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嫦娥有个约会》 分卷阅读1 书名:我和嫦娥有个约会(gl) 作者:菜园子儿 文案: 正文cp:你道是一见钟情,我道是千年守望。 外篇cp:是情是咒?是缘是劫? 说人话:第一人称视角,主角中心。主角与嫦娥谈了一场有些波折有些甜腻的恋爱,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剧情以日常轻松温馨为主。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霖仙 ┃ 配角:嫦娥,司命,梦神,麻姑,青帝,崔珺等 ┃ 其它:百合,前世今生,HE ☆、〇一 便宜神仙 在直挺挺向西的公路尽头,迫近地平线的太阳,它的光明已失去温度,但落入眼中,还是刺目得很,眼角又酸又涩的,不由得便眨了眼,随即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哎,太阳跟我没仇没怨的,干嘛非要盯住它来刺自己的眼呢?同样的,既然人家劈了腿,可见早就不把我放在心上,那甭管跟谁滚上床,干嘛非用那赤身露体的妙景来刺自己的眼呢? 我扭扭僵直的脖子,抬手拍了拍从朋友那儿借来,一台快要报废的老爷车,心说,你气喘吁吁地带我一大早跑到偏远的度假村要给人惊喜,谁知天意弄人变成了惊吓,害得你又带我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到这荒郊野地,真是辛苦了你。只是这天也要黑了,我可不知道咱现下到了哪儿,你说怎么办呢?再环顾一周,幽幽叹了口气,我也只好踩下油门,认命了似的继续朝着已经被大地吞掉一大半的太阳冲去。 当遥远的稀落的路灯放射着混沌的光,幽暗空虚的天上只有一枚轮廓模糊的小小月牙,我还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中游荡,野风打在车窗上,嘎嘎作响。我焦躁地刹下车,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侧耳细听这翻滚的风浪,心说千万别有什么野兽突然造访,要是为一次失恋就送了性命,也太不值得了! 听了一会儿似乎没有什么鬼叫狼嚎之类的,平原上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型野生动物吧,我松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才出了一半,就听得一声惊雷炸起来,吓得我头皮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又来了一声。一声接一声,像鼓点似的,密集地砸到了耳朵里。吓得我在车座上瑟缩成一团,惊惶的眼睛四处搜索,却看不见任何闪电,天色也没有什么变化,那一只小月牙仍好好的在天上,并没有被乌云遮住。以我有限的生活常识,完全搞不清这是什么天气状况,虽然还没见到什么危险,整个人却已经惊慌得不知所措。 我正抖抖索索地骂自己没出息,却听到雷声突然停顿,就在这一瞬间,我瞥到一只雪白物体从半空中直直向我飞来,下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四肢百骸被放进了滚热的油锅里,炸了一回又一回,酥脆得登了仙。 再下一瞬,身上的难受一下子全消失了,反而觉得身轻体泰,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又好像轻得能一下子飞起来,于是我真的展开双臂,果然像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轻飘飘地跃上了天。 飞翔的感觉太美妙,我实在不忍心睁开眼睛破坏了这个梦。直到耳边响起轻灵悦耳的呼唤:“仙子~仙子~”我生怕一开口就要梦醒,但又不忍回绝这般动听的女声,犹豫一番只好谨慎开口:“是叫我吗?”同时小心翼翼把眼睛睁开。 眼前却只有一片耀眼的白光,我眨几次眼,才慢慢看清这一片神奇的景象。几十步之外是一座红瓦飞檐的宏伟门楼,门柱旁边各站着一位身着银色盔甲的古装战士,目测这两位战士足有两个姚明之高,也才刚刚配得上这门楼的气势。 一转头便发现一位古装女子正含笑看着我,我怔了一怔,这眉目如画,樱唇弱腮,肤如凝脂……词穷的我又怎么形容得出眼前这位娇仙子!我朝她急跨一步,近到能呼吸到美女仙子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由心醉神迷。 “仙子?”正是先前的女声。 “嗯?”我漫不经心应着,痴痴地打量她颈侧露出的细滑肌肤,眼神向下瞟去,心说摸起来一定像丝缎一样滑腻,吃起来一定比奶油冰淇淋更美味。 “我是王母座下接引女官飞琼,见过仙子。”她略退半步,对我福身一礼。 我一倾身握住了她的纤长葱指,轻快笑答:“飞~琼~好名字,我叫任霖。”边将她一双莹莹玉手摩挲赏玩于掌中,越发地心旌神摇,只赞叹临死前能做得这般美梦,也算稍微弥补一下横死荒野的遗恨了。 我这厢正沉醉于种种旖旎念头,突觉掌中火辣辣灼痛入骨,条件反射地立即丢开手,泪汪汪抬头,却见美女仙子面上原本的一派春风和煦,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并且咬牙切齿不容侵犯状甩出一句:“仙子请自重”。 我揉了揉手,苦哈哈叹气,任霖呀任霖,就算是在自己的梦里,也由不得你呀。我肃立敛容,换上一脸悔过模样:“小女子一时糊涂失礼,恳请姑娘原谅。” 飞琼仙子面色稍霁,对我点了点头,正色道:“仙子此回升列仙班,实为机缘偶得,对于其中曲折,怕是尚未明了。其时……” 我默然听着飞琼仙子讲故事,才醒悟当下不是什么美梦,却是一段造化神奇的际遇。 原来,我是好运捡了个便宜神仙当。 ☆、〇二 霖仙子 当时飞入我车中的白色物体原来是一只叫做杜若的白狐,其时恰值她的飞升天劫。 万物皆含道性,除去先天之神,其余有灵亦可修道成仙,只修为大成之时,须经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受得住便飞升成仙,受不住便灰飞烟灭,此为飞升天劫。 “时至今日,人多毁仙谤道,害奇猎珍,故而神鬼仙灵尽数隐遁,与人间不复沟通。虽则妖界人间有所交叠,你必不能知,亦不得见。却不料你竟偶然越过两界之隔,更不料你恰闯入杜若飞升劫中,再不料你以凡躯替她受了飞升之劫的最后一道天雷。经了八十道天雷之后,杜若之灵元已然损耗殆尽,这最后一击,她怕是难承受了。你这一误闯,堪堪救了她的性命。”飞琼仙子说到此处,瞧着我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吓得我差点咬破了舌头,这么惊世骇俗的小概率事件,到底是怎么摊到我这个普普通通混吃等死的普通女青年身上的呢? 却听仙子又道:“然你肉体凡胎,受天雷一击,又如何完存?早灭了肉体,毁了元神,只余下奄奄一息。虽是阴差阳错,但你既助杜若完劫,她修行已成,其时已为真仙之体。” 我一怔,心说眼前我却是好好的,也不见还有一个杜若仙子,可见是杜若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我的位列仙班。当下满心郁结,怎么也化不开。 飞琼仙子像是读懂了我的心绪,轻轻摇头道:“杜若未死,只将一身修为尽数 分卷阅读2 给了你,自己打回原形,从头修行去了。”又宽慰我:“狐族深有灵根,也不过再修行千年罢了,若没有你,她可否渡劫成功,却也渺茫得很。你实不必有愧于心。再一层,你如今已入仙籍,更当淡漠恬愉,勤修无为之道。” 我木然点头,无论如何,我实实在在是承了白狐杜若的大恩。 只听飞琼仙子又道:“你虽已入仙籍,仍要前往拜见王母金尊,尊上执掌众女仙,将决定你的品阶与职位。请随我来。” 我唯唯听命,随着飞琼仙子,脚踏祥云,悠悠穿过了先前所见红瓦飞檐的南天门。于是飞琼仙子开始为我讲授不知凡几万言的天规天条、天庭编制。 果然很快便听到了不可妄动凡心这一条目,回想刚才不小心“调戏”了飞琼仙子的小插曲,不由心头惴惴,万一她等下跟王母告状,我这便宜神仙才当了几分钟,恐怕就要玩儿完。我正愁眉不展,却见仙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进入南天门之前,还不算上了天庭,是不作数的。从此时起,仙子应当谨遵天规,进退守矩。” 我如蒙大赦,心里把飞琼姐姐千恩万谢了一回,面上却也学她云淡风轻回道:“谨遵姐姐教诲。” 我一路上认真学习天规,连天界风景也来不及细看,只大略见到处处云雾缭绕,种种建筑只露檐角,不见全貌。 等我把冗长的天规已经烂熟于心,眼前终于出现一座气势逼人的金色殿堂,总算要见到传说中的王母娘娘! 脚下的祥云飞散,我与飞琼姐姐一步一台阶登上高高在上的前殿,空荡荡的殿内只有一位侍女正等着我们,她带我们穿过前殿侧门,又曲曲折折地绕过几道回廊。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金漆为柱,朱瓦飞檐的宏伟大殿,看起来倒比我想象中更亲和一些。我正满怀期待地仰望大殿,却听飞琼姐姐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这是正殿,为朝会之所,平日里尊上接待众仙,是在侧殿。” 于是三人绕过大殿,又转了几道回廊,总算停步在一所在周围环境衬托之下显得十分不起眼的院落之前,这分明是一处娱乐休憩的所在。我顿感失望,心说我大概是还没有上侧殿的资格。 侍女进去通报之后,又出来带我与飞琼姐姐穿过院中短短甬道,进入室内。我站在飞琼姐姐身边,低着头战战兢兢,心说这可是三界之中第二大(第一大自然是玉帝喽)神仙,而且是全权掌握着我现在和以后一切命运的大老板,我可千万要稳!我稳稳地行了一礼,稳稳地开口:“小女子任霖,拜见王母金尊。” 然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飞琼姐姐,她倒是一派泰然自若地干站着。 我鼓足勇气抬起了头,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老人家就坐在我数步之外,轻倚软榻,半眯着眼,慈眉善目得很,很是安抚了我惶恐的心。只是她手举一只精巧茶盅停在半空,一动也不动,难不成是,睡着了?我听说老人家是很容易睡着的。可是王母娘娘她难道是一般的老人家么?不,她是很老很老的老人家…… 于是我跟其他人一起干站着,用余光把整间屋子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开始打量第七圈的时候,王母她老人家终于缓缓放下了茶盅,定睛看了我几眼,便以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口吻道:“你虽入了仙籍,并无相符之修为品性,更须勤加修行、体道悟真,故而暂不应职,只做个散仙罢。至于封号,便取俗家之名,称一个霖仙子。” 我急忙揖拜谢恩,王母娘娘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飞琼姐姐便带着我退了出来。 等我们出了王母的金殿,又踏上那朵来时乘的祥云时,我终于一吐胸中疑窦:“请问飞琼姐姐,方才王母尊上……可是入定了?”当然不能直接用“睡着”这样失敬的说法。 飞琼姐姐微微一笑,语气中带有几分轻快:“王母尊上极爱饮茶,能从一盅茶里品出三千世界,所以品茗之时,神驰三界,倒似随时入定一般。”果然是,不一般的老人呢。 “尊上的境界,果真令人高山仰止。”我嘿嘿一笑,假装没有在意王母她方才给了我一个编制之外不入流的散仙品阶和顺口一诌似的随意封号。 “请问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根据你的品阶与职位,已经可以定下仙府,我现下就带你过去。” “劳驾姐姐。”心说不管所谓仙府如何,能够有自己的家,已经喜出望外了。 等到我们终于到达某偏远地区的一所小院落,我已经给自己的新家草拟了好几个名字,并且在见到那扇窄窄的院门一刻,就确定了最贴切的那个——仙霖居。 飞琼姐姐带我认识了我的新家和附送的八个小丫头,又丢给我一张天界地图,便飘飘然离开了。我望着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天界最熟悉的背影渐渐远去,竟生出了一丝孤立无援的惆怅感。 不管怎样,我要开始逍遥自在的神仙生活了。 “丫头们,你们谁的字最漂亮?快给我写好‘仙霖居’三个大字,贴到大门口。” ☆、〇三 最美的仙 “你们说,天上最美的仙是哪一位?” “月神。”“东华帝君。” 我把回答“东华帝君”的五个丫头支出去,把回答“月神”的三个丫头留下来。 我招手让三个丫头凑上前来,清了清嗓子:“听说月神从不出月宫,又不喜见客,我要如何才好见到她?” 话音未落,我就看到那个着一身雪白衫裙,腰间挂一只红梅香囊的丫头,名叫吹雪的,她眼角给了我一记鄙视攻击。 我赶紧接着说:“本仙我当年还在凡间的时候,就见着凡人都爱瞧着天上的月亮称赞月神之美,甚至还每年抽出一天来,一家人凑起来共赏明月。月神在凡间有这么大的名声,本仙既然来自凡间,怎么能不对月神的仙颜,有那么几分好奇之心?想必妹妹们能够理解姐姐这样朝圣一般的心情。”说到最后一句时,我抬手轻抚吹雪妹子的香肩,以示诚恳。 三人都点头认同,吹雪悄然退了半步。 “月神上仙在天界的名声也很大,历来总有许多男仙觊觎她的美貌,甚至妄动凡心骚扰上仙,”说话的是粉色衫裙水灵大眼的听荷妹子,说到这里她面露不屑之色,继续道:“最后无一不被王母严惩吞下恶果,前后也不下十几位了。” 吹雪立时接道:“仙子想见月神,不妨去跟那些男仙们讨教,月宫稍有风吹草动,他们是最清楚的。” “嗯嗯,我还听说他们暗地里有一个什么月宫情报小组。”听荷一派赞同。 居然让我巴巴的去跟什么不入流的男仙们同流合污,窥探嫦娥姐姐的生活。我敲着手指,面露不豫之色,“就没有别的办法? 分卷阅读3 ” “天庭之中与月宫交善者,莫过于司命上仙。”一句话说得轻轻柔柔,不卑不亢。身着浅竹青色衫裙,面容娇俏白润,果如白云出岫,是岫云妹子。 岫云的话音一落,另外两人都是一脸惊愕。 听荷嘴快,直直嚷道:“司命上仙是有名的性情不好,又孤僻又冷傲,我们仙子怎么可能请得动?”话已出口,才急急地捂住了嘴。 “一句话得罪三个人,你倒是长本事了。”吹雪似笑非笑,浓浓的戏谑之意。 我倒是不甚在意,只追问岫云:“此话怎讲?” 她稍作沉吟,娓娓道来:“司命上仙执掌众生命轨,一心耽沉于天轨命运之数。仙子之能成仙,乃是机缘巧合得来,以婢子浅见,此般仙缘实为亘古罕有。婢子大胆揣测,对于仙子的奇特命数,深研于此的司命上仙,能不存有一分探究之心?若仙子凭此求见司命,或能谋得与月神一晤。” 听荷这才恍然大悟,禁不住接话道:“岫云姐姐此话有理。回想仙子初上天庭就得到王母金尊亲自召见,对于散仙品阶的仙来说,是历来没有的。我想尊上她一定是因为对仙子的命数有所好奇。这般想来,司命上仙应该也会想见仙子。” 吹雪倒也点头认同道:“月神隐逸已久,偌大天庭之中能搭上线的,也只有司命与梦神二位。与其学那些男仙们蝇营狗苟,倒不如从司命方向一试。”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吹雪一眼,让我学那些男仙们蝇营狗苟的,不就是你么? 这个法子也确实值得一试,我十分赞赏岫云的心思缜密,不由得广袖一甩,握了她细白的手腕,笑盈盈道:“多亏了你能想到。” 岫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毕恭毕敬道:“婢子此番大胆一提,成或不成,却没有十分把握。若是不成,但求仙子莫要怪罪。” 我连声说不会不会。 就如何求见司命一事,又大家一番商量,拟了个拜贴,派了个丫头送去司命府。 等候司命回信的光景,让小丫头们搬出几把藤椅都闲坐在院子里聊天,拿出昨儿从百果仙子那里顺来的一整串葡萄,一直施法冰着的,剥了一颗填进嘴里,口感冰滑,酸酸甜甜,恰到好处。葡萄籽儿随口一吐,落在地上抬脚踩进土里。看到大家面露不解,我得意一笑:“本仙跟百果仙子请教过,就这么着很快就能长出新葡萄。”边递过手中的葡萄串,“来来大家一起吃,把葡萄籽儿撒满院子。” “仙子便是爱吃葡萄,只需吩咐我等前往百果园摘取就是,何必亲自种植?”吹雪面无表情地接过葡萄串,随便摘了一颗又传给一旁的岫云。 “小雪这么说就是不解风情了,本仙我喜欢葡萄,不止要吃它的果子,还要看它破土发芽,开花结果,欣赏葡萄生命之美感。”我来了兴致,一振袖站起来,意气风发地环顾四周,仿佛已经看到满院破土而出的葡萄幼苗,“再说了,到时候咱架起满院的葡萄架,在挂满紫色葡萄的院子里,甭管读书写字,对弈弹琴,都是别有风味,挟带一股葡萄香氛,多么有情调。”我抖一抖衣袖,同时环顾一周,用以强调这篇演讲的结束。 我这才发现整个氛围微妙地尴尬了起来,她们一个个都低着头,都十分专心地吃葡萄,就像那哑炮似的,半点儿声响都没有。 下不了台的我正犹豫要不就悄无声息地坐回去,这时候听荷头一个反应过来,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我道:“嗯嗯,开花的时候就能招来好多的蜜蜂跟蝴蝶,一定很热闹!” “葡萄架子可以遮光,营造一片幽僻之境。” “听说葡萄藤还可以入药,真是用处多多的好植物。” “紫色葡萄跟仙子爱穿的雪青色纱衣,定然相映成趣。” “仙子的袖子,甩得越来越行云流水了。” …… 说起来,后来我苦等了一年,院子里也没有长出半株葡萄苗。我愤愤然去找百果仙子问罪时,她才悠悠然怪我没听她把话说完,原来所谓丢下种子就能长出葡萄,是在息壤中。这息壤是天界花草树木赖以生存的根本,我求了好些回,百果仙子总算“赏”了我一些。而当我实现满院葡萄架的梦想时,又已经是大半年以后了。可见便是在天界,凡事也多有不易。这是后话。 回到当时,我们吃完了一整串葡萄,种子也已经撒播满院。送信的丫头总算回来了,说:“随时恭候。” ☆、〇四 初见 司命府。绵延的青瓦白墙围出一片空旷的院落,宫室造型简洁板正,布局之中隐现硬朗的线条,行走于其中,令人生出一丝压抑之感。 我默然跟随侍女进了左手边一个平淡无奇的房间,房内简单干净,除了满墙书柜和地上的桌椅,别无装饰。右手边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高高地堆着摆放整齐的卷宗,我从上方刚好看到一只用碧簪绾起的墨黑发髻。心说,这簪子不错,头发也好。 卷宗后传来一声“请坐”,声音清朗严肃。 我道一声多谢,选择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了。侍女来上茶,我又道了一声多谢。 我看了一眼新上的茶,默默地想,会客时脸都不露,果然是冷傲孤僻的司命上仙。 卷宗后又传出一句:“霖仙此番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我本来准备的种种说辞,被司命这么直愣愣一问,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她虽这么说,我断不能直接表明求见月神的意思,还是应该先跟她混熟了,再慢慢的打听她与月神的往来。于是恭恭敬敬回答:“这几日里小仙思来想去,总觉自身遭遇过于离奇,敢请上仙为小仙一解心中困惑。” “很多事情,日后自会明了。”回答简单干脆,又仿佛很有深意。想来我这便宜神仙是白狐送的,将来总有一日要还回去,可见命不由人。我怔怔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水,一时想不到接下来要说什么。 在这一恍神间,好像有一道彩虹从眼前飘过,我定睛细看,一个瘦削高挑的美仙子,身着一件曳地彩虹色罗裙,很是晃眼。她在成堆的卷宗之前停步,一开口,音色明净细腻:“你别是忘了,今日与月神之约。” 听到“月神”二字,我心头一颤,侧耳静待后文。不料司命上仙并不接话,反而语气严肃地反问道: “你又是越墙而来?” “有哪回不是么?”彩衣仙子理直气壮得很。 “于礼不合。”司命上仙依旧严肃。 “于我无妨。”彩衣仙子依旧理直气壮。 后来我知道了彩衣仙子便是梦神,而梦神府与司命府就在一墙之隔,所以才有这“越墙而来”的典故。 回到当时。卷宗后方一时无话,司命上仙似乎无可奈何了,半晌又道 分卷阅读4 :“我有客人,就此撇下客人,于礼不合。” “带上客人也无妨。” 梦神回头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 这句话轻飘飘落进我的耳中,幸福是这般突如其来,不由分说!我度秒如年地期待司命上仙的回复,经过对我来说极其漫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司命上仙说了一句: “请问客人是否愿意?” 一百个愿意!我努力压抑住声音里的兴奋之情:“小仙愿意。” 我寻思着,恐怕自己人生前二十多年积累的好运气,一股脑儿全砸这几天了。砸得我头昏眼花。待我揉着鬓角终于缓过神儿来,自己已经与两位上仙一起踏上了飞往月宫的祥云。 按捺不住首次造访月宫的兴奋心情,我一路上引颈张望。当月宫的真面尚潜藏于仙雾缭绕之中,远远地就看到隐约透出支离破碎的冰蓝色,虽拼凑不出完整的形貌,却已流露出点点滴滴的诗意来。月宫果与别处不同。 直到月宫真的到了眼前,行走在这座通体冰蓝的琉璃世界中,我发现它比我想象中更加奇幻瑰丽。不同层次的蓝在空间中堆叠铺陈,清浅时比夏日初晴的天空还要澄澈通透,浓重处比浩淼无垠的大海更加醇厚深沉,这些浓淡不一、韵味不同的蓝,相互碰撞,相互调谐,在空中谱奏出一曲轻盈飞扬、灵蕴内敛的律动之舞。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虽然身边二位上仙同意了,但是月神不会介意我这名不请自来的生客吗?这个念头一起,我立马愣在当地,若是贸然唐突了月神,以后怕再也没有见她第二面的机会了,更不必说……这么大的纰漏,她二位怎会全然不觉? 我只好出声唤住两位上仙,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哑了:“那个——小仙突然想起,我作为生客不请自来,会否唐突了月神上仙?” 司命转头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这里很孤寂,多一个人,她不会不悦。” 梦神将点漆的眸子扫视司命,接道:“有时候多一个人,反而衬出孤寂来。” 司命挑了挑眉,白皙的肤衬出一双明净的眼:“那再少一个人,如何?” 梦神慢慢地扭过头去,一边走一边幽幽地说:“便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司命不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我懵懵懂懂,一半释怀一半忐忑地,也跟了上去。 这时有琴音响起。 尽管不通音律,我也听得出这琴音殊为奇异,似乎并不着意于婉转动听,反而以不合常理的韵律,引得人心神激荡,不能自已。我受到琴音牵引,心中一下子升起千百种念头,产生千百种情绪,被无数的念头与情绪驱动,如海上浮萍一般,飘飘荡荡,不知所终。 待一曲终了,所有的念头与情绪随风而逝,我陡然觉得空荡荡仿若新生。 我想,这大概就是真正的仙乐。 这首仙乐,是月神弹奏的吗? 我抬头四顾,发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月宫的后花园。眼前是一道弯弯曲曲的小溪,走近了看,溪水清澈如镜,倒映着身后的冰蓝建筑。我蹲下身子伸手搅动溪水,水面动荡起来,倒像是把湛蓝色的墨汁倒入了水中,晕染出浮动扭曲的形状。欣赏着这幅水中浮画,我才注意到水面右上角有一座凉亭的倒影,亭中隐约一抹倩影。 亭子里是不是月神?我突然害羞了似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人间流传的关于月神嫦娥的传说,仿佛数千年来人们对嫦娥的种种想象都一下子沉重地落在了我的肩上,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真是想太多,”我看着自己的倒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用力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强作镇定地跨过小溪,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她静静地立在亭边,正在打量我。我感觉到她的目光,不敢抬头。 我止步在她的对面,一步之遥。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跳如同擂鼓。 我鼓足勇气总算抬起了头,出现在视野中却是一只素色轻纱的手绢,和捏着手绢的纤纤玉手。她说: “擦擦手。” 我才想起刚才玩水之后现在手上还湿漉漉的。小心接下手绢,胡乱擦了擦手。讷讷地回说:“谢谢,我洗了还你。”不等人答复就直接把手绢塞进了袖子里。 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衔出一丝笑意。 她对我笑了!我回以大大的笑脸。 我突然想起不知道另外两位上仙去了哪里,有没有介绍过我。当下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小仙唤作霖仙,初上天庭,见过上仙。”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说:“我是——嫦娥。”在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她停顿了一下。 后来我才想到,在天界所有人都只称她为月神,嫦娥这个名字好像只存在于凡间的传说中,她大概是因为知道我来自凡间,所以才说了这个名字。也许她并不喜欢月神这个身份。 回到当时。