头,说:“那我就不说了。” “……” 陆沉沉眼睫颤抖几下,她走近,正对着周恪一,道:“刚才那是你朋友?” “嗯。” 陆沉沉犹豫了下,“来帮我的?” 周恪一不置可否。 陆沉沉:“问你呢,是不是?” 周恪一:“凑巧而已。”他说的是实话。 陆沉沉盯着他看了会儿,用低低的声音说:“不管怎样,总而言之,今晚谢谢了。” 周恪一喉结动了动,耸肩,说:“不用谢。” 陆沉沉瞧着他,“不用说那么快,今晚还有的是需要谢你的。” 周恪一抬起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陆沉沉把手机掏出来,往他面前一亮。黑乎乎的屏幕上,怎么摁都没有一点反应。 “我本来想叫车的,但是手机没电了,这附近也不好叫……”陆沉沉说,“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司机 周恪一愣了一下。 不是这请求听起来有多唐突,而是她说话的语气——那么顺理成章,仿佛这件事自然到和吃饭睡觉没什么不同。 他突然在这时候,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烧烤摊,江夙说的话:“有人说她和很多技校男生都不清不楚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头上突然有了丝复杂的感觉,周恪一不由自主地盯着陆沉沉看了看,这个全校闻名的问题少女有着精致的皮囊,长了双和外表高度一致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因为烦躁得很,眉眼之间此刻带了点不入流的匪气。 他看着她,像要穿过她的外表,看透她内心装了什么似的。 陆沉沉自然是发现不了周恪一的心思,她只觉得奇怪,对上他的眼睛上下一扫,问道:“你看我干嘛?” “没干嘛。”周恪一转开眼,“我的车不是那种能打到的车。” 他委婉地形容了一下,“就……不是四个轮子的,两个轮子的,你懂吗?” 周恪一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说自己的电动车坐起来肯定没打车舒服,陆沉沉真要他送,他当然会送,只是希望她不要感到坐着不舒坦。 但陆沉沉显然误会了他,她皱起好看的眉,沉默了几秒。片刻,她伸手,在身上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了半天,而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红色纸币,真是皱巴巴,折痕深得像一用力这张人民币就会报废了一样。她抽了一下鼻子,拉过他的手,把纸币塞到他的掌心里。 “够了吧?” “……”周恪一抬眼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手里的百元大钞,头疼:“我不是……” 陆沉沉松开手,退后一步,眼里满满写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告诫他:“市面上打车都这个价,我家离这儿不算远,我给你的还多了。” 本来,四个轮子的都不用这么贵,他还是两个轮子的。得亏她今天只带了这张,而且也没什么心思想别的办法回去,不然这便宜她还不想让他占。 周恪一这钱是拿着也不是,不拿着也不是,踟蹰了会儿,慢慢叹了口气。 “你在这儿等我,”他说,“我去骑车。” * 十分钟后,两个轮子的上面载着两个人,缓缓从树林边沿往碧潭路骑去。那儿是老城区和新城区的交界处,东西两边坐落着新旧时代不同的建筑,八十年代的筒子楼对着这几年新建的排屋,穿梭其中有种翻开时光相册的感觉。 老城区要拆迁,这几天正准备动工,路不好走,周恪一骑车被迫歪歪扭扭的,为保安全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往后视镜里扫一眼,陆沉沉抱着手,没出声,风吹起她的长发,把额前的刘海吹开,露出光洁的皮肤,她脸上的红印看着比最开始好了些,反倒是嘴角破开的伤口更夸张一点。 她扭头,眯着眼睛看路两旁的树,除了指路以外,一个字也没说。 电动车骑过了欧式建筑群,穿过商业街,上了高架桥。 桥的这侧是新区,那侧是正准备拆迁的旧区,下了桥,路灯渐渐密集起来,前方是沙尘遍布的施工现场,拆了一半的空楼房在夜风里伫立着半个身子,像张大口的野兽。 因为是工地,这片挂了不少探照灯,亮如白昼,虽然路况差,但照明比起新区却没多少区别。 车轮摩擦着路上的小石头,发出轻微的嗞呀声。 路过一片废墟时,陆沉沉突然说:“停下。” 电动车应声而停,周恪一还没扶稳,陆沉沉先一步下了车。她走近废墟,帆布鞋踩在碎砖上,晃了晃身,站不太住。 周恪一拔了钥匙,慢慢跟了上去,在她身后保持着没多远的距离,默默地不出声。 陆沉沉走了大概十几米,站定,目光缓缓落到了废墟深处——那里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砖头和沙砾,已经无法辨别建筑的本来面目,可是她很笃定,笃定到不用怀疑。 她转过头,说话的声音夹着风,有种失落与空洞在里面,说:“你看,这是我家。” 周恪一走上前,她又指着废墟附近,一家还未拆迁的旧铺子,大约十平米的样子,在路旁摆着几张简陋的塑料桌椅,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在忙活,几个建筑工人聚在一块酣畅喝酒。 她说:“我爸以前经常带我去那儿喝冰镇绿豆汤。” 周恪一在她身边站着,瞅了瞅那废墟和铺子,又看了看周围错落着的,简单的板材临时搭建的工人宿舍。 他不知道陆沉沉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他看得出来,她不需要回应。 他们默默不知站了多久,一阵风刮过,卷起沙尘扑到身上,陆沉沉才说:“走吧。” 然而此时,只听见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是建筑工人发现了工地上有人,打着手电筒走过来,光柱直直照在他们脸上,“干什么呢你们!” 周恪一和陆沉沉一同回头。 来人是个叁十出头的建筑工人,手里的手电筒一通瞎照,灯光打到陆沉沉脸上的时候,眼睛都给看直了。 工人平时吊儿郎当惯了,工地上又几乎都是男人,是以他的心思几乎立即活泛了起来。 他也不敢多放肆,但语气突然就从尖锐转成平和,走到他们身边时,伸手就要去揽陆沉沉的肩膀,“哪儿的学生啊,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儿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嗯?” 这样的油嘴滑舌陆沉沉见多了,已经无动于衷,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工人追上来:“诶,小美女你怎么这么怕我呢……” 陆沉沉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正要开口呵斥,只见身前突然挤进来一个庞然大物,宛如一座大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周恪一不动声色,冲工人笑了笑,说:“我们路过看看,这就走了。” 工人伸着脖子,企图再去撩下陆沉沉,都被他仗着体型优势挡了过去。 陆沉沉在身后说:“我们走吧。” 周恪一笑,往后格开她,将她庇护在自己身后,二人一起往回走。 工人在身后咬牙切齿,狠狠骂了句脏话。 等到了电动车前,陆沉沉突然问:“你刚才干嘛那样?” 周恪一上了车,把钥匙插进孔洞,解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嗯?” “我只是做好一个司机份内的事。” 陆沉沉挑眉,嘴角微微扬起。被压抑了一晚上的坏心情,总算稍微好转了些。 她也上了车,说:“走吧。” 周恪一嗯了一声,却没有骑车,弯下腰,在车前的挂钩上解下个塑料袋,手往后递过去,“给你。” 质量堪忧的塑料袋里,是质量同样不佳的一次性杯,封了口,装着冰镇的绿豆汤,煮得出了沙,看着就清冽爽口。 陆沉沉愣了下,才伸手接过。 她问:“这也是司机份内的事?” 周恪一笑说:“你刚下车的时候我去买的,本来想留着自己吃,现在送给你了。” 陆沉沉把吸管插进去,吸了一口,冰凉的感觉顿时从口腔蔓延到五脏六腑,令人神清气爽。 她嚼着冰块,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杯绿豆汤勾起了她久违的回忆,而在回忆里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那时候的她没那么尖锐,也没那么颓丧,和大多数女孩一样,生机勃勃,青春洋溢。 “周恪一。”陆沉沉突然用一根手指戳了戳眼前人的脊背。 “怎么了?” 她想为自己的回忆买单,去裤子口袋里拿手机,“不用你送,你告诉我多少钱,我转给你。” “……” 周恪一扭过头,看着她,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陆沉沉没明白,纳闷道:“你笑什么?” 然后一低头,才发现了他到底在笑什么。 她的手机根本没有电。 周恪一歪歪头,等她的下文。 陆沉沉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回去,捋了捋额头前的碎发,很自然地说道:“算了,先赊个账,下次再请你。” 周恪一喉结微颤,笑着踢了脚撑。 “……笑个屁,骑车。” “嗯。”收┆藏┆更┋多┇小┊说:⒙(Woo18.) 妈妈 夜晚的风从城市上空刮过,飞机掠过建筑群,轰鸣声过后,海风的咸湿味已经消失在今夜末端。 周恪一上了楼,走廊的尽头声控灯应声而亮,地上拉出幽长的影子。 走到家门口,隔壁的门“咔哒”打开,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 周恪一愣了,“沛沛,你怎么还没睡?” 叫沛沛的女孩约莫十叁四岁,一手拿着根棒棒糖,一手拉着门,站在门框边上和刚回家的周恪一面面相觑,黑葡萄似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圈,“你不也是?” 周恪一摇头笑了笑,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快回家睡觉,晚上不要随便开门。” 沛沛有恃无恐:“又不会怎么样。而且,我哥哥还没回家,我要等我哥哥。” 周恪一有些诧异:“你哥哥还没回家?” 沛沛哼了声,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隔壁原本住的并不是沛沛兄妹俩,去年房东去了德国,房子空置着,思虑之下干脆租了出去。周恪一对这对兄妹所知不多,只知道是来自一个边远小镇,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哥哥总神龙见首不见尾,至少他们搬来已经几个月,周恪一却从未见过他。 “先回房间。”周恪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赶紧进门,“回房间等哥哥,不要随便开门,很危险。” “会有什么危险?”沛沛舔着棒棒糖,一脸天真无邪,“我哥哥会保护我的。” 周恪一:“小妹妹,这世界上坏人很多的。” 他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下,“最喜欢你们这种不懂事的小女孩。” 沛沛“啊”一声,捂着额头,瞪他,“谁敢,谁要是来了,我就把他吃掉。” 周恪一轻笑一声。 沛沛哼了哼,憋着嘴,转身进了房,“砰”地关上房门,干脆利落地落了锁。 …… 回到家,周父正端坐在沙发上,见到周恪一回来,头也不抬地问:“去哪儿了?” 周恪一扶着玄关的手顿了顿,说:“书店。” 周父转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默默转回去,身体向后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 “阿sir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拿阿sir当傻子。” “……” 他忘了,他爸是警察。 在周父如同人形测谎仪的目光注视下,周恪一摸了摸鼻子,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心虚。 周父却没再追问,甚至不以为然,只说:“今晚有学生请你妈吃饭,她特地交代了会晚些回来。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回房间睡觉吧,我在这儿等她。” 周恪一应声,换了拖鞋,走到沙发边挨着周父坐下。 周父向他投去奇奇怪怪的一眼,“怎么了?” 周恪一手指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问:“爸,你听说过老城区拆迁的事吗?” 周父微微讶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说:“这是拆迁办的活儿,和公安局没太大关系,我知道的也不多。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突然好奇,随便问问。” 周父唇一弯,侧身道:“撒谎的同志不是好同志。” 周恪一也弯唇,“真的就随便问问。” “听说那儿住的都是些老住户了,有些是自建房,当初听说要拆迁的时候闹得要死要活的,怎么都不肯拆。后来反正拆迁办的人想了些办法,也就同意了,现在那儿基本上就是一片废墟。” 周恪一转过身,“老住户?” 周父:“基本上都是本地人,住了几十年了,总觉得根就在那儿,一下子成了废墟,心里头难受,一下没办法接受也正常。” 废墟。 周父就是随口一说,可周恪一脑海里却猛然出现陆沉沉望着废墟的身影。 家成了废墟,心里某个角落也住进了废墟。 这样想着,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周父笑了,两手合十抱在胸前,“年轻人,你想什么呢,整天伤春悲秋的。” 客厅里灯光柔和。 周父坐在沙发上,眼光比灯光更柔和。他是这样气度的人,沉稳、透彻,因为工作原因在生生死死里打转了多年,见识多了,格局和胸怀都写在脸上,难以言明的大气。 “你才几岁,这才哪儿到哪儿。反正日子还长着呢,该吃的苦总会吃,该受的教训总会受,时间到了一样也躲不过去,等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生活上的废墟何止这一处。” * 星期天早上七点,难得没有太阳,七月下起了久违的一场暴雨。 余霁生拉硬扯,把陆沉沉从出租屋里的被窝挖起来,丢到了自己的车后座上。 她们今天是要去余霁家吃中饭的。 “姑奶奶。”余霁骑着车,往后视镜瞥,笑说:“怎么请你比请尊佛还难,明明是我请你吃饭。” 陆沉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到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小区门,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戴着围裙,站在门口的阴影处,看到她们来了伸长手臂挥手。 陆沉沉下了车,她立刻迎了上来,“沉沉,阿姨好久没见你了,还是这么漂亮。” 余霁无语,“妈,你用得着搞得迎接皇上驾到似的吗,你怎么不再喊声‘皇上吉祥’?” “死孩子,说什么呢你。”余母笑着打她一下,眼角细纹里都透出温柔。 她和陆沉沉的父亲陆长河是多年好友,很多年前陆长河离家去了深圳,临走前托她照顾一下年少的女儿,她上了心,叁不五时让余霁带陆沉沉回家吃饭,疼她疼得跟亲闺女没两样。 两人跟着上了楼梯。 一路上余母都在唠叨,一会儿说陆沉沉瘦了,一会儿说今天做了她爱吃的,要她一定多吃点,又隐晦地提醒她好好学习……一通下来,烦得余霁刚进门就直接拉了陆沉沉进卧室,反手关上房门。 “诶,你这丫头。”余母无奈地跺跺脚,“等会儿饭好了就出来吃,别只顾着玩。” 陆沉沉进了房间,随手把外套丢到放满衣服的椅背上,她扫了扫周围,注意到地上摊开放着的一个装了一半的26寸行李箱。 “你要出门?” 余霁耸耸肩,把占地方的箱子挪到一边去,说:“要出门去外地培训一段时间,你知道的,像我这种半路出家的美术生,总要临时抱下佛脚,不然怕佛祖生气,考试的时候不保佑我了怎么办。” 陆沉沉抽出椅子坐下,问:“什么时候走?” 余霁把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裤子一把抱起来,全丢到床上,自己坐了上去。 “下午一点的车,吃了饭就走。” 陆沉沉:“去多久。” “一个月。” 陆沉沉低下头,不搭话。 余霁受不了她这种失落的样子,陆沉沉长的一张身经百战的脸,又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最最敏感,余霁甚至有时候会觉得生活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受伤,她简直没安全感到了极点。 她故作轻松,去揉陆沉沉的头发,“就一个月嘛,很快就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偷偷摸摸背着我抽烟,抽了也别让我发现,不然等我回来了一定打死你。” 陆沉沉抬起头,笑了笑:“你顾好自己吧,小心佛祖都不收你。” “佛祖不收我那我以后跟你混。”余霁笑嘻嘻的,“行不行呀,好沉沉。” 陆沉沉抬了抬下巴,“看心情吧。” 余霁笑道:“好嘛。” 这时,陆沉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陆沉沉低头,翻出手机,亮起来的屏幕上是来电显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妈妈。 余霁看到,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陆沉沉深吸口气,接起电话。 陆歆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有种带电的温柔,听着让人骨头酥麻,“沉沉,是妈妈。” “嗯。” 陆歆:“马上就要读高叁了,还适应吗?” “还行。” “那就好。”陆歆说,“高考加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沉默蔓延。 屏幕上读着秒。 陆沉沉低下头,手指头抠弄着桌上的水杯,玻璃杯外是颗粒感的磨砂花纹,她用指甲抠过去,发出一阵难听的声响。 叁秒过后。 “对了,沉沉。”陆歆说,“妈妈要办婚礼了,和叶叔叔。” 陆沉沉浑身僵硬,手指的动作顿时停下,静默的几秒时间里,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神,轻轻地回了一个“哦”字。 陆歆:“你愿意来南港一趟吗?叶叔叔和星沉都挺想见见你的。” 停了下。 “妈妈也很想你。” 陆沉沉冷笑:“可我一点也不想见叶星沉。” 陆歆说:“沉沉,他叫陆星沉。” 陆沉沉故作惊讶:“他居然不跟他亲爸姓,姓陆?陆长河的陆吗?” 陆歆表现得很冷静,说:“陆歆的陆。” 陆沉沉仰头,盯着天花板。某种程度上,她很佩服陆歆。她总是能把情绪拿捏地很到位,在保持风度的同时做到优雅地装傻,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本事。 陆星沉完美地继承了陆歆装模作样的功夫,从小到大,见过兄妹俩的人都说陆星沉更像陆歆,而陆沉沉则更像陆长河。 随着年岁增长,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不管有意无意,似乎所有人都在明着暗着给他们提示——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父亲。 陆星沉是个讨厌鬼,可在很久之前,他是仅次于超人爸爸的,陆沉沉的minisuperman。所以以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minisuperman的血型会是A,而爸爸和妈妈还有她明明都是O。 直到A血型的叶叔叔出现。他的面目轮廓和陆星沉很像,圆眼睛,翘鼻头,薄嘴唇,比起陆沉沉和陆歆如出一辙的油画般艳丽,他们俩看起来就是风格统一的水墨画。 他带着一种周全大度和志在必得出现,走的时候轻轻松松拿走了她一半的家庭。 概率题很死板,计算不出一胎双生的兄妹,不是同一个父亲的概率到底是几百万分之一。 …… 陆歆轻轻地叹气,说:“沉沉,你不要怪妈妈。你如果用尽全力爱过一个人,那你就会明白。” 陆沉沉:“明白什么?” “有些爱情,能让人为之死去也不可惜。”陆歆语气平静,有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 她是为爱而生的女人,爱情让她绽放光彩,让她迷人万分。她开口,语气里透着温柔的爱意,笃定道:“你总会明白的,you。” 收┆藏┆更┋多┇小┊说:⒙(Woo18.) 警局 you。 无人及你。 直到挂了电话,陆沉沉都没有再对陆歆说过一个字。 她的深情落到她的耳朵里,成了刻骨的讽刺。 讽刺着过往那些年,陆长河对她的付出,对这个家庭的付出,更讽刺着陆沉沉曾经心心念念,引以为傲的“妈妈”。 陆歆用最温柔的口吻告诉她,那已经是个属于过去的女人,如今的她早就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 再与她无关。 *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 吃了饭,因为余霁赶时间,行李都还收拾好,陆沉沉也只匆匆忙忙地吃了点,就看着她随手把乱摊着的衣服塞一塞到行李箱,合上搭扣,出门打车离去。 余母在后头一顿念,“都跟你说了几次了,出门前要把东西收拾好,你怎么每次都左耳进右耳出。现在好了吧,可别来不及,回来的时候得注意了,改改你这臭毛病知道不。” “哎呀妈你真啰嗦。”余霁摇下车窗,挥了挥手,“别唠叨了,我走了啊。” 陆沉沉嘴角扬了扬,也冲她挥手。 余母叹口气,低声道:“这孩子。” 陆沉沉敛了笑,神色微沉,说道:“阿姨,我走了。” “哎,留下来吃晚饭吧。”余母招呼她,“饭吃了再走,阿姨骑车送你回去。” 陆沉沉脸色淡了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余母会说什么,很自如地应对,“谢谢阿姨,饭就不吃了。我走路回去就行,反正雨已经停了,路也不算远。” 余母:“怎么不算远,可有一段距离呢。” 陆沉沉摇摇头,“不用了,阿姨,我走了。” 说完,转过身,帆布鞋踩着地上的积水,慢慢往来时的路走去。 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像随时都能被风吹断似的。披散的长发垂在背后,远远看去,似一只无依的黑色风筝。明明上一刻还在笑着的人,现在看来,却是落寞到极致。 余母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抿着嘴盯了几秒,而后耷拉下肩膀,长长的、深深的呼出口气。 她摸了摸自己发红的眼角,眼底透出一股惋惜和心疼,“唉,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 余母没说错,从余霁家到出租屋是有些距离,陆沉沉出门的时候是接近下午一点,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刚走到校外东侧小树林。 这是她上回和程沁打架的地方,离出租屋不远,经过那里的时候,陆沉沉扭了扭有些发胀的脚踝,轻轻喘了口气。 太阳缓缓下落,天空开始分层,瑰丽的晚霞缠绕着深邃的蓝,风吹来也不再灼人。 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下意识伸手准备掏钥匙,却在摸到空无一物的口袋后怔在原地。 出租屋的钥匙放在外套口袋里,而那件外套似乎……似乎,被她随手放到了余霁卧室的椅背上。 陆沉沉闭了闭眼,头痛万分。 手机在此刻震动两下,她拿出来,看到屏幕上余霁发来的信息—— 【沉沉,怎么不接电话?你外套被我收进行李箱了,我看了下发现里面有一串钥匙,好像是你出租房的,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快递寄还给你。】 【你有地方住吗?没的话先去我家住两天吧。】 而屏幕左下角,提醒她漏接了叁个余霁的来电。 应该是刚才专心走路,没注意到。 陆沉沉把手机屏幕摁黑,还好余霁的短信来得及时,否则她又要原路返回,平白浪费力气。 陆沉沉住的出租屋是老式小区,二叔替她一次性租了一年。房东是个快80岁的老奶奶,把钥匙交给她之后就回了乡下,平时基本联系不上人。 别说联系不上,就算联系上了,奶奶住的乡下离这儿有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根本来不及给她送备用钥匙。而且她一早就说了,这种老式小区她不留备用钥匙,只有一把,直接给了陆沉沉。 夕阳西下,陆沉沉被光刺激得眯起眼睛,思虑了一会儿,决定采取最便捷的方式。 她拿出手机,刚摁下“110”,还没来得及拨通,不经意抬头,不当不正地撞上了叶峥的目光。 他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不知站了多久,金光余辉里,看不清表情。 陆沉沉垂下手,手指摩挲着手机壳,盯着他看了会儿,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沉沉。” 叶峥猝不及防地抓住了陆沉沉的手臂,拦在她面前,牢牢挡住她的去路,把她堵在了死角里。 陆沉沉抬头,渐渐收拢五指,指甲掐进肉里,她浑然不觉。 叶峥低头看着她,眉目一如既往的英俊,却没了上次见面时的热烈,仿佛蒙了一层冷淡的雾。 他神色有些躁,眸中闪过纠结和烦闷,问:“你打了程沁?” 陆沉沉静默几秒,嗤笑,昂首道:“是又怎样?” 叶峥的目光落在她破皮的嘴角,还有嘴边带过的,锋利的微笑。 他的喉结动了动。 也许陆沉沉不会明白,这是他最初爱上她的理由。她的五官过于明艳,身上却有着不相符的脆弱感,嘴角带了伤,这种脆弱的美感被无限放大,每一分每一毫都在向他叫嚣,叫嚣着要他去伤害她,因为她那么易碎,同时又那么美丽。 叶峥伸手,用干燥的指腹摩擦过陆沉沉的嘴角,低下头,想要去吻她。 下一秒,被她狠狠的一耳光甩在了脸上。 “叶峥,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陆沉沉眼里升腾起怒气,她无法控制,委屈和愤怒一瞬间涌上来,让她对他的气息都觉得反胃。 不知道他的这张臭嘴,到底背着她吻过几个女人。 叶峥摸了摸嘴角,指尖有一点猩红,他甩甩手,放肆地一把揪过陆沉沉,手按在她的肩上,力道越来越大,重得几乎要捏碎她。 “我恶心?”他讥笑道,“你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怎么不嫌我恶心?现在他妈的装什么清高!” 陆沉沉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却徒劳无功,根本挣脱不开他。 她发着抖,在和他撕打的过程里死命挣扎,又惊惧又屈辱,“叶峥你疯了吗,你放开我!” 叶峥没有听,也不会听,他钳制住她,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刻上属于自己的痕迹。 曾几何时,他是爱过陆沉沉的,虽然这种爱和他的生理本能相比显得稍有不足,但他是爱过她的,在少年的时候,在他站在天台为她唱情歌的时候。 那些心动,藏在书里,藏在字里,藏在天台的晚霞里,被他安放在晚风中,开始以为会刻骨,后来变成可有可无。 …… “叶峥!!” 跟这句嘶吼同时响起的,还有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滴嘟滴嘟,像催命的符。 两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向街尾,一辆车从远处驶来,红色“警”字醒目,警用灯具闪着无法忽视的光,如同一道白色闪电。 陆沉沉下意识去瞄自己的手机,只见屏幕安安静静,“110”叁个数字乖巧排列,并没有任何拨通的征兆。 几颗脑袋从街面上的店铺探出来,长了鱼尾纹的老板娘看着陆沉沉,手里还拿着手机,一脸惊讶。 “哎呀小姑娘,还是你呀?”老板娘伸长脖子看向警车,只见两位民警从车上下来,目光转了两圈,还未作声,老板娘立刻高声道:“这里这里,就这两个学生打架,好恐怖哇!可吓死我了,心惊肉跳的,千万别在我店门口搞出人命,影响很不好的啦。” “……” 老板娘指着陆沉沉,“之前也是她打架喏,我都来不及报警就被她逃跑了,你们可要好好教育她,别每次打架都在我店门口打,这小姑娘,又不是和我有仇哩你说是伐?” “……” 叶峥放开陆沉沉,狠狠地瞪了那老板娘一眼,直到民警走到身前,要他们先回派出所,他也没解气,一圈打在铁栅栏上,发出巨响。 “我操他妈!” * 陆沉沉是第一次进派出所。 她和叶峥起冲突的那块街区属于城西派出所,他们被两位民警大哥安排到了城西所办公室,所里人不算很多,他们进去的时候一个个的都盯着他们看。 有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看着陆沉沉,眼里挡不住的惊艳,压低声音道:“这是强奸还是家暴?” 旁边的老警察哪能不明白他,一拍他脑袋,“怎么,你还想追人家啊?” “嘿嘿,问问先嘛。” 老警察:“你要不自己去问吧,顺便问问人家的联系方式。” 门一开,抱着文件夹的民警走出来,后头跟着刚刚进去的陆沉沉和叶峥。 “别想了,不是强奸也不是家暴。”他瞥了两人一眼,语气平淡:“就单纯打架。” “呦。”老警察乐了,“高中生打架我见多了,都是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还是头一回见到男的和女的打一块去了。小伙子,你风度不够啊。” 叶峥面无表情,别开脸,装作没听见,眼神里尽是不耐烦。 民警坐下,吩咐周围的人,“都散开点,周局和李所还在谈话,先别闲聊,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大家纷纷应答,各自散开。 民警想了想,把刚才的年轻人叫过来,低声说:“你去问下里面那位想吃点什么,我估摸着谈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别给人饿着了。” 年轻人有些懵,“里面那位,谁啊?” 民警咳了下:“周局的儿子。” “啊,哪个啊?” “还能是哪个?周局就一个儿子,独生子!”民警无奈地看着他,忍不住提高声音道:“里面最胖的那个就是他。” 陆沉沉本来低着头,无聊地踢腿,闻言,稍稍侧目。 和周恪一坐同桌以后,她生活里遇到胖子的几率倒是直线上升。 年轻人乐呵地答应,正准备去会议室旁的休息处,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厚实的身影。 本来已经各自散去的民警此刻突然默契地停了停手头的工作,气氛沉默了一瞬。一瞬过后,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你就是……” 身前的人微笑着点头,“嗯,我就是。” 陆沉沉陡然停了动作。 她认得这个声音。 民警从办公桌前起身,刚走出两步,只见门边的人直直地走过来,与他擦肩而过,站到了刚才的一对男女面前。 陆沉沉抬头就撞上他的眼神,迎着他迷茫的视线,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陆沉沉?”周恪一说,“你怎么在这儿?” —— 《清梦压星河》被抄袭了,很难过,也很生气。 希望大家都对原创多一点爱护。 欺负 陆沉沉松了手,蹙眉道:“被人举报了。” 周恪一刚走过来就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一脸阴沉的叶峥,再看了看她手臂上浅浅的红,心下立刻明了。 “又打架了?” 又。 陆沉沉嗤笑,无语地耸肩,懒得解释,但对上他的眼睛,忍不住说: “不是打架。”她斜眼瞥着叶峥,目光讽刺,“是我单方面被骚扰。” 周恪一哦了声,调侃道:“之前跟女的,现在跟男的,战斗力惊人啊。” 陆沉沉瞪大双眼,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你听不懂吗,我都说了我是被、骚、扰、的。” 叶峥听不得这话,气焰立刻上去,伸手就抓她,“谁骚扰你?!你说清楚谁骚扰你!” 民警当下反应迅速,立刻扣住他的手臂,一用力将他牢牢地压制在办公桌桌面上。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老实点!” 办案的民警在基层干了多年,看人下菜的本领炉火纯青,从周恪一和陆沉沉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俩人八成认识,而且关系还可以,不动声色的就对陆沉沉客气了许多。 这要在刚才,十有八九叶峥的爪子要在她身上挠两下他们才会做出反应,哪能这么及时。 周恪一走过来,示意民警放开叶峥。 “叶峥,大家都是同学。”他对叶峥说,暗示意味明显,“有什么话,坐下说。” 叶峥扳着民警的手臂挣了挣,民警顺势松了手,他狼狈不堪地站起来,脸上神情狰狞,有股气急败坏在里面。 边上办事的年轻小警察在写记录,民警走过去,吩咐道:“别写了,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又不是什么大事。” 年轻人抬起头,懵懵地“啊”了一声,搞不太清状况。 民警再重复了一次,他才傻呆呆地收了文件夹,踟蹰着走了。 见状,叶峥眼神猝然冷下去。他以前就知道周恪一,曾经有女生和他说过,要不是因为他胖,凭他的成绩和性格,再加上这样的家世,多的是人前仆后继,指不定都能和他叶峥平分秋色。 他听了,没当一回事,“就那胖子?” 他嘲讽,“他那张肥肉脸,你亲得下去吗?不觉得自己在亲一盘红烧肉?” 女生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却不肯承认。 “他其实挺好看的。”她说,“就是五官被掩盖住了,等哪天瘦下来了,肯定是个小帅哥。” “帅?那你喜欢他去。” 女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要真瘦了,我倒贴他都行。” 叶峥那时不在意,如今听来,心头跟被扎了一针似的,隐隐作痛之余还在嘲讽他。 他舔了舔牙,问陆沉沉:“你们俩什么关系呀?” 陆沉沉忍着恶心,这人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她不耐烦,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叶峥脸上有种类似被羞辱的怒气,咄咄逼人道:“我看他还挺护着你的。陆沉沉你厉害啊,刚分手就找着下家了?” 他望着周恪一,讥讽道:“你还一点都不挑食。” 这句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周恪一沉下脸,面色渐渐冷下去,他盯着叶峥,目光比刀还锋利,下颌紧绷,刚要开口,没想到被人抢了先。 “你他妈说什么呢你!”陆沉沉抬腿,一脚就踢在叶峥的肚子上。 叶峥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腰都直不起来,手撑着办公桌,大口喘气。 “操!” 周恪一脸上的沉郁当下转成错愕。 他说:“陆沉沉,你……” 陆沉沉眼神冷淡,见叶峥如同野兽般起身,冲过来,又被周围的警察拉住,死死钳制着。她笑了笑,没甚感情,说:“战斗力惊人,不是么。” 周恪一愣了愣,眼底浮现出笑意,缓缓荡漾开,如墨水滴入汪洋,晕出层层轻快的圈。 …… 叶峥闹了一会儿,已经知道自己基本上讨不了什么好。 他算看出来了,派出所的这帮人都帮着周恪一,陆沉沉虽说踹了他一下,变相的也是替周恪一出气,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他愤愤地甩开身前民警拉着自己的手,咬牙骂了声,狠狠揉了揉自己额前的头发,眼神如同淬了毒的箭,直直射向陆沉沉。 叶峥:“你给我等着。” 陆沉沉抱着手臂,不置可否。 叶峥整了整衣服,往派出所门口走去,临走前,他忽然站定,回头望。 “陆沉沉,你永远都是这副脾气。”他说着,看向身后的女孩。 这时是晚上七点,天空暗下来,淡金与青灰交错,氤氲晕染成一幅画。叶峥站在门口,正好处在风口上,夏风吹过,他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们相爱过,所以他了解她。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什么话最能踩到她的痛脚,要她无力反击,痛彻心扉。 “你永远都这样,所以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他转头,讥笑道:“也不会有人爱你,永远不会有。” 这句话像在寂静夜空里猛然掉落的火星,哗啦一下,引起野火燎原。 陆沉沉静静看着他,看到他往前走,慢慢和夜色融在一起。 她倔强地抬头,心里头的火越烧越旺,她去拍,无济于事,那种灼痛感快要将她淹没。 她说:“你滚吧。” 但任谁都能听出她的无力,她没有想他滚,因为她忙于自救,去救她心里那片废墟。 她听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里慢慢地,慢慢地碎掉了。 轰隆过后,土崩瓦解。 * 老警察在旁边默默围观了这场闹剧。 他不语,直到叶峥走后良久,才伸手将周恪一招过来。 老警察以前也是局机关内部的,和周父相熟,算是看着周恪一长大。因为年纪大了,才自行请调到城西所,挂了个副所的名头,实际上就等着退休养老。 老警察:“这小辣椒,你吃得消?” 周恪一噎了一下,“叔,真是同桌。” 老警察笑道:“不能吧,我瞅人女孩挺漂亮的,你就没点意思?” 周恪一挑眉:“你该不会是来帮我爸打听情报的吧?” “那我哪儿敢呀。”他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我就好奇,我看小嫂子是个文气的,你怎么和你爸反着来?” 周恪一实在无奈,他没办法和老警察解释,说自己和陆沉沉认识也不过一星期的时间,人家摆明了不相信他。 在老警察戏谑的眼神下,他如坐针毡,有些微微不自在。 好在,身后负责内勤的女警在此时叫了他的名字。 她说:“你过来看看吧,你同学应该没事了。” 陆沉沉的伤很轻,基本上都是浅浅的淤青,只有领口处有几道红痕较为明显。派出所的日常药品很齐全,女警帮她擦了药,连医药费都省了。 周恪一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她正抱着手看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憔悴,也有点苍白,但状态还算不错。 他问出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陆沉沉抬眼,看着他。 “那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她疑惑地盯着他,声音有些沙哑,“该不会也打架了吧?” 话说完,她立刻在心里嗤了声。 怎么可能,就这胖子的性格,典型的老好人一个,估计长到这么大连吵架都不会。而且周恪一的体型一看就不是那种健美型的胖,撑死了只有别人打他的份,哪有他打别人的份。 果然,周恪一摇摇头,往后一指,“我在这儿等人。” 陆沉沉问:“等谁?” “我爸。” “你爸?”陆沉沉打量一圈周围,没找到符合年龄的男人,又问:“你爸犯什么事儿了?” 周恪一抿了抿嘴,有些哭笑不得。 “他没犯事。” “那你在这儿等爸爸?”陆沉沉不理解,“警局你家开的?” 另一个民警正抽着烟,闻言,呛了一口,笑出声:“妹子你要不要先问下他爸是谁,他爸犯事儿?我天——” 陆沉沉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和好奇,周恪一及时替她解答,“我爸是公安局的,嗯……局长。” 他说得克制,引来周围人若有似无地侧目。 A市不是中央直辖市,因此公安局市局的局长本身只应是副厅级干部,但周父同时兼任着A市市委常委,级别便成了正厅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哦,”陆沉沉面无表情,“太子爷啊。” 周恪一眉峰一扬,陆沉沉放下手,说:“警局还真是你家开的。” 刚刚做记录的民警憋笑憋得乱颤。 陆沉沉嗤一声,转过头佯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难怪呢,一圈民警站的站,忙的忙,就他一个人悠闲地像在逛超市,也没人赶他。 是她迟钝,没看出来隐藏在大家举止之下的客气与恭维。 陆沉沉站起身,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了脚步,转头对周恪一说:“第二次了,谢谢你。” 周恪一淡淡地笑笑,“不用谢。” 陆沉沉嗯了声,转身,很快离开了派出所。 她没忘记钥匙的事,但不知怎么,从周恪一说了他爸爸是公安局局长的事情后,她就下意识不想去找那几个民警帮忙。 那些人揶揄的眼神她看在眼里,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只是不喜欢那种“原来太子爷喜欢的是这种人”的感觉。 平白无故,仿佛低人一等。 …… 十分钟后。 “诶,这女孩儿的手机怎么落这儿了?” * 夜色里。 霓虹一晃而过,照亮年轻女孩带伤的脸。 她穿着黑T恤和黑色长裤,低垂着头边走路边抽烟,模样很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个影子隐匿在明暗交界里,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默默尾随。 良久,她停下,抖了抖烟,烟灰化作黑暗中一点儿的猩红,缓缓掉落。 “别告诉我,你这回也是纯粹路过?” 烟草的味道散在夜里,长长的烟雾顺着风侵入鼻腔,攻占五脏六腑。 陆沉沉看到周恪一从后头走上前,两手插在口袋里,漆黑的眼睛直视过来。 “这回不是路过,特地跟踪你的。” 陆沉沉蹙眉:“干嘛?” 她脑袋乱糟糟的,搞不清楚他的目的,夜风吹过,她的指尖有些冰冷,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周恪一看了眼她,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刚落派出所里了。” 陆沉沉定睛一看,真是她的手机。 她接过,说了声谢谢。 周恪一摇头,说:“不用谢。” 这一段对话在他们之间重复上演第叁次了。 每一次,她都在对他说谢谢,他都会回答她,不用谢。 像一出约定好的默契情景剧。 一根烟毕了,陆沉沉又低头,抽出一根点燃,露出的脖颈线条清晰,黑的发,白的手,浓郁而清冷的厌世感,她含着烟,似乎与黑夜浑然一体。 这里是商业街边上新修的地铁站,靠近出口,每当地铁轰隆隆地驶过,耳畔边似乎能听见穿堂风,从地下而来,拂过人间烟火。 周恪一站着不动,“陆沉沉,很晚了,该回家了。” 陆沉沉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烟灭了,丢到垃圾桶。 周恪一又说:“回家吧。” 回家吧,回家吧。 可是家在哪里。 从陆长河去深圳那天开始,她早就没有了家。 她被流放了,判的是无期徒刑。 …… 【你永远都这样,所以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也不会有人爱你,永远不会有。】 【沉沉,爸爸走了,拆迁的钱都在这里,存折你记得好好收着。你……照顾好自己。】 【小傻蛋,白又胖,吃得多,长得丑,我才没你这种傻蛋妹妹呢。】 【沉沉,妈妈要结婚了。】 …… 那些碎片纠缠在一起,将陆沉沉撕得粉碎。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这样一团糟。 陆沉沉沉默,自嘲一笑,她转身,四目相对之下,轻声说道:“可不可以陪我开个房?” 周恪一蓦地抬头,“你说什么!” 这话,震惊程度不亚于被雷劈了,生生给陆沉沉看笑了,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陆沉沉垂下眼,解释了一番,避重就轻地回避了自己为什么不叫警察,只简单讲了讲钥匙的事情。 最终,他们去了一中附近的一家宾馆,周恪一用身份证登记了信息,出来的时候把房卡递给等在外面的陆沉沉。 陆沉沉接过卡,把他的身份证也一起接了过来,薄薄的硬卡片在指尖打转,她注意到身份信息,“你还比我大一岁?” 周恪一说:“我留级过,今年都二十了。” 陆沉沉挑眉,讶异地想,学霸居然也会留级。 她把身份证还给他,捏着房卡,探头看了看前台小姐,她正低头整理东西,没注意门前的动静。 “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背着你干点别的勾当?”她说,“警察查起来,房间可是以你的名义开的。” “怕什么?”周恪一尾音上扬,煞有其事地说道:“你忘了,警局可是我家开的。” “……” 陆沉沉把房卡放在手里,和手机贴着,塞到口袋。 “周恪一。”她叫他名字。 周恪一歪头,“嗯?” 陆沉沉笑笑,声音落在风里,沉闷沉闷的,“你朋友有没有和你说过,千万别和我靠太近。靠我太近的人,名声都被我连累。” 周恪一一时之间找不出该说什么。 陆沉沉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始终陪着她的只有余霁。 她开玩笑般地说道:“明天开始,离我远一点。” 周恪一上前一步,把刚才就写好的纸条塞到陆沉沉手里,只说:“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如果有什么事情的,可以打电话给我。” 纸条上写的是十一位数字,是他的手机号码。 陆沉沉立在原地,看着纸条,半晌,“嗤”地笑出声,“你这个人,是不是太好欺负了?” 周恪一抬头,视线与她相对,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赤诚和温厚,他的眼睛波澜不惊,像极了深海,深海能包容一切。 他笑,不疾不徐地说:“那你来欺负试试看。” 话语听着像威胁,又像傲娇,所有情绪糅杂起来,最后成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一时间,陆沉沉像是被他身上的温暖气息给迷惑,有些不自在地调转了视线。 阅┊读┊无┊错┊小┊说:⒙﹝Woo18.﹞ 晚安 周恪一再看一眼时间,确实很晚了,还好暑假补习期间星期天不用上晚自修。 “我走了,你进去吧。” 陆沉沉:“……嗯。” 周恪一转身,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又像想起了什么,垂下目光,说:“晚安。” 陆沉沉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他,“嗯……晚安。” 周恪一笑了笑,往前走,走进墨色里。他的背影看起来还是很宽,大码的T恤裹在身上,挡不住他圆润的身体。 可他说话的声音又是那么柔和,穿过夏夜的灼热,莫名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晴空,温暖且和煦。 陆沉沉看着他,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完完全全离开她的视线,才慢慢走进宾馆。 晚安。 她捏着房卡,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一天过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她在睡前想。 嗯,晚安。 …… 然而有些事情,却像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24点的钟声一过,便会化作泡影,轰掉虚幻的心安。 陆沉沉彼时沉浸在短暂的安宁里,未曾想到事情会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命和运像两条起伏线,曲曲折折,避让躲闪,最终还是在某一点交汇,如同乱线纠缠,分不清你我。 或许是上天也看不惯她的这些年,执意要她放弃旧人旧事,与属于常人的温暖重新相逢。 只是这相逢的开头,太过难堪—— 八月,关于十班的周恪一和陆沉沉在校外开房的消息忽然传开,一时如大风扬起,甚嚣尘上。 * 要下雨了。 从七月到八月,雨就断断续续没有听过,天像破了个洞,又像学孟姜女,非要哭倒长城。 雨打湿了教室外的合欢花,湿哒哒地粘在窗户缝上,不远处的石桥下,水流渐渐湍急。 阳光早已收敛,蝉鸣也隐没在了雨声后,没一会儿,暴雨倾盆而至。 陆沉沉撑着下颌,看向讲台。 数学老师正在上面朗声念着本次数学模拟考班级前十的名字和分数。 “田菁琳,第四,138分。” “潘伟杰,第叁,140分。” 曾一帆靠在椅背上,感叹:“每次到了这种胖子的高光时刻,我都忍不住要说一句,天下逼有一石,周恪一独装八斗。” 任晴雯直乐,拿着卷子的手往后递,纸面还跟着她的幅度有规律地一颤一颤。 陆沉沉从任晴雯的手里接过考卷,翻开,93分。 没什么意外,真实到刺眼。 她低沉地咒骂了一句,把卷子折起来,塞进课桌里。 眼不见为净。 “周恪一,第一,150分。” 话音落,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便聚焦了过来,有揶揄,有八卦,也有讽刺,看得人如芒在背。 陆沉沉环起手臂,唇角上扬,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看,我说了,和我太近的人名声都会被我连累。” 周恪一抬头,四面八方投来的打探视线顿时跟触了火苗似的,唰一下都收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 陆沉沉扫了一圈,转过头,问他:“后悔了吗?” 周恪一把考卷放下,抽出一支红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他低着头的样子很专注,有种天塌下来也处变不惊的沉静。 他沉声道:“助人为乐,为什么要后悔。” 陆沉沉抿抿唇,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在听到周恪一说的话后,稍稍放松了些,但同时心头又升起惋惜。 连她自己听到“周恪一和陆沉沉去开房”的消息时,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替周恪一惋惜,好像这个原本只会出现在年级排行榜上的叁个字,突然就变脏了。 周恪一在考卷上做标记,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陆沉沉。” “嗯?” 他放下笔,眼睛看过来。陆沉沉才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沉着某种情绪,蕴含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们看世界,用的是眼睛,而不是耳朵。”他说,“那些话,不喜欢就不要听。” 总有人用刺耳的声音肆无忌惮地评价别人,用自己的想象力为香艳的画面添砖加瓦,寻求某种幻想中得来的刺激,殊不知简单的几句话,落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就成了见血的刽刀。 他们企图证明她是脏的,借此来衬托出自己的纯洁,可当语言成了武器,到最后大家都一样,满手血腥。 陆沉沉抿抿唇,低下头从抽屉里拿出考卷,借此掩饰自己的慌乱。 “没看出来,你还会煲鸡汤。”她说。 “耳濡目染罢了。”周恪一拿起笔,边写边说,“我妈就是搞教育工作的,从小到大就爱给我和我爸灌鸡汤,被她灌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能得到点她的真传。” 说着,他停下最后一笔,把红笔盖盖上,将手里的考卷递给陆沉沉。 整洁如新的考卷上,几乎被红色占了一大半,除却分数栏那里的“150”,剩下的全都是注解。周恪一的字写得很好看,书法的感觉很重,一看就是专门练习过的。 “拿着吧,好好参悟参悟。”他斜眼,目光飞快地掠过陆沉沉考卷上的分数,又飞快别开眼。 夹在指尖的笔转了圈,指腹上有个厚厚的茧子,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学霸的光荣勋章。 陆沉沉没察觉,她看了眼考卷,又看了眼讲台上正在激情解题的数学老师,疑问:“你的考卷给了我,你听什么?” “他讲的我都懂,不用听了。”周恪一揉揉自己肉乎乎的肚子,微微打了个哈欠:“睡觉。” “……” * 月亮高悬,晚自修要下课了,同学们蠢蠢欲动。 今晚坐班的是班主任老杨,坐在办公桌边,一直拿手机发消息,等快到了下课时间,他才站起来,简单地宣布了一件事。 学校打算在开学后举办一场文艺表演晚会,时间未定,为了活跃高叁气氛,额外允许高叁年级也参加,每两个班一起准备一个节目即可。 九班的班主任正是数学老师,和老杨是两口子,顺理成章地将这项任务推给了妻管严。 消息讲完,班级安静了几秒,然后瞬间炸开了锅。 曾一帆嚷嚷:“老杨你怎么能由着人家欺负到我们头上?太没天理了!” 老杨抱着教案,笑呵呵地说:“高叁压力那么大,调节调节也不错嘛。而且这回有地方台来拍摄,正好给大家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他把这项任务交给了田菁琳,接着扣了扣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也不需要多费心,到时候上去唱唱歌,或者朗诵一下都行,拿出你们大家平时闹腾的一半劲儿就够了。” 陆沉沉对耳边此起彼伏的哀嚎感到烦闷,蹙着眉戴上耳机。 反正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她只觉得吵闹。 谁知道这想法才产生不到一小时,仅仅是又一节自修课过后,这件事就开始和她“有关系”。 田菁琳站在过道上,用一种拿捏得刚刚好的语气对她说:“沉沉,我找你同桌有事,借过一下。” 陆沉沉抬起头,上下打量她。她目光里有些疑惑,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几秒过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终于想起来她是谁。 不就是那晚坐在她位子上,和周恪一一起看电影的女生嘛。 陆沉沉瞥了瞥身旁闭眼假寐的周恪一,重新戴上耳机,“不借。” 田菁琳愣在原地。 前方,任晴雯捂着嘴,“噗嗤”笑出声。 陆沉沉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离开,复又抬起头,挑眉,问她:“还有事?” 言下之意,是没事就赶紧滚蛋。 田菁琳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 她想起了最近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 田菁琳从前引以为傲的,是她能摆脱肤浅,从周恪一并不优秀的皮囊下捕捉到他令人心动的本质。她很自信,也胸有成竹,始终相信他迟早会是她的。 他对别人好,她不在意,因为周恪一就是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对谁都一样。 可现在,她看到陆沉沉,心中陡然警铃大作,危机感四溢,攥紧她的心脏。 第六感正清晰地向她传达着信息——事情是假的,传闻却未必完全有误。 但周恪一和陆沉沉? 怎么可能? 侮辱 九月初,开学典礼。 天气热得像能把人烤熟,红绿相间的跑道上,学生密密麻麻站立成列,从上往下看,像是一锅快煮沸的火锅,里头飘着一颗颗将熟未熟的肉丸。 陆沉沉和任晴雯站在队伍倒数两位。 陆沉沉站这儿,因为她是插班生,任晴雯站这儿,因为班长要求必须按学号顺序排列,她刚好是最后一个。 十分钟前,田班长拿着学号表,挨个点名挨个打钩,把悠闲站在树荫下的两人揪出来,赶到了最后。 那里太阳直射,方圆叁米没有一点遮蔽物,任晴雯不服,田菁琳就拿着学号说事,一脸公事公办。 等她走后,任晴雯切了一声,小声道:“好大的官威呦。” 陆沉沉抹了抹自己额头的汗水,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快晒化了。 任晴雯拿手臂碰了碰她,冲前方努努嘴,“这人挺装的,是吧。” “……” 陆沉沉明哲保身,什么话也不说。 任晴雯见她这样,猝然笑了。她拿考卷来当扇子,边扇边说:“她讨厌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陆沉沉以不变应万变,说:“讨厌我的人挺多的。” 任晴雯轻笑:“我就不讨厌你。” 她转头看着身边穿着短袖衬衫的陆沉沉。毋庸置疑的美丽,若是美貌能以锋利程度区分,那她见血封喉。 但对于任晴雯来说,漂不漂亮并不重要。再好看的人,没有入到她在意的那个人眼中,她都无所畏惧。 任晴雯用卷子挡在眼睛上,踮起脚尖看了看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教导主任正在主席台上讲话,田菁琳早已归队,老杨不知去了哪里,找不到人影。 她压低声音,凑近陆沉沉,“一起溜吧。” 陆沉沉仰起头,迎着刺目的阳光看了眼主席台,眼睛已经被汗水迷住,酸涩难忍。 任晴雯戳她:“走不走?” 顿了一会儿,身侧传来陆沉沉轻声的应答,她说:“走。” * 一中的开学典礼极具仪式感,上午是动员讲话,下午是教育讲座,晚上组织观看教育影像。 一整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换句话说,她们可以在外面浪上十二个小时,只要没有人发现。 陆沉沉和任晴雯从学校后墙翻出来,穿过巷子,一路溜到对面的街区。两人都无处可去,又不想回教室,踌躇之际看到对面的电影院,当下一拍即合,买了票进场。 等看了场电影又吃了饭,太阳都快下山了。天空晕染出火烧云,大片的红黄橙交织出瑰丽的色彩,占领天际。 她们从来时的路回去。 一路上任晴雯都在低头跟曾一帆发消息,陆沉沉斜去一眼,冷不丁问她:“你俩是一对?” 她以为任晴雯不会答,谁知她点了点手机,淡淡地笑了,“暂时还不是。” 任晴雯锁了屏,瞧着陆沉沉,“你和胖子是一对?” 这算什么? 信息交换? 陆沉沉说:“不是。” “哦?”任晴雯挑挑眉,语气一贯的平淡,“那你俩还去开房?” 陆沉沉冷冷地看着她。 任晴雯耸肩,“大家都这么说。” 陆沉沉早就知道这消息散播地很快,她的名声向来都这样,和她沾边的都讨不到好,已经习惯了。 “没的事。” 任晴雯抬起眸子,看着陆沉沉,轻声道:“我友情提醒你一句,田菁琳也喜欢胖子。” 陆沉沉没什么表情,“关我什么事。” “别嘴硬。”任晴雯说,“小心打脸。” 陆沉沉:“打不了。” 任晴雯哼了哼,“我看不一定。” 陆沉沉懒得理她,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穿过巷子,和任晴雯一前一后。 走着走着,她脚步突然一停,目光陡然冷峭起来,抬头看着巷子的最前方。 任晴雯没注意,直直地撞上她,被她绊得一个趔趄。 “你搞什么,干嘛突然停下?” 陆沉沉不说话,脸色阴沉下去,眼底渐渐冒起寒气。 任晴雯有些讶异她这模样,顺着她的眼神往前,看到了巷子前堵住她们去路的一群人。 是程沁。 身后跟着五六个女孩。 任晴雯对她和陆沉沉之间的恩怨早有耳闻,抬手拉了拉陆沉沉的袖子,问:“要不要报警?” 陆沉沉立在她前方,抽回自己的手,目光沉冷地一一从面前一张张看好戏的脸庞上扫过去。 “不用。”她淡淡地看了程沁一眼,“她是来找我的,你先回去吧。” 任晴雯蹙起眉,脸色不太好看。 程沁自然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冷冷一笑,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歪歪头,眼睛没有离开陆沉沉,话却是对几米之外的任晴雯说,“快点走,别管我们的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陆沉沉转头,“走吧。” 任晴雯没有越来越紧,“你怎么办?” 其实她更想问——你会怎么样。 程沁不可能放过陆沉沉,新仇旧恨加一起,她不撕了她都有鬼。更何况她今天明显有备而来,走这一趟势在必得。 陆沉沉握紧拳头,指甲泛白,“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可是你……” “我说离我远点!”陆沉沉突然嘶哑着大吼一声。 她推了把任晴雯,冷着声,嗓音发颤。 “你,还有他——”她咬了咬牙,“你们都离我远点,不要管我。” “我说可以了吧。”程沁森然冷笑,“这种情深义重的戏码,你们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 她上来,没扯废话,扣着陆沉沉将她往巷子深处拖去。 