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龙》 第1章 冰霜作骨

窗外雷声裹挟着风雨交错而来,雨滴点点拍打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响声,深色的窗帘遮掩住窗外的婆娑雨幕。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脖颈间系着的那枚冰蓝色晶片闪着细微的光芒,她蹙着弯如柳叶的眉,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里大厦如倾,尘土卷扬,夕阳如血,残红遍地。

高高的古城墙外,是一道印满符纹的金色光幕,她身旁有人来来往往,面容不清,身影匆匆,无人肯多施舍一眼与她。

哄闹惊惶的人群如一条长长的河流顺势而行,唯有她一人逆行直上,费尽力气爬上了高高的城墙。

面前的旌旗被黑色的火焰灼烧成破烂的布片,而她抬眼,却只能看见那道坚若磐石的金色光幕,根本无法窥见光幕之外的任何光景。

手臂上有血液流淌,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绽开血色的花,而她固执地盯着那道刺眼的光幕,不肯移开眼。

后来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模糊的龙吟。

她的眼泪掉下来,干裂破皮的嘴唇颤抖,好像说了什么,微弱难闻。

所有的画面在这一瞬间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道风沙,吹散在看似无尽的黑暗里。

后来模糊间,她好像听见了水滴敲打石头的声音,仿佛有一股湿润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不冷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我真想去外面看一看。”

少女略带惆怅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地底传来的,尤为空灵。

陶初醒来时,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才六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有点不□□宁,掀开被子坐起来,陶初低眼看见自己系在脖颈间的那枚冰蓝色的水晶片时,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刚刚做过的梦。

但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她的脑子就已经只能记住一两个模糊的画面,再多的也都想不起来了。

做过的梦翻身就忘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陶初也没有太纠结,打着哈欠,她揉了揉稍稍有些湿润的眼眶,然后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开了机。

&nbifi,就有新闻一个个弹出来。

陶初在看见“涂洲西县发生6.4级地震”的标题时,她手指顿了一下,连忙点开新闻。

读了一段文字,陶初的目光停在“震源中心为西县陶家村”那一行字上,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陶家村是陶初的爷爷奶奶在生前年轻时生活过的老家。

惦记着陶家村的老宅,陶初匆匆收拾了行礼,就往老家赶。

陶初回到陶家村的时候,已经有救援队赶到了,正在进行救援工作。

或许是因为陶家村早几年有许多年轻人带着一家老小迁去了县城或是去了更繁华的城市,现在的陶家村已经不剩多少人家了。

加起来总共也就十户人家。

有个老太太当夜被地震晃醒,就匆忙躲进了自家那个闲置的大缸里,后来是救援队及时清理了压在大缸盖子上的断梁,才把老太太救了出来。

那大缸侧面有两个小眼儿,当初老太太原本是想用来养些水仙花儿的,见那大缸有个眼儿就闲置在屋里了。

也多亏是这两个小眼儿,才给了老太太喘息之机,等到救援队的人来把她救出来。

而住在村东头的一对老人家也是半夜里被地震晃醒的时候,匆匆忙忙跑到院子里,年久失修的房屋顷刻倒塌,乱砖堆的院墙倒塌,伤了老爷爷的腿,但所幸他们家外头是平坦宽敞的院坝,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跑出去,躲过了一劫。

陶家村统共也就这么十户人家,救援队的救援工作结束时,统计下来,这次地震除了倒塌了一些废弃的,以及年久失修的老房屋之外,并没有造成生命损失。

陶初特地去看了一眼老宅的状况,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是以前的木制榫卯结构,除了后来补的某些水泥砖墙有些细微的裂缝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松了一口气,夜里坐在救援帐篷外的小马扎上,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抬头望着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的夜幕,听着那些被安排在这里暂住的老人们说着晦涩的方言,聊着天。

“小姑娘,吃。”

一抹苍老的声音传来,是一口地道的西县方言。

陶初下意识地偏头,撞上一双浑浊却慈善的眼睛。

是那个躲在自家大缸里被救援队救出来的老太太,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有医生给她输了液,今天她看起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盒方便面,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香气。

“不了林奶奶,您吃吧。”陶初对她笑了一下,那双眼睛弯得像月亮。

可老太太却固执地把泡好的方便面塞到她手里,“吃,你吃。”

“小姑娘长身体,别饿着。”

她用那只布满粗粝老茧的手摸了摸陶初的头发,对她笑时,那双眼睛弯起来,成了一条缝。

那一瞬间,陶初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她还捧着面正有些晃神,那边老太太已经搬来了凳子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问她,“你是陶绍云家的孙女?我瞧你今天去看那老房子了。”

陶初点了点头。

她儿时也就来姚家村住过五六天的时间,那时是爷爷奶奶为了躲避他们养大的那个养女的骚扰,带着她回来住了几天。

就几天的时间,陶初那时候年纪小,也记不大清楚这周围的邻居。

“陶绍云有出息。”林老太太忽然对着陶初竖起大拇指,“这村里他最有出息。”

“他是大学生,他媳妇儿春月也是大学生,都好!”

林老太太跟陶初说起自己曾经的往事,说起她儿时也曾是和陶初的奶奶郑春月做过小学同学的。

那个时候班里只有那么几个学生,最聪明的就属林奶奶和郑春月,老师常常夸奖她们两个。

林老太太说起儿时的事情,说起那段上学的时光,看起来眼眉带笑,满是怀念。

她甚至还拉着陶初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

然而末了,她却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咯,家里嫌女儿读书没用,不让读了。”

也不等陶初说话,她就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怎么你一个小姑娘回来了?你爷爷奶奶咋没回来?”

陶初咬着面条,顿了一下,她垂下眼帘,然后才说,“他们前年去世了。”

“啥?”林老太太似乎是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陶初吃完最后一口面条,说,“是车祸。”

这句话说出来,林老太太沉默了好久好久,陶初侧身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隔了好半晌,陶初才听见她说了一句,“怎么好人……就这样不长命呢?”

她捏着自己稍显脏污的衣角,摇了摇头,“偏是我这样没用的人活得最久……”

她眼里压着几分迷茫,甚至还有几分浓厚的苦楚,掩埋在一片沧桑老态之下,好似无声的悲鸣。

她也曾有过走出这穷山村,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可是从她儿时再不能拿起笔学习的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早就由不得她了。

这样漫长的岁月,消磨了她的青春华年,也磨平了她的棱角。

救援队撤离后的那天,陶初夜里睡不着觉,索性随手拿了放在枕边的那枚水晶片,离开了之前为陶家村的人临时搭建的板房区,往夜风蝉鸣深处走去。

这段时间她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枚在她脖颈间挂了十几年的水晶片,总是会在夜里发出烧灼的温度,烫得她难以入睡。

所以这两天睡觉的时候,她只能把它摘下来。

这夜月华如洗,银色的光芒铺散下来,仿佛一地银霜,闪着细碎的光。

陶初一边走,一边摇晃着手里那枚冰蓝色的晶片。

月光透过晶片时,她才发现上面竟然还有一些细微的纹路。

借着月色的光亮,她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聒噪的蝉鸣声全都远去,身后所有的一切被碾碎模糊,吞噬在无边的黑暗里。

直到手里的那枚水晶片开始闪烁淡金色的光芒时,陶初才陡然停下脚步,这时她回头,才发现身后竟然模糊一片,根本不见来时的路。

陶初有点慌了,被她握进手里的水晶片开始发出灼热的温度。

眼前唯有一片青黑的婆娑树影,隐约可见其后粼粼的水波。

陶初似乎还听见了清泠的水声,似是被刻意拨弄。

一颗心无端端紧绷起来,陶初察觉到眼前的境况有些不太对,但她转身想走,可浓深的黑已经将她和来时的路彻底隔断,一道闪着淡金色光芒的,半透明的光幕就在她眼前。

她鼓起勇气,小心地伸手试探,那道光幕如同湖面水波般涟漪微漾,在她的手快要接触到的时候,微小的气流涌现,在她指尖形成模糊的阻隔。

她几乎确定,这道光幕已经将她和来时的路完全隔开了。

除却天空中那一轮散着冷淡银辉的月,这里唯一可见的,似乎就就只剩下陶初身后那一道道树的剪影,以及树影掩映后的那片清泠的波光。

手里的那枚冰蓝色的水晶片忽然散发出更加灼热滚烫的温度,她下意识地松开手,那枚水晶片就从她手中腾空而起,直直地飞向那片婆娑阴影里。

那是陶初从小就戴着的项坠,此刻她看见这样诡秘的一幕,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脑子里早就什么都来不及想了,直奔着那枚水晶片项坠的方向跑过去。

水岸横波,烟雾缭绕,那掩映在一片树影后的湖水在月光下宛如一颗明净璀璨的宝石。

月光的银辉散落在湖面,层层柔波随着夜风轻轻微泛,银光闪烁,漫天的星子颗颗散落。

在隔着烟波雾霭的水波对岸,陶初抬眼望去时,月亮的华光盛大起来,那枚悬在半空的水晶片也散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于是这一方天地顿时被照了个透亮。

