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拯救大佬计划》 分卷阅读1 《重生之拯救大佬计划》作者:钟仅 文案: 暗黑自闭天才少年 X 暖心治愈小可爱! 1、比李惟年纪轻轻拿了世界理论物理最高奖项更令人震惊的事,就是颁奖典礼前一天他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享年35岁。 他在给学生Jackie的信里写着:这些年我一直在疯狂地做一件事情,物理就是我的全部。而在它结束的那一天,黑暗会完全将我吞没。 2、毕业多年之后,张蔓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夹在物理书里的一封情书,署名李惟。 他自杀后,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直到有天睡醒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 ——后来,再次成为物理界泰斗的李惟在接受国外媒体参访时说:“我的生命中有两件最重要的事,物理和她。物理给了我在黑暗中思考的能力,而她,给了我光明。” 【食用指南】: 1、男主患精神分裂症。 2、1V1,救赎向。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蔓,李惟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文/钟仅 年代背景勿考究 考完期末考试后,高一年级开始了漫长的暑假。 张蔓批改完最后一张试卷,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出了办公室。她正在锁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不停。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母亲张慧芳。 “喂,妈……嗯,今天放假了,我这周末回来……知道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女俩之间对话大多以催婚为结尾。张慧芳说,像她这样三十多岁的女人,再不谈恋爱不结婚,就会彻底地丧失荷尔蒙,再也难有所动心。 张蔓觉得这话说的对,却也不对。 她对周围形形色色的男人,确实完全没了感觉,但近年来却越发频繁地梦见一个人。每每梦中醒来,紊乱的心跳似乎重复了年少时的悸动。 刚走到教学楼楼下,就遇上教导主任周文清:“张老师,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张蔓本能想拒绝,想起张慧芳越来越焦急的催促,话到嘴边变成了:“有空。” 男人闻言有些诧异,转而神情愉悦:“那你等我一下。” 张蔓点点头,捏着包站在楼梯口,看他步伐匆匆地往楼上走,心里叹了口气。 周文清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平心而论,他是个沉稳踏实的男人,工作能力强,生活上也很有责任心。虽然年纪比她还要再大几岁,而且离过婚,但对她来说算是优选了。 周围在她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人,几乎很少了。 他很快下来,换了件挺精神的衬衫,然而脸上略微下垂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有点疲惫。 两人去了学校旁边一家川菜馆。 周文清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用纸巾把桌椅先擦了一遍,这才请她坐下。 很绅士。 “张老师来点菜,女士优先。” 张蔓按照惯例勾了一个干锅千叶豆腐和一个辣子鸡。 然而,她刚点完把菜单递给他,就被他划掉了,选了另外两个新式的菜。 张蔓有点诧异,抬眼看他。 周文清笑着说:“我就猜到你会点这两个,我还记得当年你刚来我们学校的时候,第一次教师聚餐就点的这两个菜,并且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变。张蔓,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候人可能会一直待在自己的舒适区,没有勇气跳出来。但改变也不都是坏事,何不试试呢?不管是菜,还是人。” 张蔓低头,内心有些震动,知道他意有所指,但又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周文清也没难为她,换了个话题。 一顿饭吃到一半还算融洽,周文清很会带动气氛,就算她没怎么说话,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不尴尬。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微信提示音,连续地响了多下。 “不好意思啊,我看下消息。” 她打开手机,发现是闺蜜陈菲儿。 【蔓蔓你在哪?快看热搜第一条!!!】【!!!!!】 。…… 陈菲儿连续打了好几排的感叹号。 张蔓心想,大概率是她粉的小鲜肉脱单了。她心不在焉地打开微博,看了一眼热搜。 这一眼,让她整个人瞬间凝固。 热搜第一竟然是……他的名字,前面挂着一个沸字,如同三个月前成为了 分卷阅读2 首位获诺奖的中国理论物理学家时那样。 但后面的两个字却明晃晃印入她的视线,过于猛烈汹涌的冲击让她有那么一瞬间解读无能,彻底丧失了理解能力。 【李惟自杀】 自杀?什么意思。 简单直接的讯息,不用思考就能理解的字面意思,她却突然看不明白。 大脑仿佛停止了转动,或者说是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给全身每个细胞一个缓冲的时间。 张蔓点进那条热搜,来来回回翻看了几分钟,麻木呆滞的状态逐渐消失,大脑还没能准确地接收这个信息,心脏已经猝不及防地开始打乱一贯的跳动频率。 “哐!”玻璃杯落地碎裂的声音尖锐炸耳,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的杯子掉地上了。 周文清很快招呼服务员来收拾,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张老师,你怎么了?” 张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整个人开始无意识地发起抖来,体内的温度逐渐流失,像是被吸尽了一个黑洞,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在所有情绪铺天盖地将她淹没之前,她捏着包猛地站起来:“周……周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先走了。” 她快步走出饭店,街上的车灯炸眼,让她有一瞬的眩晕。 手机还在不停得震动,她下意识地打开,看到陈菲儿又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蔓蔓你没事吧?】 【蔓蔓,你现在在哪?】 张蔓想回复,尝试了一下发现双手抖得根本没法打字,索性放弃。 无意识地走着,浑身的力气只够支撑她走到一个没人的街角,那是一个便利店的后门。 她慢慢靠墙蹲下来,捂着嘴深深地喘息,企图吸入一些微凉的空气来缓解心里的剧痛。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动,整个呼吸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酸痛不已。 但最令人痛苦的是,尽管身体已经失去控制,但思维却那么清晰,清晰得可怕。 她哆嗦着双手,打开微博,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是谣言,他刚刚拿了奖,怎么可能自杀呢? 然而事情的前因后果,微博上分析得很明确,容不得一点质疑。 李惟死了,被人发现在家中自杀,就在颁奖典礼的前一天。 他在临死前给他的PhD学生Jackie的信里写道:“……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我已经向William教授推荐了你,很抱歉即将给你带来的不便……这些年我一直在疯狂地做一件事,物理就是我的全部。其实很早之前,我就预感到,在它结束的那一天,黑暗会完全将我吞没。” 后来,Jackie接受采访:“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就感到不对劲,立刻报了警,可惜警方赶到教授家里时,一切都晚了。这个世纪最耀眼的天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和他在普林斯顿共事的研究人员也声称:“人类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天才。” 他的心理医生透露,李惟从小就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这些年一直在通过药物压制。但研究工作的结束让他的精神疾病猛烈爆发,最终选择自杀。 “李的内心世界其实比旁人丰富千百倍。他常常会想象一些世上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并且极易因外界刺激而情绪失控。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妄想症。与此同时,李是一个敏锐又充满智慧的人,这些精神疾病让他有强烈的无法掌控的无力感,最终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张蔓泪眼模糊地看到这里,又抖着手翻了其他知情人的透露,一些时隔多年的事情忽然变得清晰。 精神分裂、妄想症,原来如此。 原来当年的那些事情,真的不是他故意为之,他没有对她说谎。 他只是生病了。 一个个画面在她脑海中连成一串。 她那时对他的欺骗感到匪夷所思,委屈地质问他,更是在得到否定答复后恶语相向。 她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他其实只是生病了。 还记得在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他似乎消沉到了极点,空洞阴郁得像一缕孤魂。 张蔓张了张嘴,喉头压抑的哽咽终于克制不住,成了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 某些事情她那么多年都无法释怀,如今却全都有了解释,但那又怎么样,他不在了。 —— 前两年在老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张蔓发现了一封夹在物理书里的情书,署名竟是李惟。 他在里面写着:“人类对于宇宙的认知,就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的萤火之光。还有 分卷阅读3 那么多的未知是我们看不到也摸不到的。我想走近那片未知,去感受黑暗。张蔓,你愿意陪我吗?”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当年,他真的喜欢她,就像她喜欢他一样。 那个偏执孤独的天才少年,其实也曾有过温柔的一面,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手,想要把他的全部温柔和真心递给她。 是她没能好好留住他眼里的温柔,让他如今选择了永远奔向黑暗。 如果,如果能回到当年…… 第2章 “张蔓,起床了,今天第一天开学报到,可别迟到了。” 张蔓听到母亲张慧芳的声音,恍惚地睁开了眼。 大脑还是需要半分钟的缓冲时间来提醒自己,她已经重生了,回到了十九年前。 她从被窝里坐起来,有些不熟练地卷起窗帘。外头盛夏的暖阳在清晨就已经明媚,打在身上暖烘烘的,全身每个细胞都活过来。 这天是她重生的第四天,也是高中入学的第一天。这天她将会遇到还是少年时的李惟,并且和他成为同学。 张蔓揉了揉眼,看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发呆。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N城,回到了有他在的地方。 前世自从李惟死后,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个人像快速脱水般瘦了下来。 持续了整整两个月的失眠和梦魇严重到第二天没办法去上课。 就这样,她辞了工作,拎了个小箱子,只身一人去了各地旅行,试图转换一下心情。只是没想到归途中遭遇了泥石流,等她醒来之后,就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十九年前那个满是香樟的小城,N城。 —— 张蔓在衣柜里挑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换上,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发型。平刘海,黑长直发,是这个年代中学生很普遍的发型。镜中少女的面色略带苍白,脸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大得有点突兀。 她的长相完美遗传了母亲张慧芳,肤白脸小,还有两颗酒窝。这种长相其实很甜美,但因为张蔓不爱笑,所以总显得有点阴沉。 打开房门,张慧芳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她出来,有些惊讶地抬抬眼。 “哟,千年铁树开花了。张蔓,我买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打死都不穿吗?” 张慧芳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裹身连衣裙,配上精致的珍珠耳环显得妖娆动人。这年她三十五岁,正好和张蔓前世一个年纪。此时她还没经历之后那些撕心裂肺的生活,还是那个极爱打扮、明艳动人的她。 张慧芳年轻的时候是N城小有名气的酒吧驻唱歌手。她潇洒、任性、追求极致的浪漫。她这一生就是为了爱情而活,从没想过生活的柴米油盐。 坦白来说,张蔓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因为张慧芳从来不提。但自她记事起,张慧芳就一个接一个地换男朋友,一直到了这个年纪也没结婚。 张蔓没理她,去卫生间洗漱。 要说这世上哪对母女性格最不像,她和张慧芳肯定得占一席。 张慧芳年轻时是小城出了名的十八搭,长得漂亮,又明媚,逢人便笑。听她说从前追她的人排了一条街。 她很容易陷入爱情,又很容易厌倦,只要恋爱的感觉一消失,她就会干净利落地分手,丝毫不将就。 然而张蔓却是一个从小就性格内敛,沉默寡言的人。她冷眼看张慧芳带回来一个又一个的男友,更是打心里不相信爱情。 什么爱情,不过是寂寞的男男女女打的幌子。 她一直这么觉得。 但直到前世李惟死的时候,她才明白,本质上她和张慧芳是一类人,都没法将就。只不过她把那种偏激和执念表现得默不作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 N城一中离她们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张蔓拿了早饭,匆匆下了楼,凭着记忆往学校方向走去。 高一教学楼下已经围了很多新生和家长,他们都对照着公告栏上的分班表找自己或者孩子的名字。 张蔓不用看分班表,直接上了三楼,高一一班。她中考成绩还不错,吊车尾进了理科实验班,而李惟则是N市这年的中考状元。 还没进门,她就遇见了好几个前世熟悉的高中同学,习惯性地想跟他们打招呼,却又收回了手。 和他一样,他们都还不认识自己。 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下,走进去,目光直直地往教室后侧那个靠窗的角落看去。 米色的窗帘随着晨风飘荡,十六岁的少年 分卷阅读4 穿着简单干净的白T,剪着清爽的短发,规规矩矩坐在位子上看着书。 在一群跳脱兴奋的新生里,他显得太不一样了。 他低着头,那么安静,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抑气息,以至于以他为中心的一米区域之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他的侧脸被柔和的朝阳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硬朗的喉结。 由上至下的线条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 张蔓站在门口,足足看了有一分钟,她抬手描摹着他逆光的轮廓,咧了咧嘴角,喉咙突然有些微哽。 她竟然真的再一次见到了活生生的他,而不是微博大图上那个浑身盖着白布的冰冷尸体。 还记得前世的这一天,她来得早,正好坐在旁边的位置。少年走进教室,似乎是已经看好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于是走过来,询问她能不能坐在她旁边。 张蔓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向他走去。 是初见时候的开场白,不过这次是她主动:“同学你好,请问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她的声音有些微抖,嘴角的笑容也有点难看。 少年抬起头看她。 他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那眼里仿佛藏了大海和星空,尽管在这样明亮的阳光里也那么耀眼。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把摊开的书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将整个桌面空出来给她。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手上拿的书包了墨绿色的纸质书皮,边边角角都很整齐。 张蔓见他点头答应,松了口气,拼尽了全身力气,忍住了想要立即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她放下书包挂在椅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同学,我叫张蔓,你……叫什么名字?” 他或许是看书太入迷,没理她。 于是张蔓自作主张地拿过他手里的书,翻到第一页。是一本《量子力学》的教材。书本标题的下面,他用墨蓝色的墨水写着自己的名字。 张蔓伸出食指,点在他秀气工整的字迹上,略带停顿地念出来:“李、惟。” 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李惟,你的名字好好听。” 李惟,李惟。这个在梦里念了千百遍,往心里藏了十几年的名字,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少年因为她唐突的行为皱了皱眉,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冲她略微点点头,继续看起了书。 脸上写满了不想再理她。 张蔓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个情况在她意料之中。 他一直是一个孤僻难相处的人,自成一个世界,和周围的所有同龄人都格格不入。 前世她和李惟虽然也是同桌,但两人都是沉闷的性格,又习惯安静,所以第一个学期疏远得像两个陌生人,以至于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她还真的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她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 N城一中很特立独行,高一新生没有军训,军训是在高二开学之前。于是报道结束后,就正式开学。 九点一过,班主任刘志君进来,随便点了几个男生去楼下教材科搬书,他点到了李惟。 “那边靠窗那个白衣服的高个男生,去楼下搬一下英语书和听力材料。” 少年放下手里的书,点点头站起来,看了张蔓一眼。 张蔓立马会意,将椅子往前挪,方便他出去。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拿教材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李惟却一直没回来。 张蔓盯着教室后门看了好几分钟都没看到人。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好像就是这次去搬书,他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之后就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 之前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前世这个时候他在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导致他请假了一周。那时她还和他不熟,也没过多去关注他的行踪。 张蔓想到这里,有些心慌,猛地站起来。 站立的瞬间竟然有点眩晕,她按了按眉心,压下心里的不安,疾步往教室门外走去。 或许是前世李惟给她留下的阴影太重,以至于只要他出点小状况,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张蔓奔跑着下楼,刚到楼梯口就看到了心里的那个人。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令她不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分卷阅读5 第3章 一楼走廊上,少年被两个奔跑打闹的男生狠狠一撞,重重地摔倒在地。他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撑,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手臂上,和地面撞击的时候发出了“嘭”的一声。 他手里抱着的教材全都散落一地,白色的T恤上沾了不少灰尘,和地面摩擦的地方还破了洞。 似乎是还没缓过神来,少年维持着摔跤的姿势,低着头,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两个撞到他的男生站在一旁,却完全没有要去扶他的意思。 这两人张蔓当然认识,也是一班的同学,其中一个瘦弱一点的叫王晓枫,另一个高高壮壮的皮肤略黑的男生叫刘畅,是班里之后的体育委员。 并且听说这两个人和李惟是同一个初中的。 王晓枫看着面前的场景,嘴唇直哆嗦,眼神惶恐地说道:“李……李惟,我们……不是故意的,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刘畅制止了:“你怕什么?不就撞了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地上的少年抿了抿唇角,没说话。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疼痛,眉头微皱。 但也就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 他利落地起身,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书本。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那两人一眼。 张蔓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口微酸。 很多时候,李惟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飘荡在俗世外,置身事外地看着闹闹嚷嚷的红尘。 愤怒、争吵,甚至打架,都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受到嘲讽和挑衅时本能的反应。人只要活在社会群体中,就会发生摩擦,就会意难平。 但他没有,这个世上除了物理的一切,都好像与他无关。所以当他的热爱结束之后,这个世上的其他一切,都不能留住他。 这种感觉让她十分无力,她想把他拴在身边,就担心有一天他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彻底抛弃这个世界。 在心里的惶恐越发扩大之前,张蔓走到他身边。 刘畅见李惟不理他,心里更加不爽,还想继续挑衅。谁知他刚上前一步,脚尖却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他痛呼出声,刚想骂人,一低头,发现踩他的居然是个一米六左右、看着斯斯文文的少女。 看她那架势,好像是无意的,而且,她长得……还挺好看。 于是刘畅把即将爆的粗口咽了回去。 张蔓一边状似惶恐地向他说了一声抱歉,一边更用力地捻了一脚,在刘畅反应过来之前有些惊讶地握住李惟的胳膊,抬到眼前。 “同学,你的胳膊破了好大一块,都流血了。走,我陪你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她说着,将李惟手里的几本英文书抢过来,塞到一旁刘畅的手里。 “两位同学,能不能麻烦你们搬一下书,搬到高一一班,谢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缓慢,声音轻柔,脸上的神情还刻意模仿了一下张慧芳,露出那种明媚、灿烂、带着两颗深深酒窝的笑容。 果然一旁的刘畅和王晓枫都一愣,呆呆地点点头,机械地蹲下捡起地上的英语书,二话不说往楼梯上走,刚刚的不愉快和挑衅似乎全都忘了。 张蔓松了一口气,揉揉略微僵硬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一直抓着少年的胳膊。 他身上的体温透过她掌心的传感细胞传到心脏,那种温热真实的感受忽然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 张蔓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略微不舍地松开了手。 少年从刚才就一直在看她,不过眼中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他对她点头致谢,转身就要往楼上走,显然根本没把胳膊上的伤口当回事。 张蔓有些急了,拉住他没受伤的手腕,这次有点用力,把他往反方向拉。 “医务室在那边,你走错了。” 李惟感到一阵阻力,眼神微怔,转身看着她拉着他手腕的手。 十六七岁的少女,个子小小的,那么纤细瘦弱,但力气好像不小,让他一下子竟然没能挣脱开。 如果再用力挣脱,可能会弄疼她。 少年唇角微抿,不再挣扎,跟着她往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在食堂旁边,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她拉着他一路走,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少年胳膊上的温度让她手心发烫,张蔓咬着牙,忽略心里的异样,始终没放手。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但她也不是挑起话题的 分卷阅读6 高手,索性闭了嘴没说话。 转身偷偷看他一眼,少年脸上的表情却很恬静,完全没感觉到尴尬不适。 张蔓放下心来。是啊,跟他在一起,从不必刻意找话题,因为他们都喜欢安静。 两人的步调逐渐放慢,穿过教学楼区,到了双城溪边。双城溪是N城一条很长的城中河,正好横穿整个校园。 河边种满了高大的垂柳,此时正是最茂盛的时候,向绿幕般的垂柳垂向河面,一些枝条还随着微风轻轻晃着。 精致清俊的少年落后少女半步,被牵着手腕往前走。他的步子迈得小,似乎刻意调整得和少女一致。 倒像一对散步的小情侣。 医务室就在桥的那边,两人很快就走到了。 “老师,这位同学的胳膊受伤了,好像挺严重的。” 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看着慈眉善目的。他扶了扶鼻梁上耷拉的老花镜,抬起李惟的胳膊看了看。 “肿的这么厉害,拍个片看看,大概率是骨裂。伤口倒是还好,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应该不深。” 说着,他又赞赏地看了一眼李惟:“小伙子可以啊,都肿成这样了还面不改色的,有骨气。” 张蔓听了医生的话,心里狠狠一扯,深吸了一口气。 她凑上去仔细看,发现他伤口的周围已经肿了很高一块,颜色青紫,看着骇人。 竟然伤得这么严重…… 校医带着他进里面拍片,张蔓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 思绪有些混乱,她努力地回忆前世的一些细节,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他搬回了英语书之后就请假回家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才回学校。当时班里还有一些同学说他刚入学就能享受尖子生的待遇。 所以,当时他硬扛着骨裂的疼痛,将那么重的教材搬到三楼,然后孤身一人回家了? 张蔓知道,他家里根本就没人,回去也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何况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去医院。前世的那一个多星期,他是怎么过的?就让骨头硬生生自己长好吗?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攥紧了手心。 这才第一天,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从前不知道的? 第4章 。…… 很快片子出来,张蔓跟进去,坐在旁边听医生分析。 “左小臂关节处骨裂,得打石膏固定,不能让它移位。这段时间注意千万别动左手。你们年轻人身体素质好,只要好好静养,几个星期就长好了。好在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写字。” 李惟听到要打石膏时皱了皱眉头,张口想要拒绝,被张蔓抢先。 少女语速比平常快了一些:“打,打,打厚点。” 打了石膏,一个人生活会很不方便,她担心他和前世一样,选择硬扛。 医生被她逗笑了:“小同学,石膏可不是越厚越好的。” 张蔓知道自己犯了常识错误,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用余光瞄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李惟。 少年的目光停在她发顶,没有什么焦距,但好在没说出反驳的话。 打石膏的过程很快,大概二十分钟后,李惟就绑着厚厚的石膏走了出来,整只左胳膊吊在脖子上,样子有点滑稽。 张蔓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里的某个角落又泛起了熟悉的痛感。 她无奈地想着,似乎两人之间的疼痛总和是一定的,就好像他表现得越不疼,她的心就越疼。 这是骨裂啊,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小伤口。 从前在高中教书的时候,也看过有同学不小心摔跤导致骨裂的。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还是温室里最娇弱的花朵,五分的疼痛他们能表现出□□分。 但李惟除了刚站起来的时候皱了下眉头,一直到现在都默不作声地忍着。 怎么可能不疼呢? 她心里难受极了,走过去,扶住他另外一只手,慢慢牵引着他往外走,小心翼翼地说:“李……同学,你疼不疼啊?疼的话你喊出来,我不笑话你。” 少年闻言低声说道:“不是腿受伤。” 张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没必要搀扶着他。但她此时此刻就是想离他近一点,一点都不想松开他:“你现在一只手吊着石膏,身体重量不平衡,走路不稳。” 张蔓说完,李惟没说话,但还是用右手推开她。 动作虽轻,却不容拒绝。 张蔓看他独自往前走,内心酸涩,她 分卷阅读7 快步跟在他身后,没有继续上前搀扶他。 她告诉自己,不着急,慢慢来。 。…… 他们到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正在轮流做自我介绍。 两人悄声从教室后门进去,但李惟打着石膏的样子还是吸引了全班同学以及班主任的注意。不管认不认识他的同学,此刻都交头接耳起来。 这时,就连刚刚不断挑衅的刘畅也不免有点愧疚,没想到刚刚那一下他竟然伤得这么严重。看他不爽是一回事,他也没想真的害他受伤。 班主任刘志君见状,皱着眉问了一句:“这位同学,你怎么了?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不是太好,第一天开学就发生这样的事,要是家长找来,他作为班主任也要担一定的责任。 李惟机械地说着一贯的回答。 “李惟。没什么,就是摔了……” 然而这次,出了变故,他的话被人打断了。 “报告老师,刚刚我在楼下都看到了,他被这两个同学撞了。” 少女的声音和他一样没什么起伏,只是在做一个不偏不倚的陈述。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了指刘畅和王晓枫。 她的话音刚落,班主任刘志君的眼神犀利地望向刚做完自我介绍的刘畅,脸上的表情不是很温和。 全班同学也都看向他。 刘畅的脸瞬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老师,我……我就是跑得太急了,我也没想到会害他受伤。” 刘志君从来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班主任,也懒得听他继续解释下去:“刘畅和王晓枫给李惟同学写一封道歉信,今天放学之前交给李惟同学,并赔付相应的医药费。李惟,你把道歉信带回去给家长签字,明天交给我,这件事就这样。全班同学要引以为戒,你们现在都不是初中生了,别总是下课了疯玩,有这个时间不如在教室里看书……自我介绍继续。” 张蔓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李惟,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在看着自己的书,神情丝毫没有任何的波动。 她心里明白,她的举动对他来说可能不是帮忙,而是找麻烦。 他是真的不在乎,也懒得管。 张蔓捏了捏新教材的封面,咬了咬唇。可是她就想看他生气,看他去像普通人那样去争吵,而不要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在乎。 。…… 刘畅和王晓枫的道歉信很快交了过来,刘畅还有些不好意思,昂着头道了个歉,王晓枫的态度倒是还算不错,甚至给李惟从食堂带了午饭。 那两封道歉信被李惟收进了书包,张蔓突然在想,班主任让他给家长签字,他能找谁签? 他家里已经没人了。 中午吃完饭休息时间,班里有几个女生过来找李惟搭讪。 其实以他的外表,想不让人注意也难。 几个女生中间打头的是戴茜,是她们班新上任的文艺委员,也是前世一班公认的班花。 前世开学的时候,因为李惟的出现,整个一中都轰动了,不管是高一的女同学还是高二高三一些学姐,都为李惟疯狂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后来,随着和李惟有关的一些传言传遍学校后,全校同学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当年张蔓一直对那些传闻嗤之以鼻,如今想来,恐怕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事实。 两人的位置被几个女生围住了,看着她们略带兴奋的眼神,张蔓垂眸,心里带了一丝怒气。她们前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但听到他的一些不好的传闻后就避之不及,甚至恶语相向。 随即她又难受起来。 何必说别人呢,她自己不也一样。虽然前世她对那些有关他的传闻嗤之以鼻,但当发生了那些事以后,她还不是选择了不相信他,并且没打一声招呼就转学了。 她和她们一样。不对,她伤他更深。 “李惟同学,你有什么才艺特长吗?学校下个月要组织国庆汇演,刚刚班主任要我组织同学们报名。”戴茜是个挺漂亮的女生,个子高挑挺拔,说话时习惯下巴上扬。 李惟眼皮都没抬,只摇了摇头。 戴茜还想借着这个话题再多说两句,张蔓没给她机会:“你没看到他手不方便吗?就算有什么才艺也表演不了。” 戴茜噎了一下,没想出来新话题,只好说了一句“注意休息”就走了。走之前还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张蔓,显然对她的插话很不满。 “李惟,你不用理她们。你手脚不方便,那个什么国庆汇演,也不需要每个人都参加。” 少年抬起头,破天荒的回 分卷阅读8 了一个字:“嗯。” 他的目光在身旁少女的脸上稍稍停了一瞬,又回到手里的书本上。 没人注意到,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讽刺。 这样的事,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次。每次新到一个地方,总会受到一些追捧,但之后,他们都会害怕他,厌恶他,哪还会有半点喜欢。 他的新同桌,恐怕也是这样吧。 人的意识和情感,是最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不想,也不需要去沾染半分。 第5章 一只手有很多事情都会不方便,比如换钢笔的墨水。 李惟不熟练地单手拧开墨水瓶和钢笔后盖,在操作的时候却不小心蹭到一手墨。他有些呆愣地看着手上脏兮兮的墨水,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张蔓课间正好去三班找了一下闺蜜陈菲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呆呆地坐着,手上全是黑乎乎的墨汁。 “你换墨水怎么不等我回来啊?”张蔓有些责怪地看他一眼,“还傻坐着干嘛,去洗手啊。” 少年似乎是刚回过神来,愣愣地站起来走去洗手间。等他终于洗干净手,回位置的时候,发现桌上的东西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桌面淌了一小片的墨汁用湿抹布擦得不留痕迹,钢笔已经吸好墨盖着,墨水瓶也已经合上放在了包装盒里。 他抿着唇看着边上的少女,她正在和前面的同学说话,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太多的表情,额前整齐的刘海随着她点头摇头一晃一晃。 一天时间下来,李惟觉得,她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大多数时候她是极其安静的,和人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存在感,还不爱笑,就像现在。 但有时候又不同,比如在楼下她踩了刘畅的那两脚,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故意的;她拉着他的手去医务室,容不得他丝毫拒绝;上午,她大声的向老师报告他是被人撞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怒气。 还有刚刚,责怪自己为什么不等她回来,那眼里的嗔怒,就好像他是归她管的。 李惟突然就有点烦躁。 何必呢,反正没几天就变了。 他摇摇头,把思想集中到刚刚没推完的那个公式上。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它们一直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从来不会骗他。 张蔓见李惟开始看书,自觉地给他把钢笔盖拧开,倒扣在尾端,递到他手里。又给他准备了几张草稿纸,垫在桌面上。 她很自然地做着这些,但这次却是吃力不讨好。 少年有些反应过激地把她塞到他手里的笔重重放下,专门到笔袋里重新拿了一支。他把她准备的草稿纸推到她自己的桌上,自己摊开一本练习本,推算起来。 好像在跟她作对。 他修长的指关节上还染着一点墨水,似乎是洗不干净,他紧紧地握着笔,张蔓都担心那根笔会不会被捏碎。 张蔓深吸一口气,倒是不沮丧。这才第一天,总要给他点适应的时间。 就算是一只流浪的小猫在被收养时,都会无所适从地焦躁很久,何况是一个孤独了这么多年的人。 。…… 开学第一天,各科老师基本没讲什么正经课,也没留作业。下课的时候,闺蜜陈菲儿过来找她,两人一起去了门口的奶茶店。 “卧槽,蔓蔓,刚刚那个男生就是你的新同桌?也太帅了吧!有没有联系方式?” 刚出教室门,陈菲儿就开始一连串地打听,两眼放光,兴奋得很。 陈菲儿和她从小学的时候就是闺蜜,现在两人又在一个高中,不过她在普通班。她的性子很活泼,为人乐观跳脱,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事都能嘻嘻哈哈地面对。这也是张蔓最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原因,她的快乐总是能传一部分给她。 但此时张蔓有点无奈:“菲儿,你别打他主意,他是我喜欢的人。” 陈菲儿有点懵,完全不相信这种话会从无欲无求本人张蔓嘴里说出来。 她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刚刚说什么?” 张蔓没好气地重复:“我说,我喜欢他,要跟他在一起,就这样。” “……”,陈菲儿有点震惊地张着嘴,“我去,不是吧蔓蔓,榆木疙瘩突然就开窍了?不是,你咋了,你妈又交新男友刺激到你了?” 她说着还神经兮兮地来摸她的额头。 张蔓无奈地笑了笑,拍掉她的手:“胡说什么呢?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要追他。” 前世她和陈菲儿说自己喜欢过李惟已经是转学以后了, 分卷阅读9 当时她也很震惊,不过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毕竟,当时她和其他同学一样,已经知道了李惟的那些事,或许是觉得自己幸好没和他在一起。 陈菲儿瞬间雀跃了:“哇,说好的一起渡过高中三年,蔓蔓你第一天就想背叛我?就算长得这么帅,也不至于吧?说,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人家?不然你这陷入爱情的速度,和你妈有得一拼啊。” 张蔓摇了摇头。 何止是认识……但她什么也不能说。 两人走到奶茶店,陈菲儿点了一杯她最爱的波霸奶茶,还加了豪华奶盖。 张蔓则点了两杯芒果西米露,她依稀记得李惟爱吃芒果,前世她去他家里补习物理,每次都会拎几个去。 陈菲儿见她买了两杯,翻了个白眼:“不是吧蔓蔓,人家还没成你男朋友呢,你就这么体贴?啧啧啧……真是没想到有一天看能看到这样的你,简直活久见。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印象一直是那种就算到三十多岁也不结婚的,因为你就是无欲无求本人啊!” 张蔓被她逗乐了,嘴角微勾。最了解她的果然还是陈菲儿,她前世可不是到了三十多岁还没嫁人吗。 陈菲儿见她又笑了,有点惊讶:“蔓蔓,你今天笑了好几次了。其实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她又加了一句:“蔓蔓,不管喜欢谁,你开心就好。” 。…… 回到教室,张蔓把其中一杯西米露往李惟桌角一放,还贴心地给他插好了吸管。 少年正咬着笔杆想一个公式,时不时在草稿纸上推算几笔,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他抽屉下放的纸篓里已经扔了不少废纸。 张蔓翻了一下,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有很多连她这个曾经的高中物理老师都根本没见过。而且,废纸堆里竟然还有两封没拆开的情书。 张蔓托腮看他。 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有个咬笔的习惯,钢笔笔帽上那圈金色的漆已经掉了一些。可能是在想一个很难的问题,他眉头微微锁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喜欢这样的他,眼神有了焦距,整个人像是忽然有了生气,不再像一个冷冰冰的玩偶。 画面大概静止了五分钟,少年用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公式,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脑海里思路的肯定。 钢笔的阻尼系数较大,和粗糙的练习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写完最后一笔之后,他盖上了书本,表情也逐渐变得愉悦。 以至于正好抬头看向她时,眼里的愉悦和温柔还没散去。 张蔓冲他眨了眨眼,把放在桌角的芒果西米露往他面前一推:“累了吧,喝点饮料,门口奶茶店买一送一。” 少年这时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又把西米露推回她桌上。 “我看到你和你朋友一起去的。” 张蔓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说她撒谎。因为她是和朋友一起去的,所以买一送一也应该是她和陈菲儿一人一杯。 张蔓轻笑出声,有时候反应慢一点真的跟不上他的思维。 “好吧,就是我专门买给你的。我觉得味道不错,你尝尝?” 少年抿了抿唇没说话,过了好久,忽然抬头看她。 眼神很认真,带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你想要什么?” 话是这么问,但他的表情显然是——不管你想要什么,你从我身上都得不到。她的一系列举动已经到达了他的忍耐极限。 第6章 事实上,李惟就是这么想的。不管她想得到什么,最后都会失望的。与其等到她大失所望之后反过来责怪自己,像从前的那些人一样,不如现在就离他远一点。 张蔓读懂了他的意思,明白他对所谓的情感是那么不信任。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 如果她现在说,她喜欢他,只会让他更加焦躁不安。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酸涩,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说出了之前就想好的借口:“我有一件事一直不好意思说,担心……会太麻烦你。李惟,我听他们说你物理特别好,我……我物理成绩不太好,你每周末能不能给我补课?我可以给报酬的,并且作为交易,你没拆石膏之前我可以照顾你。” 世事兜转,像是一个轮回。张蔓想到,前世他们俩熟悉起来,就是因为她让他给自己补习物理,只不过这辈子提前了一个学期。 她担心少年不相信,又绞了绞手指头,声音很低落:“如果成绩很差的话,下学期会被调到普通班。” 她说完,眼前的少年安静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10 ,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原因。 他垂着眼眸沉思,许久后,修长的手指握住之前那杯西米露,拿到嘴边,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她的提议可行。 他现在左手打着石膏,生活上有许多的不方便,有时候确实需要帮助。李惟很喜欢这种公平交易,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计算好付出和回报,各取所需,不用涉及到最令人厌恶的感情,也不用有所亏欠。 最轻松的就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因为这样至少你能够主动去衡量对方所求的你给不给得起,而她的付出你就能没有负担地接受。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口口声声说因为喜欢,所以可以无私地付出。喜欢是什么东西?今天喜欢,可以付出一切,明天不喜欢了,我就得下地狱么…… “成交。” 说着,他还是没看她,继续翻开了下一本书。但张蔓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 第二天一早,李惟从书包里拿出签好名的道歉信,放在桌子右上角,等着第一节课交给班主任。 张蔓发现他今天精神状态很不好,黑眼圈很重,眼里密布着青红血丝。 她偷偷瞄了一眼桌上的道歉信,家长签名那栏里签着女士的秀气字迹:已阅,林茴。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口像是被一柄重锤击中了。时隔两世,再一次亲眼所见,依旧仍是受到了不少冲击。她弯下腰,假装困极了打个哈欠,才把想要奔腾而出的眼泪眨去。 她心里无限自责,自己那样替他强出头,是不是做错了?昨天晚上回家之后,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少年见她一直趴在桌上,有些犹豫地问道:“……不舒服?” 张蔓迅速调整好状态,抬起头看他:“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困。” 李惟点点头,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本练习册,是一本高中物理的练习册,看上去有点旧了。 “我以前用过的书,上面有很多我的笔记,你可以先回去看看。报酬就不用了,我平时在学校里有不方便的地方,希望你帮我一下。这周末你来我家,每天三个小时,我给你预习一下第一个学期的内容。运动学和力学前面的内容相对简单,一个月应该能搞定。” 李惟学物理一直很超前,现在在看的《量子力学》已经是普通理论物理专业大三的内容了,像这些浅显表面的还在牛顿三大定律的范畴内的物理,他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就自学得差不多了。 他说完后,见张蔓没反应,只托着腮盯着他,以为她是走神了。但又懒得再说一遍,皱着眉转过身去,看自己的书去了。 张蔓是走神了,因为这是她重生以来,听他说的最长一段话。 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频率较低,略带点沙哑,和他精致好看的外表不太相符。 张蔓心想,要是他能每天都说很多话,就好了。 。…… 周五这天轮到张蔓做值日,她留在教室里,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发呆。明天就要去李惟家补课,虽说前世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但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现在她的心态和从前发生了太大的变化,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补偿给他,又担心他会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仔细想着从前两人相处的细节。 那是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她的物理成绩全班倒数,班主任刘志君给她下了通知,如果第二个学期总分到不了班级前三十,就要被调到普通班去。 班主任给班里的优生差生组了学习互帮小组,一个优生带一个差生,她和李惟是同桌,自然而然就被分到了一个小组。 那时每周末老师布置下来的试卷她都不会做,于是提出去李惟家听他讲课。 李惟最初也和现在一样冷淡,同样的,她只对自己的成绩着急,对他的生活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一开始除了一问一答,讨论物理题,从来没有半句多的话。 后来是为什么变熟悉了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张蔓正想得入神,听到有人叫她。 她回过神来,原来是陈菲儿。 “蔓蔓,蔓蔓?想啥呢这么入神?”陈菲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表情相当严肃。 “没什么,怎么了?”张蔓见她表情郑重,把扫把靠到一边听她说。 陈菲儿捏了捏袖子,沉默了挺久才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蔓蔓,你同桌就是李惟吧?我问你,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你可以不喜欢他吗?” 她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虽然还不能证实,但总感觉李惟这个人怪怪的。 分卷阅读11 张蔓听着她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总有一些从小就认识李惟的人,知道他曾经的那些事。李惟刚来学校的时候,受到的关注度太高了,这几天就连张蔓也数不清他一共收到了多少封情书。 他越受关注,关于他的传闻就会流传得越快。 张蔓想到他每次收到那些情书时,嘴角那抹讽刺的笑,就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疼。 “菲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不在乎。” 张蔓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陈菲儿看了她半晌,咽下了要说的话,只说了一句:“蔓蔓,你要是喜欢这样,那我支持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他了,一定要放手好吗?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张蔓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心里已经是思绪万千。 第7章 回到家,张慧芳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着没营养的搞笑综艺。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她笑得前俯后仰,一张脸成了一朵花。 张慧芳年轻时和朋友合伙做酒吧生意赚了不少钱,在N城买了几套房子,一套自己住,其他的都租出去了。自张蔓记事起她就没出去工作过,母女俩靠着一些理财分红和房租过日子,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平心而论,张慧芳自己活得一塌糊涂,对她倒是不坏,虽然也不像其他母亲那么无微不至。像她这么任性自我的一个人,对张蔓的态度已经比对其他人好太多了。 虽然她换了许多男朋友,形形色色的人往家里带,但从来不会留人在家里过夜。她分寸把握的好,几乎没怎么影响到张蔓的生活。当然,有没有影响到她的性格,那就另说了。 “晚饭在桌上,吃完了去写作业。”张慧芳顺手撩了撩垂到胸前的褐色卷发,打着哈欠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美,整个人像一朵浓烈的红玫瑰,就算有些年纪了,依旧开得热烈又明艳。 “嗯。” 张蔓看着她,记起前世自己在高二那年转学的原因,不由得焦躁地按了按眉头。 张慧芳将会在这年冬天遇见她的下一个男友,郑执,并且一年后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去H城,连带她也不得不跟着转学。 郑执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温柔体贴,还有着其他油腻中年大叔没有的感性文艺范,让张慧芳对他一见钟情。 一开始,两人的相处比和张慧芳从前的男友好了太多,就连张蔓都以为她这次找到了真爱。然而,前世母女俩跟着郑执去了H城后,男人虚伪的本性开始暴露。他不仅好赌,还好色,更是脾性暴戾,在赌桌上充面子一掷千金,赌技又差,赔光了张慧芳的所有积蓄。 最终张慧芳和他的分手过程相当惨烈,以至于往后对爱情彻底死心,直到她重生前都是孤独一人。 所以,不管是为了能一直待在李惟身边,还是为了张慧芳,她都得改变这件事。那个骗钱骗色的渣男,她不会准许他再踏入家门半步。 吃完饭,张蔓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上了学校贴吧。 她翻着零碎的帖子,果然,很快看到了一个飘红热帖,里面有人陆陆续续爆料了一些和李惟相关的传闻。 【楼主】:高一一班李惟大家都知道吧,就是成绩好人又长得超级帅的那个。我和他一个初中的,初中的时候他在学校也很有名,不过奉劝各位小姐姐们一定要理智,这个人有问题的!大家想听吗,想听的话等我吃完饭回来更。 【一中一枝花】:当然知道李惟了,虽然才刚刚入学一周,但是这个小学弟的颜值完全吊打学校里那群猥琐男好嘛?话说他有什么问题?不会是gay吧? 【愤怒的猪】:感觉是个大瓜,蹲…… 【月琉水】:我已经知道楼主要说什么了……说实话李惟的事在我们那一片挺出名的,其实大家看我们育才初中贴吧就能翻到,不过还是蹲…… 【楼主】:吃完饭回来了,让大家久等了。李惟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不正常,他是有精神分裂症。他爸爸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你们知道最后怎么了吗?听说李惟小时候有一次从外面游泳回来,全身还湿着,他爸爸觉得应该把他晾干,于是把他用根绳子拴着脖子挂到了晾衣杆上……救下来的时候已经差点没气了…… 【你今天吃药了吗】:卧槽,楼主不能高能预警一下吗?大晚上的吓了一跳……这么惊悚的吗?挂在晾衣杆上……我寒毛竖起来了,精神病也太可怕了。那其实李惟挺可怜的啊。 【楼主】:我们一开始听说的时候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重点是李惟本人小的时候去医院做了测试,也是确诊 分卷阅读12 的精神分裂患者,和他爸是一样的! 【愤怒的猪】不是吧,我见了他几次,感觉挺正常的啊。好恐怖啊,那不就是杀人未遂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月琉水】:楼上太天真了,我们初中部同学好多看过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说话,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反正楼主说的都是事实,我同学跟李惟家就是一个小区的。听说他小学的时候病发过一次,把班里一个男生关在厕所里关了一整天,那孩子出来的时候人都快吓傻了。 【防弹少年】:我有点信了……其实很多精神病人大多数时间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楼主】:谢前排同学解释。所以说,虽然他现在目前没犯什么事情,但就是一颗□□啊。我是不太懂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上学,万一某天受什么刺激精神病发了报复社会了怎么办?精神病犯罪又不判刑。 【吃瓜群众】:珍爱生命,远离李惟。 【==】:排楼上。 。…… 张蔓看得心里难受,这个贴子回复的人越来越多,李惟之前给大家留下的印象越好,现在所有人的好奇和恐慌也就越深。 她关了网页,睁着眼躺在床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床单。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些人生气,他们只是一群不成熟的孩子。在他们的观念里,没有存在即合理的概念,他们还小,只知道精神分裂症似乎是很可怕又很新鲜的东西,所以他们挂在嘴边,似乎每个人去踩一脚,心里就能得到安慰。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嘲笑别人的不幸,是多么多么伤人。 前世,她和李惟同桌一年多,从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所以对于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传言嗤之以鼻。 但她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李惟自杀后,他的身世、童年、成长经历被一一扒出,让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张蔓抬手遮住双眼,双手下意识抓紧了床单。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才七岁啊,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人,本来是最最爱笑的年纪,但他却受尽了成年人都没法忍受的苦难。 当然,这仅仅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 空荡的房间里三面围着直到天花板书架,靠着落地窗的那面摆了一张巨大的书桌。窗外是高楼夜色,再往下看,小城不是那么拥堵的道路上稀稀拉拉地开过一辆辆车。 李惟正坐在书桌前推着量子力学里的一个方程式,写到一半,忽然忘了一个矩阵计算里的定理。他揉了揉眉心,有点焦躁地站起来走了两步。 快一个星期了,身体还没完全适应打了石膏的左手,绷带挂在脖子上,摩擦得脖颈后面隐隐作痛。 他走到其中一面书架上,熟练地抬手从第三层抽了一本工具书,结果却不小心带下了一整排书。 “哗啦”一声,十几二十本书砸在他身上。 他没理会,先翻开书看了一眼之前的公式,赶紧回到书桌前把没能完成的推导继续完成。那些公式像是被拆散了揉进他脑袋里,像是一团交织在一起的毛线,直到半小时之后,才理出一个线头。 李惟停下笔,这才注意到书架旁跌落的那一堆书,他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感到有些疲惫。 他摇摇头,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走到书架前,蹲下来,用右手一本本捡起书放回原位,心里仍旧有一阵无可抑制的烦躁。 突然就想到一个人。 她很安静,但又很倔。她强硬地拉着他去医务室,她急急忙忙地让校医给他打厚一点的石膏,她给他买好喝的芒果西米露还骗他是买一送一。 如果她在的话,是不是能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思绪刚到这里,刚刚的烦躁无限加剧,李惟把最后一本书归回原位,狠狠踹了一脚书架。 他握紧了手,制止自己去想那种不切实际的可能性。惯性是一切有质量的事物的特有属性,但思想却不能有惯性。 一旦习惯了,就会计较得失,就会患得患失。 第8章 第二天一大早,张蔓就带着一摞书和习题出了门。李惟住在市中心,离她家大概半个小时公交的距离。 公交车来得很快,几乎没怎么等。 这年的N城还没通地铁,张蔓坐在公车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发起了呆。很多从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有关于他的,因为在之后的那些年里反反复复入梦,倒记得清楚。 前世有一次她补完课从李惟家出来已经很晚了,他破天荒地提出来要送她去车站。 分卷阅读13 那是个晚冬,路旁的绿化带上还铺着没化干净的雪,路灯昏暗,好在天上挂着一轮清亮的满月。 两人顺着柏油路一直走,刺骨的晚风把路两旁的树枝吹得沙沙作响。那时她喜欢在绿化带旁狭窄的路沿上走,却不小心踩到了冻结的冰,脚下猛然打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李惟从旁边抱住了她,让她免于摔跤。 淡淡月色下,两人的心跳声在一个频率上,都是越来越快。她眼尖,看到了他微红的耳廓。 两人都没说话,但似乎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所以啊,所以那之后她完全不能接受,他骗她。被欺骗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让她把之前的种种全部否定,才会冲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更是故意在他面前和别的男生约会。 张蔓记起了少年那双黑漆漆的眼瞳,在她转学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神采。他变得愈发独来独往,孤僻偏执,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回到从前。 像他那样骄傲的人,肯定也挣扎过吧,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在给她的情书里写,问自己能不能一直陪着他。 却没有得到回复。 她曾经给了他一颗糖却又收回,骗了他一颗心。 。…… 车到站了,张蔓走进旁边的小区,照着记忆找到李惟家,按下了门铃。等了三四分钟才有人开门,少年看到是她,点点头让她进来,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女士拖鞋给她。 她换上拖鞋,跟着李惟往书房走。 他家面积很大,但是空荡荡的,家具非常少。客厅里没有电视之类的娱乐工具,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明茶几。 但是打扫得很干净,也完全没有异味。 李惟顺手从客厅搬了一把椅子拿进书房,放在他的位子旁边。书桌很大,两个人一起用完全不会互相干扰。 “要喝水冰箱里有,你先写作业,不会的记下来,一个小时后统一问我。”他说完后,就继续手头没完成的推导。 张蔓想找点话题:“李惟,我们一会儿中午吃什么?” 少年皱了皱眉,昨晚最后的思绪就断在这里,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也不想受到打扰。 压了压心里的烦躁:“冰箱里有饭菜。” 张蔓听说有饭菜,来了兴趣,继续问道:“你做的?” “我妈妈做的……闭嘴。”他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张蔓心里一空,难受地攥紧了书包。她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呼吸,不露出一丝端倪。 她坐了一会儿,内心有个隐隐的猜测,于是借口去洗手间,出了书房去到餐厅。 拉开冰箱门,里面放着一荤一素两个菜,都被妥帖地放置在瓷盘里。她又去了厨房,厨具干净得像是完全没人用过。于是她看了一眼垃圾桶,果然,里面扔着两个外卖盒。 张蔓关上冰箱门,靠在上面深深地喘气,只有攥紧了手心才能克制住不难受得发抖。那种由心底触发的寒冷和恐慌,让她觉得明明他就在离她几步路的书房里,却好像那么那么远。 …… 等心情平复好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拿出课本和习题集开始学习。 高一的物理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很简单了。前世她考上了省内的师范大学,读的就是物理专业。当时几个同学包括老师都不太理解她,因为所有科目里,她最薄弱的一直是物理。 张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了物理,最后留在H城的高中当了一个普通的物理老师。 教了这么多年的物理,这些简单的运动学题目,她早就烂熟于心。可是她懂得越多,他能教她的就越少。 于是张蔓漫不经心地挑了其中一页,胡乱勾了选项。 因为做的一件自己已经完全熟练的事情,一个小时的时间实在有些难熬。 张蔓草草地选完选择题选项,又在一些大题的下面随便填了几个公式,抬手看看手表,时间才过去十几分钟。她于是一边装作在思考问题,一边抬眼偷看李惟。 他还是习惯性地咬着笔,眉头没有最开始那么紧皱了,看来是对眼下的问题有了新思路。他的右边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看起来很性感。他的嘴唇唇纹分明,显得有些干裂。长长的睫毛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忽闪忽闪的,黑漆漆的眸子明亮得吓人,仿佛装了整个宇宙。 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做着推导,思维的顺畅让他很快写完了满满一页纸。张蔓看着纸上的那些公式,她只能看懂一些零星,知道大概是量子力学的内容。 他是个物理天才。 分卷阅读14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和洞察力,几乎超旁人百倍。这样的人,在有一定的储备知识后,往往能在枯燥乏味的课题中找到新的思路。 并且他的联想能力很强,一个复杂的物理公式,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一步步的数学推导,但在他眼里,却是一副生动的物理图像。他能够自然而然地把那些死的公式对应到直观的物理现象上,这种敏锐的直觉,让他能够比旁人少走许多弯路。 张蔓逐渐开始发呆。 前世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些不错的男生,包括后来参加工作。但她心里总会下意识地将他们和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进行比较,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让她心动不已,并且念念不忘。 她从前爱他的敏锐,而现在,同样爱他带来敏锐思维的另一面。 大概是想的太入神,以至于李惟用右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才回过神来。 少年正倾身检查她面前的习题集,薄唇逐渐抿起,到最后甚至是冷哼了一声。 他放下习题集,推得离自己远了些,像是再也不想看到那惨不忍睹的答案。 “你下学期转文科吧,你不适合物理。” “……” 张蔓张了张嘴,暗道糟糕,光顾着选错选项,忘了物极必反了。 只能强行给自己挽尊:“我其实还是对物理很感兴趣的,就是刚上高中有点不适应。而且我虽然基础差,但脑子不笨,你教教我,我肯定行的。” 少年听她说得诚恳,神情稍微温和了些,重新拿回那份卷子,仔细地看起来。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表情有点生气:“……我总结不出来你的问题,你每一题错的点全都不一样,毫无章法。张蔓,一个人的思路和逻辑,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至少是一致的。但你的答案,完全没有体现出逻辑性,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全是乱选的。” 他说着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把她的书和试卷收拾好,放进她的书包里。 “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你的心思不在学习上,我不想浪费我们俩的时间。” 李惟心里很失望,看来这个在自己眼里的公平交易,早就已经变了味。她想要的,或许并不是一开始说好的。 。……真是完全骗不了他。 张蔓见他要赶她走,瞬间急了,站起来拦在他身前:“李惟……你别生气,也别赶我走,我承认我刚刚是乱写的。老师讲的我完全没听懂,不写的话又担心你觉得我态度不好。所以,我就全部都乱写了。” 她低了头,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袖,声音低落:“李惟,我不想下学期被调到普通班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大颗大颗往外冒,刚刚努力压制的情绪在此刻被调动,对他的种种心疼和担忧在此时表现出来,倒像是被人误会的委屈和难受。 她的眼泪砸在地板上,很快淌成了一小滩水渍,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上那样明显。少年盯着那水渍看,心脏突然就揪了一下。 他捏了捏掌心。 他看过很多人哭,小声抽泣的,泪流满面地,歇斯底里的……世间百态,世事无常,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但那些哭泣从未让他驻足停留,因为对他来说,哭泣只是无能的人在面对无法应付的难题时无可奈何的脆弱。 但现在,她红着眼拉着他的衣角,在他面前淌着眼泪,他忽然就感同身受了,心脏的某个角落随着她的抽泣,产生了奇怪的酸涩。 ——他是不是说话太重了,或者说,他不应该拿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她,也不应该太过自信地去揣测她的心思。 他尽量放低声音,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不自在地说道:“别哭了……你还想学的话,我们继续。” 好在面前的少女听了他这话之后,慢慢停止了哭泣,把脸擦得干干净净,坐下来重新拿出书本和习题集,摊在两人中间。 她的眼睛刚哭完,还湿漉漉的,嘴微微撅着,好像还是有点委屈。她吸了吸鼻子,用笔头戳了戳习题册上一个题目:“这个。” 白嫩的手指握着笔,和习题册上黑色的墨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惟突然感觉心里有点痒痒的,他匆忙转移了视线,不敢多看少女红扑扑的脸颊。 第9章 “……加速度是速度的变化快慢,但它和速度之间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也就是说,加速度大的,速度不一定大,反之亦然。你想一想,一辆车在高速公路上开,速度是不是很快?但由于它是匀速,整个过程中速度没有发生变化,所以加速度为零。” 李惟开始详细地讲 分卷阅读15 解,张蔓这回学聪明了些,没有全都说不懂,而是让自己呈现出从完全不会到略知一二的状态。 中间她自己还主动做对了几道题,得到了李惟略带赞许的点头。 似乎在说,还有救,不算太笨。 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李惟还不太适应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原本就略微沙哑的声音更显干涩。 张蔓心疼他,便提议先吃中饭,下午再继续。 她自觉地去冰箱里把饭菜拿出来,去厨房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又倒了两杯水端进书房。 两人对坐,安静吃着饭,李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蔓咽下一口米饭,小心地问:“李惟,你……你妈妈今天不回来吗?” 少年对她的问题没有丝毫异样,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她已经走了,今天一早的飞机。” 前世她从没听他仔细解释过,但现在,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他多一些。 “那她平时住在这儿吗?” 少年似乎也不抗拒和她交谈这些琐事,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她在我小的时候移民加拿大了,前几天听说我受伤了,所以回来照顾我两天。” 张蔓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于是继续问道:“李惟,你妈妈叫林茴?名字可真好听,那……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破天荒地弯了弯眼睛,似乎很愉悦。 “对,她的中文名叫林茴,英文名叫Ja。Ja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虽然我们离得远,但她总会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鼓励我,支持我,帮我渡过难关。” Ja,就是这个名字,令她一直印象深刻。 张蔓放下筷子,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认真:“嗯,我也觉得,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温柔的母亲。” 吃过午饭后,他继续讲题。张蔓怕他说太多喉咙会疼,尽量他每讲一道她就挑几道同类型的做,这样他就不用重复地讲。 于是李惟便发现,张蔓是个很聪明的人,学得很快,基本概念了解了以后,不需要他多费口舌,就能轻而易举地举一反三。 到了最后,他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甚至主动让她明天早一点来。 张蔓走之前问他:“李惟,你妈妈回加拿大了,是不是暂时不会回来?” 少年点点头,送她出门。 “那……那要不明天我早上过来给你做饭吧。” 少年这才抬头看她,目光似是有些许诧异:“你会做饭?” 张蔓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饭和午饭,这样就可以节省更多时间自习。对了,明天补完课我可以留在你家里自习吗?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明天晚上晚自习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学校。” 她算得明明白白,像是完全为了两人的时间成本和便捷程度着想。 少年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 张蔓有点开心,倚着房门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的厨艺还不错。” 李惟对吃的没什么执念:“你看着办吧,没什么事我进去了。” 说着,他向她点点头,轻轻关上了大门。 。…… 回到家还没到晚饭的时间,张蔓打开客厅的电扇,站在前面吹着风。N城的夏天闷热,她刚从车站走回来的路上出了一身汗。 张慧芳不在家,应该出去和朋友聚会了。她朋友多,张蔓根本认不全。 她只记得张慧芳依稀说过,前世之所以和郑执认识,就是参加了一个朋友举办的party。依稀记得他们俩在一起,大概是明年一月份左右的事。 她捏了捏眉心,告诉自己事情得一件件慢慢来。 刚回到房间,陈菲儿打电话过来。 “我今天上午给你打电话,你妈妈说你出去玩了。” 张蔓解释道:“没有,我去李惟家了,他帮我补习物理。以后每周末都得去,不过我晚上都没事,你要找我可以晚上。” 陈菲儿听到李惟的名字,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道:“蔓蔓,你看到昨天晚上学校贴吧那个贴子了吗?” “嗯,看到了。”张蔓放松身体,整个人横躺在床上。太阳穴那块感觉有点眩晕,可能是在外面中了暑。 “……你怎么这么平静,我看得都心惊胆战的。你说,李惟小时候真的差点被他爸爸吊死啊?”陈菲儿很好奇,这种事在她们这个小城市里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张蔓深呼吸了一下,声音尽量平静:“嗯。” 分卷阅读16 “我的天……”,陈菲儿倒吸了一口冷气,“精神病是有家族遗传的吧?那贴子下面好多人回复,都说李惟和他爸一样也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那他之后不是也有可能会做出这种恐怖的事吗?蔓蔓,你要不……还是离他远点吧,就算长得再帅,还是生命安全要紧啊。” “菲儿,我都查过了,这种病有很大几率是能治好的,只要患者积极地配合治疗再加上家人的细心引导。”张蔓坐起来,为了安抚陈菲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欢快,“而且李惟的症状和他爸爸不一样,他主动伤害别人的可能性很小。”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蔓蔓,你到底喜欢上他什么了?咱俩从小玩到大,我从来没见你对什么事情这么执着过。” 张蔓知道她是在担忧自己,心里酸涨涨的,又有点温暖。 她认认真真地说:“菲儿,你也说过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是李惟不一样……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算了,我被你打败了。怪不得人总说,平时看起来最与世无争的人,争起来最狠。”陈菲儿见她这么坚定,知道她轴起来没人能劝得动,“或许你说的对,这种病也不是治不好,何况我看他现在除了有点阴沉,其他倒是挺正常的。” “不过蔓蔓,你可真轴啊。” 张蔓听她这么说,摇摇头笑了。 这句话,陈菲儿前世就对她说过。 前世她过三十四岁生日,陈菲儿陪她去逛街。 那时陈菲儿肚子里已经怀了二胎,而她还单着。两人一起去逛婴儿用品,陈菲儿调侃她:“蔓蔓,你说你这么多年没找男朋友,不会是还喜欢高中你们班那个男生吧?就是据说有精神分裂的那个,后来还保送去了B大。叫什么来着,好像现在已经是国外什么名校的教授了,李……” 她听到这话,直接在商店门口站住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藏了多年、连自己都不去刻意回忆的秘密忽然就见了光。她没说话,但面色已经变了,呼吸紊乱。陈菲儿的玩笑话,戳中了她不为人知的心事。 陈菲儿瞧见她的脸色,声音渐渐变小,过了半晌夸张地说道:“我的天……不是吧,不会被我说中了吧?那都过去多久了,十几年了。蔓蔓,你可真轴啊。” 是啊,很多人都说过,她真的很轴。 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习惯一直爱着一个人。 。…… 两人又说了好半晌才不舍地挂了电话,张蔓躺回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李惟的爸爸是当时N城一个非常有名气的商人,生意做得很有起色。但自李惟出生后,他就开始变得不正常,后来更是神志不清到人都认不清。 在那次事情发生后,他曾经清醒了一段时间。 一个疯子,最可怕的不是他一直疯着,而是他疯着疯着,突然清醒了。 他清晰地记起了自己对儿子做过的一切,于是,他崩溃了。当时的他,和后来的李惟一样,接受不了自己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事实,更惶恐地认为自己活着只会对儿子造成更大的伤害,于是选择了自杀。 那时候,李惟还躺在重症监护室,一个还懵懂无知的小男孩,在那天之后失去了所有爱他的亲人。 张蔓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她想起白天在垃圾桶里看到的那两个外卖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地哭出声。 他自己打电话点了外卖,又把里面的饭菜倒进了家里的瓷盘里,却丝毫不记得。在他的意识里,那些饭菜,是他妈妈给他做的。 可是他妈妈林茴,在生他的时候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第10章 ——李惟的妈妈林茴,在生他的时候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所以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去加拿大,并且每当他遇到一些困难都会回来陪他的那个妈妈,全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Ja,他脑海里的妈妈,有个很好听的英文名字…… 李惟的妄想症很严重,不仅仅是幻听,还伴随着更深一层的幻视。 前世,李惟自杀后,他的心理医生Michael接受了一档心理健康的访谈节目,其中就谈起了他。 Michael说,李惟一直到成年后,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得了妄想症,并且是带有幻视的最最严重的妄想症。 这种认知是非常可怕的,没人能够接受得了,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自我掌控能力极强的人。 他一度不能接受妈妈早在多年前去世这个事实,更不能接受自己可怕的精神分裂症。 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 分卷阅读17 妄想,整个人变得极度敏感、神经质。从那时候开始,他怀疑周围的一切现实都是假的,甚至怀疑他所研究的基础理论物理的真实性,怀疑科学真理是否存在。 世界观引导方法论,坚信了将近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经历了细思极恐的幻视和幻听之后,开始出现了裂痕。 信仰的崩塌对于原本就孤零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来说,是无法抵御的狂风暴雨,足以摧毁所有的认知与坚持。 他本来就对世间的一切都毫无留念,又失去了生命之中唯一的信念,多么可怕…… 于是,在大二的时候,李惟爆发了好几次严重的抑郁症,并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心理治疗和与疾病的抗争。 那之后,他休学了一个学期,课业和科研工作全部暂停。 那一个学期的空白,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是怎么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只有他自己出了问题。 但等他回来之后,他找到了方法,逃避、压抑着自己的精神疾病,重新艰难地继续自己的学业。 好在精神疾病的另一面,是他超越旁人百倍的洞察力与对世界的感知。 他的研究进行得很顺利。 大三的时候,李惟以惊人的科研天赋在对偶纠缠熵领域做出了非常重要的突破,发表了一篇PRL,短短几个月内引用量惊人,整个理论物理界都为之轰动。 这篇文章被评为近十年来该领域最重要的进展,许多人都难以置信文章的第一作者竟然是一个大三的本科生。 后来,他顺利被斯坦福录取为全奖PhD,三年之内就拿到了博士学位,甚至毕业以后只做了一年博士后就被普林斯顿大学聘为正教授。 风光和轰动背后,对他来说,是一片看不到希望的黑暗。挣脱不出,逃离不得,像是踏上了一座深渊之上的独木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Michael说,由于科研工作繁忙,他没有心思去静下来思考自己的人生,潜意识里不自主地在压抑自己的精神疾病,并借助药物控制。 药物对于妄想症的作用非常有限,更是对他的记忆力和判断力都有一定损伤。药量一天天增加,但他的精神疾病却越来越严重。 直到三十五岁那年,他研究了多年的课题终于取得了巨大的突破,一举斩获当年的物理学诺奖。 于是,之前压抑的一切统统爆发,在一次次的努力对抗失败之后,他和他父亲一样,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在颁奖典礼的前一天,在家中的浴室里割腕自杀,张蔓看过微博上一张打了码的图片,大片大片鲜红的背景,曾经让她一夜一夜地陷入梦魇。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的他,到底是绝望,还是解脱。 ——他曾说,他有预感,总有一天,黑暗会彻底将他吞没。 ——人间如广袤宇宙,不是每颗星球都能有幸安安稳稳地完成所有的演化和坍缩。有那么一些人,生来就是不幸的。他们辗转一生,跌跌撞撞,拼尽全力想要活在这世上,却被命运一次次逼上了绝路。 他逃不开。 …… 九月气候多变,白日还是烈日当头,而现在却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骤然而至,猛烈的雨点毫无怜惜地打落窗台上青绿色的爬墙虎。 一直闷热潮湿了好几日,空气里的水汽达到饱和,随着暴雨来临,温度骤降。 窗外夜色如墨,这样的暴雨天没有月色。许多外头的行人猝不及防地狼狈奔走,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躲雨的屋檐。这种大雨之中,所有人都只能妥协,停下脚步暂时停留。 除了时间。 时间风雨无阻地走着,它最是无情,重复着前行和抛弃,从未停留。 房间里的纱窗开了半扇,微冷的风扑进来,带来了一阵冰冷水汽。张蔓抬手盖在眼睛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枕头。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勇敢聪明的人,但胜在比旁人执着那么一点点。 总有一天,她能把他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好在还有将近二十年。 然而现在,李惟对于自己患有妄想症这件事情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在他的意识里,他妈妈每次在他需要她的时候,都会回来一次。 这一次的触发点,应该就是那封需要家长签名的道歉信。 他的妄想症,其实从很多细节都可以发现。 比如道歉信上的签名,张蔓仔细对比过,那个字迹其实就是更加秀气版的李惟自己的字迹 分卷阅读18 。 还有,他家的厨房一尘不染,完全没有任何做过饭的痕迹,何况垃圾桶里还扔着两个外卖盒。 但往往得了这个病的人,都会无意识地忽略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哪怕是像李惟这么逻辑思维缜密的人。 所以,想让他自己发现这件事,是非常困难的,并且极度危险,很容易对他的精神状态造成巨大的打击,就像前世那样。 张蔓想着所有的可能性,恍恍惚惚地昏睡过去,太阳穴涨得酸痛无比。这一夜,在从未停歇的雷声轰鸣中,她又开始了反反复复的梦魇,梦里的背景一半是刺目的鲜红,一半是瘆人的黑暗。 就像前世那样。 。…… 一夜暴雨过后,闷热的天气多了一点清新,几只麻雀停在窗台鸣叫,声音很闹嚷。 张蔓醒来就感觉不对,外头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疲软难受的灼热。 她整个人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嗓子疼得像是里面藏了无数把刀子。 别说起床了,动一下都没力气。 该死,应该是昨天在外面中暑了,回来吹了那么久的风扇,后来外头下雨又没有关窗,着凉了。她迷迷糊糊地叫唤了一声,张慧芳从外面进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张蔓,你怎么搞的,额头这么烫?我昨天回来就发现,你没关窗就睡着了。”张慧芳的手心被烫了一下,拍了拍她烧得通红的脸颊,语气有些焦急。 张蔓张了张嘴想解释,喉咙沙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张慧芳从床头柜的药箱里翻出来一支温度计,给她放到腋下,几分钟后拿起来一看,竟然有三十九度八。 “烧得太厉害了,蔓蔓。还能坚持吗?走,我带你去医院。”她把双手伸到张蔓手臂下面,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搂起来,扶着她穿好了衣服。 张蔓怔忡着,思维因为发烧而变得不清晰。 蔓蔓。 她似乎有很久很久没听过张慧芳这么叫她了。 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张慧芳也会抱着她,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带她出门,和朋友们介绍的时候都这样亲昵地叫她。但后来她越来越沉默,母女俩的关系也变得冷淡。 纷乱的思绪没能持续多久,她烧得昏睡过去。 。…… 张蔓是被一阵哭叫声吵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的输液区。整个大房间里放了十几二十张单人床,有几张空着,但大部分都有人在挂吊瓶。 哭闹的,就是对面一个正在打针的孩子,恐惧地转着头不敢看护士手里的针头,张着嘴嚎啕大哭着。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很浓,呛得她有点不适应,翻身咳嗽了一下,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张慧芳趴在她旁边打瞌睡,被她翻身的动静惊醒,抬起头,声音惊喜:“张蔓,醒了?喝水吗?” 张蔓点点头,整个人懵懵地坐起来。她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的左手也打着点滴。 张慧芳去病房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扶她坐起来,喂她喝了小半杯。 “想吃点什么吗?我买了炒面和馄饨。”张慧芳用纸巾给她按了按嘴角。 吃点什么……糟糕! 昏沉的大脑猛然清醒,张蔓想起来,她昨天答应了李惟今天要早点去给他做饭的。她急急忙忙从床上站起来,穿着鞋子就想往外走,却被张慧芳一把拉住。 “你干嘛去,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烧得这么厉害,瞎折腾什么?老实点,点滴都没挂完呢。” 张蔓愣了一下,头顶的日光灯晃了眼,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竟然昏睡了一整天…… 她心里一抽,整个神经开始紧绷。 也不知道李惟会不会一直在家饿着肚子等自己,他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第11章 ——也不知道李惟会不会一直在家饿着肚子等自己,他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但一想到他的精神状态,她就完全没办法放松下来。 张蔓皱着眉看了看左手上扎着的针头,语气焦急地说:“妈,我真的有事,我和同学说好了今天去他家补课的。” 张慧芳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给我回去躺好!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的?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你那个同学应该早就睡了。”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她还以为只是晚上七八点钟。 张蔓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颓然地走回床边坐下。她翻开手机,却无奈地想起来,她没存李惟家里的电话号 分卷阅读19 码。 张慧芳看了一眼她的手背,倒吸了一口气:“嘶,让你瞎闹,都回血了。明天白天的课我给你请了假,你这次病得太厉害,烧都没完全退。医生建议再住一天。” 她说着,把输液瓶挂得高了些。 手背有些胀痛,张蔓却没心思去管,只摇了摇头:“不行,我明天得去上课,我已经好多了。” 她怕张慧芳不让,又补充了一句:“刚开学就请假,我怕我会跟不上,而且物理和数学下节课都是难点。” 张慧芳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于是点点头:“那这瓶挂完回家,明天晚上再来。” 。…… 当天晚上,张蔓想着李惟的事,难受得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地就到了学校。 前两日的雨水已经彻底消失了踪影,空气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闷热和潮湿,整个教室像是一个密闭的大蒸笼,闷得人心头烦闷。 还没到早读课的时间,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坐在位置上讨论起周末发生的一些事。张蔓听到他们似乎在讨论李惟,交谈间说到了什么“贴子”,“可怕”之类的。 她没去在意,坐立不安地盯着教室门口,紧张地等李惟来。 张蔓此刻的心情忐忑又焦虑。明明两人的关系在周六总算有了点进展,昨天她却放了他一天鸽子。 早上六点五十五分,少年踩着早读课的铃声到了教室,周围一些同学见他进来,之前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看书的看书,写作业的写作业,但眼神还是时不时往他身上飘,带着好奇的探究和不太敢靠近的恐惧。 张蔓眼神一亮,立马站起来让他进去,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李惟,你来啦?” 谁知少年压根没看她,面无表情地坐下后自顾自地拿出课本,摊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其他的神采。 没有责怪,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就好像完全忘了她昨天说要给他做饭,又放了他鸽子的事。 张蔓看到他的反应,咬了咬下唇,双手来回抠着木质椅子的边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的心跌倒了谷底,又难受得厉害。 他一定是对她失望了。 或者更应该说,他本来就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而她现在已经被他列为了众多不相干的人之一。 他的毫不在意,意味着两人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良久,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李惟,我昨天生病了,所以没去成,你……你别生气啊。” 少年往窗边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碰触,点点头没说话,似乎并不想知道她没有来的原因。 他一向爱干净,但为了避她,校服袖子蹭上了旁边的白墙。 张蔓手心一空,心里就更难受,无比地责怪自己不争气。 他昨天,会不会一个人在家等了她很久呢……后来,她一直都没去,他有没有焦躁不安?她答应了给他做饭的,那他是不是到了很晚都没吃…… 还是说,他又想象了他妈妈回来给他做饭呢? 这时,少年声音沙哑地开口:“这些我都能理解,你以后不用来了。我给你的那本习题集你留着,上面有很多我写的总结,还是有点用的。” 他说得很轻,语调丝毫没有起伏。整个过程中也没看她,说完就自顾自地看起了书本。 张蔓听着他的话,有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他都能理解。 理解什么? 脑海里忽然映入刚刚其他同学们的交头接耳和看向他的不善目光,她心里一惊,杂乱的思绪理出了一根线头。 原来,他是误会了……误会她和其他人一样,听了那些传闻,对他敬而远之,不敢再去找他。 他以为她说生病,其实是借口,目的只是为了顺其自然地远离他。 是要受到多少不公平的对待,才会形成这样的条件反射呢? 他是习惯了吧,习惯别人的远离和孤立。 张蔓的心脏一抽一抽的,在心底暗骂了自己好几句。她恨不得时间能回到昨天早上,如果知道他会这么误会,就算烧得再厉害也要去告诉他一声。 她着急地靠近他,干脆直接把左手伸到他面前:“不是这样的,李惟你看,我没骗你,我昨天真的生病了,针眼还在手上呢。” 少年闻言安静了片刻,之后垂下眼眸,看着面前少女白净的手。 她的手很小,而且很瘦,指甲剪得干干 分卷阅读20 净净。手背上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以至于上面的血管很明显,像是蜿蜒缠绕着的青色藤蔓。 其中一条血管上,一个紫红色的针眼结了痂,旁边还带着一圈淤青,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的语气很着急,带着委屈和焦虑。似乎他不相信她,她就要一直据理力争,直到他相信为止。 就好像他的相信对她来说,那么重要。 李惟突然想起那天她在他家里掉的眼泪。 真奇怪,明明平时是个那么安静的慢条斯理的人,有的时候又委屈得不行。 他默默推开少女的手,还是没说话,但从昨天上午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某种情绪,某种快要压制不住,即将奔腾而出的狂躁情绪,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就平静了下去。 ——像是猛烈的雷声过后,最终没能下起大雨。 少年转过头,看着窗外。外头是夏日初升的朝阳,灼热的光线晃得他有一丝眩晕,他抬手按了按心脏跳动的地方,有种陌生的酸涩紧绷感悄然而逝。 张蔓看不出他表情有什么变化,见他推开了自己,以为他还是不相信,更着急了,声音里都带了一点哭腔“你还是不信吗?李惟,我对你没有一点……” 她的话被打断。 ——“下周六多上三个小时,把昨天的课补上。” 张蔓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笑着说好,从昨晚到现在的沉重心事瞬间放松了不少。 真好,他还愿意相信她。 。…… 张蔓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 上完一节语文课后是大课间,她去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帮李惟接水,碰上了戴茜和班里另一个女生周小琪。 周小琪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前两天也来找过李惟搭讪的。 周小琪排在她后面,看她拿着李惟的杯子,有点好奇地问:“张蔓,我看你跟李惟的关系还挺好的啊。你俩之前就认识吗?” 张蔓拧开水龙头,先接了半杯凉水,摇摇头:“不认识。他受伤了,我是他同桌,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周小琪听了点点头,戴茜却“切”了一声,显然不信,晃着手里的杯子:“我理解你,谁叫李惟长得这么帅,脑子又聪明。要不是他……没准我也倒追他。对了,你没看我们学校贴吧么?你是不知道,李惟身上的料太多了,听说他还……” 张蔓又接了半杯热水,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接好了,先进去了。” 说完没等她们,转身就走。 她知道所有人对李惟的态度会有个大转弯,但亲耳听到,她又觉得难受。 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教室,她把水杯放在少年的桌角,趴在桌子上没说话。 对她们的行为,她很难受,但又没法说什么。总不能揪住每个人,去告诉他们李惟并不可怕、不会伤害他们吧? 人都是这样的,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何况是本来就可怕的“精神分裂症”。 大人尚且如此,何况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 这一天下来,同学们的态度果然和之前有了巨大的改变,值日的同学下意识地避开了李惟的位置,就连小组长收各科作业时都没主动来收他的。 他们自然而然地,把他隔绝在了班级之外,虽然没有直接的语言和人身攻击,但这样的冷暴力往往更让人崩溃。 张蔓看得心里酸痛,可李惟却完全不在意,他还是自顾自地看书写字,偶尔累了看看窗外的草坪,静悄悄的,像从前一样。 因为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也不会失望。 第12章 —— 下午上完物理课,是一周两次的体育。张蔓晚上要去医院输液,所以请了晚自习假,但不包括下午,还是得去上体育课。 体育课是男女分开的,分别是两个体育老师带,男生女生站在操场中央排球场地的两边,中间隔着一个大大的排球网。 张蔓到操场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头晕,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还是在发烫。她走去器材室找体育老师,打算说明一下情况,不参与今天的课。 谁知道她运气太背,去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女生请假了,原因都是头痛脑热、肚子疼什么的。 体育老师全程黑脸,轮到她时,压根没仔细听她的话,训斥了一番态度不端正不积极,直接没给准假,声音严厉地让她归队站着。 下午三点多,太阳还很毒。九月份的太阳,热起来似乎真的能把人灼伤。 分卷阅读21 张蔓站在操场上,只觉得额头一直往外冒虚汗。水泥地被烧得滚烫,热辣暑气透过帆布鞋薄薄的底往上传。更有强烈的太阳光直直地打在裸露的头脸之上,她浑身开始发烫,好像马上要融化在阳光里。 她本来就发着烧,昨天又担心得一夜没睡,站了没几分钟,双腿就开始打颤,无力感再一次袭来。 张蔓咬了咬牙,想上前告诉老师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结果刚迈开腿,就两眼一晕浑身发软地摔倒在了地上。 “啊……”,周围的女生一阵惊呼,体育老师见状也匆忙过来,看她脸色潮红地侧倒在地上,满头虚汗的模样,知道她是真的生病了,这才开始着急。 她冲着排球网的另一头招了招手:“那边来个男生,带这位女同学去一下医务室!” 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已经有个男生远远地跑过来,个子很高,俊秀精致得不像话,看着也结实。 ——可是他手上打着石膏,挂着绷带。 体育老师瞬间有点哭笑不得:“这位同学,你手受伤了,过来也没用啊。” 李惟一怔,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自己挂在绷带上的左手,抿紧了唇。 他视线下移,少女被几个周围的女生扶着坐在地上,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此时泛着不正常的酡红色,厚厚的平刘海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 她的嘴唇很干裂,微张着,小口小口地喘气,眉头紧锁,显然是极不舒服了。 少年握了握空着的右手,额角的神经又开始剧烈跳动,心里的焦躁不断蔓延。 怎么在这种时候,出了差错。 这时另外有几个男生听到老师呼唤,也过来了,其中就有体育委员刘畅。 少年看了一眼刘畅,他个子高,长得也壮实,抱张蔓去医务室完全没问题。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打算转身离开。 ——却在要转身的时候被拉住。 张蔓这时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惟着急地小跑过来,心里的惊喜已经远远大于一切。 她见他似乎要走,立马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拉住他的右臂借力,让自己半倚靠在他身上:“老师,我可以的,让他扶着我过去就行。” 少年的胸膛猝不及防地接触到少女温热的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迅速伸出右手,固定住她的腰,让她能更安稳地靠在他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他低下头,嘴角逐渐弯起,那对好看的睫毛轻眨了两下。 像是夏夜鸣蝉的翅膀。 …… 双城溪边的垂柳到了一年最最旺盛的时候,颜色是浓厚的深绿色,此时无风,每一根枝条都安安静静地垂向水面。 因为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里静得只剩了几只知了的鸣叫。空气里的闷热让这个夏日几乎凝固。 少年搂着她的腰,右手的力道把她往上提,让她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几乎不用花什么力气。他配合着她的步子,走得很慢。 阳光毒辣,他右手搂着她,本能地想伸左手给她挡一挡。 半晌后抿了抿唇,低声提醒:“……你自己抬手遮一下太阳,别再中暑了。” 张蔓听话地点点头,抬起左手五指并拢放在额前。太阳太大,她担心他也中暑,于是又伸出右手,伸过去往上够,企图挡在他的头顶。 可惜她个子太矮,几根手指头差点戳到少年的眼睛。 “……不用给我遮,挡着视线了。” “……哦。” 张蔓讪讪地收回手,抬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问:“李惟,你刚刚看到我摔跤了,所以跑过来的吗?” 他跑过来的时候,体育老师还没叫人。 “嗯。” 少年的声音有些紧绷,语速也比平常快,沙哑之中明显带了点冷硬:“生病了为什么不请假。” 张蔓感觉脸上有点痒,于是借他的校服布料蹭了蹭脸颊,听他这么问,自然地回答:“你知道的嘛,我物理那么差,要是再翘课,我怕我跟不上。”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喂,李惟,你昨天饿肚子了吗?” 少年抿了抿唇,好半晌诚实地点点头。 知道她早早要来,他很早就起了。她说她要来给他做饭,他就在家里一直等着,等了她一天,也饿了一天。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等一个人,从清晨等到夜幕,时间好像都静止了。 昨天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坐在书房里发着呆,什么也看不进去,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烦躁,脑海里开始无法控制地想着一些无 分卷阅读22 意义的东西。 ——她终究还是不想再来了吧,就像从前那些对自己献殷勤、后来又逃得远远的人,一样。 ——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了么,为什么一想到她也这样,他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一股子黑暗戾气往下拖,前所未有的烦闷和暴躁。 幸好,她没有。 张蔓得到答案,心里有些难受,她伸手抓了抓他的衣袖,轻摇着:“李惟,我下周一定,一定给你做好吃的。昨天是我不对。” “先管好你自己。”少年的声音发硬,也不看她,不知道有没有同意。 走过小拱桥就到了医务室。 短短两个星期之内,两人已经是第二次来这个医务室,头发花白的医生还记得他们。 他推了推老花眼镜,笑着调侃:“你们俩个小同学是嫌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抢着受伤生病来找我聊天的吧?” 张蔓笑了笑,靠着李惟的肩膀坐下来,其实到了室内,阳光没那么剧烈,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只是贪恋他身上清新的肥皂味和暖暖的体温,不想离开。 医生看着两人,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轻咳了一声,拿出温度计给她量体温。 几分钟后,医生看了一眼温度计:“有点轻烧,之前吃过药吗?” 张蔓老老实实回答道:“嗯,昨天烧得厉害,在医院里待了一天,打了点滴,也吃了药。” 医生又问:“你知道昨天你用了什么药吗?” 张蔓摇摇头,昨天醒过来已经是半夜了,她心里又着急,根本没注意。 医生沉思了一会儿,给出建议:“你现在不严重,就是有点低烧还没退。我担心我开的药和你之前用的药会有冲突。那这样,慎重起见,你最好还是请假回那家医院继续输液。” “行,我一会儿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 张慧芳来得很快,见到一个男生扶着张蔓,看了他几眼后向他道了谢,立马就把带着火气的矛头指向她。 她冷笑一声接过她,往她额头上一探,声音更是讽刺:“说什么也要来上学,我后来想想就觉得不对劲,你有这么好学?是不是为了跟你那个同学解释?张蔓,你可真是轴啊,等个一两天怎么了,你生病了人家还能怪你吗?活该发烧烧死你。” 张蔓简直想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刚跟李惟解释了自己是因为不想翘课才没请假的,这不是立马打脸吗? 她有些尴尬地抬头看着李惟,却发现少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蔓松了一口气,他可能根本没注意听。 …… 张慧芳是开车来的,接上她去了昨天那个医院。 路上,张慧芳对李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蔓蔓,刚刚那个扶着你的男生是谁啊,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那个明星,谁来着,就是很有名的演电影的那个……” 张蔓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声音激动,心里有点无奈。张慧芳就是见着美男走不动路的人,年轻时这样,到现在也没改。 所以后来,郑执能那么轻易地骗走她的心,毕竟那个渣男,有着还算拿得出手的长相。 此刻,她无力地申诉:“我还病着呢。” 张慧芳闭了嘴,撩了撩长发:“也是,不过张蔓,这么好的帅哥可别错过了,以我的人生经验,这个长相算是极品了。” —— 病去如抽丝,张蔓的感冒差不多过了一周才好。 这周六,她七点多就起了,背着出包去了附近的菜市场。 清晨的菜场很热闹,这年的N城还没有像后来那样统一规划每个摊位,菜贩们零零散散摆着摊,有一些甚至就摆在路边。 张蔓琢磨了一下要做的菜,挑了一袋油面筋,一包榨好的肉馅,一袋蘑菇、洋葱,还有两根茄子。 出了菜场,在路口看到有个水果摊,她蹲下来,挑了几个芒果。 半个多小时后,她拎着东西到了李惟家。按完门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过来开门。 李惟家里开着冷气,温度很低,张蔓一进门直打了个哆嗦。 她今天穿着露肩的无袖连衣裙,被冷气一吹,还是有点冷。 少年头发有点凌乱,看样子是听到门铃声才起床来给她开门。他一身灰色的长袖家居服,因为左手还打着石膏,那边的袖子被剪开,样子略微有点滑稽。 他看她冻得直哆嗦,皱了皱眉:“生病了还穿这么少。” 张蔓反驳:“我已经好了。” 少年看了 分卷阅读23 她一眼,目光微凉,也没说话,转身回到卧室,不一会儿出来,手上还带了一套衣服。 是和他身上那套家居服一样的款式和尺寸,只不过换了个颜色。 他把衣服裤子递给她:“换上。” 说着,又去客厅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 张蔓听话地套好上衣,衣服太大,她穿上就遮到了大腿。长长的袖子把她的手臂整个包起来,柔软的棉质布料在冷气房里显得很温暖。 而且,还带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清新肥皂味。 她为难地看了看手上的裤子:“裤子也要穿吗?” 少年的目光往下,在她光溜溜的双腿上停了一瞬,点点头。 “那……你转过去。” 第13章 “那……你转过去。” 张蔓脸颊有点发烫,她穿着裙子,如果要套裤子的话,肯定是会走光的。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背过身去。 张蔓趁他转过身,迅速套好裤子,发现真的长了好大一截,根本没法走路。她把裤脚折了三四折,又把衣袖也折了三四折,才能自由活动。 倒像要下田插秧。 张蔓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惟,两人现在穿着一模一样的家居服,不过他的是灰黑色,她的是藏蓝色,很像情侣款。 她把食材拎进来,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就进厨房忙碌了。 刚往油面筋里全部塞上肉,发现少年倚在门边看着她的动作,眼神似是不解。 张蔓笑了,扬了扬手里的面筋:“这是H城那边大家爱吃的菜,油面筋塞肉,我放了蘑菇丁、洋葱末和肉末,味道很不错的。你待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少年点点头,还是靠在门边没走。 “你不用在这里看着我,饭好了我叫你,你去忙你的吧。”张蔓抬起手背蹭了蹭额头。 “……嗯。” 少年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去了书房。 锅里的水烧开了,张蔓把油面筋一一放进去,加了一些调料,心里舒了一口气。 这才不到一个月,李惟对她的态度已经柔和了不是一点半点,今天竟然还给她穿他的衣服。 虽然,离喜欢还差得很远。 这点张蔓很清楚,这个冷淡又偏执的少年,他曾经喜欢她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挡也挡不住。 不过她的心里充满了希望,想要能帮他治病,首先得让他完全信任她,现在这样还不够。 。…… 张蔓一共做了两个菜,肉沫茄子和油面筋塞肉。这两个菜还是前世去了H城以后学的,符合江南人的口味。 李惟家里连米都没有,她只能煮点面条。 她手脚很快,全程也就半小时,热乎乎的菜和面条就上桌了。 做完饭菜,她又切了两个芒果,摆在盘里,上面插上几根牙签。 张蔓把饭菜放在餐桌上,走去书房。李惟正埋头看书,专心致志到根本没注意她进来。 张蔓两手撑在书桌上,弯腰看对面的他。少年专注起来的样子,很像古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举子。 从某种角度来说,有时候,张蔓也挺羡慕他的。人这一生很短暂,有多少人虽然长寿,但一生都没找寻到生命的方向和意义,一直碌碌无为地虚度光阴。但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赋和使命,哪怕那背后,是广袤黑暗。 张蔓耐心地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式子,这才出声。 “喂,李惟,吃饭啦。吃完饭再看不迟。” 少年抬头看她,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但眼里却带着些许兴奋和雀跃。看来是学习上有了点进展。 两人回到餐桌前。 红木餐桌擦得一尘不染,餐桌的一角放着一个闲置的复古烛台,上面并没有放蜡烛。桌上摆着两个摆盘随意但色泽诱人的菜肴,还没靠近就能闻到香味。 少年看到桌上挺丰盛的菜式,眼里有些怔忡。 其实大多数时候这个餐桌是闲置的,他一个人,往往直接在书房里吃饭,草草吃几口,或许还会一边吃一边看书。 但是今天她在,是两个人。 少年抿了抿唇,坐下,拿起面前的碗筷。 张蔓突然就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说实话,她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信心的,但李惟的口味她还真的不清楚,万一他不爱吃,那…… 分卷阅读24 />“快尝尝!”,张蔓夹了一个油面筋到他碗里,放下筷子,双手捧腮期待地看着他。 少年点点头,夹起面筋咬了一口。他的吃相很好,明明每一口咬得不算少,但给人感觉就是细嚼慢咽的那种,也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 张蔓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很好,完全没有皱眉。 她心里暗喜,放心地坐下,和他一起吃起来。 由于李惟只有一只手能用,不太方便,张蔓就一边吃一边用公筷给他夹菜。 事实证明,这两道菜应该是很合他的口味,因为到了最后,盘子里的仅剩的一根茄条都被他一扫而光了,油面筋更不用说,一个也没剩。 张蔓看着空空的盘子,嘴巴微张,她本来还打算吃不完的留着中午拌面的。 她把两个空碗收在一起,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从中间撕成两半,一半自己擦嘴,另一半自然而然地递给他。 递出去的刹那她暗道一声糟糕,平时和陈菲儿一起吃东西太习惯。然而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收回的时候,少年伸出右手,接过那一半撕得坑坑洼洼的纸巾,无比自然地擦了擦嘴角。 由于今天要把上次的三个小时补上,所以就成了上午三小时,下午三小时。 李惟安排了一下时间,让张蔓上午做习题,他下午统一讲。 张蔓吸取了上周的教训,挑了一些比较难的题目瞎写了,基础的她做对了七七八八。李惟依旧坐在她身边,看着自己的书。张蔓注意到,他还是在看之前那本量子力学,不过页数已经往后翻了很多了。 很快,上午在两人静谧的氛围中渡过,期间张蔓一边写作业,一边帮李惟换草稿纸、换墨水,照顾他的不方便,自觉得很。 。…… 中午两人草草地吃了点面条就开始讲课,李惟翻了翻张蔓写得密密麻麻的习题集,看了几分钟,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有进步,不过稍微复杂一点的综合题你还是没搞清楚。比如这道,不单纯是运动学,还有力学。记住,力学和运动学方程现阶段一共只有那么几个公式,几个变量,只要你搞清楚题目的已知条件,还有他想让你求的未知数,再找出他们之间的函数关系,就没问题。你想要解出几个未知变量,就需要相同数量的线性无关方程组……” 李惟见少女皱着眉,意识到刚刚自己的那句话超纲了:“不好意思,刚刚说得深了,你大致理解成,几个方程,几个未知数。比如这题,你最终解不出来就是因为你有四个未知变量,但你只列了三个方程式。” “还有这题……” 张蔓一边听,一边乖巧地点头,心里有些震惊。 他从来没学过师范专业,但讲起课来清晰明了,每一种题型都能一下子就抓住重点。就算她原本就很熟练的一些东西,在他的讲述下也得到了一些新的思路,所以倒是并不枯燥难捱。 其实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她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总算讲完了所有的习题,李惟又负责地给她总结了力学和运动学的所有内容,甚至带着她预习了老师还没讲的东西。 