我赞叹地说:“月宫真美。”像个乡下人初次进城。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肯定早就听腻这种话了。 我想说“你真美”,但她一定也听腻这种话了,再者,这么说也太唐突了。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趁着这会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之前虽然想见一见月神,但从没细想过月神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我见到了,我想她是我一生中所能见到最美的女人,除此以外,我再也想不到能够怎么描述她的美。 “在月宫里,能不能看到月亮?”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自己也是一惊。 到了天上我才知道,原来天界也有所谓的昼夜往复。与凡间不同的是,天界的夜里月亮总是又满又亮,所以夜晚也是明如白昼。 月宫是建在月亮中的,那么在月宫里应该看不到月亮。我又仿佛不能确定,所以才突然开口这么问。 她看着我说:“不能”。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什么都问的三岁小孩子。 我说:“真可惜,月亮那么美。”想要掩饰自己的愚蠢。 她轻轻嗯了一声,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我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接下来我们又说了一些别的闲话,但我一直过于紧张,显得不是愚蠢,就是奇怪,她却一直温和地回应,虽然话并不多。 我一直无法解释自己那时为什么那么紧张,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脸红心跳,不知所措。好在后来再与她见面我就是从从容容的了。 ☆、〇五 对弈 说到后来与嫦娥的经常见面,我家的丫头们都很是惊异,因我初上天庭,就三两日往月宫里进进出出,在整个天界来说,这都是一件莫大的新闻。数千年来造访过月宫的仙,一张手都数得过来。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微末小仙,却轻易得 分卷阅读5 到了千年冰山美人的青睐,实在匪夷所思。这话,是由听荷小丫头转述,传闻中的“月宫情报小组”的说法。 我想,所谓匪夷所思,恐怕就是一个缘字。我与嫦娥,是有缘的。是以她见了我就喜欢,喜欢得还想再见。每每这般想来,我便忍不住捂嘴偷乐。 当然也有另一些时候,我觉得“喜欢”这样的字眼,是用不到嫦娥身上的。譬如我听她每日抚琴,弹的曲子却从来不变,而这一成不变的曲子里,又全无半点悲喜的情绪,平淡无趣如同机械,与那令人寤寐遐思的容颜,实在半点不搭边。她对我的态度,与她对那首曲子的态度,却仿佛并无二致。 她每日用同样温柔内敛的态度,浇灌院中巨大的桂树(后来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太阴树),投喂不太活泼的玉兔,弹一首万年不变的曲子,读几页天书一样的道经,跟我这个常驻的客人聊几句天……将所有悲喜好恶,严密地隐藏在温柔的假面之后。令我不禁想起凡间的传说,月宫,确像是一座冷宫。 但我仍然每日都来,而她也从未将我拒之门外。 我还以为嫦娥会永远带着温柔淡泊的面具,直到有一天我见到她与司命对弈。 上扬的眉,修长的眼,微红的面颊,噙着的嘴角,无一不是专注,无一不现杀意。执着棋子的嫦娥,仿佛睥睨天下的女王,三分凌厉,七分快意,撕去了温柔淡泊的假面,夺人心魄的美,展露无遗。 亏我还以为,对弈是修心养性用的。我痴痴地看着她,看着方寸棋盘,心说,比起这盘棋来,还是你比较难解。 一局结束,摇头叹气要茶喝的司命说,月神的棋路诡异凌厉又冷静缜密,十分的不同寻常,她用了这数千年的时间,也没能破解。 “数千年又如何,有的人就是惯于止步不前。”这么一记冷箭,自然来自递茶过来的梦神。 司命接过茶盅先忙不迭地呷了几口,又伸了伸懒腰,慢悠悠地才道:“眼前既有意趣,自然止步有因。” 嫦娥是不爱喝茶的,这时手中半举着我递过去的清泉水,只怔怔地盯着院子里那棵太阴树发呆。从侧面看去,她的脸颊仍透着一丝绯红,比起平日里的冰肌透骨,多了几分活泼绮丽。我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随便拿起桌上的茶盅,喝干了里面的半盅茶。 喝完才发觉不对,我看了看手中的茶盅,又怯怯地回看盯住我的两双眼睛,糟糕,我刚喝了司命的茶! “小霖子~我亲手泡的茶,好喝么?”梦神的薄唇勾起,眉眼间尽是寒气。 “好——好喝”我抖着嘴唇讪讪地笑道。 “我便请你到我梦神府,多喝几杯如何?”梦神掩唇一笑,语气又冷了几分,“还是你更喜欢到司命府中,去喝人家剩下的?” “上仙说笑了,小仙哪敢。”我忙不迭地低头打揖。 “我却没见着你有不敢的呢,你倒说说,你不敢什么?”她将一把团扇托起我的下颌,呵声一笑,冷意倒是去了大半。 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这种时候,还是藏拙的好。 “你倒说说,你不敢什么?”却是嫦娥答道,顺手取走了梦神手中的团扇,拿在手中轻摇。这话显是对梦神说的,眸转秋水,显出戏谑之意。今日的嫦娥,果然与往日不同。 “天规之下,既身为仙,自然有许多不敢不能之事。”回答的却是司命,一本正经。 “你不说话,我倒忘了天界律己第一的司命上仙还在呢。”梦神瞥了司命一眼,挑了挑眉。 “凡人都说逍遥似神仙,哪知神仙也并不逍遥。”我幽幽接道。 “你这才当了几日神仙,就觉得不逍遥了?”梦神轻松一笑,从袖中又取出一只茶盅来。 “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在人间早过了几世轮回了。”要是还在凡间,我的尸骨早就被虫子吃光了。 这时她们三个都不说话了,只微笑看我,就像在看一个刚学会爬行的婴儿。我窘迫得无地自容,老半天憋出一句:“那不说以前,以后还长着呢。” 嫦娥莞尔点头:“是。” 我憋得脸更红了。 ☆、〇六 醉酒 说起来,一直是我在嫦娥面前犯蠢,而她总是温和不惊,淡然从容。直到后来,形势终于稍稍逆转。 那是我院子里的葡萄第三次收成,经过前两次大肆馈赠,众仙已经拒绝接受我的葡萄了。我只有一狠心,把收成的大半给了觊觎良久的酒仙麻姑。虽然一向觉得好好的葡萄酿了酒是浪费,现在却也只好浪费了。 那天麻姑乐颠颠地把新酿的葡萄酒送了一些过来。说我一定会觉得自家的葡萄得到了完美的归宿,真真物有所值。 我不忍拂了她的热情,勉强试饮一口,呲牙咧嘴地说:“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心里却越发哀叹好好的葡萄被浪费了。 她却是一脸失望,摇着头瞧我:“可惜了,好好的孩子不喜欢喝酒。”明明顶着一张十六七岁少女的脸,却偏偏喜欢倚老卖老。 我酸溜溜道:“是啊,您老还是留着自己享用,麻姑~姑~”我二十几岁的脸皮,也是挺厚的。 “乖侄女,下次收了葡萄记得还送过来。”她嘻嘻一笑,居然摸了摸我的头,一脸慈爱状。 “……”我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毕竟这声姑姑是我先叫的。 她跳起身来:“今儿还有几处要走,我先去了。改日多来探望姑姑呀,好侄女。”她蹦蹦跳跳出了门,留下我一脸黑,对着紫红色剔透的葡萄酒发愣。 鬼使神差地,我当下决定带着卖相好看的葡萄酒,和麻姑留下的夜光杯,到月宫去。 其实嫦娥不爱喝酒,我早就知道。只是对着那葡萄酒发愣时,我不由地想象这样典雅通透的紫,与嫦娥那冰肌玉骨的白,是多么相称。 我没想到的是,这葡萄酒居然十分合嫦娥的意。说起来,嫦娥对葡萄酒,就跟对我是一样的,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只是葡萄酒不像我一样进退有矩,却是暗藏了酒劲,是个心机鬼。让嫦娥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醉了,第一次在我面前,不再淡然从容。 我见她虽然举杯越发频繁,眼神越发飘忽,却仍是素日里的仪态有方,寡淡少言。我想她已经醉了,虽然醉态并不明显。 我偷偷藏起剩下的酒,说没了没了,改日再饮。 她却只拿一双溺人的眼瞧着我,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了我的把戏,却又什么也不说。 我想,她何曾用这样的眼神瞧我,这酒,实在是奇妙的玩意儿。 她却轻飘飘地起了身,步态婉约,径直进了书房。 我马上跟去,见她提笔挥毫,姿势似要写字,又像要作画。待她落了墨,才说这应 分卷阅读6 是要作画的意思了。我略为吃惊,许多日子以来,也见她写字过,却从不曾见她作画。我还以为她是不会画画的。 何须作画,挥笔弄墨之间,她便是一幅极美的画。姿态风流潇洒,不可方物;偶露醉意嫣然,娇憨可爱。 “梦神说,凡人有梦,起于念念不忘。”她叹息一般说,下笔似是随意得很。 “我做久了神仙,也不太记得做梦的滋味儿了。”我走近看案上笔走绢纸,看不出这画的走向。 “我却从不曾尝得做梦的滋味儿。”她下笔越发随意,线条越发凌乱。 “梦也没有什么好的,不过徒扰心神。”我靠近她清瘦的身形,这般姿势之下,随时便可将她揽入怀中。她就像那瑟瑟飘零的秋叶,仿佛随时会飘入我的怀中,让我用自己胸中温热,暖回她孤冷冰寒的心。 “总好过,连梦也没有。”她喃喃自语一般,我心中陡然抽痛,她似乎已从我怀中,远远地飘去不知所踪。我终究一无所知,又如何暖热她的心? 她的画作完了,说:“如果我有梦,或许这就是梦中情景。” 我怔怔地看着这幅画,线条杂乱,古怪晦涩。倒真有几分梦的意味。只是这一定不是一个美梦,却也不像一个噩梦。而是一个刻骨终生,忘不了又抓不住的迷梦。 我这么想着,仿佛对她更懂了几分。又不由自嘲,我这般自以为是的代入,又算得懂她几分? 那日离开月宫之后,我去麻姑那儿讨了醒酒的方子,次日一早熬了醒酒汤送去月宫。 醒酒汤交给侍女,我在客厅等了许久。可见她那时才挣扎着勉强起身,我不由得更加愧疚,怎这般轻佻,什么都拿来献殷勤,以至灌醉了她令她遭罪。 “你久等了。”她款款而来,面色比往日更加苍白。 “无碍无碍,我闲得很。” “多谢你的汤,很有用。”苍白的面色染了一丝绯红。 “嘿,有用就好。”我低下头玩自己的袖子,心知她在想昨日的事。 我听她半日没有声响,抬头看时她已经落座书案,握了本经书在面前。 我径自坐了,偷眼瞧她,看得出躲在经书之后的她,正隐隐不安。被人看到醉态会不好意思,这一点,她却与一般的女生无异。 我生出一丝不忍,自己应该马上离开,才好不令她难堪。可转念一想,我向来爱在这儿赖着,今日突然急匆匆地走了,岂不是欲盖弥彰,更加提醒了她。 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待下去。也不理会她,自己走到窗边,刚好看到院中的小溪与凉亭,便想起第一次来的情形。 那条手绢,最后还是留在了我这儿,就在我腰间的荷包里。仿佛便该属于我的,终归会是我的。 我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对。 她微微红了脸。我急忙低了头。 “昨日是我生平第一次醉酒。”她轻声一笑,恢复了素日的淡然。 “是我的过错。”我仍旧忐忑。 “何错之有?”她丢下经书,起身,“咱们出去散散步。” “醉酒伤身,实在不该。”我跟上她。 “你何时学得司命做派?”她侧了头打量我。 我挑了挑眉:“那你何时学得梦神做派?” “你且说来,梦神是何做派?” 我快走两步,回头笑说:“你竟不知?梦神早已被封为天界毒舌第一。” “谁封的?”她嘴角噙了笑意。 “自然是霖大仙我。”我负了手,摇头晃脑道。 “梦神既是毒舌第一,那我这个后学的,只能屈居第二了。”笑意扩散到眼角眉梢,她开怀的神态,如百花绽放,烂漫无边。 “这第二名,可还轮不到你。”我凑近了她的耳畔,轻声说。 “倒也是,我怎敢与霖大仙争锋?”她一派了然,笑将团扇指着我的鼻尖。 我摸了摸鼻子:“你果然了解我。” 后来,陪她饮酒的次数多了,我也慢慢觉得葡萄酒并非难以入口。甚至跟麻姑学起了酿酒。 ☆、〇七 所谓禁足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王母的蟠桃盛会,说起来也是唯一一次。 千年一遇的蟠桃盛会是诸天神佛的大聚会,天界最热闹的节日。尚且在筹备阶段时,就已经占据了天庭八卦的中心。 我抱着在麻姑那儿新制的酒曲,前脚才踏进门,就被人从背后猛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儿丢了手中的坛子。 我稳了稳身子,回身捉住了这个莽撞鬼,原来是听荷丫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憋不住一脸的兴奋劲。我一时没了怒气,不由好奇道:“什么好事儿这般急切?” “嘻嘻,仙子别急,姐姐们都在院子里等着呢,先进去再说。”边说边撒腿跑了。 我越发好奇,也赶紧追上。大家将听荷围了起来,却听她道:“你们先猜一猜,今年到场的帝君将有几位?” 四方帝君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如蟠桃盛会,通常也就一两位会出席。我总觉得这大概是天高皇帝远的原因,毕竟四方帝君各领东南西北四极之地,对于中央大陆上的玉帝和王母,就不怎么热络。 不过看这丫头的兴奋劲,今年说不定能凑出三个。众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说三位两位的都有。 听荷大笑着摇摇头,曲起拇指,比了一个四。 大家先是惊呼,继而不信,齐声说:“你从哪儿得的消息?到底准不准?” 听荷有些不满地挺起脖颈:“当然准的。还不是我们这里偏远,这会子也该传遍整个天庭了,不信你们自己出去打听。” 大家这才信了,又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最后根据偶像的不同,分成了几拨各自散去。 我进了屋子,岫云接过我手中的坛子去收好。 我倒了杯茶喝,随口问她喜欢哪一位帝君。 “青玄帝君,她英伟仁厚,美丽端方,是天界女仙的典范。”谈起偶像,她显得热切又略带羞涩,倒不似素日里的沉稳淡定。 我不禁想要逗她一逗,悠悠地道:“我记得你曾说月神是天界第一美人,可是青玄帝君不如月神美么?” “月神虽有皮相之美,然帝君兼备了相貌与仙格——”这时她才住了口,显然想起了我对月神在意得紧。 “月神的仙格,你又何曾了解,既不了解,又怎可随意评判?”她的话意,能不令我痛心疾首。 “婢子有错,妄议上仙,请仙子责罚。”不卑不亢的语气,令人讨厌。 老实讲,却是我先挑头逗她,这下不过是偷鸡不成,自讨没趣。也就不再理会,径自闷闷地走开了。心说就是十个青玄帝君,也不及一个月神。 随后在月宫逗弄玉兔的时候,我与嫦娥提起这个青玄帝君,我说: 分卷阅读7 “青玄帝君是否很受众仙爱戴?” 她怔了一怔,仿佛这个话题来得太过突然。 “我家丫头很爱这个青玄帝君”,我解释道,“我就想知道她有什么好的?” “青玄帝君执掌百兽之乡的极西之地,以仁德著称,是四方帝君中唯一的女性。”嫦娥像背书一样说来。 我说:“那她有没有特别惹人喜欢之处?” 她捏了玉兔的耳尖,慢悠悠地才道:“她是个极有性情的仙,又极诚恳而和善。”又歪头看我,说:“和你有些相像。” “这话我听懂了,是夸我有性情、诚恳又和善。”我拊掌而乐。 “确是夸你。”她掩唇而笑。 “说起来,今年的蟠桃盛会,你也来么?”我小心翼翼地期待。 “没有什么意思。”她兴味缺然。 “持续九天呢,哪怕去一次也好?”我央求着。 “去不了呢。”她笃定了主意。 “为何去不了?”我不肯放弃。 “不想去。”她抱了玉兔在怀里,兀自一下一下给兔子顺毛,表示着这个话题的结束。 我仍不死心,几日后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听说西天佛界这次来的佛陀菩萨很多”,我眉飞色舞道,“他们还打算开一场论经坛会。” 她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你平日不也常读佛经吗?”我循循善诱道,“此回与菩萨们谈谈佛,不也很好?” “打发时间罢了,尚不足以谈佛。”她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我还是念念不忘。到时候在八方来客欢聚的氛围中,她却孤零零独守空冷的月宫。这让我怎么忍心?跟麻姑尝试新酒时,我便忍不住唉声叹气,手上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她夺了我的酒杯,撇撇嘴,“你别糟蹋我的好酒了。有什么心事,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整日里闲来闲去的。”我摇摇头,有些晕。 “乖侄儿,你有什么心事,姑姑会猜不着?”她看我的眼神,很有些锐利。 我简单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我看你这几百年来,日日围绕着月宫转。怎么着,月神终于嫌你烦了?”她这唠叨的样子,还真把自己当成“姑姑”了。 我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要说嫌,也是我先嫌你烦。” “呦呵~你敢嫌我烦?我还没嫌你脸、大、呢。”突然一双毒手扯住我的两腮,又拉又捏,疼得我眼前起雾。 “ge(姑)ge(姑)ra(饶)wing(命)”我选择服软。 “行了,交代吧。”她总算是撒了手。 “我保证,绝不会嫌姑姑烦。”我悻悻地揉着脸说。 “别油嘴滑舌,快老实交代。”她转了转手腕。 “……我知道月神向来不出门,可还是希望她能参加这次的蟠桃盛会,”我慢吞吞地说,“但她打定了主意不去。唉,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说起来,月神自从凡间归来,好几千年了,从没出过月宫。你这般要求,恐怕是强人所难。”她掐着手指,慢悠悠地道。 被她这么一说,事情似乎显得不太寻常,我迅速转念:“难不成她有什么不能离开月宫的理由?她为什么去凡间,在凡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玉帝王母禁止她出宫?” “那会子我还不在这里,所以很多事情只是听说。再者上面有意遮掩,因而并没有人知道真相。”她这般神神秘秘,勾得我心焦不已:“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快点说。” 她:“只是一些传说,你别太当真。” 我:“啰嗦,快讲。” 她:“上古之时,王母派月神下凡执行一项重大任务,不料任务的中途发生差池,还好有一位路过的上仙及时出手相助,才不至于造成大祸。” 我:“你这也叫故事?” 她:“毕竟太过久远。不过有人说,月神的下凡,与人间十日当空的大乱有关。至于在那之前还是之后,就不得而知了。” 我:“在人间的传说里,十日当空是一个叫后羿的英雄解决的,而后羿与月神是夫妻。” 她:“人间的传说也能信?” 我:“……” 我:“总之,月神是因过失而被禁足?” 她:“也不见得,传说里月神并没有受到惩罚。” 我:“那你讲这个故事有什么用?” 她:“是你非要我讲。” 我:“……如果我直接去问月神,你说她会告诉我吗?” 她:“一件事成为秘密是有原因的,你觉得她会告诉你吗?” 我:“……” 或许时机恰当之时,我会去问一问她。毕竟这几百年来,她的故事,竟一点一滴也不曾向我透露。 ☆、〇八 幼麟玉雕 众仙翘首期待的蟠桃盛会如约而至。 宴会第一天,我跟麻姑坐在某个角落里,一边听她吹嘘这宴席上所有仙酿都出自她的手笔,一边勾着脖子张望平日里见不着的生面孔。 紧挨着玉帝和王母,是四方帝君的席位,一眼过去,我便认出了两张脸,一张女人的脸(青玄帝君)和一张妖孽的脸(东华帝君)。不得不说,东华帝君这张脸,确实也只略输嫦娥而已,然而身为一名男仙,未免精致有余,阳刚不足。 四位帝君的下席便是来自西天的佛陀和菩萨们,一个个金光宝象的,刺得人张不开眼。 再下席是冥府的来客,一男一女两位判官倒都清秀可亲。 然后是四海的龙王们。 最后才是天庭的诸位仙僚,其中梦神与司命照例在交头接耳。不过小小散仙的我却不能列席其中。 王母道一声开席,接下来便是整日的歌舞升平,饮酒作乐。起头是仙子们献舞。仙乐盈耳,好比清泉碎空谷,仙姿悦目,恰似流霞漾九天。我尤爱织女最后的独舞,舞步之妙,在婉约柔美之中,又尽显飘逸潇洒。 随后是百花献礼。然后是百鸟献声。在莺歌燕语之中,众人已入微醺之境,人流往来,不复原来的席次分明。 我趁机捉住冥府判官中的一位,右判崔珺。央她给我一株只生在忘川之畔的彼岸花。我想冥界的彼岸花有千万株,给我一株也无妨。 她却精明得很,只说:“说来我也有一件小事要劳烦仙子。” 我道:“好说好说,咱们公平交易。” 她附耳过来,低声说出她的“小事”。我目瞪口呆:“这……我恐怕做不到。” “此事并不难办,仙子不妨考虑一下。我会备好彼岸花,随时恭候。”说得可真轻松。 我思考良久,只吐出一句:“我什么也不能保证。” 她神秘一笑,飘然而去。我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默默腹诽:“小气鬼。” 一心挂念着嫦 分卷阅读8 娥,我没有继续在席上多待,径自回了月宫。 月宫里照例静悄悄的,嫦娥一个人在太阴树下,自己跟自己下棋。 “总是这般下功夫,让司命如何有机会赢你?”我远远地便笑道。 她却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来正思考到关键之处。我也就不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笑着打量我:“宴会上可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事?” “那可多了。”我比手划脚地说来,“譬如我看到南极仙翁的额头,竟比那最大个儿的蟠桃还要饱满。弥勒佛的肚子里,少说也装得下一座小山……” 她专注听我说话的神态,让我真想要溺死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里。 蟠桃盛会的第二日,我一大早便驾了云往西边去。崔判官要我办的“小事”,是替她到青帝殿中取来一物,一枚“玉雕幼麟的镇纸”。 我想过了,此事不妨一试。一则此时正值蟠桃盛会,青玄帝君不在府内,是个好时机。二则,我先去探一探形势,若帝府森严,不易得手,再放弃不迟。我还从未到过青玄帝君的辖内,这一次就当游览,也不算亏。 我一路西行,大半日后,总算越过重重云海,到达极西之地。 只见辽阔的原野之中散布着由参天巨木连缀而成的森林,蜿蜒密布的溪流边散落着造型简洁的木石小屋,倒是野趣盎然,令人耳目一新。 我穿过原野,却总觉得那一座座小屋里,有一双双眼睛正盯着我,令我浑身不自在。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 我在犹豫要不要打退堂鼓。 突然远方有一个圆滚滚的物事,一路滚到了我的面前。 却是一个肥圆的小老头,他气喘吁吁的,胖脸上泛着红光,似乎一路跑得很是辛苦。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老、老奴见过尊客。” 我很不好意思,对他还了一礼:“那个……我闲来无事散步到这里。不知是否逾越了?” “怎么会?”他提高了一个声调,仿佛强调着热情好客的意思。 我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未请教老人家你是——” 他圆圆的身子勉力躬身道:“老奴阿安,是青帝殿内一名老仆。” 我不由一乐,小声说:“你这么多礼,恐怕自己的身子也吃不消。” 他居然听清了我的话,抚着圆圆的肚皮开怀一笑,说:“吃得消,吃得消,老奴可灵活着呢。” 我面上一红,干笑一声道:“您老虽然吃得消,我这个小仙却是受不起。” “受得起,受得起。”他脸上笑出了褶子,锐利的小眼睛瞧着我。 我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忖度着道:“请问老先生,可否带我到青帝殿瞻仰一番?”我怕说服力不够,又补充道:“小仙素来对青玄帝君敬仰得很,既来贵地,若不能一游圣殿,着实遗憾。” “自然,自然。”他应得爽快。 我跟着小老头阿安来到青帝殿。 这是一片涘水而建的青石建筑,结构精巧而造型简约,亭台楼阁,园林山石,浑然而成一幅清丽绰约的美景。我步行其中,放眼观去,总觉每个角落都甚合我意,以至令我生出许多亲切之感。 我啧啧称叹,一旁的阿安看来也甚为满意。 “不知可否至殿内一观?”我试探性地问。 “可以,可以。”他应得爽快,在前为我带路。 室内布置得闲适惬意,青玄帝君必是一位很能享受生活的仙。我对这位帝君,倒是越发生出好感来。 我果然见到了崔珺所说的镇纸,是碧玉雕成的麒麟。麒麟后足抵地,脊背绷直,正蓄力待发。从尚未成形的角和尖细的犬牙可以看出,它尚且年幼。从怒目的神态和炸开的颈毛可以看出,它刚被惹急了。这只小麒麟愤怒的一刻,被雕刻下来,做成了案上的镇纸。 我佯装四顾,心说,这方幼麟镇纸雕工细腻,栩栩如生,从磨损之处也可知是常被把玩之物,想必青玄帝君有所在意。若我偷了去,万一她追查起来,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悻悻地跟小老头走出这间屋子,决定放弃偷镇纸的打算。 接下来我跟小老头进进出出,从正殿、侧堂,到议厅、后室,参观了许多房间。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大多数房内都有一张书案,当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每张书案上,都有一方一模一样的镇纸,就是那方玉雕的发怒的幼麟。 