走了几步,又转头,盯着任晴雯,冰冷的眼光像盯着一头随时能被撕裂的烂肉。 “好学生,千万别去告状。”她告诉她任晴雯,“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 夜有些深了。 巷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是条旧巷子,处于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没有监控,也没有常住户。 路面很窄,只有尽头的一盏路灯闪着明明暗暗的光。青黑色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地砖缝里蚂蚁来来回回地走。 偶有灯光一闪而过,伴随着咔嚓声响,和女生恶意的笑。 “你装呀,你再装!”程沁抬脚,一下下地踹在陆沉沉的身上,恨得眼睛都直了。 她笑着,笑意从眼角蔓延到嘴边,嗓音里装满恶毒。 “这么会装,让我看看你的淫荡都装哪儿去了?”程沁抖了抖手上沾着脏污和血迹的短袖衬衫,轻蔑地丢到一遍。 程沁蹲下身,手里提着一条淡黄色内裤,挂在指尖晃着,“不在这里,那就是在这里了?这上头是不是都沾满你的骚水了?” 她揪起陆沉沉的头发,生生将她拎起来,重重甩到墙面上。 “你个骚货,下面都被多少男人舔过了?只要是个男的你就能脱了衣服敞开腿吧!你贱不贱啊,贱不贱啊!” 问一声,就往她身上狠狠踢一脚。 咔嚓声不断,哄笑声不断,镜头记录下这狼狈不堪的瞬间,用最低劣也最有效的方式“报复”着。 陆沉沉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手指死死扣在身下的土里,指节泛青。 她脸上血色全无,头发上也沾满了泥,眼前一阵阵的黑,又恍惚变成红。抽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几乎能感到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程沁一脚一脚都揣在她的心口处,痛得她脸上都是冷汗,仿佛能听到骨节错位发出的“哒”声。 “哗啦”一声,一整桶污水浇在陆沉沉的身上,将她身上仅有的背心和短裙浇得湿透。 程沁丢了水桶,不解恨,将站了泥土的鞋底在陆沉沉脸上用力地蹭几下。 “你打人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跟个傻逼似的一动不动了?” 程沁拿着手机,摄像头打开对着地上拍,拍陆沉沉身上的伤,拍她背心里露出的乳沟,还有白皙的皮肤和细长的腿。 她当然恨陆沉沉,因为叶峥爱过她,更因为她比她漂亮。 虽然程沁不承认,但她最恨的,就是陆沉沉的漂亮。 镜头里,陆沉沉几近破损,可哪怕这样脏,这样狼狈,甚至肌肤布满青紫和血污,依然能看出底色的白嫩,她白的快要反光了。 趴在地上,像破碎的娃娃,柔弱的美感冲击着镜头,看得程沁的脸色越发阴森可怖,心头骤然翻腾起一股妒火,几乎将她燃烧殆尽。 她放下手机,咬着牙,上前几个耳光打在陆沉沉脸上。 “和死胖子做爱的感觉爽不爽?”程沁讥笑,“叶峥说的没错,你他妈还真不挑啊!这都吃得下?既然你来者不拒,我看要不还是出去卖好了,我给你定个价——” 她抬起手,拽起陆沉沉的头发,逼迫她露出红肿的脸蛋。 “五块会不会太贵了?” 旁边女生笑嘻嘻地应:“没事,沁姐,给她多找几个,反正这婊子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程沁低着头,也笑,“说的也是,反正你也只有陪男人上床这一个爱好,多找几个给你,免得满足不了你这贱货,生气了又去给胖子献身。啧啧,与其这样,还不如便宜了喜欢你的那几条技校的狗。” 陆沉沉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她的喉头溢出腥甜,唇齿间满是鲜血,一字一句,道:“你、敢。” 程沁哈哈直笑,“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抬手掐住陆沉沉的下颌,力道大到能把她捏碎。转头对身旁拍视频的女生说:“等会扒光她,你好好录下来。” 女生笑道:“好嘞,沁姐。” 周围的人放肆哄笑,商量着怎么把视频上传,怎么拍角度更好。 几双手伸过来,开始拉扯陆沉沉的背心,企图解开她的胸罩搭扣。 她们要用最疯狂的方式毁掉她,让她成为一中香艳传说的女主角,从此在人群里再也抬不起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放慢了倍速。 一秒就是一个世纪。 陆沉沉的手指在颤抖,触碰到腿上肌肤,这么冰,这么凉。 她愣愣地睁着血红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色狰狞的程沁,眼神森冷下去。 她活得一团乱麻,一团糟糕,一直看不清前路,也摸不到未来。 太糟糕了…… 为什么老天都不站在她这边…… 喉头突然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呜咽,陆沉沉蓦地跳起来,此刻力气大到惊人,一用力将猝不及防的程沁推到在地,抬脚迈过她的身体,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极速往前跑去! 一时间,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程沁捂着肚子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抬头看陆沉沉仓皇逃跑的背影,眼球充血,一跺脚,厉声道:“操他妈的,快追!” …… 陆沉沉往前跑,不停地跑。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她快失去力气,可她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好像在后面追逐着她的不只是程沁,还有那令人无能为力的命运。 眼前景象在不停后退,窒息感渐渐攫取了她的心脏,她盯着前方,看着近在咫尺的光亮,脖颈上的青筋都绷起,颤抖。 光下有人,背对着她,依稀是个中年男人。 陆沉沉往前跨出一步,露出微弱的欣喜的笑容。 蓦地,身后伸出一只手,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 转过头,是程沁那张怨鬼一样的脸。离她那么近,她看到她的眼睛,戾气四溢,张狂暴怒。 “你他妈还敢跑!我弄死你!” 男人停住脚步,带着疑惑,朝这边看过来。 陆沉沉疯了样挣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道,一脚踢在程沁的膝盖上,发了狠,把她踹倒在地。 几个女生在后面紧随而上。 陆沉沉回头,视线虚虚实实,看到中年男人已经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跟在后面的,还有几个面目模糊的年轻男人。 陆沉沉闭了闭眼,感受到喉咙里越来越浓的,如烈火般灼烧的痛感,还有几乎快支撑不住要倒下的身体。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必须赌一把。 陆沉沉手背胡乱抹了下眼睛,看清前方的道路,搏命一般扑过去,扑到中年男人的面前。 是天堂还是地狱? 她颤抖着,无助地紧紧合眼,不敢动,不敢睁开,嘶哑道:“救救我……救救我!” 一秒过去。 两秒过去。 …… 在宛如几个世纪过后,中年男人动了动,抬手抱住了她的肩膀,粗糙的掌心按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引起剧烈的颤抖,透露出身前人巨大的恐惧。 中年男人用手掌,轻轻地将她的脸颊抬起来,正对着自己。 陆沉沉绝望地发出一声呜咽。 她完了。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男人松开了手,将她护到身后。 两个年轻男人围过来,凑近了些,借着昏暗的光勉强看清楚她的模样,一个个都迟疑地嗯了一声。 陆沉沉听到中年男人沧桑的嗓音—— “小辣椒?” 同时。 “你们干什么呢!说的就是你们!警察!统统站住不许动——” 耳畔响起女生慌乱无措的尖叫。 陆沉沉一怔。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第一下被灯光晃了,刺激得眯了会儿,然后视线才清晰起来。 焦点里,中年男人眉心紧蹙,面容严肃——正是那天在城西派出所,和年轻民警讲话的老警察。 “好像真是。”身后响起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对旁边的同事解释,“真是太子爷的小辣椒。” 最┊新┊Woо⑧┊小┊说:⒙﹝⒙﹞. 帮助 警察带着陆沉沉和程沁一帮人浩浩荡荡回了城西所。 值班的女警就是上次给陆沉沉上药的那个,对她还有印象,看着推门进来的陆沉沉一挑眉:“呦,怎么又来了?” 陆沉沉低着头,沉默不语。 程沁等人在一边不耐烦地和警察争吵。 老警察低头在手机上点着,年轻的小警察凑过去,悄声请示:“郑所,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太子爷?” “告诉什么告诉?”老警察锁了手机,“他是能帮你办案还是能帮你审讯?话多。” 年轻警察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却没想到过了一个小时,大约十点左右,周恪一还是出现在了城西所。 他进门,身后还跟着同样匆匆赶来的任晴雯和曾一帆。 郑所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射向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简直冤死,举起手说道:“不是我说的,我发誓。” 任晴雯走过去,经过他身边,点头道:“的确不是他说的,是我说的。” 周恪一走到郑所面前,宽大的身影落到桌上,将他整个人罩住。 他问:“郑叔,她人呢?” 郑所一语不发,周恪一又问:“她在哪儿?” 郑所点了根烟,眼神瞥向某扇紧闭的房门,沉默了许久,待烟抽到一半,才问:“不好好学习,整天往这里跑干嘛?” “郑叔,我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郑叔抬起眼皮,凝视他的眼睛,“你早恋这事儿你爸知道吗?” 周恪一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郑所把抽完的烟头丢进烟灰缸,抹了抹细纹遍布的眼睛,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不好说你什么,反正你自己心里有分寸。但你这小女朋友,问题可不少,上回和那小伙子没打起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回都弄成这样了……” 周恪一心一紧。 晚自修时他们正在看教育影像,任晴雯突然拉着曾一帆耳语,一会儿说“打架”,一会儿说“陆沉沉”,脸上十分不好看。曾一帆听后,面色也很凝重,他直觉不好,下课的时候直接拦住他们,这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任晴雯说:“陆沉沉她不准我报警。” 周恪一眉头紧蹙,心头浮起担忧,“她不让你报警,你就不报警?万一出事怎么办。” 曾一帆见他语气严厉,不满道:“是人家不让报警,和晴雯有什么关系?你冲她发什么脾气!” 任晴雯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她轻声对周恪一说:“刚才沉沉给我发消息,说她已经没事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 任晴雯报了个地址,说是城西派出所。 周恪一思忖了会儿,沉声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 郑所的话留了半截,没说尽,但任谁都听得出来情况不妙。 周恪一咬牙,问:“她伤得很严重?” 郑所含糊地嗯了一声,很快又摇摇头,“去医院看过了,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差不多了。” 周恪一攥着手指,问:“那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郑所掏出打火机,又点燃一根烟。眉头皱成“川”字,狠狠咒骂一声。 他往后一靠,一指那扇门,声音烦躁且无力,“她不肯承认这是一起暴力事件,非说是同学之间开玩笑,玩闹而已,让我们不要干涉。” 周恪一闻言,一时怔愣。 郑所扶着额头,指尖的烟缓缓燃烧,白色烟雾环绕,他的面目在雾后,看起来有些苦涩。 他低头,目光落到桌上摆着的五六个手机上,每个手机都存着或长或短的几个视频,女孩儿天真的恶毒触目惊心。 “就这样也叫玩闹?”郑所挥拳,砸在桌上,“这他妈都够蹲局子了!” * 房门开启,又关上。 原本待着这里的女警和年轻男警接到郑所的吩咐,默默走了出去,将空间单独留给周恪一和陆沉沉。 陆沉沉坐在椅子上,肩上披着一件长袖外套,闻声抬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看到周恪一的刹那,她有些疑惑,也有些难堪,匆匆忙忙低下头,将脑袋埋进手臂里。 腿上的短裙,因为这个动作稍稍往上抬起,裸露光洁的肌肤。 周恪一顿了顿,视频里的片段一闪而过,他知道,她裙子里面空无一物。 长袖外套款式较短,披在陆沉沉的肩头,裹住了她瘦弱的身躯,却遮不住她下体露出的皮肤。 周恪一犹豫片刻,脱下校服外套,走到陆沉沉的身后,轻轻地将外套环在她的腰上。 从这个角度,他看到她的脖颈和脸颊,全是擦伤。 等袖子在腰上打了结,宽大身躯的优势体现出来,超大号的外套像一件长裙,将陆沉沉的下身密不透风地裹住。 周恪一的手臂动了动,不知道说点什么,在她的发顶拍了拍,像安抚一个小孩。 他问:“痛吗?” 陆沉沉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恪一说:“任晴雯和曾一帆在外面,她很担心你。” 陆沉沉顿了下,抬起头,她嘴唇动了动,哑着嗓子说:“我不要报警。” 周恪一低叹,说:“为什么?” 陆沉沉别开眼,只重复道:“我不要报警。” 她伸出手,拉着周恪一的衣服下摆。手背上好几道清理过的擦伤,灯光在上面落下阴影,覆盖住若隐若现的血色。 陆沉沉说:“我第一次打架进局子,是十五岁,忘记因为什么。那时候警察也要我们把家长和老师都叫来……但我爸爸已经去了深圳,他和我妈离了婚,迫不及待要逃离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那次打架,终于把他从深圳叫了回来——他是来替我道歉的,当着对方家长的面,不停鞠躬,不停说‘对不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老实、懦弱,谁都能欺负一脚。我妈当年要跟他离婚,他也屁都不放,直接放我妈和我哥回了南港,好像抢人老婆儿子的是他似的。” 陆沉沉眼前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透过泪眼看去,仿佛能看到回忆里点头哈腰的那个人。她其实想告诉陆长河,留下来吧,这个世上还有她,至少她还是他的亲人,可陆长河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在对方瞧不起的眼神下给对方递烟,搓着手道歉,说“是我没教育好她”…… 那一刻,她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陆沉沉收回手,神情有着说不出的自厌和冷淡。 她说:“如果这事儿让我爸知道了,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周恪一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沉沉。 他被这些心事砸中,脑海有一瞬都是空白。 他下意识地问:“你妈妈呢?” 陆沉沉摇头。 “她要结婚了。” 她眼里蔓延开来的灰败和悲哀,在那一刻突然狠狠地击中了周恪一的心脏。 就在左胸前的那个位置,胸腔里跳动的那颗东西莫名其妙地,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 任晴雯搀着陆沉沉走出派出所门口,曾一帆骑着车,执意要护送她们回家。 周恪一报的是寄宿生,但平时偶尔也会回家,他也骑了车,但这次却是交代曾一帆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女生。 曾一帆问他:“你怎么不一起?” 周恪一说:“我有事。” 曾一帆刚想追问是什么事,陆沉沉和任晴雯刚好走了过来。 陆沉沉走到周恪一面前,腰上还系着他的校服,声音有些虚弱,“谢谢你。” 顿了下,又说:“第叁次了。” 周恪一思考着等会回家要做的事,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不用谢。你先回去休息,好好养伤。” 陆沉沉没有说话。 她看着不远处立在夜色里的城西派出所,想到了之前女警劝说自己说的话。 “人是很脆弱的。”她说,“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其中退让是最愚蠢的一种。” 而刚刚走出门时,程沁看着她的眼神——那种纠缠不休的恨意,也历历在目。 陆沉沉垂着头,脸色黯淡。 有些事情,是别人如何帮都帮不了的,她想。 更何况,她也没有资格再要求任何人帮她。 * 送走陆沉沉一行人后,周恪一骑车回家。 到家的时间点刚刚好,周父正坐在客厅前,面前放着一个平板,正在凝神看某个教授的讲座。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母亲的卧室,将门轻轻带上,而后坐到了父亲的身边。 平板的屏幕已经黑了,周父将它反扣在桌面上,深邃的眼睛隔着镜片,落在周恪一身上。 他问:“怎么了?”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明显是有备而来。 周恪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放到了周父眼前。 视频是刚才他问郑所拷来的,其他的都已经被彻底删除,只余了他手机上的这一个。 比起话语详述的起承转合,画面的冲击力永远要强上数倍。 周父眯着眼,端详起视频内容。 视频开头,镜头剧烈地晃动了好几下,而后才慢慢稳定下来。 几个女生围着一个女孩,对着她推搡不休,骂骂咧咧。 因为是夜里,环境安静,虽然声音有些嘈杂,但话语依然清晰地通过手机传递到了耳畔。 “小骚货,和周恪一去开房了?不是挺清高的么,怎么又躺到男人身下了?你是不是逼痒欠操,没男人活不了啊!” 陆沉沉狠狠瞪着程沁,“你给我闭嘴!” “闭嘴?我好害怕啊——我当然不像你,天天张嘴就含着男人的几把?对了,胖子的几把是不是很短,能不能满足你啊?” 陆沉沉:“程沁!这是我和你的事,别扯到别人!” 程沁一耳光甩上去,“别人?你男人怎么是别人?都开过房了,这么见外周恪一知道吗?” 陆沉沉抚着脸颊,抬脚用力踢在她腿上,将她踢翻后骑在她身上,张口就咬住程沁的耳朵。 程沁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周围女生七手八脚地将陆沉沉扯下来,按住她不断扭动的四肢,程沁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一脚踩在她的肚子上。 “我操你妈,去死吧——” 有女生在程沁身边说道:“沁姐,我看这贱人挺在意那胖子的,提都不能提,宝贝地要死呢。” 程沁眯了眯眼,转头刚好对着镜头。 她捋捋耳边的碎发,发出刺耳的冷笑。 “好啊,那明天把死胖子一起弄来。” 女生问:“把他弄来做什么?” 程沁勾唇,笑得开怀,说:“他俩不是情深意长吗,那就干脆让大家一起见证见证他们是怎么恩爱的。” 说着,在“恩爱”两个字上,着重强调。 女生啊一声,迟疑道:“可我们能把他弄来吗?他那吨位……而且听说他爸爸是警察呢。” “怕什么?警察又怎么了?”程沁说,“强迫不了就给他喂点好东西,到时候拍下来挂网上。我倒要看看这对成了AV主演的鸳鸯,哪个有脸敢去报警!”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周父眉头紧锁,脸色明显已有了怒容。 周父:“这是怎么回事?” 周恪一收起手机,简短地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包括自己借身份证给陆沉沉开房,以及近日来的流言,还有陆沉沉今晚被程沁殴打,拍了半裸照片与视频的事。 周父问:“是这女孩造谣你和你同桌去开房的?” 周恪一摇摇头,坦诚道:“我不确定,但我猜测应该是的。” “胡闹!”周父斥道,“这些姑娘年纪轻轻,想法怎么这么龌龊。” 周恪一轻声说:“是我没考虑周全,应该让郑叔他们帮忙开锁的。” 周父:“你还小,想事情当然没那么全面,这也无可厚非。只是你确实有一点没做对,身份证怎么能随便借人呢,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孩子。不过你也是为了帮助别人,助人为乐这种事情,怎么都不能是错的。” 周恪一连连应声。 周父沉吟一会儿,又问:“但我看视频里的女孩和你同桌似乎原本就有过节,是不是?” 他转头看着周恪一,目光有些锐利。 他在观察他的神情,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周恪一的目的暴露地非常明确,他也不打算隐藏,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陆沉沉,程沁都是颗定时炸弹。 他应对自如,眼神坦荡,直言道:“是我和她有些过节。” 周父挑挑眉,“说。” 周恪一挺直脊背,说:“之前她男朋友说过一些关于我的……嗯,比较难听的话,我同桌气不过,就跟他产生了肢体冲突,这事儿郑叔他们都知道。” 周父沉思半晌,问:“她男朋友讲的你什么难听的话?” 周恪一将叶峥那天讲的话,一五一十转述。 “所以,因为你那女同桌打了她男友,她就以为她是你女朋友?进而冲她下手?” 周恪一点点头。 “你那同桌喜欢你?”周父又问。 迎着父亲近似审讯的目光,周恪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现在的年轻人,手眼通天了。”周父冷笑两声,“敢造谣,又敢拍视频,我看下药这事他们也真干得出来,一个个都当警察是死的。” 周恪一:“爸,你打算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管了。”周父说,“既然他们的父母不好好管教他们,那我来管教管教。什么下药什么拍AV,你放心,爸爸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还有,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心上。” 周恪一垂下头,应了声好。 周父拍拍他的肩膀,看了自己和妻子的卧室一眼,稍稍压低声音。 “去睡吧,别想太多了,还有这事儿别让你妈知道。” 周恪一一一答应,起身走向卧室。 没走几步,周父又在身后叫住他。 “你现阶段,学习是最重要的。”周父说,“谈恋爱什么的,先放一放,不要影响学习。” 周恪一抿了抿嘴,沉默几秒。 “好。” 完┊整┊无┊错┇书┊籍:⒙﹝⒙﹞. 喜欢 第二天,陆沉沉来到学校。 刚走上楼梯,任晴雯不知从哪闪出来,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边。 “听说了吗?” 陆沉沉:“听说什么?” 任晴雯简直乐不可支,捂着嘴说:“程沁那帮祸害今天早上一起被叫到教导主任那儿去了,出来的时候哭哭啼啼的,课也没上就走了,据说正在准备转学手续。” 陆沉沉僵了一下,动动嘴,扯着脸颊上的伤,疼得一抽。 她捂着脸,用气音问:“怎么这么突然?” 任晴雯捉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下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心里清楚。” 她挤眉弄眼的,意有所指。 陆沉沉眼睛瞪着她,扳过她的手,侧身往后门看过去。 他还是如常的姿势,坐在最后一排。桌上摆着个手机,他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盯着电影画面,手里抓着一支笔,时不时转一下。 陆沉沉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心里汩汩冒着酸水,鼻头也有点酸,酸酸楚楚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甜。所有的委屈和惊喜一起朝她扑过来,将她裹挟,翻涌,推至高点。 任晴雯手攀上她的肩膀,摸了摸她另一边脸颊,笑笑:“脸疼不?” 陆沉沉的脚步动了动,把她的手拿下来,轻声说:“还行吧。” “真的假的?”任晴雯呈惊呆状。 她问的当然不是陆沉沉的伤势。 昨天的对话她可没忘。 “虽然这可能很扫兴,但我还是要讲。”任晴雯转头看了眼周恪一,然后略带无奈地说:“你很漂亮,但胖子不是个外貌协会。” 陆沉沉无所谓地耸肩,“哦,是吗?” 任晴雯说:“他是个好人,你知道吧,就……挺好一人。昨晚换了谁他都会去帮的。” 陆沉沉似笑非笑,“你是想说他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劝我不要自作多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任晴雯摇摇头,说:“我就没见过胖子喜欢哪个人过,他对谁都一模一样,田菁琳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也没看他怎么样。说真的,你刚来那会儿我们还调侃他,但他屁也不放一个。” 她纠结地说了一堆,找了找合适的话,半天憋出一句:“我觉得你还需要点时间。” 陆沉沉乐了,对着任晴雯笑了笑。静了一会儿,挣开她的手,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周恪一撑着脑袋,抬头看了她一眼,把耳机摘下来,问她:“你还好吗?” 陆沉沉点点头,“还好。” 周恪一应了声,重新把耳机带上,继续专心看电影。 这时是早自修时间,班里同学寥寥无几,零星坐着几个人,距离他们都很远。 陆沉沉眯着眼,转头凝视着周恪一,他正扶着头看电影,耳机线垂挂在身侧,半眯着眼睛有些困倦的模样。 “周恪一。”她小声叫他。 周恪一直直看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陆沉沉:“程沁的事,是你做的吗?” 他转着笔,依旧没有转头,仿佛听不见。 陆沉沉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恪一眉目平和,阳光落在他的眼眸中,好温柔。 陆沉沉没再问,她把手伸到下去,摸到他们中间垂挂着的那根线,指甲扣住上面的控制按钮,在上面摩挲着。 指腹擦过上头,她精准地找到音量键上的“”,轻轻地摁了下去。 陆沉沉攥着线,往他身前凑凑,离他很近很近。 薄荷的清香从女孩的身体上散发出来,她脸上有伤,所以用了大量的遮瑕去掩盖,妆容刻意地过分,反倒显得五官更加明艳。 她问:“周恪一,你喜不喜欢我?” 周恪一目不转睛,手指尖的笔转得飞快。 他有双很好看的手,指节很长,有些许的肉感,但难掩精致,和圆润的身体格格不入。 陆沉沉直勾勾地看着他,露出一抹笑容,难以形容的撩人。 她说:“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我这里是一滩烂泥,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离我远一点,不要再掺和我的事了。” 女孩的手指扣着耳机线的音控,说话的语气有些顽劣,也有些得意。 “不然的话你记住,是你勾引我在先的。” 陆沉沉放开手里的线,音色里有种愉悦的松软。 她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身在泥潭里的人,久违地遇见了光。 你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吗,他温柔,平和,善良,心软。 他像深海,能包容一切。 你会心动吗? 会吧。 因为他真的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爱上。 风拂过,合欢飞舞。 周恪一低垂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手机上,然而微红的耳根和脸颊已宣示着欲盖拟彰。 酥酥痒痒,像蚂蚁爬过肌肤的触感,挠过心头,勾起遐想。 星沉 上午的第一节是英语课,接下来是数学和物理,以及中午的自修课。 期间来来往往了一些人。 第一个是余霁。她给陆沉沉送了云南白药,以及对程沁的祖宗问候十八连。 她是今天早上回来的,培训班延长了学习时间,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这个爆炸新闻。 好在程沁已经麻溜儿地滚蛋了,她心里舒坦,骂了一通以后拍拍屁股走人。 第二个是田菁琳。她是来和周恪一商量文艺表演的事情的。 陆沉沉冷眼旁观着他们从英语歌选到粤语歌,从粤语歌选到中文歌,十分钟的时间,她的耳边晃荡了至少不下五种语言。 最后他们要尝试闽南语的时候,自修铃响起,田菁琳依依不舍地走了。 陆沉沉望着她的背影,嗤地一笑。 第叁个是曾一帆。 他的目的最为简单,给陆沉沉递了张英语考卷。 150分的卷,她考了103分。 周恪一把她的卷子拿过去翻了翻,她最惨烈的是完形填空,20个空格只对了4个。 “你这是蒙的还是猜的?” 周恪一举着卷子。 “是怎么能做到如此完美地避开每一个正确答案?” 陆沉沉把卷子从他手里抢回来。英语和数学的确是她的弱项,简直和她相生相克。 她趴在桌上闭着眼睛装死。 周恪一拍拍她的肩膀,把自己的考卷递给她。 陆沉沉睁眼一看,143分。 她抽抽鼻子,换了个方向,当做没看见。 但那张卷子不屈不挠,她转到哪边,就出现在哪边。 周恪一说:“拿着。” 陆沉沉对学习的兴趣远没有他大,怏怏地接过来,随手垫在桌上。 “喂。”周恪一说,“这不是给你拿来当桌垫的。” “还你。”陆沉沉递回给他。 周恪一无奈地摇摇头,把考卷对折,竖在她面前。 她不看,他就强迫她看。 陆沉沉从考卷后抬起头,露出一双圆碌碌的眼睛。 她面无表情道:“我和它没缘分,不要强求。” 周恪一揪着卷子,抬高它,说:“你们之间原本是无缘的,但因为有了我,你们就有缘了。” “……”陆沉沉啧一下,言简意赅,“没兴趣。” “兴趣可以培养。”周恪一低着嗓子说,“你先把正确答案写在边上,等会儿我给你讲题。” “切。” 陆沉沉挠了挠自己的马尾,细细碎碎的头发从指尖划过。 “你又不是老师,管这么多干嘛呀?” 周恪一直视她,“你不想成绩好点吗?” “够用就行了。”陆沉沉说,“反正读个本科没什么问题。” “陆沉沉。”他兀自说着,“我打算考明德。” 明德大学位于S市,是一座极其有名的高等院校,前身是明德医学院,与S大合并后成立为现在的明德大学。 陆沉沉没听出他话中深意,随口赞扬他,“那挺好的,你加油。” 周恪一不说话。半晌,他叹了口气,把卷子摊开,说:“你还是……” 话没说完,这时,老杨走了进来。 “大家静一静。” 班里噤了声,齐刷刷看向讲台。 老杨站定,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陆沉沉侧眼看过去,微微一怔。而后她的笑容就像开瓶过的可乐,随着二氧化碳的消亡,渐渐溶解在工业糖水里。 男生走进来。 炎热的夏天,他却穿着一身的黑,身后的书包单肩挎着,扣着棒球帽,露出的脸庞藏在帽檐阴影下,一股子漫不经心。 但他的身量又很长,同时长了双猫一样慵懒的眼睛。即便身上的logo并不刻意,也能看得出是生活里耳濡目染听过的奢侈品,于是这份漫不经心里又多了点儿贵气凌人。 班里安静了大概几秒,静默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几秒后,老杨咳了咳,对男生说:“你先进来。” 男生走上讲台,摘了棒球帽,将半露不露的脸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皮相很薄,面容有些冷,唯独一双眼睛,跳跃出一闪而过的狡黠,像极了水墨画里,突然添加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曾一帆看着他,老不正经:“小东西造型还挺别致,也不知是哪位皇亲国戚微服私访。” 任晴雯没听见一样,两眼盯着男生笔直的双腿,毫不掩饰道:“好高啊,不知道上面的空气和我们是不是一个味道。” 曾一帆皱眉:“花痴。” 周恪一仰起头。 新同学站在上面,两手插袋,有种这个年纪少见的从容和优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上面那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他在看什么? 周恪一收了收下颌,目光往边上看着陆沉沉,自从男生出现,她的眼光就没离开过他。 一丝一毫,都没再分给他过。 周恪一握着考卷的手指紧了紧。 所以,又是另一个“叶峥”吗? 老杨清了清嗓子,班里顿时安静。 他用手指扣两下桌面,说:“这是新来的转校生,之前因为去艺术培训,所以稍微晚点报到,这样吧……” 他对男生说:“你先过来做个自我介绍。” 男生点头,扫视了底下一圈,慢慢弯起眼睛。他笑了,满满的逢场作戏感,说:“大家好,我是陆星沉。” 靠山 陆星沉。 这叁个字,穿过了时间的山,越过了岁月的海,落在陆沉沉的耳边。 像呼啸而来的风,吹起回忆的飞尘,意欲拂干净上头的落灰,去窥探一下那年明净的时光。 陆沉沉握着卷子,手指将它摩挲地起了毛边。她难过地想,为什么生活总是不愿意放过她呢。 每当她遇到了一点点好事,就有更大的苦涩在后头等着她,要她挣扎,要她好看。她不知道陆星沉突然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联系了,她只知道,那个关于回忆的黑匣子,她一点也不愿意去打开。 陆沉沉背靠着椅子,低着头,指甲扣着卷面。 老杨在上头讲着什么,班里几个比较敏感的同学向她投来八卦的眼神,她都当做看不见。 一股烦躁涌上来,下一秒,卷子“刺啦”地发出轻响。 破了。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身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哭什么?” 面前递来一张餐巾纸,周恪一无声地打量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情,蓦地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陆沉沉僵硬地接过纸巾,抹了抹眼睛,还真是湿的。 她脑子稍微清醒了些,低声道:“我没怕他。” 她说不清楚,陆星沉当然不值得她惧怕,她惧怕的是回忆。 以前陆沉沉听人说过,如果你曾经过于期待一个人出现在眼前,而他却又迟迟不出现,等你不再期待时,他终于出现了,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失望,而是遗憾与惧怕。 她会怕他,是因为她曾经在很多孤独的时刻,期待过他。 可他没有出现,一次也没有过。 所以后来,陆沉沉学会了独处,把“期待”这种情绪戒掉,活成了真正的自我。 没有人爱她,她也不需要别人爱她。 “别怕。” 周恪一轻笑,靠在窗边静静看着她。 他说话的声音无端让人联想到黄昏,沉静且温柔。 陆沉沉不说话,周恪一靠得近了些,开玩笑般地说道:“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可以先下手为强,揍他一顿出出气。” 陆沉沉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你先下手为强。直面恐惧才是解决恐惧的最好办法。”周恪一耐心给她解释,“你负责冲锋,我负责善后,打完人就跑。” 陆沉沉的心猛烈地跳了下,但她面上不显,只是弯了弯弯眼睛,“你这算什么?” 周恪一:“狼狈为奸。” 陆沉沉拿纸巾擦擦眼睛,眉眼都带了笑,“你可是太子爷。” “嗯,”周恪一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你拥有最强大的靠山,所以不用害怕任何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像调笑,分不出几分认真几分玩闹,但他又是那么温暖,像黄昏,像旭日,像夏夜的风。陆沉沉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他能做到,他会做到。 陆沉沉的目光再没去看讲台上的陆星沉,她的笑容渐渐消失,没说话,神情严肃地看着周恪一。 他注意到她表情的异样,问:“怎么了?” 陆沉沉回头,指了指陆星沉,“他不属于我的事,所以这次不算。” 再转头,看着周恪一,一字一句地说:“再有下次,我就真的认真了。” …… 讲台上,陆星沉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老杨再补充了几句,介绍了一下他的基本情况。 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富家子弟”四个字就差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大家又不傻,谁看不出来。 老杨环视了教室一圈,发现空位基本都在最后几排,好在陆星沉的个子本身很高。他点了其中几个,问:“你看下想坐哪里?” 陆星沉提着棒球帽,目光落在角落里,指着周恪一身后的空位说:“我坐那儿吧。” 从名字到座位,变相承认了他和陆沉沉关系匪浅。 等他入座,陆沉沉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周恪一弯腰整理着放在地上的杂物,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当没这个人存在。 等陆星沉把书包放下,她才拍了拍周恪一,提出和他换座位。 周恪一坐的位子靠墙,后面再加个陆星沉,堵得他根本舒展不开手脚。 陆星沉趁着她刚坐下的空隙,在身后用笔戳她。 一下两下,陆沉沉都视而不见,最后一下,他用了大力,戳得她脊梁骨一阵疼,她才发怒,转头瞪他。 陆星沉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说:“怎么,不打声招呼?” 陆沉沉面无表情,“你是不是上赶着恶心我?” 陆星沉侧头痞笑:“我不是故意的,事物都有随机性。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呀,好妹妹。” 他口吻轻佻,听在陆沉沉的耳朵里,一阵恼火。 她挥手拍开他手腕,一字一顿:“随你妈。” 陆星沉挑眉,“我妈就是你妈。” 陆沉沉冷声,“陆星沉,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病。” 她躲开他的碰触,像躲着什么肮脏的垃圾,一把拿过包里的耳机,狠狠塞到耳中,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 陆星沉抿着唇,目光有些深沉。 几秒后,他猝不及防对上了身侧的一道目光。 他托着下巴,不正经地笑了笑,语气有些幽长,不知道说给谁听,“小时候挺可爱的,怎么长大了这么凶。” 更┊新┊完┊载┇文┊学:⒙﹝⒙﹞. 哭吧 “还好吧。” 说这句话的叁秒内,陆星沉还没反应过来。 叁秒后,他眨巴着狭长的眼睛,问周恪一:“你说什么?” 周恪一半扭着身子,与陆星沉对视着。他的表情很认真,一点也看不出开玩笑的样子,诚实地说:“不凶,挺可爱的。” 陆星沉愣一会儿,感觉不可思议:“你刚才没带耳朵吗?她骂脏话。” “那是对你。”周恪一脸上有些抱歉的笑意,说:“她从来不拿脏话骂我,也不会凶我。” 陆星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表情跟吃了一吨屎一样。 他竭力去抑制自己内心幼稚的较量,但忍了半天,看着周恪一脸上的笑他忍不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比较平淡,说:“你知道我是她的谁吗?” 周恪一点头,“你是她哥哥。” 陆星沉理直气壮起来,“我是她的亲人,她凶我,那是因为把我当自己人。” 周恪一撇开脸,懒得搭理他。 “喂,小胖——” 陆星沉在后面用笔戳他,“你知道的挺多的啊,和我妹很熟?” 周恪一叹口气,把脸转回来。 “还行吧。” “还行吧是什么意思?” 周恪一瞧着他,声音隐隐有一种无奈的成分,像是刻意,说道:“意思就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如果凶你,不是因为把你当自己人。” 陆星沉睁圆眼睛。 周恪一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上插刀,“她凶你,是因为她真的讨厌你。” * 夜,晚自修下课。 不出所料,陆沉沉被拦了。 陆星沉坐在自己的桌上,蹬着一双长腿,直接架到了周恪一的桌上,把陆沉沉困在方寸之地。 陆沉沉冷着脸,“你现在把脚放下来,我不跟你计较。” 陆星沉拿胳膊撞她,“听说你挺讨厌我啊?” 陆沉沉不想跟他纠缠,他们之间的相处根本毫无意义,她不在意陆星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只知道,事隔经年,他们彼此都已经忘记了如何与对方相处。 既然已经忘记了,那不如不要相处。 “谁说的?没的事。”她敷衍道,“你把脚放下。” 再不放下,她打算上脚踹了。 陆星沉的表情明显变得玩味,抬抬下颌,说:“他讲的。” 陆沉沉看了空荡荡的位子一眼,哦了一声,“那就是吧。” 陆星沉像听了个笑话,“这么偏袒他啊?” 陆沉沉:“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他从桌上跳下来,“我是你哥。” 陆沉沉最听不得这个,她像只炸毛的猫,拼命龇牙较劲,“你算哪门子的哥?叶星沉。” 她把他的名字加了重音,嘲笑着他,也嘲笑着自己。 “不抱着你的有钱老爸享福,跑我面前自讨没趣。这算什么,有钱人的恶趣味?”陆沉沉有些烦躁,“叶星沉你脑子有病吧。” “你说话别这么过分。”陆星沉眯着眼,暗含不悦。 陆沉沉眼神很凉,“我说话就这样,你爱听不听。” 陆星沉抿嘴。 陆沉沉手攥着书包带,姿态显得有些防备,眼神锋利——这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刻在骨子里的面对外敌的戒备。 但这眼神在下一刻却倏地变得柔软,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喜的事物,她的脸上一瞬绽放出笑靥,对着陆星沉身后说:“你来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星沉回头看,周恪一手里提着串钥匙,对着陆沉沉点头。 “走吧,送你回家。” 陆沉沉嗯了一声,背着书包从陆星沉身边经过,跟在周恪一的身后,慢吞吞往外走。 走到一半,突然被人拉住。 陆星沉拽着她,目光在她和周恪一身上转了一圈,渐渐敛了表情。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封红色的请帖,放到陆沉沉的手中。 这是一封结婚请帖,新娘的名字后写着“陆歆”,日期定在叁天后。 陆沉沉的心猛地下垂,推开他,把请帖丢回他怀里,“用不着。” 陆星沉又把请帖递过去,这一次,没等她拒绝,他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笃定道:“叁天后,我在南港接你。” …… 陆沉沉紧咬着牙,憋着气,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在经过酒吧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喊了声:“停一下。” 车停稳,她下车走了进去。 “你先回去吧。” 周恪一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拔了钥匙,默默跟上去。 黑灯瞎火的,散桌上几乎坐满了人,迷乱的灯光和酒精缠绕,音乐声震耳欲聋。 周围有奇怪的迷迭香,不知道是谁碎了一瓶玛格丽特,粉色的液体流淌满地,甜腻又奇特的酒味扑面而来。 周恪一穿梭在其中,如此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这么干净,身上没有任何猎艳或迷醉的气质,真像走错了地方。 酒保看着他,皱着眉,打量着他,思忖他是不是未成年。 不多时,他在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抽烟的陆沉沉,她翘着二郎腿,眉眼间有些不耐。 身侧坐了人,她没抬头,把开了的烟盒对着他。 周恪一摇摇头。 陆沉沉懒洋洋地斜眼,“不抽烟?” 暗淡的光下,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笑,又没有笑的感觉,似笑非笑,比哭难看。 周恪一看向她,“不抽。” 陆沉沉淡淡地应了声,什么也没说,从桌上找出一个干净杯子,很大,酒水满上来的时候一升的扎啤正好倒了一半。 她仰头,淡黄色的液体从喉咙流淌到胃里,咕咚咕咚的气泡挤在嗓子眼,逼得她胸腔都难受起来。 一杯尽,陆沉沉放下酒杯,摸了摸唇,转头对上周恪一的目光。 她笑了笑,晃了下手里的烟:“好闻么?” 周恪一怔了怔,诚实回答:“不好闻。” 陆沉沉嗤下,把烟蒂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陪我喝一杯吧。” 周恪一没有做声。 半晌,他伸手,端起了面前的啤酒杯,一饮而尽。 陆沉沉笑着,捧着杯子坐到周恪一身边,附在他耳边。 淡淡的薄荷香充盈鼻腔,和玛格丽特一起,撩人又醉人。 “陆星沉是我哥。” 周恪一:“嗯。” “但他不是我亲哥。”陆沉沉说,“我们俩不是一个爸。” 周恪一把手放在膝盖上,平稳呼吸着,“嗯。” 陆沉沉翻了翻手,合上,她说:“我们俩一起出生的,但居然不是一个爸,你说搞笑不搞笑?” 周恪一没说话。 陆沉沉兀自笑着,像听到一个最荒唐的笑话。 她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陆歆,也不明白陆长河,甚至不明白自己。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叶家那个面相刻薄的奶奶,还有陆长河沉默的背影与微微弯曲的脊背。 那个老人家拿着亲子鉴定的文书,笑起来的模样并不和蔼可亲,因为鉴定结果显示陆星沉是叶家的孩子,她难得的对她露出一个同情的微笑。 那时他们才知道,原来陆歆在和陆长河结婚的前一夜,还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叶家族谱上添的一笔,是对她爱情的认证,还是对她多年来隐忍的褒奖? 亦或是歌颂,歌颂她伟大的等待。她在陆长河身边待了十几年,一直熬着,熬到叶叔叔的妻子去世,熬到他终于光明正大地娶她,熬到扬眉吐气,带着陆星沉认祖归宗。 那陆长河算什么? 她又算什么? 陆沉沉肆无忌惮地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到手腕被扣住。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距离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这个角度可以看出周恪一最真实的样子,皮肤比她白,比她细腻,毛孔也小,像一块软Q的果冻。 陆沉沉心跳突然加速,睫毛颤了几下,想往后退。手刚缩回去几分,却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扣住,动弹不得。 于是手指被迫停留在他下巴那块皮肤上。 他看着她,钳住了她的手。 “沉沉,想哭就哭吧。” 婚礼 陆沉沉沉默,眨了眨眼,流光映在她的眼帘上,在她的瞳孔里凝成了晶莹剔透的珠。 过于漫长的一瞬过去,她抽回自己的手,抽回了自己慌乱的心事,不给人听。 她勉强笑了笑:“你帮了我那么多次,好像我都没办法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 “真的假的?”陆沉沉笑得轻佻,更甚是轻浮,像是试探:“我这人欠别人的可多了,难得想报答,你最好趁现在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或许我真的就答应你了。” 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明显。 周恪一却像是听不懂,从口袋里拿出张什么东西,放到了陆沉沉的手心里。 她低下头,看到一张红色的纸币。 陆沉沉脸色有些白,但还维持着笑容,“我这么便宜?” 她把纸币塞回给周恪一,牵过他的手,放唇边亲了亲他的手指。 也许是酒精,她大胆地过分,“你帮我赶走程沁,还帮我对付叶峥,这些我都记得。没关系,我不收你钱。” 周恪一把手抽回去,刚才被她吻过的地方像过了电,酥酥麻麻的。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那触感,站起身,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陆沉沉笑得很随意,“我没带身份证,这回还得用你的。你爸不会来查我们吧,这要被抓了,我不负责……” 周恪一不搭理,一直把她拉着,拉出酒吧,拉到街边,拉到无人处。 他抬起陆沉沉的手,再度把那张纸币展开,牢牢按在她手心里。 他说:“这是你当初给我的,当司机的报酬。” 陆沉沉一怔。 周恪一:“我现在把它还给你,你既然觉得欠了我,那干脆从头欠到尾。” 陆沉沉收紧手指,喉头干涩,她不懂他想要干什么。 但她仿佛第一次发觉,他好高,站在她的面前,需要她把脖子仰起来,才能看见他的神情。 风吹过,有些心猿意马散在静谧的夜里,悄悄开成花。 周恪一抬起头,微微弯起唇角,说:“跟我一起考明德吧,就当是对我的报答。” “明德?” 周恪一点点头,捂着嘴咳了咳,而后深深地呼气。像是把一些想说的话,都隐藏在这无声的气息里。 “明年夏天,跟我一起去明德吧。” * 从A市到南港,开车需要叁个小时。 陆沉沉从高铁站出来的时候,陆星沉正在门口等她,身后跟着一辆劳斯莱斯。 他穿着一件白色上衣,黑色长裤。装扮简单,却让人想到了燥热的盛夏里,为数不多的清新。 陆星沉看到她,向她走过来,没有问别的,只很简单地讲:“你来了。” 陆沉沉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伸手要帮忙拿包的手,当着他的面坐进了车的副驾驶座,然后看着站在后座,打开车门的陆星沉,说:“走吧。” 司机看着他们,神情难免古怪。 后视镜里,陆星沉的神色自然,说:“开车吧。” 车子停在装饰豪华的酒店前,陆星沉订的酒店在十九楼,等电梯的时间里,他说:“明天的婚礼,妈希望你能当伴娘。” “开什么玩笑。”陆沉沉背着包,走进电梯,回望着他,嘲讽道:“你爸爸同意吗?” 陆星沉站在电梯的那一边,看着她,表情有些怔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像是难以言状的难堪。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与她里外相隔,像隔了两个不同的阵营。 电梯门缓缓关上。 最后的那一秒,陆星沉还在门口看着她。 陆沉沉面无表情,用唇语对他说了两个字——【叛徒】。 次日下午五点,陆沉沉从十一个小时的昏睡中醒来。 她下了床,第一秒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 走到窗边,打开窗,依然是同样的太阳,晚霞是紫色的,照进房间里,有种漫画的感觉。陆沉沉取出手机看了看,只有一条是陆星沉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婚礼在七点举行,附带场地地址,贴心地提醒她酒店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她没回,关了手机屏幕,点了一根烟,手肘撑在窗边,看着外头。粉紫色的天空很绚烂,但空气混浊,用力吸一口都是车尾气,全是工业的味道。 南港纸醉金迷,海风里浸泡着欲望、失望、绝望还有痛苦。可它是有钱人的温床,人们用金钱滋养它,道德变得不堪一击。 一根烟燃尽,她走出房门,坐电梯去了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一层一层,像海浪。 海浪的对面是车流,她走出大厅,感受着热浪,目之所及的车与人,将她的视线堵得满满当当。 陆沉沉在石柱上靠着,打开手机,距离婚礼还有两个小时。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手机上已经显示着“正在呼叫”,而左手边,代替烟夹在手指里的,是一张有些旧的字条,男生用流畅的笔迹写着十一个数字。 【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 他接得比她想象中的快,等她反应过来想掐断,移动公司已经开始按时收费了。 周恪一“喂”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沙哑,“请问是哪位?” 陆沉沉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喂了几声,说:“不说话就挂了。” 连带着几声咳嗽。 周恪一:“不说话真的挂了……” 愣怔的几秒钟里,突然从身边闪过几个影子。飞车党少年穿着花里胡哨的装扮,路过陆沉沉的身边,盯着她露出的一截细细嫩嫩的大腿,吹着口哨大喊“美女”。 那种眼神,熟悉到不得了,美色诱人,她从小到大面对了无数次。 可唯独这次不一样。 因为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周恪一突然开口:“沉沉,你怎么了?” 红绿灯变换,车子堵成长长的线,喇叭声此起彼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像是幻觉一样,陆沉沉实打实地懵了会儿,周恪一在这空隙里又问了一次,这一次语气听起来更温柔,他说:“沉沉,发生什么事了?” 整条长街好像只剩下他们。 陆沉沉低着头,不知怎么眼泪就像决了堤,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突然一下就变得可以轻易说出口了。 她蹲下来,捂着眼睛,抽泣到肩膀一顿一顿的。 “今天、今天——” 她说着,闭上眼睛,咸湿的液体从指缝掉下来,掩掉了大部分容貌,飞车党没再打扰她,她可以放肆诉说她的悲伤。 陆沉沉躲在酒店的柱子后,躲在那片阴影里,尾气吸到了肺里,阳光让眼泪氤氲,她浑不在意,胡言乱语般说着:“我妈妈,我妈妈……” 她低下眼睛,泪水在地面上炸出水花,“她要结婚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渐渐地,只有自己听得见。 “她不要我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小时,总之说着说着,霓虹灯开始闪烁,手机第九次发出中途来电提醒。 陆沉沉把陆星沉的电话挂断,看了眼电话,仍然是通话中,显示通话时间203分52秒。 她靠着柱子慢慢站起来,揉了揉发僵发麻的小腿,因为蹲得太久,刚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前台见状,第九次提醒她,“陆小姐,请问你需要派车吗?” 不用了,因为陆星沉半小时前说,他要亲自过来接她。 从这里到婚礼场地刚好半小时。 陆沉沉摇摇头,固执地说:“不用”。 她在等,等一种可能。 因为她听见,在她说完“她不要我了”以后,他轻声说出的应答。 “等我。” 205分钟。 喇叭声适时响起,一辆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车灯打在柱子边,照亮陆沉沉纤细的身影。前台被出租车的车灯照得晃了眼,用手遮住眼睛,啧了一声。 几声短促的响声过后,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逆光中,看不清是谁。 陆沉沉的突然心跳如擂。 是谁? 会是那个可能吗。 205分37秒,电话挂断。 来人白色的长袖卫衣,黑色的校服长裤,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两下。 街头的灯光越来越亮,公交车开过路边,穿着校服的女孩望着窗外,酒店前这一对男女奇奇怪怪。 是真的奇怪,因为他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此时此刻有个人的内心世界,正在发生怎样的惊涛骇浪。 陆沉沉嗫嚅着唇,“周恪一……” 周恪一和司机说了两句,弯腰关上车门,出租车在后面安静地等着他,他走过来,在陆沉沉面前站定。 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苍白带着病气。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还要哑,低声说:“别哭。” 现在是晚上八点叁十六分。 她等到了。 千万种可能里,最荒谬的一种。 温柔 街边,人们行色匆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奔赴,有自己的目标要执行,但周恪一不一样,他为陆沉沉而来,只为陆沉沉而来。 所有的委屈和不忿,所有的难过和悲伤,在这一刻达到最顶峰,也开始走向最低点。 身材挤在宽大的衣服里,依然是那么不起眼,可他的神色这么温柔,他的眼睛这么真诚,每一分每一毫都在告诉她—— 你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你依然可以、永远可以被期待,被偏爱。 陆沉沉抽了抽发酸的鼻头,哽咽道:“周恪一……” 风吹过树影,脚底下重重迭迭,灯火阑珊中,耳边响起前台接电话的声音,她对那头的陆星沉说,陆小姐就在酒店门口,把车停到门边就行了,如果拥堵的话,直接停到停车场。 陆沉沉终于找回理智,“你怎么来了?” 周恪一咳了咳,说:“南港也不算很远,就过来了。” 陆沉沉皱起眉:“你怎么了?” 明明她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周恪一扭过头,神色浮起不自然的红晕,“没事。” 陆沉沉不屈不挠,执着地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周恪一微眯着眼,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说:“酒精过敏。” 陆沉沉怔住,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递给他的啤酒,他明明犹豫了,却还是一饮而尽。 陆沉沉眼中模糊,周恪一的身影在她眼里扭曲得不成样子,她张了张嘴,哑着嗓子,“你……” 就在这个时候,前台又接起电话,很是聒噪大声地说:“对,就在前面,柱子这里,你们上来就看到了!” 他们同时愣住。 路边的拐角,出现了一道身影。穿着高定西装,面容模糊,但可以想见表情应该很难看。 陆沉沉睁大眼睛,看着视线里的陆星沉和周恪一,一个是她的哥哥,一个是她的同桌。 一个在祝福她,一个要逮捕她。 “沉沉。” 陆沉沉抬头看去,周恪一正低着头,风把他的衣服吹起,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厚实的手掌摸上了她的头顶,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暖。 “跟我走吧。” 夏风吹来,华灯初上,各人赴各人的欢喜。 酒店边是家老式唱片行,用留声机放着一首歌。 那女孩对我说 说我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 这样对她的不多 …… 这一刻,陆沉沉突然失神。她想起不久前的暑假,陆歆在电话里对她说的那一句“you”。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也许并不是最优秀的,也不是最帅气的,但他像一阵及时雨,总下在干涸的草地,于是爱情的青草被风一吹,就连了天,肆意生长,不讲道理。 