陶初看清了那一汪清澈的湖水,看清了周遭的阑珊树影,也更加看清了薄烟微湿的对岸那一抹静默如一幅水墨画的修长的身影。

浅淡的雾色浸润着他的眉眼,如墨般乌浓的发丝披散在他的身后,雪白的衣袂随风拂动,月华之下,他微仰着头,侧脸的线条尤为动人。

当他隔着那一片浅雾微笼的水色,对上她望向他的目光时,那双晦暗的眼瞳骤然染上了几分琉璃般的色泽。

冰霜作骨,天生殊色。

似妖似仙,艳质灼灼。

陶初隐约可见他眼尾下的两点鳞片状的神秘银纹,莫名为他平添几分妖异风情。

少年衣袖如雪,半浸在水里的龙尾鳞片闪着凛冽的光。

而她隔水一望,就心神晃荡。

第2章 半寸龙鳞

泠泠的水声扩大,清澈湖水里的龙尾摇晃了两下,荡起层层水波,在陶初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兜头浇了她一身。

她抹了一把脸,匆忙抬眼时,就见原本倚身彼岸的少年竟然在顷刻间就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水面升腾着微寒的雾色,少年一手撑在岸边,宽大的雪袖半浸在湖水里,随着水波的流动散着浅金色的光泽,而他微微仰头,那双明净的眼瞳正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岸边的陶初,看着她呆愣愣地抹去脸上的水渍,他纤长乌黑的睫羽颤了一下,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冷淡的银辉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星星点点如同珍珠倾泻的华光,不沾半点儿的烟火气。

陶初现在就像是一只落汤鸡似的,睡衣湿润润地贴在身上,夜风贴着她的身体吹过时,还有些发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形容眼前这诡秘的一幕。

半身浸在水里的这个冷月清霜般的少年,有着一条龙尾。

冰蓝色的鳞片在荡起的层层水波里,闪着微寒的光芒,一如那枚悬在半空中的,属于她的水晶片。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你……是谁?”

陶初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时,她迎上了少年注视她的目光。

山风吹着她湿掉的后背,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

少年微微偏着头,那双茶色的眼瞳仍然定定地望着她,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的那枚水晶片适时落下来,就在她的眼前。

她伸手去拿的时候,却忽然被他伸出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勾住了一根手指。

他指尖的温度很低,带着几分水气,让她骤然颤了一下。

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的时候,他竟然又试探着,伸手包裹了她的手掌。

他脊背前倾,与她之间,只余下那样近的距离。

隐秘浅淡的香味袭来,陶初下意识地嗅了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那颗心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她甚至不敢正视他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这一夜,如梦似幻。

年轻的少女在漫漫星夜里,遇上了一个白衣少年。

波光掩映下的湖水里,少年的龙尾鳞片闪着细碎的光华,如同漫天的星子坠落在湖面时留下的剪影微光,教她移不开眼。

当陶初猝不及防地被他拉着,被动地俯下身时,他们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浅淡隐秘的香味带着丝丝冰凉的味道,似乎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丝丝缕缕,萦绕在她的鼻间。

彼时悬在半空中的那枚冰蓝色的项坠忽然下坠,直直地落在了他的手掌里。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陶初浑身僵硬,纤长的睫毛颤啊颤的,她根本不敢直视眼前的这个神秘少年。

他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掌终于松开,宽大的衣袖覆在她的肩,如同霜华寸寸,是那样极致的白,隐隐透着几分莹润的银光。

当他冰凉的手指接触到她的后脖颈时,陶初顿时脊背更加僵直,她无法挪动一下,就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凝滞了。

铺散的银辉里,周遭树影摇晃间,夜风吹过,簌簌声响。

陶初怔怔地看着被他系在自己脖颈间的那枚冰蓝色的项坠,一时间难以回神。

——

原本还要过段时间才搬回老宅里住的陶初,提前搬了回去。

在她之前已经有几户人家搬回家住了。

夏天搭建的板房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住处,而自从那次地震之后,陶家村就再也没有发生余震,一次也没有。

大家终究还是觉得家里住着舒服些。

空气里还有些潮味,陶初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只瓷碗,碗里是煮好的泡面,她握着筷子,却半晌都没动。

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她觉得自己这几天就像是在梦游。

她咬着筷子偏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洗手间的门,听着里面偶尔明晰的水声,她那一张白皙明净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又带着几分迷茫。

她真的……捡了一条龙回来?

直到洗手间里传来极大的声响,像是许多东西落地的声音,陶初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瓷碗和筷子,急匆匆地走到洗手间门口。

她刚打开门,就看见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而在那只大的,木制的浴桶里,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那身雪白的衣袍,此刻的他不着寸缕,上半身的肌肤冷白如玉,几乎无暇,乌浓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近看时,发丝竟还隐隐透着几分墨蓝的颜色。

浴桶足够躺下一个正常身高的成年人,却无法完全放置他那条冰蓝色的龙尾。

很显然,导致那些零碎的东西落了一地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懒散地拖在水渍粼粼的地面上的尾巴。

陶初在看见他不着寸缕的上身时,脸颊已经有些发烫,她飞快地移开目光,然后蹲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时,脑子里还偷偷装着她刚刚一眼瞄到的他肌理分明的腹肌……

脸颊有点泛红,她忽然甩了甩脑袋。

“你不要乱动……”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位,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少年趴在浴桶边缘望着她来来去去地收拾,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朦胧一片,好似明净的水面波光,却又好像凝着几分暗色。

水声忽然变大,陶初还没来得及回头,低眼就见龙尾缠上了她的腰身。

她的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仅仅只是一瞬间,她整个人就被龙尾拖进了浴桶里。

浴桶里的水漫出来,陶初的两只手撑在他毫无遮掩的白皙胸膛,整个人都是懵的。

或许是她衣衫尽湿,头发乱糟糟的还滴着水的模样看起来又呆又傻,他那双有别于常人瞳色的眼睛里一瞬流动着清浅的光,隐含着几分细微的笑意。

“你干嘛呀……”她有点恼怒,却又不自觉地收着些情绪,没太敢表露。

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陶初湿哒哒的头发时,她那双圆圆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白皙的面庞顿时微微泛粉,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移开了自己撑在他身上的手,而慌乱之间,她整个人失去了支撑,彻底窝进了浴桶里,溅起来的水花打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在陶初慌忙要往浴桶外爬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他冰蓝色龙尾上。

他的龙鳞并非是古人描写的“锡碧金银,众色炫耀”,而是半透明的冰蓝色,寸寸凛冽,犹带寒光。

只是……好像缺了一片?

陶初盯着他龙尾上那缺了一寸龙鳞的地方。

因为缺了一片龙鳞,那一小寸地方的颜色变得有些深,就好像是美玉上的一道细小的瑕疵。

陶初愣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脖颈上系了多年的那枚项坠。

她将项坠就系在她的脖颈间,灯光下,那枚水晶片几乎和他的龙鳞一模一样。

这是巧合吗?

她微微晃神,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只是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快到她什么也抓不住。

他像是不会说话,这两天她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会定定地望着她,静默得像是一幅画。

她盯着他龙尾上缺了一寸龙鳞的地方,不由地攥着自己手里的项坠。

陶初不是陶绍云和郑春月的亲孙女,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郑春月年轻的时候出了些意外,这样的意外就造成她那一辈子都无法生育。

于是他们就从福利院里带回来了一个不满一岁的女婴,取名陶倩音,从此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着。

他们隐瞒了陶倩音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事实,只盼着她无忧无虑的长大,然而遗憾的是,陶倩音却并没有如他们期待的那样,长成一副温和善良的模样。

同两位老人勤俭节约的生活习惯不太一样,陶倩音喜欢攀比,也爱炫耀,到高中时,她更显得很是叛逆。

高中时陶倩音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但高考时却出人意料地失利了。

因为陶绍云和郑春月都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名牌大学——衡南大学的教授,陶倩音就想让他们动用关系让她去衡南。

可她的高考分数却要差个十几分才过一本分数线。

她的分数与衡南的录取分数线相差得就更大了。

陶绍云没有答应,陶倩音为此还和他闹了很久。

读完大学后,陶倩音三番五次地换工作,要么是这个工作太苦太累,要么是那个工作工资太低……她总有千万种理由向家里伸手要钱。

后来她喜欢上了一个酒吧的男歌手,相识仅仅才两个多月,就要和人家结婚。

陶绍云和郑春月是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都没什么用,陶倩音还是铁了心要和那个男人结婚。

陶倩音结婚的半年后,陶绍云和郑春月在外出旅游登山的时候,在山里捡到了陶初。

那个时候的陶初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除却她脖颈间挂着的那枚冰蓝色的项坠之外,陶绍云和郑春月就再也找不到其它什么了。

他们报过警,也登过启示,但就是没有人来认领这个小孩。

最终,陶绍云和郑春月办了领养手续,把陶初留在了身边。

陶倩音对于陶初这个忽然出现的侄女有很大的敌意,她不止一次反对过陶绍云和郑春月收养陶初。

家庭矛盾日益剧增,陶倩音的丈夫挣的钱并不算多,而她结婚后也一直不太愿意出去工作,但花销却并不小。

后来她的丈夫欠了一笔外债,人家找上门来,她就回来逼着陶绍云和郑春月卖了宽敞的五居室,然后把钱一分不剩地拿走。

陶绍云和郑春月带着陶初搬进了三室一厅的小公寓里住,期间陶倩音过得稍不如意,就还是回来要钱。

到后来,甚至开始偷拿郑春月的首饰和压箱底的钱。

两位老人对这个女儿失望之极。

于是郑春月终于拿出了当年的领养证明,说出了尘封的真相。

陶倩音闹过,哭过,折腾过,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不是这对父母的亲生女儿。

那个时候,她离婚了。

原因是她的丈夫出轨了。

他们结婚的时候就没什么钱,离婚了就更是一分不剩,就连婚房,她也是离了婚才知道,那房子是那个男人瞒着她租的,根本不是买的。

从那时候起,陶绍云和郑春月就只剩下陶初这一个孙女。

陶初一直都知道自己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知道自己生来,就只有项坠这么一个和身世有关的东西。

她从前一直觉得那是一枚水晶片,虽然上面隐隐显露着神秘的银色纹路,看起来也比普通的水晶要更加剔透动人。

但现在,当她见过这个人首龙身的神秘少年,当她看过他寸寸冰蓝的龙尾鳞片时,她忽然意识到,她手里的这枚水晶片,似乎就是他龙尾上缺失的那一片龙鳞。

那么她呢?她为什么会有他的鳞片?