等到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五点多。 张蔓伸了个懒腰,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李惟家离西海岸不远,楼层又高,从窗户眺望出去能看到一片蔚蓝色大海。 正值日落,海平面与天的交界处,泛起了片片红霞,一层一层堆叠着,深浅不一。 她回过身,看着仍在看书的李惟。 他和她真的不一样,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回想起来,张蔓几乎没怎么看到他有其他的活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物理。 或许是性格使然,更是兴趣驱使。 他在初中的时候就看完了微积分、线性代数和概率论。有了这些数□□算能力,他就开始自学电磁学、哈密顿力学,再到更深的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 他一本一本地往上看,按照知识的阶梯层次,努力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 张蔓深刻地觉得,其实那句老话真的没错,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就算他有再敏锐的思维,如果不是这么疯狂地钻研,也只会明珠蒙尘。 “李惟,我每周加起来到你这儿补课六个小时,会不会打扰你学习?” 少年拿着书的右手顿了顿,接着轻轻合上书页,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窗外不远处,湛蓝大海拥抱着落日的余晖,在重复着每天这个时候该有的退潮。 正好是下午五六点,一片被海水浸泡了一天的深色沙滩逐渐袒露出来,和之上干燥、浅色的沙滩形成了一条明 分卷阅读25 显的分界线。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日月的引力场导致地球上潮涨潮落,我们人也一样。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静下心来思考。” “你在,我在潮落的时候正好有事可做。” 他的声音一贯冷清,带着些许沙哑。他的眼里装着蔚蓝色的大海,装着暖红的天空,更装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广袤星辰。 他的命运单薄而悲惨,却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很少有的坚定意念和广阔胸怀。 她看着少年认真的眼神,突然湿了眼眶:“李惟,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 ——这样的他,让她骄傲得热泪盈眶。 少年听着她的话,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笑。她说得太肯定,就好像看到了似的。 他突然有点想要打开心扉了,对着这个整面物理试卷几乎错一半的少女。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伟不伟大。张蔓,其实人类科学发展到现在,还有太多太多的未知。现存的科学体系,只不过是无边黑暗中的萤火之光,我想要的,只不过是能有在黑暗之中思考的能力,能够闭着眼,去一点点探寻那片未知。” 他说着又轻笑着摇头:“……我和你说这些干嘛,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 张蔓看着他一闪而过的笑容,怔住了,他竟然笑了。在说起他最热爱的东西时,他成了一个无比纯粹的人,没有痛苦,没有折磨,没有孤独。 笑容是李惟脸上,最不可多见的表情。可是他不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样子,有多么好看。 好看到她那天直到回家,整个心脏都在怦怦直跳,无法平息。 她想,这辈子,她要拼尽全力守护着这个笑容。 第14章 。…… 九月下旬,正午时分的太阳已经比七八月份稍稍偏了一些,也不再那么豪迈地挥洒浑身热气,几个月的闷热在这两天终于消散了些许。 等翻过十月,就快入秋了,过段时间就是N城一中每年都要举办的校际国庆汇演。 按照要求,除了学校的各个社团和学生会之外,高一高二的每个班都要报两个节目,之后再进行选拔。选拔成功参演国庆汇演的节目将在汇演结束后进行评选,如果进入校际十佳,学校会给节目所在的班级或社团颁发小锦旗。 由于一班是实验班,成绩才是最重要的,班主任对这类的荣誉不怎么重视,所以到现在班里的节目都没报满。 张蔓记得,前世的时候他们班最后只上了一个节目,好像是几个女生舞蹈,最后评选的时候也没出什么水花。 吃完晚饭,她和陈菲儿在学校操场上瞎溜达。 一中作为N城最大的中学,占地面积很广。学校一共有两个操场,一个是四百米一圈的塑胶跑道,中间则是巨大的人造绿茵草坪,上面布置着宽广的足球场地。另一个则是煤渣跑道,中间有排球场和篮球场,是他们通常上体育课的地方。 足球场离食堂很近。 陈菲儿踩在塑胶跑道边一根横放着的空心水泥柱上来回走着,张开双臂上下摆动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玩得不亦乐乎。 张蔓看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有点担心,一直站在底下护着她。 陈菲儿来回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蔓蔓,我听说你们班国庆汇演好像人数不够啊,你为什么不报名?你唱歌这么好听,吉他又弹得好。” 张蔓的吉他和唱歌,是和张慧芳学的。 张慧芳年轻的时候是乐队领唱,有时候也兼任乐手,这些流行乐器样样都精通。张蔓还小的时候,她没事就在家教张蔓弹吉他,从民谣到摇滚,教什么都很随意,看她当天心情。 教的随意,学的也随意,但效果却还不错,或许也是和天生乐感好有关。 现在突然听陈菲儿提起来,张蔓不禁有些感慨:“我?还是算了吧,多少年没碰了。” 她想的是前世。 前世张慧芳和郑执结婚以后,她跟着转学去了H市。那之后发生了好多事,生活的磨砺让母女俩的日子很不好过。张慧芳不再唱歌弹琴,她也没再碰过吉他,后来工作之后更是提不起这个心思。 这么多年过去,指法早就生疏了。 陈菲儿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多久,不就一个多月吗?暑假我生日你还给我弹吉他来着呢,你忘了?蔓蔓,你弹的那首英文歌也太好听了,唱得也好听,我觉得都比得上专业的歌手了。” 张蔓微愣,闻言有些怔忡。可不是嘛,她现在回到了十六岁, 分卷阅读26 这年的她,还处在没事就会弹弹吉他唱唱歌的年纪。 好在陈菲儿并没有当回事,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而且蔓蔓,你不是要追李惟吗?我告诉你啊,男生都喜欢多才多艺,有点神秘感的女生。你想想啊,他平时认识的你,安安静静的,看起来话也没几句。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这个女生唱歌竟然这么好听,多多少少会注意到你一点吧?” 张蔓听完有些怀疑:“是……吗?” 陈菲儿从水泥柱的这头歪歪扭扭地走到另一头,狠狠地点头,拍了拍胸脯:“凭我多年言情经验,这招准没错。” 她点头点得太厉害,一下没能保持身体平衡,差点摔倒,好在张蔓一直注意着她,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两人又散了一会儿步,张蔓去食堂给李惟买了一份盒饭,拎着回了教室。回到座位,李惟正在看一篇打印出来的全英文论文,她瞄了一眼,标题上就有好几个单词她没见过。 他看得认真,一边看,一边在一些公式和图像的边上做着注释,笔挺的钢笔字写在雪白的A4纸,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张蔓把盒饭放到他桌上。 “李惟……你觉得女生会一门乐器好吗?” 她想起了刚刚陈菲儿的话,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 李惟刚推完一个公式,放下笔,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嗯,Ja就是一个钢琴家。我小时候睡不着,她都会把我抱到琴房,弹钢琴给我听。” 尽管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在提到他母亲的时候,话中仍是带着温暖的语调。 张蔓闻言不免呼吸一滞。 “那……后来呢?” 少年的神情有些恍惚,似是在回忆。张蔓心里一紧,担心他发现了某些记忆断层,会激发不好的结果。 他仔细地想了想,声音平静而自然:“后来……我忘记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民了。” 她听到他这么回答,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凝重。他的妄想症,确实已经严重到接近逻辑自洽了。 幻视加上幻听,构造出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真实性很高的妄想世界。他完全坚信自己脑海中的幻想就是现实,所以就算现在有人和他说,他妈妈已经去世了,恐怕他半点都不会相信。 张蔓不敢再问,连忙转移话题:“那吉他呢?你喜欢吉他吗?” 少年轻轻点头:“有时候看书理不出来头绪,我也听一些乡村音乐,或是慢摇。” 于是晚自习下课,张蔓去找文艺委员戴茜报了名。戴茜自己就是几个跳舞的女生之一,看她这么晚来报名,有点疑惑:“还有十多天就正式汇演了,你现在才开始排练会不会太晚了?” 她有心刁难张蔓,便说:“这样,我先不给你报上去,你明天下课跟我去文艺部,弹一首我们听听。到时候我们部长也在,我们这边过关的话再说,不然到时候丢的是我们班的脸。” 一般来说,从报名到选拔是会给三天以上时间准备的,她让张蔓第二天就参加选拔,确实很为难她。 张蔓皱了皱眉,想了一下一天之内练熟的可能性。曲目她心里已经想好了,唱歌这边没问题,主要是弹吉他。 其实要捡起来应该也不难,张蔓点点头,填了报名表之后打算离开。 刚转身,戴茜却叫住了她。 “对了……张蔓,你是不是喜欢李惟啊?”她的声音藏着点戳破她心思的快乐,声音上扬,“可惜啊,他好像已经有女朋友了哦。” “他平时生人勿近的,但是我上次听到他在学校的公用电话亭给那个女生打电话,声音特别温柔。我看他到现在对你好像都是冷冰冰的吧。” 张蔓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她强撑着回到了座位上,坐下后突然丧失了全部力气,因为她的重生,前世很多的事情都提前了。 比如这个传闻。 这件事,是她一直也不愿意去回忆的,她前世和李惟分开的原因。 。…… 那是前世的高二上学期,距离张蔓转学之前的一两个月。 平时在学校是同桌,并且她每周末都要去他家补课,两人几乎朝夕相处。 当时他们的感情比现在要好很多,至少张蔓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没有明说,但少年总会在补课结束的每个晚上送她回家,陪她走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 她偶尔来上学的时候,会给他带一些养胃的豆浆和早餐,他一口一口吃掉,丝毫不浪费。那时候的他,看着她的眼里,带着柔和而温暖的光。 分卷阅读27 />是现在还不曾有过的那种亲近和喜欢。 十七岁的张蔓单纯懵懂,心里知道自己是陷入了青涩的爱情,却又害怕更深入的了解。 或者说,他其实也一样。 可能是担心吓到她,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庭。而她这边呢,由于早就从一些传闻里知道了他父亲自杀的事,担心戳中他的伤口,所以也从来没问过。 年轻时候的爱情总是这样的,想要触碰又害怕触碰,双方都刻意地把距离保持在某条界限之外。 这种朦胧又青涩的喜欢带来的距离感,导致了后面的种种误会,甚至是决裂。 张蔓那个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天只要看到李惟在她身边,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般甜。 但某一天,她听人说,李惟其实另外有女朋友。 他们当时告诉她,李惟总是给那个女生打电话,他对那个女生,有着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们还说,李惟的女朋友名字叫Ja。 听到这些话,张蔓以为这只不过是李惟众多不可信的传闻的其中之一,于是根本懒得去理会,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学会相信他。 然而这样的信任,在不久之后彻底被打破。 那天的一切张蔓都记得很清楚,十一月份,N城已经是初秋,天气逐渐转冷。那段时间,李惟刚从Z市参加完物理竞赛的全国决赛回来,她记得她还给他买了小礼物为他祈福。 那天傍晚,她和陈菲儿吃完晚饭去操场上散步聊天,沿着塑胶跑道一直走。 夕阳的余晖和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几乎融为一体,走过某个弯道,张蔓看到了在操场旁边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李惟。 少年规矩地穿着校服,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他的衣袖卷起到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拿着话筒,唇边那一抹笑意好看得惊心动魄。 张蔓因为偶遇而雀跃,悄悄地从后面靠近他,想在他挂电话的时候拍一下他的肩膀吓他一跳,却听到了他打电话的声音。 少年哑着声音说:“Ja,加拿大现在是不是很冷?你要多穿衣服,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戴好帽子和围巾,还有口罩也不能少……嗯,我刚参加完决赛回来,你这段时间随时都可以来……”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声音那么温柔,低低的嗓音顺着秋风,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像是有人拿着柔软的羽毛挠着她的耳窝。 张蔓就站在他背后,离他很近的距离,却听着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给另一个女孩打电话。 她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原来真的有这么个姑娘,名叫Ja。然而下一秒,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胸口开始有极度酸涩的感觉蔓延开来,像是被塞进了一颗剥了皮的柠檬。 ——那么令人难受。 第15章 张蔓就站在他身后,离他很近的距离,却听着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给另一个女孩打电话。 ——酸涩的感觉那么令人难受。 她心里不断地去说服自己,说不定那个女生只是李惟的亲戚呢,或者某个熟悉的朋友,尽管她从没听他提起过。 她耐心地等他挂了电话,勉强笑着,压抑着心里快要爆炸的酸意,状若无意地问他:“李惟,你刚刚在打电话吗?嗯……你还有别的朋友啊,Ja……是谁?” 问的时候都不敢看他,低着头,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少年的回答却没有任何犹豫:“Ja是我妈妈,我刚刚在和她打电话。” 张蔓听到这个答案,酸涩的心放松下来,原来是他妈妈啊。 她的嘴角甜蜜地勾起,冲他笑着点点头,眉眼弯弯。 ——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对另一个女生这么温柔呢?她对他来说,一定是特殊的那个。 但那时的张蔓没注意,站在一旁的陈菲儿在听到少年的回答后,面色瞬间变了。 后来,陈菲儿急急忙忙地把她拉走,很严肃地告诉她,李惟在撒谎。 “蔓蔓……他刚刚在撒谎,我听人说他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因为难产去世了。他肯定是有女朋友的,蔓蔓,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年少的懵懂爱情,第一反应总是矢口否认。 “没有啊,我没有喜欢他。” 虽然否认了对他的感情,但张蔓仍旧选择了相信这个她偷偷喜欢着的少年:“菲儿,你肯定是记错了或者听错了,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那时的她头顶着微 分卷阅读28 红的夕阳,侧脸被染上了淡粉色,笑得坚定而灿烂。她觉得她是勇敢而理智的,没有被嫉妒冲昏头脑,还知道明辨是非,还能选择信任他。 可惜谎言成不了真,尽管说谎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谎。 陈菲儿见她不信,有些急了,她带着张蔓去找了几个李惟小时候的邻居,也在一中上学。 ——“李惟的妈妈我们都没见过,听我妈说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去世的。” ——“他爸爸当年就是在他妈妈因为难产去世之后,才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对啊,不然要是他妈妈在,他也用不着去孤儿院了……” 张蔓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的教室了,当时的她怎么可能意识到他的病症,听到这一切后她只知道,李惟真的对她撒了谎。 之前有多么信任他,现在就有多难受,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自以为是地守护着心里的小心思,还觉得自己明智又勇敢。 呵,原来全都是自作多情。 像他那样的人,再难的物理题,再复杂的逻辑谜题都能轻轻松松解开,却撒了一个轻易就能被拆穿的谎言。 看来他对她,真的是毫不在意呢,连说谎,都懒得花心思。 初恋是每个少女心里,最最沉痛的记忆。一颗心先是泡进了酸梅汤里,又拎出来狠狠拧干。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他怎么能这么戏弄她呢?那平时他眼里的温柔,还有他陪她走过的一条条街,甚至是那天在路灯下的拥抱,又算什么? 十七岁的张蔓,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痛,她的心脏在那时候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戳着。 原来,他的谎言是世界上最最锋利的刀子。 那天张蔓连晚自习都没有上,回家之后,她趴在床上压抑地哭了整整一夜。 她意识到,自己失恋了。或者说,这段感情,从她这里开始,也在她这里无疾而终。 那一切她以为的默契和心照不宣,统统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或许,她认识的那个李惟,并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那个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第二天,心情稍微平复一些的张蔓选择和李惟当面对质。 她抓住了最后一丝丝的希望和可能性,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李惟,你不用再骗我了,只要你告诉我那个女生是谁,我可以理解。” 少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疑惑:“……哪个女生?” 他越装傻,她越难受。心里像碾过了细碎的石子,不至于大出血,但磨得破了一层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就是上次你们通话的那个Ja。” 少年在那个时候竟然笑了,眼里带着让她难忍的温柔。 那个她偷偷喜欢着的少年,那个她以为他也喜欢自己的少年,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Ja是我妈妈。” 张蔓闭了闭眼,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底裂开了一条深谷,十一月的N城,她却感觉自己站在南极的冰川上,冻得瑟瑟发抖。 当天,她就向班主任申请了要换位子。 从老师办公室回来之后,张蔓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和所有东西,准备搬去教室另一侧一个空的位置。 那时少年原本正在看书,见到她的动作,放下了书本,转过身来盯着她看。 她抱着一堆课本要走的时候,少年抓住了她的衣袖。 一直干燥着的初秋,在那天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从窗台里飘进来,带了些许凉意。 少年干净有力的指节用力地攥紧她的衣袖,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眼眶都微红。 “你……要换位子吗?……为什么?” 张蔓硬起心肠,想要扯开他的手:“没有为什么。” 然而少年却倔强地牢牢抓着她,就是不松手,那是张蔓认识他以来见到过他最固执的时候。 他的嘴唇干涩得不像话,眼底的血丝迅速爬满整个眼球。他紧紧地拉着她,喉结上下滚动着,艰难地张了张嘴。 ——似乎下一句话就是挽留。 他越这样,她越觉得他是无药可救了。她觉得自己再和他多待一秒钟,就要崩溃。 于是张蔓并没有让他说出口,她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淡淡地笑了。 “李惟,你真是让我觉得很恶心。” 。…… 和前世的那天一样,窗外开始飘起了绵绵软软的 分卷阅读29 小雨,空气微凉。 张蔓把头埋进臂弯里,双眼因为回忆有些湿润。 或许前世直到最后,那个敏感又偏执的少年,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他。 那时的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只是生病了,他从来都没有骗过她啊。 如果当时她能多了解一下他,是不是就能发现,他其实只是生病了? 那么之后,她是不是能够尝试着去理解他,陪伴着他走到最后。他是不是,最终也不会选择自杀呢? 可是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又怎么能得出正确的答案?这些事情,根本不能想,不然就会陷入一个死循环。 前世在李惟死后,这些一连串的假设,让张蔓整夜整夜难以入眠…… 少年见刚刚还精神的少女此刻乏力地趴在桌上,以为她又生病了,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 他抬手关上窗户,还是忍不住叫起她:“你不舒服?别趴着睡,容易着凉。” 张蔓抬起头,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掩饰性地眨了眨眼:“没有啊,我就是好困啊。你看我眼泪都出来了。” “下节物理课,好好听,这周末测试。” 张蔓伸了一个懒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弯了弯唇角。 “……好。” 第16章 这天晚自习第二节下课,张蔓被班主任刘志君叫到了办公室。 起因竟然是一个月前李惟交的那封道歉信。 当时刘志君收到那封写着家长签名的道歉信,也没在意,直接丢进了抽屉里锁着。然而最近关于李惟的传闻越来越多,甚至传到了他这个班主任的耳朵里,他再把那封信翻出来,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为了核实传闻,专门打电话去了李惟之前待了七年的福利院。经过核实,他确认了李惟的母亲林茴早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因为难产过世了。并且福利院的人也告诉了他一些有关李惟的事。 最开始他也以为,李惟只不过是为了应付他,随便写了一下母亲的名字,但结合福利院里的人说的一些事情,却越想越不对劲。 刘志君把张蔓叫来,就是想问问她,李惟平时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张蔓心里有点戒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毕竟前世没有这封道歉信,所以就算校方听说了李惟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传闻,但始终没法证实。 她摇了摇头:“我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 刘志君看她眼里浮现的戒备,忙招手让她坐下:“你别误会,这件事现在只有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我没有当面去问李惟,就是担心如果他真的心理上有什么问题,会对他造成伤害。张蔓,你是他同桌,老师看得出来,你平时很照顾他,如果发现他有什么心理问题,你一定要尽量帮助他,并且告诉我。” 他又加了一句:“很多精神疾病通过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最终都会治愈的,何况就我了解的事实来看,李惟这孩子整天专注学物理,平时也没有对任何人心存恶念。不过,毕竟班里同学这么多,要是出个万一我们对家长不好交代。你也别怪老师对他特殊对待,我当然希望他能健康地成长。” 张蔓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要采取药物治疗,首先患者需要察觉并接受自己的精神疾病,才能积极配合治疗。 何况,现有的医学条件还没有二十年后那么先进,许多精神病药不仅抑制妄想的效果不佳,还会在治疗的同时带来一系列副作用,比如高血压、嗜睡、反应缓慢、健忘等等,甚至有一定的致死率。 以李惟目前的状况,显然是不现实的。如今她能想到最好的路,就是尽量降低他在意识到自己患了精神疾病后受到的伤害,之后再通过心里疏导,让他慢慢走上正轨。 得了妄想症的人,往往是很偏执的,很难去相信别人的话,只有通过自己去发现。 前世李惟是为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得了妄想症,谁也不知道。但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他在那之后,由于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最终一步步走向自杀。 她至今没能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妄想症,却不会对他的心里造成难以挽回的创伤。 张蔓趴在栏杆上,平复着心绪。 谁都不知道,他的妄想症产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张蔓觉得,对于李惟来说,这个病症可能是他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或许在他七岁那年被吊在晾衣杆上濒死的时候,或许是父亲自杀后无数次被人排挤、嘲讽的时候,又或许是被亲人抛弃、扔进了福 分卷阅读30 利院的时候。 他那么想要有一个人,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关心他,爱着他,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 回家以后,张蔓拿出了多年没碰过的吉他。 这把吉他是张慧芳年轻的时候最爱用的,那时候张蔓才上幼儿园,张慧芳每天晚上都要去酒吧唱歌,家里没人,就把张蔓放在酒吧的吧台上。 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听得懂什么音乐,人还没有高脚凳高,张慧芳把她抱上去,一坐就是一晚上。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喝多了饮料想上厕所,但坐在高脚凳上一直下不来,等张慧芳结束表演之后,才发现她脸涨得通红,原来是尿了裤子…… 后来,张慧芳离开了那家酒吧,这把吉他就给了张蔓。 她会在某些安静的下午,躲在房间里自弹自唱,唱一些平时不会说出口的年少心事,还有十六七岁人对未来、对人生的懵懂和迷茫。 但前世去了H城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 这次国庆汇演的曲目,张蔓选了一首之前就会的英文老歌,《I will always love you》。这首歌的曲子和歌词她都很喜欢,那种对于爱情坚定直白的宣誓,就是她想要唱给他听的。 最初几遍简直糟糕,弹得磕磕巴巴,连几个基础和弦都忘了。张蔓停下来,先不跟唱,专注于练琴,等一遍遍把曲子先弹熟练了,才开始跟着唱。 人的身体和大脑一样,都是有记忆的,尽管这么多年没练过,生疏了,但捡起来却并不困难。 她一遍又一遍地弹,老旧的木质吉他经过时间的沉淀,木材的硬度增加,产生了极为动人的共鸣。一段段深情的旋律从指尖溢出,一直练习到夜色浓重她才满意地收工。 …… 第二天,张蔓带着吉他去学校,等中午下课后,她跟着戴茜到了文艺部的音乐教室。教室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张蔓一进去就看到坐在钢琴旁边的一个男生。 他个子很高,长相非常帅气,棱角分明。但和李惟的生人勿近不同,他是那种阳光型的帅哥,唇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个人她认识,并且还算熟悉,叫秦帅,是高二的学长。 张蔓看到他,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好像前世就听说秦帅是一中的文艺部部长,弹得一手好钢琴。 秦帅听说今天有几个节目补审核,早早就来了部门。他坐在钢琴边正在弹一首曲子,看到戴茜带人进来。 女生个子小小的,皮肤很白,一张巴掌大的脸几乎有一半都被盖在厚厚刘海下。她怀里抱着一把大大的吉他,把单薄的身子挡了个严实。 她看起来很安静,进来也不说话,站在戴茜后面像一个小跟班。 秦帅转过身对她招招手,声音很温和:“学妹,听说你想报名一个自弹自唱的节目,我们得选拔过才能决定能不能上最终的汇演。你现在可以直接开始了。” 他看她瘦瘦小小的样子,又笑着安抚道:“你别紧张,放轻松弹。” 张蔓点点头,抱着吉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照着钢琴的标准音调了琴弦,开始了弹唱。 她先低低清唱了几句歌词,吉他伴奏才慢慢跟进来。 张蔓的声音不高,属于女中音的频段,唱这首歌的时候声带刻意地没有完全闭合,而是带着一点点气声。 她唱得没有原唱那么直白、通透,略微沙哑的气声让她的声音显得很有温度,像是在某个夏日的午后,晒着略微烫人的阳光,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在你的耳边轻声呢喃,温柔又不失力量。 “……And I will always love you,I will always love you, You, my darling you, hm……” 午后的阳光打在少女单薄的身影上,格子状的窗框给她的脸颊投上了忽明忽暗的阴影。 她低着头,轻声弹唱着,瘦弱的身体好像充满了力量,似乎是想要一遍一遍告诉某个人,我会永远爱你。 我会一直一直爱着你,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戴茜心情有点复杂。 她的原意本是刁难她,哪有人刚报了节目就被要求当众考核的,一个晚上的时间肯定来不及准备。 然而没想到,自己却被她的声音打动了。 平心而论,她唱得很专业,情感上更是到位,唱出了和原唱截然不同的感觉,比她们排练了几个星期的舞蹈要出彩的多。 分卷阅读31 一曲终了,音乐教室里几个文艺部的人眼都直了,好半天没人说话。还是部长秦帅带头鼓起了掌,看着面前少女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唱得非常好,这位小学妹,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蔓收起吉他放回吉他盒里,站起身礼貌地点头:“学长好,我叫张蔓。” 秦帅双眼微眯,在心里拐了好几个弯,故作为难道:“是这样的,张同学,因为明天就放国庆假期了,其实你今天报名已经错过了报名时间,我们也不好直接把你放上去。” 张蔓皱了皱眉,看向戴茜,她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戴茜朝她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秦帅又想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对了,我们部里正好还有一个节目名额,是早就报上去的,但那个同学最后放弃了,你要是加入我们文艺部,可以直接用你的节目顶上去。”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个节目真的非常出色,要是上不了汇演就可惜了。” 张蔓听说只不过是要加入文艺部,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高中的所谓学生会、社团,其实都挺水的,过了这次汇演,她不用怎么参与也无所谓。 等张蔓走了之后,秦帅叫住了同样打算离开的戴茜,冲她眨了眨眼:“戴学妹,这个张蔓是你们班的吗?有没有联系方式?学长请你吃饭。” 戴茜没好气地说:“我跟她关系一般,没有。学长,我提醒你一句啊,人家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切,心上人而已,我会在乎?没有男朋友就行。” 第17章 从音乐教室出来,张蔓抱着吉他走在连接着两栋教学楼的走廊上,一阵冷风吹过,她紧了紧校服外套,略微打了个哆嗦。 外头和昨天晚上一样,阴雨连绵,既不像是夏天的雷阵雨,也不像春天那样就连下雨都带着蓬勃生气。 天气阴沉沉的。 再次遇到秦帅学长,让她的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波澜。 前世,秦帅向她表过白,正好在她和李惟闹掰之后。 当时她换了座位,两人的座位离得非常远,几乎在教室的两端,所以平日里她和他半句话也不会多说。周末的时候,她也不再去他家里补课,两人算是彻底断了来往。 初恋的伤痛在这样的距离下,被她深深地埋在心底,用学习或者一些其他的事来麻木。只要不去想他,心里细密的疼痛就会好受一些。 时间久了,麻木感带来的那种平静和安宁,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释然的错觉,她以为自己渐渐地恢复了。 但李惟似乎没有,那个安静的少年总是放学后在教室门口或者学校门口堵她,他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她。 然而那时的张蔓怎么可能再同他纠缠。 她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既然已经有女朋友,又不喜欢自己,何必撒谎,何必对自己纠缠着不放,于是硬下心来从来不理他。 不闻不问,不理睬他的任何举措,狠下心来当他是空气。 这样的日积月累的冷淡,让少年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偏执,终于在某一天彻底爆发。 那天是一个周五,下午放学的之前她去了一趟老师办公室。回家前,她看到陈菲儿给她发短信,说李惟一直在校门口站着,像是在等她。 张蔓本想去和他最后一次说清楚,于是收拾了东西往楼下走。 就在这时,她在楼道上碰到了秦帅。 秦帅是高他们一届的学长,按理来说不会有交集,张蔓现在也想不起来他是在哪儿认识的她。但那天,秦帅拦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电影票,问她能不能一会儿跟他去看一场电影。 张蔓本想直接拒绝,但鬼使神差地想到在门口等着的李惟,头脑一热就改口答应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通过语言来让他不再纠缠,那么或许行动能够来得更直接一些。 何况,她也有私心。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总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心里不平衡,那时的张蔓,对李惟的谎言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他欺骗了她,让她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对自己、对这个世界都有着强烈的怀疑和失望。不管做什么,只要想起他,想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都觉得意难平。 所以这样恰巧的机会,让她来不及多加思考就敲定,急切地想要把那份委屈通通还给他。 ——就好像还给他了,她就不会再难受了似的。 于是她答应了秦帅一起去看电影,并和他一起走出了校门。 周五的下午,校门口人很多 分卷阅读32 ,一些卖小吃的小贩推着手推车来回吆喝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在摊边吃着烤串和一块钱一个的滚烫煎饼。 校门外还有许多站在校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大冷天里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一边哈着气。 热闹非凡的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却一眼就发现了他。 在寒冷的初冬里,少年穿着薄薄的校服,在街口的一棵常青的香樟下站着。 他双手插着口袋,背靠着树,脸颊消瘦,看上去不是很精神。 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单薄得像是要和周围萧瑟暗淡的冬日融为一体了,连背后还没落叶的香樟都比他丰富一些。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张蔓的心仿佛被烫了一下,这些天苦苦压抑着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让她几乎要站不住。 少年也看到了他们。 他眯了眯眼,稍稍挺直了背,站着没动,却直直地盯着他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被他那样注视着,张蔓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慌乱,她立马侧过身,不敢再和他对视。 她捏了捏手心,心里不断溢上来的嫉妒和委屈在叫嚣着,她对自己说:“他骗了你,他现在这种表现根本不是喜欢你。你这样做是对的,起码能让他不要再纠缠下去。” 她这样想着,故意站得离秦帅近了一些,努力扬起笑脸,面带亲昵地和他说话。秦帅正好在和她介绍一会儿要去看的电影,她配合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朝他微笑,表情僵硬得很,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她心里想着,撒谎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做得这么容易。 他们要去电影院,就得走过那个街口,所以一定会经过他。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这次和他擦肩而过了,这段感情,就彻底地放下吧。 但少年却没让她如愿。 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像是电影里的慢放镜头。 就在他们说说笑笑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少年忽然从树下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阴沉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张蔓,你要去哪?” 声音嘶哑坚硬仿若腊月里屋檐下倒挂的冰棱。 她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感觉很矛盾,好像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慌张和难受。 心里的委屈再次作祟,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努力装作很愉悦的样子,用力地想抽回手,脸上带着温暖笑意看了看旁边的秦帅以示安慰,随即转过身极其冷淡地对他说了一句:“我要和学长一起去看电影。” 这样刻意的区别对待,她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少年沉默了,却没放手。 他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秦帅,平时总是毫无波澜的双眼里卷起了强烈的风暴,短短几秒钟,眼眶竟然都泛红。 他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直直地看着她,轻声问道:“……能不能不去?” 他的声音那么低,语调往下坠着,张蔓甚至听出了淡淡的哀求。 ——他在那一刻,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像是一个最最平凡的少年,想要挽留来之不易的爱情。 张蔓当时几乎就要心软,但下一秒又告诉自己,他是个惯犯。于是她硬下心肠,嘲讽道:“我和学长约会,关你什么事?” 少年听到她的回应后,彻底失控了。 他额角的青筋凸起,牙关咬紧,连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像是短暂地失去了理智。他狠狠地捏着她的手腕,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力气很大,张蔓不由得痛呼一声。 张蔓一直叫他放手,但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就是不放。 整个过程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 她被他盯得发慌,抖着声音喃喃道:“你放手啊,我还赶时间呢……” 秦帅也过来帮她,企图掰开他抓着他的手指。 可惜少年像是听不进去人话了,不管她和秦帅怎么劝,就是死死拉着她不放,那种偏执的神情是张蔓从前从未见过的,像是野外的一头孤狼,在浓重的夜色里突然和你对峙,那样的令人心惊胆颤。 校门口许多人开始往这边看。 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关于他的传闻,于是她害怕了,被无边的恐惧和委屈撺掇着,她抖着声音口不择言:“李惟,你疯了吧?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她喊叫着,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这样偏执又阴沉的他让当时还有十六七岁的她不知所措。 分卷阅读33 少年暗沉沉的表情在看到她眼泪的时候开始碎裂,他眼里原本愈演愈烈的风暴在那一瞬被迫平息,成了难以言说的伤痛。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得松开她的手,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到手腕。 ——他看着她白净手腕上,那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张蔓永远都没法忘了他那时的表情。 后悔,痛苦,惊惧,难过……他的眼底越来越红,好看的眉头似乎就因为她手腕上的那点红痕,再也舒展不开。 半晌后,少年懊恼地握了握拳,似乎想上前和她解释,但她却吓得往后缩了几步。 就是那几步,将他所有的念头和动作,全都阻挡在外。 少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仔仔细细地了她好半晌,认真到像是要记住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十七岁的张蔓,听到了自己心里碎裂的声音。她本能地想要抬起手抓住他的衣角,却硬生生地停住动作。 …… 那天的电影,似乎是个喜剧片,但看完终场,她却已经泪流满面。 那次之后,她和李惟就再也没说过话。 少年慢慢地变成了从前的样子,甚至比之前还要糟糕。他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再不和人来往,一天比一天消沉。 后来,他拿到了B大的保送资格,甚至开始不来学校。 直到她转学前的某一天,他突然来了学校,走到她的座位边上,问她有没有看到他之前放在她桌上的东西。 张蔓以为他是在问他某天放在她桌上的那本物理书,她压根就没翻,直接扔进了抽屉。 于是只冷冷地说了一句:“看到了。” 少年听到她毫不在意的答案以后,站在她座位旁边很久,久到她的冷淡快要维持不住,才低着头走了。 这是前世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从此,那个在路灯旁轻轻抱住她耳朵泛红的少年,那个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的少年,在那个冬天之后,消失不见。 …… 时间从来不会为谁而停留,却会在许久之后的某一天,揭开老旧记忆一些被模糊了的真相。 很多很多年之后,张蔓才知道,原来他当时问的,是他小心翼翼夹在物理书里,那封写给她的情书啊。 第18章 这年N城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短,刚到九月底,已经有几分秋风萧瑟的味道了,这两天气温骤降,空气里的闷热和湿度也消失不见,让人猝不及防。 张蔓抱着吉他,走在连接了两座教学楼的走廊上。走廊的前后尽头正好是巨大的窗口,此刻都开着窗,那些涌动的气流找到了宣泄口,从这头呼啸到那头,形成了强烈的弄堂风。 她被吹得发懵,快步回到教室,把吉他放到桌子旁边。 窗边,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少年单手斜斜撑着脑袋,一如既往地在看书,流畅的下颌线条和干净修长的指节搭配在一起,动人心魄的好看。 张蔓抬手戳了戳他。 “李惟,我刚刚去参加了国庆汇演的选拔,通过了,我到时候会上台唱歌,你一定要来看呀。” 国庆汇演在十月七号的下午,正好是放假的最后一天,学校并不强制全校同学都来。以他的性子,她要是不提前打好招呼,他肯定得缺席。 少年看了一眼她放在桌边的吉他,点点头。 张蔓又问:“你平时用手机吗?给我一下手机号吧。” 她问完突然想起来,前世李惟就一直没有手机,因为根本没有人要联系,她每次打他电话都是打的他家里的座机。 少年闻言犹豫了半晌,又点点头。 张蔓有点疑惑,他不是没有手机吗?难道这一世有了变化? “那你告诉我一下手机号码呗,方便联系。如果有时候放假我有事不过去补课,也可以发短信告诉你,省得你担心。” 少年轻咳了一声,言简意赅:“没担心。明天你按时来,给你号码。” 第二天就是国庆,所以今天下午就开始放七天小长假,对于向来不服管教的陈菲儿来说,不异于飞鸟出了笼,放了学书包都来不急放就抓着张蔓去逛街。 天气虽然很差,但也大小不了她逛街的热情。 她最近开始对一个青年摇滚男歌手产生了狂热的兴趣,天天三句话不离他。听说他前阵子刚出了一张专辑,陈菲儿兴奋得不行,拉着张蔓就要去了市中心一 分卷阅读34 家音像店。 张蔓有点欲言又止,好像就是这年冬天,这个男歌手会被爆料吸|毒和抄袭的丑闻,从此一凉到底。 她没办法直说,只委婉地提醒过陈菲儿几次,但她丝毫没放在心上,对自己的新偶像维护得很。 两人从音像店出来,又去了对面的商场陪陈菲儿买衣服。 陈菲儿热情很高,几乎每一家店都要进去试几件,来来回回逛了一整圈,从头买到脚。张蔓跟在后面替她拎着大包小包,只觉得腿都要断了。 张蔓承认,她在这方面真的算是无欲无求了。 陈菲儿却精力旺盛的很,买完了东西就开始了一贯的八卦本色:“蔓蔓,你说,你这几个周末天天往人李惟家里跑,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都做点啥啊?” 张蔓无奈,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说呢?当然是学习了。” 陈菲儿恨铁不成钢:“不是吧蔓蔓,男色当前啊,你就这么把持得住,我还以为怎么着也亲上小嘴了呢。” 张蔓失笑,摇了摇头,这丫头从小到大就口无遮拦的,自己都没谈过恋爱,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害臊。 不过毕竟是小姑娘,多说几句也就招架不住了。 张蔓突然就想逗逗她,一本正经地感叹:“我也想亲啊,怕人家觉得我骚|扰。” 果然,陈菲儿被她说得脸红了,仰着头哀嚎:“苍天呐,蔓蔓,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害臊啊。” 张蔓笑着回击:“你先不害臊的。” 这时,陈菲儿突然停下步子,指着对面一家手机店:“欸,蔓蔓你看,那不是李惟吗?” 张蔓照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商场的水晶吊灯很明亮,长廊那头,巨大玻璃墙里面,少年的侧脸被映照得清晰。 他没背书包,还换了一身黑色的卫衣,看样子是回过一趟家才出来的。他站在柜台前,听导购小姐介绍着不同款式的手机,偶尔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张蔓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说是要明天才能给她手机号,原来是打算今天买。 所以,他也想没事能和自己打电话、发短信吗? 她心里微怔,紧了紧手上捏着的购物袋绳子,不可言说的喜悦轻轻缓缓漫上胸膛。 陈菲儿的关注点显然不一样:“啧啧,讲道理,李惟真的很好看。蔓蔓,你看手机店门口放着的人形立牌,这么一对比,我觉得他比代言人还帅欸。” 她回头,见她愣愣地站着,于是捅了捅她:“蔓蔓,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张蔓摇了摇头,笑意却逐渐爬到嘴边。 ——他不说,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等陈菲儿逛得满意了,两人一起打着伞,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张蔓还沉浸在和李惟的偶遇中,回过神来,发现陈菲儿古怪地看着她。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菲儿,怎么了?” 陈菲儿收了伞,从她手里接过一堆购物袋,嘟囔道:“我刚刚让你躲进来点,你肩膀都淋到雨了……你看看你自己,都快笑出花来了,整个人傻兮兮的,跟你说话你也听不到。不就是刚刚看到李惟了吗,至于嘛……” 她说着翻了个白眼,表达了对她的不满。 。…… 第二天就是国庆节,张蔓和李惟说好了去他家补课。 她照常带了食材和水果过去,到他家的时候发现少年破天荒地没有早起,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给她开了门,睡眼惺忪的模样。她拎着菜进门,少年对她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又回房间睡觉了。 他已经很习惯她的到来。 张蔓在厨房里忙活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毕竟是过节,今天她是有备而来,做了前世最拿手的几道菜。 李惟家的厨具很新,功能齐全,比她从前用的方便很多,她来了几次,又添置了一些小东西。粉色的吸水抹布,同色烤箱隔热手套,米黄色的陶瓷小奶锅,晴天娃娃造型的擦手巾…… 都是超市里随便买的,色彩丰富的卡通风格和整体灰黑色的冷淡风装修很不搭,但一件件地填满了整个厨房。 饭菜全都做好后,她去书房看了看,房间里没有人,桌上铺满了写着纷乱公式的草稿纸,他应该还在卧室睡觉。张蔓担心饭菜凉了,敲了敲他房间的门,没有人回应。 她伸手转了门把,好在门没锁。 少年的房间和他整个家一样,很大很空。其中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两片素灰色的缎面窗帘用同色飘带束起,晨间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光滑的木质地板正中间是他的床,尺寸很 分卷阅读35 大,他蜷在里面侧着睡,高大的身体竟然显得有点小。 因为左手石膏还没有拆掉,可能是不太舒服,他不安分地动弹了几下。 张蔓悄声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他。 他的头发乱乱的,看起来蓬松又柔软,让她想到前世张慧芳养在家里的那只花白色布偶猫。 他的脸颊因为熟睡有点微红,闭着眼更显得一对睫毛长得不可思议,像两把蒲扇。 张蔓突然就不急着叫他起来了,盘腿坐在地板上,胳膊撑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很平和,似乎是梦到了一些好事,嘴角还微微翘起,不如平时那么严肃孤僻。 突然想到昨天陈菲儿的那句调侃——男色当前,她怎么把持得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少年抿着的唇上。他的唇形很完美,淡淡的唇色带着久睡之后的干涩,唇纹略微有些明显。 张蔓咽了一下口水,在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了胸口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有力。这种感觉有点奇妙,明明没有做任何剧烈活动,情绪的微妙引导真的能引发心跳加速。 这是她前世往后十多年再有没有过的感受。 只有对着他,她那颗无欲无求的心,才会感受到莫名的渴望。 张蔓突然想起来一句从前她觉得很俗套的话,现在看起来却似乎有点道理。每个人都是一尾鱼,但只有遇上对的人,才是如鱼得水。 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对上少年忽然睁开的双眼。毕竟是刚刚睡醒,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到她的那瞬间,眼里还带着一丝迷茫,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似乎想要辨认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 张蔓慌忙从床边站起来,尴尬地说道:“那个……李惟,吃饭了。” 少年闻言点点头,拥着被子坐起来,静静歇了半晌消去恍惚睡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 他穿着拖鞋起身,跟着她去了餐厅。 他的胃口还不错,两人安安静静地对坐着吃完饭,少年向她伸出右手:“手机。” 张蔓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他手里。少年接过手机,不是很熟练地操作起来,按了几个号码拨过去再挂断。 他把手机递回来:“我的号码。” 张蔓握着手机,感觉分量都重了几分。她在心里偷笑,没拆穿他,他昨天刚买的手机,现在里面肯定只有她一个人的来电记录。 她弯了眼睛,笑着吩咐:“那你一会儿把我的也存起来。” 少年闻言点点头,自觉地去厨房洗碗。两人一个做饭,一个洗碗,这么多天下来已经是配合得无比自然。 “李惟,下午补完课我陪你去拆石膏吧,上次医生就说一个月以后就可以拆了。” 少年愣了一下,半晌之后说了一声:“好。” 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垂眼看向地板,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 张蔓看着他突然暗下去的神情,在明白过来的瞬间心头微怔。 ——他真的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啊。 张蔓缓了缓情绪,先发制人:“李惟,你要是手好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但是你答应过一直给我补课的,你不能反悔。以后周末还是你给我补课,我给你做饭,好不好。我在家里写不进去作业,还有好多的不会。” 她话音刚落,少年有些愣住了。他像是在努力思考她的意思,一向高速运转的大脑忽然卡了壳。 半晌说了一句:“那……也行。” 尾音有一些上扬。 张蔓心里倏地酸涩,明白他也想让她常常来。 他这么孤独的一个人,每天每天都一个人待着,才会不得已用妄想来填补生活的空白。就像上次他说的,他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能静下心来思考,她在的话,他无聊的时候还有事可做。 。…… 因为下午要去医院,张蔓就加快了“学习进程”,连李惟都觉得她今天似乎是突然就开窍了,学得飞快。很多稍微复杂一些的题目,她竟然一点就通,并且作业准确率也提高了不少。 原本三个小时的内容,被压缩到了不到两个小时。 两人带上李惟之前在校医院拍的片子和医生写的病例,到了附近一家医院。 大医院毕竟不如校医院那么清闲,又是放假,来看病的人很多。 挂号、看诊再加上拆石膏、做检查,足足花了两三个小时。李惟在里面检查,张蔓就拿着单子去交费,拿后续要用的药,楼上楼下跑,忙得不可开交。 等最后弄完, 分卷阅读36 他的左手总算没了沉重的阻碍,一个月的禁锢被解除,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了。 张蔓抱着一堆东西站在科室门口,见他出来,眼神一亮。随即又有些紧张地让他活动活动:“李惟,你上下左右转一下,看看会不会难受啊,之前小臂关节的地方骨裂,不知道有没有完全长好。” 其实都已经做了详细的检查,骨头长得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了。 但少年看她着急的样子,还是听话地抬起胳膊,上下左右各转了几下,机械的动作像是每天早晨在公园里晨练的老爷爷。 张蔓又伸出手:“你用力握紧我的手试试,看看有没有力气,手指头灵不灵活。” 少年这次却没那么听话。 ——他低下头,避开她伸出的那只手,抬起刚拆完石膏的左手,两根指头合拢,掐了掐她白净的脸颊。 倒是没像她说的那样用力。 他低着头看她,因为背着光,表情看不真切。他的指尖温热,带着心跳的温度。 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擦着她柔嫩的脸庞,拇指和食指分别从她的唇角和耳侧慢慢划过,划到中间的时候轻轻地停顿。 然后往外扯了扯。 似乎掐一下还不够证明手指的灵活性,他又曲起指节,转而用手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下一秒,又蹭了一下…… 好像根本舍不得离开。 第19章 ——他又曲起指节, 转而用手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下一秒又蹭了一下, 好像舍不得离开。 。…… 直到两人走到医院门口,张蔓才回过神来,于是非常可耻地红了脸。就算是前世, 他也很少对她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她记忆里唯一的那次拥抱, 还是因为她差点摔倒, 他正好抱住她, 没松手而已。 这样主动亲昵的触碰,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她不由得捂了捂被他捏得泛红的脸颊, 心乱如麻,他……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没说话,一直走在她前面,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快步跟上去, 走到路口这才想起今天来这家医院最主要的正事。 “李惟,我一会儿要去住院部看一个亲戚,你先回家吧。” 少年回头看她,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但眼睛里装了暖红色的沉沉落日。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纯白色T恤, 背后是一片夕阳的余晖。泛着橘调的阳光把他整个人的线条都模糊了,带着一种柔和的温度。 他看着她, 轻轻弯了唇角:“嗯,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张蔓扯住了少年的衣角—— “你……刚刚……什么意思?”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在心里懊恼……实在太冲动了。 “你说刚刚……?”少年转过身来,面带询问,伸出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个捏紧的动作。 张蔓的脸刷的一下爆红。 ——“你脸上落了灰,蹭了两下没蹭掉,不过你放心,第三下蹭掉了。” 他的神情认真得很,说罢还对她点点头表示双重肯定,像是在严谨地对待一道物理题。 张蔓:“……” 。…… 等送走李惟,她又回到了医院。 她来之前就在网上查好了,N城这家医院的精神科在省内都算是很有名气的,尤其有几个海归的专家教授。 精神科和内科、外科都不一样,看诊的人不算多,她在楼下挂了专家号,大概等了十多分钟就被叫号了。 她挂号的这位专家是个女医生,大概三十多岁,很年轻,但据张蔓在网上查到的,她之前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都在美国攻读精神分裂症的博士和博士后,有着大量临床经验和学术积累,在精神科资历很老。 “小姑娘,你有哪方面的问题?” 女医生的笑容很温和,整个人的气质像水一样,说话的时候包容性非常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吐露心声。 张蔓在她对面坐下:“医生,不是我的问题,是我朋友,他有非常严重的妄想症,并且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请问这样的情况,最好应该怎么办?” 医生又向她询问了有关李惟的具体情况,仔仔细细做了笔记。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医生给了一些建议。 “根据精神科临床数据统计分析,类似他的这种妄想 分卷阅读37 症非常少见。起因有两方面,主因是遗传性脑损伤,也就是遗传性精神分裂症。而他所呈现出来的这种妄想症还有外界诱因,比如童年的不幸、几乎自闭的社交状态以及孤僻的性格。打个比方,在沙漠中待久了的人,会产生看到绿洲的幻觉。” “是这样,根据你的描述,你的朋友除了出现妄想症状之外,理智和兴趣并没有丧失,没有产生多疑、狂躁、抑郁等现象,并未影响正常的学习生活。现阶段的药物治疗在临床中对妄想症患者的疗效并不显著,并且鉴于你的朋友还在上高中,吃很有针对性的药会对他的记忆力以及理解力造成一定的损伤。” “而且,你提到过他对自己患有妄想症的事情毫不知情。这种心理因素非常强的疾病,如果贸然采取治疗反而会引发患者强烈的心理抵触,造成更严重的精神损伤。所以我目前的建议就是,先不要进行药物治疗。” “不过你们一定要时刻注意观察他的病情,如果影响到了学习、生活,或者产生了相应的抑郁症状,请务必带他来一趟医院。在此之前,希望朋友、同学能够给予充分的包容和引导,让他感受到现实生活中的温暖,时间长了,他的孤独感和受到的创伤慢慢淡了,或许症状也会有所减轻。” 医生的讲述非常细致,让她对李惟的整个病情,有了更加完善的认知。她没有一味地给病人开药,而是针对他自身的情况,做出了恰当的判断。 张蔓回到家,躺在床上整理思绪。 其实医生说的和她之前查的资料大体是一致的,也就是说,药物治疗在这个阶段确实不推荐,等有一天他能够认识到自己的精神疾病之后,再采取药物治疗去抑制也不迟。 不过医生的话也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她之前想的是怎么去治疗他的妄想症,但现在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李惟的妄想症,很大可能就是因为他在现实生活中受到了太多打击和变故。一个人成长到十六七岁,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个世界的温暖和对他的善意,所以他的妄想症,其实是对自己的自我保护。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她能给他更多的温暖,让他感受到在现实生活中也有人深深爱着他,时时刻刻关心他,念着他,是不是自然而然地就不会产生那些妄想呢? 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每天都对他好,如果他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也想摘给他。 只要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在某天突然永远地失去他,从此坠入无边的噩梦。 。…… 之后的几天里,张蔓没去李惟家里补课,而是待在家里练习国庆汇演节目。 她每天没日没夜地练习,次数一多就惊动了张慧芳。 张慧芳随口问了一句,知道她要上台表演,整个人都震惊了。 “张蔓,你没发烧吧?我记得你上初中那会儿,我朋友来家里让你当众弹一首你都不愿意。上台演出?你不是说比杀了你还难吗?” 张蔓这个人一向来很轴,性子倔也不知道随了谁,不愿意的事别人说死都不会同意。她沉默寡言,不爱出风头,在人群里恨不得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完全没有存在感。 张慧芳从前对此也很头痛,她这么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闷葫芦。 张蔓没和她说实话:“没什么,班里缺人。” 张慧芳嗤了一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抠着前两天刚做的指甲:“就你这种人,地球上只剩你一个了你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班里缺人轮得到你去救场?你骗谁呢。说吧,是不是谈恋爱了。” 张蔓有些无语,不愧是谈了那么多次恋爱的人,她的心思倒是敏锐:“没谈。” 张慧芳显然不信,吹了吹额间挡到视线的碎发:“你不说拉倒,我懒得管你。” 这段时间张慧芳倒是挺经常出门的,不过没听她说有新恋情,应该是还没有遇到郑执那个渣男。 张蔓记得,她的上一段恋情应该刚刚结束三个月。对方叫徐尚,经营一家4S店,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张慧芳几乎是百依百顺。 她跟他分手的时候张蔓还有点不解,问她却只说两人性格不合。 张蔓不信,心想肯定是张慧芳又厌倦了。 这些年,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换男朋友,每次都说性格不合,或者生活模式不一致,三观不符,但张蔓看来,像她这样爱情至上的人,肯定是在某一瞬间陷入了爱情,如火如荼,却在某一瞬间又厌烦了,于是根本没办法将就,踹了人家。 她对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她懒得管。 晚上,张蔓练琴练得指尖发痛,只好暂时停止练习,倒在床上休息 分卷阅读38 。 张慧芳敲开她的房门,塞给她一条裙子。 “张蔓,你不是要上台表演吗?这条裙子我以前经常穿,算是我的战袍了,传给你,保证让你成为全场焦点。” 张蔓拿两根手指捏着那条裙子,轻轻抖落开,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布料,挑了挑眉。 也没听说有哪个妈妈会让未成年的女儿穿这种衣服的啊。 张慧芳见她展开后竟然是这件,先是一愣,随后立马面色尴尬地抢回来:“拿错了拿错了,等一下啊。” 她说着又回自己的房间翻了一会儿,找出另一条连衣裙,和刚刚那个同色。 张蔓仔细看了看,黑色的现代改良版旗袍,有着恰到好处的收腰设计,精致的盘扣,下摆开着高高的衩,直到大腿中间。 虽说是旗袍的款式,但整个设计非常有现代感,倒像是民国时期崇尚西洋文化的财阀家小姐会穿的,完全不会和她要唱的英文歌违和。 总的来说是一条非常有气质的裙子,他应该……也会觉得很好看吧? 于是张蔓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明天就是七号了,她打开手机,给李惟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下午的国庆汇演,要记得哦。” ——我会等你来的。 她还有那么多话,不敢直接告诉他,想要一句句唱给他听。 她关了手机,站在窗边,忽然想起他那日认认真真地说,是帮她蹭掉脸上的灰。 张蔓不由得轻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这样的人啊,实事求是,哪有那么多歪心思。 但她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他愿意为了她买手机,踏出狭隘自闭的生活圈,也愿意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灰尘。 她在他的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如果他能够永远没有痛苦和抑郁,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一辈子,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意识到,他喜欢她。 不论是年少时候略微青涩的他,或是中年时候意气风发的他,还是白发苍苍深沉睿智的他,她都想一直一直陪着他。 而不要在他最好的年纪,戛然而止。 第20章 十月七号, 张蔓一早就到了N市大剧院。 N城一中毕竟是省重点, 对学生的多面发展很重视, 这种能够展示学校文艺面貌的汇演自然也相对隆重,所以每年的国庆汇演,校方都租了位于N市中心的文化大剧院。 剧院内不仅安排了全体学生的座位, 学校还单独为一些报名的家长保留了一片区域。 张蔓到了后台,换上张慧芳给她准备的裙子后去了化妆间, 学校为同学们请了专业的化妆师团队。 大部分表演的同学们昨天彩排的时候都见过了, 此时大家都在化妆间里准备, 紧张地等待上午的第二次彩排。 由于秦帅是校文艺部部长,不仅自己有钢琴独奏的节目, 还兼任汇演的主持人和全场节目统筹。他进进出出检查各个演员的到位情况、道具的准备情况,忙得不可开交。 “那边来个化妆师,给女主持先化妆……” 他刚打开化妆间的门,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等待化妆的少女。 雪肤黑裙, 精致的改良版旗袍极其贴身,勾勒出她妖娆的曲线。她今天挽起了长发,不是像之前那样随意扎个马尾,而是将所有发丝固定在脑后, 盘了一个髻, 就连刘海也用扣子仔仔细细别上去了,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十六七岁的少女, 皮肤白皙又干净,就算未施粉黛还是美得惊人。 秦帅在这一瞬间, 突然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已经见过她好几次,但心口每次都有种被重击一拳的感觉。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心想,这个妹子真是长在他的审美上了。 化不化妆的完全忘了,秦部长进去套起了近乎:“学妹,你紧张吗?” 张蔓看他进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学长好。我还好,不怎么紧张。” “也是……你昨天彩排就稳得很。” 其实张蔓的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前世她也从来没在李惟面前唱过歌。她看了看化妆间里的钟,现在才上午八点半,不知道他起床了没。 这个大剧院离他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何况她的节目又是在五点左右,就算他睡到下午才起也一定赶得上。 秦帅还想再多套两句近乎,却被文艺部的另一个部员郑南拉走了,说是主持串词有改动,让他去处理。 他走出房门,一 分卷阅读39 把拉住郑南:“喂,你今天一会儿有事吗?” 郑南摇摇头:“没事啊,老大,咋了?” “帮我买束花,要那种清新脱俗不妖艳的,回来给你报销,快去。” —— 上午彩排很顺利,很快到了文艺汇演正式开始的时候。她的节目反正还有很远,她干脆先坐在台下演员区域看起了节目。 来的人非常多,看台按照班级分成一块块的区域,几乎所有位子都坐满了。市文化大剧院的舞台效果和音响都非常好,哪怕同学们在台下交头接耳乱糟糟的,节目效果也都不错。 说实话,不同节目的水平有点参差不齐,各班级报上来的节目就显然有点小儿科,但真正一些文艺社团比如民乐团、西洋乐团、摇滚乐队等等报上来的节目倒是有着很高的水准,不像是高中生的文艺汇演。 她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了,还有半小时她得去后台等待上场了。往高一一班的区域看去,乌压压的一片,看不到李惟。她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李惟,你来了吗?】 等了半小时,对方都没回复。 张蔓有点着急,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走去后台休息室给他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人接。 张蔓没办法,学生会安排的临时场务已经开始催了。心里想着说不定他已经来了,现场音响声音太大,没听到手机铃声。 她抱着吉他去了后台等候区,也就等了十多分钟吧,台上的秦帅就报了她的节目单。 “下面有请高一一班张蔓同学为我们带来一手吉他弹唱:《I will always love you》。” 。…… 张蔓唱完的时候全场响起了极其轰动的掌声,有许多高二高三的老油条学长们甚至朝着她吹口哨。陈菲儿坐在前排,一直疯狂地喊她的名字,声音尖锐到在一片嘈杂的掌声中显得格外突出。 她站起来朝观众席鞠了一躬,正打算离场,发现本应该在她离场之后再上来的主持人秦帅走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花。 是一束清新脱俗的百合。 他笑着把花递给她,动作无比自然,张蔓犹豫了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给人难堪,于是伸手接过,还他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道谢。 一下台,张蔓把吉他还到乐器管理处,立马回到了一班的区域,但从前往后挨个找也没看到李惟。她找同学问了,才知道李惟没有来,而且电话也打不通。 张蔓有些失落,心里想着,他该不会是忘了吧。但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 他明明说过会来,还说过他很期待,怎么可能忘了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皱了皱眉,心脏开始乱跳。她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往李惟家走去。甚至手里还拿着刚刚秦帅给她的花,没来得及处理。 到了李惟家门口,张蔓在楼道里就听见了他的声音。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 只不过他此刻的声音和平时的冷静非常不一样,语调上扬,音量也重,语气非常激烈,似乎是和什么人在争论。张蔓心里有些疑惑,他家里来客人了吗? 她按了按门铃,少年很快来给她开了门。 房门打开,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好几天没透气的潮味,房间里很昏暗,客厅的窗帘也拉上了,外头透不进来一丝光。 张蔓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这样的昏暗,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少年。 他的样子很狼狈。 打结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头顶,像是几天没打理过。他微垂的双眼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红血丝,眼下黑眼圈也极重。 张蔓注意到,少年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许久没刮的胡茬,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干涩得裂出了一条条明显的纹路。 明明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了,但他的眼神却很亢奋。 张蔓刚刚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是她,少年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对她点点头让她先进来。 “张蔓,你等我一下,我有朋友在。” 说着,他转身进了书房,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放了她的鸽子。 张蔓压着心里的担忧和疑问,换了拖鞋,跟着他往里走。 他竟然还有朋友来家里,是谁呢? ——然而,等她真正站在书房门口打算见见他那位朋友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开始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她的心里有了一个令人 分卷阅读40 无比恐慌的认知。 这个书房里,除了他自己,并没有第二个人。 但他不知道。 少年在书房里摆了一块小黑板,黑板前放了两张空椅子。 他自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抬手指着黑板上一个写得乱七八糟的式子,对着另外一张空空的椅子,声音质疑:“怎么可能会存在这种超距的作用?” 他问完这句话后,看着那把空无一人的椅子,静静聆听着,神情无比认真,像是在听什么人在给他解释刚刚那个问题。 这段时间整个房间里安静得仿佛静止,房间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但少年的脸上,却带着认真聆听的神情。 张蔓逐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某一瞬间几乎要以为,那椅子上真的坐了一个人在和他交谈,只不过是她没看到。 她摒住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静谧氛围。 大概几分钟后,少年点点头,神情恍然,对着那片空气平静地说道:“对,也就是说,量子纠缠之间的这种超距作用的确破坏了因果关系,就和波函数的坍缩一样,对吗?” 他说着又无奈地摊了摊手:“Nick,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量子理论的基础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他说完这句话,安静了许久,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点头认可“对方”的观点。 张蔓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离。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颤抖。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他突然想起了张蔓在边上,于是对那片空气说了一声:“抱歉,Nick,我同学来找我了,那咱们今天先到这,下次再讨论。” 他又侧过身子面向张蔓,抬手示意旁边的位置:“张蔓,这位是我的朋友,Nick。” 撞上他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张蔓只觉得自己上下牙都在打颤,两世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看到他犯病。 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最最平静的语气,对着他指着的位置打了个招呼。 “Nick你好,我是张蔓。” 整个动作无比僵硬,艰难得出了一身冷汗。 李惟又向对方介绍了她,对话有了一小段空白,是他在听“对方”说话。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最后还摇着头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我送你出去。” 等他走出书房,张蔓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崩坏,她失去了全身力气,身体顺着墙壁慢慢往下滑,瘫坐到地上。 手心已经全是汗。 第21章 知道是一回事, 亲眼见到, 却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他真的病得这样厉害, 张蔓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用钝钝的刀子来回割开,那种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毫无反抗。 身处在无止尽的孤独之中, 除了母亲林茴,他竟然还妄想出了另外的朋友。 这样的生活,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他过了那么多年。 很快, 少年回来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似乎是和刚刚的“友人”探讨出了很重要的问题。 张蔓努力平复好心情,站起来,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好在少年压根没有注意到。 “张蔓,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有彩排吗?” 听到他的问话,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他从六号到现在,一直在进行刚刚的“探讨”,所以连时间都模糊了。 难怪会看上去那样疲惫。 她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语气有些嗔怒:“哼,什么彩排啊, 你没看出来吗,我都表演完了。” 少年神情微诧, 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期。 他握了握手心,低下头,声音有点低:“……我和Nick说了太久,忘记时间了,还以为今天是六号。”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一些愧疚和自责。 张蔓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转过身不理他,心里却还是乱乱地想着刚刚的事。 少年低着头走过来,俯下身和她平视,轻声问道:“你……演出还顺利吗?” “顺不顺利你也没看到。” 少年看着她冷淡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懊恼,他轻轻握了握拳。 早知道就不要约Nick在六号见面了,竟然谈了这么久,久到错过了她的演出。 明明说好了要去,却失约了,让她等不到人找到了家里。 分卷阅读41 她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那么往后,她是不是不会想再来找他呢? 少年低下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她今天的样子,是精心打扮过的,迸发出惊人的美丽。 少女高高挽起的长发衬着她的脖子愈发修长优美,黑色勾着暗纹的高开叉连衣裙很显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往日成熟了好几岁。 ——他脑海里那些贫瘠的物理公式,完全没办法阐述她的美。 这一瞬间,李惟甚至觉得好像有两颗被加速的高能粒子在他心里轰然对撞。 内心的某个角落,产生了不可逆的质变。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思维也是。 他不由自主地想着,她今天在台上的样子,一定发着光,比现在还要美。 少年的目光下移,注意力被她手上捧着的花束所吸引。 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雪肤乌发,纯白色的百合花束衬得她整个人竟然有些圣洁,像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天使。 有一种完全不熟悉的情绪始于心脏,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到全身,好像是不小心吃到了一瓣没熟透的橘子。 ——他该死地错过了她的美,但其他人没有。肯定有许多人被她惊艳,比如这束花的主人。 这些陌生的情绪支配了他的言语,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这花……是观众送的吗?……是男生吗?” 张蔓心情还沉浸在刚刚的场景中,随意应了一声:“嗯。” 少年得到答案,站在那好半天没说话,无比异样的情绪比刚刚更甚,席卷全身,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 房间里忽然安静,张蔓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在愧疚失约了,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惟,我没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是不是好几天没透口气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少年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冲个澡换身衣服。” —— 两人顺着李惟家门口那条路,走去了海边。 他家临着的这片海朝西,这会儿还能看到日落。层层叠叠的红霞遍布海平线与天空的交界处,一片片海鸥停在岸边,有人走过又惊吓得飞起,在天空中不断盘旋。 傍晚正是最适合散步的时候。阳光不毒,气温不冷,海边湿湿的空气带着一丝咸腥味。 两人并排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享受着温柔的晚风。 由于心里都各自有心事,所以一直安安静静地走着,没有说话。 张蔓在努力回想刚刚李惟发病的所有细节,想着等会儿回家了一定要记下来,以后可以拿去咨询医生。 而李惟,则在思考那束花。 是谁送的呢?是她认识的人吗?她收下了花,又代表了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儿,没能得到答案,心底叫嚣的求知欲让他特别想问个清楚,但又开不了口。 平常无比擅长思考、洞察力敏锐的天才少年,在此刻犯了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小小一束花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竟然超过了刚刚没想通的那个物理问题。 为什么呢。 然而这个问题,对于向他这样近乎于自闭长大的人来说,几乎是无解的。 最后还是张蔓出声打破了沉默:“李惟,咱们去那边吧,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就唱今天我表演的那首歌。” 这首歌就是为他唱的,他怎么可以缺席呢。 少年点头,眼里带着难得的期待与温柔。 两人在金黄色的沙滩上坐下,少女温柔的声音慢慢响起,没有吉他的伴奏,但有傍晚的海风和轻柔的潮声。 “If I should stay, I would only be in your way. So I’ll go, but I know I‘ll think of you every step of the way……” 就这样坐在他身边,唱着想要唱给他听的歌,张蔓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刚刚经历过的一切,那让她不由自主战栗的场景,此刻都被心底的温柔抚平。 没事啊,他生病的样子她也看过了,一点都不吓人,只是有些心疼。心疼他没人照顾的这么多年,心疼他敏感偏激的性子,心疼他心里为自己构建的一个小小世界。 一个有朋友,有家人,有人爱着他的世界。 和他有关的一切,都能拉扯着她的心脏,不论是喜悦还是悲伤。张蔓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的全部。 分卷阅读42 />“……I will always love you。” 我会一直爱你。 一曲终了,她看着身边静静聆听的少年,没有说话。 少年也看着她,轻轻鼓起了掌,对她说:“张蔓,你闭上眼。” 张蔓有点不解,但还是听话地闭上双眼。 视觉的短暂丧失,让她的听觉异常敏锐。她听到少年似乎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来,之后身边就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他才让她睁开眼。 张蔓睁眼的那一刹那,看到了眼前的地面,捂着嘴低声惊呼。 原本空空的海滩上,现在开出了一朵朵“玫瑰”,被夕阳的余晖染上温柔的暖红色,而少年就站在那一片层层叠叠的花海之中,手里握着一根短短的树枝。 他抬起头看她,双眼微弯:“喜欢吗?张蔓,送给你,你唱得真好听。” 他在沙滩上给她画了一片玫瑰,态度虔诚地像是在写他最热爱的物理公式。 海水退潮,轻轻拍打着海岸,海风轻声呼啸,飞鸟盘旋着鸣叫。 杂乱无章的背景音里,张蔓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浓烈的情感让她此刻难以掩饰,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的双眼。 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情绪早已支配了答案。 “嗯,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你。 —— 两人坐着看夕阳,海平面那头,一轮红色的暖阳边界模糊,像是有人把在周围用水彩做了晕染,整片天都带着那种暖洋洋的色调。 张蔓享受着这种静谧气氛,突然感到肩头一重。 她转过头,原来是少年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整整两天没合眼,他一定是累了吧。 他睡得很沉,明明是这么不舒服的姿势也完全没有妨碍到他有节奏的呼吸声。 他原本就靠的近,现在更是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乱乱的头发扎得她脖子有点痒。他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些许沐浴液的清香,不是那种浓烈的香精味,而是很干净的味道,让她觉得很舒适。 张蔓想了想怎么来形容那种舒适的感觉,就像是阳光晒过的被子。 她等他睡得更熟一些,就轻轻地抬起他的脑袋,人往后坐一点,让他躺在她的腿上。 少年睡梦中似乎也有意识地寻找更舒适的姿势,略微动了动,变成仰面躺在她腿上。他闭着眼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乖,不像平时那样总有一丝阴郁的生人勿近的气质,反而变得很平和。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海边的温度开始下降,张蔓从背包里拿出上午在休息室里用的毯子,够大,够裹上两个人。 属于夜的黑暗降临的时候,她陪在他身边,看着天边开始爬上一颗两颗星星。 她的心里很安宁,很多时候人真的不贪心,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或者跌宕起伏的人生。她想要的,就是安稳,她希望这个少年此生都能如此刻,没有忧虑,没有痛苦。 她就是想要把他一点点从绝路里拽回来,陪着他看夜空里除了黑暗之外的亮眼繁星。 第22章 国庆汇演完, 十一长假也随之结束, 短暂的夏季开始离场, 蝉鸣声渐歇。 这年的N城在十月上旬正式进入了初秋。 高中的同学们重新被无情地关进了“牢笼”里。由于之前天性解放得太厉害,骤然丧失自由,大家都有些蔫蔫的, 提不起精神。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一些校园八卦来充当兴奋剂。 于是, 没过多久, 李惟就知道了困扰他许久的答案。 ——那束百合的主人, 叫秦帅,听说是个很优秀的学长, 学校的风云人物,还是那天国庆汇演的主持人之一。 任何一所追求一本率的重点高中里,特别是N城最好的市一中,同学们每天都必须遵守严格的时间管理制度。 如此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生活让同学们对校园里的零星八卦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很多桃色绯闻根本不需要几天, 就能传遍整个校园。 教室里,校园里,食堂里……不同年级的同学们都在课余饭后议论这件事。 “你们知道高一那个妹子吗,叫张蔓, 就是上次国庆汇演弹吉他的那个。哇那妹子真的好漂亮啊, 难怪连秦帅都沦陷了。” “对啊,我们班男生最近都在讨论这个妹子, 真的好看炸了。她上台穿的那身改 分卷阅读43 良黑旗袍也太好看了!我一个女的都看呆了,妈耶, 仙女下凡啊。怎么之前一个月就没发现过呢?这妹子也太低调了吧。” “要不是秦帅上去送花直接表明了态度,我估计这两天高一一班的门槛会被踩破。不过秦帅也很优秀啊,人长得帅不说,弹得一手好钢琴,家世也好,听说他爸爸是做生意的,妈妈是Z大中文系教授,和张妹子很般配啊!” “啧啧,他都表态了,还有谁能跟他抢……你看着吧,说不定过几天咱们学校又要成一对了,你说教导主任也不管管。” “什么说不定啊,肯定能成。上次我就坐在前排,看得可仔细了,那姑娘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秦帅的花,还冲他笑了笑,明显是很开心的。” 对于这些毫无意义并且没有营养的八卦,原本他都是自动屏蔽的,奈何这次,张蔓的名字对他来说,实在太敏感。 于是少年一边坐在食堂吃饭,耳朵和大脑却精准地从隔壁桌几个女生的纷纷议论中抓取到了许多有效信息。 ——仙女,送花,优秀,般配,开心。 口中的番茄炒蛋突然变了味,他皱眉,心想或许是今天食堂师傅放多了白醋。 或许还是强烈的那种,因为酸味不仅在口腔里肆虐,甚至还席卷了他的心脏。 。…… 张蔓这天中午吃过饭回到教室的时候就觉得李惟不太对劲。 他和平常一样在看书,已经换了一本新的,《Spad Geometry》, 厚厚的英文原版,他摊开的那一页里头,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大段英文阐述,还有带着各种奇怪符号的公式。 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太深奥。 张蔓观察了他很久,发现他半个多小时都没翻页,也没动笔推导,就坐在那,眼神都没聚焦。 其实好像是自从十月七号那天开始,他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那天晚上两人在沙滩待到了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她再见到李惟的时候,就觉得他脸上有着一丝迷茫和困惑。 这种表情在少年的脸上是很少见的,在专业领域上,他向来笃定而自信,就算暂时有疑惑,也会沉静下来去思考。 但现在,他的表情让她觉得,他似乎是遇到了某些无法解决的难题。 张蔓无奈地叹了口气,师范类物理专业和正儿八经的理论物理区别实在太大,他现在在看的这些书,她前世从来没碰过,说实话,那些公式和推导,她看一眼就头痛。 所以就算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这时,原本安静的教室里起了一阵喧哗,几个女生笑闹着尖叫,教室后头,以刘畅为代表的一群男生纷纷嘘声起哄。 她顺着大家起哄的方向,往教室后门看去,发现秦帅正站在后门。他往里头张望着,目光和她对视的时候,瞬间一亮。 他面带笑意地看着她,迈着长腿走进教室里,直直地往她身边走来。 秦帅在N城一中,一直是风云人物,何况又是这两天八卦中心的其中一位。 一班的同学们见他笔直往张蔓的位子旁边走,都停下原本的事情,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开始起哄。 甚至有几个妹子小声说着:“在一起,在一起!” 秦帅走到张蔓面前,把手里拿着的一个盒子放在她桌上,微笑着说道:“学妹,我给你带了一盒巧克力,前天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还不等张蔓反应过来,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明天周六,有一个新电影上映,我买了两张票,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张蔓张了张嘴,竟然又是电影票。 她心里苦笑,就因为这个国庆汇演,前世高二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提前了。 前世,这时候秦帅还没见过她呢。 她条件反射般地看了一眼身边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少年。 半个小时没动过的书,这时突然被他翻了一页,书页和空气摩擦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撕裂感。 张蔓心里稍稍有点失望,和前世不同,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但这次她绝对绝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为了和他赌气就答应了。 “学长,不好意思啊,我明天有别的事。” 秦帅显然是个心理素质极强的人,听了她的话,完全没受到打击,反而很自然地收回票:“没事,那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说。” 张蔓又伸手推了推桌上的巧克力盒子,语气平淡地表态:“学长,我牙疼,吃不了甜的。” 秦帅又笑了,没收回巧克力:“你可以分给同学。不是单单带给 分卷阅读44 你的,我们文艺部每个人都有,收下吧,别忘了你之前已经加入了文艺部哦。” 优渥的家境和良好的教养让他能很好地把握这些分寸,在试探的同时,让两人都不会感到难堪。 张蔓只好点头收下。 他不明说,她也不好说的太过直白,只好作罢。 等秦帅走了,张蔓继续做之前做了一半的卷子。 午休课铃响,教室里恢复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在写作业,复习,写字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在静谧的午后成了粗糙的背景音。 当然,也有零星几个睡觉的,张蔓前桌的男生就大咧咧地趴在桌上沉沉入睡,传出了有规律的轻微鼾声。 一整个午休课,她写作业,少年在她身边,看着自己的书,两人都没有说话。 然而等午休课结束的时候,她看到少年又翻了一页很久没动过的书页,随即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为什么不去?”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似乎仅仅是看书看得无聊了,随口问那么一句。 张蔓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问她为什么不答应秦帅,和他一起去看电影。 她停下笔,心尖卷起了细密的疼痛。 她永远都记得前世在校门口,他近乎偏执地看着她,声音低到尘埃里:“能不能不去?” 有些事情,不能去回忆,因为不管回忆多少次,疼痛的感觉都不会衰减,反而会牵扯着你,掉进逃脱不出的漩涡里。 她回过神来,弯着眉眼,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没空去,你忘了,我明天要去你家里给你做饭啊。” 在她话音落下后,少年绷直的脊背稍稍放松,整个人像是忽然放晴了。 他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好看的眼睛轻轻眨了两下。他点点头,还是没说话,转回身去继续看书。 不过这次,他轻轻压了压书脊,铺开一张白纸,一边看,一边开始在纸上细细演算着。 似乎之前一直困扰他的难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 一周后,这年在校内话题度极高的国庆汇演,投票评选的结果出来了。 之前几乎每一年,汇演的前三名都被校摇滚乐队、西洋乐团和舞蹈社团等几大文艺社团给承包了,然而这次,教学楼下贴着的大红色镶金榜单上,高一一班张蔓同学的自弹自唱节目赫然在第三名。 张蔓成为了近几年来,唯一一个个人报名节目里拿了前三名的。 一时间,她在学校里风光无上。 特别是学校贴吧里有人放了几张汇演当天,她在舞台上安静地弹唱的照片,在N城几大中学的贴吧上突然就轰动了一把。 这两天,情书收到了好多封,甚至走在路上总会有一些不认识的同学和她搭讪。 这天中午,两人刚到食堂,就有个高年级的男生过来问她要手机号,被张蔓冷淡地拒绝了。 她看着眼前幸灾乐祸的陈菲儿,心里很无奈,都怪她出的馊主意,结果李惟没赶上汇演,倒是招来了若干闲人。 “……蔓蔓,你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上咱们学校贴吧看了,最近好多贴子里都有人在打听你,有几个高年级的学长甚至在贴吧里红果果地向你示爱。而且前几天还有个投票贴,你现在高票当选了咱们学校今年的校花欸!!!蔓蔓,你要红了。” 张蔓面无表情地比了一个“暂停”手势,实在不想听她继续下去,她已经兴致高昂地说了十多分钟了。 但她的阻止显然是没有用的。 陈菲儿挖了一大勺在二号窗口买的双皮奶:“要我说啊蔓蔓,你要不就放弃李惟吧,你看你天天献殷勤,人家也没个表示不是,这么多大好青年匍匐在你的石榴裙下任你挑选,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 她说着把那勺双皮奶送进嘴里,眉头舒展开来:“嗯,还是红豆味的好吃!” 张蔓没好气地咽下一口米饭:“你快别操心我了,下下周期中考试。” 陈菲儿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撑着脑袋没力气地趴在餐桌上,两条毛茸茸的眉毛成了八字形:“我完了,这学期光顾着追星看八卦了,我什么也没学到啊。” 张蔓好笑地给她顺了顺毛:“好啦,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复习。你就是数学和物理太差了,其他的还有点底子,不用太担心。” 其实她倒不是很担心陈菲儿,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乐观、爱笑的人运气往往比旁人好,她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过得顺风顺水的。 前世高考陈菲儿没考上 分卷阅读45 一本线,去了个二本学校,但一毕业就被家人安排在N城的一个事业单位里,工作稳定。后来,她又通过相亲认识了她之后的老公,两人一见钟情,没多久就结婚生子了。 她老公对她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地呵护,家里有事全听她的,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简直把她宠成了公主。用张慧芳的话说,陈菲儿那样的就叫命好,从象牙塔里跳出来,转身就进了另一个象牙塔。 —— 十一月,路两旁的一些落叶树开始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香樟依旧青翠欲滴,甚至叶尖的绿意随着四季更替越来越浓烈。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张蔓发挥出了补课一段时间后“应有的”水平。成绩出来之后,她的物理分数虽然比刚入学那会儿好很多,但也就是勉强在及格线以上,总成绩则是在班里中下游。 其实比起前世这个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张蔓在心里仔细规划着未来。 李惟之后是要走物理竞赛保送这条路的,前世他高二就得了全国金牌,拿到了B大物理系的保送资格,所以他并没有和寻常人一样继续念高三,高二结束直接进了B大。 以张蔓的成绩,如果走普通高考路线,是绝对上不了B大的,她糟糕的化学、生物,并不会因为重生而有所改变。 但她的优势在于,她当了那么多年的高中物理老师,大学也学过高中竞赛范围内的力学、热学和电磁学,所以她的物理绝对是比同龄高中生强出一大截的。 这么看来,唯一的路就是和李惟一样,参加物理竞赛。她对中学物理竞赛非常熟悉,前世她带的每一届学生里都会选拔出一批尖子生去参加竞赛考试。 高中物理竞赛分为三个阶段,预赛、复试和全国决赛。预赛是每年的九月初举行,题型和高考题基本一致,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超纲,难度则是大致与高考题最难题相当。 通过预赛选拔后,则是十月初的复赛,中间只间隔一个月。复赛的题目难度就不是预赛可以比的了。 复赛成绩中在全省前五十名的是一等奖,有很大可能能拿到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资格。更进一步,如果能够在复赛中到达全省前十名,加入省队,则能够拿到Q大和B大的自主招生资格。 加入省队之后则是十一月初的全国决赛,也是李惟前世在高二那年就参加了的。 前世他轻轻松松拿了全国金牌,在高二那年就得到了B大物理系的保送资格。而她则转学去了H市,因为家庭的变故和一系列生活折磨,成绩越来越普通,最后堪堪上了一本线。 两人的命运,在这里开始有了天渊之别。 这一世,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要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 晚自习下课,张蔓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十一月的夜风还是带着点萧瑟力度的,满地的枯黄落叶被卷得老高,有些甚至抛飞到了两旁人家的屋檐上。 学校出来到她家的这条路有点偏僻,而且上个月临街的路灯还坏了,变得极其昏暗。路灯模模糊糊地在空气中投下一条光柱,在那光柱里,细碎的落叶残片随着秋风飞舞。 巷子里空无一人,除了落叶被风吹起的“沙沙”声,就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安静得有些瘆人。 张蔓毕竟不是小姑娘了,走习惯了也就不害怕。 可今天却出了变故。 她刚刚走过巷子的拐角处,就被人堵在了街角的电线杆下。 面前是几个和她一样穿着校服的男生。 打头的那个长得倒不差,但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他叼着一根烟,烫着一头黄毛,一边耳朵上还戴着黑色的耳钉。 他的校服领子被剪开一圈,露出一片锁骨,在这样的天气倒也不嫌冷。 张蔓注意到,他的右边锁骨那块还纹了夸张的图腾纹身。 耳钉少年的后面还有三个人,都是差不多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学校的不良少年群体。 她没说话,因为对方既然拦住她,肯定会说明来意。 果然,几人静静对峙了一会儿,那个耳钉少年笑了。 “妈的,这妞听有胆量的啊。老子还怕把你吓得尿裤子呢。不愧是新选出来的一中校花啊,老子喜欢。” 张蔓听他满口脏话,不满地皱了皱眉,这要是前世,这种问题学生早就被她拉到办公室喝茶了。 耳钉少年见她还是没说话,把嘴里的烟往地上一吐,用鞋尖碾了碾:“喂,校花,老子给你写的情书你没收到?为什么不回复?看不起老子,嗯?” 张蔓收到那几封情书,根本没拆开看就扔了,哪里注意过有没有 分卷阅读46 这个人。 她有些头痛,怎么还招来了这样的人。 见她似乎在思考,耳钉少年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啊,老子叫严回,你今天不给老子个答复,别想出这个巷子。” 严回?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张蔓猛然记起来,前世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最后因为性骚扰女生,被学校开除了。 她握紧了书包带往后悄悄退了一步。 这种学生胆子最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这条路平时又安静,根本不会有人路过。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她开始慌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学生们见了都得规规矩矩的高中老师,而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十六岁女生,要是他们真的要做什么,她根本没能力抵抗。 那耳钉少年看她后退,嗤笑了一声,走上前抬起了张蔓的下巴,凑上来,眼睛戏谑地盯着她。 “怎么?知道怕了?”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喷到她脸颊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张蔓斜开眼,不敢和他对视。他离得太近,几乎贴着她,张蔓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一阵刺鼻的烟味和汗味。 她感到胃部明显有些不适,原来除了李惟以外的男生的亲密,会这么令她作呕。 离得那么近,少女的皮肤却丝毫没有任何瑕疵,美玉被放大了看,还是一块美玉。 耳钉少年越发来了兴致,松手放开她:“就一句话,给老子当女朋友,行还是不行?” ——“不行。”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拐角处幽静的巷子里传出来,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阴冷得可怕。 第23章 ——“不行。” 低沉沙哑的声音, 从拐角处幽静的巷子里传出来, 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阴冷得可怕。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愣。 张蔓听到熟悉的声音,震惊地回头。 昏暗的路灯下, 满地黄叶,少年从不远处走来, 脚步声清晰有力。他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调子, 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气质阴狠冷厉。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错开身挡住她,将她护到身后。 张蔓紧张地回握他的手,她的手心早已汗湿,此时被他干燥温暖的大手握着, 那种粘腻紧张感降低了许多。 她歪头看他的侧脸,少年的脸隐在一片黑暗夜色里,看不清表情。但单单听见他刚才的声音,她心里就一颤。 他在生气。 不良少年们看到有人过来打抱不平, 颇有气势地围了过来, 两人堵在拐角处围得严实。 这时,带头的耳钉少年认出了李惟, 他大声嗤笑着:“哟呵,这不是高一一班李惟同学吗?咱们学校的名人啊。怎么, 你一个疯子也要来跟老子抢女人?抢去干嘛?带回家吊死吗?” 他说完,讽刺地大笑起来,连带着身后其他几个不良少年也笑了,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在他们看来,李惟虽然个子高看着结实,但毕竟他们有四个人。何况,打架这回事,不是谁都行的。比的就是谁更狠,他一个天天在学校里看书的好学生、书呆子,怎么可能狠得过他们? 至于他是疯子的说法,他们更是不怕。疯了又怎么样,难道还想找根绳子把他们全都吊在晾衣杆上吗? 耳钉少年见两人都不说话,以为他们怕了,于是继续挑衅,语气越发嚣张:“我劝你小子别多管闲事,赶紧走,别妨碍我好好疼我的女人。” 他又笑着,拖着长长的语调加了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少儿不宜哦。” 张蔓有些紧张地伸手挽住了李惟的胳膊,因为她发现少年在听了这话之后,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疼得她险些叫出声来。他额角的青筋开始凸起,整个人的气质越发狠厉。 就像前世在校门口拦住她时一样,他在这一刻,成了一头阴狠的孤狼,让人不寒而栗。 张蔓慌得很,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怎么办,他好像有点失控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对方有四个人,但看着这样的他,她的慌张却完全不是因为担心对方会伤害他们。 就在这时,她的预感成真了。 少年飞快扯开她的手,二话没说拿着一个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向那个耳钉少年的脸,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分卷阅读47 那一瞬间的狠辣和毫不犹豫,让张蔓忍不住惊呼出声。 等她再回过神来,耳钉少年撕破嗓子般的惨烈哀嚎声和满头满脸的鲜血把黑夜撕破了一道口子。 他额角的血狂涌而出,滴在地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安静的空巷里让人毛骨悚然。 张蔓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脑,无法控制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于是她趁着几个不良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拉着李惟的手就开始疯狂地往外跑,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 她拉着他剧烈奔跑着,穿过一条条街道,直到跑到离那条巷子很远的大马路上,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确认他们不可能再追上来后,张蔓才敢停下来。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一个便利店的玻璃墙上,双腿因为之前的紧张还有些颤抖,一闭眼就能想到那个画面——耳钉少年惨叫着伸手捂住额角,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淌而出,染了半边脸。 她浑身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劫后余生的后怕和随后更加深刻的恐惧和绝望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张蔓想到刚刚少年那样决绝、毫不犹豫的狠厉,难过地蹲下了身。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她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他还是因为她失控了呢,甚至,比上辈子更糟糕。 明明她这辈子都这么小心了,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对他的感情,就连想要靠近他、陪在他身边都要费心想各种借口,担心对他的心理造成伤害。 她不想让他这样,她就想让他好好的,一辈子都不要和这些黑暗的偏执的东西沾边。他那样干净好看的一双手,将来是要推导出理论物理最前沿的突破的,怎么能为了她去打人呢? 她明明只想让他永远都活在阳光里,但他却再一次因为她,失去了理智。 张蔓不禁开始了强烈的自我怀疑,如果李惟从来没有遇到她,是不是会好一点?她前世害他那么那么伤心,这辈子又害得他为她疯狂、失控。 万一刚刚那个人有什么好歹,他怎么办呢?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想着,一切都完了。 “张蔓……你别哭。” 少年一直通红的双眼和浑身沸腾的血液,在看到眼前崩溃哭泣的少女后,逐渐平静下来。 之前彻底丧失的理智开始回归。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她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压抑地哽咽,肩膀随之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小小的身子在旁边的地砖上投下了一个单薄的影子。 和上次不一样,他看得出来,这次她是真的很难过。 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但是好像她难过的时候,他也会跟着难过。 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人捏住了,从刚刚到现在,疼得不行。疼痛之后是巨大的恐慌,万一…万一他今天没有出现…… 他已经记不清刚刚自己当时的心情。看到她被几个人围着,害怕得脸色惨白、发着抖,一步步往后退。他还看到,那个人毫不怜惜地捏着她的下巴,和她贴得那么近。 他只觉得全身的理智都离他而去,心跳加速,血液沸腾,他的世界当时像是变成了一片黑色。 和小时候他最爱的那辆赛车被人踩坏的感觉有点像。不,比那严重千万倍,严重到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心底有一只猛兽在不断怒吼着,叫嚣着,想要把那群人统统撕碎。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在靠近他们之前,在地上挑了一块最尖锐又结实的石头,下手极狠,毫不留情。 她这么难过,是不是……他刚刚的样子吓到了她? “张蔓……张蔓,都是我不好。” 少年在她身边蹲下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手足无措地安慰着。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彻底失了分寸。 张蔓心里的崩溃和绝望像是被巨坝拦截的汪洋水库,此刻被他低声安慰着,所有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冲破堤坝倾泻而下。 她难过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哭花的脸埋在他胸口,狠狠地大哭起来。 。…… 当天晚上,张蔓缩在被窝里紧张兮兮地查了一夜有关青少年犯罪、过失伤人、过度防卫等等的内容,还时不时就要给李惟发条短信确认他在不在家,生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警察带走了。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到了学校,开始向周围人打听严回的消息。 严回是高三年级的,平时也不读书,算得上一中 分卷阅读48 校霸,很多人都认识他。 陈菲儿班里就有几个人和他走得挺近的,听她说,严回昨天好像是在外面和人打架了,貌似毁了容,今天还躺在医院里,请假没来学校。 但没有提到李惟。 张蔓听到这里,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报警,也没有对别人说打他的人是谁。或许像他这样的不良少年,被人打了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所以他没有往外说。 她冷静下来,思考了许久,心里逐渐安定了。这件事本就是严回不对在先,李惟充其量只是为了保护她而正当防卫。再者,作为一个前科满满的不良少年,张蔓估计严回也没那个底气去跟学校告状。 回到教室,少年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似乎丝毫没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 张蔓气不打一处来。 她语气相当严肃:“李惟,你跟我保证,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为了我和别人打架。” 少年没说话,继续翻书。 张蔓急了,拉住他的袖子:“你听到我说的了没?” 