人生也好,爱情也罢,其实就是这样,每一个需要人陪伴的时刻,这个人恰好都能出现,这样就够了。 陆沉沉看着周恪一。 她拉着他的胳膊,刘海被风吹乱,很没形象。她说:“我们走。” 凌乱的发丝被吹到嘴边,陆沉沉拂开,再去牢牢地抓住周恪一的手臂。 大声喊:“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要来了!” 陆星沉越靠越近,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问:“走不走啊小伙子?” 周恪一没有沉默多久,他笑了笑,表情就像我早就知道,拉着她的手臂,打开车门,回身说:“跟我走。” ——跟我走。 太阳还没落下,金灿灿的余晖洒满天际。天空是漂亮的金红色,风吹来,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 周恪一眯着眼睛,闷热的环境里,他终于也变得汗涔涔的。 有一抹金色落在他的眼里,如同深海之上,升腾起的朝阳。 夕阳铺陈出金色,他的身影将她完全覆盖住。 小学生背着书包从斑马线上穿过,挥着红领巾说:“快看,天是金色的,夏天的金色。” 男生的手握住她指尖的那一刻,陆沉沉的脑子空了几秒。 他宽阔的肩膀挡在她的前面,带着她逃离南港,男生的气息从他的小臂传到她的心脏,她一时混淆,分不清这是属于男生的,还是属于男人的味道。 只好握紧了拳头,像要抓住风,又像要抓住青春末尾,最后的那场盛夏。 年少的记忆像烟火,最后铭刻在脑海里的不是那些烦人的排名,不是恼人的理综,也不是讨人厌的数学公式。 而是这天的南港,天幕之下,年轻的男孩对她说“跟我走。” 于是她真的就跟他走了。 义无反顾的,不顾后果的。 跟他走了。 * 从南港到A市的高速路上,陆沉沉关了手机,静静地坐着。 回去的路会快一些,因为夜晚的高速路不容易堵车,陆沉沉拿不准时间,又不想开机,只好瞄着外头的夜景胡思乱想。 忽然肩头一重,灼热的呼吸扫过面颊,她愣住,稍稍转头,看到周恪一闭上眼睛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面庞很憔悴,也很累,手背上还有个显而易见的针孔。 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同意他来的南港,病成这样,还到处乱跑。 可让他到处乱跑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么一想,愧疚感油然而生。 树荫节节而过,陆沉沉撑着身体,没有叫醒周恪一,等到了A市境内,已经快凌晨一点。 月上枝头,长街寂静。 出租车停在陆沉沉的租屋楼下。 周恪一醒得很及时,摸摸额头,像是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 他们下了车,他送她到门口。 陆沉沉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发白起皮的嘴唇,眼圈不可抑制地有些泛酸。 她才发觉自己真的很没良心,“你身体还好吗?” 周恪一点点头,再靠近些,眼神温和而清澈。 下一秒,淡淡的药香萦绕了她。 地上的两个人影交缠,周恪一垂下脖颈,拥着怀里的人,他的胸腔微微起伏,手指摩挲过陆沉沉的头发,略高的温度让他抱起来很暖。 陆沉沉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欠我的,以后慢慢还。这个世界欠你的,我来帮它还。” 夜色浓。 原来温柔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爱┊阅┊读┊就┇上:⒙﹝⒙﹞. 恶人 周恪一回家的时候,刚好凌晨两点。 周父近段时间都在出差,周母外出进行教育培训,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走上楼,楼梯灯是亮的,有个小小的影子蜷缩在门边。 “沛沛?” 周恪一轻手轻脚地靠近,却还是在距离她一米左右的时候惊醒了她。 她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哥哥……” 她叫的不是他。 周恪一走过去,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你怎么坐这儿?” “等哥哥。”沛沛小声说,“他一直不回来。” 周恪一看着她青白的脸色,有些心疼。他从没见过沛沛的哥哥,但从她说起他的语气可以听得出来,她很在意他,甚至极度依赖他,就像没有安全感的猫咪依赖着自己的主人。 沛沛托着自己的下巴,转着眼珠子,大大的眼睛里,生出这个与年纪不符的灰败。 “周哥哥,你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楼道里很安静,声控灯暗了一刹,几秒的黑暗过后,重新亮起。 沛沛抬着头,笑了笑,一派天真,“他怎么一直不回来?周哥哥,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回家吗?” 笑声是咯咯的音,异常刺耳,像有人拿锋利的刀在黑板上用力地划过去。 夜里有风,刮过周恪一的衣角,不知怎么的,他望着眼前熟悉的女孩,一晃而过的竟然是背脊发冷。 他抿抿唇,低声说:“你先回去睡觉,明天哥哥就回来了。” 沛沛抬头,瞳孔很黑,皮肤很白,弯着唇,平白让人联想到远古的暗黑童话里,吃人的邪祟精灵。 “骗人。”她的笑容无邪,“他喜欢上别人,不喜欢我了,他不会回来了。” 周恪一勉强笑了笑,说:“怎么会呢,他是你哥哥啊。” 沛沛挺直脊背,拉了拉他的衣角,“那你帮我去找他好不好?” 周恪一只好点头。 他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沛沛顿了片刻,向他投来奇怪的一眼。 “他叫盛嘉霆。” * 第二天的清晨,从肆意蔓延的香水味开始。 嗤啦。 柑橘味的尾调有几分缠绵的木质香,从甜蜜里漏出来,像极了花朵般青涩的女孩,浑身一股动人的清甜和拒人千里的冷淡。 陆沉沉把手背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抬眼看余霁,“我昨天可没抽烟。” 余霁盖上香水盖,满脸似笑非笑,“喷点,免得盖不住你身上那股男人味。” 陆沉沉撇开眼,伸手搭过余霁的肩膀,坐到她的身后。 “说说为什么吧。”余霁从后视镜里看她,“喜欢或者不喜欢,总要有个理由。” 陆沉沉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像回味着他的温度。 “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也很轻松。” 余霁笑了:“就这么简单?” 陆沉沉说:“简单吗?我觉得开心是件挺难的事儿,至少对我来说挺难的。” 透过后视镜,她瞥见自己的眼睛。 眼型是桃花眼,细长且眼尾上翘,少了几分钝感,反倒显得锐利,搭配上明艳的五官,就有些过于浓厚,欠缺留白。 她这样的人,眼里沉淀下来的从不是天真的清澈,窥其底部,都是暗黑物质。 她身在泥潭,唯他是光。 陆沉沉喃喃道:“能一直开心就好了。” “瞎感叹,人就在你边上,还能跑了不成?”余霁啧啧两声,“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矫情。” 陆沉沉被她逗笑了。 余霁自己也笑了。 她们从街道穿过,越过夏日缠绵的光,汇入踩点上课的学生人流,压着铃声进校门。 陆沉沉在后门与余霁分别,背着书包走进去,没走两步,被挡在门口的人拦下。 陆星沉的脸色可以称之为很难看,压着情绪问她:“昨天怎么回事?” 昨晚她从婚礼逃跑,连陆歆的面都没见到,自然不会知道她当时的表情都多难过失望。 她穿着婚纱,站在她梦中的婚礼上,却笑不出来。 叶家奶奶的拐杖差点把地都戳穿,满脸的鄙夷和不屑像钝刀子割肉,叫人疼痛又反感。 陆星沉:“说好的事情,为什么要跑?” 关于陆长河和陆歆的事,他不做评判,也无法评判。 四个人的故事里,陆星沉夹在中间,其实他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陆沉沉至少还有陆长河,拥有着完整的父亲,但他没有,他作为“认祖归宗”的“继承者”,没办法完整地拥有任何人。 陆沉沉无法理解他的表情为什么一瞬间看起来如此悲伤,她只觉得荒谬。 “放你鸽子怎么了?”陆沉沉冷冷道,“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管的着吗?” 陆星沉皱眉,“你非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陆沉沉直接从他身边走过,“是你自己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接近,莫名其妙地做着不知所谓的事。 陆星沉站在她身后,没有追上来。 他的声音很平,说:“沉沉,我是你哥哥。” 陆沉沉咬着唇,她感受到他情绪低落,有些愕然,也有些心慌,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跟周恪一走,跟他一起逃离南港,即便前路不明。 所以她控制住了自己,淡淡地回望他。 清晨的光影里,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的飞尘,他站在交错的明暗中,身影也像成了一道光,照在陆沉沉的眼中,照不亮过往的灰暗。 她摇头,字句清晰,轻声说:“早就不是了。” * 陆沉沉走到自己桌前就停下了脚步,她往边上瞧了瞧,任晴雯对她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田菁琳坐在她的座位上,正在和周恪一低声交谈。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不知有意无意,凑得离周恪一更近。 陆沉沉喊了一声“喂。” 周恪一抬头,看见她,起身给她让座。 “你们聊什么呢?” 周恪一把桌上写着一堆歌名的草稿本递给她看,“在选歌,月底就是文艺晚会了。” 陆沉沉一时怔然,她都忘了,他还有节目。 她问:“定好唱什么了吗?” 周恪一摇头,说:“还没有。” 陆沉沉转头看着他,“你唱歌很好听?” “还行,反正不难听。” 陆沉沉很轻地哦了声,斜斜地看了眼田菁琳,意味深长地说:“那下次把你拿手的都唱一遍给我听,我替你选个最好的。” 周恪一想了想,反正他和田菁琳怎么选也没有结果,她提议挺不错。 “也行。”他赞同道。 田菁琳霍地起身,抬手撑在桌子上,“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她的手臂动作很快,扫过桌上的草稿纸,带起一堆掉在地上。她像没看见,踩着就走过去,背影看着有些迅疾,积压着薄怒。 陆沉沉乐呵呵地看着她走,慢慢地将眼光收回来,弯腰把草稿纸一张张捡起来。 不经意翻到空白页,看到某张上面贴着一张粉红色的美少女战士贴纸,突兀地黏在右上角。 她把那张单独捡出来,“这哪儿来的?” 周恪一眯着眼睛,接过草稿纸看了看。 陆沉沉:“谁送你的?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买来贴上去的。” 周恪一沉思了会儿,恍然大悟,说:“我邻居妹妹送的。” 他把纸张折了折,丢进抽屉,对上她凉水般的目光,愣了愣,“你……” 学霸的智商在此刻高速运转,抽丝剥茧,直达事物本质。也或许根本用不到他的智商,凭借一种近乎“暧昧”的直觉,他下意识地攥住她指骨,解释道:“她才十二叁岁,只是个小姑娘。” 意思是她只是个孩子,你不用和她计较、吃醋。 陆沉沉果然笑了,目光倏地由凉转暖,她反握住他的手,在上面轻轻划过,“我也是小姑娘。” 周恪一耳根都红了,但还是没放开她的手,只是不由自主地去占据更多皮肤,从她的手指摸到手腕,再摸到掌心,慢慢的,十指相扣。 他勾了勾唇,声音是她最爱的磁性沙哑。 “小姑娘。” * 上午的课陆星沉没来,老杨没说什么,也没人当一回事。 英语课下课,下一节是自修,被安排用来进行物理大题讲解。 陆沉沉让周恪一帮自己改错题——反正他是个能考291的理综狂魔,放身边不用白不用。 趁着下课的一点间隙,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水滴在脸上滴滴答答,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守在门边的田菁琳。 她虚伪地冲她笑笑,往走廊那头走去,被田菁琳一把抓住手臂。 “陆沉沉。”她用力,“我有话和我你说。” 又来了。 怎么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话要和她说。 而她最想听他讲话的那个人,上一句对她说的,却是“你物理才考了74分”。 妈的。 陆沉沉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无所谓道:“说呗。” 田菁琳目光很深,张了张嘴,说:“他瘦了。” “……” 陆沉沉偏头看她,反应很淡,“你是不是狗血婆媳剧看多了?” 田菁琳放开她,自顾自说道:“这一次月考,他成绩不理想。” “……” 田菁琳目光灼灼,语气咄咄逼人,“陆沉沉,你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陆沉沉给她气笑了,“我能说什么?你是说是我害的他咯?” 田菁琳抿抿唇,默认。 “你在想什么?”陆沉沉一脸嫌弃,不可思议道:“我和他除了教室之外,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多少。” 周恪一跟她不一样,他的人生轨迹几乎清晰明了,他的目标就是考上明德,再然后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过和所有俗人一样的生活,但也可能不太一样——或许他会小有成就,或许他会大放异彩,也有可能碌碌无为,平凡一生。 但她总是相信的,后者出现的概率比前者低很多,她就是这么相信着,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 田菁琳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蹙眉道:“可他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被你占据了。” “就这么就时间而已,什么都做不了。”陆沉沉无语道。 田菁琳气急,说:“那你是没时间,你有了时间还想做什么!” 陆沉沉的表情里有一丝松动,她真的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她窃笑,低声道:“上床咯。” 田菁琳被她这句话的直白给惊呆了。 她怔怔看着陆沉沉,嘴唇动了动,抬起手指着她,“你是个女孩子啊,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在她的认知体系里,陆沉沉已经足以用“奇葩”来形容。 她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脸皮能厚成这样。 田菁琳恨恨地骂道:“你别太得意了,恶人自有天收,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这种话陆沉沉听得多了,早就云淡风轻,不痛不痒。 她懒得搭理田菁琳,准备走人,可就在转身之际,她一回头看到了周恪一。 他真的瘦了,从这里看着他,好像比之前小了快一圈。虽然还是很丰润,但肉眼看着已经离开了“肥胖”,在往“微胖”狂奔。 陆沉沉走过去,一手拉过他,把他拉到田菁琳面前。 她恶人先告状,“她说你这次成绩退步了,是我害的。” 周恪一不看她,望着田菁琳,目光晦涩不明。 陆沉沉攀着他的肩膀,“我影响力这么大?你说我还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真要做了什么,我们班长还不得冲过来砍了我。” 田菁琳咬着下唇,瞪着她,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周恪一。 周恪一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头疼,他对田菁琳说:“没退步,我这次英语作文没有写,只填了答题卡。” 这话算是替自己澄清了,也变相袒护了陆沉沉。 田菁琳追问:“你为什么不写作文。” “没来得及。”周恪一说,“当时身体不舒服,填完答题卡就去了医院。” 英语考试那天陆沉沉请了假,她没参与语数英的考试,只有理综成绩。听周恪一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原来英语考试那天他就因为酒精过敏上医院了。 归根结底,还真是她害得他这次成绩退步了。 陆沉沉有些遗憾,但一次月考,也不值当她多么愧疚。看着田菁琳的表情,她只觉得好玩。 她没忍住手,勾了周恪一的手指一下。 动作大胆,他们都注意到了。 周恪一顿住,转头看她。 陆沉沉也看着他,把脸凑过去,软着声说道:“她刚才还说,恶人自有天收。” 周恪一知道她在玩闹,淡淡地笑了,说:“改过自新,为时未晚。” “那我要是不改呢?”她拉住他的手,晃了晃,眼底有着撩人的笑意,“你收不收我,嗯?” 免┊费┊看┊书┊就┇上:⒙﹝⒙﹞. 机票 田菁琳的表情震惊地跟什么似的。 陆沉沉被逗笑,笑得花枝招展,被周恪一拉回教室的时候还弯着眼睛,停不下来。 周恪一问她:“有这么好笑吗?” 陆沉沉捏了捏自己发酸的脸颊,刚才笑得太用力,脸都僵硬了。 周恪一无奈地摇摇头:“高兴了?” 他把用红笔订正好的物理考卷还给她,“高兴了就好好改错题吧。” 陆沉沉接过卷子,晃了晃,“谁让她总惦记我的东西。” 周恪一提笔的动作一顿。 她的。 这两个字让他坦荡的表情一下子心虚起来,耳朵也跟着悄悄泛起红。 这一幕落到陆沉沉的眼里,她觉得有意思,一颗心变得软软的。 她侧过脸,贴到周恪一的手臂上,睫毛黑长,像一条蜿蜒河流,水波连转,荡漾到他的心里。 “周恪一,你会接吻吗?” 周恪一低着头,不说话。 陆沉沉不饶人,“你以前接过吻吗?” 他直接把自己的考卷塞到她手上,低垂着眼,像在忍耐什么,说:“你看考卷。” 陆沉沉才不,考卷有什么好看的,没什么比他更好看。 从他说的那句“这个世界欠你的,我来帮它还”开始,他们之间仿佛就签订了某种无形的契约,将其他人都排出他们的世界之外,唯独他们是彼此相关的个体。 她说:“你是不是从没亲过女人啊?” 周恪一脸色跟着红了,“你别问了。” 声音是哑的。 陆沉沉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幸灾乐祸地说:“没事,以后我慢慢教你。” 周恪一不说话,要是桌子上有条缝的话,他大概已经埋进去了。 太不经调戏了,但真好玩。 她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呜呜震动了两下。 陆沉沉只好低头,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看到新收到的一条短信。 【沉沉,上高叁了,一切还适应吗?钱够不够花?不够的话让二叔先给你。明年就是高考了,要加油。】 简单几句话,发件人写的是“爸爸”。 平淡无奇,像极了他这个人。 陆沉沉看了看,读了又读,打了几句话,又删除。 她最后回了个“好”字。 午自修,物理题讲解完毕,教室里安安静静,只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任晴雯悄悄转过头,戳了戳陆沉沉的手臂。 陆沉沉挑眉,看了她一眼。 任晴雯问:“十一快到了,你打算怎么过?” 陆沉沉回想了下日期,“还有差不多二十天。” “快了嘛,就叁个星期。”任晴雯说,“你有什么计划没?” 陆沉沉趴在桌上,抿抿唇:“还没想好。” 任晴雯又问周恪一:“胖子,你呢?” 曾一帆转过头,搭腔:“胖胖需要什么计划,读书学习吊嗓子就好了。” 任晴雯问:“吊嗓子?” 曾一帆消息灵通,给她解释:“文艺晚会推迟到十一后了。” 任晴雯哦了一声,对他俩提出自己一开始的设想,“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不远的,就在A市附近玩玩。” 周恪一眯起眼,往陆沉沉那儿看去。 任晴雯多灵光的一个人,早把两人的暧昧看在眼里,顺势解释:“胖子和曾一帆住,我和沉沉住,就出去一两天,纯当散心。” 散心? 陆沉沉放在桌下的手捏了捏手机,她把视线往后放,余光里瞥到了戴着耳机睡觉的陆星沉。 他自修课的时候回来后就一直戴着耳机睡觉,卷子不看,课也不上,谁说都不理。 陆沉沉收回视线,把手松开,“我就不去了。” 周恪一没动。 任晴雯看着他,迎着面前的视线,他低下头,轻声说:“那我也不去了。” 任晴雯问:“为什么不去?” 陆沉沉撑着下巴,说:“我要去别的地方,没时间。” 任晴雯:“你要去哪里?” 陆沉沉抿抿唇,说:“深圳。” 任晴雯的表情一下变得惊讶,她惊呼一声,说:“你要去深圳?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去吗?去做什么?” 陆沉沉避重就轻,挑了前两个问题回答,“我坐高铁去。” 十一的机票太贵了,远远超出她的经济范围。 任晴雯咋舌:“从A市坐高铁到深圳要十个小时呢。” 陆沉沉也想坐飞机,可她没有钱,拆迁的款项存了死期,要明年才能取,她手头上的钱只够她坐高铁的。 她咂咂嘴,说:“人穷志短。” * 陆沉沉下午结结实实地扑在物理上,前部分的选择题改正后,还有几道大题她不会,准备吃了饭回来研究研究,再问下周恪一。 和余霁吃了饭回来,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周恪一正在翻一本笔记本。 周围没有人。 她拉开椅子坐下,翻开考卷,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纸。上面用很工整的字迹写着寥寥信息,包括起飞时间、机场地址、航班信息等。 陆沉沉视线缓缓右移,问:“你买的?” 她手里举着那张掉出来的草稿纸。 周恪一沉默了一会儿,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轻轻放在桌上。 他没说话,眼睛看着她,眼神很深。 陆沉沉去捏他的手,她的爱恨从来都很直接,要不是教室里还有人,她巴不得现在就去吻他。 她弯唇,悠悠笑着,“你怎么这么好呀。” 上午她刚说了买不起机票,下午他就给她买了。 他简直就是她的哆啦A梦。 陆沉沉看着他,目光柔到能溢出水。 但周恪一却看着她,表情很遗憾。 他把草稿纸拿起来,和自己的考卷一起,推到她眼前。 “你仔细看看,这张纸不是我写的。” 陆沉沉一呆,“什么?” 周恪一扳过她的肩膀,让她往后看。 后面空荡荡的,陆星沉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来。 周恪一说:“是你哥哥给你买的。” 末了,他放开手,说:“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证号。” 养花 陆沉沉拿着那张机票,罕见的失神了。 陆星沉知道她的身份证号,这当然没什么奇怪的。在他们还是兄妹的那些年里,彼此的身份信息都心知肚明。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给她买机票,他既然知道这件事,那理所当然地也知道她要去找的是谁。 周恪一看着她走神,没去打扰她。等时间确实过去很久,气氛都显得凝滞的时候,他靠近陆沉沉,用指尖点了点她的脸颊。 陆沉沉吓了一跳,下一秒,听到他用一副哄人的口吻说:“去和他和解吧。” 陆沉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拒绝,“凭什么?” 周恪一说:“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做错什么。” 陆沉沉瞪他一眼:“我也没做错。” 她一碰上陆星沉的事情,就炸毛地像只刺猬,那双大眼睛都快瞪成铜铃。 她说:“而且你别忘了,是你带我回来的。” 周恪一看着有些无奈,低垂着眉眼,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 陆沉沉气性大,站起身,长发垂到身后,她甩了甩,像烦躁的狮子。 “我早就说过了,我早就说过了——” 她嘟囔着,像委屈,又像心烦意乱。 “我让你不要管我的事,都叫你别管了,你还要管……” 周恪一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陆沉沉,看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问: “怎么了?” 陆沉沉拿着草稿纸,没有说话,也没动。 周恪一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周恪一。”陆沉沉忽然叫他。 周恪一嗯了一声,她很少叫他的全名,这么一叫,他竟然有些紧张。 陆沉沉说:“你决定管了,就要管到底。不要一边管我,又一边站到道德高地上俯视我。” 她的神情渐渐淡了,看着自己的手指,葱白细长,是属于少女的手。 她还很年轻,可她时常不开心。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太少,眼前的人算一个。所以她不想失去,不想这份开心里掺杂到不该有的别的东西。 陆沉沉低声说:“我是认真的。” 顿了顿,补充:“对你。” 周恪一看着她,因为她低着头,所以他微微俯下身,和她的眼光直直对上。 陆沉沉的头发从两侧垂下来,他抬起手,轻轻地撩开,露出她的脸。 他问:“为什么?因为我帮了你?” 陆沉沉沉默了一会儿,说:“算是吧。” 周恪一放开手,不知想到什么,静默了许久。 半晌,他问:“那如果帮你的是别人呢?” 陆沉沉很诚实,她说:“没有这个如果,就是你。” 周恪一没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叹气,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 “你图什么呢?” 陆沉沉:“我什么都不图。” 周恪一皱眉。 他拉住她的手腕,手掌很厚实,将她的手骨完全包住。她这么瘦,伶仃一个,好像一下就能捏碎掉。 校服的裙摆在周恪一眼前晃动,他能感到陆沉沉皮肤的温度,还有她散发出来的脆弱。 他低声说:“可是,太早了。” 陆沉沉抿了抿嘴,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周恪一和她是不一样的。 田菁琳没有说错,他们本质上其实并不是一路人。 有幸相逢罢了。 可陆沉沉能怎么办,她吃的苦太多,而生活里的幸运太少,难得遇到了这么点,她拼了命也想抓住,牢牢抓在掌心里,多拥有几秒也好。 她问:“那要什么时候才不算早?” 周恪一放开手,向后靠了靠,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对陆沉沉说:“你养过花吗?” 她张了张嘴,有些愣。 周恪一笑了一下,重复问:“你养过花吗?” ——你养过花吗? 你精心地呵护它,每天给它浇水,施肥,把它放在温室里,偶尔有几只虫子咬它,也很快被解决。 花朵在你的照顾下,逐渐长大,逐渐盛开。 她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把温室和主人当成了唯一, 可世界很盛大,她会经历风吹雨打,见证阳光灿烂与星河万里。到那时候它就会发现,它的主人于它而言,原来只是繁华世界的过客。 你以为的一眼万年,不过是俗套浪漫。 你以为是有幸相逢,到最后逃不过各归人海。 …… “从来没有人帮过我。” 陆沉沉突然说。 她有些伤心,面色上蒙了阴霾,拉着他的手臂,慢慢蹲下,蹲在他的身边。 阳光在她身后,逆着光,她的表情有些模糊。 “没有人帮我。我十五岁的时候妈妈带着陆星沉去了南港,走了就没再回来。我以为我至少还有爸爸,可他也走了,留给我一笔钱,自己只身一人去了深圳。我以前期待过他们会回来,谁都好,只要有一个回到我身边我就能立刻原谅他们,可是我等啊等,等到我已经放弃,也没有人回来,一个也没有。” 陆沉沉抬头,看着周恪一,说话的语气很平,但听的人心里发紧。 “我被人堵着打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吃泡面,吃得胃出血的时候,还有我被技校的男生拦在家门口,非要我请他们进去坐一坐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我以前以为叶峥会是我的救赎,可他也不是。”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我只是飘在海上没人要的浮萍。” 周恪一握紧了手。 陆沉沉说得有些难过,也有些磕磕绊绊,她讲了很多很多话,像要把自己的情绪都倾泄出来一样。 他听完了,其实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女孩或许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她只是苦了太久,猝不及防遇到了一点点的好,就想要付出什么去留住他。 她住在坚强的外观下,内里脆弱到几乎无法支撑自己。 如果他够理智,就应该告诉陆沉沉,无论是讨好型人格还是依赖综合征,她对他都不能称之为爱情,况且他始终觉得,他们还是太年轻,年轻到不知道什么是爱,以及如何去爱。 但他没能做到。 在陆沉沉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还给人海”时,他伸出手,像那天的深夜一样,将她拥在怀中。 他感受到她的颤动,感受到她的气味,以及她在他怀里的存在。 你养过花吗? 你愿意陪着一朵花成长吗? 周恪一闭上眼,心里软地一塌糊涂。 南港唱片行的留声机,咿呀的音乐响在耳边: 我不需要自由 只想背着她的梦 一步步往前走 她给的永远不重。 * 十一的时候,机场的人比平时多。 从A市到深圳的途中,陆沉沉一直在睡觉,等她醒来,飞机降落在机场,刚好是黄昏。 她揉了揉眼睛,背着书包,随人流走。 书包里是她简单的行李,这次的行程很简单,今天来,明天走。 出了机场,人群像蚂蚁,她走走停停,在门边的柱子旁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他正背对着她,陆沉沉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叫了声:“爸。” 陆长河受了惊吓似的耸肩,仓皇地转过身,搓了搓手,“到了啊,飞机这么快呢,比火车快多了……” 陆沉沉沉默地听完他说话,等他干巴巴地讲完,再无话可说,才说:“走吧。” 陆长河笑笑,粗糙暗黄的脸上挤出一个笑,他看起来很无措,也有些讨好的味道。 他领着陆沉沉走到一辆灰色的北京现代边,车子看起来很旧,车屁股上还有几个被烟头烫掉了漆的小黑点。 陆沉沉坐到副驾驶座,陆长河握着方向盘,对她说:“跟工友借来的,不是什么好车,你、你坐得习惯吧?” 陆沉沉撇开眼,望着窗外,陆长河语气里的客气让她难过。 “没关系。”她低声说,“我没坐过别的车。” 陆长河哦了两声,干笑道:“下次爸爸买辆好的,你到时候再来,带你坐好车去兜风。” 车子上了高架桥,开了好长一段路,天色从昏黄变成灰黑,终于在一家宾馆前停下。 陆长河下了车,又搓搓手指,说:“这家店离爸的宿舍近,你先住下,现在天很晚了,明天我再带你去逛逛。” 陆沉沉看着宾馆,说是宾馆,称一句收容所也可以。 陆长河住的是员工宿舍,说白了也就是临时搭建的板材房,只有一张床和一盏灯,连空调都没有,风扇也是小小的一个,一间房里住四个大老爷们,可想而知生活的艰涩。 但尽管这样,他还是把每个月的工资的叁分之一给了二叔,另外叁分之一给了余妈,要他们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陆沉沉知道,这家宾馆已经是陆长河经济范围内,最好的选择。 陆长河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逛街,明天我请个假带你去那什么购物城转转,还是你喜欢游乐场,我听工友说欢乐谷和水上乐园都挺好玩的,你要不要……” “爸。”陆沉沉开口,“你不用请假了,我明天上午九点就走。” 聚散 “这么早啊……”陆长河呆了下,不自然地摸摸鼻头,“这……你看,你来都来了,多留几天也好,反正十一放假,也不急着回去……” 陆沉沉背着包,走进宾馆,“不用了。” 她的步子很快,匆匆走进去,掠过陆长河身边,连影子都没能与他交汇上一分。 陆长河看着她,张了张嘴,想喊她,但只发出一个干哑的单音节,陆沉沉已然消失在转角。 他在原地站着,伸长脖子去看,等了两分钟,也没等到有人出来。 天幕暗下来,月光照在地上,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深圳的夜晚街头,有一种属于旧日特有的颓靡。像是长风将旧事吹醒,深深呼吸后,伴随着呛人的灰尘,包裹在其中的沉重和失望都侵进五脏六腑,叫人在回忆里变成孤单的鬼。 陆长河眯着眼睛,他的眼里是上了年纪才有的混浊,风将他的发丝吹向一边,露出藏在里面的白。 他无声地笑笑,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车上。 只是那步伐,不知怎么看着总蹒跚了许多,似年暮之人,垂垂老矣。 * 陆沉沉走进房间,插上房卡,灯光应声而亮。 她把包随手丢到床上,整个人往后陷进去。 不知怎么,她有些烦躁,下意识想抽烟,但当她坐起来,从书包里翻找的时候,又怎么都找不到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 她越来越烦,脱口而出就要骂脏话。 周恪一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就像心灵感应,察觉到她的不安与苦恼,他就来了。 陆沉沉捧着手机,嘴角带笑。 谁说在她身边的会是别人,每次她一不开心,准时出现的总是他。 她接通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周恪一单刀直入,问她:“到深圳了?” 陆沉沉:“嗯。” 她把鞋子踢了,光脚上床,抱着膝盖。 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中间,她闭着眼,幻想他就在她身边,像之前的每一天,在她的身侧看着她。 周恪一问她:“明天几点回来?” 陆沉沉算了算时间,说:“坐高铁,大概晚上八点到吧。” 周恪一嗯了一声,说好。 陆沉沉有些好奇地问:“你要来接我吗?” 周恪一:“看时间吧,有空就来。” 陆沉沉蹙眉,“你这时候不应该说好才对吗?” 周恪一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哑,他说:“见到你爸爸了吗?” 陆沉沉蜷了蜷脚趾头,说:“见到了。” 周恪一静了一下,他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失落,半晌,他问:“沉沉,怎么了?” 陆沉沉靠着墙,去数墙上脱落的墙皮,一下一下的,在深夜里发出些微刺耳的响动。 “不知道,就感觉特别烦。”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感觉我不会和他相处了。” 墙皮掉下来,掉在她的手中,她用手掌扫去,絮絮叨叨地和他说刚才发生的事。 末了,她小声感慨,“好想抽烟。” 周恪一说:“不能戒烟吗?” 陆沉沉扫墙皮的手一停。 戒烟?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单独生活的这些年里,烟和酒支撑着她度过年复一年的孤单,这对她来说更像是精神鸦片,烦恼的时候来一根,比什么都有用。 周恪一接着又说:“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陆沉沉掀开被子,抖了抖,说:“可我没有烟酒就不开心,而且我现在身体也挺好的,没必要戒。” “以后我会让你开心。”周恪一的语气很柔和,“就算现在身体吃得消,那再之后呢?总归是不好的东西,不要碰了好不好?” 陆沉沉放开被子,舔了舔唇。 莫名其妙的,她有点渴。 可能是被他撩的。 “我考虑一下。”她留了点余地,说:“以后再说。” 周恪一:“以后是什么时候?” 陆沉沉随口道:“等我给你生小孩的时候吧。” 耳朵猛地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像是有人喝着水,被猝不及防地呛到了。 陆沉沉一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别笑了。”周恪一无奈地说,“我衣服都湿透了。” “那脱了呗。”陆沉沉刻意压低了声音,有种浑然天成的媚俗,“或者我帮你脱?” 周恪一不上她的当,“别闹了。” 他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在拿纸擦拭着,边擦边说:“你刚刚说,现在住宾馆里?” “嗯。” “你爸爸呢?” 陆沉沉说:“回去了吧,他住宿舍。” 周恪一静默片刻,说:“你去窗边看看。” 陆沉沉挑眉,“干嘛?” 周恪一说:“我总感觉他应该没走,可能还在楼下。” 陆沉沉想到陆长河无意识措手的模样,晃了晃神。 她又想到那年他离开A市的时候,走得那么仓皇,那么唐突。其实她不明白,偌大的A市为什么都装不下他的悲伤,是痛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什么都丢下了一走了之。 这样想着,陆沉沉嘴上开始否认,“不可能的。” 周恪一低沉地笑,“去看看吧。” 陆沉沉看了看窗户,光脚走下床,走到窗户边,慢慢拉开窗帘。 陆沉沉低着头,拿着手机,手指抚摸着窗户,有一种冰凉的触感。 这里是五楼,往下看,视线所及之处还算清晰。深圳是座不夜城,晚上九点,它尚且未进入沉睡。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 陆沉沉咬着唇。 她看到了光。很多颜色的光。 苍白的路灯,五彩的霓虹,银亮的月华,还有在视线最低处,发出幽暗灯光的北京现代。 车边有个佝偻的身影,低着头,指尖一点淡淡的猩红,默默站在那里,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不知等了多久。 像一个流浪的天涯旅客,沉默地背负着自己的孤单心事,走过一趟路,而后终将离去,下落不明。 陆沉沉揪紧窗帘,指节微微泛白,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周恪一漫长的安静过后,低低地开口: “如果他真的在那里的话,去看看他吧。” 陆沉沉放开窗帘,缓缓转身。 “为什么?”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黑夜让一切都那么干净,那么宁静。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因为我们都爱着同一朵花。” 骄傲的,脆弱的,盛开在废墟里的花。 你会心疼她吗? 你想陪着她长大吗? 你愿意吗? 彼时的A市,无人的露台,周恪一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无声地在心里呐喊。 我愿意。 “周恪一……” 他笑了笑,回身,问:“沉沉,怎么了?” 陆沉沉没说话,也没挂断话。 她拿着手机,穿上鞋,奔向门口。 开门的那一刻,她看到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还在读秒,数字一点点变化,他的呼吸均匀绵长。 黑夜太温柔,而月光更是。 她想,我见过月光。 驱散黑暗的,最纯粹的,最美好的光。 旧世界在倾倒,我看到我的王国,他站在废墟之上,如月光明亮。 那是我理想的国度,那是我喜欢的少年。 他不是温柔化身,他就是温柔本身。 从此聚散由我,不由天。 精┊彩┊文┊章┊尽┇在:⒙﹝⒙﹞. 父亲 陆沉沉推开宾馆门,走到北京现代的旁边。 陆长河背对着她,手里的烟还没燃烧殆尽。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爸。” 陆长河惊了下,手里的烟折了一半,像被这声称呼给吓到了。 他转过身,带起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对上陆沉沉黑漆漆的眼睛,有些慌张地将烟掐了,问她:“你怎么下来了?” 陆沉沉握着手机的手垂下,似乎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手指扣着手机边缘,安静站着。 陆长河眼里显露出微微的无措,他顿了几秒,而后露出一个有些许讨好的笑容。 “是不是饿了?那要不……”他局促地抬起双手,指了指身后的车,“爸爸带你去吃点夜宵?” 陆沉沉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看到陆长河脸上的笑容,坦白讲,她心里非常不好受。 在她一贯的印象里,眼前的男人懦弱、温吞,性格不上不下,生活也不上不下。但他是她的父亲,曾经他对她的笑容,或骄傲,或宠溺,却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仿佛自知亏欠,下意识地讨好。 她几乎不忍心看。 陆长河把车门打开,转身看着她,那目光里的期待和惶惑,看得陆沉沉心里的难受霎时成倍翻涌。 她叹口气,上了副驾驶座。 “走吧。” * 陆长河带她去的是一家巷子里的馄饨店。 他原本想去更好的地方,比如高档的餐厅,或者至少是连锁的餐饮店,但陆沉沉不想走远,瞥见路边一家看着热闹的店,随手一指,说就吃这个吧,陆长河只好停车带她来。 走进店里,刚好窗边有空桌,陆沉沉和陆长河走进去,面对面坐下。 店里地方不大,好在干净,落座的全是叁五成群的男女,大部分都穿着工地干活的服装。 本来干净的店面,因了这些人群,反倒显得有些混浊起来。 陆长河担心陆沉沉不适应,往前倾了倾身子,低声说:“都是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 意思是要她多包涵,不要计较这些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泥土与汗水混杂的味道。 陆沉沉反倒没想这么多,她点了碗馄饨,原本是在鼓捣着手机拍照,手指在屏幕上按来按去。 闻言,忽然放下手机,问道:“你平时会来这里吃吗?” 陆长河拿来纸巾,将桌子细细地擦拭一遍,“偶尔会来。” 他帮陆沉沉把桌上的污渍擦干净,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一条信息显示在上面: 【多吃点,你太瘦了,抱起来好像只有骨头,每次我都担心会不会把你掰折了。】 陆长河睫毛一颤,慢慢收拢手指,坐了回去。 他开口:“你……” 这时,叁两个男人走过这桌,走在最前头的人约莫四五十岁,经过时不经意瞄了一眼,脚步一顿。 “诶,长河,你咋在这?” 陆长河和陆沉沉一起抬头。 男人见着陆沉沉,哎呦一声,俯身拍拍陆长河的肩膀,“这就是你闺女呢?长得真俊。” 陆长河笑说:“是啊,我女儿从A市来看我来着。” 陆沉沉淡淡地打招呼,叫了声叔叔。 男人啧啧笑,“有闺女就是好,羡慕都羡慕不来。” 陆长河:“闺女懂事,难得来看我一次,我也很高兴。” “你别说,这丫头真是好看,和你不太像,应该是长得像妈妈吧?” 他朗声大笑,说着不着四六的客套话,被朋友呼唤,应声过后匆匆离去。 留下桌上的两人和满桌相顾无言的凝滞气氛。 手机震了震,又跳出来一条信息。 【明天晚上我去接你,你到了以后不要乱跑,我在门口等你。】 陆沉沉看见了,陆长河也看见了,但他们都视而不见,同时沉默着。 馄饨店里的灯光照在脸上,照得脸色惨白,照得国王的新衣无所遁形。伪装掉落在地上,戳破那层窗户纸,他们一时都找不到完美的应对方式。 陆沉沉捧着水杯,抿了一口,显出几分心慌和强装的镇定。 但她较劲一般固执地不说话,盯着陆长河,等着他先开口。 陆长河看着她,犹豫片刻,低声问:“沉沉,你是不是谈朋友了?” 陆沉沉原本想去摸手机的手一顿。 她不自在地低着头,半晌,道:“嗯。” “你,你这……”陆长河皱着眉,欲言又止,“你才十九岁,怎么就……” 陆沉沉撇过头,手撑着下巴,声音落在空气中,闷闷的。 “这是我的自由。” “可是,明年就高考了……”陆长河说着,语气有些快起来,“你还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谈恋爱的事情可以等大学再说。你还是个女孩子,谈恋爱这种事情总归都是女孩吃亏多,你为什么……” “可是我喜欢。”陆沉沉突然抬头说。 陆长河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着陆沉沉,呆呆的,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手里还拿着双筷子,呆滞的模样非常滑稽。 陆沉沉:“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她一字一顿,重复道:“可是我喜欢。他特别特别好,我特别特别喜欢。” 是的,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 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要。仅仅因为他很好,所以她喜欢他。 无须辨别那到底是不是爱情,关于爱的定义有千百种,你说是知恩图报,他说是以身相许,都不重要。 陆沉沉只知道,她喜欢周恪一,真的特别特别喜欢。 陆长河紧紧皱眉。 她眼里的坚定,还有这样笃定的语气,一刹那让陆长河回想起了多年前,那段最不堪的回忆。 那个女人那时也是这样,她站在暮色里,离他很近,又遥不可及。 她说长河,对不起。 她说我可以补偿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离婚。 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 这些年来,他逃避往事,逃离A市,丢下一切企图用时间来治愈自己。日子久了,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可现在他发现,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陆沉沉的身影和当年的陆歆重迭,她的眉眼,她的五官,她的行止都像极了她,像极了那个他深爱又痛恨的人。 陆长河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他烦躁地揪了揪头发,“你才几岁,懂什么爱不爱的!你是学生,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你懂不懂!” 最后的语气高高上扬,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凌厉。 周围的人叁叁两两看了过来。 陆沉沉手指摸到酒杯,冰冰凉凉的温度从指尖传到脑海。在这一刻,她无比怀念他的温柔,还有他的怀抱。 她说:“我知道,可我没有办法。” 她抬起头去看着他,“他真的太好了,好到我根本不想反抗,只能放弃挣扎。爸,你知道吗,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说明年夏天让我跟他一起考明德,我们会一起离开A市,一起去明德,我们会在一起很久。” 陆长河仍然皱着眉头,沉默地点了根烟,将目光投向夜色。 他抬手揉揉眼睛,发出沉闷的苦笑,低声道:“她也是这样的。” 陆沉沉问:“谁?” 陆长河抬头:“你妈妈,陆歆。” 一旦爱上了,就不管不顾,在爱里燃烧自己,哪怕变成灰烬。 她为爱而生,也只为爱而存在。 陆沉沉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陆长河叹口气,弹了弹烟灰,“你来深圳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陆沉沉摇摇头,“我遇到陆星沉了。” 陆长河猝然一怔。 陆沉沉:“机票是他买给我的。” 陆长河含糊地嗯了一声,手里的烟散出雾,火星之后,他看起来神情沉重。 “他……”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头看向她一眼,“他过得,好不好?” 陆沉沉:“挺好的。” 陆长河笑一笑,说不出的悲凉,“那就好,那就好……” “爸。”她又叫一声。 陆长河嗯了一下。 陆沉沉说出那个来之前就做好的决定,“等我大学毕业,你就回来吧。” 陆长河吸了口烟,活动了下手腕,避开她的目光,说:“再说吧。” 陆沉沉抿着嘴,定定地看着他。陆长河被她看得有些于心不忍,说:“你结婚前我肯定回来。” 陆沉沉笑了,“那都多远的事儿了。” “不远,日子过得快得很,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留都留不住。” 陆沉沉无声地勾唇。 时间久了点,但至少答应了。 “你那小男朋友,靠不靠谱?”陆长河说,“现在的男孩子都鬼得很,你得多留个心眼,别被欺负了。” 陆沉沉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长河一根烟抽完,馄饨刚好上来。 他把勺子递给陆沉沉,说:“我是没办法管你,你也是大姑娘了,要自己对自己负责。” 陆沉沉没接话,她只是拿过勺子,轻轻搅了搅馄饨。 夜间街头灯光明亮如昼,星辰隐到夜幕后,地上有参差不一的影。 馄饨的味道并不算很好,但陆沉沉吃着,头次感到了难得的暖,她笑起来,眼底像盛开出了夏末最绚丽的霞光。 —— 下章表白。 最开始我给这篇文下的定义是“女孩儿成长”的故事,但写着写着,突然感觉对陆沉沉来说,这并不算成长,严谨点讲,这应该算一个“女孩儿被治愈”的故事,一个用亲情、爱情和友情,渐渐治愈旧伤的故事。 表白 第二天早上九点,陆沉沉坐高铁回A市。 陆长河执意送她过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小广场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报纸装好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放到陆沉沉的包里。 陆沉沉知道那是什么,躲了躲,不肯要。 “拿着吧。”陆长河打开拉链,把钱放进去,“买点好吃的给自己,你那小男朋友说的没错,是太瘦了。” 陆沉沉眼睛盯着他的手,那上头全是皲裂的小伤口,指甲缝都裂出几道痕,他自己过得不好,却把身上的钱往她的包里塞。 她缓了缓,说:“谢谢爸。” “一家人的谢什么。”陆长河拉上拉链,把包重新背到她的身上。 “不管怎么样,小星他还是你哥哥。”他正了正包带,语气平缓,“和他好好相处吧,不管怎么说,错的人都不是他。” 陆沉沉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回去吧。”陆长河说,“爸爸也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伛偻的脊背,在陆沉沉眼里像一条脆弱的曲线,像被往事压得直不起身,摇摇欲坠。风吹拂过他的头发,里头已经有了大半的白色,他是什么时候苍老成这样的? “爸!” 陆长河顿住脚步,举起手臂挥了挥,对她说:“再见。” 他告别,然后继续迈开脚步前进。 隔着川流的人海,他随波而去,无依无靠,渐渐地走远,成了一道恍惚的影子。 陆沉沉看着他,一直看着,直到他上了车,消失在人海。 她心里有一种很空落的情绪,她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可怜。 他的人生像是一场漫长而又荒诞的讽刺喜剧,人走茶凉过后,只余下疲惫。看客尽兴而归,无人关心他内心是否已经成了一片荒原,或是一片废墟。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有一天,能有一个人,会让陆长河不要再孤独。 * 高铁运行了十多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陆沉沉睡去又醒来,醒来又睡去,最后脖子和下身都发麻发酸,总算捱到了离目的地只余半小时。 没办法,陆星沉只给她买了去的飞机票,没买回来的。 就算买了,她也不想坐,不想欠他太多。 陆沉沉捂着脖子,扫了一眼手机,周恪一在七点的时候给她发消息,说自己过会儿准备出发了,让她记得到了给他打电话。 然后就没别的信息了。 陆沉沉关了手机,向周围一圈望去。坐在她边的是个叁十出头的女人,正在捧着手机外放视频,从视频上A市地方台的标志来看,她们应该是去往同一个地方。 声音实在放得有点响,安静的车厢里,简直掷地有声。 吵死了。 陆沉沉坐直身体,皱眉瞪那女人。要不是因为她坐高铁坐得快要疯,实在没力气和她计较,不然以她的脾气,换在平时,早就直接吵起来了。 女人低头看着视频,笑得咯咯响。 陆沉沉的脑神经直抽搐,迫不得已抬头揉了揉太阳穴。她瞥过去一眼,看到女人正在看的是A市地方台的一档夜间街头采访节目。 节目追求新潮,以直播的形式放送,主打解决各类情感问题,受众明确地针对年轻人群体,因此收视率还算不错。 因为正在高铁上,直播画面看起来不太清晰,但胜在流畅。 背景是无边的夜,月光淡薄,晚风烈烈,拿着麦的主持人在街头游走,一声惊呼过后,画面抖动几下,有个少年被他们拦下。 夜空下,高铁站的指示牌发出幽幽的光亮,照亮他略显懵懂的脸庞。 “这位小哥哥,你好,我们是《我想告诉你》节目组,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愿不愿意来参与一下我们今天的采访环节?” 视频里有风声。 他眨眨眼,声音像山涧的流水,清凉且动人。 “要多久?” 主持人说:“不用多久的,大概十分钟就好。” 他点点头,“那可以,你们想问什么?” 主持人把麦往前递,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后,都得到了耐心回答。 她再接再厉,又说:“小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周恪一无言了一阵,说:“没有。” 主持人又问:“那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陆沉沉担心不可抑制地快了一拍,她手撑在扶手上,把头探过去。 女人察觉到她,与她对视一眼,很好心地把视频往她那边挪了几分,邀请她一起观看。 画面里,周恪一微微低头,眼光看着镜头,不知在透过它与谁对望。 陆沉沉才发现,他有好看的眉眼,在高清的摄像头里,也显得清秀有余。 他瘦了好多、好多。 周恪一拿着麦,面容映上了淡淡的红,眼里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最终他只是忽然笑了,而后点点头,声音低沉:“有。” “真的吗?”主持人似乎有些惊喜,“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呢?方便说一下吗?” 周恪一想了想,说:“很漂亮,有时候很高冷,有时候像只刺猬,总让人想保护她。” 主持人哈哈笑,“这么诚实的吗?那你是喜欢她的漂亮还是喜欢她的高冷呢?” 周恪一轻笑,看着腼腆,“我喜欢她。” 主持人也跟着笑笑,问:“那她知不知道你喜欢她呢?” 周恪一忍着笑,说:“应该知道吧。” 他笑的时候,陆沉沉感到了一阵热气从后背爬上耳根,她没忍住,身躯跟着唇瓣一起颤动,形成了愉悦的身体语言。 主持人哦了一声,调侃道:“既然说是‘应该’,那就是不能确定咯。既然不能确定,要不要趁现在试着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这件事呢?” 周恪一摸了摸自己脑后,难得的羞赧,低低地笑道:“不用了吧,她知道的。” 主持人趁热打铁,“那她也喜欢你吗?” 周恪一没有说话,他侧过脸,看了眼身后的高铁站,然后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主持人直觉敏锐,问:“你今天是来接她的对吗?” 他说:“嗯。” 主持人没放弃,试图再次怂恿他,“那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她,她现在到哪里了,还有多久出来?” 最好是能让女生一起过来,一起接受街头采访,这样节目才更加有看点。 周恪一眉梢一挑,算是知道今天这个电话如果不打,主持人可能会一直纠缠不放。 他拿出手机,刻意避开了镜头,“我现在打给她。” 顿了顿,说:“你们不要拍她。” 主持人爽快答应。 他低头,拨通了一个号码,按了免提。 嘟声响了叁下,陆沉沉口袋里的东西开始有节奏有规律地震动起来。 她缩回脖子,蜷在座位上,把手机拿出来。 屏幕上,“周恪一”叁个大字醒目。 空气暧昧起来,她的心跳缓缓加速,陆沉沉抬手,摁在心口,眼睛离不开身旁的视频画面,手指摁了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屏幕接触到发烫的耳朵,温度灼热更上升了几度。 “喂。” 一个单音节,让她的心猛烈地开始加速。 陆沉沉眼皮垂下来,说:“嗯。” 视频里,周恪一拿着手机,有些局促,眼睛向下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发哑:“你还有多久到站?” 陆沉沉看了眼时间,估算了一下,说:“大概十分钟。” “嗯。”小心翼翼的一个字。 他伸出手,换了只手拿手机,“沉沉,我……” 主持人露出鼓励的微笑,用唇语说着:“告诉她,告诉她。” 工作人员纷纷起哄,都在低声呐喊。 “表白!” “快表白!” “拿下她!” “跟她说呀,说你喜欢她。”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掺杂着,从手机那端传来。 女人早就发现端倪,傻愣愣地举着自己的手机,呆呆望着她。 陆沉沉扭过头,直勾勾的盯着视频看,那张年轻且明艳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只有纯粹的期待,和被压抑着却从边角缝隙里流露出的喜悦。 他是视频里给她打电话,她拿着手机,看视频里的他。 那双清澈又温和的眼睛,穿过镜头望着她,她的不平,她的委屈,她的失落,刹那间如水滴入海,完全被化解。 听到他吸了一口气,重复说:“沉沉,我其实、我……” 他的笑在耳边,太近了,就像他在身边一样。 没关系,再过十分钟,他们就能见到了。 陆沉沉闭上眼睛,在他说话前抢先开口。 “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很短,说完大概用一秒。 一秒后,她睁开眼,看到直播屏幕里,他露出了一个深深的笑。 他抬眼,眨了几下,出声:“我喜欢你。” 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自由 十分钟后,高铁到站。 陆沉沉背着包,顺着人流往外走。 位子离门口有点远,周围人也多,她心情迫切,但不得不滞留着,跟小蚂蚁一样在移动。 走了两步,眼看着要到门口,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陆沉沉转头,是个男生。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你的身份证掉了。” 陆沉沉眯眼看去,在他的指尖夹着一张卡片,果真是她的身份证。 她接过,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男生微微低下头,似乎是在看她,缓缓摇头,说:“不用谢。” 从这个角度,刚好对上他的脸庞。他长得很好看,身形是这个年纪的男生特有的高高瘦瘦,穿着件黑衬衫,头发有些长,在脑后随便扎成了一个小辫。 大概是天生的冷白皮,站在人群里,他白得很扎眼。 坦白讲,挺令人惊艳的。 大概察觉到她的视线,男生转过头,眼皮垂下来,看着她。 “你是A市人?” 陆沉沉无言,挑了挑眉梢,点点头。 男生笑了,他笑起来气质里平白添了几分野,“我也是A市人。” 顿了下,又说:“你长得很像一个……我的故人。” 故人? 要不是急着去见周恪一,陆沉沉差点就当着他的面笑出来,然后好好和他调侃一下现在已经不流行这种搭讪方式了。 但现在不一样,她有想见的人,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在别人身上。 陆沉沉点点头,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是吗?可能我比较大众脸。” 男生摇头:“你可不是大众脸,她也不是……她很漂亮,比你漂亮。” 陆沉沉抱着书包,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前走去。 怪人。 没想到男生也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的面前。站台上人来人往,他个高腿长,挡住她的去路,就像一出偶像剧。 “我能认识你吗?陆沉沉。”