好不容易从浴桶里出来,陶初浑身湿透,还打了个喷嚏,最后她吸了吸鼻子,从旁边拿来之前准备好的干毛巾,递到他眼前。

“擦一擦吧。”她说。

可是他却偏头望着她,那双茶色的眼瞳里雾蒙蒙的,看起来无辜又迷茫。

“……”

这可真是会心一击啊。

陶初讪讪地收回手,然后去找了大一点的浴巾,披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没有腿,整个人看起来也病恹恹的,软趴趴的样子,陶初把他扶进浴室就费了好大的力气,这会儿扶他出来,也让她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把他扶到沙发上的一瞬间,陶初就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一边喘气一边抹后脖颈上的汗珠。

而少年懒懒地依靠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累得脸颊发红,鬓发微湿的模样。

在陶初抬眼看他的时候,才见他原本不着寸缕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穿上了一身雪白的衣袍。

遮得严严实实的。

陶初眨了眨眼睛,除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之外,还有那么一点羡慕。

这多方便啊。

第3章 近在咫尺

在陶家村待了有十多天的时间,陶初觉得自己每天都是身心俱疲。

在这段时间里,她发现她捡来的这个不会说话的神秘少年如果缺水,他的龙尾鳞片就会失去光泽,开始隐隐泛黑。

于是陶初每天都要帮他“洗澡”。

有时候他在浴桶里待得无聊了,尾巴尖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几下,就又会弄得小小的浴室里一片狼藉。

陶初就又得去收拾,然后在他面前碎碎念,让他不要再乱晃自己的尾巴。

但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听明白了没有。

最近天气又炎热了许多,阳光将村里的石板路炙烤得发烫,陶初给放置在小窗台上的绿植浇了水,然后就去看锅里煮着的面条。

今天上午她被隔壁的林老太太叫着一起去领了一些其他地方送过来的救灾物资,除了一些日用品之外,最多的就是米面油这些东西了。

救济站的一个大叔见陶初长得瘦弱,就帮着她把东西扛了回来。

陶初给了那位大叔一瓶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笑着跟她说了两句话,就急急忙忙走了。

把东西整理好,陶初才去了洗手间里,把浴桶里的少年扶出来。

他仍然乖乖巧巧的,一只手揽着她的脖子,靠在她的身上,看着她费力的样子,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看起来无比专注,直到她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红晕,蔓延至白皙的脖颈,他纤长微浓的睫毛颤了一下,似是带着几分好奇,又或是什么其他的意味,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她脖颈间稍微显露的青筋。

瞳色陡然暗下来,他绯薄的唇似乎微不可见地扬了扬,舌尖抵在齿根。

而这些,陶初都看不到。

他轻轻地触碰,如同一支羽毛轻轻地拂过她的肌肤,她无端颤栗,扶着他的手险些脱力,那张白皙的面庞上,神情紧绷起来,她抿着嘴,连脊背都僵了。

以至于这会儿她站在厨房里,看着锅里的面条时,都还有点回不过神。

走神的后果就是,面条煮得太过,她急急忙忙捞出来时,面条都软得断掉了。

端着碗走到客厅里时,陶初抬眼就看见了那一抹靠在沙发上的白色身影,他又穿上了那一身雪白的衣袍。

她晃了一下神。

忽然想起那夜她带他回来时,不经意摸过他衣袂的衣角。

柔软细腻,寸寸凉沁,像是丝缎,又好像比丝缎还要更加如云似雪。

陶初胡乱地想着,端着手里那碗已经煮过头的面,走到客厅的茶几边,把碗放下,然后又拿了旁边沙发上的抱枕,放在了地毯上。

她一屁股坐下来,拿着筷子时,抬眼就撞见了坐在另外一边沙发上,拖着长长龙尾的昳丽少年正倚靠在沙发上,那双茶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天,陶初在面对他看向自己的视线时,也还是难免有些僵硬。

他手里正拿着她的平板电脑,似乎这些现代的科技产品对于他来说,稀奇程度,也仅有那么一点。

到现在,他已经能够比较熟练地运用这些东西了。

“你要吃吗?”顶着他的视线,陶初抿了一下嘴唇,把自己的那碗面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一如往常那样摇头,也不言语,只是对她弯了弯唇角,他眼尾下的鳞片状的神秘银纹微有闪烁。

“哦……”

陶初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自己那碗有点糊掉的面条。

这些天,她就没有见他吃过东西,好像除了每天必要的去水里泡一泡之外,他就好像再也没有别的需求了。

好像很好养啊……

陶初一边吃面,一边想。

她不知道,靠在对面沙发上的少年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往嘴里塞面条的样子,那双春茶般的眼瞳里隐含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小初?小初在吧?”

彼时院子里有推门声响起来,一抹苍老的女声随之传来。

陶初猛地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忘记锁上大门了。

林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陶初来不及思考更多,直接丢掉手里的筷子,站起来跑到少年面前时,还差点被他那条懒散地拖在地上的龙尾绊倒。

幸好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快点藏起来,有人来了!”

她急匆匆地去拉他的衣袖,扯着他的手臂,绕到自己肩上。

一边费力地扶着他往洗手间里走,她还一边小声地吓唬他,“到,你会被拉去做研究的!或许还会被做成标本送到博物馆展览!”

犹如浸润了远山颜色的眉微微蹙起,他瞥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难言的意味。

宽大的衣袖间,他的食指与拇指轻轻相触,摩挲了几下,还是没有伸手去摸她白皙的脸颊。

把他扶进浴桶里,外面又传来几声林老太太的喊声,还有她敲门的声音,陶初慌忙答应了两声,然后匆忙给他放了水,要走出去的时候,她趴在门边又对他嘱咐,“千万不要出声啊。”

她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尾巴一扫,东西满地了。

陶初匆匆打开门,就看见林老太太站在门前,手里提着一堆东西。

“小初啊,你在干什么呢?咋才开门?”林老太太嗔怪了一句。

陶初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地笑,“林奶奶我刚刚上厕所呢……”

她把林老太太请进屋,给她倒了一杯水,看见她身边放着的那堆东西,陶初就问,“林奶奶您那这么多东西来干嘛呀?”

林老太太笑起来时,那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和蔼又慈祥,“你这不是要走了嘛,我给你拿点东西带着。”

陶初一听她这么说,就连忙摆手,“林奶奶我不能要的,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就着这个话题,陶初和林老太太“你来我往”了老半天,最后陶初还是收下了林老太太给的一盒饼干。

“我儿子……说要回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位时常笑眯眯的老太太,竟然有点绷不住掉了眼泪。

她微红着眼,看着面前的陶初,又露出了笑脸,“我是真的很高兴……”

因为这一次的地震,挡在陶家村前面,将这个村落与世隔绝的两座大山,相撞而倒。

于是这个隐藏在深山里的“世外桃源”,终于被外界看见。

政府已经打算开始发展这个古村落的旅游业,林老太太的儿子看见了其中的商机,于是决定从热闹繁华的城市里回到家乡发展。

四面八方的救济款拨了过来,陶家村很快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从林老太太的眼睛里,陶初看到了希望的光。

这位被时光磨损得看似什么也不剩下的老人,终于要免受孤独的苦楚了。

陶初也为她开心。

林老太太没有久坐,和陶初说了会儿话就走了,除了陶初收下的那盒饼干,其它的东西她都又提了回去。

等林老太太离开,陶初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往洗手间里走。

拉开里面的帘子,陶初抬眼就看见了那条拖在微湿地面上的龙尾。

他的鳞片是半透明的冰蓝色,每一片龙鳞都是那么精致漂亮,还隐隐带着几分银色的光泽。

靠在浴桶里的少年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就像是两把小扇子似的,或许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的睫毛有些迟缓地颤了一下,然后才睁开了眼睛。

像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睡意,他半睁着眼睛,看向她时,春茶般的眼瞳雾蒙蒙一片,尤为动人。

或许是看见了她,他原本寡淡的神色骤然凝聚了几分光彩,他弯了弯唇,十分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他的一截冷白的手臂。

陶初抿了一下嘴唇,走到浴桶边,牵起他的手让他扶着自己的肩,然后费力地将他带出浴桶。

这一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陶初每次都会使出自己所有的力气,甚至憋红了一张白皙的面庞。

或许是因为她脚下的水渍这次积的有点多,她还没走出洗手间,脚下不稳,就摔在了湿滑的地面上。

而就在那瞬息之间,她无意识地拽下了他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银色的戒指。

手里捏着戒指,身上还压着和她一起摔倒的他,陶初只觉得屁股生疼,她皱起一张小脸,眼睛里都浸出了泪花。

她睁开眼睛,却见他的面庞近在咫尺。

时间好像有一瞬开始静默。

陶初在他的那双看似温柔清澈,却又好像凝着终年不化的寒冰似的眼瞳里,看到了星子的剪影。

他的呼吸很近,且没有温度。

她猛地回过神来,与此同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抚上了她的脸庞。

很轻很轻的触碰,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痒意,让她一瞬间就忘记了呼吸。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喉结动了动,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一瞬苦恼。

只是一瞬,陶初感觉身体一轻,她眼前的这个少年的躯体竟然在一瞬间模糊成一道浅金色的流光,飞出了洗手间,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淡金色的光芒笼着几分朦胧的雾色,渐渐又显露出他人首龙身的躯体。

陶初趴在靠近洗手间门的地板上,愣愣地盯着沙发上背对着她的那道人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

原来他没有腿也能行动自如啊?!