他这才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来,摇了摇头。 张蔓以为他是没听到她说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以后你遇到这种事别管我,别自己上去打架,听到没?” 少年还是摇摇头,固执得厉害。 张蔓这才反应过来,他摇头的意思是,他不愿意。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他们说要欺负你。” 张蔓微怔,看他认认真真的样子,酸涩又温暖的感觉蔓延上来,心里突然软的一塌糊涂。 是啊,他只是为了保护她。看到她被欺负,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张蔓扪心自问,如果是她看到他被人欺负,也没办法做得到冷静。比如那次刘畅不小心撞了他,她第一反应就是狠狠地踩他两脚。 将心比心,或许她是为难了他。 她叹了口气,先服了软:“好,那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以后她一定小心再小心,宁愿绕远一点,也不走那条路。 整个人松懈下来之后才有精力去想别的事。 “不对啊,李惟,昨天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少年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练习集没拿,我给你打电话,你没回。” 张蔓的心里化开了一颗软糖,她控制不住地笑了,戳了戳他的胳膊:“所以你就往我家的方向走了?你担心我啊?你怎么知道我家往哪个方向?” 少年言简意赅,没太多表情:“看你之前往那边走过。” “那……你昨天是用什么打了他啊?” “路上捡的石头。” 之后不管张蔓再问什么,少年都不理她了。 张蔓吃了几个闭门羹,于是也闭口不言,趴在桌上想着昨天的事情。 想着想着,脸颊开始微烫。 她昨天牵着他的手,跑过了一条又一条街。而且最后,她好像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那个时候真的没想太多,她那么难过,只想发泄心情,完全没有任何的歪心思。但现在想起来,还是面红耳赤。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随后又化成了一滩水。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没有推开她,而是那样温柔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地哄她。 那样温柔的声音,能够抚平她所有的难过和委屈。 张蔓想着,明明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不同呢?当时他在小巷子里说的那句“不行”,就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但后来他蹲在地上抱着她,一声声地哄她,那么轻那么柔,又像是一片羽毛。 ——他其实是喜欢她的吧,就算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她趴在臂弯里,逐渐弯了嘴角。 那她就耐心地等他发现好了。 让他渐渐地依赖她,信任她,时时刻刻想着她,才有可能不去妄想那些虚幻的亲人和朋友,才有可能真真正正地活在这个纷扰的世界上,去感受人间的生活百味、美好与壮丽。 。…… 那天之后,李惟开始每天去张蔓家旁边的公交车站等车。其实学校门口就有车站,直达他家。 张蔓知道,他是怕她再遇上像严回那样的人,所以想陪她回去。 不过他不说,她也不拆穿,心里当然在偷乐。 事情的进展比她想象的要顺利。 关于李惟的妄想症,她现在已知的已经有两 分卷阅读49 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林茴,另一个则是他的朋友Nick。张蔓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第三个人,但目前这两人分工很明确。 林茴的出现,往往是在李惟遭遇一些生活中的挫折,或者在他感到十分孤独、自闭的时候;而Nick,则是他独自一人学习面临难题、无人可以与之探讨的时候。 现在,她能肯定,他在心里已经逐渐地接受了她。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尽可能地填满他的生活,以减轻妄想症状。 两人走到张蔓家楼下的路口,少年照惯例冲她点点头,示意他要去车站了。 但今天张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想拉着他多说一会儿话。 “李惟,你晚上一个人在家害怕吗,你们家那么大。” 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不怕。” 张蔓又换了个话题:“嗯……那你以前学过画画吗?” 他上次在沙滩上给她画的那一片玫瑰花,画得那么好,简直像是真的一样。 “……没有,自己画着玩。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没借到高中之后的物理书。” 张蔓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就是说,他把高中的物理学完后借不到更多的书,所以无聊就自己画画玩? 她心里有些好笑,又酸酸的。 李惟在他父亲去世后,被送进了N城一家福利院,并且之后在那里待了整整七年,直到初二才出来独立生活。而他之所以被人害怕、排挤,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父亲的精神分裂,还是因为他在进福利院之前,曾经去医院精神科做过检查。 当时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他小小年纪就有遗传性脑损伤,也就是精神分裂症,到底是根据什么做出的诊断,没人知道。 而带他去做这份验证,并在得到确诊之后把他扔进了福利院的,就是他的亲生爷爷。 李惟的爷爷也是N城的一个企业家,前后娶了三任妻子,他的原配,也就是李惟的亲奶奶,就有精神上的疾病。他们家族子孙众多,个个优秀正常,也不缺他一个。 他给福利院捐了点钱,把他塞进去,就再也不管不问。 听说,前世李惟当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之后,他爷爷曾经想把他认回来,但李惟一直到自杀之前都没同意。 张蔓咬着唇,缩在校服外套里的手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手心。 她难以想象他的童年。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忽然之间失去了父亲,又被唯一的亲人狠心抛弃。在他还单纯懵懂无知的时候,面对那些冰冷的仪器,还有那些一遍一遍问他话的陌生医生,他的心里该有多害怕呢? 肯定会害怕的吧,肯定会哭的吧?不会像现在,不管是一个人也好,被人排挤也好,他都那么无动于衷。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是最皮,最爱哭的年纪。 她还记得,前世她重生前,陈菲儿的儿子也才七岁,和李惟那个时候一样大。他喜欢玩各种玩具,有一次张蔓和陈菲儿带着他去逛商场,他看上了一整套变形金刚,哭着喊着赖在地上不肯走。陈菲儿拿他没辙,只好给他买。 小男孩抱着大大的变形金刚,带着鼻涕泡的笑容,张蔓到现在都记得。 人都是这样的,恃宠而骄,恃宠才会骄。 所以他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害怕,一个人习惯了,怎么能有害怕的权利呢。 张蔓心里闷闷的,但又想知道更多,更多关于他的童年。 “李惟,你小时候在的福利院环境好吗?是不是一起的小朋友很多?” “嗯,挺好的,人很多。” 少年垂下了眼眸,是有很多小朋友啊,什么年纪的都有。 有比他小的,追在他屁股后面喊他“精神病”。比他大的呢,带头排挤他,想要不断刺激他,把他逼疯,好看看疯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福利院里管理得很混乱,都是一群没人要的孩子,自己的家里人不心疼,别人又有什么心疼的必要。所以对于孩子们的摩擦,管理人员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却不想和她说这么多。 这个姑娘,他想让她每天都无忧无虑,不能让她沾染半分,他的黑暗。 。…… 回到家,陈菲儿给她打了个电话。 “蔓蔓,我听人说上个月打了严回的人好像是李惟……你上回问我严回的事,你不会是早就知道吧?我听说严回被打得可惨了,脑震荡,脑门破了一大块,直接毁容了,现在还在住院呢。” “听他们说起因是因为严回想骚扰我们学校一个女生,蔓蔓,那个女生不会是你 分卷阅读50 吧?” 张蔓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件事还是传开了。 她安抚了陈菲儿几句,挂了电话。 之前严回不是没对外说这件事吗?怎么现在又有风声透出来……出了这种事,恐怕学校里的同学们对李惟的印象更差了。 打开一中贴吧,果然看到了好几个贴子都和这件事有关。 【lz】:你们听说没,咱们高三校霸严回上个月被人打了,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现在还在家里修养。你们知道是谁打的吗? 【我想静静】:我靠谁这么狠啊,替天行道。难怪最近学校清净了不少。 【溜溜溜】:蹲。 【lz】:是严回手底下那几个小混混不小心透露出来的,消息绝对可靠。打他的是高一一班李惟,就是……你们懂的。 【溜溜溜】:卧槽,那不是魔鬼在打架……李惟不是据说有那啥吗?他发作了? 【lz】:反正很可怕的,那几个小混混都被吓懵了,说是当时严回看上了一个妹子,正堵着人聊着呢。结果李惟一上来二话没说就照着他头上拍了一块石头,直接拍得他一头一脸的血。他们说,李惟当时那个表情,绝对是疯了。 【神奇动物在哪里】:一脸血……也太可怕了吧,好恐怖。 【溜溜溜】:是有点可怕,不过我这次站李惟,就算是疯子,好歹也给我们出了一口气不是?听说严回是在道上混的,之前出了好几次这样的事情,学校根本就不管。 【谁拿了我的五三】:我去,大新闻啊,难怪严回这几天没来上课。排楼上,这次我站李惟。精神分裂怎么了,人三观至少正啊。 【香蕉奶昔】:楼上小心,不要因为魔鬼做了一件好事就觉得他是天使了……该远离还是得远离,不然下次挨板砖的就是你。 。…… 虽然依旧有很多人对李惟的疯狂感到恐惧,但也有一小部分和李惟有关的评论都是正面的,毕竟之前受严回欺负的人不在少数。没想到这件事的发生,竟然让李惟在学校里的名声比之前好了一些。 她心里有些开心,他本来就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为什么要因为一些天生的东西就被人讨厌呢?他们不了解他,才会害怕他,只要能多靠近他一点点,就能发现他的好。 张蔓关了贴吧,给李惟发了条短信。 【你到家了吗】 他没过多久就回了一条。 【嗯。】 张蔓看着他发过来的短短的句子,有些不满这么少的字数,又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在干嘛】少年又很快回复了:【看书。】 他再短的句子也会规规矩矩写上标点,古板得像一个与时代脱节的老人。 张蔓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他平时除了不怎么理人,其实真的很规矩,很像一个传统的好学生。明明走的是竞赛的路子,但各科作业都写,平时上学每天都穿校服,不迟到不早退。 但他失控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 张蔓趴在床上,咬着食指关节,突然想起来那件事情之后,她一直神经紧绷着,还没有好好地和他道谢。 要是他那天没有来护着她,她可能真的就完了。 张蔓又拿起手机,划到和他的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李惟,谢谢你。】她也学他,郑重地加了标点。 这次少年很久才回,还是一个字。 【嗯。】 第24章 翻过十一月, N城这年的秋日就这么安静地过去了, 道路两旁的落叶树已经完全光秃。气温骤降, 空气干燥又冰冷,四季之中最难捱的季节到了。 距离张蔓重生,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十二月初的月考, 她郑重了很多。这次包括之后几次考试的物理成绩非常重要,班主任会在里面选拔高二参加物理竞赛的学生。 张蔓心里计算得清楚, 李惟已经给她补了三个多月的课了, 她比之前有很大进步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她基本放开了写,除了最后一道复杂一些的大题依旧空着, 其他的都做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成绩出来以后她又在班里小小轰动了一把,她一个刚入学的时候还不及格的人,满分一百二的物理试卷竟然考了一百出头, 连班主任刘志君也对她重视起来,主动叫她去了办公室,当面表扬、鼓励她。 张蔓从办公室回来,喜滋滋地把物理试卷放到少年的桌上, 双手捧着腮, 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想得到他的表扬。 少年结果卷子 分卷阅读51 , 看了几眼她失分的地方,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 “最后一题, 上次补课的时候做过类似的,而且你做对了。” 张蔓扯过试卷看了一眼,还真是上次做过的题。 糟糕,她考试的时候完全没注意最后一题是什么题目,以为肯定是个很复杂的难题,所以直接就空着了。 她脑子飞快转了转,讪笑了一下,强行解释:“我还是不熟练,我当时也觉得这个题目很眼熟,就是没想起来怎么做。” 少年点点头不再为难她。 张蔓转移话题:“李惟,你之后是不是要参加物理竞赛。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最近觉得物理好像挺好玩的。” 少年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评估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张蔓立马坐端正,规规矩矩地两手交叠,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我说真的,你看吧,我的总成绩在咱们班里就是吊车尾,如果参加高考顶多就是一个一本,如果学竞赛说不定还有机会。” 少年闻言轻声说道:“会很累。” “我不怕,下次去你家,你教我做竞赛题吧?我都查过了,高中竞赛范围有大学力学、电磁学和热学,我们从大学力学开始好吗?”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可能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半晌点点头:“好。” 。…… 这天回到家,张蔓发现张慧芳又没在家,桌上放了给她做的夜宵,贴了纸条让她早点睡。 她最近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 张蔓心里有了怀疑,她不会是已经认识郑执了吧? 她心里一慌,又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坐下吃夜宵,一边仔仔细细想着前世的一些时间点。 她还记得,前世张慧芳第一次把郑执带回家是在来年的一月份,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那时她已经和李惟闹掰了,整天郁郁寡欢,学习上也提不起兴趣,对张慧芳的各种行为举止也没心思关心。 但为什么那天有印象呢? 郑执来的时候拎了很多东西到家里来,还给张蔓买了一个新手机。 张蔓记得,他个子很高,长相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里格外儒雅英俊。两人刚进门的时候浑身都是雪,郑执顾不上自己,先抬手仔仔细细地拍落张慧芳头上和肩膀的雪,动作很温柔。 那个动作,让张蔓在心里无形地认可了他,她当时觉得,一个这么温柔的人,至少是个好人。 但她没料到,是他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不仅骗过了张慧芳,也骗过了她。而且那个男人真的很会装样子,一副文质彬彬充满绅士风度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 也就是说,现在是十二月份,张慧芳很有可能已经认识郑执了,或许是在恋情发展的初阶段。 张蔓的指甲狠狠抠着手心,看来这段时间她得注意了,怎么也得把他俩拆散。 这天晚上张慧芳到了十一点才回来,脸色微醺,脱了长靴往里走,进门的时候还愉悦地哼着小曲。张蔓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她一进门就仔细地观察她的神色。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张慧芳脸上洋溢着的那种快乐和温柔骗不了人,前世她带郑执回家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张蔓?你怎么还没睡?” 她脱了大衣挂在门后,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餐桌。 “夜宵吃完了?乖,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快睡吧。” 她心情很好,连带着对着她语气也轻柔了不少。 张慧芳招手把她赶进房间,自己又小声打起了电话,声音细细软软的。 。…… 第二天,张蔓去学校的时候和李惟说,自己周六可能有别的事,不能去他家补课,让他别等她。 少年停下手中的笔,声音有点迟疑:“……又生病了?” 他的敏锐逻辑和她似乎不能共存。 张蔓被他逗笑了,乐得不行:“哪有人预约生病的?我真的有事,家里的事。” 少年点点头,不再过问。 —— 周六,张蔓在家等了一个白天都没见张慧芳出门,不免有点疑惑。 但想一想,约会大多都是在晚上,她又耐着性子等到晚上。 大概七点多,张蔓先和张慧芳说了自己要和陈菲儿去逛街,下楼去了家门口的一家咖啡厅。 她点了一杯拿铁,戴着个鸭舌帽坐在窗边的卡座上。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正好对着她们家单元门口,可以清楚 分卷阅读52 地看到户主们进进出出。 果然,大概半个多小时以后,张慧芳出门了。她画着很浓的烟熏妆,打扮得相当精致用心。一身笔挺的黑色呢大衣,系着同色腰带,利落洒脱。下摆露出里头驼色的鱼尾紧身毛衣裙,脚下还踩着平常不太会穿的十厘米高跟鞋。 ——在一众羽绒服、大棉袄的冬天,她看起来实在是窈窕多姿。 她一边走,一边给什么人打着电话,好像是在说约在哪见面。 张蔓见状,走出咖啡厅跟在她后面,看到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张蔓立马坐上后一辆。 “师傅,麻烦跟一下前面那辆车。” 等到了地方,张蔓才知道,张慧芳竟然是到了N城的一家酒吧,不是那种文艺酒吧,而是正儿八经的蹦迪夜店。她远远地看到张慧芳在门口挽了一个男人的胳膊,走进了酒吧。 张蔓心里一沉。 虽然看不清脸,但身高、背影还有那个装模做样的走路姿势她永远都忘不了,肯定是郑执。 她跟着往里走,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小姑娘,请出示身份证,未成年人不能进去。” 未成年人不能进酒吧?她还真不清楚,前世当高中老师的时候还去酒吧里抓过一些翘课去蹦迪的学生。 但不管张蔓怎么说,保安就是不给进,她只好作罢。 N城的初冬很冷,倒不是气温有多低,而是风大,干涩冰冷的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海边城市都是这样,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刮起海风来谁都扛不住。 站在门口吹了会儿风,张蔓还是不甘心,现在才八点,酒吧人还不多,她坐在后门的台阶上,想等一会儿人多了趁乱混进去。 。…… 李惟坐在书房,看完广相第四节的最后一页,站起身去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从来没有烧水的习惯,就算是冬天,也一向是买了纯净水放在冰箱里。打开冰箱门的瞬间,寒意涌出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觉得家里很空。 她今天一整天都不在,他就在家自己一个人待了一天,竟然有点不习惯。 自从她每周准时到他家补课、给他做饭开始,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一个人在家待这么长时间了。 而且,她今天没给他发短信。 他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放在睡衣胸口的口袋里,但一整天都毫无动静。 少年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修长的手指握着瓶身,仰头灌了一口水。 他觉得,有必要问问她,明天来不来。 张蔓正坐在门口等得瑟瑟发抖,忽然接到了李惟的电话。 她想问他什么事,但酒吧门口信号不太好,手机里传来清晰的电流声,她站起来,走得稍微远了一点。 少年听到她那边有很嘈杂的汽车鸣笛声,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声,她在外面。他皱了皱眉,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多了。 脑海里突然想到之前她被人堵在小巷的拐角处,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紧绷,整个人从位子上站起来,焦躁地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更低了:“张蔓,你在哪?” 张蔓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拿着手机,一会儿就被冻得通红,表皮的肌肤接触着冷空气,像是有细密的小针在扎着:“我在外面,怎么了?”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捏紧的掌心悄悄松开:“没事。” 张蔓看着酒吧门口:“喂,李惟?我问你啊,你知不知道N城的酒吧未成年人怎么进去?那个酒吧叫“叶遇”,离你家不远。” “你去那里干嘛?” 少年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 “我有事得进去一趟,但门口的保安就是不让我进去。” 这次少年安静了许久:“你在门口等我。” 张蔓挂了电话,继续抱着胳膊坐在酒吧侧门的台阶上,冷冽的空气让她保持着清醒,整个人缩成一团、搓着手取暖。 还好李惟并没有让她等多久。 少年修长的个头在人群里很显眼,他正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他背后是浓重的夜色和几间酒吧门口各色各样的灯带。 他身上穿着厚实的大衣,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很暖和,眉头在看到她的瞬间轻轻皱起,好像在责怪她大晚上的一个人出来。 这条街是N城著名的酒吧街,每天晚上就开始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酒吧门口什么样的行人都有,打扮得精致花哨的女郎、西装笔挺的青年、还有抱着把吉他胡子邋遢的 分卷阅读53 驻唱歌手……但少年衣着简单,在那么一群人里头,却格外显眼。 张蔓不由得看呆了。 她喜欢的这个少年啊,真的是很好看,就算认识他这么久了,她每次初初见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跟我来。” 少年过了马路,没多说,转身朝正门走去,跟门口的保安说了一句话,就回头冲她招手。 张蔓跟在他身后,顺利地进了酒吧。 她心里有点疑惑,李惟也是未成年人,看起来没比她大啊,怎么那保安没拦他?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纠结这个事,张蔓抓着李惟的袖子躲在他身后,偏了偏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四处找着张慧芳的身影。 她前世除了抓学生那几次,自己从来没来过夜店,果然……很吵。台上有DJ在放鼓点突出、节奏鲜明的舞曲,同一个旋律不断重复循环着,低频音乐震耳欲聋,沉重鼓点让张蔓耳膜发涨,心脏都开始有点不舒服。 但舞池中央那群躁动的年轻人们显然不在乎。 只要有音乐,他们就能开始狂欢。 这样的喧嚣,能给人们一种不孤独的假象。就像酒精,麻痹了心灵就不用去思考。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跳舞,也有许多人独自一人或者和朋友一起坐着点几杯酒。 酒吧里很热,两人脱了外套找个角落里的卡座坐下。 张蔓躲在少年身后,不断张望,很快在吧台边发现了张慧芳和郑执,两人坐得很近,有说有笑地喝酒聊天。 她看着他们的举动,虽然熟稔但还不算太亲密,心里推测这个时候大概两人还在暧昧阶段,没有确认关系。 所以,怎么才能在这个阶段就把两人的关系搅黄呢? 李惟发现少女一进酒吧就躲在他身后,不断探着脑袋,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打扮得成熟温柔的女人,大概三十出头的模样,长得很漂亮。 看侧脸,似乎和她有五六分相似。 他想问她来酒吧做什么,转身的时候,针织衫的袖子蹭到了她往外探的脸蛋,些微的压力让她软嫩的脸蛋有了一瞬间的变形。他记起了那次在医院拆完石膏后,曾经抬手给她拂去脸上的灰尘时滑嫩柔软的触感。 左手手指上的神经似乎有记忆,忽然就有点麻。 少女抓紧了他的衣袖,一直盯着吧台那边,神色看不分明,但声音却有点着急。 “李惟,你看那边,那个穿着驼色连衣裙的女人,是我……妈妈。旁边那个是她的新男友,他不是个好人,能不能想个办法帮我拆散他们?” 她皱着眉,嘴微微嘟起,说话的时候脸颊上的肉跟着一动一动的。 ——看起来很好掐。 少年眼神微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喂,你有听我说吗?” 张蔓见他不答,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仔细问了几句,想了一个办法。 。…… 张蔓听了李惟的吩咐,走到酒吧外面给张慧芳打电话。 张慧芳正和郑执聊着天,感受到手机震动,拿起来一看,是张蔓。酒吧里太吵,接不了电话,她对郑执说了一声,起身去了卫生间。 “喂,张蔓?怎么了?” “我那本物理书你看到了没?我明天要用,找不到了。” 张慧芳有点奇怪:“你的书不都是你自己放的吗?我没看到,你在房间里好好找找。” “那……那次你给我那条裙子你放哪了?我可能还有用。” “在我衣柜下层左边的抽屉里,你看看。” “……我没找到,你是不是记错了。” “……” 张蔓按照之前说好的,尽可能拖时间。 等张慧芳已经被她问得有点不耐烦了,她才挂了电话,偷偷溜进去,坐到李惟身边,看向郑执的方向。 她揉了揉眼睛。 郑执竟然趁着张慧芳不在,和一个穿着风骚的性感女人调情,那女的很漂亮,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非常好。此时她笑得花枝乱颤,说话的时候一扭一扭的,甚至都要贴到郑执的身上去。 郑执也没闲着,手轻轻揽着她的腰,对她露出一贯温文尔雅的微笑,金丝框眼睛下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显然对主动凑上来的女人是来者不拒。 张蔓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 怪不 分卷阅读54 得刚刚李惟拿了钱包出来,原来是雇了人和郑执搭讪去了。 妙啊,现在郑执和张慧芳还没在一起,他那么好色的一个人,遇到了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女人来主动勾搭,怎么还会在意张慧芳。 果然,张慧芳从洗手间回来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撩了撩长发,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笑起来。她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走过去,现在两人面前没说话。 那个年轻姑娘看了她一眼,丝毫没在意,继续和郑执碰杯对饮。 而郑执在看到她的时候也就愣了一下,竟然也没停止和那个年轻女郎调情,装作根本不认识她的样子,人渣的秉性透露无疑。 张慧芳冲那个女孩笑笑,拉开她,姿态优雅地举起酒杯,朝郑执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泼了一杯红酒,然后转身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一甩头发,潇洒地拿起包包往酒吧外走。 张蔓看得来劲,心里一阵拍掌叫好,嘴角的笑容都快憋不住了。以张慧芳的性子,闹成这样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不愧是张慧芳,干得漂亮!她托着腮,心里头放松了好多,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她没工夫去看被泼了一身红酒、张着嘴正处于震惊状态的郑执,而是努力观察着张慧芳的背影。 她走得很稳,步步生风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多伤心。张蔓再一次庆幸,还好她发现得早,如果真的等张慧芳已经和他在一起了,陷得深了,恐怕事情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可能是张蔓的视线太专注,张慧芳似乎有所感,回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张蔓猝不及防地和她对视了一眼,吓了一跳,连忙侧过身一把抱住身边坐着的少年,抱得紧紧的,把脸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她紧张地埋在他胸口,悄声说:“别说话,看看门口我妈走了没?” 李惟愣住了。 和那次她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忙着安慰她,根本没注意太多。 但这次,浑身上下的每根神经都在提醒他,她现在就在他怀里。 少女的体温和心跳通过薄薄的针织衫无比清晰地传达到他的胸膛,她的两只手环在他背后,把他圈得很紧,两人之间毫无缝隙地靠近着。 周围的黑暗让他的感官异常敏锐。酒吧里那么嘈杂,沉闷的鼓点声和年轻男女的尖叫欢呼声震耳欲聋,然而少年在这一瞬间,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咚,咚,咚……”,音响的鼓点有多快,他的心跳就有多快。 他的嗅觉在这一刻无比灵敏,闻到了她发端的清香,还有她身上阵阵奶香。 她的身体那样软,这么紧地抱住他,贴着他坚硬的胸膛,让他感到一阵沸腾的热血上头,头皮都开始发麻。 太阳穴的那根神经又开始剧烈跳动,但这次却并非焦躁不安,而是一种他难抑形容的感觉。心尖上仿佛爬过了一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似乎不做点什么,就无法缓解。 再规矩的人,也会起邪念。 于是他抬起双手,一只手放在她背后,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更紧地按向他。 直到把她整个人按进他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他心里的那股摄人心魂的痒意,才得到了一点疏解。 少年双眼看着空无一人的酒吧门口,被内心深处那个魔鬼的魔鬼指引着,声音沙哑地撒了一个谎:“别动,她还没走。” ——自然得像个惯犯。 第25章 拥挤的酒吧里, 五颜六色低亮度的灯光在舞池中飞窜, 然而舞池之外便是昏暗、安全的环境。 低音鼓点, 喧闹音乐,狂乱的舞姿,热辣的酒液……年轻男女们在酒精的作用下享受着夜晚特有的狂欢和奔放。 而在某个昏暗的角落, 大大的真皮卡座上,一对年轻人正在深情拥抱, 路过的人们纷纷朝他们抛去暧昧的眼神, 却也不觉得奇怪。 在这里, 这样的忘情和放纵并不少见,比这夸张的, 多的是。 少年的下巴搁在怀中少女的发顶,隐在昏暗灯光下的唇角,泛着一抹没人看见的笑意,眼神似是微醺。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 感受着她温暖又柔软的身体,感受着她的呼吸透过薄薄的针织衫,一下一下喷涌到他胸口的皮肤。这样的拥抱,让他心里莫名的难耐得到了缓解。 空气里浓郁的酒气, 似乎能顺着毛孔被人体吸收, 他明明滴酒未沾,却觉得自己醉了。 这种感觉, 很奇怪。 其实,他 分卷阅读55 从小就厌恶别人的触碰。 ——比如福利院里的那群孩子们。 他刚去福利院的那段时间, 遭受了许许多多的触碰。有一群比他大一些的小孩,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他是个“疯子”,从此就有了捉弄、娱乐的对象。他们曾经捉了蚯蚓扔进他的衣领,把墨水倒在他的衣服上,或者用打火机偷偷地烧他的头发。 他越平静,那些孩子们似乎越愤怒。 人都是这样,费劲地做一件事,总想要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们想要的,就是看他发疯。 后来,传言流传到了他念的那所小学里,同样的事继续发生。 直到有一天,他把其中一个男生,关进了学校二楼一间废弃的厕所里,并用胶带贴了嘴唇不让他呼救。 他关了他一整天。 那之后,好奇和捉弄变成了恐惧与害怕,大家对他避而远之,没人再来找他的麻烦,也没有人再来触碰他。 他从前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触碰,就和当年被放进他衣领里的蚯蚓一样令人难受,但却在遇上她之后,彻底改变。 ——像是做了一个躺在云端上,被云朵环抱着的,轻柔的梦。 少年静静地抱着他怀里的少女,闻着她发端的清香,数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梦,该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微醺般的嘶哑,仿佛是低音贝斯弹奏的基音。 “张蔓,起来吧,你妈妈走了。” 张蔓听到他的话,呼吸困难地松开他,抬起头,紧张地看了一眼酒吧门口。 果然没有人。 她松了一口气,这要是被张慧芳抓到了,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人放松下来,身体的记忆就开始回流。 她想起刚刚那个长达几分钟的拥抱,顿时红了脸。 他的怀抱,真的好温暖……心跳从刚刚到现在就处于疯狂的加速中,快到几乎窒息。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呼吸,还好张慧芳没有继续留一会儿,不然她可能会得心脏病猝死。 张蔓的脸颊滚烫,好在酒吧里光线那么昏暗,他……应该注意不到。她抬眼偷瞄身旁的少年,却见他目光淡淡,神色丝毫没有任何波动,好看的手指握着透明的玻璃杯往嘴边送,似乎想要喝水。 张蔓微愣,突然心里就平衡了。 ——他的杯子里根本就没有水。 张蔓心里有些好笑,他看起来这么平静,心里肯定也有感觉的吧,怎么说,她也是个好看的姑娘了。 为了确保不会在路上碰到张慧芳,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出酒吧。李惟没说话,笔直往车站走,显然是打算送她回家。 两人站在站牌下等车,N城这年的车站只有简陋的站牌和座椅,不像后来都建成了封闭式的,可以遮风挡雨。 已经将近九点了,冬天,加上夜晚,合在一起是最磨人的严寒。 张蔓搓了搓发冷的手指,看着少年的侧脸,心里有些疑惑:“李惟,你刚刚跟保安说了什么啊,他怎么就让你进去了?” “我说我来找我朋友。” “啊?我之前也说了这句话,他没让我进啊。” 少年顿了顿,耐心地解释:“我说的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张蔓惊奇:“你还有这种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好像听人提过,这一带的酒吧都是N城最有势力的那批道上的人开的,他竟然还认识这些人…… 这些事,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少年听她这样问,好看的嘴唇抿了抿,喉结微动。 “不算是朋友,从前在福利院的时候认识的。” 只不过是一个不像别人那么讨厌他、排挤他的人罢了,算不得朋友。 张蔓听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心里像猫抓了似的。 于是她没有罢休,继续问:“李惟,你和我说说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你真想知道?” 张蔓用力点点头,她想知道有关他的全部。 少年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概括能力很强,好像在总结一些物理公式。 “这家酒吧的老板,大我七八岁,当时他也住在福利院。我还小的时候帮了他一个忙,关系还算可以,他没成年就从福利院出去了,在N城还有Z城这片闯事业,我上初中的时候他还回福利院找过我一次,看我没什么朋友,就问我要不要跟着他混。我没答应,道不同不相为谋 分卷阅读56 ,不过,听说他现在过得还不错。” “那……你后来为什么从福利院出来,自己生活呢?” 少年垂眸,没有太多表情:“……福利院里太热闹,我不喜欢。我申请了好几年,直到初二那年,院里认同了我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才给开了证明。” 也就是说,如果福利院能早点批准,他早就想出来一个人住了。 张蔓的心揪得紧紧的,是有多么不快乐,才宁愿一个人待着,也要逃离那个地方?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她心里却仿佛有惊涛骇浪。 谁会不喜欢热闹呢,但最难受的,就是周围所有热闹与狂欢,却都与他无关。 她感觉自己很矛盾。 明明是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但又不敢继续问,因为他每说一句,她的心里就难受一下。她突然觉得,如果她重生的时间能够再往回一些就好了,她想从他很小的时候就陪在他身边,把小小的他抱在怀里,对他说:“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都不离开你。 第26章 …… 张蔓回到家, 刚进门就听到张慧芳在房间里打电话, 应该是打给她的某个闺蜜。 她语气愤慨地叙述着, 时不时还伴着抽泣声。 张蔓皱了皱眉,刚刚看她优雅果断地拨了郑执一杯酒,还以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过也是, 张慧芳这么要强又爱面子的性子,怎么可能在人前表露出脆弱, 哭也得憋着回家哭。 张蔓有些担心, 蹑手蹑脚地走到她房间门口, 贴着房门听她们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张慧芳的一个闺蜜,叫徐颜, 从前和她一起组乐队的,张蔓也见过。徐颜虽然年轻的时候也不念书,混乐队、酒吧,但性子比张慧芳沉静很多, 早在二十多岁就嫁人生子了,后来还改行当了会计,日子过得很不错。 “颜颜,我真的没想到, 他是这种人。” 张慧芳一边掉眼泪, 一边抽着纸巾,为了方便开了免提, 所以对方的声音张蔓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芳啊,不是我说你, 你今年三十五了,不是十五,这眼看着眼角长了好几条皱纹了,怎么眼光就没长呢?这么多年过去,看人还是那么草率?” 徐颜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次确实也不怪你,郑执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见谁都是一副笑脸,没想到竟然这么人渣。” 张慧芳抽泣了几声,稍微平静了一点:“是啊,我跟他接触有一段时间了,他表现得一直很绅士。”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放轻了许多:“而且……他之前明确透露过,以后不想要孩子的。如果我和他在一起的话,他会帮我一起照顾蔓蔓……你知道的,我有蔓蔓了,不会再生小孩的。所以我这次是真的有认真考虑,本想着处一段时间试试,如果可以的话,就结婚。没想到啊……颜颜,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丢人。” 徐颜听完,突然想起来她上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倒吸了一口气:“你不想要孩子……所以,你之前和徐尚分手是因为他坚持结婚之后要小孩?徐尚多老实的人啊,对你又好,人家和前任妻子离婚那么多年了一直没找,也没个孩子,家里面压力很大,想要个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张慧芳声音有些急:“我知道,徐尚是对我很好,而且说实话,我也很喜欢他,比之前那些男朋友都要喜欢,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但那也没办法,他妈妈年纪大了,一定要孩子的,如果要了孩子,我的蔓蔓怎么办?” 徐颜停了好久,又问道:“那之前有两三个我觉得不错、跟你也算合得来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分手的?” 张慧芳冷静了一会儿,声音不那么激动了。 “也不全是,有一两个虽然说了之后不要孩子,但接触下来我觉得他们对蔓蔓都不上心,不可能真心把她当亲生女儿的。颜颜,我虽然交了很多男朋友,但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在确定下来之前,一直都还是保持距离的。我觉得我多试几个,应该能找到合适的吧……是我运气太差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镜子,卸掉哭花的眼线。 “……你知道我的,我年轻的时候任性又不负责任,蔓蔓完全是我生命中的意外。” “生她的时候,我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不会带小孩。何况,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爱情和青春就是全部,对她也没那么上心。但现在……我不能不考虑蔓蔓。” “她从小就没见过爸爸,和我又不亲,她那样的性子,我这个当妈的得负大部分责任。我一直想……一直想找个爱我的,更爱她的,给她一个她小时候就想要的爸爸。但是这么多年过去 分卷阅读57 ,实在太难了。颜颜,你说要不以后我不找了?没爸爸就没爸爸,我这个妈妈虽然不像样,但也还能照顾她……” 她哽咽着说完,三十多岁的人了,突然就呜呜地哭起来,仿佛还是十六年前那个坐在医院的楼道里,拿着一张化验单崩溃痛哭的少女。 …… 张蔓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是无比震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凉。 她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悄悄地往外走。 楼道里昏暗,声控灯坏了一两个,她麻木地走下长长的楼梯,推开单元门。 迎面而来,就是一阵冰冷寒风。 夜间呼啸的风越来越凶猛,穿过某些物体的时候,还发出了尖锐的呜鸣声,张蔓在门口缓缓蹲下,这样的温度让她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要说她从来没怨过张慧芳,是不可能的。 她看不惯她混乱的私生活,讨厌她一直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在她很长时间的童年记忆里,“爸爸”这个词,是心里最最不能提起的痛。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只知道妈妈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逐渐的,她再也不问这个问题,冷眼看她的各种恋情纠葛,让自己置身事外。 甚至因为张慧芳,导致她对婚姻、爱情一直持有怀疑的态度。 她还记得张慧芳的那个前任徐尚,两人谈了一年的恋爱,比之前她的很多男朋友都要久,久到连张蔓都以为这次该定下来了。但几个月前,两人却平静地地分开了,她问她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说是性格不合。 她又模模糊糊地记起来了好几个人,好像有几个也挺合适的,后来都无疾而终。 她一直以为,是张慧芳喜新厌旧不肯将就,是她没了新鲜感就厌倦了,所以一个接着一个换男朋友。 没想到,竟然有很多次是因为她? 原来,事实一直是反的,是她一直在拖累她。 她怎么就从来没明白呢,一个未婚带着孩子的母亲,在这个社会上,会生活得多么艰难。 …… 张蔓突然想起前世最后张慧芳和郑执的决裂。 他们在H城买的房子被郑执偷偷卖了拿去赌博,后来三人不得已租了一个很破的房子。那栋房子离Z城市中心非常远,几乎快要到郊区,而且还是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全部面积不到七十平。 是张慧芳选的地方,离她学校近。那时张慧芳自己在市中心上班,每天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 她还记得,那栋房子真的很老旧,她房间的门锁都生了锈,锁不上。张慧芳当时为了还赌债,忙得焦头烂额,她就没拿这事儿去打扰她。 那天张慧芳不在家,张蔓在房间里换衣服,结果郑执连门都没敲就进了她的房间。张蔓刚穿好内衣,看他进来吓得尖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套好上衣。然而那个男人却丝毫没有感到尴尬或者歉疚,反而大剌剌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令人作呕的打量。 他那个时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啊。 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甚至变本加厉。 张蔓终于忍不下去,有一次趁着郑执不在和张慧芳说了。 她还记得,张慧芳当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咬得快要出血,整个人抓着门框发着抖,样子很可怕。 那天下午,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个小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张慧芳让她进房间里写作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张蔓看她似乎很平静的样子,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进屋了。 然而,等张蔓听到巨大的动静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张慧芳拿着一把菜刀追着喝得醉醺醺的郑执,从厨房一直追到客厅,她眼里红得吓人,像是真的要把他乱刀砍死。 郑执吓得拔腿就跑,那之后好几天没回来过,后来两人就协议离婚了。 两人离婚的那天,张慧芳那天坐在地上,发着抖和张蔓说,让她绝对绝对不要跟别人说,郑执曾经想要骚扰她。 她那时候还以为,张慧芳是丢不起这个脸,现在才明白,她其实是在保护她。 她怕这件事传到她学校里,她会被人嘲笑。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就算郑执赌博赌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提离婚,但在听说郑执冒犯了她之后,她拎着菜刀恨不得杀了他。 那次之后,张慧芳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多岁,原本风风火火天天爱往外跑的人,把自己关在家里关了一个多月。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张蔓一直以为她是被郑执伤了心 分卷阅读58 ,不再相信爱情。 原来她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不相信会有那么一个男人在爱她自己的同时,也能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爱。 不是因为她任性不愿意将就,只是她想要的爱是双份的,哪个男人能给得起?所以才会这么些年了还如履薄冰。 张蔓捂着脸,泪流满面。 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不仅仅是小的时候,张慧芳到现在,和闺蜜提起她的时候,叫的也是“蔓蔓”。 就像她说的,她生下她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任性又娇气的孩子。 ——她是第一次做女儿,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 第二天,张蔓依约去李惟家补课,却明显心不在焉。 昨天发生的事,对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她开始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生活总是要这样绕圈子?明明是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直接地把心意传达到,而是要有一层又一层的误解,从而疏远。 就好像有一只没有人看得见的手,在背后笑嘻嘻地操纵着努力生活的人们,戏弄着他们,让他们产生隔阂,让他们时时刻刻带着遗憾。 她和张慧芳是这样,前世她和李惟也是这样。非得绕那么大一圈,才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她心情沮丧,恹恹地趴着不想做题。 少年看她很难受的样子,也停下手里正在看的书,转过身来,目光带着询问。 张蔓突然就有了倾诉欲,于是慢慢和李惟说了她和张慧芳之间的事,说着说着,不免落了泪。 她说完后,戳了戳少年的胳膊:“呐,李惟,你说为什么我们有的时候想要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总要绕那么多弯路呢?有时候一些东西,为什么不能直接地传达给对方呢?” 少年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无限温柔,那样如水的目光给了张蔓极大的安慰。 他在听到她的问话后想了一会儿。 “张蔓,你知道两点之间什么样的距离最短吗?” 张蔓不假思索:“当然是直线。” 少年摇了摇头:“只有在空间是平坦的时候,最短的距离才是直线,如果空间是弯曲的,那么最短的距离将会是一条曲线——弯曲空间并不存在直线。所以有时候生活不是故意地绕弯子,因为对于感情而言,那或许就是它最短的距离。” 张蔓愣了一会儿,知道他是在企图安慰自己,她的心脏在少年说完那段话之后,怦怦直跳。 这种时候,其他人或许会叫她别难过,再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开导她,安慰她和妈妈的关系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但他没有。 关于感情,他毫无涉略,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和他抱怨这些,他却连亲人都没有。 然而他还是笨拙地,尽力地想要用他满是物理的世界观来抚慰她,告诉她其实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张蔓的心里突然豁然开朗。 可不是嘛,如果没有分离和一波三折,或许情感就不会那么深刻。何况她已经重生了,她爱着的人,和爱着她的人,现在都在她身边。 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他们谁也不会再离开谁,这一切并不是在绕路,都是最短的距离,最好的安排。 张蔓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李惟,你真好。”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第27章 十二月中旬, N城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 准确的来说是雨夹雪。 这天晚自习下课, 李惟陪着张蔓到了她家附近一个陌生的小区,张蔓对着纸上的门牌号确认了地址,又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少年。 得到他鼓励的点头, 她的心里便有了勇气。 她抬手,按响了防盗门上的门铃。 很快, 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响起来:“谁啊?” 他打开门,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看到门口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愣了一下:“……蔓蔓?” 男人穿着丝质长袖睡衣, 个子很高,看起来很壮实。他理着干练的平头,长相偏硬朗,甚至因为额角有一道疤, 面相看起来有点凶。 远远没有郑执温润有礼的外表给人印象好。 张蔓礼貌地打了一个招呼:“徐叔叔好。” 男人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但还是笑着请他们进去坐。 张蔓拉着李惟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徐尚则去给他们倒茶。 徐尚完全没想到张蔓会来找他,印象中小姑娘和她妈妈的关系很一般, 之前对他也是爱答不理的。不 分卷阅读59 过好几个月没见过, 他险些没认出她,小姑娘比起之前, 看上去好像成熟了很多。 还有她旁边的那个男孩子,两人年纪加起来都没他大, 但他现在丝毫不敢怠慢。 徐尚给他们俩倒了两杯果汁,自己则是一杯清茶。 他喝口水润润嗓子:“蔓蔓,你今天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蔓坐得端端正正,挺直背,开门见山:“徐叔叔,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还喜欢我妈妈吗?” 徐尚刚入喉的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呛得咳了老半天。 这是什么事儿啊,只听过丈母娘相看女婿的,还从没听过女儿上门相看妈妈的男朋友的。 况且还是前男友。 徐尚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对着小姑娘认认真真的眼神,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这段时间和张慧芳分手后,又被家里安排着去相亲了几次,但没一次心动的。或者说,其实他对张慧芳一直还念念不忘,只不过他也知道,人家对他已经没兴趣了。 小姑娘看她点头,紧绷的一张脸放松了不少,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善意。 徐尚老脸一红,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你问这做啥?” 张蔓也拿起果汁抿了一口:“徐叔叔,我妈之前跟你分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徐尚听她这么问,更是不好意思了,这种私密话,当着个小丫头怎么说出口啊?何况,这个小丫头,还是他前女友的女儿……徐尚感觉自己有点头疼。 谁知小姑娘好像看出了他的尴尬,轻声抚慰道:“没事的,徐叔叔,你说就是了,我不会跟我妈说的。” 徐尚犹豫了一会儿,心情突然有点低落,老老实实回答:“咳咳……也没说啥,你妈说觉得我性格太老实太沉闷,和我在一起挺没意思的。” 他说着尴尬地低下了头,怎么跟个小孩提起来,自己倒还伤感上了。 张慧芳当年,真的是他们那片胡同里好多少年心里的白月光了,他曾经暗恋了她很多年,不敢表白。但他一直知道,她瞧不上他。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还开玩笑说过要嫁给他,后来还不是嫌他太闷。 张蔓闻言,和李惟对视了一眼。 果然如此,张慧芳对徐尚也撒了谎。 她那个性子,在知道徐尚肯定是要生小孩儿之后,宁愿找个别的理由甩了他,也不可能会让他甩了自己。 “叔叔,我这次来我妈不知道,我想和你说件事,问问你的想法。” 徐尚咽了咽口水,听着她严肃的语气,他怎么感觉有点紧张。 张蔓开始说明来意:“我妈撒了谎,她其实挺喜欢你的,只不过她知道你要是和她结婚,肯定会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我妈为了我,不想再生孩子,所以……” 徐尚听着她的话,震惊地双眼微睁,紧张得手都抖了,他真的没想到张慧芳不要他,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不想在孩子面前掉面子,于是用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 他记得张慧芳好像是提过这个话题,当时他家里催得紧,而且说心里话,他都快四十的人了,肯定是想趁着还年轻,要个自己的孩子的。所以当时他不假思索地就说:“生,肯定得生,最好三年抱俩,一个想你,一个像我。” 确实,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太考虑到张蔓,但扪心自问,就算有了自己的小孩,他也不会怠慢张蔓的。毕竟是她的孩子。 似乎正是那次谈话之后,张慧芳没过多久就和他提了分手。 “蔓蔓,那我……” 徐尚眼里有些挣扎。 他知道了是这个原因的时候,其实内心是很雀跃的,原来她不是不喜欢他。他很想立马声明自己可以不再要孩子,但又想起家里的老母亲,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天天盼着抱孙子,就有点说不出口。 张蔓看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心里很满意。 他没有立马改口说自己不要小孩,就是因为他为人老实谨慎,是个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的人,于是她轻声笑了:“徐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想让你重新去追求我妈妈。如果你们以后能给我生个可爱的弟弟或者妹妹,我会很开心的。” 她看到男人猛然抬起的眼神中满是惊讶,于是又添了一句:“徐叔叔,我知道你对我妈妈一直很好,我也想让她以后能过得幸福,至于她那边的思想工作,我去做。” 徐尚听着她的话,有点发愣。 不过片刻后,他心里开始止不住地狂喜,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想装 分卷阅读60 作深沉一点,但是没忍住,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蔓蔓,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徐叔叔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 年纪到这了,已经不会像个毛头小子那样被喜悦冲昏头脑了,但徐尚依旧觉得,今天是这段时间以来,情绪最高涨的一天。 等把人恭恭敬敬地送走,徐尚在房间里搓着手来回走了几圈,这才笑着拍了拍脑门。 得,还真是被相看了。 —— 从徐尚家出来,雪下得更大了。这场雪从昨天上午就开始下,一直没停过,白天的时候街道社区组织了很多人一起清路,刚到晚上,又被厚厚的大雪覆盖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李惟在前面走,雪地被他踩出了一个个脚印。张蔓鞋底薄,不想湿了鞋,就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这样的安静,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在两人之间已经变得很自然。 其实下雪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冷,张蔓看着他走在前面,心里更是暖烘烘的,她想着今天的事,觉得自己一定要改变张慧芳的人生轨迹,不能让她像上辈子一样,孤独终老。 她在听到张慧芳那通电话之后,知道张慧芳确实很喜欢他,就打听了徐叔叔的家里地址。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以张慧芳这么死要面子的性子,如果不是徐尚主动,她肯定不会回头。 张蔓对徐尚的印象不错,但为了保险起见,还去他的4S店和店员打听了他的人品。 让她非常满意的是,得到的是一致的正面回应,大家都说这人正直,有能力,有责任心还靠谱。 张蔓又打听了他之前的婚史,听说是相亲结的婚,没过两年老婆出车祸去世了,他忙事业没有功夫谈恋爱,就一直单着,所以私生活也很干净。 这段时间不仅忙着做竞赛题,又忙着四处打听,还不能让张慧芳知道。连陈菲儿都吐槽她们母女俩绝对是投错胎了,她反而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张蔓家楼下,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下,张蔓在想事情没注意,一头栽上了他的后背。 这一下撞得狠,她捂着鼻子痛呼一声,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少年转过来,看她泪汪汪的眼睛,视线停留在了她冻得通红的耳朵上。 她平时上学的时候习惯把头发扎个高马尾,巴掌大的脸被刘海一遮,只剩了一半,一双耳朵也长得好,耳廓小巧圆润,耳垂又厚,看起来特别可爱。 但现在那双耳朵冻得通红,她皮肤白,红得就很显眼,看起来有点让人心疼。 少年的视线顿了顿,又看着她的眼睛:“撞疼了?走路要看路。” 张蔓刚从鼻梁的酸麻中缓过来,话还说不太利索,有些不满地嘟囔:“……谁让你不说一声就停下来的。” “嗯,怪我。” 少年嘴角竟然带着一丝温暖笑意,他没有反驳,看着她,路灯下,她的影子比他的要小很多,薄很多。 他突然想起上次在酒吧抱着她的时候,那种像是被柔云拥抱的触感。 心里的酥麻感再一次袭来。 遇到她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绝对理智的人,思想能够绝对掌控行为。 但现在不。身体又在大脑明确反应过来之前有了自我行动。 他暗着眼眸,走上前,双手搭上了少女的肩膀,正想稍稍用力…… “张蔓,死丫头这么晚了才回来也不打一声电话?这位是……你同学?” 高跟鞋落地的“哒哒”声和危险的语气,在楼道里响起。 第28章 张慧芳这天晚上在家等了好久, 没见张蔓回来, 打她电话也没人接, 正打算出去找找,就发现张蔓和一个男生站在楼梯口。那男生个子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双手握着她的肩膀, 不知道想做什么。 张慧芳心头一阵火起,蹬着高跟鞋走过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声阻止。 “张蔓, 死丫头这么晚了才回来也不打一声电话?这位是……你同学?” 她自认自己拿出了相当瘆人的气势。 好在那男生还算有分寸, 听到她的声音就立马放开了张蔓,规矩地站到一边。 张慧芳走近了些, 借着楼道里的灯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她身边站着的男生。 这一看,心态就完全变了。 唉哟,这不是上次张蔓生病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帅小伙吗?张慧芳眼里瞬间闪了光,刚刚故意紧绷起来的脸刹那间柔和了不少, 她拍了拍张蔓的肩膀,笑得两眼微眯。 分卷阅读61 br />“张蔓,是你同学吧?小同学,去楼上坐坐啊?” 她叫得熟络, 尽量让自己显得慈眉善目。 张蔓看着她的前后变化, 撇撇嘴,她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少年。 李惟生人勿近的气势在张慧芳面前倒是收了起来, 他规规矩矩地冲她打了招呼,说了声阿姨好。 还真是一个长得帅又有礼貌的好孩子, 难得啊。 张慧芳的表情瞬间更和蔼可亲了,直拍着他的胳膊,热情地邀请他上楼喝茶。 张蔓站在一旁,看着张慧芳像个怪阿姨一样的火热神情,有些无语地扶额,她就知道李惟每天送自己回家,总会有被张慧芳撞上的一天。 被她撞见,准得多事。 空气里一阵尴尬。 她匆忙地冲少年挥挥手和他告别,一边又拉着张慧芳往楼上走。 张慧芳扁了扁嘴,到了楼梯上还在频频往回张望。 等上了楼,张慧芳眼里的兴奋再也藏不住:“张蔓,行啊你,这么帅的小男生,你就给拿下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比你妈年轻的时候有本事。” 张蔓走在后面,闻言差点踩错台阶,她这真的是一个正常家长该有的态度吗? 她有些无语地出声提醒:“妈,还没拿下呢。而且……我这是在早恋。” 没想到张慧芳切了一声:“早恋怎么了?遇到合适的就该把握好机会,不然等你年纪越大,越难挑。条件好的,都被人挑走了,等到了三十多岁你就嫁不出去了。” 张蔓被她戳中,她前世可不就是三十多岁还没嫁出去吗? 张慧芳说着又笑得得意:“以妈的眼光来看,你就快拿下了,那小男生看你的眼神,绝对是春心荡漾的。很好,没浪费你妈我遗传给你的美貌基因。” 张蔓闻言脸色微红,她摸了摸鼻子,想起张慧芳前世每通电话都得催她谈恋爱结婚。行吧,这辈子至少她不会有这个烦恼了。 走神片刻,她忽然想起来今天要解决的事情。 她掏出钥匙开门:“妈,你先进去,我跟你说件正事。” 张慧芳踢了高跟鞋,坐到沙发上哼着歌打起毛衣,毛衣已经快织好了,只剩一个袖口。 她忙着收尾,让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蔓放下书包,酝酿了一会儿。 其实母女俩,在表达感情方面,都有一些障碍。她自己自然不用说,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说不出口。而张慧芳虽然奔放,但最擅长插科打诨炒热气氛,真正到了要直白地表白感情的时候,往往也是笨拙的。 她对张慧芳的生疏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要把一切都说清楚,对她这样一个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来说,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既然能够重生一次,她想要不留遗憾,所以,她努力地在做。 她走到张慧芳的身边坐下,认真地看着她:“妈,上次你和徐姨打电话,我在门口都听到了。” 张慧芳听她这么说,停下手里的毛衣针,眼里很是惊讶,又有些尴尬。 她记得那天自己因为失恋、在酒吧里丢了脸,情绪很失控。张蔓又不在,家里就她一个人。她给徐颜打电话的时候,好像哭得可凶了,具体哭着说了些什么倒是不太记得了。 她奇怪地看着张蔓,这死丫头,她听到了就听到了,干嘛戳破,怪尴尬的。 没想到这丫头继续语出惊人:“我今天去找徐尚叔叔了,他说他还喜欢你。妈,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对你也好。” 张慧芳放下快织好的毛衣,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恼羞成怒:“死丫头,还管起你妈的闲事来了,你去找他干嘛?” 张蔓也站起来,很认真地对她说道:“妈,我都听到了,你说不想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想再生一胎。你才三十多,再生一胎完全没问题。” 张慧芳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随即有些沉默地看着她。 她一直都知道张蔓很早熟,平时沉默寡言跟个闷葫芦似的,但心里比谁都清楚。 张慧芳心里突然有点感慨。 她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绝对不行的。 张蔓生出来的时候屁大点人,哭得震天响。她被她吵得一直一直睡不着,起来给她换尿布,抱着她哄着。她那么小小一个,抱在手里,还不到她手臂长,脆弱得仿佛随便得个什么小病都活不了。 她当时年纪也小,又常年贫血,连奶水都没有,只好去超市买了一盒奶粉冲了,一勺一勺喂给她吃。结果张蔓吃一口就吐半口,可能是不舒服了或者是噎着了,张嘴就开始大哭。 分卷阅读62 r />怎么都哄不好。 于是她哭,她也哭,都崩溃。 那时她坐在家里简陋的床板上,就在想,她肯定养不活的,就算养活了她也肯定带不好的,她投胎到她肚子里,真是太惨了。 但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那个小屁孩就这么长大了,顽强地长到了现在,没长歪,还知道为她着想了。 张慧芳侧过头,眨了眨眼,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有些眼热。 她撩了撩长发,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张蔓,你还小,你不懂。我呢自由惯了,不喜欢被家庭约束,有你一个就够头疼的了,什么再生一个小孩,简直就是笑话。” 张蔓知道,她又在乱说。 她才三十多岁,人生还有无限可能,谁不想晚年的时候有儿孙环绕膝下、有另一半厮守到老呢? 明明是顾虑她。 她一直是这样,看起来风风火火坦坦荡荡的,却比谁都要口是心非。 张蔓忽然觉得,其实她和张慧芳,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 她的不善于表达情感,或许就是遗传自她。 两个不直率的人,之间会形成一种疏离的平衡,但这个平衡,总得有人来打破。 “妈,我明年虚岁十八,就快和你生我的时候一样大了。我不是个小孩了,我已经长大了,你也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说着,她捏了捏掌心,咬咬牙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女人身上有着好闻的香水味,她的身体很柔软,皮肤也很好,张蔓突然就有点记不清前世后来那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背整天絮絮叨叨的小老太太了。 她希望她这一世,能一直肆意张扬地活着。 张蔓抱住她的时候,感觉她全身一颤。 “妈,谢谢你生下我,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可以照顾你了,我希望你能幸福。” “嗯……一会儿试一下那件毛衣,我快打好了,是你喜欢的颜色。” 张慧芳偏过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擦了擦湿热的眼睛,生硬地转移话题。 第29章 圣诞这天, 前段时间一直断断续续的雪忽然就停了, 天气开始放晴。 久违的蓝天白云让张蔓感到心情舒畅, 她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心里无比轻松。 自从那次她和张慧芳聊过之后,母女俩就把话说开了, 张慧芳在她的努力劝导下,虽然还没有完全接受之后如果结婚会愿意要二胎的想法, 但也有些松动了。 而徐叔叔也没辜负她的期望, 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短短一个多星期约张慧芳出去了好几次,她能看出来, 张慧芳是很开心的。 徐叔叔是个靠得住的男人,又那么喜欢张慧芳,如果这一世两人真的能走到最后,组成一个家庭, 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她轻松,李惟却不轻松。 他很烦躁。 早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张蔓的桌上放着好几个礼品盒,他随意看了一眼,都是一些不认识的男生送给她的圣诞礼物。 有一些的包装上甚至还贴了那种爱心形状的便利贴, 写着在他看来非常丑的字, 和矫情不通顺的告白。 他的心里乱乱的,血液开始沸腾, 就好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群人在觊觎着他的东西。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非常奇妙的, 因为他从小就是那样,除了物理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和人争抢是一件很费时费力的事,他根本懒得做。所以他对一切都无关紧要,更别说是占有欲了。 但想起那个平时安安静静的,对别人都冷冷淡淡,却会对着他笑、对着他哭、对着他撒娇的少女,他就感觉自己心里塌了一块。 如果她看到了那些礼物,以后也这样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哭,甚至躲在别人的怀里,对别人撒娇,可怎么办? 想都不能想。 想到就五脏六腑都抽痛,火气上头,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规矩人又干了一件不规矩的事。 ——他把礼物藏起来了,就放在自己的抽屉里。 少年一下又一下用钢笔尖戳着桌上的练习本,心情愈发烦躁,窗外罕见的阳光在他看来烦人又刺眼。他不明白,为什么遇上她之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开始多了很多种情绪,也学会做一些自己原本很不齿的事。 比如那天在酒吧里,抱着她撒的那个谎,还有今天,藏起了所有的礼物。 分卷阅读63 他又转眼看身边的少女,却只看到她乌黑的后脑勺和耳后那片白皙的皮肤,她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看不出心情。 她没有收到圣诞礼物,会不会难过? 少年趁着中午放学的时间,出了一趟门。 …… 张蔓和陈菲儿又去了奶茶店,最近天冷,店里新推出了一款芋圆热饮,陈菲儿特别喜欢,于是拉着她天天去。 张蔓心里郁闷,拜她所赐,她腰上的赘肉都多了一圈。 陈菲儿用大号吸管吸上来好几颗芋圆,欢乐地嚼着:“蔓蔓,你说这鬼天气真是奇怪,前几天下雪下雨天天阴天,今天圣诞了反而不下雪了。圣诞节不下雪,就没有圣诞节的气氛啊。” “而且这鬼学校,圣诞节也不知道放个假。” 张蔓无语:“我看啊,你是希望天天都放假。” 陈菲儿眉开眼笑,咽下满嘴的芋圆渣子:“那也不是,要是放假了,你天天去李惟家里补课,我不就见不到你了嘛。最好一周上两天课,放五天假,我觉得可行。” …… 回到教室,张蔓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堆满东西的课桌,“咦”了一声。 她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礼品盒。 她有些惊讶,一个个看过去,大部分礼品盒的外包装上都写了送礼人的署名还有一些告白的话。她一连看了好几个,有些无奈,这其中有好几个人她早就明确拒绝过了,竟然还是孜孜不倦地送过来。 她刚想把那堆东西全部收起来,到时候一一还回去,却在众多礼物里,找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 这个礼物上面没有任何字条和署名。 盒子的包装也很显眼,红色的包装纸上面印着一串“Merry Christmas”,配上墨绿色的飘带,很有圣诞气息。张蔓被吸引了目光,拆开包装盒,发现里面是一对厚实的耳套。 竟然是粉红色的,两个圆圆的大耳罩上面是两只立体的卡通兔子,毛茸茸的,超级可爱。 可爱是可爱,但是说实话……其实有点像小学生戴的,她们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戴这样萌的耳套出去,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奇怪吧。 张蔓翻了翻礼盒,没看到任何署名或者卡片什么的,她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谁放的,怎么还回去。 于是她戳了戳旁边少年的胳膊。 “李惟,你刚刚看到是谁放的这个盒子吗?” 少年没理她,当作没听见,继续看书。 他后来又想,或许她收到那么多礼物会很开心,所以就把被他藏起来的那些,重新又拿了出来。 当然,混进了他自己的。 张蔓看到他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担心他生气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戳戳他。 “李惟,你生气了吗?我……” 少年皱着眉看过来,似乎是被她打扰得烦了,语气很不耐烦:“没有……别打扰我,我看书。” 张蔓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奇怪。 他这个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很难真正地透露出内心的情绪。 他越生气,表情就越平静,越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满脸不自然的不耐烦。 她在这一瞬间,心里突然有个猜测。 她的心脏在瞬间变得柔软,手里那对看起来有些幼稚的耳套变得极其顺眼。 于是张蔓戴上耳套,转过身面向他,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神色:“李惟,其他礼物我都不喜欢,到时候都得还回去。不过,这个还不错,我想留着。你觉得这个耳套好不好看啊,我戴上会不会很奇怪?” 少年这次没有不耐烦,偏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 耳套确实很厚实,看起来温暖又柔软,这样她以后走在路上,耳朵就不会冻得通红。 ——他每次看到她通红的耳朵,都想伸出手给她捂一捂。 她的脸真的很小,戴上大大的耳套之后就更显小了,他都怀疑她的脸还没有他的手掌大。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的时候,嘴里还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少年的心跳,在这一刹那忽然就乱了。 他想到之前听到过班里一些男生的讨论,他们说张蔓虽然是校花,长得好看,但平时太严肃了,看起来有点凶。 他觉得他们可能是瞎了。 ——明明可爱得他心尖都疼了。 “不奇怪。” 很好看,果然最后选了这个颜色没有错。 分卷阅读64 br />“嗯!”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张蔓笑着,用力点点头。 …… 于是等到了这天傍晚,张蔓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就戴上了她心爱的耳套。 虽然是晴天,但空气带着冬天一贯的冰冷,她露在外头的双手冻得发胀,耳朵却被保护得好好的。 果然很温暖。 张蔓喜滋滋地走到楼道口,结果却遭受了陈菲儿好一通嘲笑。 “噗,蔓蔓,你什么眼光啊,这耳套也太土了吧?粉红色的?兔子?噗哈哈哈哈,我小外甥女戴的都比你的好看。” 她指着她的脑袋笑弯了腰,过了好久才直起身,继续不遗余力地吐槽着:“而且这个颜色,还有这种可爱的卡通形象,你不觉得跟你整个人很不符吗?我刚刚看到你从班里出来,面无表情嘴角下垂着,结果脑袋上顶着两只兔子,我感觉你像是精分了。” 张蔓懒得理她,摸摸毛茸茸的兔子脑袋,她觉得挺好啊。 …… 当天晚上,一中贴吧多了一个神贴,贴子标题叫【戴着兔子耳套的冰美人】,里面就是一张偷拍的张蔓的照片。 引起了一堆人的狂舔。 【卧槽,这种极度违和引起的舒适感是怎么回事?校花太萌了吧?】【戴着萌萌的兔子耳套,顶着面瘫脸,莫名可爱是肿么回事?】【排楼上,明明那么土的耳套,咋就这么可爱呢?】【啊啊啊,想知道校花的耳套哪儿买的,求店铺!太可爱了吧,我也想要!】反响非常好。 第30章 N城的冬天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跨年那天, 刚晴了几天又开始下雪。 外头大雪夹风, 屋里却很暖和。 张蔓在李惟家的书房里,磕一道竞赛书上的刚体角动量题,其中的受力分析和计算过程很复杂。她上辈子虽然学过大学物理, 但之后在高中教书的也从来没碰过,已经生疏了。 算下来有二十多年没接触, 她现在做起来还是有点费劲。 不过学过的知识, 再捡起来一遍还是很快的。 大概五六分钟后, 张蔓对每个物体都做出了完整的受力分析,计算出不同的力矩, 找到了解题的关键。她规规矩矩按照步骤写着解题过程,一步都没省略。 书房大大的桌上,两边的风格截然不同。少女坐得端正,字也端端正正的, 草稿纸被她从中间划了一条竖线分成两边,左边写解题过程右边打草稿,每个公式后面还标着编号,完美得能治愈强迫症。 而书桌另一侧的少年却没她这么讲究, 他的面前铺着厚厚一沓论文, 上面画满了各种注释。他拿着钢笔,飞快地在纸上写着, 字迹不是太清楚,也没完全按照纸上横线的走势。 他写得很快, 才能勉强跟上脑子里的计算,许多字母、数字都用他自己习惯的方式一笔连过。 这样的随性、潦草,除了他自己,估计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得懂这些推导。 张蔓又做了一道题,就开始开小差。 她侧过脸,偷偷地看疾笔书写的少年。他已经坐在这儿两个多小时了,丝毫没有停歇地在做着大量的计算。 其实理论物理专业,是很浪漫的,它不像计算物理或者偏应用的物电专业,需要大量数据测量以及各种仪器和计算机的辅助。 一支笔,一张纸,就能撬动整个宇宙。 少年的神情很认真,近乎虔诚,终于在写完最后一个式子后得出了想要的结论。 他略微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看着张蔓。 “怎么了?” 张蔓看着他干燥开裂的嘴唇,指了指他面前的水杯。 少年恍然,这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他总是这样,一认真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夏天还好,冬天外头本来就干燥,室内又开着暖气,张蔓有些担心这样下去他会上火。 “李惟,咱们去一趟商场吧,我想给买个加湿器放家里,房间里太干了。” 她说的自然,没发现自己省略了几个字。 但一旁的少年却愣住了。 他听到她说,“家里”。 家,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家是什么,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算不算是一个家呢。但刚刚那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突然有了含义,仿佛就带了温度。 烫的他心口直颤。 他点点头,心口的酥痒传到手心,指尖开始有些发麻,他情不自禁地抬手去摸她毛茸茸的发。 “咔哒 分卷阅读65 ……”,冬天的空气干燥,张蔓猝不及防被他一碰,两人之间产生了强烈的静电,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两人都是微愣,随后张蔓笑着说:“看吧,真的好干燥,走吧!” 。…… 外头风雪依旧,路上许多树枝被压弯了腰。 李惟家就住在市中心,周围有好多商场。这年电子商城和快递业务还没有那么普及,所以人们买东西大多还是依靠实体店,N城的各大商场正处于最最繁荣的年代。 两人找了一家大一点的,负一楼就是专门的小电器商城。 售货员小姐非常热情,带着他们到了放满加湿器的货架。 加湿器在比较里面那排,有各种各样的品种,有一排国外进口的,还附送可以放在里头的香薰精油。 张蔓有点心动,她听李惟说话,他的睡眠似乎不太好,经常想个物理上的问题就是一宿。她前世听陈菲儿说,薰衣草精油有助眠的作用,如果睡觉的时候滴点薰衣草精油,应该能改善不少。 不过附送精油的,也有好几种,各有各的优点,张蔓挑花了眼。 少年只负责推车,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女,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少女的脖子上,挂着他送她的那对兔子耳套,加上羽绒服的毛领,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她皱着眉,看着每一个加湿器盒子上的功能介绍,仔细地研究起来,嘴里不断振振有词:“不行,这个容量太小了,烧不了多久就没了……这个样子太丑,放家里不美观……” 研究起买东西,比做物理题还要认真。 张蔓总算挑好了一个样子又美观,容量也大的加湿器,扔进了购物车。她最后看了一眼价格,还行,能接受,于是走去结账。 这年手机支付在N城还不普及,张蔓拿出钱包,想着她来付钱,却被少年拦住了。 她看他不容拒绝地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收银员,转身示意她去放购物车,也就没和他抢。 两人拎着东西走出电器商城,张蔓忽然又想起上次去酒吧,他给那个妖艳女人的一沓钱,有些疑惑。 “李惟……你一个人生活,哪来的这么多生活费啊?” 少年静了一会儿,嘴角勾起:“……我爸留下来的钱,我可能两辈子都花不完。” 父亲自杀前立了遗嘱,给他留下了他生前绝大多数财产,各种不动产加上流动投资,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数字。 不过大概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挣到的钱。 他说完,心里又有点好笑。 他只有一个人,对花钱也毫无兴趣,根本用不了多少,他给他留下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张蔓听着他略带嘲讽的语气,心里一紧:“李惟,你……你怨你爸吗?” 怨他发起疯来,差点害死他,或是怨他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自杀,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 少年沉默着摇摇头。 半晌后又说了一句:“不怨,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张蔓又有点难受了,心里像是填了一块密密实实的棉花,堵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最不想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每次说到这些,都在云淡风轻地陈述。就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她倒是希望他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埋怨、责怪、发泄自己的不满,而不是把这些不幸,当成是理所当然。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便弯了弯嘴角,抓住少年的袖子:“李惟,你那么多钱花不完,今天我就帮你花一点。” 少年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那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软软地抓着自己的袖子,说要帮他花钱。他心脏的某个角落,又有点塌陷,忽然觉得父亲给他留了那么多钱,也算是有点用。 。…… 张蔓拉着李惟直奔楼上的家居城。 她再一次确认了李惟真的很有钱之后,就开始了疯狂的买买买,毫不留情。他家里那么大,家具却只有几件,每次去他家都觉着空空荡荡的,装修得又很简单,东西也少,完全没有生活气息。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几个素色抱枕,还有样子很复古的金属花瓶,素色沙发套,又挑了米色羊毛沉稳大气的地毯……他家的窗帘也得换,黑漆漆的,看了就感觉阴沉。还有……对,还有厨房,她虽然之前已经添置了不少东西,但还有很多可以买。 东西多到两辆购物车完全放不下,张蔓这才罢休。 两人推着购物车再一次去结账时,张蔓瞄了一眼 分卷阅读66 账单,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好像……买的稍微有点多。 她无聊地站在门口,等少年付钱,正在随意看着周围打发时间,突然发现商店门口站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姑娘,一直在盯着李惟那个方向看,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确认一些什么。 那姑娘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很非常亮眼的明媚的好看。 她个子挺高挑,五官精致,和一中学生普遍的朴素、刻板不一样,姑娘打扮得很潮。棕色的波浪卷中间有几撮挑染成绿色,身上穿着姜黄色潮牌卫衣和这年的N城还很少见的运动legging,手里还拎着好几个奢侈品品牌购物袋。 张蔓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前世并不认识这样的人。难道,是李惟认识的人? 但她一个恍神再看过去,那姑娘就已经走了。 张蔓摇摇头没放在心上,或许是认错了也说不定。 两人回家的时候,不得不打车,又分了好几趟才把所有东西都运回家。 李惟站在门口,看着在客厅里堆成小山的东西,有点手足无措,但面前的少女却一脸满足地开始忙碌。 张蔓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布置了整个家,最后的效果真的不错。 整个房子变得拥挤了很多,许多原本被浪费的空间都被有效地合理利用起来,看起来总算是有人气了。香薰机已经在工作,空气里带着薰衣草精油的芳香,闻一下就觉得心旷神怡。 张蔓满意地挽起袖子,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打量着还有没有地方可以改造。 他家是一套很大的平层,三个房间连带一个书房,不过有两个房间她从来没进去过。张蔓打开其中一个房门,发现这个房间的面积非常大,应该是主卧。 靠着一面墙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很大的床,旁边有床头柜,书桌,还有一张圆形的羊羔毛地毯。另一边还有一排衣柜,衣柜旁甚至还有一个老旧的梳妆台,不过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放。 房间里有一个卫生间,外面则是一个朝南的大阳台,张蔓推开阳台门,走出去抬头往上看。 果然,上面有一根不锈钢的晾衣杆。 她心里一紧,赶紧闭了闭眼,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画面。 她又退回到房间里,地面和家具都很干净,看得出来,有人常常来打扫。 少年见她在主卧很久不出来,于是也走进来,倚着门框看她。 “这是主卧,Ja偶尔从加拿大回来,就住在这儿。” 张蔓听他那么自然地提起他妈妈,咬了咬唇。她的眼神止不住地往外头的阳台上飘。 会是这里吗?他所有不幸的开始。 李惟看着面前的少女时不时看向阳台,一脸担忧又难过的表情,于是走过去,轻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一阵清冷的空气袭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外头已经是晚上,四周的高楼都亮着灯,依稀能看到灯光下面通亮的那一片空气中有薄雪飘落。纵横交错的马路上,一辆辆汽车奔驰而过,就算是冬日的晚上,城市里依旧是忙碌的。 他招手,让少女走到他的身边,又进去给她拿了一条毛毯,让她裹上。 “放心……当年的那个阳台不在这个家。” 张蔓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依旧没有放松。 就算不是这个阳台,那也是他曾经住着的家。 她只要想到小小年纪的他经历的那些折磨和疼痛,就心痛难耐。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痛啊?如果不是邻居发现了,那他就被绳子活活勒死了…… 少年以为她不信,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里带了一些回忆。 “那年……出事之前,我们家住在另外一个地方……” 回忆触碰到了一些被他存储在深处的记忆。 他其实对那天,还有一些印象。 他们家当时在N城的一个豪华的别墅区,隔壁邻居家里有一个很大的泳池,小区里的几个孩子没事就会去那儿游泳。 他那天也去了,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们一起玩疯了,又是游泳,又是互相泼水,浑身都湿透。 直到玩到了晚上,他才湿漉漉地的往家里跑。 他爸爸出现了一些精神问题以后,很久没去上班了,对外说是在家里养病。他年纪小,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精神病,只是看他总是又笑又哭的,以为大人们都是这样。 他兴高采烈地进门,本想去换身衣服,但却碰上了走出房间的爸爸,又是那样神志不清的。 其中一些细节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很用力 分卷阅读67 地把他拎起来,走到别墅一楼的大阳台上。 他挣脱不开,又被他抓得很疼,就一直尖叫哭喊,但他却充耳不闻,疯疯癫癫地说着什么:“湿了不晾干会着凉,会生病死掉……”,就把他用一根绳子挂在了阳台的晾衣竿上。 粗粗的绳结套着他的脖子,爸爸拎着他的手猛然间松开,他转身去了客厅。他的双腿开始不断扑腾,想要尖叫却完全发不出声音,自身的重量让绳子束紧了他的脖子,勒进了他的肉里。 那种窒息的痛苦,和全身由于极度疼痛而产生的抽搐,还有神智的一点点抽离,就算过了那么久,还是不会忘。 人在濒死之前还有意识的时候,真的很绝望。 绝望到每次想起来,就不能呼吸,就好像还是有那么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就算那年他年纪很小,但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却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这么多年都忘不掉。 李惟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今天想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难受,那条命运的绳结,好像是对他松了手。 是不是因为她在呢? 他看着眼前依旧眉头紧锁的少女,走过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就会变得越来越熟练。 “我那时候很小,那件事,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你不要担心。” 第31章 那天等张蔓回家之后, 李惟在书房里打了个电话。 他前两天听说, 严回养好了伤, 回来上学了。像他那样的混混,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想要报复回来。 他是无所谓, 但她不行。只要想到她那天被那人捏着下巴威胁,想到她捏着书包泛白的指节, 他就会失去理智。 和她有关的一切, 他都不敢有任何松懈。 电话“滴”了几声就被接通, 对面的男人声音有点粗:“找谁?” “……易哥,我是李惟。” 司易就是上次张蔓去的那个酒吧的老板, 也是现在N城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年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欠了李惟一个人情,如果不是事关张蔓,或许这个人情, 他一辈子都不会提起。 …… 司锦一直回到家,都没想起来今天在家居店里看到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她可以确定, 她从前肯定是在哪儿见过他。但想着她又有些疑惑, 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年,要是在哪儿见过, 肯定有印象。 “哥,哥?”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踢了鞋子,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一下掼到沙发上就往楼上走。 司易正坐在书房里,在打电话,她悄悄走到他身后,听他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严回是吧?我有点印象,是跟着我们混的一个一中的小头头。嗯,你放心,我会让人警告他的,绝对不会出事。” 等司易挂了电话,司锦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司易皱起的眉头看到司锦的瞬间,变得尤其温和:“阿锦,你回来了?” 司易长得很威猛,肩宽个高,脸型略显方正,长相虽然也算帅气,但看起来和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司锦并不像,如果不是姓氏相同,很难想象这两人居然是兄妹。 “嗯,累死我了,今天被放鸽子了,我一个人逛了一下午一晚上。” 她又随口问了一句:“哥,你刚刚跟谁打电话呢?” 司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猜猜是谁?你也认识的人。” “我也认识?”司锦可爱的小鼻子皱起来,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答案。 “是李惟,小时候和我们一起在福利院的,他和你一样大,你记得他吗?” 司易见她还是皱着鼻子,于是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小时候贪吃跑出去,最后还是他把你找回来的,你就忘了人家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司锦听着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突然眼神大亮。 是他?她想起了小时候,她蹲在街角嚎啕大哭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少年走过来,牵着她的手,给她买了一颗糖。 那个味道,她到现在还记得,特别甜。 等等……难怪觉得今天在商场遇到的那个人那么眼熟……记忆和现实开始重叠,司锦的眼睛越来越亮。 “哥,我要转学!” —— N城一中最近发生了一件非常 分卷阅读68 轰动的事。 荣淮的校花转学来了一中! N城最好的高中有两个,一个是一中,另一个是荣淮中学。一中是公立省重点,而荣淮中学则是非常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学生们在学校上的是双语课程,大多以出国深造为目标。 荣淮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俊男美女非常多,和朴素的公立学校比起来,简直亮瞎眼。 然而就在前几天,荣淮的校花司锦转学到了一中,插班在了高一文科班。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轰动的是,这位小公主刚来学校,就开始疯狂地对高一一班的李惟展开猛烈攻势。 一中贴吧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 【你们听说了吗?司锦转到我们学校了!她是荣淮的校花欸,我见过真人的,长得超级超级好看的!】【司锦?谁,不认识。咱们学校新校花不是张蔓吗?】【切,楼上傻了吗?司锦初中的时候就被星探挖过,之前还上过新闻的你们忘了吗,就是那个“三千年一遇美少女”那个新闻。张妹子也很好看,就是个人觉得太沉默了,看起来有点凶,没有司锦那么甜。】【楼上闭嘴,我女神怎么就没司锦那么甜了?我女神就是不爱笑,那叫高冷,气质,懂不懂啊你们……】【卧槽,司锦追李惟?她不知道李惟是个……吗,嘛,如果他俩在一起,我是当然不会为了他俩小孩的颜值担忧啦,不过精神就很难说了。】【啊啊啊啊,我女神在追一班那个疯子?what?荣淮那么多人排队追她,人家都爱答不理的,不是吧?感觉再也不会爱了。】【是啊,她从上周转过来开始,就天天早上给李惟带早饭。】…… 短短一堂数学课,张蔓已经第十八次往李惟那边看了。 她捏了捏手指,整张脸紧绷着。 刚刚大课间的时候,那个叫司锦的女生又来给李惟送了早点。她认得出来,她就是前几天在商场家居店门口盯着他们看的那个姑娘,听其他同学说,她是荣淮中学的校花,前几天刚转学过来的。 她努力地想,一遍一遍地梳理,最终确定前世真的没有这个人。前世除了她之外,一中的其他女生对李惟都是敬而远之的,毕竟他有那么多不好的名声在外。她不由得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让很多事情有了改变,导致出现了这么个人呢? 张蔓心里,有点不舒服。 正想着呢,她感到额前一痛,一个粉笔头砸在她脑门上,又弹出去。她回过头,发现数学老师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张蔓,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看到你开小差了,不想上课就出去罚站。” 数学老师叫杨敏,是个很严肃的女老师,平时就不苟言笑,一发起火来更是凶得不行。 张蔓心里本来就难受,这会儿有些无奈,也知道自己确实一整节课都在开小差,于是一句话也没辩解,站起来往教室外面走。 但她刚站起来,却听到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她往后看去,发现李惟也站了起来。 “老师,她是在看我。” 少年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在陈述一个极其简单的事实。全班同学刷刷地看过来,充满八卦气息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荡。不过对着李惟,他们倒是不敢起哄。 张蔓没忍住,脸红了。 她瞪了他一眼。 他也知道她是在看他啊?那还一直看书,装作不知道。 杨敏听这话,脸色铁青,更生气了:“那你俩一起去罚站,要看去外面看个够,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干脆下节物理课你俩也别上了,站到吃饭。” 李惟点点头,跟着张蔓走出教室。 同学们的眼神又齐刷刷地跟着两人,甚至坐在门边的同学还探出了一个脑袋。直到杨敏狠狠拍了一下讲台的桌面,才安分下来。 当然,已经有同学偷偷拿出手机在贴吧上发贴了。 【超级大八卦!!!原来张女神喜欢李惟,刚刚她上课一直看他,结果被我们数学老师抓包了。现在两人一起在一班门口罚站呢!】一中尖子生是多,但不读书混日子的人,也是很多的。 高二教学楼就在高一对面,所以高二那边从窗户看过来,就能看到高一一班的走廊。这时,高二的窗口已经探出了成批的脑袋,往这边看。 【卧槽,还他妈真的是,我拍照了。】【卧槽卧槽,直播中,刚刚李惟摸了一下我们校花的脑袋。】【啊啊啊,楼上的,刚刚校花躲开了你看见没?】【所以楼主说反了,我猜测剧情应该是这样的。李惟在追我们校花,然后校花不乐意,于是李惟就心理变态了,威胁校花如果她不答应,就要报复她。然后我们的校花就狠狠地瞪她结果被老师抓包了。】【楼上牛B,八九不离十。怎么可能两个校花都喜欢他?他疯了,她们又没疯……】【女 分卷阅读69 生真的是看脸的动物,不过……虽然李惟真的帅,但是吧……我还是选择珍爱生命。】…… 此时正在罚站的张蔓当然是看不到这些的。 她正在心慌。 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酸意漫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和李惟有关的事,就容易让她丧失理智。明明,明明她本来就想要有更多的人能喜欢他,能善意地对他,但在司锦出现的这几天,她虽然也开心有人喜欢他,但与此同时,心里的不安却在逐渐累积。 她开始胡思乱想。 前世的时候,没有司锦,所以李惟在高中两年里,一直受到大家下意识的孤立,除了张蔓。 可想而知,一个从小缺爱,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的少年,在青春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不怕他,愿意走进他的世界的少女,会产生好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所以前世,他喜欢她。 可是这辈子不是了,除了她,又多了一个司锦。她对他的追求,那么热烈,他虽然现在每天对她都很冷淡,也没收下她带给他的早餐,但是她知道,司锦很坚持。 她开始担心,他难保不会有一天被打动,就像慢慢被她打动一样。她开始怀疑前世他对自己的喜欢,真的就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吗?而不是因为,他身边只有她? 现在他有了选择,那他还会选她吗?她都还没说过她喜欢他。 可是,可是司锦怎么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这么热烈地追求他呢? 而她却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告诉自己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千万不能吓着他,只能慢慢来。她做每件事,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不敢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表露出内心。 难道她就不想吗?她第一天看到他的时候,就想抱抱他,之后的那么多天,每次看到他都想迫不及待地跟他说,她喜欢他。 可是她都忍住了,她不敢啊,她怕他产生抵触心理。那她现在慢了一步,他会不会就选择了别人? 张蔓想着想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李惟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少女,见她突然整张脸都皱起来,乌黑的眼睛慢慢变红,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开始往外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从小泡在物理书里长大的少年,此时真的不知道她的情绪从何而来。他其实刚刚就发现,她一直在看他,他本想立马问她怎么了,但被她一直看着的感觉,又让他的心情很愉悦。 就像每次在家里,她写完作业之后,就会托着腮看他,那么专注地看着他,还以为他不知道。 但她现在在哭。 她的眼泪于他,是致命的。 李惟只觉得,她每抽泣一下,他的心脏似乎都有感应,某个地方就跟着抽痛一下。 他忘了自己还在罚站,走到她身边。 张蔓心里的委屈,还有重生以来这么多天紧绷着的内心,在此刻突然就崩溃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拼命地往外冒。 这时,她听到他问她:“张蔓,有谁欺负你了吗?” 少年的声音那么轻,似乎带着和她一样的疼痛。 张蔓扁了扁嘴,她此时此刻,就是不太想理他,哪怕他根本就没有错。 李惟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却落了个空。 少女走得离他远了两步,转过头不理他。 李惟一愣,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里突然就抽紧了,身体从刚刚被她躲开的指尖开始变凉。 他又挨过去,想牵一牵她的手,又被她躲开。 伸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直戳内心,心里也像是被扎了一个洞。 被她躲开的感觉,竟然比所有人一起讨厌他,排挤他,加起来都要难受。 少年张了张嘴,低下头,整个人忽然就丧失了力气。 她在哭,是因为他吗?难道她开始讨厌他了,所以拒绝他的触碰? 张蔓躲开之后,就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他完全没错,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和他发脾气。 但她还是有点委屈。 “你……你觉得司锦很漂亮吗?” 少年听到她略带抽泣的声音,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她没有不理他。 第二反应才是她的问题。 “……司锦是谁?” 他有点懵。 张蔓吸了吸鼻子:“就是……就是这几天天天给你送早餐的那个女生,她说……她说你们小的时候就认识。” 分卷阅读70 她一边说,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边上的少年,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想起来。 他轻轻皱着好看的眉。 “……我没注意漂不漂亮,应该是学校里一个很讨厌我的人吧。她每天都给我送我最讨厌的纯牛奶和煮鸡蛋。” 张蔓闻言抽泣声一停,她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好半天的瞠目结舌之后,破涕为笑。 第32章 罚站完就到了中午。 吃过中饭, 张蔓和陈菲儿为了消食, 去了离食堂稍微远一些的那个操场散步。 今天外头的天气还不错, 雪停了,温度也比前两天回升了许多。煤渣跑道被清得很干净,但跑道边上的草坪里, 仍旧堆着积雪。 每年冬天,厚厚的积雪只有短暂的几天是纯净的、美的, 过不了多久就会混上污泥或是一些脏东西, 变得浑浊不堪。 煤渣跑道中间围着一个篮球场, 有许多闲不住的男生趁着午睡时间打球,几个眼尖的看到校花同学在散步, 冲她们这边吹了好几声口哨。 陈菲儿挽着张蔓的胳膊,有些忧心忡忡的:“蔓蔓,我听说这几天司锦在追李惟啊,而且来势辣么凶猛, 你说,他会不会看上她啊?司锦好像是挺漂亮的。” 张蔓想起刚刚李惟的反应,心情很不错,于是弯了眼:“不会的。” 陈菲儿有些疑惑:“蔓蔓, 你刚刚开学的时候就说, 你要追他,现在一个学期过去了, 你们俩应该关系很不错了吧?那你什么时候表白啊?” 张蔓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她的打算是一直顺其自然地发展,等到两个人都觉得时机很合适的时候, 总有一天会水到渠成地在一起。 毕竟李惟的情况特殊,他遭遇了那么多,根本就不相信感情,她担心如果太早表白,他反而会觉得她过于草率,不是认真的。 她就是想用实际行动让他感受到她对他的喜欢,然后再一点点地融入进他的生活,让他习惯她的存在,这样才能不去妄想那些虚幻的亲情和友情。 然而司锦的出现,敲响了她的警钟,激发了她心里的独占欲,她知道自己该加快进程了。 她们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 操场外面是两排常青的冷杉,算是冬天满目苍凉的校园里,唯一的青绿色。冷杉很高大,树形从下到上由宽变窄,在西方常常被用于作为圣诞树,此时上头落满了雪,还真有几分圣诞树的味道。 两人从两排高大冷杉中间的石子小路走出来,迎面碰上了一个个子高挑、长相漂亮的姑娘。 “喂,你叫张蔓是吧?认识一下,司锦。” …… 时间回到一节课前。 司锦从荣淮转学过来,已经有一周了。她来一中,自然不是为了学习的,她的目标很明确。 她一开始想的很好,先送送早餐熟络熟络,然后再一起追忆追忆往事,说不定用不着一周,就能把小哥哥拿下。 谁知道,事情竟然这么不顺利——小哥哥根本就油盐不进,每天都拒绝了她送去的早点。甚至她都怀疑,她去刷了一周脸,他兴许还是没记住她。 三千年一遇的美少女司锦,生平第一次开始为一个男人而头痛。 讲台上,老师正在讲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看懂的数学。 司锦挠挠头皮,偷摸着掏出手机,无聊地翻起来。 结果,她就翻到了刚在贴吧疯狂传播的贴子。里头有一张照片,她的李惟小哥哥,伸着左手想要揉一个妹子的脑袋,却被那妹子躲开了。 司锦把图片放大再放大,拍照的仁兄手机像素还不错。 她先是花痴了一会儿,真帅啊,而且,表情好温柔。 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想,这妹子? 于是她问了班里一个女生,这妹子是谁。 那女生连忙给她看了上次那个“兔子耳套冰美人”的贴子,里头有照片。 司锦眯了眯眼,这张是特写,长得……确实还挺好看的。等等……这个妹子不是上次她在商场遇到李惟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吗?而且她这几天去给李惟送早餐,好像她还是他同桌来着。 难道两人已经在一起了?那么温柔又漂亮的小哥哥,就被抢走了? 不会吧,她刚来就已经晚了一步? 骄傲如她,插足人家小情侣的感情这种事,她不会做。 她得先去问清楚。 吃完中饭,她听 分卷阅读71 说班里有男生在篮球场没看了张蔓,于是立马赶过去,在出口的地方堵住了她。 “喂,你叫张蔓是吧?司锦。” 女孩儿没穿校服,长长的卷发扎了一个高马尾,看起来时尚又青春。 张蔓感觉她身边的陈菲儿一下子就抬头挺胸了,好像下一秒就能撸起袖子开始撕逼。 她按了按她的手,点点头神情淡然:“对,我是张蔓,我们见过。” 两人都在打量对方,张蔓毕竟重活一世,又是性格使然,所以打量得不动声色。 但司锦就放肆很多了,她几乎是电影慢动作版,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最后给出了评价。 “……你不错。” 还不等张蔓有机会回击,她又来了一句:“我问你,你是李惟的女朋友吗?” 张蔓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很快就是了。” 司锦心里一喜。 她挑了挑眉:“也就是说,现在不是咯?那就好,以后也不会是。” 她说着冲她摆摆手道别,潇洒地走了。 张蔓抿唇,她很干脆明朗,是个挺不错的姑娘。 但她想到那个冷冷淡淡的少年,心里却一点也不担心。 怎么可能看上别人呢,张蔓在心里默默地自责。 那个少年,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曾经那样温柔地拥抱她,他看着她的眼里,藏起了所有他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还有他内心的黑暗,把最最最温柔的一面给她。 从开学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学期。 他真的改变了很多。 最开始的时候,他连别人伤了他都懒得去计较,他的世界除了物理,再也没有其它。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为之停留片刻。 但这样的人,却为了她失控,把想要欺负她的人打得头破血流。每天晚上陪她走过一盏盏昏黄路灯和满地落叶,送她到楼下。陪她去酒吧解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陪她去徐叔叔家当说客。 他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在她难过的时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还给她买了圣诞礼物。 短短一个学期,她和他的少年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回忆和交集,他因为她,一步步踏入了俗世凡尘里。 张蔓此刻无比地确信,她爱着的少年,心里一定一定也喜欢着她,而且,只喜欢她。 她怎么能怀疑他会轻易地被人抢走呢。 …… 李惟中午罚站完没什么食欲,就坐在教室里复习《广义相对论》的一些内容。 是早之前就会的一个有关伦德勒空间的推导。 钢笔尖戳破了薄薄的草稿纸。 他烦躁地合上书,看向窗外,满脑子都是少女白净的脸上,满脸的眼泪。心脏再一次像是被人握紧了,那种闷闷的疼痛感让他快要窒息。 他努力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她这么难过,难过到那些眼泪仿佛不值钱地往外冒。 他又思考着,为什么她难过的时候,他会更难过。一个人的情绪,怎么会由另一个人支配呢? 这些问题,比大片的推导,更难解,他找不出唯一答案。 “李惟,不,李哥,请教一下呗。” 少年听到声音,转过头。 说话的是刘畅,他还算有些印象,两人初中就是同学。 刘畅搓着手,笑呵呵地坐在张蔓的座位上。 或许是因为愧疚,那次他撞了李惟,导致他手臂骨裂之后,对他的敌意就淡了很多。 他初中的时候也听了很多关于他的传闻,又看他特立独行、生人勿近的样子很不爽,所以对他一直没好脸色。 但相处久了,他发现了,这哥们是真的不在乎,也可能是精神病人和普通人的思维模式不同。 反正不管大家对他是什么态度,喜欢也好,孤立也罢,他一直都独来独往的,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李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 “那个……李哥,我想问问你,就你这么面瘫的一张脸,名声又……那么差,你咋把到我们两个校花的啊?司锦女神天天给你买早餐,张妹子为了你吃醋吃成那样,我刚刚下课看她站在那,眼睛红红的,肯定是哭过。” 少年的眼神微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吃醋?” “对啊,刚刚大课间的时候司锦过来给你送早餐,我看张妹子的眼里都快喷火了,盯着那个早餐快要盯出洞来。肯定是吃醋了。” 刘畅的话音刚落,就看 分卷阅读72 到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似乎是嘴角略略勾了一下。 他揉揉眼,他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快到他怀疑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 嗯,肯定是错觉,他强烈怀疑这哥们的笑神经有问题,跟他初中同学三年都没见过他笑。 他刚打算继续刨根问底,那边他那个贱兮兮的同桌扬声叫他,说的话还特恐怖:“喂,刘畅,你数学作业还没写呢吧?还有功夫在那聊天?午休结束就要交了。” 刘畅一愣,想起数学老师杨敏那张灭绝师太一样的脸,尾音都带着颤:“卧槽,我他妈忘了!你的借我下?” 对方冷冷地拒绝了他。 这时,那个他讨厌了三年的少年,突然把一本练习本塞到他手里。 “我的。” 刘畅张了张嘴,拿起那本含金量超高的作业,受宠若惊。 吃醋? 少年侧过脸看向窗外,唇角逐渐勾起。 世间最温柔的事物,莫过于三月小雨和冬日暖阳,此刻外头的阳光正好,斜斜照进窗台,窗台上,一抔落雪在阳光中悄无声息地融化着。 这般温柔,仿若能融化他内心坚冰。 第33章 趁着午休课还没开始, 得到答案的司锦忙不迭到一班门口。 她决定摊牌了。 少年被叫出来的时候, 眼里还带着谜之温柔, 以至于给了司锦一个错觉。 对嘛,这么温柔的小哥哥,就是她一直一直记着的那个, 在街头找到她,并且把她带回去的小哥哥啊。 之前他每天拒绝自己的早餐, 肯定是因为还不熟。 少年的声音很轻, 像是秋冬时节法国梧桐的落叶:“有事吗?” 司锦清了清嗓子, 很郑重地说了一句:“小哥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司锦的眼神很期待, 声音甜甜的:“我是司锦,司易的妹妹,小时候和你待在一个福利院的你记得吗?”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眼前的小哥哥轻轻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似乎记起来了一些。 对嘛,快点记起来啊,他们俩可是青梅竹马,在福利院里一起待了两年呢。等他记起来了, 一定会很激动, 也就没那个张蔓什么事了吧。 果然,温柔的小哥哥点了点头。 然后, 他……他就没有然后了,眼里带着一丝询问, 好像在问,所以呢? 司锦继续引导:“你还记得你刚来福利院那年,我因为贪吃从福利院跑了出去,走去了街上之前去过的一家糖果店,然后在那里迷路了。” “我哥哥急得不行,到处找都找不到我,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会去哪里。只有你当时说,我肯定在那家糖果店,最后找到了我。”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想吃糖,店主说我没有钱,不给我,还赶我出门。我坐在地上哭得起劲的时候你就来了,帮我付钱买了糖,还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去。你那么聪明,明明只比我大几个月,但回福利院的路你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着说着,就怀念了起来。 当时那个小小少年,真的很温柔啊,他还记得自己之前总是嘟囔,想去那家糖果店,别人都没把一个小孩说的话放在心上,但他就是记住了,又聪明又温柔。 