他的笑容看着羞涩又腼腆,“可以吗?” 这样的搭讪陆沉沉不是第一次遇到,但被长得令她都感到惊艳的男孩子搭讪还是第一次。虽然他有点奇怪,但看在那张脸的份上,放在以前,也许她真的会搭理他。 是的,那是以前。 “不行。”陆沉沉抬眼看他,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拒绝,“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的笑容依然不变,“认识一下,当个朋友也不行吗?” 陆沉沉几步走过去,“不行。” “喂——” 男生在身后喊她。 周围有叁叁两两的人往这边看过来,一刹那,这一块成了视线集中的焦点。 他丝毫不在意,提高音量,像是要把所有的话说给一个人听。 “陆沉沉,我叫盛嘉霆。” 可惜那个人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盛嘉霆站在原地,盯着陆沉沉的背影,直到消失。 周围的人早已散去,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目光渐渐聚成一团阴沉的云。 好几秒后,他突然嗤笑出声,望着远处的川流人海,长长呼出一口气。 “来日方长。” * 陆沉沉拎包出了站,才发现自己衣服穿少了。 十月的A市天气渐凉,她穿了条及膝短裙和小高跟,刚一出来,被广场上呼啦啦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冷战。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有她一个人露出了白花花的长腿,虽然是素颜,但那副张扬的五官和算不上正经的气质,已经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她搓搓手臂,打算给周恪一打个电话。 这时,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突然披在了她的肩上。 味道冷冽,有隐隐约约的薄荷味,带着阳光晒过一天后的松软,温柔地将她包裹住。 陆沉沉深深吸口气,觉得此刻真是妙不可言。 她转身,紧紧抱住他,因为过分的喜悦和不可言说的慌张,她手下的力道使得没轻没重。 周恪一把她肩头的衬衫拢好,捋了捋她耳边挡住眼睛的碎发,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 调侃归调侃,可他手下没有任何推开她的动作。 陆沉沉抬头,用下巴去蹭他的胸膛,“没有吧。” 属于男孩的手臂搂住她,他的手掌比她的温暖,比她的宽厚,手指也修长许多。两根手指比出一厘米的距离,他的胸腔微震,含笑道:“我离被你勒死只差这么点。” 陆沉沉稍稍松了力,但没松开手。 她望着周恪一,周恪一也看着她。他们谁都没说话,在这样一个时刻,任何话语都显得多余。 这一刻是值得纪念的,陆沉沉想。 它会在日后每一个失落失意的时刻,支撑她去汲取温暖。 你看,这个人,他嘴上说着要被她勒死了,可手臂还紧紧抱着她。 即使是在令自己不太舒服的姿势里,他也不会放开她。 他这么温柔,这么好。 陆沉沉声音低低的,“把刚才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沉沉。” 周恪一的声音很低,附在她耳边,是她最喜欢的性感的磁性沙哑。 他握住她的肩膀,挺拔的个头优势尽显,像保护伞一般具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喜欢你。” 陆沉沉笑起来,搂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周恪一,你接过吻吗?” 没等他回答,她就闭上眼,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猝不及防地含住了他的唇。舌头在他的下唇转了一转,含着他的舌尖,轻轻咬了口。 “唔……” 周恪一吃痛地哼出声,愣愣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孩,灵魂都走丢了。 她狡黠的眼里都是了然,看着他时荡漾出欢快的笑意,周恪一喉结滚了滚,心头突然升起了一股难言的委屈。 他委屈,因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一早就看出来了,他从没吻过别的女孩,也没抱过别的女孩,他是第一次,第一次说喜欢,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这样欢欣雀跃…… 这样的委屈让他忍不住捧起陆沉沉的脸,薄唇动了动,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舌尖在胡搅蛮缠,女孩儿的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磨蹭着他新生的胡茬,再往下溜,抚摸到他的脖颈,在他的喉结处来回挑逗。 在柔软的触感里,周恪一感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他着了魔似的,将手里的腰肢收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身体去。 只是接个吻,就刺激得他心口砰砰跳,肌肉紧绷,脑海里一刹都是空白。 陆沉沉仰头,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如月牙。嘴角还有他因为生疏留下的浅浅牙印,这么一看,又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毒苹果。 细瘦的手指点在周恪一的下唇,她吻上他的下巴,含含糊糊地说:“是你从人海里找到了我……” 以后,我就不打算把你还回去了。 周恪一没有说话,静静抱着她,他和她一样,也在铭记这一刻,铭记关于“初恋”的感觉。 像寒冬里最炙热的一捧火,温暖的感觉让人想要落泪。 “你准备好了。”她警告他最后一次,“你以后没有自由了。” 周恪一的气息温热,拂过陆沉沉的耳边,“我不需要自由。” 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浅浅的一吻。比起刚才他们毫无章法的亲吻,这个吻看起来如此轻,又如此重。 周恪一的眼睛如墨色,黑白分明,眼瞳里倒映的是陆沉沉单薄的身影。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不是喜欢她的漂亮,也不是喜欢她的高冷。 只是喜欢她。 * 周恪一和陆沉沉离开高铁站,时间显示是晚上八点半。 她的书包挂在周恪一的肩头,他在前面走着,她在后头蹦蹦跳跳跟着。 走着走着,陆沉沉停了。 周恪一回头:“怎么了?” 陆沉沉问:“你是不是瘦了?” 周恪一点点头,“好像是瘦了点。” 陆沉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周恪一在她的目光下抬起头,无奈地笑笑,“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陆沉沉牵过他的手,表情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刻意减肥了?” 其实他现在还是有些圆润,只不过跟最开始的体态相比,瘦了接近一圈。 周恪一挽过她的手,说:“没刻意减肥,上次生病了以后就没什么食欲,吃的比较少就瘦了。” “那你可别刻意减。”她说,“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挺好么?”周恪一笑得有些怪,有意逗她,“就像他们传言的那样?” “哪样?” 周恪一一本正经:“纯情小胖子和他的冰山校花。” 陆沉沉:“……” “没关系。”周恪一安慰她,“我其貌不扬,你劣迹斑斑,我们狼狈为奸。” 这句话在陆星沉第一次出现时,他也说过。 陆沉沉抿了抿嘴,将唇边的笑意忍住。 其实周恪一哪里能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他有过人的家世,优秀的品格,还有引以为傲的智商,若是真的论起来,她陆沉沉顶多只能算个“拆二代”,是她高攀了。 可她喜欢他这种没有原则的偏袒。 周恪一走前几步,去找自己的车,陆沉沉在身后等着他。 她看到他的身影,伸手抚摸了下自己的嘴唇。 现在不是个接吻的好时机,但她真的很想吻他。 想着想着,又想笑了,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拉了拉陆沉沉的衣角。 “姐姐,你也在等人吗?” 她转头,看到一个女孩,约莫十叁四岁,正站在她身后。 女孩指了指周恪一,低声问:“我看到你们牵手了,你是周哥哥的女朋友吗?” 陆沉沉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周恪一这时走了过来,看到女孩,表情有些惊讶。他上前揽过陆沉沉,问女孩:“沛沛,你怎么在这里?” 沛沛歪了歪头,凝神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在等我哥哥。” 她用询问的语气,慢慢问出来:“周哥哥,你有看到我哥哥吗?” 周恪一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沛沛哥哥的名字,“你哥哥是……” 话没说完,沛沛突然扭头,对着他们的后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原本死水般沉寂的眼里,也迸发出了璀璨的光。 “哥哥,我在这儿!”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由远及近,一个身影渐渐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他个子很高,面容很俊美,头发在后脑勺梳成一个小辫。 视线扫过周围一圈,他的眼神落到最左方的人身上,露出了一个类似“恍然大悟”的表情。 “陆沉沉。”他嘴角轻扯,念出那叁个字,有种缠绵的味道。 “我是盛嘉霆。” 好┊看┊的┇文┊章:⒙﹝⒙﹞. 哥哥 陆沉沉淡淡地嗯了一声,往周恪一怀里靠了靠。 她在对待外人的时候神情带着一丝凉,是那种分外见外的凉薄,好像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 盛嘉霆仿佛看不懂,下巴朝周恪一努了努,“这就是你男朋友?” 沛沛拉过他的手,摇了摇,说:“哥哥,这个是住我们隔壁的周哥哥。” 盛嘉霆不置可否,扬起一抹笑,“是么?” 尽管他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他有意无意表达出来的东西。这东西让沛沛的脸色变得难看,也让周恪一的眉头不可见地蹙起。 唯陆沉沉,她一贯没心没肺,懒得再去看盛嘉霆兄妹俩一眼,伸手握住周恪一的手,“走吧。” 她的手很纤细,也很小,搭在他的掌心里,指尖有些凉。 周恪一被她拉着,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看,盛嘉霆还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们。 应该说是只看着陆沉沉,那眼神一闪而过,不知怎么令周恪一下意识感到不舒服。这是属于男人的直觉,一种刻在血液里的,对领地被侵犯的直觉。 盛嘉霆看陆沉沉的眼神,简直像极了张口的野兽。 他沉默着,收拢手指,反握住陆沉沉的手。 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他的了。 他的。 * 十一过后,陆沉沉回去上课。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机票钱还给陆星沉。 薄薄的一迭装在信封里,放在陆星沉的课桌上,他不接,抬头用黑漆漆的眼盯着她看。 陆沉沉冷淡道:“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陆星沉没反应,眼底有些深,他问:“他怎么样了?” 陆沉沉知道他真的是谁,懒得理他。 “关你屁事。” 陆星沉不耐烦地啧了下,“你除了这句话就不能对我说点别的?”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冲着她才勉强忍在那里。 这兄妹俩骨子里长着一样的倒刺,稍不留神就伤人伤己。 陆沉沉不想和他多说,转身拿起笔看卷子。 可陆星沉不想放过她,抬脚去踢她的椅子,“说话。” “你烦不烦!”陆沉沉狠狠转头,瞪着他。她皱着眉,眼神里是深深的戒备。 没成想一抬眼,直直对上了周恪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到他们停战,把考卷轻轻放到了她的手上。 是物理的月考卷,86分。 “哇啊。”她惊叹。 周恪一坐下,笑笑,“进步神速。” 陆沉沉立刻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喜滋滋地捧着卷子,凑到他面前,“有没有奖励?” 周恪一笑着问:“你想要什么?” 陆沉沉吹了下口哨,“还没想好,你先欠着吧。” 周恪一说:“好。” 身后的人又踢了踢她,这回用了大力,框框跟砸门似的。 陆沉沉起了气,一把拍他桌子上,“你他妈有完没完!” 陆星沉嘲讽地说:“我问你话你不理,他给你张考卷你就粘糊上去了,陆沉沉你才是有完没完。” 陆沉沉冷笑:“我粘我男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星沉的眼神倏地变冷,直勾勾盯着周恪一。 半晌,他不说话,扭过头。 陆沉沉气得不行,恨不得把钱丢他脸上。相处什么相处,她和陆星沉根本无法相处! 这王八蛋。 * 晚自修例行讲解考卷,下课了,陆沉沉和余霁约在门口回家。 没想到在校门边碰到了陆星沉。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地上拉出孤零零的一条影子。 陆沉沉略过他,没分他一个眼神,和余霁往前走去。 陆星沉沉默地跟了上来,在交叉路口,他站到了她的身边。 “对不起。”他先开口。 语气冷淡,目光看着眼前的红绿灯,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不该凶你的,对不起。” 稀奇了,他竟然还会道歉。 陆沉沉不置可否,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问,声音艰涩,“他,过得好不好?” 这个他,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他问的是陆长河。 那个照顾了他十多年的,无缘的父亲。 夜风把陆沉沉的头发吹拂到脸颊边,她抱着手,看着眼前的人群。 人海川流,他们像两个互不相识的过客,说着些彼此心知肚明,却已陌生万分的话题。 “不好。”陆沉沉说,“他过得很不好。” 黑暗的夜,万家灯火下,喧嚣都成了背景音乐。风吹来已经有些冷,空气中有种刺鼻的呛人感。 陆星沉低下头,沉默下去,他的表情看起来这么难过,又这么无辜。 “对不起。”他讷讷地重复着,“对不起。” 但他在对不起谁? 他不知道,陆沉沉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他没有做错什么,但他好像对不起所有人。 陆沉沉抬起头,灰黑的天幕下,没有星星。她蓦地想起,那天深圳的夜色里陆长河翻滚的白发。 陆星沉说:“我是自己要过来的。” 陆沉沉没理解他的意思,“什么?” 陆星沉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我根本不用高考,过完年就准备出国了。什么艺术生,那都是骗人的。” 陆沉沉顿了顿,哦了一声。 陆星沉的嗓音开始变低,他说:“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 陆沉沉的笑容变得有些凉薄,她扭头,轻声说:“那你现在看到了。” “看到了。”他说着,眼底泛起一丝自嘲,是那种对经年往日的自己,无能为力的嘲讽。 陆星沉说:“我知道你过得也不好。你初中开始就一个人独居,被技校的男生骚扰,每晚都过得战战兢兢。自己不会做饭,就吃方便面吃到出了胃病,开家长会的时候只有你的家长没来,因为你从不让二叔插手你的生活。你抽烟、酗酒、打架、早恋……” 他每说一句,陆沉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到最后,她的牙关紧咬,几乎要翻脸。 陆星沉将她所有的伤口都摊开来,她以为他要讽刺她,没想到他却是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这个动作周恪一经常对她做,但由陆星沉做出来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第一次像一个哥哥,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只是温柔而诚恳地说:“这些年一个人,一定很孤独吧。” 几乎是一刹那,陆沉沉的眼睛就开始泛酸,她忍着喉头蔓延的酸涩,倔强地和他顶嘴,“跟你有关?” 陆星沉点头,“有关,因为我是你哥哥。” 陆沉沉攥紧拳头,很想反驳他,但无可抑制的,她又觉得被委屈倾巢覆盖,眼睛几乎一下就红了。 陆星沉问:“最后几个月,好好相处好不好?” 陆沉沉别开眼,“是你一直针对我。” 陆星沉微微笑了,“那我和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陆沉沉没说话。 陆星沉想起来很多小时候的事,“你小的时候,总说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人是爸爸和哥哥。” 陆沉沉有点难过,说话有鼻音,“你记得的还挺多。” 陆星沉无奈地摇摇头,自顾自说:“可现在你最喜欢的人是他了。” 陆沉沉没有否认。 亲情归亲情,爱情归爱情,她不会将两者混淆,但说到底,孰轻孰重任谁都会有个判断。 她太缺爱,在她最无助的那些时光,一开始是她自己挺过来的,后来遇到周恪一,他陪着她一起走来。 所以她现在最喜欢的变成了周恪一。她爱一个人是这样子的,恨不得把全身心都给对方,也不管对方招不招架得住。 这是每一个缺爱的小孩的通病。 陆星沉靠着栏杆,身后是静谧流淌的河,他说:“沉沉。” 陆沉沉哑声道:“干嘛?” 他看着她,目光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确定他是对的选择吗?” 陆沉沉对这一点非常笃定,“是。” “那就好。” 陆星沉双手往后,扶着栏杆,露出自己漂亮的喉结。 夜幕下,他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 “沉沉,吃了那么多苦,以后每天都要开心啊。” —— 高中时代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写得快的话大概还有十个章节。大学时代会简单带过,然后是社会时期。 说实话这篇文挺平的,有人喜欢我很开心,希望每一个缺爱的小孩都能与治愈你的月光相逢。 好┊看┊的┇文┊章:⒙﹝⒙﹞. 晚会 道路边摆满了各种鲜花篮,学校各处插着彩旗,穿着校服的学生在校门边笑容可掬地发放节目单。 扛着摄影装备的人在学校各处拍摄,偶尔拉着几个学生做相关采访,人走在其中,能感受到人群里散发出的蓬勃朝气。 一中文艺晚会如期而至。 这是夏末秋初的狂欢,也是高叁年级最后一次的纵情肆意。 有人选择留在班级里继续埋头苦读,就有人选择涂抹上不同的色彩,招摇过市放肆欢喜。 陆沉沉和任晴雯,还有余霁显然属于后者。 余霁穿着校服,肩膀上还斜挂着红幅,一边派发节目单,一边给来往的人群指路。 “诶,”她招呼陆沉沉,“你男朋友去哪儿了?” 今天天气好,太阳跟烤炉似的,热得陆沉沉妆都快花了。 她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 十分钟前她问周恪一在哪里,他没有回。 “该不会是被田菁琳叫去了吧?”任晴雯满脸不忿,“这人最擅长以权谋私了。” 陆沉沉和周恪一谈恋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因为早前就有传闻,加上那段地方台的直播也有不少人看到,大家都不算惊讶。 老杨向来不关注这类事情,只要不影响学习,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陆沉沉摸着手里有些发烫的手机,心头涌上异样的情绪,抬脚往班里走去。 “我去看看。” 她走到十班门口,教室里空空荡荡,没有田菁琳也没有周恪一,只有戴着耳机打游戏的陆星沉。 陆沉沉走过去,踢了踢他的椅子腿,一脚下去,他的游戏立刻显示成黑白界面,gameover。 “有病吧……”他张口就骂,在对上陆沉沉那张冷淡的脸后又生生憋了回去。 陆沉沉问:“周恪一呢?” 陆星沉摘了耳机,“我怎么知道?你男朋友你自己不清楚在哪里,还来问我?” 说的也是。 她翻开节目单,零零总总十多个节目,唱歌的占了快一半,只写了歌名,没有写表演人员。 粗粗浏览下来,分不太清哪个是周恪一唱的。 他好像告诉过她他要唱的什么,但她忘记了。 这么一想,陆沉沉脸上立刻露出懊恼的表情。 陆星沉看她的脸色一会儿一变,直接乐了,拍拍她手臂,指挥她,“既然找不到男朋友,去给哥哥买瓶水去。” “喝什么喝。”陆沉沉啪地把节目单放桌上,一屁股坐下,闷声闷气道:“渴死你算了。” 陆星沉绕着耳机线,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道:“臭妹妹,这么偏心啊。要是小胖让你去买水,你肯定屁颠屁颠就去了吧。” 陆沉沉简直被他烦死,从桌洞里掏出一瓶没开的水丢给他,“我不仅给他买,我还买农夫山泉。” 她指了指陆星沉怀里的矿泉水,“你就只配喝冰露。” “草你妹的。”他笑出声,抬手推她脑袋下,“偏心眼。” 他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把瓶子往边上一放,冲陆沉沉勾勾手指头。 “你有话直说。” 陆星沉撑着下巴,因为喝了水,嘴唇瞧着很是水润,“乖妹妹,你叫声哥,我告诉你个秘密。” 陆沉沉不吃他那套,“不想说拉倒,没兴趣。” 陆星沉可劲儿摇她的椅子,“和小胖有关的,听不听?” 他这么一说,陆沉沉就有兴趣了,和周恪一有关的一切,她都有兴趣。 她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脸。 沉默的对峙持续几秒,陆星沉率先败下阵来。 他暗骂了一句,然后凑过来,轻声说:“刚刚田菁琳来找他了。” 哦,然后呢? 陆星沉贱嗖嗖地笑,“怕了没?” 陆沉沉挑起一边眉,起身就走。 “喂喂喂,别走啊!” 陆星沉把她拉住,摁在座位上,“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陆沉沉面无表情,“你最好一次性说完。” 陆星沉切了声,脸上还是那种得意又张扬的神色,语气也分外玩世不恭。 可他说的话,又那么认真。 “小胖不表演了。”他说,“刚刚田菁琳来告诉他的,他的节目被砍了。” 陆沉沉一愣:“谁砍的?” 陆星沉耸肩,“不知道。” 陆沉沉舔了舔唇,“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陆沉沉急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陆星沉也很无奈,“你当你哥是孙悟空呢,我又没在他手机上装追踪软件,你男人不应该你最清楚么。” 陆沉沉霍地站起身,连白眼都没给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步子特别快,还绊倒了两张椅子,但她顾不上,直接往外奔去。 陆星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才放下手机,慢慢走过去扶起椅子。 想到她刚才焦急的神情,再回想下周恪一知道节目临时被砍时,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竟然一下子觉得有点心酸。 那种你在乎的人却格外在乎别人,即便他本人都不甚在意,她也因为担心他而心急地奔那人而去的心酸。 “草。”陆星沉骂了一句,“偏心眼。” * 按要求,文艺晚会七点准时开场。 每个班级都有自己划分好的座位,十班是重点班,位置比普通的班级靠前一些。 再前面是其他的重点班,和一些校领导以及地方台的记者。 七点整,晚会热闹开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班长挨个点名,等点到最后一个,田菁琳发现不对劲。 “周恪一和陆沉沉呢?” 曾一帆和任晴雯坐在一起,闻言,很直接地说:“一开始就没来,估计陪胖子在后台呢。” 田菁琳转身就要去后台。 却被一个人拦在原地。 陆星沉插着口袋,挑着眉梢,说:“班长大人,过来帮个忙。” 田菁琳知道他和陆沉沉的关系,看他那样就是不安好心,懒得搭理他。 她掠过陆星沉的身边,从窄窄的过道往外走,不料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班长大人。”他压低了声音,依然是那副笑意饱满的样子,可眉眼却流转出一股冷漠。 他和陆沉沉五官并不相似,唯独冷眼看人的时候,那种不屑与冷淡像了个十成十。 他对田菁琳说:“觊觎别人的东西,也挺没意思的吧。” 田菁琳咬着下唇,神情是被戳破心事的恼怒。她挥开陆星沉的手,道:“你瞎说什么!” 陆星沉放开她,淡淡地笑了笑。 “你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不要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 田菁琳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我自降身价,你妹妹就不是自降身价了吗?” 她有些急,语无伦次道:“明明就是你妹妹先,先……”她说不太出口那些话,选了个委婉的说法,“她先和叶峥,又和周恪一,她自己不好好读书,还祸害别人!” 陆星沉面对着她,听她说完,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用的力道特别大,田菁琳脸上登时露出吃痛的神色。 陆星沉一字一顿道:“别让我听到你说的话第二次。” 否则,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哪怕在国外,他也能赶回来。 他不吝让所有人知道,陆沉沉这个妹妹是他唯一的底线,谁都不能碰,谁都不能说。 * 【我在天台。】 陆沉沉收到这条消息,是在晚会开始了十分钟后。 她从学校主干道绕到天台下,顺着台阶拾级而上,推开门,他果然在那里。 天色是半明半暗的黑,天台是一中最高的建筑,从这里伸手,仿佛能抓到一团一团的云。 周恪一背对着她,风将他的头发吹乱,拂过发梢,温柔地不像话。 天地都沉浸在黑暗与寂静里,他在远处的身影就像一颗星子。 陆沉沉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她手搭在栏杆上,迎着风,发丝学他飞舞。 “周恪一。” 她叫他的名字。 周恪一转头,看到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沉沉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周恪一别开眼,“节目临时被砍了,我上天台吹吹风。” “为什么被砍?” “有电视台拍摄,时长不够。” 陆沉沉不信,“你骗我。” 她很笃定,一把搂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你说谎。你不能骗我。” 周恪一抿了抿唇,不自觉地把手臂收紧。 是的,他骗了陆沉沉。 不是因为什么时长不够,而是那天地方台的直播被人看到了,他们认为一个明晃晃早恋的学生,不适宜再出现在文艺晚会的转播上。 所以他连晚会都不能去,因为怕拍观众席的时候拍到他,他只能被迫来这里吹风。 他们正对着的地方刚好是文艺晚会的大礼堂,那里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欢笑声,主持人拿着话筒,声音通过电线传播到整个校园。 但此时此刻,欢笑声都与他们无关。 陆沉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你会不会有点遗憾?” 周恪一摇摇头,实话实说:“一场表演而已,不至于。” 陆沉沉勾着嘴角,转身背靠着栏杆。 抬起头,就看到天幕上的星星,一颗一颗,连成线。 她感觉心口某个地方有点疼,很突兀地疼。 “周恪一。” 周恪一一转头,猝不及防地被她吻住。 这个吻带着点急切,还有点心焦,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周恪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顺势搂住她,将这个吻持续加深。 穹顶之下的天台,他们缠绵地亲吻,有种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的羞耻,和一丝被压制,却更疯长的情愫。 有些感情盛开在不被允许的领域,风吹不倒,火烧不灭,春风一过,便如野草满地,顽强生长。 发芽 吻到最后,差点失了控。 说差点,是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周恪一控制住了。 他们之间的气氛难得的旖旎至此,周恪一在亲她的时候,陆沉沉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涌起来的暗火,快烧成冲天的火焰。 青春期的男生因为荷尔蒙和多巴胺分泌过剩的缘故,神经总是处在一个比较敏感的状态,尤其是对待异性。直白点说,他们可以日天日地日空气。 周恪一的性格很淡,但他也是个纯粹的男性。 是男的,就会有欲望。 虽然快到十月底,但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又因为文艺晚会的原因,大多数人不被限制着装规范,都穿上了自己喜欢的衣服。 陆沉沉根本不会放过这种好时机,她肤色白,五官艳,就用最跳的颜色和最简单的款式来衬,上身是一件酒红色的吊带,下身是一件黑色的短裤。胸前撑得饱满,吊带是短款的,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短裤之下,是一双又白又直的长腿,肌肤细腻,线条流畅。 走在路上,回头率很高。 她才十九岁,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风情。 而这种风情,是属于他的。 他想要,就可以拥有。 这种念头真是令人……疯狂。 原本是周恪一搂着她在吻,意识到事情快到失控边缘,他稍稍放开了陆沉沉。没想到她主动踮起脚,抬手去圈住他的脖颈,拉低他的身子,将双唇吮得更深。 “别逃。”她含着他的下唇,手指在他的T恤领口收拢,攥出一道道欲望的褶皱。 她诱着他,哄着他,“我来教你接吻。” 周恪一一阵阵痒,一阵阵发热,热到十月的天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想抱陆沉沉,可她浑身上下哪里是他能安放的?她的腰,她的腿,还有形状漂亮的锁骨,细瘦白皙的手臂,都在夜色里化作朦胧的色欲,叫他理智一点点溃败。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面色微红,竟然被陆沉沉逼着往后退了一大步,靠到了墙边。 “别……”周恪一嗫嚅道,音色干哑。 他居然会是怕的,怕陆沉沉,但又分明期待着什么。 一只手来到他的肩胛骨,往下,搂住了他的腰,再往上顺着脊柱来回滑动。 她埋首在他的脖颈间,湿热的气质与皮肤亲密接触,痒痒的,若有似无的勾引,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声音好哑。”陆沉沉抬起头,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边,她也出了汗,一缕黑发顺着汗水粘在了胸前,那里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荡漾出雪白的乳波。 “我……”周恪一舔了舔唇,不受控制地往下看。 他们贴得太近,近到隔着两层布料,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与悸动。陆沉沉的手掌覆盖住他的手,一点点与他十指紧扣。 “怎么这么哑……”她呢喃着,玫瑰色的唇釉在他的嘴角留下暧昧的痕迹,月光下,闪着唇釉特有的光泽,他浑身都是她的气息。 “好像被火烧过一样……” 周恪一乱了心神,他快吃不消了,理智越来越薄弱,有些急躁,也有些失去耐心。 偏偏她还不自知,继续着她的勾引。 “好学生。”陆沉沉曲起腿,在他的腿边摩挲,双手也软软地搭上他的双肩,“你告诉我,是什么火,把你烧成这样。” 什么火? 他也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世界在此刻失去了背景色,一切都成了灰白,唯有她是彩色的,这样鲜活,这样活色生香。 陆沉沉笑起来,忽然探头咬了咬周恪一的耳垂,濡湿的舌尖一寸寸描摹着发烫的耳根,轻轻嘬着,玩弄着。 她压低音调,天然的媚惑,“我知道了……” 她抱着他,闭上眼睛,往他耳边缓缓吐息,“是欲火,对不对?” 周恪一深深吸了一口气,难忍地闭上眼睛。 他见过陆沉沉的很多面,嚣张跋扈的,脆弱伤心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却独独未见过她的这副模样。 他没见过,就总以为她不是。可现在他知道,是他错了。 她就是陆沉沉,一中艳闻里,最香艳的主角之一。 比玫瑰还热烈,轻而易举点燃他的火。 月色下,欲望在发芽。 陆沉沉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腰上却忽然一紧,紧跟着双腿凌空,她惊呼一声,慌张地去搂住周恪一的臂膀。不曾想,下一刻就被他按到了墙上。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滑过她的腿部肌肤,稳稳地托住她的臀部。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紧贴上来,一瞬间,两人之间变得毫无缝隙,极为羞耻地贴到了一起。 男生的手掌牢牢掌握着女孩儿的臀部,刚刚好抚摸在她的裤沿,这个位置暧昧到极点,他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顺着她的裤沿摸进去,去解开她最深处的秘密。 陆沉沉从善如流,顺着他的动作抬腿,两条细细的腿在他腰后缠绕成结,因为这个姿势,她的吊带往上跑了不少,露出肚脐眼的部分,堪堪停留在胸部下围。两条吊带早早就滑落到手臂上,露出深深的乳沟。 那两团乳,都快溢出来了,这衣服简直形同虚设。 陆沉沉攀附着他,低低喘气,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白净的牙齿咬住下唇,小声抱怨:“你吓得我腿都软了……” 周恪一双掌捧着她柔软的臀部,大口喘气,额头上的汗水淌下来,迷了眼睛。 他低下头,像触碰什么神圣的宝贝,近乎虔诚地在她的肩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你别招我。” 陆沉沉双腿夹紧他,手指勾着他的唇形描摹,“我哪有招你,是你先吓我的……” 这样的语气和眼神,都透着一股无辜,媚俗又做作,反而勾得人越发心痒难耐。 于是有人的眼神更加幽深,手下用力,几根手指头慢慢往里陷,因为过于克制,甚至肩头都在发抖。 “不可以……”他说,“不可以在这里。” 浓重的呼吸落在她赤裸的胸前,他埋首,在她胸前乳沟处浅尝辄止,浅浅地舔舐过后,便松开了手。 陆沉沉闷哼一声,双脚着地,脱了力往后倒去,被周恪一眼疾手快地捞回来,重新摁在怀中。 她想说点什么,还没张口,猝不及防被一阵骚动打断。 这时,第二个原因出现了。 不知哪里来的人群,吵吵闹闹地从礼堂里出来,叁五成群,手里还拿着一些会发光的东西,远远看去,像荧光棒。 他们才注意到,耳边一直嘈杂的音乐和主持人的播音腔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许久。 少年 手机在这时候疯狂震动起来。 陆沉沉看一眼,是曾一帆打来的电话。 她接起,还没说话,就听到曾一帆大喇叭一样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震荡耳膜: “我靠!班花你们去哪儿了,胖子在你身边吗!我打他电话居然不接!你们快过来礼堂这儿,快点!” 陆沉沉被他连珠炮似的轰得微微皱眉,把手机拿远了几厘米,问周恪一:“他这是怎么了?” 周恪一正低着头按屏幕,上头好几个未接来电。刚才闹得太凶,他都没接到。 “不知道。”他说,把手机放回口袋,“下去看看吧。” 电话那端的背景音十分嘈杂,曾一帆的语气里透着难以掩盖的兴奋,“我们都在礼堂门口,你俩别卿卿我我的了,赶紧过来!我靠,校长的脸都绿了——” 这话说的,莫名让人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周恪一拉过陆沉沉的手,把她的吊带往上提了提,整理好后,才从天台上往下走。 校园里寂静地有些可怕。 路上没有多余的学生,从主干道这里往礼堂走,周边都是蔫了树叶的树和路灯,虫蝇在灯下盘旋着。 越往礼堂过去,人声越是鼎沸,好像把平时分布各处的热闹都集中到了这一处。 他们先看到的是顾今夜。 神情是他一贯的吊儿郎当,斜斜倚靠在一棵树下,吊梢着眼,脸上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笑。 这种可以称之为“庄重”的场合,他居然嚣张地点了根烟。 再之后是江夙,他和顾今夜明显不同,满脸都是祸祸谁成功的得逞笑容,拿着手机在对着周遭拍,边拍还边发出“卧槽”的感叹。 这两位都是会来事不怕事的主儿,凑一起一点不稀奇。 稀奇的是和他们凑一起的那人。 陆星沉抱着手,扭头看着后方闹哄哄的人群,余光瞥见他们过来,露出淡淡的笑意,他也拿着根烟,却没点燃,只是放嘴里抿了抿,然后对他们说:“看。” 周恪一和陆沉沉看过去。 九班和十班的同学本应坐在礼堂里,此刻竟然都出现在了礼堂门口这块空旷的场地上。 当然不是全部,零零总总十来个,都是平时和周恪一、顾今夜还有江夙他们有往来的人。 其中就包括了曾一帆和任晴雯。 地上散乱着几根荧光棒和简陋的硬卡纸,陆沉沉弯腰捡起来,卡纸上画的是个很可爱的卡通小胖子,正抱着个麦克风在唱歌,翘着肥嘟嘟的小脚,满脸都是满足的笑。 再有另一张,用潦草的字体龙飞凤舞地写着“周恪一!牛逼!”,后面两个感叹号还很骚包地用的荧光粉。 任晴雯走到她身边,解释道:“之前胖子不是说要唱歌嘛,大家就自己做了这些,说要给他搞个演唱会的排面,谁知道……” 谁知道节目临时被砍了。 还是在演出前几分钟。 没支会任何人,直接下的决定。如果早点进行沟通,或者私下早早声明,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学校搞了变卦这一出,就跟侮辱人似的。 周恪一拿过牌子,翻来覆去看了看,抬头,问任晴雯:“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说的。” 他们看向声源。 陆星沉夹着烟,和顾今夜站在一块,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妖孽,一个比一个来劲。 他淡淡道:“我告诉了江夙,然后他就炸了,他一炸,和你们关系好的几个人都炸了。当场就闹腾起来要学校给个说法,节目演到一半进行不下去了,大家都被赶了出来。” 周恪一愣了。 陆沉沉也懵了。 “你搞什么?” 陆星沉眼里有浓浓的了然,他低声说:“胖子委屈,你不就委屈了么?” 陆沉沉讷讷的,说不出话。 他回头,看了眼后头喧闹的礼堂,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再转头,问陆沉沉:“现在开心了吗?” 开心么? 好像还是懵逼多一点。 陆沉沉:“那你……” 会不会被处分。 这话她没问出口,下意识的,她转头去看周恪一。 周恪一与她对视一眼,总算从这事儿当中反应过来,他一下懂了她眼里表达的意思,略一思索,冲她微微点头。 处分不知道会不会被处分,挨骂总归是少不了的。 但是。 周恪一看着陆星沉,把手里的应援牌折了折,“我还挺开心的。” 少年心高气傲,遇事不公,当与之一辩。 陆沉沉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这时候,一道严厉的声音从礼堂门口传来—— “你们!就是你们!” 一个身影往他们走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统统给我过来!反了天了你们!” 陆沉沉顿住,周围的人也跟着顿住,齐刷刷地抬头望那边看。 任晴雯有点紧张,躲在曾一帆身边,怯生生地问:“现在怎么办啊?” 刚才在礼堂闹起来的时候她也是一时冲动,凭着一股脾气就跟大家一起反抗,现在冷静下来了,才知道后怕。 她的表情像要哭了,“好像是教导主任。” 一个人慢悠悠地晃荡过来,少爷似的做派,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 顾今夜眯着眼,吸了口烟,两颊微凹,他把烟头丢到垃圾桶,活动了活动自己的脚踝和肩膀,转头看着他们。 “还能怎么着啊?” 他们呆呆地看着他。 顾今夜冲他们一笑,嗷一嗓子喊道:“跑啊!” 话说完,他率先冲了出去。 也许是这一嗓子嗷得太是时候,给了摇摆不定的人一个明灯般的指引,加上那种“大家一起犯错我就不算犯错”的心态,以及顾少爷自己以身作则,跑得比兔子还快—— 总之,礼堂前,哗啦啦的人群一涌而下,呈零散状全都跟着一起跑向校门口。 曾一帆拉着叶晴雯,周恪一拉着陆沉沉,江夙和陆星沉作了伴,潘伟杰和田菁琳犹犹豫豫,咬着牙一跺脚也跑了起来。 晚风吹拂,主干道上的人排列成群,成了夏夜里一道可观的风景。 教导主任脸色发黑,扯着嗓子喊:“你们想干嘛,想造反——” 后面的话他们听不清了。 他们一直跑,跑过主干道,跑出教学区,一路出了校门。 门口的保安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从缝隙里鱼一样地穿过,等走得差不多了才追出来,在身后喊道:“诶!你们这群学生,干嘛去呢!” 他们相视一笑。 抛下了平时所有的嫌隙,所有的不满和抱怨。 那个说你妹妹才自降身价的人,那个说最好不要去招惹你同桌的人,那个平时班级里沉默寡言的人,还有嚣张的、放肆的、满怀亏欠的、心似走马的人。 他们都是少年人。 少年是由什么组成的? 热血,天真,勇往直前。 他们有向前冲的勇气,也有对不公平敢于发声的决心,在少年的眼里,风在肩膀上,光在头顶,脚踩在大地,他们的心是一块明镜,一寸一寸,都是未被打磨的堂堂正正。 晚风吹拂,天穹倾覆。 少年心永不死。 —— 最后这句话在《露从今夜白》也说过。 我永远爱少年。 欲望 跑出校门,夜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江夙捂着腰哈哈大笑,猛拍陆星沉的肩膀,“你看到教导主任那眼神没,我操,他也有看起来吃了屎一样的一天啊!” 陆星沉嫌弃地躲开他,转头看到陆沉沉。她因为跑得太快,正捂着胸口喘气,周恪一搂着她在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那手掌抚摸过她裸露的皮肤,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陆星沉走过来,一巴掌打过去,“小胖你手往哪儿摸呢!” 周恪一:“……” 陆沉沉:“……” 曾一帆蹲在地上,捏着自己的脚踝龇牙咧嘴。他起跑的时候跳过台阶,不小心崴着了,经过剧烈的跑动,现在痛得更厉害。 任晴雯看他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急得眼睛都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今夜抱着一个箱子经过,又倒退着走回来,从口袋里摸出叁根烟,捏成扇形放到任晴雯面前。 “乖,”他笑笑,一脸贱兮兮地说:“哭坟得带点东西,这样才有仪式感。” 任晴雯:“……” 曾一帆:“操,老子还没死!” 顾今夜吹着口哨,愉快地往前走。 他走到一片空地上,把手里的箱子往下一放,利落地拆开。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刚好是河边,恰恰在禁燃区的最边沿。 顾今夜叼着烟,侧头点燃,吐出一口烟圈,把周围的草地踩平,扶着箱子,弯下腰,点燃了引线。 几秒的火光里,他的下颌线闪烁交杂着阴影,又俊又妖。 砰。 霎时烟花满天。 空气中有化工味道,烟花一个接一个炸开,他们的眼里倒映出一层一层重迭的光色。 草地枯黄了尖,树叶随着风旋转滑落,远处碧波荡漾,河水里是十几个人悠长的身影。 他们并排立着,抬头一起看天幕。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有人用手拢在嘴边,放声喊: “等我长大了,我要当老师!” 有人跟着应和。 “我要考A大!” “我要搞科研,我想当科学家!我想成为最伟大的人!让这个社会因为我往前进步一微米!” “我,我要在大学找个女朋友!” “……” “……” “……” 曾一帆满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潘伟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保持队形好不好!” 潘伟杰挨着田菁琳,笑得憨厚。 每个人的未来都像天际一样广阔,各人有属于各人的航线,但此刻,他们的心在这里交汇。 陆沉沉踮起脚,靠着周恪一的脊背,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她环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地问:“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周恪一用最柔软的眼神看着她,反手覆盖上她的手背,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无言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他亲了亲她,说:“我想考明德大学的医学部,成为一名优秀的、救死扶伤的医生。” 转身,深深地一吻。 “然后,娶陆沉沉。” * 烟花散尽,热闹看完,晚上九点半,各回各家。 陆沉沉拒绝了陆星沉想要送她回家的明示,和周恪一一起上了江夙家的玛萨拉蒂。 陆星沉站在车后方看着他们,满脸无语。 “我是促进你们感情的工具人吗?”他不满,“用完就丢。” 陆沉沉从车窗伸出一只手,向他挥了挥,算告别。 陆星沉嗤笑,评价她:“臭妹妹。” 玛莎拉蒂绝尘而去。 他们在出租屋楼下停下。 陆沉沉开了门,和周恪一一起下了车。 江夙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胖爷,虽然这句话很多余,但我还是要问。你今晚打算睡哪?” 顿了顿,促狭道:“当然你要是觉得尴尬的话,也可以直接默认,哥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相。” 陆沉沉躲在周恪一的怀里,双臂紧紧抱着他。 那短短的热裤,只堪堪遮住了大腿根,裤沿之下,有细看才能看得出的红痕。 她的腰肢一看就很软,是那种手掌握上去,似乎能掐得她娇声呼喊的软。她凹着腰,贴在周恪一的胸前,眼眸像极了干涸土地,一眨一眨,登时汪洋四起,流的全是欲水。 红润的唇张张合合,眼睛弯成月牙:“今晚他除了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娇,艳,婉转低吟。 啧啧,跟个妖精似的。 胖爷艳福不浅。 “你这姑娘真要命。”江夙摸着下巴,混不吝道:“迷死个人。” 周恪一抬眼,直直地看着江夙。 江夙无辜地抬起手,“我就说说而已,要不要这么大反应?再说了,哥有喜欢的人,跟你女人就不是一个类型。” 陆沉沉挑挑眉,起了好奇心:“你喜欢什么类型?” 周恪一捏着她的脸,把她捏成嘟嘟嘴,转过来,“他喜欢对他爱搭不理,还把他当流氓给了他一耳光的。” 陆沉沉乐了,江夙的脸黑了。 “呵。”他一声冷笑,关上车窗,声音闷闷的传来:“你忙着收妖去吧,老子不奉陪了!” …… 出租屋的门从外面打开,又嘭地关上。 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台洒进来,厚重的窗帘遮挡去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光从那里溜到房间,窥探着里面的一切。 陆沉沉细长的手指摸上周恪一的下颌,再抚了抚他的喉结,闷声笑道:“你也有这么放肆的时候。” 周恪一凝视着她,喉头轻微吞咽,灼热的气息抚过她的脸颊。他低声说:“别说话。” 然后低头,吻上她。 他们站在门边,陆沉沉背靠着墙壁,他用两只手将她牢牢困在了怀中,手支撑在墙面上,火热的吻跟上来,贪婪地攫取住她的唇瓣。 属于男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 陆沉沉的手指轻揉着周恪一的臂膀,一寸一寸,从小臂推到大臂,再圈住他的脖子。 他是真的不会接吻,舌头伸进口腔,追着她的舌吮吸,力道缠绵,渐至凶狠。她有些畏缩,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被他的手掌覆盖住后脑,用力地拉回来,去感受他鼻间急促的呼吸,和T恤下渐渐绷紧的肌肉。 “嗯……轻点……”陆沉沉含糊地说,想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直接摁在墙上。 “周恪一……”她的话语里带了软绵绵的声调,哭笑不得:“接吻不是这样的。” 哪有人和他一样,这是接吻还是吃人? 陆沉沉被这凶猛到快窒息的亲吻搞得有些招架不住,腿软下去,一下坐到了客厅沙发的扶手上。 一时没稳住,手在虚空中晃了两下,随着一声惊呼,她往后倒去,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沙发是海一样的深蓝色,月光照在亚麻的布料上,风将窗帘吹动,那条唯一的缝隙便跟着起伏蜿蜒,落到陆沉沉凌乱的头发和湿漉漉的眼眸上,仿佛在上下检阅着这副躯体,品尝她到底够不够诱人。 她像躺在了深邃的大海上,等待潮汐起落,孤独又永恒。 周恪一被欲望迷了眼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清明。 他在做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且克制的人,这一刻竟然感到手足无措。 到底是荷尔蒙和多巴胺迷惑了他,还是他自己本身,就也向往着这不该被冲破的禁忌欲望? “哥哥……” 一声轻声的叫唤,唤回了他的神智。 欲色 “哥哥。”陆沉沉眯着眼,轻轻地媚叫出声,伸出细白的双臂,向他展开怀抱,“过来抱抱我。” 脑后的长发展开,散乱在她的锁骨上,肩膀上。两条白嫩的大腿弯曲起来,小腿还挂在扶手上,膝盖难耐地磨蹭着。 黑亮的眼睛水盈盈的,她委屈地蹙眉,眼里的水波流转着,快要溢出来。 “你不想抱我吗……” “真的不想抱抱我么……不要走,哥哥……” 周恪一望着她,眼底的欲色越来越深沉。额头沁出的汗慢慢滑过下颌,顺着脖颈淌进衣领,欲望如暗涌,在血液里翻腾。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下腹传开,烧到了脑子,心口处像千百只蚂蚁爬过去,痒得他手背上青筋都绷起,根根突出。 陆沉沉的声音,媚得能让人骨头都化开,浑身上下的骚气无法抑制,浓得叫人欲火焚身。 一双无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恪一,红唇被他亲吻地乱了,沾了些到下巴上,她用手指抹了抹,再放到唇边,伸出舌头缓缓舔舐。 一边舔,一边看着他。 红唇开合,勾着欲望的眼,无声则控诉他,怎么还不来抱她。 周恪一喉结动了动,理智顷刻间崩塌。 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月光,欺压上女孩儿娇柔的身体。 急切的唇落到裸露的腰肢上,周恪一按住她纤细的腰身,舌头绕着肚脐眼打转。 湿热的感觉让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沉沉忍不住发出一声难忍的娇吟,两条细细的吊带滑下来,她闷哼一声,抬手伸到衣服里面,撕下了胸前的乳贴。 顿时,两颗乳房摆脱了束缚,乳头凸出,在吊带单薄的布料下微微颤动。 她闭上眼,去抱住在自己腰间辗转舔舐的人,他早就冲昏了头,看到她撕下乳贴的动作,几乎立即就扑了上来,埋首在她的胸前,用鼻尖蹭着乳波。 一双手,从吊带下沿,攥着衣摆,缓缓往上推,直到露出她圆硕丰满的乳房。 细腻柔软,带着女孩子的体香,两颗乳头早已挺立,是浅浅的粉色。因为羞耻,胸口到下腹那块都红了。 周恪一看红了眼,伸手,用指尖勾了勾毫无保护的娇嫩乳尖,引来陆沉沉一阵低低的呻吟。 他被这声音刺激到,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揉捏乳尖,虎口卡着饱满的乳揉,两根手指贪婪地亵玩着那抹红,指尖抚摸转动,将它用力拉长,再轻轻放开,欣赏着乳波晃动的姿态,张开嘴,用力吮住。 “嗯啊——” 陆沉沉别开头,紧紧闭上眼睛,由着男孩在自己胸前肆意舔玩,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抑制着浑身的春情。 只有当他用力吮吸,发出啧啧声响时,她才会睁开迷蒙的眼,蜷缩着肩膀,伸手将他的头环抱住。 “轻点,慢点……”她微微仰头,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淌过太阳穴,消失在发间。 “轻轻的,都给你吃。嗯……嗯啊……” 乳房被反复吸吮,乳头在舌尖的挑逗下越发挺立,陆沉沉的手指在沙发上无助地抓挠,细白的指尖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 她仰着脖颈,露出修长的颈部曲线,看起来有一种迷人的易碎感,似乎随时都会碎掉。 叫嚣着,来伤害我吧。 我很容易,很容易就被你伤害到。 周恪一的眼神沉郁下去,他害怕,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不想伤害她。 火热的缠绵戛然而止,陆沉沉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上的人翻了个面,紧接着是衣料摩挲过皮肤的感觉,他扯着那件吊带,轻而易举地就将它脱了下来。 “啊,你……” 没等她出声,周恪一将吊带卷成拳头大小,伸手从后面掐上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 “唔——” 他将吊带塞进她的嘴里,一手摁在她光滑的脊背上,一手撑在她的身侧,覆在她身上,哑着嗓子道:“咬着它,不要出声。” 嗓音里,有种不同于以往的狰狞和狼狈。仿佛兽欲开闸,连他自己都在这样凶狠的情绪和沸腾的血液里被折磨得无法自制。 周恪一直起身,眼色黑沉,抬手到陆沉沉的腰腹上,解开扣子,将她的热裤脱下来,褪到了膝盖弯。 这样,她就被束缚住了。 他坐在她的身上,两腿分别跪在她大腿两边,眯着眼睛打量她。那条缝里的月光落到她半裸的身躯上,波浪般荡漾着,内裤包裹着挺翘雪白的臀部,腰身不住地往上耸动,想摆脱这恼人的压制。 “沉沉。”他说,“我不动你。但是你也不要乱动,听话。” 他脱下身上汗湿的T恤,轻轻地将她罩在陆沉沉的头上,“也不要看我。” 天黑了。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脊柱上,两只手垫在她的胸前,狠狠地揉捏着。 接下来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金属碰撞,像搭扣被解开了。 有什么东西迎面戳上了她的腰背,硬邦邦的,火热的。 视线被挡住,触觉就变得万分灵敏,加上这个姿势天生的不安感,让她的神识变得异常敏锐,周恪一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能在她脑海里快速对应上画面。 他抽出一只手,塞进她胸前与沙发的缝隙里,精准地抓着雪白的乳,乳头和粗糙的沙发摩擦,微微的刺痛却产生了更刺激的过电感,陆沉沉咬着吊带,闷哼出声。 另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内裤,还是绿色的,她听到他低沉的笑了一下,拉下她半边内裤,露出饱满的臀部。 内裤没有完全脱下,卡在一半的位置,色情地发出邀请。 女孩儿大腿紧绷,臀部也持续绷着,有一根挺粗胀的东西抵在了她的臀缝,身上的人一手握着胯下挺翘的性器,快速地撸动着。 杵在臀缝的龟头戳弄着,留下点点的水渍,他的身下是女孩赤裸温香的身体,脊背弓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手指往前,抓在扶手上,因为用力,指甲盖泛起白色。 他狠狠地喘气,飞速套弄着,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高。 掌心的东西早已经涨大变硬,龟头吐出几滴粘液,顺着臀缝流进去,缓缓消失不见。 此情此景,勾得人快要发疯。 昏暗的客厅里,年轻的男女发出浓浓的喘息,性欲蓬勃张扬,将他们淹没在欲海潮生之中。 手掌从软乳中抽出来,狠狠掰开臀肉,龟头塞进去,在两瓣软肉里摩擦。 视觉上的刺激比生理更甚。 隐隐约约的,兴奋和欢愉的感觉像烟花,在身体里极速散开。 周恪一抬起头,闭上眼,手中动作不停,感到四肢渐渐泛起的酥麻,快感来得迅速又猛烈。 他控制不住了……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神经在片刻收紧,又在下一刻倏地松懈下来,极致的快慰里,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后卸了力气,倒在女孩的身上,身躯死死地压紧她。 她大概是难受的,因为她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乖。”周恪一睁开混浊的眼,舔上她的脖颈,“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下腹的快感绵延,身下的人听话地不再乱动,他满足地抱着她,合上了眼。 在他们最亲密接触的那一块皮肤上,男孩茂盛的毛发与女孩柔软的臀部相贴合,白灼的精液混杂着汗水,从相交的缝隙里缓缓流淌而下,顺着大腿湿进沙发。 这是属于他们的,美好的,第一次。 情潮 等缓过劲儿,周恪一撑着手臂起来,他短暂地舒了一口气,从陆沉沉身上翻身下来,斜躺在她身侧。 沙发并不大,挤了他们两个人,显得过于逼仄,他们的身体迫不得已黏得很紧,像两条鱼儿纠缠在一块。 说实话,那感受不太好。汗涔涔的气息交杂着情欲的味道,呼吸间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腥味,有股恼人的灼热在蔓延。 周恪一手臂横过陆沉沉的裸背,汗湿的头发粘在额前,他靠在她的肩窝里,叫她:“沉沉。” 声音很缠绵,尾调微微上扬,从喉头里溢出低沉的音节,伴随着手掌在脊柱上轻轻的磨蹭,他难得有这种撒娇的时候。 可陆沉沉不理他。 周恪一把T恤拿开,拂开她被汗沾湿的头发,才发现她红着眼,泪流满面。 他慌了,把塞她嘴里的吊带拿下来,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怎么哭了?” 那团小小的布料已濡湿,沾的都是她的唾液,还有一些沾在下巴上,泪水滑过脸颊,流过下颌,整张脸看起来狼狈不堪。 “你弄疼我了……”她噘着嘴,不满地抱怨,她想撑着自己坐起来,可刚一动,就感到腰臀上有咸湿的液体从臀缝里流过,一路流进内裤,甚至流过她的小穴,滴答掉落在她的内裤上。 他刚刚摁着她,在她身上自慰……热烫的性器往她臀肉里塞,还扒下她的内裤,射在她的身上…… 她浑身都是过电般的酥麻,被刺激得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这个人,这个人……也太坏了…… 陆沉沉红着脸,觉得有些憋屈,又觉得很快乐,她躺在周恪一的臂弯里,用手指戳他柔软的脸颊,声音很娇,带着属于女孩的性感,“你都不心疼我的,好痛呀……” 周恪一把她的手拿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低声说:“对不起。” 陆沉沉没说话,轻轻摇头。