简直像是有谁看透了我的心思,故意将无数一模一样的玉雕幻化在我的面前,来刺激我戏弄我。 最后我强作镇定地开口,问身旁的小老头,青玄帝君是否爱极了这方镇纸? 小老头笑道:“确实如此。本来这镇纸只有一枚,后来帝君因爱极了它,命工匠仿作了许多,最后府中每一张书案上,放的都是这同一方镇纸了。” 他又压低了声音难掩得意:“其实老奴家也有一枚,是帝君亲自赏赐。” 我闻言心动,屁颠颠对小老头施礼道:“像您这般谦逊有为的老臣,合该受帝君看重。今日得以与您结识,小仙真真荣幸不已。” 我这马屁一拍,小老头脸色变了几变。 我不由得着急,难不成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好呵呵傻笑两声,不再说话。 这时小老头竟动容道:“尊客但有所需,老奴能办到的,一定不令您失望。” 他这话说得真诚,倒让我有些羞惭了。但这样大好机会,错过了可不会再有。于是我打定了主意,厚起了脸皮,“不瞒您说,我今日见了这方镇纸,也是爱不释手——” 我话未说完,他却已听懂了,面上现出一瞬间的挣扎,之后打断我道:“若尊客不弃,老奴家那一枚,便送与您。” 我喜出望外,连连行了几个礼:“承蒙老先生厚爱,小仙感激不尽。” 他却似强笑一般摆摆手,“应该的。” 我拿着崔判官要的幼麟玉雕镇纸,喜滋滋地回了家。没想到这个崔右判料事如神,这事情竟果真并不难办。 ☆、〇九 小柒 彼岸花是生于忘川两岸,灵魂的接引者。艳红的花如火,如血,妖冶而热烈。这是百花仙子所说。她还笑言,这是唯一不在她管辖之内的花。 也是因此,我第一次见到的,只是彼岸花在百花仙子掌中的幻象。 但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我不由得想象,遍野浓艳的红,无限地蔓延,仿佛就在我的心里,使我感到复杂而莫名的触动,使我感到焦躁,却又受到安抚。 我将这株从崔判官手中换来的彼岸花放在鼻下轻嗅,它的气味就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仿佛就要将许多隔世的记忆唤起,细想时,却又什么也没有。 分卷阅读9 我按照崔判官的指示,小心地把这株花养起来。 我莫名觉得彼岸花是独属于我的花语。打算将它送给嫦娥。 “你可见过这个?” 我小心翼翼地把花从袖子里抽出来。 她显然吃了一惊,端详着艳红的花瓣,伸手小心地碰了碰它,“我只见过它的倒影。” 我甚为满意,把花送到她的鼻端,“你闻闻。” 她轻轻吸了口气,“冥界的味道?” “我觉得,还有记忆的味道。”我也凑上来嗅这花,和她相视一笑。 总觉她笑得有些勉强。 我打量着四周说:“我看这花,倒与你的月宫殊为相称。” “我想也是,既是进了我月宫的东西,可还许它再出这门?”她嘴角噙了调皮的笑意。 “自然不许。”我附和道,“物是如此,人也同理。” “同的是哪般理?我竟不知。”她明亮的眸子看进了我的眼中。 “你怎会不知,既进了你月宫的门,便是你月宫的人,这个道理?”我痴痴地笑道。 “咦,这个道理从何而出?”她轻摇罗扇。 “你想,若我将自己打成包裹,让丫头们抬进来,岂不便等同于一件物品?是以,物既有此理,人必也同理。”我一本正经道。 “方才玉兔说你不知臊,你听到了么?”她继续摇扇。 我瞥了一眼在角落呼呼大睡的呆兔子,摇着她的袖子道:“我分明是讲道理,哪里不知臊了。” “那急着做我月宫之人,并不是你么?”她拿眼角瞥了我一回,继续摇扇子。 “按照道理,我早已是你月宫之人了。”我抢了她的罗扇,轻轻地摇。 “按照你的‘道理’,连司命、梦神也都是我月宫之人了。”她轻轻柔柔地,把扇子从我手中抽了去。 “她们不算。”我急了。 “为何不算?”她兴味盎然地瞧着我。 “她们待在月宫的时间可没有比待在自己家里还多。”我面上有些发热。 “看来你果已是我月宫之人了。”她笑语轻灵,如流星划过天际。 那时我跟嫦娥描述,蟠桃盛会上织女的舞蹈既柔美又潇洒,是多么动人。 “不如你跳给我看。”她说。 我从来不曾跳舞过,可是她要我跳给她看,我又怎会不跳给她看。 于是,我为了讨好织女让她教我跳舞,得去跟梦神借曲谱——她珍藏的几首古老曲谱。 要说我跟梦神的交情,那还是很有一些的。但够不够换一首上古遗存的绝版珍曲,却要看她的心情。 第一次去时,我给她捶了半日茶。 第二次去时,我听她骂了半日司命。 现在是第三次,我刚踏进了她家的院门。一抬头赫然在目,一道七彩的祥云飘在墙头上,云上坐着的正是梦神,她头也不回地冲我招手,“小霖子,来瞧热闹。” “司命府能有什么热闹可瞧。”我跳上墙头。 司命府今日竟真有热闹可瞧。 早听说司命最近收了个徒儿——玉帝的小女儿小柒。小柒虽有名声在外,今日一见,仍有惊喜。 在司命府的后院里,一个极漂亮的小女孩笑吟吟地露出一双小虎牙,随手指点之下,便是一簇簇金黄色的火焰,点缀起平日里刻板单调的屋檐廊角,待火光散去,徒留下黑黝黝空洞的伤痕。院中原本整齐有致的花草树木们,早抖抖索索地半化了人形四散逃亡。 手忙脚乱四处灭火的司命,自己袍子上也是星星点点,缀上了大大小小的洞。她的脸色,也不知是否被火焰熏黑的? 小柒却被池中的老龟吸引了注意。这只老龟素日里总是懒洋洋地躺在岸边晒太阳,这会子早已钻进了池子中央最深处的淤泥里。 小丫头却没有放过它。她凝神一指,一束金焰箭一般射进池中,竟穿透了深深的池水和淤泥,直直戳到老龟的头上。老龟哇得一声跳了半尺高,又死力往更深的泥里钻。 我不由叹道:“传闻中衔火而生的小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梦神点头应和:“太阳之火,自是不凡。” 我又叹道:“司命竟然还不动怒。” 梦神点头应道:“你猜她何时动怒?” 我叹道:“我竟猜不出,毕竟我从未见她动气。” 梦神点头道:“你说对了,她不会动气。” 我叹道:“也是,这就动气了,那还是司命么?” 梦神点头道:“一段木头,你叫她如何动气?” 我叹道:“这段木头,可正被烧得焦头烂额。” 梦神道:“多烧几次,许就开窍了。” 这时小柒已将火焰布满了大半张水池,池中的水汩汩地冒泡,快被煮熟的老龟刚艰难地爬上来,正攀着池壁大喘气。 小丫头捏了捏老龟褶皱的脸,透亮的大眼睛看着司命,后者虽然全力施法,灭火的成效却不甚明显。 “老师,你说阴阳互克,为什么你们都克制不了我的阳炎之力?”软糯的童声天真而狂妄。 “太阳需以太阴为克。”司命慢条斯理道,满身狼狈也不能影响她的为人师表。 “太阴不就是月神?”小丫头眨眨眼。 司命点头。 “那我们去找月神玩~”小丫头奔去抱住了司命的袍子。 这下我坐不住了。 我跳下墙头,一甩手将池中金焰尽数收入掌中,轻轻一握,金焰碎成金沙。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圈,“你不是月神。” 我微微一笑,“我是月神的手下。” 两颗小虎牙咬着下唇,显出一丝委屈,“你怎么能克制我的火?” 说起来,自从修习了一些道法之后,我便发现自己是与太阳相克的太阴体质,并且发现这般体质在整个天界也只有我独一份儿,即便太阴之神的嫦娥,也并无这般体质。只不过这体质究竟源于何处?我问遍了众位仙僚,也弄不清楚。或许是我生作凡胎时便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天赋异禀,也或许是给我修为的那只白狐修行的是很特别的太阴术法?谁知道呢。我只是哈哈一笑,拍拍小柒的头说:“因为你还小。” 她甩掉我的手,“我三百岁了。” 我刮刮她的鼻头,“三百岁还小,要听老师的话。”还记得这小丫头出生那日,嫦娥在太阴树下弹了一整天的曲子。转眼之间,却已经又过了三百年了。 她拍掉我的手,“哼”了一声,往司命身上靠得更紧了一些。 我蹲下身子,认真地盯着她的大眼睛,“连我都能制服你,你就别去找月神了。” 她扭过头去,“等我长大了,再去烧掉月宫。” 这小丫头,果真嚣张。 我跳墙回到梦神府时,梦神挑了挑眉,“你这般连个瞧热闹的 分卷阅读10 闲心也无,心浮气躁的,多年的修行可都是白费了。” 她果然介意我破坏了这番难得让司命无可奈何的好戏。 我赶紧堆笑作揖道:“上仙教训的是,小仙下次可不敢了。小仙的修行,定要多指望上仙的教导才是。” 她冷哼一声,“你这般说话堵人的本事,也不知是否跟她学的?”这个她,自然是那隔墙相望,惯于给人碰软钉子,令梦神又爱又恨,求而不得的司命上仙了。 我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这哪能,我要是跟着她学,岂不是学成个闷葫芦了?” 她将罗扇点了我的额头,“你要真成了闷葫芦,我这耳根子便能清静许多。” 我攀上她摇扇的手臂,笑嘻嘻道:“非也,非也。我要真成了闷葫芦,梦神姐姐你就少了个解闷儿的,才是无趣得很。” 她摇起罗扇,勾唇斜睨着我,“解闷儿的,还是添堵的?”她这一眼,便洞穿了我今日极力殷勤的含义。 我面上不由惹了几分羞赧,“小妹素知梦神姐姐仗义,惯于成人之美,这才敢有索求。难不成,咱们数百年的交情,倒抵不上一首曲子么?” 她幽幽叹了一声,“你这般不屈不挠,只怕又是为取悦月神。我若是应了,也不知是帮你,还是害你?” 我听她松了口,急切道:“小妹心有所向,姐姐成全了我,自然是帮我。至于此般因又结下何般果,我虽参不透,却也看得开。” 她似释怀,又似忧虑,终归于展颜一笑,“倒有几分胆色。当年师尊送我的这一首破魔曲,今日就借给你。”梦神的师尊,乃为上帝之师的玄妙玉女。 “多谢姐姐。”我忙不迭地作揖,心说这首曲子定能使织女满意。 ☆、一〇 太阴命书 这首曲子果然使织女十分满意,使她经过几番犹豫之后,最终同意了收我为徒。 “这个挑战,或许过于艰巨了。”织女打量着我认真地说。 “我只是平衡能力运动能力协调能力比较差,也不见得学不会跳舞嘛。”我极力给自己打气。 “……”她只是不停地摇头,然而几番挣扎之后,还是被我手中的破魔曲谱打动,终究叹了口气,“权且一试罢。” 其时我还没能醒悟,所谓的艰巨,是要应在自己身上的。 学舞的第一日。经过一遭翻来覆去敲打鞭策的基本姿势练习,我走出织女府邸时,已经是腰扭腿瘸,七倒八歪了。 眼看日头近西,我唉声叹气召了一片云,也顾不得颜面了,直接把云作榻,倒而不起。 等我躺在云床飘到月宫,不得不下地,只有大声喊院子里的小丫头,扶我慢吞吞地拖进门去。 “你跟谁动手了?”嫦娥远远地看到,马上起身迎上来扶我。 “你还不知道我几斤几两,还跟谁动手去?”我不动声色地朝她身上靠了靠,清芬宜人,顿觉舒爽。 “还能贫嘴,看来伤得不重。”她柔柔一笑,托起我的腰,负载起我全身重量。 “不是什么伤,只是一时练习过度,有些吃不消。”我任她扶着,飘乎乎地有些忘乎所以。 “练习什么?”她疑惑道。清浅的呼吸就在我的耳畔,清晰可闻,惹得我一阵发烫。 “还不是……跳舞嘛。”我嗫嚅道,面色绯红。 她恍然大悟,只无声地把我扶上座位。又倒了一杯我爱喝的清茶,亲手送到我的嘴边。 我就着她的手喝水,心中再不觉辛苦,只不由偷着乐。 “这般辛苦,若只是为我那句话,还是别学了。” 她突然轻声说。 “不管为了什么,也是我自己要学的。”为了你这般温柔待我,心疼我,我已有足足的理由了。 不妨说,在这学舞的过程中,有她的关怀体贴,那点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如精神上的快乐来得多。 那天织女老师总算不再绷着一张臭脸,开始肯定我的进步。于是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便优哉悠哉地哼着歌,心情极为愉快。直到我遇到急匆匆赶来的听荷。 大老远就听她一路喊,“仙子不好了”。 这时候我还有心情调笑,“仙子我好得很,你急什么呢?”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小柒公主来了。” 我这才变了脸色,加快速度赶回家。不知道我的宝贝葡萄架,是否已经葬身火海。 我扑进院子,扫视一周,竟无任何烧灼痕迹。走进客厅,小丫头正乖巧地坐在桌边,自己剥葡萄吃。见我进来,她露齿一笑,“霖姐姐,你回来了。” 我不由一愣,这判若两人的变化,难不成全是司命教导的功劳?我试探道:“你老师可好?” 她扁了扁嘴,“她很好。”从这又恨又怕的语气,看来小丫头很受了司命的一番苦心教育。 我不觉柔声道,“你找我有事吗?” 她抓住我的衣袖,仰着小小团子脸,“姐姐能不能带我去看太阴树?” “你为何想看太阴树?”想起她先时所说烧了月宫之语,虽然作不得真,但我也不想她跑去搅扰嫦娥。或许司命也是这般想法,才让小丫头来找我,把这难题交给我处置。 她傲气满满道:“师父说,太阴树凝聚三界太阴之力,孕育了太阴之精,我倒要看看,它怕不怕我的太阳火。” 我却是第一次听说,月宫中平平无奇的太阴树,竟有此般传奇出身。眼下只敷衍道:“你的火连我都不怕,何况那么厉害的太阴树。” 说起来,我并不能确定自身的太阴体质是原本即有,还是白狐赋予我的修为所成,这个一心放火的小丫头,或许可以帮我弄清楚此事。 盖凡人之体,由肉身与灵魂两部分构成,而仙家之体,也是由此两部分构成。只不过仙家的“肉身”,或称法身,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其大部分修为所化成形,与凡人之躯不可同日而语。另一方面,仙家的“灵魂”,或称元神,则与凡人的灵魂相通,只有境界的高下之分罢了。 若我将元神抽离法身,使两者各自承受太阳之火,便可知这与太阳相克的太阴之力,究竟源于元神之魂体,还是法身之修为。若是前者,则太阴体质为我魂体原有,若是后者,则太阴体质源于白狐的修为。 当然这个法子有些风险,不过我愿意冒险一试。 小丫头闻言果然显出几分羞赧与犹疑,我继续哄她道:“所以你要先过我这一关,若是赢了,再说太阴树之事。” 她勉强点了点头,我继续道:“我将元神离体,则不能施法。此时任凭你对我的元神和法身各放一把火,若是两者俱伤,你就赢了。如何?” 看她略显茫然的神色,果然对于元神法身,太阴太阳种种,皆不甚了了。不过她意识到自己并无别 分卷阅读11 路可走,最终应了一声“嗯。” 我们依言行事。 结果金色火球一碰到我的元神立即熄灭,以致我全无所觉。另一方,金色火焰在我法身上烧灼不熄,看得我肉疼心紧,马上将元神归位,这火才算熄了。 看来我这太阴体质,乃由自身魂体带来,而与白狐杜若无关。此般结论之下,我不由怀疑,自己当真只是一名普通凡人,全因机缘巧合才偶上天庭么?这般机缘巧合既是亘古未有,这样太阴之体也是天界仅有,两件事实摆在眼前,令我不得不深思。 我正发呆,忽听得小柒道:“输了……我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竟带了几分落寞与悲凉。唉,我平白利用了她一遭,却是对她不住。 我因心下不安,便打听到小柒丫头喜欢甜食,哈,这一点倒与我相投得紧。这便好办了。 我院中吹雪丫头,很做得一手好点心。我将各色点心装了一盒,亲自送来司命府。 司命却不在,只小柒一人探头探脑地从书房中走出来。 我笑脸迎上去,举起手中点心盒子,“我家吹雪做的点心,可谓冠绝天界,来尝一尝?” 她这才注意到我,竟吓了一跳,面上闪过惊慌之色。我不由道:“小柒儿可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我撞上了?” 她急道:“才、才不是。” 我本就怀着歉意而来,故不欲与她为难,只摸摸她的头,道:“我们到客厅吃点心吧。” 她倒是乖巧地跟我去了。 我将点心盒子打开,立即有一股甜香扑鼻,小丫头果然两眼冒光食指大动。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她马上伸手拿起一块,送入口中,随即满意地甜甜一笑。 我自己也拈了一块细品,心说吹雪的手艺可是越来越精进了。 小柒手上嘴上都不停,半晌才抽空道:“你家的点心比御厨做的好吃多了。” 我得意道:“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我府中。”又顺手倒了杯茶给她,“别噎着。” 我见她只顾吃点心,一张纸团从袖中掉出来也没注意。我随手捡起纸团,好奇之下打开了。 一看之下,目瞪口呆。这纸上赫然写着: “良旭二百年,太阴树借月神阴力再生,并赖与月神共生。良旭六千二百年,太阴树再度孕育出太阴之精,以此消弭九阳祸患于无形。太阴树再度枯芜,解月神共生之缚。” 良旭是当下的天界年号,现今年份,是良旭五千六百年上。 我失声道:“这张纸从哪里来的?” 她这才看到我手中之物,十分惊慌,半晌才讷讷地道:“……师父的命书。” 我总算知道,为何数千年来,月神皆足不出户。我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纸页,这短短两段话,便是她数千年受困牢笼的宿命么。 “太阴树,天地初开之时,衔至阴之气而生,三千年而结一果,即太阴之精。太阴之精历三千年而熟,此果成熟之日,太阴树即枯死。太阴树仅育一果而枯,如是至今。”这是上的说法,编纂者显然并不知晓太阴树再生一事。 衔至阴之气而生的太阴树,自然需要仰赖执掌太阴的月神,才能重获新生。 而从命书那两段话看来,月神以共生之法饲养太阴树,便是为了得到能消弭九阳祸患的太阴之精。那是在六百年之后,直到那时,月神才能得以解脱。 问题是,太阴树所结的第一枚太阴之精去了哪里?更不用说,这九阳祸患所指为何,又从何而生? 九阳……十日……我想起先前与麻姑说起,古时人间的十日当空之乱。我查阅典籍,只在中找到了一小段简略的记载,大意是说,人间突现十日当空,以至火狱漫延,万物消亡。四方帝君终将九阳封印,使人间重现生机。这里并没有提到太阴之精或是太阴树。 我不由更加困惑,既然四方帝君可以封印九阳,那所谓的九阳祸患又何以偏偏需要太阴之精才能消弭? 这件事,我直接去问了司命。 司命很惊讶我会知晓此事,终究只是淡淡地说,有因才有果。又说,很多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她的话外之意,这件事,恐怕与我有关。 弭平九阳祸患需要太阴之精,而我又恰恰是天界唯一的太阴体质,若说此事与我无关,才是笑话! 我穷追不舍: “消弭九阳所需的太阴之精是否在我身上?” “为何我一无所知?” “月神可是代我承受?” “我是否另有身世?” “……” 司命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天机所在,过度探求,只怕徒惹祸端。”梦神如是说。我只呆呆地任她牵引着离开司命府,回到仙霖居。 ☆、一一 故事 翌日我提了新酿的葡萄酒而来。 她正在太阴树下抚琴,还是那首万年不变的曲子,平板无趣的韵律。 我看着她专注至极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这一首曲子,恐怕她不是弹给任何人,却是弹给这一棵太阴树听。 便如她每日亲自汲了水来浇灌它。 便如她看书下棋,所在之处,太阴树总是隔窗在望。 她的生活,被太阴树牢牢地捆缚着。数千年来,日日如此。 那令我焦躁不安,心驰神乱的一纸“真相”,于她而言,却是不由分说数千年的漫长囹圄岁月。 “今日来试试新酒。”我等她弹完一曲,遥遥举起手中酒坛。 她点点头。 我径自先到凉亭中,摆好酒具斟酒。 她随后而至,盈盈落座于我的对面。 “还从未和你讲过,我上天之前的故事。”我与她举杯,学着她,细细地抿了一口酒。 “洗耳恭听。”她眼中盛满了柔情,仿佛能容纳我所有痴心的情愫与妄想。 “我自幼便失了父母,在孤儿院长大。”我晃了晃酒杯,又喝了一口酒,继续一口气道: “大概是十五岁时,我强吻了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女孩,就被赶了出去。后来我勉强上了大学毕了业,工作一阵子之后,遇到一个女生。一个美丽活泼,有些霸道的女生。我们在一起快一年的时候,我发现她跟别人——睡了。那天我很愤怒,一个人开车到了野地里,迷路之后,就遇到了渡劫的白狐,莫名其妙地来了天界。” 我一口饮尽杯中余酒,深吁了一口气,既有些难堪,又隐隐期待,心内甚是煎熬。 她只是淡淡地似笑非笑,一字不语。 当时我哪里知道,我在凡间一世从头到尾,一举一动,乃至连我自己也模糊不清的事,早全被嫦娥借了司命的观尘镜,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她的沉默不言,却是为 分卷阅读12 着我曾经喜欢别的女生,和别的女生做过那些,我从未和她做过的事。 我只道她犹在思考我的故事,不觉红了脸,嗫嚅道:“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在意外成仙以前,我只是个情根未断的凡人,而我钟情的对象,惯是女子。” “如何?”她淡淡地睨了我一眼。 “我、我直到现在,仍旧凡心未泯,我……仍旧喜欢女子。”我顿了一顿,破釜沉舟闭眼继续道:“而我喜欢的女子,是你——嫦娥。” 我仓皇忐忑地说完了,而她,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极为平静。甚至连细细品酒的节奏,都不曾乱了半分。 我不由得憋红了脸,哑着嗓子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那些骚扰你的男仙们没有两样?你再不愿和我做朋友了吗?你对我,并没有那样的情愫是吗?对啊,你是清冷绝尘的上仙,又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凡心?更何况,我是一个女——” “唔”,我被一双清凉的柔唇堵上了口。我浑身僵住,任那软腻芬芳的触感如同浮萍靠岸一般,来来回回,厮磨往返,我只管沉溺其中,乐不思蜀。 我犹觉不够,那双唇却断然离开了。只不温不火地传来一句:“可以安静了?”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她吻了我,吻了我,吻、了、我……她果真对我有情。 嫦娥兀自继续饮酒,举杯时素色的纱衣半退,露出细腕柔白胜雪;淡色的唇轻触清丽的酒,仿如莲触湖心一般,惹起翩翩涟漪;含一口酒吞咽,颈部不经意地扬起,曲线柔婉,丰神挺然;专注处,眉染远山,眸映深潭,微敛无波,早将千帆阅尽。只道她,自身不着一分醉意,已然醉倒三界众生。 三界之中,我唯一的肖想,其心归属于我。我突然忍不住发自心底的笑意,顾不得她会讶异,兀自高声大笑不止。 我笑得差不多了,才收了收心,犹压不住上翘的嘴角,“既有今时此刻,我别无所求了。” “甚好。”她清清淡淡道,掩不住眼角娇态,眉梢风情。 我痴痴地欺身上前,握住她细腻无骨的纤手,“数千年来你需以共生之法饲养太阴树,我已经知道这件事和我脱不了关系,求你告诉我真相,让我承担自己应分的责任。” 她显然十分惊讶,却又很快恢复淡然,冷冷淡淡道:“一番铺垫,却是为此?” 我马上听出她的话意,面红耳赤地急切解释:“不、不是的。我表白自己的心意,绝不是为了向你索求真相而做的铺垫。我是害怕自己知道了真相,就再也没有勇气表白。因为我能猜到,自己过去一定是对不起你的。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知道真相,不能继续这样懵懵懂懂,让你独自承受一切。” 我一番话说得太急,说完了只顾气喘吁吁。 “你不曾对不起我,所应分的责任,也早已承担了。”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沉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 她这般安抚,却阻不了我继续追问:“能不能告诉我曾经发生了什么?太阴,九阳,你,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抚着我的手臂,十分郑重地柔声道:“眼下时机未到,但终有一日你会明了一切。答应我,不要继续追究了,好不好?” “嗯。”被她这样恳求,我不由自主地便屈服了。 唉,果真如你所言,我又为何挥不去心中愧念?但我既应了她,也只好将所有愧疚与困惑,暂时压于心底。 ☆、一二 挂绿 听说近来百果仙子培养了荔枝新品种,外壳红中带绿,名之挂绿。果肉洁白晶莹,清甜爽口,挂齿留香,风味独特。 挂绿产量既少,百果仙子定然十分宝贝,我怕派丫头去多半无功而返,所以自己一大早就颠颠儿地来到百果园,先与百果仙子叙叙交情。 我还未进园子,先见到百草仙子匆匆地出来,若非我闪得快,倒是要一头撞进我的怀里。 她抬眼见我,只劈头就问:“霖仙,你见到我的倚月蓉了吗?” “倚月蓉?是一种花么?”我疑惑地眨眨眼。 “是啊,那是我的命根子。”她猛地抓住我的袖子,“可我今早发现它不见了,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偷了我的命根子。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一定要来告诉我,我跟你说,倚月蓉是…………”她啰嗦了一堆关于花色花心花蕊花瓣叶形叶缘叶绿叶脉枝茎枝桠枝杈枝节总之我什么也没记住的废话。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不就是一株花,你何不找百花仙子让她再帮你养一株来?” “这株倚月蓉可是上古独苗,百花要是养的出来,早不会一直觊觎我的了。”她说到这里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顿足道:“我怎么早没想到,百花那丫头对我的倚月蓉觊觎良久,一定是她偷了去。”她边喃喃自语,边急匆匆地驾云去了。 真是个风一样的姑娘。我啧啧目送了她匆忙的背影,转身进了百果园。 “百果姐姐,好久不见。”我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听说你的葡萄架子全烧秃了,这回来要种子?”她头也不回,兀自照料着园中果木。 “近日忙着呢,葡萄暂且不种了。”我呵呵笑道。 “那可真好。我还说呢,你院子里的息壤被那一把太阳火一烧,怕是啥也长不出来了。你再要种葡萄,只怕又要来讹我的息壤咧。”她手中在忙着把一枝猕猴桃的枝子嫁接到梨树上。 