然而等她回忆完这段在她脑海里非常温暖的记忆之后,面前的少年只冷淡地点了点头。 并且他开始看起了手表,似乎是有点不耐烦了。 司锦有些傻眼,但还是再接再厉:“李惟,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少年在听完她长篇大论的回忆之后,总算听到了结论。 他摇摇头:“不愿意。” 终于可以回去看书了。 司锦站在门口,看着少年的背影,整个人都有些石化了。 说真的,自从她稍微懂事之后,就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地拒绝过她,除了当年那家糖果店的店主和……李惟。她咬了咬牙,心里有些委屈,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回忆,怎么他就完全没当回事呢? 还真是奇了怪了。 司锦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往自己的教室里走,坐在位子上就开始逛贴吧。 凭她多年的经验,想要了解一所学校的各种八卦,贴吧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没翻几页就看到了一个飘红的贴子,是十月份那会儿的。里面有一张配图,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穿着一身帅气燕尾服,手捧着 分卷阅读73 一束百合,递给了站在台上抱着吉他的女生。 她看了看下面的评论,挑挑眉,嘴角微勾。 一中风云人物秦帅,还是文艺部部长,有意思。 司锦学着她哥的样子,摸了摸下巴。 李惟那边难搞,她可以从张蔓那边下手啊。 她早就听说了,李惟在学校里的名声很差,他们都说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她当年和他一起在福利院待了两年,也一直有这种传闻。 但她模糊糊地记得,他虽然对人很冷淡,事实上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然也不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去。 可是张蔓不知道啊,就算她现在喜欢李惟,但如果有一个同样优秀并且正常的人猛烈追求她,那结果谁也说不准。 她越想,眼睛越亮,哪还有心思看什么让她无比头痛的书,下午一下课就去高二年级找了秦帅。 秦帅出来的时候看到是司锦,稍微有些疑惑。 这个妹子他当然认识,从刚刚转来那天学校里就很轰动,毕竟是“三千年一遇美少女”嘛。 “学长好,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司锦本来就长得甜,软绵绵地叫一声“学长”,路过的很多高二年级的老油条们都酥了。 秦帅倒是不为所动,他笑得很温和:“怎么了,学妹是要加入我们文艺部吗?” 司锦抬起食指摇了摇,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点。 “学长,是这样。我呢要追李惟,你呢要追张蔓,我觉得咱俩可以合作一下。” 秦帅闻言苦笑了一下:“我已经被拒绝了两次了。” 除了那次的电影票,之后他还送过礼物,也被拒绝了。 司锦勾了勾一边嘴角:“这你就不懂了,女生真正想要什么你知道吗?照我说的做,保准你能成功!” 秦帅看着她笃定的目光,心里有些怀疑,不过,他想到张蔓……再冒险一次又怎么样,说不定她真有办法呢。 于是他笑着挑了挑眉:“合作愉快。” …… 张蔓散步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李惟一直在看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 少年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像是阳光下微粗的尘粒。 张蔓坐下,他却还是没收回他的视线。 “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司锦,没有你漂亮。” 少年垂下了眼眸,鬼知道他这样一个人,要说出这句话有多么的不容易。 但他还是说了。 刚刚在司锦长篇大论的时候,他有仔细去观察了,眼睛、鼻子、嘴巴,哪个都没有她好看。 司锦的个子太高了,他和她说话的时候,没法用最习惯的视角。他就喜欢一低头,就能看到少女头顶可爱的发旋,凑近了还能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她的皮肤也没有张蔓这么白,眼睛也不够水灵。 反正,就是没有她那么漂亮。 没有她那样,只要一见到,心里就痒。 张蔓听到他的话,微微发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补回答她之前罚站的时候问他的问题。 张蔓心里有些乐。 “你怎么知道?她又来找你了?” 之前不是说完全没注意嘛。 “嗯,刚刚。” 张蔓还是不可避免地心里一紧:“那……她找你说什么啊?” 少年的眼睛往左边转了转,回忆她的话:“她问我,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张蔓咽了咽口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愿意。” “噗。” 张蔓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么直白,还真是他的作风。 …… 晚上回去,张蔓坐在床上,开始计划之后的表白。 一月十号是李惟的生日,又是周末,她想在那天正式和他表白。数一数,离现在还有五天。 她打了个电话给陈菲儿。 “喂,菲儿,你看过的那些言情里,女主都是怎么表白的啊?” “噗……哈哈哈哈哈,蔓蔓,恋爱真是一件好事,我发现你越来越萌了,先让我笑会儿……” 陈菲儿正坐在家里餐桌上,吃她妈给她煮的夜宵,听她这么说着,汤汁都喷了一桌子。 张蔓无语,好在 分卷阅读74 她过了一会儿就停止了嘲笑。 “咳咳,我看过的言情里,大部分都是男主表白的。” 她又接着说:“蔓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要表白,直接上就完事儿了,不用那么多花样。” “是……吗?” 张蔓深思,那总还是需要有点铺垫的吧?总不能两人写作业写着写着她突然来一句“李惟,我喜欢你”吧? 那也太奇怪了。 其实张蔓骨子里真的是一个很难去表达情感的人,那次对张慧芳,就是考虑了好几天,鼓足了勇气才去做的这件事。 对李惟,也是一样。 沉默寡言的人,内心的世界往往会比旁人丰富很多,但真正要说出口的时候,就怂了。 “行吧,我再想想。” 谁知道,她计划得好好的,事情却出了变故。 这天是周五,有一周两次的体育课。 一班和十五班正好都是体育课,十五班,就是司锦在的文科班。 因为前几天又下了雨夹雪,操场上积了许多水,老师便把女生们带到了体育馆里,让她们两人一组练习掂排球,期末要考试。 张蔓原本的搭档是周小琪,然而两人刚掂了一组,她就被另外一个女生叫走了。张蔓正无聊地自己练习着,正好司锦走过来,捡起了她掉落在地的排球。 “张蔓,晚饭到操场一下啊,我有点事儿和你说。” “现在不能说吗?” 司锦摇摇头:“现在人太多了。” 张蔓本不想去,司锦说要和她说一些李惟小时候的事,她想了想便答应了,依她的个性,也想不出来什么害人的主意。 结果到了操场之后,却没见着司锦,倒是看到了秦帅。 张蔓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不禁有些无奈。 秦帅见到她,双眼微亮地走过来:“抱歉,让司锦叫你来,我怕我约你的话,你又拒绝。” 他想起之前司锦告诉他的,想要打动女生的内心,试探是不行的。 自己都给自己保留了退路,对方怎么会相信你。 一定一定要真诚,让她感受到她对你有多重要。 再性格内敛的女生,都受不了真心的甜言蜜语。 于是,他走到她面前,神色比以往都要认真:“张蔓,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其实那天我说了谎,你的节目,不用加入文艺部,也能上台。” “后来国庆汇演那次,我托人去买了花,本来那天就想和你表白的,但我怕吓着你。” “那两张电影票,我在家挑了好几天,我本来不喜欢看爱情片的,但一想到要是能和你一起去看,就觉得只有爱情片最合适。“”张蔓,在你之前,我从来没对哪个女生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当我女朋友吗?” 他说完,很认真地低下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 他第一次没有再试探,而是直接地真诚地表白自己的内心。 然而在她沉默良久之后,他就预感到,这次也不能成了。 果然,少女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忍,但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说话。 秦帅的心里略微疼痛了一下,同时却放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就像是一直一直有一件事情藏在心里,现在他去做了,做完了也就放下了。 她不说话,只摇头,总比给他发好人卡来得好,他看着少女的表情,知道她有认真对待他的心思。 他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手感要比想象的好,语气虽然略微有些低沉,但也算不上多丧:“张蔓,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拒绝我了,事不过三,祝你以后幸福呀。” 没等张蔓回答,他转身离开了。 。…… 这边秦帅表白的功夫,司锦在食堂门口堵住了刚吃完饭的李惟。 她自来熟地走过去,想要去拍拍少年的肩膀,但他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两人擦肩而过,李惟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司锦撇了撇嘴角,有些无语,这个漂亮小哥哥还真难追。 她又追上去:“李惟,这周六你有空吗?” “没有。” “那……那周天呢?” “没有。” 司锦嘴角抽了抽:“那你说吧,你什么时候会有空?总不能一辈子都没空吧?” “是你问的话,就一直都没空。” 分卷阅读75 司锦被他的话劈得焦焦的,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是吧,这么绝情? 她心里一堵,走过去伸手拦住了他,狠狠心:“秦帅刚刚约了张蔓见面,她去了。现在秦帅应该已经和张蔓表白完了,我估计她大概已经答应了吧,你现在只有我了。” 她说着又补了一刀:“我可是传授给了他女生最想要的真诚和温柔,肯定能成的。人家和你一样优秀,又阳光又开朗,哪个女生不会同意啊。而且我看到了贴吧上那张图,她接过花的时候明显是很开心的,应该心里对秦帅也有点喜欢吧?” 她说着,就看到眼前少年的眼里的平静猛然破裂,罕见地起了一阵风暴,整个人瞬间就不一样了。他大步上前,捏着她的肩膀:“她在哪?” 声音急促,那种沙哑像是粗粝的北风,让司锦直打了个冷颤。他的力气又大,她感觉自己的肩胛骨阵阵发疼。 但她还是不想说,咬着嘴唇不出声。 少年整个人的气质越来越阴冷,司锦注意到,他的眼睛开始泛上不正常的红,不是那种湿润的红,而是干涩的充血的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他放开她,但依旧盯着她的眼睛:“我再问一遍,她,在,哪?” 明明他不再禁锢着她,但司锦却觉得更可怕了。 心里在这一瞬间突然害怕起来,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在……在操场。” 她撇开头不看他,指甲已经掐进了手心。从小到大,有哥哥在,她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他太恐怖了,刚刚的眼神甚至让她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杀了她。不就是一个张蔓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又没伤她一根头发丝,他至于这样吗?司锦蹲下来,害怕和委屈一股脑袭来,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哭的时候,她听到少年轻声说了一句:“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很温柔?那你也看到了。” “换个人喜欢吧。” ——除了她之外,这个地方哪有什么值得他去温柔对待。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司锦蹲在地上大概哭了两分钟,她站起来,擦了擦眼泪,嘴角撅得很高。她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路旁的台阶,但穿的那种轻薄的软面运动鞋,害得脚尖生疼。 她龇牙咧嘴地叫唤着,还是很疼,没辙,又坐下来缓了好一会儿。 她闷闷地想,什么温柔的小哥哥啊,回忆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一个疯子,她才不稀罕呢。 …… 李惟到操场的时候秦帅已经走了,张蔓正从看台上往下走。 整个看台的位置上还有薄雪,学校也没有让人来清扫。操场上积了很多水,每踩一脚那塑胶跑道仿佛就能渗出水来。这样阴沉沉的雨雪天,几乎没人会来操场,冷冷清清的,却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冬天入夜快,五点多天边已经黑了一整片,操场上的路灯都开始亮了。 他一路快跑,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心里那种闷闷的疼痛感让他再也忍受不了。 他想下一秒,就能见到她。 终于,李惟在东边的看台上发现了她。他远远地就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只有她一个人。 心里按捺不住的暴躁和难受略微放松,但不亲口问她,估计往后也没法安眠。 他走过去,拦住她。 张蔓正在想着明天和李惟告白的事,没想到下一秒,那个少年就出现在她面前。 他神色严肃,嘴唇发白,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风暴。他的眼里爬满了干涩血丝,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张蔓心里一紧:“李惟,你怎么了?” “你接受了吗?” 少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结抖动着,指节都发白。 他想,这种紧张的感觉,似乎从记事起就很少有过了。他害怕她会点头,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爷爷带着他从医院出来,连家都没回就去了福利院。他在车上告诉他,是要带他去见一个他的朋友。 他当时还拿着一个玩具,是爸爸之前给他买的一辆赛车,爷爷和那个朋友在聊天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沙发上玩赛车。 他听到了他们的聊天,说了什么“精神分裂,钱,寄养”之类的字眼。他一直是个很早慧,小小年纪其实心思已经很多,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后来爷爷跟他说,他要去一趟洗手间,让他乖乖坐在房间里等。他没听话,拿着那个赛车站起来,拉住了爷爷的手。 他还记得当时他问爷爷,能不能跟他一起去。 分卷阅读76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挽留。 但爷爷松开了他的手。 那天他在院长的办公室里嚎啕大哭了很久,任谁来拉他都不走,那个小小的少年,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对什么都毫无留恋的,他也曾那么那么难受过,也幻想过爷爷是不是真的就是有事情去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但爷爷始终没有再回来。 之后的十年,他都没有联系过他。甚至他申请从福利院出来之后,他也仅仅派了一个下属过来,和他交接他父亲留下来的遗产。 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曾经以为,这世上再难有什么东西让他这样紧张了。 但是现在出现了,这个让他紧张得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的姑娘,就站在他面前,离他一步之遥。 第34章 ——“你接受了吗?” 听到少年急切的问话, 张蔓微愣, 片刻后猜到他大概是在说秦帅的事。 她的心在这一瞬间飞速地塌陷下来。 他的双眼发红, 发丝凌乱,语气里,带着平日少见的慌乱和急躁, 狼狈地不顾一切地跑来,失了从容和冷静, 就是为了问她这个问题。 张蔓想到了前世, 那个站在校门口堵她的少年, 此刻他泛红的眼眶和疼痛的表情,和那时候多么像。 她的心尖发疼, 却又用上一丝原本不属于冬夜的温暖与甜蜜。 ——他最终还是如前世那般,把她放在了心上。 情绪如泉涌,张蔓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开始颤抖。 她轻声笑起来, 昏暗的操场上,她的声音温柔如月光。 “没有啊,我不喜欢他。” 短短几个字,对眼前少年来说, 犹如天籁。 原来她没有接受, 这个只会对着他哭闹撒娇的少女,没有变成别人的。 少年内心紧绷着的某根弦, 在这一刻忽然松了,凝固的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淌,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热烈地跳动着。 劫后重生。 命运,没有像七岁那年那样,再一次抛弃他。 然而,尽管致命的威胁已然消失,他心里的疼痛却丝毫没能得到缓解。 在这一瞬间,平日里冷清至极的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贪婪。 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在透着些许寒风的昏暗台阶上,他安安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额角跳动的神经和心里剧烈的疼痛,告诉了他所有问题背后,唯一的答案。 他在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他想要的,一直只有她。 所以才会每每看到她,心里就发痒,才会她难受的时候,加倍难受,才会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开始发疯。 才会每时每刻,都想拥她入怀。 他想清楚了,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心脏炸裂的疼痛,就是喜欢。他在不知不觉中,心里住进了一个人,就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娇小的姑娘。 他喜欢她。 他终于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疼痛。当他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心里的某个角落就会带着钝痛。 但人类就是很奇怪,越是疼痛,越要去触碰。 于是,从来不去奢望虚无缥缈的感情的少年,忽然就想以血肉之身,去撞这道南墙。 他想让她也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不喜欢他的话,那,你喜欢我吗?” 少年低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来,打破了淡淡夜色。 张蔓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带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压抑。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沙哑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克制,甚至连呼吸都停了。 张蔓彻底愣住了。 他竟然问她,喜不喜欢他。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她明明准备好了要明天跟他表白的,但今天被他这么直白地问了,她的脑子瞬间就卡了壳。 她想告诉他,她一直一直很喜欢他,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喜欢的人,嘴巴却完全不听指挥。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急切,越是难以开口,表现出来的,就是短暂的沉默。 ——然而,这样的沉默,对眼前快要疯掉的少年来说,是致命的。 他内心的疼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他贪婪地盯着 分卷阅读77 眼前的少女,盯着她白嫩的脸庞,和她那双如水的眼眸。 他觉得他好像是痛得快要麻木了。 她不说话,是不喜欢他吗。 那,他该怎么办?这样的疼痛,该怎么缓解呢?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能离开。他在她面前,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一次不行,就两次。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往前靠近了一点点,努力放轻自己的呼吸,把手轻轻地搭在少女的肩膀上,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的声音,带着无可奈和的妥协还有难以克制的伤痛。 ——“张蔓,你不喜欢他的话,喜欢我吧,好不好,嗯?” 他的声音沙哑,呼吸声里,带了一点厚重的鼻音,语气中已经有了小心翼翼的哀求。 “……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你喜欢我吧,好吗?” 张蔓已经红了眼眶,喉头的酸涩让她说不出话来,但好半天发现,自己其实不用说话。 她现在站在台阶上,几乎他一样高,所以稍微上前一步,就能轻易地抱紧他。 她也这么做了。 她狠狠地扑进少年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后背,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不由自主喷涌而出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校服领子。 和从前那些拥抱统统不同,再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只是因为心中欢喜,她抱紧了她爱了两世的少年。 他的身体在被她抱紧的刹那,瞬间紧绷。 温热的胸膛,让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开始逐渐放松。 张蔓贴近他的耳朵,声音和她整个人一样,由于太过激动而微微发抖。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李惟。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久到这份喜欢已经沉淀在她的骨血里,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久到前世他离去后,她走了那么地方,但不管身在何处,遇到什么人,每每想起他,心里某一处就开始疼痛。 久到她这辈子第一天看到他,就想抱紧他,永远不放开。 张蔓想起了前世,少年放在她桌上的那封情书。 他曾在信里问她,能不能一直陪着他。 而此时此刻,她抱着他,在他耳边,温柔而坚定地给出了答复。 ——“往后,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不仅仅是在对现在被她拥抱着的他,也是对前世那个绝望地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答案的他。 她说完,看着眼前少年的耳垂。 他的耳垂长得很好看,不薄也不厚,形状完美,上边还有一颗血红色的痣,看着性感又诱人。 情到深处,难自禁。 她凑上去,亲了亲少年近在咫尺的耳垂,又张口咬住了那颗鲜红欲滴的痣。 被她抱着的身体狠狠一颤。 她清晰地看到,少年的耳尖开始发红,那种暧昧的红色一直传到脖子。 再然后,他也搂紧了她,力气比她要大得多,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进怀里。 他的声音沉闷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狂喜,他反反复复地念着她的名字,又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张蔓,张蔓……” 。…… 拥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那样浓烈的感情过后,等平静下来,其实两个人都有些紧张羞涩,所以一直没有说话。 但少年把她抱得很紧。 怕她站得累了,他还搂着她的腰让她完全靠在他怀里。 心里的疼痛似乎只有通过更紧更紧的拥抱才能得到宣泄,他们现在拥有的,只有彼此。 操场上微弱的灯光正好照不到他们的这一片,两人躲在阴影里,四周的黑暗让他们的呼吸都有些灼热。 教学区嘈杂的背景声仿佛很远很远,两人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是心跳,好像都越来越快,透过紧贴的胸口传达给了对方,频率变得一致。 都紧张。 张蔓静静地抱着少年结实的腰,心尖发着抖,又被温柔和喜悦填得满满的。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和李惟还不过是点头之交,后来更是发生了那些误会,彻底错过。甚至,最后她永远失去了他。 但现在,从今往后,这个在她的拥抱里红了耳尖的少年,已经是她的了。 是她的,男朋友。 想到这三个字,她的心头就开始发烫。 张蔓想起少年刚刚说的话,他说他以后会对她很好的。她抱紧了他,心想,是她要对他很好很 分卷阅读78 好。让他无时无刻不记着,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这么爱他。 她要让他有牵挂。 这时,教学楼那边传来了响亮的铃声是晚自习开始前十五分钟的预备铃。 张蔓的脸开始微微发烫,竟然这么晚了,也就是说,他们刚刚拥抱了至少二十多分钟。 她松开抱着他的双手,轻轻推了推少年,没想到他力气实在大,这一推竟然没推动。 她抬起头来,看着少年的侧脸,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结巴:“李……李惟,还有十五分钟上课了,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少年摇了摇头,死活都不撒手,抱着她的腰把她搂得更紧,还用脸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 “我们今天翘课不回去好不好?我想一晚上都这样抱着你。” 他的声音闷闷的,眼睛没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个时候,忽然像极了一个小孩,平时的清冷和理智,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 张蔓笑了笑:“不行,今天班主任坐班,要是我不在,他该给我妈打电话了。徐叔叔今天好不容易约她出去玩,你不想打扰他们约会吧?” 少年没说话,也没动作,心里还是不情愿。 似乎是为了逃避她的问话,他侧了脸埋在她脖颈上,绵长湿热的呼吸让她皮肤痒痒的,又不好意思去掰他的脑袋。 张蔓脸颊发热,不太敢看他,低低地哄他:“李惟,我已经是你女朋友了,我们来日方长啊。” 第35章 ——“我已经是你女朋友了, 我们来日方长。” 她说到“女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 少年身体一颤, 片刻后难以置信地转过脸,看着她。 他的双眼里带着那么亮的光,充满了狂喜。 “女朋友?”他反问了一句, 怕自己听错了。 天知道,刚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他整个人突然就像被雷劈中了, 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 她喜欢他,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但是她刚刚说什么?她是他的女朋友了? 她已经是他的了?是他的所有物? 张蔓借机推开他,看他愣愣的样子,撇了撇嘴:“不是你女朋友我会让你抱这么久?” ——她忘了,之前不是的时候, 也抱过很久。 她又想逗逗他,语气惋惜地说道:“你觉得不是啊,那算了……” 但下一秒,她就被人一把搂着腰, 抱起来。是那种双脚离地的拥抱, 他把她抱起来,抱着她轻轻转了一个圈。 张蔓看到他的眼里, 那黑漆漆的眸子里,似乎有好多好多颗星星, 那么璀璨。 少年的心脏又开始难受。 他觉得自己变得那么贪婪,人对于一个世界的贪恋如果有一个固定值的话,那么他从前那些看谈的、无所谓的、放弃的欲念,好像在她身上忽然地就累积起来。 ——原来世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每每见到她,都想拥她入怀。而在你真正抱着她的时候,你又想得到更多。 他放怀里的少女下来,抵着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凑近,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亲亲她的唇角,但再靠近的时候又停顿住。 不行,要慢慢来。 他向来没有什么运气,不能在今天晚上用完,就像她说的,来日方长。 …… 两人从操场往回走的时候,张蔓只觉得这条路走得格外漫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明明已经是男女朋友,她也想过去牵他的手,但大脑怎么命令,手也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她感到少年的手背过来碰了碰她的,似乎是在感受到她并不躲闪之后,绕到她的手心,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 她被牵着往前走,心跳忽然加速,黑暗里,她的嘴角弯起,眨了眨眼睛看向少年的后脑勺。 牵手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明明没有拥抱那样大面积的碰触,但手指上的触觉神经是那么敏锐。她能感受到他包裹着她的指节,他手心的干燥温热,还有他往前牵引着她的轻柔力道。 一切都温柔得不像话。 不过也没能牵多久,张蔓还是脸皮太薄。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她好说歹说,少年总算同意松手。但松了手,他的眼睛就开始不看路了,牢牢盯着她。 就好像她下一秒会消失不见。 “李惟,明天我不去补课了。” 她话音刚落,少年就站住了,又过来牵了她的手,声音有些紧张: 分卷阅读79 “为什么?你有事吗?” 张蔓嘴角弯起,捏了捏他的手心放开他:“因为明天我要陪你过生日啊。” 少年愣了好一会儿。 生日?他没有过生日的记忆,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明天是他的生日。 但她刚刚说,明天她要给他过生日。少年的表情忽地亮起来,他低了头看她,声音很轻:“张蔓……我以后可以叫你蔓蔓吗?” 张蔓的心头火热,整颗心脏怦怦直跳,她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冬夜里,晚风萧瑟,教学楼下此时没有几个人,校园里昏暗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那个平日里性子清冷的少年,拉着她站在教学楼旁的墙边,一 更多关注公*众*号:早侒推文声声唤她:“蔓蔓,蔓蔓……”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和陈菲儿还有张慧芳都不一样,他沙哑的嗓音带了无尽炽热和些许的压抑,仿佛,能灼伤她的心脏。 …… 这天张蔓回到家,张慧芳也才回来没多久,正在看一部这年在国内很火的家庭肥皂剧。 自从那次两人把话说清楚了之后,母女俩的关系似乎得到了升华,虽然相处模式还是那样,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对方的珍视。 “张蔓,你上次说你明天要去Z市玩是吧,多穿点,Z市明天下雪。” 张慧芳说着,又八卦地凑过来:“和谁一起去啊?上次送你回家那个小男生?” 张蔓无奈地点点头,张慧芳的眼睛就亮了,从钱包里拿了一沓钞票:“拿去花吧。” 张蔓接过钱,有些无语,她妈这个典型的外貌协会,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原先是打算等李惟生日那天表白的,所以偷偷买了两张去Z城的车票。Z城有着全国最大规模的海洋馆,设有一条长长的海底隧道,张蔓前世就想去,但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她想到刚刚送她到楼下,抱着她不放的少年,心就化成了一滩水。 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他生日那天,在海洋馆里和他表白。但没想到,他急急忙忙来找她,让这一切都提前了一天。 —— 这年N城还没有通高铁,去Z城还是坐大巴比较方便。 因为是周末,又快到年底,长途汽车站里人很多。汽车站和火车站修的差不多,都是大大的落地窗,一排排简陋的座位。 窗户外头是张蔓最讨厌的雨夹雪,又冷又潮湿,地上积了那些水,害得她到现在裤脚都是半湿的。她侧眸看着旁边的空座位,守着两人简单的行李。 因为是短途旅行,两人都只带了一个背包。张蔓坐着发呆,半晌揉了揉自己的脸。 还是有点没适应过来,心里只要一想到,就会发颤,就会忍不住地笑出声。 ——就在昨天晚上,他成为了她的男朋友,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天,更是他们第一次出去旅行。 就好像有种度蜜月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少年买了早餐回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细心地在她腿上垫了几张纸巾,放了两层塑料袋,隔热又防脏。又把餐盒打开,给她掰好一次性筷子。 “蔓蔓,吃吧,一会儿要坐三个小时的大巴。” 他说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张蔓抬头看他,少年今天穿了一件厚实的灰色夹克外套,头上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灰黑色本来就是很冷清的颜色,他又刚刚去外头买早餐回来,整个人浑身上下还带着一阵冰凉水汽。 但那眼里分明是温暖的。 或许是一个人生活惯了,他其实一直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和那些年纪轻轻对生活一窍不通的莽撞少年人不同,他自己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有许多细致的人生经验。 这样的人,但凡要对一个人好,可以做得很好很好。 她心里微酸又微甜,笑着夹了一颗小笼包,送到他嘴边。 “——啊……张口。” 那小小的包子撞到他的嘴唇,包子皮温热柔软,很有弹性。 少年无奈张口。 张蔓看着他吃下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男朋友真乖。” 少年听到她的称呼,眼里的温度越发浓烈,嘴角含着笑过来牵她的手,昨天牵了一路,熟能生巧了。 张蔓躲开,夹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别牵,我先吃饭,等我吃完了,再牵手好不好?”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刚谈恋爱的人都是这样,就是这种零碎的 分卷阅读80 小事,都会当作正经事来商量。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只好妥协地点点头。 车子很快发车。 两人的座位靠后,好在这辆大巴是软座,可以调节座位。张蔓把座位调了一个舒服的角度,打算开始补觉。 ——昨晚几乎兴奋得一夜未眠,回想了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其实除去晚自习,明明只有几十分钟,但牵手、拥抱、眼泪,还有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够她回忆十倍长的时间。 谁知没睡两分钟,车里就有两个孩子开始大哭起来。汽车车厢封闭,统共就那么大的空间,孩子的哭叫声回荡在车厢每个角落,在每一个它触到的平面上反射再反射。 张蔓皱了皱眉头,刚想睁眼,却忽然被人轻轻按了一下脑袋。 少年让她一只耳朵贴着他的肩膀,又用右手环过她的脖子,轻轻捂住了她另一只耳朵。他的掌心温热,盖在她耳朵上,隔绝了一大半的吵闹声,就好像给她围了一个宁静、安全的小世界。 张蔓侧过头,鼻端是他外套上的清新味道。她轻低声问他:“李惟,你不睡吗?这样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睡吧。” 少女的柔软发丝蹭着他的脖子,有点痒。李惟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又过去牵了她的手。 怎么会不舒服呢?他想要每时每刻都触碰到她,牵手不够,拥抱好像也不够。只要见到她,他就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 张蔓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少年硬朗的下颌线,她不由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心满意足地开始入睡。 昨夜睁眼到天亮,实在困极,张蔓靠在少年的肩膀上睡得很沉。车快要到站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车子已经下了高速。 窗户凝结了厚厚的水雾,前座的孩子伸出手,擦去了玻璃上的雾气,探着脑袋往外看。 窗外已是猛烈的鹅毛大雪,建筑和车辆上都积了厚厚的雪顶。路上行人或走或跑,那些身影没几步就被隐进风雪之中。 李惟的肩膀稍稍有些发麻,少女的呼吸有规律地在耳边响起,他轻轻转过头,看着她可爱的发旋。 不是每年都能记起自己的生日,但有记忆的几年,都和今天一样,是个下着大雪的深冬。 下雪天没什么不好的,路上也没什么人,不会有他一贯讨厌的热闹。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格格不入。 但现在,有她在他身边。 他的手心里,还握着她的手,温暖又柔软。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原来冬天里,也能有这样的温度。 这样恰到好处的温暖,让他的心,就快要化了。 少年轻轻弯了嘴角,低下头,那样小心地在她的发旋上,落下一个吻。 第36章 等到了Z城已经是中午, 两人收拾了东西下车, 打车直奔海洋馆。海洋馆坐落在Z市的海岸线上, 旁边就是沙滩浴场和礁石公园。 Z城的海比N城的更美一些,泛着翡翠般的绿色。 然而可惜的是,由于下了大雪, 视线很受限制,大海的壮丽景色挡去了一大半。 张蔓在网上订了下午的联票, 但这年电子二维码门票还不普及, 所以得排队去窗口取票。让张蔓有些诧异的是, 这么大的风雪,竟然还是有很多游客。窗口有好些人, 排了长长的队伍,两人等了将近半小时才取票入场。 海洋馆很大,分了好几个场馆,全都设置在地下。两人先去了最负盛名的主馆, 海底世界。 进入场馆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就开始变得潮湿,为了尽可能地模拟深海鱼类的生存环境,灯光也调得昏暗。游客们一波一波地行走着, 看着眼前的景色发出了惊叹。 入眼就是一个几层楼的巨大玻璃墙, 那后头就是由珊瑚、礁石和海草搭建的另一个世界。无数的海洋生物在里面自由徜徉,一些形态奇特的鱼, 张蔓从来没见过。鳐类有着扁扁的身子和宽大的胸鳍,像一把带着尾巴的扇子;洄游性的小于成群结队地在礁石间穿行;偶尔一两条长满了锯齿的鲨鱼, 眼神凶恶地巡视领地。 张蔓也看花了眼,一边看鱼,一边看提示板。 她拉了拉少年的手,指着一处礁石:“李惟,你看那群鱼长得好可爱,一大群游过去,每条的眼神都很呆滞。” 少年的双眼也微弯,认认真真地赞同她:“嗯,可爱。” 他又轻轻咳了一声,捏着她的手心:“叫男朋友。” ——他想听她这么叫他。 分卷阅读81 张蔓愣了一下,“扑哧”笑出了声:“好,亲爱的,男朋友。” 少年紧紧牵着她的手,嘴角上扬:“嗯。” 两人继续往里走,便是这个海底世界最著名的百米海底隧道,隧道的其中一边设置了自动步行梯,速度适宜,让人能够静下心来观赏蓝色的海洋庞大而梦幻,隧道顶部是拱形的玻璃顶,时不时有许多鱼类从头顶游过,仿佛真的置身海底。 海底隧道出来之后就到了连通的水母馆,对于小女生来说,这里才是最最梦幻美好的地方。无数透明的水母像一层层轻柔薄纱一样在水里自由来去,原本无色的身体被打上了淡粉色的光,柔和的粉红色加上水母柔软美好的形态,恍如置身梦中。 许多情侣在这里合照,有些甚至拍了以水母为背景的亲吻照。 张蔓心里似乎也成了粉红色,重生到现在,她感觉自己从未这么轻松过。 其实之前神经一直是紧绷的,不仅仅是李惟,还有张慧芳的事,但现在一件两件似乎都好好地解决了。张慧芳摆脱了郑执,她也和李惟在一起了。 一切都在往很好的方向进行着,不是吗,他的病,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肯定能陪他到最后,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一起出去到处旅行。 张蔓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有点鼻酸。 她转过身,轻轻抱住了少年的腰,声音软糯:“男朋友,我好开心。” 少年伸手回抱她:“……嗯,我也是。” 下午四点有个北极熊投喂节目,两人准时到那,却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整个玻璃墙被围得水泄不通,一米六不到的张蔓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北极熊的影子。她本打算放弃,却在下一秒被人从腰间抱起,双脚一下离地,高出前面的人群不少。 她心里一暖,回头摸了摸少年柔软发顶,看着那只北极熊。 玻璃那边只有一只北极熊,孤孤单单地趴在那儿,对周围人的围观毫无波动。它的毛色有些发黄,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饲养员从上面的窗口把大量的鱼类肉类扔进来,那头北极熊却依旧趴着,没有太大的反应。等所有的食物都扔完,它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爪子动了动,也只捡周围的吃。 整个进食过程中身子都没变换过姿势。 旁边有人说:“我大前年来的时候这里的北极熊有两只的,听说后来其中有一只老死了。” 张蔓看着看着,胸口突然有点发酸。它孤独地待在这个封闭的展馆里,每日每日麻木地被人围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时间或者生命的流逝,对它来说,似乎已经毫无意义。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至少不仅仅是活着。 这时,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儿的声音响起来。 ——“妈妈,我看不见,你抱我嘛!” 大人的声音有点无奈。 ——“你明年都要上小学了,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要抱?” ——“那那个姐姐还是大孩子呢,大哥哥还抱着她看,我也要抱!” 张蔓听着这话,刚刚还在因为孤独的北极熊而共情的心一下就炸裂了,脸颊和耳朵瞬间发红,她揪了揪少年的头发,有些急切:“放我下来吧……” 少年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一手轻轻托着她,慢慢放她下来,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走出北极熊展区,他看着她眨眨眼:“蔓蔓,害羞了?” 张蔓咳了一声,在这方面,她的脸皮确实薄,那也不能承认:“没有,我怕你累了。” 他对她的假装一向宽容,捏了捏她的手心:“……嗯。” 从北极熊区出来就是最最令人期待的海豚和海狮表演,整个下午场只进行一次。 场地是像体育馆那样,周围围着一圈阶梯式的座位,最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蓝色水池。这时表演还没开始,两人拿着门票入场,在左侧的第二排坐下。 很快,周围的位子就坐满了人。 大部分人都是带着孩子来,小孩子们好奇心重,问题多,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穿着清凉的女主持人有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介绍着即将出场的小海豚和小海狮。等时间到了,几个驯兽师们各自带着海豚和海狮们进场了。 那小海豚名叫“贝贝”,扬着高高的脑袋,扭着洁白的身体高傲地跟着驯兽师滑行出场,优美的形体像是一个海底的公主。 海狮就逊色多了,肉乎乎的大脑袋耷拉着,身子也不如海豚那么好看,长了一些灰褐色的褶子,皱皱的脸上长满了胡须,看起来更像个老头。不过那胖乎乎的模样也显得憨态可掬。 分卷阅读82 >第一个节目是小海豚接飞镖,驯兽师先让贝贝下水游了一会儿,吹了三声口哨,拿出一个红色飞盘,往水池的那头飞去。贝贝听到信号,在水里迅速遨游着,在水池尽头一个漂亮的飞跃,张嘴接住了飞盘。 场内掌声隆重,张蔓微微张口惊呼,没想到海豚在水里竟然游得这么快! 接下来,其中一只海豚还表演了简单的加减法,智商令人震惊。 小海狮们也完成了相应的表演任务,全场气氛到达了高潮。 看完表演后,是和小海豚的互动时间。 贝贝和奇奇一左一右“站”在场边,高傲地扬着脑袋,自然向两边弯起的尖嘴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甚至还时不时冲观众席招招“手”。 那样子,别提多可爱了,连张蔓都不由得少女心泛滥,挽着李惟的手臂笑个不停。 主持人走过去摸摸贝贝的脑袋,笑着说:“看来今天来的朋友里,美女很多啊,我们贝贝和奇奇好久没像今天这么兴奋了。贝贝什么都好,就有个缺点,好色,看着美女就走不动路。” 贝贝还配合地点了点头,这机灵劲,还真像个七八岁的人类小孩。 场内大家纷纷大笑起来。 主持人又说了几个笑话把气氛搞得很热,开始正题:“场上的观众们,有哪位愿意来和我们的小海豚贝贝来一场亲密接触的啊?我来看看谁最踊跃。” 大家纷纷踊跃举手,有几个小孩子恨不得直接冲到台上,被家长们抱着拖着拦下来。 张蔓也举起了手,又怕不够,把李惟的手也举了起来。少年有些无奈地举起了手,但眼睛却一直在看她,显然和海豚互动的吸引力比不上她。 主持人环视了一圈,看向张蔓的方向,笑了:“这位小美女把旁边小帅哥的手也举起来了,看来很想和我们贝贝接触,就你吧,第二排穿白裙子的姑娘!” 张蔓意识到她在说自己,有些惊讶。 几百号人,竟然能选中她?她开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 “去吧。”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拿过她膝盖上放着的大衣,笑着点点头。 张蔓走过观众席,到了台上。 “哎呀,刚刚还没仔细看,竟然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大家说漂不漂亮啊?” 主持人很会活跃气氛。 “——漂亮!”场内的大家也很给面子,有一些年轻人甚至朝张蔓吹起了口哨。 “啧啧,不瞒大家,原本的亲密接触是和我们贝贝拥抱,不过嘛,这么漂亮的姑娘,只是一个拥抱贝贝可不愿意了哦,是吧贝贝?” 主持人笑着摇摇头,看向小海豚。 没想到贝贝还真点了点头,扭着身子往这边“走”过来,抬起脑袋在张蔓的手臂上蹭了蹭,憨态可掬的样子再一次引发了全场爆笑和欢呼。 张蔓被它靠着,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在驯兽师的指导下摸了摸小海豚光滑的脑袋。 “那大家说,不拥抱的话,是不是应该亲一个啊?”主持人再次语出惊人,但全场几乎沸腾了。 第37章 张蔓惊讶地张嘴, 还真的可以亲吻海豚啊? 驯兽师在她耳边细细交代了步骤, 原来不是真的亲吻, 只不过要靠得很近。她微微弯下腰,贝贝配合地抬起小脑袋。 张蔓看着它圆乎乎的脑袋,还有点不好意思, 谁知小海豚热情得很,撅着小嘴就撞了过来, 离她只有很近的距离。 张蔓也配合着, 撅起嘴。 不过这个动作, 在场内的观众们看起来,却是切切实实吻上的。 他们欢呼着, 纷纷举起手机拍照。 …… 等回到座位席,张蔓还处于兴奋状态,拉着少年的袖子喋喋不休说起来:“……我也以为就是握个手什么的,没想到还能亲吻小海豚。李惟, 你刚刚给我拍照了吗?” “没拍。” 少年把外套往她腿上重重一放,声音硬邦邦的,和她不停的絮絮叨叨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蔓侧过脑袋看他,他的脸隐在棒球帽底下, 看不清神色。 她小心地挽住他:“怎么了?” 他怎么好像突然不开心了? “没事。” 少年的声音闷闷的, 轻咳了一声掩饰异样:“散场了,咱们出去吧。” 两人随着人群往外走, 窄窄的通道上人挤人,少年搂着她的腰, 护着她走向出口。 分卷阅读83 这时馆内正值散场,一片嘈杂声中,通道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扁着嘴,怯生生地问她爸爸:“爸爸,刚刚坐我们旁边那个戴帽子的哥哥,是不是特别不喜欢小海豚啊?” 男人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把她抱起来:“囡囡怎么知道,小海豚这么可爱,哪有人不喜欢小海豚的?” 小女孩的声音发着抖,把脑袋埋进爸爸的肩膀,抓紧了爸爸的衣领,奶声奶气地喃喃道:——“我就是知道!那个哥哥就是不喜欢,他刚刚看着贝贝的眼神好凶,好吓人,呜呜。” …… 看完海豚表演,就到了出馆的时间,张蔓被少年牵着走出海洋馆,惊讶地发现外头的雪已经堆了有膝盖高。 大雪越发嚣张,都不能用鹅毛大雪来形容了,密密麻麻的大雪遮盖了大部分视线,风也刮得狠,张蔓乍一出门,连眼睛都睁不开。旁边的海都变得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海平线。 暴雪来临。 其实Z市这边下雪的时候,一般大家是不打伞的,雪不像雨,化得不快,等进了房间,拍一拍就干净了。 少年也习惯不打伞。 但今天他却旋开一把透明大伞,搂着她的肩膀走进了风雪里,两个人的脚步在雪地上踩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把她搂得那么紧,没让她被淋到一丁点。 张蔓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脑海中记起了一些片段。 前世高二的这天,一月十号,也是李惟的生日。 她没出去玩,坐在家里,拉着窗帘关着灯,恹恹地躺在床上不想动。直到晚上,张慧芳又带着郑执回来吃饭,她才去了客厅。这才发现,窗外正下着暴风雪。 她翻开手机,很想打李惟家的电话,问问他生日这天,他在干嘛,却硬逼着自己歇了念头。 他怎么过他的生日,关她什么事呢? 说不定,早就有人给他过了,哪里轮得着她来操心。 有些事情她再也没有可能知道了,比如,那年他是怎么过的生日。 还是说,根本就没过呢? 透明的拱顶伞下,张蔓的手轻轻绕过去,抱住少年的腰。 ——还好,还好,今年他的生日,这个依旧飘着雪的冬天,她陪在他身边,就在他的伞下,在他的怀里,陪他一步一步走在这漫天雪花里。 …… 回去的车票是七点钟的,离现在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两人站在海洋馆门口的十字路口,站着打车。 这年全国各地打车软件都不普及,要打车只能电话预约,或者站在路旁招手拦车。 两人等了有二十多分钟才打到车,四五十岁的中年司机感叹着外头的暴风雪,说要不是顺路,这么恶劣的天气他才不想接单子。 然而,更糟糕的是,等两人紧赶慢赶到了长途车站,却被告知由于大雪封路,今天的班次取消了。 张蔓无奈地看着窗外越来越猛烈的暴风雪,突然想起来,说不定可以坐火车回去。 她立马翻开手机查了查火车票时刻表,回N城的火车票最近一班也得明天上午了。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他们俩都得在Z城住一晚,她在N城给李惟定的蛋糕也没法去拿了。 可是,怎么住呢……张蔓咬着下唇,捏了捏袖子,不由自主地开始脸色泛红。 冬天白天很短,才七点多,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此时候车大厅里挤满了人,都是买了票却回不去的旅人们。 候车厅里,座位和座位之间没有间隔,有几个大叔直接一个人占了两三个座位,蜷着身子开始睡觉,显然是打算在候车室过一晚。 可惜,张蔓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一个可以将就的座位也没了,两人站在候车室的中央空调底下,想着对策。 虽然有空调,但候车室的地砖还是冰冰凉凉的,寒意从脚心往上,冻得张蔓时不时发个抖。少年见状把她拉过来,双手捂着她的手,给她取暖。 她体质偏寒,这么大冷天的,在地上睡一晚肯定是不现实的。 张蔓琢磨了半天,觉得只能去住宾馆,她脸一红,随即又想,大不了住两个房间。 “要不……去住宾馆?” 少年听到她的提议,微微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闷:“嗯。” 两人再没说话,尴尬地往外走。明明一天下来,牵他的手,拥抱他,都逐渐成了自然而然,但提到去宾馆,还是很尴尬。 张蔓发誓,她真的没想歪,但是……这个话题对于十六七岁的情侣来说,真的是非常奇怪了。 她走到门 分卷阅读84 口,突然想起来:“不对啊,李惟,你有身份证吗?” 她自己是没有身份证的,前世还是高考前才办,如果没有身份证,应该住不了酒店才对。 少年闻言也一愣,半晌无奈回答:“我有,不过没带。” 他一个人生活,没有身份证会很麻烦,所以初二那年就拿着福利院开具的证明办了身份证。 ——这一切都是意外,他从来没有预谋过,所以……也没带。 他倒是镇定,打开伞搂住她:“蔓蔓,我们先去酒店问问,说不定有些酒店不需要。时间越晚越不好找。” 长途汽车站在城市西角,离市中心很远,大的酒店没几个,附近倒是一堆挂着牌子的快捷宾馆。 两人走去了最近的一家,招牌写着“金山快捷酒店”。推开门,里头的装修是这个年代特有的金光闪闪的KTV风格,很俗气。 前台是个画着浓妆的年轻女人,二十来岁,染着火红的头发,侧脸长得非常漂亮。可惜妆太浓,稍微有些风尘味。 她正靠在躺椅上看这年很火的一部肥皂剧,张慧芳每天都在追更新的那部。 她看到他们进来,也不怎么热情,把两条腿从脚架上放下来,坐得稍微端正了一些。 女人面无表情地拿出单子,按下自动圆珠笔,看都没看他们:“运气不错,有两间标间客人退订了,要吗?” 李惟点点头:“嗯,两间都要。” 钱他不缺,只要她安心。 “身份证。” 年轻女人又机械地说着,这份工作,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每天重复着这几句话,就像一个复读机。 张蔓有点尴尬:“没带……” 年轻女人总算抬起眼,轻飘飘看了他们一眼,看到两人的长相,大概判断出了年纪。 不过显然她一天能遇上好多这样的事,冷淡地把单子和笔放下,躺回躺椅上,指了指门:“出门左拐,上楼梯,三楼有个不要身份证的小旅馆,未成年也可以住。” 她语调平淡,但最后的“未成年”三个字,却加重了许多,语调也上扬,显然是刻意打趣他们。 张蔓的脸刷地红了……她立马拽着李惟的袖子往外走,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她前世沉默寡言,不爱社交,每天缩在自己封闭的生活权力,其实骨子里一直是个脸皮很薄的人。 哪受得了这种打趣。 她甚至想回车站将就一晚了,但门外的暴风雪和冰冷温度打消了她的念头。 李惟看着她涨得通红的脸,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她,牵着她左拐,进了旁边一个单元门,往刚刚那女人说的楼上走去。 这栋楼显然是一栋民房,很旧,像是七八十年代建的老房子,楼道里的灯都昏暗得不行,张蔓仔细看了看,扶手、灯泡都擦得很干净。 三楼有个大大的牌子,上头写着“云宾招待所”,少年牵着她走进去。 这里就比楼下简陋多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就当前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正对着电脑玩斗地主,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浑浊的目光带了些热情笑意。 比楼下那个女前台热情得多。 “年轻人来住店啊?只剩一间大床房了,住不住?” 张蔓头皮一麻,大床房……她抬头看着李惟,轻轻摇了摇头。 那老头显然很会察言观色,看他们似乎不想住了,脸色一下冷下来,淡淡说着:“今天外面大暴雪,车站附近的酒店肯定都爆满了。” 他又拉长着声音:“而且除了我这里,基本上都要身份证的,小孩子可住不了。” 他又着重强调了“小孩子”三个字。 张蔓已经彻底麻木了。 不就是大床房吗…… “住!” 第38章 李惟交了钱, 老头推了推掉到鼻尖的老花眼镜, 拿起钱对着灯看了一会儿, 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慢慢悠悠给他们开了单子:“右边第三间,有热水、空调, 吹风机。” 他又抬眼看了两人一眼,无比自然地说道:“那个床头柜也有, 不过要另外收费, 三十一盒。” 张蔓:“……” 她一把拿过单子和钥匙, 拉着李惟逃一般躲进了房间里,关上门, 才觉得没那么丢人。 然而,下一秒,她就更觉得不对了。 这家宾馆很简陋,整个房间狭□□仄, 通道非常狭窄,除了门口的卫生间外,几乎就 分卷阅读85 只剩了一张床。 一张……白色的双人大床。 床的旁边,放着一个木质床头柜, 稍微有点脱色, 上边摆着一个玻璃柜子,里头……装着各种品牌各种型号的…… 张蔓偏过头, 一眼都不敢再往床头柜看。 少年倒是很自在,自顾自脱了外套, 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里头穿着一件薄薄的米色V领针织衫,露出性感好看的锁骨,这么简单的基本款就算是放在十九年后也不过时。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有了许多成年人都不及的笔挺身材,肩宽腰窄,怎么穿都好看。 张蔓偷偷地咽了口口水,不敢看他,房间里明明没开空调,她却觉得有点热。 李惟从床头柜上拿了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伸手试了一下,确实是热风。 长腿一迈又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蔓蔓,害羞了?” 张蔓一向来死鸭子嘴硬:“没有,我害什么羞?”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笑意:“那……你可以不要像门神一样,笔直地站在门口吗?” 张蔓身体绷得紧紧的:“我哪有,我就是累了,靠着门休息一会儿。” 少年轻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也不为难她:“蔓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试一下热水。” 他说着走进洗手间,打开红色热水的那边,静静等着,直到手指上传来热水的轻微刺痛感,才满意地关了水龙头。 张蔓一直站在门外看他,等他转身出来的时候正好和他眼神撞上,不免有些脸热。少年轻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蔓蔓,我下楼买点东西,你在房间里等我好不好?听到敲门声别开门,我带上钥匙。” 张蔓见他一副对待小孩子的样子,不满地拿脑袋蹭了蹭他手心:“知道啦……” 等他重新穿上外套出门,张蔓靠在门口,松了一口气。 其实两人之前在李惟家补课的时候也一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他家那么大,又都是落地窗,从来没给她这种逼仄窒息的感觉。 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 还是她自己思想不纯洁吧,她看到他,就心跳加速,不自主地想亲近他…… 她想着,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为什么他就这么自在? 刚刚在暴雪里等车站了那么久,后来找宾馆又折腾半天,她也确实累了,脱了外套走到床边,把自己扔在被子上。 还好,被子还算是干净。 双人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液晶电视,张蔓等得无聊,从床头柜上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 不知道是接触不良还是信号不好,每个台的画面都带着点雪花点,声音也很嘈杂,有轻微的电流声。 聊胜于无,张蔓靠在床垫上,看着这个年代很火的一个综艺。四个主持人,两男两女,朝气蓬勃,都还是很年轻的模样。张蔓看着不免有些怀念,这个年代的笑点在她看来有点古早,但屏幕里每个人的笑容都很真诚自然,节目里也没掺杂那么多广告、宣传。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节目在十年之后取消了,几个主持人各有各的生活。 其中一个张蔓最喜欢的女主持人隐退了,嫁给了圈外人,还生了两个小孩。另外一个女主持转行当了演员,后来演起了大荧幕,甚至拿了好几个国际电影节的影后,事业直线上升。 那两个男主持倒是还是做着老本行,名气也很大,经常主持每年各大卫视的春晚。 正好是考验讲冷笑话的时间。 一个嘉宾想了一会儿:“……一只公鹿,它走着走着,越走越快,最后它变成了高速公路!” 张蔓看着,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于是等李惟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大床上的少女,盯着电视,笑得眉眼弯弯。房间里微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泛出温暖的色调。她长长的黑发放了下来,铺在靠背上,和洁白的被子形成鲜明对比。 狭小房间、老旧家具、昏暗灯光。 明明简陋又陈旧,但因为画面里有她,让他觉得,这个一百块钱一晚的小旅馆,竟然比他家里还要温暖。 少年站在门口,抖落自己身上的雨雪,久久没走进去。 ——这样的场景,竟然让他觉得不真实,他怕他走进去了,就会发现不过是一场梦。 “李惟,你回来了?” 张蔓笑得肚子痛,回过神来见他拎着东西站在门口,于是敏捷地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身边。 她牵着少年的手,把他拉进来,关上门。 分卷阅读86 />见他发着愣,张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干嘛站在门口不进来,傻了?” 少年笑着摇摇头,打开袋子,里头是两条新毛巾和两条毯子:“我担心洗手间的毛巾不干净。” 他说着,又捏了捏她的脸,声音带着点歉疚:“蔓蔓,今天在这儿将就一下。” 张蔓微怔。 其实她对于这些,并没有那么在意。前世大学毕业刚刚实习那会儿,她被分在一个乡村学校。那时她住的教师宿舍,比这里条件还要简陋很多倍,甚至有一次夜间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伸手一摸,抓到一条长长的蜈蚣。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养在温室里的少女。 但她随即又有些鼻酸。 他真的是一个很细心、很成熟的人啊。 人的成长,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有些幸运的人,或许到了二十多岁都不需要学会照顾自己。比如陈菲儿,前世她生二胎的时候还从没做过饭、洗过衣服。 李惟却不一样,他在这个年纪,不仅能好好照顾自己,还能学着照顾她。 在这样下着暴雪的夜晚,简陋的房间,有限的条件下,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无微不至。 她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少年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他的外套冰凉,冷硬的拉链头硌着了她的脸,她抽了抽鼻子,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男朋友,生日快乐啊。”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些鼻音,刚说完,就听到了他的心跳。 少年松开手里拎着的袋子,袋子掉在地上,放出“嘭”的轻响。 他空出双手,抱住她。 ——“嗯。”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等张蔓最后放开他的时候,发现她刚刚竟然把他抵在门后,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姿势相当暧昧。 因为房间小,空调吹出的暖气早就布满了每个角落,冬日里,难得的燥热蔓延全身。 本来房间里,两个人单独待着,气氛就够……紧张的了,她这个拥抱,直接让气氛升温到沸腾。 少年轻轻松开环着她的手臂,脱了外套挂起来,声音有些沙哑,不太敢直视她:“蔓蔓,你再看会电视,我……去冲个澡。” 他迅速进了卫生间,关上门,两人的心跳隔着一道门,都越来越快。 …… 张蔓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坐回床上。这时综艺到了尾声,主持人们熟练地说着结束语、赞助商、冠名商。 她关了电视,仰面躺在床上。 躺了一会儿后,电话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有点头痛。 是张慧芳。 不接的话,她肯定会担心,张蔓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冲水声,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喂,妈……” “张蔓,你回来没啊?N城下暴雪了,我刚刚看天气预报,Z城也下了吧?” “嗯……”,张蔓走到窗边,尽量远离卫生间,艰难地说:“妈,我今天回不来了,大雪封了路。” “啊?那你现在在哪?” “……宾馆。” “……” 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张慧芳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那小子在你旁边?” 张蔓轻咳了一声,撒谎:“……没有。” “我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声了,他在洗澡?” “……”,她这个妈,真的无敌了。 张蔓弱弱地嘟囔:“妈,今天大暴雪,都住满了,宾馆里只有这一间房了,再说了,你不是也很乐意我跟他一起出来玩吗?” “呵呵,我可没说我乐意你跟他开房。等他出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张慧芳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张蔓张着嘴,听着对方挂断后的“嘟嘟”声,有些头痛。 第39章 过了一会儿, 李惟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出来。 张蔓看了他一眼, 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少年刚洗完澡, 白净的皮肤此刻微微透着点红润,眉眼上凝结了些许雾汽,黑发也在往下滴着水。他虽然还是穿着刚刚那一身, 但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就变了。 太……居家,像一只湿漉漉的大狗。 他手里拿着刚买的毛巾, 擦着头发走过来:“蔓蔓, 你也去洗漱吧, 你的毛巾我给你放在洗手间里了。” 他说着,掀 分卷阅读87 开被子, 从袋子里拿出刚刚买来的毛毯,铺在床单上。他做得细致,边边角角都弄得整齐平坦,睡上去干净又舒服。 “我一会儿再去。” 张蔓掏出手机递给他, 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我妈说,让你现在给她打个电话。” 少年明显一愣,擦头发的动作停了停,发梢的水珠顺着往下流, 顺着锁骨流进了领口。 张蔓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 脸红了,她转过脸不敢看他, 把手机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笑着摇摇头,接过手机坐在她身边, 把毛巾递给她:“蔓蔓,我打电话,你帮我擦头发,好不好?” 张蔓点点头,坐得近了些,拿起毛巾轻轻包住他的脑袋,来回揉搓着他的头发。 少年打开她的手机,回拨过去,很快就通了。 张蔓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张慧芳会和他说什么……她说话一向来粗暴直接,不会上来就给他臭骂一顿吧? 可惜他没开免提,又把声音调得很小,她根本听不到,急得抓心挠肺的。 “阿姨好……嗯……嗯,我知道……好。” 电话大概只打了一分多钟,李惟这边只有简短几个字,她完全听不出意思。 张蔓心里着急,把毛巾的边缘稍微往上折,露出他的双眼:“李惟,我妈妈和你说什么了?”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看了她半晌,没说话。 “男朋友?” 她试探着换了称呼。 少年的眼眸果然带上了笑意,却还是摇摇头:“嗯……我不告诉你。” 张蔓磨了磨牙,报复性地用毛巾在他柔软的头发上狠狠揉搓了几下,以示愤怒。 …… 等张蔓洗漱出来之后,惊讶地发现少年已经在床和窗户中间狭小的过道上铺好了毯子。他靠着墙坐在毯子上,还拿了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他竟然打算睡地上。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两个人一起睡的准备,床这么大,两人睡在两边也不会碰上。 大床房都大床房了,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有些事情,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简单了。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做什么。 而且,她心里其实觉得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宾馆的隔音不太好,窗外猛烈的暴雪和呼啸风声在窗边听得一清二楚,张蔓走到他身边,脱了鞋踩在毯子上试了试。 毯子不算厚,虽然叠了两次,但脚踩上去还是一下就给压紧实了,仿佛脚底就是冷硬的地板,很不舒服。何况这个通道靠近窗户,有一点透风,张蔓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丝丝透骨凉意。 这怎么行,这么睡一夜,和在车站里睡没什么区别。 少年见她眉头紧锁,以为她是在害怕外头的狂风暴雪,于是他安抚地牵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蔓蔓,睡吧,不用怕,我在你身边。” “不行,李惟,你和我一起睡吧,睡在地上不舒服。” 张蔓刚说完,就听到了少年轻微的笑声,他略略挑眉看她,带着点平时从没有的不正经。 她脸一红,立马改口:“我是说,我们一起睡在床上……你和我,我们都睡床上……” 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少年靠在墙上,看近在咫尺的她。 少女乌黑柔软的长发随意扎成一个小球盘在脑袋上,刘海用卡子别起,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她很适合这样的发型,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得比例更佳。 她洗完澡出来,只穿了最里面的一件打底衫,身形纤细,最上头的两颗扣子没扣,领口露出小巧的锁骨。 微红的小脸上因为害羞染上了更深的血色,像是白皙的美玉里透出的淡淡粉红,嘴唇也懊恼地微撅着,格外诱人。 他的心脏和之前拥抱她的时候一样,也和刚刚在门口看着她的笑容时一样,又开始了带着些微疼痛和慌张的剧烈跳动,完全不受控制。 他有些不明白。 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一个姑娘,不论是笑还是闹,都能扯动他的心尖,掌控他的大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微暗,牵着她的手轻轻一用力,把她拉得坐倒在毯子上。 张蔓轻呼一声,险些跌倒。 少年稳稳地把人接过来,一把抱住她,静静地看她的眼睛。 她的腰极细,特别是现在穿着单薄,让他觉得仿佛盈盈一握。 离得近了,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沐浴液的味道,明明他自己刚刚也才冲过澡,但他 分卷阅读88 却只能闻到她的。他的全部感知,在对上她的时候,被乘上了极大的权重。 少年的眼神从她的双眼挪到她的唇边。 他想起了下午那只可恶的海豚。 ——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他的内心曾在那个时候涌起了强烈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行动,反倒被它抢了先。 不过,现在也不迟。 张蔓跌进他怀里,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觉得气氛简直暧昧到了极点。外头的风雪声,空调运作时的“呼呼”声,还有卫生间里,水管的水流声。 但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 她不由自主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勇敢地和他对视,片刻后发现少年的眼神竟然慢慢地往下。 狭小的房间里,逼仄的过道,薄薄的地毯上,他紧紧地抱着她,眼神下移,最终停在了她的唇角…… 这种情况下,就算再没有经验,她也觉得接下来,应该…… 张蔓紧张地揪了揪毯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一鼓作气亲上去。 她想亲他,很久了。 但她这个人一向如此,闷骚、内心戏再足,就算心里已经从和他的相恋想到了以后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但行为上仍是缺乏勇气。 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紧张地睁着眼睛乱瞟,像是找到救星般盯着他身后的窗户。 嗯,窗帘上绣着一簇土气的红花,其中有一朵脱了线,中间露出的一点点窗台,墙皮有些脱落了,果然很老旧。 这时,少年极轻地,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他忽然改成单手搂着她的腰,伸出右手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蔓蔓,接下来要专心。” 他说着,偏着头,找好角度,覆了上去。 …… 亲吻,是人类表达感情最直接的方式,是所有灵长类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更是所有的风月□□里,最最动人心魄、令人心碎的那一部分。 张蔓紧张地闭上了双眼,浑身的感官收起,只有嘴唇处变得格外敏感。 她感觉到,少年慢慢地靠近了她,在离她嘴唇很近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他的呼吸喷涌在她唇角,带着烫人的温度,让她的心里忽然地涌上无边的钝痛。 他禁锢着她腰的手,有些微颤抖,但片刻之后,他坚定地将她更紧地带向他。 与此同时,少年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贴上了她的唇,温柔却坚定,再不给她丝毫后退的可能。 双唇相接的时候,时间仿若静止。 人类的嘴唇充满了敏感的神经末梢,轻轻的相互触碰就会像大脑传递强烈的电位信号,那种如同罂粟般的浓郁刺-激,让两人的心脏都是猛烈颤抖。 这种感觉,不是任何其他举动可以替代的,愉悦到,连心跳都停止。 嘴唇被堵上,张蔓的呼吸骤停。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少年的嘴唇柔软温暖,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挺直的鼻梁顶到她脸上,于是他略略换了个角度,调整亲吻的姿势。 他贴了一会儿,心里的躁动又涌上来。 她的嘴唇,太过香软,因为紧张还略微颤抖着。 这样不够,不足以让他餍足。 于是少年开始尝试着不再静止。 他有些急切地用嘴唇摩擦着她的嘴唇。 嗯,这样好像,好一些。 ——原来这个世界,竟然还存在着超越冷硬物理规则的致命柔软。 少年的呼吸变得浊重,搂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平时笃定又理智的他啊,此刻终于像是一个普通的十六七岁少年人,在这场亲吻中,乱了心跳,变成了世上最笨拙、生疏的初学者。 他也会有难以掌控的东西。 …… 或许每个人对于初吻的记忆,都是甜蜜的,像是甜美软糯的水果软糖,或者香甜浓郁的鲜花。 然而对于张蔓来说,却更像一杯冬天里的摩卡,入口是甜蜜的巧克力和奶油,但稍后便是苦涩的意式浓缩。 在深深的悸动之后,她心里的钝痛达到了顶峰。 ——她终于在那么多年之后,在这个下着大雪的晚上,在绵软的毯子上,在他的怀抱里,亲吻了她爱了两世的少年。 张蔓在这时,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个英文单词。 分卷阅读89 “crush”,有两个意思,“碾碎”和“心动”。这个单词很微妙,它的两个意思无比紧密地契合在一起,因为心动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有一颗小石子在轻轻撵着你的心脏,疼得你皱起眉头,却又还能忍受,甚至想要更多。 这个时时刻刻牵动着她心神的少年,他所带给她的一切,都让她幸福又疼痛。 ——如果时间能够被选择,停留在某个时刻,她想,她希望是现在。 她眼眶已湿,不能自已。 只有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他,大胆地,难以克制地、青涩地回吻他。 嘴唇与嘴唇的摩擦让感知升温,两个人用着灵长类动物最原始的表达感情的方式,仿佛要道尽一生的思念与温柔。 到了后来,两人都不甚满足,甚至开始了轻轻的啃咬,舔舐,呼吸加重,双唇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互不相让。 少年天生聪慧,很快便找到了最能疏解心中郁结的方式——他搂着他的姑娘,手心盖着她的双眼,嘴唇贪婪地、疯狂地舔咬着她的唇;他熟能生巧地撬开她的唇瓣,闯进了她略微颤抖着的牙关;他甚至勾着她温软的舌头,一直不放开。 再也没有任何的顾忌。 她的味道,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甜美千万倍,令他欲罢不能,想要永远沉溺其中。 少年在这一刻,迷迷糊糊地想,他收到了这么多年以来,最好的生日礼物。 …… 第一次漫长又深刻的亲吻,在张蔓呼吸不足的危机下,宣告结束。 她轻轻推开他,张着嘴微喘了几下调整呼吸,紧张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少年却趁着这间隙,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上面还带着她的味道,甜美可人。 他垂眸,看向面前的少女。 她双眼紧闭,睫毛微颤。由于呼吸不畅,只能略略张着嘴来辅助,淡粉色的双唇间还带着些湿润,看起来比平时更柔软了一些。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第一次没能顺她心意——他没给她太多时间调整,重新低下头。 开始了第二个吻。 第40章 等两人总算分开的时候, 外头的暴风雪已经停了, 空调也进入了设置好的睡眠状态。 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他们的亲吻, 停止了全部的喧闹。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又冷又硬的地板即使隔着毯子,也让张蔓觉得僵硬、不舒服, 他要是在这儿睡一晚,明天肯定得生病。 “呐, 李惟, 你和我一起睡吧, 好不好?” 张蔓抓着少年的衣襟,头抵在他胸口, 轻声问着。刚开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的声音,竟然比平时要软糯很多,带着些亲昵的撒娇和亲近的依赖。 少年慵懒地靠在墙上, 环抱着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了点无奈笑意:“蔓蔓,和你一起睡, 我会睁眼到天亮。” 其实就算睡地上, 或许今夜,他也得一夜无眠, 才能平复此时火热的心跳。 “我不会打扰你的,我跟你离得很远不行吗?” 张蔓怕他不同意, 立马又不过大脑地加了一句:“反正我就要跟你一起睡!你要是不睡床上,我就跟你一起睡地上。” 非要和他睡不可…… 少年在听到她这句话后,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胸膛的略微震动通过她贴着他的皮肤,传到她身体里。 张蔓恼羞成怒,抬起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别想歪,我就是说一起睡,没指别的。” 少年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愉悦:“嗯,我没想歪。” 最终他抵不过她的坚持,和她一起躺在了床上。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睡在床的两边,互不打扰。张蔓把毯子叠起来,放在两人中间,设了一条三八线。 防止自己忍不住想要抱着他睡。 “晚安,蔓蔓。” 少年抬起手,按灭了房间里唯一的灯,听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规律,平顺。 他睁开眼,逐渐地适应着顷刻间袭来的黑暗。 漫过全身的黑暗和寂静,还是熟悉的老样子,他很习惯,因为他们每个夜晚都不请自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双眼明明睁开着,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内心的些微无力感再一次席卷。 然而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小手从三八线的那头伸过来,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分卷阅读90 “李惟,我……我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嗯。” 少年弯着唇角,闭上了眼,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他想,大概从今往后,他有办法可以抵御黑暗了。 “刚刚我妈妈和你说什么了?” 张蔓翻了个身,对着他,心里还是很好奇。 少年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后平静地回答:“她说她认识很多社会上的人……我要是对你动手动脚,她会让人来打断我的腿。” 张蔓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张慧芳说话还真狠,随即又不免有些好笑,她吹牛真是吹上天了,她哪认识什么社会上的人啊。 她复而想到刚刚那个吻。 “那你还……” 少年戏谑地笑:“还……什么?” “……没什么。” 脸皮薄的毛病,再一次发作。 张蔓开始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问:“李惟,你妈妈最近联系过你吗?” 少年这次没有犹豫就给出了回答,语气轻松:“没有,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我最近很忙,我猜Ja也生活得很充实。” “那……你那个朋友呢?就是上次我去你家的时候,和你一起讨论问题的朋友。” “你说Nick?他最近也有自己的事,很久没来找过我,怎么了?” “没什么。” 张蔓不敢多说,怕他察觉到什么,但听他的回复,那些妄想已经很久没发作了。 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稍微放松下来。 看来她之前的推断是有效的,他和她在一起后,生活充实了,发病的频率也降低了很多。她心里甜滋滋的,这样下去,或许他的发病频率会越来越低,直到不再发病。 等到他再也没有妄想症状的时候,她再选择,要不要告诉他。 到了那时,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应该会小很多吧? 张蔓在思考中,逐渐陷入了沉睡。 …… 每天上早自习造成的生物钟,让张蔓在一大早就睁开了眼。 因为昨晚拉上了窗帘,而且冬天的夜很长,她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依旧一片昏暗,让人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一瞬间张蔓还以为是在N城的家,在自己的床上,她慢悠悠地,翻了个身,却在下一秒,对上了一双眼。 那双眼的主人,离她只有两指的距离,呼吸可闻。 少年的脸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双眼眸在和她对视的时候,仿佛亮起了千万盏灯,他轻轻地凑过来,在她唇角一吻。 “蔓蔓,早安。”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张蔓浑身的迷糊劲瞬间就醒了,她的脸刷得爆红,憋住呼吸不太敢出气。 他离她实在太近,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脸上的毛孔,弄得她有些痒。 张蔓的记忆开始复苏,手揪紧了被子。 昨晚,他们是一起睡的…… 但是她明明记得,她在中间放了折好的毯子当三八线的啊? 张蔓努力回忆,对,一开始确实有这么一个毯子,但是后来,她好像越过毯子去牵他的手,之后……她看了看自己现在躺着的位置。 好吧,是她越的界,她已经整个人都躺在了分界线的另外一边。 张蔓懊恼地伸手搂住身边的少年,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既然都越界了,早晨来个抱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蔓又开始后悔,早知道她睡着睡着会越界,昨晚就直接抱着他睡了。 少年的身上很清爽,一点粘腻的感觉都没有,而且他的身体温暖,胸膛滚烫,比她要暖和得多,在冬天低温的早晨,不异于一个温暖火炉。 张蔓舒服地在他怀里拱了拱。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合了一整晚的嘴张不大开,小声地咕哝着。 “现在几点了?” 少年在她抱过来的一瞬间,身体有些许微颤。他静了片刻才回答,声音出奇得干涩干涩,和平时不太一样:“很早,现在是早上五点多,你再睡会儿吧,我刚刚看了,雪停了,今天应该能回去。” 张蔓惊讶,居然才五点多,他竟然起这么早。 “李惟,你昨晚睡着了吗?” “嗯,睡得很好。” ——其实他根本没睡着。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看了她一整夜。 他感觉到了她不太好的 分卷阅读91 睡姿,时不时就要伸出被子的手,还听到她偶尔冒出的一两句梦呓。 他根本就,不舍得睡着,他想听她的每一声呼吸,在无边黑暗里,给他一种真实无比的,活着的感觉。 从前不是没有失眠到天亮过,大部分时间是因为某些推导没搞清楚,一想就想了一宿。 但从不曾像今天这样。 心潮澎湃到难以入眠,又担心自己睡着了之后,睁眼发现只是一场梦。 ——他想,他怕是爱极了这个姑娘。 或许是少年的怀抱比被窝还要温暖,张蔓的困意重新上涌,她打算睡个回笼觉:“我想抱着你再睡会儿,好不好?” “嗯……” 少年克制地亲吻着她的发心,伸手拍拍她的背,哑着嗓子:“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十六七岁的少年,最是血气方刚。 其实躺在床上被她这样紧紧地抱着,特别是在早晨的时候,他是很难受的,实在是躁动又难忍。 但这种煎熬,被抱她满怀的魇足,彻底打败。 …… 张蔓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尴尬地发现自己像一个八爪鱼一样紧紧挂在少年身上,一条腿还搭在他腰间。 她赶紧把作乱的大腿拿下来,抬起脸看他。 少年闭着眼,安静地呼吸着,似乎在睡觉。 晨光透过绣了艳俗小花的薄纱窗帘,呈现一种粉色,肆无忌惮地打在他的半边侧脸上。光影效果让他的脸看起来轮廓分明,流畅的眉骨,停止的鼻梁……每个长得好看的人,都有一副极好的骨相。 她看得入神,却发现少年忽然睁开了眼。 “醒了?我刚刚查了,中午和晚上都有回N城的客车,蔓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中午吧,我妈应该在家等我。” “嗯……蔓蔓,那我们该起床了,离发车还有两个半小时。” ……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退了房,下楼吃早饭。退房之前,昨晚那个老头还专门去了一趟房间,特地检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东西少没少一盒。 漫天的大雪在昨天夜里停了,此刻外头是白茫茫的一片。暴风雪后的Z城格外宁静,像极了动画里的冰雪之城,银白色的街道、老旧的房屋顶上厚厚的雪盖、天空中被冰雪包裹住的段段电线…… 一切都平静地迎接这个温柔的世界。 暴风雪,似乎已经过去了。 ……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回到了N城。 和Z城不同,N城此刻还在下着大雪。茫茫大雪中,马路上都结了厚厚的冰,每一步都很滑,然而张蔓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身前的少年,一直牵着她的手。 街道上行人很少,两人从车站一直走到单元楼下,也只碰到几个人——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抱着几岁大的孩子,一边哄她入睡,一边佝偻着背替她遮挡风雪。 在漫天风雪里,有着别样的温情。 张蔓看着她们,感慨了一会儿,但某一瞬间心里有有些奇怪——这两人,她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 可在两人走进隔壁单元楼里之后,她还是没想起来。 大概是在小区里见过,才觉得熟悉吧。 张蔓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拉着少年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李惟,我到了,你回去吧,回去记得吃蛋糕,我让蛋糕店的人改成今天送去你家里了。” “叫我什么?” 少年对于她的不自觉,颇有些懊恼。 “——男,朋,友。” 张蔓微微低头,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蹭了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男朋友,我上去啦。” “嗯,蔓蔓,去吧。” 他松开她,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张蔓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走到二楼时,心还是怦怦直跳。她趴在二楼的窗口,探身往下看,发现少年还在楼下站着,正在仰头看她。 他站在单元门下的绿化带旁边,身后就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小区里的长青灌木此刻全被沉沉郁郁的白雪覆盖,少年一身灰衣,戴着个黑色棒球帽,干净的脸上有着令她心动无比的温暖笑容。 他的身上落了雪,她注意到,因为他抬着头,有一片俏皮的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 张蔓的心跳,越来越紊乱,她急切地冲他挥了挥手,又从楼梯上飞快地跑下去,跑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 分卷阅读92 ——恋爱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她前世后来的时候曾被陈菲儿拉着去电影院看了一部青春文艺电影,里头的女主角站在楼梯转角,再要离开男主角的时候,一步一步地后退,一边说着:“我离你一步远了哦,我离你两步远了哦……” 她还记得,当时她看到这里,还忍不住和陈菲儿吐槽:“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这又是何必。” 但轮到她自己,她才明白,不是因为见不到而思念,而是,还未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 陷入恋情的人们,总是这样奇怪,明明直到第二天就会再见面,却不忍每个别离。 她挽着少年的胳膊,轻轻地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左边脸颊。 张蔓亲完,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低着头:“这次……我真上去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愉悦笑意,侧过身来抱了抱她,低低沉沉地回应:“嗯,快上去吧。” 茫茫大雪之中,一身清冷灰黑色的少年站在雪地里,凝望着楼层之上,某个窗口,久久没有离开。 …… 等张蔓满面春色地回到家,才发现大事不妙。 张慧芳正抱着胳膊,靠在餐桌一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啧啧啧,张蔓,我刚刚可是都在窗户上看到了,你这恋爱谈得很火热啊。” 她说着,有点磨牙。就算那小子长得是很帅,她看着也不错,但这种感觉,还是有点微妙啊。 好歹,是她养了十六七年的一颗大白菜。 何况长得再俊的猪,那也是猪啊。 张蔓闻言一阵尴尬。 失策了,她应该料到的,客厅窗户下面就能清晰地看到单元门口。她假装蹲下松鞋带,没理她。 谁知张慧芳继续一针见血,丝毫不给人缓冲的时间:“说吧,昨晚睡没睡?我可是放了话的,那小子要是真赶碰你,我是要打断他的腿的。” 张蔓无语:“妈,你说什么呢,他还是未成年。” 她意识到说漏嘴了:“你太不纯洁了,我们都还是未成年,怎么能做那种事呢。” 她理直气壮地说完,忽然又想到昨晚一个接着一个缠绵的吻,心里有点发虚。 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她咳嗽了一声来掩饰:“嗯,反正没……咳咳。” 张慧芳看她那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坐在沙发上,颇有点语重心长:“张蔓,我呢,一直主张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遇到好的不要错过。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谈恋爱没问题,但是在成年之前,你有判断力之前,千万不要突破最后一条防线。” “可千万别像你妈我似的……” 张蔓神经一跳,她居然提起了她从前的事。 但张慧芳显然也意识到了,很快转移了话题:“蔓蔓,昨天,你徐叔叔……和我求婚了。” 张蔓有些惊讶:“这么快?” 距离他们俩重新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她还以为两人怎么也得磨合小半年。 “嗯,蔓蔓,我还没……答应,想问问你的意见。” 说到自己的事,张慧芳就没那么直白了,走到沙发坐下,手里拿了个新的围巾样式的毛线织品在织——似乎不摸点东西,话就很难说出口。 “妈,你不用担心我,你自己觉得合适就行,你觉得,和徐叔叔在一起,你幸福吗?” 张慧芳又开始插科打诨,装着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幸福不幸福的,我就是看他还凑合,能凑合一起过日子罢了。” 张蔓这次没轻易让她过关,在她身边坐下,表情有些严肃:“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要说不出口,点头也成。我再问一遍啊,你和他在一起,幸福吗?” 张慧芳一怔,放下手里织得乱七八糟的围巾,好半晌,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张蔓松了一口气:“那就嫁,妈,到时候我给你当伴娘。” 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 张蔓想到她刚刚说了一半,没往下说的过往,她想,或许是和她的亲生父亲有关。 她原是有心想再问几句,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张慧芳要是不想说,她怎么问都没用,前世就是那样,她一直到了三十多岁,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每个人,都有心底最深处,不可言说的伤痛。人生之中,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去释怀的,或许深深埋在心里,不再去回忆,也未尝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 分卷阅读93 猛烈的风雪一直持续到半夜。 这天晚上,张蔓忽然就从梦中惊醒了,她知道今天看到那个老奶奶的时候,熟悉的感觉从哪儿来了。 前世在她们小区,就在这段时间,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可怕的事。隔壁单元一户人家的孩子,被人贩子抱走了。 是奶奶带孙女出门买菜,把孙女放在了婴儿车上,没留神就被人抱走了。 张蔓想不起来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在这年的冬天。 为什么会时隔那么多年还是印象深刻? 因为那个老奶奶在之后大受打击,每天都拿着孩子的照片在小区门口晃荡着,见人就问,有没有人见过他们家囡囡。 当时N城电视台还报道过这件事。 张蔓记得,在她转学去H市之后,听张慧芳提起过这件事。听说后来那个人贩子团伙落伍了,但老奶奶的孙女因为几年的辗转买卖,在中途已经生病夭折了。 实在是一个悲剧。 张蔓想起这件事,突然就睡不着了,至少今天她看到那个老奶奶,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前世后来被拐卖的小孩。 …… 第二天一早,张蔓在隔壁单元门楼下等着。 这件事就是在今年冬天发生的,她还记得那户人家丢了孩子的那天,在楼下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当时白茫茫的背景。 是冬天,也就是说,离现在不远,说不定就是今天或明天。 张蔓不知道老奶奶家的门牌号,只能干等,好在现在外头风雪停了,也不算太冷。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张蔓等到了熟悉的身影。 老奶奶佝偻着身子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环保袋,大概是要去小区外头的菜市场买菜。 张蔓早就想好了说辞,拦住她,甜甜笑着说:“奶奶好,我是我们社区的学生志愿者。这段时间N城发生了几起儿童失踪案,人贩子猖獗,希望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都要注意,一定要看好自家的小孩啊!” 老奶奶微愣,半晌笑着回答:“谢谢小同学啊,我一定看好我家囡囡。这些拐卖小孩的,都不是人,比最坏的恶鬼还要坏上几百倍!” 张蔓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奶奶您一定一定要注意,就是这个冬天,一定要小心。千万要注意别把她一个人放在婴儿车上,很容易被人抱走。” “嗯,我会的,小同学。这么冷的天,辛苦你们啦!我一定每时每刻都看好我家宝贝,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张蔓这才放心。 她想,她不仅仅希望她爱着的人们能一世平安,既然知道一些悲剧会发生,也一定要尽力去阻止。 孩子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哪个家庭经得起那么大的打击。 第41章 一月中旬, N城已是深冬。 几乎下了整整一周的暴风雪, 在昨天半夜停歇, 屋檐、车顶、灌木丛……积雪已有一尺半高。 此刻,偌大的城市在皑皑白雪之下,进入了冬眠。 下周一就是全校期末考试, 张蔓带了几本物理习题,打算去李惟家和他一起自习。 她背着书包, 去楼下买了两盒早餐, 拎着往公交车站去, 心情有些雀跃,这是从Z城回来, 她第一次去他家。 张蔓穿了一双厚实的雪地靴,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从来没有哪个冬天,像这个冬天一样,全世界都发着光。 她熟门熟路地坐上了去李惟家的公交站, 心里急切地想着,开快点,再快点。 终于,半小时之后, 弯过一条崎岖的海岸线, 他家小区就在不远处了。 公交车还没到站,张蔓一眼就看到了在站牌边等着她的少年, 一身黑衣,穿得比旁边那些等公车的大爷们单薄许多。 他抬眼看着公车的方向, 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就仿佛是雪地里一道最亮眼的风景。 张蔓听到站在她身边几个小女生的对话。 “我靠,快看,站牌下那个男生好帅啊。” “哪里?” “你往那边看,那个红衣服的大叔旁边。” “啊啊啊我看到了,好帅啊!!” 她听着她们的议论纷纷,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她爱着的这个少年,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公车缓缓地靠站,张蔓冲着车窗外挥了挥手。 少年看到她的瞬间,面无表情 分卷阅读94 的一张脸立刻被点亮,他勾着唇角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无边笑意,歪了歪头。 车还没停稳,张蔓就急切地从后门往下走。站台的边沿上结了冰,很滑,她一个不留神就往前跌了一下,扑进了少年的怀里,被他稳稳接住。 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走路,从来都走得很稳当。但他在的时候,她好像总是险些摔跤。 ——其实他不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结过冰,但就是因为他在,她才不会事事都小心。 “蔓蔓。” 少年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稳,又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往他家里走。 他身上的外套冰冷,是硬挺的牛仔布质地,又冷又硬,但张蔓毫不在意,抬起脸在他胳膊上亲昵地蹭了蹭,晃着他的手:“男朋友,你等多久了啊?” “没多久。” ——其实已经数了七八辆车。 几乎是她给他发短信,说她要出发的时候,他就下了楼。从她出发到他家,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但就算大脑计算得再清楚,也控制不住想要见她的心。 李惟家里经过上次的布置,比起之前有人气了许多,客厅里的窗帘换成了薄纱,此时就算拉着窗帘,外头也有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张蔓一进门就躺在客厅的真皮大沙发上,随手抱了一个大大的抱枕,满足地在沙发背上蹭了蹭。 少年去餐厅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走到她身边坐下,二话不说把她捞过来,捏着下巴就想亲下去。 刚刚在车站就想吻她,怕她害羞,才忍到了现在。 谁知张蔓抬起了手,捂住自己的嘴唇。 “不行,不能亲。” 她摇摇头,把早餐往桌上一摆:“我今天是来学习的,过两天就期末考试了。” 这次期末考试的物理试卷会有好几道附加大题,关系到竞赛选拔,她虽然没太大压力,也还是得刷几天题——限时考试就是这样,除了考这个知识点会不会之外,还得考孰不熟练。 张蔓想着,悄悄红了脸。 他这一亲,说不定就……又得像那天在旅馆里一样,好久好久才会停。 少年一个急切的吻,落在在她的手背,他黑漆漆的眸子闪过一丝不乐意,但看她坚决地摇头,只好无奈地在她手背上轻轻嘬了一口。 他对她,真的是无可奈何。 张蔓见他妥协,奖励般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男朋友乖啊,把早餐吃了,咱们去学习吧。” 两人分着吃了早餐,走去书房。 张蔓把习题集铺开,准备好纸笔,打算做一套限时训练。 开始之前,她和少年约法三章:“李惟,在书桌上不能亲亲,好不好?” 不能影响她解题。 “嗯。”少年不乐意地转过脸不看她,翻开了厚厚一沓论文。 这次的考试的附加题,会比之前的所有大题都难一个档次,内容也超过了他们现目前学的知识,接近物理竞赛预赛水平。 张蔓正埋头算一道力学分析题,很快在铰接木杆、传送带和堆叠起来的三四个木块之间找到了解题关键,列出一溜的牛顿第二定律、角动量和力矩、动能定理方程式。 她做完一道,看了一眼手表。 很好,才过去不到八分钟,一个小时七八道大题没问题。 房间里很安静,冬日清晨温暖的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里毫不吝啬地照进来,打在书房中埋头学习的两人身上。 李惟看着前两天没看完的那份论文,二十多年前几个加州大学的理论物理科学家共同发表的,有关bck strings 和 p-branes的综述。 不像日新月异的计算机、电子领域,理论物理的基础框架,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奠定得差不多了,近些年来都没有太巨大的突破和进展。 二十世纪思想活跃的天之骄子们,对这个世界的本质,提出了难以检验的猜测。他们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扑朔迷离的大胆猜想,等着后来者去证实或是推翻。 少年垂着眼眸,看完二十多页的综述,终于在看到最后Reference(引用)那排长长的名单后,放下了这篇论文。 他偏过脑袋,看着一旁奋笔疾书的少女。 她认真的时候,喜欢皱着眉,还喜欢微微地鼓着腮帮子,她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视线从她厚厚的刘海往下,沿着她挺翘的鼻梁再往下,停在她微微嘟起的嘴唇上。 带着粉色的嘴唇,和他昨晚,梦了一整夜的一样。 让他的心尖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分卷阅读95 他勾了勾唇角,抬起手,一个不小心,把写满了注释的、已经被他记进脑海里的这篇论文,轻飘飘地扔到了地上。 正好落在张蔓的椅子下面。 神圣的论文标题下,几个知名科学家的名字呈倒三角的形状排列,无辜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少年抬起手,用钢笔尾巴戳了戳张蔓的胳膊:“蔓蔓,你帮我捡一下好不好。” “嗯。”张蔓没太在意,看完下一道题的题目,一边在脑海中思考,一边把椅子往后挪,蹲下来去捡那沓论文。 然而就在她蹲下来,手够到论文,身子低于桌面的刹那,书桌那侧的少年忽然就弯下腰,压着她的下巴亲过来。 猝不及防。 他左手捏着她的下巴,右手按着她的后脑勺,急切地吻着她。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好久才领悟到的,这次刚开场就用了出来。 没几下,张蔓就开始气喘吁吁,她被亲得一懵,完全摸不着头脑,刚想挣扎,少年却稍微离开了她一指。 他眼里带着无边的悸动和暧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样温柔又难耐地直视她的双眼,在她嘴边轻声解释:“没有在书桌上。” 呼吸灼热。 说完,又铺天盖地亲过来。 张蔓一愣,被亲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说她刚刚的约法三章。 他的意思是,他没犯规。 好像有点道理? 这个吻,太醉人,就算是再坚定的内心,也得化成一滩水。 张蔓在心里点点头,认同了他的想法,轻轻抱住少年的肩膀,温柔地回应。 雪后的宁静清晨,大大的落地窗后,宽阔的红木书桌下,少女无力坐在地上,少年弯着腰,忘乎所以地亲吻着。 …… 张蔓最后还是抽空,艰难地完成了那套试卷。 她扁了扁嘴,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我今天本来打算做两套卷子的,现在只完成了一套,都怪你!”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少年就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他凑过来讨好地牵她的手,安抚般在她唇角轻轻一碰,声音无比温柔:“嗯,怪我。” 话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歉疚,反而愉悦得很。 他又凑到她耳边:“蔓蔓,你别担心,明天我给你出一份押题的卷子。竞赛题我很早就刷完了,大概就是那些套路,肯定八九不离十。” 张蔓这才放下心来,算他有点良心。 但少年又继续拉着她,说着欠扁的话:“这样就能节省下来好多的时间,可以做别的事。” 他觉得自己一向会利用时间,追求效率。 张蔓反应过来,脸刷得通红,气急:“我才不节省时间呢,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为什么要节省?” 她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从书包的内口袋翻出来一个明黄色的纸符。 “李惟,过完年我妈和徐叔叔要结婚了,徐叔叔的妈妈之前去寺庙求了几个平安符,给了我妈三个,咱们一人一个!呐,这个给你,放在家里隐蔽的角落。” 昨天听张慧芳说,原本徐叔叔的妈妈只准备拿两个,还是徐叔叔让她拿三个。 张蔓的手心里放着小巧的平安符,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少年,弯了弯眼睛:“你一定要放好呀,这个平安符,一定会保佑你一生平安喜乐,再没有任何痛苦和不幸。” ——这也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 少年微怔,郑重地接过纸符。 唯物主义和信仰寄托,有时候并不冲突——西方历史上,大多杰出的科学家,都有自己的固定信仰。 李惟手心里捏着那块小小的纸符,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发烫。 他从前,没有固定的信仰,但往后有了。 就是眼前这个郑重其事递给他一个平安符,说能护他一世平安的姑娘。 他凑上去,亲吻了她的唇角,一触即分。 像是虔诚膜拜的信徒。 ——此时此刻,完全沉溺在爱里的两人丝毫不知道,平安符在守护平安之前,会把所有的矛盾和痛苦,提前激发。而命运,往往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拐着弯地,狰狞地,试图回到原地。 第42章 张蔓从李惟家出来的时候还不到黄昏, 她打算回去整理整理做过的题目, 再准备一下。 外头风非常大, 没下雨也没下雪,却带着点潮湿的水汽。路旁的广告牌被大风刮得往 分卷阅读96 一边倒,脆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折倒。 她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 紧了紧外套。 这才晴了一天,今晚大概又要下暴风雪。 公交车开得很快, 司机师傅像是要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 下班回家, 但他还是没赶上——还没到站,天空就开始下起了大雪, 没有任何缓冲的过程。 张蔓下了车,戴上羽绒服的帽子,从车站往小区里走。Z城的冬天最可怕的,不是雨也不是雪, 而是狂风。 海风呼啸着,她有些走不稳,只好眯着眼快步走,想赶紧回家。 然而还没走到家楼下, 她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像是一把划破宁静的冰刀。 张蔓皱了皱眉, 加快脚步,走到隔壁单元楼, 发现楼底下此时已经围了一圈人,人群之外还停着一辆亮着红灯的警车。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费劲地从人群里挤进去。 在人群之中崩溃哭喊的,是一家三口,两个青年人,还有一个老人——老人她很熟悉,就是前世弄丢了孙女的老奶奶。 张蔓心里一紧,头皮发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听到了那个老奶奶沙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囡囡啊,我的囡囡被人抢走了,那人戴着帽子,把我的囡囡从我怀里抢走了……我没追上啊……囡囡她,一直在哭,她在叫奶奶啊……要死的人贩子,抢小孩的人,都该下地狱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六七十的老太太,白发苍苍地瘫坐在雪地里,不管不顾地哀嚎着,看得旁边几个有孩子的女人眼泪直往下掉。 这种失去亲人的痛,是人们至今为止也没有办法克制的,锥心之痛。 老太太旁边,那个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女人,大概是孩子的妈妈。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也顾不上漫天的大雪,哭得仿佛快要背过气去。 两人旁边稍微冷静一些的男子,红着眼哽咽着,一边向旁边的警察叙说事情经过。 张蔓的心脏怦怦直跳。 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呢?她还以为她都提醒过了,应该,不会再发生啊。 周围小区里的群众们议论纷纷。 “哎哟这个老太太真可怜,听说她今天抱小孩子出去买菜,一直抱在怀里的,却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抢了。” “啧啧啧,你说现在的人贩子,也太猖狂了,偷孩子不成改成抢了,我算是不敢带我家孙女出门了。” “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别往外传。这家人估计是得罪了菩萨。前段时间我跟周老太一起出门的时候,她还一直神神叨叨的说,小孩子不能放在婴儿车里,容易被人抱走。结果,她全程抱在怀里,还是被抢走了。你说这事毒不毒?” “别提了,都是命,命里没有的,沾不上,命里有的,逃不开。” ——命里没有的,沾不上,命里有的,逃不开。 狂风忽然袭来,密密麻麻的大雪从天而降,飘落在她的发间、衣上,有那么一两片还掉在了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上。 张蔓的头皮一炸,冰天雪地里,寒意从脖子上每个毛孔往里传,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在这一瞬间,爬满了她的胳膊。 她忽然意识到,很多事情不是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去改变,就真的能改变。 …… 张蔓走后,少年捏着那枚她给他的平安符,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 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什么事情也不做,却不觉得无聊,反而心里的每个角落都是温暖的。 他想起刚刚少女递给他平安符的时候,认真严肃的表情。 她好像对于很多事情,都很认真。 下午她做题,他在旁边看了,她皱着眉思考那些问题,一页页草稿和笔记做得清清楚楚,她的字体清秀,偏圆,一下一下在纸上很用力,甚至翻过这一页,还能清楚地看到下一页被印出来的痕迹。 她在每一个公式后面,都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圆圈里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数字标号。 她的解题过程,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技巧和灵机一动,大多都是按着最基本、最靠谱的解题思路,规规矩矩地往下做——像是能治愈强迫症。 其实他们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截然不同的。她和他的漫不经心不一样,她虽然安静,但对这个世界,有着她自己的热爱。 她会力所能及地,在狭小的生活圈里,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好。 分卷阅读97 这样一个姑娘,忽然就这么闯进了他的生命里,让他时不时地会去怀疑,她的真实性。 对他来说,就好像中了头彩。 他把那枚平安符放在了睡衣胸口的口袋里,贴着心的地方。 但下一瞬,他想到少女认认真真地说,要让他在家里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放好,千万不能弄丢。 少年摇摇头,笑着站起来,走进卧室。 隐蔽安全的地方…… 他打开衣柜,最下方的角落,放着一个带了密码锁的红木箱子——是之前爷爷派人来和他交接他父亲的遗产的时候,顺便带给他的,说是父亲这辈子最重要的遗物,这么多年,他都没打开看过。 密码是他的生日。 0110。 他打开红木箱子,一股陈旧的味道铺面而来。 他把明黄色的平安符放进箱子里,原本想就此关上,却忽然来了兴致。 少年顺手打开房间里的照明灯,把箱子在床头柜上摊开。 箱子里东西其实并不算多。 上头最显眼的是一把接近雕花木梳,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从木头原本的紫红色变成了沉淀后的紫棕色。 梳子齿不算密,但木质坚硬,完整的紫檀木上,雕刻着精致的梅花。木蜡油亮,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檀木香气。梳背弯曲,上头刻了一个字。 “茴”。 少年微怔,是Ja的名字。 他放下木梳,又拿起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有塑封,右上角烫金字体写着日期,字体稍微有些脱落。他仔细辨认,发现距离如今已经十七年了。 照片里是一男一女,看起来都是最好的年纪。 男人一身笔挺西装,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戴着墨镜,搂着身边笑容甜美的女人。 而那女人穿着时尚,驼色的风衣里头搭着素白色连衣裙,一条黑白波点的丝巾寄在颈间。一头微卷的长发和照片泛黄的岁月感,让她看起来像是从上个世纪的欧洲街角,转过身来的摩登女郎。 不过,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的连衣裙下,高高耸起的肚皮很难让人忽视,她的下巴,也略圆润。 照片的背景是隐在白雾之中的塞纳河畔,两人的背后还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 和变换的时代和人类不同,那些建筑一直屹立在那儿,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迎接着每一天的初生朝阳。 李惟心里某个角落微陷,原来Ja年轻的时候长这样,和现在倒是有些不一样。 他闭起眼去想Ja现在的模样,忽然感觉有些记不起来了。他摇摇头,看来过段时间还是得和Ja多联系一下,最近已经有许久,没想起她。 盒子里还有好几样东西——一个沉甸甸的金锁,应该是他小时候戴的,还有两缕结在一起的头发。 结发为夫妇。 