她的表情在迷蒙的灰暗里看不真切,只能感到一个勉强的轮廓。周恪一看到她伸手,摸到他的下腹,手抚摸着他刚发泄过的欲望,弯着膝盖在他身前蹭着。 他的肌肉一下子紧绷,刚说:“别……” 就被她咬住了唇。 她把食指放在那上面,指尖点了点前端的黏液,指节抚摸过褶皱的皮肤,缓缓套弄起来。 周恪一扣着她的手腕,咬牙看着她,“别。” 他很认真,“别动。” 陆沉沉知道他今天受了大刺激,也不再激他,收回手,单手环过他的脖子,挑逗他:“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把我弄疼了,要你帮我吹吹。” 说着,她迎上去,白嫩的胸顶蹭在他的胸膛上,上头都是乱七八糟的红印,她拿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起伏的胸上,嘟囔道:“好疼呀……” 她迷乱地亲着他的下巴,“都是你,怎么咬这么用力……” 这婊气,快要冲破天际。 她招女生讨厌,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恪一无奈地闭上眼睛,他隐忍着,因为怀里的这个女孩,是他永远不忍心伤害的。 他无法形容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成分,最初是浅薄的美色诱人,他钟情她的皮囊,肤浅地在近距离里欣赏美貌,持续被惊艳。 后来却是真实地爱上了她的内里,爱她的脆弱,爱她的易碎,爱她骨子里的冷漠厌世、外在的嚣张跋扈,偶尔的做作和大多时候的仿徨,还有她身上那种几乎扭曲的,对于被爱的渴望。 他用他的温柔,包裹她所有尖锐的棱角。 不要因为年轻,就觉得这种感情无法称之为“爱”,它可以,它甚至比世上大多数感情都来的浓烈纯真。 “别招我了。”他摸摸她的头发,安抚道:“去洗澡吧。” 陆沉沉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她贴在周恪一的耳边,轻声说:“周恪一,帮我整理衣服。” 周恪一别无他法,说:“好。” 他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物,再去地上捞那件吊带。 可吊带那情状,显然是不能再穿了。 他为难地看着陆沉沉,陆沉沉趴在靠垫上,两条腿弯折,晃来晃去。 她挑挑眉,有些挑衅地说:“你洗澡难道还穿着衣服洗?” 周恪一无奈,他放下手里的吊带,饶到她的身后,去脱她的热裤。 热裤卡在膝弯,轻易地就扯了下来,落到地上,和吊带迭在一起。 周恪一单膝跪在沙发上,弯腰,去脱她的内裤。 但她趴着的姿势刚好压在那儿,他微微用力地去拉,拉不下来。 周恪一低哑着声,“沉沉。” 陆沉沉完全没帮他的意思,“你自己想办法。” 周恪一的喉结一滚,呼吸更加浓重。 这姑娘,简直和传说中一模一样。 要命。 宽厚的手掌罩在纤细的腰上,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腹下,一使劲,将她整个人从中间抬起。 陆沉沉惊呼一声,赶忙用手臂支撑上身,才没有失去平衡。 身旁的人仿佛一下没了耐心,手指伸到内裤的边沿,很不温柔地将它从臀部拉下。布料在两腿间滑过,滑到膝盖,他放开她,单手捉住她的两只脚踝,把它从膝盖褪到小腿,再从脚踝处脱下,丢到地上。 花穴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陆沉沉靠着抱枕,被下腹升腾起的空虚和羞耻刺激得忍不住收缩穴口,他的白浊还胡乱黏在她的臀部,长发盖下来,遮住她精瘦的背部,她像是才从情欲里苏醒,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都是浓烈的湿意。 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陆沉沉转身,将周恪一抱住,侧脸含住他的耳垂,声音里有浓郁的笑意。 “抱我去洗澡。” * 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时已经将近十二点。 夜色浓浓,但他们谁都没有睡意。 周恪一的手臂搂着陆沉沉的腰肢,问:“还疼吗?” 陆沉沉躺在他另一只手臂上,玩着他的手指,说:“疼,哪里都疼。” 语气分外娇气,哪里是疼,明明是知道自己被偏爱的小女孩在肆意妄为地索要关爱。 周恪一手伸出被子,捏捏她的鼻子,“你啊。” 紧接着,他抽回手臂,缩着身子钻到被子里,俯下身,撩起她的睡意,浅浅的亲了上去。 陆沉沉的一下呻吟出声,一口咬着被角,弯成一只虾米。 他在亲吻她的腰。 好痒,腹部紧绷,小腿都酥麻了。 湿湿热热的感觉在她的腰上没徘徊多久,很快一阵窸窣响动,她重新被拥进熟悉的怀中。 “现在还疼吗?” 陆沉沉反应过来,“疼!疼死了!” “……”周恪一圈着她,沙哑道:“不许胡闹了,快睡觉。” 陆沉沉抬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愣愣地说:“我感觉我像在做梦一样。” “你精力怎么那么旺盛。”周恪一闭了眼,“今天先睡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陆沉沉敏感地捕捉达到他话里有话,晃着他的手臂,问:“什么事啊?” 周恪一:“明天再说。” 陆沉沉:“你不说我睡不着,快说嘛,不说不许睡。” 这声音,是个男的都招架不住。 周恪一睁眼,黑暗里,他的眼神很明亮。 他说:“你的学习计划。” 陆沉沉:“……” 离别 第二天到教室,气氛格外压抑。 始作俑者陆星沉不见踪影,早上的第一堂课也改成了自修,明里暗里都在昭示着什么,班里满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陆沉沉第叁次往后去看,空荡荡的桌后,没有那个往日吵着非要她叫哥哥的人。 她从不叫他,因为说到底,她气不过,她意难平。 但她也会担心他。 如果可以,她还是不希望陆星沉有事。 上午的课在心不在焉中度过,最后一节自修,教导主任带着老杨过来,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脸满不在乎的陆星沉。 教导主任自然是气急败坏,拍着桌子狠狠训斥了十多分钟,各种尖刺的话语化成飞刀,一下下扎着耳朵,尤其是对着身边的陆星沉,简直恨不得用语言将他大卸八块。 但他不在意,不仅不在意,甚至还有些不耐烦,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教导主任的脸色更绿了。 终于,等他骂够了,凌厉的眼神扫了一圈底下耷拉着脑袋的同学,最后恨恨地骂一声,转身走出门。 陆星沉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 在老杨的示意下,他先回到座位就坐。 全班鸦雀无声,气氛沉重到极点。 犯错的时候有多爽,认错的时候就有多难受。 老杨站在讲台上,沉默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后,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你们这些学生啊……” 这句话出来,有同学咬了咬唇,脸上的神情出现不忿和憋屈。 是面对不公待遇时的憋屈。 谁想,下一秒,老杨突然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说:“一个个的都给我把头抬起来,有人要骂你们么,搞得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 这话一出来,同学们纷纷抬头,个个脸上都是诧异。 老杨:“这件事是老师的错,没能沟通到位,也没来得及阻拦,你们做得很对。” 他直起身,有些感慨,也有些欣慰,“同学们,我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气,不管以后去了哪里,都不要太早向生活低下你们高贵的头颅。” 阳光铺陈在教室的地砖上,落在老杨的手边,有种奇妙的温馨。 良师与益友,向来是成长道路上的可遇不可求。 多幸运,他们居然遇到了。 * 老杨走了,他还要去改考卷,叮嘱田菁琳看着点班级纪律。 陆沉沉坐在位子上发呆,被身后的人用笔戳了戳。 她转头,看向陆星沉:“干嘛?” 陆星沉转着笔,吊儿郎当的,“叫声哥。” 又来了。 陆沉沉:“无聊。” 以往这种时候,陆星沉都会讪讪地罢休,但这次不一样,他锲而不舍地戳着陆沉沉,非要她给点反应不可。 陆沉沉回头,蹙眉道:“你别没事找事。” 陆星沉面不改色道:“叫声哥,不然我就向组织举报你早恋。” 陆沉沉:“你想说就说。” 陆星沉不说话。 半晌,他放下笔,翘起二郎腿,支着下巴看她,低声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陆沉沉一愣,他接着说:“教导主任给家长打了电话,他们知道这事儿了,勒令我立马转学回去,不用等过年了,下周就出国。” “我……我知道你还介意以前的事,但沉沉,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回不来,他不准我回来。这次我是拿出国作为条件和他交换,他才答应给我半年的自由,不过问我的任何事情,所以我才能回到这里。” “沉沉,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只是……想见见你们。” 陆沉沉拿着笔,缓缓转过头。 她问:“他是谁?” 陆星沉脸上露出一个莫名自嘲的笑,说:“我妈的丈夫。” 陆歆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生父。 那个南港富甲一方的传奇人物。 据说他多年来膝下无子,前妻体弱,不易受孕,陆星沉是他唯一名正言顺的儿子。 难怪…… 陆沉沉目光微动,张了张嘴,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抬头,看到外面的阳光,一瞬竟有些苍白。 A市的秋天很短,过了这个季节,马上就是冗长的冬。 有些情绪却像埋在枯叶下的柳条,悄悄然生长出了新芽。 陆沉沉沉默半晌,问:“你还会回来吗?” 对于这一点,陆星沉很笃定,点头道:“会。” 他承诺:“我一定会回来。” 不仅是自己的意愿,也是为了他挂怀的亲人。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会回到这里,回到故乡。 陆沉沉低低笑了,她眯着眼,轻声说:“那等你回来了再叫吧。” 把一切交给时间。 漫长的时光过去,有些旧事的痕迹总会消散在风里。她想,那时她或许面对这些旧人,也会更加从容。 陆星沉也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往后靠在椅子上,肩膀松弛下来。 他摇摇头,轻声说:“臭丫头。” 热┊门┇阅┊读:⒙﹝⒙﹞. 压力 第二天,陆星沉走了。 离开前,他给了陆沉沉一张卡,卡里是前些年陆歆给他的钱,他托陆沉沉转交给陆长河,也不要提是他给的。 不多,就几万块,有零有整。 陆沉沉:“就这么点?她这么亏待你么。” 陆星沉淡淡道:“你懂什么。” 陆歆是被圈养的鸟儿,谁见过鸟儿需要自己存钱的。 她过富太太的生活,从不需要花钱,想要什么说一声,不多久就会有人送上门。 他的生父倒是给了他不少,但这钱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能给陆长河,给了就跟侮辱人没两样。 陆歆欠陆长河的,他想补偿,有一点是一点。 就这样,陆星沉回了南港。他临走前嘱咐陆沉沉不要去送他,他受不了那种离别的气氛,他说人又不是死了,搞得和这辈子见不到一样,没必要。 陆沉沉把他的钱和自己近几年存的钱一起凑了个整,刚好五万块,转给了陆长河。 她给陆长河发消息,说他要是敢还钱的话,她以后都不会再去深圳找他,也不会见他。 陆长河很无奈,他并没有拒绝,只是语气又是低落又是欣慰地对她说:“我们沉沉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陆沉沉不说话,陆长河叹了口气,问:“你身上的钱,还够不够用?” 陆沉沉说:“够的。” 她不算特别爱花钱,平时用的都还节俭,加上二叔也会给她零花钱,算起来她身上能用的钱还不少。而且拆迁的赔款高考结束后就能取出来,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是问题。 这五万块有惊无险地送了出去。 陆沉沉回了家,埋头到学习中去。周恪一给她做了个详细的学习计划,她的成绩虽然还不错,但离明德大学仍然有一定的距离,最后的大半年抓紧时间冲刺一把,考上的希望还是很大。 所有学科里,她最擅长的是英语和语文,最差的是物理和数学,周恪一着重抓着这两门,针对她的薄弱项,量身定做了复习方案。 他的心愿一直藏在课本的字里行间,他希望明年夏天,能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明德大学的校门。 他为了她这么劳心费力,那她也要为了他咬牙努力。 …… 时间慢慢走着,高叁的课程依然是压力伴随着无趣。 在随处可闻的咖啡味中,每一天都被无限重复。昨天和今天一样,今天和明天一样。 考卷分数一样,日子也一样。 未来一下子变得很短,短到触手可及,可是时光好像又很长,长到遥不可及。 离期末考试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测验。 成绩发出来,陆沉沉的名字排在班级大约叁十名的位置。 往前数叁十个,是她的男朋友。 午休时间,陆沉沉把往年的分数线汇总册打开,找到“明德大学”,把那几栏里的阿拉伯字母反复研究了一遍又一遍。 “还差多少?”余霁坐在原来陆星沉的空位上,转头问她。 陆沉沉看着那几个数字脑袋就疼,她把册子盖上,趴在上面蔫了吧唧的。 “最多的一年叁十分,最少的一年十一分。” 余霁看了她一眼,说:“好像还是有点悬。” 陆沉沉瘪嘴,她知道,心里头门儿清。 她觉得烦,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烦,和对未来迷茫的烦。 学习成绩曲线进步,但怎么样都摸不到那块理想的天花板,她奋力起跳,可还是一次次摔倒在地。 更要命的是,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考不上明德,就要和周恪一分开。光是想想,她那股躁动就无法压抑。 这股躁动直接影响了她的心情,一直到第二天的英语课,她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顺带着没和周恪一说一句话。 她自顾自生闷气,也不去问他,自己把那张才考了119分的数学卷反复研究,她又不是个和老师亲近的,直接的结果就是习题册和错题本都快被她翻烂了,最后一道大题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她就差把数学卷给煮了吃了,就这样,英语老师还要让她贫瘠的学习能力雪上加霜。 英语老师有个洋气的英文名叫爱丽丝,一上课,爱丽丝就站在讲台上宣布,她要进行一次随堂测试,成绩不理想的同学将被她单独请到办公室,好好享受一对一辅导。 卷子传下来,从一开始周恪一就时不时瞥陆沉沉一眼,在她拿过考卷后终于忍不住,用笔点了点她的手腕。 “怎么了?”他低声问。 陆沉沉郁闷得紧,拿着笔唰唰写上名字,倔道:“没事。” 四十五分钟很快过去,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爱丽丝站在台上亲切地微笑。 “同学们,时间到了,准备收卷子了。” 台下一片狼嚎。 爱丽丝笑着说:“那再给你们一分钟,最多一分钟,不能更多了。” 她捋了捋头发,收起教案,说:“最后面的同学帮忙收下卷子。” 没人站起来。 陆沉沉抬起头,绝望地看了眼前方。她的卷子还有几乎一半是空白的。这样的卷子交上去,几乎等同于“斩立决”。 心情影响智商,智商影响做题热情,她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心酸。 好心酸。 偏偏爱丽丝还在讲台上夺命连环催,“大家都把笔停下来,不要再写了。你们要知道,高考的时候铃声响再动笔就算作弊,你们现在就要养成这样的习惯,铃声响,就立刻放下笔,知道吗?” 陆沉沉叹了口气,抽出自己的考卷折好,将手伸向旁边,准备去接周恪一的考卷。 一张迭得不甚整齐的卷子轻轻落在她手掌上,她一只手往回收,一只手去拿自己的考卷。 然而那张卷子怎么用力也抽不动。 因为太使劲,卷子中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爱丽丝站在讲台上,抬手看着手表,轻声说:“时间到,都交卷了。” 最后一排陆陆续续有人放下笔,起身去收考卷。 陆沉沉抿着唇,手下略用力,身边的人却将它捏的更紧。 ——他分明不肯给她。 他想干什么? 陆沉沉放开手,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喂,周恪一——” 下一秒,属于男生的手指,在她的脸颊边轻轻戳了个小坑。 这回不是他故意戳的,是她自己转头,把脸撞上了他的指尖。 陆沉沉看着他,周恪一拿着卷子,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持续用力,触摸她柔软的面颊,然后倏地松开。 他笑了笑,把卷子放到她的手上,用那种略带低沉的声音说:“舍得和我说话了?” 期末 陆沉沉愣了愣。 冬日的阳光有种清透的温柔,周恪一逆着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 他把两张考卷迭一起,起身走到前方,一一收好卷子递给爱丽丝,然后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爱丽丝夹着考卷,慢悠悠地出了教室门。因为耽误了这几分钟,下堂课的上课铃直接响了起来。 好在下一节课是自修课,同学们刚经历了考试,都疲惫地不想说话,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翻书,或戴着耳机做题。 安静之中,周恪一轻声开口。 “我们和好吧。” 陆沉沉顿住,不自在地咬唇,兀自逞强道:“我又没和你吵架。” “嗯。”他点点头,“是我单方面惹你不高兴,所以也是我单方面想投降认输。” 他捏了捏她的脸,“不要生气了。” 陆沉沉转过身,坐直身体,她的视线落到面前的桌板上,那里被她用铅笔写着浅浅的两个字——【明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已经不再是他的梦想了,也成了她的。 这是他们的梦想。 陆沉沉突然就心酸了一下。是她很没用,再怎么用功也够不到那条录取分数线,就因为这个,周恪一还花了更多时间来帮她补习,不仅耽误了他自己,在她身上也没起到多明显的作用。 到头来,她生闷气,还要他来哄她。 周恪一手掌握住她的手,凑得离她很近,柔声说:“不生气了啊,沉沉。” “我没生气。”陆沉沉和他解释,“和你没关系,我只是……” 她咬了咬唇,有点难以启齿。 周恪一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说:“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陆沉沉把头埋进胸口,余光里,却看到他另一只手从桌上拿过什么,递到她的眼下。 满分的数学考卷,最后一道大题用红、蓝两种不同颜色的笔写了两种不同的解法。 陆沉沉诧异,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恪一看到她的表情,心下了然,好笑道:“别生自己的气了,小心气坏了得不偿失。” 陆沉沉接过考卷,问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周恪一把她的数学考卷拿过来,卷子皱巴巴的,他细细地扶平上面的褶皱,“你什么心思瞒得过我?” 停了下,又说:“虽然我是无辜的,但你与其自己气自己,倒不如迁怒我。” 他笑笑,“我不介意。” 说着把考卷折起,将她做错的几道题仔细看了看,边看边用笔在上面圈圈画画着什么。 陆沉沉没去看,她心里升腾起一种完完全全的被呵护的感觉,像沉浸在温暖的泉水里。 “对不起。”她很诚恳地认错,小声喃喃:“我只是觉得我太没用了。我好像被困在相同的一天里,不停地被迫重复,我试着努力,可每天都一样,每天都是徒劳,你说这种生活是不是根本没有结束的那天?” 周恪一静了静,说:“沉沉。” 他声音沉,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忍不住听从于他。 陆沉沉抬头看他,周恪一把考卷翻过来,再从她的书里抽出另一张考卷,迭在一起,放到她的桌上。 “怎么没用了?”他指着两张数学考卷,一张是上次的月考试卷,明晃晃的“103”分,上面压着的是这次的考卷。 周恪一点了点分数:“进步了这么多,挺有用的。” 他的神情和语气有令人安定的力量,仿佛天大的事在他面前都不是难事。 陆沉沉看着他,那股躁动真的就平静下来,偃旗息鼓,比吃了镇定剂还有用。 周恪一站起身,走到讲台边,把挂在黑板边的日历本撕了一页下来,放到陆沉沉的考卷上。 修长的手指点着那张单薄的纸,调笑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你没有被困在时间里,再难捱的日子都会有结束的时候,你做的努力更不是徒劳。” 他笑了下,说:“你看,我帮你把今天留下来了。” * 高叁上学期的期末如期来临。 学校最大限度利用时间,最后一门考完,离过年只剩下叁天。 比这还折磨人的是十天后他们就要开学了。 但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能放假就是天大的喜事,等交完考卷回到班里,脸上全洋溢着喜悦,半点看不出被虐待了一学期的样子,个个好了伤疤忘了疼。 老杨穿了一身灰色的羊绒大衣,围着条酒红的围巾,招呼班里的同学落座。十班每学期期初都会收取班费,用于班级活动和采购,等到期末的时候多还少补。今年因为是高叁,活动少,要买的东西也少,钱还剩余许多。 老杨把班费匀了匀,给每个人都包了个红包,曾一帆和潘伟杰各拿着一沓,在教室里来回穿梭,时不时听到一句“新年快乐”和热烈的欢笑。 任晴雯拿着红包,感慨:“明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我怎么还是这么开心呢。” 陆沉沉哼笑两声。入冬以后学校就允许不用穿校服了,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长款大衣,衬得整张脸娇俏可人。 潘伟杰捧着红包过来,被她迷得一恍惚,快溜嘴道:“哎,咱班花就是好看。要不是已经跟了胖子,我真想把你给泡了。” 周恪一拿着自己的红包拍他的脑袋,笑骂:“找打呢你。” 潘伟杰哈哈一笑,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陆沉沉掂了掂手里的红包,不厚重,但这里头的仪式感让原本淡薄的年味突然浓厚了许多。 她把红包翻过来,看到后头用笔写着一句话: 【花儿是纤弱的,天真的。它们想尽量保护自己。它们以为有了刺就会显得自己很厉害。】 最右下角签着她的名字。 陆沉沉撞了撞周恪一的胳膊,问他:“你的上面写了什么?” 周恪一把红包递给她看。 【灯火需要好好保护,因为一阵风就能把她吹灭。】 “是《小王子》里的话。”周恪一哭笑不得,“怎么是用中文写的。” 奇奇怪怪的。 任晴雯扭头,笑道:“不写英文是老杨最后的倔强。” 陆沉沉捂着嘴,笑得肩膀一颤一颤。 她抬头往前看,正看到老杨挥着手里的红包,双手作揖,一个个和来往的同学们说“新年快乐”,笑得见牙不见眼。 陆沉沉心里被温暖的感觉包围,她想,谁说男人是粗鲁的代名词,她下次得说道说道,明明她遇到的个个都温柔。 最┊新┇文┊章:⒙﹝⒙﹞. 新年 他们携手走出校门,在绿化道上分别。 冬天的风吹进肺里,五脏六腑都凉下去。 周恪一牵着陆沉沉,说:“新年快乐。” 陆沉沉笑道:“新年快乐。”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你呢?你先告诉我。” 周恪一环抱住她,薄荷的味道淡淡的,和冬天的冷风一起吹进她的鼻腔。 “我希望我的初恋能够一直开心,永远不识愁滋味。” 陆沉沉收紧手臂,把他抱得用力,说:“我希望这个年能够赶紧过去。” 周恪一一顿,低头看着她,“为什么?” 陆沉沉:“我想快点见到二十一岁的你。” 她跟周恪一解释,因为叁天前二叔就陪着二婶回了河南老家,余妈也带着余霁回乡下过年。陆长河找了份超市的兼职,春节期间上班每天都有五百工资,他舍不得这个钱,而且机票确实贵,春运压力也大,他最终决定留在深圳过年。 换句话说,这个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过。 她不想过,她想早点回学校,早点和周恪一一起。 陆沉沉轻声说:“回家吧,明年见。” 周恪一犹豫了一下,他拽着陆沉沉的袖子,难得的在她说完后都没放开手。 他有些愣怔,也有些酸涩,突然就很不想放开怀里的人,不忍心让她回到一个人住的出租屋里去。 陆沉沉却看得很开,她不是第一次一个人过年,她的家庭虽然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周恪一还有爸妈在等着他,她再不舍得也不能强拉着他陪伴自己。 可她看着周恪一左右为难的样子,原本平淡的心情也跟着有点舍不得,除此之外还有丝隐秘的满足。 她踮起脚,学他每一次的样子,拍拍他的头顶,安抚道:“很快就能见的,你先回家吧,好学生。” 周恪一无声地笑笑,重新抱紧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好。” * 从放假到过年一共有叁天,叁天的时间里,周恪一都留在家中。 周父职位高,应酬也多,家里来来往往都是他不认识的面孔,每个人都带着客套又恭维的笑,说一些职场上的套话。 他不习惯这种气氛,通常都躲在屋里不出来。 除了写作业,其余时间都用来和陆沉沉打电话。 除夕夜,周母做了一桌菜,自己和周父却没吃,只叫了周恪一到餐厅。 他走到餐厅门口,刚好看到周母换了衣服,正在玄关处穿鞋。 “妈,今天晚上还要出去?” 周母扶着身旁周父的胳膊,没抬头,说:“机构里领导非要搞新年聚会,我也没办法。我让你爸陪我一起去,饭已经做好了,你自己先吃。太晚的话就不用等爸爸妈妈了,早点儿睡。” 周恪一点点头,说好。 周母携着周父出门,临关门前,周母探出脑袋,对他眨眨眼。 “新年快乐,儿子。” 周恪一笑笑,说:“新年快乐。” 门关上,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起身,走到餐厅里,对着满桌的菜肴发了会儿呆,然后把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里。 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换上,趴在窗口听了听动静,确认父母都出门后,周恪一开了门走出去。 幽暗的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转交两个修长的身影。 盛嘉霆拿着钥匙,表情不变,对周恪一露出个程式化的笑容,“这么晚了还出门?” 周恪一因为广场上的事对他印象不是很好,但他向来是个温和惯了的人,情绪都不摆在脸上,只点点头,应了声,绕过他就走。 “去找女朋友?” 周恪一的脚步一顿。 他的视线跟着转移,从地上到门边,最后落到盛嘉霆的脸上。 盛嘉霆勾唇,眼底黑漆漆的:“她叫什么来着……陆、沉、沉?” 他耸耸肩,笑道:“她长得很……特别。特别好看,真的特别……” 他的话越说越轻,越说越含糊,说到最后,都听不见他到底在说“特别”什么。 周恪一眉头皱起,他不喜欢这个人。 盛嘉霆让他感到非常、非常不舒服。 不仅仅是因为他看着陆沉沉时那深沉的眼神,更是因为他自己。 人与人的相处是有温度的,盛嘉霆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就是极其的阴冷,虽然他总是挂着一副笑意满满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恪一总觉得他其实冷到骨子里。 笑是冷的,眼也是冷的,心大抵也是。 是以他第一次摒弃了自己的礼貌和风度,面无表情地答:“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转身下楼。 身后,那道幽深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直到他拐过楼梯,才消失不见。 街道边有老树,枝桠交错,横七竖八地企图遮天蔽日,人从底下看上去,冷月被割接成许多不规则的形状。 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凄凄惶惶地叫,声声幽长。 远处楼道,轻轻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很快又消散在风里。 * 砰。 这是今晚的第六次。 陆沉沉拿着菜刀,盯着案板上的排骨,长长出了口气。 要不是除夕夜街上的店基本都关门了,她何至于沦落至此。 身上的水咕咚咕咚地冒泡,排骨藕断丝连,她切了几下没切开,干脆放弃。 陆沉沉放下刀,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周遭很寂静,这一片因为是新旧交界处,大多数房子都租给了外来客,一到过年,人走得干干净净,半点声响都听不见。 因为安静,她有点空落,下意识想要去摸烟盒,转念忽然想起周恪一让她戒烟的话,手都搭上打火机了又收回来。 陆沉沉舔了舔唇,失落的感觉加倍袭来。 她往后躺去,躺到沙发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都是在沙发上的,她和周恪一…… 那个凌乱的夜晚,沾着汗水的T恤,还有浴室里旖旎的热气…… 陆沉沉撇嘴,换了个姿势趴着,使劲嗅了嗅,希望从新换的沙发垫上闻到她熟悉的气味。 当然,除了蓝月亮洗衣液的薰衣草味,她什么也没闻到。 “唉——”她垫着下巴,盯着手机,叹气。 才叁天,她就想他想疯了。 要不,再打个电话? 可今天是除夕,可能不太方便…… 陆沉沉没了吃饭的心思,把手机点开,又锁上。锁上,再点开,如此重复了十几遍。 她觉得有些疲惫,想睡觉,找了毯子盖在身上,可是躺了半小时,还是无法入眠。 也许是睡着了的,但睡眠很浅,客厅里有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陆沉沉一下就被惊醒了。 睁开眼看了下挂在墙壁上的闹钟,她才睡了二十分钟。 那“嗡嗡”的声响就在她耳边,近在咫尺的地方。 陆沉沉撑着自己坐起来,眼睛有些干涩,她揉了揉眼,去接电话。 “喂。” 周恪一那边声音有点空,带着淡淡的笑意,“在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到了风声。 陆沉沉打了个哈欠,“刚醒。” 被他吵醒的。 周恪一:“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你了?” 陆沉沉伸直腿,毫不避讳道:“是啊。” 周恪一语气放得很温柔,“那你继续睡吧,我先走了。” 陆沉沉下意识嗯了下,短短一瞬,又很快清醒过来。她察觉到了什么,本来就零丁的睡意一下子消散。 “你什么意思?”她喉咙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什么意思?” 周恪一沉默着。 好一会儿,他对她说:“你把窗户打开。” 陆沉沉站起身,立刻冲到窗户边。 毯子从她腿上滑下,掉在地上,她穿着拖鞋踩过去,直奔窗口。 啪嗒。 窗户打开。 清冷的月辉落在昏黄的路灯,给它的光晕蒙上浅浅的一层纱,有一个人静静站在路灯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陆沉沉看不清他的脸,可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她问:“你怎么来了?” “快吗?”周恪一答非所问。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是深夜十一点五十叁。 距离新年还有七分钟。 “你不是说,想快点看到二十一岁的我吗?” 有光亮闪过,他开了手机灯,向陆沉沉的方向挥手。 月光落到他肩膀上,头发上,影子上,无言地爱护着他。 连月光都为这个男孩子动容,想给他偏爱。 他的声音在手机端响起,一字一句,清晰道:“这样够快了吗?” 最┊新┇文┊章:⒙﹝⒙﹞. 留下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陆沉沉没有变回灰姑娘,王子也没有丢失她。 她转身,跑到门口,打开门就要冲下去。 刚走出两步,她又折身回来,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高跟靴,脱了拖鞋,慎之又慎地换上。 然后再踩着它,轻盈地从楼梯上小跑下去。 裙摆随着脚步飞扬出流畅的弧度,在身边晃成起伏的褶皱波浪,像一朵盛开的花。 短短的几段楼梯,陆沉沉走得很匆忙。 她奔出楼道,奔向外面。奔她的爱人而去,奔他而去。 楼下没有其他人,地上铺着越多鞭炮放完后的红色纸屑,周恪一踩在一地的红色里,看到陆沉沉出来,远远地向她张开双臂。 她加快速度,稳稳地投进他的怀抱。 这是她的爱人,年轻又热烈。 周恪一低声说:“看到了吗?二十一岁的我。” 陆沉沉简直要被他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给融化了。 她捏捏他的脖子,说:“真想嵌进你骨头里去。” 周恪一挑眉,他少有这么轻佻的神情,做出来别有一番味道。 “我的骨头可容不下你。”他伸手搂过陆沉沉的肩膀,“还是在我身边好了。” 陆沉沉被她拉着靠过去,一股温热的气息笼罩她。视线里,她瞥到脚上那双高跟靴,尖头细跟的,款式大方简单。 她嘟囔:“就差辆南瓜马车。”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惯有的包容。 他问:“走,带你去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周恪一手指收紧,“都说了你什么心思能瞒得过我。” 陆沉沉被他牵着,把脖子缩进围巾里,一圈一圈的毛线围巾把她素白的脸遮了大半。 漫天的烟花绽放在她的头顶,周恪一牵着她,缓缓走过满地的红屑。昏黄的光照在他们的脚下,两个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动。 陆沉沉突然就希望这条路不要有尽头,他们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周恪一。” “嗯。” 她小声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转头看着她。 陆沉沉认真地回望,她的心思确实瞒不住他,她也不想瞒。 “最迟的话,”周恪一思忖了一下,权衡道:“明早七点。” 周父周母去了聚会,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如果选择外出留宿不会显得特别突兀。 只是需要明天早些赶回去,毕竟是新年第一天。 而且这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在陆沉沉满怀希望的眼神下,周恪一没犹豫,拨通了顾今夜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像是睡着睡着就被吵醒,话语里一股子起床的怨气。 “我给你一分钟的解释时间。”顾今夜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理由。” 周恪一笑说:“帮个忙。” “不帮。” 他压低声音:“司机过来接我的话,你告诉他我已经在你家睡了。” “哦——”顾今夜笑说,“胖爷今晚不回家?在哪个温柔乡浪荡呢?” 他笑得贱兮兮的,“你们班姓陆的那个?” 陆沉沉听到他们的对话,问:“你家还有司机?” 周恪一点头。 “那你平时怎么……”她欲言又止。 周恪一轻声说:“我妈搞教育的,奉行的理念就是一视同仁,不搞特殊化。” 所以和顾今夜的浪荡、江夙的张扬相比,他朴素低调地过分。 “你妈妈是老师?” “以前是,现在是教育机构的主任,但还保持着以前当老师的习惯,干了大半辈子了改不过来。” 陆沉沉微笑:“你果然像你妈妈多一点。” 周恪一看向她,“以后有机会你见到了,会发现你的想法是错的。” “你像你爸?”陆沉沉诧异道。 她无法想象,在她印象里警察局的局长应该是一个非常严肃、冷淡甚至是冷漠的角色,她没法从周恪一的身上找到和这些词语任何有关的痕迹。 周恪一刮了下她的鼻子,“以后就知道了。” 顾今夜在电话那头啧啧两声,“情情爱爱,不知羞耻。” 陆沉沉笑了笑:“你不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周恪一奇怪地看着她,“是你要我留下来的,怎么现在又好像要赶我走?” 陆沉沉的目光带着不可察觉的雀跃,嘴角却努力抑制着,但笑意还是从弯起的唇角泄露出来。 她嘟囔着:“我哪有……” 周恪一哦了声,调侃:“那我不走了。” 陆沉沉笑,“嗯。” “……你俩有完没完,我他妈还没死呢。”顾今夜被迫听了满耳朵狗粮,险些流泪,“胖爷你给我消停点吧!不走就不走,你用那么黏糊糊的语气干嘛?卧槽真是给我肉麻坏了,老子就算得了绝症卧病在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我也说不出那么恶心的话!” 说完,他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陆沉沉扒拉在周恪一的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笑声落在静谧流淌的黑夜,散得很远。 周恪一无奈。 “走吧。”他沉声说,“再不走天就亮了。” * 他们最后去了一家火锅店。 除夕夜开门的店铺,价格都比平时贵了几倍,这家店还在最靠近市中心的广场,菜单上的数字乍一看触目惊心。 但新年让人昏头,他们选择性失明,挑喜欢的点了一大堆,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再去逛商场。 结账的时候是周恪一付的钱,小票拉出来,底部的四位数字怎么看怎么魔幻现实主义。 她想细细地看单项,还没拉到头,被他一把夺过去,揉了揉丢进垃圾桶。 周恪一:“别看了,陪我去买点东西。” 陆沉沉觉得好笑,“你该不会是怕我还你钱吧。” 周恪一沉默不语。 陆沉沉乐了,凑到他边上,捏着他胳膊上的肌肉,“说话,周恪一。” 周恪一斜她一眼,“你要跟我AA?” “不啊。”陆沉沉坦荡地否认,神色极其正经,“我打算肉偿。” 周恪一愣了愣。 下一秒,他放开她,自顾自往前走去。 陆沉沉不禁失笑,几步追上去,从身后抱着他,问:“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周恪一抬手,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前面来,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只说:“你别闹我了。” 陆沉沉挑眉。 真正经。 要是装得再好点就更像了。 可惜了,周恪一,你不知道么,你的红透了的耳朵早就出卖你了。 —— 下章吃肉,写完一次发。 艳色 深夜。 窄窄的一张床,躺着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周恪一身上有很好闻的沐浴乳的味道,他刚刚洗了澡,吹干头发,调了个早晨的闹钟,现在正躺在陆沉沉的身边。 他闭着眼,不知道睡着没有。 陆沉沉借着夜灯去看他的睡颜,他的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色,丰润的脸颊也渐渐瘦削下去,他的睡相很老实,不乱动,不磨牙,不打鼾,更不会说梦话,就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周恪一……” 他没有应答。 她又问:“你睡着了吗?” 他还是不动。 陆沉沉心跳如雷。她知道他辛苦,实在是不想打扰他,可她忍不住。她太折磨了,折磨到甚至让自己都有些难堪。 她的手指在被子底下摩挲,圆润的指尖抚摸上了周恪一的胸膛。他身上穿的是刚刚在商场新买的睡衣,棉质的,手感很软很舒服,她在他的胸腔抚摸,慢慢往上,抚摸上他的喉结,他的嘴唇。 再是火热的唇,代替了她的手指,去爱抚过他的每一个部位。 等这一切做完,她才重新躺到他的怀里,深深吸了口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缓缓闭眼。 半夜,被一阵窸窣响动吵醒。 “嗯……” 低沉的呻吟响在耳畔,伴随着浓重的喘息。 被子底下有急促的动作,有人把手伸到下面,磨蹭着,揉弄着,发出的声响淫靡不堪。 陆沉沉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觉得尾椎骨都在酥麻发软,但又忍不住笑起来。 大半夜的,好兴致啊。 好学生。 “唔——” 陆沉沉微微睁开眼,看到周恪一轻恼怒地踢了下被子。他露出的一截腿还穿着家居裤,没有脱完,只解开了裤头,自己在被子底下握着自己滚烫的欲望纾解着。 喉头微微仰起,拼了命地抑制着自己的呼吸,他的动作实在是太笨了,弄了这么久都没弄出来,隔着层布料陆沉沉都感到周恪一身上散发出的躁郁的热气。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麝香味。 在他急促的喘息里,她听到了一丝性感的味道。属于男人的性感。 性欲来势汹汹,青涩,罪恶,逼得人不堪一击。 不知是谁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又不知是谁睁着迷离的眼,被迎上的红唇纠缠住唇舌,空隙间,能听到交换唾液的声响,粘稠而羞耻。 “我还以为你这个人,从来不会有主动的欲望呢……” 陆沉沉掀开被子,坐到周恪一的身上,在他怔愣近似惊吓的目光中,低头咬上他脆弱的喉结。 她用舌头舔过去,再轻轻吮吸,在听到他发出一声磁性的呻吟后,她直起身,双手揪着自己睡衣的下摆,慢慢脱下身上的睡衣。 单薄的布料顺从她的手指,一点点上扬,露出紧致的腰线,白皙的皮肤,两团绵软的乳,和她精巧的锁骨。 接着是睡裤。 周恪一喉结滚动地厉害,他的声音也哑地厉害,“沉沉,你……你……” 视线一晃,睡衣睡裤从床上掉落,覆盖在两双拖鞋上。 陆沉沉脸颊潮红,轻轻扭着腰,弯下身。 胸前的柔软紧紧贴合着周恪一汗湿的胸膛,她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的枕头上,细腻的肌肤贴上他火热的身躯,黑色的长发扑散在他身上。 陆沉沉埋在他的胸口,从他的脖颈慢慢往上,腰越来越软,贴他越来越近。他下腹的硬挺直直顶在她的腿心,隔着一层内裤戳她的穴。 两个人额头相对,气息滚烫,身躯微微颤抖着, 周恪一掐着手里那截光裸的腰肢,目光落在陆沉沉肩下的锁骨。他无声地喘着,额头全是滴滴汗水。 陆沉沉上下灵活移动,捧着自己的柔软,用乳尖在他赤裸的胸口磨蹭。 一下一下,晃荡出层层雪浪,乳尖挺立,在空气中颤抖着等人疼爱。 她摸了摸周恪一汗湿的脸颊,“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叫醒我?” 周恪一不讲话,两只手在她光洁的背上游走,扣着她的肩头,挺着胯与她贴得更密实。 身下的性器越发高昂。 “我之前,捡到过你的烟盒……”他说话,嗓音喑哑,答非所问,“绿色的蕾丝……” 陆沉沉的眼很轻佻,拢了拢耳后的头发,“你现在要不要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周恪一咬着牙,手中的动作随着自己的心意,一只手臂用力困住她,一只手慢慢往下,伸进内裤里,抚摸上挺翘的臀肉。 手掌很宽厚,罩在她的臀部伤,刚好握住她的臀瓣。他手上微微用力,揉捏着她,五根手指陷进肉里,又放开,轻轻按压。 而那对雪白的乳就跳在他眼前,他张嘴,含住它舔舐吸吮,放在她腰上的手也握住另一边的雪乳,在手心里肆意搓揉成任意形状。 “嗯……轻点吸,别咬我呀……”陆沉沉挺着上身,把自己压低,将两团绵软往身下的男生的嘴里送去,脸上的表情既是快乐又是痛苦。 周恪一用力地吮着一只,又放开去啃咬另一只,手指不停挑逗着乳头,直到把它又吸又掐,弄得红肿布满指痕才放开。 陆沉沉媚着一双眼,直起身,两只手托着自己的乳房,它在她的手中显得更加丰满,她揉着,捏着,小小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前,自己玩自己给他看。 身下,有水流从体内吐出,湿了底裤,和他的硬挺前段的水液粘稠在一起,她前后扭身,两腿分开跪在周恪一的身侧,隔着内裤和他的欲望亲密接触,时不时往下轻轻坐下,圆肿的龟头戳刺着她的腿心,将内裤一起浅浅地插进她的穴口,再抽出时水渍似乎又会深上一些。 “你怎么不叫了?”陆沉沉打趣地问了一句,放开自己的嫩乳,抬手去脱他的裤子。 “再叫两声,我喜欢听你叫。” 没想到被修长的手指扣住手腕,不许她动。 “别看。” 陆沉沉一愣,半睁着眼,看向周恪一。 他躺在她身下,胸膛随着呼吸快速起伏,从脸颊到胸口都是动情的粉色,身下的欲望坚硬如铁,叫嚣着要捅进她身体深处。 他在剧烈的情欲里,看起来还是那样清淡。 除了眼睛,只有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看到了浓浓的侵犯欲。 不是侵占,是侵犯。 他不仅想占有她,他还想冒犯她,像一头饥渴的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可周恪一说:“不要看,不好看。” 他指的是他自己的身材。 欲水 “没关系。”陆沉沉往下退了退。 其实她从不在意他的身材是圆润还是瘦削,她在意的是周恪一的灵魂。 他居住在她向往的国度,是她的白月光。 她将周恪一的裤头往下拉,一直拉到大腿,硬邦邦的性器跳了跳,被她握在手里温柔地爱抚。 周恪一的眼眸越来越深,呼吸越来越重,寂静黑暗的房间里,铺陈出浓烈的情欲。 欲火炽热,烧得滚烫,非要他缴械投降,非在他身上烧出七情六欲。 周恪一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伸手掐住陆沉沉腰,将她旋身压倒在床上,把他们身上的衣物褪得一干二净,赤裸的身躯直接挤到她的腿间。 他掰开她的双腿,在陆沉沉的惊呼声中抬高她的臀,去看她腿心里紧闭的幽花。 “唔……插进来。” 她诱惑着他,又像是在鼓励着他,侧头埋在枕头上,低吟:“进来插我。” “嗯……” “让我成为你的。” 一声比一声娇软,一声比一声浪荡。叫得周恪一溃不成军。 他措手不及,跪在陆沉沉的身前,心里却有个邪恶的想法疯狂地滋生。 是不是有谁以前教过她,有谁这么对待过她? 她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在另一个男生的身下绽放。 是……叶峥吗? 他们认识的比他早,在一起也比他久。 他们爱过。 周恪一冷了眼,放开了手。他第一次有这种冲动,他想撕碎陆沉沉,想彻底占有她。 可这个想法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在他看到陆沉沉脸上难忍的神情时,顷刻化作乌有。 他不想,不能伤害她, “沉沉。” 一声叹息,周恪一摸了一把她的臀肉,抬起她的腰肢,更大地分开她的双腿。 陆沉沉受着刺激,死死咬着唇不敢看他,手指用力到发青,身体也有些颤抖。 周恪一将她的两条条腿向前推,捏着脚踝高高提起,让她踩在自己的肩头。再勾着她的双腿,挺着自己硕大的欲望,慢慢往里推。 “嗯……再进来点。” 陆沉沉在被侵犯的感觉中扬起脖颈,滚烫的肉棒磨蹭着她身体的软肉,摩擦地她止不住落泪,酸酸涨涨的感觉从下体扩散到全身,穴口不争气地流出一股热流,让他的进入更加顺利。 全部插进去那一刻,她崩溃地喊出声。 “嗯啊——” 白嫩赤裸的躯体弓出优美的弧度,两条腿因为用力肌肉绷紧,脚后跟抵在周恪一的肩膀,踩出一个浅浅的凹坑。 陆沉沉下意识地想夹紧双腿,被他死死把住,大量的淫水开始泛滥,顺着两个人结合的地方溢出来,沾满了黑色的毛发,伴随着每次抽插耸动,发出淫糜的水声。 陆沉沉开始哭,艳红的穴不停收缩蠕动,把周恪一的肉棒夹得更紧。 她很痛,可是疼痛里又是令人为之震颤的喜悦和欢愉。 “疼……”她喘不上气,埋怨他:“你都不疼疼我。” 他好粗鲁,直接就插进来,一下进得那么深,那么可怕,她差点晕厥过去。 “哥哥……”陆沉沉又开始撒娇,“你看,我好痛好痛……” 她动了下腿,淫水和精液还有点点的红顺着雪白的大腿往下淌。 周恪一愣了,握着她的腰,死死盯着那里。 他以为,她不是…… “对不起。”他嗫嚅着,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为什么道歉?”陆沉沉伸手拂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眼睛里都是蒙蒙的水雾,“因为你以为我不是处?” 她知道,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周恪一有点慌,“我,我不介意这个,我只是一直以为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陆沉沉的小脚踩着周恪一汗涔涔的胸膛,费力地吮着他的性器,“在你刚刚道歉之前,我都没发现。” 她呻吟着,脸色上是沉沦于欲望的快乐,她说:“喜欢我的男生有很多。可就连叶峥,我都没让他操。” “现在和我上床的人是你。” 陆沉沉抱着自己的腿弯,满脸潮红,承受着他的性器在自己的体内慢涨大带来的酥麻,那淫荡的呻吟听得人面红耳赤,勾得人心痒痒。 “嗯——呜呜,我、我好难受——” 陆沉沉皱着脸,快感和疼痛一起袭来,她受不了他一动不动。 “你……动啊……” “啊——” 周恪一红了眼,臀部有力地一前一后耸动着,埋头在她的小腿间,手掌一左一右掌握住她的臀板,把她下身抬起,往自己的性器上狠狠撞,同时迎上去,每一次都进到最深处。 女孩儿正是最芬芳稚嫩的年华,花穴紧致软嫩,勾得他杀红了眼睛。 陆沉沉娇喘着,被他大开大合又密集的抽插弄的一时半会有些迷失,她微眯眼眸,恍惚地看着他,眼神很诱人。 周恪一心中一动,整根阴茎狠狠插进去,摩擦着她微肿的花唇,抽出来时肉棒湿漉漉的,都是透明的粘液,插进去时水液溅起,从贴合处流淌到床单上。 他耸动得很快,操得又用力,龟头有时候会从湿滑的穴里滑出来,他急切地扶住,对准陆沉沉不断翕合的穴口,重新操进去,感受自己的肉棒被淫水包裹的温热感,快感流遍全身,粉嫩的穴口充血泛红。 每次插进去,陆沉沉的身体就会跟着往上一耸,雪白的双乳也跟着跳动,他插得快了,她叫得也快,耸动的节奏也跟着加快,赤裸的身体在他身下不断晃动,随着他的撞击一荡一荡。 他仿佛掌握了她身体的钥匙,他想让她快乐,他都能做到。 “舒服吗?”周恪一拂开陆沉沉眼前汗湿的头发,气息有些不稳。 陆沉沉被操得浑身酥软,她扭着腰,觉得下体都软麻麻的,忍不住小声催他,骚浪地低声道:“舒服啊……你,你别停,继续操……” 他就继续了。 又硬又粗的大东西不停在她的穴洞进进出出,侵犯她身体所有的秘密,雪白的乳房被男生的手掌把着,借力使劲,深入浅出,频率又快又猛。 可即使这样,他都时刻观察着陆沉沉的表情,观察她的疼痛与不适,适时地调整自己。 在这种粗暴的时刻,他都如此,如此温柔。 不知插了多久,周恪一下身开始泛起刺激的喜悦,感到头皮渐渐发麻。他望着陆沉沉,她柔弱地不成样子,闭上眼任由他操干,半张着嘴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 他好热,热地发狂,眼前都是失焦的画面。 “你知道我听他们讲过什么吗?” “他们讲,你对我只是依赖。” “你只是在我身上投射了你对父爱的渴望。” “嗯啊……”陆沉沉支离破碎地呻吟着,问:“你信吗?” 周恪一俯身,埋身在她脖颈上细细亲吻,侧头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管他呢。” 她在他身上投射父爱情结,他又何尝不是在她身上寻找满足,满足自己的英雄情结。 这种关系算病态吗? 谁知道呢。 病就病吧。 反正谁也回不了头。 她是他的女儿,是他的恋人。 他是她的父亲,更是她的英雄。 陆沉沉的声调渐渐拔高,越来越高,越来越碎,最后嗓音都不成样子。喘息到近乎崩溃,她尖叫一声,浑身过电般一阵抽搐,无力地向下,软倒在床上。 他还没出来,用力地干她,囊袋撞击地她屁股,啪啪作响。 小穴好舒服…… 陆沉沉眼神看着他,看着他撑开自己,缠绵地与她合为一体,做着最后的冲刺。 他真好啊。 耐心,温柔,体贴,无底线地包容她、迁就她。 他这么好,以后只会更好。会有更多人喜欢他,想得到他。 他们都会来跟她抢。 “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喃喃道:“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 他真的太好太好了,好到陆沉沉想把他牢牢地抓在手心里,用自己的美貌和风情,加上破碎的家庭和沉重的过往,去求他可怜,求他爱惜。 她眼中近乎扭曲的执着有点骇人,周恪一看到了,只是温和地抚摸她的眉眼,让她的心从惶恐趋于安定。 “好,永远也别放过我。” * 后来,直到清晨,他们都没有再睡着。 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周恪一告诉陆沉沉,他的母亲姓许,原来是一中的老师,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支撑高中高强度的教育工作,转而去了教育机构。 她是个温和且理性的女人,性格里有一部分遗传给了周恪一,但他还是更像父亲,因为他的父亲是个非常宽厚且和蔼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许老师是他的初恋,是他的唯一。 陆沉沉也是才知道,周恪一之所以留级是因为身体原因,许老师原来离过婚,嫁给周父时年龄不算小了,周父本不让她生孩子,但她执意要生,叁十六岁的时候生了周恪一,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健康状况都不算好。 陆沉沉也告诉他,说陆歆当年的错事,说陆长河如何伤透了心去了深圳,说陆星沉与她曾经有多要好,后来又怎么分崩离析。 这一夜,他们偶尔安静,偶尔做爱,大多数时候都在讲话。他们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做爱的时候很激烈,像两只野兽,饥渴地交欢着。 一夜过得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一直到清晨,陆沉沉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但她睡得太沉了,而那声音怕吵醒她,放到了最轻,所以她没能醒过来。 她听到门开起,又合上,脚步声走远。 但这一次,她没有惊惶地睁眼,而是在早晨的温暖阳光中沉沉睡去。 她终于不再惶恐害怕。 高考 高叁下学期开学了。 距离高考还有四个月。 无形的压力似乎化成有形的实物,落在每一个人的肩膀上,无数的真题和模拟题也变成泥沼,把每个人都卷到其中,裹挟着下沉。 最夸张的时候,陆星沉从国外给她打电话,她迷迷糊糊地听着他絮叨,下意识地就指出了他语法上的错误。 没办法,他自从去了美利坚,说话就开始不由自主地中英混杂,她的耳朵就像过滤器,对一切错误的词汇和语法都有些高度敏感的触发机制。 陆星沉在那端特别无语,“你学傻了吧你。” “还没有。”陆沉沉擦了擦眼前的玻璃镜子,望着自己眼下青黑的一圈,“但快了。” 陆星沉嗤了声,“爱情万岁。” 挂了电话,陆沉沉站在空荡的卫生间,垂着头。她想到陆星沉的话,笑了好一会儿。 爱情万岁。 嗯,不疯魔不成活。 反正有谁不是说过么,努力就会有用的。 春天来临的时候,新一轮模拟测验的成绩出来,陆沉沉终于如愿以偿地碰到了那块天花板。 老杨很高兴,私下里表扬她,“要好好保持,再加把劲,明德大学就是囊中之物。” 她想考明德,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那些人或看好或嗤笑,或无动于衷,总之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各人管各人的事,八卦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调味剂。 起初他们还会对“坏女孩和好学生”的组合感兴趣,时间过了很久也没等到他们分手,八卦的兴头就渐渐淡了,很少再有人议论他们。 他们要看的是支离破碎和分崩离析,谁愿意看为了梦想一起奋斗的励志故事,没劲。 再后来的回忆就有些模糊了,因为每天都千篇一律在重复,墙上的日历越来越薄,高考倒计时从叁位数变成两位数,再变成个位数。 二叔和二婶时不时就给陆沉沉送点营养品,连陆长河都请了假回来,好好陪着她度过这一关。 陆星沉给她打电话,要她别紧张,考砸了大不了他出钱,给她也弄到国外去,兄妹俩相依为命。 陆沉沉无言以对,让他自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打扰她。 任晴雯和曾一帆开始明目张胆地在桌下牵手,也许是受了后面两位的影响,他们也在计算着考同一所大学的可能性有多少。 余霁是提前批,早早地考完专业考试,提前进入放假状态,出门去西北游玩,偶尔会给陆沉沉发来照片,鼓励她高考加油。 还有其他很多很多。 老杨让顾今夜求稳,顾今夜说他考不上某校的法学就复读,江夙在考前玩失踪,几天几夜找不到人影,全家人满城的网吧都找遍了…… 那是盛夏最深刻的回忆,在后来的许多年,如野草一般顽固地停留在最深处。有的人以为自己忘了,却在某个时刻不经意想起,又清晰如新,恍如昨日。 在日头最盛的那一天,高考终于来了。 后来陆沉沉去回想,根本记不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她的回忆里只有绿得油光发亮的叶子,空气中波动的热浪,和大家都已经显得有些麻木的表情。 那几天的阳光太好,好得大地上的热度都透到鞋底,学校把所有空调一次性全都开了起来,交警拉出警戒线,五十米内实行严格的交通管制和噪音管理。 最后一门英语,铃响的那一刻,空气中有种如释重负。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陆沉沉坐了会儿,直到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她才起身走出考场,一出门,看到周恪一站在楼道边。 他手里拿着个透明文件夹,装着铅笔和准考证,看到她出来,远远地就向她挥手。 考场混乱不堪,陆沉沉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 没等周恪一开口,她先笑了,以一种胜券在握的表情。 她眨眨眼,意有所指:“可以了。” 视线里,周恪一紧绷的肩膀立刻松弛了下去。 她又问:“需要找人对答案吗?” 周恪一牵着她,往十班门口走。高考已经结束了,他们不再需要掩饰,变得比以往更加大胆。 “不用找。”周恪一拉着她的胳膊,“我就是答案。” 陆沉沉跟着他走上楼梯,晃着他的手臂,“周恪一,我才发现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周恪一停下,转头看她,“哪里不一样。” “我原来以为你理智又沉稳,现在发现你原来也会又拽又狂。” 他笑了,手心里的热度传到她手上,他说:“以后你会发现,我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 陆沉沉跟着他走回座位,把提前收拾好的装着书本、杂物的箱子抽出来。周恪一接过她的箱子,迭在自己的上面,轻松地抱起两个箱子,走在前面。 “走吧,去和老杨说一声。” 老杨周围围了一堆学生,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夫人,九班的班主任。 两口子难得凑一起和学生嘻嘻哈哈,高考一结束,所有的不近人情似乎一瞬都消失了。 周恪一和陆沉沉走过去,“老师,我们走了。” 两位班主任一同看过去。 老杨点头,“好,好,路上小心安全。” 九班的班主任却是看着他身后的陆沉沉,以往严肃的面容忽然也和蔼可亲。 她走前两步,问陆沉沉,“考得怎么样?” 陆沉沉说:“正常发挥。” 她满意地一笑,“正常发挥就已经很好了。” 老杨接嘴:“等成绩出来,记得给老师报信。” 周恪一答应,“好。” 随后和陆沉沉一起转身,走向楼道。 他们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分开,周恪一把箱子还给陆沉沉,叮嘱她:“晚点我把答案整理好了发给你,我们先对上一遍。” 陆沉沉自然不反对。 风好温柔,这个夏天开始变得漫长。 周恪一伸手,抚上她的头顶,一如往常。 他说:“一起奔向未来吧,女朋友。” 陆沉沉抬着头,笑着笑着,眼睛有些酸。 他们终于开始褪去青涩,走向成人世界。 在这混乱的时刻,她突然觉得感激。 感激他,更感激相遇。 