她这一说我便有些不好意思,看她这么忙,伸手便想帮她扶着树枝,结果我手还没碰到什么,就被她拍了一掌,“别乱动。” “唔”,我不由有些委屈地揉了揉手。 她拿眼角瞥了我一眼,“有事儿直说,用不着你帮倒忙。” 我趁机耷拉了脸,委委屈屈道:“我只是好心,姐姐你这么不领情。” 她却宽厚一笑,“甭给我装小媳妇儿。你想要什么,我偌大一个百果园,还有不能给的么?” 我嘻嘻一笑,揖了一揖:“早知道百果姐姐最大方了。那新熟的荔枝,叫做挂绿的,我想摘一些。” “就在那东北角上,你自己去罢。小心着点儿,别扯坏了树枝子。”我忙不迭地去了,只听她又在背后嘱咐:“这果子产量少,每日有定份的,你一早的来了,可别全摘光了,今儿个还得有几拨咧。” 我来到挂绿树下,才晓得所谓产量少,可是真少。一株果树小小的,树上的果子稀稀落落,我大致一数,统共也只有二三十枚而已。 我先摘了一颗尝一尝,果然比一般的荔枝更加莹润饱满,清甜爽口,回味起来也清清爽爽的。我嘴馋起来,可顾不上那些来晚了的,直把一颗树摘了个光秃秃。 我做贼心虚地 分卷阅读13 悄悄收好了荔枝,哼哼唧唧道:“今日我先去了,改日再来叨扰姐姐。”闪身便走。 百果仙子埋头于手上的活儿,只“嗯”了一声随我去了。 我带着新鲜的挂绿,径直来到月宫。 “尝一尝新品种的荔枝?”我扬了扬一兜果子,得意地显摆。 她放下手中卷册,“便是你昨日说起的挂绿?” 我点点头,“好在去的早,晚了可就没了。”我将果子放入盘中,挨着她坐了。 “瞧你这般春风满面,我倒不能不买账了。”她说着便伸手取了一枚。 我急忙夺了她的,笑嘻嘻道:“别弄脏了你的手,还是我来。”小心地剥开了,莹白的果肉清香诱人。 她似是无奈地垂了手,任我将果肉送至口边,张口含了。果肉入口即化,她稍作咀嚼,便吐出一枚小小椭形的果核,我伸手接了。 “怎么样?”我期待地问。 她点点头,“是荔枝中的上品。” “那就多吃几颗。”我将剥好的第二枚又送到她的口边,她仍旧张口吃了。 到第三颗时,她却只将樱唇轻触了一下晶莹白润的果肉球,随即抬起纤手,轻巧地托住我的腕,把承了美人香吻的小巧果球,慢慢送到我的嘴边,那般含情脉脉的神态,直看得我痴痴呆呆,浑然忘了要张口。 她勾唇轻笑,“不吃?” 我面上飞红,讷讷地回说:“倒有些不舍得,一口就吃掉。” 她的笑意更浓,“果真不舍得?” “唔”,我不由软软地道,“柔情蜜意,唯愿永恒。” 她瞧着我,赞同般地点了点头,随即凝神使了个仙诀,我手中甘润欲滴的荔枝果肉,便化成了剔透坚实的冰玉一枚。她动作太快,以至我连反悔的机会也没有,看着这枚硬邦邦不可食用的冰玉,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将冰玉从我手中拿去,别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这般却不能使霖儿满意么?” 这是她第一次唤我“霖儿”,不经意似的,但由我听来,却似一道电流透体,酥酥麻麻地贯穿了我的经脉,直令我瘫成一湾春水。哪里还去想她这番故意逗弄我,把携着香吻的挂绿,送到嘴边又变没了。 我夺回化成冰玉的荔枝,在掌中细细地摩挲,且嗔且笑,“它原本叫‘挂绿’,现在应改名叫‘挂月’了。” 她素手轻挽我一缕青丝,“此名甚好。” 我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手,低头在细滑手背上烙下一吻,仰头道:“这是我的回礼。” 她漆黑的眸子一转,“是了,此即谓‘礼轻情意重’。” 居然嫌弃我回礼太轻!我起身而扑,将她环于身下,示威一般俯视着她,然她犹自云淡风轻,全不吃我的威慑。我痴痴端详眼前秀色,视线几度逡巡,却始终绕不开那一双轻浅呼吸的娇唇,清而不艳,丽而不妖,便如春日樱花一般,兀自恬静自持,却勾引得人浮想联翩。 我面红心热,低头便要吻上,不想在这紧要关头,她却突然抬手阻止。我愤愤不解,她却示意我起身,又朝着我身后道:“司命大驾,失迎了。” 我吃了一惊,赶紧起身端坐了。心里不住咒骂这个太会挑时间太会煞风景太会坏人事的司命上仙。又想起前日里问她太阴命书一事时死活不肯透露“天机”,我越发没好气了,于是连个见面礼也不愿招呼。 司命对嫦娥点点头,只管大喇喇地坐了,全无一毫冒昧打扰了人家的自觉! “所为何事?”嫦娥一手托腮,懒懒地道。 “……一桩小事,”司命倒有些吞吞吐吐的,视线扫过桌上果盘,又转头看我,“霖仙今日所摘挂绿,可否匀我一些?” 嫦娥闻言扑哧一笑,“此果真真紧俏。” 我却仍旧板着一张面孔,心说,风水轮流转,不想司命上仙你这么快就落到我手里。 见我不言语,司命一时也找不到话说,这个板正的仙,向来不善于拉闲扯话。 我看嫦娥心里早向着这个上万年交情的好友,却又不好直接代我做主,只对司命道:“你从不贪恋口腹之欢,此番必有缘故。” “乃因已应了小徒,为人师者,总不好食言。”司命带了几分无奈,清清朗朗地道。 原来是为了小柒丫头,我心说,看来司命对这徒儿爱得深笃。想到前两回与小柒的见面,结果都不太愉快,若这一回送了她这果子,也算是聊做弥补。 这般想来,我大手一挥把盘中荔枝收成一兜送入司命手中,“与小儿争食,多失了我霖仙风度。” “记得告诉小柒,是霖姐姐送她的。”我又补充道。 司命收了果子,颔首道:“谢过。” 嫦娥只瞧着我,眼神温温润润的。 司命却不起身告辞,视线在嫦娥和我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不急不缓地道: “两位身处天界,勿忘了天规天条。” 真真这个天杀的司命,她就是瞅准了时机专来搞破坏的!我气呼呼地抱臂望天,再不想搭理她。然而心下知道,司命这话说的不错。若一朝行差踏错,以天规论处,我与嫦娥将如何,实在无法可想。 嫦娥闻言毫无波澜,只淡淡地道:“好友所言,我自明了。” 司命点点头,这才恍觉自己不受欢迎似的,起身告辞去了。 我摩挲着手中“挂月”,对嫦娥苦笑道:“我亲摘一盘挂绿,却一颗也没吃到。” 她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早知此刻心疼,送人时又何须那般豪爽?” “唉,当时只顾一时豪气,哪里想到现在嘴馋?”我摇摇头,唯有饮茶止渴。 她只是含笑看我,眼中宠溺,仿佛我就该这般顾此而失彼,冲动而不知事。 ☆、一三 偷花贼 几日后的一早,我正紧闭房门做着每日例行的舞蹈基本功训练,却听到外头麻姑的声音急急地唤我。 我门一开就被她一头冲进来。 “出了什么事?”我掩门道。 “你知道近日百草仙子丢了倚月蓉一事?”麻姑经一路奔走,犹自捂着胸口喘息。 “知道,听说她找了几日不着,已经向王母请命,要司功部查看当日功曹簿子,一定要查出是谁盗走了她的命根子。”我道。 这司功部,为天界六部之一,以司功上仙为掌,职司众仙功过。(顺说,其余五部分别为:司命部,以司命上仙为掌,职司天道命数;司幻部,以司幻上仙(又称梦神)为掌,职司七情六欲;司灵部,以司灵上仙为掌,职司灵悟慧能;司文部,以文德星君为掌,职司天下文脉;司武部,以武德星君为掌,职司天下武功。) 司功部辖下四值功曹,可谓无所不在,时时刻刻监视着众仙的一言一行,并如实记录在 分卷阅读14 案,即功曹簿。司功部据此监察众仙,评判功过,若是被他们抓到了把柄,自是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当下玉帝和王母秉持宽容政策,司功部也并不与众仙家为难,此为幸甚。 而百草仙子竟大费周章让司功部插手,可见这倚月蓉于她多么重要。 这时麻姑对我附耳低声道:“这个偷花贼,却是素女。” 素女是麻姑府中聪慧沉稳的大丫头,常被派去下界寻找各种酿酒奇材。譬如最宜于酿造风味独特的高粱酒,便是由她取自妖界湠泉的水。 我不免十分惊讶:“平白地素女去偷什么花呀?” 麻姑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 原来素女下妖界寻找灵泉之时,曾被某个山头的大妖欺负,却有一小妖仗义出头,助她打退了大妖。不想这大妖记恨上小妖,待素女回天之后,便伺机报复小妖。素女再下界之时,见小妖受下重伤,便上天潜入百草园,偷采疗愈灵草天心莲,结果在匆忙慌乱之中,把那倚月蓉也采了去。 其时素女不晓得这倚月蓉的要紧,只急往下界用天心莲替小妖疗伤。待她今晨回了天,才发现自己铸下大错。 我思忖道:“那倚月蓉被她怎么处置了?” 麻姑顿足不已:“丢了!她说检视药草时见那倚月蓉已经枯死,就随手丢在了妖界。” 我闻言一叹:“我听百草仙子讲,这倚月蓉是极娇贵的上古孤苗,连百花仙子也拿它没有办法。眼下可真是回天乏术了。” 麻姑激动得扯着我的衣袖:“司功部一出手,那还不马上查到素女头上。” 我不由得摇头:“看这势头,百草仙子定不会轻饶了素女。” 麻姑不觉红了眼哀戚道:“素女只是一介小小仙仆,可经不得百草仙子的勃然大怒。说不准就被发落到凡间,甚至贬入畜生道——”她沉吟了半刻,语气一变道:“趁司功部尚未插手,我现在就去把这罪过应下来,才不枉我们数千年的主仆情分。” 我苦笑道:“你去应了,百草仙子可会放过你?” 她蹙眉道:“总不至于将我打下凡去。” 我抚上她的肩:“要我说,不如你、我、素女三人一起承下这罪过。只说我二人一时兴起,便遣素女偷偷采了倚月蓉来酿酒,你我为主犯,素女为从犯,三人共罪,照理是法不责众,我们总还能担待得起。”总之要把此案定性为仙家之间的内部矛盾。 我之所以有此提议,实是想到了另一关节,只怕麻姑慌乱之间还未能想到。素女为救下界妖物而私盗天界灵草的行为,按照天规,已经犯下了勾结下妖之罪,认真追究起来,比起毁掉某仙家的心爱玩物来,这才是正儿八经赖不掉的罪行。 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扑到我身上,搂着我半晌道,“姑姑没看错眼,收了个好仗义侄儿。” 啧,这会子犹不忘嘴上占便宜。 我们到麻姑府中见了惊惶不安的素女,把这番话对她说了。 她虽然感动,却坚持不肯拖累麻姑和我。 我只得点破:“这事儿实际上可大可小。只是司功部一旦涉入,怕要连带着查出你为了凡间妖物而偷窃天心莲之事,你也知道,事情一旦涉及凡间,只怕不易干休。而你身为麻姑府上仙仆,既出了事,她如何撇得开关系?” 麻姑恍然大悟地点头帮腔:“就是这个理。” 素女泪眼汪汪地听着,已有动摇的意思,我再接再厉道:“为今之计,只有赶在司功部动手之前,咱们三个去认了罪,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素女默默思量了半晌,突然低身下拜,对我行了一个大礼,抽抽噎噎道:“仙子大恩,婢子没齿难忘。” 我急忙扶起她,又牵了她的手交给麻姑:“最着急最在意你的,可是这位。” 麻姑倒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咱们数千年的情分,我当然不会抛下你。” 素女也不回话,只透过水润润的泪目,深深地把麻姑瞧了几眼。我不免生出几分羡慕的意思,这样数千年之久的相伴相随,往前看我自然不曾有,倘若往后看,我可能有这般深厚的福分?与嫦娥千千万万年,相伴不离。 总之,我们三人依言而行,到王母面前承认了罪过。 王母且不发落,只唤人将百草仙子召来,问她道:“你想如何处置?” 百草仙子见了我三人便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咬牙切齿道:“谁敢毁了我的命根子,全都得去陪葬!” 一句话惊掉了我的下巴,这也太狠了!我只怯怯地瞧着高台上的王母金尊,默默地祈求她老人家千万要公平持正,不要偏听偏信啊! 但见王母似笑非笑,不急不缓地道:“你这主意不好。哀家的主意,就把她主仆三人交予你百草园使唤——你以为时限多久为好?” 我拿眼角瞧着百草仙子,见她面色先阴后晴,最后唇角勾出一抹阴森莫测的冷笑,回禀王母道:“小仙自从失了命根子,日日失神哀苦,心痛莫名——既是她三人造下此孽,也合该由她三人来完结此孽。所以她们凭我使唤,自应直到我不再为此心痛,愿意放过她们时为止。” 我眼看着王母干脆点头道:“就依你。”只觉一颗心抖抖索索,终于掉入冰窟窿,唉,往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于是我们三个战战兢兢地拜别了王母,惶惶恐恐地跟着百草仙子,来到百草园。 ☆、一四 入凡 曲曲折折地穿过郁葱葱仙草灵物遍地的百草园,我们来到某个荒僻角落,高墙古旧,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不小的园子。百草仙子止步于园门前,门上灰扑扑的是“凡圃”两个大字,隐隐透露出惨遭遗弃的怨妇气息。 百草仙子轻叩门扉,不多时一个清秀朴素的仙婢启门而出。她抬眼看到我们一行人,不免现出惊讶之色,更坐实了我的猜想,这是一片被遗忘的角落。她稍显笨拙地作了一礼,有些怯怯地对百草道:“仙子有何吩咐?” “园子里做粗重活的都撤了,换成这三个。”百草傲气十足道,同时示意性地拿眼角膘了我们三个一眼,仿佛我们仨不过是一堆粪土似的。我暗自叹气,就这么沦落成了百草园最下级的粗使下人。 那婢女轻轻答了一声“是”,又难免有几分犹疑。 百草仙子见状,咬牙道:“这是王母金尊的命令。想来没谁想要违抗吧?”她厉色一扫众人。我和麻姑、素女只好唯唯应声:“王母圣谕,不敢乖违。” 百草点头继续道:“虽然换了新人,该干的活儿却一样儿都不能落下,一样儿也不能苟且,若被我发现有怠工或者徇私的,一律严惩。” 我们都恭恭敬敬地垂头答“是”,她才算有所满意。 训话完毕,我们目送了百 分卷阅读15 草仙子袅袅婷婷地离开,才鱼贯进入“凡圃”。 好大一片蔫绿低矮的幼草芽?这般毫无生气更无灵气的生物,哪是应该出现在天界的东西? 先前的婢女支走了原本在干活的数名下仆,又圆转了身子面向麻姑和我,深深地揖了一礼,有些紧张地道:“婢子奉命行事,万望两位仙子莫怪。” “哪能怪你呢”我嘿然一笑,又对麻姑挤眉弄眼地示意。 麻姑翻了个白眼接道:“只怪我们有错在先。” 那婢女又施礼,谦恭之极:“园子里有些规矩,需得说在前头。” “首先,照料园中花草,松土、施肥、浇水等,全依凡人的法子。不可动用任何法术。” 我又环顾一周,这园子好像又大了不少,强行镇定道:“敢问为什么?” 她微微一笑:“此处既为凡圃,圃中皆为凡花凡草,唯以凡人之法育之,方能保有凡根。” 我呲要牙咧嘴地假笑着,“那保有凡根,是为——” 这时麻姑干脆地打断我,道:“如果用了法术又如何?” 那婢女正色道:“我劝仙子不要尝试为好。” 咱们修行百千年难倒是为了有朝一日跟凡人一样亲手劳作么???我,麻姑,素女三人不由得相视叹气。 那婢女继续道:“再者,每日辰时开工,任务完成后下工。请不要迟到。” “辰时?”我生怕自己听错了。这个时间我通常都还沉浸在神游三界,物我偕忘的境界中——赖在床上等着吃早点。 “是的。向来是如此的。”她这一脸的正气凛然,显然不容许任何商量余地。 我思量了一番,忧心忡忡道:“那我们并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会不会很难上手啊?” “多是体力活,应不难掌握。” “是吗?那每天的工作量是怎么安排的呢?” “这里气候等同凡间节气,工作量的多少,便由农时决定。” “可是凡间十分广袤,各地气候不同,我们是按照哪里的气候来呢?” “据婢子所知,应由百草仙子决定。” 我正要继续问,却见先前一直和素女咬耳朵的麻姑出其不意地踢了我一脚,乘着我呼痛的时候,对那婢女道:“甭废话了,开工!” “呃,”我也附和道:“对了,咱们有什么农具?” “今日的工作是施肥,需用铁锹挖土,把粪肥埋进去。”一边说,一边带着我们走向右手边远处一堆黑色的“肥”。 越来越近,我们不由得个个掩鼻,好臭啊! 我一边掩口,一边仍忍不住问道:“这是真的大粪么?”九天之上哪来的大粪? “货真价实,专从凡间运来的大粪。”这一本正经的回答中,我分明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又指着粪堆边,杂放着好几只外表结了黑黢黢污垢已然看不出原来材质的双轮小推车,和车边堆着同样黑黢黢的铁锹数把,道:“一人一轮车一把锹。” 经过一番心内斗争,我终于忍住作呕的冲动,用手绢罩住口鼻,怯怯地走近那车和锹,各用两指捏住一只车把和锹柄。另外两人也同样照做。 于是在那位婢女——监工的指示之下。我要一锹一锹地把货真价实的大粪转移到小推车里,然后推车到田里,沿着排成行的幼苗,隔一段距离挖一个适度大小的坑,锄起适量的粪肥送进坑里,再用原来的土把坑填上,于是完成了一个坑。那就推着小车,再前进一段距离,再挖坑,上粪,填坑。就是这么简单的四步曲:前进——挖坑——上粪——填坑。不断重复,做了六个多时辰,直到亥时初,监工大人才放我们走。 “按照节令要求,整块地的施肥应在三日内做完,现已完成三成,照这个进度,应该没问题。”监工大人与我们道别时微笑着这么说。 我能说什么呢,我已无话可说。即使是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然记得那肮脏的铁锹手柄黏滑的触感,嗅觉的适应变成舌苔的麻木干涩,最后挺着腰直不起来和另外两人互相搀扶着几乎是爬出那块神奇土地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当时不知道使了多少清新咒,沐浴了多少遍,总还觉得臭气熏人,心神疲惫。 虽然被折磨了一整天昏昏沉沉的,但是一想到嫦娥,便只为思念浸润,甜滋滋又火辣辣的,再说什么臭什么累的都不在心上了。是以虽然已过了初更时分,仍飞去叩动月宫的大门。 “嫦娥,我来了~”这么一路喊着,一间一间屋子去找,心中怪道,怎这么冷清,连婢女丫头们一个也不见。 结果跑遍了整个月宫,却不见一个人影,嫦娥,婢女们,万年不挪窝的懒玉兔,全都不在。 我愣愣地坐在冰冷台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月宫怎会一夕而空?难到出事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无声无息,家里的几个丫头怎么不告诉我? 我又找了一遍,又喊了一遍,然而眼前只见清冷无情的冰蓝建筑,耳中只闻越发哀切的自己的回声,你们都去哪儿了? 心中慢慢生出一个黑洞来,不断扩大,扩大,仿佛那就是失去了嫦娥的感觉,只余一片空洞、冰冷、黑暗。又马上笑自己荒唐,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哪能自己先吓唬自己。还是赶紧去找司命和梦神,问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不管怎样,先不要慌! 于是这么自我安慰着出了月宫大门。但是出门的一瞬间我就发觉不对,再抬头看,果然,我根本没走出去,反而是再次走了进来。 我这下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真的月宫!而是一个由阵法造成的幻境。恐怕在最初进门的瞬间,我就中招了。 只是,谁会在这么一个地方,做这么一个神妙的阵法,造这么一个逼真的幻境,专门来捉弄我呢?我不由苦笑,答案显而易见。只是我不懂,为什么? “嫦娥~”我对着天喊,我想她应该能听到。 “好姐姐,你一定在看着我对不对?真的整到我了,开始以为你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没有回应。 “这个阵法实在精妙,我一点也找不出破绽,现在能把我放出去了么?”仍然没有回应。 我有点慌了,难道不是嫦娥设的阵? “小仙我向来温良恭俭让,从不惹事生非,大神你若是来寻仇的,肯定找错人了,小仙误闯误进,十分抱歉,您就大神大量,把我放出去可好?”没有回应。 “我说大神啊,您现在是困住了我,可总有一天得把我放出去不是?到时候大家都说您一个堂堂大神,欺负我一个修为低微的末路小仙,说出去多丢脸哪。您动动小指,把我放出去,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仍然没有回应。 “这里可是玉帝王母脚下,凡事讲究个仙规法度,你这般设下 分卷阅读16 陷阱羞辱于我,待我破了你的阵,咱们到玉帝王母面前说理去!”还是没有动静。 看来软硬不吃啊,我想只有自寻出路了。 其实我很确定设阵的是她,不会是别人。因为待我静下心来,便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存在于这里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 只是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设下这个阵。仅仅是为了我一日不见踪影,这么晚才来见她么? 在院中随意地踱着步,知道她没事,我已经心安了。 抬眼看,苍蓝的屋脊层叠错落,倚靠着惨白的天空,似嫌□□静了,好在有数枝劲拔虬曲的枝丫,从屋后斜刺出来,宣示着不甘寂寞的心情。 此情此景,我突然间福至心灵。这枝丫是太阴树,却又不是太阴树,真的太阴树在真实世界。那我只要找到真太阴树,不就可以回去了吗?身具太阴之精的我,想要感受到母体的太阴树,应该不难吧? 我这么想着,便觉元神已有所感应,向着周围伸出许多无形的触角,飞向四面八方。不多时便收到微弱的回应,我朝着那个方向去,回应便逐渐变强。哈哈,我太天才了! 就在这时,幻境突然消失了。我明明还没走出来啊。 “停下!”嫦娥果然就在这里,不过她怎么这么紧张。 “什么?”我莫名其妙,又不由得感到委屈。 “停止和太阴树的感应!”她更加急切道。 “哦。”我乖乖照做。这才想到她与太阴树之间,羁绊更深,便关切道:“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她轻轻摇头。脸色却有些苍白,又很认真对我说:“以后不要动用太阴之精。” “咦,可是我动用的所有术法都自带太阴属性,以后让我怎么施法?”我表示抗议。 “那不一样。”她说着执了我的手腕替我把起脉来。 “好好的把什么脉呀。”我虽然口中这么抗议着,手腕却百分愿意给她捏着。 虽然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但这不是眼下重要的事。 “说起来,你肯定知道我今天都做了什么?”我讨好地笑道。 “奇怪了,你做了什么,关我什么事。”她甩了我手腕,负气便走。 “其实我本来也这么觉得”,我紧步跟上她,并肩而行,“直到走进了你的幻境,我才想明白。” 她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我不为所动,继续道:“当时我发现你不见了,一时当了真,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只觉心都冷了,整个人怕得要死,万一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万一以后再也见不着你,这种原来无法想像的事,一下子有了成真的可能。我才知道倘若成真,那我的心就会立刻死去一半,而另一半想要立刻死去也不能,它得看着自己一点点感染,生病,腐烂,生蛆,看着蛆虫渐渐蚕食掉所有的腐肉与碎片,直到最后,最后所谓的心变成空空的黑洞。行尺走肉,比死不如。” 她静静地任我说着,面上是无所谓的表情,等我住了口,她仍旧一动不动。我试探性地去握她的手,她却突然抱住我放声恸哭起来,此时天地之间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她痛彻心扉的哭声,这一场恸哭,仿佛已压抑了数千年之久,所有曾经筑起的旧堤新坝,全被这一道洪流瞬间冲蹋。 我却只有不知所措而已。心底模模糊糊地,好像有一扇门,来自门后的叩击,与她声声相应,同样地沉重到令人不知所措。 ☆、一五 白狐 那晚一场大哭之后,她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没有说。但那回响在我心底的叩动,从此没有停止。仿佛除了当下这个我,体内另有一个过去的我,从此开始觉醒,开始挣扎,开始显现。 那是第二天辰时之前,我没吃上早点,先到月宫来了。 嫦娥懒懒的,弄妆梳洗迟的模样,倒与往常无异。我殷殷地要替她梳头,她没有拒绝。 “本大仙着实是个情话高手。”我理着她鬓角的散发,佯作随口一说。 她支着下巴,仿佛没有听到。肯定是听出了我的话风,所以故意不理我吧。任性的女王大人。 但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接话道:“不然昨晚怎把你感动得哭成那个样子?” 果然,她依旧不理人。 “好啦,不绕圈子啦。嫦娥,你究竟为了什么而哭?”我瞧了瞧时辰,只好破釜沉舟了。 她稍稍抬头,从镜子里瞧着我,似乎在赏玩我那一脸急切又郁结的表情,半晌才不紧不慢地道:“天机不可泄漏。” 我不由得火气上涌,一边告诉自己,淡定,淡定,早料到会是这样,不是吗? 于是还了她一个白眼,心说,你今天不说,明天也是要说的。殊不知这个“明天也是要说的”单子越列越长,只有无可奈何罢了。 我替她绾一种轻云髻,插一对回雪簪,端详了几遭。嫦娥呵,你散漫时是散漫的美,端庄时便另具一种端庄的美,每时每刻,任何一种情态,无不令我欢欣赞叹,又渴求难奈。 情不自禁地,我俯身低头,在她鬓边啄下轻轻一吻,附耳道:“我昨晚,好像梦到你了。” 她听完怔怔的,半晌没有出声。再抬头看我时,眼角已然湿了,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我大吃一惊,愣愣地想,难道女人的眼泪,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收不住了? 她连气息都不大稳,很急地问:“你梦到了什么?” 我挠头道:“很多情景,模模糊糊的,又变幻很快,我看不清楚。话说回来,所谓神仙无梦,我这个梦,会不会是什么征兆?” 她皱着眉头,更不回答,似乎陷入了沉思。 真是的,明明该是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的时候,偏偏有许多心事。 我咬牙切齿地傍着她身边坐下,也学她支着下巴,慢慢凑近她耳边,刻意放大了声音:“你在想什么?” 她吃了一惊,马上回神答道:“没什么。”又瞧了我一眼,“今天仍要去百草园吧?” “啊?是、是啊。