红木箱子的最底下,铺着一本有点卷边的儿童英文读物,大概是他小时候用来启蒙的。 少年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读物。 封面是儿童读物专用的彩色,上面用夸张的花体写着“小狮子班尼”,还配有彩色的英文标题。标题下面,一头可爱的小狮子转着脑袋面朝前方,一只前蹄举起来,比了个“耶”。 他心里好笑,原来他小的时候,也看过这么童真的书。 他又想起了蔓蔓。 不知道她小时候,有没有看过类似的书,是不是奶声奶气地读着一个个温暖的儿童故事。 一想到,心里就发痒,恨不得下一秒就捏一捏她的脸。 少年一边想着,一边翻开那本“小狮子班尼”,随意翻进了第一页。 确实很启蒙,每个英文句子下面都带着一句中文翻译,还有一行是中文拼音。 很适合小孩子看。 然而下一秒,少年脸上温暖的笑意,骤然凝固。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住着一只小狮子,它的名字叫班尼。它是一只幸福的小狮子,它有整个动物王国最温柔的妈妈,Ja,还有最聪明的好伙伴,Nick。它们的故事,从现在开始。” …… 书册从手中滑落,少年踉跄跌坐在床头,面无血色,脑子嗡嗡直响。 一页泛黄的读物,犹如被岁月遗忘的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之门。 少年的思绪变得无比混乱而不受控制,两张模糊的人脸,在此刻闪进他的脑海 分卷阅读98 。 “惟惟,妈妈明早的飞机去温哥华,你不用送我。” “妈妈给你做了饭,宝贝,吃吧,是你最爱的菜。” “不是这样的,量子纠缠确实存在着这种超距作用,只要接受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推导就会水到渠成……” “这女生是你女朋友?挺漂亮的啊。” 他们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叙说着,嗡嗡的说话声如撞钟,让他产生了严重的耳鸣。 屋内的暖气调在最适宜的23度,但少年却打了个冷颤。 他企图说服自己。 Ja是去了温哥华,没错啊,他小的时候她就移民了啊。还有Nick,是他每次遇到学习上的困难,都会细心地替他解答的,最好的伙伴啊。 但下一秒,心里却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灵魂深处,质问着他。 Nick是谁?他是你在孤儿院里认识的人?还是你在学校里的同学呢? Ja又是谁?你母亲的英文名,真的叫Ja吗? 如果他们真的存在,为什么你这么多年来,会感到这么这么孤独呢?为什么你每天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做所有的事情呢? 为什么你被父亲吊在阳台的晾衣竿上时,他们不在?为什么你被爷爷丢弃的时候,他们不在?为什么你的衣领里被人塞进蚯蚓的时候,他们也不在? 你的人生被大片的黑暗占领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呢? 脑海里的两个人影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他只能看到两张没有五官的,惨白空洞的人脸。 犹如修罗地狱走出来的阴森鬼影。 少年忽然记起了从前被他彻底遗忘的片段。 他记起自己似乎在某一天,打电话点了两个菜,那个外卖小哥到的时候,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他把外卖递到他手上,希望他不要投诉他们店。 他记起他打开了那个外卖,把两份菜分别倒进了两个瓷盘里,把外卖盒扔进了垃圾桶。 他记起了那天,他拔开钢笔盖,在道歉信上,写下了母亲的名字。 他还记得那天,他送Nick出门的时候,黑漆漆的、空无一人的楼道。 楼道上的声控灯,只要有人走过去,就会亮,但那天没有。他对着那片黑暗,招了招手,然后关上了门。 “啊!” 少年在这一刻忽然头痛欲裂,他痛苦地、发着抖地抱住了自己。 他们,到底是谁? 他又是谁? 他的双眼通红,血丝在眼底弥漫开来,大脑逐渐变得神志不清。 他惶恐地睁着眼看着身边的大床和空无一人的房间。冰冷灰暗的家具似乎在对他叫嚣着。 “假的,我们都是假的,其实你自己也是假的。” 他踉跄着往后跌,倒进柔软的床垫时又神经质地坐起来。 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掉进了万丈悬崖里,身体和意识不受控制的往下坠。 “不,不,不要……” 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在这一瞬间,彻底淹没了他。 绝望之中,少年忽然想到了那个在他怀里,任他亲吻的女孩。 她的嘴唇,带着真实的触感和醉人的香气,曾让他欲罢不能。 对,对,蔓蔓,他还有蔓蔓。 蔓蔓是不会骗他的,她曾在他的伞下拥抱他,就在刚刚,下午的时候,还在书桌下,他的怀里,热烈又青涩地回吻他。 少年慌乱的心脏稍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站起来,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忙脚乱翻进电话簿。 看到了唯一存在的那个号码。 他抖着手想点进去,却在下一秒,想到了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Nick,你好,我是张蔓。” “嘭——”,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得粉碎。 暴雪,来袭。 第43章 ——命里没有的, 沾不上, 命里有的, 逃不开。 周围人的话,仿佛醍醐灌顶,让张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在这一刻, 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李惟,她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慌乱, 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但对面却传来冷漠机械的女声。 “您好 分卷阅读99 ,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请您稍后再拨。” 她不死心地又打了一次,仍然关机。 或许是, 没电了?还是因为在学习,怕被打扰? 不可能的,刚刚他本来说要送她回家,她好说歹说他才同意她自己回来。 她走之前, 他还让她到家记得给他打电话。 撕心裂肺的哭声、警车的嗡鸣、狂风的呼啸……张蔓的心脏怦怦直跳着,她转身从人群里走出去,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她在门口伸手拦下了一辆车, 急切地说:“师傅, 去万城海景。” 她得回去找他。 等坐在位子上,她才发现, 自己竟然一直在发着抖。 ——有的时候,当噩梦来临之前, 人总会有一丝感应。 到李惟家楼下,张蔓急急忙忙坐着电梯上楼,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可惜,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应。 张蔓的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她疯狂地按着门铃,时不时用力拍门,大声喊着:“李惟,开开门啊,我是蔓蔓!” 她一路跑来的路上,吸了太多冷风,喉咙充血疼痛,此时的嗓音比平时嘶哑百倍。 大概十多分钟后,少年终于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张蔓就知道,她的直觉,被验证了。 他出事了。 他家里和刚刚她走之前,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样子——餐厅地板上,桌椅横倒在地上,几个玻璃杯的碎片非常醒目;沙发上原本排列整齐的抱枕,此刻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四周,甚至有一个被扔到了窗台上。 然而更可怕的是少年此刻的样子。 他的家居服很皱,最上头的两颗纽扣被扯掉了,露出狰狞的线头,露在外头的脖子和锁骨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 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双眼通红,密密麻麻的干涩血丝铺满眼底。 他极狠地咬着自己下唇,甚至咬出了血,但他自己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他看着她的眼里,再也没了下午的温软和热切,而是不断变换着的神情,狠戾、暴躁、恐慌,还有崩溃——比起曾经失控的样子,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头面临着极度危险,竖起尾巴、亮出利爪和尖牙,准备着战斗的野兽。 张蔓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李惟,你怎么了?” 少年看到来人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了身上令人恐惧的暴戾气息。 他把她拉进来,关上门,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像是想要分辨她脸上的所有细节。 片刻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脸庞,那样轻,像是怕碰碎名贵的玉石。 “蔓蔓,你是真的吗?你是我想出来的对不对?你和我妈妈他们一样,是我想出来的,对吗?”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嘶哑干涩,犹如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心里有一个角落,彻底碎裂了。 他无法接受。 实在是,无法接受。 Ja是假的,Nick是假的,连他的蔓蔓,也是假的。 他曾在昏暗的操场上,紧紧地抱着这个姑娘,不停歇地喊她的名字。他曾把她圈在旅馆狭小的通道里,热切地、放纵地吻她。他曾在黑暗中睁着眼,一夜未眠,为她一次次盖上被子。 他们一起踩过的落叶,一起踏过的雪,一起看过的大海,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最爱的蔓蔓,怎么能是假的呢,她是他从今往后驱赶黑夜的良药,是他心里认定的唯一信仰啊,怎么能是假的呢。 他的世界,他的信仰,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她如果是假的,要他还能,怎么活? 少年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面前的姑娘,喉头滚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能像一只受了伤的孤兽,在只有自己知道的那片黑暗天地里,崩溃地哀嚎。 张蔓早已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他恐怕是意识到了。 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妄想症,意识到了他妈妈还有Nick都是假的。并且,和前世那样,他已经精神错乱到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甚至以为,她也是他妄想出来的。 张蔓的心里,此刻涌上了无边的恐慌。 ——命 分卷阅读100 里没有的,沾不上,命里有的,逃不开。 他兜兜转转着,仍是一脚踩进了黑暗漩涡。 她忽然开始怀疑,她的重生,到底能改变什么?明明前段时间他已经不再去妄想那些虚幻的人了,明明他和她在一起之后,病情逐渐稳定了。 她还以为,她就是他的良药,却没想到,命运和她开了巨大的玩笑。 他的爆发,竟然比前世,更加提前。 他逃不开。 “李惟,你看着我,我是真的呀,我是蔓蔓啊。” 张蔓流着泪,轻轻拍着少年的肩膀,胡乱地抚摸着他的脸,想要安抚他。 然而,少年的眼底,却越来越空洞,整个人慢慢平静下来。 他甚至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说的,没有错。 他和他父亲一样,是个疯子。 ——然而他面前的姑娘,美好得,像是不存在于人间的天使。 他怎么会认为,天使会属于他呢?像他这样,被所有人厌弃的人。 张蔓看他毫无反应,狠狠地扑上去,热烈地亲吻了他。似乎只有亲吻,才能让她的急切得以宣泄。 她的声音颤抖,她的吻带着咸涩的泪水:“李惟,你不信的话,吻我。你感受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啊。” 她的嘴唇柔软温暖,燃烧完少年体内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身体一僵,头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他抬起手拥抱她,把她抵在门口,疯狂地亲吻。 再无温柔和缠绵,他毫无怜惜地吮吸着她的唇,轻轻咬着她的唇瓣,肆无忌惮地沉溺在这份虚妄之中。 就算是假的,他也想,留住这份不真实的虚妄。 张蔓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他,如同狂风暴雨,如同快要溺死的人拼尽全力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亲吻,让她有一丝疼痛,甚至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但她却没放手,她坚定地抱着他,温柔地亲吻他,坦诚地让他感受最真实的自己。 但少年似乎,不满足于此。 他密密麻麻地亲吻她的脸颊,耳朵,又埋首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啃噬。他的双手向两边用力,脱下她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更得寸进尺地解开了她最上边的两颗纽扣。 他的动作带着颤抖,却在看到她洁白精致的锁骨时,崩溃地停下。 少年往后踉跄了一步,蹲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哀嚎着。 ——李惟,你就是个垃圾。她,是你的天使啊。 张蔓心里难受,蹲下来,流着泪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此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她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起了前世,那个世界观崩塌的少年。世界观的崩塌对于原本就孤零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来说,是无法抵御的狂风暴雨,足以摧毁所有的认知与坚持。 她担心他又会变成前世那样。 张蔓看着客厅的窗外,大雪弥漫,有一种末日之前的绝望感。 她忽然擦掉眼泪,拉起了少年的手。 ——“男朋友,我带你去看这个世界,好不好?” 她说着,从门口拿了大衣给他披上,给他穿上鞋子,拉着他往外走。 街道上,大雪翻飞,就算是这样的天气里,城市的夜晚也不缺归家的行人。 她拉着双眼空洞的少年,在街道上毫无目的地大步走着。 寒风吹过他们的发,雪花落在他们交握的手。 她捧起一片雪花,放到少年眼前。 “你看,这是雪。” 她带着他,走过一盏一盏发着光的路灯。 她伸手指着其中的一盏:“这是路灯,它在夜晚照亮黑暗,它是城市的守夜人。” 少年的眼神,逐渐得没有刚刚那么空洞迷茫,他看着那盏散发着昏暗柔光的路灯,没说话。 张蔓咬着唇,不够,还是不够。 她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风雪漫漫,他们穿过城市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偌大的城市没有因为风雪就停止了运营,它早就做好了准备,迎接着一场又一场来自大自然的考验。 喧闹的红绿灯口,几个行人抱着头抵挡风雪,行色匆匆;一辆载满乘客的大巴,按着刺耳的喇叭声,抓住仅剩的两秒绿灯,冲过马路。 “这是下班回家的人们。” “这是公交 分卷阅读101 ……” “这是商店……” “这是这个城市里最热闹的酒吧,里面有着最烈的酒和最火辣的舞蹈……” 她一句一句地向他介绍着,像是要把这个世界摊开了,拆碎了,给他看。 张蔓看着身边的少年,他的眼中,映出了城市夜晚的灯红酒绿。 还是不够。 这个广袤而伟大的世界上,除了有人类社会存在的痕迹,还有无边而壮丽的自然风光。 张蔓牵着少年的手,在冰冷的大雪里,像是疯了一样奔跑。 等他们再一次停下的时候,面前已是空无一人的沙滩,在暴风雪里咆哮着的大海。 张蔓面朝着大海,大声而坚定地喊着:“李惟,你看,这是大海,最神秘最宽广的大海。听到了吗?大海在退潮,那是海浪的声音。我曾经在这里,给你唱过歌,而你在这片沙滩上,为我画了一整片的玫瑰花。” …… “春日的海滩,适合散步,情侣们、家人们在这里嬉闹玩耍…” “夏日黄昏落潮的时候,人们会拿着篮子和小铁锹,来挖扇贝、生蚝。” “秋日和冬日,会像今天一样,刮起猛烈的海风。” “可惜的是,今天我们看不到。寻常晴朗的夜晚,这片沙滩之上的天空,会布满细碎星点,是你最爱的星辰和宇宙。” 她转过身,看着他的双眼。 ——“你相信我好吗?别怕,这个世界,这场雪,你脚下的这片沙滩,你身前的这片海,包括我,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在这时候,轻轻地,温柔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任泪水涌出。 少年的表情,终于在这一瞬间破裂,他爱的人,用最笨拙最粗劣的方法,拼尽全力地想要叫醒他。 这个世界,广袤而壮丽,充满丰富真实的细节。 街边商店招牌上脱落的斑驳油彩,路人脸上匆匆的神色,她在风雪中飞舞的每一根发丝……一切的一切,不是他简简单单地可以想象出来的。 他想,他是相信了。 这片在暴风雪中凶猛咆哮着的大海,被浪花打湿的金色沙滩,还有落在他身上的片片冰凉雪花,他怀里柔软有温度的姑娘。 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令他恐惧的虚妄。 少年弯着唇角,狼狈地落了泪。 第44章 冬日, 雪夜, 海边。 漫天的大雪里, 张蔓抱紧了她爱着的少年。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沙滩,海风呼啸,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海里, 还有许许多多,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 极低的温度让张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少年冰冷的怀抱在此时, 也给不了她任何温暖, 但她尽量忍住让自己不颤抖。 她只能平静地去感受他控制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她想,或许最最艰难的那一步, 已经过去了。 在极其严重的精神打击下,人们会开始神志不清,就像刚刚李惟那样,他分不清什么是现实, 什么是虚妄。这时候如果没有人来点醒他,世界观的崩塌将会对他的精神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打击。 但张蔓并不乐观。 就算知道这世界是真实的,对于他来说,打击还是太大了。 没有人愿意承认, 其实自己真的是个“疯子”。他从前对别人的话毫不在意, 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他觉得,是他们误会了他。 从前有多笃定, 此时此刻,他在得知真相之后, 心里的恐慌就有多深。 何况,他在一瞬间,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疼痛,从来都是分等级的。 张蔓想,他的内心在此刻,一定经历着她所无法想象的锥心之痛。 …… 等两人终于回到家之后,少年似乎比之前平静了一些,但依旧不说话。 两人的头发、衣服早就被雨雪打湿了,鞋子也被沙滩上的浪潮浸透,狼狈得像是刚刚从海里捞出来。 张蔓牵着他进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去卫生间里给他烧热水。但她刚走两步,少年就跟了上来。 像是一只孤单的影子,只能跟着主人走。 “李惟,你先去沙发坐一会儿,我把热水器插上,我们都得冲个热水澡,不然会着凉。” 少年伸手过来拉着她的袖子,看着她,摇 分卷阅读102 头不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固执地望着她。 张蔓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 对他,她也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 “那好,那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好不好?” 少年点点头,拉着她的手。 等热水烧好,张蔓推他进去冲澡,他又不乐意了。 张蔓轻声笑了,调侃他:“总不能咱们俩一起洗吧?你要是愿意,我倒是没问题。” “蔓蔓。” 少年的声音实在太哑,和平硫时低沉、好听的沙哑感不同,他此刻的嗓音带着难以描述的烧灼感,仿佛是喝了一口硫酸。 “你和我一起在里面好不好?你站在旁边,陪我……我不想一个人。”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 张蔓看着他,平日里笃定而自信的少年啊,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迷茫、无助过。 她的心里漫上了细密的酸痛,只好妥协。 好在他家的卫生间里,有单独隔出来的淋浴房,玻璃门里头挂了防水的浴帘,拉上之后,她坐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少年的心情显然极其焦躁。 他几乎是每隔半分钟就要叫一次她的名字,确定她是不是在外面。 张蔓没辙,只好在外头,轻轻地唱起了歌。 她脑子里也很乱,根本记不住太多的歌词,一首接一首,记得词的地方唱词,不记得的地方就随意哼唱。 好在确实有用。 等少年洗完澡出来,她也进去冲澡。少年像她一样,搬了小板凳坐在淋浴间门口等她。 他坐得端正,一双眼盯着卫生间墙壁上贴着的雪白瓷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一道玻璃门和浴帘的距离,一个披着浴袍,一个什么也没穿在冲澡,却没有任何杂念和欲望,像是两个老朋友一样,唱着歌,说着话。 张蔓唱着歌,尽量忍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却还是在氤氲热水下,泪流满面。 她爱着的这个少年啊,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抚他心里深如沟壑的伤痕。她不知道要怎样去爱他,才能填补他无边无际的孤独。 似乎怎么去爱,都不够。 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和这个世界,和时间,和命运比起来,她的力量,那么微小。她曾经觉得,自己没太多优点,但算得上好处的,就是比较倔。 她本以为,一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她总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摆脱命运。 但今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打击。 不管是那个仍旧丢了孙女的老奶奶,还是依然发现了自己的妄想症的他。 她这才明白,她其实没有能力,去彻底地和命运对抗。 张蔓抹去脸上的水还有眼泪,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样,不管结局到底如何,只要她爱着他,他也爱着她,总是比前世好的。 两人都收拾完,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张蔓放心不下李惟,就给张慧芳打了一个电话,好说歹说加发毒誓保证,才让她同意,她今晚住在李惟这里。 她牵着少年的手,把他拉进卧室。 少年垂着眸,由于刚洗完头,额前稍微有点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他一直没怎么说话,但看起来很平静、很乖的样子。 李惟的房间很空,其中一张巨大的柔软大床非常醒目。 两人都穿着浴袍,张蔓拉着少年,坐在床上,轻声问他:“男朋友,能不能找一件衣服给我穿着睡觉?” 她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 少年点点头,指了指衣柜,示意她自己拿。 张蔓打开床边几乎和墙同宽的木质衣柜。 他的衣服不多,衣柜里显得有些空荡,但每件衣服都按照材质、样式叠得整整齐齐。 张蔓挑了一件他的长T恤,对她的身高来说,当裙子绰绰有余。 她想去卫生间里换衣服,但她刚走两步,少年就神经敏感地从床上站起来,抓住了她浴袍的袖子。 她看着他执拗的双眼,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这会儿,那么像一个内心脆弱的孩子。 “那,你闭上眼好不好?我就在房间里换。” 少年点点头,坐在床头,双眼紧闭。 为了让她放心,他还偏过了脑袋。 但手还是揪着她的浴袍 分卷阅读103 袖子。 张蔓无奈地笑了:“……你不放手,我怎么换衣服?” 他这才放开手。 张蔓迅速地换了衣服,松了一口气。 就算他闭着眼,但毕竟他就在她面前——她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她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他的睡衣:“好了,我换好了,你也换衣服,我们睡觉好不好?” 少年没作声,接过睡衣,直接伸手解了浴袍。 张蔓立马闭上眼。 总不能趁这个时候,占他的便宜。 她听着他“细细簌簌”换衣服的声音,等声音停了,才睁开眼。 “呐,男朋友,我们睡觉吧,好不好?” “……嗯。” 少年又伸手来牵她。 张蔓随着他坐在床头,掀开被子往里躺,给他腾出一块位子。 等他也安稳躺下后,她伸手,暗灭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了床头那盏。她想,今晚,他应该会不太想关灯。 房子隔音很好,明明外头是狂风暴雪,房间里却是一阵安宁。 安宁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惨痛和不幸,对这个庞大的星球来说,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张蔓侧过身,靠进了少年的怀里。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浸湿脸颊之下的床单——崩了一整晚,在这样昏暗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蔓蔓……” 少年忽然伸手,抱紧了她。 她听到了他狠狠压抑着的痛苦的喘息。 “蔓蔓……他们全都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你别离开我,好吗?” 冬夜的冰冷穿墙而来,继而穿透他的胸膛,刺痛传遍五脏六腑。 此刻他只有抱紧她,才能感到一丝丝的温暖——不至于冷冻成冰。 “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永远。” 张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轻声和他保证。 永远……么。 少年平静了一些。 他想,他不能这么自私地欺骗她,她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一切,再来做出选择。 “你知道么?Ja她真的很温柔。” 他的声音粗哑,像是溪水里的粗粝沙石。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去了加拿大,但每年都要回来看我几次。” “我小时候刚到福利院的时候,住得很不习惯。但忽然有一天,她回来了。她在外头的围栏冲我招手。我从福利院的侧门偷偷溜出去,她在很远的地方,张开手臂接住我,对我说了一声:‘宝贝,好久不见。’” “和你一样啊,蔓蔓,她是个温柔又美丽的人。” “她带我去福利院的附近爬山,看漫山遍野的红叶。我爬山爬累了,她就在山顶坐着,让我躺在她腿上,唱着温柔的安眠曲,哄我入睡。” 他说着还笑了:“我还记得那次,我在山上摔了一跤,灰头土脸地回来,被院里负责洗衣服的阿姨骂了很久。” “还有Nick。” “关于Nick的记忆,好像是更大一些才有的。我上小学的时候,实在太无聊,就从福利院的小图书室里,翻出了别人用剩下的初高中物理教材,有不会的地方就记下来,每一两个月就会和Nick交流。” “他会在我不对的时候反驳我,也会在我得出正确答案的时候,毫不吝啬地称赞我。” “那天你来的时候,他还说呢,他说,李惟,这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吗?很漂亮。” 他回忆着这些年他仅剩的温暖,难以抑制地弯了唇角。 但下一秒,等想起这一切全是虚幻之后,又痛苦地抱着头:“可是你知道吗?我今天忽然就,记不起他们俩的脸了。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两个人,竟然是不存在的。原来,我一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们,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我这么多年……我这么多年……” 他说着,声音有些许哽咽。 “蔓蔓,我接受不了。” 第45章 ——“蔓蔓, 我接受不了。” 张蔓说不出话来, 只能抬起头, 急切地亲亲他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 她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看着这样的他,她的胸口酸疼得几乎快要窒息。 分卷阅读104 少年稍稍平复了下心情, 继续说:“他们刚刚还是来找我了。” “在你来之前,他们两个, 同时出现了, 就站在我面前, 一直一直在我耳边和我说话。” 他没有说的是,他刚刚有短暂的时间, 丧失了理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在他身边。 他说着,闭了闭眼, 像是忽然放弃了挣扎。 “蔓蔓,他们说的都没错,我真的,是个疯子。” “我这么多年, 竟然妄想出来了两个完全不存在的人。” 他低下头, 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绝望又疼痛,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还要我吗,蔓蔓?” 他是个疯子啊, 连他的亲爷爷都害怕他、抛弃了他。 甚至,他自己都厌弃自己。 那她还会要他吗? 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离开他呢? “你要是想要离开我……” 那我就放手,让你离开。 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说出来,或许他的心脏会因为疼痛而炸裂——她是他的唯一了啊。 要是她离开他的话,那他还能活下去吗? 张蔓听着少年的话,急切地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会离开你的,李惟,你还记得那次在操场,我和你说的话吗?我说过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你。你别担心啊,你只不过是生病了,和感冒发烧一样,会好的。” 她看他沉默着,怕他不相信,急切地伸出手:“你摸一下我的胳膊,我听你说的时候,完全没有起鸡皮疙瘩。真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其实那次我来你家,Nick‘在’的那天,我就发现了你的病,我那时候还很平静地和他‘打招呼’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怕的。” 李惟心里巨震。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件事。 所以,她竟然一直都知道他的病?她知道这一切,却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就算知道了这些,她还是那样温柔地拥抱他,甜甜地回吻他? 他急切地抬眼看她,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清晰可见的泪痕,她红红的眼睛固执地看着他,似乎要看到他相信为止。 这样熟悉的倔强,让他忽然想起当初,她为了让自己相信她真的是生病了,伸出手给他看她手上的针眼。 他的蔓蔓,从始至终都一样待他。 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她还是想要陪着他——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放弃他。 少年心里无边的剧烈疼痛和恐慌逐渐消散,他忽然开始庆幸——他于万种不幸中,终究有幸,能拥她在怀。 他抱紧了她,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 “蔓蔓,睡吧,你今天一定累了。” “我不,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张蔓固执地抬起头看他,她是很累,很困,但没得到答复之前,她根本睡不着。 “嗯,我信。” 他想,这次他不得不自私一些了。他给过她机会的,既然她说了不离开,那,他就不会再放手了。 少年一下一下拍着怀里少女的背,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翻涌。 张蔓得到他的回答,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能让她陪着他,再大的难关,她也会陪他跨过去的。 担心了一晚上,又在暴风雪里奔跑了那么久,心理折磨加上身体的虚弱,她的脑袋此刻昏昏沉沉的。 她想睁开眼看他,但还是克制不住,昏睡了过去。 …… 窗外,咆哮了一整晚的暴风雪在此时悄然停歇,城市在大雪之后,陷入了安宁的沉睡。 房间里,床头灯被调到最低的亮度,微黄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脸上,静谧而温暖。 空调在此时进入了安静的睡眠状态,悄无声息地工作着。 属于夜晚的宁静,来临了。 张蔓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而她身旁的少年却丝毫不敢入睡——他仍然心有余悸,他害怕他睡着之后,怀里这个真实温暖的身体,又会变成他的妄想。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哒,哒,哒……” 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少年蓦地 分卷阅读105 睁开眼,发现Nick竟然站在床头。 他忽然有了脸。 他狰狞地笑着,挑衅般看着他——他的双手,交叠着,以一种危险的姿势,放在他怀中少女的脖子上。 他想伤害她。 少年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被点燃,额角的神经不断地跳动。在心底的暴戾达到顶峰之前,他一把抓住Nick的手腕,用力钳制着他,狠狠地往外扯。 他不准许任何人,伤害她。 他的力气极大,毫不留情,于是在下一秒,不意外地听到了对方的惊呼声。 但那声音,却不是Nick的。 他恍然惊醒,这才发现他刚刚捏着的,竟然是张蔓的手腕。 他像是被触电般,立刻松开了手。 “你怎么了?” 张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刚睡着一会儿,忽然感到手腕一阵疼痛,惊呼一声便醒了。 少年咬着牙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张蔓心里一沉。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逼迫自己清醒。 “李惟,你先睡吧,好不好?我看你睡着我再睡。你放心,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会走的。你别想太多,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就会好起来。” “……嗯。” 少年说着,闭上了眼,似乎很听她的话。 张蔓睁着眼,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哄他入睡。她强撑着躺了一会儿,听着他越来越绵长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 少年的侧脸在微弱的光亮里,平静而精致,他的眉头舒展,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在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 他睡着的样子,像是没经历任何的不幸和痛苦。 睡着了就好,只要他不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 张蔓俯身过去,在他的唇角轻轻一吻。 她感受着他嘴唇的温暖柔软,忍不住又吻了一下。 然后凑到他耳边,极轻地说着:“男朋友,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她还要一直陪他,到老呢。 说完,她再抵不住困和累,翻了个身,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原本似乎已经睡着的少年,忽然在少女的背后,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他再也无法控制地发起了抖。 ——他刚刚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她手腕,而另一只手,就放在她纤细、脆弱的脖子上。 原来要掐她的,不是Nick,而是他自己。 少年心里涌上了一阵阵令他毛骨悚然的后怕。 他背后的睡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此刻汗液蒸发带来的冰冷触感,让他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想到了那天,他爸爸把他挂在阳台的晾衣竿上,也是那么神志不清,他一边笑着,一边对他说:“湿了不晾干会着凉,会生病死掉……” 然后,用一根绳子拴着他的脖子把他挂到了阳台上,之后任他绝望地、痛苦地挣扎,也再没来管他。 ——如果不是被邻居发现了,他早就死了。 窒息感猛烈来袭,命运的绳结,在此时再次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咽喉。是啊,他怎么忘了呢,他和他爸爸,是一样的。 他们一样疯,也一样危险。 所以,很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那个苦苦挣扎着、濒临窒息的人,很有可能会变成她。 少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痛苦地蜷缩起来,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他无声地喘息着,指甲早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灼烧感,难受得他几乎要呕吐。 他无比绝望地看着他面前沉睡着的姑娘。 她的背影纤细,绸缎一般的长发铺了满枕。她侧卧着,背对着他睡,极其信任地把整个后背交给了他。 她对他,没有丝毫的戒心。 少年颤抖着抬起手,放在床头灯底下。 透过微黄的灯光,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手——修长,有力,骨骼分明的男人的手,它有能力做到很多它想做的事,比如,掐断眼前这根,纤细柔软的脖子。 他的上下牙齿不断颤抖着,他忽然感觉很冷。 透彻心扉的寒冷。 他想伸手去拥抱他身前的那个温暖之源,却在触碰到她柔软发丝的刹那,收 分卷阅读106 回了手。 你怎么敢,再去碰她呢? 你刚刚居然想要让她一辈子陪着你?你怎么忍心呢?让她每天在一个疯子身边,担惊受怕,甚至面临着各种各样致命的危险。 少年闭上了眼,他蜷起食指,张口狠狠地咬住指关节。尖锐的牙齿轻易地就咬破了皮肤,鲜血涌出,咸腥又苦涩。 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转移一下心脏里的疼痛,那种让他快要死掉的疼痛。 他知道,这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放过她吧,你放过她吧,她是一个比天使,还要美好的姑娘啊。 你怎么,忍心呢? 她不小心从外面把他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带着滚烫的火星钻了进来,那样猝不及防。但他知道,或许这一辈子他都出不去了,那他也不能那么自私地把她关在里面,陪着他坠入无边的黑暗。 他这般有幸,能在某一天突然遇上了这个迷路的姑娘,和她相爱。她跌跌撞撞闯进了他的黑暗,而现在,他得亲手送她出去。 少年在这一刻,无可奈何地,发着抖地,红了眼眶。 第46章 第二天, 下了一整周暴雪的N城, 总算放了晴。 张蔓起得很早, 她上网预约了上次她去咨询过的那个精神科医生。 李惟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妄想症,那么现阶段就算不用药,接受一下心理治疗也是好的。 她还是担心他精神层面受到一些她不知道的创伤。 张蔓预约好后, 有点难开口,怕他产生抵触心理。 毕竟谁也不愿意承认, 自己有精神疾病。 她咬咬牙还是说了:“李惟, 你今天和我去医院好不好?我都联系好了, 那个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很厉害的。” 少年听完之后稍微有些低沉。 他想了好一会儿, 像是做足了心理斗争,才无奈地笑了:“嗯,那你陪我去,好不好?” 张蔓看到他的笑容, 心里一松。 总算笑了,看来他的情况还是有好转。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愿意去克服,她就能陪着他渡过难关。 但她心里依旧有些不安, 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 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不得不处处小心。 张蔓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样,先去医院再说。 两人带上证件和预约挂号单, 去了上次的那家医院。 医院门口,许多没有值班的医生护士们一起在清路上的积雪和厚厚的冰块——他们得确保救护车的路线时时刻刻都能畅通无阻。 张蔓轻车熟路地带李惟到了上次她去过的那个办公室。 医生应该认识她,未免露馅,她没有陪他进去,而是坐在门口等他。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少年面色平静地走出来。 张蔓着急地迎上去:“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少年抬手捏捏她的脸,面色无常:“嗯,她说还好。” 就知道问他没什么用,说了一个小时,就是一句还好? 张蔓把之后的几项检查项目表塞到他手里:“你坐在门口乖乖等我,我自己去问。” 她敲了敲医生办公室的门。 “请进。” 张蔓推门进去,女医生见到是她,倒也不诧异,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我听刚刚那个男孩子描述的症状,就猜到大概就是你上次说的,你那个朋友。” “医生,那……我朋友他状态怎么样啊?他昨天才发现自己有妄想症,昨天特别崩溃,今天好像平静了很多。” 医生拿出她刚刚和李惟谈话过程中,记的满满几大张诊断笔记。 “首先,你朋友的症状,确实是精神分裂症之中的妄想症,并且是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地步。其次,他思维逻辑清晰敏捷,没有失智现象,也没有出现社会功能受损。” 张蔓听着,着重问了:“那通过您的判断,他有没有出现抑郁的现象?” 前世,李惟在这之后爆发了极其严重的抑郁症。 医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经过这一个小时的对话,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抑郁状态。” 她说着赞许地点点头:“他的精神状态,比我想象中乐观非常多,几乎不像一个精神病人。或许也和你们这些朋友的照顾有关,他自己也坦言,虽然最开始崩溃过,但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精神状况,并且愿意积极配 分卷阅读107 合治疗。这样的情况,我们很乐意看到。不过这段时间,或许他的情绪还是会有不稳定、暴躁、或者任性现象,希望你们能多谅解、包容。” 张蔓听完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李惟前世的抑郁症,谁也说不清。他在那个时候,孤身一人承受着这一切,甚至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神志不清,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而这一世,因为她一直陪着他,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了他,他只是生病了。 之后他表现出来的症状和受到的精神损伤肯定比前世要减轻非常多,或许他还真的能承受下来。 张蔓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昨天晚上回去找他。 其他几项检查做完后,两人从医院走出来。 紧张了一上午,张蔓这会儿才感觉有点饿。 “李惟,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中饭吧。” 她回头,发现少年正站在路口的红绿灯下,眼神有些恍惚地看着她。 他的眼里,似乎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怎么了?” 张蔓摸了摸自己的脸。 少年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继而温暖地笑了起来,走过来牵了她的手:“没事,走吧。” 张蔓想起刚刚医生说的,他这段时间情绪可能还是会不稳定。 她捏了捏他的手:“嗯。” 正好医院对面的街巷里有家拥挤的小面馆。这家面馆连名字都没有,店面非常小,门口搭了一个大棚子,摆着七八张小桌子。 简单的折叠桌和塑料椅,都不算干净。 这会儿是中午,店里店外人很多,几乎坐满。 典型的苍蝇馆子。 这种藏在街头巷尾、客人很多的小饭馆,一般味道都不错。 张蔓刚想坐下,却忽然听到少年说。 “蔓蔓,今天我们去好一点的地方吃饭,好不好?” 张蔓今天决定事事都听他的,便挽了他的手,笑着说:“好。” N城靠海,十九世纪末,德国人曾租借了大片地区建设铁路和港口,所以市中心的欧洲风情街那一带,有非常多那时候开的德国、意大利餐厅。 少年带着她走进最中心一家历史悠久的德国餐厅。 这一带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也非常有欧洲的风情——笔直的墙体、高耸入云的塔尖,大面积的彩色玻璃窗也是它的特点之一。 餐厅就在风情街最中心、也最繁华的地方。 门口的接待人员很有修养,没有因为两人年纪小就露出丝毫的怠慢。 两人被指引着到一处靠窗的位置。 少年先走到她这边,很绅士地替她拉了椅子,张蔓稍微有些不习惯。 餐厅的装修风格非常古老、典雅,大大的落地窗让午时的阳光能毫无保留地照进来,打在墙面上整片的七彩琉璃上,反射出彩虹般的光。 虽说正是午时饭点,但餐厅里却没有几桌人——显然比起价格昂贵、礼仪讲究的西餐厅,N城大多数人们还是更习惯随意丰富的中式味道。 两人没拿菜单,直接要了今天的主厨推荐。 主菜是传统的德国肉肠和烤猪排,味道略重,没有法式菜肴那么细腻,但其实更符合张蔓的口味。 饭后的沙拉味道很清爽,很好地中和了之前肉肠和猪排的辛辣油腻口感。 这一餐饭的价格,尽管是十九年前的物价,还是昂贵得让张蔓没眼看。 两人吃完饭,李惟又提议去海边走走。 张蔓的心里稍稍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今天,似乎提了很多提议,往常他对这些生活细节方面,是非常无所谓的,所以基本上两人在外面,都是听张蔓的。 而且刚刚吃饭的时候,她总感觉他似乎总是在看她,但每次她一抬头,却发现他垂着眼眸,在专心吃饭。 她摇摇头,让自己忽略心里的异样。 或许医生说得没错,他只是情绪有些不稳定罢了。 风情街的出口,就是大海。 倒不像李惟家旁边那片海,海岸边是纯净的金色沙滩。 这里的海边,全是嶙峋的礁石。 冬日的阳光不比夏日那么灼目,两人漫步在礁石群里,脚下是大块的鹅卵石。 张蔓有点走不稳,好在少年一直都牵着她。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在海岸线的拐角处,有一堆高耸在沙滩上的礁石。 分卷阅读108 r />两人沿着中间海水磨砺出来的曲折石缝爬上其中一座。 最上面是一个平坦的石台。 少年单手撑着石面跳起,敏捷地翻上去,回头向她伸出了手。 “蔓蔓,我拉你上来。” 张蔓点点头,脚踩着礁石上一块凸出的石块,被他拉着,坐在他身边。 刚一坐下,张蔓就发出了一阵惊呼。 “好美啊。” 这里很高,视野非常好,海天交界处的一条笔直海岸线看得清清楚楚。 远处,一些大大小小的渔船开过,除了一年之中的休渔期,就算是冬日,靠海为生的捕鱼人们也毫不停歇地出海捕鱼。 他们坐着的礁石底下,就是呼啸着的大海,海浪一波波卷起,拍打在石面上。 真的有一种,被大海拥抱的感觉。 “李惟,这里好漂亮,你之前来过吗?” 是很漂亮。 这样的海边,适合道别。 少年环抱着她,看向大海的方向:“我之前一个人在家里待得很闷的时候,偶尔就会来这里看看海。其实现在想想,一个人的时候,也不错。” 张蔓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由衷感叹道:“这个世界总是在一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安安静静地散发着它的美。李惟,等你的病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好不好?我们冬天的时候可以去三亚过冬,那里的冬天温暖如常,远远没有N城这么难熬。春天可以去江南,感受一下江南的梅雨时节和花海。还有秋天……”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越兴奋。 就算他生病了,但只要他能积极配合治疗,总有痊愈的一天。她要一直陪着他,和他一起去世界上所有美丽的、浪漫的角落,让他每时每刻都有人陪伴,感到幸福。 她说得认真,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少年那么专注地、贪婪地看着她的侧脸。 他的眼里,有比大海还有宽广的悲伤。 以后,他也很想和她,有以后啊。 少年没让她再说下去,他强硬地掰过她的脑袋,在呼啸着的大海边,高耸的礁石上,最后一次亲吻他的天使。 第47章 两人从海边往回走, 张蔓原本还想在李惟家住一晚, 明天和他一起去学校期末考试, 但张慧芳一直打电话来催,她只好跟他告别。 她仍是有点放不下心,陪他去店里重新买了一个手机, 把电话卡装上:“男朋友,晚上你要和我发短信。” 少年乖巧地点头, 唇边带了点笑意:“嗯, 蔓蔓, 我送你回家。” 到了她家楼下,张蔓刚想上楼, 却听到少年在她身后叫她。 “蔓蔓。” 他的声音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 张蔓回过头:“怎么了?舍不得我?” 少年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说话。 他冲她笑着挥挥手,眼里化不开的浓厚情绪, 在这样的冬天,仿佛有别样的温度。 张蔓内心滚烫,她走过去,凑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眼睛亮亮的:“嗯, 那我上楼了,你自己在家千万别胡思乱想,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嗯, 上去吧。” 可能是吹了一下午的海风,少年的声音里带着点厚重鼻音。 他的笑意,温暖得让张蔓的心微安。 事情,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冬日些微滚烫的暖阳,在悄无声息地融化着厚厚积雪。屋檐上原本结的结实冰棱,不断往下滴水。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在浅灰色的水泥地上,圈出了一片浓色。 一切平静得诡异。 很多时候,人们身处在平静的时候总是感知不到,之后或许会有暴风雨。 当天晚上,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张蔓每隔几分钟就要和李惟发一条短信,他也都规规矩矩地回了,虽然话不多,但张蔓能感觉到,他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李惟甚至,还给她发了一份物理考试的押题卷,张蔓看着密密麻麻的题目,心里微暖。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能想着之前说的帮她押题的话。 他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坚强。 …… 周一,张蔓很早就到了学校。 这次期末考试安排得很紧张,上午考两个半小时的语文,下午是数学。第二天的考试则 分卷阅读109 分文理科,文科生是政、史、地,理科生是理、化、生。 每个年级都分了不同的考场,在学校的另一侧空教学楼里。 张蔓先去了教室,教室里人不多。 李惟也不在。 平时他一般都比张蔓来得要早,只要她早上走进教室,就能看到他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场景。 但今天他不在。 看着他空空的书桌,张蔓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问前桌正趴着睡的男生:“金明,你看到李惟了吗?” 金明刚趴下睡觉,被扯起来有点不烦躁地揉了揉惺忪睡眼:“嗯,我刚刚看到他来了啊,拿了个文件袋出门了,应该是直接去考场了吧?” 今天是期末考试,没有安排早读课,很多同学都会直接去考场复习。 张蔓松了一口气。 她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她太敏感了,他昨天晚上还有心思给她出押题卷,心情应该好很多了。 只要和他有关,她的神经就开始紧绷。 这时,陈菲儿在他们班后门叫她:“蔓蔓,你墨迹啥呢,快去考场吧,还有二十多分钟了,从这里走过去还得好一会儿。” 张蔓点点头,收拾好文具袋,跟她一起去考场。 为了防止作弊,这种大型考试,学校都是按照文理科分类,随机排位子的。她和李惟没有分在一个考场,倒是碰巧和陈菲儿分在了一起。 张蔓进考场之前,特意拐到李惟所在的考场,从窗户往里看。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少年没和其他人一样紧张地翻着书,他安安静静地趴在位置上,似乎在补眠。 张蔓没打扰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骂自己一声神经质,这才拉着陈菲儿穿过长长的走廊,上楼,去她们自己的考场。 陈菲儿一边走,嘟起嘴,不满地嘟囔:“我说你怎么从二楼走,原来是要来看一眼你亲爱的男朋友啊。怎么样,他的后脑勺好看吗?” 张蔓心里好笑。 她想到那天她告诉陈菲儿她和李惟在一起的时候,这丫头幽怨的表情。 一直到现在都没变。 陈菲儿看幽怨战略不管用,改成撒娇,挽着她的胳膊来回晃:“我不管,再这样下去,我觉得你就要抛弃我了。蔓蔓,你可不许重色轻友!” 张蔓看着她,心情就好了许多,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嗯,我跟你保证。” 陈菲儿这才开心起来。 “嗯,那以后你俩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当伴娘。” 张蔓忽然想到前世。 陈菲儿结婚的时候,她是她唯一的伴娘。 她还记得,当时陈菲儿戴着精致的皇冠,穿着华丽的曳地婚纱,站在舞台上,一边把捧花往她的方向扔,一边哭嚷:“谁都不许和她抢,张蔓,你一定要幸福!” 张蔓心里暖暖的,这辈子说不定她还真的会比她更早结婚。 …… 两天考试的最后一门,是物理。 由于多了一页附加题,考试时间从两个小时延长到三个小时,当然,不做附加题的同学可以提前交卷。 张蔓看了一眼题目,有些惊讶——还真和李惟前两天给她发的押题卷子八九不离十。 她顺顺利利地做完,提前了半个小时交卷,脚步轻快地往教室走。 考试这两天没有午休课和晚自习,不管是中午吃完饭,还是下午考完试,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李惟每次考完似乎都直接回家了,等下一场考试又直接来考场,根本就没回过教室。 所以两天考试的时间里,她几乎没和李惟有什么相处时间——虽然每场考试之前,她去他的考场都能看到他,也说过几句话,但都是匆匆的几分钟。 张蔓想到这里,加快脚步拐进高一年级教学楼。 今天考完试就放寒假了,李惟肯定会回教室收拾东西,她打算晚上去他家里和他一起吃饭。 走廊里此时已经有不少学生,大概都是一些没做附加题,提前交卷的同学。 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在张蔓前面,讨论着刚刚的卷子。 “这次的题是一班班主任出的,也太难了吧?别说附加题了,前面的大题我只会两道,你们呢?” “不是吧?是刘志君那个面瘫脸出的题啊,我说怎么这么难……我完了。” “你们再倒霉有我倒霉?我今天才真是背,本来考场里坐我前面的不是李惟嘛,听说他物理每次都满分,我 分卷阅读110 本来还想着偷摸瞄几眼,结果,物理考试他缺考了。” ——“同学,你刚刚说李惟缺考了?” 那男生刚说完,就听到了身后着急的问话声。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这一眼才发现,居然是他们校花同学,顿时来了热情。 “嗯,他缺考了。” “怎么可能呢?我考物理之前看到他坐在考场里啊。” “这……我也不知道,他就来坐了几分钟,临考前和监考老师说了点什么就走了,哦,我看他好像给监考老师递了张请假条。” 假条?他没和她说过啊。 她立刻跑回教室,翻出书包里的手机,开机,立马给李惟打了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和上次一样,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张蔓的心里忽然就升起了无边的恐慌,这种感觉,甚至比上次更严重。 她的眼皮开始狂跳,两天之中不断克制的敏感同时爆发。 他,去哪了?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了“滴滴”的消息提示声。 是手机电子邮箱的邮件提醒。 她打开收件箱,发现一封没有标题的邮件。 张蔓看到发件人的邮箱地址,心脏狂跳。 是李惟。 她抖着手点开邮件。 是他们认识以来,她看他打过最多的字,满满一页。 “蔓蔓,我和学校申请了休学,去别的城市治病,或许不会回来。我们……分手吧。” “你想反驳的话,先听完我的三个理由好吗?第一,我这两天想了很久,目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我的精神分裂症,其它的事情,包括物理,包括你,我都没有精力去兼顾” “第二。蔓蔓……我知道我现在对你说这些或许你没办法接受,但……你还记得我前天带你去的海滩吗?那片海滩,我曾经一个人的时候也经常去。其实一个人,有时候也很好,我能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冷静地思考。” “其实我一直没说过,我承认我曾经有段时间,疯狂地喜欢你,但你在的时候,多多少少妨碍了我的冷静。一个人沉浸在爱情里的时候,很容易被冲昏头脑,偏离自己原本的轨道,我想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做了很多我原先不会去做的事,这样的改变对我来说,并不合适。” “原谅我,原谅我想回到原点。” “第三,我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一个人生活。蔓蔓,你知道我爸爸的事情吧?当年我还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我爸爸他,在家里自杀了……对他来说,因为自己的精神疾病对我造成的伤害,他没办法接受,所以选择了自杀。蔓蔓,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换句话说,我可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我不想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蔓蔓,或许在你心里,我是很特别的,那不是因为我,而是初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特别的。你还小,没有经历过人生那么多的阶段,你不知道,现在的喜欢是不足以支持我们走完一生的。你以后……会遇上比我好一百倍的人”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任何怕拖累她、或是害怕伤害她的话,他的每一个理由,出发点都是自己,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令人心寒的礼貌、凉薄、冷静和自私——任哪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完,都会恶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认为自己的感情被辜负,然后在痛苦和愤怒中,逐渐遗忘。 ——就像她前世那样。 张蔓颤抖着看完这段话,无法抑制心里的难受和恐慌。 统统都在放屁……还什么理由,呵,每一条都没有一点逻辑,哪里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的语气看起来那么冷静,那么有理有据,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有些句子却不太通顺,甚至连他平时规规矩矩遵守的标点符号都忘了加。 ——他就是在把她当作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来耍。 怪不得,怪不得他昨天突然要带她去吃那么贵的餐厅,还带她去那片沙滩,原来,他是在和她道别啊。 他早就做好了,离开她的打算。 她那么了解他。 他越冷静,越有距离感地要和你划清界限,他的内心越崩溃。 这个受尽了磨难和不幸的少年,他不想把那些伤害和绝望,强加到她身上,他连离开,都要离开得令人厌恶。 第48章 那个夜晚, 少年趁着张蔓熟睡之后, 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他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分卷阅读111 , 坐了整整一夜。 卫生间没有暖气,他还特地开了窗。冬夜刺骨的冷风和冰冷的地板让他能够保持清醒。 ——原来他真的是个恶魔。 无声黑暗,一点点将他蚕食。 他这样的人, 是不是其实,最好不要活在这个世上呢? 他忽然明白了他父亲当时的感受。 既然活着这么痛苦, 爱不到爱的人, 甚至要伤害她, 那么是不是不用活着,会好一点? 第二天天还没亮, 他悄悄地走进房间,在她身边躺下,圈套,从这个时候开始。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猎人的圈套, 往往是让猎物一步步踏进来,最终捕获猎物。而他呢,费尽心思地,要放他的猎物离开。 如果他表现出一丝崩溃或抑郁, 或许蔓蔓会一直陪着他。 那他还有什么空隙和勇气能离开她。 …… 去医院的路上, 雪已经停了,天气久违地放了晴。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天空似乎没有什么颜色,灰蒙蒙的。 他其实, 丧得快要死掉,但还是硬撑着,伪装自己。 在做心理检查的时候,他说完每一句话,都仔细观察那个医生的细微表情,以调整自己下一句话的语气和状态。 这一点很难。 学了多年的精神科学,有无数的临床经验,那位女医生喜怒不形于色,眼神非常老辣,他有好几次都险些露了破绽。 他先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崩溃和惶恐,再在医生的劝说下,表示自己比起之前,平静了很多。 似乎是花费了很多心思最终说服了自己,要积极配合治疗,积极生活——像极了一个受了巨大打击之后,重新拾回对生活的信心的患者。 果然,他的蔓蔓在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之后,就舒展了眉头。 他带她,去了N城最昂贵的饭店,但似乎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蔓蔓说,那个猪排的味道,有点辛辣。 可他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他带着她,爬上那片礁石群。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那片广袤大海,他有种想往下跳的冲动。 他什么都没有了,无法控制自己,而且,即将失去她。 是不是跳下去,痛苦会少一些? 下一秒,心里想的却是,不行,不能吓着她。 送她回家后,他回到书房开始编辑这封邮件。 他也不能不说一声就走。 这种无言的消失,会让人牵挂一辈子。 编辑这封邮件,花费了少年一整晚的时间。 他在脑海里构思着,怎么样才能说服她离开他。他的蔓蔓这么善良,又这么聪明,怎么骂怎么哄恐怕都不会走的吧? 什么样的话,能最伤人呢? 肯定不是歇斯底里的谩骂,也不是毫无理由堆砌的恶毒字眼,最伤人的,永远是最最冷静的无视,凉薄和自私。 什么时候一个人会感到心寒呢? 就是当对方冷静地分析了那么多考虑,那么多理由,却没有一点是为你想的。 你在他心里,远远比不上他自己。 光标不断地闪烁,少年双手在键盘上敲动着,每敲一下,他的心脏都仿佛被砍了一刀。 “蔓蔓,我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删掉。 “蔓蔓,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继续删。 “蔓蔓,我们……分手吧。” ——这一刻,这颗星球上可供他呼吸的氧气,似乎忽然就被抽空,不然为什么他无法呼吸到要窒息。 少年抬起手,在贴近心脏的地方按了按,还好,还在跳动。 他弯起嘴角笑了。 本来就是离开她啊,不是分手,还能是什么。 怎么到了现在,还存在一丝侥幸。 然后他冷静下来,打算为自己想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三个他为自己“深思熟虑”后,离开她的理由。 嗯,他或许没有心思去兼顾病情和她。 ——因为一看到她,他就什么都不想去考虑了。他会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可怕,不管会不会伤害她,他都想紧紧地粘上去,自私地留她在身边。 他不想管那么多,不想去想 分卷阅读112 以后的事,他只知道,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能被拯救,哪怕,或许会把她拖进无底的深渊。 还有呢。 和她在一起,他偏离了自己人生原本的轨道。他做了很多他原本不会做的事。 少年的心里在这一瞬间,剧痛无比。 ——是啊,因为这个姑娘,他有幸走出自己狭小、黑暗的世界,到外面看一看。 因为有她在身边,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也可以打石膏,不用怕麻烦;因为她,他尝到了嫉妒的酸涩味,他知道了心底有什么东西,永远不想被别人抢走;因为她,他撒了好多谎,只为能拥抱她,亲吻她。 他变得越来越贪婪,无法满足。 还有呢。 少年痛苦地用脑袋去撞桌面。 好难。 她是他的天使,是他唯一的信仰啊,她带给他的,是他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光明。 哪有离开她的理由呢。 他再一次想到了他心尖上的姑娘,那么真真切切地想到她的眼角眉梢、她白净的皮肤和柔软的嘴唇。 她那么乖,她对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总是有动人心魄的光亮。 每一次,每一次他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里,就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钝痛,他就想拥她入怀,想抓紧时间亲吻她。 她那么好,她曾经牵着他,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里,在漫天的大雪里,疯了一样奔跑,她带着他去看这个世界,她一直一直,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她对他来说,好像是一味无法替代的药。 他离不开她的。 他真的离不开她的,离开她,可怎么办呢? 少年几乎就要写不下去。 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要不算了吧,算了吧,就留在她身边,有一天是一天。 这个时候,他却忽然想起了前一天的夜里,他无意识间放在她脖颈上的手。 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再一次向他袭来。 少年再次狠狠地用脑袋撞了一下桌子,痛恨着自己前一秒的想法。 ——李惟,你真的是个垃圾。 离不开她,又怎么样呢?你忍心吗?这个姑娘,你恨不得时时刻刻护在手心里,不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他真的,不敢冒这个风险啊。 少年抬起头,看着屏幕,继续往下敲。 “蔓蔓,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即使我很喜欢你,我也不想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停顿,光标往回倒,一个一个字删除。 “蔓蔓,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换句话说,我可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然而心里的剧痛却告诉他——我可能,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千倍,百倍。 好了,结束了。 像是一个医生,做了一场艰难的手术,精疲力竭。 他的蔓蔓看到,会哭吗? 肯定会哭的吧。 哭完了之后,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怨恨。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就算是像她这么善良的人,在看到这样一封邮件的时候,肯定还是会意难平吧? 她会觉得自己真是看错了人,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自私凉薄透顶的伪君子呢? 或许她还会愤怒地来找他,想要一个说法。 但他肯定不会让她找到的。 然后,在无数个夜晚对他的咒骂和难受中,她最终会忘了他。 或许,她会漫长时光之后,遇见下一个人,一个比他还好的人,他们会在一起牵手,拥抱,亲吻……他们甚至会结婚,他们会一起去看她说的,冬天的三亚,和春日的江南。 他们或许,还会有一个像她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儿。 少年的眼底忽然染上了可怕的血红。 他无法抑制地想要发狂。 桌上的水杯和一叠厚厚的书本被他狠狠地推到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破碎的玻璃渣飞溅而起,有一片甚至划破了他的手背。 巨大声响让少年冷静了下来。 ——你看,你根本控制不住你自己,你就是个魔鬼。她往后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肯定比你要好。 至少是人,不是魔鬼啊。 他痛苦地抬起手,狠狠锤着书桌,之后颤抖着,逼迫自己在键盘上继续往下敲。 敲下一个接着一个令他恐惧的字眼。 “你以后……会遇 分卷阅读113 上比我好一百倍的人” 心脏“突突”地跳动,超出了应有的频率。 那种钝痛,比起从前所有的疼痛加起来,还要更严重。 写完,他匆匆点了定时发送,自己都不敢再看一遍。 少年在偌大的书房里,看着满室狼藉,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终究是,彻底失去了她。 第49章 第二天下午, 是最后一门物理考试。 毕竟是实验班, 大多数同学都选择了做物理附加题。所以提前了半小时交卷的张蔓, 还是比较早回到教室的一批人。 在她之后,陆陆续续地有同学交完卷,走进教室。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兴奋, 甚至有些同学张扬地把刚刚从考场拿出来的试题卷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大家都在激动地讨论着接下来的寒假生活。 “终于解放啦!寒假开始了,太好了!我要回家打红警。” “晚上KTV去不去?今天不玩到半夜我绝对不回家!” “还半夜, 刘畅, 你不怕你爸打你啊?” “那有啥的, 老子放假了,他奈我何?……” 毕竟是压抑了太久了高中生们, 放假对他们来说,是最值得庆祝的事。 周围的所有同学们都在狂欢,然而于张蔓而言,却是彻底的恐慌和无措。 她从头到尾仔细读了那封邮件, 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她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就像前世那样。 太阳穴上的神经开始狠狠跳动, 张蔓趴在座位上, 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思绪无比混乱。 他曾经在昏暗的操场上,问她能不能喜欢他。 然而现在, 他在邮件里平静地说,蔓蔓, 我们分手吧。 他说他要去别的城市,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都这么说了,他说他要离开她。 那她还能找到他吗? 她忽然想起前世,他抑郁症爆发后,消失的那一整个学期。 和前世一样,他在得知自己的精神疾病之后,再一次消失了。 他伪装得太好,天衣无缝,装着一副努力克服打击的样子。 他不仅骗过了她,还骗过了医生。 张蔓捏紧了手机,心脏在某一瞬间似乎缺了一拍,不规律的心悸,让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细节,那天,他看着大海的时候,眼里短暂的迷茫和空洞;他在医院里,刻意伪装的平静和自然;还有他送她到楼下,不舍地喊她。 到了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就像前世那样,李惟的抑郁症已经彻底爆发了。 就算他没有像前世那样以为这个世界是虚假的。然而这一切对他的打击,终究还是太大了。 他开始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他开始偏执地认为,只要他在她身边,就会伤害她。 于是这个少年,选择了离开她。 不是这样的啊,医生都说了,他完全没有失智的现象,何况他的妄想症状虽然严重,但并没有任何会伤害人的迹象。 他只是,崩溃之后的极端自我否定罢了。 虽然前世他消失了一个学期后,最终压抑着严重的抑郁症,回来继续学业,但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他的爆发提前了,谁知道结局会不会改变。 留他一个人,实在是太危险。 张蔓的内心剧痛无比。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前世,微博上他自杀后记者们拍的那张图。 那么多血,大片大片的刺眼红色,染红了整个浴缸。 他就躺在鲜血里,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这个画面,曾经是她长久的时间里,每夜每夜折磨她的梦魇。她本以为这一世,她和他在一起了,他有了牵挂,肯定不可能自杀。 但她现在忽然就不敢肯定了。 如果……如果再一次失去他…… 心里的恐慌和绝望不断蔓延,张蔓从位子上站起来,草草收拾了东西,跑出了教室。 两点开始考物理,现在是四点四十五。从他离开学校到现在,也才两个多小时。她提前交卷了半小时,所以会不会他还在家收拾东西,还没来得及走呢? 张蔓飞快跑到校门口,站在路口伸手打车。 正是下班高峰,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 分卷阅读114 ,一辆辆车飞驰而过,其中夹杂着许多亮着红灯的出租车,根本没理会她的招手。 这个时间的N城,没有空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蔓焦急地看着时间,五点了…… 五点零五了。 有时候,崩溃真的只需要一个导火索。 张蔓蹲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快要窒息的慌乱和心痛,在这一刻到底了顶峰。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她以为,只要她在他身边,她就能陪着他渡过所有的难关。 他一个人会去哪儿呢?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他爱的人。 没有她在身边,他可怎么办呢? 会不会就因为这几分钟,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蔓蔓,你怎么了?” 这时,一辆车缓缓地她身边停下。车后门打开,陈菲儿从里头焦急地走出来——她在车里看到她蹲在路边,几乎哭成了个泪人。 陈菲儿的心里狠狠一震。 认识张蔓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蜷缩着蹲在地上,双肩无助地抖动着,痛哭着,那么崩溃,那么绝望。 在她眼里,张蔓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她对什么都没有太多的情绪,也不容易被逗笑,更不容易被惹哭。 怎么可能会像今天这样——像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下意识地向全世界求救。 “他欺负你了?” 除了李惟,她真的想不出来有谁能让蔓蔓变成这样。 陈菲儿的爸爸也下车,走过来,关切地问张蔓:“蔓蔓,这是怎么了?” 张蔓听到声音,抬起头,一把扯住陈菲儿的袖子,直直地看着她:“菲儿,陈叔叔,你们能不能送我去个地方?” 她眼里的哀伤和急切,让其余两人的心里,都是一震。 到底发生了什么? “行啊,蔓蔓你别哭,告诉叔叔你想去哪?” 张蔓立马报了李惟家的地址。 等坐上车,感受着车子的飞驰,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许多,她疲惫地靠在陈菲儿的肩膀上,控制着自己不继续哽咽,然而捏着袖子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始终没办法平静。 很快,车子到了李惟家小区门口,张蔓匆匆地和两人道谢,飞奔着上了楼。 她疯了般按门铃。 “李惟,你在家吗?你开门啊,开开门好不好?” 她的声音沙哑,已经带了哭腔。 又是按门铃,又是敲门,却没有人回应。 冰冷坚硬的大门在此时,像是无声的拒绝,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少年,顶着惺忪睡眼过来给她开门,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里亮起无限的温柔,迎她进去。 她已经被他,彻底拒之门外。 七八分钟后,张蔓无力地蹲在门口,绝望地拍着门,或许是动静太大,隔壁公寓的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阿姨,手上还拿着筷子,应该是在吃晚饭。 她被不停歇的拍门声打扰得没胃口,刚想破口大骂,却在看到门口那个哭得伤心的小姑娘时,有些心软。 “哎哟,小姑娘,大晚上的哭啥啊,这撕心裂肺的,怪吓人的。” 张蔓的内心升起一阵希望:“阿姨,你今天看到过这家的男生吗?” 阿姨回忆了一回儿:“哦你说那个小伙子啊,我看到了,刚刚我出门倒垃圾,看他拎着个旅行箱往外走?” 他已经走了…… 张蔓眉心一跳,急切地追问:“大概是什么时候?” “二十分钟之前吧,拎着个特别大的箱子,我还问他是不是要搬家,他说是。” 阿姨说着,看着张蔓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大概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然后那小男生一气之下走了。 她摇摇头,心里叹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能折腾。 张蔓听了她的话,失魂落魄地往下走。 她没赶上。 他已经走了,怎么办,她该到哪儿去找他呢?会不会等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 她的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双腿颤抖得根本站不稳,只能强制逼迫着自己镇定。 对,先去机场。 N城没通高铁,要去比较远的地方的话,肯定得去机场。 哪有人正好卡点去机场的, 分卷阅读115 他才走了二十分钟,或许他去了机场,但还没有起飞,她现在去,说不定能赶上。 张蔓强撑着,跑到小区门口打车,好在这次等了没多久就坐上了车。 机场在N城郊区,离市区非常远,打车过去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 张蔓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浓重夜色,还有城市里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的路灯,混乱的心跳久久没法平息。 太阳朝升夕落,大自然按照它特定的规律,日复一日地运行着。 这个城市也一样,在这样冰冷的冬夜里,它和昨天同一时间亮灯,同一时间熄灯,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就有所改变。 N城的机场不大,只有一个航站楼,此刻它屹立在深沉的夜里,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旅客们都推着大大的行李箱,在值机口排了很长的队,等待办理值机、托运行李。 张蔓一进门就看到候机大厅里那个巨大的LED显示屏,黑色的屏幕上,滚动着的刺目红字写着之后的各个班次。 她扫了一眼,班次多得令人头皮发麻——北京、上海、成都、杭州……天南海北。 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的城市,有很多甚至她前世活了那么多年也没去过——要藏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 她爱的人啊,他会去哪儿呢? 张蔓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在机场里急切地奔跑着,直到把所有的候机室和几个值机口找了个遍。 没有他。 找人永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你会期待。 每每眼睛看过一个方向,你就会在心里期盼,说不定你心里的那个人,他就会出现在下一个场景里。 但往往下一秒,你会因为没看到他而失望,之后又升起新一轮的期待,周而复始,逃脱不出。 第50章 那天张蔓在机场, 一直待到夜幕深沉。 她呆呆地坐在候机大厅冰凉的座位上, 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身边是行色匆匆的旅人, 有带着孩子出门旅游的父母,有回国过年的留学生,有南来北往出差的上班族…… 没有一个是他。 她一边找啊, 一边脑海里开始不断回忆。 时间过得真快,命运猝不及防。 就在前两天, 她还迫不及待地从公交车上下来, 一头栽进他怀里。他骗她去捡论文, 把她抵在狭小的书桌底下,急切地吻她。 那天看完海, 他送她到楼下,叫了她的名字。 她问他,是不是舍不得她。 他没有回答。 他当时,是舍不得她的吧?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张蔓后悔地揪着头发, 心脏难受到麻木。 …… 寒假开始了,她却再也无法入眠。 一重接一重的梦魇,如前世般袭来——一闭眼,就是他浑身的鲜血和惨白的脸。 一天, 两天……她每天不间断地打李惟的手机, 希望他能开机。她心底期盼着,或许他在深夜里, 在陌生的地方,会想起她, 然后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 但他没有,他从来没开过机。 他没有想让她找到他。 张蔓根本不敢想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四十八小时后,她选择了去报警,并强调了李惟非常严重的抑郁症。 可惜的是,警方听完她的叙述后,立刻调了医院的资料。检查结果显示,李惟并没有抑郁症,何况那封他给张蔓的邮件里也没有任何轻生的现象,而是积极地表示要去外地治病。 于是不管张蔓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她,觉得只不过是情侣吵架了,小姑娘想找到男朋友。 正值年底,何况N城前段时间又出现了一个人贩子集团,警方也忙得焦头烂额,出动人力物力去找人是不太可能了。 张蔓退而求其次,请求他们查一查李惟的机票或者火车票购买记录。 火车票和机票的购买,都需要实名认证,警局调一下记录就能找到。 几个警察抵不过她的哀求,给她调了记录。 奇怪的是,没有记录。 资料显示,六个月之内,李惟并没有任何飞机、火车的出行记录。 那他难道是坐长途汽车去的? 张蔓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她这两天天天往外跑,回了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样的反常连张慧芳也察觉了。 分卷阅读116 r />“张蔓,怎么了?和你那个小男朋友吵架了?” 张慧芳坐在她床边,摸摸她的脑袋。 张蔓这两天的神色,实在太不对劲,每天吃什么都是随便应付两口,一张小脸迅速地消瘦苍白了下来。 她心里已经把李惟骂了一千遍:“那臭小子是不是惹你哭了?你告诉你妈我,我让人教训他。” 再坚强再倔的人,在这样无休止的焦急寻找和等待中,也会垮。 张蔓忽然就绷不住了。 她抱着张慧芳的肩膀,嚎啕大哭起来。 她心里的难受和担忧,谁也不能说,她该怎么说呢? 没有人会信她的,就连警察也不信她。 没人像她一样,经历过前世,没有人知道李惟最终选择了自杀。 没有人会相信,他现在就是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 张慧芳见她突然就哭了,自己也手足无措起来:“蔓蔓,别哭啊,妈妈在呢,有事儿妈妈给你担着。” 看她这样哭,从她上小学开始,是头一次吧?她还记得张蔓小时候,有一次她在学校闯了祸,被叫了家长。她急急忙忙赶过去,被那老师说得面红耳赤,这孩子倒好,站在旁边垂眸看着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她从来没有看过她有什么事,会这么往心里去。 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很不好的事。 她不会,是像她当初一样吧? 张慧芳咬牙切齿地拍着张蔓的后背,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温柔:“蔓蔓乖啊,别哭,有什么事告诉妈妈,妈妈帮你想办法。” 她说着眯起眼,悔得牙痒痒。 那天就不该答应张蔓在那个臭小子家过夜! 说不定他俩去Z城那天就…… 她在心里无限责怪自己,怎么就信了她的鬼话,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共处一室,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心里虽然怄得不行,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还是得尽量当作那都不是事儿。 于是张慧芳努力调整好心态,故作轻松地安慰她:“蔓蔓,你听妈妈说,现在医学比妈妈那个时候发达多了,早点发现早点打掉的话,对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也不会影响你以后的。” 张蔓崩溃地哭着哭着,突然就觉得不对。 她抬起头,张着嘴看张慧芳,有点无语。 她这个妈啊,真的是无敌了…… “妈,你想哪儿去了……我没上床,没怀孕,不用打胎。” 张慧芳听完一愣,心情瞬间晴朗了不少,声音都欢快起来:“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其他的都不是事儿。对你不好就分手呗,哭啥啊,死丫头,没出息,一点你妈的气魄都没有。” “妈……我找不到他了。” “他离开我了,我找不到她了。” 张蔓的声音沙哑哽咽,疲惫地趴在她的肩膀上抽泣着。她感到内心翻腾着的深深无力感。 她太累了。 想要找到一个人,真的太累了。 没想到张慧芳听到她这话,却浑身一震。 她沉默了很久之后,搂着张蔓的肩膀,硬邦邦地说:“找不到就不找了,当他死了。” 当他……死了。 他会死吗? 张蔓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妈,你不懂,我一定要找到他的。” 她如果不找到他,他真的死了怎么办? 那她该怎么办呢? 张慧芳拍着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她平日里都没有的无奈:“张蔓,有些人他如果想躲着你,那你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他。” 她叹了一口气。 有很多事情,本来这一辈子,她都不愿意去回忆。人生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释怀的,不是所有伤害都能面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去和解。 有些东西,一个烙印、一个伤疤就是一辈子,不深深藏起来,就会流血。 又是许久的沉默后,张慧芳轻声说道:“就像你亲生父亲。” 她说出口,忽然松了一口气。 像是放下了一辈子的沉重包袱。 张蔓突然听到她说到这里,克制着自己停止了抽泣。 没想到,这一世张慧芳居然和她提起了她亲生父亲。 她还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这件事。 张慧芳沉默了好一会儿,像 分卷阅读117 是在回忆那些被她藏了十几年的陈年旧事。 “我当时十七八岁的时候,认识了你爸爸。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英俊潇洒,成绩好,还有钱。但是我们高二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学校,后来消息流传出来,我们才知道,他是生病了。” “你妈我啊,当时就一直很喜欢他,知道他生病了,我着急啊。于是偷偷溜到他家,往他的窗户上扔小石子。” “见到他我才知道,原来他得的是白血病,又是晚期,我们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根本没法治,就是躺在家里等死的状态。” 她说着,笑了一下。 “我当时沉浸在爱情里,怎么会害怕呢。我不怕,我想着,一定要陪他走到最后,我要让他死之前,留下对这个世界最好的记忆。” 说到这里,张慧芳停顿了很久。 要亲手揭开自己最难以启齿的事情,实在太困难。 “他也被我打动了,于是我把自己,交给了他。” “但忽然有一天,他失踪了,全家人都失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他,我有段时间甚至以为他是死了,天天哭得像个泪人。” “后来啊,我才听人说,原来之前是医院检查错了,生病的是别人,不是他。而他呢,和爸妈一起移了民,去了美国。”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有了你。我年轻的时候贫血,又瘦,月经也不正常。显怀的时候月份已经大了,不好打胎,我只能生下你,书也就没念了。” “张蔓,你妈我啊,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她艰难地回忆完,重重叹了一口气:“所以啊,有些人如果他愿意消失,你就让他消失,不要浪费那个心思和时间去找他,一个自愿藏起来的人,你是找不到他的。” 张蔓的内心很震惊。 真相竟然是这样荒唐、匪夷所思,这样令人心酸。 难怪她从来都不肯提。 张蔓有些心疼,她把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却说不出什么话安慰她。 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她需要的,也不是安慰。 由于刚刚哭过,她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妈,那……后来呢?你没想过找他要个说法吗?” 张慧芳摇摇头。 “太远了,蔓蔓。十几年前,对于连N城都没出过的我来说,美国,实在太远了。我根本不可能找到他。我通过几个同学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但他没给过回应,后来听说他在那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张慧芳说着,叹了一口气:“现在也不可能了,听一个认识的同学说,他前两年在美国出车祸,去世了。” 张蔓听得心里一抽。 她为张慧芳感到心寒和不值,没想到她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这样自私、懦弱、没有担当的人。 “你恨他吗?” “当然恨过。但现在也不恨了,如果不是他,也没有你。蔓蔓,妈妈生你下来,没后悔过。所以啊,你现在也不要为了个臭男人就哭哭啼啼的,打起精神来。” 张蔓听完,摇摇头。 她爱的少年,和她那个懦弱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他和她在一起,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他可以在有限的条件下,无限地宠她。 他喜欢她,依赖她,也尊重她。 他们第一天住在一起,他宁愿睡地板也不碰她,就算后来他睡在她身边,也绝不逾矩。 他拥抱她、亲她的时候,每次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克制和隐忍。 这个少年啊,他曾经真的用了整颗心,在对待她。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爱慕,有珍重,有疼惜。 他甚至因为怕伤害她,费尽心思地,离开了她。 张蔓忽然就有了倾诉欲。 她略去了自己重生的事,把和李惟之间的种种事情告诉了张慧芳,包括他悲惨的身世,他的精神疾病,还有他的抑郁症,他离开她的原因。 她想,如果是她的话,或许会理解她。 张慧芳听完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男生,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的不幸。而且听张蔓的诉说,他似乎真的,很喜欢张蔓。 如果是听别人的故事,她这会儿肯定会鼓舞她,赶紧去找他回来。 但话到嘴边,又停住。 人都有私心,何况她是她女儿啊。 “……蔓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如果找到他,你打算和他过 分卷阅读118 一辈子?你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一辈子是什么概念,和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你会很辛苦的。” 张蔓听着这话,恍恍惚惚地,落了泪。 前世她没和他在一起,那一辈子,过得难道不辛苦吗? 她哭着,实话实说。 “妈,我只知道,我要是失去了他,我会很辛苦。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幸福。” 张慧芳抱着她,叹了一口气。 她从年轻开始,就一直追求纯粹的爱情。 但她这辈子注定得不到了,她从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错的路。 她想,如果张蔓真的觉得非他不可的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蔓蔓,妈妈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过生活,和你,还有你徐叔叔。” 她又接着说:“不过你还年轻,你如果真的想尝试的话,妈妈支持你。如果有天你累了,回来就好。” 第51章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 马上就要过年了, 张蔓依旧没联系上李惟。他像是彻底地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干燥了多日的N城, 突然在大年三十这天下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张慧芳去了菜场买菜,晚上母女俩说好, 要去徐叔叔家过年。 张蔓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雨声。 楼下小区里, 几个淘气的男孩在放鞭炮, 这样潮湿的下雨天, 他们得花很大的劲才能点燃一个炮竹——费时费力,却还是玩得乐此不疲。 这个年纪真是好啊, 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愁,听着一声炮竹响,简单的快乐就能维持好长时间。 张蔓看着窗台上, 因为好几天没浇水,枯了一大半的蝴蝶兰。 十二天。 他离开她,已经有十二天。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都过得很快, 但自从他离开, 日子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着、捱着过。 “滋滋。” 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张蔓像是触电般弹起来,飞快拿过手机点开。 是手机移动的用户年底账单。 她盯着那短信看了很久。 失望吗? 她弯起嘴角, 笑了一下。 好像也没有多失望,她好像就没期望会是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 她心里的期望值逐渐在下降,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就接受了,他的离开。 现在每天最艰难的事,就是看各地的新闻。 微博、报纸、网易新闻……她每天通过各种渠道浏览新闻,明明害怕得发抖,还是逼着自己去看。 还好,还好,没有看到让她一直提心吊胆的报道。 没有“青少年自杀”、“抑郁症自杀”等等字眼。 张蔓坐起来,曲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 找一个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听张慧芳说,隔壁单元老奶奶一家人,已经把房子卖了,在天南地北找他们的孩子。 她也一样,她为了找到他,真的去了很多地方啊。 前两天,她甚至一个人去了一趟Z城。 她去了那个海洋馆,一个人逛完了所有的场馆,她以为他或许会去那儿,眼睛都不敢眨,一直找,一直找,什么表演什么项目统统没有看。 她还去了两人一起去过的那家旅馆,那老头听她说不住店,只是打听人,冷冷地说没见过他。 她担心他骗她,蹲在宾馆门口,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Z城还在下雪,零下七八度的气温,彻骨的冷。 她没戴他送她的耳套,冰冷的海风刮着耳廓,钻心的疼痛让她在某种程度上,转移了心里的绝望和无措。 比这更艰难的事,就是想他。 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比如现在。 他一个人,过得怎么样呢。 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出门晒太阳,有没有像他邮件里说的那样,每天去医院治病,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 她多想告诉他,抑郁症是要多晒太阳的啊,要看一看太阳,才会觉得人生有希望。 N城和Z城,或雨或雪,都没有太阳。 这一刻她甚至想着,还好他不在N城,去了别的城市。 或许他在的城市,和N城和Z城不一样,或许他在的城市,有阳光。 等等…… 分卷阅读119 />还好他不在N城。 她怎么能肯定,他不在N城? 张蔓忽然抬起头。 他在邮件里说,他会去别的城市治病。 她自从看到他的邮件开始,就坚定地认为他是去了别的城市。何况那次去他家,邻居说他拎着大旅行箱出了门,更是让她的思维再一次固定。 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天在警局里拉的资料,资料里显示,他没有任何飞机、火车的出行记录。 不可能。 如果他想让她彻底找不到他,肯定会去很远的地方,那又怎么可能会坐汽车。 这种没有效率又慢速的方法,他不可能会选择。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他骗了她。 他根本还在N城。 他刻意引导她的思维,却藏在了离她最近的地方。 张蔓心里一颤,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立刻从床上蹦起来,下楼。 大年三十,路上连车都打不到。 她坐上了公交,这年N城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汽车。坐公交买年货的人很多,根本没有位置。她一路站着,被挤得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到了李惟家。 急切地坐电梯上楼,疯狂地按门铃,却依旧没有人回应。 张蔓咬着唇,不死心。 她想了想,又敲了隔壁人家的门。 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阿姨,她显然还记得她。 “小姑娘,还没找到你男朋友?阿姨最近也没见过他,应该是没回来。” 张蔓突然就泄了气,难受地在台阶上坐下来。 难道,她想错了?他其实还是去了别的城市? 不可能,应该没错啊。 他如果还在N城,不住家里,能住在哪儿呢? 思绪无比混乱,她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那天,他站在阳台上说过的话。 “放心……当年的那个阳台不在这个家。” “那年……出事之前,我们家住在另外一个地方……” 不对,李惟家在N城,不止一个房子。 她立刻翻开手机,打电话给陈菲儿。 “菲儿,你是不是认识一些同学,小时候和李惟家住在一个小区的?” 陈菲儿之前听她大概提了李惟的情况,知道她一直在找他,于是立马挂了电话帮她问。 很快,张蔓就拿到了地址,是N城的一处豪华别墅区,离市区很远,临着N城冬侧最美最干净的那片海。 张蔓深吸了一口气。 她硬撑着站起来,缓了好半天,脑袋里的眩晕之感久久挥之不去。 她扶着楼梯的把手,忍住脑袋里强烈的眩晕往下走,双腿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太累了,身心都累,这两天,找他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习惯。 如果这次能找到他,多好? 等找到他,她就要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不能再像这些天一样,折磨自己。 …… 去别墅区没有直达的公交,张蔓打不到车,只能坐公交到离那儿最近的一个站。她看了一眼手机地图,还有三公里。 三公里啊。 三公里而已。 张蔓看着蜿蜒公路,摇着头笑了,好在雨停了,不然她连伞都没带,多狼狈。 盘山公路靠着山,就修在碧蓝色的大海边。 这片海和N城市中心人来人往的海湾不同,它非常安静,大片大片的金色沙滩没有被开发,也没有游客来打扰,散发着原始而野性的美。此刻太阳正在下山,马路两旁每隔十多米一盏的路灯逐渐亮起。 大海依旧在这个时候退潮,做着最最简单的简谐运动。 原生态的大自然,似乎隔绝了人类社会的喜庆气息。 不管是大年三十,还是寻常日子,对它来说,都一样。 别墅区在半山腰,这条路没有人行道,似乎就不是修给步行的人用的——半山腰的别墅区,哪户人家会没有车。张蔓沿着空无一人的盘山公路一直走,一直走,冰冷刺骨的风让她呼吸不顺,膝盖也开始隐隐作痛。 爬山总是比走平路要慢很多,一个多小时之后,夜色渐深,张蔓终于看到了那片灯火通明的别墅区。 小区有种年代模糊的豪华感,一栋栋别致的建筑伫立在山腰处,俯视着整个N城。 分卷阅读120 小区门口得刷卡,张蔓等在门口偏僻处,几分钟后,总算有人进门,她立马跟着一个业主后面走进小区。 别墅区并不算大,统共也就几十户,她沿着小路往上走,一幢一幢对着门牌号。 五幢,七幢,九幢。 就是这里。 眼前的别墅占地面积很大,造型非常豪华典雅,巨大的庭院没有围墙,设计成了欧式小花园风格,里头放了一个很有年头的木质秋千。院子里,两层楼的小洋房通体乳白色,大气又精致。 别墅里面没有开灯。 张蔓无措地站在门口,夜晚的空气冰冷,从气管一直到肺被冷空气刺激着,疼得不像话。 她慢慢蹲下来,抱着脑袋,无奈地深呼吸着。 在极冷的天气里走这么远的路,她的脑袋在此刻越发眩晕。 但身体的不适,却丝毫比不上内心再一次的崩溃。 这幢别墅的每一扇窗户都拉着窗帘,和它周围那些张灯结彩、挂着红灯笼的房子不一样,显得死气沉沉的。 显然是没有主人。 他不在这里。 张蔓蹲在门口,揪着胸口的衣服,隔着几层布料也能感受到心跳落空的疼痛,她果然还是猜错了吧。 无边绝望如潮水般袭来。 你在哪儿呢……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呢……我走了那么多路,我每天都要看新闻,看手机,担心着一切可能会发生的事。 为什么你就是不给我一个消息呢。 就算不告诉我你在哪儿,报个平安不行吗?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平安,有没有好好地吃饭。 你这样的话,你让我还怎么过日子呢…… 我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想到你,一睁眼就想去找你……我一次次充满希望,一次次失望,如果次数再多的话,我怕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那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呢?还是像前世那样,稀里糊涂地活到三十多,将就地捱日子吗? 今天过年了啊,家家户户都挂了红灯笼,你一个人,怎么过年呢。 张蔓终于再一次,绝望地,在那座庭院门口,失声痛哭。 “嘭……” 这时,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吓了她一跳。 她回头,原来是海岸边有人放了烟火。 大朵大朵的红色烟火,在深色天空中炸裂开,开出了一朵圆满的,巨大的花——似乎在庆祝一年的过去,和新一年的开始。 星星点点的火花随后降落,消失在苍茫黑夜里,饱含着劳碌一年的人们对于新年,最美好的祝愿。 张蔓揉了揉眼睛。 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就站在不远处的路口,站在火红色的烟花底下,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虽然是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但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张蔓站起来,极轻极轻地呼吸着,擦掉眼泪。 埋怨的、痛苦的、思念的、崩溃的,此时此刻统统说不出口。 她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袖,指了指他背后。 “李惟,你看,海岸边放烟花了,好美。” 第52章 ——“李惟, 你看, 海岸边放烟花了, 好美。” 夜幕之下,无声暗涌的海边,半山腰的豪华别墅区, 一条铺满皑皑白雪的岔路口,少女拉着少年的衣袖, 仰头看他。 巨大的烟花在他们的身后, 绚丽而奔放。第一朵烟花似乎按下了某个开关, 逐渐得,不仅仅是一朵, 几多甚至几十朵烟花同时绽放,照亮了N城的半边天。 人们纷纷从家里出来,站在外面看烟花。 这里是N城地势最高的位置,又靠近海边, 视野开阔,或许是看烟花最好的地点。 少年垂眸看着他眼前的姑娘。 很久不见,她似乎,瘦了一些。 她白嫩的脸颊此刻泛着红, 脖颈上出了细密的汗, 和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脱力的轻喘。 她的帆布鞋上, 沾了很多尘土,或许是为了方便走路, 她挽起了裤脚,在这样刺骨的冬天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她抬着头,纵横交错的泪痕让整张小脸看起来脏脏的,但她现在看着他的眼里,却充满了光亮。 少年艰难地,握紧手里拎着的袋子,无边情绪在内心翻涌。 原本他还以为,是他实在熬不住,幻想出来一个她。 分卷阅读121 所以刚刚,他站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很久。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他已经有一些分辨的能力了,眼前这个丰富的,充满细节的,长发飘扬的姑娘,是他的蔓蔓,不是假的。 内心坚冰,忽然碎裂。 所以说,人类都是贪婪的啊,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狂喜。 他的蔓蔓啊,她来找他了。她竟然一个人,找到了这里,找到了他蜷缩着躲藏起来的残破躯壳。 她没有责怪他,没有咒骂他,她说,让他看烟花。 不像是焦虑地寻找了多日,终于重逢的情绪决堤,她平静的,仿佛是昨天约好的约会。 沉寂麻木了那么多天的心脏,忽然开始狂烈跳动,喉结上下滚动,他甚至尝到喉间干裂、血腥的滋味。 所有的情绪,似乎随着漫天烟火轰然炸裂,他在这一刻,突然就不想伪装了。 其他的,等看完这一场烟火,再说吧。 他这些天,其实,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好,蔓蔓,我们看烟火。” …… 一场盛大烟火,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各种各样的花色和颜色,甚至还有像是整片流星雨一样的金色火花。 从半山腰上看下去,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海边聚集了很多人,人们对着烟花进行年末的狂欢和聚会。 这样梦幻又华丽的场景,在十多年后,各个城市开始禁止烟花爆竹后,就再难见到了。 张蔓紧紧地拽着少年的衣袖,靠在他家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听着耳边烟花炸裂的巨大声响,张着嘴,无声地笑了。 还是被她找到了吧,她就知道,她一定能找到他。 …… 烟火结束后,张蔓跟着他往他家门口走。 她本想去牵他的手,却被他巧妙避开——他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换了边,让靠近她的那只手不落空。 张蔓咬着牙,站在门口,等他拿钥匙开门。 从玄关进门后就是巨大而敞亮的客厅,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按下开关的时候,“啪”得一声亮起。明亮灯光从高处打下,一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和外头的豪华精致不同,别墅里头非常空,比之前他那个公寓还要更空。刚进门的客厅里,除了一个单人沙发外,其他的家具都罩着白色的尼龙布——大概有十年,没有人用过。 别墅的吊顶很高,更显得整个空间又空又大。 少年脱了鞋站在雪白瓷砖上,把唯一一双干净的能穿的拖鞋递给她。 他从最开始那句话之后,到现在,再没和她说话,一直垂着眸也不看她。 不拒绝,也不接受。 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蔓换上鞋子,跟他往里走。 他或许,还是没想明白。 她得给他时间。 但张蔓心里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给他彻底的自由,由着他的性子来。这一次,不管他想不想得明白,她都不会再离开他半步。 “蔓蔓,饿了吗?我去煮面。” 少年从手里一直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大袋泡面,撕开包装袋,取出两小包,看着她。 语气不怎么热络,倒也不算疏远。 像是招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张蔓听着他的语气,心里忽然就来了气。 刚刚重逢时的静谧气氛,似乎随着烟火的结束,被呼啸着的海风给带走了。 找了他那么多天,就算知道他生着病,就算知道他情有可原,就算知道从他的角度来想,这一切或许都是为了她好。 但,怎么可能不怨。 她硬邦邦地回答:“嗯,找人找了十几天,今天走了两个小时,还爬了山。我很饿,有鸡蛋和火腿吗?我要加鸡蛋和火腿。” 听她说完,他一僵。 空气沉静了很久。 “没有,我现在去买……” 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厅的桌面上,想往玄关走。 还真打算出门。 张蔓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嘲讽:“所以,你原本就打算吃一包泡面过年?” 她说完,少年明显愣了一下。 张蔓心底气愤又酸涩,他压根就没意识到今天是过年。 他连过年都不知道。 还有家里,都住了十几天了,除了一个单人沙发,其他家具上的白布 分卷阅读122 还没有扯下来。水晶灯上的灰尘也没去擦,看样子,也就是刚住进来那天简单地打扫了一下,以满足最低生活的需求。 他离开她这么多天,过得也不好。 找到人之后,心里的担忧和绝望,放下了大半,反倒是苦苦压抑的怒气和怨怼,不断上升。 怨他离开她,更怨他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张蔓松开他的袖子,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前,硬下心肠,装作同样满不在乎地看着他:“李惟,你想一个人过年,还是我陪你过年?你要是想让我走,我现在就回去。我妈和徐叔叔就在家里等我,他们可不会给我吃泡面。” “我……” 少年听她这么问,眼神明显暗了下来,却又答不出口。 看吧,你根本就不想让我走,何必呢,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 张蔓的心脏像是泡在一盆柠檬水里,酸涩又无力。 一些无奈的情绪开始作祟。 “校文艺部今天晚上也有跨年活动,好像是去唱歌。前几天秦帅学长还给我发短信,问我去不去。听很多同学说,学长不仅弹钢琴好听,唱歌更是好听,我倒是也想去听一听。” “你说呢?你说我要去吗?” “蔓蔓……” 少年总算绷不住了,无力地回头看她,漆黑眼眸里,挣扎又痛苦的神色一览无余。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衣袖。 装不下去了吧,不是很平静很凉薄很无所谓么。 张蔓闭了闭眼,笑着再加一把火。 “李惟,我们分手了对吧,你上次那封邮件里还说,觉得我以后会遇上更好的人。是啊,世界这么大,我是应该多尝试尝试。我如果去和学长约会,你是不是也觉得不错?他人挺不错的,家教好,成绩好,长得帅,又阳光,还不会……” 她说着,轻轻笑了一声。 “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动不动就消失。” 少年听完她的话,整个人的身体狠狠一颤。 他抓着她衣袖的手,往上握住了她的肩头,急切地就想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去他的为她好,去他的不伤害。 什么更好的人,她是他的啊,只能是他的。 剧烈的酸涩和疼痛让他的眼底攀上可怕的红,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占了下风。 张蔓见他这样,心里痛得不行。 明明就那么喜欢她,那么舍不得她,何必这么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呢? 她用了巧劲,轻轻推开他,继续再添一把柴火。 “李惟,你别碰我,咱们都没有关系了,我为什么要让你抱我。” 她要让他亲口承认,他们还有关系。 少年的身子一僵,双手还停在她的肩头,倔强地没拿开。 却还是没说话。 张蔓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你去煮面吧,我真的饿了。” 少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往厨房走。 看着他走进厨房,张蔓这才无力地靠在门边。 心里的恐慌和无措,似乎只有堵住这扇大门,不让他从她眼皮子底下跑掉,才能得到缓解。 张蔓拿出手机,给张慧芳发了消息,告诉她她找到了李惟,今天不回去过年了。 好在张慧芳现在有了徐叔叔,她倒是也不用太担心她。 几分钟后,少年端着两碗面从厨房走出来,放在餐桌上。 “蔓蔓,过来吃面。” 张蔓没应他,自顾自走到客厅,想搬一座大沙发,把门口堵上。 她离开了门,他要是又要跑,怎么办? 她再上哪儿去找他。 她使劲推着沙发,可那沙发是实木的,个头又大,她憋足了气也没能挪动一点。 似乎全世界都在嘲笑她,嘲笑她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心里的郁结和无力在这一瞬间,忽然就爆发了。 张蔓狠狠踢了沙发一脚,柔软的拖鞋和实木沙发重重碰撞,受伤的,绝对不是沙发。 她疼得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什么破沙发,和它的主人一样,一直和她作对。 她找了这么多天啊。 谁都不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有多绝望,每天除了找他,就是闭着眼胡思乱想。 她都不知道,原来人还能这么爱哭。 每 分卷阅读123 天,每天她都以为,第二天睁眼或许她就失去他了。她一个人去了Z城,走过每一个和他一起去的地方,都会忍不住大哭。 其他人都喜气洋洋地等着过年,她却在每一个街角巷口,都能哭一场。 她根本就,连新年也不去期待。 “蔓蔓……” 少年看她蹲着大哭,慌了手脚,他快步走过来,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背。 他掰过她的身子,手足无措地摸摸她的长发。 她蹲在地上,哭得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哭得他心尖泛起了强烈的疼痛。 不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一切都没能按照他计划的那样。 她怎么会这么执着地,找了他这么久? 他离开她,是为了让她能好好地过日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蔓蔓……” 少年轻轻地环住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拥她入怀,但却被张蔓狠狠挣脱开。 “你别碰我,别叫我蔓蔓。” “你不是不牵我的手吗?那你现在干嘛还要抱我?” “你知道我今天走了多少路吗?你知道我这两天为了找你,去了多少地方吗?” 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他。 “你知不知道啊,你走了以后,我有多难过。” 少年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就疼得快要炸裂。 