回想起自己每天把他扶进扶出,累得半死,她气得鼓起脸颊,瞪着他的背影,“你这个骗子!”

第4章 少年玉致(捉虫)

听到陶初叫他“骗子”,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回头,见她还趴在地上,一副狼狈样,他眼底忽然有了星星点点的浅淡笑意。

陶初只见他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朝她的方向轻轻勾了一下,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从他指尖飞出,如同一道极细的绳索,束缚在她的腰身上,一瞬间就把她带到了他的面前。

一屁股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时,陶初还有点发懵。

手指用力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一枚硬硬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摊开手掌,那枚属于他的银色戒指就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

灯光下,她好像隐约看见戒指的内侧好像镌刻着什么字迹。

她“咦”了一声,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戒指内侧刻着的字。

“沈玉致?”她呢喃了一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抬头望向沙发上的少年,“这是你的名字?”

她把戒指递到他眼前。

少年的目光停在她手里的那枚戒指上,那样的神色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似的,而他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下,他的神情再让人看不真切。

直到他轻轻颔首,陶初终于确定,她手里这枚戒指上刻着的名字,的确就是他的姓名。

她又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沈玉致”这三个字,半晌后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你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她说着,就把戒指重新戴在他左手的食指上。

而沈玉致低眼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拇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戒指的边缘,他抬眼再看她时,神色温柔。

下午陶初洗完头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抬眼看见院子里那棵大梨树上坠着的一颗颗青皮梨子时,她有点嘴馋了。

看了一眼被她安置在檐下的大摇椅上躺着的沈玉致,他的龙尾还是长长的拖在地上,寸寸冰蓝的龙鳞在这炎热的夏日里,仍然闪烁着微寒的光芒。

他不喜热,贪凉,所以在炎热的天气里,他看起来总是恹恹的,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

陶初把自己的头发随意的扎了一下,然后就跑到那棵树下,打算摘梨。

因为多年没有人打理修剪,这梨树长得很高,她本来就只够一米五八的样子,还不到一米六,摘梨实在有些困难。

她挠了挠后脑勺,干脆从旁边捡了树枝去够被梨子压低了枝的树枝。

试了好几次,才够到。

她努力踮起脚,伸长了手,距离那颗离她最近的梨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了。

彼时,一道淡金色的光芒忽然打过来,被她用树枝勾住的那一簇枝条簌簌一响,脱离了她的掌控的同时,还掉了几片叶子。

她愤愤地回头,瞪向檐下摇椅上的那个白衣少年,“你干嘛?”

面对她那样恼怒的小模样,他的那双眼瞳里光影零碎,唇角微微勾起时,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抬手时,一颗梨子正握在他的手里。

看见他手里的那颗梨,陶初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下刚刚被她勾住的那片树枝,她刚刚费尽心思想到得到的那颗梨,已经不在枝叶间了。

她的眼睛亮起来,转身跑到他面前,想要去拿他手里的那颗梨。

可他却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陶初愣了一下,说话有点磕磕巴巴,“不,不是给我的吗?”

眼见着她又有要恼的迹象,他眼底压着浅淡的笑意,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陶初被他忽然的动作弄懵了。

脸颊还有点发烫。

当他把那颗梨递到她面前时,她也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匆匆接过来,然后了一句,“谢谢……”

然鹅……一颗梨吃完,陶初又惦记上了树上其它的梨。

她已经太久没有吃水果了,而这棵树上的梨又甜又多汁。

她坐在沈玉致的旁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他,“我还可以要一个梨吗?”

“哦不,四个,四个可以吗?”她伸出四根手指。

沈玉致瞥了她一眼,唇畔隐隐有几分笑意,拖在地上的龙尾的尾巴尖儿小幅度地晃了两下,他一抬手,只是一瞬间,陶初只来得及看清那道淡金色的流光从他的指间飞出,然后她的怀里就躺着四颗梨了。

她一下子笑起来,看向他,“谢谢!”

午后的小院里,年轻的女孩儿端着刚刚切块的一盘去了皮的梨肉,用叉子叉了一块递到她身旁的少年面前,笑眼盈盈,“你吃。”

“很好吃的!”或许是怕他不吃,她就又添了一句。

少年瞥见她那样期待的目光,半晌后,终归还是轻轻低首,吃了。

即便这些凡人喜欢的东西在他尝来,味同嚼蜡。

他还是吃了。

炽烈的阳光下,他低眼见她笑时,他也舒展了眉头,少有的轻松。

只是这样闲适安逸的日子,到底还是短暂的。

陶初要离开这里了。

她是绝对不可能带上沈玉致的。

因为他的龙尾始终是无法遮掩的。

她与他之间,相处不过短短的十几天的时间,但此刻陶初看着他时,又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

可她……总是要和他告别的。

于是这天深夜,陶初被自己睡前特意定好的闹钟吵醒,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挣扎了好久才坐起来,晃了晃脑袋,想努力地甩掉残存的睡意。

她来到洗手间里的时候,靠在浴桶里的少年瞬间睁开了双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你……还没睡啊?”顶着他的目光,她的脊背僵了一下,开口说话也有那么一点不太自然。

少年微微偏头,仍用那样澄然的目光看着她。

他是不会说话的,陶初已经习惯了。

“要不……我们出去吧?”

她开始“真诚”建议。

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看起来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她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这样的习惯,就算是过了千百年的漫长岁月,好像也未曾有丝毫改变。

如同她历经桑田却仍旧分毫未改的容颜,也如她重获新生后却仍旧澄澈的双眼。

沈玉致静默地望着她片刻,终于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陶初又一次来到了那片婆娑树影掩映后的那一汪清波碧水前,隔绝开了村庄,稻田……那些她所有熟悉的,属于人间的一切。

这里烟雾缭绕,星子疏漏,光影如霜。

根本不像是凡尘里的旧景。

陶初坐在岸边,在她身旁的少年衣袖如雪,冰蓝色的龙尾半浸在冰凉的湖水里,在层层水波间,闪烁着凛冽的光。

好像他的龙尾上,有散落的星辰零碎的光芒。

“阿致……”陶初忽然出声,偏头看向他时,试探着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而在她身旁的少年,早在听见她这一声忽然的“阿致”时,就已经浑身僵硬。

那些尘封在年深日久的枯燥与煎熬里的痛苦记忆,于他而言,总归还是存着那么几分甜的滋味的。

比如……这一声“阿致”。

脑海里闪过的那一抹纤瘦的身影,渐渐和他眼前的这个姑娘重合。

从发梢,至眉眼,到她后颈上的那颗殷红的小痣……如出一辙。

但当年的那个姑娘,却从没有胆子像今天的她这样,叫他一声“阿致”。

可他,曾听见她偷偷的这样唤过一声。

在一如今夜一般浓深的,数千年前的那个好似永远都不会等到天明的夜里,她躲在漆□□仄的屋子里,曾这样偷偷地唤过他的名字。

只那一句,就让他梦了许多年。

“你……眼睛怎么红了?”

少女细软的嗓音如同和风细雨一般,将他从那些年代久远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他的面庞冷白如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眶已经有些微微泛红,而那双春茶般的眼瞳里晦暗凝聚,如同极夜的黑,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他轻抬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两下,却终究还是没能抚上她的脸庞。

可他不能。

指节蜷缩,他颓然地放下手。

沈玉致何曾像今夜这样,心有犹豫,举棋不定,甚至藏有恐惧过?

他竟也有了不敢的时候。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致。”少女柔软的嗓音在微凉的夜风中带着几分的甜,她晃动着自己腿,和他说话时,语气很认真,“在遇见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龙。”

银辉散漫的月光之下,她望着他笑,“你们龙,都长得像你这样好看吗?”

而他喉结微动,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漫长难熬的数千年的时光,让他早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要怎么告诉她,这世间,唯有他这一条龙。

“我觉得他们肯定没有你好看。”她自顾自地说着,“我长这么大,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张脸,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

他微微弯起唇角,看向她时,目光温柔如水。

他的样貌本就是无双殊色,此刻一笑,就更教人移不开眼。

陶初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抬眼一撞见他的笑容,所有的话就都咽在了嗓子眼里,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就那么傻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

好不容易回过神,陶初偷偷给了自己脑袋一下,像是有点懊恼自己刚刚的傻样。

“那个……”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该说告别的话了。

她揪住了他宽大的衣袖,对上他探寻的目光时,内心里有些忐忑,好像还夹杂着几分怅惘,几分愧疚。

可是这一刻,总是要到来的。

他无法幻化出人的双腿,即便他会些术法,陶初也只见他使用过一些小的术法,并不是能保命的东西。

而她只是一个凡人。

没有能力带他走,也没有能力保护他。

或许这个隔绝了人世尘烟的地方,于他而言,是最好生存的地方。

“我……”陶初无意识地又开始摩挲自己的手指,正当她刚开口的那时候,她手里的属于他的衣袖却忽然被他抽出,她愣了一下,抬眼时,就看见他衣袖一挥,淡金色的流光铺散涌向天际。

那些星子般坠在夜空里的光亮,颗颗坠落下来,像是烟火冲上天空后下坠的火花一般,落入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像是一场星雨。

然而颗颗星子坠落在层层水波里之后,又浮出水面,化作一只又一只淡金色的蝴蝶,如同水墨画里写意留韵的几笔,不似真的蝴蝶那样形态真切细致。

陶初看得呆了。

她这一辈子,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真实又梦幻的场景?