哎呀,要迟了。我得走了。”可是虽然起了身,这么瞧着她,又半步也挪不动了。 “去罢。”她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既见她笑,我也就稍稍放心地去了。 一边往百草园去,一边心中盘算。昨日一回,嫦娥必是醋了,所以设个幻境来对我略施薄惩。只怪我一时被江湖义气冲昏了头脑,乃使嫦娥误会,以为在我心中朋友义气比她更重要,这可是绝没有的事。然而误会既已产生,日后必要慢慢地小心解释赔罪。 更可恨被百草仙子这般驱使,其实劳动事小,脸面也无妨,要紧的是如此一天天虚耗在那园子里,既不能相伴于嫦娥,更不利误会之解除!再不必说今日嫦娥的情绪分明有异, 分卷阅读17 而我就这么脚底抹油地去了,只怕她更要感到心寒。 唉,昨日应承麻姑时那一腔慷慨,哪知今日全化作一肚苦水呢。 既有这许多心事,在那百草园中,见了麻姑及其余各人,也就觉无话可说。只随众默默地拾掇起一应农具,准备与那臭粪作战。 昨日被我们掏空了大半的粪山,今日又恢复了原样,想必是从凡间又运了新粪来补足。我摇头苦涩地想,这般周密高效的运作,在怠惰成风的天界中,可算十分难得了。 我心烦意乱地重复着单调“有味”的工作,只求这一日快点挨过。 本来这一日也就要这么单调地挨过,如果我没有从粪山中挖出一只白狐的话。 当时我呆呆地看着从大粪中显露的白色毛皮,抬眼瞧了瞧远处的麻姑,素女,和更远处的监工仙婢,然后弯下腰,伸手小心地把一只白色生物从大粪中捞出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活的。 我把它放在旁边干净些的土地上,结果刚一松手,它又蹿回粪山,又刨又挖,不亦乐乎,看得我目瞪口呆。 它挖了小半天后,口中衔着一样东西跳了出来。 待我看清了它口中之物,更加哑口无言。这、这、这不是倚月蓉吗?! 我接过来仔细查看,跟百草仙子对质时所拿出的画像一模一样,难道真是倚月蓉?! 这怎么可能嘛?我嘱咐小狐狸躲在粪山后面(它倒是蛮听话的),把这株“倚月蓉”揣进怀里,佯装无事地推着粪车经过素女身边。背着监工的方向把它拿给她看,她跟我一样吃惊。问我从哪里来的?我说了白狐的事。她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难道是她?” “谁?” 她不答反问:“白狐在哪儿?” “还在那大粪堆后头。” 她当下就要过去,我马上拉住她,“我先让麻姑拖住那监工,你再去。” 她面露羞赧之色:“是婢子鲁莽,多亏仙子考虑周到。” “哪里的话。” 我又推起粪车,路过麻姑身边。只简要地说:“有发现,去拖住监工。” 她跳脚:“怎么拖?” 我这时已经走开,只以口型回答她,“不知道”。 不多时,麻姑已然和小监工言笑宴宴,素女便马上清空粪车,推着空车回到粪山“补给处”。我也如法炮制,和素女汇合。 接下来一狐二仙,进行了一场信息量巨大的对话。 素女将一双水润润大眼盯着小狐狸:“你,真的是你!” 女孩子清澈的声音回答:“我来救你。” 我感叹道:“原来你会说话呀。” 素女面上有些红,对我道:“她就是因我而受伤的——” 不等她说完我就惊叹道:“原来你就是那只狐,幸会幸会。”伸手欲拍小狐头,被她灵敏地躲掉了。 素女掂记着当下要紧的事,问道:“那株花,是怎么回事?” “你离开后,我在洞里养伤,看到丢在地上的一株枯死的花草,也没放在心上。几天后,竟然有一个绿眉毛绿胡须的老头闯进来,他身上的灵力强大到惊人,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就认命地等着,看他想干嘛。结果他只是捡起了地上那株草,对它哈了一口气,它就奇迹般地复活了。那个老头又笑呵呵地对我说,‘给你个任务’。接着我就在大粪堆里了。” “所以这真的是百草仙子的命根子喽。”我又从怀中掏出那株花来把玩,“只是那绿胡子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素女若有所思道:“仙子有所不知,绿眉绿须,正是上古之神神农的特征。神农大神为百花百果百谷百草诸仙子的尊师,在天界隐遁已久,故仙子无缘一见。” “原来如此,若是神农大神的话,那就说得通了。”总感觉有点丢面子,只好自我安慰地想,毕竟我来天界不算久,不知道这些个旧典故也无可厚非嘛。 当即欣喜地摇动手中的倚月蓉:“有了这个,咱还用在这里活受罪?走走走,把它还了百草那小蛮妇,就可解脱了。” 素女只沉默地瞧着白小狐,面带忧色。 “别担心,我不会出卖小狐狸。我们有这花儿在手,凭本仙口才,还编不出一个好故事?” 素女却不为所动,吞吞吐吐地道:“妖物擅闯天界,那是重罪,仙子忘了吗?” “啊?哦——”我这才恍然大悟,尴尬道:“我忘了这小狐是妖。”说来也怪,明明仙妖有别,可我却并未察觉这小狐身上的妖气,也难怪会忘了。 素女更显出为难的样子,咬着下唇道:“仙子是否不曾察觉小狐身上有妖气?” “嘿,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便是仙子当年飞升机缘中的那只白狐——杜若。” “什、什么?” “仙子与她的修为同出一源,是以未察仙妖。”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机也缘也,当真奇妙。 素女又道:“此事本来无甚紧要,故婢子未曾上晓。今日为情势所迫,婢子唯有唐突相告,恳请仙子保此狐一命。” 经她这一说破,我瞧这小狐,还真越看越眼熟,越看越顺眼了。只是她言中之意,我却不大明白,“这话怎么说?” “因仙子与杜若灵息相近,若将之携于身畔,再施法遮掩,或可暂时隐其妖气,使不为天官所察。” 我思忖道:“不如现在就试试看。”说着将小狐抱进了怀里(她稍作挣扎,终究听天由命了),又问素女:“如此你能感应到几分妖气?” “为仙子的仙气所掩,隐隐可察。” 我点头赞道:“你离这么近才隐隐可察,看来效果相当好。那么,首先要混出百草园。对了,麻姑和那小监工呢?” “醉得死死的,绝不会碍事。”却是麻姑笑嘻嘻地走了来,“你们发现什么好玩的?” 由素女跟麻姑解释,而我想好了对百草仙子的一套说辞。至于小狐狸杜若,一出了那个法术禁区的凡圃,我就把她丢进袖子里,再施一两个混淆术,便能骗得过一般修为的仙了。 之后的事便如先前所料,倚月蓉失而复得,百草仙子不再追究。但如何处置杜若小狐狸,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一六 皆大欢喜 我们一行匆匆回到仙霜居,马上关门闭户,商议怎么把杜若小狐狸安全送出天界。发现我们现在是个两难处境,麻姑虽有天门通行令牌,却不能掩饰杜若身上妖气。而我虽可掩饰杜若妖气,却苦于并无出入天界大门的权限。 我与麻姑愁眉苦思,哀叹连连的时候,却见那边素女与白狐悄悄地正互诉别后衷情,白狐已化作明丽动人的娇俏少女,一手攀了素女的肩,稍稍踮起脚尖,在她耳畔说着悄悄话。素女回话时便稍 分卷阅读18 稍俯身,再对了杜若附耳低语。这么一来二去,两厢亲亲热热,目中再无他人。 她俩个这般情态,看得我心下了然,只可惜这一仙一妖,各各身不由己,早晚不过又成一出悲剧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令我如何不感同身受。 我正悄然叹息,却不料麻姑也是一脸黯然,斜眼瞟着那一方亲热,兀自顿足而怔忡。向来是百事不留心的酒仙麻姑,却也有此般表情,令我不得不惊讶了。 “我看最简单的法子,还是去王母那儿给我请个通行令,我下凡一趟,顺便把杜若带出去,神不知鬼不觉。”我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麻姑这才回神。 “我看难。”麻姑有些失神,从袖中拎出一只酒葫芦,饮酒的动作,不免显出几分惆怅来。 我咬咬牙,不说话了。因为这戳到了我的痛处,只因是个无职无分的散仙,数百年来,便不能踏出天界半步,直如笼鸟困兽一般,怎不令人郁卒?又只怪自己修行不长进,那升阶的核考迟迟通不过,想要求个一官半职,也是毫无资本。天规之不近人情,着实可恨! “婢子斗胆再有一请。”却是素女,两个停止窃窃私语,表情也严肃正经起来。 我不由调笑道:“你俩这一番耳鬓厮磨,倒商量出了什么样好主意?” 素女面上一红,仍是落落大方道:“听闻梦神有意寻一灵宠,婢子以为杜若堪当此任。” “什么?”梦神因与司命斗气,想收个宠物玩玩,这事不假,只是——“你竟然甘愿做个宠物玩偶么?”我讶然追问杜若。 却见她迅速翻了个白眼,冷冷淡淡道:“只要能留下。”又飞眼瞧着身旁的素女。 不想这个与自己缘份不浅的杜若小狐狸,也是个情种呢,于是我对她除了感激之外,便又多了惺惺相惜之意。 我看向麻姑,她脸色并不十分好,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拍了拍麻姑的肩,道:“既然如此,推销的工作,就交给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 唉,倒像是我在帮外人来抢她最心爱的仙婢,有些对不住好友了。心内暗叹一声,便让小狐狸化原型钻回我袖中,径直赶往梦神之府。 这一时心内对于森严的天庭等级,不免又生出几分不平来。出入天门也好,收养灵宠也罢,都只是上仙们的特权,我等卑微小仙,却是事事不能,处处受限,说起来是修了个逍遥道,实质上只做得个困中仙。其实这些也不算什么,真正可恨者,是对一个“情”字的禁绝,太上忘情,岂是我等小仙所能达到的境界么,既不能禁断,唯有战战兢兢、惶惶不安而已。这天界天规,怎么想它怎么可恨。 心中既有所想,面上不免带出几分郁气,以至于见到了梦神,只给她一扇子拍到脸上,“去去去,别给我添堵。” 我跳了一只脚,故作大惊小怪道:“呀,梦姐姐哪里堵了,我来给你捅捅。” 她秀眉一挑,说了个“滚”字,面上却有些失笑。 我见案角放着一本大册子,封面是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百兽谱”。便随手翻开一页,跃然是一只半大的灵虎,低眉抬眼,一副温顺模样,我摇摇头,啧声评点:“忒也少了几分野性。” 梦神懒洋洋地扫了一眼,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所以我看遍了这极西之地的百兽,总没一个上眼的。” 我极力赞同道:“以梦姐姐这般风流仙品,养灵宠的话,当然得养个特别的、有个性的,这样才好既有趣又相衬呢。” 她似看穿了我一般,嫣然一笑:“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以眼观鼻,沉吟道:“凡间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不假。譬如这天界灵族,因着天庭的安逸富庶,有哪个不被养得又娇气又乖顺,想找个有棱角有个性的,恐怕很难。” 她颇有兴味道:“你倒说来,哪里的灵物最有个性?” 我忖着她已经猜到几分,便直言挑明:“妖灵如何?” 她闻言而大笑,连声说:“小霖子,小霖子,你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我一时不大摸得着头脑,却听她又道:“出来吧。”藏在我袖中的小狐狸闻言便摔了出来,令我大吃一惊,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勾指将小狐揽入怀中,摩挲赏玩着那皮毛、那尖耳、那长须,我看这一仙一狐两厢皆十分镇定,好像只有我一个慌了脚。 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腆着一张老脸,强作从容道:“譬如眼下这只白狐,梦姐姐以为如何?” 她却只将鼻孔“哼”了一声,继续把玩怀中的狐。 我当即一揖到地,哀哀切切道:“小仙有苦衷啊,求姐姐救我。”也不敢抬头,直把前情一一诉出。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梦姐姐是个讲情义有热肠的仙,至于我这点小伎俩,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听完了我的故事,她果然动容了。却又说:“我可以把她送回妖界,却不能留下她。” 我试探道:“梦姐姐不喜欢她?” 她摇摇头,倒显出惋惜的样子:“却是难得的顺眼。” 我知道天规是允许上仙收妖作宠的,便想不到还能是什么原因。我看小狐狸卧在梦神怀中安逸得很,明明想要留下来的是她,眼下倒只有我替她着急。 我只好道:“是什么原由,还请姐姐明示。” 她却低头向白狐:“你当天界是何等所在,以为留下便好了?” 白狐的声音清清亮亮的:“见得到,比什么都好。” 看得出来,这只狐是很合梦神口味的。 我殷殷道:“姐姐就收了她吧。也帮我还一还她当年的大恩。” 她道:“什么大恩?” 我急道:“姐姐别装傻,我方才已说过,她就是当年把修为给了我的那只白狐啊。”她挑了挑眉,却是对白狐道:“是吗?” 白狐道:“她们都这么说,但我在那之后从头修行,前尘早不记得了。” 梦神颔首,微微一笑道:“这一只我暂且收下,以后不顺眼了,就再丢回妖界去。” 我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又道喜,梦神却一脸嫌弃地把我赶了出来,说是有些手续要办的。我自不待言,马上回去把好消息报给麻姑和素女。至此总算皆大欢喜,各自安心去了。 我这才空下心思,回想嫦娥今早的反常。我固然深知她骨子里的温柔多情,只如今这般动情外露的样子,以往却不曾见过。对此我既喜她在自己面前可不须任何顾忌,又忧她是否埋藏了更深的心事却不愿与我分担。 我这般想着,人已到了月宫。 嫦娥正在抚琴。是首清心宁神的曲子。 我在一旁静听,她一曲终了,笑道:“丢花一案了结,恭喜,恭喜。” 对于她这里消息总是跑得比我还快这件 分卷阅读19 事,我早就习以为常,也就省了我许多解释的口舌。只摇手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她素手挑弦,道:“与那杜若重逢,也是小事?” 我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笑嘻嘻道:“了了我几百年的一个心结,你说是大事还是小事?” 她故作夸张道:“岂止是大事,真真是大喜事。该要庆祝一番才好。” 我来了兴致:“怎么庆祝呢?” “广聚好友,大宴宾朋,如何?” 我揽了她的双肩,失笑道:“若是我们的婚宴,这倒也不为过。” 她眸光流转,含嗔道:“你也就在嘴上占占便宜。” 她这样情态,惹得我不由发起痴来,低哑道:“我可不就在嘴上占占便宜”——已与她双唇相覆,厮磨间将游舌轻叩贝齿,长驱而入,搅起漪漪涟涟,绵绵缠缠…… ☆、一七 交易 那销魂一吻,接下来许多日,我不免常常回味,于回味中又不免勾起更多旖想遐思,每每惹得我心浮神摇,动荡不安,然而这份动荡既越不过天规玉律,更不能及嫦娥软枕。 关于后者的不动如山,我自然是明白的,因着我的失了定力,她只有小心维护着仅有的界限,若非如此,只怕那对我频频招手的诛仙台,早已把我招了去。 只是这份明白,却解不了我水深火热的苦楚。唯有仙婢丫头们收拾着原样未动的点心,慨叹着仙子你又瘦了一圈。 那日我借学琴之名,摧残着嫦娥的爱琴,嘶鸣颤颤,哀声哑哑,全不成调子。虽知众耳饱受了灾难,自己却很觉得过瘾。 说起来,这把琴也是有名号的,因为琴身全部镂空,所以得名“轻心”。这一把“轻心”,岁经悠悠数千载,何曾遭我这般辣手相摧,倒有几分可怜。 嫦娥必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要找个借口把我支开,以拯救自己的爱琴吧。 她交给我几册古籍,说要送还司命府。 我道,这种事随便唤个丫头不就行了,何来劳动本仙大驾。 她说,你也该出门去,散散心。 我揉了揉她递书来的纤手,默默地收了书纳入袖中。她说得对。 我出了月宫,如嫦娥所嘱,一路散心到司命府去。路上想起小狐狸杜若,便打算顺路也去梦神府问候一番,不知她来天界这许多时日,适应得好不好。 我到了司命府的前厅,侍者道,司命上仙正在后堂处理公务。 我不欲打扰,把书册交予侍者收了,转身打算离开。 前脚刚要踏出门槛,却不料圆滚滚一只大火球从天而降,我急忙缩身,堪堪躲过,眼看它落在阶前,又蹦了几下才停稳。 我怕天上再有什么掉下来,一时缩在屋内静待下文。 果然,一个奶声奶气却趾高气扬的小丫头出现在我面前,她俯身正要捡球,却看到了我。当即鼓起小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接着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怕是想起了先生的教诲,很是勉强地对我道:“谢谢你送我‘挂绿’。” 我不由展颜道:“应该的。”直想去捏一捏小丫头水润润的包子脸。 这时眼前却又多了一个丫头,娇俏玲珑,不正是小狐狸杜若?小柒见到她,便一改对我时的倔强神态,亲亲热热道:“若姐姐,刚刚我踢太大力啦。” 看这情形,她们应是拿这大火球,当作蹴鞠来踢了。 我哑然失笑,对杜若道:“你在天上过得可还好?” 杜若对我点点头,态度是不大亲热的,只说:“很好。” 自己显是不受欢迎的,故也不多话,就告辞去了。 走出司命府时,我想,杜若与小柒成为玩伴,真个是成全了梦姐姐收灵宠的初心。 她面上虽不说,我却了解她之能想到养个宠物,实在是因为司命为了教导那顽劣又粘人的小柒,已少有空暇与她抚琴、论诗、品酒、听风,她因此才寂寞到想要养只宠物。而现在有了杜若来作“保姆”,想必司命又有许多空闲时间了。 我顺脚到隔壁梦神府一问,果真说梦神现在司命府。 方才侍者只说司命正在处理公务,现在看来,只怕是这两位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欲被“闲杂人等”打搅,才挂出“处理公务”的牌子来。 这自然是一桩美事,又有我一份功劳,岂不快哉,心情自也舒朗了几分。 又一日,我到瑶池的上游,替嫦娥取天水。 在回来的路上,巧遇了杜若。她倒是热乎了些,大概终于从“陌生”阶段进级到了“相识”阶段。 她的对我“不热乎”,实在是无可厚非,如当年飞琼仙子所言,不管是我阴差阳错救了杜若的性命,还是她在渡劫之后还了我的恩情,说来说去,不过是一种机缘与命数,而身在其中的我和她,纯粹是命运的棋子而已,自然谈不上什么交情。这是从理的角度。 而从情的角度,我却一直心有亏欠。毕竟就亲身经历而言,是我凭空拿了这只白狐的修为,李代桃僵,做得个便宜神仙。 那么我自然希望能够亲近她,力所能及地“弥补”她,来求个自己的心安。 我笑呵呵问:“小狐狸要到哪里去?” 她把秀眉一蹙,道:“我有名字,叫杜若。” 我马上从善如流道:“杜若妹妹,你要到哪里去?” 她仍旧皱了皱鼻子,但没有再次抗议,而是答道:“酒仙居。” 我心说,果然。面上却道:“你我倒可同行一段了。” 她点点头,我们便并肩而行。 过了一会儿,我见她欲言却又止,怕她是有何难处,半开玩笑道:“杜若妹妹,当时既是我亲手把你从粪堆中挖了出来,在这偌大的天界中,我自然就是你第一位好朋友——噢不对,是第二位好朋友。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好事坏事,皆可与我这个好朋友分享。” 她点点头,道:“我的修为有了新进境。” 我忙道“恭喜”。 她又道:“所以记起了一些事。” “哦?” “当年我把修为给你,只是一场交易,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我吃惊道:“交易?” 她点头道:“那是我与青玄帝君的交易。” 青玄帝君——我家岫云丫头的偶像——掌管百兽众妖的西方帝君,又哪里来的闲工夫管得着我和杜若这区区一人与一妖呢?我唯有愣愣地等她下文。 “当时我劫期将临,自知凶多吉少。已打算听天由命时,却遇到了青帝神上。神上说,我此劫有去无回,唯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就是这个交易——你代我受最后一道天雷,渡劫成功后,我将真仙的修为全部给你。” “可是为什么?青帝神上为什么会和你做这个交易?” 分卷阅读20 我能理解杜若为什么接受这个交易,却不懂青帝为什么提出这个交易,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交易中。 “当时我也好奇地问了神上这个问题,神上微微一笑道,‘你的修为,很适合她的魂体。’”她稍作停顿,继续道:“我又追问,这个她是谁。神上的笑意更浓,答道,‘我的女儿。’” 我目瞪口呆,一下子不能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磕磕巴巴道:“你说我、我是青帝的女儿?” 她点点头,“除了你,还能是谁?” 我哭笑不得:“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青玄帝君有个女儿?” 她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她见我不能置信的样子,便有些不安,道:“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这些?我只是——”却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只是受不了我总是一副亏欠你的样子。”我替她把话说完。 她默认了,又道:“谢谢你。” 我一时没懂她这个谢字何来,应了一声“哈?” 她只得解释道:“你本不欠我什么,却帮我留在天界,所以我该谢谢你。” 我哑然失笑,难不成今日做这许多铺垫,只是为了道这一声谢么?这只狐狸,还真是傲娇啊。便回道:“咱们好歹是‘粪土’之交,就不必客气了。” 她虽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并没有反驳。 接下来我们各怀心事的沉默着,直至分道而行。 我回到月宫,见了嫦娥,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青玄帝君是不是有个女儿?” 她面上闪过讶异之色,却沉静道:“倒没听说过。” 我马上反问:“没骗我?” 她眉尖一蹙:“骗你作甚?” 我叹了一口气:“上一回太阴树的事,你说不要再追问,我就乖乖不问。这一回你也别骗我,好不好?” 她瞧着我:“你听说了什么?” 我关注着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缓缓地道:“我听说自己成了青玄帝君的女儿,你说滑稽不滑稽?” 她面色陡变,又马上恢复镇定,反问道:“谁说的?”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其实你早知道,我是青玄帝君的女儿。惟其如此,前世的我才会与太阴之精发生关系,今生的我才会由一介凡人,一跃而位列仙班。我才会与你前世相遇,今生重逢——” 却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我马上急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她却攥紧我的手,急促地问道:“你说的这些事,全都只是猜测,对不对?” 我点头道:“虽然猜不到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大体上必是如此,因为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稍有好转,道:“过去的事,别再猜,也别再问,好不好?” “总得先告诉我为什么吧?”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我便有些语气不善。 “不能。”她答得斩钉截铁。 “至少告诉我猜得对不对吧?”虽然我很有把握,却仍想得到她亲口证实。 她轻咬下唇,道:“你猜得不错。” 我便有些情不自禁,得意道:“本大仙的智商,果然是不错的。” 当时洋洋自得的我,并不曾细想嫦娥为何如此害怕我探询过去之事。 另一方面,经不住她的一再恳求,我也终于答应了不再猜不再问。 只不过思绪是个飘缥而狡猾的东西,我不去动它,它偏来惹我。到后来,嫦娥的担忧,终究还是成了真。 ☆、一八 丫头们 这一日,比往常起得早了些,在睁开眼睛之前,仿佛还能看到许多情景在跟前晃动,动念要去捕捉时,则纷纷如潮水一般退去,徒留一片陆离光彩。这是昨夜梦境的残留。 真有些奇怪,我自上天庭五百余年,一直享受着神仙无梦的待遇,不想最近开始做梦,并且越来越频繁起来。虽记不起梦中情景,一些影影绰绰的感觉,却常萦绕不去,惹在心间如抓如挠,捕风捉影毫无所获,真个令人心神不宁,坐卧难安。 我问过梦神,她却道自己只管凡间的梦,管不着天上的梦,所以没办法知晓我的梦境里都是些什么故事。她又说仙神若有梦,那或是有感于命数,或是受惑于心魔,或是修行上遇着瓶颈……我这是遇到了哪一条,她却不知。 听她这话,我猛然若有所悟。我这些个梦,难不成,该不会,总不能,是因思凡而起?我老脸发烫,不敢再问,逃一般地去了。 今日也是这般迷乎乎醒来,一副恍然若失。只得打坐运起宁神法门,经数周调息,心神方才稍定。心说,只怕嫦娥见我没精打采,又要问了。 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老实交待。且不说我还记得先前说了句“好像梦到你了”时,她的反应就很奇怪,令人隐隐不安,只说我竟然因思凡而起梦,这种话,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 我不免有些颓丧,早点也不大吃得进。只呷着清茶,边和岫云搭话。 我搁下茶盏起身伸了个懒腰。却见岫云瞧着我吃吃地笑。 我不由奇道:“怎么?有哪里不对?” 她却立即止了笑,微红着脸摇摇头。 我一手把她拉到跟前,附耳低声道:“瞧你眉目含春的,还不快快交待,我给你保密。” 她挣开了去,“仙子莫要冤枉好人。” 我笑道:“你不说,我问别个去。” 她羞涩一笑:“这倒不必去了。”继而又道:“我瞧着仙子这身衣裳,有些眼熟罢了。” 