他再也没办法听她说下去。 他一把抱起她,把人放在大大的单人沙发上,弯下腰,勾着她的下巴吻下去。 像初吻那次一样,他捂住了少女的双眼,但却不是为了让她专心。 他不能让她看到,他通红的眼底,疯狂涌出的泪水。 第53章 理智和感情, 在人类的精神生活里, 永远是互相矛盾的两个对立面。 当初离开她的时候, 他的理智占了上风。 然而挣扎了那么多天,在重新见到她的一瞬间,理智早就丝毫不剩了。 在炽热情感驱使下, 原始兽性暴露无遗。 少年疯狂地亲吻着他心尖上的人,急切地舔舐、啃咬、吮吸。 她柔软的唇, 从十多天持续不断的梦境里, 闯进了现实, 那么香甜,那么让他欲罢不能。 张蔓被他亲得缺氧, 只能拿开他盖在她眼上的手,重重推开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 还没呼吸几下,少年又暗着眼眸欺身上来, 他禁锢着她,膝盖跪坐在沙发上,姿态危险。 张蔓抬手隔住两人的唇,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两人头顶就是巨大的水晶灯, 红木沙发上, 她仰身坐着,而他跪坐在她身前, 两人对视着,僵持着, 谁都不相让。 少年整个人狼狈又憔悴,一双眼睛固执地泛起微红水汽,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可疑的水光。 多么像一个把自己藏在山洞角落,遍体鳞伤却又不甘的野兽。 他刚刚,竟然哭了。 张蔓心里一颤,伸手想去触摸他的双眼。 少年警醒地往后退,被她看得无措又难堪,只能偏过头去。 张蔓的内心如针扎。 是啊,他离开她,也不好过,肯定是挣扎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吧。 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呢?什么样的日子,才能练就这样的眼神,让她一眼都看不得——看他一眼,心脏就有如蚁噬,就想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顺着他,宠着他。 她爱的少年,真的受了太多的折磨。 但她却丝毫不能心软——如果随他去,那个后果,她不想体验第二次。 她知道的,他现在,固执又脆弱,心里的矛盾和挣扎,只有他自己才能打破。 张蔓硬着心肠,语气里带着嘲讽:“怎么?我现在不是你女朋友了,李惟同学,你想非礼我吗?” “你要是觉得,我们已经没关系了,那从今往后,你就别碰我一根手指头,我们从此,再不相见。” 她强忍着心脏的酸痛,没给他留一丝情面,也没给他半点退路。 当然,选择题,永远不只一个选项。 为此,她抛出了更迷人的条件。 “如果你现在承认,我还是你女朋友,那么刚刚那个吻,我们继续。” 少年听完两个选项,果然沉默了。 刚刚放完烟火的 分卷阅读124 N城,陷入了一片宁静。这片半山腰的别墅区,在这年的最后一天,更像是一座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整个房子里,只有他们俩的呼吸。 他突然就想到了这些天,离开她的这些天。 这些天他在这个房子里,每天除了想她,就是陷入无止尽的妄想。这些虚无飘渺的妄想,似乎从那天开始,就被按下了一个开关,彻底爆发了。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一会儿是Ja,一会儿是Nick,甚至有时候他一回头,就会发现他们站在他的身后,那样清晰可触。 他整天整夜地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偶尔有不清醒的时候,甚至会以为他自己其实一直和Ja还有Nick一起,生活在这个房子里,从来没走出去过。 他甚至会以为,学校、蔓蔓,外界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等神智清醒过来,他又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暴躁和自我厌弃之中。 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啊。 这样的他,怎么能有资格,重新拥有她呢?他能带给她什么? ——选吧,和原先决定的一样,再不相见。 和她再不相见。他这一生,都不想伤害她啊。 片刻后,少年艰难地开了口。 “蔓蔓,我……” 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如同一根狠狠刺进肉里的鱼刺,下不去,也上不来。 明明那天,也是这么选的,为什么再见到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呢? “你什么?你说啊,我们是不是分手了?你自己在邮件里说的分手,我想听你亲口说一次。你再说一次吧,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要是说我们没关系,是普通同学,我现在就走,再也不管你。” 张蔓看着他眼里剧烈的挣扎,继续逼问,再也不给他丝毫,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少年的眼神越发暗沉,喉结上下滚动着。 他眼里仅剩的那点挣扎,终于在长久的沉默后,彻底粉碎。 他再也没法欺骗自己。 ——心里或许有一丝理智在提醒他,离开她,但全身几十万亿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承认吧,你想要她,你想要她在你身边。 寡不敌众。 少年的心底疼痛地抽搐着,他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抱着她,把脑袋靠在她脖子上。 终于承认。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是圣人。 他把自己的心脏狠狠撕成两半,逼着自己离开她,但她这样坚持不懈地找到他,又这样逼问他,要他还能怎么坚持呢?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七分疼痛,三分哑,说出口,就像戈壁滩上的岩石——挣扎了多年,最终还是被沙漠里的飓风风化成漫天沙土。 “蔓蔓,你是我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啊。” “你……还要我吗?” 他沉重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 张蔓终于绷不住了。 亲口听到他无可奈何的承认,她再也伪装不下去。 她抬起手,搂住少年的后背,眨落眼角一串滚烫泪水。 “所以,你选第二个吗?” 她小心谨慎地再次确认。 少年的脑袋在她脖颈间上下蹭了蹭,无可奈何地回答:“嗯,第二个。” 再也不要离开她。 张蔓总算弯了唇角。 紧绷了那么久的身体,忽然放松,她在这一刻,竟然感受到了小腿上肌肉的酸痛,还有耳朵上前两天被风吹出来的冻疮,微痒的疼痛。 她刚刚真的害怕,害怕他说,还是要离开她。 对付他,有时候真的不容易。 “要,我要的,只要你还选择我,我就要你。” 她怕他反悔,急切地点着头。 少年抬起头,眼里虽然仍是藏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忐忑,但在她点头后,依旧闪过了一丝狂喜。 张蔓搂着他,很守信地履行了第二个选项的承诺。 她先是在他眼睛上轻轻一吻,用嘴唇擦拭那一抹湿润,然后托起他的下巴,靠近他,在他的嘴唇上试探地停留。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柔软得很诚实,难以伪装。 极其短暂的停留后,少年开始反客为主,急切又热烈地回应她。 要把选对选项得到的奖励,毫无保留地消耗干净。 …… 等两人终 分卷阅读125 于想起来吃面的时候,面条早就泡软了,一坨一坨粘连在一起,口感极差。 寡淡的海鲜味泡面,连蔬菜包都敷衍,大概是张蔓有史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年夜饭了。 但她今天实在是走了太多路,又爬了山,刚刚和他周旋了这么久,饿得不行了。于是也顾不上好不好吃,张蔓皱着眉头解决了一整碗才放下筷子。 她抬眼看依旧在吃面的少年。 他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没对这个食物产生任何的喜恶。 张蔓翻开他刚刚放在桌面上的袋子,除了他刚刚拿出来的那袋泡面,里头还有另外两大袋,每袋五包。 囤了十五包,也不知道想吃多久。 她放下筷子,靠过去牵他的手:“李惟,你吃了多久的泡面啊?” 少年认真地看她,倒是没再撒谎。 “十天。” 和她料想的倒也差不多。 “那还有两天呢?在外面吃?还是……饿着?” “……嗯。” 饿着了。刚离开她的那两天,只要想到他那天夜里,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就恶心到干呕,怎么能吃下任何东西。 张蔓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坐得离他近了一些:“为什么不点外卖?” “……我不能开手机。” 张蔓听着这个回答,又气又急:“这么怕我找到你?” 少年摇摇头。 其实不是怕她找到他,他是怕他自己。 开了机,他会控制不住地给她打电话。 “那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呢?” 他家里没有电视,可能连网都没装,他这么多天都在做什么呢? “……想你。” 只要清醒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张蔓看着他这样子,忽然泄了气。 “你知道,这些天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一百六十三个。我还给你发了好多好多短信,你一条也没回。李惟,你说走就走,那么干脆,可真是狠心啊。” 对她狠,对他自己更狠。 少年听完,额角的神经又开始跳动。 他放下筷子,难受地抱住她,不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她能这么执着。 “蔓蔓,你瘦了……” 他摸着她的肩膀和脖颈,又捏捏她的脸颊,心疼得不行。她本来就瘦,现在更是没有多少肉,下巴尖了,脸上原本难得的些许婴儿肥也没了。 一张脸本来就小,现在瘦了一圈,显得那一双眼更大。 怎么会这样呢……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在收到那样一封邮件之后,会伤心,会痛恨,会埋怨…… 但怎么会像她这样,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时时刻刻念着他,甚至找到他之后……还要他。 张蔓看着他,他的眼里藏了太多信息,心疼、不解、迷茫。 他踌躇着不敢问,但她在这一刻居然都能读懂。 张蔓生气地偏过头,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脸颊,直到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才松口。 少年闷哼一声,却没躲开,抱着她任她发泄。 还是不解气,张蔓捏着拳头,下了狠劲锤他,除了避开脸,头、肩、胸口,胡乱地锤了个遍。 骨头碰骨头,两人都不好受。 ——“李惟,你和我认识了这么久,你却一点都不了解我。” 第54章 ——“李惟, 你和我认识了这么久, 你却一点都不了解我。” 少年听完一愣, 这才急了。 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她? 她的一举一动,她生活中的每个细节,她的每个笑容和每一滴眼泪, 他在这些夜里,都要一遍一遍来来回回地回忆。 只有这样, 才能坚持着活下去。 他知道她口味偏辣, 比起清蒸, 更爱吃爆炒的海鲜。她最爱黄昏的大海和沙滩,每每看到, 都会欣喜地叹一口气。 她写作业的时候,习惯皱着眉,她会给每个公式编号,一排一排整整齐齐。 她喜欢唱歌, 也喜欢听歌,最喜欢的是上个世纪英国的乡村慢摇,认真写作业的时候总会听。 她平时不爱笑,却爱对着他笑。 她伤心的时候, 习惯蹲在地上, 把 分卷阅读126 脑袋埋在膝盖里哭,像极了一个被主人丢弃, 蜷缩着发抖的小猫。 她…… 想要辩驳的太多,却被她一句话打倒。 溃不成军。 “李惟,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有多喜欢你。” “你完全不了解,你在我的生命里,有多么重要。” 在心里酝酿了那么多年的沉重心事,总算在这个冬天,在这个和他重逢的这个夜晚,说出口。 张蔓忽然想起来,除了他和她告白那天,她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说过,她喜欢他。 在一起之前,她一直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怕刺激他,怕他多疑,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在一起之后呢,每天沉溺在爱情的喜悦里,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忘了,更是忘了表达。她这个人,沉闷惯了,表达感情对她来说,一直是个障碍。 但没说出口,不代表就不存在。 她是那么那么喜欢他。 她对他的喜欢,沉淀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她身体、生命里的一部分,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流淌在血液里,埋藏在心跳里。 其实早就不单单是“喜欢”这两个简单的字眼可以描述了。 怪她,或许就是因为她给了他这样的错觉,让他以为,她离开他,能过得更好。 怎么可能呢。 她的双手搭着少年的肩膀,坚定又温柔地凝视他。 “男朋友,我比你想象的,要更喜欢你一千倍,一万倍。” 少年听完她的话,身体狠狠一颤。 就算心里依旧挣扎着,担忧着,还是阻挡不了溢满整颗心脏的狂喜。 他的蔓蔓说,她比他想象的,更喜欢他千万倍。 他明明以为,她对他只要有那么一点喜欢,或者,只要她能接受他正大光明地喜欢他,就是中了头彩。 张蔓弯起唇角。 寂静的夜晚,偌大的房子,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很多东西,只有在这样充满安全感的情景下,才能说出来。 她的声音温柔,说着这么多年来,对谁也没说过的心事。 “我记得那天你陪着我去徐叔叔家之后,你问过我,我从小和我妈妈两个人是怎么过的。” “我当时没说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其实在遇上你之前,我完全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妈生我的时候,实在太年轻,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又怎么会用心地照顾我。” “我没有爸爸,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写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父亲》,应该只要是小学生,都写过这个题材的作文吧。” “你知道吗?我编了一个,我自己都忘了我编了什么职业,好像是消防员,还是医生。” “我生怕和其他人不一样,怕老师当众问我,更怕别人因为我的不一样,同情我,注意到我。” “我不爱冒险,也不喜欢新鲜,我一直一直活在自己狭小的舒适圈里,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我也不追星,更不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谈论班里哪个男孩子长得帅,哪个男生幽默风趣。绯闻和话题,从来和我无关。” “我不像你一样,因为一些原因从小被排挤,但我也从来都融入不进去。除了陈菲儿,我和谁的关系都很淡,每个人都有一个小集体,但我却习惯了身边只有一两个朋友,这样就挺好。” “我是我妈妈朋友们口中,那个永远一声不吭的‘自闭小孩’。小时候我妈在酒吧唱歌,我就坐在台下看,经常就想,为什么我和我妈,会这么不一样呢。” “她在舞台上,像是最最亮眼的星星,而我,我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不要出任何风头,不要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只要有谁的眼神扫过我,我就会汗毛竖起,就会不安。” “你还记得上学期刚开学的国庆汇演吗?陈菲儿和我说,你们男生或许都喜欢女生多才多艺。我还问了你喜不喜欢吉他,你说喜欢。所以啊,为了讨你喜欢,我硬着头皮去报了名,你都不知道,真正演出的那天,那束聚光灯一下打在我脸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我拿着吉他的手都在抖。可惜,你那天都没来。” 她说到这,嘟起嘴,瞪了他一眼。 虽然最后在沙滩上给他唱了,但他没来,她那天真的有点失望。 少年抱紧她,连忙歉疚地吻吻她的脸颊,继续听她说。 “还有,我以前也不喜欢物理,但我知道你最爱的就是物理,你每次说 分卷阅读127 起物理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漫天的星辰和广袤宇宙。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这个单纯又有力量的学科。” 她甚至前世在读大学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了这个自己其实不太擅长的专业。 “陈菲儿从前总说,等她长大了,她要去世界各地流浪为生,去体验这个世界每个角落,不一样的美。但我从来没想过,我当时甚至想,走得那么远,多累啊,不如待在家里看看剧,不用担心旅途中遇到的意外,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规划,今天去哪,明天去哪。” “但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时不时就会想,等以后我们有时间了,一定要一起去看看绵绵细雨里的江南,连春风都沉醉的贝加尔湖畔,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泥沙遍地的黄土高原,想在塞纳河边和你一起散步,累了就倚在栏杆边,亲吻。听说,有很多情侣都会在那儿亲吻。” “所以啊,男朋友,我遇上你之后,几乎变了一个人,是我从没体验过的,热爱。嗯,遇上你,我对这个世界开始充满好奇和热爱。” “你离开我的那天,我就开始想你。” “这份想念和痛苦,没有因为时间而有丝毫褪色,反而愈演愈烈。” “你相信吗,如果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或许几十年之后,我成了一个小老太太的时候,还是会孤身一人,躲在狭窄的舒适圈里,平庸而无趣地活着。那样的一辈子,平淡无味,碌碌无为到可怕。” 就像前世一样。 这就是她。 从来没有轰轰烈烈的欢喜和抑郁,只有平凡、普通,一辈子都躲在安全而坚硬的壳里,外人看起来正常无比,只有自己知道,她和这个世界,其实根本就格格不入。 但这种情绪,又不到折磨的程度,不会刺激她的神经到不想活着了,可活着的每一件事,似乎对她来说,都食之无味。 只有他。 只有他,是她平凡人生中,最特殊的事情。 他是她午夜梦回时的悸动和甜蜜,是她心底长久的期盼,是她跳动的心脏和流淌着的滚烫血液。 爱一个对的人,会让自己有天翻地覆的积极的改变。 他怎么能够不明白呢。 她得让他明白啊。 她知道他现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她知道他或许抑郁到,甚至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 她得让他明白。 张蔓抬起头,含着眼泪,亲吻他的唇角。 ——“男朋友,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怀疑自己的价值,你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全世界。” 第55章 ——“男朋友, 你不要妄自菲薄, 你对我来说, 就是我的全世界。” “你不要想着往后会有什么人能代替你,我如果失去了你,那就失去了一生的爱情。” 张蔓说完后, 少年一直紧紧抱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爱一个人最好的体现, 不是告诉他你有多么爱他, 不是告诉他你为他付出了多少。 最让人震撼的, 是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有多么需要他, 和他对你的重要性。 她竟然说,他对于她,是无可替代。 或许李惟从前一直认为,自己对于张蔓, 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得之为幸,失之为命的初恋。他从没想过,他之于她, 会这么重要。 这份重要性, 就像是拴着风筝的绳子,让他和这个世界, 有了独一无二的牵连。 这份重要性,让他开始明白,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不仅仅只影响他自己。 他终于了解到她的心情。 他的蔓蔓,他想永远捧在手心里,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蔓蔓,这些天为了找他,四处奔波,受了那么多苦。 少年在这一刻忽然知道了自己从前错的有多么离谱。 他以为是为了不伤害她而不辞而别,殊不知,他擅自做出的决定,对于她来说,才是致命伤害。 “蔓蔓,对不起……” 他悔恨不已,满心满眼的歉疚和心疼无处发泄,只能用力把这个姑娘揉进怀里,似乎这样,心脏处的疼痛和歉疚才能缓解一些。 张蔓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他听懂了。 那么从今往后,他至少不会再背着她做决定,只要他什么事都和她商量,那一切都好说。 多日的奔波,让她实在疲惫不堪,她扬起笑脸,用额头蹭了蹭少年的脸颊:“好啦,罚你去洗碗。” 他乖乖听话,收拾了两人吃 分卷阅读128 剩的碗筷去厨房,张蔓就倚在门口看他。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居家,让她满心都是安全感。和他在一起,每一件再平凡的小事,都是温馨。 张蔓看着少年把两个瓷碗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 怎么几日不见,他似乎笨拙了不少,洗碗的时候也不知道把袖子挽起来,水龙头里的水喷溅在衣袖上,很快就湿了一小圈。 张蔓笑着摇头,看不下去,走过去要帮他把衣袖挽起来,却被少年巧妙躲开。 “蔓蔓,厨房里不干净,你先去沙发上坐着等我,好不好?” 他笑着对她说,脸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两只手浸在洗洁精丰富的泡沫里,衣袖盖住手腕,随着洗碗的动作沾上了许多泡沫。 张蔓眯了眯眼,心里的敏感再次发作。 她一把抓住少年的手,强硬地挽起他的衣袖,却在下一秒,心脏抽痛到她难以呼吸。 他干净有力的手臂上,一道一道,全是刀割出来的口子,深浅不一,角度不同,有一些甚至交错着盘在手臂上。 显然都是新伤口。 其中有几处结了紫红色的痂还没掉,另外几处却是皮肉绽开,还有些微的鲜血往外冒。 实在是太狰狞。 一个人,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这样伤害自己? 她的心脏不断往下坠,右手颤抖着抓着他的手臂,根本不敢再看那些伤口一眼。 她抬起头,咬着唇,直直地看着他。 这个场景,实在太恐怖,让她上下牙关无法控制地打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连问都问不出口。 少年慌了神色,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奈何张蔓实在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他再挣扎,或许会伤了她。 两人僵持了许久,张蔓先认了输。 这是在伤害谁呢。 他的手臂上有几道伤痕,她的心上就有几道。 她再也没心情,难受地放开他,自顾自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画面,怎么也挥散不去。 空荡荡的卫生间,雪白的瓷砖,巨大的镜子,被鲜血染红的浴缸,和里面躺着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的男人——长相和少年时期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他泡在浴缸里的那只手,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刀口。 他是不是尝试了许多次之后,最后实在太深的那一道,结束了他的生命。 是这样吗? 所以,如果她再晚一点找到他,他就会像前世那样? 张蔓捂住嘴。 这个新年,怎么这样呢,这明明是他们在一起以后过得第一个新年,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累。 她正难受地发着抖,忽然双脚腾空,被人拦腰抱起来。 少年一手绕过她的背,一手绕过她腿弯,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穿过宽广的客厅,往楼梯上走。 二楼他收拾出来一个房间,这些天一直自己住在那儿。 少年用肩膀推开门,把怀里的少女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自己则侧身躺在她身边。 “蔓蔓,你别难过,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感觉的。” 他拨开她盖住整个脸庞的长发,在她脸颊上细细亲吻着,想要安抚她。 看着她这样,他心里的疼痛,不知道比手臂上隐隐约约的疼痛,强烈多少倍。 张蔓躺在那儿任他摆弄,心里像是被划开一道大口子,在这样的冬天里,透着冰冷的风。 她咬着牙,发着抖对他说:“李惟,你记住,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尝试过一次的,不是么。 前世,她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遇上了泥石流。 张蔓从来都没有再敢去回忆那天。 那天下了极大的暴雨,也是她为期三个月旅行的最后一天。 她准备回家了,因为她发现,旅行对她似乎完全没有用。 丝毫没有获救。 每到一处景点,都会遇上不同的人和事,旅行中的人们总比工作生活中的同事、朋友,更放得开。他们来自天南海北,谁也不知道谁的过去,更容易互相倾诉生活中遇到的一些折磨。 但她没有。 每天,她都静静地听他们说自己的故事,成了一些陌生驴友口中,最完美,最温柔的倾听者。 分卷阅读129 她耐心地听完,偶尔也会给一些劝慰,旅途中遇到的很多人都以为她过得简单又幸福,却没人知道她每天夜里,都在惶惶不安中入眠,只要一闭上眼,还是无止尽的梦魇,和那个站在黑暗深处,向她绝望地伸出手的少年。 那天也一样,她定了从成都回家的机票,精神疲倦地和几个驴友约了从都江堰坐大巴到成都。 汽车在经过偏僻的盘山公路时,发生了恐怖的山体滑坡,车子被迫往后急退,撞到了后面的巨大山石,整个车身被撞得往侧边翻,挂在山崖边,摇摇欲坠。 并不是一瞬间就翻下悬崖的。 所有乘客们都拼命尖叫着,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不是个体的劫难,而是一个众生相。 司机立刻打开车门,让大家逃难,所有人都往门边挤,生怕和这辆车一起掉进深渊。 可惜车门被几块石头堵住了,要爬上去很费时间。 她的座位离车门很近,坐她旁边的人早就挤到了门边,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拼命爬上了门口的大石头,逃了出去。 如果她当时毫不犹豫地往外冲,或许还是有机会生还的。 但当她站起来打算往门口挤的时候,车身忽然一阵猛烈的颤抖,重心在这次颠簸之后更加偏向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回过头,看到她后头还有好多人。 那些人的眼里,含着那么巨大、清晰的恐惧。甚至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哭嚎着想把小孩往前递,希望前面的人能救救她的孩子。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个永远离开她的少年,忽然就觉得累了,她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么拼命跟他们挤,有什么意义。 她似乎,没有他们那么恐惧死亡啊,何必要跟他们抢呢? 车身又是一阵抖动,她跌坐回位子上,彻底放弃了挣扎,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 …… 如果这一世,他还是死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少年听到她的话,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产生了这种误会。 他又是难过,又是心疼,看着眼前少女的神色越来越空洞,抬起她的头,急切地亲吻她的唇角。 一边亲,一边迫切解释。 “蔓蔓,我不是要……我不是要自杀,我只是想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存在的人或事。” 他艰难地,说出了自己都知道自己很可笑的举动。 “都说疼痛能刺激人的神经,我只是想在他们来的时候,试一试。” 这些天,他一直能看见Nick还有Ja,他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一个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疯子。 一个极有可能伤害她的疯子。 可他还是心存侥幸,他还是想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然后…… 然后或许有一天,他还能再回到她身边啊。 回到他最爱的姑娘身边,陪她过完长长久久的一生。 那么怎么样,才能脱离那些虚妄的掌控,成为一个正常人呢? 精神错乱、产生幻想的时候,往往想法会变得单纯又直接——既然强烈的疼痛感,能让人走出梦境,那么是不是也能让他走出妄想呢?于是每一次见到他们,他都会试一试。 最开始是极其有效的。 每当锋利刀刃划破皮肤的时候,那种尖锐、刺激的疼痛感能让他有极其短暂的清醒,而一旦清醒之后,妄想便会不复存在。 他曾经为此感到狂喜。 人类在潜意识里,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继续训练下去,大脑逐渐会接受这样的暗示——有妄想,就会有疼痛。 长此以往之后,他或许就能控制自己再也不去妄想。 可惜这个方法在几次之后,就逐渐失效了。 他竟然,慢慢习惯了这种疼痛感,习惯了冰冷刀尖划破皮肤带来的刺激。 甚至伤口深到鲜血淋漓,也再没有作用。 “蔓蔓,我不是要自杀,你看,我的伤口都在手臂上,没有靠近动脉……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失控。” 我只是,想要有一天,能够重新拥抱你。 第56章 ——我只是, 想要有一天, 能够重新拥抱你。 他不是轻生啊, 他只是,自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求生手段。 向她靠近的手段。 少年抱紧怀里的少女,胡乱地在她脸颊、唇角、发梢细密地亲吻着, 他尝到了她脸上咸涩滚烫的泪水。 分卷阅读130 心尖也被烫了一下。 他对她,一向无可奈何, 只能丢盔弃甲, 举手投降。 “蔓蔓, 你不喜欢的话,我再也不了, 我都听你的,你别哭,好吗?” 张蔓揪紧了他的衣襟。 他无措又抑郁,竟然躲在这里, 想出来这种办法。 她的声音闷闷的。 “疼吗?” 少年哑着嗓子,摸了摸她的长发:“……蔓蔓,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所以没有效果啊。” “我要听实话。”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可能一开始有点疼, 现在真的感觉不到。蔓蔓,你别担心, 好不好?”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让她心疼的。 他今天, 竟然让她掉了那么多眼泪。 张蔓心疼又难受地抱紧他:“男朋友,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去抵抗。” 这么伤痕累累的,实在太触目惊心。 她一眼都不敢多看。 人类的痛觉,原本就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方式,因为惧怕疼痛,人们就不会轻易伤害自己。 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到底是多剧烈的痛苦,才会想用疼痛来消除? 她知道,对他来说或许很难,但她还是得说。 “李惟,你能不能……尝试着去接受它,接受你的妄想呢?你要知道,你只不过是生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能总是硬生生地和它对抗。” 他只不过是血肉之躯,这样对抗下去,总有一天会遍体鳞伤。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没有人会愿意自己不受控,去妄想一些莫须有的东西。但既然你控制不住自己,何不学着去接受它?以后咱们再慢慢接受心理治疗,总有一天会好的。” 少年没说话,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房间里的灯光调到了最低档,柔软的光线,泛着一丝暖黄。 暖色调比起冷色调,总是让人感觉更温暖。 少年看着少女脸上的一片阴影,想了很久。 他的声音沙哑而痛苦:“蔓蔓,我不想一直都控制不了我自己。” 总算要说出,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你知道你住在我家的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看见Nick站在床头,想要掐你,等清醒过来之后却发现,我的手,放在了你的脖子上。” 少年说着,控制不住地发起了抖。 只要一回忆那个场景,他就无可抑制地心里发冷。 “蔓蔓,或许未来的有一天,我会像我爸爸那样,完全失去理智,亲手……” 他紧紧抱着她,把脸埋在她发间,说不下去了。 她是他最爱的人啊。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她怎么办呢?他无法想象,她如果有一天在濒临死亡的边缘挣扎,而他却毫不知情地继续加害。 这些天,这件事,成了他最大的噩梦。 张蔓愣住了。 没想到那天夜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他明明说,他只有她了,想要她能永远陪着他,却会在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她。 原来所有的决定,都不是随随便便的。 他明知道离开了她,他不会好过的,却还是做出了选择,肯定也挣扎过,痛苦过吧? 张蔓再一次清晰无比地认识到,这个少年,他爱她,甚过爱他自己。 她的心脏微酸又微痛,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捧着他的脸。 “李惟,你的病症和你爸爸完全不一样,你的这种情况我早就问过医生了,失智的可能性非常低。那天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巧合,你伤害我的可能性,非常低。” “你还记得吗?我刚刚和你说过的,如果你离开了我,那么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平庸无趣,碌碌无为,一生再也得不到轰轰烈烈的爱情。” 她直视着他眼里的忐忑不安和疼痛。 “所以,你又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没有发生的、小概率事件,让我陷入一生必然的不幸呢?” “我想要的,就是能够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若安稳,我便安心。” 她说完后,没有立刻让他回答。 和之前要他承认他们的关系不一样,这件事,她得给他时间。 有时候,接受比起抗争,更需要勇气。 分卷阅读131 遇到这样的事,没有人能坦然地接受,即便是他。 她安静地抱着他,打了个哈欠。 身体的疲惫让她的思绪逐渐模糊。 “男朋友,我今天好累,我想先睡一会儿,你在旁边陪着我好不好?” 人在疲惫的时候,就容易脆弱,容易内心柔软。 张蔓极其自然地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撒着娇:“我想要你抱着我睡。” 她说着,脑袋在他温热胸膛上拱了拱,找到了最舒适的睡姿。 “等会儿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你再叫醒我,我们一起倒数。” 少年点点头,心头火热地抱着他的姑娘,听着她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是啊,今天是过年啊。 和生日那天一样,她总能给他最好的礼物。 …… 张蔓是被人吻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昏暗,唯一的一盏灯也关了,而那人呼吸沉重地在她脸上胡乱拱着。 倒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狗。 她刚刚睡得沉,这会儿脑袋还不是很庆幸。只觉得脸上被他亲得发痒,于是睡眼惺忪地推开他的脑袋。 “李惟,别闹了,现在几点了?” 少年没说话,还想凑上来,被她抵着脑袋往外推。 “……十一点四十五,蔓蔓,你让我叫醒你的。” 张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竟然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 “这么晚了,还有十五分钟就倒数了,你不许闹我。” 少年的声音发软,还带着点委屈。 “蔓蔓……我这么多天没亲过你……” 她那么香,那么软,抱在怀里,心里就直发痒。 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拥她在怀的餍足,他的心情,在遇上她之后,似乎每一天都跌宕起伏。 他根本就不可能睡得着。 她睡得沉,安安静静地呼吸着,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膛的轻微起伏,背上瘦瘦的脊骨也随之上下起伏,就像一只窝在他怀里,沉睡的小猫。 她的发丝柔软,铺满整个枕头的同时,也有那么几缕,调皮地钻进他衣领。 在这样暖黄色的灯光下,她的嘴唇呈现出柔软的粉红色,唇纹不明显,不像他,总是嘴唇干涩。 她整个人,都比他要细腻很多。 他看着这样的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不顾一切地亲吻她。 ——这个姑娘啊,轻而易举地就能点燃他作为人,最最原始的欲望。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要拥有的,甚至怎么拥有都不够的。 可惜,看她睡得香甜,他又不忍心打扰她。 只好自己一个人,心头火热地忍耐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十一点四十五,可以叫醒她。 张蔓心里一阵好笑:“那今天不是让你亲了好多次了。” 少年看着她,凑上来禁锢住她的脑袋,一边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一边回答:“那是我选对选项的奖励,不算数。” …… 两人总算是赶在最后一分钟,一起进行新年的倒数。 疼痛与折磨,总算随着这一年一起离开。 “男朋友,新年快乐!” “蔓蔓,新年快乐!” 第57章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张蔓起得早, 换好衣服去客厅给张慧芳打了个视频电话。她昨天实在太疲惫, 倒数完就洗漱睡觉了,期间也一直没注意看手机。 早上起来才发现张慧芳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张慧芳和徐尚就要结婚了,昨晚她是在徐叔叔家过的年, 和徐叔叔还有他妈妈一起。 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去他家里住,张蔓不免还是有点担心。 婆媳关系是永恒不变的矛盾话题。 前世陈菲儿和她婆婆的关系就不算很好, 两人从来不住一起, 住一起久了就会有矛盾。 很快, 视频电话被接通,那边张慧芳精神满满地坐着正吃饭, 张蔓眼尖,看见她碗里头白白胖胖的水饺冒着头。 这年视频电话做得还没有后来那么高清,画质有些模糊,不过透过像素极低的画质, 还是能看到张慧芳扬起的笑脸。 张蔓看她那脸色,就知道她应该过得还不错。张慧芳这人,最受不得气,受了委屈就算藏着掖着, 也不可能掩饰得那 分卷阅读132 么好。 何况她也担心她身边有旁人, 直接问的话反而不好,就没提这个话题。 “妈, 你今年过年吃上饺子了啊?看着不错。” 张慧芳瞬间眉开眼笑起来,得意地把手机正对着自己, 斜着靠在茶壶边上,用筷子夹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咬了一口,炫耀般给她看里头的馅。 “你徐叔叔他妈妈做得,三鲜馅的,超好吃。张蔓,你昨晚不在真是太可惜了,没口福啊,老太太做了一大桌菜,我们三个吃到肚皮快破了才勉强吃了四分之一。” 张蔓心里微暖。 看来老太太还挺和蔼。 她看着那水饺,还真有点馋了。 张慧芳咽下那口饺子,满足地吸溜了一口汤汁:“对了张蔓,你那小男朋友怎么样了?昨晚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你怎么没接?不会干啥坏事了吧?” “……” 张蔓无语了,别天天都是这个话题好不好,说多了,她本来没想干啥坏事,都忍不住想干了。 “妈,我还未成年呢,你能别想这些少儿不宜的事吗……” 张蔓刚没好气地说到一半,就看到视频右上角,属于她的这个小框框里,出现了一个头发往下滴着水,身上披着件浴袍的少年。 雪白的浴袍腰间,随意系了一根腰带,显得有些松垮,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刀削般的锁骨和胸前大片肌肤。 张蔓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画面太美,实在是太……十八禁。 少年擦着头发,估计压根没发现她在打视频电话,走到她身后抱着她,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头顶,又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声音里还带着点早起的迷糊。 沉沉闷闷的。 “蔓蔓,怎么不多睡会儿?” 张蔓:“……” 张慧芳:“……” 这回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张蔓的脸颊刷得一下爆红,眼看张慧芳咬了一半的饺子“啪唧”掉在桌上,深吸一口气似乎就要开骂,立马快速地说了声:“妈,新年快乐,我先挂了。” 接着敏捷地用大拇指按下通话结束。 脸都丢光了。 她回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才反应过来的少年,气得抢过他的毛巾,包住他的脑袋一阵用力揉搓。 “你怎么洗完澡都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了?” 少年低低沉沉地笑了,捉住她暴躁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我洗完澡回房,发现你不在……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捉到,蔓蔓,别担心。” 张蔓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次在Z城的旅馆里。 她刚想顺着他的逻辑点头,突然觉得不对。 ……什么叫被捉到?捉奸吗? 张蔓抬起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脸,这才解气。 新年新气象,新年的第一天里,N城久违地见了阳光。此时客厅里拉着薄纱窗帘,但阳光还是通过大大的落地窗照了进来,让偌大的空间显得亮堂又温暖。 张蔓勒令少年去房间里换衣服,自顾自拉开窗帘,走到客厅外头的阳台上。 阳台外头是别墅的后院,一大片草坪泛着枯黄色调,但还算整齐,草坪那头有一小块区域,应该是种了一小片花——到了冬天都凋零了,张蔓也看不出来是什么花。 虽然别墅这么多年没人住,但物业为了小区整体的环境,还是照常打理花园和后院,看起来倒也不算萧索。 但重点倒不是这些花草。 张蔓探着身子从阳台望出去,山脚下蔚蓝色的大海一览无余,海浪在阳光下泛着浅浅银白色,孜孜不倦地拍打着岸边的巨大礁石。 纯粹又原始的大自然,没有被过度开发,实在是美得过分。 这个阳台,真的能看到这么美的风景,只是…… 张蔓抬起头往上看。 阳台的吊顶很高,她头顶上有一条不锈钢的晾衣杆,冰冷地固定在天花板上。 她的心脏一抽,咬住了下唇。 回过头,少年正好从客厅走出来,大概是看到她一直盯着天花板上的晾衣杆看,他的眼神略微黯淡。 张蔓心里一紧,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就是这里。 她上前两步牵着他的手,把人带到阳台上,稍稍用了点力气,把他推得紧紧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她踮起脚尖,搂住少年的脖子,在阳光明媚的清晨,献上了新年第一个热吻。 分卷阅读133 少年很快忘了之前心中所想,抱着她的腰,将她更紧地带向自己,热烈地回应她。 一吻又是许久才分。 亲吻这件事,不管多少次,每次带给两人的心跳和悸动,都不输于初吻——甚至因为变得越来越熟练,舒适和愉悦感的提升,让两人更加欲罢不能。 张蔓红着脸,窝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呐,男朋友,以后你只许记得,我在这年的第一天,在这个阳台上吻了你,好不好?” 她说完,更加脸红。 这句话,实在太肉麻。 说实话,和他在一起之后,她的改变太巨大,有些话前世或许打死她她都说不出口,但现在却似乎每天不说上几句,心里就不舒服。 就想对他说情话。 “……嗯。” 少年却依旧一贯内敛,可眼里的温柔笑意和不那么平稳的呼吸,还是骗不了人。 …… 别墅区的风景实在不错,很适合度假。 趁着天气好,张蔓提议出去散步,两人一人戴了一顶李惟的棒球帽,往外走。又是一样的款式不同颜色,一黑一白。 好在帽子能调大小,张蔓几乎把暗扣扣在最里头,这才能戴稳。 像极了情侣款。 不像市中心闹闹嚷嚷的住宅区,别墅区里很安静,路上偶尔能遇上几个晨跑的年轻人或遛狗的老人。由于房子和房子之间的间隔非常大,房子又几乎都是二层高,整个小区显得非常空旷。 冬天的蓝天白云,不常见,张蔓拉着少年,沿着别墅区的围栏逛了一大圈。 就连空气里,都带着新鲜湿润的海洋气息。 她昨晚窝在少年怀里,睡得很沉,早起又是这么个好天气,多日来的紧张心情得到了释放。 她大致问了一下他,这个别墅区的情况。原来这地方虽然偏僻,离市中心很远,但小区内部有超市、社区医院等等,方便户主们的生活。 张蔓牵着少年去了社区医院,拿了点外伤药和酒精、棉棒等等,又顺路去了一趟超市。 她挑了几样食材,又买了些厨房里必须的厨具。 今天总不能再吃泡面。 回家后,她先细细地给少年手上每条伤疤都上了药,再看一次,依旧触目惊心。 他最开始还有些抵触,不让她看,最终还是在张蔓咬牙切齿的威胁下,做出了妥协。 他咬着牙伸了胳膊给她,自己倒是把头侧向一边。 不是不忍心看伤口,他是不忍心看她眼里的心疼。 那样清晰的心疼,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阵阵发疼。 她小心翼翼地给他的每个伤口都涂上药水,几乎每隔几下就能听到她倒吸冷气的“嘶”声,就好像疼的人是她自己。而且每次涂完一个伤口,她都会鼓起腮帮子替他轻轻吹气。 张蔓自己也觉得好笑。 她记得前世,有一次她去陈菲儿家,她那个调皮的不行的儿子非要在沙发上倒立着看电视,结果不小心从沙发上栽了下来。 她当时也在看电视,看他摔跤,赶紧过去问他有没有哪儿摔疼了。 结果那屁大点人,刚坚强地揉着脑袋说没事,转眼看到他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眼泪就哗得往外冒,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把陈菲儿心疼坏了,急忙跑过来,抱起孩子就冲着他小手揉着的地方,不断吹气。 好像真的有用似的。 张蔓鼓着脸颊疼惜地吹吹少年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心里终于明白。 有些时候,心里有爱的人,才会做一些温暖的傻事。 第58章 张蔓在李惟家住了将近一周, 终于在这天早上, 被张慧芳一个夺命电话催着, 不得不回家。 李惟家在的别墅区虽说很豪华、风景也美,但离市中心那么远,对于他们两个没法开车的高中生来说, 还是太不方便日常生活。 于是张蔓回家之前,她提议让李惟还是搬回市中心的公寓住, 这样她每天去陪他也方便。 大年初七, 两人拖着个大箱子, 打了辆车回到万城海景。 似乎从大年初一开始,N城就一直持续着冬日难得的晴天, 前段时间的积雪早就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有每个街道的拐角处,还残留一点点掺杂了脏污的白。 市中心的公寓楼小区,果然要比半山腰的别墅区热闹很多, 人们趁着年假,喜气洋洋地走家串户,以拜年为由头,和许久不见 分卷阅读134 的亲戚朋友们团聚。 两人刚上楼, 正好遇上他隔壁的那个阿姨出门倒垃圾, 阿姨刚见着他们,一愣, 半晌笑眯眯地冲两人打了个招呼,一副“过来人”的眼神:“和好了?小伙子你可别再离家出走了, 小姑娘着急的哟,哭得我都心疼。” 张蔓前两天敲人家的门,在她面前嚎啕大哭都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回想起来,实在是太丢人。 她讪笑了下,红着脸,匆匆催着少年开门,进了房门。 “蔓蔓?” 他伸手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又捏了捏她的脸。 张蔓撇撇嘴:“都怪你,我前两天找不到你,总在你家门口哭,被那阿姨看到过好几次……” 少年摸她脑袋的手一顿。 半晌低下头,在她耳边认真说:“……对不起,蔓蔓。” 张蔓伸手戳了戳他脑袋:“用不着,你别再跑了就行,男朋友。” 少年的声音低哑又认真:“嗯,永远不会。” 由于李惟的病,她又陪着他去了那家医院。 今天是大年初七,医院各个科室也开始上班了,张蔓依旧提前在网上预约了上次那个医生。 这次少年老老实实地进去做了检查,不出意料,经过有针对性的、仔细的问诊以及脑ET、闹涨落图检查,医生给出的结论是,除了上次确诊的妄想症之外,还伴有中度抑郁。 张蔓看到这个结果,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 中度抑郁,虽然有可能会产生轻生的念头,但很大程度会自我缓解,大部分患者都不会真的走到极端。 或许她最开始那天,带他去看这个世界,让他不至于世界观崩塌,还是起了一定的效果的。何况少年从昨晚见到她之后,情绪也有很大程度的好转。 剩下的问题还是他非常严重的妄想症。 医生给的建议是,暂时不利用药物控制,而是让李惟每周都来做一到两次的心理治疗,张蔓当然满口答应。 她知道他的这个病将会是两人长长久久的斗争,前世他肯定也吃了很多药,接受了长期的心理治疗,甚至雇佣了私人心理医生,但最终还是死于精神疾病和抑郁症的双重爆发下。 所以她也没期望能立刻就治好,哪有这么容易。 但只要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她就心满意足了。 去完医院,少年送她回家。 两人到了张蔓家楼下,她却迟迟拉着少年的衣袖,不敢上去。 张蔓已经心有余悸了,他上次就是在这儿和她告的别。 最后,她在他发毒誓般的保证下,才不舍地上了楼。 …… 时隔几天,又发生了上次的“视频风波”,再见到张慧芳还是有点尴尬的。 张蔓摸摸鼻子,走进去,往客厅一探脑袋。 果然,她妈就坐在沙发上,冷眼等着她。 “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打算跟那臭小子过日子去了呢。” 张蔓立刻转移话题。 “妈,你婚礼的日子定了吗?” 她记得之前她说是年后。 好在张慧芳也懒得为难她:“什么婚礼不婚礼的,我和你徐叔叔年纪都大了,我俩商量了一下,打算元宵节那天请两家人还有一些朋友吃个饭,小聚一下就行了。” 张慧芳说完叹了口气:“张蔓,我这边除了你徐姨,还有几个朋友,就只有你了,撑不起场面。徐尚家亲戚多,随随便便就能来两桌。这一对比,咱岂不是太单薄了。” 她说着眼睛又亮了:“对啊,张蔓,你可以把菲儿也叫来,还有,你那小男朋友,让他们给我撑撑场面。菲儿这孩子嘴甜,不像你这个闷葫芦,到时候给他们家七大姑八大姨哄得服服帖帖的,你妈我脸上也有光……还有你小男朋友,虽然跟你一样闷,不过长得吧,一个顶五个,亮瞎他们的眼。” 她越想越兴奋,直接跳过张蔓的意见,拍板就定了。 张蔓张了张嘴:“……” 她妈这个脑回路,真的是很清奇了——让闺蜜和男友一起,参加妈妈的婚礼? 画面太美。 …… 很快就到了元宵节这天。 张慧芳一大早就开始打扮,因为不算是隆重的婚礼,她没穿婚纱,挑了一件雪白的露肩鱼尾连衣裙,撩人的卷发规矩地盘起来,耳饰和手链换了珍珠的,又画了精致的淡妆,整个人看起来优雅又端庄。 张蔓倚在门 分卷阅读135 口看她。 收拾完自己,她又挨个给几个朋友还有徐尚家的亲戚朋友们打了电话,方便开车的让他们开车到酒店,不方便的她安排人去接。 安排好宾客,她又打电话去酒店,再次交代了所有人的忌口,因为徐尚的妈妈有糖尿病,她还特意吩咐少做太甜的菜式。 她声音软,说起N城的方言,不像一般人那么生硬,每两句话又带句适宜的玩笑,张蔓几乎能听到电话那头每个人的愉悦。 很多事情,她慢慢也能做得很好。 她的身上,带着成熟的女人独特的韵味,还有责任与担当。 前世这会儿,她和郑执正在热恋期,但也没有给她这种感觉。 她和郑执在一起的时候,像一个谈着甜甜恋爱的小女生,但和徐叔叔在一起之后,整个人却沉静了不少,还真有点家里女主人的气质。 再也不是她那个稀里糊涂过日子的妈了。 什么样的年龄阶段,或许就要有相应的爱情。 年轻时候的爱情,给你无限悸动和甜蜜,就像李惟之于她,每每见他,都是心脏狂跳的开端。 而中年时期的爱情,更像是彼此扶持与陪伴,就像徐叔叔于张慧芳,他教会她人生、责任和承担。 张慧芳出门之前,珍重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把里头放着的戒指戴到无名指上。 张蔓凑过去看,不免吓一跳:“这么大颗?” 张慧芳得意一笑,晃了晃手指头:“那是,你徐叔叔说了,不能办隆重的婚礼但也不能让我吃亏。你看还有这个项链,是老太太从前结婚的时候戴的,现在传给你妈我了。” 她说着让张蔓给她戴上。 贵气逼人的红宝石项链,外头镶着一圈碎钻,分量极重,华丽得吓人。 张蔓咋舌,这东西都能拿来当传家宝了吧? …… 等母女两个收拾好,徐尚开车过来接她们去酒店。 张蔓担心场面尴尬,就让李惟别来得太早,踩点就行,到时候吃完饭就走。 包厢一共就三四桌酒席,张慧芳这边,凑了好些人,勉强坐下一桌,也不算太寒酸。 很多亲戚朋友们都来得早,大家坐在包厢里唠嗑吃瓜子,张慧芳风风火火的能来事,几句漂亮的场面话一说,给大家倒了茶,招待得所有人心里都放松、舒坦。 她看时间还早,又招呼两边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这样两方一下就熟络了起来。 张蔓这个独生女,也成了大家的重点关照对象,被张慧芳领着,晕晕乎乎叫了一圈人,叔叔阿姨姑姑婶婶…… 好多人围着她,问她几岁了,在哪儿上学,成绩怎么样啊,有没有谈恋爱…… 这种感觉,虽然有点头痛,但真的很奇妙。 徐尚他们家,人员挺简单,他家里除了他,就还有两个姐姐。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留洋回来的富家小姐,在N城开了个小有名气的花店,每天就是喝喝茶,卖卖花,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 听张慧芳说,他父亲好像之前是N大教欧洲史的教授,前几年生病去世了。 张蔓先是嘴甜地叫了老太太一声“奶奶”,老太太听了,笑得合不拢嘴,直拉着她夸她长得好,看起来乖巧。 她又叫了两个姑姑。 徐尚的两个姐姐一胖一瘦,胖的那个和老太太长得非常像,看起来性格非常大方,时不时说几句玩笑话,调节一下氛围。倒是苗条点的那个,带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儿,母女俩都坐在一边玩手机,不太爱说话。 听张慧芳说,徐家直系人丁很单薄,徐尚的大姐,那个胖一点的姑姑之前也离婚了,一个儿子判给了前夫;小姑姑则只有一个女儿。 所以今天来的,大多数都是隔了一层的表叔表姑姑,一大家子还有好几个和她年纪差不了太多的年轻一辈,倒是热闹得很。 张蔓正被几个亲戚打趣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好陈菲儿来了,冲她眨了眨眼,立刻热络地加入了一群女人们的闲聊中。 聊天她最拿手,很快一圈亲戚朋友拉着她“菲儿”长,“菲儿”短的,连张蔓这个亲闺女都没空搭理了,张蔓松了口气,正好乐得轻松。 热热闹闹的就到了饭点。 徐尚看了看表,走过去摸了摸张慧芳的头发:“小芳,你那边朋友差不多都来齐了吗?要不让师傅上菜吧?” 张慧芳正在看人打牌,随口回了一句:“蔓蔓男朋友还没来呢。” 她声音本来就大,坐在旁边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包厢 分卷阅读136 里一静。 正在玩手机的二姑姑撇撇嘴,扯了扯自己女儿的衣袖。 她女儿在隔壁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上学,听话又刻苦,从来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同学玩,成绩也还是很不错的。 “啧啧,蔓蔓好像比你还小几个月,小小年纪就早恋啊,你可别学她,好好学习才是正经路子,听到没?” 小姑娘天天被妈妈教育,早就习惯了,乖乖点头。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一袭黑衣的少年戴着个棒球帽走进来,走到张慧芳身边对她歉意地笑了。 “阿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包厢里一静。 这小帅哥,也太……俊了吧,俊得人移不开眼。特别是几个年轻女孩子,按捺不住兴奋,时不时就往张慧芳身边瞄。 哇,不笑的时候酷酷的,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好像眼睛里有星星。 这是谁啊? 这个不会就是刚刚说的,张蔓的男朋友吧? 少年说着,从手里拎着的礼品袋中拿出两个礼物,送给张慧芳和徐尚,祝他们新婚快乐。 包厢里又一静,随即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卡地亚的对表……两只加起来应该得十几万…… 二姑姑停下玩手机的手,转过脸,亲切地看着自个儿女儿。 “楠楠啊,学习太辛苦的话,早恋缓解一下,也没太大问题。” 第59章 李惟送完礼物, 径直往张蔓这边走。张蔓立刻把书包从身边的空位子上拿起来, 本来就是给他留的位置。 她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老太太。 她自己一直不是那么热络会来事的人, 人情往来这方面的度她总把握不好。让他喊人吧,觉得有点奇怪,自己都隔着一层, 他就更隔得老远了。 不喊吧,也奇怪……毕竟刚刚张慧芳已经说出来, 这是她男朋友了。 李惟大概是刚刚问了张慧芳, 知道桌上几个人的身份, 很主动地站起来,也没和她商量, 叫了一声奶奶好,又叫了两个姑姑,和几个表叔叔。 笑容温和而标准。 张蔓心中微怔。 他今天仔仔细细刮了胡子,穿得很清爽得体, 从进来到现在,就一直面带微笑。像一个端端正正有礼貌有家教的阳光少年。 根本看不出,前几天才确诊了中度抑郁。 还有刚刚那个精心准备的见面礼,她甚至都不知道。 其实她之前通知他让他来的时候, 没太嘱咐什么, 毕竟张慧芳的这波骚操作,她也觉得很无奈。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认真。 张蔓知道, 他大概是,希望能给她的“新家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好让她不会在新家庭里格格不入吧。 她心里又酸又软,藏在桌下的手轻轻抓了少年的衣摆。 不算亲密的举动,却很亲昵又依赖。 他这样孤僻又冷清的人,为了她,总是学着去调节很多东西。 老太太听着这声“奶奶”,笑得双眼眯成了缝,腿脚麻利地站起来,从隔着两个位置之外的座位,换到他们身边。 老人家认认真真地从口袋里翻出两个厚厚的红包,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 张蔓微张口,她还真没料到老人家会给红包,而且还给了两个。 她还在愣神,李惟就伸手接过了红包,把其中一个郑重收起来,另一个塞到她怀里,摸摸她的脑袋:“蔓蔓,发什么呆,还不谢谢奶奶?” 张蔓愣愣地道谢,就看到老太太对他们眨了眨眼睛。 “蔓蔓,这小伙子就是那第三个平安符吧?” 张蔓听完她的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次她给张慧芳的三个平安符——本来只给了两个,还是徐叔叔想到了李惟,就让他妈妈多拿了一个。 这年头的老人家,一个比一个厉害。 张蔓讪笑着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老太太却高兴得很。 蔓蔓这孩子,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太会来事,性子比较沉闷,但跟她妈一样,是个实心眼。 她这辈子就喜欢小孩子,可自己儿孙单薄,小儿子到现在都没有孩子,大女儿呢,一个儿子判给了前夫,几乎没怎么回来过,也就二女儿有个女儿,但这些年一直跟着女儿女婿住在隔壁市,跟她也不太亲。 本来以为儿孙福也就这样了。 分卷阅读137 谁知道这临老临老,儿子争气,娶了个漂亮大方的媳妇,还一下多出来俩半大孩子,都这么俊生生的,又有礼貌又知道分寸,招人喜欢。 张蔓其实还是有点尴尬的,她本来就想让李惟来凑个人头,对外就说是她同学。 谁知道她妈那个缺心眼、大嗓门。 毕竟她前世一直是个高中老师,也当过一阵子班主任,和家长聊的最多的问题,除了孩子的学习,就是早恋……她深知大部分家长对于早恋的深恶痛绝。 不过尴尬归尴尬,她也没太大所谓,反正李惟和她,也不仅仅是早恋。 以后他们还得一起上大学,结婚,生小孩,既然都是一家人,迟早都要见面的,早点晚点也无所谓。 老太太一看张蔓脸上挂不住的僵笑就猜到了她的尴尬。 老人家嘛,活了这么多年,或许没有年轻人那么会张罗,但总有她自己表达善意的方式。 她过来握住张蔓的手,拉着她问了起来。 “蔓蔓,给奶奶介绍一下呗。” “呃……奶奶,他是李惟,是我同……,男朋友。” 老人家一听她别别扭扭的话,就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因着笑容,显得更多了,但却突然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她看了看张蔓,又看看李惟,笑着说:“两个孩子真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般配。” “我和你爷爷,当年也是十六七岁就在一起了,我们俩是在伦敦留学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刚到国外,英语不好,融入不进去留学生的圈子,酒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聊天,跳舞,我心里闷得慌,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哭。你爷爷是学校出了名的社交达人,喝了一圈酒,从酒会大厅出来透气,看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没说什么话,就给我递了他的手帕。” 老太太说到这,满脸的温和笑意根本就藏不住。 “当时真的觉得,他就像个天神一样。后来,你爷爷每天陪我练口语,给我讲他学的欧洲史,骗着骗着就把我骗上手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五十多年过去了,少年夫妻老来伴,没想到这老头临老还是一个人先走了。” 她本意是缓解张蔓的尴尬,但真说起来吧,自己倒是伤感上了。 这么大年纪了,生离死别、跌宕起伏,经过人生的每个转弯走到现在,也不是想起事儿就会掉眼泪的那种伤感。 就是看着他们,忽然就想起了从前,也是意气风发、悸动满满的少年时。 张蔓看着老太太,被她两句话说得发怔。 少年夫妻,老来伴。 她想到就心里又疼,又暖,又难受。脑海里一会儿是李惟清俊的少年模样,一会儿又是报纸上,他出席国际学术会议时,西装革履的青年模样,还有……前世他死之前的样子。 她知道他的少年、青年,却根本脑补不出来他是个老爷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寻常的老爷爷一样,头发白了大半,眼角长了好多皱纹,也有老年斑。 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内敛,但看着她的眼里,全是温柔的光。 张蔓回过神,看着老太太眼里隐约的思念,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她也不太会说话,安抚地拍了拍老太太的手。 但从另个角度来说,心里却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张慧芳这一世,运气真的不错。她心眼实,不那么敏感,风风火火的容易得罪人,老太太虽然心思细腻,但看着就是个宽厚能理解人的人。 …… 由于酒席中午和晚上都有,吃完饭大家都没走,大人们留在包厢聊天的聊天,吹牛的吹牛。几个小辈没人压着,钻进隔壁小包间,搬了两张方桌,打起了麻将。 打麻将张蔓也会,不过也就是会的程度,远远不到精通。 年轻人里,除了李惟正好七个人,凑两桌还差一个,于是几个堂姐按着李惟的肩膀,非得让他来顶一个。 他们这桌就是她、陈菲儿、李惟还有表叔叔家的大堂姐。 堂姐比他们大四岁,现在在Z城上大学。 李惟哪里会打麻将,好在陈菲儿是个大师,前几把一边打一边教他规则,他很快就上手了。 酒店里没有自动麻将机,大家都得手动叠牌,年轻人都玩习惯了,叠起牌来飞快。陈菲儿和堂姐的手速简直让两人看得眼花缭乱。 张蔓和李惟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她偷偷抬眼看他,少年的下颌骨绷得紧紧的,为了跟上大家的节奏,修长的双手快速地仔仔细细地叠着麻将牌。 ——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叠成十八 分卷阅读138 对。 他叠完了,还不忘帮她叠两个,好像生怕她又被陈菲儿嫌弃手慢。 张蔓心里就有点好笑。 真正打起牌来更是有趣,他喊“吃碰杠胡”,都比别人严肃一点,就好像面前的麻将牌是多么正经的事,需要郑重对待。 张蔓忽然觉得,以后应该去多多挖掘他其他面,他从前只有一个人,除了看书睡觉,连手机都没有,更别说社交。他活得太单调,很多事情都没去尝试过,她往后得陪着他一一尝试才行。 “……蔓蔓,你能别总盯着你男朋友看吗?我刚刚说了碰,把你手里那个子放下……” 陈菲儿看她那样就气不打一出来,从桌上捡起刚刚堂姐打出去的一条,和自己的两个配成一组,翻在桌面上。 张蔓悻悻地伸爪子,把刚刚抓起来的那张牌放回去。 没想到少年也发表了意见。 他低低沉沉地笑了,右手理牌,左手伸过去摸摸张蔓毛茸茸的脑袋。 “蔓蔓,做事要专心,你总看我,我也打不好。” 张蔓着急了,抓着他的手戳戳他手背:“你打不好可不能赖我。” 陈菲儿对他俩秀恩爱这个水平已经见惯不惯了,只翻了个白眼,而张蔓上桌单身多年的堂姐却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表面上当然得维持大堂姐的派头,但心里早就嚎了好几轮。 卧了个槽的。 这男生也太他妈帅了,刚刚那个温柔得要死人的摸头杀……嘤嘤嘤嘤嘤。 现在高中生都这么会撩的吗? 还有她这个新妹妹,原本刚见面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又美又高冷的妹子,怎么在这男生面前秒变小白兔?她看他眼神里也太有爱了吧? ??? 怎么肥四? 为什么我他喵看两个高中生谈恋爱看得满心姨妈笑? 不行不行,堂姐咳嗽了两声,决定还是得拿出堂姐的气场,用可怕的高考来敲敲俩高中小屁孩的警钟。 不能白白被虐狗啊。 “蔓蔓,你现在高一了吧?有目标大学吗?你俩有没有打算同一个大学啊?” 张蔓还没回答,陈菲儿潇洒地打了一个牌出来,顺口就替她说了。 “北风!有啊,他俩打算一起去B大。” “?????” B……B大? 刚想向学弟学妹们推荐一波她们大学的堂姐咽了咽口水。 对不起,打扰了。 第60章 吃完晚饭, 张慧芳还得张罗着送客人们回去, 张蔓就和徐叔叔打了个招呼, 带着李惟和陈菲儿出了酒店。 陈菲儿根本懒得看他俩秀恩爱,飞速爬上公交车走了。 张蔓牵着少年的手,两人沿着酒店旁一条小路一直走, 打算先散散步。 今天是元宵节,外头很热闹, 能看到天空中不断有炸裂的烟火和放飞的孔明灯。 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早就落光了叶子, 看着光秃秃的, 或许还得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才会长新叶。 张蔓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男朋友, 你今天吃了饭,打了麻将,还收了红包,你开心吗?” 自从他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问他开不开心,成了她每天必备的工作。 之前就和他约法三章过,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不许对她撒谎。 少年很诚实地点点头。 “今天很开心, 尤其是……” 他说着,牵着她路过一盏路灯, 忽然低下头亲了她一下。 浅浅的吻落在她唇边,一触即分。 他吻完, 眼波流转地看着她,深情与温柔,无处可藏。 张蔓的心脏怦怦直跳。 她以为他要说情话了,谁知道少年笑了一下。 “——尤其是收了红包。” 张蔓气鼓鼓地锤了他一下,却被他搂过去,圈在怀里,深深吻下来。 ——其实有时候,还是会很丧。 那种精神层次上的抑郁情绪是控制不了的,比如他到现在,吃东西的时候都尝不出来什么味道,对很多东西也提不起来兴趣。 好在爱她,就是一件足够愉快的事。 只要一想到她,就想鼓起勇气去做很多事情,打起精神从所有的不愉快里面,找到愉快的感觉。 分卷阅读139 …… 这边小情侣俩在慢悠悠地散步,那边张慧芳送走了最后一个宾客,累得坐在车子里,哼哼唧唧地揉着小腿。 他们今天酒宴明说了不收份子钱,但徐家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亲戚,没送钱,也都准备了价格不菲的礼物。 其中最贵的,当然还是李惟送的那对对表,徐尚收的时候,还有点咋舌。 ——这臭小子,把他给张慧芳买的钻戒都比下去了。 徐尚把所有礼物放到后备箱锁好,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殷勤地给老婆揉起了肩膀。 “小芳,你说李惟这孩子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咱们给他回什么好呢?半大孩子,送奢侈品也不太好,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什么回礼比较合适。” 张慧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说你蠢你还喘上了,我给他回礼?他都把我女儿拐走了,我给他回礼?哼……” 特别是一想到上次视频里的,让她掉了半个饺子的画面,张慧芳的冷哼声越发起劲。 听说这臭小子还有精神疾病,打不得骂不得,张慧芳一口气生生咽下去,还想给他回礼? 就让他破费,怎么了? 徐尚一边给她揉肩膀,一边好笑地说:“真这么讨厌他?那今天还让他来?” 张慧芳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还不是我这边缺人,为了凑场面罢了。” 徐尚摇摇头:“你啊,永远不说真话。” 还不是因为元宵节,想叫他一起来吃个饭。 大过节的,那孩子一个人待着太冷清,人多,热闹点。 …… 过完元宵,苦逼高中党立马回校了。 其实高一真的算是幸福的,高二高三都过不到元宵,高三好像是初八就上学了。 原本李惟是请了这学期休学假,但张蔓考虑到他一个人在家太孤单,就和他商量了还是回学校,每周放假两天去医院做心理咨询。 反正走竞赛,平时课程也不紧张。 这样的话,她每天都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 由于张蔓上学期期末考试的物理成绩实在太优秀——李惟缺考,她直接考了全班第一,一开学班主任就主动找她,问她有没有意向之后走物理竞赛。 张蔓忙不迭点头答应。 班主任在班里挑了十个名次靠前的同学,分别问了他们的意向,有七个比较全面发展的还是不打算走竞赛,到时候拿不到奖还耽误了其他几科的成绩,得不偿失,于是表示只参加竞赛考试,平时还是侧重高考;另外三个,包括张蔓,都是在物理上比较有特长的,则确定了要当物竞生。 李惟是破例的第四个,他想当物竞生,刘志君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一中的竞赛很有体系。 培养竞赛生的时间,也开始得比别的学校要早,特别是物竞生和数竞生,高一下学期每天的晚自习,都要用来上竞赛辅导课,也会有专门的老师带竞赛生。 然后高二上学期,学校会让他们提前一年参加预赛试试水。 大部分人是不太可能在高二那年就在复试拿奖的,所以只是为了积攒经验。 但张蔓可不是这么打算的,前世李惟就是在高二那次全国决赛里,拿了一块金牌,保送的B大,她也不能拖后腿。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要是因为她没拿到保送就异地一年,她可不愿意。 于是张蔓在开学第一天就给自己立了大大的fg,这学期必须卯着劲学习,就算她不是顶尖聪明,对竞赛这块了解的不算多,但毕竟从事高中物理教学那么多年,很多解题经验和题目直觉也不是盖的。 何况她还有李惟这个外挂。 在苦逼的高中党里,竞赛生最开始的时候,无疑是很让人羡慕的。 不用在教室里参加枯燥的晚自习,各科老师对于他们的作业完成情况也会适当放水,一些文科课程甚至可以直接翘掉,去教学楼旁边那个小黑屋里头刷竞赛题。 这种特殊性,就是会让人羡慕。 不过真正搞竞赛的人,就不觉得轻松了,搞竞赛真的很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非常清晰的自我规划。 不成功,便成仁,竞赛没拿省一的,没法参加决赛,更没有自主招生降分资格,又耽误了学习,大部分人就算之后回去高考也没什么太大作用了。 而且由于和学校常规体制不同的这份特殊性,高中的时候搞竞赛,真的需要自己本身非常大的自制力,每天要接受那么多别人大学才会学的知识,那么多定理、公式,刷不完的题… 分卷阅读140 … 这些都要自己去控制,需要非常强烈的motivation。 所以大部分有勇气搞竞赛的人,都对这门学科爱得深沉。 竞赛小黑屋,就是为他们热爱的学科癫狂的地方。 经过几天的筛选,物竞班一共十一个人,除了他们一班四个同学,还有七个来自另一个实验班和普通班。 几个同学在这天晚自习,被负责统筹物竞班的刘志君带着去了小黑屋,互相见了面,之后他们得长期相处好几年。 学物理的几个同学,对李惟倒是没有像一般同学那么抵触。 人总是会对同领域的强者,产生崇拜和敬畏。 再疯再不合群,那也是物理大佬啊!大佬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嘛,要是普通,他能当大佬吗? 人家每次物理考试不是满分,就是接近满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现在根本就没把高中阶段的物理放在眼里好吗?听一班的人说,人家把量子力学、广义相对论都自学完了,现在好像在学量子场论和群论,以及前沿的学术论文。 妥妥的B大物理专业大三学生水平,还是极其优秀的那种。 他们这群渣渣有什么资格歧视大佬? 所以他们对李惟的不热情,并不是因为排斥,而是在大佬面前瑟瑟发抖的矜持。 十一个人里,除了张蔓之外就只有一个女生,叫齐乐乐,是个普通班的女生,平时总成绩比张蔓还差,但就物理一枝独秀。 齐乐乐名字甜美,人就没那么甜美了,个子和张蔓差不多,体型却是张蔓的一点五倍,戴着个厚厚的眼镜,很内向,一进小黑屋就自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刷题。 其他九个全是男生,搞物理竞赛的,这种男女比例非常正常。 一班那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就是张蔓的前桌,金明,另一个则是物理课代表徐浩思。几人原本就是一个班的,都很熟络,倒也没说什么话。反倒是别的班几个男生,见着张蔓那个兴奋啊,一进门就纷纷上来搭讪。 要电话那都是日常操作。 毕竟是校花小姐姐,走到哪儿都备受关注,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钻小黑屋,说不定钻着钻着,就能钻出火花来。 金明瞄了一眼几个蠢蠢欲动的男生,又瞄了一眼李惟,小眼睛里泛起了吃瓜的光。 一个学期的前桌,真不是白坐的。虽然后脑勺没长眼睛,但不妨碍他动不动就能听到几句让他酸掉牙的……悄悄话。 二班物理课代表陈峻在同伴怂恿下,笑嘻嘻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想让校花小姐姐给自己输个电话号码。 手机刚递出去,忽然感觉脖子后头凉飕飕的。 有一种汗毛竖起的感觉。 他回头,发现大佬正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装订过的全英文论文,面无表情地,凉凉地看着他。 陈峻突然就有点手抖。 好像是听说,李惟追过张校花来着。 他摇摇头,决定忽略大佬微妙的眼神,继续和小姐姐搭讪。 “张蔓同学,输一下手机号呗,以后有什么活动一起出去玩啊。” “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号。” 张女神一张冰山脸,冷冷淡淡地拒绝了他。 陈峻:“……” 其他人:“……” 所以,你桌子上那个手机,是放着当吉祥物的吗? 谁也没注意到,倚在窗边那个少年,忽然低着头,弯了弯唇角,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论文。 第61章 高一下学期的竞赛生活就这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李惟每周三和周六都要去医院做一上午的心理治疗, 张蔓只能是周六放假陪他去。 其余周中时间, 两人都和物竞小班的同学们一起, 白天正常上课,每天晚上接受竞赛培训。 当然,一般政史地课大家也会翘掉, 去小黑屋一起刷题。 其实前世李惟是没有接受学校安排的竞赛培训的,对他来说也没必要。 但现在张蔓来了, 他也就跟着来听了。 刘志君随意给十一个同学安排了固定座位, 于是仅有的两个女生, 张蔓和齐乐乐成了同桌。 另外八个同学两两同桌,李惟则被安排一个人坐在窗边。 小黑屋里的竞赛培训无疑是很辛苦的, 接受全新、高难度的知识对于刚刚对力学、运动学才有了一些基础的高一同学来说,非常困难。 分卷阅读141 所以往年竞赛班的课程一般都是由浅入深的设置,尽量让每个同学都能跟上进度,不掉队。 一中之前聘请的那个物竞教练离职了, 学校为他们重新找了一个新老师,名叫林平正,很年轻,B大物理专业毕业, 听说高中走的也是物理竞赛道路, 当年拿的还是金牌。 大家一开始当然对这个新老师非常崇拜,物竞全国金牌, 又是B大物理系毕业的,对于这些满腔热血的少年人来说, 简直就是他们的榜样。 然而,林平正的课程设置从一开始就非常不合理,完全不考虑学生的接受能力,第一节课一上来,一群连力学分析还没完全巩固的同学们,就被迫接受了刚体、转动惯量、力矩、角动量等一堆大学力学核心概念。 除了张蔓和李惟,班里其余九个人全程懵逼脸,上完一节课全都对人生产生了深刻怀疑。 林平正上完课,看着底下面无人色的同学们,鼻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哼声,抬手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从桌上拿起一份大家高一上学期物理考试的成绩表。 “我不知道你们学校选拔竞赛的机制,是不是有问题,只通过一次选拔考试就选了你们这些人,我认为并不是很科学。有几个同学自己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特别是有的同学,在之前的每次考试都表现平平甚至极差,也就最后一两次考试突然拔尖。名字我就不点了,竞赛不是儿戏,不要抱任何的侥幸心理。” 张蔓听到这,不免有些尴尬,好在其他人好像也没往她这边看。 这老师说的,可不就是她嘛……上学期一开始,她的物理成绩几乎是不及格,后来慢慢飘上及格线,也就最后两三次周考、月考,以及最后的选拔考试,开始冒尖。 说完个人,林平正又开始说整体。 “你们一中的生源不算好,教学质量也普通,我看过你们学校之前几年的竞赛历程,只能说,成绩非常一般,虽然在隔壁几个小城市里还算可以,但比起全国竞赛水平,还差得远。” 他说完,自顾自收拾了东西往外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听完这句话,同学们的自信心有些受到了打击,眼里也都略微气愤。 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就算自己的学校再差,也容不得别人说,脾气比较冲的陈峻直接站起来想和他理论,结果被他后面的邓年按下了。 这才第一天,不好起冲突。 但大家都有点意难平。 一中在他们市虽然是最好的重点高中,在省里却完全没什么名气,每年高考的重点率也一般。林平正自己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出身,又是B大物理专业毕业,他看不起一中也正常。 但他每一句话,都透露着强烈的优越感,实在是有点让人不爽。 张蔓有些不开心地撅了撅嘴。 不像一些应用类功课专业,基础物理研究门槛极高,需要多年的学习。 真正搞物理研究的,不管是凝聚态、粒子物理还是量子物理,不说博士后,博士学位是一定要攻读的。他本科毕业就出来从事竞赛教学,很有可能在B大物理系混得也不是多好。 或许当年拿的那块全国金牌就是他最巅峰的时候。 张蔓前世当了十多年的物理老师,自己虽然没能力带竞赛,但见过的物竞教练不下十个,有的还是大学里资深的物理教授,集训的时候被聘请来讲一两次课。 资历越高,越是谦虚内敛。 哪像林平正,教书教得不怎么样,脾气倒是不小,第一节课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前世她没参加物理竞赛,对这些都不熟悉,连学校物竞老师是谁都不认识,没想到这个老师这么令人失望。 少年一直没听课,自顾自看自己的论文,累了就侧过头看看张蔓,此时见她不开心地撅着嘴唇,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想去牵她的手。 伸出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不是同桌。 ——中间隔着一个两人宽的过道呢。 他收回手,低下头,不悦地抿了抿唇。 …… 物竞培训就这么尝试着进行了一个多月,林平正的态度越发恶劣,经常性地在刚刚讲完新课后直接叫同学上黑板做题。 他没叫过李惟,反而总是叫张蔓等几个他认为的“差生”。好在张蔓上学期最后一段时间一直在刷刚体力学的题目,所以大部分都能应付得过来,但其他几个同学就不行了。 特别是齐乐乐,基础不算太好,每次在讲台上一个题目都解不出来,被林平正冷嘲热讽一通,下来就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 张蔓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她心底叹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142 r />这样下去,同学们的一腔热血和自信心都快被打击光了。 物竞小班的每个人都很气愤,他们私下和刘志君反映,刘志君很快找了教研组商量,却没得到任何有效回复,只说林平正是个非常有经验有实力的竞赛教练,让他们不要对他有偏见。 N城是个小城,一中也毕竟不算大校,之前的物竞教练突然离职,短时间内能请来林平正已经不容易了。 众人只好作罢。 这天中午,物竞班三帅——陈峻、邓年和曹志学又在小黑屋里diss起林教练来。 当然,“三帅”是他们自己封的。 曹志学是普通班的,除了物理好,其他的课都一塌糊涂,平时也总是吊儿郎当的,反正一点都不“志学”:“你们发现没,林平正天天脚步虚浮,双眼无神,眼下青黑,我敢打赌他肯定是晚上小电影看多了……” 陈峻本想附和,忽然瞄到走进教室的张蔓,于是咳嗽一声,夸张地说:“哇曹志学,你也太污了吧?我纯洁的小心脏受到了玷污,跟你当同学实在是太可耻了。” 曹志学听到他突如其来的恶心语气,本来还一愣,转头看他瞄的方向,就知道自己被坑了。 这傻子居然看到张女神走进来也不提醒自己。 他偷偷看一眼张蔓,大声挽尊:“怎么污了?心灵不纯洁的人,听什么都污。我就是觉得林老师可能比较喜欢看电影,比如《活着》这种批判社会现实的优秀电影。” 陈峻:“……” 算你狠。 邓年就机智多了,装作没看到张蔓进来,顺嘴夸一波女神:“你别说,林平正绝对是当年自己搞竞赛的时候太惨,现在混出头了出来报复社会。每天都要上黑板做题,咱们也不像张蔓同学那么聪明,天天被他骂。” 后头刷题吃瓜的齐乐乐和金明:“……” 这彩虹屁,也太生硬了吧? 物竞班三傻差不多。 三傻各自日常表演一番,就开始张罗着要去外面饭店吃中饭,补补脑子,还问了张蔓去不去。 张蔓婉拒了,三傻有些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勾肩搭背地走了。 她翻开书,刷着昨天林平正布置的题目,在教室等李惟回来。 今天周三,他上午又一个人去做了心理治疗。 每次去完心理治疗,他都会有一晚上的时间处于较为沉默的抑郁状态。 这也是张蔓唯一能看到他明确抑郁现象的时候,平常他对着她,总是压制地很好,对她亲昵对她笑,几乎看不出来不开心。 只有这段时间,他基本不怎么说话。 张蔓心疼得不行,却也没办法。 这是无法避免的,要治好心理疾病,就是需要把内心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再进行疏导。这种行为无异于用刀割去伤口上腐烂的肉,在治病的同时,首先会痛。 大家都去吃中饭了,小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张蔓做完半张卷子,才看到少年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她开心地迎上去,拉着他坐在位置上,自己则坐在他旁边的空位。 “男朋友,你今天有进步吗?” 每次做完心理治疗,医生都会给他一个这周的心里测评。 少年看着她,她双眼亮晶晶地问着和上周同样的问题。 他点点头。 张蔓知道他不太想说话,也就不再打扰他,在课桌下牵着他的手,轻轻挠他手心。 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陪了他一会儿,去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男朋友,今天乖乖吃药好不好?” 医生上次给他开了抗抑郁症的药,但他总是不爱吃。 果然,少年摇了摇头,把脑袋抵在书桌上,没说话。 他的眼底,尽是疲惫和疏离,整个人都有点丧。 张蔓心里一疼。 他每次这样的时候,她真的心疼得难受。 她咬咬唇,环顾了一下四周,反正没人。 她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靠近他耳边:“乖,吃完有亲亲奖励好不好?” 这一招还是非常有效。 少年抬头,修长干净的手指剥出一颗白色药丸,放进嘴里,喝了口水吞咽下去。 他仰头喝水,额头、鼻梁、嘴唇到喉结,流畅的线条让张蔓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他的侧脸,好看得惊心动魄——无论看他多少次,她都能感到无边悸动。 分卷阅读143 少年吃完药,放下水杯,转过来看着她。 眼神暗沉沉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张蔓揪住他衣袖,咬了咬唇。 毕竟是在教室里,就算没有人,也还是…… 张蔓没忍住,脸红了,但承诺得履行啊,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亲上去,刚贴到少年柔软的嘴唇,就听到教室门口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睁开眼,看到教室前门那,物竞三傻之一的邓年捂着嘴看着他们俩,手里晃着的一串钥匙吓得掉在地上。 邓年:“???” 妈妈我看到了什么?呜呜呜女神被拱了……不对,女神拱了别人……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家…… 张蔓还贴着少年的嘴唇,和邓年对视了一秒,瞬间尴尬地头皮发麻,脸刷的通红。 她立马松开少年,趴在桌子上憋着气不想说话。 果然不能在教室里做坏事,太尴尬了……她可以原地消失吗? 邓年吓得手都在抖,结果发现大佬一边温柔地摸着女神的长发试图安慰她,一边转过头,目光凉凉地看着他。 那眼神,实在可怕,简直就是死亡凝视啊,他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邓年咽了咽口水,迟疑地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 “呃,你们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他哆哆嗦嗦捡起钥匙,眼里含着一泡失恋的热泪,坚强地转身,往外走。 第62章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 四月初, 是N城一年四季之中最好的季节。 双城溪边整齐的垂柳长出了嫩绿色的叶子, 每棵柳树中间, 不算高的迎春枝条上,开满了金灿灿的迎春花。 学校小花园里火红的月季更是勾人。 春天和冬天不一样,不论是雨还是风, 都带着些许温柔滋味。 这天也下着绵绵小雨,春风微冷, 张蔓和陈菲儿一起吃完晚饭走进教学楼, 收了透明雨伞, 轻轻抖落伞上的水珠。 她走上二楼,看到几个同学勾肩搭背地进出小黑屋, 挤眉弄眼地说着笑话,看到她走过来,纷纷和她打招呼。 张蔓招招手,回了他们一个笑容。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相处, 十一个同学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 搞竞赛的人,一般都比较单纯,孤注一掷, 没那么多心思。 大家都是在最最热血、最最有拼劲的时候, 遇上了一群有同样追求的、志同道合的人,总能勾起心底的情怀和理想。 他们一起打闹玩笑, 一起熬夜刷题,一起热烈地谈论宇宙和黑洞, 时空和星球,一起diss林平正。 十来个人的小团体,每个人的性格其实差的很远,却相处得很融洽。物竞三傻每天负责搞笑耍猴,金明坐在教室后排,在大家聊天玩乐的时候负责盯梢,齐乐乐虽然安静,但每次大家开玩笑的时候,她也会开心地眯起眼睛,露出两个肉肉的酒窝…… 每个人在这个小团体里,都有着自己特定的存在意义,很容易产生深厚的友谊。 张蔓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男生一起找李惟问题目,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淡淡的,不参与他们的勾肩搭背,但不管谁来问题目,他都能给出细致又详细的解答。 甚至有时候,林平正上课叫人起来回答问题,他还会帮几句。 张蔓忽然觉得很庆幸。 前世李惟一直被同学排挤,在学校里从来都是一个人,冷淡又疏离。 张蔓自己也是,她本来就不爱热闹,又在高二转了学。N城这边除了闺蜜陈菲儿,其他人再没联系,去了H城后,毕竟是转校生,也融入不进去他们的氛围,没有归属感。 所以不管是李惟也好,还是她也罢,很少有过这种融入集体的感觉。 说实话,张蔓有时候看着他们,自己还有点心虚。 虽然好多同学天天被林平正嘲讽,但其实张蔓能看出来,这十一个人,除了她,全都是相当聪明的孩子。 就连相对来说差一些的齐乐乐和曹志学,反应速度和理解能力,甚至是记忆力,都比她要好。 就算说不上天才,在物理方面,每个人也都有独特的天赋。 张蔓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有前世十多年高中教学的基础,她肯定是学不过他们的。 可惜这种天赋,在林平正不科学的教学方法下,被打压得很厉害。 前两天刚做了一个竞赛测试,十一个人里,除了张蔓和 分卷阅读144 李惟,居然只有陈峻和金明合格了。 当然林平正肯定不会觉得是他自己教学质量有问题,看到成绩之后,首先就对他们来了一波冷嘲热讽。 张蔓有时候都怀疑,他作为教练,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学得好不好。 就好像他们越差,他越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莫名的、压人一头的优越感。 …… 班级的氛围越来越其乐融融,但还是有人不太高兴。 比如李惟。 自从那天张蔓主动亲他,被邓年发现之后,她在小教室里就再也不和他亲近了。 她曾经总会在大家没注意到的时候,有一些亲昵的小动作。 比如经过他身边时,偷偷地拿手背碰一碰他的脸,再比如有时候替老师发作业,她轻轻挠挠他的手心。 甚至在无人的时候,亲亲他的脸颊。 这种只有他们知道的亲密互动,总是让他在抑郁的时候,回想起来,就觉得生命之中充满了甜蜜。 然而这些小动作,现在完全消失了。 她现在简直就像一个道德标兵,不管有没有人在,时时刻刻和他保持着距离,就连偶尔他手痒想摸摸她的脑袋,都被她红着脸躲开。 而且,或许是混熟了,她最近总是冲着物竞班其他男生笑。 笑得那么甜那么美。 少年咬着钢笔笔帽,眉头微微皱起。 这该死的小黑屋。 …… 这天晚自习下课,张蔓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才走到少年身边,背着书包等他。 “李惟,我们走吧。” 少年点点头,开始把要带回家的东西放进书包里。 谁知道他收拾好东西之后,不但没站起来,还往后靠了靠,挑着眉看她。 “蔓蔓,叫我什么?” 虽然外头已是浓重夜色,温柔的春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拂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 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了,张蔓没时间去捡,任它挡住了眼睛,此刻被风一吹,竟然是难得的清爽。 多么春意融融的夜晚。 但有些人的胆子和脸皮,在那次之后,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张蔓红着脸咬咬唇:“现在在教室里……咱们先出去。” 回去的路上补给你不行吗? 谁知少年就是不起来,一副她不叫,就不走的样子。 张蔓着急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走嘛,男……好不好?” 或许真的是前世当高中老师当习惯了,立场一下子转换不过来,总感觉在学校里卿卿我我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少年闭了闭眼。 算了。 他站起来,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往外走。 到了学校外头,拐过一个街角,张蔓才总算放下心来,伸手去牵少年的手。 没想到刚够着他的手心,就被他用力拉过去,搂在怀里,不顾一切地亲下来。 在学校里她不给亲,回家路上这么短,再不抓紧时间怎么行。 眼见小巷子里也没什么人,张蔓放松了心情,被少年压在小巷角落的墙上,按着后脑勺,放纵地亲吻。 张蔓努力调整呼吸,抬起下巴,青涩又热烈地回应他。 春风拂面,夜色沉重,少年明明没喝酒,但他的吻却带着一丝醉人气味。 其实她也很想亲他。 …… “曹志学,你也太蠢了吧,手机都能落学校,还得老子陪你回去拿,能不能行了,你不会是怕黑吧?” 曹同学一边大口咬着巧乐兹,一边不屑地说:“谁他妈怕黑,邓傻子,我是怕你一个人回去怕黑好吧。” “你他妈才怕……我靠你看那边,有两个人,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在接吻……” “啧啧啧,世风日下啊……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贼兮兮地躲在墙角,两眼放光地看过去。 英俊挺拔的少年,把小小个子的少女,圈在身体和墙中间。 他托着她的后脑勺,温柔又热烈地吻她。 和平时冷淡理智的天才少年,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 而被他亲吻着的少女,红着脸,睫毛轻轻颤抖着,双手无意识地揪着少年的衣袖。 和平时高冷沉默的冰山女神,也完全不是一个人。 分卷阅读145 “……” “……” 邓年早就知道,此刻看着曹志学一副傻愣愣的样子,笑得解气又痛快。 他一直憋着没说,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曹志学,你他妈雪糕掉了,哈哈哈哈哈。” 曹志学明白过来之后,恶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艹,邓年你是不是想死,你知道你不告诉我?我他妈还打算过两天女神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个礼物呢……我就说昨天我去问大佬问题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吓人……” 邓年嘿嘿一笑。 “兄弟,别慌,咱不还有陈峻那个二傻子吗。要不……咱们怂恿他去表白?” 失恋的伤痛很快被兴奋替代。 曹志学摸了摸方正的下巴:“你说的,有点道理,嘿嘿嘿……” “是吧是吧,嘿嘿嘿……” 第63章 温柔的春天, 甜蜜的爱情, 和紧张的竞赛培训, 并不冲突。 林平正每周给他们讲三次课,每次两个小时。 他讲课的进度非常快,而且内容很跳跃, 根本不按照教材。 今晚又是讲课的一个晚上,物竞班的几个同学蔫蔫地趴在桌子上等他来。 这个老狗的课, 真的是不想上, 反正课后不还得自己再学一遍。 不过该来的还是得来。 林平正面无表情地从教师外头走进来, 也不抬眼看他们,翻开讲页:“今天讲科里奥利力。” 底下的所有同学:“???” 啥?所以角动量定理那块就已经讲完了? 角动量定理和转动定理是力学竞赛中非常难的一块, 他居然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草草讲完了。练习题也是随随便便往下堆,而且他还不给他们改作业,都让他们自己做完对答案。 大家都学的不太好,做习题也做得很磕巴。 这稀里糊涂的, 就开始讲科里奥利力了?也太跳跃了吧…… 林平正简单介绍了几句,拿着粉笔往黑板上抄公式。 大家在学刚体力学的时候,勉勉强强接受了一大堆叉乘,微分以及粗浅的积分运算, 此刻看着满黑板的公式推导, 全体懵逼了。 就连张蔓都觉得很头痛,看得晕乎乎的。 对于高一学生来说, 根本就是天书一样的知识点,他居然从头到尾花了十五分钟就讲完了。 而且思路非常跳跃。 林平正把科里奥利力的推导图一画, 轻描淡写地写完公式,给了他们五分钟的时间领悟。 曹志学虽然看不懂,但是打算先记下来。 “v=dr/dt=v’+wXr‘+vr……” “然后a=dv/dt……” 结果写到一半公式就被擦了。 还让不让人学了? “艹。” 他把笔一搁,没忍住,轻声骂了一声。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被林平正听到了,他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擦干净黑板上最后一个矢量符号,推了推眼镜。 “怎么,脑子转的慢,手也没长?曹志学,张蔓,上来把我刚刚写的公式,重新推导一遍。” 这才讲完,就要人复现一遍?怎么可能…… 曹志学听完,梗着脖子愤怒地和林平正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重重推开椅子站起来,上了讲台。 张蔓也放下笔,无奈地摇了摇头。 科里奥利力这个东西,她当时大学学力学的时候就没弄明白过,而且其实这个内容,竞赛考试的时候也不会让学生推导。 虽然在物理知识点里不算太难,但对高一学生来说,实在是太复杂太晦涩了。 她站起来,刚想往讲台上走,却被少年轻轻拉住了衣袖。 “老师,我替他们写。” 少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暗沉地看着林平正,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反正不怎么开心。 林平正冷笑一声:“你替他们写?行啊,到时候竞赛也你替他们考好了。” 曹志学回过头,咬着牙:“李惟,没事,我自己写吧。” 大不了就是像之前那样,冷嘲热讽几句,总不能每次都让他帮。 张蔓也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温柔地掰开他拉着她衣袖的手。 她从讲台上拿 分卷阅读146 了一根粉笔,走到右侧黑板前。 科里奥利力,描述的是在旋转体系中进行直线运动的质点由于惯性产生的偏移。 她想了很久,没回忆起来刚刚林平正是怎么讲的——他讲的实在是又快又乱。 于是她打算根据坐标系来硬算,硬微分。她跟着自己的思路写了几个式子,但那么多年一直不明白的知识点,怎么可能凭空就弄明白了。 写到一半,还是卡住了。 曹志学那边更惨,就开头写了一个dr/dt的公式,憋红了脸也写不出来下一个。 林平正看着他们的窘态,完全没有身为竞赛教练的急迫或者对学生的关心,反而是一脸嘲讽和不屑。 眼里的优越感,似乎要戳破两人的脸皮。 张蔓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身,把粉笔放进粉笔盒里:“老师,我不会。” 再僵持下去就是浪费时间。 但曹志学却一口气哽在胸口咽不下去,虽然也不会,但就是站在讲台上没说话。 一张脸早就憋得通红。 林平正对张蔓的示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把重点火力放在了曹志学身上。 “曹志学,我劝你真的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要不要走这条路。我喊你上来回答问题的次数不算少吧,大家多多少少还能答上来一点,你呢?你没有一次答出来过。” 曹志学被他喷得脖子都红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最要面子,平时在班里,物理也总是数一数二的,年级里也经常考前十。 何况他是普通班出来的,班主任和物理老师一直都是用优等生的眼光看他。 哪里受过这种打击? 他涨红着脸,紧紧握着拳,低着头,身上的锐气像是被消磨了大半。 甚至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学物理这块料呢? 难道真的是他太笨了吗? 这时三傻之一的陈峻一下就看不下去了,噌的一下站起来。 说话倒还算客气:“老师,按照往年的物竞范围,科里奥利力应该不会考推导,只会考方向判断和一些应用吧?” 在这个地方死磕,真的没必要,如果真要探寻原理推导,好歹也给他们一点时间去巩固吧? 林平正笑了,看着他:“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用不用你教我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陈峻被他怼得彻底愤怒了,多日积压的不满爆发出来:“林平正,你根本就不会教书,别仗着自己是B大的就看不起人,你这么讲课,谁他妈能听得懂啊?” 林平正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刚,脾气也上来了,说了很多平时藏在心里,倒也不至于会当众说出来的话:“物竞本来就是有天赋的人才能念,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我凭物理竞赛金牌保送的B大,我还真就了不起了。听不懂就承认自己智商低,有些事情,不是勉强就勉强的能来的。” 陈峻一噎,但人家却是实力强,他也没话反驳。 “艹,老子不干了。” 他气得狠狠摔了笔,把书和笔记本一收,走到讲台上扯曹志学。 这大傻子,挨了骂跟个木头似的。 曹志学被他拉着从讲台上下来,就连三傻之中最冷静的邓年这次也没劝了,跟着两个哥们收拾了东西,也打算走。 正值晚自习下课,其他各个班级的同学听到动静,都过来看热闹。 大家一听物竞班小黑屋这边,貌似教练和学生吵起来了,本来就枯燥无聊的高中同学们瞬间来了兴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围了过来。 林平正这个人本来就傲得不行,一听有人要走,立马冷笑一声,把教鞭一放:“行啊,你们仨今天就从物竞班退出好了,也别回来参加竞赛,高考去吧。” 陈峻回过头:“不参加就不参加,物竞了不起了。” 话是这么说,气势还是低了一截,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灰溜溜地走了可能没法收场,但热血早就上脑了,也顾不了这么多。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大概听明白是咋回事,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看不起林平正的作为:“我靠,这教练牛-逼啊,真狗,这么嚣张的吗?真以为自己B大了不起了?” 但毕竟是重点高中,对国内Top2大学出来的人,总有一种莫名敬畏,所以倒也有人替他说话。 “B大的嘛,人家狂一点也有资本,可能还是年轻气盛吧。” “你懂个屁,我听金明说,这老师根本不干人事,课讲得贼差,天天觉得自己可牛-逼了。” “那也没办法 分卷阅读147 ,咱主任刘志君根本做不来竞赛题啊,还是得靠人家。” 张蔓看到这场面,心里叹了一口气。 三个人梗着脖子就要走,林平正火冒三丈地站在讲台上,眼里都喷着火。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打算劝双方都冷静一下,所以就算自己心里也有气,但口气还算是客观平静:“林老师让我们做推导,或许也有他的道理。” ——“但是,您是不是给我们留的时间太少了?我看过曹志学的练习册,您说他每一道题都不会做,其实不是的。在我看来,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同学,只要回去仔细看完笔记,基本上就都能掌握了,解题思路清晰,脑子转的也快。我觉得您每次刚上完课就让我们上来做题,有点不合理,这样不但达不到巩固知识的目的,还会严重打击学生们的积极性,对于教学非但起不到正面积极的作用,还会引起学生们严重的抵触心理。希望您能够稍微改一改教学模式。” 她的语速不快不慢,却有点压迫感。这也没办法,当了多年高中物理老师,一说起教育,“老师腔”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她前世虽然能力不够教竞赛,但平时的物理课上得很不错,可是被评了好几年优秀青年教师的。 林平正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话,何况张蔓在他眼里,也就是一个差生,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片子。 还口口声声跟他讲教学方法? “张蔓是吧?你别以为我没说你,你就没问题了。我看过你的成绩单,刚上高中的时候,物理还考过不及格?是,高一上学期的物理简单,你们这些女孩子,努力一点勤奋一点是能补上去,但你别小看竞赛。竞赛不是勤能补拙的东西,智商是道硬坎。” 他说着,火气彻底上头,开始口无遮拦:“我今天就摊开了说,就你们班这几个同学的智商,还是尽早别搞物理了,你们就是在侮辱‘物理’这两个字。” 曹志学刚听张女神帮她讲话,感动得不行,此刻听林平正这么怼她,摔了书就想冲上去。 愤怒得眼睛都红了。 但他刚想上去,却被人伸手扯住。 他回头,一直没出声的大佬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一只手有力地拉着他,让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少年的身子有些不规矩地往后靠,嘴角忽然挂上了一抹笑意,黑漆漆的眸子里,突然带上了一抹平时从未见过的阴霾,直直地和林平正对视着。 他明明在笑,但曹志学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奋起而攻之的气焰一下就怂了。 这老哥,还以为他平时面无表情的时候比较可怕,没想到笑起来更吓人。 而且,他明明是坐着,但看林平正的眼神,怎么就能这么居高临下呢? 所有人都在看着少年,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反问:“物理?” ——“你懂什么叫物理吗?” 第64章 ——“你懂什么叫物理吗?” 少年的声音略带沙哑, 声音不算大, 但语气里的那份桀骜不驯和自信, 却成功地让全场安静了一瞬。 他的问话,太有引导性,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在顺着思考。 所以, 什么叫物理? 接下来,大家就听到一些他们毕生都没接触过的层面, 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你知道什么是克尔黑洞的解析延拓吗?” 林平正正在气头上, 骤然听到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名词, 成功哽住。 克尔黑洞?似乎是高级广义相对论的内容。 他大学不过就是混了四年,也就大一学的力学和电磁学还算可以。大二大三选了应用物理, 四年下来挂科好几门,GPA低得没法看,差不点就被退学了。 本来就学的稀里糊涂的,怎么可能去看这些东西。 没给他多少反应时间, 少年继续问他。 “你能解释什么是自发对称性破缺吗?”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一丝波动,也不愤怒,甚至因为沙哑低沉的音色,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苏和温柔。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出来。 ——碾压。 不是那种同等阶级之间, 互相看不起的那种轻蔑, 而是大佬对于普通人的那种,完全不把你当回事的那种忽视, 那种彻彻底底的碾压。 少年问完这句后,好整以暇地安静了半分钟, 像是在给林平正一些时间时间思考。 当然是不可能回答出来的…… 看他涨 分卷阅读148 红着脸卡在那里,又笑着问了最后一句。 “这些都不知道啊?那再换一个……你知道怎么计算非阿贝尔规范的重整化吗?” 林平正被他的三连问问得血液上头。 非阿贝尔规范的重整化……这次他甚至连这个名词都没听过,重整化……似乎是理论物理专业量子场论的内容。 他们专业不学。 他闭了闭眼,脑袋嗡嗡直响,仿佛又看到当年在B大的时候,每次考试死活就是考不过人家,那个自卑又要强的自己。 也看到了后来,因为成绩不好,变得孤僻又自卑,整天无所事事,越来越堕落,靠打游戏虚度光阴的自己。 还看到了临近毕业,眼看着同学们保研的保研,出国的出国,却因为挂科和毕设的差错,耻辱地延毕了一年的自己。 一个十六七岁的臭小子,居然让他想到了系里那些GPA、科研两手都稳的物理大佬,那群真正怀着理想,走在物理研究康庄大道上的人——也是那群他嫉妒得要命,最厌恶的人。 他是比不上他们,但他呢? 不过就是个高中生,他何德何能? 简直就是笑话。 一个人越是自卑,表现得就越自负,他带着戾气反问:“什么重整化?我不会,难道你会?” 也就吹吹牛罢了,还以为堆这些名词出来,就能吓着他? 少年这时忽然站起来,走上讲台,牵过还站在讲台上少女的手,拉到身后。 “蔓蔓,给我一支粉笔。” 他背对众人,面向她时,表情突然温柔又柔软。 张蔓愣愣地从粉笔盒里给他递了一支。 少年歪着头,想了几秒钟,看了一眼手表。 “从基础开始的话,估计写到放学也写不完。……算了,我从格林函数开始吧,反正……”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林平正。 “反正,你应该也看不懂。” 他摇了摇头,开始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个冗长又复杂的公式,很快就占了一小半黑板。 这才是真正的物理,集数学的优美和物理的缜密于一体,不知道比刚刚那个科里奥利力的推导复杂多少倍。 周围看着他洋洋洒洒书写的同学们,包括物竞班的另外十个人,早就惊呆了…… 这都是啥?这是物理吗? 我的F=ma呢?我的V=at呢? 呜呜呜妈妈,我再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我是理科生我学过物理了…… 春夜,微风,窗帘浮动,教室里在这一刻极其安静,只剩下少年手中粉笔和黑板不断摩擦的“沙沙”声。 还有众人压抑的,不敢打扰的呼吸声。 他的侧脸精致无双,干净有力的手指白皙,连握着粉笔的动作,似乎都有着和让人不一样的好看。 张蔓已经彻底看呆了,心脏怦怦直跳。 而林平正看着他的模样,却阴沉地咬了咬牙,双手紧握,心里的嫉妒和自卑再一次席卷而来。 他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曾经,他永远都不想去回忆的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被碾压得无力反抗的感觉。 他看着满黑板的公式,突然就慌了,红着眼拿起黑板擦上前,疯狂地擦掉少年写到一半的式子。 他讨厌物理。 这些公式,看的他想吐,让他无时无刻不回忆起那对他来说,屈辱又无力反抗的四年。 明明当年他进B大的时候,算是基础最好的那一批,拿物竞金牌,进国家集训队……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偏差的呢? 什么时候开始被别人一点点踩在脚下? 他飞快擦了整面黑板的公式。 直到全部擦完后,心里那种扭曲的耻辱感,才略微减轻了一些。 他“砰”的一声扔了黑板擦:“很好,我是懒得教你们了,忤逆老师,不知道尊重前辈,李惟,你这么能耐,以后竞赛班你来带啊?” 少年又是轻笑了一声。 “你的提议不错。” “还有,请你以后,别再侮辱B大,也别侮辱物理。” 原话奉还。 暴躁与冷静,气急败坏与笃定。 高下立分。 林平正看着周围围观的同学,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羞耻和愤怒,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那样子,狼狈至极,甚至是落 分卷阅读149 荒而逃了。 林平正走后,物竞班里安静了很久。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拿着粉笔的少年。 黑板上现在一干二净,他们简直怀疑,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切,全是一场梦。 可怕的沉默过后,三傻之一最冷静的邓年首先反应过来,跑到门口赶人。 “看什么看,都回去写作业,有你们什么事儿啊。” 然后他发现,他没赶动。 门口那群堵得最里面的妹子,此刻正双手托着腮看着李惟,嘴角上扬,两眼冒着星星。 那眼神,简直就是一群女妖怪们看着可口白嫩的唐僧肉。 这……邓年满头黑线,贴吧上前两天不是还有人讨论过大佬吗?不都怕的要命吗? 怎么就变成唐僧肉了? 其他男生虽然没那么花痴,但经过这番争执,风向彻底一边倒了。 “李惟这么牛的吗?简直就是把那个教练踩在脚底下摩擦啊?” “就是,平时虽然知道他成绩好,但也没听说这么厉害啊?他刚刚说什么?什么重整化?我的天……膝盖已碎。” “这才是大佬吧?不对,大佬中的大佬!” …… 最前面的那几个妹子,激动地简直想挤进来,那眼神让邓年想到他家那个疯狂追星的表妹。 邓年头皮一麻,面无表情地在她们的严重抗议下,把门关上了。 这群小女生,还有前面那两个妹子他认识,明明是文科班的,她们看懂啥了就一脸崇拜? 还是他们学物理的比较理智。 结果他一回头,发现学物理的、物竞班第二、平时冷静理智到不行的张女神,此时也托着腮,含着热烈又激动的笑容,看着大佬的侧脸。 甚至比外头那群还严重,就差流口水了。 邓年:“……” 艹,妈妈,我的心好痛。 这时,金明走上来狠狠勾了一下李惟的肩。 正常的言语已经表达不出他的激动,只能动手了。他个子比李惟矮小半个头,不像勾他的肩膀,倒像挂在他身上。 “李惟,你刚才也太帅了吧?碾压,绝对是碾压啊!哈哈哈,你们看到刚刚林平正的脸色没?绝对是铁青的,回去估计得怄死他。” 曹志学也上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也太他妈爽了,哈哈哈,那个老狗比,让他看不起我们,给我们李哥递粉笔都不配!还他妈B大呢,估计也就是个B大差生,只能在我们面前装装逼。” 张蔓他们班的物理课代表徐浩思也走过去,殷勤地给李惟锤起肩膀,满脸都是解气的笑:“我看他不爽那么久了,今天贼解气,李惟,大佬,辛苦了辛苦了。” 其他几个人虽然没说话,但也激动又崇拜地看着李惟,再也没有一丝畏惧和排斥。 这天晚上之后,他们打心底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好伙伴,好哥们。 甚至是榜样。 这个少年,他不是冷漠,也不是没感情,他有自己的底线,也有热血,也有想要维护的东西。 他还比他们,更有能力。 一阵彩虹屁之后,有人问了:“李惟,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林老狗不教了,你真答应给我们上竞赛课啊?” 上课还要备课,其实挺不容易的,他们都知道他每周有两天得去医院看病,而且……这样的精神压力会不会给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少年皱着眉看着肩膀上搭上来的三只手,目光凉凉。 三个人头皮一麻,讪讪地收回爪子。 “反正也不难,他不教我来教,不会比他差。” 他平时自顾自看自己的书和论文,根本懒得复习竞赛的知识,时间长了可能也会手生。 教他们的同时,就当花时间复习了。 少年的话还是不多,但平淡的语气却透露着强烈的笃定和自信,让所有人瞬间吃了一颗定心丸,几个总问李惟问题的男生,更是兴奋地欢呼起来。 他教的,显然比林狗逼强多了啊,而且从今天这情况看,论物理造诣,妥妥碾压他。 陈峻也激动的不行,甚至有种要跟着大佬飞黄腾达的感觉。 第65章 这天晚自习下课, 张蔓牵着李惟, 走在回家的路上。 少年这一路上都有点沉默。 张蔓想到他刚刚发着光的样子, 心头还火热着,也没怎么说话。 分卷阅读150 他刚刚真的,好帅……自信、认真、强大, 比起那些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们,他实在是沉稳太多。 让她心动难耐, 如痴如狂, 视线一秒钟都舍不得离开他的脸。 而且更让张蔓感动的是, 这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少年,现在已经逐步走出自己的世界。 ——不仅是因为她, 他做出这些举动,不仅仅是因为她,还因为整个物竞班。 他甚至还答应了要给大家补习。 张蔓的嘴角逐渐弯起,她最爱的少年, 从今往后,也有朋友了——不是像Nick那样虚幻的朋友,而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朋友。 再拐一个弯,就到徐叔叔家小区了。他家小区离张蔓原先的家很近, 他们俩结婚后, 张蔓就跟着张慧芳搬进了他家住。 两人通常都会下一个路口道别。 就在张蔓要走过这个墙角时,少年突然停下来。 她还牵着他的手, 被他拉得也停住,不由得回头看他, 眼睛亮亮的。 “男朋友,怎么了?” 她的声音尤其得软——在这么意气风发、像个天神一样的他面前,她的心都要化了。 然而下一秒,天神下凡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拉过少女的手,转过她的身体。 “蔓蔓,我今天这样,你会不会……不喜欢?” 他今天……太出风头了。 他自己也知道,他变了很多,虽然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事实上,他对林平正说那些话,就是他内心愤怒的证明。 他成了一个感情用事的少年人。 他知道张蔓的性格,她沉默寡言惯了,不是那种喜欢被人关注的人。 他当然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很爱他,全心全意地,喜欢他。 但有时候,由于太在意,喜欢和爱,容易变成束缚。他会害怕改变,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停留在,她喜欢的样子。 感情真的比他今天在黑板上写的那一大堆公式推导,复杂太多,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至少光靠推导,他得不出那个答案。 张蔓的心脏依旧在怦怦直跳。 她知道他生病了,一个抑郁症患者,总会比常人更加敏感,更加脆弱,他需要她一次又一次的证明,她爱他。 有时候,行动往往比言语更直接。 她拉着少年的手,让他的手心按在自己的心口:“男朋友,你感受到我的心跳了吗?它正在因为你,疯狂地跳动。”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对你的喜欢,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褪色,你变成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感情表达太热烈,以至于张蔓完全忘了,她现在这个动作,有多么惊人。 