彼时,在她身旁的少年忽然伸出手,雪白宽大的衣袖被夜风吹拂着,他纤长的手指间,已停驻了一只散着零星的淡金色光芒的蝶。

少年的侧脸无暇,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便如同一幅名士细细勾描过的水墨画,惊艳动人,撩人心弦。

他指间的那只蝶扇动着翅膀,带着细碎的流光,停在了她的肩头。

她动也不敢动,看着自己肩头的那只散着淡金色光芒的蝴蝶,忽而又抬眼,望向身侧的他。

少年眉眼温柔,唇角微弯,回望她时,他身后漫天坠落的星光盛大起来,气流涌动,光影落在他的肩头,更衬得他宛若神祗,不染尘埃。

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有些急促,陶初愣愣地望着他好久好久,指节慢慢曲起,蜷缩成拳。

他不能说话,但这一刻,她好像猜到了他想说些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光景。”她轻轻地说。

“谢谢你,阿致。”

瞥见他温柔的笑,她也扯了扯唇角,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说出自己从前两天开始,就一直想告诉他的话,“我要离开这里了。”

当她的这一句话说出来时,她身旁的少年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原本眼底凝着的笑意寸寸殆尽。

那一瞬,停在她肩头的蝶,以及他身后倾落的星火,都在一瞬,破碎成浅淡的流光,沉入无边的夜色里,消弭无痕。

第5章 龙形手镯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双眼瞳里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变得更加幽深漆黑。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陶初竟有点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她低下头,抿了抿稍有些干涩的嘴唇,轻轻地说,“我住的那座城,太大,太热闹,也太复杂了……”

“那里不适合你。”她说。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就被他忽然攥住。

他指节渐渐用力,攥得她的手腕生疼,而陶初抬眼时,正撞见他那双晦暗的眼。

他抿紧唇,下颌线绷紧,那张漂亮的容颜在此刻像是染上了几分阴翳,而他固执地盯着她,喉结动了又动,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陶初察觉到了他的急切,她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喉结,“我根本没有能力带你离开这里……”

眼眶微热,察觉到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松了些许,她挣脱开他的束缚,站了起来,转身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你要过得开心啊。”

这个夏天里属于她的这段奇遇,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冰蓝的鳞片,他春茶般的眼。

盛夏深夜里倚身彼岸的龙少年,他雪白的衣袖,荡起层层水波的龙尾……好像是一场奇异的梦境。

沈玉致定定地望着那一抹纤瘦的身影朝浓深的夜里步步远去,不曾停顿,不曾犹豫,甚至没有再回头看过他一眼。

那双向来藏着星子月华的光芒的眼瞳里此刻剥离了所有的伪装,褪去了所有的柔和,他眼底压着阴郁的光,周身有细微的气流涌动,隐隐浸着淡金色的光泽。

右手轻轻抬起,淡金色的光芒在他手里宛如极细的丝线,他微微弯起唇角,眼里几分诡谲的情绪涌动着。

他已经做好准备,要把那个逃跑的女孩儿抓回来,甚至……锁住她。

永远地,锁着她。

然而下一秒,他却在那片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又一次地,见到了她的身影。

沈玉致有一瞬怔住。

那一瞬,她的身影在他眼中,模糊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

他望着她,像是先前熄灭的火苗,有了再一次重燃的希望,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将右手收回到背后,捏住了那团淡金色的光。

陶初一步步走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有点不大自然。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转身回来,实则是逃过了一劫。

当她在岸边站定,抬眼时,就看见少年仍然坐在岸边,长长的龙尾浸泡在水波里,散着冰蓝的光芒。

乌浓的发就披在他的身后,几缕浅发遮掩了他半边的侧脸,而他的那双眼睛,仍然一如那夜初见时,她所见过的那样动人。

“那个……”她咬了一下嘴唇,一张白皙秀净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隐隐有些泛红,她有点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嗽了一声,“你会不会把自己变小的法术啊?”

沈玉致看着她,没有丝毫动作。

“那……那你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的,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法术?比如变成一个小孩子?”

见他还是不说话,陶初以为他不会,她继续绞尽脑汁,“那你能给自己变出一张身份证明吗?不会轻易被发现的那种!”

陶初看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定定地盯着她看,她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捂住自己微红的脸,“你,你别这么看着我啊……”

此刻她的内心充斥着几分懊恼,又有几分难为情,她原本是下定了决心的。

可是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满脑子都是他坐在岸边的那一抹霜色身影,看起来孤零零的。

陶初根本迈不开腿了。

于是之前好不容易做的决定,推翻就只在一瞬之间。

她不争气地开始往回跑。

直到看见他依旧坐在岸边的背影。

“我其实……也是想带着你跟我回去的嘛。”她放下捂住自己脸的手,像是有点烦恼,“但是……”

但是我要怎么才能把你这么大一条龙带上飞机还不会被大家发现啊?

这真的是一个难题。

她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忽然抬头,那双眼睛圆圆的,“要不……”

陶初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见她身旁的少年忽然纵身一跃,落进了水波粼粼的湖水里。

他的身影一瞬淹没在层层水波中,冰蓝的龙尾也再不见踪影。

水面的涟漪层层散开,湖面很快又平静下来。

陶初有一瞬发懵。

然后她就有点慌了。

“阿致?”她大声唤他。

然而湖面微澜,却不见任何声响。

“沈玉致!”她又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以为他生气了。

“对不起嘛,我知道我不该把你丢在这儿,然后自己走的……”她紧紧地盯着水面,细软的嗓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我不是没舍得嘛……”

月光洒在水面,晃动摇曳,周遭仍然静谧。

“沈玉致!你不要这么小气嘛……”陶初继续念叨。

“你别不理我呀,我错了还不行嘛?”

“要不然我给你写检讨?”

“你想要多少字的?八百字?一千?”

她皱起眉头,“可不能再多了哦……我从小到大都还没写过检讨呢。”

后来陶初实在是等得有点着急了,她一下子站起来,对着湖面喊,“沈玉致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她朝四周望了望,又添了一句,“我真走了哦?这次我是不会再回来的!”

湖面还是一片静谧,没有任何动静。

陶初皱起眉,“我真的……”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淡金色的气流忽然破开层层的水波,凝成极细的光束,像是丝线一般,缠上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一下子拽到了湖水里。

扑通的一声,陶初清楚地听到自己掉进水里的响声。

没有防备,有水呛进了她的气管里,她在水里扑腾着。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他稳稳地托着腰身,上半身露出了水面。

这会儿的陶初已经是满身狼狈,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还在不停地咳嗽。

她吓得不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一巴掌就招呼在了眼前这个拖着她的腰身的白衣少年的胸膛上,“你干嘛?”

她圆圆的眼睛瞪着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捉弄我是不是很好玩?”

而他唇畔勾着浅浅的笑意,静默地伸手将挡在她脸颊前湿哒哒的头发替她往后拂了拂,指腹在接触到她软软的脸颊时,忍不住摩挲了两下。

陶初的脸都烫红了,脊背僵硬着,那双眼睛眨啊眨。

直到他的另一只手从水里伸出来,一颗散着莹润华光的珠子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把那颗珠子递到她的眼前,低眉看着她时,眼瞳深处的暗色流转浓郁。

他仍是温柔的,却又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这……是给我的吗?”

陶初所有的目光都被眼前的这颗自带莹润光芒的珠子吸引了。

他轻轻颔首,算作回答。

她并不知道,这片湖水之下有一道隔开两个世界的结界,在那道结界之后,是幽深冰冷的长极渊。

而数千年的时间,长极渊下锁着一条受过天罚的恶龙。

那条恶龙,天生仙骨,生来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若非天罚,若非犯错。

他就仍是缥缈九天上的神明,而非是被困在长极渊的恶龙。

而这条恶龙,终于要离开这个锁住他数千年之久的地方了。

是为了眼前的这个姑娘,或许也是为了……他心中那数千年都不曾磨灭的仇恨。

“真好看……”陶初接过来,仔细地打量手里的那颗珠子。

而下一刻,他却忽然松开了她的腰身,在她一声惊呼要往水里下坠时,层层的水波托着她的身体,在泠泠的水声中,将她安然地送到了岸上。

陶初在地面站定时,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湖水里的沈玉致。

只见他的身形渐渐被淡金色的气流包裹着,隐约笼罩着浅淡的雾色,冰蓝的龙尾在水里渐渐破散成点点的光芒,最终他的身影终于隐没,化作了一道浅金色的流光,直直地朝她飞过来,在她的右手手腕上,光芒凝聚,竟渐渐化作了一只带着神秘银纹的,冰蓝色的龙形手镯。

陶初惊得手里的珠子都掉在地上了。

她瞪大双眼,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盯着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那枚冰蓝色的龙形手镯,小心地伸出手指。

当她的手指尖触碰到手镯上的镌刻的龙鳞时,整个手镯都散发出浅淡的光芒。

“你……”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原来还可以变成这样的啊?”

好像,还……还挺好看的?

手镯又有光芒散出来。

陶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的那双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带着几分惊喜,“那这样的话,我不就可以带你走啦?!”