我低头瞧一眼身上墨绿的衫子,“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穿了,能不眼熟吗?” 她含笑摇手:“仙子听我道来。前日我路过瑶池,恰见青帝、王母两位上神,正在阁楼上赏景呢。青帝上神侧身稍倚雕栏,与王母尊上说笑,悠然而闲雅,我虽远远看着,只觉得如沐春风。我当时远见青帝身着墨绿,竟觉身形肖似一人,今日见仙子穿着此衫,与当时所见青帝远影,果有几分神似。我方才一笑,正是为此。” 我与青帝肖似么,只记得当年在蟠桃盛会上远远看过她一眼,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我又隐约记得当年嫦娥也说了类似的话,说那青玄帝君,性情和我有些相像。倒仿佛她与我的母女关系,众人皆知,单只我不知。她既与杜若交易,让我来到天界,为何又不与我相见也不相认呢?再者,我前世既是青帝之女,怎会变成今生一个凡人?更不必说,嫦娥分明知道真相,却执意瞒我,阻止我探询,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问题是问不完的,已不知从何时起,生活竟变成了一个错踪复杂的巨大谜团,我死死卡在里头,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我揉着太阳穴,停止脑中的胡思乱想。 岫云便有些担忧,道:“仙子可有什么难言 分卷阅读21 之隐?” 我勉强一笑,“你又知道是难言之隐了?” 岫云道:“仙子近日常常若有所思,又不与人说。可不就是难言之隐?” 我叹道:“你几时学得这般牙尖嘴利了?” “她呀,必是因为常常辩不过我,自己暗地里下了苦功夫。”戏谑的语气,是方从外间进来的吹雪。 不等岫云张口欲答,又抢先道:“前日看到青帝上神的事,她和仙子说了么?” 我点点头。 “是不是说,她偶然路过瑶池,恰好看见青帝?” 我又点点头。却见岫云面上着急,又气闷地说不出话来。 吹雪面上谑意更浓,“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其实都是小道流言,早前就说瑶池的荷花开得好,王母或邀各位帝君前去赏玩,于是她每天巴巴地跑到瑶池边上等着,一连等了大半个月,方成就了那‘恰好看到’的美谈呀。” 我恍然大悟道:“怪道前些日子不大见得着云儿。” 岫云这才冷哼一声道:“同样是在瑶池边守了大半个月,我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像某人空等了一场,抱恨而归。” 我不由奇道:“雪儿又是去等谁?” 岫云将下巴一挑,语带讥诮:“用某人话说,自然是那‘谦谦君子,丰神俊朗’的紫辰帝君。” 吹雪微微勾唇:“‘谦谦君子’总好过‘拈花惹草’。” 岫云柳眉一蹙:“帝君仙品,怎容你随意诬蔑。” 吹雪一翻白眼:“我不过说了个‘拈花惹草’,你巴巴地自己认了下来,倒说是我诬蔑?” 岫云冷冷一笑,“君子坦荡荡,从来不畏诬言。只有那‘矫饰作态’者,才会怕蜚短流长。” 吹雪弯唇一哂:“难道在你眼中,若非‘行止放浪’者,便都是‘矫饰作态’吗?” 岫云张了张口,一时回不上来。这丫头个性实在,在口舌之争上,自比不过古灵精怪的吹雪丫头。 虽说为了偶像的唇枪舌战对于这些丫头们来说也算得家常便饭了,但岫云、吹雪两个向来彼此亲厚,不料今日竟反目成仇。实在出我意料之外。 我这才一回神的功夫,她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比拼。 岫云:“青帝宽厚可亲。” 吹雪:“紫帝秉法公正。” 岫云:“青帝潇洒超逸。” 吹雪:“紫帝风度翩翩。” 岫云:“青……” 吹雪:“紫……” 岫云:“青……” 吹雪:“紫……” 这也太夸张了,于是伴随着满耳的“青”“紫”二重奏,我落荒而逃了。 我来到西厢,见小荷儿独自一人坐在矮几上,一手捧着一只金红的苹果,另一手逗弄正趴在苹果上大块朵颐的大头毛毛虫。 我瞧她十分专注,轻手轻脚到她身后大吼一声,她大吃一惊,手一抖把苹果丢了出去,好在我及时伸手接住,笑道:“这一只的头这么大,该不会叫作‘大头’吧”。 她一边给自己抚胸顺气地压惊,一边有些气急败坏道:“就是叫‘大头’,不行吗?” 我忙道:“当然行啦。别说叫‘大头’,就是叫做‘大大头’,‘大大大头’,‘大大大大头’,我都没问题。”一边把苹果和大头递还给她。 她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接住苹果,继续逗大头玩儿。 我问道:“你雪姐姐和云姐姐最近常斗嘴么?” 她仍旧低着头玩那毛毛虫:“是啊,一见面就吵个不停。” 我又道:“她们以前不是很要好的吗?” 她说:“是啊。可是突然有一天她们就开始天天吵架,大家都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唔,好多天了。可能都有一个多月了。” “你回想一下,她们开始吵架的那几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我想想……那天姐妹们在葡萄架底下开茶话会,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那之后就开始吵了,吵得人耳朵疼,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原来如此。你和大头好好玩,我走了。” “仙子走好。” 我到东厢来,见沫儿,虹儿,商儿,羽儿四人在打牌。她们见我进来,都抬头问了声好,又各自埋首于当下的牌局。 我背着手看了一圈,低头在羽儿耳边嘀咕了一阵子,其余三人皆对我怒目而视,齐声道:“观局不语”,“不许做弊”,“太没品了”—— 羽儿急道:“仙子没说牌局的事。” 三人不约而同道:“说的什么事?” 我这才道:“云儿雪儿开始吵架那天,你们茶话会上聊的什么话题?” 虹儿道:“我记得先是讨论天界各大八卦小组中,哪家的组长最勤恳。” 商儿道:“我们合计之后,一致认定青帝组的组长最近太懈怠,云儿作为青帝组的高级干事之一,她表示很痛心,发表了一篇很长的感慨。” 沫儿道:“然后就说起青帝的风流韵事,大家都认为青帝虽好,但只适合当偶像,要是认真交往的话,肯定会被伤透了心。” 羽儿接道:“只有云儿不赞同,她说这些八卦韵事都只是流言而已,是大家出于对青帝的爱而编造出的美好故事,青帝是那么的至情至性,若与她交往的话,除了幸福就只有幸福。” 商儿道:“当时我就提出反驳说,八卦可不全是凭空而来的,青帝既然有风流名声在外,跟她交往的话,风险还是很大的。你猜云儿怎么说?她说这点风险算什么,若是能够跟青帝交往,就算只是片刻欢愉,那也该心满意足了。” 沫儿道:“这时候雪儿接道,要交往的话,有谁比得上谦谦君子、丰神俊朗的紫辰帝君?” 虹儿道:“云儿马上说,紫辰帝君不也有惺惺作态、矫揉造作的名声在外吗?” 沫儿道:“雪儿就说,那总好过青玄帝君放浪形骸、风流成性的名声在外。” 虹儿道:“然后她们就一直吵,我们都受不了,全部退散了。” 沫儿道:“从此以后她们每天见面都要继续,吵来吵去还是那几句,也不嫌烦。” 虹儿道:“可不光在家里吵,后来还天天跑到瑶池边去吵。仙子你说,她们莫不是着了什么魔?” 这些丫头们说起青帝来,一口一个风流成性,虽说我其实并不认识这个青帝,但既然知道了她是我亲妈,再听到有关她的风流八卦,难免有点受不住。 于是心中五味杂陈的我,告别了这几个玩牌的丫头,到院子里去缓口气。 洛儿独自坐在葡萄架的阴影中,手握一册,正看得津津有味。 我挨着她找个藤椅坐了,凑过头去瞧那书的封面——“人间游览指南”。 她这才发现了我,马上把书塞进袖子里 分卷阅读22 。我笑道:“你慢了一步,我已经看到了。” “今天偶然看到这书,没想到还挺有趣的。是个近来自人间飞升的修士所作。”她笑得有点羞涩,道:“仙子可有吩咐?” 我心说,洛儿也对人间有所向往么,却不知为何要添上这个“也”字。只说:“你到正房去把云儿给我叫来,千万别让雪儿跟过来。” 她应声而去。很快把岫云带了来。 我对洛儿道:“这里给我占了,你只好去别处继续看书。”她点头去了。 我让岫云在我身旁坐了。一本正经道:“我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仔细考虑,认真回答。” 岫云道:“仙子请问。” 我仍旧一本正经道:“如果青帝和吹雪同时掉在弱水里,都不会避水术,一瞬间就会被淹死,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岫云张了张口,却又闭了口。 我让她慢慢思考。 自己去找到吹雪,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如果紫帝和岫云同时掉在弱水里,都不会避水术,一瞬间就会被淹死,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也让她慢慢思考。 我看她们都思考得差不多了,就把两人唤到一处,让她们互相交流一下,对于我的问题,她们各自的答案是什么。 她们各自的答案是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不过从此以后,两人相安无事,不再斗嘴,大家都能耳根清净了。 ☆、一九 幽冥 几日后,我收到一封信函。一封看上去很寻常的信函。 我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就在这个瞬间,我发觉了这封信的第一处不寻常。 不寻常的是信纸,首先它是红色的,纯粹的冶艳的红;其次,它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味,触动心神的气味——这是彼岸花。谁会用彼岸花来制作信纸呢? 我翻看信纸上的内容——“今日幽冥苑,恭候阁下。”这是短短的正文。 继续往下看,在应该署名的地方,却是一句话:“恶业善果,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这是第二处不寻常。 是谁邀我去幽冥苑呢?幽冥苑这三个字就够陌生的,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它好像是冥府在天界的别院,大概是冥府官员上天述职时所居之处吧。 那么是冥府的哪一位邀我相见呢?思来想去,我在冥府并没有一个熟人。 这一封蹊跷十足的邀请函,我要赴约吗? 照理说我本该犹豫的。 可是当时我反复默读着署名处的那句话——“恶业善果,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心中浮现出“地藏”二字,尽管之前从未读过地藏经,但我当下自动就知道这是地藏经的经文,并且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突然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抓如挠。我不由攥紧了手中的信纸。 这种感觉,在此之前也有过。譬如那日为了走出月宫幻境,而与太阴树发生感应时,又如最近时常做梦,从梦中醒来的片刻间。 所不同的是,之前的感觉都只是嗡的一下、转瞬即逝,这次却一直持续,就好像有一只调皮的小猫,伸出了尖锐的爪子,东抓一下子,西挠一下子,在我的神识里任意肆虐。 我闭目养息、运气安神,可是不管怎样,抓挠的感觉总萦绕不去。我便知道,这个邀约,是不得不赴了。 但我不知幽冥苑在天界何处,正要唤个丫头来问,没想到一翻信封,背面就是一张地理位置图。这个发信人,还真是体贴周到。 我独自来到幽冥苑,候门的侍者直接领了我进去。我问他主人是谁,他也不答,只顾埋头走路。 我忐忑不安地环顾四周,只是一处不出奇的院落罢了,不多时我被引至一间客堂,侍者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我抬眼四顾,堂中空无一人。见左手边有一间书房相通,我走了进去,书房中却也无人。正寻思间,转眼瞥见案上一方镇纸,颇有几分眼熟——一只玉雕麒麟。 我拿起细看,便想起之前的蟠桃盛宴上,和冥府右判官崔珺的一个小小交易——我替她取到青帝殿的幼麟玉雕镇纸,她送我一株冥界独有的彼岸花。这一株彼岸花,如今还插在月宫琴室的花瓶中。 难道此间主人,便是那右判官崔珺?只怕她那时就知我是青帝的女儿。如今回想,我不免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有失远迎。”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忙回身,口称“不敢”。 高腰深领,玄衣广袖,顾盼间十足魅惑,凝神处三分肃杀。看来确是崔珺,不过比之蟠桃宴时的正冠内敛,真是大异其旨了。 我有种不大妙的感觉,仍镇定作礼道:“原来是崔判官。不知今日之邀,所为何事?” 她将我上下打量一遭,语气颇为冷淡道:“烧了那信纸罢。” 我困惑道:“为何?” 她面露讥哂之色:“不舍得么?烧了它你脑子里就安静了。” 原来如此,我忙取出信纸焚为灰烬。神识中的抓挠刺痛,我忍了一路,总算是停止了。 她竟算尽一切,我更加不安,但仍不动声色:“我既已来了,崔判官何不开门见山?” 她轻笑一声,“故事太长,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 我心念一动,“谁人故事?” 她笑意更浓,“你便是主角。” 我心思电转,作礼道:“小仙并无什么故事。请恕今日不能奉陪,告辞。”准备离开。 她倒也不拦我,只说:“你不好奇么?” 我再道一声“告辞”,抬脚就走。 却不料她突然发难,从背后偷袭,我闪避不及,中了她的咒术。 这咒术却奇怪得很,好似并无杀伤之效。我心头火起,就算自己修为不高,也要拼他一拼。 但我结印未及,突然头痛欲裂,回身看时,崔珺口中念念有词。唔,这是什么邪法。我两手抱头,毫无反手之力。 她趾高气扬道:“你乖一些,或许便可少吃些苦头。” 我咬牙强撑:“你我,无怨,无仇——” 她冷笑一声:“你连自己的过去都不知道,如何确信你我无仇?” 我动容道:“若是有仇,嫦娥,早就,会警告我。” 她仍旧冷笑:“嫦娥?月宫中一个囚徒罢了,她又能知道什么。” 我被戳到痛处,咬牙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她摇了摇头,口中念了一句什么。我顿时感觉头痛消失了。 我警戒地瞧着她,她神情莫测。我俨然已是她的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找张椅子坐下,显然不准备反抗了。对她道:“我们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说吧,让我死个明白。” 她却只是勾勾唇角,不咸不淡地道:“今日只讲你的故事,不讲我们的仇 分卷阅读23 怨。” 我翻了个白眼:“悉听尊便。” 她笑得阴风阵阵:“早这么乖,就好了嘛。”又作苦恼状,“从哪里说起呢?前期故事太无聊,但直接进入高朝,又太突兀,也少一份惊喜。嗯——不如从故事背景讲起。” 我耸耸肩:“你开心就好。” 她不以为意:“差点忘了,你魂魄仍未养全,只是靠着地藏菩萨施下的固魂封印,才得以保持神识。若有人去动那道封印,就像我刚才那样,后果你已经感受过了。更为有趣的是,你前世记忆也在那道封印之中,若有人对你提起往事,触动了你的心绪,记忆便会开始复苏,从内部冲击封印,后果你也已经感受过了,就是你读了我的信之后那样子。” 我听得莫名其妙,脑子里又可始嗡嗡作响,不由得皱起眉头,揉着太阳穴。 她笑得就像发现了一个新玩具:“瞧,我这段话也很有效呢。” 我努力无视神识中乱抓乱挠的小猫:“你想怎样?” 她笑得人畜无害:“我就想,讲故事。” 我直觉感到危险,但故作轻松道:“看来我只好听故事了。” “数千年前,太阳神不满人类遗忘其功勋,故率九名弟子驾着十个太阳叛出天界,欲以十日当空,灼死全部人类。玉帝与众神商议,决定杀死太阳神及其八名弟子,只留下一个太阳,方能永绝后患。但是太阳神和他的弟子们在太阳之火的庇护下,是杀不死的。而能克制太阳之火的太阴之精,却只有一枚,是不够用的。为此,众神想方设法,最后定下一计。” “这个计划有点复杂。简单地说,要紧的是四样东西:一张‘子弓母箭’,一名神箭手,一个六阴大阵和一枚太阴之精。” “众神费尽周折,终于成功准备好上述之物。万事俱备,神箭手后羿站在六阴大阵的核心,全力拉开‘子弓母箭’,以一箭连诛射穿九日,刚好停在第十日之前。母箭以上古威能,吸收九日之阳火,全部返至子弓,此时手持子弓的后羿,便将九阳之火尽数纳入体内。阳火引动了六阴大阵,六阴以势暂压九阳,这时只需将太阴之精也送入后羿体内,以太阴与太阳相抗相消,便可大功告成,一劳永逸。但是——” 她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瞧着我:“你猜发生了什么?” 我强作镇定,故意调侃道:“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想必是我这个主角出来砸场子之时了。” 她冷笑道:“不错,你突然闯入阵中,夺去了太阴之精,兼且破坏了六阴大阵,是时九阳之力一瞬发作,你受九阳重击,当下魂飞魄散。” 她短短几句话,落在我神识之中,一石击起千层浪,我一阵头痛欲裂,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不觉脱口道:“不,不是这样。” “哦?不是这样,是哪样呢?” 是哪样呢,我也不知道,只是结结巴巴地说:“我不、不是故意……” 她冷哼一声,继续道:“当时危急之刻,四方帝君用了血祭之法,才将后羿和他体力的九阳之力封印起来。封印之力有限,并不能永远维持下去,治本之计,仍在太阴之精。你却已毁了仅有的太阴之精,所以——” 我心神再受一记棒喝,强忍着痛楚接道:“所以月神必须以己身饲养太阴树,令太阴之精再生。数千年来,独自受困于月宫方寸之地。” 她冷笑道:“你眼中只有月神,可有想过,后羿本是拯救人间的大英雄,却为你所害,被封印了数千年,至今困于幽暗地底。比起月神,更令人可悲可叹。” 我哑口无言,情绪翻涌之下,只觉眼前一黑,抱头缩成一团。口中喃喃自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继续着:“你魂飞魄散之时,青帝强行留住你的魂魄碎片。她托付地藏菩萨以无上佛力为你重塑魂魄,用了数千年之久。冥界彼岸花海的最深处,就是你昔日养魂所在。养魂期间,你的神识多半是混沌不明的,但是彼岸花的香气和地藏菩萨日日诵读的经文,想必已经深深烙印在你神识之中。” 地藏……经文……“恶业善果,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我脑海中不断重复这几句经文,可是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什么?明明还有好多句,怎么就想不起来!突然间有无数的影像闪现在眼前,同时元神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我翻身滚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继续着:“直到五百多年前,你的魂魄虽仍不稳定,但已几近完好,为了助你完全恢复,地藏菩萨为你施下一道固魂封印,送你进入轮回。你轮回一世,借白狐修为飞升,再次回到天界。谁能想到你这一去一回,竟隔了数千年之久。” “这道固魂封印,是设定好了的,待你魂魄完全稳定时,就会自行脱落。我猜想大概不出百年,也就是时候了。到时你自然会记起一切,不会有丝毫痛苦。” “我可不会让你等到那时候,瞧你现在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哪舍得错过?你不必担心,再怎么痛,是不会死的。再说,等你完全冲开了固魂封印,也就不会痛了。” 我虚弱地瘫倒在地上,神识恍惚,分不清眼前是幻是真。却挣扎着想要保留最后一线清明。 她冷冷地俯视着我:“虽然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毕竟不能完全信我,是也不是?再说了,我只讲了个大概,那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有谁能比你这个当事人更清楚呢?” “特别是,你为什么要破坏后羿射日之事?害苦了月神,后羿,以及你自己?我给你个提示好不好?” 我瞳孔收缩,张了张口,却出不了声。 “爱,是爱。一切皆因为,你太爱月神——” 我眼神涣散,丢了最后一丝清明。 ☆、二〇 记忆(上) 在一片混沌昏昧中,意识是如何重新凝聚,我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数不清的影像在眼前生而又灭,聚而又散,我作为一个观者,从变化不息、动荡不定的影像中,努力拼凑出一些人事物,慢慢解读出一段段故事。这些片段有的清楚有的模糊,有的很容易就拼出来了,有的到最后也仍旧是碎片。我想那些最容易拼出来的,必是当初最难忘的,其中有几段,和嫦娥有关。 悬崖绝壁,下临深渊,一只棕毛白须,肥头短耳的小灵虎,嗷嗷叫着,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一只青鳞焰鬃,弱角圆尾的小麒麟,疾速凌空飞下,以背接住了瑟瑟发抖的小灵虎,载它飞回崖上。 “哇,你动作很快。”从山崖另一端树林,一个白纱衣裙,气质清冷的小女孩,娴雅地走出来,拍手道。 小麒麟一颠背,小灵虎滑了下来,黄眼珠滴溜溜一转,飞也似的窜入小女孩身后的树林里。那小麒麟当下 分卷阅读24 就要追去,一跃之后却又止步,回过头来,对小女孩道:“你等着。” 小女孩却摇了摇头:“等什么?” 小麒麟急道:“等我。” 小女孩眨眨眼:“等你做什么?” 小麒麟眼看小灵虎已消失在视野内,不由懊恼地以爪挠地,放弃了继续追的念头。不满地对小女孩道:“我叫你等,你就得等。” “凭什么?”小女孩不屑地扁扁嘴。 “凭我是老大。”小麒麟鼻孔朝天哼哧一声。 “你是哪里的老大?”小女孩噗哧一笑,就像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就是这里,西岛。”对于小女孩的孤陋寡闻,小麒麟显得愤懑而不敢置信。 “我刚刚才拜访了这里的老大——青帝上神。你又是哪一门子的老大?”小女孩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保持着淑女的端庄仪态说道。 “我就是老大,你敢不承认,我把你也丢下去。”小麒麟朝悬崖方向一歪头,恼羞成怒道。 “方才那只小虎,就是这样被你丢下去的?”小女孩若有所思。 “当然。”小麒麟以前足抓地,作出威胁姿态,“你已知道我的厉害,还不认我当老大?” “不行。”小女孩轻轻一笑,“因为我也是老大。” 小麒麟呆呆瞧着小女孩的笑靥,比出水芙蓉更加清纯美好的。半晌才道:“你瞎说什么?” “我是月宫之主,月宫里真正的老大,才不像某人,只是个自封的。”小女孩笑出小巧的梨涡。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会是月宫之主?”小麒麟瞪圆了一双碧色的眼睛,表示绝不相信。不自觉的,却忽略了后半句“自封的”的嘲弄。 “你跟我去月宫,就知道了。”小女孩忍不住去摸小麒麟颈上的焰然鬃毛,小麒麟犹豫了下,没有躲开。 “可是,”小麒麟本来要说阿娘现在不许我出西岛,中途却改了口:“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嫦娥,你呢?”小女孩仍旧抚着小麒麟的颈鬃,又软又暖。 “青霖。”小麒麟轻轻摆头,也不知是要甩开小女孩的手,还是试图掩饰被摸得很舒服这个事实。 “青霖,你为什么叫我等着?”小女孩笑得轻轻甜甜。 “不叫你等着,只怕你就走掉了。”小麒麟看着小女孩甜甜的酒窝。 “我现在没走,你有什么事吗?”小女孩耐着性子继续问。 “我没有什么事呀。”小麒麟眨着大眼睛。 “你没有什么事,为什么叫我等着?”小女孩实在不懂小麒麟的逻辑。 “我不想你走掉,就叫你等着了。”小麒麟经过一番思考,回答道。 “哦~”小女孩嘴角微翘,接受了这个答案。然后改变了话题:“小麒麟,你能化形吗?” “废话,我可是麒麟哎,天生就能化形。”对于小女孩再次显出的孤陋寡闻,小麒麟嗤之以鼻。 “我想也是,”小女孩思索着说,“但你更喜欢保持麒麟的样子,是吗?” 小麒麟点头如捣蒜,“这样比较威猛,我可不想当一个小女娃子鼻涕虫。” 小女孩当即感受到了冒犯,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你说谁是鼻涕虫?” 小麒麟被她突然一呵问,有些愣愣的,口里低声咕哝着:“‘小女娃子鼻涕虫,给人捏来给人宠’,他们都这么说,别怪我呀。” “你说什么?”小女孩没听清楚,气冲冲地问道。 “我——”小麒麟有点儿委屈,不知该说什么。 小女孩本来打算反唇相讥,只有胆小鬼,才靠威猛的外表来吓唬人。却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只麒麟头脑不太灵光,还是别跟她较真了。便淡然大度道: “我觉得,当个小女孩也很好。” 小麒麟马上接口:“我也觉得你很好,嫦娥。” 小女孩不由失笑。 天光明媚,绿草如茵,沿着蜿蜒的小河,年纪相当的两名少女,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地溯流而上。一个穿着淡紫衫裙,脸颊上犹带几分婴儿肥,一双大眼睛,碧眸若玉,叫作青霖。一个穿着素白长裙,冰肌雪肤,目如点漆,虽不过豆蔻年华,神情举止间,俨然遗世绝俗,叫做嫦娥。 青霖活波好动,跃跃然浑似小兽一般,她光着脚踏入河中浅滩,随手一探,便从水下捉住一条五彩锦鲤,她笑看锦鲤摆尾挣扎,转了转碧色的眸子:“嫦儿,你说过凡人爱喝鱼汤,那我们今天尝尝锦鲤汤怎么样?” 嫦娥接收到另一名少女递来的眼色,开口是轻快调皮的语气:“煮鱼汤是个麻烦事,我要翻一翻凡人的烹饪书。” 