昏暗的墙角,扑动的飞蛾,墙面上复苏的整片爬墙虎。少年和少女面对面站着,她的手里握着他的手心,摊平了,放在她的胸口。 温暖春日里,敞开的校服外套下面,只有一件薄薄的针织衫。 她很瘦……但似乎,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瘦。 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针织衫,还掺着难以言说的柔软和弹性,那么直接又剧烈地传到他手心。 她的心跳,就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快,但似乎,没有他的快。 少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狼狈地收回手,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飞快转过身往前走,再也没法继续问下去,只剩耳尖在微弱路灯下,悄悄地红了。 张蔓这才意识到。 她的脸一下爆红,胸口处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刚刚那个宽厚的手心,在贴到她的时候,有多么僵硬。似乎连五指,都不好意思撑开。 于是今晚的告别,显得特别匆匆——谁都不想多做停留,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不自在。 …… 张蔓飞奔上了楼,靠在徐叔叔家门口,按着胸口来回喘气。 其实她自己有时候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少年人,按理来说,就算前世没谈过恋爱,但对这些情侣之间的亲密接触,至少不会这么害羞、放不开吧? 但他是致命的,他不用动手,一个笑容就能要了她的命。 张蔓在心底暗骂自己几句——肯定是她潜意识里,太想亲近他。 平复了好一会儿心跳,张蔓才开门走进去。 家里只有徐叔叔和张慧芳。 老太 分卷阅读151 太习惯了一个人住,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过来。 张慧芳嘛,不管换到哪里,一张软沙发,一颗毛线球,两根针织棒,一个电视就能过日子。 不过现在,陪她看电视的,多了一个人。 徐尚听到开门的声音,站起来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拖鞋放在门口:“蔓蔓,回来了?你的拖鞋今天洗了,先穿这双。听说你们下个学期晚自习下课的时间调整了?比这学期晚半个小时是吗?” 张蔓笑着冲他点点头,趿拉着拖鞋往里走。 徐叔叔家小区很新,比她们原来住的房子要大很多,她的房间也大了将近一倍。 餐厅里的餐桌上,放了一份夜宵,是徐叔叔拿手的香煎三文鱼和芦笋,旁边还放着一小碟张蔓最爱的剁椒酱和辣味腐乳——这种中西搭配的奇怪吃法,真的也就张蔓觉得无比美味了。 她自然地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放,走到餐桌上坐下,也不用人招呼,开始解决那块三文鱼。 平心而论,徐叔叔的收益比张慧芳还是好不少的,从前她的夜宵大部分都是外面买的馄饨,或是她煮的面条。 正吃着呢,陈菲儿打电话过来。 张蔓接了电话,就听到她嚼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显然也是在吃夜宵。 她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又着急地对她说:“蔓蔓,快看学校贴吧,传疯了!我靠,你男朋友也太帅了吧,不行了,你大佬还是你大佬啊。” 她又嘱咐了几句让她赶紧去看学校贴吧,就挂了电话。 张蔓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打开贴吧。 果然,最最上面飘红的那个帖子,明明发表时间才不到两个小时,但顶贴量已经上千了。 贴吧标题就是“给大佬跪下了,膝盖已碎”。 张蔓点了标题进去,是一段视频。 视频拍得不算清晰,她和曹志学站在讲台上,她还好,曹志学狠狠握着粉笔,低着头,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挨了骂。 视频里,第一句就是林平正的话:“……我凭物理竞赛金牌保送的B大,我还真就了不起了。听不懂就承认自己智商低……” 嚣张和优越感,隔着屏幕都特别清晰。 然后镜头一转,可能是主人手很不稳,整个画面都在抖。 之后就是陈峻和林平正正面吵起来了,物竞三傻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 毕竟是视频,每个人的表情都记录得很清楚。 原来其他好几个同学虽然之前没和林平正争辩,但也十分愤怒地收拾着东西,好像等他们一走,大家都会离开。 之后就是她的那段劝言,声音温和,目光倒是还算真诚。 然后林平正恶狠狠地怼了她:“我今天就摊开了说,就你们班这几个同学的智商,还是尽早别搞物理了,你们就是在侮辱‘物理’这两个字。” 再接下来,才是整个视频的高潮部分。 冷冷淡淡的少年,侧脸在灯光下精致无比,教室里粗陋的环境,模糊的手机像素,但镜头转到他的时候,观众们总感觉是不是一下穿越到了摄影棚。 而且这个少年,还不仅仅只有皮囊。 他一开口,就是碾压。 三个漫不经心的恐怖问题,让台上粗着脖子骂人的林平正,一下哑了声。 之后,他在林平正的挑衅之下,走上讲台,写下一个又一个冗长又优美的公式推导。 …… 整个视频不到二十分钟,除去前面的争吵和后面林平正擦黑板、摔门而出,中间有十分钟都是少年安安静静写公式的样子。 这段时间里,视频内一直存在的议论声、嘈杂声统统不见了,镜头放大,能看清少年的手指,还有黑板上的公式。 【荣淮一枝花】:一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神仙小哥哥?我他妈看了三遍了!这也太帅了吧?啊啊啊啊姨妈笑个不停啊,我妈问我是不是疯了。 第一楼居然不是一中的。 张蔓随意翻了一下下面的评论,开始还笑着,后来彻底黑了脸。 虽然绝大多数评论都在嗷嗷叫,但分寸还算合适。 她已经看到不下十层,在喊“老公”了,大多数都是荣淮或者三中那群奔放热情的女学生们。 呵呵,老公? 张蔓气得直接翻到最下面,自己盖了一楼。 “前面的都无效,我老公最帅!” 俨然忘了,由于她平时从来不用贴吧,贴吧名字就是自己的本名。 张蔓。 分卷阅读152 r />第66章 张蔓手速飞快地发完帖子, 随意看了一眼ID, 瞬间石化。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 于是手忙脚乱地打算删除。由于她玩贴吧一直都潜水,从来没发过帖子,一时半会儿连删除都不知道怎么删。 折腾了半天, 总算把那条顶贴删了,咬了一半的香煎三文鱼都折腾凉了。 张蔓看着帖子, 本来还想换个ID重新发一次, 但经过这么一次折腾, 冷静了不少。 她摇摇头笑了。 现在竟然学会在贴吧上跟一帮小女生一起争风吃醋了。 怎么越来越不像她自己了。 于是懒得再发,她重新开始吃夜宵, 慢腾腾地看起跟帖。 除了别的学校那群不明真相的小女生之外,一中很多认识李惟的人,因着这个视频,也开始对他改观。 【奇奇怪怪】:啊啊啊啊啊我去, 大佬也太牛掰了吧?我第一次目不转睛地看人写物理看了十几分钟……那老师脸都青了哈哈哈,被一个高中生逼到这份上,也是绝无仅有了。 【馒头】:莫名看得很解气啊,这老师也太嚣张了吧, 这次我选择站李惟。 【邹邹邹邹小气】:是啊是啊, 楼上有道理。这老师视频里说的那是人话吗?还侮辱物理?而且,他中间那段话明显看不起女生啊, 什么叫‘高一上学期简单,你们这些女孩子, 努力一点勤奋一点是能补上去?’WTF?女物理学家也很多的好不好?前两年那个新闻没看过吗?中科大的庄小威,34岁就成了哈佛双聘正教授。 【草莓牛奶】:对啊,我是文科生,看着都来气。还有说他们物竞班智商低的,他们每个人都是高一物理大佬欸,说他们智商低那不是看不起我们学校吗?B大了不起啊,我们学校每年也能出B大Q大啊。 【冰红茶】:就是就是,太气人了!大佬怼得好,由于身心过分通畅,我多年便秘都治好了。 【KKKz】:楼上有毒……对了,上次不还扒出来李惟为了保护我们学校某个女生,打了严回吗?怎么感觉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啊。而且听一班的人说,人家现在老老实实在接受心理、药物治疗,平时做人又低调,一个学期过去了,从来没听说过做出什么伤害同学的行为。 【小凳子小桌子】:唉,我听我初中同学说,李惟真的挺惨的,从小在孤儿院里待了七年呢……其实历史上很多天才都有精神疾病啊。其他不说,本颜狗表示,他真的太帅了吧!!!这么模糊的视频,也完全盖不住那绝美侧脸啊。我要死了…… 大部分人,都对李惟开始改观。 其实中学生之间的排挤、流言或者传闻都是这样,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心智还不成熟,对一个人的判断稳定性很低,因着一些小事情能厌恶一个人,也会因着另一件事轻易改观。 张蔓收了手机,心脏满涨涨的,发自内心地为他开心。 她最爱的少年啊,他不仅优秀,他还那么好,那么温柔。 她从来不想那么自私,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的好。 她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好,她想让全世界都善待他。 …… 第二天,林平正向校方写了一封说明信,表示高一这边的竞赛他不带了,以后只带高二的。当然说明信里的说辞当然是学生们不尊敬他这个教练,太张狂,他不想继续教了。 他这么傲的人,发生了这种事,还怎么可能继续教下去。 原本学校领导们看了他的辞职信,还一头火气。 大家都是老师,很容易在不了解事情的前提下,就站在老师的角度上想问题。 现在的学生,真是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连教练都能气走。 要知道,前一个教练刚刚离职,他们好不容易才聘请到林平正,简历又优秀。 学校领导找了物理教研组还有负责竞赛的刘志君一起开了个会,决定严肃批评几个闹事的学生。 物理教研组长,高三实验班班主任丁老师推了推眼镜:“刘老师,你回去让他们每个人写一份检讨和道歉信,明天我拿去给林老师,看看还有没有缓和的机会。现在他要是不教了,高一的竞赛班谁来带?咱们学校物理老师没人有这个水平。” 他最讨厌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居然还能赶走老师?真是天下奇闻了。 林平正走了,他们还怎么学竞赛?做事情也不顾一下后果。 刘志君没听两句,摸了摸鼻子,默默拿出手机,连上会议室的投影仪,放了那个视频。 他昨晚可是热血 分卷阅读153 沸腾地看了一晚上的,平心而论,李惟的物理造诣,比他这个班主任真的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几个物理老师,外加两个校领导,坐在会议室里,安安静静地看完了二十几分钟的视频。 丁老师看完,也沉默了。 学生们确实很嚣张,但这一次……他心里居然有点舒坦? 高二年级的物理组长是个年轻老师,教学水平相当高,看完后立马鼓起了掌。 没毛病啊,是他他也怼,往死里怼,那个林平正,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刘老师,这个同学是你们班的吗?也太强了吧?我当年大学都没学过这些,他全是自学的?小小年纪真不容易啊,你看那公式写得多漂亮。” 刘志君听他这么问,脸上相当有光:“是啊,可不咋的。” 校领导看完整个视频,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个问题:“我是不懂物理,几个老师看一下,李惟同学的水平能不能担任高一竞赛辅导的职责?现在再找个新老师,中间可能会有几个月衔接不上,下次预赛离现在也就四五个月了。还有,这件事会不会对他自己本身造成学习上的影响呢?这个孩子,肯定是要稳在Q大B大的。” 刘志君把手机拿回来:“水平肯定是足够的,他太轻松了……不过至于是不是能抽出时间给同学们辅导,我得回去问问他本人。” 反正再也没有人提林平正了。 …… 当天下午,刘志君破天荒把李惟叫到办公室,问了他的意见,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和教研组报备。 于是当天晚自习,刘志君亲自来到小黑屋,给高一年级物竞班的所有同学们宣布了这个消息。 新的物竞教练,李惟。 这个方案,持续到学校聘请来新的物理教练为止。 众人得到消息后,那叫一个狂喜啊,欢呼声差点把房顶掀翻了。 张蔓也很开心,坐在位子上,嘴角扬起。 至少他之后每天都有事可做,充实的生活,充实的学习,会一定程度上缓解抑郁症,对他的病情很有好处。 刘志君走后,物竞班同学们一起开始刷题。 课间,徐浩思等几个同学问完问题,拿着手机去找了李惟。 不行了,忍不住了,都八卦一天了。 “李哥,我问你个问题啊。” 少年点点头,挑了挑眉,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带练习册。 徐浩思嘿嘿一笑,打开手机:“不是学习上的问题……” “昨天我逛贴吧,碰巧看到这个帖子,又很碰巧地,看到了这个回帖……这个张蔓,不会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张蔓吧?” 他说着,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过道边上,正低着头奋笔疾书的少女。 感觉是个大瓜啊……张女神不会真的喜欢李惟吧?之前他就听刘畅说过,那次司锦校花跟李惟表白,张蔓肯定是吃醋了,他当时还不信。 但他现在不确定了……这个回帖,发完之后两分钟就删了,估计没几个人看到,好在他看到立马就截图了。 少年修长干净的指节接过他的手机,视线停在那张截图的最下方。 帖子的最后一层楼。 【张蔓】:前面的都无效,我老公最帅! 少年的食指抵着手机背面,大拇指轻轻地在那个ID上,来回摩梭了两下。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愉悦地笑了。 “一会儿我加你,截图发给我。” 第67章 晚上第二节晚自习。 物竞三傻趁着老师不在, 完成今天的刷题量之后, 翘掉了半节晚自习, 开始商量他们的大计。 陈峻立了立领子,带着两人走到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 刚下过雨,湿漉漉的地面上有一个篮球, 可能是下午哪节体育课忘收回去了。 他拿起篮球,轻轻松松投了个篮, 有点沮丧地皱起了眉, 叹了一口气。 “唉……你们说, 过两天张女神就生日了,我们送啥好呢?一起钻小黑屋都快三个月了, 联系方式都没要到手,唉……张女神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篮球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直直地命中篮框,随后重重掉落在地上, 弹了几下后,寂寞地往操场一边的草丛里滚去。 邓年和曹志学看他那样子,确实好像挺失落的。 咋突然有点不忍心坑他了。 两人对视一眼,张了张嘴都有点欲言又止。 分卷阅读154 要不, 告诉他? 失恋就罢了, 万一当众出丑,好像也怪可怜的。 曹志学的话到了嗓子眼, 就要脱口而出。 结果,就在这时, 陈峻这大傻叉却突然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曹志学,我都差点忘了,你昨天看那个视频了吗?” 曹志学一脸懵逼,前一秒不还伤感着吗?话题跳跃这么快? “哈哈哈哈哈曹傻子,一看你就没认真看视频。你听没听到昨天张女神怼林平之的时候,帮你说话了?” “当然听到了,张女神人也太好了,又温柔又善良。” 曹志学一脸痴汉地回忆。 他昨天差点被怼得失去信心了,要不是张女神夸他,他肯定还丧着呢。 唉,这么好看又优秀又善良的妹子,咋就名花有主了呢? 还这么如火如荼,如胶似漆,缠缠绵绵…… 他想到那次小巷里的画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心好痛。 “哈哈哈哈哈……”,陈峻那边依旧在笑,甚至跑过来指着他的脸笑,笑得得意又猖狂。 “那你听没听到她说的啥?” 曹志学又是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 啥啊,不就是夸他聪明吗? 他为什么笑得这么让人不爽?这么……欠揍? “我倒回去听了四次,绝对没错,张女神提到你的时候说‘在我看来,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同学’,她在说同学之前,本来是想说‘孩子’的。” “噗哈哈哈哈哈,曹大傻,你完了,你在女神眼里,只是个孩子!哈哈哈……孩子,笑死我了,我虽然没要到联系方式,但我在她眼里,至少是个男人!曹孙子,乖,要不要爷爷给你买雪糕啊?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得直哆嗦,一边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直不起腰来。 曹志学:“……” 这个大,傻,叉! ……他刚刚居然还有点不忍心坑他?妈的,得往死里坑!不往死里坑他他都不姓曹! 他黑着脸走过去,给邓年使了一个眼神。 邓年:“……” 妈妈,曹傻子今天怎么好像有点可怕? 正在他晃神的时候,就听曹志学无比亲切地笑了,故作伤感地叹了一口气:“是啊,陈峻,我是追不上了,我们仨就靠你了。对了,你记不记得,昨天女神就是在你和林平正刚起来之后,才出声怼他的,她不会是在帮你吧?” 语气无比真诚。 陈峻听完,笑容一滞,对啊! 很有道理啊! 他沉默着开始回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当时他梗着脖子要走,张女神好像还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挺身而出,和林平正讲起了道理。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她这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挺身而出呢? 曹志学心里嘿嘿一笑,傻子快上钩了。 让你笑我,还指着鼻子笑我,还笑出眼泪来。 我他妈不坑你,坑谁? 他戳了戳邓年。 邓年被他这么一说,肯定也想看热闹了。 于是他也开始帮腔:“你还真别说,你一说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陈峻,咱们班就属你最热血,昨天最开始就你就敢跟老师杠,我听一班的同学说,张女神的理想型就是热血少年。” 他说着,拍了拍陈峻的后背:“兄弟,你很有戏啊!” 曹志学继续添把火:“没跑了,肯定是喜欢你,勇敢地上吧,女孩子脸皮都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陈峻:卧了一个……槽?幸福来得太突然? 春风,真他妈温柔,操场边灿烂的野花,贼他妈香。 春天来啦! 陈峻抹了一把脸,捡起滚落到操场一角的篮球,意气风发地站在三分线外,姿势帅气地投出去。 没中。 他却丝毫不在意。 女神居然……喜欢他? 怪不得,其实早就有苗头。 就说嘛,昨天他去找大佬问问题的时候,张女神好像还看着他们这个方向,那眼神,温柔中带着崇拜,有点含情脉脉的,结果他眼神刚和她对上,她就慌忙收回了视线。 肯定是被他撞见她偷看他,不好意思了。 天呐,既然女神也喜欢他,他们就是两情相悦? 分卷阅读155 女神连看他一眼都害羞,肯定脸皮薄,表白这个艰巨的任务,一定要交给他来! 陈峻挺起了胸膛,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是个有责任的男人了。 他看向两个好兄弟:“我打算这周五表白,成了周六女神过生日,我就能陪她一起过,哥们,帮我!” 两人听到他的话后,对视一眼,都重重地点点头,眼神郑重。 陈峻不免鼻子一酸,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不愧是一起浪的好兄弟,忍痛割爱也愿意帮他。 …… 周四晚自习,李惟给他们物竞小班上了第一节课。 他重新讲回了刚体的角动量定理和转动定理。 第一次讲课,但他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生疏的感觉。少年站在黑板前,他的个子比林平正要高很多,底下坐着的同学们忽然觉得黑板被对比得有些矮。 少年的衣袖挽起,干净有力的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公式——是这一块题目里会用到的所有变量和它们之间的关系,动量p、角动量L、力矩M、转动惯量I…… 他写完后,给每个公式后面画上规规矩矩的圆圈,按顺序标上号。 标完后,张蔓看见他回头,目光看向她的时候,似乎是笑了一下。 接下来,少年又把之前一段时间那几个男生问过他的问题,还有他自己的基础题型,分别总结成了几个相应的类型。 然后,他开始拆题干和图。 把每个题干里的有效信息,还有图里的相应位置直接提取出来,在每个相应的位置上写下变量标号。 之后再把每个变量,根据题目的已知条件联系起来,又写下一连串的相应公式标号。 不管是细杆、弹簧、细绳、小球还是斜面,不同的性质,让它们有着不同的受力模式。很快,几个题目分析下来,这些让大家无比头痛的物体,直接转化成了一个个物理符号。 这样一来,一个复杂完整的物理题目,就被抽象成一个类型题,拆成了一堆物理变量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式。 简单、清晰、明了。 陈峻张了张嘴,一句“卧槽”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还能这么做题?那些图还有题干,此刻被剥去了外衣,争先恐后地叫嚣着,自己是哪个知识点,哪个变量,那个公式,所有复杂多变的题型,全部回归到黑板最上角那一块公式区。 丝毫没有遗漏的。 这……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手上原本有一个杂乱无比的大毛团,而他刚刚做的,就是找出一根根线头,然后轻而易举地理顺了所有死结。 也太舒爽了吧? 整个教室十分安静,和林平正在的时候一样。不过不一样的是,他在的时候,是死气沉沉的静,但现在,是众人两眼放光、奋笔疾书地抄着黑板上的总结,根本没空说话的静。 十五分钟后,总结完的众人又两眼放光地看着黑板前的大佬。 “刚刚这些是针对几个基础类型题目的数学分析,当然,真正的物理模型非常复杂,这一套方法并不适用于所有题目。所以我希望大家还是能从物理角度去真正理解,每个公式的含义。” “这门学科,并不仅仅存在于运算。” 少年说着,开始借助各个模型,解释每个题目和每个公式的物理意义。 角动量和力矩的关系、角动量和动量的关系、中间涉及到的微分和积分过程在现实模型中怎么去理解、转动惯量对于一个质点系来说,是什么样的一种性质…… 原本死记硬背,生搬硬套的公式,在他的叙述下,忽然变得鲜活而生动。不再是禁止于书面的数学推导,而是活生生的物理图像,从他的每句话中,跳动而出,直观地在众人眼前优雅地旋转、跳舞。 这才是物理。 不仅仅要借助数学作为推导工具,更要去理解更深层面的物理含义。 很多年后,在物理学术领域小有名气的陈峻,在大学课堂上给他的学生们讲《力学》的时候,讲到角动量这块,忽然想起他少年时期曾经坐在狭小教室里,上过的这节课。 年轻有为的青年教授,面对着阶梯教室里,一百多个学生,突然卡了壳。 多年过去,他还是能感受到当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在那个只追求应试的年代,那个天才少年抛开推导,用平实的语言,给他们讲述了物理的世界观,构造出一个生动的物理图像和框架。 明明在今天看来,是十分基础又简单的内容,却让当时的他觉得—— 原来物理, 分卷阅读156 这么美。 第68章 张蔓的生日是在春意绵绵的五月中旬。五月是N城一年四季中, 最好的季节。这时候不论是海风还是太阳, 都收敛了冬日或夏日的锐气, 相安无事地保留着属于春的温柔。 她的生日在周六,少年不想让她陪他在医院里约会,于是特地把这周六要去的心理治疗换到了周五上午。 从医院回来后,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太爱说话, 但情绪比起之前每次做完心理治疗, 似乎好了很多。 两人坐在教室里, 在一班他们依旧是同桌。 少年趴在桌子上,左胳膊曲起垫在额头下, 右手在桌下悄悄地牵住少女的手。 他的手心微凉,略带薄茧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撩拨着,时不时又挠挠她的手心,挠得张蔓心里痒痒的。 午休课上课前, 教室里全是刚吃完午饭回来的同学,班主任刘志君站在讲台上发前几天考的月考卷。 张蔓耳尖微红,上半身坐得笔直,故作正经地在写字, 宽大的校服袖子挡住了两人在桌下牵着的手。 这种隐秘的接触, 让她有种莫名的心跳加速的感觉。 徐浩思正好拿着一叠卷子在发。 五六十份的卷子,完全没按顺序, 他一个人不知道要发到什么时候。 他看了一眼金明,得, 这哥一回教室就睡觉。 于是他又看到坐在位子上,直着腰杆奋笔疾书的张蔓,眼睛一亮:“张蔓,帮我发一下试卷啊。” 张蔓点点头,左手用力,想不动声色地收回,却被少年紧紧拽住不放。 徐浩思看她一直没站起来,极其没有眼色地从过道中好几个同学中间挤过来,把试卷分了一半放在张蔓桌上。 “你帮我发这一半啊。” 但下一秒,就对上一双眼。 少年直起腰,目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要我帮你发吗?” “……” 徐浩思站得高,又站得近,一下看到两人在课桌下牵着的手,于是触电般拿着试卷弹开:“呵呵呵,不用了。” 妈耶,这也行?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讲台上组织发各科试卷的老班。 果然就算班主任在,也阻止不了大佬谈恋爱。 徐浩思说完,恶狠狠按了按正在睡觉的金明的脑袋,把那一半卷子无情地拍在他脸上。 “没事,他说他帮我发。” 金明:“……” 我刚刚好像没说梦话吧? 张蔓尴尬得不行,红着脸想抽回手,但少年就是不让。 “蔓蔓……” 他转过来,声音比往日还要沙哑许多,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脆弱和疲惫。 张蔓的心一下就软了,于是不再挣扎,任他牵着。 班主任还在讲台上,她不敢转过身看他,于是一边正着身子写字,一边柔声问:“累不累?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接水。” 她说着转了转手心,把手指轻轻滑进他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他最近确实比之前累很多,又要讲课,又要负责给物竞班那群精力旺盛的同学们答疑。 原先那么沉默的一个人,现在每天要说的话,或许比之前一周加起来都要多。一天两天下来,嗓子就哑得不行了。 张蔓撇撇嘴,心疼得不行,鬼知道物竞三傻的问题有多少,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有时候张蔓都看不下去了,偶尔他们问的问题如果她会,她就帮着教。 “不累,也累……” 少年的回答有点莫名其妙。 他一个人去做心理治疗,备课,上课,其实并不觉得多累,也好像没有多沮丧。但一看到她,似乎整个人的意志力还有抵抗力,通通降低了,坚硬的壳被剥去,只想把所有脆弱和柔软都暴露在她面前。 他想让她牵着他的手,抱抱他,亲亲他。 …… 周五是大礼拜,下午最后一节课几个理科班都上的是文科课程,所以物竞班大家照例去小黑屋刷题。 由于李惟这周的两堂课,大家都对角动量这块知识点清晰了太多,最近学起来进度非常快。 搞竞赛就是这样,满腔热血在那儿,再加点入门的成就感,刷起题来真的很来劲,连平时最浪的三傻也卯着劲学习。 不过今天注定有大事发生。 大概离放学还有五分钟,曹志学 分卷阅读157 戳了戳邓年,邓年立马会意,用笔盖戳了戳前桌的陈峻。 “陈傻子,快下课了,可以开始了啊。” 陈峻还在犹豫,明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呢,心里已经脑补出了无数结局。 张女神会不会无情地拒绝他?并且狠狠嘲讽他? 不……不可能,昨天他去问大佬题目的时候,张女神特别温柔地把他的问题拿过来,亲自教了他。 后来碰上个难题,还耐心坐在位子上,和他一起讨论了半个小时,最后两人一起解决了。 绝对是喜欢他啊!!! 陈峻的内心越发坚定,还冒着晕晕乎乎的粉色泡泡,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走到张蔓座位上。 他憋足了把两张电影票递到她面前:“张蔓,我……我喜欢你,明天你生日,一……一起去看电影吗?” 曹志学和邓年两眼放光地捂住嘴。 而周围其他或看书、或刷题的脸都道吸了一口冷气,齐刷刷抬起头,先看了一眼陈峻,又看了一眼张蔓,最后全部看向李惟。 小黑屋大型修罗场…… 张蔓正在刷题呢,闻言抬起头,看到他手上的两张电影票。 额……她内心实在是有点无奈。 这……其实平时她都明里暗里拒绝好多次了,何况她能看出来,陈峻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她,他性格爱玩爱闹,什么都不太当回事,也就是少年时期图一时新鲜感、有趣罢了。 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表白了?还是当众表白?肯定是被哪个傻子怂恿了。 张蔓有点尴尬…… 怎么拒绝才合适呢?这事情她也是第一次遇上……毕竟之前都是收情书,秦帅那次也就是试探,没当众表白。 陈峻问完就觉得不对劲。 这……教室里也有点太安静了吧? 正常这种大型表白现场,不都得起个哄啥的吗?他早就做众人起哄吵闹的准备了。 他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大家竟然都没看他,而是看着他背后。 他僵着脖子,慢慢转头,视线和一个人对上了。 大佬的眼神,在这一瞬间,让他想到了N城最冷的一月份,漫天大雪之下,屋檐下的结实冰棱,冻得他生生打了个颤。 艹,怎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样的对视,大概持续了五秒钟,少年目光丝毫不躲避地看着陈峻,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来。 ——“不好意思啊,她有男朋友了。” 陈峻:“……” 脑子你他妈倒是快点转啊,分析一下刚刚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刚说完,尖锐的下课铃声急促地响起来,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书包,走到少女座位旁边,对她伸出手。 “蔓蔓,我们回家吧。” 他明明语气温和,但平平的语调和刻意下压的尾音让张蔓打了个冷颤,她缩了缩脖子,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 她的面前现在有两只手,一只攥着两张电影票,另一只手心空空。 张蔓心里叹了一口气。 表忠心的时候到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犹豫啊……不然她就自身难保了!大傻,对不起了……张蔓咬咬牙,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空空的手心里,握住。 陈峻迟钝的大脑,总算捕捉到了全部的信息:……卧了个槽??? 所以张女神有男朋友?她男朋友居然还是大佬? 谁能告诉我,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张蔓极其尴尬地单手收拾了东西,牵着少年的手出了教室。 两个当事人走了,教室里依旧一片寂静,除了陈傻子,所有人听到这个爆炸的消息都没有丝毫反应或惊讶。 陈峻茫然地站在原地,突然反应过来。 他双眼含着两泡热泪,激动地抓着齐乐乐:“齐乐乐,你不会知道他俩的事儿吧?” 齐乐乐淡定地推了推眼睛,目露同情地点点头:“我是她同桌,当然知道了,张蔓每天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大佬。” 陈峻双手抖了抖,又眼巴巴看向金明:“那你你……你也知道?” 他的眼里,满含泪水,他的声音,无辜又弱小。 金明正吃瓜吃得愉快呢,丝毫没有任何同情,大笑着说:“当然知道啊,你竟然不知道?他俩都多那啥了,我们班主任在教室里,他俩都是牵着手写作业的,啧啧啧,我算是吃了一学期狗粮了……陈傻子你是真 分卷阅读158 瞎啊……” 陈峻的目光,悲愤地环绕教室一圈。 徐浩思也挠挠头,企图安慰他:“别难过,你也不算太瞎,我也是前段时间刚知道,没比你早几天,哈哈……” 真是太会安慰人了…… 另外几个同学此时也纷纷表示,他们是知道的。 “陈峻你是不是傻啊,你没发现大佬每次只要跟张女神说话,就特别温柔吗?那天张女神被林平正怼,大佬去黑板前面,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拉到身后护着,你是真瞎啊……” “就是,他俩关系肯定不一般啊,你没发现他们共用一个水杯吗?” “……” 竟然所有人都知道! 陈峻幼小的心灵受到了猛烈的重创,他泪流满面地转身,奔向两个好哥们宽厚的胸膛:“呜呜呜,他们太坏了,他们竟然都知道!他们知道这件事都不告诉我们,全班居然只有我们不知道张女神和大佬在谈恋爱,呜呜呜,大佬刚刚好可怕,他以后会不会给我们穿小鞋?” 陈峻一边心碎,一边觉得,自己特别有集体精神,他们物竞三帅,从今往后可怎么办啊? 曹志学用手指头推开陈傻子的脑袋,身子发着抖,一张脸憋笑憋得通红,眼里爆炸般的嘲笑之光此刻再也忍不住,他拍着课桌爆笑出声,整个人都快笑抽了。 ——让你他妈笑我,在大佬面前,我宁愿当个孩子,也不想当企图挖他墙角的男人。 他一边笑,一边大声点醒他:“陈傻子,白是你表的,电影票是你送的,关我俩啥事儿?你完了。” 陈峻的哭嚎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两个昨天还让他感动得鼻酸的好哥们。 邓年看着他泪汪汪的目光,平静又绝情地摊了摊手:“把‘们’字去掉,我们班,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 陈峻:“……” 一分钟后,隔壁普通班同学A:“是不是他们学物理的都有点精神问题啊?我怎么看到物竞班一男的拿着拖把追另外两个男的,刷的一下就从走廊上过去了?吓我一跳。” 同学B推推眼镜:“真可怜,又疯了三个,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吧。” 第69章 周六一大早, 张蔓就穿上前两天张慧芳给她买的早春新裙子, 急匆匆地下了楼。 张慧芳坐在餐桌上, 看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穿上小皮鞋,满面红光地开门关门。 她咬了一口包子, 对徐尚使了个眼色:“嘿你还真别说,张蔓这丫头, 自从和那个臭小子谈恋爱之后, 变顺眼了好多。啧啧, 她初中那会儿,我给她买了好多小裙子, 她死活都不穿。” 徐尚点点头:“蔓蔓从前不太爱说话,现在活泼了很多。” 张蔓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她急匆匆地按了电梯往下,刚出单元门, 一眼就看到站在楼下等她的少年。 他今天碰巧穿了一件姜黄色的连帽卫衣,和她的连衣裙非常搭。这件卫衣还是张蔓之前陪他去买的,他衣橱里的衣服大多是黑白灰三色,虽然是很素净好看, 但颜色太冷淡、压抑, 不益于身心健康。 于是她陪着他去买了好多色彩鲜艳的卫衣和T恤,少年抵不过她的坚持, 皱着眉头都买了,但穿不穿还另说——那件她最喜欢的粉色米老鼠T恤, 就从来没见他穿过。 “男朋友,早啊!” 张蔓两眼弯弯地走过去,挽住他胳膊,凑上去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少年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姑娘,目光有些微怔。 她今天没有扎马尾,长发直直地披下来,刘海长长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盖住额头,而是从中间梳开,别在小巧的耳后。她身上穿着一件带波点的鹅黄色连衣裙,材质轻盈,带着荷叶边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 他是第一次看她穿这样的颜色,心脏突然就被戳中了。 好像她在他的心里,一直就是这样温暖的、带着力量的颜色,不像红色那么有攻击性,也不像灰黑色那么冷淡。 鹅黄色,温暖得刚刚好。 少年张开双手,抖落眼角眉梢的冷冽,含着笑把他的微光抱了个满怀。 两人牵着手,逛街、吃火锅、去了游乐场……少年还带着她去蛋糕房,为她做了一个生日蛋糕他安排的行程,每一个细节都仔细又周到,明明就是情侣约会之间很寻常的事情,但她却觉得幸福感爆棚。 吃完晚饭,张蔓挽着少年的手臂站在电影院门口,忽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蔓蔓,怎么了?” 她摇摇头,一 分卷阅读159 把抱住他,抬头:“男朋友,我们今天总算年轻了一把,从前每次约会都让我觉得咱们俩像是结婚很多年的老夫老妻。” 之前基本上有空就是去他家里,她做饭、他洗碗,然后两人一起学习;或者一起去海边散步,周围都是一些跑步锻炼的老人;要么就是他带着她,去顶级的西餐厅吃饭……还有前段时间,徐叔叔亲戚家的几个堂姐还总找他们还有陈菲儿一起打麻将。 哪像是两个高中生的恋爱嘛。 “老夫老妻?”少年弯着眼睛,伸手摸摸她的长发,声音有些愉悦,“我觉得很好。” 两人走进电影院,电影票是之前就买好的,这两天最热映的一部英文惊悚片,名字叫《幽魂》,剧情烧脑,悬疑、惊悚氛围浓厚,是未来十几年内该领域的经典。 原本李惟打算和她看一部爱情片,但那部片子张蔓前世后来无聊的时候用电脑看过,就是一部无脑青春文艺片,没什么看头,所以就换成了这一部——说实话,张蔓其实不太喜欢文艺爱情片,但就是对惊悚悬疑电影欲罢不能。 N城这年影院很少,一共只有两家,他们现在在的这家影院算是比较新的了。 少年拿着门票,买了一桶大号爆米花、两盒冰淇淋、还有两杯可乐,搂着张蔓进了放映厅。 这时,影院门口站着三个熟悉的人影,其中有一个,看着他们这个方向,眼里饱含幽怨的泪水。 陈峻昨天的电影票没送出去,无奈之下只好叫了邓年和曹志学来陪他看,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到了张女神和大佬。 他们竟然也来看这场电影,果然是惊悚片,太惊悚了,他幼小的心灵又受到了沉重一击。 而且……他们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搂在一起! 成何体统? 呜呜呜,心好痛。 还有,他刚刚看到大佬居然还买了大桶爆米花和他梦寐以求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太奢侈了…… 陈峻悲愤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曹傻子,帮我买三杯可乐,一份大爆米花,三盒冰淇淋!” 墙角挖不倒也就算了,不能输了气势! 有人请客,何乐而不为?曹志学接过钱屁颠屁颠跑去买,一分钟就回来了。 他把手往陈峻面前一伸:“钱不够。” “……” 行吧。 陈峻咬牙切齿:“冰淇淋就……不要了,大桶爆米花加三分可乐吧……” …… 两人的座位在第七排中间,以电影院的规模来说,是最合适的位置。 电影开场介绍了住在小镇上的一家四口,一对恩爱的父母还有两个冰雪聪明的孩子。父亲路易斯是小镇上唯一的牙医,母亲麦吉则是家庭主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差两岁。 哥哥乔性格沉稳,喜欢探险,妹妹瑞秋活泼开朗,在学校的成绩好、乐于助人,是别的亲戚朋友眼里最完美的孩子。 一家人就这么富足又幸福地生活着。 但小镇里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一系列的怪事,好几个人莫名其妙身亡,神情恐惧。 一天,哥哥乔又去小镇周边的森林探险,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路易斯开的牙医诊所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就是哥哥乔的。路易斯被当成杀人犯带走,母亲麦吉精神恍惚之下,出车祸死亡,只剩下小女孩瑞秋,开始了寻找真相之旅……瑞秋一直坚信,这世界上没有幽魂,这些事情全是人在捣鬼。 影院里关着灯,电影的色调又一直是阴暗的雨天。 周围安静又拥挤,在黑暗中,谁也不知道你旁边坐着的是谁。 这样的环境,让人开始心不在焉。 少年一边漫不经心看几眼电影,一边给专心致志、恨不得眼睛贴到大荧幕上的少女投喂爆米花。 她看得实在认真,他给她塞爆米花时,她下意识地张嘴,自觉地从他指尖上把金黄色的爆米花吮吸走。 柔软的嘴唇和舌头、坚硬的贝齿,每次都会不经意带到他指尖,她甚至有一次吃了一颗爆米后,握着他的手指,伸出舌头舔了舔,似乎要把残留的糖浆都吃干净。 实在是,诱人而不自知。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黑漆漆的眼神,在一次又一次的投喂后,变得越发深沉。 终于,在张蔓再一次吃到一颗爆米花后,被旁边的少年按在怀里,深深地亲吻下来。 他紧紧搂她在怀,急切的吻带着灼热的气息,细密地舔咬着她的唇。 然而张蔓这时候哪有亲吻的心情,她环着少年的脖子,草率地应付他的吻,歪着头,双眼还在往 分卷阅读160 电影屏幕上瞟——现在正好放到瑞秋锁定了三名嫌疑人,并跟踪他们,调查真相的时候。 影片的叙事非常紧张,情节一环扣一环,电影的拍摄手法和剪辑也让整个故事的悬疑、恐怖风格更上一层楼。 小瑞秋在跟踪一名剧院老板的时候,溜进了剧院,险些被发现,于是匆忙藏在剧院一个空的座位里。 剧院里正好也在进行表演,只听她身边一个老妇人忽然悄声说。 “这样黑暗的环境里,你永远不知道,身边坐着的是人还是鬼。” 这时,突然有个演员从高高的舞台上坠落。 张蔓被吓得一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牙齿没忍住,狠狠咬进了少年的嘴唇。 少年吃痛,舔了舔唇角被她咬破的皮肤,闭着眼笑了。 她一向羞涩,回应也一直是矜持生涩的,这次竟然也吻得这么热切这么激动。 他轻轻睁开眼,想再加深这个吻,却看到怀中少女的视线飘过他的耳廓,直直地盯着大屏幕,小嘴无意识地张着,剧情一紧张,她就吓得一哆嗦,然后,下意识地咬他一口。 丝毫不留情。 …… 少年一愣,半晌后眉目间的愉悦变成恼羞成怒,不满地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实在是敷衍得有些过分了。 ——就不该听她的来看这部电影,爱情片多好。 “男朋友,别闹,快到高潮部分了。” 张蔓紧张地盯着大屏幕,推开他的脑袋。 他挡着她视线了。 在调查过程中,凭借过人的智力和冷静的判断力,这个善良活泼的小女孩,历经艰难险阻,总算抓住了害她一家的凶手——是一个在她父亲隔壁开美容店的,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 然后就到了影片的高潮——在凶手被枪决的当天晚上,瑞秋突然发现自己房间里,有一本日记。这时,影片没放这个日记,而是把之前的很多伏笔一一放出。 ——原来瑞秋自己,才是那个“幽魂”,在阳光下,她是人们眼里最乖巧的三好学生,一到黑暗里,就是一只最可怕的厉鬼……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夜幕降临,小女孩合上日记本,惊恐的表情突然消失,她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微笑,嘴里流出了红黑色的血迹…… “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电影院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实在是故事太恐怖、配乐太惊悚,最后那个镜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真正的幽魂就是小女孩自己! 张蔓虽然没尖叫,但全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哆嗦着躲进了少年怀里。 她回忆了一下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哥哥失踪之前,就是一个黄昏,瑞秋对哥哥说,一会儿天色要变黑了,让他不要外出。还有母亲出车祸的时候,也是夜幕刚刚降临…… 太可怕了,但是好好看…… 张蔓享受着惊悚片带来的刺激,转身想要和少年讨论讨论伏笔和剧情,却在对上他嘴唇后,吓得尖叫起来。 前一刻放映厅的灯光打开,她清晰地看到,他唇角有一抹鲜红血迹——就像刚刚影片里最后的幽魂。 “啊啊啊啊啊!” 第70章 放映厅惨白灯光下, 少年肤白如玉, 唇角边那一抹鲜红血丝动人心魄, 就像影片最后,小女孩微笑的嘴角流下的红黑血迹。 ——“啊啊啊啊啊!” 实在是电影情节太吓人,效果太逼真, 张蔓一看到这个场景,脑海里开始不断回荡着那句台词:你永远不知道, 身边坐着的是人还是鬼。 他……他不会是鬼吧? 理智被恐惧死死压住, 她一边尖叫, 一边触电般从他怀里跳起来,缩在自己座位上发着抖, 离他远远的。 前座两个妹子本来就看得心惊胆战的,心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尖叫,立马被吓得跟着尖叫起来。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 于是, 几秒钟时间里,一个传一个,放映厅小范围内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嘶哑尖叫声,甚至有的妹子嘶哑中带着破音。 负责收场打扫的清洁工阿姨拎着水桶和拖把走进来:这场观众够胆小的啊。 前面穿着红裙子的妹子被吓得心律不齐, 依稀记得刚刚后座有人尖叫, 回头搜索,一下就锁定了罪魁祸首。 她拍了拍剧烈跳动的胸口, 分卷阅读161 对着张蔓目光不善:“……吓我一跳,瞎叫啥啊。” 张蔓这才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少年轻轻抬手,抹去唇角血迹,把人搂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意:“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胆子比较小。” 那妹子被吓得不轻,本来还想再说一句,眼睛一瞥……额,卧槽,这男生也太帅了? 于是到嘴边的责怪咽了下去,算了算了,不跟帅哥计较。 张蔓也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拉着少年的手,快步走出电影院。 等走到灯火通明的街上,她才抬起臊得不行的脸。 等等,刚刚她尖叫是因为看到他唇角有血来着。 她把人拉到一盏路灯下,拍拍他脑袋,让他弯下腰。 等两人差不多高了,她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曲起,抬着少年下巴,大拇指轻轻在他嘴角边触过。 指腹上沾了点点血迹。 “李惟,你嘴角怎么流血了?刚刚实在是吓我一跳……” 少年的唇角隐隐作痛,心里有点无奈:“……你说呢?” 张蔓仔细回忆了一下。 刚刚每当电影放到一些恐怖情节的时候,她好像都下意识狠狠咬住了什么东西,以发泄内心的恐惧。 咬住了什么呢? 软软的,很有弹性,还热热的……还有她环着他脖子的手,很长一段时间被阻挡的视线,一直歪着脖子才能看清的电影画面…… 额……她居然把他的嘴唇咬出血了。 张蔓的脸立刻爆红。 她一把抱住少年,把脑袋埋在他胸口,不敢看他,也不敢让他看她的脸,这也太狠了。 “男朋友,疼不疼?” 犯了错,都不敢直呼其名了。 少年的胸口愉悦地震动着,手松松地环着她的背:“嗯,疼。” 张蔓在心里嘀咕,又不好意思问出来,疼怎么不叫啊? 她刚刚至少咬了他好几分钟吧?一直咬了好多下,要是当时他提醒她一下,那也不至于咬破出血啊。 她懊恼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少年把人从怀里挖出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很疼,要吹一吹。” 张蔓:“……” 这么面无表情毫无波动地说这句话,真的很违和好吗? 但身为罪魁祸首的她却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好凑上去,轻轻吹了吹他唇角的伤口。 吹了好半天,认真惟再次上线。 “听说唾液可以杀菌消炎……” 他说完,笑着凑上去。 …… 春夜迷人,N城进入了最繁忙的季节。冬天里不爱出来活动的人们,在这种春风柔软的夜晚里成批成批地出动,影院外头的广场上挤了很多人。 广场靠近海边,从石台上下去就是沙滩。 人们光着脚在沙滩上漫步,一群孩子拿着小铲子和塑料桶,乐此不疲地玩着沙子。 其中一小块区域,放着吵闹的音乐,一群大妈整齐地舞动着红色的扇子,扭腰扭得起劲。 两人牵着手从台阶上走下去,沿着沙滩漫步。 沙滩边上有个小贩在卖风筝——上头串了很多小型灯串的那种,在黑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海边已经有好几个人拿着风筝在放了。 一年四季里,夏天总是电闪雷鸣、暴风雨,秋天空气太沉静,冬天太冷……春天是最适合放风筝的季节,海风多而平稳,能很好地托起一只风筝。 边上就有个十来岁的半大男孩子,在放一只孔雀形状的风筝,孔雀开着绿色的屏,在高空里闪闪发亮。 张蔓很快被吸引了注意。 春风稳稳地托着那只孔雀,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小男孩手里的线都放完了。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真的从来都没玩过风筝。 小时候记不太起来了,可能是不想跟着大家一起跑,长大了以后,又觉得那是小孩玩儿的玩意。 没看多久,手里突然被塞了个东西。 她低头,竟然是一只燕子风筝。 少年的声音带着温柔笑意,揉了揉她发顶:“蔓蔓,你再看下去,人家以为你要抢风筝。” 张蔓微怔,他怎么总能知道她想干什么? …… 十分钟后,跑得几乎力竭的张蔓拖着掉在地上的燕子,颓丧地回到少年身边。 分卷阅读162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她好笨哦,我看她来回跑了很久了就是放不起来,她的燕子在沙滩上都磨掉了好几个灯。” “……” 张蔓收回风筝,递给他,眼神沮丧。 那只燕子半边翅膀掉了好几个LED灯,看起来像是被折了翅膀,丑丑的。 少年笑着拿过风筝,伸出手指点点她额头:“笨。” 他说着,伸手感受了一下方向,把风筝线拉出差不多三米,提着线逆风站着,把燕子轻轻往半空中一抛,等燕子起来了,他往反方向慢慢地走动着,边走边转动线轴放线,甚至都没跑。 然后,那燕子就真的越飞越高。 张蔓抬着头看着几乎成了一个小点的风筝,张了张嘴。 ……这么轻松的吗?怎么可能呢? 他感受了一下力道,一张一弛拉着线,等风筝放稳了,就把线轴塞到她手里。 “蔓蔓,你试试。” 张蔓小心翼翼地拿着线轴,手上能感受到风筝飞动时强烈的牵扯力。 长长的风筝线很细,还是半透明的,在夜色里根本看不见,这么细的线,真的不会断吗? 她忽然感觉,她和李惟之间也是这样。 他好像就是一个风筝,被风刮到了极高的地方,而她小心翼翼地收着线,一点点把他拽回来,拽回到她身边。 如果太用力,线断了,那她就会永远失去他,只能看着他越飞越远,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 还好,还好,最后他总算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她身边。 “男朋友,你刚刚怎么放的啊?你都没跑,风筝就飞起来了。” 她一边缓缓放线,一边回头。 少年弯下腰,平视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亲一下告诉你。” 张蔓红着脸,飞快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少年又回亲了她一下,才履行承诺。 “最开始线长最好在两三米,看准风向,逆着风走,在感觉到有风起来的时候,立马升放,然后一边走一边根据拉力调整方向和线长……” 他说着收回线,把风筝降下来,手把手带着她又放了一次,耐心十足,简直像是在教一个小孩子。 果然,按照他说的步骤,风筝再一次高高飞上了天。 张蔓歪头看他:“哇,好厉害,你之前放过风筝吗?” 少年笑着点点头,没多说。 算放过吗? 小时候在福利院,有一年春天,院里组织去海边郊游,老师给大家一人发了一个风筝,他的拿到手才发现,线是断的。 大概是被谁剪坏了。 不过那天,他印象中最后是放了风筝的。 Ja突然出现在海边,手把手教会了他怎么放风筝,他还记得那好像是一只蓝色的海鸥风筝。 他记得他开开心心地和Ja一起,放了一上午风筝。 后来线断了,风筝飞远了,等他回过神来,Ja已经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好笑,哪是Ja教他的啊,大概是他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其他孩子放,看着风的流向,自然而然就感觉出来该怎么放了。 今天也是同样的一个温柔的春天。 少年从少女的身后环抱住她,她的腰肢纤细,她的身体温暖,她的笑容飞扬,只有她,让他不断感受着这世界的真实和希望。 在柔软春风里,少年看着波光粼粼的海绵,悄悄弯了唇角。 这个姑娘给了他源源不断的活着的力气。 昨天做完心理治疗,医生又一次评估打分,她说他的状态比起之前好多了。 他开始越来越相信,或许真的能就这样过一辈子,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 …… 放完风筝,夜色已经很深了,少年照例送她回家。 两人在楼下告别,张蔓突然有点不舍,抱着他迟迟不松手。 “回去记得给嘴唇上药啊,洗脸的时候注意点,伤口不能发炎了……” 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听到了少年无奈的轻笑。 他抬起手,轻轻绕过她脖子,有什么东西和他的手指一起,凉凉地掠过她颈侧。 “好了。” 他说着,轻轻推开她的肩膀。 张蔓下意识低头,发现锁骨下方坠着一个银色吊坠,非常小巧,是一个长着两扇翅膀的小天使,在小区明亮 分卷阅读163 的路灯下泛着柔和又好看的光。 她抬眼,少年的吻猝不及防,落在她颤动眼睫。 ——“生日快乐,我的天使。” 第71章 时间永远保持着一致步调, 然而甜蜜的爱情和充实的学习生活会给人以时间过得很快的错觉。 六月末, N城进入了这一年漫长的夏。空气沉静, 偶尔的阵阵海风轻轻吹过行人的脸颊,留下些许温热灼人的湿气。 空气里的闷热在期末考试最后一天,达到了巅峰。教室里, 大风扇的噪音和难以驱散的湿热,让每个考试的同学都烦躁不已。 最后一门考试是生物。 张蔓拿着草稿纸扇了扇风, 也没什么用, 热空气扇出来的也是热风。她纠结了好久, 在响铃的那一刻咬咬牙,改了一个选择题, 交了试卷,走出考场。 考完期末考试的高一学生们也迎来了为期两个月的暑假。 张蔓走出教室,脚步蓦地一收。 初夏的阳光异常剧烈,她早上看了天气预报, 过两天应该会下暴雨,所以今天格外闷热。 教学楼里非常吵闹,来来往往的同学们,因为即将放假, 脸上洋溢的激动笑容藏也藏不住, 也有那么几个一边走,一边对答案, 时不时露出懊恼的神情。 生物老师收完所有试卷,用专门的牛皮袋装好、封口, 随意卷起来,夹在胳膊下,急匆匆进了办公室。 学生们放假了,他们还得改试卷。 这一切都那么熟悉。 除了教室里的空调系统不一样,这一切和十九年后的那天,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也是学年刚刚结、燥热束的初夏,大同小异的四层楼高的教学楼,还有一群如放飞的小鸟般进入暑假模式的学生们。 不过不同的是,今天她是刚考完最后一门试的学生,而那年的那天,她是在办公室里,改完最后一张卷子的高一物理老师。 记忆的节点忽然有点模糊了,一些片段在脑海里浮现。那天她改完试卷,接到了张慧芳又一个催婚电话。她背着包走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了教导主任周文清,他约她吃饭。 然后吃到一半,她收到陈菲儿的消息,打开了热搜…… 内心的钝痛感如期而至,明明被日头晃了眼,张蔓却狠狠打了个冷颤。 原来曾经还有那么个夜晚,她彻彻底底失去了他…… 现在的日子过得太顺遂,特别是这个学期开始后,随着两人的感情不断升温,她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刻意回避这段记忆。 然而现在,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时间、相似的人,让她猛然想起来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夜晚,她蹲在便利店门口,嚎啕大哭的那个夜晚。 锥心之痛再一次涌上心头。 张蔓不禁一阵眩晕,不由得扶住了走廊的扶手。 时间过的真快啊,她回来已经快一年了,重新和他相知相识,甚至相恋,感受着他带给她所有关于青春年少的羞涩与悸动。 张蔓的心跳陡然乱了一拍,某个令人恐怖的念头袭上心头。 ——这一切,会不会是她的一场梦? 会不会,她其实还是失去了他,然后极度悲痛之下,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呢? 慌乱的感觉来袭,张蔓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校服领下那个天使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的一颗心忽然有了着落。 她不再驻足,脚步轻快地跟着人群往楼下走。 然而刚下了一层楼梯,她低头,猝不及防在楼梯口看到了她爱着的少年。 他靠在墙边,低着头,神色疏离淡漠。 比起一年前她初见他的时候,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当时定制的校服裤现在看起来有些小了。 在一群高一还未发育完全的学生里,他的个头实在显眼,更不用说隐在阳光下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了。 张蔓看得呆住,少年立马察觉到她的目光,在下一秒抬头,视线撞上她,疏离乍去,亮起星光。 她一下红了眼眶。 不是梦。 她很确定啊,现在不是梦啊,之前那些,才是梦。 心头的悸动和忽然而至的无边感慨让张蔓忘了这是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口,她忍着内心的酸胀,飞快下了楼,走过去,牵过少年的手:“男朋友,你提前交卷了?” 问的时候,她轻轻靠过去,眼睛往他校服上蹭了蹭,蹭掉些许温热水汽。 眼眶还悄悄地泛着红。 分卷阅读164 “嗯,提前了十五分钟,过来等你。” 他眼里含笑,也不顾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他的姑娘。 周围猛然看到这一幕的同学:“……” “卧槽……” “卧了一颗槽……” 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和惊呼声瞬间盖过了楼道上原本的喧闹。楼梯口缓缓流动的人群因为这个突发状况停滞住,所有急匆匆回教室的同学们都停下脚步,一个接一个往拐角处看,眼神亮得诡异。 这种校园八卦,能迅速勾起所有沉浸在苦逼学业中的高中生们的兴趣。 一部分楼上的同学原本想下楼,因着停滞的人群,被堵在了楼梯上,不满地往下探着脑袋;还有那些已经下了楼的,听到身后巨大喧哗声,也八卦地往楼梯口看。 人来人往的拐角处雪白墙壁,一向生人勿近的少年,笑着搂住了一个姑娘,而原本高冷的冰山美人,红着眼眶躲在他怀里。 妈耶……这种浓浓的恋爱酸臭味是怎么回事? 围观群众们定睛一看,更是受到了惊吓。 那两个抱在一起的人……不是李惟大佬和他们的张女神吗? 所有人都是一愣,心里那阵八卦的狂嚎过后,全都闪过了三连问:啥玩意儿?咋回事儿?这可咋整啊…… 他俩居然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呢?之前贴吧里不是讨论过,李惟一直追张女神,但张女神好像很讨厌他?还有走廊罚站照片为证啊。 怎么突然在一起了,还特么抱上了? 这两人在一中的名气实在太大,特别是高一年级,基本没有人不认识他们的。 自从那个视频在N城各大校园贴吧上疯传之后,一中众人对于李惟的称呼,也从“那个疯子”变成了“大佬”,大部分人都认同了他,甚至,有些胆子大的妹子还给他写了一封封情书。 更别说张女神了,从高一上学期开始就是铁打的校花,一中有名的冰山美人。 学校里喜欢她的男生数都数不清,基本上每个班都有好几个人给她写过情书,但知道她有男朋友的,真没几个。 张蔓之前一直很注意,从不在众人面前和少年有什么亲密举动,物竞班和一小部分知道他们关系的一班同学也懒得出去八卦,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俩在一起了。 围观群众:嗷嗷嗷嗷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你俩还穿着校服呢! 大家就这么两眼放着光,堵在楼梯口,甚至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编辑新一轮的“一中贴吧见”。 张蔓就算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时也察觉出来不对了,她抬起头,环视一周,脸色“刷的”爆红,拉过少年的手就往教学楼外头跑。 回忆和煽情果然要不得,害死人啊。 …… 这边陈峻、邓年还有曹志学也成功被堵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又又又没皮没脸地抱上了——事实上在李惟那次在物竞班众人面前说了两人的关系后,两人在小黑屋里越来越不避讳了,大佬每次从讲台上下来,经过张女神身边的时候都要捏一捏她的脸…… 恋爱的酸臭味啊。 曹志学:狗粮吃多了,有点索然无味。 邓年同情地拍了拍陈峻的肩膀:“陈傻子,你还好吗?” 陈峻坚强地眨掉眼里的泪花:“啥也别说了,一会儿约红警吧,我要大杀四方……” 有什么办法呢?呜呜呜,谁能比他更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了,结果却被狠狠喂了一盆狗粮。 然而物竞三傻的命运实在是坎坷,兴冲冲跑去网吧,刚刷上身份证,位子还没坐热,就收到了刘志君在高一物竞小群里发的声明。 物竞班的暑假取消,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学校小黑屋集训,为期一个半月。 “……艹。” …… 事情的起因是前几天物竞班考的那份物理竞赛卷子。 其实那份卷子本来是给高二物竞班做的,作为测试,九月份他们就要正式参加物理竞赛预赛考试了。 而高一这边,学校的本意是让他们这年九月去试个水,拿不拿奖还真不奢望,高二才是重点关注对象。所以原本学校也没给他们安排暑假集训,毕竟时间还早,没那个必要。 前几天刘志君偶然看了高二那边的竞赛测试题,觉得题目出得还不错,于是顺手拿过来,印了十一份,给高一物竞班也做了个测试。 本来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测试,他根本没怎么当回事,考完就把交上来的卷子 分卷阅读165 塞到了办公桌下。 然而这天下午,趁着同学们都在考试,高一另一个物理老师猫在办公室里把卷子给改了,还算出了每道题目的平均分。 刘志君监考完,回去随意瞄了一眼数据,结果……他的手抖到现在。 除了李惟还没讲完的部分电磁学,其他的题目,高一物竞班的平均准确率竟然比高二那批准竞赛选手还要高! 他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或许是因为李惟分数太高,带高了平均分,又把李惟那份卷子抽掉,亲自重算了一遍,然而,剩下是个同学的平均分还是比高二要高。 这场测试是他自己亲自监考,十一个人的小考场,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猫腻。 所以,高一物竞班的水平竟然比高二还要好? 这也太玄幻了吧? 讲道理,他们让李惟带班的时候,虽然信任他,但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没人觉得会有什么太好的效果。 这怎么可能呢? 一阵猛烈眩晕过后,刘志君立马向教研组反映了这件事,几个物理老师紧急开了个会,最后还是组长拍板决定,这个暑假,高一物竞班也得集训,把所有的竞赛内容补完。 大家都很激动。 这说明什么?说明今年九月份,高一物竞班十一个人里,除了李惟,很有可能还能走掉几个。 第72章 刚刚得知暑假要集训, 除了张蔓和李惟, 绝大多数同学都是崩溃的。 对于一个苦逼高中党来说, 是什么支持着他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枯燥、高压的学期?当然是寒暑假了!两个月的暑假,一下砍掉了一个半月,所有人都犹如晴天霹雳。 特别是物竞班大傻, 人称高一年级著名愤青的陈峻同学,在最初的几天里, 有事没事以问题目为借口, 去刘志君办公室和他抗议、讲道理, 未取得效果后还几番企图翘课,被刘志君从学校旁边的网吧押回来。 对他们几个骨头硬的, 学校采取了非常手段,给他们的家长打了电话,告知他们暑假集训的重要性,又给家长们画了拿奖保送、自主招生降分的大饼。 于是, 在学校、家长的双重夹击下,大家不再反抗,蔫了吧唧地开始了集训生活。 不知不觉间,小黑屋里的暑假集训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下午五点半, 下课铃声响起。窗外一片阴暗。七月中旬频繁的暴雨, 夹杂着轰鸣雷声,毫不留情地洗刷着这个城市, 冲走前几日烈日暴晒带来的浓烈暑气。 一声声声势浩大的炸雷中,偶尔会有极其明亮的闪电, 照得阴暗天空恍若晴天白昼。 高一年级整栋教学楼里,除了几个留校值班老师的办公室,只有物竞班小黑屋里开着灯。 曹志学做完一题,长出了一口气:“艹,这鬼天气就应该待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躺着,这下倒好,天也黑了,听人说孤魂野鬼最喜欢在雷雨天出现,谁知道一会儿回家路上会不会碰见鬼。” 邓年翻了个白眼:“还鬼呢,你可别在外头说你是学物理的。” “切,现有的科学,只能证明某些事物的存在,而不能证明另一些事物不存在。你能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吗?既然不能证明,你就没法说它不存在。” “懒得跟你说,你这就是谬论……” “哪里谬论了,我跟你说啊,前两天我看到一个新闻,英国的一个废弃老宅子里,出现了一些灵异现象,在一些雷雨天里,邻居们总能看见宅子里有个白衣服的女鬼出现……” 他俩又开始了日常吵嘴,陈峻本想加入,转头一看,齐乐乐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笔都掉地上了。 张蔓自然也发现了,拍拍她肩膀安慰她,瞪了那两个越说越离谱的傻子一眼。 齐乐乐胆子小,本来连打雷都怕,克服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才能好好坐着刷题,结果那俩傻子,又开始说起了鬼故事。 内心积压的恐惧爆发,她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脸色也白了,明显是怕得狠了。 “行了,你俩闭嘴,烦死了。” 陈峻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和耳机,操作一番后递给齐乐乐,示意她戴上耳机。 张蔓看了一眼,手机里正在放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这小子,虽然又愤青又沙雕,但关键时候还算细心啊。 齐乐乐一愣,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手机,戴上耳机。耳机隔音效果很好,再加上节奏极其欢快活泼的钢琴曲,却完全隔绝了窗外络绎不绝的雷声。 总体来说,这几天小黑屋里的学习氛围还算浓 分卷阅读166 厚。 十七岁的少年们,再优秀也还是稚气未脱,玩心重,自控能力算不上太强。 这时候的学习总是需要氛围的。 好在张蔓带头,给物竞小班竖起了一面勤奋的旗帜。她最近实在是太刻苦,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习,让周围身在教室心在浪的同学们纷纷咋舌。 她是真着急了。 前段时间的电磁学,她学得明显没有力学部分那么得心应手。 几次小测下来,虽然在物竞班里成绩还算不错,但她自己知道,距离国家奖牌,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要知道,省一等奖虽然含金量也高,但只能保证能拿到一般985或者C9大学的自主招生降分资格,比如复交浙科,但对于Q大和B大没什么作用。 然而进入决赛,拿国家奖牌就不一样了。决赛的全国前五十名是金牌,会被选拔进入国家集训队,直接拥有保送Q大或者B大的资格。 银牌和铜牌虽然没有直接保送的资格,但可以参加B大和Q大的保送生考试,还是有很大概率保送的。 张蔓想着,最好是能拿到保送资格,不然就算拿到高考降分,也还是得在一中读完高三,参加高考,这样的话她就要和李惟分开一年。 她是绝对不情愿的。 她心里有计量,九月份是预赛,对她来说肯定是没问题。紧接着,十月份的复赛,虽然难度会大大提升,但以她现在的水平,她也有一定的信心。 然而复赛之后,每个省会选取复赛成绩考前的同学进入省队,去参加十一月份的全国决赛。去年他们省好像只有十个人参加了全国决赛。 决赛的难度比起复赛和预赛,并非线性增长,而是指数型上升。 物理竞赛非常讲究天赋,有天赋的人一点就通,并且对于物理非常敏锐,在学的时候可以省很多力气。 比如李惟,甚至是陈峻、徐浩思他们。 但张蔓不一样。 她自己知道,跟物竞班其他同学比,她不算聪明,顶多算是有些经验,想要取得好成绩,只能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于是她现在每天都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学校规定的集训作息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但她几乎还是维持着学期中的作息,七点到校,晚上九点半才走。 物竞班的练习册是统一的,用的是程稼夫老师的力学、电磁学还有热学光学等等一系列。这个系列的难度适中,不算入门级别,但也不太难,比较符合复赛的题目。 张蔓在刷这一系列习题的同时,自己又额外准备了舒幼生老师的《物理学难题集萃》还有赵凯华老师的《新概念物理系列》,都是冲刺决赛的书,难度更高,题型复杂,题目范围也更广。 每天要刷三本书上的习题,还要做往年的复赛、决赛卷子,又得花时间去看实验部分……她恨不得晚上不睡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来学习。 其他同学看到她这样,也逐渐向她靠近,刷题的刷题,复习的复习。 于是最清闲的人,反而成了李惟。 如果这时候有人站在讲台上,就会发现,如果以窗边过道为起点,画一条弯曲的分割线,就会把整个教室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 其中一个场景有十个人,大家都埋着头奋笔疾书,争分夺秒的样子像是第二天就要参加高考。 而另一个场景是教室的窗边,只有一个人。少年侧颜精致,眉骨舒展,坐姿随意,修长的指节翻着一沓论文,偶尔累了趴着睡会儿,或是看看窗外的雨,悠闲得像是在喝下午茶。 看完窗外的雨,他转过脸,趴在书桌上,眨了眨眼睛。 过道那边的少女,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却仿若两个世界。她的面前堆满了习题集、试卷和草稿本,还有基本参考书,摊开在要用的那页。 桌面上没有多余的地方,她的两只胳膊只能悬空着,姿势看起来很难受,但她却丝毫顾不上,好看的眉头一直锁着,手里的笔就没停过。 白嫩的脸颊微鼓,仿佛是憋了一口气。 她的样子,实在太过熟悉,眉眼的形状,鼻尖的挺翘,脸颊微微圆润的弧度,还有小巧的下巴,熟悉到他闭上眼,也能准确无误地在脑海中刻画出来。 但就算这样,还是看不够。 人对于喜爱的事物,总会不满足。 少年贪婪地看着她的侧脸,眉头微锁。 ——他的蔓蔓,今天一天都没看他一眼。 其实不仅仅是今天,她每天几乎快要住在学校里,两人相处的时间,只剩下他晚上送她回去的短短十多分钟。 分卷阅读167 他方才因着两人之间越来越熟悉的亲密食髓知味,每天十多分钟的相处,怎么够? 这天晚上,张蔓写完今天的最后一道题,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松了口气。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物竞班同学们走了一大半。 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走到少年身边,扯了扯他衣袖。 “走吧。” “……嗯。” 两人牵着手,走出教学楼,少年搂着她肩膀,打开一把黑色大伞,轻松罩住两个人。 和她在一起之后,家里的所有伞都换成了大伞。 两人相互依偎着走进雨里,豆大的雨滴猛烈打在伞面上,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张蔓甚至能感觉到伞面被打击产生的振动。 张蔓乖巧地躲在少年怀里,抬头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放松了很多。 再累再紧张的日子,看着他,好像就充满了动力。 看得太入神,没注意,一脚踩进了水泥路上没填好的水坑里,雨水溅得老高。 “……蔓蔓,走路的时候别总看着我,看路。” 少年轻咳一声,刚刚烦闷懊恼的心情变得有些愉悦。 张蔓一愣,悄悄红了脸。 原来她每次偷看他,他都知道啊……也太丢人了吧? 现在天色很晚了,她突然想到少年每天送完自己,回家的时候都是一片漆黑,就有点心疼。 “呐,男朋友,要不以后你和他们一样,先回家吧,晚上我可以让徐叔叔或者我妈妈来接我。” 本是善意的提议,却让愉悦中的少年瞬间黑了脸。 很好,唯一的十几分钟,她也想不要了。 少年心里生着闷气,声音硬邦邦的:“不要。” 他低头看少女的发旋,搂着她肩膀的手向上,恶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怀中少女一阵惊呼,抬起头,惶惶看他,黑夜里,一双眼水光潋滟,亮得惊人。 “干嘛掐我,疼……” 声音娇软,一下让他的心也软了。 少年心间微颤,无奈叹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蹭了蹭她被他掐过的脸颊,以示安慰。 ——算了,他跟她计较什么? 她的脸很小,下巴尖,但偏偏脸颊上带了不少肉,这一蹭,只觉得指背陷入了一片丝绸般柔软之中,让少年不禁心神荡漾。 于是头一低,微抿的薄唇就想凑上她另一边脸颊,然而—— “李惟,你今天在讲台上讲的电磁部分第八题,我还是没有太懂,能不能给我再讲讲啊?” “……” 等讲完极其复杂的一题,两人已经走到了张蔓家楼下。 “哦……我就说最后那里有点怪怪的,原来是我之前想错了。” 张蔓认认真真的点头,眼神没有焦距地盯着小区门,显然还在思考。 其实张蔓细眉大眼,鼻头精致小巧,脸型偏尖,属于那种看着很甜美很聪明的长相,当然,因着她不爱笑,嘴角总是向下,甜美就被忽视了,只剩下聪明和高冷。 可她认真起来,就又不一样了。 她每每想问题的时候,眼神都特别飘忽,又总喜欢皱着眉,有点肉肉的脸颊嘟起,红润的嘴唇也微微撅着——看起来比平日里呆萌不少。 少年的心间又开始发痒,喉结上下滚动着。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就算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两片嘴唇也带着好看的娇红。 中间隔着伞柄,实在不方便做一些事。他把人拉进小区楼下挡雨的屋檐,收了伞靠在旁边,双手捧着她的脸就要吻下去。 然而却再一次落空。 少女似乎想明白了某个关节,惊喜地抬头看他,极其敷衍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嘴唇在他脸上几乎只停留了0.1秒,就毫不留恋地离开。 “男朋友,我上去啦,我知道我错哪儿了,得立马用笔写下来,省得等会儿又忘了。路上小心,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她说完,兴冲冲地冲他挥挥手,转手上了楼。 黑暗里,暴雨声中,屋檐下,少年还保持着弯腰侧头的姿势,整个人僵硬得,像是一座供人描画的石膏像。 物理,真是一个无比黏人又极其不会看脸色的东西呢…… 这周日,学校难得给物竞班放了一天的假。 周六晚上,在张蔓家楼下,终于得到一个短暂又浅尝即止的吻的 分卷阅读168 大佬同学,在心里满足地喟叹着。 他的要求,越来越低了。 “蔓蔓,明天怎么安排?” 张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自习了,难不成还想出去玩?” “……” 好吧,当他没问。 少年神情微暗,下一秒又亮起:“要不,明天不去学校了,去我家自习?” 去他家? 张蔓靠过去抱着他,想了想。 好像去他家也不错,房间宽敞,灯光也亮。而且听齐乐乐说,明天学校有可能会断电,他们去了或许也自习不了。 一番考量后,张蔓点点头,靠在少年胸口处,说了一句什么。 正巧一声惊雷乍起,她的声音被掩盖住,少年丝毫没听到,只知道她点了头,于是心头火热地抱住她,又亲了一口。 少年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曾经,他把她圈在巨大书桌下,那个绵长又深入的吻。 心情忽然愉悦。 ——明天,有的是时间。 …… 第二天一早,少年早早起床,急急忙忙冲了一个冷水澡。 花洒里冰冷的水顺着黑发流淌到结实有力的肩颈,少年微微抬头,眼神迷离地喘息了一下。 怦怦直跳的心脏、火热混乱的大脑、某些羞耻又异样的感觉,在冷水的刺激下,总算恢复了平静。 这段时间,实在是压抑了太久,以至于昨天他竟然……做了一个那样过分又荒唐的梦。 荒唐到,即便是他,也在醒来的时候控制不住地脸皮发烫。 梦里的她,娇娇软软的,和平时不大一样,那眼神和声音,都实在太不像话。 少年闭着眼,关了水,扯过浴巾擦干身体,松松穿上浴袍。 穿上的瞬间,突然顿住。 ……该死,混乱中拿错了,他现在穿的是之前她偶尔来他家住的时候,穿过的那一套。 明明之后洗过,但此时此刻鼻尖似乎还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淡淡奶香和甜滋滋的味道。 停顿了半分钟,少年食指曲起,烦躁抵着额头,无奈地解开浴袍,重新打开水龙头,站进冰冷的花洒下。 …… 总算冲完澡,少年走回房间,打开衣柜,习惯性地想从左边拿一件黑色短袖,但眼神瞟到右边那排五颜六色的衣服时,动作顿住。 这些衣服,全都是她给他挑的。 黄色、湖蓝色、橙色、红色,甚至还有他最讨厌的……粉色。 这些颜色,就像她一样,猝不及防闯进他单调的世界。 少年看着那件崭新的粉色T恤,上面映着一个大大的米老鼠头,这种鲜艳可爱的卡通风格,实在不适合他。 倒是很适合她。 他食指轻轻摩梭了一下衣服前襟,米老鼠挺起的可爱肚皮,脑补了一下她穿着这件衣服的模样,垂眸弯了弯眼睛。 ——粉色好像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于是少年鬼使神差地拿出那件T恤,换上。 蔓蔓和他约了九点来,还有一个小时。 久违的独处,他格外慎重。 少年仔仔细细地刮了胡子,用手抓抓头发。 他先是勤快地把沙发上散落的一两件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下楼买了菜,还买了一束她喜欢的鲜花,插在餐桌的花瓶里——这个细颈的花瓶也是她买的。 还是不够。 少年从柜子里翻出之前她买来的蜡烛,他记得她好像说是什么香薰蜡烛,反正是她很喜欢的味道。 他把几个蜡烛摆在桌上,滑了一根火柴点上。 淡香溢出。 一切准备完毕,门铃响了。 少年愉悦地弯起嘴角,走过去开门。 ——“蔓蔓,你来了……” 下一秒,他脸上的温暖,彻底破裂。 门口,除了他的蔓蔓,还呼啦啦站了一大群人,让原本不算狭窄的楼梯口,变得十分拥挤。 门口那一群人,在门开的瞬间更是傻眼。 ——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在学校里冷淡得不行的大佬,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人。 瞧瞧这骚粉色的短袖,衣服上印着的巨大的、笑得贼兮兮的米老鼠,还有从这里就能看到的,餐桌上那一大把骚气的花和更加骚气的蜡烛。 三傻不约而同摸了摸下巴。 分卷阅读169 他们没追到女神,肯定是因为还不够骚。 第73章 ——“蔓蔓, 你来了……” 少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愉悦, 修长白净的手指急切打开门。 众人:“……” 李惟:“……” 十一个人, 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僵持了足足有半分钟。 场景真的有点诡异, 诡异得让门外物竞班十个人的心里都微微发紧,外头还在下着雷阵雨, 刚刚来的路上还没觉得, 怎么这会儿站在楼道里, 突然这么冷? 一门之隔,清冷少年俊眉微皱, 身上那件骚粉色米老鼠T恤实在违和。 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绝对是笑着的,所有人都看请了他脸上些微的笑容。 然后……那个笑容,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缓缓地消失, 像是某个恐怖电影里的慢镜头。 再然后,他就一直没说话,脸上无比强烈的低气压却让众人丝毫不敢出声。 少年的眼神先是在最前面的张蔓脸上停顿了几秒,然后皱着眉, 扫过她身后他们每个人的脸, 微微抿了下唇角。 这眼神就很耐人寻味了。 嫌弃?好像有点,但不准确。 厌恶?好像不是。 对, 是幽怨……大佬的眼神,阴沉沉地扫过他们, 带着毫无掩饰的幽怨。 众人都是心里一紧。 呜呜呜,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吗?楼下公交车好像十五分钟就有一班,妈妈,我想回家。 胆子比较小的齐乐乐甚至躲在张蔓身后,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把大佬当成了很好的同学和朋友,他的年纪也他们一边大,但他平时就不爱说话,又是他们的物竞教练,敬畏还是略大于熟稔的。 尤其是他现在冷着一张脸。 太!可!怕!了! 张蔓此刻也很尴尬。 不是说好的吗?来他家自习,怎么这个表情……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好直接问,要是私底下她可能就抱着他哄一哄,撒个娇了。 少年暗沉沉的眸子重新回到眼前这个,表情理所当然的少女脸上,本想打开门就拥抱她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放回门框:“……进来吧。”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赶他们走。 一进门,徐浩思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开始惊呼:“李惟,你平时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啊?你们家户型真的大。” 这客厅得有五六十平吧?抵得上一个小户型的房子了。 然而他的热情却没得到任何回复,少年极其冷淡地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也不招呼他们。 徐浩思不免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人家显然是不想让他们来啊,他是看出来了,大佬绝对只想让张女神一个人来。 他拿眼睛瞟曹志学。 曹志学撇撇嘴,见状又用胳膊肘捅捅邓年。 邓年立马摇头甩锅,指了指一脸懵逼的陈峻,几个人通过眼神就交流了一切。 ——啥情况啊?不是说是大佬组织的来他家补习吗?大佬怎么好像丝毫没盼着他们来呢? 陈峻也很无奈啊,他也不知道啊……周天学校大概率断电,他原本都打算去网吧待着了,结果昨天晚上齐乐乐发短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大佬家里补课,而且她说是张女神告诉她的,并且大佬是同意的啊。 于是他就问了邓年,邓年又问了曹志学……反正到了最后,物竞班十一个人都聚齐了。 十个人挤在狭小的玄关,有些手足无措,大佬也没给他们拿拖鞋,这是脱鞋呢还是穿着鞋直接进去呢? 这时,张蔓总算回过神来,无比自然地从一旁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兔子拖鞋——这双拖鞋还是李惟给她买的,听他说,和他给她买的耳套,是同一家店。 张蔓看着手上的拖鞋,心里有点好笑。 他明明不喜欢粉红色,但给她送的耳套和拖鞋,又都是粉色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换上拖鞋,对身后眼巴巴张望的九个人说:“你们等下啊,我去柜子里拿鞋套。” 说着,她及其熟练地直奔客厅,从茶几地下的杂物柜第二层里拿出一卷鞋套,分给众人。 十足女主人架势。 众人:“……” 好想自戳双目啊。 你好歹装个样子 分卷阅读170 ,在别的抽屉里找一下不行吗?你这熟练度,实在是太令人细思极恐、浮想联翩了。 你俩还是高中生啊!还是祖国的花朵!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啊。 算了……狗粮吃多了,也就饱了。 众人面色麻木地套上鞋套,张蔓又熟门熟路地带他们去了书房。 李惟家的书房又宽敞又亮堂,而且真的非常能称得上是“书房”。 偌大房间,奢华的水晶吊灯,其中一边是正面的落地窗,能看到远处的海岸线。另外三面墙上,除去门框外,都嵌了直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一摞又一摞的书整整齐齐摆在上面,中英文的都有,摆放得非常有顺序,按照不同的类型,不同系列,看着就能治愈强迫症。 足以见得主人是个非常自律、懂得自我管理的人。 这些书大部分是和物理相关的,当然也有很多别的文学类作品。 毕竟是物竞班,专门搞物理竞赛的同学,对于物理是相当热爱的,看着满墙的文献和书册,都兴奋地翻看起来。 尤其是大傻陈峻,他一向热爱和物理相关的所有东西,看到这三面书墙,立马就两眼发光了。 他这本看看,那本摸摸,突然指着玻璃柜里几本非常不起眼又老旧的书,一声强烈惊呼:“我靠,居然是一整套德文原版的爱因斯坦——《我的世界观》,还特么是1934年首印版的?妈耶,现在居然还能收到吗?” 他一边咋舌,一边继续看,这一看又发现了不少各个物理学大佬上世纪的古书,还有一个小柜子里,居然有好几张中世纪一些著名物理学家的原版手稿…… 我的天…… 都是学物理的,多多少少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众人看着那些珍贵手稿,有英文、德文、法文……简直就是满脸懵逼。 不是,平时感觉大佬很低调啊,虽然他们多多少少知道他家里从前挺有钱的,但毕竟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谁能想到,居然还是这么有钱? 也太土豪了吧??? 好气哦,为什么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有钱。 为什么比你有钱的人,还有好看的女朋友…… 物竞三傻倒是撇了撇嘴。 ——哼,他们早就知道了,一个看电影的时候要吃大桶爆米花和哈根达斯冰淇淋的男人,绝对不简单。 毕竟都还是半大孩子,来到个新奇的地方,丝毫不拘谨,打打闹闹开着玩笑,也不会无聊。 张蔓站在门口,无奈地等他们闹腾完之后,指使三傻把书桌往里挪一挪,留出更宽敞的空间,又让另外几个男生去抬餐厅的大餐桌。 餐桌和书桌都是红木的,实心红木家具特别沉,颇费了他们一番功夫。 两个桌子加在一起,坐十来个人绰绰有余。 李惟家的餐桌很大,配了有八张餐椅,加上书房里原本的两张椅子,还有隔壁客房里的一张,正好坐得下十一个人。 她招呼大家把东西放下,又把李惟一直用的小黑板推过来,自顾自开始看昨晚接下去的习题。 这时,少年从厨房回来了,拿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十来个一次性杯子,杯子里是一杯杯咖啡。 “我一会儿拿水,你们先喝咖啡,省得困。” 这种天气呆在家里很容易困倦。 众人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给他们泡咖啡去了,还以为他生气了呢。 陈峻走上前,帮李惟把托盘放下,熟稔地勾着他的肩膀,眉飞色舞,眼神兴奋:“李惟,你家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吗?这些手稿是真迹吗……少说一份也得几十万吧?” 少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微怔。 “不是,这些都是我爸爸的收藏品。” 他父亲的书实在多,当时爷爷派人给他交接遗产的时候,光装这些书就装了好几辆车。 原本这间房子的书柜只设计了一面,奈何父亲的书实在多,后来他又添置了不少,就索性把三面墙都做成书柜了。 “啧啧啧,这阵仗,李惟,你爸不会是物理学家吧?不对啊,你爸以前……不是做生意的吗?怎么还喜欢物理啊?” 李惟家里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一些的,很多人都知道,他爸爸得精神病之前是N城乃至整个省内都很有名的企业家,天天忙着赚钱的大老板,居然还沉迷物理? “……或许吧。” 少年的眉头略微蹙起,某个念头因着众人的询问,一闪而过。 儿时的记忆实在模糊,他也不 分卷阅读171 知道他父亲生前,是不是有这个爱好。 不过,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些。 少年目光沉沉地看着已经坐下认真看习题的少女。 她居然从进门到现在,都没和他说一句话,刚搬好桌子就急匆匆开始刷题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和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 “蔓蔓,我去准备点水果,你来帮我一下。” 张蔓愣了一下,点点头站起来,往厨房走。 他竟然还特意买了水果,想得还挺周到啊,看来幽怨归幽怨,他还是盼着大家来的。 等张蔓出去后,少年也跟着往外走,众人纷纷坐下,一边刷题,一边八卦地往外探着脑袋。 当他们都傻吗?泡咖啡可以一个人泡,切水果就得两个人了? 只可惜,八卦的目光被大佬凉凉的眼神终结,众人缩着脖子,眼看着大佬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他把门关上了。 曹志学:我他妈还想上厕所呢?去还是不去?……还是不去了吧,这要是不小心撞见点啥,大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 这边张蔓不紧不慢走到厨房,一眼就看到料理台上放着一袋颜色鲜艳的大草莓。 看着很甜的样子。 她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个洗水果用的漏盆,把袋子里的草莓倒进盆里,打开水龙头,挽起袖子开始冲洗。 结果还没洗多久,就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她回头,少年温热的气息已经靠了过来。 他的手臂从身后绕过来,狠狠禁锢住她腰身,把她整个人往后带,湿热气息喷在她后颈,比往日都要浓重一些。 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那么云淡风轻,多了一丝难以控制的热烈。 张蔓心里一软,放下盆子转过去:“怎么了?” 少年目光深沉,就那么直晃晃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无边的幽怨。 她心里有些好笑,想摸摸他的脸,奈何手是湿的,也就没动作。 “男朋友,你可不准和我闹,昨天我不是问过你吗?能不能多叫几个同学一起来,你同意了的。” 昨天他问她要不要去他家自习,她当下就问他了,他明明“嗯”了的,还抱着她亲了好几口,这会儿怎么又这么幽怨了? 少年的表情有些许疑惑。 昨天他问她,要不要到他家自习,她点了头……然后,好像她靠在他胸口说了什么,可惜当时响起了一声炸雷,他又心头火热,就压根没听见。 好吧……看来她确实说过的。 但他压根就没听到啊,要是听见了,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呢?好不容易有一整天的单独相处啊。 好不容易啊…… 她都不知道他有多想她,他昨天甚至都做了那样的梦。 少年神情颓丧地抬手,捏了捏眉心,把脸贴进少女的脖颈:“蔓蔓,我没听到,我以为今天只有我们俩……我好想你,蔓蔓。”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再毫无起伏,反而每个字都在往下坠,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拖拽着。 沉重的……思念。 张蔓的心一下就软成了一汪清泉,她也顾不上手上沾了水,轻轻把少年的脑袋挖出来,捧着他的脸颊,抬起头认真看他下垂的眸子:“所以你买了鲜花,点了蜡烛,还……还穿了这件衣服?” 之前她好多次让他穿,他都死活不穿,没想到今天竟然穿上了——这只粉色的,可爱的米老鼠。 张蔓的心脏又酸又暖。 她最爱的人啊,那么冷淡又自持的一个人,因着她做了好多好多的人间事。 然而少年却不这么想。 原本浪漫的举措,在阴差阳错下,反而显得笨拙又尴尬,他狼狈地挪开眼,点点头。 心里发痒的同时,又带了点莫名的委屈。 他明明还洗了衣服,收拾了沙发,拖了地的。 这种委屈袭上心头的一瞬间,他就有些晃神。 委屈?这种情绪,在从前的将近十年里,都从未有过。 他竟然越来越习惯,有人爱着他,所以,一些小事都能让他委屈了。 张蔓仔细看他半晌,心里的思念攀到了巅峰。 这段时间,她为了准备竞赛,每天逼着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一半时间扑在学习上。 她何尝不想他呢? 每次看到他,都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着他。 心里总会有那个一个声 分卷阅读172 音不断蛊惑自己,别学了,去亲亲他,抱抱他,一起去看个电影,逛街吃饭,多好。 只要这样想着,面前那些难题就一个都做不进去了。 她坚持的勇气是他,想要偷闲的诱惑,也是他。 他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致命,容易让她丧失一切自制力。本来天赋就不够,如果一门心思就想着和他谈恋爱,还怎么学习呢? 于是另一个理智点的声音就会跳出来。 你就浪吧,玩掉这两个月,起码得和他分开一年,而且,说不定还去不了B大,大学又得和他分开四年。 于是她只能逼着自己,用功学习。 谁知道,她每天梦里都是他啊。 张蔓在少年不解又难过的眼神里,轻轻推开了他。 她走到厨房门口,把门关上,并从里头“咔哒”一声,上了锁。 第74章 思念归思念, 家里还有另外九个人呢, 如果被撞见了, 张蔓肯定是没脸的。 她锁好门,确保不会有人推门而入,这才在少年暗沉沉的眼眸中, 走到他身前。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 ——“男朋友呐,我其实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你, 但是我更不想以后离开你那么长时间……我想和你去一个大学, 以后永远永远在你身边, 永远不离开你。等我们长大了,我们还在一起, 结婚,生孩子,然后过一辈子。等你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了,我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了, 我们还一起出门看雪,好不好?” 少年听着她的话,眸间深潭卷起波涛。 原来她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她用所有的行动,在向他证明, 她想要一辈子都陪在他身边。 少年突然想起前几天的夜里, Nick又一次站在他床头,和他说话。 他恶狠狠地质问他, 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就不想和朋友来往了。他还极力嘲笑他, 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女朋友过不了多久,也会厌弃他。 他甚至对他说:“你看,你的蔓蔓这两天不就不理你了吗?李惟,你信我吧,只有我和Ja才会永远陪着你,张蔓是骗你的,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抛弃你。” 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又发作了一次,他大叫着让他闭嘴,还把房间里的一个花瓶狠狠砸向他。 花瓶碎裂的巨大响声,让他瞬间清醒,睁开眼,只剩满室狼藉。 之后他一整夜都睁着眼没睡着,明明他觉得自己心里很坚定,明明知道蔓蔓不是这样的,但那种无力感和心痛,却把他硬生生往下拽。 他在黑暗里,一遍一遍调整自己的呼吸,调整着难以控制的沮丧和颓废,在第二天凌晨,换上最好的笑容,去学校里见她。 他的妄想症本来就没好,这样的事情,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根本不受控制。有时候是Nick,又时候是Ja,甚至偶尔迷怔了,他又会陷入精神恍惚中,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只要一想到她,真实与虚妄,就界限分明。 她似乎成了,他衡量这个世界的尺子。和她相关的,就是真实,和她对立的,就是虚妄。他拼尽全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就算一个人的时候,再混乱不堪,也要清醒着,站在她身边。 ——他和她,他们都在为了彼此而努力啊。 张蔓说着,抬起双手,搭在少年肩上,轻轻施力往下压。 他神色难辨,呼吸有些沉重,这会儿却极其顺从地低下头,配合着她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果然,他的蔓蔓轻轻踮起了脚尖,温柔地,颤抖地,又急切地贴上了他的唇角,带着和他一样的热情。 她的唇香而柔软,腰肢纤细,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奶香……少年微微睁眼,看到她白净的脸颊上,泛起了些许红晕。 一切都和昨夜的梦里,那么像,梦里的她,脸色比现在要更红,呼吸比现在更乱…… 少年眸色倏地一紧,搂紧他的姑娘,加深了这个温柔的吻。 …… 等两人分开后,已经过了好几分钟,张蔓红着脸松开他,推推少年的胸口:“放开我,我还要洗草莓呢。” 少年不舍地在她脸颊上亲了好几口,深呼吸着压抑内心彭发的火热。 “嗯。” 两人各自冷静了一下,洗好草莓,张蔓又切了冰箱里放着的西瓜和蜜瓜,拼成一个大大的水果拼盘,一并端进书房。 她走进房间的时候还 分卷阅读173 很不自在,切个水果而已,这时间确实太久了……好在进去之后发现同学们都在自顾自刷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把水果拼盘放在大餐桌中间,这样大家都能够得到。 随后,少年也跟着进来。 “既然大家今天都在,我把上次还剩一点的夫琅禾费衍射讲完,这样光学内容就结束了。” 他说着,把小黑板推过来,自己拿了一根粉笔站在黑板前。 众人:行吧,切了一个水果,都有心情讲课了呢…… “还记得上节课我们讲过的惠更斯原理吧?夫琅禾费衍射就是使用惠更斯原理,把通过圆孔或狭缝的一个波形分成多个向外的波形……” 窗外天色阴沉,雷雨依旧,巨大雷声和萧瑟雨声遮挡了尘世的其他喧嚣。 偌大书房里,璀璨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极其明亮的光芒。 两张大桌子,一个小小的移动黑板,十一个人,一个讲,十个听。 和窗外隆隆雷声相比,他的声音不算大,但每个人都听得认真。 张蔓心里颇有些欣慰。 昨天她告诉齐乐乐的时候,让她问了其他同学,本以为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来的。 然而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 尽管嘴上天天抱怨着,整个暑假只剩了半个月,尽管天天叫嚣着放假了一定要如何如何,但他们还是都来了。 就连昨天还叫嚣着要一整天赖在网吧的三傻也来了,带了厚厚的练习册,规规矩矩地坐在这儿,彼此陪伴着,看着书,刷着题。 十一个人,有着十一个共同的理想,也有十一个人彼此的默契。 青春年少的时光,总是令人难忘的,有些或许是因为某一段深藏内心的情愫,有些或许是因为热血沸腾的梦想,但更多的,却是因为自己在那段懵懂青涩的时间里,曾经无比纯粹地,卯着劲地,单纯地努力着。 人生太复杂,太长,很难再有这样的时间段,纯粹得只有一个目标。 …… 九月初,两个月的暑假终于结束,各个中小学刚刚开学,张蔓他们,正式成了高二学生。 甚至走在路上,也有那可爱的萌新学弟学妹们叫她学姐。 而这一年物理竞赛初赛也如期而至。 整个N城报名的考生都集中在N城一中考试,学校早早就划好了考场,座位随机打乱。 一中参加这次初赛的同学非常多,不仅仅包括高二、高三两个年级的物竞班,还包括许多没选择走竞赛路子,而是走高考路子的同学,也来试试运气。 一中两个年级的考生,加上N城其他几所高中,统共有两三百人,被安排在了七个考场。 物竞考试关系到之后的自主招生,甚至是保送,教育部对于考试的监管非常严格,每个考场都有两名监考老师,外加教室前后的高清摄像头。 每个人的座位都离得很远,不存在任何作弊的可能性。 张蔓恰好和齐乐乐分在了一个考场,就坐在她前面。考试前三十分钟大家就入座了,她眼看着齐乐乐去了三趟厕所。 张蔓转过去,看她脸色苍白,不免有些担心。 “怎么了,乐乐,肚子不舒服吗?” “……没有,我就是有点紧张,昨天晚上还有一个题目没弄懂呢。” 张蔓心里叹气,这姑娘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心理素质差,谁都知道,考试前最忌讳的就是想那些自己没弄懂的题。 想了也没用,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紧张。 她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发觉她手心里都是冷汗。 “乐乐,我昨天也有好几道题不会,但跟今天的考试完全没关系啊。这次考试的题比咱们平时练习的题目简单多了,你肯定没问题的,放心吧。你要真的紧张,就做几个深呼吸,就能好点。” 齐乐乐点点头,按照她说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果然,心口堵着的郁气似乎消减了不少。她心里稍微得到了点安慰,但要说完全不紧张,那也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挺着了。 考场里其他和他们一样的别的学校新高二年级学生就很轻松了,聊天的聊天,转笔的转笔,完全没把考试当回事,只当做是一中一日游了。 毕竟在他们的意识里,真正要参加这次物竞考试的,是高三学长学姐们,他们只不过来试试水。 考试开始前五分钟,两个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试卷用规整的牛皮纸袋封号,贴了教育部的封条,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拆封。 九点的铃 分卷阅读174 声响起,考试正式开始。 考试从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二点,共三个小时,这和平时的考试很不一样。就算是高考理综考试,也笼统不过两个半小时。 张蔓先是从头到尾看了一眼试卷,总共十八个题目,满分200分,和她之前做的卷子是一样的规格。 其中选择题有七道,填空题六道,剩下的全是计算题。 题目主要还是以力学和电磁学为主,光学热学占比很少。 她大致看完题型分布,简单判断了一下题目难度,开始大题。 三个小时的考试,实在有点难熬,其实大概两个小时时间,她就把大致的题目做完了,也就最后一个电磁和力学的综合题有些棘手。 不过这次张蔓规规矩矩地坐了三个小时,没有提前交卷。 等考试结束后,她坐在位子上等老师收完卷子,这才走出考场,直奔小黑屋。果然,少年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篇论文在读。 他应该提前交卷了。 除他之外,有几个同学也已经回来了,脸上的表情都很轻松。 张蔓松了一口气,大概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没过几天,初赛成绩出了,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们十一个人全都通过了初赛,有资格参加十月份的复赛。 学校里也有非常多的同学通过初赛的,高二年级物竞班也全员通过了。 张蔓并不意外,毕竟初赛的难度并不高,题目也就和高考最后几道大题难度相当,并没有太多超纲的内容。 真正的分水岭,还要看下个月的复赛。 第75章 初赛成绩出来的这天, 小黑屋里大部分同学的情绪都很高涨, 毕竟考试的第一关过去了。 之后的复赛虽然难度提升了很多, 但只要拿奖,就算是全省二等奖、三等奖,也能拿到一般211大学或者普通985大学的自主招生资格, 算是比别人多了一条路子。 张蔓心情也不错,和陈菲儿一起吃完晚饭, 又去了之前不常去的煤渣操场散步。 她这段时间实在太忙, 有时候根本没时间吃晚饭, 只能啃面包,已经很久没和陈菲儿一起吃饭了。 夏日里, 白天很长,已经是晚上六点,天色却亮如白昼。 七八月份的雷雨季节已经过去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长达半个月的艳阳天, 反倒是比七八月份更加热了。 好在晚间还有点风。 刚刚开学,学校里多了一批新面孔。刚上高一的学弟学妹们,这么短短一个多星期,没能体验到高中学习生活的紧迫感, 对新学校新生活的那股子新鲜劲也还没过去。 操场上打球的打球, 散步的散步,每个人都洋溢着青春活力。 都说高中校园里, 一眼看过去最神采飞扬的铁定是高一,没什么表情的就是高二, 非常精神不济的,就是高三了。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两人从两排常青冷杉中间穿过,走在操场旁边雨花石铺成的小路上。 一中的绿化一向做得好,除了双城溪边的垂柳,学校的各个角落都种满了花草树木。秋冬里还不觉得,春夏两个季节就格外明显,整个校园都泛着让人心神安宁的绿意。 从冷杉林中走出来,眼前是一整排的高大香樟,香樟叶的颜色由初春的嫩绿逐渐沉淀。 九月份,是每年夏天的尾巴,也是香樟最茂盛的时候,走得近了,空气里都有一阵香樟树叶的莫名清香。 路的那头,有一个长长的木制回廊,回廊顶端木头架上,攀着茂密的紫藤萝,紫色的繁花点缀在青绿色的藤蔓上,像瀑布般垂坠着,随着夏日的微风轻轻浮动,如梦如幻。 陈菲儿挽着张蔓的胳膊,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蔓蔓,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下个月再考一次是不是就能去上大学了?还能跟你亲爱的男朋友一起去,呜呜呜,我还要再煎熬一年。” 张蔓把她脑袋推开,心里翻了个白眼。 别人上高中确实煎熬,陈菲儿要说煎熬还真是对不起他们班主任。 她耐不住性子学习,天天浪得很,前两天听说她还带了微型麻将到学校来玩,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她摸摸她的脑袋,好笑地说:“哪这么容易,下个月复赛,下下个月还有个决赛呢,你看我最近,都累瘦了。” 陈菲儿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啧啧啧,这倒也是,你的脸好像又尖了,你家宝贝男朋友没意见啊?蔓蔓,你这也太辛苦了吧,昨天晚上我跟你打电话,都那么晚了你还在学 分卷阅读175 习,害得我挂了电话又被我妈骂了一顿,让我向你学习。她也不想想,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要是能向你学习早就学了,还用等到现在……你们这些好学生也不容易,算了,我还是当个学渣吧嘿嘿。” 张蔓也懒得操心她,这丫头命好着呢,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一点,挺好。 陈菲儿说着,又想到别的话题:“对了,之前那阵子你和李惟恋情曝光,学校贴吧疯传了好一阵子,那段时间听说学校门口的文艺酒吧里天天都是失恋的男生女生,哈哈,你说是暗恋你们家李惟的多,还是喜欢你的多?不过有的人真的很奇怪,你都不知道,我们班那个男生,就是之前托我给你送过礼物的那个江景然,你还记得吧,前阵子听到了这个消息,消沉得要死,结果这两天听说突然开始追高一年级一个小学妹了……气得我,真是白给他送礼物了,我还以为他有多深情呢。” 张蔓笑着拍了拍她:“那我又不喜欢人家,你还指望人家一直喜欢我啊。” 何况,很多时候在遇上真正对的人之前,一些青春年少的喜欢,真的不是非你不可。 “我也没觉得他该一直喜欢你,但你想想,暑假的时候还天天哭嚎呢,一转眼这才几天啊,就勾搭上小学妹了,这操作也太骚了吧?”,陈菲儿皱着鼻子抱怨,还想再继续吐槽两句,突然看到操场旁边一块隐秘的草坪里坐着一个人,“蔓蔓,你看那边,那个坐着的女生是不是跟你一起上竞赛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她好像在哭欸。” 张蔓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排高大的冷杉从中间,青绿色的草地上,一个微胖的女生蜷缩着抱膝坐在那儿,肩膀不停抖动着。 是齐乐乐。 刚刚晚饭前大家还一起在小黑屋里刷题,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啊…… 陈菲儿当下就想走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却被张蔓拦住了。 既然躲在这里哭,那自然是不想被人看到。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这才各自回教室。 晚自习上课前,齐乐乐总算回来了,张蔓悄悄看了她一眼,除了眼睛有点红,却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她看似若无其实的问她:“乐乐,你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齐乐乐被她问得一震,笑着忙摇头:“没有,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啊。” 张蔓想了想,也没再多问。 但齐乐乐一节晚自习下来明显情绪不高,也不像平时那样努力刷题,经常坐着发呆,用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终于,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她主动和张蔓说了:“蔓蔓,我……我今天确实挺不开心的,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 她推了推眼镜:“你们都不知道,我虽然过了初赛,但是我是压线过的,我的分数比很多普通班的同学还低。下午的时候学校教研组有个老师来找过我,问我之后的安排,是想继续留在物竞班还是回去高考。” 她说着,眼眶越来越红。 “我知道老师们是为了我打算,毕竟学物竞真的很费时间,如果一条路走到黑,到时候又没什么结果,那回去高考也考不过人家。可我心里真的不舒服。” 她说着摇了摇头:“算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太差劲了,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学物理吧。” 张蔓看着她颓丧的样子,想起了平时她努力刷题、努力复习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 她前世毕竟是高中老师,稍微联系了一下她平时的表现,就想到了症结所在。 齐乐乐平时比较沉默,在整个物竞班里都不太有存在感,但她做的练习,几乎不比张蔓少。 而且她能看出来,这姑娘很喜欢物理,也有天赋,就是胆子实在太小,从前林平正在的时候,叫她上去做题,很多时候明明她在底下是会做的,一上台就一点都写不出来。 她想到考初赛之前,齐乐乐紧张得快要昏厥过去的状态,立马心里有数了。她分数那么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心理素质太差了,或者说,对于考试这个环境,还没有适应。 然后分数出来,她的自信心更受到了打击,才会这么颓丧。 “乐乐,你听我说,你的能力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你比我要聪明得多,就是考试的时候实在太紧张了。你想想看,你那天考初赛,考前半个小时去了三次卫生间,我看你握着笔手都在抖。” 张蔓说着,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不管是高考,还是竞赛,都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天赋,努力,运气,心理素质,缺一不可。没有谁能够轻轻松松地达成自己的理想。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在经历着你难以想象的挣扎和抗争。 人生真 分卷阅读176 的就是这样,道路有无数条,但梦想所在,往往是最曲折的那条。 “我自己也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每次大考之前,都叮嘱自己千万别紧张,但越说我就越紧张,卷子一发下来,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平时做的那些练习,到那会儿一点都不记得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再努力下去,还有什么用……” 她说着,小声啜泣起来。 “张蔓,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觉得你特别成熟,胆子也大。你知道吗?那次林平正在班里说那些话,我都气得发抖了,但就是不敢站起来怼他,我当时就觉得,你们特别帅气。” “你和我真的太不一样了,我觉得你连谈恋爱都特别帅气特别稳重,冷静又自持。不像我们班里那些小女生,还没确定关系呢,就天天老公长老公短的。” 张蔓被她说得笑了,心想她毕竟比他们多活了十几年,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呢。 前世她刚上高中的时候,性子孤僻,胆子也小,或许比齐乐乐还要不如。 她想说一些话来安慰她,这时,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炸耳的手机铃声,张蔓回过神来,发现是李惟的手机响了。 这年的N城特别流行各种个性铃声,但李惟的铃声一直是买手机的时候默认的铃声,“叮铃铃”的那种,反而显得独特。 少年并不在教室,他刚刚去了刘志君办公室汇报这两天的教学。 张蔓从他书包里拿出手机,坐回自己的座位,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个外地手机号。 他手机里一直都只有她一个联系人,从来没人找他,也就不太记得开静音。 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找他?而且还是个外地电话…… 张蔓按了接听键,接起来。 “您好,金港蓝湾楼盘已开,毗邻江城火车站、实验小学,房型丰富……” “……” 她掐断电话,刚想把手机放回去,手机屏幕在眼前一闪而过,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她重新打开手机,看到了手机桌面的壁纸……是贴吧贴子页面截图,看样子是被放大了。 桌面正中间,白底黑字非常炸眼。 【张蔓】:前面的都无效,我老公最帅! 张蔓:“……” 一旁正好恰巧看到的齐乐乐:“……” 刚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下子就吓回去了。 ??? 说好的冷静又自持,帅气又稳重呢? 第76章 每年高中物理竞赛的赛程非常紧张, 初赛、复赛和决赛之间, 都只间隔了一个月。 鉴于高二物竞班的表现甚至超过高三, 学校领导经过讨论之后,让他们也和高三物竞班一样,这两个月不参加任何普通课程, 专攻竞赛。 这次倒没有太多人抱怨,连三傻都老老实实地服从安排。 那天听完了齐乐乐的心事之后, 张蔓又问了物竞班里大家在预赛中失分的情况。 果然, 好多人都说在考试的时候, 很多题目不是不会做,而是没把控好时间没时间做, 或者当时脑子懵了一下没想起来,大家纷纷表态,很多题目如果放在平时,肯定都能做出来。 她回到座位, 开始思考这一个月集训的方式。 她当高中老师的时候,就遇到过许多次这样的情况,有些同学明明平时做练习、写作业的时候都表现得很好,一到考试就发挥不出来。心理素质是一方面, 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平时的训练过于松散, 并没有系统地对时间和题量进行把控,以至于同学们对考试是十分陌生的。 她想了一会儿, 去找了刘志君,和他说了自己的建议, 得到了刘志君的认同。 于是,之后的每隔一天的晚自习,集训模式从大家自己刷题变成了三小时限时测试,和复赛一样的题型、题量,卷面分总共为两百分。 三个小时之后统一对答案,自己给自己改试卷,考得怎么样立马就能知道。 刘志君宣布这个训练模式的时候,小黑屋里立马怨声载道,当然,这些怂怂的抗议在他无情的眼神下最终无效。 刘志君前脚刚走,三傻立刻就开骂了。 陈峻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艹,这老刘怎么回事啊?隔一天考一次试,一次仨小时,也太折磨人了吧?你们信不信,老刘肯定是脑袋被门夹了。” 曹志学也是欲哭无泪:“就是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刘肯定是这两天在家挨老婆骂了,找我们出气呢。” 张蔓不免有些心虚地 分卷阅读177 坐着,默不作声地开始刷题。 这个方法虽然直接粗暴,但根据她多年的教学经验来看,绝对是有效的。对于应试教育,想要提高应试分数,除了真正理解知识点之外,怎么能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能力,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果不其然,这个方法非常有效。 同学们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九月底,已经能自如地安排每个题型需要花的时间了,分数也随之越来越高。 终于,这年的十月初,又一年国庆汇演之后,物理竞赛复赛在省会J城举行。 复赛分为两个部分,理论考试和实验考试,其中实验考试在理论考试之后,并不是每个参加复赛的考生都要考,而是等理论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后,每个省选取排名靠前的考生去考,再通过笔试和实验两部分相加的总成绩,选拔最终的一、二、三等奖。 其中,每个省的省一等奖人数为五十个左右,分数最高的考生组成该省的物竞省队,参加十一月份最终的国家决赛。 前一天上午,N城一中两个年级通过初赛的几十个同学坐上了学校租的大巴,由刘志君和高三物竞班负责老师周老师带队,前往J城参加第二天的复赛。 张蔓本想和齐乐乐坐一起,但齐乐乐一上车就找了她们班另外一个女生。那个妹子不是物竞班的,而且普通班的,张蔓不认识。齐乐乐坐下后时不时给她使眼色,张蔓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没办法,只好站在车前,等少年一起上车。 他们上车时间晚,座位只剩大巴的最后一排,两人坐下后,有一些高三的或者普通班的同学们频频往后看,眼神里都带着些许兴奋和八卦。 这对情侣,现在在一中算是最出名的一对了,不仅颜值高,还都是搞物理竞赛的,智商也高,简直就是风云人物。 张蔓一开始还善意地回以微笑,但次数多了,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正局促地低头,手心被人捏了捏。 “蔓蔓,你坐里面吗?” 张蔓抬头,少年的目光关切。 他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心里暖暖的,忙不迭点点头和他换了个位子,她靠窗,他坐过道,高大的身影替她阻挡了大部分视线。 于是前排往后看的同学们只能看到大佬的脸了。 或许是他的眼神实在太冷,他们被冰了几次后,只能老老实实坐着,不再回头看。 张蔓松了一口气,抱着书包坐着,逐渐开始犯困。 N城到J城不算近,J城不靠海,在L省的内陆,从N城过去几乎要横穿半个省,车程一共得六个多小时。 她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刚上车就打了好几个哈欠,习惯性地侧过脸看着少年的肩膀,眨了眨眼。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习惯坐车的时候靠在他肩膀上。 两人从前有些时候周六一起出门,不论是打车或是坐公交,她都是靠在他肩膀上的,就算不睡觉,也要紧紧搂着他的胳膊,脑袋在他肩膀上蹭啊蹭。 有时候亲密不是故意为之,而是早就成了一种习惯。 张蔓盯着那肩膀看了许久,碍于车上那么多同学,还有两个带队老师,于是强忍着没靠上去。 她还是脸皮太薄。 还记得考完期末那天,两人在楼梯口拥抱,险些造成整个楼梯拥堵。被那么多人看着,她回去后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才觉得没那么丢人。 车子很快开上高速,同学们也从一开始的叽叽喳喳逐渐安静下来,睡觉的人占了大半。 张蔓困得不行,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不轻不重地磕着,实在是不舒服。 睡意朦胧间,她听到身边少年带着笑意的一声叹息。 紧接着,他的胳膊轻轻穿过她脑后,温柔的力道将她带向他。 她的脑袋接触到他宽厚温暖的肩膀,舒服地在他颈侧蹭了蹭。 少年侧身看她刚刚被玻璃磕红的脑门,右手拇指指腹在那块皮肤上轻轻划过,指尖的温润触感让他忍不住用力按了按。 “嘶,疼。” 张蔓睡意渐浓,不自觉地撒娇。 他靠近她耳边,趁着没人注意亲亲她耳廓和脸颊:“知道疼就对了。” …… 下午四点多,大巴车终于抵达J城,长时间的旅途让大家都有些腰酸背痛。 