第6章 有点可爱

暑假已经过了大半的时间,陶初终于从涂洲西县的陶家村回到了临城。

临城比大山里的陶家村要热太多了。

一下飞机,走出机场,陶初就被炙热的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的那只冰蓝色的龙形手镯,陶初站在机场大厅的大门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在打车软件上联系好的出租车,陶初看着半开的车窗外徐徐倒退的行道树影,有风吹着她鬓边的浅发,似有几分清凉。

只是她低眼的时候,才看见自己右手手腕上戴着的那只冰蓝色的龙形手镯竟然开始隐隐泛黑,失了些光彩。

陶初摸着手镯,心里有点着急了,她连忙抬头对前面握着方向盘的司机大叔说,“大叔,你能开得快一点吗?”

“成。”司机大叔稍稍提了速。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陶初都来不及等司机帮她拿行李,她自己下了车就匆匆打开后备箱,自己把行李拿了出来。

跟司机道了谢之后,陶初就连忙拖着行李往小区里跑。

乘着电梯到了八楼,陶初快速地按了开门密码,门应声而开,她拖着行李走进去,关上门后,她只来得及把脚上的鞋子脱掉,然后就跑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放水。

“阿致,你快点到浴缸里去。”她轻轻地戳了一下右手手腕上的龙形手镯。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龙形手镯在一瞬间模糊破碎成一道淡金色的光芒,脱离了她的手腕,落入她面前的浴缸里时,淡金色的光芒陡然盛大起来,裹着朦胧的雾色,渐渐显露出一抹修长的身影。

长长的龙尾大部分都拖在地上,浴缸里的白衣少年冷白的面容好似无暇的玉,他乌浓的发半浸在水里,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他睁眼时,那双眼瞳直勾勾地望向站在浴缸前的陶初。

一刹那间,他身上雪白的衣袍在涌动的淡金色光芒中寸寸消散,他的上半身没有了那样宽大的衣袍遮掩,刚刚溅起的水滴顺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颚流淌下来,从白皙的胸膛渐渐滑落至肌理分明的腹肌,他的肌肤冷白,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诱惑。

陶初没忍住,跟做贼似的偷瞄了一眼,然后她装模作样地偏过头,正好看见他拖在地上的龙尾鳞片似乎又渐渐地恢复了半透明的冰蓝色,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明明是龙诶,怎么就这么离不开水啊?”她嘟囔了一句。

浅淡的烟雾渐渐半遮住了他的上半身,陶初蹲下来,趴在浴缸边,又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然后歪着头问他,“其实你是美人鱼才对吧?”

沈玉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他弯了弯唇角,仍然是一副静默的样子。

“你是一直都离不开水吗?以后也这样?”她仍然好奇。

沈玉致摇头,算作回答。

冲破长极渊的束缚后,他的修为还并没有恢复完全。

依赖于水只是暂时的,而要幻化出一双人类的腿,也并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

在沈玉致泡在水里的这段时间里,陶初一直趴在浴缸边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偶尔他会给些反应,或点头,或摇头。

虽然陶初总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但在这个时常空荡地只剩她自己一个人的小公寓里忽然多出了另一个人,她心底还是有些隐隐的欢喜。

虽然,这是一个不会说话的龙少年。

在临近开学的这几天里,陶初才发现,原来沈玉致也并不是那么乖的。

比如,如果她不在他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帮他洗尾巴,他就不愿意出来。

再比如,如果她不在他从浴缸里出来之后帮他擦头发,他也会不高兴。

他的不高兴具体表现为,刻意用他的尾巴扫落一地的东西,或者不理她,甚至有时候还捉弄她。

“……”

在陶家村的时候她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这样“恶劣”的一面呢?

陶初一边怀疑人生,一边拿毛巾给沈玉致擦头发。

“我说我用吹风机给你吹你还不乐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耽误我赶暑假作业的时间啊?”她撇了撇嘴,开始抱怨。

距离开学没有几天了,陶初的暑假作业还剩了不少,她现在明明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还要给他擦头发,洗尾巴……

沈玉致闻言,偏头看向跪坐在他身后,正乖乖地给他擦头发的女孩儿,看见她耷拉着脑袋,嘴里还小声地碎碎念着一些抱怨的话,他眼底有浅淡的笑意浮现,忍不住回身,伸手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

“……”

陶初被他捏住一边的脸蛋,她握着毛巾的手紧了紧,咬了咬牙。

有点想拽掉他几根头发。

但是她不敢。

她可没忘记自己上次被他手里忽然凝成的水球兜头浇了个彻底。

坏家伙!

开学第一天,陶初一大早就被闹钟吵醒,她在床上照例翻来覆去了好几个来回,然后才挣扎着起了床,出了自己的房间,打着哈欠往洗手间里走。

躺在浴缸里的少年在她伸手拧门把手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着那个头发乱糟糟的,睡裙的肩带半边掉下来,露出精致的锁骨,以及那半边白皙圆润的肩膀……

沈玉致骤然偏过头,耳尖莫名有点发烫。

陶初可能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她昨晚忙着赶作业,睡得太晚了,以至于她这会儿站在盥洗台前,拿着牙刷刷牙的动作都很机械。

等一捧冰凉的水被她接着泼到脸上,她才终于清醒了不少。

下一刻她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时,正和浴缸里的少年的目光撞到一起。

她连忙移开目光,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这才发现自己一边的肩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露出了半个肩膀。

她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来不及想更多,连忙把自己的肩带拉上来。

转身再次对上少年那双清澈澄然的眼瞳时,她多少还有点僵硬。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开了门,跑出了洗手间。

等她换好一中的校服,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抬眼就看见沙发上那一抹霜白的身影。

她顿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

“阿致。”她叫了他一声。

原本正在看手里的平板电脑的少年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有几分询问的意味。

“我要去上学了……”她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摆。

沈玉致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他轻轻颔首,对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如春风雨露。

他笑起来的模样,好看得教人难免晃神。

陶初回过神时,她抿了一下嘴唇,“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知道吗?外面很危险的。”

沈玉致点头,神情看似温柔。

陶初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着他那样一张如玉般无暇的面庞,她又忘了自己还要说些什么了。

背上书包,陶初转身就往玄关走。

穿好鞋走到门外,要关门的时候,她抬眼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白衣乌发的少年。

彼时他的几缕发丝半遮着他的侧脸,而他低垂着眸子,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无端端的显露出几分孤清。

“阿致。”她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

沈玉致闻声抬眼,看向站在门口,那个穿着一身校服,扎着马尾辫的纤瘦女孩儿。

“我走了哦?”她的一只手拉着门框,半晌才憋出一句。

沈玉致点头,看起来神色仍旧温和,还带着几丝浅淡的笑意。

直到门“砰”的一声关上,陶初的身影不再,客厅里彻底寂静下来,不再有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定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那张冷白的面庞上所有的笑意在一瞬间尽数消散。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时,整个人显得阴郁又淡漠。

再抬眼看向落地窗外,目光掠过那些高楼大厦时,他微微眯了眯眼,神情愈发冰冷。

历经数千年的岁月,这个人间已与他之前记忆里的模样大不一样了。

他绯薄的唇忽然微勾,一抹冷淡的笑意浮现,带着几分讥讽,而他那双眼瞳深处,光芒碾碎,一片阴翳。

但,无论怎么变化。

凡人仍是蝼蚁。

而这尘世,依旧肮脏。

忽的,玄关处传来些声响,沈玉致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正好看见原本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女孩儿就站在门外。

她的手有点不安的拽着书包带子,白皙的脸颊稍稍有些泛粉,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好像还有些难为情。

她站在那儿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嗯……那个,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呀?”

她微红着脸颊,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的模样,以及她稍有些不安的神情,都尽数落在了他的眼里。

有点可爱。

舌尖抵在齿根,那一瞬,他眼底所有的阴郁全都隐藏无痕,眼瞳里像是有星子的光芒碾碎,神情看似柔和,还带着几分纯良无害的意味,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星夜,她看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却又在下一刻,从浓黑的远处朝他走来。

一如此刻,她的去而复返。

第7章 轻轻一嗅

从这一天开始,陶初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二生。

豆沙包早在路上就被她吃掉了,这会儿陶初手里只拿着一杯豆浆,慢悠悠地走进一中的大门,往教学楼那边去。

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跟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那只龙形手镯碎碎念。

像是怕距离远了他听不到她说话,她还刻意抬起右手,凑近了一些。

“阿致,你能不能再……嗯……变得小一点?你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女孩子会戴的镯子诶。”她咬着吸管,说话有点含混不清。

她话音刚落,就见自己右手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龙形手镯隐隐有光闪烁,紧接着手镯就有了些许变化,似乎真的比之前要小巧精致了一些。

陶初差点被豆浆呛到,她哪里想到他真的说变就变?

她停下脚步,连忙往四周看了看,见来往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树荫下的她。

她松了一口气,低眼打量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龙形手镯,然后她才小声夸他,“阿致你好厉害啊。”

他似乎特别喜欢陶初夸他,戴在她手上的手镯又有细微的光芒散出来。

陶初往前走了几步,把空掉的豆浆杯子扔到垃圾桶里,然后继续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上了三楼,陶初走进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里。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说话声,打闹声,笑声混杂在一起,仍然是她所熟悉的热闹。

“初初!”坐在靠窗第三排的女孩儿抬眼就看见了刚走进教室里的陶初,她连忙冲她招招手,笑得很灿烂。

陶初冲她笑了一下,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易蓝。”

她和夏易蓝初中就是同班同学,到了高中还是同班,因为这样的缘分,她们俩一直都比较要好。

在初中的时候,陶初还是一副内敛寡言的内向性子,但自从和夏易蓝成为朋友之后,她明显受了夏易蓝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影响,也变得外向了一些。

“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陶初刚坐下,夏易蓝就连忙抓住她的手,也不等她回答,她就又开口,“你肯定做完了对不对?初初学霸救救孩子吧!快点快点把你的数学练习册拿来给我抄一下!”