如果不是他,她不能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在泥沼里腐烂,还是在虚度光阴中渐渐腐朽。 总之,不会比现在好。 因为他,她那些青涩懵懂的岁月里,没有行差踏错,她做了所有正确的,该做的事情,成为了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明年夏天,和我一起考明德吧。】 她没有遗憾了。 “一起走吧。” 毕业 高考完以后的例行节目,是毕业晚会。 教育局这些年对所谓的“谢师宴”管理越发严格,老杨婉拒了所有的吃饭邀约,只答应了出席他们自发组织的毕业晚会。 美其名曰晚会,实际就是一顿散伙饭。 天际的航线,在交汇后终于开始飞向不同的终点,从此各奔东西,各自天涯。 饭局定在一家装修典雅的酒店,时间在晚上六点。 陆沉沉和周恪一进门的时候,同学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偌大的餐厅分了叁个桌子,男生两桌,女生一桌。 他们进来的时候菜已经上了,两桌男生闹腾着给老杨敬酒,看到陆沉沉,一个个眼疾手快就把周恪一给拉过去,摁到男生堆里。 “男女分开坐啊,不管有情况的没情况都不许坐一起,听见没!” “剥夺胖子的私有权,今天的班花是大家的共有财产!” “禁止眉来眼去,禁止暗送秋波——” 陆沉沉无奈,只好和周恪一分开,她往女生的桌子走去,坐到任晴雯的身边。 一坐下,任晴雯就往她杯子里倒啤酒。 陆沉沉侧眼瞧她,“看不出来你也挺放得开。” 任晴雯放下啤酒瓶,拿起杯子与她对碰,发出“砰”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都毕业了,一起玩点大的。” 陆沉沉微微笑了一下,拿起酒杯与她对碰。 “毕业快乐。” 酒过叁巡,气氛越炒越热。 大家都有些醉了,酒精让情绪放大,一下就上了头。 也或许并不只是因为酒精。 有微醺的同学已经把头埋到胸前,偷偷揉眼睛。 气氛开始渐渐变化。 班里有学音乐的艺术生特地带来了自己的吉他,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套音响和话筒,折腾了一通后竟然连上了。音乐生坐在高脚椅上,抱着吉他,扫了扫弦,音乐从指尖流淌而出。 “呀,还有这一出。”老杨惊讶地说。他今天喝了不少酒,看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他本来就看起来很慈祥,这么一笑就显得有点憨。 他招呼大家,“大家来鼓鼓掌啊!给点鼓励。” 同学们哈哈大笑,很给面子地拍手。 音乐生提了提吉他,抬起手,顺带清了清嗓子。 底下有男生调笑:“唱个歌还起范儿,浮不浮夸!” “你不懂了吧,这叫艺术家的范儿。我跟你说这是人面前没碗,不然我都得丢俩硬币进去。” “哈哈哈。” 噼里啪啦,鬼哭狼嚎。 音乐生不受影响,低下头,在缓缓流出的旋律中,开口弹唱。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 想到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记忆跟着感觉慢慢变鲜活” …… 陆沉沉侧着身,手撑在桌面上支着下巴。这个音乐生她不熟悉,也是第一次听他唱歌,说实话他的吉他弹得不够流畅,面容也不够清俊,但坐在那儿弹唱的样子,拨动琴弦扫出音符的样子,一下凝成两个最深刻也最俗气的字。 ——青春。 她抿抿嘴,有些想笑,悄悄往旁边瞥过去一眼,正好瞧见周恪一转头对着身边的潘伟杰讲话,只露出一个侧脸的轮廓。 他们的背后就是窗户,没拉窗帘,浓浓的夜色成了背景,万千星辰都倾泄下来,照亮在她的心上。 陆沉沉转回头,眯着眼睛继续听音乐生的歌,眉眼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青春带走了什么 留下了什么 剩一片感动在心窝” …… 微醺的夜,闷热的空气,无法言明的分别在即,挑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嘈杂声渐渐低去,几桌学生不约而同望着那个唱歌的人,轻声开口,与他合唱。 “时光的河入海流 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 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一曲毕,没人说话。 有人低头沉默,有人悄悄抹泪,有人低头藏笑,藏不住,温柔从唇角溢出来。 老杨喝得有点多,他向来是个走亲和路线的老师,眼见大家情绪都低落下去,晃悠悠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音乐生的身边。 他说:“大家不要一下搞得这么沉重,这样吧,我也给大家唱首歌。” 这句话一说完,顿时有人嗷嗷叫。 “真的假的?老师你要唱歌?” “唱什么呀?” “我还从没听过老师唱歌呢。” 旁边有同学嘟囔:“老杨该不会要唱《纤夫的爱》吧?” 大家嘀嘀咕咕,老杨那边已经接过话筒,喂了两声。音乐生不会弹他要的旋律,老杨大手一挥,直接清唱起来。 出乎意料,他唱的不是什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怀旧金曲,是朴树的《生如夏花》。 唱第一句“也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的时候没找准调,跑出了叁公里外。大家胆大包天,集体嘘了下。老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顶,露出个腼腆的笑,勉强稳住继续唱,副歌快唱完了终于把自己从跑调的边缘救了回来。 “我在这里呀。” 底下有同学跟着他接:“就在这里呀。” 老杨笑了,有心酸也有欣慰,眼底微微泛红。他唱:“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 老杨的歌声没有多少技巧,纯粹只是用大白嗓在唱,但是他饱经沧桑的声音和一如既往慈爱的眼神,让身边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些难过。 他们知道,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刻。他们这些同学,之前或有过嫌隙,或有过争吵,但此时此刻他们都心知肚明,过了今晚,有些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男孩们勾肩搭背地站起来,活跃点的干脆拿个酒瓶,对着嘴也跟着一起唱,嫌不够大声似的扯着嗓子,面红耳赤。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呀。” 有感性的男同学没忍住,抱着酒瓶,开始眼泛泪花,哽咽着唱:“不虚此行呀。” 老杨走过来,将他搂过去,拍拍他的背安抚:“惊鸿一般短暂,开放在你眼前。” “一路春光呀,一路荆棘呀。” …… 不需要深究对或错,在一个时刻,离别的感伤和毕业的快乐盖过了一切。 陆沉沉站在拥挤的人群里,隔着一片嘈杂,转头看向旁边的桌子。 正好那个人也在看她。 周恪一遥遥地向她举起酒杯,和她隔空对碰。 身后的夜色越来越浓,月光越来越亮。 城市要进入沉睡了。 身边的人还在吵吵嚷嚷,而陆沉沉被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包围着,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恍然。 她想,这就是她的青春。 “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 老杨拿着话筒,朗声道:“同学们——” 大家一同看过去。 “人生的路很长,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接下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 老杨高高举起酒杯,不知往哪个方向敬酒,“我作为你们的班主任,自认为对你们是尽心尽力,最起码做到了无愧于心!不知道你们对我是不是也是这样……” 曾一帆站在椅子上,眼泪淌到了T恤上,他抹了把脸,说:“老师,你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田菁琳已经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任晴雯撑着她,用纸巾替她擦去眼泪。 老杨把酒杯凑到身前,继续说:“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不管怎么样,老师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你们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跟我一样,做到无愧于心!要记得,无愧于自己!” 他仰头,一饮而尽。 “祝你们前程似锦,万事胜意。一路荆棘,一路春光!” “恭喜你们,毕——业——了——” 完┊结┇文┊章:⒙﹝⒙﹞. 开学 S市临海,夜风中气息都是咸湿,空气仿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热的,夹杂着烧烤和柠檬的味道。 晚自修上课前,陆沉沉抱着军训服从洗衣间出来,刚走到312门口,就听到徐茉莉用嗲嗲的声音在打电话。 实在太软侬了,第一次在在寝室见到室友的时候,她还以为徐茉莉是上海人。 陆沉沉走进去,寝室里很安静,对床冯熹微正在埋头刷题,斜角的宣淼在玩手机,一个劲儿地戳个不停。 小小的屋子里只听到徐茉莉在发嗲。 陆沉沉把军训服晒出去,从阳台上折回来,她还在嗲个不停,翘着兰花指在叫爸爸。 这可不是她的亲爸爸,徐茉莉叫的是她老公。 没错,老公。 大学寝室是社会的小缩影,陆沉沉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到明德大学的人文分院报道,陆长河帮她把行李搬到312寝室,眼瞅着门口站了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西装男,以为是哪个同学的家长,热情得上前打招呼。 男人挺友善的,和陆长河东拉西扯地聊了些家常,直到陆长河客套地夸一句他女儿徐茉莉长得真是乖巧好看,男人才微微一笑,对他说: “我是她丈夫。” 毫不夸张,陆长河当时的表情都快裂开了。 与之相比,徐茉莉本人就淡定许多,根本不拿这当一回事。 大一新生规定晚上要自修,并且先进行长达十天的封闭式军训,班助为了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安排了每一个社恐患者最害怕的环节—— 自我介绍。 从学号第一个开始。 第一个是冯熹微。 相比徐茉莉给人的深刻印象,这位室友在陆沉沉的眼里就只剩下了爱学习一个特点。 原因无他,她在到312的第一天,从28寸行李箱中掏出来的不是日常用品更不是化妆品,而是一沓厚厚的考研书籍。 她对其他叁人说:“我大学准备考研,然后读博士,再是博士后,顺利的话我还打算出国深造。” 嗯……有志向。 陆沉沉想。 所以呢? 冯熹微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所以除了学习之外的课余活动,我全都不参与,你们以后也都不用来问我了。” 哦,原来是打个招呼提前声明。 够学霸。 冯学霸被班助点了名,放下手里那本厚厚的考研英语书,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讲台上。 她环视了底下一圈的同学,表情看起来实在有些茫然,还有些疑惑。 行政管理叁班鸦雀无声。 班助露出一个胃疼的表情,她大概也没想到第一个就碰上了社恐,纠结得眉毛都在抽搐。 全班同学都在等着她发言,冯学霸又扫视了一周,思考了几秒,选择了一个熟悉的说法。 “我叫冯熹微。”她顿了顿,抬手摸摸眼镜,“我要考研。” 班助:“……” 全班:“……” 冯学霸如释重负地走下台,下一个英勇就义的是已婚人士徐茉莉。 换了个人,气氛就不同了。其实从晚自修一开始大家就或多或少地有注意到,班里两个容貌极其出色的女孩子。 一艳一娇,各有特色,活脱脱的野玫瑰与白茉莉。 巧了,还都在312。 徐茉莉一站上去,底下男生的眼睛跟饿狼似的,齐刷刷地都堆迭在她身上。 她抬手,直接提起话筒,放到唇边,还是那把嗲里嗲气的嗓子。 “徐茉莉,徐就是那个徐,茉莉就是茉莉花的茉莉,我没什么别的好说的,就一点。” 她刻意停了叁秒,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换上一副调笑的面孔,说:“我结婚了。” 班助:“……” 全班:“……” 我日哦。 再下一个是陆沉沉。 班助已经用一副救命的眼神在看着她了。 陆沉沉站到桌案后,调了调话筒。她不把鹅颈话筒提起来,而是自己慢慢俯下身去,停留在一个恰当的角度,从底下看,除了她精巧的锁骨,什么也看不到。 但就是那一节白皙,也足够化作诱人的风月。她这张脸攻击性强到吓人,完全脱离了稚嫩,浑身满满当当都是在男女关系里浸润许久才有的风情。 有男生的眼睛都看直了。 宣淼瞧着她,很不屑地嘀咕:“狐狸精。” 徐茉莉听到了,斜斜地瞥过去一眼,没说话。 上头,陆沉沉扶着话筒,五个酒红色的指甲盖绕着黑色的线,衬得手指越发白嫩。 她拢了拢头发,隔着人群看向某个点,说:“我是陆沉沉,陆地的陆,沉睡的沉。” 男同学们满意地点点头。 嗯,好名字。 紧接着,下一句话: “我有男朋友了。” 班助:“……” 全班:“……” 陆沉沉:“我们高叁就在一起了。” “……” 角落里,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陆沉沉抬头看过去,正好瞧见宣淼有些无语的脸色,和身边徐茉莉冲她快速眨巴了两下的眼睛。 陆沉沉看懂了。 确认过眼神,是一路货色的人。 什么白茉莉,分明是食人花。 有男生嘟囔:“我靠,搞什么……谁啊这么缺德,都不给别人留口吃的。” 陆沉沉微微一笑,说:“本校临床医学专业,本硕博八年连读。” “……” 全班男生的心情顿时化成了两个字,飘荡在叁班教室的上空。 我、操。 明德大学医学部的临床医学专业,是本校的王牌专业之一,甚至可以说是之首。 非常、特别、极其、变态地难考。 能考上的都特么是神仙。 就这,还能分出时间谈恋爱。 牛逼牛逼。 服,铁服。 母亲 自此,陆沉沉和徐茉莉一战成名。 一同成名的还有陆沉沉那个本硕博八年连读的男友。 明德大学的医学部相对本部较为独立,教学楼、食堂包括军训场地都不在一起,所以直到十天的军训结束,陆沉沉都没见到过她的男朋友一眼。 这天的天气很好。 S市难得有稍微凉爽的一天,空气吹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不是活在蒸笼里,没变成太阳底下被烤瘪的包子。 今天是星期天,冯熹微一大清早就去了图书馆,陆沉沉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才起,换衣服的时候宣淼在玩手机,头也不抬,徐茉莉则坐在床上,低头看着她时脸上挂着一副睥睨天下的慵懒神情。 她上下扫了扫陆沉沉,简短地评价:“小骚货。” 陆沉沉拿着口红,抬头冲着她一笑,又甜蜜又虚伪。 宣淼停了停手,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悄悄看过一眼。 红色的露肩一字领短裙,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还有大片大片的白。 裙子底下的腿笔直纤细,单薄的脊背上,蝴蝶骨形状优美,仿佛真有一只蝶藏在脊梁,呼之欲出。 夏天对她真是太偏爱了,别人都晒成黑碳的时候,她还是白得晃眼,扎在人堆里差点就可以反光。 教官每次看到她,那张严肃的脸都会露出笑,据说一场军训还没结束,找她要联系方式的男生已经能开四五桌麻将。 “搞这么大阵仗,”徐茉莉促狭地说,“今晚不回来住了吧?” 明德大学不查寝,这真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优点。 陆沉沉正往脖子上戴项链,闻言,对她露出一个你知我知,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徐茉莉从床上探出脖子,眯着眼打量她,目光落在她脖子下方的锁骨链上。 宝格丽的,专柜售价对她来说不贵,但对一个普通家境的女大学生来说绝对超出承受范围。 徐茉莉从第一次看到陆沉沉开始,就已经发现了,她虽然长了张漂亮脸蛋,但家境却是实实在在的非常一般。 “项链不错。” 陆沉沉没打算掩饰什么,她放下一头柔软蓬松的长发,说:“男朋友送的毕业礼物。” 徐茉莉笑了笑。 宝格丽的项链在夕阳光照下晃了一瞬的光,闪过宣淼的眼睛。 宣淼悄悄抬头,从余光里看见陆沉沉背对着她换鞋的身影。她的身材非常纤细,却并不骨瘦如柴。她想起陆沉沉讲过,她曾经是很瘦很瘦的,风一吹就能折断,甚至有一段时间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是遇到她男朋友以后才被他一点点喂胖的。 胖吗? 宣淼看着手机屏幕,眼底露出冷漠和嘲讽。 明明就是故意要人夸赞的反话,隐藏在话语底下的是自傲和炫耀。 有什么可炫耀的。 她握着手机,手指抠着屏幕,用力到指甲盖半边都是青青白白。 那边,陆沉沉换好鞋子,拿过手机啪嗒啪嗒给周恪一发消息,指甲上的酒红色随着她的动作泛着妖娆的反光。 “喂。” 陆沉沉撇过头,徐茉莉坐在床边,翘着两条腿,问她:“你们俩会结婚吗?” 陆沉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但她还是老实回答:“会。” 徐茉莉瘪瘪嘴,“别那么早结婚,多玩几年,不然结了婚就没自由了。” 她大概是从自己过早进入的婚姻里得出来的结论。 宣淼在一旁忽然出声:“她男朋友要读八年呢。” 八年可不短,谁能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徐茉莉看过去一眼,陆沉沉也看过去,宣淼对着她俩的目光,强装镇定地耸耸肩,说:“我就说句实话。” 陆沉沉嗤笑,把手机放进包里,说:“早不了。” 徐茉莉是过来人,什么不明白,挑了挑眉,说:“他家里人不同意?” 毕竟从陆沉沉透露的信息来看,不管从哪个方面讲,她男朋友都是个有钱人。 简单粗暴点理解,就是家庭条件没达到合格的适配度。 陆沉沉不是个爱谈论自己私事的性格,但这次出乎意料地点点头:“嗯,他妈妈不同意。” 宣淼插话,“那怎么办?” 陆沉沉轻描淡写地说:“奉子成婚呗,再不同意就带他私奔。” 她说话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表情可怎么看怎么认真。 宣淼咋舌,“你拿小孩威胁他妈妈?” 陆沉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宣淼:“你这样做不怕他妈妈讨厌你?” 陆沉沉静静看着她。 “我什么都不怕。” 这声音有点冷,带着她惯有的骄矜和淡漠,爬到宣淼的耳朵里,让她愣了愣。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不在意,求饶没有用就威胁,威胁没有用就利诱,总之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陆沉沉抬眼,说,“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直截了当,掷地有声。 态度很肯定,清晰的占有欲和无法动摇的野心都表达得清清楚楚。 这一刻的她是陆沉沉,依旧是一中那朵最鲜艳的野玫瑰。 死性不改,明知故犯。 徐茉莉莞尔,“嚣张。” * 湿热的风吹着,夏天的天色总是黑得很晚,这一刻天空还是明亮的湛蓝。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夏天。 陆沉沉走在路上,心里有种奇特的平静。 周恪一的母亲不同意,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有哪个家庭的父母能毫不犹豫毫无芥蒂地接受她,这才是违反常理。 他们的事在几个月前,填志愿的时候彻底暴露。 那时候高考分数刚出来,周恪一和陆沉沉难得起了争执,他们对她的高考志愿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陆沉沉想和周恪一考明德,她的成绩基本确定可以过明德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但相对来说在选专业上就不够自由。如果要报考的话,只能填最普通的专业,还要冒着被调剂的风险。 周恪一发挥稳定,录取临床医学专业根本没问题。他的意思是陆沉沉可以报另一所S市的大学,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或者含金量高的王牌专业。 可是陆沉沉不愿意。 她对周恪一说:“如果你考明德,那我肯定也要去明德。” 周恪一劝她:“你再考虑一下,你的分数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而且……” “不需要考虑。”陆沉沉斩钉截铁道,“我需要考虑的只有你,我的选择里也只有你。” 她根本不会去听别人说什么,也不想听。 虽然这很固执,但有些事在她的心里不可动摇。哪怕所有人都说她的选择还可以有很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论摆在面前的有多少个选择,他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沉沉。”周恪一略显无奈地闭上眼睛,“你听话。” 陆沉沉淡淡地回答:“不听。” “……” 周恪一感到头疼,脑海都要炸了。 但更让人头疼的是下一刻。 他们争得太认真了,完全沉浸在彼此的情绪里,谁都没注意听到门外那一声嘎达的响动。 之前周恪一时不时就跟着陆沉沉回出租屋,陆沉沉偶尔和他提过,说他都来她的房间很多回了,她还从没见过他的房间长什么样子,不公平。 周恪一向来是对她有求必应的,选了一个周父周母都不在家的日子,偷偷带她回了自己家。 谁能想到他们在房间里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谁能想到原本说好出门做一下午演讲培训的周母居然提前回来了。 房门外,许老师手里提着一双灰色的低跟女鞋,对着门内两个年轻的学生,呆愣了一刹。 周恪一和陆沉沉也傻了,六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许老师先反应过来。 她走到卧室里,弯下腰,把低跟鞋放到陆沉沉的脚边。 而后直起身,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生气、不疑惑,也不反感,只是很平静,平静到没有表情。 她淡淡地说:“我还以为我什么时候买了双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周恪一:“妈……” 许老师转头,微微点了点,继续说:“原来是我儿子女朋友的。” …… 陆沉沉走了。 门在她的身后合上,挡死了周恪一和许老师的身影。 她走了两步,坐在外头的台阶上。 门内,许老师淡淡地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说:“儿子,过来,和妈妈聊聊。” 周恪一坐过去。 许老师问:“多久了?” 周恪一抿抿嘴,说:“快一年了。” 许老师哦了一声,“你瞒得还挺紧。” 周恪一有些慌。在家里,虽然从事业上看起来是周父占据了上风,但他们都知道,真正当家做主,能说得上是说一不二的人其实是许老师。 “妈,你先听我说,你可能不了解……” 许老师打断他:“我了解。” 周恪一一愣。 许老师捧着杯热茶,简明扼要地说:“你们的事情很早以前就有人和我说过了。” 周恪一沉默,许老师又说:“那个直播视频我也看过了,儿子,妈妈没你想的那么落伍,从来都不上网。” “妈,我……”周恪一开口,有些艰难,他思考了很多说辞,在脑海里过了几十遍也没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能让许老师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们。 最终,他只说:“我很喜欢她。” 他强调,一字一顿:“非常喜欢。” 许老师静默了一会儿,笑了,然后放下杯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侧身,抚上周恪一的肩膀,眉宇间因为工作的缘故,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但她的面容是柔和的,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因为了解,所以更加清楚从他嘴里说出的“我很喜欢她”意味着什么。 ——哪怕知道她介意,他也不会放弃。 “儿子。”许老师开口,简单直接地说:“坦白讲,你们的事情我不同意。” 这结果很意料之中,没有丝毫差错。 但周恪一的心仍旧沉了下去,他想起陆沉沉临走前看自己的眼神,一股酸涩和揪心就难以抑制地主导了他的情绪。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许老师,说:“妈,你根本不了解她。” 许老师笑笑,“你又了解她多少呢。我问过她的情况,她的家庭和一般人不同。这跟家世无关,只要你喜欢,多贫穷的家庭我也能接受。但那个小姑娘的家里实在太复杂了,你懂吗。” 母亲出轨,父亲出走,一胎双生却同母异父的哥哥,母亲的现任丈夫在南港还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那些事情,早恋、抽烟、喝酒、群殴、打架打进警局…… 桩桩件件,没一件算是好事。 “就算妈妈不在意,但你爸爸呢?多少人对他现在的位子虎视眈眈,就等着抓他的把柄和错处,好将他拉下来。你爸还年轻,他的政治前途还没走到头,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他考虑考虑。” 周恪一的手指渐渐收紧,坚持道:“她的家庭与她无关。” 不管是陆歆还是陆长河,都不是陆沉沉能选择的。 如果可以,谁不想一身清白来到人间。 谁又愿意脏水洗身,活在泥沼,不见天日。 周恪一低声说:“妈,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爱我爸。可我也爱她,我对沉沉的感情和你对我爸是一样的,不会比你少一星半点。” 这回换许老师愣住。 周恪一眼底有些红,他说:“既然都是一样的,你能不能……也平等地对待我的感情?” 许老师沉默。 半晌,她重新握住了杯子,手指贴着微热的杯壁,缓缓摩挲。 她的五官与周恪一有几分相似,皮肤也很细腻,但毕竟上了年纪,身上有种经过岁月洗涤后的沧桑和通透,只是安静的这几分钟时间,她就已经开始在心里重新估量起陆沉沉。 她思忖了会儿,说:“我可以不去在意这些,但还有另一方面,就是她的性格和为人处世。” 周恪一听了她的话,解释道:“沉沉她的脾气可能确实不太好,有时候也很任性,不太圆滑更不太会变通。但她还小,妈,你给她点时间,她会长大的。” 许老师又笑了,这一次是发自真心,纯粹因为听了这句话而笑。 她捏捏周恪一的肩膀,嗔道:“你自己才几岁,还说人家小。” 手底下清晰的骨骼感,让她有点震惊。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周恪一选择性地忽略后面一句,许老师态度的软化让他看到了希望,他说:“妈,就算她脾气不好,但她是我选择的,更是我喜欢的,我愿意包容她。我相信,她会是一个好的妻子。” 许老师收回手,摇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她说:“这女孩实在太依赖你了。” 周恪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陆沉沉对他的依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掩饰,她自己也承认,某种程度上,她对他的感情里的确掺杂了部分对于父爱的情感转移。 许老师:“你看不出来吗,你是她的精神支柱。你就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分手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恪一:“我们不会分手的。” 许老师往后靠,目光落到窗台外,一片高低不一的建筑群。她的神情一刹有些遥远,像在怀念什么,整个人都沉浸在温柔里。 仿佛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刻,也有一个年轻男人,在同样的场景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他也是那么坚定,那么深情。 【我不在乎她离过婚,我也不在乎她比我大了十岁,我们不会分手的,如果你们不信,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们看。】 …… “你们的这段感情,我不看好。” 许老师抬了抬手,阻止周恪一想要说话的动作。 她接着说:“但我也不反对。你们要是想在一起,想结婚,我都不会阻挠。当然,前提是你们能走到结婚的那一天。” 周恪一坐在沙发另一端,听她说完,好一会儿后,才像终于理解了似的,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许老师见他这样,先是无声地勾唇,而后眉头一蹙。 “我还要再提醒你一句。” 周恪一看过去。 许老师:“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应该懂的。” 周恪一了然,说:“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更不会耽误自己的前途。” 许老师摇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的前途是前途,人家女孩子的前途就不是前途?有一句话说‘男孩子早恋总归不吃亏’,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如果不是认真的,就不要耽搁人女孩子,你如果是认真的,成年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要做伤害人家的事,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 最后两个字,她特地加了重音。 周恪一明白,慎重地点头,“我不会的。” 许老师欣慰地微笑。 她站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关上房门落锁以前,对周恪一说: “现在去门外看看吧,我估计那女孩子还没走,就在门口等着你给她宣布结果呢。” 自修 这件事后来被周恪一掐头去尾地复述给陆沉沉听,尽管他话里话外的重点都放在他们自己身上,但陆沉沉还是敏感地抓住了“许老师不看好”这个点。 不看好实际上就是不同意,她只是为了周恪一不出手阻拦而已。 陆沉沉眯着眼,无声地笑了笑,无甚感情。 不看好不同意又如何,她儿子是她的。 * 明德大学医学部,男生寝室。 从台阶上走下来叁个男生。 为首的男生身材精瘦,穿着件看起来洗得有些旧的T恤,眼睛有些近视,看周围的时候需要眯起眼睛。 他环视了一圈,被视线里的一点红吸引眼光。 他戳了戳身后的男生,问:“张邈,你看那是个女人吗?” 叫张邈的男生看着老实腼腆,他推了推鼻梁的眼镜,点点头。 “嗯,是个女的。” T恤男董狄又问:“漂亮不?” 张邈瞄了一眼,有点羞赧地说了声嗯。 可太漂亮了。 董狄伸手把张邈的眼镜拿下来,反过来架在自己眼前,叁秒后,发出一声感慨。 “我操。” 他把眼睛还给张邈,啧啧感叹,顺手捋了捋自己额前散乱的头发。 “哥的爱情来了。” 张邈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他对所有漂亮女人都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潜意识,他劝董狄:“算了吧,人说不定是来等男朋友的。” “男朋友?鬼个男朋友。”董狄说,“这么久了也没个男生上去啊,不管了,先上再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和张邈不同,董狄在交际方面特别自来熟,不管对男生还是女生。社恐是什么,不存在的。 他迈着步子正要上前,身边却有个人抢先一步走上去。 董狄嗷一嗓子,“周恪一你不能这样,老子先看到的!” 走在前面的男生,浅灰色T恤,黑色长裤,格纹板鞋,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打扮得很一般,但出奇地舒服,浑身上下都是属于这个年纪的男生才有的飞扬和朝气。 他在女生面前站定,一红一灰,有种奇怪的和谐。 女生扬起脸,距离近了看清楚五官,她比视线模糊里看到的影更漂亮,只是少了些稚嫩,但那若有若无的妩媚和娇俏就足以勾得人心痒难耐。 董狄抱着张邈狂咽口水,“卧槽,人间极品。” 张邈无情地点醒他,“极品都是人家的。” 陆沉沉今天化了妆,皮肤上的小瑕疵都被掩盖。她五官里最漂亮的是眼睛,一双眼媚气十足,化妆的时候还在眼妆上下了功夫,让眼睛的优点无限放大,眼波流转,看谁都像在勾魂。 周恪一在她面前站定。 陆沉沉慵懒地看着他,再转头,看了眼他身后的董狄和张邈。 “他们是你室友?” 周恪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点头说是。 “你没和他们说过我们的事?” 周恪一没说话。 陆沉沉哼了声,冷眼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她抬手,手指扣上周恪一T恤的衣领,将他往身前拽去。他一米八多的大高个,被她拉着弯下腰,迫不得已低下脸庞。 陆沉沉扯着周恪一的衣领,踮起脚,一下咬在他的下唇上。 不是吻,单纯地咬他,带着点惩罚性质的宣泄,故意把口红全都蹭在他的嘴角边。 这个吻才持续了大约叁秒,陆沉沉放开周恪一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有点懵的。 顺着陆沉沉的视线,他回转过头,看到了叁米开外变成石像的董狄和闹了张大红脸的张邈。 张邈还强自镇定,端着一脸要尬出天际的笑容,颤颤巍巍地说:“嗨……你、好……” 陆沉沉:“你好。” 周恪一算是明白了。 他用手指擦了擦被亲得湿润的唇,眉眼一弯,解释道:“开学就半个月,没来得及说。” 陆沉沉撇嘴,冷冷地说:“那现在说也不迟。” 周恪一哭笑不得,“现在还需要说吗。” 周围围观他们接吻的人可不止董狄和张邈两个。 他拢着陆沉沉,手臂收紧,任凭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都没有放开手。 他暑假的时候去学了游泳,一个假期下来瘦了很多,也黑了不少。T恤穿在身上都有些宽松,陆沉沉被他搂在怀里,鼻尖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略有些沉醉。 周恪一的手抚摸上她的头发,再是脖颈,然后是肩膀……手指在她的发尾缠绕,挠得她心头痒痒。 她笑一笑,还没说话,就看见周恪一突然伸出两只手,提着她的一字领的两边,迅速地拉了上去,遮住白嫩的肩头。 “……”??? 她听见周恪一用很无奈的语气对她说:“你就没正常点的衣服吗?” “……”陆沉沉挣扎开,把袖子捋下来,“我这衣服哪里不正常?” 周恪一闻若未闻,还想去拉她的衣服,但他至少学会换了个说辞,“普通点的,有没有普通点的衣服?” 陆沉沉挡着他往自己身上凑的手,一挑眉,说:“普通?” 她的手搭在周恪一的腰上,捏了捏他腰间硬邦邦的肉,说:“你搞清楚点,我这张脸就普通不起来。” “……” * 如果一个女生一直粘着自己的官二代男友不放,动不动拈酸吃醋宣示主权,身上的名牌珠宝和名牌包包都来自于男友的馈赠,那董狄会觉得这八成是个拜金女,在用青春和肉体交换金钱,但本着一行有一行的难处的原则,他也不会去鄙视人家什么。 可如果这个女生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颜值平均水平,得上天偏爱又有一副好身材,气质娇媚却不低俗,最最关键的是,她眼里还有灵动的坏气,让她看起来完全不止于漂亮。 那他的想法就不一样了,不仅觉得他俩情投意合,天生一对,还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 临床医学一班,星期天要晚自修到九点。 董狄跟张邈咬耳朵,“我以前觉得苏蓉珑够漂亮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漂亮,这女人味……啧啧。” 苏蓉珑是临床医学一班的班花,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里,她算是比较夺目的。 董狄摇头晃脑:“胖子真是个潜力股,艳福不浅。” 他们大学刚入学报道时,学生卡上印的是高中的照片,董狄看过周恪一的卡,当时被上面的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所以说,减肥堪比整容,老祖宗诚不欺我。 张邈瞄了前面的一灰一红,再瞄了眼正好坐在陆沉沉前头的苏蓉珑,说:“好了,你别管别人的事了。” 董狄哪儿肯,他静不下来,没点事情都要搞点事情出来。他抬头,戳了戳周恪一的背。 “小胖仔,和你商量个事儿。”董狄挤眉弄眼,“运动会的时候把你老婆友情出借一下,给我们举个牌吧。” 董狄是一班的班长,负责班里大大小小各种事宜,作用堪比老妈子。 周恪一回头,对他的提议表示疑惑,“班里又不是没有女孩子,你借沉沉干嘛?” 董狄嘴快:“可哪个都没有你老婆漂亮啊。就这么个大美女往那儿一站,我们临床医学一班多有面儿!” 他嗓门不算小,这句话说完就在小范围内扩散。原本班里的男生对突然多出来的陆沉沉就或多或少有点兴趣,被他这么一喊,视线全都集中到她身上,有几个还认同地点点头。 张邈细心,一下就看见苏蓉珑的背影僵住了。 他小声制止:“别闹了,离运动会还早呢。” 董狄切了声,自顾自问陆沉沉:“沉姐,你有没有兴趣啊?” 陆沉沉回头,看着董狄。她的眼睛很有灵气,是标准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微微上扬嘴角,就会让眼睛媚态毕现。 董狄抹了抹自己不争气的喉结,阻止自己咽口水的动作,喃喃道:“胖仔,我想撬你墙角。” 一支笔狠狠丢到他脑袋上,董狄捂着额头,吃痛地“哎呦”一声。 周恪一拉着陆沉沉的胳臂,手臂下的力道强势,“不借。” “沉姐啊,沉姐啊——没天理了,你也不管管他——” 陆沉沉将碎发别到自己的耳后,半个身子都靠到周恪一的身上,眼神黏糊糊的,“我听他的。” 这时,她的手肘被人从前面碰了一下。 陆沉沉顿了顿,转过头,对上苏蓉珑那双有些凉的眼睛。 她说:“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已经上课了。” 董狄说:“哎呀,班花你别这么认真嘛,都是大学生了还搞高中那一套干什么。” 他越说,苏蓉珑的脸越黑,张邈在底下死扯着董狄的衣服,被他没好气地拍开。 “你老扯我干嘛!” “……” 陆沉沉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教室里浅浅的光晕落在她身上,她的眼皮上金色的细闪宛如一条星河。 她的手指缠着周恪一的手指揉捏,另一手放到桌上,她往下靠,下巴抵在手肘处的凹坑上,眼珠子像是有水滴出来一样。 “好嘛,班花。” 几缕发丝掉下来,遮在了眼睛前,有种凌乱的美。 苏蓉珑的脸沉下去。 女生之间总是爱攀比的,她从刚刚开始就被气得不轻。 摸什么摸,上个课而已,还要摸着手。她是没骨头吗,离开男人无法独立行走? 穿成这样坐在教室里,她是陪男朋友来上课的,还是来卖唱的?! 苏蓉珑嘴唇动了动,还没有说话,突然看见后桌的红裙女生捂着自己的嘴咳了咳。 那个她印象里一向斯文有礼的大男孩神色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凑上前去,低声问她:“怎么突然咳嗽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说:“军训的时候没注意,有点热感冒。” “你怎么不早说?”他埋怨地看她一眼,“感冒了还穿成这样?你故意糟蹋自己是不是?” 周恪一从桌下拿出件衬衫,抖开,就要给她披上。 陆沉沉往边上躲,不肯穿,“这个穿起来闷闷的,不舒服。” 周恪一拿起桌上的书,对着她轻轻扇风。 董狄看得春情荡漾,抱着张邈有样学样:“可是这个闷~闷~的呀~,人家不舒服~” 周恪一没好气地看了他俩一眼。 苏蓉珑听不下去了。 女孩子心细,能从各种生活细节就推算出来,一个男生到底是不是有主的。 她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周恪一很有可能有女朋友。无论是他随身携带的行政管理专业课表,还是时不时对着手机露出的微笑,都让答案昭然若揭。 但她选择无视,告诉自己那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他一直就是一个心细如发又温和有礼的男孩子,习惯了微笑罢了,况且一张课表也证明不了什么。 没想到他今天居然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苏蓉珑想过很多次,他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从第一天看到他家司机开着车送他来学校时,她就开始推测,她觉得至少得是和他差不多的,温柔又婉约的一个女生,再不济,起码知书达礼,端庄自持。 没想到是这样的。 又美又婊又骚。 他居然喜欢这种款式。 “你不是我们班的学生,最好回自己班里上自修课。” 陆沉沉啊了一声,“我们班今天不晚自修的,我不可以待在这里吗?” 苏蓉珑抿抿嘴,没说话。 陆沉沉眼神一下变得委屈,她像极了一只受伤动物,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可是我都好久没和周恪一见面了,我好想他,求求你了,你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我保证不打扰你们。” 这模样,我见犹怜,谁看谁心疼。 董狄第一个见色起意,一拍桌子,行使了自己作为老妈子的那点屁大的权力。 “不用走,晚自修而已,又不是专业课。我做主了,沉姐你安心坐着,想坐多久坐多久。” 陆沉沉往周恪一臂弯里靠,头扭向董狄的方向,说:“谢谢你啊。” 董狄傻呵呵地笑,忙说不用谢。 苏蓉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陆沉沉简直乐不可支,她一高兴,真就披上了周恪一那件衬衫,乖巧无比地等待他下课。 周恪一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说:“你高兴了?” 陆沉沉装不懂,“高兴什么?” 宽厚的手掌抚在她的脑袋顶,她听到周恪一无可奈何的嗓音。 “你偶尔也当个好人吧。” 原┊创┇文┊章:⒙﹝⒙﹞. 香艳 陆沉沉觉得愉快,她一愉快,就不热爱作妖。 一直到九点下课,她的心情都维持在非常好的平衡点,牵着周恪一的手走出教室门,风吹来都不热了。 周恪一捂了捂她的额头,有点担心,说:“没有发烧吧?” 热感冒是真的,但陆沉沉吃了两天药,早就好得差不多。她笑嘻嘻地把周恪一的手拿下来,附在他耳边说:“和你再大战叁百回合都没问题。” 周恪一托着她的脸,声音有些沙哑,低声道:“色胚。” 这一声差点给陆沉沉叫晕过去了。 她可太爱他这把嗓子了,当初他最先吸引到她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磁性又迷人,让她想起贝斯扫弦而过时,那惊艳人耳的质感。 陆沉沉被他从身侧环着肩膀,两个人快要贴到一起,她用手指在底下戳戳他的腰,“走么。” “嗯。”周恪一点点头,心照不宣地牵起她的手,从楼梯往下走。 高中毕业以后,他们有过一段非常香艳的日子。 那段日子香艳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陆沉沉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看到货架上的避孕套都会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她甚至盘算过,周恪一掉的几十斤肉里,可能有叁分之一都是因为床上运动。 二十一岁男生的精力比她想象中要旺盛几百倍,开了荤又闲出屁的二十一岁男生恐怖程度更是几何级的。陆沉沉后来去回想,闭着眼睛都是他们在出租屋里各个地点折腾的场景。 沙发上,他压着她的腰部,强迫她跪在靠背之上,两条小腿几乎悬空,只有膝盖勉强支撑着全身的体重。她的身前是冰冷的墙壁,根本没有着力点,每次身后的男生放开她,她就止不住往后倒,每一次都是自己挺着小屁股把他的肉棒吸到穴里……他只要把着它,挺着胯部等着,她自己就会撞上去,他再重重地挺入,缓缓抽出后,再狠狠地顶撞进去…… 也有在厨房里,周恪一抱着陆沉沉在盥洗台上,将她的两条腿折成M,湿润的舌头绕着她的腿心打圈。 她沉迷在欲望里,手指插在自己双腿间男生的头发里,眯着一双水润的眼眸,高高扬起脖子。生理性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美得令人心惊。 有时候兴致上来了,他也会说胡话,非要她说舒服、很大等字眼。陆沉沉哪里会让他如愿,嘴皮子溜得很,说的话比他还浪荡,长长都是没说完几句,周恪一自己先满脸潮红地吻住她,小声要她别说了…… 最疯狂的一次是在有天深夜,周恪一和曾一帆他们聚完,喝了点酒,整个人发了疯一样不受控制。他把陆沉沉直接按在了窗台边,迎着夜里呼啸的长风,他使出骨子里深埋的混蛋劲,逼她趴在防盗窗上,高高翘起臀部……上身的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下身的短裙也覆盖住了他们的交合处,可短裙里却是空无一物,他把她的内裤和安全裤一起扒到脚踝,自己的衣服也不脱,就解开裤头,掏出肿胀的性器,修长的身体在她身后剧烈耸动着,顶着她白嫩的屁股,猛烈地撞着。 陆沉沉在她身下哽咽,叫得很崩溃,短裙遮住了最隐秘的地方,可他每次都抱着她的臀部,深深地插到最里面,她趴在窗台上,还能看到底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仿若被扒光的错觉让她忍不住哭泣出声,刺激得她淫水一波一波地流,全都顺着弯折的腿弯流淌,滴滴落到地面上。 “你混蛋!我看,我看你是想要弄死我你才开心。” 周恪一揉了揉沾满淫水的性器,满手透明的淫液顺着他的手指流到掌心,他伸手,从衣摆下面伸进去,摸到她的胸罩,隔着一层布料揉捏着她的丰满。 另一只手扶着龟头,对准正翕合的艳红穴肉,重重地再次插进去。 陆沉沉被顶得啊地一声惊呼,再也撑不住,腿软下去,整个人都顺着墙壁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男孩儿还不肯放过她,顺势单膝跪地,撩起她的裙子,掰开臀肉就想重新冲进来。 陆沉沉可再受不了这刺激的性爱了,手撑在地上,小声抽泣着往前爬。她脑子很乱,完全失了方向,就顾着逃离身后喝醉酒的人,露出的屁股一扭一扭,两条腿中间还滴淌着发情的水液和浊白的液体。 周恪一看红了眼,伸手按住她的背,十指牢牢抓着她的大腿,把她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啊——” 陆沉沉趴在地上,被男生充满力量的躯体压得密密实实,他挺着胯,扶着粗大的肉棒戳在她充血的穴口。 “哥哥,哥哥……”陆沉沉耍手段,摆出一贯的求饶姿态,一迭声的哥哥叫的顺畅,“不要了嘛,先休息一下好不好,哥哥,求你了……” 周恪一低垂着眼睛,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睛下方,看不见他的眼神,也摸不透他的情绪。 他沉默着,把她的裙子解开,露出光溜溜的下身,然后往下压实身体,伸出一根手指插进陆沉沉软媚的穴口,在里面搅动不停。 “你为什么要在地上爬?”他咬了一口她的脖子,“像条小狗狗一样。” “……” 他把身下的躯体翻过来,一只手臂弯起其中一条腿的腿窝,女孩儿白皙细长的腿被他高高举起,露出粉嫩的穴。 陆沉沉绝望地闭上眼睛,手指扣在地毯上,恨恨地说:“你最好别给我有清醒的时候,不然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啊!!” 噗呲水声过后,小穴被肉棒填充地满满当当,男生挺动着有力的腰部,激烈又放浪地抽插起来。 陆沉沉被逼得快疯,她忍不了了,崩溃地求周恪一停下来。但周恪一置若罔闻,这个姿势操够了,就换另一个,从跪着到站着,再侧卧着,每个都尝试过去。最后他抱着陆沉沉,把她抵在冰箱上,正面是火热的近乎蛮干的搅弄,背面是冰凉刺激毛孔的制冷机器,她在冰火两重天里把嗓子都要叫哑,捶着他的背要他清醒,但他只是睁着迷离的眼,炙热的呼吸落到她的唇边,腿间的快感没有丝毫减少,逼着她哭喊着又高潮了好几次,他才抖动身体,无声地喘息,将浓稠的精液射在她的小腹上。 …… 原┊创┇文┊章:⒙﹝⒙﹞. 炖肉(一) 想到之前那段日子,陆沉沉的骨头缝就开始泛起酥麻。 她还想再调戏周恪一几句,没成想,被人抢先了。 “恪一,你明天有空吗?” 恪、一。 恪、一? 陆沉沉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她转过身,看到抱着一摞书的苏蓉珑向他们走过来。 周恪一抱着她的腰,望向苏蓉珑,问:“怎么了?” 苏蓉珑说:“明天我们学院的院长要过来上课,班助说院长打算在课上选课代表,希望你能帮忙。” 周恪一有点惊讶,“让我去帮忙统计票数吗?” 苏蓉珑摇摇头,说:“班助说怕我们班同学不够积极,万一到时候没人去选,希望你能上去。” 周恪一手掌微微一收,掐得陆沉沉有些痒,敏感地晃了晃。 他立刻放手,“弄痛你了?” 陆沉沉揉了揉自己的腰,瞪着眼睛看着周恪一,却答非所问:“你们班事情怎么那么烦。” 选个课代表而已,他们班都是辅导员直接定的,哪还需要在课上选举,搞得跟什么似的。 苏蓉珑对陆沉沉电话装听不见,看着周恪一,轻声问:“你愿意吗?” 周恪一觉得有点麻烦,可能受了周父的影响,从小到大看他为了工作劳累,他对大大小小的“官”都不是很感兴趣。他搭着陆沉沉的胳臂,想了想,说:“要不你找别人吧……” 苏蓉珑咬着下唇,试图再次争取:“你再考虑看看,你是我们专业第一名,选班长的时候你就没去,这次选课代表老师肯定要你当的,你还不如……” “他当。” 简短的两个字过后,苏蓉珑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穿着红裙的女孩,这人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苏蓉珑觉得她应该是婊里婊气的,矫情做作的,但没想到她也会是颐指气使、傲慢无礼的。 女孩拍拍周恪一的手臂,脸上脱去伪装,露出不耐烦。她说:“你快答应,再这么磨叽下去我干脆别睡觉得了。” 周恪一捏了把她精雕细琢的脸蛋,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你明天上午又没课,睡到日上叁竿再起来都没关系。” 陆沉沉斜眼,“你哪次起床我不是跟你一起醒的,自己动作那么大,还好意思说我能睡到日上叁竿。” 周恪一冤枉,他仔细回想,“我以前起床的时候你都没醒啊。” 他偏过头,认真地说:“就连我叫你起来吃早饭你都不肯,把你叫醒了你还有起床气,每回都拿我撒气。” “……”陆沉沉无言以对。 她懒得和周恪一再辩,扯过他的手臂,直接对苏蓉珑说:“他愿意,这样可以了吗?” 苏蓉珑抬眼,直直地看着周恪一。 周恪一似乎是笑了,笑容里都是那种“拿你没办法”的意味,他向苏蓉珑点点头,说:“行。” 苏蓉珑笑了笑,说:“那就好。”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再去看身后的那对情侣一眼。 她想起她的室友武思嘉刚刚说的,周恪一和他的女朋友之间看起来就像那种极其简单的关系——类似肤浅的看脸和物质的拜金的关系。 大学生总是比高中生多了那么点心思。他们第一天就看出来了,周恪一家世很好,全班那么多同学,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是司机开车送来的,他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他还是临床医学专业第一名,听说父亲是位高官,他是典型的官二代。 这样的男孩子应当是优越且骄傲的,可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斯文有礼、温和谦逊的大男生,他上台做自我介绍,声音低沉平缓,比任何乐器的质感都要醉人。 所以会有女生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可他总是和异性保持着一个不算疏远但也绝不亲近的安全距离,在拿捏的刚刚好的范围里,把自己的温柔泄露出一星半点。 苏蓉珑之前觉得,周恪一或许是习惯了距离感,也或许是洁身自好,不喜欢乱搞暧昧。 直到今晚,她总算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周恪一。 原来他也会享受亲密距离,也会把女生放在眼角余光里,会斗嘴会吃醋或抓着女朋友的手不放。陆沉沉只是咳了咳,他就紧张地要死,她在这里说了那么多,都比不上陆沉沉简单的两个字来得有用。 这还不够说明一切么。 * “好学生。” 这叁个字从陆沉沉的口中说出来,有种别样的亲昵缠绵。 宾馆前台看他们的眼神已经是习以为常后的平静,这一次他们分别登记了身份证,领了房卡进到房间。 一进门,还没开灯,周恪一就被陆沉沉拉到了门边,她靠在他胸前,两手抱着他的腰,笑着看面前有些懵的他。 “好学生。”她又叫了一次。 这一次,记忆恍惚,忽然就回到了去年的夏天。 无尽的蝉鸣,飞舞的合欢,坏女孩和好学生。 陆沉沉捧着他的脸,指尖轻轻点在金丝边眼镜的镜片上,另一只手在他宽阔的肩背游动。 “告诉我,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勾引到了一个?”她甜腻着声音,像海滩上骗人性命的海妖,“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你,好厉害啊……” 陆沉沉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没了。 她被眼前的男生用嘴,狠狠地堵住了话语。 周恪一弯腰,手臂从她腿弯穿过,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陆沉沉晃了晃,害怕地在他腰间缠紧双腿,被他托着臀部抵在墙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 他散发出来的气息,燥热无比。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不止是她,他也想她。 陆沉沉背抵着墙,两条腿缠住周恪一的腰身,脚上的鞋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踢掉了,圆润的脚指头微微蜷缩着。她身前的人支着条线条流畅的腿,胯部往前顶,把她牢牢钉在墙上。 她被迫承受他毫无章法的吻,感受他的唇舌肆意深入,唇瓣相交的时刻发出咂砸的羞耻声。他们疯狂又饥渴地接吻,贪婪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头发在背后凌乱散着,陆沉沉有些缺氧,微微红了脸,手掌按在他手臂上,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周恪一把她放下来,因为刚刚激烈的吻,他的嘴唇有些微红发烫,喉结滚了滚,他抬起手,把她翻了个身,脸对着墙壁。 身上那条红裙,因为这个动作往下掉了掉,领口内是弹性带,轻轻往下一扯,就露出整片赤裸的雪背。 周恪一的手掌顺着肩膀抚摸下来,抓住陆沉沉的腰,将她的长发拨到一边,埋首,手伸到前面,撕下两张乳贴,一手抓了一个在掌中揉捏,湿热的唇舌落在白嫩的皮肤上,舔着她腰间两个浅浅的凹。 “嗯……”陆沉沉喘息着,额头抵在墙面上,闭上眼睛。 她伸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周恪一的手背,他正把玩着她胸前两颗柔软的雪乳,她扣在他的手指中间,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动作。 “她喜欢你是不是。”陆沉沉气息不匀,但坚持开口,“你对她做什么了,她怎么看上你的?” 周恪一呼吸粗重,他的大脑此时此刻已经停止思考,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完全不过脑子。 “帮她搬过一次书……”他哑声说,炙热的吻落在她赤裸的背上,沿着脊柱沟往下,一路亲到腰臀处。 裙摆堆迭在腰间,像礼物盒上即将被解开的缎带。 “没觉得她喜欢我……” 将裙子往下拉一拉,就看到露出的蕾丝内裤的边沿。 陆沉沉气急,一脚踹过去,“你他妈都还没帮我搬过书呢!你帮别的女人搬书?!” “下次帮你搬。”他保证地很快,顺势抬手解开腰带,脱了T恤。 他想继续脱裤子,却被陆沉沉阻拦。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小腹上,再往下是越发明显的毛发。 抬手,抚摸上胀鼓鼓的那一块。 “我感冒了呢,”她揉着那一块转圈,“你可要离我远点,不然传染给你了,明天怎么去选课代表。” 她的手隔着裤子,覆盖在他炙热的那处,稍稍一用力,就听到周恪一的呼吸浓重了好几分。她能感受到他勃发的欲望,他也能感受到她柔软的手指。 “你要是不去竞选,你们班花可要失望了。” 周恪一被她这么摸着,眼神还是她赤裸的身体,下腹的欲望几乎是一下就挺立起来。他解开裤头,拉下拉链,把陆沉沉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上。陆沉沉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顺着就滑进内裤,指尖摸到那根粗壮的东西,揉着那上头的褶皱,嘴里还说个不停。 “我说的对不对啊,恪、一。” “……”周恪一简直了,他低闷着声说:“不是你让我去的么?现在怎么又开始乱吃醋。” 陆沉沉手指揉着他的乳头,“我让你去你才去的?我要不说你就不去了?” 周恪一说:“嗯。” 不是她提的,他真的不会答应。 他对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 今天状态不好,明天争取多更。 原┊创┇文┊章:⒙﹝⒙﹞. 炖肉(二) 红色短裙落到地上,宾馆里的白色床铺发出沉闷的嗤呀声,没一会儿,随着床上窸窸窣窣的动作开始摇晃起来。 “你轻点嘛……” 乳头被含进了温热的口中,被轻轻地舔舐和重重地吸吮,陆沉沉难耐地抓住柔软的枕头,挺着自己的胸乳,把已经充血肿胀的乳尖往身上人的口中送去。 “嗯啊……” 就在他们意乱情迷,马上就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周恪一的手机响了。 他们一下停住,看向床头柜上摆放的手机,那上面叁个白色的汉字——武思嘉。 名字有点中性化,陆沉沉抚着周恪一汗湿的额头,难耐地喘息着。她抬起一条腿,压在他布满汗水的背上,脚掌在他的臀部上下摩挲,声音魅惑:“是谁啊?” 周恪一把她的手拿开,埋在她的颈间深吻,咬着她的耳朵说:“同班同学。” “男的女的?” 又是这个问题。 周恪一眼里难得有了血丝,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耳边的手机铃声跟催命似的,好不容易偃旗息鼓,没过几秒又重新再来,大有他不接就会一直打的趋势。 心爱的姑娘赤身裸体躺在身下,媚着身子等着他操干,下腹的欲望硬到不行,这时候还能忍的就不是男人。 他不管,发了狠地把陆沉沉往床铺更深处压,两只手掐住她的大腿,把她往两边打开,伸手到她的穴口处,手指摸进去,摸到一手的湿滑。 小穴被手指用力撑开,拉出一条透明的水丝,黏腻腻地缠在他的指尖。周恪一闻到那股动情的味道,身体一阵酥麻,喉头滚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息。 “别管她……”他气息混浊,眼睛也混浊,“我们别理她。” 陆沉沉懂了,她笑容里有几分了然,“女的啊。” “沉沉。”周恪一抬头,目光埋怨地看着她,“你专心点。” 手指攀上骨骼清晰的肩膀,陆沉沉双腿勾在他的后腰,一用力,两人顿时换了方向,她坐在周恪一的胯上,像一个俾睨一切的女王。 