第二天的竞赛在J城的第三高中举行,学校为了方便,给同学们预定了三中旁边的酒店,环境还不错,而且早晚都有自助餐。 全省的考生都在三中考试,入住这家酒店的当然不止他们一个学校。晚上,大家去楼下吃自助晚 分卷阅读178 餐的时候就碰上了各个学校来的考生们。 酒店餐桌是大圆桌,十几个人一桌,张蔓、李惟还有物竞三傻、徐浩思恰好坐了一桌,桌上其他人则是别的学校的考生。 都是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又因着物理,有着共同话题,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一下就熟络了。 他们都是Z城实验中学的学生,Z城实验是L省最好的高中,不管是高考成绩还是竞赛都名列前茅,每年省队十个名额他们学校得占三四个。 坐在张蔓对面的短发女生一边吃小点心一边说:“总算明天要考试了,集训真的太痛苦了。我们校队上个暑假一直在北大参加竞赛集训,讲道理,集训班里大神真的好多,我每天都很自卑哈哈。不过集训水平确实很高,江崎教授亲自给我们上课,每节课都又生动又有趣,水平太厉害了。” 徐浩思听完,扒了口饭,摸了摸鼻子。啧啧啧,不愧是Z城实验,物竞集训还是去的北大,资源也太好了。哪像他们三线小城市的重点高中,能有物竞教练就不错了,谁知道后来还被他们给气走了。 说多了都是泪啊。 那妹子说完,问她身边的陈峻:“对了,你们上个暑假在哪个学校集训啊?教练是谁?” 其实真的就是正儿八经的交流和讨论,没想到被问的人明显一噎。 陈峻咽下一口虾仁,指了指对面:“我们就是在自己学校集训的,教练是……他。” 桌上众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面容精致的清俊少年,穿着一件灰色的纯色套头卫衣,挽着宽大的衣袖,修长手指认真地剥着一只大虾,完整剥完后,放在了身边少女的碗里。 “……” 刚刚那个问话的妹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她早就发现这个男生超级帅了,没想到竟然是他们学校的物竞教练?不过这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 “你们这个教练也太年轻了吧?刚刚大学毕业?” 陈峻又吃了一口虾,他不讲究,连虾皮一起嚼了嚼咽下去。 “没有啊——” 妹子松了一口气,就说嘛,怎么会这么年轻,大概是Q大B大的研究生,拿物竞金牌的那种,长得小也就是人家保养得好。 一口气没放下,就听陈峻继续说:“——他是我们同学,也是这次的参赛考生,平时兼任我们班物竞教练。” “……” 妹子手里正在挖点心的勺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你是说,他和我们一样,刚刚上高三?” 陈峻吐出虾尾巴硬硬的壳:“不是,我们才高二。” 那妹子怪异的眼神持续了许久,最终张了张口,没问什么。 她本来还想问问他们是哪个学校的,思考再三没好意思问,不用说了,肯定是他们省那几个贫困县吧。 原来妈妈曾经说的,一些贫困地区的孩子真的这么不容易,连正经物理老师都请不起,还要一个高二的学生客串老师?天呐,也太可怜了吧,就算请不起名校的教授或者竞赛金牌教练,好歹请个厉害点的高中老师啊,高二学生能会啥啊……她高二的时候都还没怎么入门呢…… 妹子再看向陈峻,那眼神就带了些许怜悯和同情,两秒钟后,她拍了拍陈峻的胳膊,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只大虾夹给了他。 第77章 第二天上午九点, 复赛理论考试开始。 三个小时之后, 全省几百名考生一起走出考场。 对于大部分考生来说, 他们的复赛之旅就到此结束了,因为第二天下午的实验考试只有理论成绩比较靠前的同学才有资格参加。 这样的赛制格外残酷,刚考完的当天晚上, 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会公布成绩以及相应排名, 按照排名, 大家也就能估计出自己大概在几等奖了。 根本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 下午, N城一中其他普通班的同学早就照着网上的攻略,去J城的各个风景区玩了, 而两个年级物竞班的同学却都蔫蔫的。 想去玩儿吧,又心事重重不能尽兴,不玩儿吧,待在酒店里这时间很难捱过去, 于是经陈峻提议,十一个人在酒店棋牌室里玩起了狼人杀。 结果,这才玩了两三个小时,刘志君就急匆匆地敲开了棋牌室的门。 “成绩出来了。” 抽到狼牌的曹志学正想趁着天黑杀人, 听到这话, 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头看着刘志君。 面瘫了一 分卷阅读179 年多的老刘,此刻还泛着油光的厚厚脸皮上, 透着一股奇异的热红,显得他本来就黑的脸庞更加黑了一些。 他大概是急匆匆地跑上来的, 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说话间还带着微喘。 刘志君站在门口,重重抹了一把脸。 他深呼吸了一下,宣布:“我们班所有同学的分数,都在全省前一百。” 说话的尾音还有点颤抖。 物竞班众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近乎死寂的安静被曹志学又一声“卧槽”打断。 啥玩意儿?全部都是全省前一百? 意思是至少全部都是二等奖以上?而且全省前一百的二等奖和前两三百的二等奖含金量还不同,上一届有个学长就是八十多名,最后通过自主招生去了Z大。 别人也就算了,他自己居然也考了全省前一百? 其实曹志学算是这一拨人中,面对这次考试最轻松的一个。他平时在的物竞班测试里一直处于垫底状态,本以为能拿个两三百名就算不错了。 反正他才高二,如果这次能拿个两三百名,也算很优秀了,他的目标一直放在高三。 没想到,他竟然到了全省前一百?曹傻子傻愣愣地放下手里的狼牌,平常飞速转动的大脑此刻突然停滞了。 不仅是曹志学,物竞班其余大多数人的脑袋都嗡嗡作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刘志君激动地喘了一口气:“而且,今年省内选取理论考试前一百二十位同学参与实验考试,名单已经出来了,我们班全部同学,全部十一位同学,都在明天的实验考试名单上。” 他说到这里,扶着门框的手发着抖,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棋牌室里,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心情就像坐着过山车,又喜又悲的。 喜的是,能参加实验考试,就有可能拿一等奖;悲的是,看来狼人杀玩不下去了,也没法出去溜达了,今天晚上肯定得复习明天的实验考试内容。 刘志君说完,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把脸一板,一张一张收走他们手里的牌,故作严肃地说道:“下去吃饭,吃完饭晚上都不许出门,要么复习要么休息,明天的实验考试至关重要!拿了一等奖,高中剩下的一年就能躺着过了。” 大家原先还听得战战兢兢的,等听到最后一句,不免哄笑出声。 “嗯,我要在家躺一年。” “我也是,我要一边躺一边打游戏。” …… 于是第二天下午,十一个人一起到了实验考试的场所。 虽然实验考试是分批进行的,但基本上所有参加考试的考生都已经在实验室外长长的走廊里等待了。 昨天和他们一起吃饭的Z城实验高中几个同学也在,那个短发妹子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走过来亲昵地打招呼。 “你们都来了?等同学吗?”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肯定是学校里有一两个同学要参加实验考试,他们没事做,就都来等着了。 曹志学听了这话,笑着摇摇头,眼神里含着难以掩饰的洋洋得意:“没有,我们班十一个人都来参加实验考试。” 他说完,走廊这一小片区域突然一静。 走廊上其他人:“……” 能来参加实验考试的人实在不多,也就像Z城实验和省实验这类省内数一数二的高中还有二三十个人,其他小学校来的,到这里只剩了一两个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但他们惊讶归惊讶,倒是没有短发妹子这么震惊。 震惊到许久没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呢?他们不是贫困县来的吗?不是连物理老师都请不起吗? 而且他们才高二啊…… 半天后,短发妹子哆哆嗦嗦地问:“你们哪个学校的啊?省实验来的吗?” 陈峻摇摇头,挺了挺胸膛:“没有,我们是N城一中的。” N城一中?没听过。不过N城确实不是贫困县,算是小城市里发展得还不错的了。 短发妹子狠狠深呼吸了一下,向陈峻笑眯眯地伸手:“还我大虾。” 陈峻:“……” …… 下午实验考试分批进行,等全部考完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至此,这年的物理竞赛全省复赛彻底结束。 刘志君难得大方了一次,带着十一个人去了附近有名的美食街,放话让他们尽管吃。 大 分卷阅读180 家经过投票,一致决定去一家网上评分很高的川菜馆。 大大的包厢里,服务员上齐菜之后,在三傻的极力要求下,又给他们拿了几瓶这店家自己酿的高粱酒,三十多度,也算是挺烈了。 眼看着刘志君的眉毛快拧成个疙瘩,陈峻倒了一杯酒向他遥遥举起:“老班,放轻松点嘛,终于考完试了,你就不能笑一个吗?天天憋着一张脸不累吗?” 这个班里,大概也就他能这么和刘志君说话了。刘志君没说话,无奈地摇摇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个女生都喝不得酒,乖巧地喝着果汁,但那群男生却喝开了。 张蔓看少年也想倒酒,眼疾手快地抢过他的酒杯,往里头倒了满满一杯橙汁。 倒完了还拿眼神示意他,喝酒不好,会头痛。 少年微怔,半晌笑着看她一眼,妥协地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橙汁。 空着的左手放到桌下,轻轻牵住少女的右手。 张蔓挣脱不开,又不好意思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挠挠他手心,小声在他耳边说:“我没有右手,都不能吃饭了。” 结果这一咬耳朵,就被旁边的金明看到了。 他一把把李惟的酒杯拿过去,倒掉里面的橙汁,又熟练地装上一些高粱酒。 “你俩能不能行了,张蔓,你不能这样啊,你男朋友今天也得喝酒,喝橙汁能行吗?” 张蔓被他这样当众点出来,脸色一下子刷的通红,她悄悄抬头,尴尬地瞄了一眼对面的刘志君。 班主任还在呢,这傻子说啥呢…… 没想到刘志君居然笑了。 万年面瘫脸竟然笑了?桌上众人差点惊掉了下巴。 “别看我,我早就知道了,我每天下班开车回去都能看到他俩牵着手往巷子里走。” 张蔓:“……” 老班,你这么放飞自我真的好吗? 这时,金明哀怨又愤怒地控诉起来:“老班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怎么大佬谈恋爱就不叫谈恋爱了?你把上学期没收的我给隔壁班妹子写的情书还我!” 那声音,简直歇斯底里,惨绝人寰,惹得桌上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都是群半大孩子,能有什么酒量,一两杯酒下肚,都开始有些晕乎起来。 陈峻喝着喝着,突然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敬了李惟一杯酒:“大佬,不,哥们,这杯酒我敬你。我也不说啥,我们几个之前什么水平我知道,要不是有你当我们的教练,我和曹志学他们肯定进不了实验考试。” 他显然是喝大了,一本正经说完,打了个酒嗝,又加了一句:“虽然……虽然你抢了我喜欢的人,哦不对,是我想抢你女朋友没抢到手……也不对……” 他虽然醉醺醺的,但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于是在少年越来越黑的脸色、张蔓越来越红的面皮,还有满桌人拍着桌子的大笑声中,怂怂收尾:“算了,我也整不明白了,反正我敬你一杯!” 少年脸色黑了半晌,倒也没下他面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他之后,又有好几个同学敬李惟酒,甚至刘志君也敬了他好几杯。 虽然大家都没说太多,但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等吃完这顿饭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同学被刘志君塞进出租车,剩下几个还算清醒的打算走回去,顺便醒醒神。 J城的夜晚,和N城很不同,听不到海浪的声音,也没有呼啸的海风。 毕竟是省会城市,周围的街道比起N城,更繁华许多。 行人匆匆,满街的靓女们穿得没有夏日那般凉爽,纷纷披上了薄外套。马路上,除了络绎不绝的私家车,还有好些运货的大货车,一声声刺耳的喇叭显示着这个城市的不眠夜。 快到农历十五了,月明星稀,天空看起来离他们很远。凉凉的秋风拂面,惬意得很。 张蔓牵着少年的手,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她心里藏了满心欢喜,一边偷看少年的侧脸,一边数着路上一盏又一盏的路灯。 走到下一个路口,酒店的方向是往左拐,然而少年却直直地往前走。 张蔓不免有些诧异,他竟然会不记得路? “……男朋友?” 她用力把人拽回来,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呆楞楞的,她往哪儿牵,他就往哪儿走,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这是……喝醉了? 张蔓心里好笑,他喝酒不上脸,也不像其他人一样脚步虚浮满口胡言乱语,刚刚看他面无表情镇定无比的样子,她还以为他没醉呢 分卷阅读181 。 原来还是醉了。 也难怪,他今晚真的喝了不少,大家敬他的时候,他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每次都把酒杯里的酒喝干了。 张蔓停下脚步,伸出两根手指,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 “男朋友,这是什么?” 少年的眉头微蹙,分辨了好一会儿:“……蔓蔓。” 她又把手指头晃了晃:“我不是让你叫我,我是问,这是几?” 少年这次倒没犹豫,突然笑了,一把抱住她:“我回答了啊,这是我的蔓蔓。” 说着还在她脸上蹭了蹭。 他喝了酒,脸上烫烫的,或许是觉得她的脸蛋凉快,蹭着舒服了,于是蹭了一下又一下。 好吧,醉得不轻。 张蔓被蹭得满脸酒气,费劲地把人扯开,又拉过他的手:“算了,不跟你这个醉鬼计较,走吧,我带你回去。” 少年顺从地挽着她,乖巧点头:“蔓蔓去哪,我就去哪。” 说完,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候她的命令。 张蔓的心一下就化了,没忍住,抱着他亲了好几口。 她几时看过这样的他?温温顺顺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乖得像一只小绵羊。 少年虽然醉了,但走路很稳,没走几分钟,两人就回到酒店。 张蔓牵着他,先把人送到他自己的房间。 学校给安排的基本上都是双人间,两个人一间房,比如她昨天就是和齐乐乐住的。 但总人数是奇数,鉴于李惟比较特殊,刘志君就让他一个人住一个单人间了。 张蔓把人按坐在床上。 “一会儿乖乖去洗把脸,换了衣服再睡,好不好?” 少年听到说话声音,抬起头,俊脸上泛起几不可见的红晕,眼神迷茫,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张蔓笑着叹口气,从他的包里翻出一套睡衣,放在他身边。 “一会儿换这套衣服,然后睡觉,好不好?” 他还是没说话。 张蔓倾身抱抱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乖乖的,我走啦。” 结果刚转身,就被人拉住。 张蔓回头,没想到刚刚乖巧地坐在床上的人突然就站起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她的一声惊呼哑在嗓子里,就被人扔到床上。 少年顺势压了上来。 借着房间里明亮的吊灯,张蔓看到他通红的眼角。 他喝了太多酒,身上还带了浓厚的酒气,属于夜晚的暧昧气息,在两人之间越来越浓烈。 酒精,是除了妄想之外,世上另外一种能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少年红着眼,被原始欲望驱使着,疯狂地亲吻着他怀里的姑娘。 一些曾经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此刻又出现在眼前。 好像在之前的某天晚上,在他的梦里,就和现在一样,他的蔓蔓散着头发,躺在他身下,泛着水光的双眼温柔地凝视他。 少年按照着梦中的顺序,先亲亲额头,再亲亲脸颊,然后,着重于她微微嘟起的嘴唇。 碾过来,压过去,直亲得两人都微喘。 他一边亲,一边含糊不清地呢喃:“蔓蔓,蔓蔓……” 张蔓心里又热烈,又紧张,尤其是少年修长的手指,已经从她T恤的下摆,缓缓滑进腰间。 他的指尖冰凉,刺得她整个人一激灵,腰间陌生的触感让她觉得很痒,却还是咬着牙没推开他。 少年一边亲吻,那只手顺着她的腰绕到了背后,轻轻摩梭着她的脊椎骨。 张蔓浑身都发着抖,深呼吸了一下,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就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时候,身上突然一沉。 他停了所有动作,脑袋在她脖子上蹭了蹭,呼吸逐渐均匀。 ……睡着了。 张蔓哭笑不得地把人从身上推开,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呸呸呸,她刚刚想啥呢,他都还没成年呢…… 她从床上翻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凌乱的衣裳,认命般叹了口气,亲自给少年换了睡衣,又去洗手间浸了毛巾给他擦手擦脸,让他舒舒服服地躺着。 毛巾擦到他嘴唇的时候,他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张蔓凑上去听。 “蔓蔓……别离开我好不好……” “别离开我……” 她微怔,些许酸疼再一 分卷阅读182 次泛上心头。 这段时间,他再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他潜意识里,还是像从前一样,那么害怕失去她。 “嗯,我不走……” 张蔓凑在少年唇边,印下一吻,然后拿出手机,给齐乐乐发了一条短信。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睡啦,你把门锁好。” ……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张蔓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刘志君挨个给每个人打电话。 “所有人到我房间集合,成绩出来了,已经可以通过官网查了。” 众人真是梦中惊醒啊,一个激灵爬起来,脸都来不及洗就冲出房间。 十一个人,十分钟内就聚到了老班的房间。 刘志君打开电脑,一个个点名让他们查成绩。 大家都很紧张,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李惟,你先来吧,你肯定没问题。” “考生姓名,李惟;准考证号,XXXXX……” 刘志君一边听他报信息,一边操作,填完后按了回车。 酒店无线网很卡,浏览器小圆圈转了三十秒才出来。 刘志君看了看页面,松了一口气:“实验加理论成绩非常高,一等奖,估计应该是全省前几名。好样的,肯定能进省队。” 接下来轮到张蔓。 “张蔓,准考证号XXXXX……很不错啊,成绩很好,也是一等奖。” 这回刘志君有点吃惊了,这分数,说不准也能进省队了? 接下来,所有人轮流查分,查成绩。 很多年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成为了各个领域的精英,然而每每想起这个场景,仍然能听到胸膛里,血液沸腾的声音。 这一年,这个温暖的上午,J城三中旁边的酒店,一间不算大的房间里,初秋的朝阳斜斜照在窗帘上。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还有十一个半大孩子,围在一台厚厚的笔记本电脑旁边。 那电脑硬件不太好,风扇转动的时候,呼呼作响,在这样嘈杂的背景音中,男人微微发着抖的声音,每隔一分钟就要响起一次。 ——像是虔诚又郑重地,给每个人,盖上一个荣誉的印章。 “陈峻……一等奖。” “齐乐乐……一等奖” “金明一等奖……” “……一等奖。” “一等奖。” …… 这年的L省,依旧取复赛前五十名为省一等奖,他们N城一中高二物竞班,占了十一个。这样的成绩,往年也只有省实验或者Z城实验能拿得出来。 查完成绩之后许久,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片刻后,打破沉默的不是曹志学他们的“卧槽”,而是齐乐乐的哭声。 先是小声的哽咽,后来却实在忍不住,那个平时胆小文静又没什么存在感的胖姑娘,突然蹲下身子,后来甚至跌坐在地板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像是某根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突然就断了。 真好,真好,他们一起奋斗,一起互相加油鼓气,没有一个人落单啊。 封闭的房间里,姑娘抑制不住的哭声四处回荡着,逐渐惹得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连刘志君都偏过头,眨去眼里的湿意。 这群孩子,真的不容易,他教了快二十年书了,也负责过十多届物竞班,从来没见过这么努力自觉的一届。 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到现在,加上暑假,整整七个月的时间,物竞班十一个人,在这七个月里,付出了太多太多。 寻常的周末,同学们放假,他们在集训;中午,同学们午睡,他们在刷题;晚自习,同学们写完作业或许看看杂志或,他们在上课甚至考试。 还有,原先学校规定暑假集训一个半月,他们自发地延长成了整整两个月,期间除了几个同学因为生病请了几次假,从来没有人缺席。 大家每天在学校里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但一做起题来,完全分辨不出谁比谁更认真。 有时候,努力或者理想,从来不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口号,这些青春年少的孩子们,在这个本应该肆意玩笑的年纪,扛起了他们沉重的未来。 第78章 对于N城一中来说, 这一年的高中物理竞赛复赛, 是一座里程碑般的存在。 从这一年开始, 这所在 分卷阅读183 省内名气不大的重点高中,得到了很多名校的重视以及教育部资源的倾斜。 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小城市高中,在这一届的物竞复赛中, 拿了13个全省一等奖,甚至还有两个省队名额, 这样的战绩, 直追省内竞赛第一大校, Z城实验。 当然,最最传奇的, 最让人称道的,却并不止这些。 距离复赛结束两个月后,十二月初,又一年冬。 N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冬日狂啸的海风卷起纷飞大雪。 建筑被掩盖在茫茫大雪之中,路两旁形似圣诞树的冷杉上积满厚重落雪,乍一眼看去,竟像是圣诞夜前, 某个宁静的欧洲小镇。 一中, 高二物理年级组办公室门口。 几个电视台记者、晚报新闻记者焦急地在走廊上来回走动,等办公室门一开, 立刻围了上去。 打头的是一位穿着驼色长款大衣的年轻女人,面容端庄,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笑容和煦——是省电视台的新人美女记者,周棠。 办公室门被推开,刘志君穿得比以往正式了许多,白衬衫,黑框眼镜,配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十足一位严厉的高中班主任形象。 周棠友好地站上前,和刘志君握手:“刘老师您好,我们是前两天和贵校预约来采访的记者,我叫周棠,来自省电视台。这位是邱小露,来自省教育晚报。” 她说着,侧过脸,示意后面的跟拍摄像机可以开始拍摄了。 第一次上电视,刘志君有点紧张,还在他那张面瘫脸再是局促紧张也显不出来。 周棠先是问了他几个有关于学校环境、学生学习生活等无关紧要的问题,几句话之后就切入了正题。 “刘老师,前段时间贵校的李惟同学在这一届物理竞赛当中斩获全国第一名,听说成绩出来的当天就和B大物理系签订了保送协议;还有张蔓同学,听说是拿了全国银牌,被保送至B大医学部。请问这个消息准确吗?” 提到他们俩,刘志君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笑容:“对,都是成绩出来当天晚上签的。那天在Z城的酒店,我亲眼看着他们和B大招生办老师签了协议。这两个孩子,是我们一中的骄傲。” 周棠赞许地点头:“不仅是一中的骄傲,也是我们L省的骄傲,根据统计,这还是我们省考生第一次在全国物理竞赛中荣获第一名。” 其实原本高中物理竞赛并不在广大群众的关注焦点之内,然而前阵子全国决赛成绩出来之后,网上突然开始疯传一个视频——正是这年的物理竞赛全国第一名,李惟同学和学校之前的教练“切磋”物理的那个视频。 视频里,那个天才少年眉目精致,神情笃定,浅笑着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又一行复杂的公式。 便是再模糊的画质也让所有看到这个视频的人感到惊心动魄的震撼与窒息。 十七岁,高二,全国物理竞赛第一名,保送B大……而且还长得这么帅。学霸,当然让人羡慕,但更能勾起网络上万千花痴少女心的,确实高颜值学霸。 于是很快,这个视频就不仅仅在N城本地社交网站上传播了,越传越火。 在这时候,又有人爆料,同一届物理竞赛L省唯一一个女生,国家银牌张蔓同学,是李惟的女朋友,两人双双保送B大。 有网友上传了一中贴吧里找到的张蔓同学的照片。 难得一见的学霸情侣,又都是高颜值。 于是这个小新闻一炮而火,甚至在热搜上飘了好几天,最后惊动了省电视台,这才派人来采访。 毕竟是新闻媒体,关注的永远是观众们最想知道的内容。 周棠又问:“有网友爆料,李惟同学和张蔓同学是一对校园情侣,刘老师,请问这件事您知情吗?” 抓早恋抓了十几年的资深班主任刘志君,突然哈哈笑着:“这个我当然知道,其实早恋这件事情有利有弊,像他们二位那样高智商、意志力强、有共同理想的人,在一起会给彼此带来积极正面的影响。” 说完,刘志君又板起脸,认认真真对着镜头说道:“不过,我从来不鼓励早恋,毕竟想要遇到这样的对象,可能性或许比你考上B大还要低。” 采访最后,周棠提出能不能直接采访一下李惟和张蔓本人。 刘志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他们俩出去旅游了,不在学校。” 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正打算关机器,听到身后一阵起哄。 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们大笑着冲摄像机喊:“他们俩出去度蜜月了,现在不在!” …… 此时此刻,距离N城2800公 分卷阅读184 里之外的海南,三亚。 与大雪纷飞的N城不同,十二月的三亚,气温正适宜。 湛蓝色的海边,嫩色沙滩上,往来的游客们纷纷穿着花色短衫,打着阳伞,戴着大大的墨镜。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娘穿着性感的比基尼,露着大长腿,在海边嬉戏打闹。 ——好一派浓郁的夏日气息。 三亚和N城都靠海,但纬度的差异让它们显现了完全不同的自然风光。如果说N城的金色沙滩、艳色晚霞像是一笔浓墨重彩的国画,那么海南,不论是天空、海水或是沙滩,都浅一个色号,更像是小清新的少女漫画。 蓝天、白云、阳光、沙滩、椰子树,所有冬日里没有的梦幻,这里都有。 酒店就在海边,除了一片视野绝佳的金色沙滩,还有最近网上很红的无边泳池。 张蔓穿着T恤和短裤坐在沙滩上,看眼前许多年轻姑娘们穿着泳衣下去游泳,磨了磨牙,转过身看身边躺在躺椅上的少年。 他正躺在大大的遮阳伞下睡觉,阳光还是有点刺眼,于是拿了她的遮阳帽盖在眼睛上,帽檐下只露出了一截玉石般的下巴。 “李惟,我来的时候塞进行李箱的泳衣你真没看见?” 她之前买了泳衣寄到他家,明明记得走之前她塞进行李箱的,结果到了这儿才发现,泳衣不见了。 那泳衣是陈菲儿给她挑的款式,上下两片式,上头是黑色蝴蝶结抹胸,下面是一条荷叶边小裙子,裙子上还绣了红彤彤的小爱心。 虽然她觉得布料有点少,但架不住那小衣服可爱啊,而且来三亚玩,怎么能没有泳衣呢? 她现在穿着个大T恤坐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少年闻言,修长手指拿开帽子:“……没有。” 张蔓抢过帽子,作势用手拍他脑袋,落到实处却只是轻柔地摸了摸他发梢:“撒谎。” 少年唇边带了笑意,眼神轻轻浅浅在她胸前扫了一眼。 “蔓蔓,你太小了,这么穿不好。” 张蔓神色一愣,眉头拧起来,不满地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你又知道了?我哪里小了?我跟班里她们比……不算小的好不好……” 少年抓住她乱动的手,扣在手心里,愉悦地笑开:“我是说,年纪小。嗯,我的蔓蔓不小,绝对不小。” “……” 张蔓这才知道她被他骗了,一下子脸色爆红,尴尬地转过脑袋不理他。 少年见她恼了,便不再逗她,斟酌了一会儿,神情略有些严肃:“蔓蔓,为什么要签B大医学部?” B大医学部和B大的招生标准不一样,每年高考的分数线都要比B大的录取分数低二十多分。 虽然银牌不像金牌,没办法直接保送,但和B大签协议降一本线是没问题的,而且专业选择范围很大。然而张蔓在成绩出来之后,就和招生老师商量了,想去分数线更低的B大医学院。 “也没有为什么,其实你也知道的,我不像你,也不像陈峻他们,我对物理其实没有那么浓厚的热爱和天赋,能够支持我一直走下去。我能走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我也不想一直撞这堵南墙。” 她说着嘟了嘟嘴。 “男朋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啊?” 她前世今生,都算不得聪明,只是占了重生的便宜,加上一直拼命努力。 “嗯,很笨。” ——一根筋,又轴,遇到想做的事就倔得很。 张蔓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生气地戳了戳他。 少年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但是,我就喜欢你这么……笨的。” 这还差不多…… “然后我正好看到医学部这边提前招生,门槛比B大别的专业都低,我觉得学医也挺好的,所以就和招生老师商量了。他们一开始还为难呢,毕竟我考的是物理竞赛,不是生物竞赛,不过这也不是硬性门槛,最终还是同意和我签了保送协议。” 张蔓眼睛亮亮的,蹭到少年身边,把脑袋贴在他胳膊上:“男朋友,我们以后可以在一起上大学了。” 其实她报医学部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这个。 她是预谋已久的。 B大医学院的基础医学专业里面有一个神经生物学系,她就打算等正式分专业的时候就报这个。 神经生物学,研究的是人类的神经系统结构、功能、发育和演化。并且这个专业非常重视与神经精神疾病学研究的紧密结合,通过科学研究促进一些精神疾病的临床治疗。 它不像物理那么广阔,它研究的,不是 分卷阅读185 广袤的宇宙星辰。 但和物理一样,都是追寻本质。物理学,想要找到世界形成的法规和真理,而神经科学,则是研究人类思想、行为的本质。 张蔓很感兴趣。 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她想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他的病症,她想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有一天,看透他身上那片黑暗的本质,然后轻轻松松地把他留在身边。 少年听她这么说,便没再追问,而是把人从沙滩上拉起来,让她躺在他身边,躺椅非常大,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张蔓靠在少年的胸前,手伸上去绕他的头发玩。 “呐,男朋友,你最近还有没有看到他们啊?” 她说得含糊,但知道他肯定懂。 还没等他回答,她又加了一句:“不许撒谎。” 少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嗯,偶尔还是能看到。” 张蔓心里一紧,转过身,眼睛瞪着他:“你上次不是说基本都好了吗?不行不行,等这趟回去了,我再陪你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他摇摇头,或许是阳光晃眼,他眯了眯眼睛:“蔓蔓,我或许好不了,可能以后也都能看到,但那也没什么。频率很低,而且我现在已经很少失控了。没事的,反正看到了,我就当作他们不存在。” 他自己能感觉到,他的病情在逐渐地改善。 几个月前,他还需要不断挣扎才能从妄想中清醒过来,甚至偶尔还是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但一次次的心理治疗和每天睡觉前的自我催眠和心理克服,到了现在,大部分时候,他在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心里就能分辨出来,他们和他的蔓蔓不一样,他们是假的。 所以就算他们还在那儿,他也可以尝试着不去理会,就当作是空气。 他知道,想要完全治好妄想症,是不太现实的,现有的医疗水平完全达不到这个目标。所以目前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那天,考决赛之前的那个周三,他最后一次去医院做心理治疗。 医生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很愉快地告诉他,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就连抑郁症的症状也基本消失了。 医生宣布完这个诊断结果之后,非常诧异,表示不管是他的精神疾病还是心理疾病,都恢复得比她想象中要快很多,原本以为会是一场耗时长久的硬战,没想到一路过关斩将,攻城掠地。 他当时闭着眼笑了,没说话。 这一切,都是他最爱的姑娘带给他的,是她给了他无边的勇气,是她给了他活着的意义。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是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他害怕很多东西。他害怕世界观的崩塌,他害怕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更害怕伤害她。 所以他畏首畏尾,无法前行。 ——然而,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从未放弃他。 就算是他想要放弃他自己,她也从未,放弃他。 少年双手微微颤抖着,搂住了他身边的姑娘,他在这一刻,深深吻住她。 “蔓蔓,我以后,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你曾憧憬过和我一起去很多地方,我从前没有回答。 但就从这个冬日里温暖如春的三亚开始,从今往后,我要陪你去看春雨绵绵的江南,连春风都沉醉的贝加尔湖,泥沙遍地的黄土高原,还有温柔又多情的塞纳河畔。 要陪你到白发苍苍,陪你看世事轮回。 陪你,一辈子啊。 …… 十八年后,瑞典,斯德哥尔摩。 这个纬度较高的北欧国家,天气不算太好,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无云。 雨水悄无声息地落入巨大的梅拉伦湖,又顺着湖水潮流,汇入波罗的海。 这天晚上,斯德哥尔摩市政厅,一年一度的诺奖晚宴如期举行。 端庄典雅的巨大颁奖台上,铺着藏蓝色的厚重地毯,像是深邃的星空。整个市政厅里,装饰着刚刚从意大利圣雷莫运来的娇艳鲜花,颁奖台的每个方位,都有各个国家的电视台进行现场直播。 而台下,坐着几千个赏礼的人,其中包括众多诺奖得主,瑞典国家皇室成员,政、商、学术各界的名流大腕,每一个人走出去,都能让这个世界抖三抖,然而他们现在却无比规矩地坐在台下,安静地等待着这盛大典礼的开始。 诺奖基金会主席,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生物学家,曾经的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发表了颁奖典礼的开幕致辞。 在诺奖评选 分卷阅读186 委员会代表介绍了众位获奖者的研究领域和个人成就之后,瑞典最尊贵的国王陛下,向每位获奖者颁发诺奖证书、奖章和奖金。五个奖项,一共不到十个人,这十个人,在万众瞩目之下,站在了人类智慧和文明的顶端。 一切都进行得庄严肃穆,这些人,在用这样的仪式,向平凡又伟大的人类科学致敬。 第一个颁发的,便是物理学诺奖。为首的中国科学家是这一次诺奖获得者中最年轻的一位,他走上台的时候,英俊的面容和挺拔的身资,让台下的众多名流都不禁低声交流起来。 在物理研究领域做出了巨大突破的、极其年轻的理论物理学家,从容不迫地从国王手中接过奖章和证书,上前几步,站在了致辞台前。 这是每个前来领奖的获奖者,都要发表的获奖感言。 这个来自亚洲的年轻人,站在明亮无比的聚光灯下和无数来自各个国家的摄像机前,西装革履,自信又笃定。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在这份从容和稳重之下,似乎还是能看到当年那个眼里含着宇宙和星辰的少年。 获奖感言的最后一段,这个受世界瞩目的科学家目光一转,看向坐在台下前排,那个捂着嘴,激动得泪流满面的年轻女子。 他看着她,轻笑了一下,一如多年以前。 他的声音,深情地宛如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We are all i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Everyone in this world is suffering from something that others never know. I survived, because of two essential things in my life, physid her. Physics gave me the ability to think rationally in darkness, and she gave me my light.” ——我们身在井隅,却心向璀璨。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在承受着他人难以感知的痛苦。我能够幸存下来,是因为在我的生命之中,有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物理和她。物理,给了我在黑暗中思考的能力,而她,给了我光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陪我到这里的小天使,从开文一直日更到现在,都是因为有你们在,阿仅在这里三鞠躬! 下一本开《我怕吓着她》,大家去收藏一下呀,女主是文中出现过的,那个老奶奶被人拐卖的孩子。 又是一篇我最喜欢的甜甜甜的治愈爱情文呀!阿仅出品,有保障的呀~1:小时候曾经被人贩子拐卖到山沟沟里的周晨晨,被救回来之后,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胆小,胆小得像只兔子。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残酷的动物丛林,到处都是眼睛泛着绿光的大灰狼,恐怖至极。 谁能想到,她最后会被一只大灰狼心甘情愿地叼回家。而那只大灰狼,他不仅治好了她的胆小成疾,还给了她最好的爱情。 2:少黎这辈子最不喜欢软绵绵的小哭包,比如周晨晨。她一哭,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开始烦躁。 室友:大兄弟,你别怂,喜欢周晨晨就表白啊,天天跟在人屁股后面算什么? 少黎:我喜欢她?笑话,我最最最讨厌小哭包了。 可是,等下一次看到小哭包哭的时候,腿都迈不动了。 胆小软萌少女X古穿今傲娇少年!! 第79章 颁奖典礼全部结束后, 宴会厅里庄严肃穆的氛围略淡, 轻松愉快的晚宴正式开始。 李惟刚拿了奖, 这会儿来找他攀谈的人络绎不绝,张蔓看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自顾自吃起晚餐。 颁奖典礼和晚宴都在斯德哥尔摩的市政厅里举办, 餐桌就是用得市政厅里原本的长排连座,铺着雪白的桌布, 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餐具, 精致的镀金餐具上, 全都刻了诺贝尔的字样。每年晚宴的菜品都不一样,这年是隆重又精致的法餐, 算是合胃口。 张蔓吃了一个白葡萄酒青口,拿起酒杯,笑着和旁边白发苍苍的法国老太太碰了碰杯子。 老太太英文讲得不算太好,带着很浓重的法国口音, 吐字有点浊:“桌上有湿巾。” 说完,还善意地笑着,指了指她的脸。 张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摸了摸脸,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李惟在台上演讲的时候, 她哭得天昏地暗 分卷阅读187 ,这会儿估计还是满脸的泪水, 混着脸上的妆,肯定很吓人。 她笑着道谢, 拿起湿巾擦了擦脸。 虽说在热情奔放的西方国家待了那么多年,但她骨子里还是个拘谨含蓄的华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羞赧。 老太太似乎是看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和她开玩笑:“不用觉得害羞,我丈夫拿奖的那年,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加入了诺奖基金会,我每年这个时候有空也会过来。” 张蔓笑着回了她几句,也知道,老太太这是在安慰她。 刚刚那一刻实在是有点尴尬,他在台上发着光,她就在底下捂着嘴大哭,大概全世界在看颁奖典礼直播的观众都能看到她的狼狈模样。 其实今天获诺奖的人不少,和她一样在台下看颁奖典礼的家属也有很多,在这种肃穆氛围下,难免心怀感慨,大多数都落了泪。 但这种场合,就算是落泪也是矜持合情理的,像她这么狼狈窘迫的确实没几个。 喝了点酒,困意一下就上头了,其实张蔓酒量不算差,但昨晚上熬到半夜才睡,这会儿确实困得不行了。 她勉强又吃了点东西,又去洗手间洗了脸让自己保持清醒,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李惟已经入座了。 张蔓站在入口,往那边看,看他和邻座的一位科学家攀谈。 男人穿着妥帖笔挺的黑色西服,线条流畅的侧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精致又硬朗,五官比例甚至比他旁边那个深目高鼻的丹麦科学家还要好看很多。他的长相和十几年前真的没有太多变化,无非是个子高了些,脸上更有棱角了些。 某一个瞬间,让她觉得他似乎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在路口转身看她,牵着她手的少年。 他们真的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啊。 世间的感情,都是会随着时间沉淀的,但对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看他,心脏都会怦怦直跳。 张蔓按了按胸口乱撞的小鹿,回到座位上,脑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蹭了蹭。 “蔓蔓,怎么了,困了吗?我们可以先回去的。” 她又拿脑袋蹭蹭他肩膀:“老公,我没事,我靠着你眯一会儿,你先吃点东西,今天从早上忙到现在,你也没吃多少。” 她说着,打了个呵欠。 男人笑着摇摇头,顺势搂了搂她的腰。 “所以说昨天晚上为什么那么晚都不睡。” 昨天是颁奖典礼前一天,基金委这边、还有学校科研组都有很多事情和程序要商量,一般他工作的时候她都不会参与,但昨天实在太奇怪。 从早上睁眼她就开始盯着他,步步紧跟,寸步不离,还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不能离开她的视线超过三分钟,去洗手间不能锁门,洗澡不能用浴缸,不能碰任何尖锐的东西。 他这次竟然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又犟不过她,只能照着做。 到了晚上更是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时差调过来了,到睡觉的时间了,她就是不睡,死活要坐在床头看着他,后来过了十二点,整个人像是突然松了根弦,那种轻松和愉悦明晃晃写在脸上。 她喝了好几杯酒,兴奋地在酒店套间里又唱又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的时候崩溃地骂他,骂什么倒听不清楚;笑得时候就非要搂着他亲他,一边亲,一边又稀里糊涂地感谢他,也不知道在感谢什么。 他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又有了,当年她怀晨晨那会儿就是这样,情绪难测,还动不动就冲他发脾气。 他想抱她去睡觉,她还不让,非要拉着他在客厅里跳华尔兹,当然,两人跳着跳着,最后还是跳到床上去了。 然后就在颁奖典礼前一天,折腾到半夜两点多才睡。 张蔓撅了撅嘴,没回答。 他当然不知道她昨天为什么这么焦虑。 前世,他在颁奖典礼的前一天割腕自杀了,就是昨天。 她能不焦虑吗?应该说她这一整年,都处在焦虑状态,她自己就是精神科的医生,也调节不过来。 就算心里知道,他的病已经好了,而且所有的轨迹都改变了,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辙。可只要一想到前世,一想到他躺在血红血红的浴缸里,她就焦虑得恨不得拿绳子绑他一整天。 张蔓挽了男人的手,声音很低:“你上台前,我跟晨晨视频了,她跟我妈还有徐叔叔他们一起等直播呢,估计一会儿要打电话过来,你注意接啊,她都好几天没跟爸爸说过话了。” 她说着,眼皮越来越重,可能是靠在他肩膀上实在□□逸,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 分卷阅读188 已经在酒店。 卧室里只拉了纱帘,张蔓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她翻了个身,滚进旁边那个无比熟悉的怀抱。 男人睡得浅,一下就醒了,搂着她,声音低沉还带着朦胧睡意:“醒了?” 他身上有好闻的沐浴液的味道,让她舒服得忍不住又蹭了蹭:“嗯,老公,我睡不着了,我们说会儿话吧……” 男人揉揉眼睛,明明很困还是迁就她。 “今天我旁边坐了一个法国的老太太,她跟我说她丈夫是法国的一个物理学家,领域和你一样,也是理论物理专业的,二十多年前拿的诺奖,叫Armand,你认识吗?” 男人醒了,手开始不老实,在她身上这里蹭蹭那里摸摸,听她问完话才消停下来:“嗯,我认识。蔓蔓,Armand是我妈妈当年的导师。” 张蔓听他这么说,惊讶地张了张口,抬头看他。房间里太黑,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眸子。 他们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李惟的母亲林茴并不像他臆想的那样,是个音乐家。她生前是个物理研究者,所以之前他家书房里那些物理书籍还有收藏的手稿,都是他父亲为了他母亲买的。 “她生我之前,在巴黎高师做博士后,就是跟着Armand的组做研究,我刚刚一直在和Armand聊天,他说她是他合作过的,最有天赋的亚洲女科学家。我父亲好像也是在法国出差的时候,认识了她。” 张蔓叹了一口气。 如果李惟的母亲生他的时候没有难产,他父亲或许不会发疯,那他也不会遭遇那么多的不幸。 “还好我们俩从来都不会分离。” 没想到男人听了这话,却有些不满了:“谁说没分离了,当初我去斯坦福的第一年,我们分开了将近一整年,期间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还和……哼。” 他没说下去,根本不想去回忆,不过这么多年之后再提到这件事,显然还是耿耿于怀。 张蔓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往他怀里缩:“我的错我的错,我的宝贝老公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满心满眼里只有你,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别的人我根本就没正眼瞧过。” 她亲亲他的下巴,熟练地背着每次他提起这件事,她哄他必备的台词,果然感觉男人紧绷的后背放松了很多。 心里却在想,要不是当年那件事,他们也不会那么早……,也就不会那么早结婚,也不算坏事嘛。 第80章 张蔓又是亲亲又是抱抱, 好半天才哄好男人, 心下却暗自腹诽, 那年的那件事,其实真不能怪她。 而且其实又没干啥,不就抱了一下嘛, 至于记到现在?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小气。 那年啊…… 那年张蔓二十一岁,是在北医的第五年。 北医的基础医学专业和临床医学一样, 是本博连读的八年制, 比起很多5+3+3+X的医学项目, 八年制省时间很多,但对她来说, 依旧太慢。 那年冬末,刚刚过完年,两人分开已有六个月。 北京的冬天很漫长,三月份气温依旧在零下十度左右。 除了大一在B大本部, 从大二开始,他们这些医学部的学生就回到了北医校园,离B大大概四五公里的距离。 周一晚上,张蔓抱着教材从实验室出来,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在实验室熬了两天一夜, 刚刚经过教学楼的玻璃门,她无意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 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个状态别说聚餐了,走出去说不定要吓死人,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打算回寝室冲个热水澡。 晚上组里有聚餐,听说是和Q大那个生命科学实验室一起,那个组和他们有项目上的合作。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上午上自习的时候,老板给的那两篇论文落在五教没拿。张蔓叹了口气,论文看了一大半了,注释也写了很多,重新打印肯定不行。 没办法,只能绕路过去取。 晚上六点多,太阳早就已经没影了,空气里的雾霾让整个城市都雾蒙蒙的。北京的冬天最瘆人的,不是零下十多度的气温,而是夹杂着些许烟尘的狂风,冰冷刺骨。 大冷天的,她实在是不太想走这一趟。 张蔓紧了紧羽绒服领口,加快脚步走到五教,正好迎面碰上一群刚上完课出来的同学,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她看了眼他们手里抱的教材,不免好笑又同情,原来是刚刚上完人体解剖学,从福尔马林里捞完尸体的大二学生们。 她脚步匆匆地走进上午上自习的教室,拿了论文往外走。 分卷阅读189 回到寝室,室友刘穆沐正在打游戏,她们实验室最近清闲的很,每天就像一条烂在寝室的咸鱼。 “蔓蔓,你回来了?” 刘穆沐匆忙回头看她一眼,又投入到游戏当众,不时对着耳机放几句狠话。 张蔓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拿上洗漱用品先去洗澡。 回来的时候刘穆沐蔫蔫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巴巴地看着她:“蔓蔓,我又输了,想喝奶茶。你今天是不是要去五道口那边聚餐?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一杯皇茶?” “行,给钱。” 张蔓一边擦头发,一边冲她伸手。 刘穆沐潇洒地从兜里掏出二十块:“嘿嘿,蔓蔓最好,加珍珠和红豆,剩下的当跑腿费。” 她给完钱,又犹豫了一下,问她:“……蔓蔓,你和李惟最近还好吗?你们不会分手了吧?” 几乎全院的人都知道她男朋友是B大物理系大佬,毕竟这对情侣当初高二双双保送B大,在网上红了好长时间,她们宿舍托张蔓的福,跟大佬吃过好几次饭,也都认识。 不过那是在他去斯坦福读PhD之前。 刘穆沐问完,有点后悔,去年李惟出国之后的那段时间,她明显感觉张蔓消沉了好久。 当初张蔓和李惟是一起申请的斯坦福,他申请PhD,而她申的是交流访问,结果张蔓因为种种原因没申请上。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张蔓听到她的问题,觉得有点惊讶。她看了看手表,熟练地换算着时差。现在美国是冬令时,旧金山应该是凌晨三点。 他应该在睡觉。 张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歪着脑袋笑了。 这边刘穆沐听到她的回答,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异国恋也太不容易了,多少情侣都分手了。你俩最近也都不怎么打电话,不怎么联系,我和舟舟还以为你们俩分手了呢。还有,蔓蔓,你最近看起来很丧。” “大姐,你天天泡实验室试试,会不会很丧?” 张蔓没好气地把她给她的二十块钱揣兜里:“我吹一下头发,一会儿出门。” 她也有点无奈的。 室友们一直对她有很大的误解,包括班里一些同学。去年她申请交流的时候,本来就没抱太大的信心,毕竟是斯坦福,哪里是说上就能上的。 当时她被拒了之后,几个室友天天和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她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她那个异国他乡的男朋友抛弃。 张蔓吹干头发,走出宿舍。 唉,她们是真的不了解李惟,没办法,他在外人面前天天都是那个表情,所有人大概都会觉得他和她的感情里,她是弱势的那一方。 谁会知道,那个少年,曾经在拿到斯坦福的offer之后,千方百计想要瞒着她拒掉,留在B大保研陪她。 不过一次又一次地被她识破了。 她跟他磨了整整一个月,才说服他先去斯坦福,她一年之后一定去找他。这一年她也确实很努力,努力搞科研发文章,不放过任何提升简历的机会。 那个少年啊,他比起她,更加不舍得。 还记得几个月前,他走的那天。 她去机场送他,平时冷静又理智的人,在机场抱着她死活不松手,那哀怨的眼神,就好像要离开的人是她一样。 不过确实也是,好像是有一个多星期没怎么和他视频了。 这段时间她的研究快要收尾,总算看到希望,于是天天没日没夜地泡实验室,连吃饭睡觉都没时间。张蔓在校门口打了车,心里有点好笑,这让她想到当年她卯着劲学竞赛的时候,也迫不得已疏远了少年很久。 要是他在她身边的话,肯定会天天缠着她要亲亲要抱抱。 到了五道口附近,张蔓熟门熟路进了一家烤肉店。 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们特别没创意,只要聚餐,基本上都是在五道口这一带,这家烤肉店更是常来。 她来得不算早,包厢里,大部分组里的同学都到了,Q大那边生命科学实验室相关项目的那五六个人也来齐了。 “张蔓来了?坐这儿吧,正好子默旁边有空位。” 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北京老教授,最喜欢张罗各种事儿,见她来了,热情地招呼她。 她听话地坐下,和旁边的程子默打了个招呼:“程师兄,好久不见。” 程子默是Q大生命科学学院的博士,比她大个两三岁,人很帅气,又幽默风趣,听说在他们生科也是很受小姑娘欢迎的。他们一直有项目上的合作,也还算熟悉 分卷阅读190 。 程子默一边负责烤肉,一边和她说话:“张师妹,听说你最近研究快收尾了?怎么样,论文写完了吗?我这边认识很多外语学院的妹子,可以帮你联系一下,找个人润色润色。” 她一愣,心里倒是有点放松,正愁论文的句式写得干巴没人帮忙修改呢。 “行,那就谢谢师兄了。” “没事儿,这算啥?别的我不敢说,各种学院的各种妹子我还真认识不少。唉,你真是没福气。” 张蔓闻言疑惑地看他。 “你怎么不是个男的呢,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介绍好多妹子,哈哈。” 张蔓有些无奈,这个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太浪,听说女朋友一个接一个换。 实验室聚餐一向无趣,不过是聊一聊大家的项目、研究,还有几个快毕业的学姐学长们毕业去向。 当然,有一个北京老板,饭桌上少不了喝二两酒。 在读第八年的周学姐举起酒杯:“我打算考USMLE,然后出国,先敬大家一杯。学医路漫漫,与君共勉啊。” 张蔓喝了口白的,心里有些感慨。 当初填这个志愿的时候,想法还是太单纯,学医,真的比她想象中要苦很多。 整整八年时间,太磨人,容不得你有任何迟疑,只能一腔孤勇撑到最后。 幸好,现在五年下来,她倒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专业了。 “师妹,你呢?之后还是打算……去美国吗?” 这时候,程子默突然问她。 “嗯,等论文投出去了,不管中不中我都打算申请明年出去交流。” 他倒是不依不挠了:“去哪,斯坦福?” 张蔓点点头。 她也知道很难。 其实去年倒是有一些别的学校的交流机会,好几个在欧洲,也有澳洲和加拿大的,她都没申请,几个室友都说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反正都一根筋了这么多年了,再撞一次又如何。而且也不是全然没机会,前段时间有个斯坦福的教授来B大演讲,她当面跟人套了瓷,教授对她印象不错,等这次论文发表了,再去申请,应该没太大问题。 程子默再没说话,默默喝了一整杯酒。 聚餐结束,大家都出去了,张蔓很疲倦,好几天没睡觉,这会儿又喝了酒,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趴在桌子上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结果等走出饭店才发现,几个没良心的师兄师姐早就走了,她站在五道口的街边,看着五光十色的店面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有点茫然。 还是好想他。 闲暇的时候想他,忙的时候也想他,可惜他们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呢,她忙,他也忙。 等她忙完有空的时候,他那边往往是半夜或者凌晨。 都一个多星期没打过电话了。 张蔓撅了撅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少年的定位,却发现他的定位消失了,或许是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叹了口气,沿着马路往学校走,却看到了程子默。 “程师兄不回学校吗?” 她指了指Q大的方向。 “不回,我正好去北航有点事,顺路一起走啊。” 张蔓脑袋昏昏沉沉地分析完他的话,嗯,北航就在北医的旁边,是顺路。 她这会儿只想赶紧买了东西回去睡觉,也懒得问他去北航干嘛,只木木地冲他点点头:“行,不过我得先去买杯奶茶。” 两人一起走去旁边的奶茶店,张蔓脑子虽然糊涂,但还记得刘穆沐的要求:“港式奶茶,加珍珠和红豆,谢谢。嗯……再拿一杯什么都不加的,半糖去冰。” 跑腿费不花白不花,她给自己也要了一杯。 两人继续往北医走,从五道口走回去也不算太远。 夜风凶猛,张蔓抖抖索索地喝着奶茶,冰凉的奶液在嘴里蔓延,倒是让她头脑清醒了一点。 “师兄,你们组上次那个项目快收尾了吗?” 她真的是不太习惯和男生一起走,虽然程子默也算是比较熟悉的师兄了,不找点话说还是很尴尬。 而且再不说几句话,她都怀疑自己可能会昏倒在大街上。 “嗯?哦你说跟刘老师做的那个?已经结束了……” 程子默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到了北医门口。 张蔓越走越糊涂,等到了校门口才惊 分卷阅读191 觉:“不对啊,北航已经过了。” 程子默无奈地笑:“是啊,我也忘了,没事,正好送你到门口。” 她也没说什么,冲他挥手道别:“那学长再见,你去忙吧,我回宿舍了。” 这时,校门口有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一时没刹住车,朝她撞过来。 好在程子默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等那人骑车骑远了,张蔓才木木地发现,她居然被程子默搂着腰。 两人靠得很近,她的鼻子离他衣领也就一拳之隔。 再是糊涂也有点尴尬,张蔓忙不迭推开他,在原地站稳。 “师妹,你……一定要去美国吗?我觉得欧洲也挺好的啊,好几个学校都跟你们学校有交流合作的项目。我明年毕业了,要去欧洲做三年博士后。” 张蔓此时此刻就想回去睡觉,脑子转得极其缓慢。 他要去欧洲就去欧洲,干嘛跟她讲? 哦,他是说他要去念博士后是吧 “恭喜恭喜。” 程子默没说话,半晌后突然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他身前,几乎是半抱着她:“你要是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留在Q大或者去中科院,留在北京。我如果是他,我不会走,你看你这两年为了去斯坦福,都活成什么样了?” 张蔓昏沉得厉害,但此情此景下,如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才是有鬼了。 真没看出来,程子默居然对她……他不是妹子很多的吗? 她用力挣开他,刚想义正言辞地拒绝,却听到身后那熟悉又清冷的声音。 ——“真是抱歉,可惜你不是我。” 她蓦然回头,本应在太平洋那边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她身后,轻轻搂住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里神色不明。 第81章 ——“真是抱歉, 可惜你不是我。” 听到声音, 张蔓蓦然回头, 本应在太平洋那边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她身后,轻轻搂住她,黑眸里神色不明。 酒气瞬间消了大半, 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惊喜。 “李惟?你怎么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待仔仔细细看他, 就知道是真的。 半年不见, 少年似乎清减了一些,他身上穿着地转过身去年过年张慧芳给他买的黑色羊毛大衣, 围着她送他的围巾。 是他啊,他真的回来了。 张蔓激动地转过身,结果动作太急,本来脑袋就晕乎乎的, 这下彻底站不住了。心里却是松了一根弦,站不住也没关系,有他在呢。 于是她也不急着站稳,反倒拿着拿着奶茶搂着少年的腰, 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他怀里, 闭上了眼睛。 李惟被她抱着,心里那股子暴戾之气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抚。 两个男人站在北医门口的人行道上看着对方。 程子默和他对视了许久, 心里也知道,胜负已分。 或许说, 他根本没资格和他竞争。 她刚刚那样推开他,却在下一秒,紧紧抱住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程子默握了握拳,嘴角抿了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 这边张蔓靠着少年的胸膛,甜滋滋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把脸靠在他大衣衣襟上蹭了蹭:“男朋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都不知道……刚刚看你的定位,没看到,我还以为你睡觉关机了呢……” 谁能想到,心心念念了半年的人,这会儿突然出现了,像做梦一样。 喝了酒,这会儿又心神荡漾,想得就很难周全,她完全忘了刚刚他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就根本没想起来解释。 少年半晌没说话,眉头像是打了结,怎么也舒展不开。 他最后叹了口气,妥协般搂住她,闻着她身上浓重的酒气,顿了许久,声音低沉又哑:“你们……去喝酒了?” “嗯。” 张蔓哪有心思听他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紧紧抱住他蹭了又蹭。 回答得这么干脆,都不知道骗他一下。 少年心里瞬间有了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别扭,像是在大冬天喝了一整缸的陈年老醋。 他深呼吸着把人轻轻推开,想要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但心里那股子压抑下去的戾气又在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两杯奶茶之后加剧。 “还一起去买奶茶了?” “嗯……”,张蔓被推开,有点站不稳,听他这么一 分卷阅读192 问,昏昏沉沉的脑袋想起今天刘穆沐吩咐她的事,于是把那杯没开封的奶茶在他眼前晃了晃,开心地跟他掰着手指头数:“加珍珠和红豆,七分甜,去冰。” 夜风呼啸着,冰冷的空气让少年有一瞬间的呼吸不顺,那些冷空气吸进气管,一直到肺,让他的胸口都开始钝痛。 珍珠红豆,七分甜去冰。她对那人的口味,倒是记得清楚。 所以,他们一起去喝酒,买奶茶,那是不是还一起去看电影了? 那人他也认识,好像叫程子默,是Q大的博士生。Q大离这里好几公里,怎么都不顺路。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约会完,对方细心地送她回来,然后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 北京的雾霾在冬日里越发严重,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细微尘粒随着呼吸,碾磨着他的肺,每呼吸一下都摩擦得生疼。 少年不免想到刚刚的场景。 他下了飞机就打车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却在下出租的时候看到那人抱着他心尖上的姑娘,他的蔓蔓。 还抱了两次。 他远远看着,只觉得太阳穴都要炸了,付钱的时候,面色铁青到那个热情好客的北京司机都吓了一跳,再无寒暄,二话没说开车走了。 少年的双眼泛着红,两手捏紧了拳头才忍住不去把那杯在他眼前不停晃荡的扎眼的奶茶扔得远远的。 不行,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一见面就在她面前发脾气。 谁知道这时候昏昏沉沉的少女又不怕死地添了一把火:“对哦,我得把奶茶给她送去。”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年努力维持的理智终于溃不成军。 还想见他? 他攥紧她手腕,力道极大地掰开她的五指,抢过那杯没开封的奶茶,走到路边的垃圾桶。 要扔进去的下一秒,手被人抓住。 “你干嘛啊。” 张蔓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抬头看他脸色。 这一看,吓了一跳。 昏暗路灯下,少年额角的青筋突起,通红的双眼定定看着她,眼神里又是痛楚又是愤怒,还有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可奈何。 于是张蔓的另一小半醉意也消了。 昏沉的脑袋开始转,她想了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和两人的对话,这才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 她让他难受了。 张蔓心里彻底不是滋味了,看着他难受,她更是难受百倍,于是也红了眼眶。 “这奶茶不是程师兄的,是刘穆沐让我买的,她还付了钱的。你看,她给了我二十块,这是剩下的钱……” 她急切地翻口袋,突然想起剩下的钱她自己买奶茶花掉了,于是沮丧地改口:“啊,剩下的被我花了。” 改口一次,自己都觉得好像是在撒谎,她瞬间急了,急地眼泪都往下掉,解释里夹杂着抽泣:“真的是刘穆沐让我给她带的,我今天晚上组里聚餐,去五道口,她让我给她买杯皇茶……” “程师兄说他去北航有事,才跟我顺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一直跟着我走到学校门口了……我今天喝了酒脑袋晕晕的,真的没注意……” 本来还打算再絮絮叨叨再多说点细节,解释一通,却突然被人堵住了嘴。 ——时隔半年的一个吻,热烈又迫切,还带着心酸与怨气。 少年双手牢牢禁锢着她,用嘴唇压住她的,辗转吮吸。 他都半年没抱过她,没亲过她了,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她在别人的怀里。 到了这时候,他大概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但想来想去还是气不过,实在是心里难受得厉害,无处发泄。 于是带着点力道咬了她一口。 张蔓被亲得晕乎乎的,脑袋里又开始天旋地转,正沉醉在少年熟悉的吻里,却突然被他咬了一口,没忍住,痛呼出声。 心里有点委屈:“……干嘛咬我。” “他有没有这样亲过你?” 少年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横冲直撞的怒气,但手指却轻轻抚过她眼角,替她拭去几滴泪。 张蔓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呢?当然没有了,他干嘛亲我?” 她说完,看着少年通红的眼角,心里更不是滋味。 前世秦帅约她去看电影,他都暴怒成那样,此时此刻,他看到程子默抱她,竟然还能冷静地克制着自己,温柔地替她擦眼泪。 明明都红了眼眶,整个人看起来绝望得厉害,那只搂着她腰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却连控制不住 分卷阅读193 咬她一口,也是保留了力道的。 他是宁愿自己疼,也舍不得咬疼她的。 这个少年啊,他比她想象中的,好像更加爱她一些。 张蔓扁了扁嘴,又想哭了。 她抬起酒后红彤彤的脸,规规矩矩地伸出三根手指头,举过头顶:“我发誓,绝对绝对没有,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对我有意思,刚刚他突然就抱了我,我立马就推开了,刚想拒绝他,你就过来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轻,说着还自顾自又抱住他,搂着他的腰,带着哭音:“真的,男朋友,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最喜欢你了,不对,我只喜欢你。”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她才听到少年的回应:“……嗯。” 声音很浊,带着鼻音,也不知道是“嗯”还是“哼”。 张蔓心里又酸又甜,抱了他许久,又踮起脚尖亲亲他脸颊:“那你陪我回趟寝室好不好?把奶茶给刘穆沐,今天晚上……我们回家住啊。” “……嗯。” …… 李惟为了两人生活方便,刚上大一的时候就在海淀区B大附近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那回张蔓倒没觉得他乱花钱,毕竟她是知道的,北京的房价在未来这些年里涨得多厉害,她甚至还撺掇着让徐叔叔也买了一套。 之前他们俩本科在一起四年,周末或者放假就会回来住,每个月,张蔓还会陪他再去医院做一次心理治疗。 后来他的心理状态基本稳定了,慢慢变成两个月一次,一个季度一次…… 他不在的这半年,她时不时也会过来打扫一下,家里倒是保持着干净整洁。 两人给刘穆沐送完奶茶,又去了一趟超市,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刚进门,张蔓就开始紧张。 刚刚这一路少年都没搭理她,任她撒娇、解释、表忠心,他就是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到底消没消气。 张蔓还是很心虚的。 她开了客厅的灯,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人:“你今天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他要是提前告诉她,她不就去机场接他了嘛,哪会发生这种事。 “前天才把课题全部忙完,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每天没日没夜地做科研,甚至之前的圣诞、元旦、过年,都在熬夜,终于在投完那篇paper后,跟导师请了半个月的假,回来找她。 其实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哪里知道成了惊吓——吓得他心脏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少年冷哼了一声,换了鞋往里走。 张蔓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跟上去,殷勤给他脱了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见他走进卫生间,她有点迟疑,又有点脸红。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在一起住了四年,亲热肯定是难免的,只不过一直都克制着,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其实张蔓心里是有点哀怨的,她也知道他很尊重她,她不主动提,可能在两人结婚前他都不会跨过那一步。 但他也不想想,就算她愿意,这种事她好意思开口主动提吗? 两人分别冲了澡,张蔓披着浴袍从卫生间出来,突然觉得气氛和以往都不一样。 没走两步,就被人拦腰抱进主卧,扔在大床上。 他这会儿倒是不怜惜她了,一张俊脸泛着红,力道很大。床垫很软,她整个人陷进去,又弹起来,只觉得骨头都要散了。 少年浓密的头发将将擦得半干,湿漉漉地堆在头顶。他只穿了一条半截的睡裤,上半身没穿衣服,就这么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张蔓胡乱看了他一眼,就害羞地闭上了眼。这样的他,实在太有侵略性。 少年见她闭眼,瞬间不满意了,鼻端发出哼声:“蔓蔓,睁开眼,看着我。” 张蔓紧张地抓着身下的被子,听话地睁开眼,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一直很注重运动,之前本科的时候,平时如果不忙科研,每周都要去好几次健身房。浑身上下一点赘肉都没有,结实的胳膊还有轮廓分明的腹肌,让她不禁脸颊通红。 从前他们亲热的时候,都穿着衣服,至少穿着浴袍,她从来没被他逼着仔仔细细打量过他。 到了这会儿,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长大了,已经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 少年站在床前,看着他的姑娘。她烫了卷发,更显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她皮肤白皙,或许是刚洗完澡,还微微泛着红。 雪白的浴袍,雪白的被子,雪白的肌肤,海藻般柔顺的黑发 分卷阅读194 。 画面实在太过冲击。 他的视线停在她浴袍的领口。 比起高中那会儿,她该长肉的地方,也都长齐了。 少年暗着眼眸,喉结上下滚动着,闭了闭眼。 从十七岁那年起,他就常常梦到她,梦里,他什么都做过了。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是愿意的。她年纪小,他就一直忍着,有些东西本来他觉得不急,但今天他突然明白了,他的蔓蔓那么好,除了他,周围一堆人盯着呢,所以啊,还是得尽快。 他半跪在床沿,小心地拂开枕侧她的长发,压了上去。 分别六个月的压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张蔓紧张地捏着被子,迎合着他热烈的亲吻,心里却又是害羞又是疑惑。以往就算是亲热,但他仍然是克制的,小心谨慎的,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似乎再没有顾忌。 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压在她身上,把她覆盖得严严实实。 她到了这会儿,已经有了预感,今天估计会发生什么了,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一刻钟后,在少年灵活的手指下,两人终于赤诚相见,就在张蔓紧张得无法呼吸时,他突然起身,从床头柜上拿了个东西。 张蔓意识到什么,无比震惊地睁开眼,看他。 下一秒,心里突然有点委屈。 “……你有预谋!什么时候买的啊。” 她本来还以为他只不过是情之所至,难以自禁,没想到他竟然是有预谋的。 少年看着她,笑了,咬开小小的包装袋:“刚刚在超市,结账的时候拿的,我是有预谋。” 说完,他当着她的面戴好,又压上来,用膝盖顶开她。 张蔓委屈得心肝都颤了,他以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李惟……你是不是在美国学坏了?” 她开始胡思乱想,明明之前四年都那么克制,怎么刚从美国回来,就成了这样?虽然她是愿意的,但心里还是过不去……国外本来就开放,他是不是…… “嗯,我是学坏了,有人教了我半年。” 果然如此,他竟然真的…… 一颗心摔得生疼,委屈又心痛,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张蔓眼泪汪汪地推开他,胡乱地拍打他的肩膀:“那你找那个教你的人去啊,你还回来干嘛?” “……蔓蔓,你不能不讲道理,哪有什么别人,我这不就是在找教我的人吗?” 他的声音越发沙哑,再一次不依不挠分开她:“你可是在梦里,教了我整整六个月啊……” 他看着眼前由伤心到呆滞又害羞地捂住耳朵的姑娘,低低沉沉地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脸皮还是那么薄。 但这种事情,要是两个人都脸皮薄,可怎么进行得下去,少不得他得来当这个坏人。 他吮吸着她眼角的泪,磨了磨牙:“蔓蔓乖,配合我,好不好?” 身体已经紧绷到快要爆炸,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保留着仅存的理智,抵着她,掰开她捂着耳朵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蔓蔓……我上上个月满22周岁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这次没再躲避,却恍恍惚惚地笑起来,半晌又落了泪。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把他往下带。 “……好,我们结婚。” 少年听到回复,再也坚持不住,掐着她纤细腰肢,往下重重一沉。 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头皮都发麻,他俯身在她耳边,温柔又郑重:“我爱你,蔓蔓。” 第82章 斯德哥尔摩大酒店, 凌晨四点。 张蔓聊着从前的事, 越说越兴奋, 后来彻底睡不着了。 反正颁奖典礼结束了,明天可以睡个懒觉。 “老公,正好这次我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你学校里也暂时没工作,我们明天在酒店住一天, 后天去意大利玩好不好?可以沿着地中海附近绕一圈, 西班牙、法国、克罗地亚……” 她一边说, 一边轻轻晃着男人的胳膊,凑到他面前, 眼睛亮亮的:“好不好嘛?晨晨出生之后,我们都很少有两人世界了。” 他平时工作不算清闲,她也是,在普林斯顿地区开了家精神科诊所, 平时两人下了班还得陪晨晨。 仔细想想,上一次两个人一起出去旅游,也是三年前了,在古巴。 “嗯, 你想去哪儿, 我都陪你去。” 男人的音色比起 分卷阅读195 读书那会儿更低沉了些,有种岁月沉淀的魅力, 唯一没变的,是他话语间透露出的隐隐温柔。 他说着, 打开床头灯,转过身来看她。 看她一眼,忽然愣神了好久。 张蔓被他看得心慌,直遮着脸:“你干嘛,什么眼神……是不是看到我的鱼尾纹了?我今年都三十五了,就只有一条,就一条!还是上半年刚长的……算保养得很好了!你不许看,哼,大半夜的,我都没化妆。” 她说着,气呼呼地转过去:“是啊,你在你们学校人气这么高,好多年轻貌美、二十来岁的女学生们走在路上看到你都不叫你教授,叫你男神,你是不是现在看不上我了?” 话是这么说,但嘴角却微微翘起。 她心里当然有答案了,只不过就想听他一遍又一遍说。 “蔓蔓……”,男人倾身过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以后你还会有第二根、第三根鱼尾纹,我也会长老年斑……我们都会老的,谢谢你能和我一起变老。” 他摸了摸她眼角那条鱼尾纹,眸光渐深。 ——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那时候我爱你,已经到了爱的极致。但现在我才知道,我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一些。 张蔓听他这话,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什么叫还会有第二根、第三根鱼尾纹? 但听着听着,不知道怎么的,鼻头突然发酸。 是啊,以后他们都会老,头发会变白,皱纹会变多,皮肤也会松弛,还会长好多好多老年斑。 但是,和他一起变老,是她这么多年啊,这么多年努力着的唯一夙愿。 她感动完,还是没忘记刚刚他的愣神:“那你刚刚干嘛那样看着我?” 李惟把人搂过来,难得笑意温柔:“我是看你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忽然就想到了那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给你戴上戒指,你站在酒店台上,那么多亲戚朋友在,你就那么傻乎乎、亮晶晶地看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就哭了,都忘了给我戴上戒指。” 那个场景,一辈子也忘不了。 张蔓推了推他:“哼,你才不懂呢。” 在他的意识里,两人是从高一开始就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但她活了两世。 只有她知道,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容易。 不过,她记得,她可不仅仅是在婚礼上哭了呢,婚礼之前在北京的那天,在客厅里,她好像哭得更厉害些。 …… 那年,李惟回国见到程子默的那天夜里,是他们的第一次。 那天在床上,张蔓明明听到他跟她求婚的,但之后的半个月,他却一直都没提这件事。 她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几次,他都避而不谈,这让她非常沮丧,但实验和论文又得做收尾工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她也没心思追究到底。 这天晚上八点多,张蔓总算在实验室里改完论文的最终版本发给老板。 她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情绪有点低落,最终还是抱着一堆东西回了宿舍。 宿舍里,刘穆沐破天荒没在打游戏,而是在写一门课的报告,看到她回来,有点吃惊。 “蔓蔓,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最近都回你们俩的‘爱巢’嘛?” 张蔓把那堆参考教材、实验手册还有厚厚的参考论文扔在桌子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瘫坐在椅子上。 “现在先别跟我提他……” 她总算是彻底忙完了,自然就想起了之前的遗留问题。 他……果然是在美国待了一年之后学坏了吧。 哪有这样的,那次在床上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之后就再也不提了?不会就是为了跟她上床才说的吧? 其实她打心底当然是相信他的,想着他或许就是忘了,但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 求婚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怎么能说完就忘呢? 真是的,怎么别的他就没忘呢?自从那次他们第一次之后,他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跟她那啥……一次比一次生猛。 刘穆沐听她这么说,八卦地凑过来:“怎么,吵架了?” 张蔓实在是心里没底,也就透露了一点:“你说……如果男生突然求婚了,但是之后他又没再提,是什么情况?” 这种事,她真的两辈子都没经验,当时徐叔叔和张慧芳求婚的时候,不是很干脆的吗?哪有提了又忘了的…… 然而刘穆沐的关注点完全不是这个:“卧槽,不是吧?大佬跟你求婚了?你们才这么年轻欸,哇……怎么求的?” 张 分卷阅读196 蔓被她火热的目光看得有点脸红:“也没怎么求婚,他就是突然说他年龄满22周岁了,问我要不要跟他结婚……” 刘穆沐继续星星眼:“在哪儿?高级饭店?烛光晚餐?有没有鲜花和戒指?我的天,大佬这么有钱,是不是给你买了超大颗的钻戒啊?” 张蔓张了张嘴,噎了半天才出声:“没……就是在家里说的。” “在家里?什么时候说的啊?” “就……就是在……”,张蔓脸皮这么薄,怎么可能说是在床上的,“嗯,就吃饭的时候说的。” “呃,这样的嘛,那他会不会就是随口一提啊,甜言蜜语嘛,男人不是都很会的吗?就说嘛,你俩本来就比正常入学早一年,现在才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这么早结婚?” 她说完,又安慰了张蔓一句:“蔓蔓,你也别着急,他这么说了,就表明他有这个想结婚的美好愿望嘛,挺好的。” 张蔓叹了口气。 也是,或许是她自己太当回事了。 这时,另一个室友柴宵晨回来了:“张蔓,你们家那位在楼下等你呢,你没接到他电话吗?” 张蔓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好几个未接来电。她刚刚在实验室调了静音,没注意。 她虽然心里还有点气,手上还是飞快地收拾了东西,奔下楼。 沉沉夜色里,少年头戴一顶棒球帽,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楼下,安安静静地等她。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眼里亮起的光比身后的路灯还要灿烂。 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刚刚做完实验的研究生们,他明明穿着和黑夜一样的黑色衣服,却那么显眼。 张蔓的嘴角缓缓勾起。 算了,就当那天只是甜言蜜语吧,不跟他计较。 结婚这件事,来日方长。 她走过去,挽住少年胳膊:“男朋友,我总算忙完啦,之后可以休息好久好久!” 少年摸了摸她脑袋:“嗯,我也忙完了。” 张蔓闻言撅了撅嘴角,他每天都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忙得连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少年这时低下头,想亲亲她,奈何戴着鸭舌帽,帽檐一下磕到她额头。 两人都是一愣,然后都笑了。 到家后,张蔓累得瘫倒在沙发上,开始和少年喋喋不休地述说最近论文收尾那堆破事儿。 “……实验室的暖气坏了,我都是拿着热水袋在坚持工作,手都快长冻疮了。还有,你知道吗?我们老板让我改了整整五版,天呐,他是不是人啊……之前有一小部分实验结果还出了问题,差点就弄不完了。还好还好,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热了杯温牛奶端过来,根本不用她用手,小心地喂她喝水,喂完还贴心地拿纸巾给她擦擦嘴。 “辛苦了,蔓蔓。” 张蔓坐起来,借此向他索要了一个吻,眼角余光突然撇到茶几上厚厚的一叠东西。 “这是什么?” 她顺手拿了一张,暗红色的,材制硬硬的,像是一张对折的卡纸,但四边角又包了细腻柔软的绸缎,非常精致。 刚刚进门的时候没开客厅里的灯,她借着玄关的灯光,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到那卡纸外面的字。 暗红色典雅的镂空雕花封面上,写着他们俩人的名字,排在一起,有种端庄肃穆的感觉。 张蔓的心脏突然开始怦怦直跳。 她站起身,打开客厅里的水晶灯,灯光在那一瞬间有些刺眼。 她适应了许久,抖着手打开卡纸。 ——里面是他清俊有力的钢笔字。 “送呈:陈峻先生台启。谨定于公历四月一日(周六),为张蔓女士、李惟先生举行婚礼敬备薄酒,恭请光临。李惟,敬邀。” 接下来,她哆嗦着,打开了一张又一张。 他一贯细心又规矩,这么多请柬,全部是他手写的,不仅有他们的高中同学们,还有老师,还有徐叔叔那边的亲戚。 她心跳飞快,抬起头,看着客厅一角,堆着整整齐齐的礼盒,大概是他挑选的伴手礼。 原来这些天,他在忙这个啊。 少年忽然握住她的手,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尾音微颤。 他有点紧张。 “蔓蔓,我四月六号回美国,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担心会影响你写论文的进度,所以就一直没说。我定好了N城的酒店,也和叔叔阿姨商量了。” 他见她没说话 分卷阅读197 ,又抱了抱她,声音低低的:“主婚人一般是男方的父母或者长辈,我请了本科时候的导师,物理学院的院长李教授做我们的主婚人。他待我一向亲厚,听说这件事,答应了会空出时间。” “蔓蔓,时间仓促,或许准备得不那么妥当。我也知道现在我们都还太小,但……” ——但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娶她。 他干巴巴说到现在,一直没听到她的回应,低着头,声音有些紧绷:“你上次答应过的,不许反悔。” 安静的客厅里,璀璨的水晶灯下,身材颀长的少年忽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丝绒盒子,然后,郑重地单膝跪地。 “嫁给我吧,蔓蔓。” 张蔓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听完他那句话,一边死命地点头,一边哭。 哭得比正式婚礼上,还要惨。 第83章 地球上的不同地区, 白天或雪或雨或晴或风, 都有不同, 但夜晚大多是相似的。 张蔓靠在男人肩上,忽然想起一个人。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了男人片刻, 目光有些复杂。 “怎么,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看着我。” 李惟伸出食指, 戳了戳妻子的额头, 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 又摸了摸她脑袋。 结婚这么多年,只要是私底下两个人在的时候, 他对她还是像十几年前一样,把她当个小孩。 “今天你上台之前,除了我妈和晨晨打过来电话,你……你爷爷也打电话过来了, 我接了。” 男人听到这话,眸间神色平淡。 他往后靠了靠,语气里倒是没有任何异样:“他说什么了?” 张蔓揪着他睡衣的衣袖,揪了一会儿又不自然地抓住他的手指:“他说, 他查出了一些不太好的病, 可能没多少日子了……等你下次回国的时候,他想见见你, 你觉得呢?” 其实李惟的爷爷不是第一次联系他们。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吧? …… 十年前, 美国,加州。 李惟在斯坦福拿到博士学位后,在UC Berkeley做了一年的博士后,而张蔓则是在斯坦福做第三年的医学博士访问交流。 人人都知道,湾区有两所世界知名的顶尖名校,伯克利和斯坦福,隔着一座海湾大桥遥遥相望。 两所学校之间,开车往返需要两个小时。 博士后研究结束后,他成功拿到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教职。 国内好多媒体都报道了这个新闻。华人拿到世界顶尖名校教职的并不少,但像他这样,年仅二十五岁就拿到普林斯顿大学正教授职位的,绝无仅有。 就连他手底下的博士生,年纪都比他大。 理论物理这个专业,和医学一样,入门的门槛极高,需要非常多的知识累积,也就是需要时间去磨。很多该领域的科研人员在念完五年、六年的博士之后,辗转世界各个研究组织或者大学做三年乃至六年的博士后,都是非常普遍的。 但李惟一向来超前,他初高中就已经自学了本科的内容,本科期间则是发表了好几篇旁人博士阶段都很难发表的高质量论文,包括两篇该领域顶刊,Physical Review Letters(PRL)。 所以,他花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博士学位,并且在毕业之后只做了一年的博士后,就拿到了教职。 这样的成就,在华人年轻科学家里,实在是屈指可数,甚至造成了学术界一时的轰动,世界各地的物理研究者都知道了这个年轻科学家的名字。国内的媒体当然是争相报道,希望给社会带来积极、正面的影响。 李惟就职的第一个月,张蔓也刚到普林斯顿,一边陪他,一边往各大医院投简历,准备面试。 那天,张蔓正好收到了普林斯顿大学附近一家医院的正式offer。 她拿着笔记本电脑,兴奋地在铺满地毯的房间里手舞足蹈,见床上的男人丝毫没有任何兴奋激动的表情,极其不满地跑过去跟他炫耀:“你看,我拿到offer了!唉,这些新闻媒体都知道咱们Prof. Li特别优秀,但谁都不知道啊,他老婆更优秀。” 男人看她这副样子,唇边挂着温柔宠溺,却还是没有惊喜和激动。 张蔓气得把笔记本电脑重重一放,翻身上床压住他:“你怎么都不惊喜一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可以合法地留在这里工作,一直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了!” 男人这才笑了,亲了亲她的小鼻子 分卷阅读198 ,突然搂住她:“这些年,辛苦你了,蔓蔓。” ——辛苦你,一直一直向我走过来。 他常常在想,能够拥有她,大概是花掉了上辈子的所有运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从B大,到斯坦福,现在又到普林斯顿…… 高一那年的暑假,她在他家的厨房里,郑重地和他说,让他相信她,她要和他去一个大学,以后永远都不离开他。 大四那年,他偷偷签了B大的保研申请却被她发现。那天晚上,两人在未名湖边散步,她忽然抱着他,抵着他的额头说:“男朋友,这么难的物理竞赛我都挺过来了,斯坦福我也能去。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还有几个月前,她在床上抱着他的腰,撒着娇语气却认真:“拿到教职了肯定要去啊,老公,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再信我一次,好吗?” 男人抱着他的姑娘,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心里忽然漫上一阵无以言表的暖和酸。 其实每个阶段,他都做好了后退一步陪在她身边的准备,但她却都能在最好的时机,向前一步,站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 早在十七岁那年,他就知道,这个姑娘,温柔又有力量,她是他毕生的信仰和希望。 男人让她整个人都躺在他身上,亲亲她的额头,心尖上泛着细密的酸痛:“蔓蔓,你……你不会觉得辛苦吗?不会觉得……心理不平衡吗?” 他在B大的时候,就曾经听过她的一些朋友是怎么说她的。她们说,她在他们俩的这段关系里,一直处于劣势的一方,说她一根筋爱着他,总是追随着他,以后会吃亏。 连他都心疼她,一想到她竞赛的时候没日没夜刷题,一想到她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好几天,一想到她为了论文忙得焦头烂额,他都心疼到心脏抽搐。 他根本就不想让她这么辛苦。 张蔓见他神色郑重地问,就连房间里的气氛都沉静了一些。 她扑哧一声笑了。 “嗯,我很是心理不平衡,替别的女人。” “怎么她们的老公就不像你一样呢。” 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么爱她。 他每天早上抱她起床,给她做早餐,经常还得哄她的起床气。 在伯克利做博士后的那一年,他固执地住在斯坦福附近,不管多忙,依旧每天亲自接送她,自己却要来回开车两个半小时往返伯克利和家。 他为了她,学会了吃辣,在国外要吃到正宗的川菜、湘菜不是那么方便,他亲自照着食谱学,现在什么水煮鱼、辣子鸡都不在话下。 这些年,他带她去看了冬日的海南,细雨中的江南,春风里的贝加尔湖——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 那年婚礼上,他曾郑重地对张慧芳和徐叔叔说,往后会好好照顾她。结婚三年多,他一件件、一桩桩,统统做到了。 她在他身边,享受着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张蔓靠在男人温暖厚实的胸膛,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和规律的心跳,忽然鼻头发酸。 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和他在一起九年,她早就明白。 ——我是跟随着你走了很远啊,但哪里及得上你,克服了所有的黑暗与折磨,就算历经万千磨难,也要转过身,笑着拥抱我。 微醺的夜晚,张蔓躺在他身上,暧昧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男人的眸子暗了又暗,终于忍不住,衔住她的唇,缠绵地亲吻起来。 然而,这么良好的气氛却被铃声破坏,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 张蔓笑着又嘬他一口,翻了个身,推他:“先接电话。” 他接起来之后,沉默了许久,站起身走到窗前,大概过了几分钟才回来,低着头一直没说话。 张蔓见气氛不对,还开玩笑,酸溜溜地问他是不是哪个老相好。 男人嘴角上扬:“蔓蔓,你知道么,打电话过来的人,竟然是我那个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爷爷,他说他现在在美国,问我过两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他说,有一些我父亲的东西,之前忘了交给我。” 张蔓听了,也不免沉默。 什么父亲的东西,这么多年了都没给,怎么他刚拿到普林斯顿的教职,就想起来给了呢?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你要去吗?” 她是知道的,前世他爷爷也联系过他,但直到他自杀,都没有认回他爷爷。 男人坐在床上,脸上带着不明笑意,把玩起她的头发:“不想去,生命有限,不需要做 分卷阅读199 一些无意义的事。” 那时候的他才二十五岁,还没有十年后这样,彻底调整好心态。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连他自己都察觉的尖锐语气。 他还是在意的。 张蔓不由自主地心里一跳,转身抱住他,语气闷闷的:“嗯。” …… 斯德哥尔摩的夜晚,漆黑又安宁,和N城、北京、加州、普林斯顿,似乎都一样。 “你爷爷说,他从前确实对你不起,希望你能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原谅他。他还说……说他李家的子孙,总有一天是回家的。” 其实都是歪理罢了。 商人都重文化,更重脸面,如果不是李惟拿了诺奖,恐怕这个电话,不会再打来。 这一次她亲自接的电话,听那老人说了良久,她终究是意难平的,几次想挂电话,但仍是耐着脾气听完,说会转告他。 “那……你去不去啊?” 张蔓的手在男人胸前绕圈圈。 他眸色蓦地一紧,翻身压住她:“与其谈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张蔓抬头看他。 明明和十年前说的是类似的话,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波动与疼痛。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遭遇都该被原谅。 她笑着勾住他脖子,弯了弯眼睛:“好。” 云雨初歇,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在房间里穿戴整齐,拉开窗帘,打开吊灯,拨通了跨越太平洋的视频电话。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N城这会儿是中午,张慧芳刚带着孩子吃完饭,正在教她做算术。 五十多岁的女人,还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头发烫得微卷,穿一身漂亮的小洋装,身边坐着个六岁的女娃娃,一张笑脸粉嫩可爱,眉眼像极了他。 女人脸上有点抓狂:“五加七,五加七等于十二,不等于十四!” 那边小女娃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笑得亮晶晶的:“不对不对,我都掰着手指头数了,就是等于二十一。外婆你看我,一、二、三……” “所以说为什么你每次掰小拇指的时候,无名指也一起下来了呢?” 小姑娘想了很久,挠挠头,眼神困惑:“好像是哦……可是它就是跟着一起下来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苦恼一会儿,突然眼尖瞥到大大的ipad屏幕,于是数也不数了,从椅子上飞奔下来:“爸爸!妈咪!” “嗯,晨晨宝贝。” 张蔓转头看他一眼。 男人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团棉花,脸上带着那样温柔的表情,笑意盎然。 父女两开始很有默契地隔着屏幕玩猜谜游戏,张慧芳则另外拿了个ipad,和张蔓视频。 “要我说过干脆让晨晨回国读书吧,你看她在美国读的幼儿园,眼看着快七岁了,算术还得掰手指头。” 张蔓笑了:“这边比较重视对孩子的兴趣爱好以及思维开发,我觉得比小小年纪学加减乘除更重要些。” 她说着眨眨眼睛:“妈,是不是我弟长大了,你又想带孩子了?” 张慧芳在她大二那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都上高中了。 “提起他我就来气,现在国内高中不像你们那会儿了,不让上晚自习,他倒好,天天一放学就往网吧里跑,我跟你徐叔叔都逮他好几回了。” “行了,你也别着急,下回我打电话给他,问问怎么回事……” “我能管吗?一跟他说,肯定吵架,也就你回国能管管他了。还有,最近你徐叔叔腿有点不好,我寻思着让你下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点钙片,我之前吃得觉得挺好的……” “嗯,奶奶呢?奶奶这两天怎么样了?” “你奶奶身体还不错,每天跟我一起出去跳舞,轻盈着呢……”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日常琐事。 一通电话,打了整整一小时。 挂了电话后,张蔓看着男人唇边的笑意,忍不住扑上去又亲了他好几口,亲得他一张俊脸又开始泛红。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顺势搂住她:“蔓蔓,再这样下去,你今天还想不想睡了?” 眼看着天都亮了。 她坏坏地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咬住他耳垂上那颗痣,果不其然听到他一声吸气。 男人一下翻身压住她,刚穿好的衣服又开始凌乱。 “你想生几个,都行……” 分卷阅读200 初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子里,驱散了漫漫长夜的黑暗。 男人深吻着怀里的妻子,不知不觉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 什么爷爷,什么回家,对他来说,太无实感,像是年少梦回时,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早就有他自己的家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系列正式完结啦!关于前世uf线,我构思了很久,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写,毕竟这一世就是前世的重生了,再写一条if线,怎么去圆都感觉怪怪的。如果写,或许就是写出原原本本的悲剧结尾,你们还想看吗……hhh,我想想都虐的慌。 第84章 六十年后, 北京, 中央电视台, 《他们的一生》节目录制现场。 女主持人面容温婉,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浅灰色套装, 在摄像机前显得端庄而游刃有余:“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看每周五晚上的《他们的一生》栏目, 我是主持人舒雪。” 和现代人相对开放的审美不同, 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气质非常古典, 连笑容都遵守着几十年前笑露八颗齿的标准:“本期我们请到的嘉宾和以往都不同,并不是受访者本人, 而是他的女儿,大家应该都不陌生。让我们欢迎中国现代著名的新闻学家、杂志《志事》的主编,李忱女士。” 在看台上热烈的掌声之后,一位头发花白、气质绝佳的女性走上台, 她身形纤细,皮肤偏白,五官立体,脸上虽说有着与年龄相符的皱纹和零星斑点, 却丝毫盖不住出尘的气质风华, 反而有一种随着岁月老去的随意与优雅。 “李女士请坐。” 主持人在看到唇边带着和蔼笑意的李忱后,认真了许多。 “李女士你好, 我是本节目的主持人舒雪,很高兴能邀请您作为我们这一期的嘉宾。” 李忱颔首, 微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主持人与她握了手,恭敬请她坐下,开始了问题访谈。 “今天对于李女士来说,应该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对吗?” 虽然来之前,李忱已经拿到了问题台本,也知道第一个问题就是引出今天访谈内容的主角。 但听到主持人的问话后,她还是停顿了片刻。 大约十秒钟的安静后,李忱将鬓角斑白的头发往而后捋了捋,点头:“是的,今天是我父亲李惟先生的三周年忌辰。” 主持人配合地叹了口气,一半是为节目效果的表演,但另一半也是确确实实的怀念与唏嘘:“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李惟老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三年。还记得三年前,我们节目组联系了老先生,想请他亲自过来录制一期节目,他同意了。谁知等到快要录制的那天,节目组却接到消息说,老先生重病,进了医院……” 主持人说着有些感慨:“这一转眼,三年过去了,真没想到我还能再做这个访谈,虽然并非本人。” 李忱垂下眼,看了一会儿现场布置的透明茶几,半晌后又抬起头,带着笑意看着主持人:“我父亲这一生极重承诺,他答应过的事没能做到,临终前多有懊悔,也嘱咐过我,如若有机会,希望之后能替他做这个访谈。” 她目光真诚地看着舒雪,这一眼,竟然让一贯镇定的主持人有些微的晃神。 像,真的很像她父亲。 三年前,李老先生病危,她曾经代表节目组去了N城探望,那个一世传奇的学术大佬,白发苍苍、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几乎没有了声息与起伏,但那安静苍老的面容,让人看一眼,就能感觉到沉稳与心安。 那是一种岁月沉淀的伟大力量。 “李老先生在世九十二年,创造了太多属于人类科学的奇迹,来,让我们看一下老先生留下的照片。” 主持人举起手,示意场务播放相片和一些短片。 这些相片都由李忱本人提供,其中有很多都是之前从未面世过的,非常珍贵。 第一张自然是六十年前,李惟在诺奖颁奖典礼上的照片。 极其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风姿卓越,英俊的脸庞和唇边浅浅笑意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夙夜匪懈、勤勤恳恳的科学家,倒像是哪个出席电影节的明星。 台下自然是一片轰然。 来的观众里也有很多年轻人,他们出生的时候,这个中国当代伟大的科学家就已经老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年时期的他依旧风华绝代,但看到他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是惊呼出声。 主持人也有一瞬的恍然,随即笑道:“这张照片我小时候就见过,就贴在我母亲房间的墙上,听我母亲说,她 分卷阅读201 们那个时候,可是把李老先生当成偶像来崇拜的。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一定有非常多的追求者吧。” 李忱笑了笑:“这我不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的,我父亲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之后,相片往后翻,是一张合照。六十年前的摄影技术已经足够先进,无比清晰的像素,丝毫没有老照片的感觉。照片里,碧蓝色的大海边,金色沙滩上,年轻男人轻轻搂着一位较小甜美的女子,笑意温暖。 主持人看向李忱:“请问这张照片是?” 头发花白的她眼神怀念,声音都轻柔了许多:“这张照片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在我出生后那年,我的外婆帮他们照的,就在N城的海边。” 主持人顺着照片,开始了讨论:“人们都说,天才与伟人的背后,往往有个伟大的妻子。通过李老先生的生平经历,我们也知道,您的母亲张蔓女士曾经一路追随他,从B大,到斯坦福,后来又到他任教的普林斯顿大学。并且两人在中年之后回国,在B大任教,直至老先生退休后,张蔓女士陪他回N城疗养。几十年的时间里,她对他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他身侧。这样毕生的支持与陪伴,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您的母亲真的很爱您的父亲。” 李忱也知道,这档节目邀请的嘉宾全是近几十年来,对人类社会有贡献的各界精英人士,但节目的重心并不是他们的事业成就,而是在光鲜背后,鲜为人知的生活。 所以她听到主持人问话的侧重点,也并不闪避。 她稍稍想了一会儿,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带了温柔的笑意。 “我母亲对我父亲的支持和追随,想必是人尽皆知的,网上随便一搜关于我父亲的家庭或者情感经历,出来的通稿大多都是,他的背后,有一个默默支持着他的妻子。” “但在我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支持与追随,那么简单。” “而是爱,与拯救。” 主持人听到她的回答,表情微讶:“拯救?这个说法倒是从未听过。” 她微笑着示意她继续。 李忱伸出左手,轻轻拨着右手上的檀木佛珠:“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知情者大多离世了。所以有件事估计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连我也是成年后,我母亲告诉我的。” 她的声音,略微颤抖:“我的父亲,他曾经是一个确诊的精神分裂症、妄想症患者,并且病情非常严重。他年幼丧父丧母,也因此在福利院里度过了整个童年时期,他遭到家人的抛弃、还有许多同龄人的排挤和虐待。于是,由于家族遗传和童年时候灰暗的经历,他患上了极其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他妄想出了两个完全不存在的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玩伴,这两个虚无的‘人’,一直陪伴他到他的高中。” 李忱缓缓诉说着,整个演播厅却产生了一阵小骚动,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李老先生的同年竟然这么悲惨,还有,精神分裂症?妄想症? 这些隐秘,实在是太惊人。 连女主持人都愣了半天。 “据我所知,李老先生一直在去世前,回N城疗养的那几年还在辛勤地从事科研工作,并且这些年他几次在公共场合露面,完全没有任何精神分裂症状,这……” 李忱笑了笑:“对,他大概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让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保持在正常人的水平。但之前,情况真的非常危险。听我母亲说,在他高二那年,由于一些意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从而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自我厌弃,并且极其厌世。如果没有我母亲在他身边的陪伴,或许他根本走不出来。” 她面带笑意,讲了许多那些年的事情,包括张蔓十多天的寻找,后来的细心陪伴,并且之后,她为了他,念了神经生物学,最后成了他的私人心理医生。 她的话语很平淡,但就是这样淡淡的叙述,却让台下很多年轻观众都红了眼眶。 这种平静中带着巨大力量的爱情,不论在什么年代,都能让人感怀于心。 “许多医生,对于病人的治疗都存在某个阶段,但我母亲对我父亲的治疗,却是整整一生的救赎。她对于他,可以说是活着的信念和所有坚持的意义。” 听她说完,主持人十分应景地播放了一段短片,是李惟当年拿诺奖时候的演讲,最后一段。 台下一阵喧哗,主持人看完后心有所感,轻轻拍着手:“‘我的生命中,有两件最重要的事,物理和她。物理给了我在黑暗中思考的能力,而她,给了我光明。’这段话,曾经被网友戏称为二十一世纪最佳情书模板,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其中真正的含义。” “是,就连我的名字,也与此有关。‘忱’字,是指热情和真诚的情意,我父亲说,很像是 分卷阅读202 驱散长夜的初阳。我的小名叫‘晨晨’,也有此意。” …… 这个访谈整整进行了一个半小时,一周后,收视率突破了该节目的历史纪录,网上掀起了一阵现代人对于爱情的思考与探讨。 六十年后的今天,随着社会与经济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泾渭分明,离婚率越来越高,相亲也越来越普遍。于是,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给予万千网友的内心非常剧烈的一击。 一周后,节目播出后的当天晚上,李忱正在北京的家里准备和丈夫一起吃晚餐,却接到一通电话。 是该节目的主持人舒雪,她并非通过节目组联系的她,而是用的私人电话。 “好,那就七点吧。” 一小时后,中关村某咖啡厅。 李忱到的时候,舒雪已经在那儿了。她今天没化妆,头发也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也有了一些斑和皱纹。 李忱一怔,险些没认出来。 舒雪倒是早就看到了她,冲她招手:“这儿。” 两人年纪相差十来岁,之前一起录过一起节目,相谈甚欢,这会儿丝毫不拘谨。 “我应该比你要小十一岁,可以喊你一声李姐吗?” 李忱愉悦地点点头。 其实她的性格,和李惟和张蔓两人都不像,可以说是从小皮到老,也最爱交朋友。 上次在访谈时装了一个半小时的端庄优雅,装得她脸都僵了。 “当然可以,小舒。” “李姐,我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因为你上次访谈中,后面说的一句话。你说,诚然你母亲非常爱你父亲,但你父亲对她的爱,是你没法形容的深厚。“”因为节目时间有限,你好像也不愿意多谈,节目里就几句话带过了。但我后来实在是心里痒痒,辗转难眠,所以冒昧联系了你……这种感觉就好像追了一本,却没看完结尾。” 李忱难得笑得爽朗:“小舒,没想到你到了这个岁数,还这么八卦。” 舒雪眨眨眼睛:“我这个年纪怎么了?八卦是人类的天赋!” 也是,现在这个年代,年龄除了能改变外貌,对于每个人行为的约束少了非常多,那些‘老年人就应该怎样怎样’的刻板印象,似乎早就不复存在了。 北京街道上,穿着吊带衫、短裙的老太太,还有脖子上挂着耳机和球鞋、准备去健身房的老头比比皆是。 李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吊她的胃口:“其实我上次不说,实在是觉得,那些事情有损我爸的形象——” “如果这个世上妻管严也有奖项,我爸肯定能再拿一个诺奖。” 舒雪听完,“扑哧”笑出声来:“妻管严?不会吧,李老先生吗?” “真的,我外婆跟我说,在我六岁那年,我爸获奖之后,我妈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对我爸颐指气使的。但他俩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我们三个人某个假期回国,一起去爬黄山。下来的时候,我妈说她想锻炼身体,就拍板决定不坐缆车。但是她走到一半又爬不动了,后来都是我爸背她下来的。” “四十多岁的人了,背着老婆下山,一边背,还一边挨骂。我妈就骂他,明知道她爬不动,也不劝她坐缆车。我跟在他们后面简直听得匪夷所思,这还讲不讲道理了。结果我爸,唉,心甘情愿地挨着骂,不仅得认错,还得哄她开心……” “……” “还有一次我印象特别深,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会儿我妈怀了我弟弟。那次好像是我印象中,我爸唯一一次跟我妈说了几句重话,原因是我妈又一次出门没看天气预报,结果感冒了。” “明明是我妈理亏,怀着孕还总趁着我爸工作的时候,出去瞎溜达,又不带伞……但是,就因为我爸说了几句重话,他后来跪了三个晚上的键盘……” 舒雪听到这里,真的是有点震惊,一口咖啡卡在嗓子里:“我的天……” 跪键盘?不是吧?这和李老先生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吧? “没骗你,真的是跪键盘,每次跪坏一个,我妈就面不改色地继续在amazon上下单……” 年纪大了,语速变慢很多,李忱一边说,一边喝咖啡润润嗓子,声音忽地低了下来。 “不过要说我爸有多爱我妈,我是在我妈去世后的那三年,才彻彻底底地感受到的。” “我妈比我爸早走三年,她去世前一个月,我爸每天乐乐呵呵地在医院里陪她,那么一个严肃的老头,那段时间居然笑得比往年一整年加起来都多。” 分卷阅读203 “我妈临终前有一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忽然避开我爸,让我和我弟之后千万注意他的精神状态。” “我们都很紧张,但我妈去世后那段时间,他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睿智老头,和我们说话、和学生交谈的时候,思维清晰,逻辑敏锐。然而,我们后来发现,他其实是不正常的。有一些事,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心里难受。” “他那会儿也九十了,年纪实在是很大了,腿脚不方便,其实已经很多年没亲自下过厨。但那段时间,他又开始下厨。” “起初是有一天早上七点多,我看他在厨房里煎了两个鸡蛋,分别放在两个盘子里,煎好之后就端到餐桌。我还以为是给我煎的,结果等我走到餐桌旁,就听到他对旁边的空椅子说,‘蔓蔓,今天是你最爱的单面太阳蛋,快吃吧。’” “后来他又背着我们,偷偷开始做一些我妈爱吃的川菜。我那天杂志社有事,还是家里阿姨告诉我的。” “家里油烟机是遥控的,他没找到遥控器,于是一边炒辣子鸡,一边呛得流眼泪。后来,他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上,一边吃着辣子鸡,一边给旁边的空盘子夹菜,还仔仔细细地把里面的辣椒和花椒全都拣出去……” “有天早晨,我爸没出来吃饭。我敲我爸的门,他开门之后对我说,让我小声点,我妈感冒了,在睡觉。我愣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走到床边,轻轻拍着空无一人的被子喃喃自语:‘蔓蔓,睡吧,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他还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笑着跟我弟说,让他工作空了,来年春天的时候,带他跟我妈去一趟江南,还说他觉得两人年纪都大了,太折腾,是我妈嚷着非要去。后来,第二年春天,我弟请了假想带他去,他却已经病重了。” 李忱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他对任何人都是正常的,只有我妈……我们都知道,他年轻时候的病复发了。但直到他去世,我们都没敢告诉他这些。大概他去世之前,还是幸福的吧。” …… 没有人知道,老先生临终之前的那一个月,曾经清醒过来。 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爱了一生的那个人,已经离去了三年,而他,也即将去找她。 ——人间如广袤宇宙,而我这颗星球,总算圆满地完成了最终的演化。能够活在这世上,拥你一生,我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