果然,一个暑假过去,夏易蓝说话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过,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话痨。

陶初笑了一声,把自己昨晚熬夜写完的数学练习册拿出来,递给了夏易蓝,“错了可别怪我啊。”

“你会错?我可不信。”

夏易蓝哼哼了两声,连忙从桌肚里拿出自己的笔袋。

只是刚拿出笔袋,她往陶初那边看了一眼,在看见她放在桌上的右手手腕上戴着的那只半透明的冰蓝色龙形手镯时,她“咦”了一声,“初初!你这个镯子好好看啊!”

“在哪儿买的啊?”她抓着陶初的右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看见这只栩栩如生的龙形手镯上隐隐显露的银色纹路,以及阳光下闪烁的盈盈光彩,她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句,“真的好漂亮啊。”

陶初脊背僵了一下,她讪笑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说话有点含含糊糊的,“就……回老家的时候,在一家小店里随便买的。”

“是吗?”

夏易蓝又看了一眼陶初右手手腕上的那只龙形手镯,她忍不住伸手。

只是在她的指腹刚刚接触到陶初的那只手镯时,谁也没有发现,那只龙形手镯有凛冽的光微闪,其芒如刺,表面的龙鳞在一瞬之间变得尖锐,刹那就扎破了夏易蓝的手指。

夏易蓝吃痛,“哎呀”了一声,下意识地收回手指,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指腹上冒出了殷红的血珠。

“初初你这是什么镯子啊,还带扎人的?”夏易蓝看着自己忽然负伤的手指头,又看了一眼陶初右手手腕上的那只看起来毫无异样的手镯,有点懵了。

陶初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手镯,也有点懵。

“易蓝你没事吧?”

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从书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卡通创可贴,帮夏易蓝贴好。

“这手镯,我……就很便宜买的嘛,可能……可能质量有点问题。”

帮夏易蓝贴好创可贴之后,陶初看着夏易蓝包着创可贴的手指头,心里有点愧疚,还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她抹了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明显察觉到自己右手手腕上的手镯收紧了一点,毫无缝隙地束缚着她手腕的肌骨,还有一点点疼……

“……”陶初知道他是不满她说他“质量”不好了。

这是什么小气龙啊。

她咬了咬牙。

偏偏坐在她旁边的夏易蓝这会儿又说了一句,“质量是真不行,要我说,贪便宜要不得,初初你还是把这玩意扔了吧!”

“……”陶初明显感觉到手腕上的手镯又收紧了一点。

更疼了一点……qaq

陶初看了一眼旁边在奋笔疾书抄作业的夏易蓝,然后又做贼似地往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她就趴在桌子上,用另一只手挡在嘴巴边,凑近右手手腕上的手镯,飞快地了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或许是怕他没听见,她又飞快地说了一句,“阿致我真的错了……”

旁边的夏易蓝好像听见了她模糊的声音,就抬起头看她,“初初你在跟我说话吗?”

陶初一下子坐直身体,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夏易蓝“哦”了一声,然后又继续醉心于抄作业。

与此同时,陶初手腕上的手镯终于松了一些,不再紧紧地束缚着她的手腕,微微的痛感也在顷刻间消失。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彼时,上课铃声急促响起,戴着眼镜的班长从教室外走进来坐下没几分钟,班主任刘跃平拿着教棍走了进来,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夏易蓝停了笔,迅速把陶初的练习册合上,从桌下递到陶初的腿上,在陶初看向她的时候,她还冲陶初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夏易蓝就端端真正地坐着,一副准备认真聆听老刘教诲的样子。

陶初也回过头,看向讲台上的刘跃平。

是例行的新学期讲话,主题都是围绕“学习”这两个字,一直都没有变过。

上面的班主任还在不知疲倦地讲着千篇一律的话,陶初的思绪却渐渐地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低下眼,目光停在自己右手手腕的龙形手镯上,再也移不开视线。

整只手镯完全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的形态,细看之下,还能看清上面的每一片龙鳞。

陶初没忍住用指腹摸了一下龙角,手镯顿时又亮了一下。

直到班主任刘跃平走出教室,班长站起来叫了几个男同学的名字,让他们跟着去领课本的时候,陶初才回过神。

对于高中生而言,新学期的第一天,课本一发下来,就意味着新学期的学习生活就从此开始了。

可能是对于暑假生活还有几分眷恋,大家第一天上课,难免有点无精打采,就连坐在陶初身边的夏易蓝,也忍不住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不远处的篮球场发呆。

下午放学的时候,陶初特地在校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一个冰淇淋送给夏易蓝,算作是害她手指负伤的补偿。

夏易蓝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接了陶初递过来的冰淇淋,然后又拍了拍她的肩,“只是出了一点点血,没事的。”

两个人回家的方向并不相同,所以夏易蓝跟陶初说了再见之后,就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了。

因为是学生放学和许多成年人下班的时间段,所以公交车多多少少有点拥挤。

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四周都是人,混杂着各种气味,以及嘈杂的说话声,陶初抓着扶手,站在人群里,听着车上过站时播报的语音。

公交车在一个站点停下来时,有个高大的男人急匆匆地从陶初身边挤过去,被他举起来的包包上尖锐的铆钉在他路过的瞬间,狠狠地蹭了一下陶初的手背。

顿时,陶初的手背上就出现了三道血痕。

吃痛的瞬间,陶初皱起了眉,眼眶里微微泛起生理泪花,她只来得及抬头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匆匆下车的背影。

血液流淌下来,顺势滴落在她手腕上的龙形手镯上,瞬间消弭,浸润无痕。

“呀小姑娘,你这手……”有个老大爷瞧见了,连忙从自己兜里掏了纸巾给她。

“谢谢。”

陶初接过来,礼貌地道了谢。

等到站下了车,陶初走了一小段路,回到小区。

在电梯里,她才好好擦拭了一下手上已经有点干涸的血液,然后又小心地吹了吹伤口。

火辣辣的疼并不能靠这样的吹气缓解多少。

回到家之后,陶初蹬掉脚上的鞋子,换上拖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首先想的却不是处理伤口,而是想跑到浴室里去,先把浴缸里的水放好。

然而她刚放下书包,她手腕上的龙形手镯就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光芒,脱离了她的手腕,然后那道光芒晕散,又渐渐凝成了一抹霜色身影。

少年长发乌浓,侧颜如玉,雪白的衣袍下,那条龙尾鳞片黯淡,隐隐泛黑,已经不复纯粹冰蓝的颜色了。

陶初一见他失去光华,黯淡泛黑的龙鳞,就有有点急了,“阿致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马上就去给你放水!很快的!”

但见陶初要往浴室里跑,少年当即抬手,雪白的衣袖微扬,淡金色的光芒如一道极细的绳索束缚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陶初没有防备,被拉到沈玉致面前的时候,她身形不稳,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血迹不小心蹭在了他的衣领,犹如皑皑白雪上,唯一的一抹污浊。

然而他却好像并不在意。

只是低眼看向她揪着他衣襟的双手时,目光落在了她右手手背的三道明显的血痕上。

他轻轻握住她的那只手。

“我先去帮你放水……”陶初本能地想缩回手。

她还惦记着他黯淡的龙鳞。

而他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让她挣脱不开。

陶初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沈玉致,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或是他此刻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又或是此刻他微垂的那双眸子里,柔波不再,反而有些泛寒。

陶初抿了抿嘴唇,有点不太敢讲话。

当他的指腹很轻很轻地抚过伤口的边缘时,好像带着几分刻意。

在看见陶初皱起小脸,忍不住“嘶”了一声时,他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然后,他的指间涌现出浅淡的光芒,手指遮过她手背上的三道血痕,他再松开她的手时,那三道伤口竟然已经消失无痕,只余下手背上残存的干涸血迹。

陶初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真真实实地疼过,她都要怀疑,这是她做的一场梦了。

“阿致你怎么这么厉害呀!”她抱着自己的右手,抬头望着沈玉致时,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流露出几分惊喜的意味。

好像还有几分崇拜。

面对她这样的目光,沈玉致稍稍侧过脸,耳后隐隐有些微烫。

但他藏在宽大衣袖间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

在陶初看不到的地方,他垂下眼帘,那双春茶般的眼瞳里有光芒流转碾碎,一片晦暗。

空气里,属于她之前手背上伤口的血腥味已经淡到微不可闻,而他微眯双眼,轻轻一嗅,眼底渐渐染上隐秘的笑意。

他记得数千年前,那个以身饲龙的姑娘。

也永远记得她血液的味道。

第8章 唯一的光

夜色浓深时,被窗帘遮掩完全的窗外忽有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来得十分迅疾。

陶初窝在被子里,睡得很熟。

她并不知道,此刻客厅的落地窗外,有一团时浓时淡的暗红色的光芒顺着落地窗的缝隙一点点浸入。

浴室的浴缸里,上半身隐在朦胧烟雾里的少年陡然睁眼,那双茶色的眼眸深处迸发出寒凉的光芒。

稍稍靠近眼尾下方鳞片状的神秘银纹微微闪烁,其芒凛冽,他忽然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凝起淡金色的光芒,迅速飞到客厅里将那一团凝聚的暗光顷刻间打散。