青霖笑露贝齿,眉眼弯弯:“还是嫦儿考虑周到。” 嫦娥戳了戳锦鲤滑腻的鱼背:“霖儿会杀鱼么?” 青霖作思考状:“这是第一次呢。” 被捉的锦鲤是天界灵族,早有灵识的,心知少主和月神不过开开玩笑,是以有恃无恐,并不开口求饶。不过听她们越说越真,也不免心慌起来,少主幼时有西岛混世王之称,这可不是白给的。这么一寻思,当即扯开嗓子,放声求告: “少主饶命~月神饶命~小的骨质疏松皮糙肉厚,煮出来一定难以入口。” 青霖挑眉:“你确实?” 锦鲤忙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好,”青霖嘻嘻一笑,“交予你一个任务,若能完成,便不煮鱼汤。” 锦鲤忙回:“小的听少主吩咐。” 于是青霖托起锦鲤,对了鱼头,轻声说道如此如此。 其中只言片语飘出来,大概是“下游的老獐家……灵草田……引水浇灌的……淹了它……啃光光……” 锦鲤领了命,被放归水中,摇尾而去。 嫦娥这才笑道:“这招够狠的。” 青霖撇撇嘴:“哼~谁叫他小气。” 嫦娥掐指一算时辰,对青霖陪笑道:“君上说好今日指导我棋艺,我得走了。”她口中的“君上”,指的是青玄帝君,也是青霖的阿娘。青帝极善弈棋,嫦娥爱好棋艺悟性又佳,颇得她青睬,因此偶尔给她上上课。 青霖顿时显出没精打彩,口中道:“我陪你一起。”她素来对棋艺毫无兴趣,一窍不通,但是又想和嫦娥腻在一处,所以也陪嫦娥上过几次课。只不过,每一次都待不上片刻,就因为恶意扰乱课堂秩序,而被扫地出门。 嫦娥摇摇头:“你与棋室,八字不合。” 青霖一想也是,与其在那小小棋室无聊发闷,还不如在外头闲逛称心。仍有些不舍道:“我要去枫叶林,等你下了课,去那儿找我。” 嫦娥答应着去了。青霖独自到了上游枫叶林,这里住了好几家灵兔,雪兔,玉兔,蓝耳兔,总之一点儿也不冷清,不过青霖难免有几分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分卷阅读25 。 等到嫦娥姗姗而来,青霖正懒洋洋地躺在河岸上,一只牙没长齐的小玉兔眯着眼,怡然自得地卧在她的肚子上。 嫦娥轻手轻脚地靠近,放下手中点心盒子,俯身把那小玉兔慢慢握在掌心。青霖这才发现,跳了起来,又看到点心盒子,拿在手中打开了,喜笑颜开道:“你怎么知道我馋了?” 嫦娥逗那小玉兔,口中揶揄:“你几时不馋?” 青霖瞧着盒中点心,大体像是雪花糕,只是其中嵌了些斑驳的红瓣。雪花糕是她极爱之物,外形似雪花堆叠而成,口感冰凉清甜,入口即化。如今这个,似是而非的,她拈了一块放入口中,那红色的却不是碎花瓣,因为花瓣口感不会这般精致绵密,但又的确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散出,调味而不夺味,分量恰到好处。 青霖手上一块接一块地,往口中送个不停,脸上一派满足:“这是迎霜姐姐新创的么?”迎霜是西岛的御设糕点师,专职为青霖做甜食的。 嫦娥也拈一块糕点,喂着掌中小玉兔,慢条厮礼道:“这是你迎霜姐姐亲手所做,不过创意来自你的嫦娥姐姐。” 青霖十分惊喜,再看手中糕点时,便觉愈加可爱,都有些不舍得下口了。忍不住蹭在嫦娥身上撒娇道:“嫦~娥~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有天份,又对我这么好呢?” 谢绝甜食的嫦娥,若非为了她,当然不会去研究什么甜点做法。 嫦娥眼看青霖把糕点渣滓也蹭到自己身上,一边躲一边嫌弃道:“给我安分点,不然没下次。” 青霖全不受她威胁,自顾自地傻乐:“这个糕应该叫什么名字?” 嫦娥抚着掌中小玉兔,淡淡道:“现成的,红梅映雪。” 青霖拍手称叹:“好名字。我就只想到个‘红梅雪花糕’。” 嫦娥故作夸张地对那小玉兔道:“你以后可别长成个贪吃的小笨蛋哪。” 青霖只顾抱着个点心盒子,嘴巴里塞得鼓鼓的:“那你们都去当棋痴书呆子好了。” 少女骑在一只半大麒麟的背上,麒麟载着她,轻捷如云,迅疾如飞,在那野林丛莽,崇山峻岭间穿行而过,诸般景物甫一现于眼前,又立即被甩过身后。少女原本颇带郁色,也渐渐地迎风悠然,胸怀畅快起来。 最后麒麟从飞瀑崖上掠过,再急速坠空,平稳落足于一片水中高地上。此处地形,四围皆是万丈的悬崖瀑布,水波汹涌,势如雷霆,偏在中间有一处小小的高地,形如孤岛。这座孤岛,不仅于乱流之中岿然不动,中流砥柱,而且不知怎的竟能自动屏壁周围震天响的飞瀑声,内部万籁俱寂,安静得如同一座空屋。因此这飞瀑孤岛,也就得名空屋。 麒麟落了地,背上的少女轻盈跃下,是嫦娥。转眼麒麟也化作一名少女,是青霖。比起先时,她们身量拉长,稚气脱尽,已是二八少女模样。 青霖亲昵地拉着嫦娥的手,讨好地笑:“现在开心了么?”原是她自己撒泼使性,烧了人家珍藏的上古棋谱,这才为了陪罪,做小伏低地给人当骑乘。 嫦娥甩脱了她的手,不温不火地道:“空落落的,有个毛绒靠枕就好了。” 青霖虽有些不情不愿,却还是变回麒麟模样,乖乖卧在地上。 麒麟腹背皆是坚硬鳞片,只颈部鬃毛是软的,担得上“毛绒”二字,因此嫦娥靠头在麒麟颈间,枕着熟悉的暖软,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麒麟转着碧水般的眸子,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满足。开口道: “对了,你还想去凡间么?” 嫦娥哼唧了一声,作为肯定回答。接着又道:“可是王母那边,我根本拿不到通天令。” 通天令是众仙出入天界之门所需的令牌。 麒麟显出得意之色,说道:“我想通天令已经不是问题。” 嫦娥惊喜道:“你拿到了?” 麒麟不好意思道:“还没。” 嫦娥揪住麒麟一绺鬃毛,猛的一扯,口中道:“光会说大话。” 麒麟“哎呀”叫疼,委屈道:“光会搞偷袭。” 接下来麒麟唧唧咕咕地,一口气说出怎样从西岛总管尧光手中,偷取通天令的计划。末了道:“我是很有把握的。” 嫦娥已有几分信服,期待道:“那就指望你了。” 麒麟笑得满足:“当然。” ☆、二一 记忆(中) 周围景色不似先时那般宏阔,远方隐现城廓炊烟,是凡人活动迹象。两名少女脚踩祥云,在低空潜行,是嫦娥和青霖。 “没想到人间这么大,凡人这么多。”青霖赞叹道。 “所谓神州大地,神仙灵妖凡,皆源生于此,亦曾共存于此。有这般热闹繁华,也是应该。”嫦娥弯唇一笑。 “真的么?我都没听说过。”青霖惊讶道。 “那是天地初开,久远之前的事了。你又不爱读书究理,自然不会知道。”嫦娥不由露出几分得色。 青霖吐吐舌头,“就你知道的多。但你的腾云术,也比得过我么?”说时飞身驾云,作出要比赛的姿态。 嫦娥忙道:“好容易偷跑出来,光在天上飞着,有什么意思?还是下到人间,好好体验一番为是。” 青霖听说有理,点头道:“我们快点下去吧。” 二女下了云头,一日观尽长安花,人间热闹繁华,百样吃喝,千般玩乐,自不待言。不觉间数日飞逝而过。 那日青霖一手糖葫芦,一手棉花糖,边走边吃,嫦娥手握一卷话本,边走边翻,各自一心二用,缓步漫行城外郊野。 “哎呀~”青霖突然失声叫道。远远的斜前方树下,但见一名悬绫自挂的女子,不知是死是活。 “叫你吃那么多,甜倒牙了吧。”嫦娥头也不抬,咕哝着。 青霖已先丢过一道咒术,“嗖”的一声切断白绫,那女子应声倒地,一动不动。青霖飞身而至,探其生死。 嫦娥这时抬头见状,亦飞身近前查看。 “还有生息。”青霖松了一口气道。说时掌纳一团柔光,送入女子体内,助她疏通气血,疗愈腑脏。 不多时女子醒转,慢慢坐起,但觉身上完好无伤,亦不复方才窒息痛楚,当下料定自己已死。又见身旁二女,便开口道:“请问这里是黄泉路吗?” 嫦娥回道:“你没死,仍在人间。” 那女子讶然不信,起身四顾,却见地上白绫,周围景致,仍是自己寻死之处。喃喃道:“勾魂使者还没来?” 青霖见状开口:“你这么想死,为的什么事?” 那女子微微一怔,转头打量两名少女,道:“两位妹妹,也是鬼吧?” 嫦娥捉住女子手臂,两指一掐,女子吃痛嘶了一声。 “这疼的,就是肉身 分卷阅读26 。肉身还在,说明你没死,懂了?” 女子慢慢点头,反倒哀声叹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呢?” 嫦娥和青霖交换了一下眼色,便道:“你先说,为什么寻死?果真除了一死,再无他法,我们还你三尺白绫,绝不出手阻拦。” 女子又叹了一声,慢慢开口道:“小女子名叫沈红莲,是温州府富商之女……”便讲述了她远嫁中原途中,为一粉面公子所诱,瞒过家人,携了妆奁与之私奔。结果那人竟是个江洋大盗,昨天把她带到了贼窝中,身上财物搜刮净尽,又强逼她给他当小妾。今天带她来到城中,又偷偷和人贩子计谋,要把她卖给人家当使唤丫头。 她趁那人午间休息,逃出城来,再一回想,她早已没脸见人,又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只有一死了之。 沈红莲懊恼悔恨,声泪俱下,直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嫦娥心说,话本子上也有这一类故事,果见人心险恶,所言非虚。已听青霖义愤填膺道:“那个坏蛋住在哪里,我替你报仇。” 沈红莲苦涩摇头道:“那人看来清瘦,但是身怀武艺,就算我们三个加起来,结果也是被他抓回去。” 青霖秀眉一挑,待要开口,却被嫦娥拦住。嫦娥道:“巧了,我与师妹也是习武之人。我们身怀绝学,被师父派下山来,除暴安良,匡扶正义,那什么江洋大盗,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今日有缘,救了你的性命,当然要替你教训匪徒,夺回嫁奁,并且护送你安全回家。这叫侠义之道。” 见沈红莲将信将疑,嫦娥又道:“你方才奄奄一息,全赖我师妹妙手回春,把你救回无恙。若非出自名门大派,怎能有如此高超医术?再说了,我与师妹若无相当实力,又何必以身犯险,惹那恶贼呢?” 沈红莲至此完全信服,将那贼人栖身客栈与老窝所在,都说了出来。 嫦娥的一番胡诌,却有如此奇效。青霖心下惊奇,低声接耳道:“你从哪儿编出这些个说辞?” 嫦娥微微一笑:“话本子。” 青霖啧啧叹服,又说:“下次我要当师姐。” 嫦娥笑而不答。 不多时,三女来到那贼人栖身的客栈,得知那人已经外出寻找沈红莲。掌柜的又说,那人走前吩咐,若见红莲回了客栈,告诉她等到亥时,他若寻她不着,那时也会回来。 既如此,三女守株待兔,候到亥时初,那贼人果然回到客栈房间。房内漆黑一片,那人两脚一进门,身后房门便无风自动,立时紧紧锁闭。这时房间灯亮,那人抬眼只见三名妙龄女子,全都冷眼瞧着他,他虽惊却喜,对那中间的女子唤了一声“红莲”。 这时青霖一挥衣袖,袖中飞出数条长长的带子,游蛇一般把那人手脚绑起,再捆成粽子一般,歪躺在地上。又问:“红莲,你想怎么处置他?” 沈红莲只是悲伤痛恨地看着地上那人,要说怎么处置,她却答不上来。 嫦娥见此情形,说道:“他伤了你的心,就让他也尝一尝心伤的滋味。”说完掌纳阴寒之气,击中那人胸膛。那人感觉有无数冰刃瞬间刺入心房,当即痛楚难当,疼得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嫦娥这一掌,为了装作是武功的样子,所以并非凌空击出,而是实实在在,伸手拍在了那人胸上。她这一拍,却发觉有异,讶然道:“你是女人。” 那人强忍疼痛道:“我是女人,本名冯如意。红莲,你还记得如意姐姐吗?” 沈红莲瞪大了眼睛,抬脚连踢地上的人:“你个大骗子!大坏蛋!骗我嫁妆,逼我为妾,把我卖给人贩子,竟然还敢亵渎如意姐姐!” 那人听着沈红莲的声声控诉,掩不住惊讶之色,急忙道:“红莲,你误会了。我是骗了你,可是并非为了你的嫁妆,更没有逼你为妾,也没有把你卖给人贩子啊。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冯如意。” 沈红莲冷笑一声:“你先前自称姓马,是个男人,如今又说姓冯,是个女人。叫我怎么相信?” 那人沉声道:“八年前,温州府尹冯诚犯下通倭叛国罪,判斩立决,男丁充军,女眷为奴。冯府尹的幼女冯如意,那时刚过十岁。我在十二岁上从主人家逃跑,沦为草寇,自称姓马,诨号马二。你若不信,看我左肩胛上,那个篆字纹身,是官奴的标志。” 沈红莲急忙扒开那人衣服,但见背后左肩胛上,有许多条纵横交错的疤痕,仔细看时,那疤痕所遮,隐约是个篆文的奴字。 沈红莲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脸,隐隐与记忆中的面容有所重叠,只听那人说:“你再不信,可还记得,我十岁生日那天,你送我一枚玉佩,上头刻了你的名字。你说,以后长大了,要嫁给如意姐姐。那枚玉佩,后来却被官兵搜走了。” 沈红莲眼中已蓄满了泪水,扑过去手忙脚乱去解那人身上的捆缚。 青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嫦娥却已听懂了这个故事,忙施法解开冯如意身上捆缚,又消去她胸中寒气。 冯如意解了束缚,欲拥沈红莲入怀,沈红莲却躲开了,脸上又复戒备神色。 冯如意道:“你仍不信我?” 沈红莲道:“你是如意姐姐,我相信。可你仍旧骗了我。” 冯如意叹了一口气:“你远嫁中原,可知夫君是谁?” 沈红莲黯然摇头。对她而言,这只是一场心灰意冷的逼婚罢了,至于对方是谁,她并没有关心过。 冯如意道:“是开封江府,七十老迈的江老爷,你是他第十三房妾室。” 沈红莲惊讶道:“怎么可能,爹不会这样对我!” 冯如意道:“沈伯父欠下江老爷巨债,迫不得已,才拿你作抵。” 沈红莲心中一恸,这些年来,父亲嗜赌成性,家底日渐掏空,她也不是全无所觉。 冯如意继续道:“我打听到这件事,便忍不住去哄你与我私奔,一时间未及向你解释真相,不料你竟对我误会至此。” 沈红莲道:“我昨夜听到你跟人说要逼我作妾。” 冯如意苦笑道:“我说的是,不忍见你被逼为妾。” 沈红莲又道:“我今天听你与人贩子商议,要把我卖了。” 冯如意哭笑不得:“我知你养尊处优惯了,想买个丫头照顾你,所以见那人贩子。” 沈红莲泪如雨下扑到冯如意怀里,一边抽抽噎噎道:“谁叫你把我带到贼窝里去,我吓坏了,才会疑神疑鬼,把话都听差了。” 冯如意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全怪我考虑不周。在我眼里安全可靠的家和兄弟,我忘记了在你的眼里,却是最凶险的贼窝恶寇。” 沈红莲含嗔道:“你这么说,倒怪我把你当贼了。” 冯如意忙道:“你不把我当贼,那才怪呢。此事过错在我 分卷阅读27 。” 沈红莲回想自己因为这个误会,差点失了性命,心中感慨万端,却不想把此事捅出,以免惹得冯如意更加愧疚。这时便想到两位救命恩人,抬眼四顾,却不见了那两名少女,房门依旧紧闭,也不知她们何时离去的。 其实沈红莲抬眼四顾时,她们也不过刚刚离开。 已是后半夜了,弯弯的月牙垂挂西天,嫦娥和青霖牵手走过阒静无人的街巷。 “今天的事,倒像话本故事似的。”嫦娥道。 “凡人的爱恨悲欢,真是变幻莫测。”青霖感叹。 “凡人爱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把人事无常,比作月相变换。”嫦娥一指天上月牙。 “从天上看时,月亮何曾变过,怎么到了人间,就有了阴晴圆缺的变化?”青霖困惑挠头。 “天机不可泄漏。”嫦娥会心一笑。 “那你说,天上的神仙也有悲欢离合吗?”青霖难得地现出沉思的模样。 “也有,但多半不如人间故事精彩。”嫦娥一副透彻了真理的模样。 “为什么?”青霖总能适时发问。 “故事的精彩,源自人的七情六欲。天上太少七情六欲了。”嫦娥似叹惋,又似无奈。 “好像是这样。”青霖思索道,“那如果天上多些七情六欲,又会如何?”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上若有太多七情六欲,只怕就没有天了吧?”嫦娥也不大确定。 “那如果只是你和我之间,多些七情六欲呢?”青霖话说出口,面上有些发烫。 “怎么叫做‘你和我之间,多些七情六欲’?”嫦娥似笑非笑。 青霖脸上更烫了,差点咬到舌头:“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凡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嫦娥“哦~”了一声,“是不是这种喜欢?”说时身子一倾,与青霖两唇相接,一触即离。 青霖呆呆愣愣的,半晌答了一个“嗯”。再看时,嫦娥早已走远了。忙追上去,并肩而行,悄无声息地,十指相扣。 ☆、二二 记忆(下) 太阳神叛天而出,人间陷入十日劫难。关于人间灾劫,青霖只能发一发感慨而已,嫦娥却身负了重要的使命。 “王母派我到人间去,寻到那名神箭手,助他完成射日的任务。”嫦娥这么简单地说。 “天界有那么多道行高阅历老的仙神们,不来担这重责大任?怎么偏交给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青霖大惊小怪,咋呼起来。 这“乳臭未干”的话,若搁在平日,嫦娥势必有一番计较,眼下见青霖情急失口,故不与她斗嘴,只说:“此为太阳之祸,我这个太阴元君,自是责无旁贷。” 经这么一提醒,青霖方想到阴阳相克来,可是人间形势危险而复杂,嫦娥虽能克制太阳之火,却不能保证安全无虞。“我同你一起去。”青霖瞪圆了眼,攥紧嫦娥的手。 嫦娥不由失笑:“你体质属金,遇着那漫天遍野的阳炎之火,岂是好受的?” 青霖马上道:“不过受些克制,还怕给烤熟了么?” 嫦娥悠悠地道:“现在尽可嘴硬,到时我却得分心照顾你。” 青霖仍道:“可我也能照顾你,我们互相照顾,总好过你孤立无援的。” 嫦娥这才狠心严肃道:“我并非孤立无援,单独行动是为不引注目,才好方便行事。你要是跟去,着实大为不便,倘若完不成使命,王母开罪时,你可救得了我?” 青霖闻此半晌不言,心知嫦娥说的不错,是自己不该任性。因此无论如何不舍,如何忧心,也只得送别了嫦娥。 自从嫦娥一去,青霖郁郁寡欢,挨过了一些日子,后来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地潜去了人间。偌大人界,遍地火炙,青霖四处行走,颇受辛苦,再者遍寻嫦娥不着,心上也日益焦躁。 后来有一日,她路过一处高山,发觉那山中陡然间灵气大涨,心下猜测,这般情形莫非是天界动作?因此压云悄悄地逼近了山顶。却见整座山巅已被削平,灵气沛溢,隐成六芒形状。她并不识得这是六阴大阵,下了云头落在山边一角,只觉此山上甚为阴凉舒适。方欲探足踏上山顶,却突然跳出一人将她拦下,她一看,却是个甲胄将士,不苟言笑道:“此为重地。” 青霖认得这是天兵卫士,因此也就止步,打算探问一下,这时一抬头,却见竟是嫦娥从另一边登上了山顶,与她并肩同行,还有一个浓眉大眼,黝黑健壮的汉子。 青霖半张了口,愣在当下。却见嫦娥带那汉子走到六芒正中,用手中素帕给那汉子揩了一回汗,又帮那汉子从肩后卸下一弓一箭来。那汉子握弓搭箭,嫦娥玉手白皙,叠上汉子糙厚的搭箭的手,近身在他耳畔喁喁低语,那汉子憨笑着回她的话。 他们低语了一会儿,嫦娥稍稍退开,那汉子扎起马步,发力弯弓,这时天上十日陡生动荡,却已躲避不及,汉子朝天拉开弓箭,以一箭连诛九日,那九日次递坠落,中途又各自化作一道金光,共九道金光,全部凌空而来,一一飞入汉子体内。 汉子面露痛苦之色,于当地趺坐,口中念念有词。这时嫦娥跪坐在汉子面前,闭目稍作沉吟,身子一倾,即将与汉子口唇相接—— 不料青霖见此情形,一时为妒火攻心,天兵阻拦不住,她以迅雷之势把那汉子一脚踢翻,取代了他,与嫦娥接吻。便马上感到一股阴凉自嫦娥口中渡出,被她尽数吞下,她自然不知这便是太阴之精。 嫦娥这才反应过来,惊愕不知所措。此时只见后羿(那汉子)身上光芒炽盛,因方才离了位又分了神,已然控制不住体内九阳之力。 青霖亦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猛地推开嫦娥,转身扑到那汉子身上,顿时金芒四射,刺穿了她躯体元神,散作空中银光点点,这是太阴之精依附于她的灵魂碎片,所成的景象。 当年魂飞魄散的景象,青霖自己当然是看不到的。她在五千年后元神重聚,才从青帝口中得知当年情形。当时众神在天上远观,来不及阻止青霖的突发举动,青帝所能做的,只有将她与太阴之精相依的残魂收起,再交由地藏菩萨为她重塑元神。 青帝亦告诉她,这太阴之精,是唯一能克制后羿体内的九阳之力者。太阴之精必依附魂体而存,离体则散,故而向来保存于月神体内。这便是为什么嫦娥本来要和后羿口唇相接,将太阴之精渡给后羿。 这时的青霖,是一团佛光包围中,重生而不稳的魂体。她与阿娘隔着佛光相望,问知了这些事。 说起来,自己闯下如此大祸,阿娘竟是毫不生气么?青霖先是有些奇怪的,接着她得知自己在地藏菩萨这里,一觉就睡了五千年。 五千年,是怎样的漫 分卷阅读28 长时光?青霖呆呆地想,魂散时自己一千六百多岁,如今这一觉却已睡过了三倍去。这么久的时间,嫦娥对我,是否早已淡忘?还是会怨恨我,在最后时刻破坏了她的使命?她会原谅我吗?她还会喜欢我吗? “嫦娥托我转达,她并不怪你,对你的心也不曾变过。”青帝仿佛已猜到她的心思,淡淡地这么说。 青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阿娘~~”。 青帝莞尔一笑:“为娘原本未曾想你与嫦娥会生出凡情来,但你那日不要命的作为,实难解释。因此我亲自去审了嫦娥一回,她老实全招了。我偶尔与她通些消息,她知你今日醒转,托了我转达这话。” 青霖欣喜不已,转着心思:“我原以为阿娘必与王母一般,主张禁情绝欲的。” 青帝有些惊讶:“此事你也不曾问过为娘,怎就如此断定?” 青霖撒娇道:“人家心虚,不敢问嘛。但是记得小时候,阿娘曾说我没有阿爹的原因,是阿娘不愿以阴阳和合之法受孕。由此可想,阿娘是厌绝凡情的。更何况女子间的情愫,即使在凡间也难为世俗所容。” 青帝失笑道:“霖儿是为娘亲生骨血,性情上也当有所承继。可曾想过,你这般偏爱女子、不爱男子的性子,恰是继承自你的阿娘?” 青霖恍然为之一语点醒,但是再一细想,不免困惑道:“可我从未听说阿娘曾对什么人动情过。” 青帝淡淡道:“那些个陈年旧事太过久远,连为娘自己都记不大清了。”转而神色稍变,语带自嘲又道:“至于近年来,阿娘颇惹了些风流官司,待你回了天,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只怕常要捂耳绕道。”偷眼瞧见霖儿讶然神色,又叹道:“到时霖儿怕要嫌弃阿娘了。” 青霖忙道:“霖儿只亲阿娘一个,才不会嫌弃阿娘。” 青帝不觉笑道:“果真只亲阿娘一个?” 青霖倒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道:“还、还有嫦娥,但那不一样。” 青帝会心一笑,转了话题道:“如今你魂魄犹有裂痕,元神虚弱不稳,需以天界灵气滋养,方得完全复原。”接着将霖儿返归天界所需步骤一一说了。其中固魂封印最是关键。 固魂封印有两个作用,一是封锁魂体过往记忆,以维持其表象的稳定。二是吸纳周围灵气补其裂痕养其虚乏,使日益复原。此中最大弊端,是怕尚未完全复原之时,若是勾起过往记忆从内部冲击封印,将惹动心神动荡,魂体不稳。也是为着这个原因,青霖返天之后,青帝既未与她相认,亦未带她回到西岛,而是让她留在过去鲜少踏足的中央天界。也是因此,虽满足了她的心愿,使她与嫦娥重聚,嫦娥却须小心翼翼地,不牵动她过往记忆。 至于后来右判官崔珺千方百计,找到了能够破坏固魂封印的咒术,再通过挑动青霖记忆从内部冲击,内外交攻下完全毁掉这固魂封印,却是地藏与青帝始料不及的了。 ☆、二三 返本归原 “恶业善果,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罪苦众生,誓愿救拔,轮回偿报,归依地藏。”我心中念诵,这是地藏经文,与那氤氲的彼岸花香一起,构成了我重塑魂魄的五千年空白里,仅有的记忆。 五千年前,我不明所以,只因一腔妒意,破坏了后羿射日。五千年后,我重获新生,才知当年闯下怎般大祸,而那妒火皆因误会而生。 如今想来,可悲可叹。正如崔珺所说,我第一个对不住的,是那名叫后羿的汉子,那个拯救人间却被封地底的大英雄。照着司命写在太阴命书上的推断,待新的太阴之精成熟,便可消弥那九阳之力,那么后羿便可解脱了。 只是后羿如今被封在了何处?我心中动念,口中不由地说了出来。 “后羿如今被封在了何处?”我眼睛并未睁开,声音低哑,喃喃地道。 “什么?”我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 “后羿如今被封在了何处?”我又说了一遍,努力抬起滞重的眼皮,慢慢张开了眼睛,视线凝聚处,对上一双幽碧的眼眸,“阿娘~~”我方要起身,阿娘已先把我揽入怀中,分外熟悉,又恍然陌生的怀抱。 “后羿封印在如今妖界边境,被称作羿山。”阿娘的声音轻轻地传来,我只管埋头在她怀里,泪水莫名地汩汩流下,怎么也止不住。 阿娘打趣道:“洪水泛滥了。”说时替我抹去泪水,又在我眼角轻轻一吻。 我不由愣愣的,泪水顿时止住了。这分明是我幼时委屈哭泣时,阿娘惯来哄我的招式。这么一想,我感到十分窘迫,扭头趴在阿娘肩上,闷闷地说:“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阿娘也不说什么,稍稍变换姿势让我趴得更舒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背,我便渐渐平静下来。 “阿娘,我错了,我对不起嫦娥,更对不起后羿。我真是又任性又愚蠢又冲动。”堵在喉头的话说了出来,似乎就不会那么憋闷了,“可是我看到嫦娥跟后羿那么亲热,最后竟然要亲他,心里就窝起好大好大的火,不知道怎么的,就做了那样的事。” 阿娘轻声道:“阿娘知道,霖儿不是故意的。”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又说:“嫦娥真的不怪我吗?” 阿娘道:“你和她相处了这几百年,不比谁都清楚?” 我思索着说:“我觉得,她还是有点儿怪我。” 阿娘道:“那你希望她怪你么?” 我稍稍一愣,“我希望她怪我,这样我能少些自责和愧疚。” 阿娘叹道:“傻孩子。” 我此刻方觉心情舒畅了些,仰头在她面颊上啄了一口,低声道:“霖儿好想念阿娘。” 阿娘眉眼一弯,却将我拉下了床,“你一觉睡了百余年,快别赖床了。” 我但觉周身轻盈,灵力充沛,行动处却有几分陌生感。不觉道:“也才百余年,倒像是脱胎换骨了。” 