周恪一低头看她,她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拿着他的手机,一手撑在他的小腹上。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唇边滑落的汗水,粉色的小舌露出一点,扫过她鲜润的唇瓣,留下浅浅的水印。 她抬手,抚摸着他的胸膛,从乳尖到小腹,滑过薄薄的腹肌,再到越发浓密的黑森林,最后抓住那里头挺立着的粗壮欲望,指尖轻轻揉弄着马眼,等它泌出了动情的液体,再用指腹轻轻夹住茎体,从根部往上缓缓一划。 周恪一的身体顿时紧绷,小小的痉挛过后,他看起来无奈极了。 “别玩了。”他摸上她的臀肉,手指插进她分开的腿心,勾出湿腻的淫水,“这么湿了,可以做了……” 陆沉沉挺着腰,握着手里挺翘的肉棒,一下下抚慰着,她被欲望迷住眼睛,但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女人对某些方面的事情有着可怕的直觉,她娇喘着,问:“这个呢?” 周恪一嗓音哑着,“什么意思?” “你说班花不喜欢你,那这个呢?”陆沉沉抓着浓密阴毛中的性器,上下撸动,声音简直媚得能让人神经都软下去,“哥哥,说实话。” “唔……”周恪一觉得自己的欲望在她柔软的手机越来越肿烫,越来越难受,难受到满腹都是火热,急切地需要她身体的水来灭灭火。 “可能吧……”他沉着眼色,双手在娇嫩的乳房上大力揉捏,以此来缓解体内的流窜的火,“别管……宝贝,别管她……” 陆沉沉眼神迷离,当着他的面把手机挂断,“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周恪一把头瞥向一边,声音稍稍低下去:“搬书……” “……”陆沉沉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蹙眉道:“搬书?” “嗯……” 陆沉沉放开他,冷冷一笑,“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周恪一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想到就搬了一次书,她就……” 没想到? 陆沉沉撇头,勾勾唇角,笑意到不了眼底。 你当然想不到了,周恪一。 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现在的你有多么诱人。 诱人到…… 陆沉沉忽然俯下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红裙,将它随手抛在床上。而后低着头,一口咬上周恪一下唇。 “唔——”他愣了愣,接着开始热情地回应她。 他大概以为这是一场性事的开端,兴奋地都有些疯狂,力气很大,差点把她的嘴咬破了。 但是,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 陆沉沉深吸口气,慢慢起身。 她的眼里褪去了一贯的娇媚,反而有些狰狞,混杂着一丝不算明显的狠戾。这是她身上属于旧日的痕迹,牢固地藏在血液里,迟迟未曾消退。 她避开了周恪一的亲吻,手臂捞过弹性十足的红裙,身体往下压,抚着他肌理分明的臂膀,慢慢掐着,用上巧劲。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说。 唇齿间,有轻微的铁锈味在蔓延,她像只小兽,欲望被释放出牢笼,眼底的欲色慢慢沸腾,燃烧。 “可我真的很讨厌别人接近我的东西,非常、非常讨厌。” 陆沉沉将红裙拧成绳状,将周恪一的手臂拉到头顶,很迅速地缠了一圈,打成死结。 她拿起他的手机,解锁,调整成录像模式,对着他按下开始。 紫红色的性器重新被掌握在女孩的手里,她在情欲里,利用空虚感放肆地欺负他。 “叫出来。” 手背被粗硬的毛发刺得有点痒,手腕动得很快,爱抚过每一个褶皱,马眼吐出湿哒哒的液体,陆沉沉用指腹一抹,再涂到他下面两个涨大的囊袋上,用指节刮蹭着揉捏。 周恪一头仰着,喘息剧烈,双手因为被绑缚的动作供血不足,手心渐渐冰凉,但身下的火热却如浪花,接连不断地翻腾。 “叫出来啊……” 摄像头对准他欲望横生的脸庞,和不断起伏的胸膛。画面里的男生因为忍耐,脸色涨成潮红。 “哥哥,叫给我听,我想听……”陆沉沉扶着硕大的欲望,对准自己不断流水的花穴,将龟头慢慢往里塞,“你看,我要塞进去了……我要吃掉你了……你叫出来,叫啊……” “沉沉——”周恪一红着眼,语气急切,“你放开我!” 陆沉沉哼笑一声,抬起腰,在他如野兽般的目光下,一寸寸吞食进他的肉棒。 这个体位进得极其深,由下而上的插入让他触碰到了她身体的最深处,那火热的巨物就进入她的最里面,陆沉沉缩了缩小穴,小穴吮着顶端,身下的男生随之闷哼,既被身上这淫荡的一幕夺去眼神,又被娇嫩的小嘴吸吮地丢了魂。 “唔……嗯——” 陆沉沉低下头,将周恪一的表现全盘录下,“哥哥,你叫得好好听啊……” 周恪一吃不消镜头,无声地反抗,紧紧合上眼睛。 陆沉沉舔着他,屁股上下移动,忘情地呻吟着。 “好舒服,好舒服……我,嗯嗯嗯——” 淫靡的身体,赤裸的交欢。 房间里,女孩儿蹲坐在男生的胯上,脚点着床面,身体不停地上下起伏。两颗绵乳随着动作上下跳动,身后黑色的长发凌乱一片。 汗水滴在他的身上,她放浪地呻吟着,“周恪一……周恪一……” 陆沉沉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摸到自己和周恪一的肉棒相连之处,把自己的穴肉往外掰,让他能将她吞得更深。敏感的穴道被这样的摩擦引发更强的快感,她耸着肩膀,蝴蝶骨凹成明显的弧度,她咿咿呀呀地叫着,扭着自己的屁股,娇娇地哭泣。 床铺快速摇晃,粗大的阴茎失控一样抽插着花穴,周恪一抿着唇,嗓音里都是混浊。 “唔……继续,吸我……” 陆沉沉叫的嗓子都哑了,“好大,好硬……好舒服……哥哥,哥哥……” 操到最后,她哪里还管的上什么手机,小穴一边滴水,一边套弄着肉棒,湿漉漉的囊袋打在腿心,紧致的穴把肉棒含得很深很深,疯狂的酥麻感从交合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周恪一配合着她的节奏,每次她往下坐,他就顺势挺动臀部往上顶弄着她的屁股,这种原始又低俗的姿态让他有些羞耻,但又因为羞耻,反而引发出了无限的兴奋和快慰,次次都插到最深,所有的快感都集中到了下体,逼得他不停加快动作,丧失理智一样向上顶着她操干。 “呜呜……” “哥哥,哥哥……”陆沉沉哭出来,眼泪和唾液一起不停往下流。她仰着头,咬着自己的手指,身体在急速的耸动里上上下下地颠簸,快感堆迭而至,白皙的躯体泛起了淡淡的粉。 两条大张的双腿都快没有知觉了……好麻,好酸…… 她被灭顶的欲望吓到,小穴酸胀到无法控制,不住地流出淫水。 “救命,不要了……” 一阵阵水液拍打声和肉体相交的冲撞声,伴随着男人女人的喘息一起响在房间,交织成今夜欲望的主题。 炖肉(三) 周恪一和陆沉沉从准备开学到军训结束差不多有快一个月的时间连手都没牵过,所以这一次高潮来得很快,等一切都完毕,才过了半个小时。 周恪一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刚才在极致的性爱里他还迷离沉溺,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满身清冷。 他当着陆沉沉的面删除了视频,发消息给武思嘉问她有什么事,武思嘉回得很快,也是和明天院长的课有关,简单交流几句后,他把手机摁灭,放到床头柜上,然后起身走向浴室。 陆沉沉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她从床上下来,光脚走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他。 周恪一扣着她的手臂,把她往边上扯。他的欲望还没有平息,浑身肌肉绷得很紧,连带着声音也很紧。 “放手。” 陆沉沉哪里肯,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不放,“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不说话,闭上眼睛。 陆沉沉瘪着嘴,声音里都带上哭腔,哽咽道:“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周恪一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想象出她的模样,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可对于陆沉沉他已经足够了解。他一直知道,他的小女朋友绝对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脆弱敏感,她会伪装,很霸道,占有欲强到吓人,更清楚地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让他心软,让他服输。 可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比如现在,明明知道她可能在装哭,但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心疼。 周恪一睁开眼睛,转头抬起她的脸,不是装的,真哭了。 他无奈,抬手抹去她的泪水,“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就哭了。” 陆沉沉嘟囔:“你故意不理我。” 说到这,周恪一起了气,不仅对她,也对自己。 他掰着陆沉沉的肩膀,义正辞严地说:“你知不知道,如果刚才的视频流传出去了,会是什么后果?” 视频里不止有他,还有她,完整地记录下了他们做爱的全过程。 陆沉沉理亏,闷闷地点头。 “对不起……”她看向周恪一的眼神怯生生的,有意无意地示弱,“我知道的,我就是没想那么多,我太生气了……你不要这样,我下次一定……” 周恪一恼地快笑出来,“你还想有下次?” 陆沉沉嘴唇嗫嚅,花洒流出热水,起了袅袅的白色水汽,他们在小小的浴室里,看着彼此的面目都不太真实。 陆沉沉把头低下去,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搭在他腰后的肌肉上,他冷淡的样子让她心惊。 “你别这样,我害怕……” 真的害怕。 她的爱人越来越优秀,如她所想的那样,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喜欢,也勾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和她争抢。 她一再以一种疯狂的方式去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他到底能包容她到什么地步,她只是太想确定他会不会一直爱她。 周恪一是多聪明的一个人,陆沉沉的想法他怎么会不清楚。他叹口气,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盥洗台上。 “你还想我怎么做?” 周恪一的手指穿过陆沉沉的长发,逼她把头抬起,对上他的脸庞。他的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怜惜和心软。 “你到底想我怎么做?你还想我怎么做……”他低头很轻地吻住陆沉沉的唇,被她咬破的嘴角结了暗红色的痂,唇齿一触碰,又流出淡淡的血腥味。 “你告诉我,沉沉,我到底要怎么做。” 陆沉沉睁着眼,眼珠黑亮,心跳得厉害。她痴迷一般去摸周恪一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哥哥……” 她被一种温柔妥帖地安抚着,整个人跪在盥洗台上,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抬头用舌尖舔着他唇边的血迹。 周恪一被她舔得眼底微红,他刚才虽然发泄过一次,但还远远不够,刚才顾着生闷气,现在气消了,情欲又来势汹汹。 陆沉沉的手沿着他的胸口下滑到胯部,抓起那根粗硬的东西,揉着底下的囊袋。她知道周恪一还没要够,他不重欲,但毕竟年轻,年轻男人的欲望哪里是一次就能满足的。 陆沉沉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眸水灵灵的,凑到他耳边说:“我帮你咬。” 周恪一盯着她,喘息着,环视了一圈小小的浴室,“弄不了。” 空间不够,太小了。 陆沉沉却亲了亲他,说:“可以的,你扶着我。” 她蜷缩着身体,像条鱼一样灵活,很快跪到了盥洗台的台面上,手指扣着台面边沿,膝盖贴在冰冷的瓷砖上,两只小脚踩进洗手盆里,往下压低腰肢,屁股高高翘起,布满吻痕的嫩乳压着白色瓷砖,手臂抱着他紧实的大腿,张开红肿的唇瓣,撅起嘴,将他耸立着的肉棒含进口中。 硬挺的玩意儿被温热的口腔包裹住,周恪一发出一声闷哼,手掌抚摸上她挺翘光裸的臀部。 这个姿势淫浪又艳情,甚至有点下贱,却极大地满足了周恪一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为人知的隐秘渴望。 她跪在他身前,像宠物狗一样吃着他的阴茎,发出啧啧的水声,眼睛迷蒙蒙的,口水不住往下掉,鼻间满满都是男性的混浊香,她缩着口腔,舌尖在马眼打转,上上下下动着头颅取悦他。 浪荡到极点。 陆沉沉含得越来越深,顶到喉管里,她细细地照顾过去他所有感受,连两个囊袋都含着舔弄,肉棒沾满她的唾液和泌出的淫液,她舔着囊袋的时候就拿起它,在自己脸颊上蹭,反复玩弄,把自己的脸上弄的都是透明晶亮的液体。 小屁股撅着,一扭一扭,色情又骚浪。 她真的,很知道怎么吃掉他。 周恪一忍不住把手伸到陆沉沉脖子后面,捏住她的后颈,小腹往前挺,放肆地进到更深,更舒爽的地方。 “唔……”陆沉沉被他逼得难以呼吸,拍了拍他的大腿,见周恪一没有反应,又去捏他的臀部,他微微吃痛,才往后退了些。 “嗯……”她瞪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她的嘴角好痛。 周恪一握拳,低声说:“对不起。” 陆沉沉这才哼了哼,匍匐在台上,随着他的顶弄重新舔着性器。 周恪一眼神沉郁下去。噬人的情欲里,他脑子里还有一个地方是清醒着的。 陆沉沉口活很好。 好到一眼看得出,不是第一次。 刚开始他还会为她的熟练感到介怀,在一起久了,也没有再去想这些。 但依然还有一些隐晦的想法在心底蔓延,他会忍不住去思考,去比较,往往有几次在床上就会被她控诉,是不是故意弄疼她。 是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红着脸告诉了她,她才恍然,再之后的每一次情爱,都配合他用一些相对羞耻的姿势,去开发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他们彼此相爱,在成长的过程里相互探索着到底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对方感到舒服,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们都有一种被好好爱护着的愉悦。 “唔……射了好多。” 濒临爆发的时刻,陆沉沉张着嘴,把他完全含进口中,周恪一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声,挺着臀部,全都射到了她嘴里。 她呜呜叫着,手指在他腰部和腿部留下一道道抓痕。 等他射完,缓缓拔出软下去的肉棒,陆沉沉才抚着唇角,把白浊的液体吞进喉咙。 一些来不及吃下去的,都流到下巴,滴在她白嫩的胸口。 原┊创┇文┊章:⒙﹝⒙﹞. 宣淼 这一夜弄到差不多凌晨叁点才好,周恪一抱着陆沉沉在床上睡去,她睡得不安稳,一直窝在他的怀中,抱着他不撒手。 第二天,周恪一醒得很早,他动了动,陆沉沉就跟着醒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周恪一掀开被子,把她捞出来,“醒醒,陪我去上早自修。” 明德大学“尊卑分明”,医学部的教学时间变态到几乎和高叁重迭,相对来说行政管理就轻松许多,只有晚自修,课程也没那么密集。 陆沉沉闭着眼,被他拉着双手,头还往后仰,“不去。” 周恪一捏着她的鼻子,“是谁昨天还说最爱我的。” 陆沉沉抱着被子,“今天也最爱你,唔……放开,我要睡觉。” “不行。” 周恪一看了眼时间,直接把手伸进被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扛起来。 陆沉沉惊呼一声,彻底醒了,两条腿在空中乱蹬,“啊啊啊——我不去我不去,我要睡觉——” 她动作大,一通乱动,被子掉在地上,露出光滑的长腿,上面都是吻痕和牙印。 周恪一把她放在浴室里,打开淋浴头,调节好水温后,对着她直接上下其手。 陆沉沉享受着他的洗澡服务,闭着眼睛打哈欠,想到昨晚的事儿,嘟囔着问:“你说的那个,武思嘉,她谁啊?” 周恪一:“就是昨晚坐你前面的那个。” “那个不是班花嘛?” “班花的同桌。” 陆沉沉费力回想了下,没印象。 苏蓉珑长的是清丽挂,勉强还算能入眼,其他长相普通的女生在陆沉沉的眼里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她实在想不到武思嘉到底是哪位。 无所谓。 她不怕。 * 陆沉沉原本打算早自习的时候好好去会一会那位武思嘉,无奈周公太强大,她直接睡死过去,醒了之后大家都已经去上课了,周恪一早就心疼她,不让她作陪,催她回去补觉。 陆沉沉不推脱,直接回寝室。 回去前,周恪一对她说:“十一的时候一起回家。” 陆沉沉转着手机,眼皮子耷拉着,“我哥说十一过来接我们。” 周恪一一愣,脱口而出,“你哥?” 说完了才想起来,陆沉沉的确是有哥哥的。 他合上书页,状若无意道:“你不是从不叫陆星沉哥哥的么。” 陆沉沉撇嘴,“他走之前我答应他过,回来了以后就改口,他前几天给我发消息,说他国庆会回来一趟。” 周恪一安静几许,又说:“还没到国庆。” 人都还没回来,现在急着喊什么。 陆沉沉像是想起来什么,定定地看着周恪一,说:“你不会是吃这个的醋吧。” “……” “不是吧。”陆沉沉笑得前俯后仰,“你至于么周恪一,就一声哥哥而已,他可是我亲哥,一个妈生的亲哥。” 周恪一恼怒地捏她脸,“你回去睡觉吧。” “哈哈哈哈哈。” * 十一很快来临。 放假前一天,312寝室集体大扫除。 打扫干净以后,进入了闲聊时间。 冯熹微除了考研和学习什么也不关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早早宣布了十一不回家,留在图书馆为考研事业奉献每一秒。徐茉莉的老公叫南哥,也早就说了会开车来接她,整个寝室只剩下宣淼和陆沉沉。 她们俩和徐茉莉都是A市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叁个人好像天生气场不合,陆沉沉说了陆星沉会来接她后,直接戴上耳机上了床,不再参与话题。 宣淼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把衣服一件件熨烫整理,看到陆沉沉上床,嘴角撇了撇,切了一声。 冯熹微转过头,看了看她挂着的一排女装,有点好奇。 “怎么都是红色的?” 红色短裙,红色长裙,红色连衣裙。 酒红色,大红色,车厘子红……应有尽有。 冯熹微挪了下黑框眼镜,小声道:“好像鬼片啊……” 宣淼拔高声音:“你说什么呢!” 冯熹微试图挽救,“我是说红色很好看,你看,沉沉那么漂亮,穿红色就特别好看,你也很可爱,穿得也好看。” “……”宣淼脸涨得通红,啪地放下手持挂烫机,把所有红裙子一股脑儿全丢进衣柜。 冯熹微傻呆呆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徐茉莉旁观了一切,手指在手机上点个不停,笑得像哨子成了精。 宣淼盘腿坐在椅子上,扯着自己裙摆上的红色流苏,“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瞪着陆沉沉的床铺,刻意小声说:“我看她也没长得多漂亮,除了皮肤白点,眼睛大点,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冯熹微默默地翻过一页书,看了眼斜上角,床铺挂着床帘,封闭得严严实实。 她短暂地回想了一下陆沉沉给自己的印象,然后发现除了那张脸和她的男朋友以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像她自己给别人寡淡的印象一样,陆沉沉在她心里也没留下多少痕迹。 但冯熹微不讨厌她,因为一周七天的时间里,除了上晚课,陆沉沉总有那么叁四天不在寝室睡觉。她不在冯熹微的对床睡,那她就影响不到正在床上看书的她。 冯熹微对这点很满意,所以她没去接宣淼的腔。 更何况她其实真心觉得,陆沉沉的的确确是个美女,超过一般水平很多的那种大美女。 安静的寝室里,只有宣淼自己嘟嘟囔囔。 “本来就是嘛……” 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敷面膜的徐茉莉,冷冷地说:“这话你说的也真不心虚。” 宣淼咬着唇,显得有些难堪,但仍梗着脖子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徐茉莉无语,翻了个身,懒得和她说话。 这才多久,一个寝室就已经分出了派系。 人和人的相处真奇怪,什么也没做,就已经讨厌上了。 床帘里,陆沉沉专心看着手机,忽然屏幕一震,她收到了一条来自徐茉莉的消息。 【你知道一个寝室里一般都有多少妖魔鬼怪吗?】 陆沉沉用指节点了点手机屏幕,还没打几个字,手机嗡嗡一振,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一个死脑筋,一个学人精。】 【还有一个狐狸精。】 原┊创┇书┊刊:⒙﹝⒙﹞. 十一 陆沉沉撩开帘子,露出一条缝隙。 徐茉莉拿着手机对她扬了扬,笑得有点坏。 陆沉沉顺着她的目光,瞥到了宣淼柜子里露出的一角红裙。 她揉了揉头发,放下料子,啪嗒啪嗒打字。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耳边传来哼笑。 徐茉莉很快发过来一条消息。 【嚣张死你。】 * 十一当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陆星沉如约出现在明德大学的门口。 他没在国内读过大学,对国内“高等学府”的印象非常浅薄,陆沉沉不知道他在国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把“明德大学”和“豪车车展”划上等号。 明德大学在十一的时候允许将车开进校内,陆星沉开了辆非常不低调的跑车,车头上有个银白色的豹子,高贵地俯视着众人。 他把车停到女寝楼下,从车座上走下来,蹬着一双被黑色长裤包裹着的长腿,斜靠在车前,推着鼻梁上的墨镜,冲陆沉沉笑得很甜。 “臭妹妹。”他摘了墨镜,向陆沉沉张开双臂,“想我了没有。” 站在她身边的宣淼看了眼那跑车,“哇啊。”她小声惊叹。 宣淼不太认识跑车的牌子,也不是很清楚车的价格,但她有着所有女生都有的天生直觉,从车的主人就能判断出来,这车一定价值不菲。 陆星沉走过来,把陆沉沉的行李单手提到后备箱,将墨镜往她小巧的鼻子上一扣,说:“走,哥带你回家。” 陆沉沉往后退了点,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宣淼在自己耳边开口,话语说不出的柔和,“沉沉。” 陆沉沉转过头,宣淼站在原地,捏着自己的包带,踟蹰道:“我没买到车票,你知道的,国庆的车票都好难抢,你、你能不能载我一下?” 陆沉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宣淼看着她,脸色微红,急匆匆地加一句:“我可以付你车票钱。” 陆星沉转着车钥匙,“这你室友?” 陆沉沉点点头。 宣淼缩了缩脖子,期期艾艾地问:“可以吗?” 陆沉沉淡淡地瞄了陆星沉一下,陆星沉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她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随你。” 宣淼兴高采烈地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她走过来,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红色的纸币,递给陆沉沉。 陆沉沉看了看,再抬头看一眼陆星沉,把墨镜往鼻子上推了推,“不用了,反正顺路,你自己留着吧。” 宣淼拿着那几张钱,有点犹豫,她还想说什么,陆沉沉却已经直直地掠过她,打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陆星沉吹了声口哨,坐进驾驶座。 宣淼咬咬牙,把钱放回包里,径直过去准备拉车后门。 不料陆沉沉却指着驾驶座,对她说:“你坐那儿。” 宣淼一愣,陆星沉也跟着一愣。 副驾驶座对于一男一女来说着实算是个有些暧昧的位置,陆星沉和宣淼不熟,一时搞不清楚陆沉沉玩这一出意欲何在。 他从后视镜里看向陆沉沉,问她:“怎么了?” 陆沉沉说:“再去接个人。” 陆星沉问:“接谁?你室友?” 陆沉沉摇摇头。 “你妹夫。” * 医学部男寝。 董狄靠在周恪一的肩头,一手抚摸着他的胸口,对着那车垂涎叁尺,“胖仔,帮我问问沉姐,她哥还有妹妹吗?” 周恪一无声地笑笑,他没带多少行李,手边只有一个简单的手提袋。穿得也很休闲,短袖衬衫和长裤,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顶着明亮的天色,他的面目乍一看并不算多么英俊出挑。 可他是多奇怪的人,即便五官清俊有余,比不上俊美无双,但他通身有从容而温和的气度,让他在浮躁的同龄人中格外醒目。 好比周遭这么多各色各样的男大学生,但你就是无比坚定地知道,他是最特别的那个。 陆沉沉从车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他面前,陆星沉在后头快步跟上来,还没站稳,就听到自己的宝贝妹妹喊道:“哥哥。” 他一喜,“诶——” 下一秒。 “怎么跑这么快?”周恪一接住扑到怀里的人,“小心摔倒。” 陆沉沉:“我怕你等急了。” 十一期间学校里到处都是车,短短的一段路程他们愣是开了快半小时才到,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周恪一微微笑了一下,“没等多久。” 陆星沉走过来,立刻看到周恪一和陆沉沉搂搂抱抱的模样,陆沉沉高叁的时候玩命读书,他只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大,开了窍,完全没往别的方面去想。 当初陆沉沉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她和周恪一铁定地久天长似的,可陆星沉心里门儿清,他这宝贝妹妹当初对叶峥也是一样的,她谈恋爱的时候就这德行,把自己的全部都交出去,完全不管对方招不招架得住。 是以他下意识地以为,他俩可能是高考完就劳燕分飞了,哪里想得到竟然兜兜转转还是你。 陆星沉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周恪一的身材,“胖胖……” 周恪一放开陆沉沉,他和陆星沉说不上熟也说不上不熟,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陆星沉操了一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竟然还是你。” 周恪一点点头,“嗯,还是我。” “哥哥……”陆沉沉声音很轻,她个头本来就不高,现在窝在周恪一怀里更是小小一个。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 周恪一弯腰提起行李袋,陆沉沉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陆星沉跟见了鬼似的,“我说妹妹啊,这可不像你。” 他跳起来拍周恪一的背,“你把我妹都教成什么样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变这么恶心巴拉的!” 周恪一往车边走,闻言,轻轻一笑。 他不说话,但有千言万语,都藏在那一抹得意里,经久不散。 …… 下午两点,日照正盛,车子上了高速,融进单向车流中。 车是好车,司机不是好司机,陆星沉每隔叁秒就往后视镜里看一眼,看得宣淼心惊胆战,战战兢兢地抓着安全带不敢放松。 陆沉沉:“你能不能好好开车?” 陆星沉哼哼唧唧,“不爱坐你下去呗。” “……” 这可是高速路。 陆沉沉不说话,周恪一原本在闭目养神,车子的行驶轨迹刻意晃悠,但他和宣淼不一样,从头到尾都稳如泰山,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他平缓呼吸着,放松有些疲惫的神经。 忽然,他似乎有所感应,睁开眼。 对上了一双戏谑的眼睛。 他抬起手,把胳膊肘垫在脑袋后面,语调懒洋洋的,问:“看什么?” 陆星沉切了下,手指点在方向盘上,姿态非常不屑一顾。 “看看你到底算何方神圣,”他说,“把我妹吃得死死的。” 这句话跟戳中笑点一样,周恪一笑出来。 狭窄的空间里,他的笑音短促,低头藏着笑,但温柔仍然从眉梢眼角溢出来。和曾经的高中时代相比,他褪去青涩,多了些意气风发,也多了些成熟稳重。 这是少年开始过度到青年的标志。 周恪一往后仰,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声线低沉:“算起来,你也算我哥。” 陆沉沉转头看着他。 周恪一眼底有调笑,话是对着陆星沉说的,眼睛却看着陆沉沉。“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替她叫两声哥哥给你听。” 陆星沉望着前方,攥着方向盘,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声笑。 “用不着。”爱┆看┋书:⒙﹝⒙﹞. 杂质 从S市到A市的路不算远,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他们就回到了A市。 一路上陆星沉的情绪都不算特别高涨,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嘴边的弧度一直都没下去过。 陆沉沉叫了他两声哥,他尾巴都快翘上天。 相比来讲,周恪一就显得冷静很多,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一路上除了刚开始的几句就没怎么说话,中间有一段路甚至睡了过去,靠在陆沉沉的肩头,面容宁静而沉默。 陆沉沉顺了顺他的头发,把他鼻尖上的碎发捋到耳后,一抬头,对上宣淼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宣淼仓促地笑了笑,“你们感情真好。” 陆星沉接嘴:“是啊,这旁若无人的。以前就这样,现在还这样,都不带变。” 宣淼有些惊讶,她是知道陆沉沉和周恪一从高叁就开始谈恋爱,只是没想到陆沉沉的哥哥也会知道。 她讶异的模样太明显,陆星沉注意到,巴拉巴拉就开始倾诉。 “你不知道,那会儿他俩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小胖就特偏袒我妹,我妹也超级护着小胖。她跟我吵架跑去喝酒,给小胖灌醉了,结果他明明酒精过敏还玩一口闷,啧啧,男人的装逼真要命……他都发烧了,我妹一个电话,他就从A市打车到南港接她回家,留我一个人在那儿,当时还是婚礼现场,我尴尬地差点找条地缝钻进去,恨不得对我妈以死谢罪。还有她去深圳,我买的机票!我付的钱!这丫头有本事一回来就去找小胖。这就算了,小胖受了委屈,我冒着被教导主任骂了整整一小时的危险替他出头,勉强才换来点她的好脸色……” 陆星沉一个劲儿地说,恨不得把自己受过的苦都讲完,最后说得口干舌燥,却发现宣淼一直低着头,没有搭理他。 陆沉沉打断他:“哥,你少说两句,他还在睡觉。” 陆星沉:“这么宝贝他?这是干了什么,累成这样。” “他学医的,本来课程就很重。” “学医啊?”陆星沉轻佻地挑眉,“读多久?” “八年。” 陆星沉吹了下口哨。 “那你可有得等了。” * 回到A市,再从高速路口进入市中心,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 宣淼住在火车站附近,她没有说,但陆星沉主动问她,她小声表示把她送到车站那儿就好。 他们到了车站,阳光照在拥挤的广场上,天空仿佛都是燥热的。 周恪一帮忙把她的行李箱拿下来,他们在广场上分别。 宣淼说:“谢谢。” 陆沉沉的眼神还是放在她裙摆的红色流苏上,但只是一瞬,又很快收回来,说:“不用谢。” 拿行李的是周恪一,开车的是陆星沉,但宣淼的道谢对象却是陆沉沉。 她完全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来,这叁个人里面到底谁才是那个可以做决定的“中心位”。 也不一定…… 宣淼想,不一定是她,谁都看得出来。 她的目光落到陆沉沉身边的男生身上。 阳光底下,他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皙,面部的细微绒毛清晰可见,发丝泛着浅浅的金色光泽。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眼神呆愣愣的,身上的衬衫因为睡觉皱巴巴的,挂在清瘦的身上,有点不符合他通身干净的气质。 他叫什么来着…… 宣淼想不起来,但这也不算多重要,在陆沉沉形容他的无数个词汇里,她只记得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官二代。 一般的中层和基层都称不上一句“二代”,能被拎出来当资本的,那基本都是稳坐二把手甚至一把手的位置。 宣淼查过,A市的公务系统里姓周的高层不多,简单的排除法一比划,轻而易举得出结论。 她眼皮子耷拉下去,掩饰着内心不为人知的波动。 警察局市局局长的独生子啊…… 宣淼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一种酸涩的黑色液体正从心口流淌出来,酸得她牙疼。 尽管社会在进步,但隐藏在底下的阶级法则依旧简单粗暴,士农工商各有各的活法和精彩,但无可否认,每条线之间都有些天然的鸿沟,你可以尝试去跨越,但那可能要付出不止一代的时间与精力。 有些人天生就在线的那边,有些人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撼动分毫,有些人却凭借天生的优势和运气轻轻松松就跨越。 有钱的哥哥,温柔的男友,还有出众的相貌和老天赏饭吃的身材。 宣淼不明白,明明同样都是来自不那么优渥的原生家庭,凭什么陆沉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拥有别人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一切。 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她往后回想,又想到徐茉莉那张脸。徐茉莉和陆沉沉是明显的一类人,恃靓行凶,百无禁忌。 她看谁的眼神都高高在上,说的话也那么高高在上。 “你不知道么,美貌也是这个社会的稀缺资源。” “流水线的工业美丽太多,天然的、有韵味的美丽就弥足珍贵。” “大多时候,甚至比财富更稀缺。” …… “宣淼,宣淼……” 宣淼回神,看到陆沉沉在她眼前挥手。 她傻傻地啊了一下。 陆沉沉:“我们回去了。” 宣淼愣愣的点头。 艳阳高悬,年轻男女热出一身汗,但手掌仍然扣在一起。 男的困倦而萎靡,女的清醒又冷清,他的衬衫被风吹得扬起,她的裙摆也和她的人一样嚣张飞舞。 他们站在那儿,一左一右就像在拍情侣海报。 宣淼突然觉得身上的红裙,略有些刺人。 陆沉沉:“再见。” 天边的太阳是金色的,像颗熟透了的荷包蛋。 蓦地,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 “陆沉沉。” 他们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在宣淼的眼神里,面前的男生先眯了眯眼,待看清楚来人之后,慢慢地挺直了因困顿而软榻着的腰背。 那感觉很奇怪,就像他一瞬间就清醒了,仿佛一头察觉到自己领地正在被侵犯的狮子。 宣淼很好奇,她回头,正好看到一个同样拉着行李箱的男生。 个子很高,戴着棒球帽,帽檐没压低,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漫长无边夜色一样的黑。 “好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们。”盛嘉霆笑了笑,“你们还在一起呢。” 这句话单看文字有点刺耳,但他说话的语气很平缓,也很真诚,这么一听竟然还有了些祝福的味道。 陆沉沉明显不想搭理这人,周恪一接过话茬,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下唇角,“是啊,好巧。” 他目光如炬,静静地看着男生,短短几米距离,热浪之下暗潮涌动。 在陆沉沉第一次见到许老师那天,他和许老师谈完话,开门看到的就是他。 盛嘉霆正坐在陆沉沉上方的台阶上,两手十指紧扣搭在膝盖上,沉默地待在阴影处。 见周恪一出来,他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楼梯下走来。 陆沉沉早被周恪一搂在怀里安抚,她感到他的靠近,小声解释:“我没和他说过话,他自己坐那儿的。” 盛嘉霆听到,一点也不介意气氛的尴尬与难堪,反而笑了出来,说:“没错,是我自己要坐那儿陪着她的。” 他往前走,经过周恪一的身边,挺住脚步。 他说:“听说你打算报明德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 周恪一再有如影随形的好教养,也不想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没有任何行动,但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 没有任何人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时刻惦记着。 盛嘉霆:“我也是明德医学部的,今年研究生在读。” 周恪一沉着脸,没有说话。 盛嘉霆无谓地一笑,他的目光绕过周恪一,落在他怀里的陆沉沉身上。 她抱着他的腰,脸色看起来有点难过,小巧而精致的脸庞上沾染上楚楚可怜,眉目之中都是彷徨。 她这样子,看得盛嘉霆眼瞳一缩,怔愣了几秒。 几秒过后,他抬起眼,神色在苍白的灯下显得很邪。 “欢迎你们报考明德。” 他低下眼,势在必得般,说道:“我在明德等你。” 是你,不是你们。 “好啊。”周恪一说。 盛嘉霆淡淡地看他一眼。 男生投在台阶上的影子沉默,却布满年轻的傲气和坚定。 他平平淡淡地笑道:“你既然想,就等着吧。” …… “走吧。”陆沉沉拿着手机,晃了晃周恪一的手臂,“我哥等急了,让我们赶紧过去。” 周恪一没看盛嘉霆,抬抬下巴,对宣淼说了再见。 宣淼点点头,又想到什么,说:“我打算提前两天回寝室,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和我说一声我请你们吃饭,算是感谢。” 陆沉沉兴致缺缺,说:“不用了,说了本来就是顺路。” “啊,这……” 陆沉沉把手机放回口袋,摇摇头,拉着周恪一转身离开。 宣淼微微一愣。 但随之而来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比起车票钱,请客吃饭花的可能还更多。 陆沉沉拒绝了,算是给她省了一笔不小的钱。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手搭在行李拉杆上,深吸一口气,正打算也离开,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身后男生的怀抱。 他还没走? 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站了多久? 宣淼抬起头,年轻男生的脸庞英俊,他在层层滚滚的热浪里,干净清爽地不像话。 不知哪儿刮来一阵风,吹起他的发丝,他静静立在那儿,眼瞳如夜色。 或许称他为男人会更加适当。 他开口,声线很诱人,像包裹着糖衣的毒苹果。 “你也是明德大学的学生吗?” …… “你穿的很好看。” “你长得也很可爱。” “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风吹过人海,吹过树,吹起热浪。 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一个既定的走向,缓缓推动发展。 宣淼望着他,他把语气拿捏地很好,暧昧之余又不显得油腻,听得她脸上一热,心口失控地漏了一拍。 那黑色的,名为嫉妒的酸涩杂质,在她的体内一点点汇集,又一点点转变成失去理智的攀比。 她想起那辆捷豹,想起陆沉沉的宝格丽,那条红裙子,还有那个姓周的男生…… 她也想,她也想…… 几乎不可控地,她脱口而出:“宣淼,我叫宣淼。” 他眼角弯了弯,自我介绍说:“我叫盛嘉霆,盛大的盛,嘉奖的嘉,雷霆的霆。” 爱┆看┋书:⒙﹝⒙﹞. 再遇 “有没有想吃的?”陆星沉问。 周恪一揉着眼睛,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现在倒是不困。 他想了想,说:“随便吧。” “随便什么随便,又没问你。”陆星沉看陆沉沉,“吃什么?” 陆沉沉:“我听他的。” “……” 傍晚时分,他们去了一家烤肉店。 地方是陆星沉选的,周恪一请客。 陆星沉当了一天的司机,累得差点翻白眼,冲进店里一通狂点,豪迈地要了一箱扎啤,哐哐全砸在桌上。 他对着周恪一,一脸压抑不住的笑——那种娘家人见妹夫的笑。 陆沉沉赶紧说:“他胃不好,不能喝酒。” 周恪一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疯狂减肥,除了运动也节食,瘦是瘦了,但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陆沉沉从那以后就开始格外关注他的饮食,烟酒之类的是碰都不让他碰,搞得顾今夜恨铁不成钢,直捶着胸口说他丢男人的脸,这么年轻就是妻管严,再之后可怎么得了。 陆星沉扯扯嘴角,抽一根烟,衔在唇边点上。 他仰着头吞云吐雾,露出脖颈上的喉结,性感地吸引了不少店里的小姑娘的目光。 周恪一看着他,他抽烟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夏天。 这兄妹俩,抽烟的姿态简直如出一辙。 “不喝就不喝呗。” 陆星沉自己开了扎啤,踢了踢陆沉沉的椅子,指挥她:“臭妹妹,去给胖胖拿瓶热牛奶。” 陆沉沉无语,站起身去找服务员,走了两步又回头,拿手指扣两下在他背上。 “你不许欺负他。” “……” 陆星沉气结,感觉自己马上要被这吃里扒外的妹妹气到升天,他放下酒杯,发出一声脆响,白沫溅出点到桌上,很快化成透明液体。 他面无表情,白眼要翻到天上,“偏心眼。” 陆沉沉捏他背阔肌,小声嘟囔了几句,脸颊微微泛红。 她走后,烤肉桌上刹那安静下来,两个大男生对望着,气氛不尴不尬。 这时的天空接近墨色,天幕灰蒙蒙的,空气里的燥热稍微减退,街道上车水马龙,交织出初秋的一丝萧瑟。 烤肉店亮黄的灯光洒在他们的面上,一个眉目沉静,一个眼神桀骜。 陆星沉兀自出神,要他来说,他没觉得周恪一是个良配,在他眼里世界上所有男人都配不上他妹妹。但陆沉沉喜欢,她年纪不大,已经经历了别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经历的折腾,好不容易按部就班地回到该有的人生轨迹,他不会死鸭子嘴硬地认为这是她自己开了窍的原因。 她会改变,和面前这个男生脱离不了关系。 有些事,他承不承认,都是事实。 手里的酒杯微凉,冰块在黄色的液体里旋转,手上忽然轻轻地受了一道力,“碰”的轻响,陆星沉抬起头看,周恪一已经仰着头将手里的冰镇啤酒一饮而尽。 他叼着烟,瞠目结舌:“你妈的……小胖,你害我啊……” 周恪一放下啤酒罐,他不太会喝酒,冰凉的液体进了肚子,比想象中好喝很多,脑海中神经被刺激得有些胀,他举着杯子,对着陆星沉的酒杯再轻轻碰了下。 星光好像砸在了酒里。 有些属于男人之间的话,没有开口,却已经说完了千遍。 陆星沉放下烟,呼吸有些轻缓了,他看着周恪一,“你什么意思?” 周恪一把啤酒罐丢进垃圾桶,说:“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两个最重要的亲人之一,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话?” 周恪一低低地说:“等毕业了,我想和她结婚。” 气氛安静了。 陆星沉抿了抿唇,手里的烟燃烧着,烟灰落到他的指尖,他惊了一下,有些仓皇地抬手,把烟头丢进了啤酒里。 再一抬头,对上周恪一的视线,乌黑的眼珠里,倒映出滑稽又紧张的自己。 他很认真,没有把他当成“陆星沉”,而是把他当成了“陆沉沉的哥哥”,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向他诉说着对他妹妹的喜爱,渴望能得到认可。 终于,他像是从这件事里反应了过来。 “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陆星沉不动声色撇开头,看着窗外的车流,“你看我像是能做她的主么?” 他当然不能,除了陆沉沉自己,谁也做不了她的主。 但这件事,你让陆星沉去问她的意愿,那他几乎是想都不用想,陆沉沉的那个回答他俩心知肚明。 陆星沉上下打量他一眼,问:“考虑清楚了?” 周恪一点点头,慎之又慎:“考虑清楚了。” 陆星沉静了一会儿,深深叹气。 “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周恪一不说话。 陆星沉摇摇头,重新点了烟,“从小就张牙舞爪的,怎么偏偏被你拿捏地死死的。” “说不定是反着的呢。”周恪一开玩笑一样,烤肉散发出的香味和烟气往上袅袅攀升,他们相对而坐,都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像达成了某笔令双方都很满意的交易。 陆星沉嗤笑,“我要不要说点什么应景的话,比如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就弄死你?” 他点了点烟灰,“怪搞笑的。” 周恪一也笑,“留我一命吧。” 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时光将他打磨得稍微锋利了些,但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像极了当初那个说“太早了”的少年。 那时候他觉得太早,因为前方的路都蒙着浅浅的雾,他看不清方向,更不想在自己都看不清前路时拉着她一起跌跌撞撞地走。 但她单薄的身影始终在他心上徘徊,所以他妥协了,前路太难,他就背着她摸黑行走。 所幸,他们走完了这一段,风吹雾散,抬头看阳光,路还很长。 * 陆沉沉捧着牛奶,脸色不太好看。 她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十分钟前,她到柜台,服务员说没有牛奶,也没有矿泉水,店里只剩下冰镇啤酒。 她不想周恪一喝冰啤酒,干脆出门去超市买。 意料之外,她在超市门口遇到了叶峥。 第一眼陆沉沉没有认出他,直到走进超市,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对上了那张脸才猛地想起还有这号人的存在。 叶峥,她的前男友。 那个背叛了她,和她打架打进派出所的男生。 那个害她被人拍了视频,人生都差点毁于一旦的,她的初恋。 她很久没有见到叶峥了。 自从程沁转学,他似乎也跟着一起消失了,而那些跟他在一起的回忆,仿佛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遥远。 叶峥正在门口抽烟,他烟酒都碰,玩得也开。人长得更是好看,不是周恪一那种清俊干净的好看,而是一种邪邪的,无法无天的,张扬的好看。 比起周恪一,他连抽烟的样子都有一种落魄的美,像艺术家笔下颓丧风格的一副写真。 叶峥也看见了陆沉沉,他拿烟的手顿了顿,烟灰掉落在地,浓郁的夜幕下,像零星的火,一闪而过又很快熄灭。 呆愣过后,他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呦,陆沉沉。” 就这叁个字,清晰地划开了距离,割裂了过往。 陆沉沉分了神,只是刹那之间,从前的一切在她脑海里快速闪过,短短一瞬让她的脑子都混沌起来。 她眯着眼打量叶峥,他的身影落到她眼中,像一个记忆符号,伴随着暗淡的光,将她拉回很久以前。 很从前,像深渊一样的日子…… 出租屋里长年累月都是方便面味道,下雨天潮湿的空气钻进来,和它一起混杂出讨人厌的气味。她喜欢在下雨天站在阳台,有时候抽烟,有时候喝酒,有时候坐着不说话。 叶峥会约她出去组局,午夜场的灯光洒在青涩的脸上,他搂着她的腰肢,拜托她今晚收留他…… 陆沉沉有些失神,也有些害怕。那些事,愿意的,不愿意的,都变成碎片一样扎到心口。 远处,快速驶过的车辆渐起路边的一滩水,司机滴滴摁了两下喇叭,响声过后,陆沉沉猝然惊醒。 她抬起头,夜色的月散发出苍白的冷光,叶峥立在不远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依偎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孩。 扎着丸子头,明明是青春的年纪,却做着非常成熟的打扮,一身与年纪不符的紧身短裙,脚底下的细跟高跟鞋差不多有十公分,衬得她浑身上下都是别扭。 陆沉沉的心,就这样慢慢静了下来。 别害怕。 她想,你已经不一样了。 “陆沉沉。”叶峥搂着女孩儿,眉目轻佻,“去哪儿读大学了?” 陆沉沉拿了牛奶,付完钱,说:“明德。” 叶峥点点头,“挺厉害的,和我们都不一样了啊,高材生。” 他夹着烟,还去捏女孩的脸,烟头近在咫尺,女孩一通乱捶,娇嗲着要他拿开。 “叫什么叫。”他说,“就叫得好听点,你看看其他哪儿比得上人家,人家可是明德大学的高材生。” 女孩不服,“你自己不也没考上大学,还说我呢!” 叶峥在她嘴上亲了亲,“对啊,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亲完,他放开女孩,对着身后叁叁两两散立着的几个人喊了声,全是流里流气的青年,头发染成黄色,手臂上都是看不出图案的纹身。 叶峥拿烟的手指着陆沉沉:“快过来看啊!我前女友,校花!还是明德大学的,厉不厉害!高材生啊——” 爱┆阅┋读:⒙﹝⒙﹞. 日子 他的声音落到风里,有种切切的得意。 好像没考上大学是件很光荣的事情,而“明德大学”对于他们反而像是个笑话,每个人都在笑,捧腹大笑。 他们用笑声划出了一条线,清晰地告诉陆沉沉,看,你跟我们不一样。 陆沉沉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的牛奶瓶。 是的,他们已经不一样了,也不会再一样了。 无论是谁,再经过高考那场盛大又无声的洗礼之后,都默默地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时光荏苒,他们只会越走越远,直到不再相逢。 “叶峥。”陆沉沉说。 她抬起头,风吹过脸庞的一缕发丝,露出白净的脸。她没有化妆,脸蛋素到能看见鼻梁边的小痣,和眼角下几颗浅褐色的晒斑。 她的眼光几近怜悯,看着叶峥,说:“你真可怜。” 叶峥冷眼看她。 陆沉沉捋了捋头发,轻声说:“你想上大学的话,现在去复读还来得及。” 叶峥一怔,怀里的女孩捂着嘴笑出声,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响声,仿佛在某人的心上敲下重重的一下。 女孩说:“峥哥才不会去复读呢,读个鸡毛大学,书呆子么不是!” 陆沉沉静了一会儿,赞同似的点点头,“也行。”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女孩儿兀自笑了会儿,她靠在叶峥的怀里,还想再说些什么,例如讽刺那位明德大学高材生的话。刚转过身却发现身后的男生低着头,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夜让他看起来很茫然。 漫长的沉默后,女孩摇了摇他的手臂,叫了声:“峥哥。” 叶峥的头偏过,他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啊了一声。 “哎,你发什么呆呢?”女孩不满地噘嘴,“等会儿咱去哪儿赶下一场?” 叶峥眨眨眼,声音有些沙哑:“随便。” 他抬手,吸了一大口烟,夜风在这时候突然刮得厉害,他被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地很厉害,甚至弯下腰,眼底都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女孩吓了一跳,赶紧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怎么了,抽个烟你都能呛着?” 叶峥抬手捂着嘴,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眼神望着夜里的某个放下,微微失神。 女孩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刚才那位前女友消失的方向。 “还读个屁啊……” 女孩一愣,“峥哥,你说什么?” 没人回答她。 过了好一会儿,叶峥叹口气,淡淡地说:“走吧。” 女孩从那一声叹息里,听到了浓浓的疲惫。 她看着叶峥走过自己身前,走到那几个酒肉朋友的身边,勾肩搭背呼朋引伴,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快活,和刚才失神时仿佛就是两个人。 女孩是技校毕业的,她没读过大学,连高中也没读完,很早就出来社会打工。她没什么文化,无法形容刚才叶峥弯下腰咳嗽时,脸上那一瞬间闪过的到底是什么表情。 有点像悲哀,又有点像羡慕。 她往前看过去,道路旁几个打扮张扬奇特的年轻人正一同赶往约好的下一个场合。 路人匆匆走过,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走在人群中,有一个个高腿长的男生,和所有人一样,又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在夜色下,他的背影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 * 天色暗下来。 A市市中心附近忽然就多了很多年轻的面孔,来来往往的都是刚放假回来的大学生。 叁五成群,或者成双成对,总之几乎没有人落单,灯火阑珊里,他们也许不一定非要有什么明确的事情做,但必须明确地保证,彼此之间没有人是孤独的。 陆沉沉转过街口,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地上拉出形单影只的一抹黑色。 她在台阶上站定。 月亮刚出来,天幕暗沉沉的,预告着黑夜即将来临。 “你还要跟着我多久?”她低声说。 身后的人走出来。 陆沉沉转过身,正对着他,“有意思吗?” 夜色下,浓黑的眼眸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正经,但和之前相比,身上那股野性已经收敛了许多,转而变得温和起来。 盛嘉霆笑了笑,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 陆沉沉等了会儿,没等到他说话,抬脚想走。 他却在这时候开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陆沉沉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那都和我无关。” 盛嘉霆看着她的脸,不紧不慢地靠近了点,目光在夜色里,搭配上他这张脸,有种令人产生迷惑的力量。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他低声说,“喜欢你也有错吗?” 陆沉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事实上她的想法非常简单。 “关我什么事。” 一时沉默。 盛嘉霆扯出一个笑,表情渐渐淡了,“你这女孩,心还挺狠。” 陆沉沉转身,脸色平淡,“你要想我说谢谢,也不是不可以。” 盛嘉霆:“你好像很讨厌我,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我不讨厌你。”陆沉沉抱着手,说:“我也不喜欢你,你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刚才那句‘关我什么事’。但你如果一定要个理由,那么,你让我男朋友不高兴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男朋友……”盛嘉霆又笑了,他的笑很奇怪,有点尖锐刻薄,和他整个人散发的气质非常不搭,糅杂出一种诡异的撕裂感。 “你既然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和你前男友见面?”他说着,抬起眼,“不仅见了面,还说了话。你走的时候他一直在看着你,他很舍不得你,那你呢,你舍不舍得他?” “你发什么疯?”陆沉沉说。 她用更尖锐刻薄的语气,毫不犹豫地对他说着:“关你什么事。” 她靠在树干上,觉得这人真是个疯子。 盛嘉霆竟然笑了,“可能吧。” 他看着陆沉沉,她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像掉进了身后的车水马龙里。 “不要对我这么凶。”他喃喃道,“我也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而已。” 陆沉沉说:“你喜欢我什么?我们一共就见了几次面。” 盛嘉霆没有回答。 他盯着她手里的热牛奶,陆沉沉又说:“你这样纠缠很没意思,你知道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了盛嘉霆的神经,他猛地抬眼,等她安静下来,他忽然说:“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陆沉沉一愣,“什么?” “越来越像了……”他小声说,风把他的声音卷到天际,“一样心狠,一样的……” 陆沉沉看着他,明白了。 “移情作用么?”她挑眉,“但你搞清楚,我不是她。” 盛嘉霆竟然赞同似的点点头。 “你的确不是她。”他直言不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她。” 陆沉沉抬头,盛嘉霆笑着说:“你看,我很诚实,我从不否认这些。” 他的笑看起来很苦,陆沉沉想了想,问他:“她呢?” 盛嘉霆的笑容顿住,低声说:“死了。” 陆沉沉没说话。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够了,她不是个多有好奇心的人,也不打算说对不起或者谢谢你,因为旁人的生活和心情在她心里始终与她无关,她在这里和他说话,只不过是想搞清楚前因后果,并不基于同情,也不觉得感动。 某种程度上,她和陆歆一样冷漠。 “我喜欢你,陆沉沉。”盛嘉霆说。 他忽如其来的表白没有让陆沉沉有丝毫的震撼,她平静地看着他,重复着之前的一句话:“我不喜欢你。我有男朋友了,我们的感情非常好。” “我知道。” 盛嘉霆的脸色如常,没有表白后的羞赧,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不知情的人看来,他们两个落落大方到一点也不像是表白与被表白的关系。 盛嘉霆不在意,他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是温声细语,他说:“我告诉你,并不是要你答复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陆沉沉拿着牛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某个方面来说,盛嘉霆甚至可以说是个非常具有风度的男人。 当初她走出周家,坐在台阶上等待许老师的审判,她把头埋得很低,埋到看不见任何人。 她的身影很脆弱,像是被过往给压垮了。 身边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她的身边被人轻轻地放下一个软垫。 有人对她说:“坐这儿等吧,地上凉。” 陆沉沉抬头,透过凌散的长发,看到了坐在上级台阶上的男人。 盛嘉霆静静地坐在台阶左侧,神态很自然,阳光让台阶蒙了层淡淡的金色,空气里的微尘清晰可见,他融在这样的金色里,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暖调的。 陆沉沉没有动,没有坐到垫子上,兀自抱膝坐着。 盛嘉霆支着腿,看了会儿紧闭的周家大门,忽然说:“他会出来的。” 像在安慰她。 那时陆沉沉就知道了,这个男人应该是喜欢她的。 但他实在太怪异了,从他捡到她的身份证开始,他就让她感到了一种天然的抗拒。 无法用语言去诠释,如果硬要说,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某些时刻,陆沉沉觉得盛嘉霆看着她的眼神并不是在看她,他看起来更像是透过她去回望着什么。 那时他的眼里有阴暗的杂质,被细心掩藏,但依然从举止之间透漏。 她是见过阴暗的人,所以她明白。 …… 手里的牛奶被掌心捂出了温热。 月光照下来。 盛嘉霆最后说:“我只是比他晚了一点遇见你而已,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未必没有他做得好。” * 周恪一和陆星沉喝得酩酊大醉。 陆沉沉不知道他们的酒量居然会那么差,尤其是周恪一,陆星沉还好些,至少能走路。他指天发誓,再叁强调不是他干的。 “是他自己喝的!”他说,“就一听啤酒,就一听!鬼知道他酒量能差到这种地步,一听就倒!” 后来的声音在陆沉沉犀利的目光里越来越小,直到闭嘴。 没办法,只能把两个醉鬼都带回家。 陆沉沉的驾照也是暑假刚考出来的,除了考试的时候就没再开车上路,尤其十一的晚上,街上人多,她一路上开得战战兢兢,好好一辆捷豹给她开得足够憋屈,跟自行车一样。 出租屋的门打开,陆星沉自己蹦跶着去了客房。周恪一醉得挺厉害,他看起来不像喝醉了,神色正常,但就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陆沉沉扶着他坐在沙发上,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看起来很疲惫。 沙发容纳着他的身体,曾几何时,他挤在这里显得逼仄,现在躺上去还能在两旁留出空隙。 可能身体确实很难受,他蜷在沙发上,脑袋不停在陆沉沉的腿上蹭,眼睛闭得很紧,脊背弯曲着。 头顶上白炽灯照得他不舒服,他微微睁开眼,不满地瞪了光源一眼,嘟囔着些听不懂的话。 陆沉沉哭笑不得,想把他扶到卧室去,碍着陆星沉在,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只好询问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和陆星沉将就一晚。 周恪一拿手挡着眼睛,声音低缓:“不要……” “那你睡哪儿?” 周恪一轻哼,“和你睡。” 他少有这种撒娇的时候,陆沉沉的心都化成水。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我哥在这儿呢。” 周恪一这时候变得赖皮起来,他牵着陆沉沉的手在脸边蹭,“他都答应了。” “答应什么?” 周恪一揽着她的腰,“答应你嫁给我。” 陆沉沉被这转折搞得一愣。 “他答应了算数么?”她揉了揉掌下柔软的头发,“我还没答应呢。” 周恪一忽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他微微垂着眸,他比陆沉沉高很多,看着她的时候必须弯腰。 “那你答应么?” 陆沉沉目光很静,她想说愿意,但看到周恪一的眼神,她就明白了,这人大概还醉着呢、 醉了以后说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 她有心逗他,故意说:“你才几岁啊,这么早想这些。” 周恪一哼哼两声,说:“不早了,都二十一了。” “你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一岁。”陆沉沉好心提醒他。 周恪一懵了,他恍惚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还没达到合法同居的年纪。 而眼前的人就不一样了,她生日是四月,早就满了二十周岁。 他低声抱怨了句男女不平等,又躺下,躺到陆沉沉的腿上。 陆沉沉觉得好笑,掂了掂腿,在她的视线里,周恪一醉得很可爱,但他睁着眼睛看她的眼神又很清明,分明不像是醉了。 她垂下眼,捏着他的后颈,认真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在装醉呢。” 腿上的人身躯微微震动,不知道是不是笑了。 周恪一伸手,摸到了陆沉沉捏着自己脖颈的那只手,手指张开,扣着她的手指,慢慢握紧。 他的手指很好看,手掌干燥温暖,将她整只手轻松地握在手里,包得很严实。 “我说真的,沉沉。” “嗯?” 周恪一弯着唇。 “你可以对我有任何期待。”他咬着字,着重强调了下,“任何。” 客厅里安静下来。 半晌,又响起一声短促的笑,不知是谁的,落到不大的空间里,很快消散,又仿佛和月光化为一体,长久地留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 十一结束以后,陆星沉回了大洋彼岸,周恪一和陆沉沉回了明德。 带着一点新奇,一点期待,他们的大学生活如同一幅刚展开的画轴,慢慢铺陈出华丽的色彩。 日子跟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哒哒前行着。 陆沉沉在分院逐渐出名起来。 她高中的时候长相就带很强的攻击性,随着年纪增长,本就不显青涩的脸庞变得更为成熟,学生气已经压不住骨子里的妖气。高中的时候是班花、校花,大学的时候是院花,不论哪个阶段,她都美得夺目。 他们形容陆沉沉,沉鱼落雁的沉。 和周恪一站在一起,衬得他越发温良。 她从坏女孩长成了坏女人,他还是那个好学生。 用徐茉莉的话说,往那儿一放,感觉就跟社会女混混调戏纯情男大学生似的。 同样的话换了不同的措辞,还是那个原来的版本。 陆沉沉性格算不上活泼,人不也十分和善,但明着暗着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读临床医学的男朋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热情,毕竟试一试嘛,又没损失,万一真钓到手了可就是个大便宜。 可惜他们失望了,大一一个学年过去了,陆沉沉还是和那位医学部的男朋友在一起。 两人情比金坚,渐渐的追求者们也失去了兴趣,反正大学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妹子,这个不行换一个就是了,大家都洒脱的很。 唯一一个不太相同的就是盛嘉霆。 他果然是在明德大学读研究生,医学部很大,但他们总有相遇的时候。有时候他点头,有时候他微笑,有时候他会用一种刻意的温和语气对她说“嗨,陆沉沉”。 但大多数时候陆沉沉都视而不见。 时光用寒暑假将一年划分成类似的两段,地球转过一圈又一圈,东升西落,花开花谢,生活在这种重复着的时光里有种安稳的幸福。 陆沉沉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直到大二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件事是一个开端,预示着命运在此刻开启了新的篇章,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人海相遇,有人留下,就注定有人离开。 其实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才明白,聚散皆是命,不由人,不由天。 所爱 这天是明德大学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和其他季节相比,夏天被寄托了更多的躁动、放肆和不为人知的暧昧。 广播里放着熟悉的激昂音乐,塑胶跑道上慢慢开始浸透汗水,操场边各大分部分院按区域划分坐在看台上,看台的栏杆前插着不同颜色的旗帜作为划分,飘来荡去,迎风招展。 就算经历过了不止一次,但不管在哪个阶段,只要是学生,对运动会仿佛就能做到记忆如新,操场的气氛总是热烈的,加油助威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校领导和辅导员、班助都显得格外亲民,站在赛道边“与民同乐”,就连一向高贵冷艳的医学部都接地气,纡尊降贵地和法政分院挤到了一起。 “那群成天在实验室里待的天之骄子们,能受得了太阳的暴晒?学校真不怕把这群祖宗们晒出点什么毛病来?”徐茉莉撑着太阳伞,站在赛道边发自真心地提出疑问。 众所周知,医学部是明德大学的王牌专业,里头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学校捧在心尖尖上的未来栋梁。 他们法政分院的可比不了。 赛道边挤满了人,陆沉沉垫着脚看了会儿,果断拉着徐茉莉上了医学部的看台。 一上去,发现栏杆前挤满了人,比起赛道有过之无不及。 徐茉莉一问才知道,原来比的是4×200米接力赛。 第一赛道是医学部,第二赛道是法政分院。 巧了么不是。 徐茉莉乐呵呵的,“陆沉沉你这是逼我当叛徒啊。” 陆沉沉眼睛划过看台,在乌压压的人头里寻找空位,一圈扫下来,正好看到第叁排那儿有两个人的位子。 她推了推徐茉莉,“上那儿去。” 徐茉莉点头。 她们往上走,一路穿过乱七八糟的矿泉水瓶、遮阳伞、报纸,到达第叁排的空位。这儿视野不算很开阔,但好歹能穿过人群,顺利看到操场上的情景。 两人面貌都十分出挑,在学校里也是小有名气,刚一坐下,立刻吸引了周边不少学生的目光,其中不乏偷瞄的或者光明正大看的,也有人挤眉弄眼,偷偷在私底下边戳同伴的手臂,边调侃地笑。 陆沉沉不动如山,眼睛只盯着第一赛道第二棒的人看。 周恪一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正站在原地做热身活动。 艳阳天下,少年黑衣黑裤,迎风独立,身形清瘦,宽肩长腿。此情此景,称得上一句“最好不过是少年”。 他似乎有所感应,本来好好地做着拉伸,突然转身,往看台方向张望,而后对着其中某一点扬手,轻轻挥了挥。 虽然没法看见表情,但不知为何,就让人觉得他一定是笑着的。 “哎……”徐茉莉把手遮在眉毛处挡太阳,脑袋晃动不停,感慨道:“真奇怪,明明我看你家这位也不算帅到惨绝人寰,但怎么总让人觉得苏到腿软呢。” 陆沉沉不说话,徐茉莉把手放下,伸长脖子看了看,然后失望地啊一声。 “第叁赛道是体育分院,完了完了,没戏。” 陆沉沉看着跑道,倒是没她那么多情绪,医学部的人被称为“祖宗”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个在体格上都有些诡异的统一,弱柳似的,虽然不至于娇弱,但男的女的看起来都不算健壮那一挂。 他们分部摆明了没想拿冠军,除了周恪一之外的叁棒都看起来比他还瘦,估计也就是来水一下,重在参与。 陆沉沉翘起二郎腿,热裤下细长的腿对上遮阳伞漏出的一丝阳光,白到晃眼。 “无所谓,他也不稀罕这个。” 话说完,前排的一个拿着手机的女生忽然转头,斜斜地往后看了陆沉沉一眼。 那一眼很快,稍纵即逝,又立马转了过去,像没发生一样。 陆沉沉挑了挑眉。 她的目光落到女生身边的人脸上,顿了几秒。 徐茉莉有所察觉,扯了下她的袖子,问:“认识?” 陆沉沉盯着苏蓉珑的侧脸,眼光再从她脸上移到她身边的武思嘉身上,淡淡一笑,说:“不认识。” 徐茉莉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比赛开始了。 裁判的哨音响起,气氛瞬间火热。 “各就各位,预备——” 砰。 枪响。 尖叫声鼎沸。 两百米的赛程很快,跑一棒也就十几二十秒的事。虽然嘴上说着不稀罕,但等接力棒真到了周恪一的手里,陆沉沉还是站了起来,眼睛紧紧地跟着他移动。 这是接力赛预赛,没什么意外的话,医学部就要止步于此。 但出乎意料,周恪一很快,虽然起步就落了体育分院一截,但他比其他两个赛道的人都快很多,步子大,频率也高,奔跑过百米还在加速。 前排的女生也跳了起来,把手拢在嘴边大喊。 “周恪一!” 徐茉莉举着伞,懵懵地和前方的苏蓉珑对视了一眼。 然后两人极有默契,分别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人。 就在这时。 “啊——” 她们转头看向赛道。 是最后十米,周恪一竟然追上了体育生的速度。 不仅把被甩开的几米追平,甚至率先一步把接力棒交到了第叁棒的手中。 他跑的是弯道,弯道超车竟然还能成功。 “卧槽……”徐茉莉捂着自己的心口,有气无力道:“脸算什么,这苏感,绝了……” 医学部全都沸腾了,一个个往下跑,全都趴在栏杆上围观这场比赛。 医学部如果能赢了体育分院,简直可以载入史册。 加油声震耳欲聋。 陆沉沉在这嘈杂的声音里,远远地望了一眼刚跑完两百米的冲刺的人,然后缓缓放开自己掐紧的手心,重新坐下。 大家都跑到前面去了,她们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徐茉莉看着人挤人的下方,说:“你看见没?” “看见什么?” 徐茉莉冲武思嘉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女的,估计喜欢你家那位吧。” 陆沉沉说:“是么?” 徐茉莉摸着良心说话:“是的。坦白说,要不是我已经结婚了,我也喜欢。” “……” 陆沉沉敛着眉,自上而下打量武思嘉。 徐茉莉哼笑,说:“别看了,没你漂亮。” 陆沉沉没理她,看了还一会儿,问徐茉莉:“带烟了吗?” 徐茉莉和她是312的老烟枪,从善如流地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只是,“你要在这儿抽?” 徐茉莉左右看了看,最高一排的确有不少男生正靠着墙背抽烟,但她们这边靠前,而且周遭开阔,人虽然走得差不多了,但剩下的也不少。 大学已经没有高中那么严苛,但有些被认为是“陋习”的东西依旧刻在陈旧的观念里,需要很多时间才能改得掉。 陆沉沉拿着烟衔在嘴里,冲她说:“帮我点一下。” 徐茉莉只好去拿打火机,用太阳伞帮她挡住风,替她点燃。 这一圈立刻升腾起白色烟雾,烟草味弥漫,打量的目光又多了些。 这里面就有着武思嘉。 早在陆沉沉和徐茉莉在赛道边转悠的时候,她就看到她们了。 “哎,看见没?”武思嘉挨着苏蓉珑,暗示她回头去看第叁排,小声说:“我听说周恪一的女朋友高中的时候是个混子。” 她撇撇嘴,语气挺锋利,道:“你看那狐狸精样。” 苏蓉珑回头。 正巧,陆沉沉也在看着她们。 迎上她的目光,她挑起一边眉梢,嘴角勾了勾,像讽刺,又像挑衅,总之能解读出任何不善的暗示。 指尖夹着一根烟,烟嘴上有一圈淡淡的唇印,烟草燃烧着,她就翘着二郎腿看着她们,腰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不避不闪,在刺目的阳光下跳跃着浓烈的情绪。 她的神情很安静,但又分明不算安静,反正落到每个人的眼里,一分一秒都是酣畅淋漓的昭告。 像个女王,昭告着天下,那个叫周恪一的男生是她的。 她一个人的。 苏蓉珑忽然想起那天,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去,他们班正在上大英叁,英语老师兴之所至要他们表演反串版的莎士比亚剧目。他们抽签分组,她还记得自己抽的是《李尔王》中的某一段,周恪一抽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因为是反串,所以他扮演的是朱丽叶,而和他演对手戏的“罗密欧”正好是武思嘉。 他们被安排上台表演,片段是罗密欧翻墙进入凯普莱特果园,正好听见朱丽叶呼唤自己的声音。 开始的表演很顺利,这一片段朱丽叶的台词占比较高,周恪一的发音很纯正,念英文台词的声音很有颗粒感,低沉中带着微微沙哑,刺激着每个人的听觉。 那是一场听觉的享受,英语老师对此非常满意。 唯独在快结束的时候,武思嘉不知怎么了,在“朱丽叶”说完台词“osear……Iwillbelieveinyouforsure”后,突然神使鬼差地接了一句—— “IthinkIkindoflikeyou,doyoulikeme?” 英语老师一愣,低头去翻台词本,小声提醒她:“讲错了,不是这一句。” 回应她的,是武思嘉紧紧握拳的双手和紧绷的身体,还有坚定又害怕的眼神。 那一刻,班级鸦雀无声,所有人在一瞬都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或多或少知道武思嘉对周恪一的心思。但几乎全都知道,周恪一有女朋友。 法政分院院花,行政管理叁班的陆沉沉。 至于到底叫晨晨还是程程,无人在意,他们只知道周恪一和她感情非常好,那个女生看起来非常美,他爱她,从言行举止中分毫不差地透露出来。 苏蓉珑也觉得,武思嘉这个表白的时机,简直糟糕透顶。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十分柔和,照在武思嘉倔强的脸庞上,她的眼神看起来很脆弱,像要哭出来了。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听着。 他们在猜测,在期待,在看好戏。 猜测送上门来的,到底会不会要。猜测和他处了两年的女朋友,是不是已经让他感到厌倦,又或者以他们对周恪一一贯的了解,他这个人善良、心软,会不会真就不忍心拒绝? 很多很多的臆测都投递到他们的身上,英语老师也发现了不对劲,正要开口,然而—— “sorry.” 戴着眼镜的男生开口,语气愧疚。 他很抱歉,也很坚定。 苏蓉珑其实记不太清周恪一到底说了些什么,是后来班里有女孩子把他那天说的英文原话加上中文翻译写在纸上,她碰巧看见,短短几行字,令她铭记。 写字的女孩子翻译得很好,比起英文原文,苏蓉珑觉得那几句手写中文反而更美,有一种极致的浪漫。 【我有我的所爱,在我心中她是唯一。我将永远爱她,至死不渝。】 …… 苏蓉珑的目光很快从陆沉沉身上移开,身边的武思嘉又说了点什么,她含糊地应了两声。很快哨声响起,比赛结束,医学部虽然有周恪一力挽狂澜,但最终没能逆天改命,以倒数第一名的成绩基本确定与接力赛决赛无缘。 围观的学生一时怏怏,呈鸟兽散。 苏蓉珑也跟武思嘉一起走回看台。 接力赛输了比赛,武思嘉的心情就明显不好,她弯下腰收拾着东西,把矿泉水瓶和遮阳伞一起塞回书包里,看那样子接下来的比赛也不打算看了。 苏蓉珑问:“你要回去了?不看比赛了?” 武思嘉摇摇头,低声说:“没意思,不看了。” “可是……” 头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武思嘉和苏蓉珑抬头,逆光里,先入目的是一双二郎腿。 再把目光往上移,才是女生明艳的脸。 美得惊心夺目,一点也不像混子。 陆沉沉拿下烟,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喜欢周恪一?” 苏蓉珑:“……” 武思嘉无言以对。 没一会儿,她突然抬头,脸上露出一种恶狠狠的表情,破罐子破摔。 “是又怎么样。” 苏蓉珑嘴角轻动,想出声,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徐茉莉在一边看云看天看地,满脸漫不经心和视而不见。 陆沉沉又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怎么样,眼光挺好的。” 武思嘉捏着背包,把背挺得很直很直。 她们站在上下两排,一坐一立,从视线上看应该是武思嘉更具有威慑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她越来越有局促感,苏蓉珑站在她身边,都能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的紧张。 武思嘉抿着嘴,不开口。仿佛和谁斗气,一开口说话就输了似的。 陆沉沉又笑了,重新把烟塞进嘴里,吸一口,再吐出白色烟气。 朦胧烟气里,她的脸庞终于散去明艳,露出原本的面貌。 就像一朵鲜艳的花,在遇到袭击的时候终于舍得放弃美丽的伪装,让走近它的人发现,原来这是一朵食人花。 “有本事,就来抢。” …… 武思嘉走了。 苏蓉珑看着她消失在转角的背影,那么仓皇,竟然有点像落荒而逃。 她慢慢叹口气,转过头,对陆沉沉说:“你别欺负思嘉。” 陆沉沉对她是有印象的,只觉得这人很正经,一看就知道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她不说话,苏蓉珑又说:“她又没做什么,你这样……” “没做什么?” 苏蓉珑抬眼看着陆沉沉。 陆沉沉一根烟完了,掐着烟头,在掌心摩挲。 “班花,她要是真做了什么,我就不止是欺负她这么简单了。” 日头过盛,她笑得锋芒毕露,一刹那晃了苏蓉珑的眼睛。 漂亮的女人太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美丽是利器,她握着这把利器,张牙舞爪地赶走所有企图接近周恪一的人。 苏蓉珑眯着眼,陡然想到那句中文,那饱含深情的“我有我的所爱”。 没想到,还是没想到,他会爱食人花。 但同时,她又感到一股深深的理解和共情。 武思嘉输了,不算冤。 要怪,就怪她喜欢的那个人在年少之时过早遇见惊艳,他见过风月,从此看其他人都是草木。 不怪他对她狠,换作谁都一样。 * 这次换徐茉莉目送苏蓉珑的背影走。 她啧啧啧的,把手里的烟捏来捏去。 “我可太喜欢你这股装逼劲儿了,陆沉沉。”徐茉莉拍手,“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陆沉沉笑了笑,往后仰着身体。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抽烟了。 陆沉沉对和周恪一的未来充满憧憬,她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非常健康的身体,将来可以和他生两个宝宝。 有手有脚,没病没痛的那种。 所以对于烟或者酒,她是能少碰就少碰。 但今天是例外,那个女孩刚才激动地喊他名字的瞬间,让她格外烦躁。 徐茉莉多敏感的人,一眼就看穿她,揉了下她的手腕,示意她去看楼道口。 那儿有个男生正缓缓走上来,黑色衣裤,身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薄汗。 徐茉莉低声说:“我说你其实也没必要这样,我公平说一句,未来栋梁他对你真的挺好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你还想怎么样?” 陆沉沉望着远处走来的周恪一,手底下一紧,她用手指搓着烟头,把它藏到口袋里。 烦躁地闭了闭眼,“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到有人喜欢他就很难受。” 徐茉莉去拿手机,刚才她的手机一直响,消息都没来得及看。 她说:“你就死矫情吧,陆沉沉我跟你讲,真正的情侣应该是平等的,未来栋梁也就比你大一岁,你还真拿人家当爸爸了?说白点他只是个大男孩,你别整天疑神疑鬼,偶尔也疼疼他吧。” “……” 陆沉沉看了上来的人一眼,又挪开眼。 她问:“你刚才说什么?” 徐茉莉看着手机,没搭理她前一句话,“宣淼晚上叫我们寝室的一起吃饭,说有事要宣布。” 陆沉沉:“什么事?” “她说,”徐茉莉把头歪过来,像不认识那行中文字,翻来覆去确认了好几遍,才抬起头,继续道: “她谈恋爱了。” 追┆更┆就┇去:wo o1 8.v ip (W oo 1 8 . vi p) 期待 宣淼选的地方是学校大门出来的小吃街。 周恪一比完接力赛以后就没有其他项目了,陆沉沉问了宣淼后带他一起去了店里。 宣淼是真的谈恋爱了,穿了一身粉嫩的长裙,摆脱了以往若有若无的“陆沉沉风”,倚在男友的身边,笑起来满脸甜蜜。 他们选了靠窗的一桌,一共六个人,312四个女生加上两个男家属。 除了冯熹微以外,剩余的五个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气氛,谁都没动筷子。 周恪一挨着陆沉沉坐着,他减肥减到差点得胃病,从此之后对吃的东西欲望都不是很重,况且光是对着桌子中央翻腾着的大片的红辣椒和辣油,他看起来也没办法太有胃口,只在手里捧着杯温水喝。 “你们不吃吗?” 宣淼夹了几个肉丸子丢到火锅里,热汤咕嘟咕嘟地往上冲,散发出诱人的热辣味。 她是真的很高兴,神采飞扬,眼里退去了一贯的阴霾,都是难得一见的真诚笑意。 她甚至对陆沉沉和徐茉莉都很和气,“我记得你们都很喜欢吃辣的,嘉霆知道了还特地点的,你们怎么不吃?” 陆沉沉抬眼看她,转过去又瞅了她身边的盛嘉霆几眼,慢慢伸出筷子夹了个丸子。 她把丸子放到清水里涮了干净,才放到周恪一的碗里。 徐茉莉咬了口丸子,含糊着说:“少爷病么……” 陆沉沉左手托着下巴,嘴里说:“他不能吃辣。” 眼睛却是打量着盛嘉霆。 他也是八年连读,具体读到研究生还是博士她不清楚。陆沉沉的印象里只感觉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气质挺野,但总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身上给人的感觉很撕裂。 那天晚上她把话说得很绝,他也看起来像是完全接受了,从此之后除了偶尔在学校里碰到会打个招呼,他没有再做出更多的纠缠。 而现在他在宣淼身边帮她倒水夹菜的模样,也确实像极了一个好男友。 余光里有人伸来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陆沉沉低头,刚好看到周恪一的左手。 她抬眼,“怎么了?” 周恪一给她递来一杯清水,陆沉沉不疑有他,又夹了几颗丸子放水里涮了涮,放到他碗里。 一抬头,对上他无奈的眼神,他说:“这是给你喝的。” 徐茉莉吭哧吭哧地笑。 盛嘉霆和宣淼也笑,笑意都很坦荡,盛嘉霆说:“你对你女朋友挺好。” 宣淼在喝可乐,闻言放下杯子,抬眼看了看他,笑道:“你对我也很好呀。” 盛嘉霆捏了下她的鼻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抬头,视线透过桌上的热气不知落到了哪里,“总不能对别人的女朋友好吧。” 宣淼笑说:“当然不行。” 周恪一看着盛嘉霆的笑容,沉默了片刻。 这顿饭吃得很压抑,至少对某些人来说很压抑。 冯熹微没心没肺,宣淼被爱冲昏了头,徐茉莉安静寡言扮猪吃老虎。 只有其余的叁个人,各怀各的心事,隔着或长或短的距离,默默守着内心的几分心事。 他们都是聪明人,很轻易就看穿了彼此。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 晚上,月亮一点点爬上天幕。 陆沉沉和周恪一告别了其他人,一起并肩在学校散步。他们都觉得对对方有些话要讲,但走在学校河边的小路上,又谁都没开口。 这样的夜晚让人忍不住回想起以前,他们还在一中的日子——那是段太宝贵的回忆,让深陷在其中的人不由自主就放慢步伐,不忍出声,害怕惊动了回忆里的温柔。 青石板上一圈沾着露水,青草从缝隙里钻出来,月光落到台阶上,天色将暗未暗,正是朦胧的时候。 “沉沉。” 陆沉沉嗯了一声。他们站在一座拱桥上,桥下是流水,倒映着一轮圆月,今天竟然是十五。 周恪一在她身边转了个身,站定,他们一正一反交错着,转过头就能看见彼此的侧脸。 “他……”周恪一思考措辞,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达方式,“他喜欢你?” 陆沉沉不打算隐瞒他,点了点头,“嗯。” 周恪一没再说话。 陆沉沉低头看着溪水,水里映出很多东西,包括成双成对的人影。这里是大学,情侣随处可见,没有在暗处躲着的教导主任,没有耳提面命不准早恋的老师,一切都是自由的。 周恪一:“他表白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一。” 周恪一将头转过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沉沉感觉很无辜,“你也没问我……而且这件事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周恪一站直身体,“哪里正常?” 陆沉沉眨眨眼,“我以为你知道的,一直以来喜欢我的男生不是都很多么。” 说完,她还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恪一听完,像是真的被气到了,嘴唇抿得紧,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陆沉沉去碰碰他的肩膀,被他一个闪身躲开。 陆沉沉被逗笑,手指戳他脊背,“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周恪一凉凉地看着她。 陆沉沉愣了愣,发现新大陆似的,“你还会吃醋?” 周恪一挑挑眉,神色从不开心变成羞赧,他的性格始终偏向内敛,自己吃醋和被陆沉沉发现他在吃醋,还大声地说了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轻哼一声,把她拉到怀里,用手臂扣着她的肩膀,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淡淡的薄荷味和属于成年男性的气息围绕着陆沉沉,他的声音在上方,听起来掺杂着淡淡的笑意。 “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吃醋吗?” 停了一下,又开口,语气咬牙切齿的,“这男的……” 他啧了一下,道:“真他妈烦人。” 陆沉沉呼吸一滞,周恪一骂脏话比他吃醋还让人震惊。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的头顶,让她在安全感之余还起了一阵阵颤栗。 兴奋的颤栗。 陆沉沉有意识到,周恪一的定位在她心里始终很模糊。他就比她大一岁,但在她的面前总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他们之间一直是他掌控大局,他有时像父亲,有时像兄长,有时又是她的良师和益友。 他的身上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成熟,甚至到了沉闷的地步,就像徐茉莉总称呼他的那样,仿佛一个标准的“未来栋梁”模板,一点也不像同龄人。 陆沉沉想,这个被她寄予了厚重感情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 和每个少年一样,会吃醋,会埋怨,会骂脏话,对心爱的女孩也有着同样重的占有欲。 陆沉沉想起徐茉莉说的那句话,真正的伴侣应该是平等的。 她像藤蔓一样依附他,却从没去思考过他会不会感到疲惫。 “我不喜欢他。” 陆沉沉笑了声,隔着轻轻咬在他的肩膀肌肉上,声音闷闷的,“自己暗地里不高兴多久了?” 周恪一撇过头,小声说:“没多久,也就从你第一次见我妈那天开始。” “……” 陆沉沉哭笑不得地松口,“你可真能忍。” 周恪一又哼了声,放开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头,小石子掉进不远处的水塘,荡出几圈涟漪,重新归于平静。 陆沉沉看他一眼,抬起手,捏住他脸颊两侧的肉。周恪一真的太瘦了,这么捏下去,竟然都捏不起多少肉感。 他被陆沉沉捏得一愣,口齿不清地问她:“怎么了?” 陆沉沉笑了,“当完美男友挺累的吧。” 周恪一微微眯着眼,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吃醋不能说,想让我离他远点也不能说,难受不能说,不开心了也不能说。因为要当一个完美的男朋友,所以不能有负面情绪,不能软弱,更不能不成熟。”陆沉沉放开他的脸,搂过他的脖子,把他拉低,眼睛亮晶晶的,“高中的时候帮我补习,大学的时候帮我规划未来,以后呢,是不是还要想办法帮我找工作?周恪一,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打算帮我把这一生都默默计划好?” 她说话不快,字句清晰,但声声落到周恪一的耳朵里,听得他怔住。 他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被陆沉沉抢先打断。 “你总问我我想要什么,我期待什么,问我你还要怎么做。那你呢,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吃醋,可以生气,也可以对我发泄,就像以前那样……你明明之前还会和我说的。” 她说完这句话,两人心头都心照不宣地浮现出一些旖旎的画面。陆沉沉指的自然是高考后他们纠缠地昏天黑地的那段日子,周恪一向她剥开了自己,坦言了自己在性事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性癖。他看着清俊斯文,其实喜欢的是最低俗下流,最羞耻难堪的东西。 那会儿他们玩得很开,光是想一想,鸡皮疙瘩就爬上了皮肤,相拥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僵硬。 周恪一咳了咳,垂下眼睛,握紧陆沉沉的手。确实,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他好像变得不太爱和她袒露情绪,他企图在她心里更完美一点,更接近标准模板一点,无论是身材外貌还是日常的相处,却忘了当初令陆沉沉心动的自己,分明是一个并不完美的自己。 ——一个有点傲娇,有点毒舌,被所有人说“你不配”的胖子。 “周恪一。” “嗯。”年轻的男孩低声作答,眼底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恍若初见。 陆沉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种事情,你以后都要告诉我。” “……嗯。” “我说认真的。”陆沉沉说,“你也可以对我有任何期待,任何。” 夜色浓起来,天际从灰白变成紫黑,色调越来越暗,像一副涂抹画越来越饱和。 有些话被卷到风里,或吹散在湖畔,或弥留在耳边。 “我以后也会好好疼你的。” —— 大家不要想那么多啦,什么小叁小四,吵架狗血的,没的事。 更┆多┆就┇上:wo o1 8.v ip (W oo 1 8 . vi p) 时间 后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过得很快。 生活开始稳步前行,陆沉沉日子慢慢趋于稳定。不止是她,仿佛从某个时刻开始,大家的生活都默契地开始了一种如叁角结构一般的稳定。徐茉莉和老公一如既往地恩爱,宣淼和盛嘉霆的恋情也在平稳发展,冯熹微依旧每天在学海里浮沉,乐在其中。 陆沉沉不再为一些没发生的事情感到惊惶,偶尔旧事从回忆的缝隙里钻出来打扰她,想到周恪一对她说的话,她渐渐也觉得不再害怕。 从大二到大叁,每隔一段时间312寝室就有一整个寝室的奶茶。 宣淼从恋爱以后整个人都变得柔和,她把奶茶分给室友,说是自己男友请的。 她还是不太喜欢陆沉沉,但是她始终觉得自己赢了,因为陆沉沉的男朋友和她的男朋友都是医学部的,而周恪一还在读本科,盛嘉霆已经快要博士毕业了。 至于那些奶茶,徐茉莉无所谓要不要,冯熹微喜欢,因为奶茶可以帮她提神。只有陆沉沉每次看到那杯奶色液体,都会不动声色地将它丢进垃圾桶。 那些被丢弃的塑料杯,每一杯都用马克笔在杯壁上写着相同笔迹的“429”。 四月二十九是陆沉沉的生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他还喜欢,他还在意。 陆沉沉从来不喝,有次冯熹微问她,她随口说了句乳糖不耐受,从此以后寝室里再也没出现过奶茶。 冯熹微不懂,但徐茉莉懂了,她相信宣淼也懂了。 从某个时刻开始,宣淼看陆沉沉的眼神越发不善,慢慢的也不再在寝室里久留,有时候陆沉沉和徐茉莉会看到她跟盛嘉霆挽着手在路边散步,碰到了陆沉沉,她也全当做看不见,时间一久,谁也不想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干脆互不搭理。 312寝室的关系渐渐降至冰点。 但一切还在继续。 陆沉沉每个暑假都会去深圳,每次都是独身一人。陆长河知道她有男朋友,但基本不过问。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陆沉沉提起周恪一的时候,他都会郁闷,仿佛那个男孩子抢走了自己的宝贝,但他嘴上从不承认。 每年生日,陆沉沉都会收到一些短信,陆星沉的,陆长河的,陆歆的。从大二那年开始许老师也会给她发短信,内容比较简单,祝她生日快乐,然后会托周恪一带一份礼物给她。 那些消息陆沉沉有些会回,有些不回,但唯独有一条她看到了也永远当做没看见——事实上盛嘉霆的号码已经被她拉黑了很多次,但他总有办法用新的号码在每年的四月二十九给她发来祝福。 有时候,陆沉沉会感觉很奇怪。 这个人嘴上说着喜欢她,但从不避讳自己是因为移情作用产生的感情,他每年都会给她发生日快乐,但对宣淼又体贴到极点,他看起来明明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温良,但总是逼迫自己看着人畜无害…… 但那只是有时候,大多时候,陆沉沉是想不起盛嘉霆的。 …… 暑假的时候,周恪一做东,请徐茉莉和陆星沉,余霁,顾今夜一帮人去了趟海边。 没有江夙,因为江夙自高考之后就失踪了。 但周恪一并不担心,他不时能收到一些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有时是一张照片,有时是几句简单的话,有时就一串乱码。 他从不回复,只是不管过去多少年,哪怕他后来毕了业进医院工作都没有换过号码。 这是男人的友谊,无声却坚定。 他们去的是厦门,没有导游,完全自由行。 有钱人的好处在这种时候彰显得淋漓尽致,作为此行中唯二的穷鬼,余霁深深地感慨,她说学艺术的人应该对金钱嗤之以鼻,但她没骨气,她喜欢罪恶的铜臭味。 陆沉沉站在渡轮上,有些恍惚,没有说话。 海风里有一股咸腥味,热烫又浓烈。辽阔的碧海蓝天下,海浪一层一层翻涌,渡轮随之小幅度起伏,每次往上抬起的时候,他们就离天空更近了一步。 夏日热潮翻涌,他们受不了,选了傍晚黄昏的时候出发。夕阳就在前方,他们离天空很近,而夕阳离海岸线很近,他们站在渡轮之上,仿佛独立于另一个橙红与昏黄交错的世界。 陆沉沉面对着大海,手扶在栏杆上,余光里看着周恪一站在甲板边,低声和陆星沉还有顾今夜说着什么,蓝色的短袖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发丝凌乱,修长的身影在大海上单薄地像一粒尘埃。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年。 他们已经拥有了四个夏天。 余霁毕竟学艺术的,骨子里的文艺改不掉,她学《泰坦尼克号》里的姿势,张开双臂,闭上双眼。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么美的地方。” 徐茉莉咬着冰淇淋,说:“我就没你这种情操,我特俗,我看着这天,只能想到‘举头叁尺有神明’。” 余霁说:“这里真好,我喜欢这里。你们呢?” 陆沉沉凝望着海面,伸出一只手,感受指尖沾染的水汽。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恪一从身后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 陆沉沉说:“你呢,你喜欢吗?” 周恪一把下巴搁到她的头顶,“你喜欢我就喜欢。” 陆沉沉笑起来,“我还挺喜欢的。” A市是内陆城市,没有海,她每次见到的海都是从网络上看到的。 毕竟隔了一条网线,屏幕里看着的和现实里感受到的还是不太一样。 陆沉沉:“我真是个乡巴佬,我从来没见过海。” 周恪一说:“我也没见过,我也是第一次看海。” “真的假的?” 周恪一捏她的鼻子,“真的,不骗你。” 陆沉沉看着海浪笑了一阵,周恪一又说:“你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年都带你去看海。” “真的假的?” “真的,我保证。”周恪一抬起手,竖起中间叁根手指,“举头叁尺有神明。” 徐茉莉:“……” 渡轮下,海浪层层迭迭,翻来覆去。 葬身大海这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可怕,反而有种极致的美感。 陆沉沉窝在周恪一的怀里,转过头,看到身后的陆星沉和余霁,还有徐茉莉。 她已经二十叁岁了,和十九岁的时候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但又不太一样。 十九岁的陆沉沉不像现在这样,身边有亲人,有爱人,有朋友。 陆沉沉觉得,这样已经很好。 神明在上,她已别无所求。 * 时间往前走,大叁过后,很快是大四,他们终于再一次迎来毕业。 这是兵荒马乱的一年。 有些事如意料之中一样匆匆而来,命运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象牙塔,将他们放逐到成人社会,他们仍旧稚嫩,但要开始像勇士一样为生活而奋斗厮杀。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某些已经站在终点的人。 大四那年,徐茉莉怀孕了。 她们才知道,原来她的老公南哥还有个女儿,今年刚高考完。 就比徐茉莉小了五岁。 徐茉莉怀胎叁月,挺着一个半点都不明显的肚子,手里拿着电话,气势磅礴,声音洪亮。 “什么狐狸精,你应该叫我一声妈。” “了不起,当然了不起。我不仅是你爸的宝贝,我肚子里这个也是他的宝贝,刚查出我有了那会儿,你爸恨不得直接把我空运回家待产,整个塞进保温箱里,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呢。” “那是你爸骗你的,我们早就领证了……对,刚一毕业就领证了,结婚照在你爸书房里,你去找找,看看照片上他笑得开不开心。” “小姑娘家家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我不心疼,我死了一尸两命你爸能给我殉情你信不信?” …… 电话挂断,冯熹微扶了扶眼镜,从学海中抬头,向徐茉莉投去钦佩的眼光。 “我面试要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她由衷道,“我特别害怕考官老师。” 徐茉莉喝口水,道:“你就是差个恋爱,大好青春不用来恋爱全扑学习上去了,浪费不浪费。” 冯熹微摇摇头,随口道:“还是不恋爱好,我看宣淼失恋了整个人都很憔悴,瘦了好多。” 徐茉莉一顿,“失恋了?” 她看向陆沉沉,陆沉沉一挑眉,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冯熹微说:“她前男友毕业了,毕业就提了分手。喏,现在还在楼下,说要把话讲清楚。” 徐茉莉放下水杯,“人都走了,还要讲什么?” 冯熹微说:“好像分得不是很好看,她男朋友有个妹妹,似乎挺不喜欢她的……刚刚也跟着一起来了。” 徐茉莉站起身,走到阳台边上,趴在边上往下看了看,然后走回来,一把拉住陆沉沉的手腕,往门口走,“走,去看看。” 她的声音很兴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容易激动,对八卦奇闻的关注度空前地高。 陆沉沉不敢甩开孕妇的手,只好被她拉着往外走。她们的寝室在叁楼,没两步就到了楼下。 寝室门口是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来来往往几个学生,在角落里有叁个人,一坐两站。陆沉沉目光看过去,看见坐着的人是盛嘉霆,站着的是宣淼和另一个女孩。 那女孩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多年前看着是十叁四岁,现在看着还像十叁四岁,正指着宣淼激动地说着什么。 陆沉沉一眼就认出她来了——盛嘉霆的妹妹。 叫什么来着? 沛沛。 陆沉沉想,这么看,沛沛和她的姐姐一点也不像。 至少从画上来看,不像。 * 陆沉沉见过那个女人,那位她的“前身”,盛嘉霆口中已经死去的女人。 那是大叁上学期,她在图书馆自修,碰巧遇到了盛嘉霆。 那一阵他和宣淼的感情很好,几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去图书馆的只有他一个人。 看到陆沉沉,他远远地冲她点头微笑,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背着的书包开了口,从里面掉出来一副画。 陆沉沉捡起了那副画。 她看着那幅画,工笔白描,勾线不够流畅,是一幅很青涩的作品。 画上是个女人,披散着头发,眉是弯月眉,眼是狐狸眼,嘴角向上扬起,仿佛在笑,又仿佛没有表情。 她很漂亮,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漂亮。甚至能让人相信,或许这副画并没有画出她真实风情的十分之一。 陆沉沉把画翻来覆去看了看,画纸已经起了毛边,折痕也泛起淡淡的黄色,如果不是画的主人保细心保存着,它可能早就已经碎掉了。 她注意到画的右下角,有两个小小的宋体字。 【惠楠】 …… 记得有人说,你长得真的很像一个人。 “移情作用么?” “我很诚实,我从不否认这些。” …… 陆沉沉挑了挑眉。 这么一看,他是没有说谎。 的确挺像的。 * 等陆沉沉找到盛嘉霆的时候,盛嘉霆已经在图书馆翻了快二十分钟,险些发疯。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他无法抑制心里越来越狂躁的情绪,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用力地捶在书架上。 哐当一声,把周边正在自习的学生吓了一跳。 他无视那些看过来的目光,在心里重复回忆着自己刚刚行走过的路径,就在他皱眉思考有没有必要去翻一下监控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喂。” 盛嘉霆转身。 他看到朦胧的光里,有个女人站在不远处。 一身白裙,恍若穿越时光。 盛嘉霆脑子里出现很多模糊的回忆,记得的,忘记的,和自以为忘记的,都在这一刻想起来了。 【嘉霆,我要结婚了。】 【我不能走,但我是爱你的,你一定要记得,我是爱你的。】 【不要说傻话,离开这里我们活不下去的,这里有什么不好……嗯,我很满意这样的生活,至于我丈夫,你不用在意他。】 【沛沛是我妹妹……你喜欢她么?她是比我干净多了,你如果喜欢她,那我把她送给你。】 【他发现了,过了今晚,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 那个女人,那个狠心又恶毒的女人。 “惠楠……” 盛嘉霆的心,就这样空落落的,他的眼也空落落的,看着眼前的人越走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他瞬间清醒过来。 那个偏远落后的小镇,是没有薄荷的。 而那个漂亮又狠毒的女人,她也已经死了很多年。 他亲眼看着的…… “盛嘉霆。” 陆沉沉把手里的画纸递给他,“你的。” 那张画纸正是他刚才疯狂寻找的东西。 盛嘉霆没接,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很深。 陆沉沉看着他,问他:“你不要吗?不要的话,自己拿去扔掉。” 盛嘉霆眯起眼睛,神色平平淡淡,没有说话。 他把画接过,刚刚明明还找得发疯,现在却很随意地就将画折了折,丢进包里。 然后一语不发地看着陆沉沉,陆沉沉在他的视线中抬起头,语气淡漠:“看什么?” 盛嘉霆忽然笑了,“你真像,比沛沛还像。” 陆沉沉:“沛沛?” “我收养的妹妹。”盛嘉霆解释道,“其实是她的妹妹。” 这个她,指的肯定就是画上的女人了。 但他自己才几岁,怎么还能收养个半大女孩? 陆沉沉思索着,神色渐渐严肃,这时候盛嘉霆又说:“也不算收养,我们俩一起从偏远的农村出来,相依为命讨个生活罢了。” 陆沉沉撇开头,“哦。” 盛嘉霆笑了,他微微低下头,似乎是在看她的侧脸。他说:“陆沉沉,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陆沉沉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盛嘉霆一点也在意她的冷淡,像开玩笑般说道:“我最喜欢你不爱我的样子。” 陆沉沉:“……” 这人有病么? 大概是她的眼神表现得过于明显,盛嘉霆不用打量都能解读出她的无语,但他没再解释,只是正了正身后的书包,在离去前他对陆沉沉说: “每个人都应该对爱情保持忠贞,这是你和她最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你千万不要改变。” “我最讨厌叛徒了。” * 这段插曲很快被陆沉沉抛之脑后,直到今天才回想起来。 伴随着回忆结束,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到宣淼的脸颊上。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离我哥远点!你这个贱人,臭婊子!你不要脸,你去死——” 徐茉莉和陆沉沉顿住脚步。 周围的人也明显已停,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个地方瞬间成为中心。 徐茉莉啧了两声,小声说:“泼妇啊。” 分明那么小个的女孩,浑身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力气,一巴掌下去,宣淼的脸颊立刻浮现出明显的红肿。 宣淼捂着脸,神色一刹那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花坛边的盛嘉霆。 而他的神色却很淡,只是抱着手看着宣淼和沛沛撕打,冷眼旁观,眼里有种近乎冷酷的漠然。 徐茉莉摇头,“男人啊,你的名字叫残忍。” 确实残忍。 仿佛事不关己,被打的人不是和他在一起两年的女朋友,打人的也不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他冷漠地像个置身事外的群众。 宣淼看着看着,也发起火,双手推着沛沛,“关你什么事!我和你哥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你同意!你跟个女鬼一样纠缠了我两年,你是他妹妹还是他小叁啊!” “操你妈!”沛沛骂回去,抬脚就踢宣淼的肚子,“你去死——”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得宣淼额头上冷汗直冒。 更┆多┆就┇上:wo o1 8.v ip (W oo 1 8 . vi p) 如烟 这么小个的女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宣淼痛到蹲在地上,她原本就是很消瘦的身材,蹲下去的时候脊背弯曲起来,脊柱凸出,根本没什么肉。 沛沛不解气,接着在,她肋骨处连着踢了两叁下,周边围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面露犹疑,不晓得该不该帮,盛嘉霆依旧老神在在,坐在花坛边缘,事不关己。 徐茉莉捂着肚子有点犹豫,思考着要不要去帮一帮,身边的陆沉沉直接走过去,一把扶起宣淼,使劲地挡住了沛沛打来的手。 “够了。” 女人的声音很清冷。 她的眼睛看起来没什么起伏的情绪,神色也是平平淡淡,辨别不出是生气还是无所谓。 她也瘦,但挡在宣淼面前,竟然有种护犊子的感觉。 陆沉沉不善良,但她至少还是个人。 是个人就不能对此无动于衷,照沛沛这种打法,宣淼受伤在所难免。 沛沛使劲想抽手,张嘴就骂:“他妈逼的关你——” 下一秒,在看清陆沉沉的脸庞时,所有话语倏地消失。 她张了张嘴,有点恍惚,下意识道:“姐?” 声音太轻,没人听到。 陆沉沉攥着沛沛的手腕,力气很大,让她无法动弹,眉眼很凌厉,警告她:“这里是学校,你别太过分了。” 这句话一说完,沛沛登时清醒过来。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怎么可能是她那没文化的短命姐姐。 她们这下看起来就不像了。 但沛沛还是惊了,她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女人,但没有哪个比陆沉沉更像惠楠,除了因为学历差别导致的气质差异,她们的样貌和神情相似度高到可怕。 她以前是见过陆沉沉的,但她那时候只是形似,始终欠缺了点惠楠身上的风情和气韵。可现在经过精心的打点和装扮,她和惠楠几乎达到了神形都相似的地步。 沛沛转过头,看盛嘉霆。他还是坐在那里,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她一下就火了,举起手,不冲宣淼,冲陆沉沉打。 徐茉莉惊呼:“小心!” 陆沉沉想往后躲,还没动,一只手已经准确地抓住了沛沛的手臂,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掀翻在地上,她发出一声刺痛的叫声,紧皱眉头。 盛嘉霆走到陆沉沉的面前,低声问:“没事吧?” 陆沉沉面无表情。 能有什么事,沛沛根本连碰都没碰到她。 沛沛半躺在地上,发出一阵尖锐的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看着宣淼,眼神很恶毒,但整个人都觉得痛快,“你好可怜啊,原来你也只是个工具而已。” 宣淼站直身体,不置一词,神情冷冰冰的。 沛沛笑得一抽一抽,如同疯婆子,她从地上麻溜地站起来,走到盛嘉霆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原来你还是没能忘记她。” 她抬起手,指着陆沉沉,“她很像是不是,但你别忘了,我姐姐已经死了!惠楠她已经死了,死了!是你,是你——” 啪。 一巴掌狠狠扇在沛沛的脸上。 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沛沛趔趄两下,被打得有点懵,旋即又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 她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冲盛嘉霆大喊:“你也好可怜,好可怜,我们都好可怜!” 状若疯癫,神经兮兮。 她跑走了,盛嘉霆没有回头,他无视周围一圈打量的目光,眼神还是只看着陆沉沉,问她:“你没事吧?” 那一刻,他的眼里真的有温柔快要溢出来。 陆沉沉不疑有他,她确信,在那一瞬间,盛嘉霆一定是爱“她”的。 只是他爱的,是他眼里的那个“她”。 陆沉沉转过身,弯下腰去拉跌在地上的宣淼。不料宣淼却狠狠地挥开她的手,在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她在陆沉沉的手腕上留下一个红印,然后死死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盛嘉霆的声音从陆沉沉的身后传来,“对不起。” 陆沉沉回头,眼看着他,他嘴上说着对不起,但神情并没有分毫的愧疚。 她说:“有意思么?” 盛嘉霆没回答,他只是笑,那笑容有五分是周恪一的模样,温良无害,如暖阳平和。 他在人海里找到了和自己逝去的爱人面容相似的人,然后又费尽心力模仿成为她爱的那个人,企图从她的眼里看到一点点关于爱的回应。 可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们彼此相爱,没有一分一毫留给旁人。 盛嘉霆摇摇头,很无奈,他对陆沉沉说:“我毕业了。” 陆沉沉板着脸,并不理他。 他又问:“我要走了,这么想,你会不会轻松一点?” 没等陆沉沉回答,他低下头,兀自说下去:“应该不会吧,毕竟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陆沉沉往后退,不说走好也不说再会,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没必要重逢。 身后,传来盛嘉霆的声音,他说:“陆沉沉,有些话我从来不讲,但你要知道,你对我来讲是例外。” “你可要记住,千万不要当叛徒,我最讨厌背叛的女人了。” 所以千万不要。 不要当叛徒。 * 他们毕业了。 最后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312寝室,冯熹微如愿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的研究生,徐茉莉大着肚子待产,天天和南哥的女儿闹得鸡飞狗跳,宣淼在毕业以后把寝室里所有人的微信全都拉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们。 江夙在六月的时候发来一句祝贺,而后继续下落不明。陆星沉实现当初的承诺,从大洋彼岸回到了故乡,为在南港还是在A市工作没日没夜和家里争吵不休。陆长河在深圳过着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的日子,只在毕业的一个月后见了周恪一一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陆沉沉自己满意就行,他没有意见。 陆沉沉和周恪一一起去的深圳,在陆长河的屋子里,他们看到了一条属于女人的长裙。 很朴素的一条裸色长裙,款式有些老气,被洗得发白,但熨帖得很整齐。 陆沉沉猜想,这应该是一个朴素但懂生活的女人。 来之前,周恪一在飞机上对陆沉沉小声说,他很紧张。 没想到见了面,陆长河居然比他们还紧张,紧张到都没发现她发现了那条裙子,哪怕它就摊在旧沙发上。 在陆沉沉的印象里,陆长河应该是不太容易接受周恪一的,因为每次提起他他都很郁闷,但出乎意料,他不仅接受了,还对周恪一极其客气。 饭桌上,他甚至站起来敬他酒,把周恪一都吓了一跳。 陆沉沉才明白,原来天底下的父亲都一样,他们大多不擅长将爱宣之于口,但对自己唯一的女儿都宝贝到极点,宝贝到爱屋及乌,宝贝到他会害怕,怕因为自己的怠慢,使得眼前这个男孩就轻慢了他的掌上明珠。 离开前,在飞机上,空姐提醒大家关闭手机网络。 陆沉沉靠在周恪一的肩头,给陆长河发了条消息,然后关闭了网络信号。 飞机起飞,轰鸣声与短暂的失重感过后,他们盘旋于云霄。 周恪一揽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凝视着窗外云朵的侧脸,说:“你还有我。” 陆沉沉抿抿嘴:“我觉得这样很好。” 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爸,如果你喜欢她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周恪一亲了亲她的额头,“睡会儿吧,我们回家了。” …… 也是这一年,陆歆又生了个儿子。 陆沉沉偶然从陆星沉那儿听到这个消息,她客观地说了句:“希望他成长愉快。” 她没办法说恭喜,也没办法感同身受地开心,只好这么说,不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他们生来就无法选择父母。 但他又比他们两人幸运了许多,至少他的降临是被万分期待的,他出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注定会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这个弟弟百日宴的时候,陆星沉回了一趟南港。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他的生父对他也不再逼迫,他获得了更大限度的自由,甚至被允许定在A市。 新生儿占据了生父更多的关心,虽然两个人都是他的儿子,但毕竟陆星沉在陆长河膝下养了十几年,和这个一出生就在自己身边的总归不一样,一碗水没办法端平。 陆星沉平静地说出这件事,神色很淡,好像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情。 他们都知道,允许他定居在A市,已经意味着另一种层面上的放弃。 可他不在意,或者说在意也没有用,比起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陆星沉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活,他有着陆沉沉没有的豁达,活得也比她通透。 他把小弟弟的照片拿给陆沉沉看,新生儿长得白白胖胖,他对着镜头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小脸圆不隆冬。 陆沉沉看了很久,说:“挺可爱的。” 是真的挺可爱的,一点也不怕镜头,还会对着它笑得咧嘴。 从他的那个笑容里,散发出一种新生的活力,他明明什么也不懂,但却像是通过自己的笑容来告诉所有人——你们,全都自由了。 他带着新生的纯净来到人间,扫去过往阴霾,给往事划出一条清晰的、新的界限。 以这条界限为点,旧事彻底结束,过去的一切腌臜都被洗涤,他们都即将开启新的旅程,新的人生。 从此之后,往事如烟,不必追。 更┆多┆书┇本:woo 1 8 .v i p (W oo 1 8 . vi p) 上部完结公告 这样好像也能当个结局……上部就完结了吧…… 成人故事的话,等我休息一阵,下部再写。 还是原来这里写,不开新文。 更┆多┆书┇籍:w oo 1 8 .v i p (W oo 1 8 . v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