阿娘莞尔道:“先前你的元神受固魂封印束缚,又借的是白狐修为的外壳,如今你元神完全复原,凭的是阿娘半身修为的滋养,你或觉脱胎换骨,实则是返本归原。” 我讶然道:“我竟用去了阿娘半身修为。” 阿娘笑道:“对阿娘来说,修为实在不值什么。幸好你本已即将复原,这修为才有用武之地。” 此时我拉着阿娘的手,站在她身畔仰视着她,突然觉得这仰视的角度,似乎与当年没有两样,我心念一动,急忙跑到更衣处的镜子前,抬眼去看镜中影像,碧色的眸子,青葱少女的脸,缩水的身高,完全是我魂飞魄散之前的模样。这就是阿娘所说的“返本归原”么? 我隐隐感到不安,对 分卷阅读29 阿娘道:“我回到了一千六百岁上,要再熬个四百年,才能长回成年模样吧?” 阿娘摇了摇头:“你元神受创过重,只会停留在一千六百岁上。” 我一时无法接受,反驳道:“我转世成凡人时不就长大了么?再回到天界也一直是成年模样。”当下心里明白,那只是固魂封印所造成的假象罢了。 阿娘道:“停留在一千六百岁,或是停留在两千岁,不过是皮相上稍有差别,何须这般在意?” 我脱口道:“我本来和嫦娥身量差不多,现在却矮了她半头,这张脸又这么稚嫩,完全是个小妹妹模样。可叫她如何看我?” 阿娘却失笑道:“自然是像阿娘这样,低了头看你。” 我扭头冷哼一声:“才说了皮相不重要,马上就取笑我。连阿娘都这样,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阿娘只管笑着:“你何不亲自去问嫦娥?” 我本该当下就飞奔去月宫,可不知怎的竟有些踌躇,半晌蹑嚅道:“我还不知,怎么面对她。” “怎添了个优柔寡断的毛病。”阿娘摇摇头,挥袖一道劲风,把我瞬间扫出了西岛,我无路可退,半是惊慌半是渴念,来到了月宫。 那月宫门前两名卫官,平日里对我的进进出出司空见惯视而不见的,今天见了我,各各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位当即调头飞奔而去,跑在了我前头,想来是去通报嫦娥了。 可以想见,在我离开的百余年里,这道门每天都在等我,嫦娥每天都在等我。我脚步再不踌躇,绕过前庭门廊,抬眼处,但见嫦娥素裙浅笑,与我在记忆里无数次怀想的,一般无二。 我喉头哽咽,她笑中含泪。当我们相拥,那手臂环绕的,是整个世界。当我们接吻,那唇舌交缠的,是亘古永恒。 “嫦儿,我对不住你。” “哦?” “我明知那是你的使命,却怀疑你对后羿动情。”说得明明白白,毫不回避,“这件事,是最令你伤心的。” “竟然长进了呢。”语带一丝嘲讽,却表示了承认。 “我保证,以后都相信你,听你的话,绝不再乱来。”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你保证得了么?”似笑非笑,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当然,从现在起,不管你说什么,我全都相信,叫我做什么,我全都听从。”信誓旦旦。 “原来还是这么蠢。”叹息一声,雨过天复晴。 “哼~再怎么嫌弃我,你也甩不掉了。”手臂挽在一处,缠得比结绳的线还紧。 “可不是,倘若甩了你,你哭起鼻子来,众人必责我身为大姐姐,倒欺负一个小妹妹去。”她笑语轻快,又用手指刮我鼻头。 我不由蔫头耷耳,闷闷地道:“你果然介意这件事。” 她却对我附耳轻声道:“先前你带着固魂封印,形貌分明为地藏菩萨改造过,我看了几百年,越发不顺眼,每每怀念你旧时模样,如今竟是如了愿,我唯有欣喜,何来介意?”语意柔情含春,倒臊得我一通脸红,讷讷道: “可我以后永远是这少女模样,你岂不觉得别扭?” 她闻言眸光闪动,唇角上扬,却作淡然语气道:“左右不过皮相罢了,我岂会当真在意?” 我密切关注了她的表情变化:“你为何偷乐?” “我分明是心疼你,往后都要踮起脚尖才够得着了。”说时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唔……”我果然踮起脚尖,只顾追索那红唇,别事全不在心上了。 ☆、二四 为什么 穿过一处回廊时,我抬头望见太阴树枝桠自屋后斜刺而出,恍觉似曾相识,不由勾起一件旧事,“说起来,那天你设下幻境捉弄我,结果被我惹出一场大哭。还记得么?” 嫦娥稍一思索,点了点头。 “我一直不懂你为何而哭,现在才算明白了。” “嗯?” “那日我一番话,说的是倘若我一朝失去了你,将会怎般痛不欲生。却不知道五千多年前,你亲见我魂飞魄散,再深锁在这冰冷月宫,孤身悬望了五千年。你心中苦痛,岂是我所能设想?”字句出口,已觉椎心一般。 “哦。”她回了这一个音节,扭过头去。 这时我瞧着她清瘦的背影,懊悔不迭,自己心中越是感到亏欠,越不该说出这种话来,徒然惹她伤心。唉,可要怎么才能哄她开怀?我苦思半晌,突然灵机一动。如今我元神复原,理应能变回麒麟形态。这个法子过去一直很好使,不知如今还灵不灵? 我闭目定心,凝神一试,再睁眼时,已是麒麟形态。垂了头去蹭嫦娥的背,一边学那小兽儿一般呜呜低鸣。 嫦娥慢慢地回了头,眼角微红。乍一抬眼,当即惊了一跳。接着脸色柔和了下来,抬手轻抚我的头脸,又从颈背一直摸到尾巴,眼中渐渐泛起光彩。我十分驯顺地弓起前腿,矮下身子,示意她骑上来。 她坐上我的背,我迈着轻快步伐,俨然成了她的专属坐骑。 “等你以后自由了,我就载着你上天入地,遍览三界风光。” “我无需谁来载,也能上天入地,遍览三界风光。” “省些脚力也好嘛。” “省了脚力,却费心力,不划算。” “当年我们在人间看舞狮子,你说想看‘舞麒麟’,我当时年轻脸皮儿薄,没能如你的愿。今天舞给你看,好不好?”月宫地界不大,不多时已逛过一周。 “也好。”她应了声,我便止步,任她轻身跃下。 我虽模仿不来人间舞狮子,但我好歹是在百兽堆里混大,那些个跳跃翻滚打斗的技巧,都是熟习的。 于是一厢报幕,一厢动作,耍得十分卖力。 出场“猛虎下山”,张牙舞爪,摆尾腾空,稍一蓄力,一口气横翻数十个跟头,搅起旋风阵阵,接连不断。——结果掌声寥落,看来此招吃力不讨好。 定了定神,再一招“阿猴挽桃”,先作凌空攀爬,一跃数丈,再似站上枝梢,伸爪挽桃。收爪时施个幻术,掌中便现出一颗硕大晶莹的水蜜桃。却把桃子作蹴鞠,置于顶上,颠起数丈,再拱背接桃,任其顺背滑下,坠空时甩起尾巴梢儿一拍,那桃子复又飞起,我亦腾身跟随,待桃子飞至最高点,便张大了嘴巴啊呜一口,恰好将其吞下。——赢得一声击掌叫好,我心甚慰。 我吞了桃子,就势作张口喷火之状,以前喷出来是金焰熠熠,如今我元神融合了太阴之精,体质发生变化,便只能喷出阴寒之息了,于是这一招“狮王怒吼”,效果比预想的大打折扣。我当即转念,摧动寒气结成冰晶,造一道冰玉拱桥,再折身上行,自上而下,喷一道阴息拟水,水自桥下流过,烟笼寒水,曲折苍茫。造出这小桥流 分卷阅读30 水之后,我翻身一跃,落在桥上时已然化回人形,坐在桥边,对嫦娥伸手相邀。她轻身飞来,与我挨肩并坐。 “客官看了‘舞麒麟’,可满意否?”经一番活筋动骨,犹觉有些亢奋。 “尚可入眼。”梨涡浅笑间,眉眼已舒展,“末了这小桥流水,也有几分诗意。” 我嘻嘻一笑:“跟你待得久了,我也学到几分风雅。” “我倒想起一事,”她嘴角噙笑,歪头替我理过额前乱发,“记得蟠桃盛会那日,你说起宴上舞蹈,我便想到‘舞麒麟’一案,脱口说了句‘你舞给我看’。” 我稍一回想,讶然道:“我为了你这话,跑去跟织女学跳舞,想必是那固魂封印的缘故,导致我笨手拙脚的,学起来千辛万苦。原来却说的不是那个‘舞’,你这分明是坑了我。”说时十分委屈地抱住她的香肩撒娇。 “你素来大大咧咧,织女舞蹈精美细腻,你学不来也是正常,倒去怪那固魂封印。”她理直气壮,“再说我见你辛苦也说不必学了,谁知你坚决得很。” 我不与她辩,兀自叹道:“一觉百年之后,我先时学的那点皮毛,已忘了个七七八八。白费了一番辛苦。” 她觑了我一眼:“你果真想跳舞?” 我有些不好意思:“以前觉得舞蹈娘里娘气的,与我不合。近来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娘气了,与这些娘气的东西,也日渐脾胃相投起来。” 她闻言噗哧一笑:“霖儿这是长大了。” 被她一取笑,我更觉窘迫。谁知她携了我的手,带我落回地面,道:“往后我教你罢。”见我不大置信,又说:“我在此虚度五千年,总要想法子消磨时光,舞蹈便是其中一样。” 我不免惊讶:“可是这几百年里,你一直不曾显露。” 她轻轻道:“我原是自己消遣,并不跳给人看。” 我领会道:“你只跳给我看。” 她噙了笑:“今日教你一曲‘春莺啭’。” 带我回了绒毯铺地的室内。琵琶自奏,曲声袅袅。软舞柔曼,身叠影错。一曲终了,犹觉乱花迷眼,四肢百骸皆是酥的。只记得肌肤相亲的触感,哪还留心什么舞蹈动作。 “我瞧你,还是笨手笨脚的。”她又刮我鼻头。 “勤能补拙,多教几次就好了。”我涎着脸笑。 “只怕我没那耐性。”她走去斟茶。 “对别人或没有,对我却是有的。”我去抢她的茶喝。 “看来你吃定我了。”她再倒了一杯。 “当然。”我放下茶盅,评道:“这茶味道太淡。” 这时有个侍女在门外探头,嫦娥招手叫她进来,听那侍女附耳说了些什么,嫦娥点点头。 “什么事?”我好奇道。 “你的事。” “诶?”我犹不解,却见进门来一道熟悉身影,这不是小荷儿么? “婢子听荷,见过月神。”小荷儿先对嫦娥行礼,又转头看我,看了半晌,犹疑不决道:“见过这位仙子。” 这才百年而已,小荷儿竟已将我忘了么?我不由一阵心寒,干脆扭头不理她。 却听嫦娥道:“这位仙子,正是你家仙子。” 小荷儿闻言,凑到我面前,低声絮叨:“这脸型和嘴巴,是像我家仙子,鼻子和眼睛却不像。传言仙子是青帝的女儿,从这眼睛来看,难道是真的?大家只知道仙子遇到劫数,守着仙霖居等了一百多年,今天听到流言说仙子回来了,大家不知是真是假,派我来月宫打探消息。没想到竟是真的!仙子~~你真的回来了~~” 我先被她一番品评,有些不耐,末了听她真情流露,便知是自己误会了,“原来小荷儿是记得我的。” “大家都在等仙子,怎么会不记得?”小荷儿扯着我的衣袖。 “可你方才竟认不出我。”我不由扁扁嘴。 小荷儿瞪大了眼睛,“仙子你变化这样大,叫我如何认?我虽觉得有些像,也不敢确定呀。” “变化很大么?”我若有所思,“月宫门前的卫士可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那是因为他们已看过你旧时画像。”嫦娥淡淡地接口。 “原来如此。”我深受感动道:“你这般考虑周到,只为早一刻与我团聚。” “我不过是怕他们拦了你,你要着急发火。”嫦娥眸光流转。 我只管痴痴地瞧着她。 “阿荷,你先回去通个消息,你家仙子随后便回。”嫦娥却对小荷儿道。 我想起这一茬来,回头对小荷儿点点头,“你先去罢。” 小荷儿告退而去。 我又跟嫦娥腻了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回了仙霖居。 丫头们一拥而上,绕着我围成一团,我一眼看过去,只觉熟悉得很,顺眼得很。尤其当吹雪端出各色点心,我马上涎水横流,食指大动,一边吃,一边听她们唧唧喳喳,汇报这百年间的情形。说来倒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大的事,还是担心我还会不会回来,王母会不会把仙霖居裁撤了,把她们重新分配。 又七嘴八舌地问我:“仙子当年出了什么事?”“仙子为何变了形貌?”“仙子真是青帝的女儿吗?”“真是右判官崔珺打伤了仙子吗?” 我答道:“仙子我当年中了崔珺的计,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我。至于皮相,先前我身上有道封印,如今封印已去,便现了本来面貌。对,青帝是我亲妈。” 于是继续七嘴八舌:“传言又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青帝是有个女儿的,那仙子岂非是个老神仙了?”“传言还说,仙子在前世与右判官崔珺相爱,今生移情别恋,崔判官才因爱生恨。”“传言说的是,右判官爱上了青帝,才要除去仙子。”“不对,是青帝爱上了崔珺,所以女儿离家出走。”“分明是崔判官爱上了月神,月神却只爱我家仙子,崔判官才因妒生恨。” 她们越说越离谱,我不免火气上涌,阴森森道:“看来你们都比我知道的多。” 她们这才住了口,各各瞧着我,眼神无辜得很,仿佛在说,“我们只是想帮仙子弄清楚,崔判官为何要害仙子。” 我叹了一声,摆手道:“散了罢,要嚼舌根子,也到别处嚼去。” 她们应声四散。 唉,一群没良心的。我叹息着来到我的老葡萄架下,坐在我的老藤椅上,心中萦绕不去的是,崔珺究竟为什么要害我? 我正沉思间,却见一坛酒在眼前晃悠,我快手夺过酒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麻姑~” 她伸手便在我脸上乱摸乱捏:“好侄儿~~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唉,这百多年里,我没了你这个好酒友,好徒弟,好侄儿,别提多寂寞了。” 我失笑道:“今天总算有人说想我了。” 麻姑转着水 分卷阅读31 灵灵大眼睛:“我说想你了吗?我没说想你了呀。我只是说自己寂寞了。” 我悲伤扶额:“唉,果然并没有人想我。” 她拍开那坛酒,又从袖子里掏出许多酒杯,“这坛酒啊,是你出事那年,你家丫头们摘了你这藤上葡萄,送到我那里,叫我酿起来,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咱们就用这坛酒来庆祝。” 她把酒杯摆开斟酒,我数了一数,共有十二杯。我瞧着又聚起来的八个丫头,再加上麻姑和我,也只有十人。这时丫头们分开一条道,一袭七彩华服迤逦而来,原来是梦神,跟在她身后含笑温婉,却是麻姑家的素女。 “小霖子,你这般水灵娇嫩,岂非是回炉重造了一回?”梦姐姐一开口,毒舌依旧。 “是啊。”我含笑点头,又对她作上下打量,末了道:“要我看,梦姐姐不妨也回炉重造一回?” “我同意了,就怕这颈子不同意,整日里仰挺着,岂不酸累得紧?” 我正思考怎么反击,这时麻姑道:“光斗嘴有什么意思,都拿起酒杯~来~大家举杯~庆祝霖仙归来无恙~” 梦姐姐,麻姑,素女,丫头们,各对我举起酒杯,我从每个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感到分外满足熨帖,大家一起干杯,“庆祝霖仙归来无恙~” 酒过数巡之后,便只剩下我和麻姑了。借着微醺醉意,我将心事说了出来:“你说那个崔珺,她为什么针对我?我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你问我啊?不如去问你的娘亲青帝去。来~再干~”麻姑已有些醉眼朦胧,看这情形似乎也有心事。 她这话没头没尾的,我追问道:“你是说我娘知道?” 麻姑摇摇头:“你娘知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就说崔右判和你娘,八成有些干系。风言风语不说,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打了个酒嗝,继续道:“那什么,崔右判当时重伤了你,明目张胆,就在这堂堂天界,玉帝王母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违犯天规,万一你命不好,当时就给她弄死了,王母不叫她抵命,我也要给你寻仇!听说她也没下杀手,但把你伤得那般重,至少也得在天牢里关她个千八百年的吧?王母本来是要惩处她,谁知道你那娘亲反倒替她说情,结果愣是一点儿没受罚。你这娘,是亲生的么?” 原来还有这段隐情,我只觉麻姑的话,句句在理。那崔珺伤我之痛历历在心,阿娘非但不替我作主,反倒替她脱罪?阿娘怎能不心疼我,反把胳膊肘拐向外人? 这酒我已喝不下去,撇下了麻姑,回西岛要找阿娘问个清楚。却发现阿娘不在,听尧姐姐的口风,或是去了冥界。阿娘为何去冥界,与那崔珺有关么?也罢,我就去冥界,把和崔珺的帐,一并算清楚。 ☆、外篇 判官和帝君(一) 作者有话要说: 警告:外篇有一些成人向设定和暗示(并无露骨的h描写),小纯情们请慎入 引子 神仙二字常常并举,细究起来,却有不同。天地初分之时,“神”随天地而生,然后分三界,然后有“仙灵妖凡”。三界历经数十变劫,“仙灵妖凡”皆随劫生灭,长存者唯“神”而已。 “神”为数极少,扳一扳手指就能数得清,但地位超然,一概尊为上神。“仙”为数众多,以品阶而论,有上仙、中仙、下仙之别。又以分居三界,各称天仙,地仙和鬼仙。 其中鬼仙居于冥界,由一位阎君上神统率,以接引生魂,评判功过,送转轮回为天职。阎君之下,又有左右两位判官,依其职责之分,有“左判生死,右判功过”之说。再往下有孟婆掌三世记忆,黑白无常管牵引亡魂,牛头马面执冥狱刑罚,林林总总,鬼官鬼差鬼卒们,有万千之众。 就说这万千之众,全是阎君属下,但你若随手抓住一名鬼卒,问他最怕的是哪一位?十有八九,答案却是——右判官崔珺。 右判官的可怕,先时还只是判事刚正,御下严苛,作风雷厉风行,众鬼有敬畏之意。到了后来,却是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起来,众鬼动辄得咎,转眼间重责加身,避之唯恐不及。 对于右判官的性情大变,冥府八卦界,也有过不少猜想,所有的猜想,都围绕着同一个关键词——青帝上神。最为甚嚣尘上者,说右判官被青帝始乱终弃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一仙一神的故事,却要从数千年前说起,往细了说,是大约五千五百年前。 大约五千五百年前。某一日。 那日崔珺伏在案后办公。端腰危坐的瘦削女子,着一身洗练的玄色公服,上至发冠,下至靴袜,尽是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的。说起来,自从正式上任,也快一个月了吧。她从左手边厚厚几摞公文中又拿起一本,不着痕迹地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数了数日子,淡粉色的薄唇轻轻抿了抿,便继续展开手中的公文,一页页仔细读下去。 未多时,她觉察外头有些不大寻常的动静,但是定了定神,仍旧读自己的公文。 过了好一会子,外头的动静仍不平息,她停下来想了一想,心说,倘或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总不能继续不闻不问。便抬起头来,对门首侍立的小官招了招手,侍官便恭恭敬敬地走上来施了个礼。 “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样大动静?”她不紧不慢地吩咐,十分注意地保持着长官该有的从容与威严。 既派了去打听的,接下来总该安心看公文了,她虽是这么想,心里却有些心猿意马了。毕竟已连续看了几个时辰的公文,她早已看得发闷,却又不好随意撂下工作出门去散心。既然身居高位,总得显出老成持重,才能建立起威信。这是她给自己的告诫。 打听的侍官回来了。 她极力掩饰着心中那份期待——期待着能暂时放下这一大堆公文的理由。 “禀右判大人,”侍官垂了头回说,“外间动静,概因青玄帝君有要紧急事请托地藏菩萨,仓促驾临一事。” “哦?”她不免吃了一惊。那些养尊处优的天界仙神们,多不屑于涉足这幽暗地底之冥界,这一回却以帝君之尊,不请自来,想必是极要紧之事了。 “是的,青帝上神正与地藏菩萨晤谈。”侍官回答,踌躇了一番,又说道:“许多人等在沿途,期待能瞻仰一回青帝上神的仙颜。都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完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崔珺自然懂了,这个小侍官的心思,必也是不想错过这个围观天界上神的机会。瞧着小侍官单纯雀跃的眼神,她有些不忍拒绝。但她再环顾一周,一众属吏侍官卫卒们,又有哪一个,不是隐隐期待而雀跃地瞧着她,难道还给所有人放个大假不成?那自然不可能。既然不可能给所有人放假 分卷阅读32 ,自也不可能只给一人放假,她只能叫这个小侍官失望了,也只能叫自己失望了。 于是崔珺带领整个功过司,在地府各处纷纷攘攘的情况下,硬是埋头工作到准点才下班。最后,崔珺在一众夹杂着埋怨与敬畏的眼光中,走出了官署。 官署外,已是一片沉寂。崔珺伸展了伸展四肢,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格外潮湿些,各处走动的新魂旧鬼,鬼差鬼卒们,也少了大半,显得静寂而荒凉。这便是冥界的夜。 她还并不急着归家。一路只是随意散漫地走着,也不管是否进了岔路,绕了远。 崔珺却不知。在这枝枝叉叉的幽暗小路的另一头,另一位怀了不同心情却是同样无眠的——帝君,也同样随意散漫地走着,并不在意路的尽头是哪里。 青玄帝君,在路的另一头,怔怔地望着浩瀚无垠的花海,一片殷红的海,错眼间仿佛如血,血海,今日她亲见幻成了血海,是自己的血脉,还未成年的女儿——面对骨肉分离的痛楚时,九天之上的上神,也与任何凡尘俗世中的母亲一样,被悲伤侵蚀得脆弱不堪、不知所措。 今日一切种种,发生得太快,她是个仓惶而受伤的野兽,到如今万籁俱寂时,她才有工夫独自舔舐伤口。 在九阳冲击之下,霖儿魂飞魄散,即便有地藏为她修补残魂,也需数千年之久。“一线生机,数千光阴。”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结果。她们母子相处的缘份,至今也不过千余年,如今看来,待女儿复苏之日,分离的时日就要数倍于相处的时日了。 “真是个失败的母亲啊。”她低低叹气。 彼岸花丛,忘川河畔,一抹孤魂踽踽而行,兀自掬泪——这是当崔珺漫步而至时,看在眼里的景象。在青帝为了躲避众多围观之士,而使法掩饰之下,右判显然未能洞破其身份。 忘川之畔,向来不乏因流连过往而不愿轮回的鬼魂。且放她这一夜吧,崔珺心说,明日自有鬼差来收拾。 四顾之下,说不尽的空旷寂寞,崔珺不自觉地,朝那“鬼魂”走近了些,轻轻开口,声音刻意地柔和着,说:“放不下?” “鬼魂”并不回头看一眼崔珺,兀自摇了摇头:“若是有个极其愚蠢又任性的女儿,撇也撇不开,放又放到哪里去?”语气倒不似崔珺想象中的哀戚。 崔珺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俗语云,‘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她另有造化,是你想不到的呢。” “鬼魂”叹了一口气:“她今日这一番造化,已是我想不到的了。日后再有什么,哎,我也不敢想了。凡人爱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今日我才算懂了。” 崔珺不知她所云何事,却也并不多问,魂魄之流连不去,自然都有其牵挂难舍的因由。便点点头,又说:“为人父母者,操不尽儿女的心,甚至到了临终时刻,撒了最后一口气,有些人也仍旧放不下。”她有意点醒这位——在她看来——不知自己已经身故还在为女儿操心的可怜母亲。 “鬼魂”闻言,唉唉地连声叹气:“母与子之间,果是孽缘了。” 崔珺为这“孽缘”的说法有些吃惊,半晌才想出反驳:“超越了生死界限的牵挂,若说是孽缘,那怎么样才算是‘好缘’呢?” 对于崔珺的反问,“鬼魂”回答得轻描淡写:“好聚好散,方是‘好缘’。” 崔珺不由哑然失笑:“这位夫人,你既知好聚好散的道理,又为何不能放下对女儿的牵挂,好生轮回转世?” “鬼魂”反奇道:“我为何要轮回转世?” 崔珺耐心道:“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鬼魂”不假思索:“冥界,忘川。” 崔珺继续道:“你既已知道,又如何不明白人死了要轮回转世的道理?” “鬼魂”好笑道:“我自然明白人死了要轮回转世的道理。” 崔珺只好说破:“那你就该放下对女儿的牵挂,好生进入轮回。” 这时“鬼魂”方才恍然大悟了一般,说道:“原来如此。” 崔珺闻言有几分宽慰,心说,这个痴痴愣愣的女鬼,总算是悟了。却不料那“鬼魂”继续道:“小判官把本君当作孤魂野鬼了。” 崔珺一惊,结巴道:“你、你——” “鬼魂”这时转过了头,与崔珺面对着面,带了几分调侃,说道:“小判官看仔细了,本君不是孤魂野鬼。” 崔珺有些发愣,但是很听话地,将面前这张脸,看得十分仔细。 与崔珺自己玲珑瘦削的面庞不同,这张脸的面颊有点肉肉的,鼻翼英挺,丹唇饱满,下颌微有棱角,眉尾张扬斜飞,一双碧眸如古潭一般,映出丝绸般柔泽的长睫毛。 “美而不艳,秀而不妖,英气天成。”崔珺在心里下了结论,同时亦已猜出其身份。 至此,崔珺有些着慌,可是慌也没用,只得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诚惶诚恐:“小仙愚昧,未识上神,请恕失仪之罪。” 青帝抬手抚过崔珺白皙滑腻的脸颊,轻飘飘说了一句:“怪不得你。” 崔珺未料上神有此一举,一时惊呆,未能躲闪,现在只觉面上发烫,不知该作何感想。 青帝不以为意,只淡淡地说:“本君也该回去了,你我有缘,必有再会。” 崔珺唯唯恭立,再抬眼时,面前已是空空。于是兀自摇了摇头,负手反身归去,今夜之事,尽数抛诸脑后。 这是判官和帝君的初遇。 ☆、外篇 判官和帝君(二) 转眼七百余年过去,崔珺在右判官的任上,早已驾轻就熟,有独当一面之风。 但是青帝当年的“再会”之言,至今未曾兑现。 并不是说她崔珺时刻惦记着与那位轻佻的帝君再会,只不过在工作闲暇,无聊之时,偶尔想起,不免有恍然如梦之感。 何况那位帝君的女儿一直寄在地藏菩萨处养魂,倒是七百余年,也不来看望一回么。 崔珺心下这般想着,揉了揉眼角,继续伏案批阅公文。 这公文中,却有一处引起了她的注意。某郡某县某村,某人寿数七十八,合该于昨日寿终正寝。勾魂使者却未能按时收魂,反报请为之延寿七十二年,更怪的是,左判官已经批复同意。她翻查功过簿,却找不到此人前世积了什么福气,今生做了什么功德,能得到如此法外延寿。 莫非左判官徇私?她指敲书案,有些烦闷地猜想。于是调出从勾魂使者,到白无常,再到左判官,一路上的公文副本,一本本仔细查看。总算在勾魂使者最初的报告中,找到了线索——在延寿理由一栏下,写的是“青鳞”二字。 “青鳞”二字是何意?崔珺并不知道。但也找不到别的线索,想来答案就在此处。因此她派人把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