黑气四散,仓皇出逃。

在滴滴答答雨势不歇的某条通往郊区别墅群的公路旁,停靠着一辆黑色迈巴赫。

坐在后座上的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此刻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

他周身有暗色的气流涌动,犹如地狱的业火燃烧,一点点浸入他的骨髓。

点滴的雨水在车窗上滑落,年轻男人抬眼,隐约看见车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着一抹霜色的身影。

坐在驾驶座的另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脸色一变,顿时回头看向后座上的年轻男人,“少主……”

年轻男人抬手,示意他噤声。

额角隐隐已经渗出些汗意,男人眉眼锋利,明隽的面庞苍白如纸,他伸手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站在大雨里,雨水低落在他的身上,他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一抹霜色身影时,无可避免地晃了一下神。

周遭有淡金色的气流涌动环绕,这里早已经被设下结界,凡人是绝对无法窥见其间半分的。

男人是第一次真正见到遥远传闻里的龙。

有别于传说里金碧耀眼的描述,他眼前的这个人雪白的衣袂下,是寸寸冰蓝的龙尾。

他的容颜犹如少年,天生殊色,艳质灼灼。

“司愿,拜见殿下。”年轻男人丝毫不管地面上积聚的雨水,双膝跪地,一只手置于胸口,弯腰行礼,似有几分尊敬。

而站在不远处的沈玉致看着在雨幕里跪下的那个自称“司愿”的陌生男人,他双眼微眯,神色诡谲。

他一眼就看穿,眼前这个男人,是魔修无疑。

“殿下,司愿并无恶意,只是想见殿下一面。”面对沈玉致那样疏冷的目光,跪在地上的司愿脊背挺直,身姿如松,不卑不亢。

可沈玉致,却并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话。

一个魔修罢了。

杀了就是。

身形如一道流光,只不过是顷刻之间,沈玉致就停在了这个陌生男人的面前,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扣住他的咽喉,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氤氲着丝丝戾气。

司愿被他狠狠地扣住咽喉,一张苍白的面容渐渐憋红,他艰难地出声,“殿下可知……你再也回不去九天之境了?”

沈玉致闻言,果然有一瞬微怔。

“少主!”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打开车门,跑出来。

他一伸手,手里黑气聚集,凭空幻化成了两把弯刀。

沈玉致抬眼看他,那双眼瞳里毫无波动,就好像是在看一只挣扎的蝼蚁。

男人手握着弯刀从车那边绕过来时,还没来得及走近,就被淡金色的气流震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距……离殿下你,被困长极渊,已经……过去六千年了。”被沈玉致扣住咽喉的司愿艰难地出声,“现在,现在的九天之境,已经和人界彻底剥离……”

“殿下你……回不去了。”

司愿被扼住咽喉时,虽然一张面庞已经渐渐有些发紫,但他那双眼睛里,却分明没有丝毫恐惧显露。

他似乎是在赌。

且自有胜算。

果然半晌过后,沈玉致松开了手,那双茶色的眼眸里光芒如晦,暗藏戾色。

司愿咳嗽了几声,原本低沉的嗓音染上几分沙哑的意味,他缓缓站起来,也不管西裤上淋淋的水渍。

在沈玉致的面前,他指向那片黑沉沉的天空,“殿下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一试,凭你之力,能否破开禁制,找到九天之境。”

“神明遗弃了他们的这些凡人子民,而殿下你,也与九天之境无关了。”

这是一个完全由凡人主导的世界,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神明的存在,越来越只像是一个传说。

因为从几百年前开始,属于神明的九天之境就已经彻底和凡人的世界剥离开来,那道强大的禁制绝非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就此让神明成为虚幻缥缈的传说。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明。

但司愿再次看向眼前的这个衣袖如雪,周身浸润着淡金色的仙灵之气的龙少年时,他垂下眼眸,遮掩了过多的情绪。

从长极渊里破冰而出的这位,是这个世上,唯一的神明。

或许是“与九天之境无关”这样一句话刺痛了沈玉致压抑在内心数千年不可触碰的伤处,他雪袖一扬,淡金色的气流涌动,在半空中凝成一把长剑,剑刃不作停留,迅疾地擦过司愿的脖颈,没有留任何余地。

“少主!”趴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只来得及大喊一声。

而就在沈玉致的剑刃擦着司愿的脖颈,极薄的剑身就要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肌肤,切断他的血管时,司愿胸口有一道幽光闪过,他的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流散至漆黑的雨夜深处。

连带着被沈玉致打成重伤的那个男人,也消失不见了。

沈玉致抬眼看向漆黑的天空,眼底一片阴郁,戾气横生。

那道幽光,分明是携灵符。

倒是小看他了。

“我的命,殿下随时可以取,但我要告诉殿下的是,我于殿下只会是助力,绝非是障碍。”

“至于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殿下尽管求证。”

司愿微哑的嗓音从天际传来,带着几分渺远的意味。

电闪雷鸣间,沈玉致停在雨幕之中,望着忽明忽暗的夜空,目光沉沉,那一瞬他手里的长剑破碎成一道流光,流散在毫不停歇的大雨里,消失无痕。

宽大的衣袖间,他的手指蜷缩起来,指节泛白。

“殿下你……回不去了。”

“殿下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凭你之力,能否破开禁制,找到九天之境。”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沈玉致的耳畔又回荡起司愿的声音。

他紧抿着唇,目光紧盯着那片惊雷尽处。

淡金色的气流再次涌动,他在浅淡的烟雾间腾空而起,手里原本消失的长剑再次凝成,他奋力一挥,雪袖翻飞,强大的剑气划向长空。

却如同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未曾牵起丝毫的波澜。

九天之境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样。

这一刻,他犹如一个偏执的疯子,手中的长剑划破一道道气流,却始终无法窥探到半分隔绝了这个世界和九天之境的所谓禁制。

那禁制,强大到无法想象。

然而压抑了六千多年的怨恨爆发,他绝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剑锋一道又一道地劈向天幕,强大的金色气流如半透明的龙形流窜,直冲九霄,隐约可闻一声模糊的龙吟。

像是终于触碰到了那隐秘而强大的禁制的一角,一时间,天空中雷声大作,闪电不断。

禁制勾动天雷数道,每一道都精准地劈在了沈玉致的身上,避无可避。

可即便他已满身血痕,就连冰蓝的龙尾也被缠裹在身上的雷电划出数道伤口,他也还是用尽全力地不断试探着那道禁制的力量。

无论是六千年前,还是六千年后,沈玉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然而他的父君,在六千年前,就已经给他定了罪,从此将他禁锢在长极渊内,漫漫无期。

他憎恨曾经的父君,也憎恨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

同样的,他也绝无法原谅曾背叛他的所有凡人。

神明必须是仁慈的,这是他儿时,父君曾对他说过的话。

而他也曾学着做一个仁慈,善良的神明,他也决心此生此身,将永远护佑他的子民。

可善未果,恶先行。

他的真心护佑,换来的却是那座无烬城里,千万人的背叛。

六千年的光阴,未能让他忘却父君的不信任,也无法让他忘记那千万人的背叛。

那么多年里,他都想着,如果有朝一日冲破长极渊的桎梏,他一定要去问一问九天之境上,贵为帝君的父君,为什么不信他?

可谁能想到,六千年后的今天,他与九天之境,已经彻底无关。

他回不去了。

他的父君,和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已经放弃他,或者……也忘记他了。

这一夜的雨,声势盛大,雷声阵阵。

被窗帘遮掩,昏暗的卧室里,陶初在被轰然的惊雷吵醒的时候,她半梦半醒间睁了一下眼,好像瞥见一抹身影。

她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忽然惊醒似的,一下子又睁开了眼睛。

她连忙把床头灯按开,抬眼时,就看见了靠在自己床边的少年。

他向来如云似雪般的衣袍上沾染着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那条冰蓝的龙尾上,一道道伤□□错纵横,还在往外渗血,而他那张如玉的面庞此时已经苍白如纸,不见血色。

他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已经昏迷。

陶初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蹲在他面前,焦急地唤他,“阿致?阿致你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平日里绯色的唇此刻也失了血色。

“阿致?阿致你醒醒!”陶初吓坏了,眼眶都泛红了。

她叫了他好几声,才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有些迟钝地睁开了双眼。

他苍白的唇动了动,喉间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此刻显得尤为固执。

在她写满担忧的目光中,他费尽力气,嘴唇颤抖,终于吐露出模糊的声音:“初……”

然而他的声音太小,太模糊,此刻担忧着他的伤势的陶初并没有听到。

“我,我去拿药箱!”她眼眶里压着泪花,慌忙站起来,赤着脚就往卧室外跑。

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

她只是清理他龙尾上的伤口就花费了好长的时间。

然而凡人的药物对于他来说,是没什么作用的,这些她并不知道。

但沈玉致却并没有阻止她。

他只是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用那双稍显空洞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的脸。

直到她站起来,想要去柜子里翻找别的药时,他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把她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抱她,像是抓住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陶初没有防备,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无法挣脱他的怀抱,因为他实在是抱得太紧了。

在模糊的雨声中,她好像听见了他细微的呜咽声,又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稍稍松开了她一些,陶初干脆就扶着他躺到了床上。

一张薄被下,陶初被这个龙少年紧紧地抱着,而她僵直着身体,半晌后才鼓起勇气回抱着他,像是无声的安抚。

她无法开口问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因为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绝望又脆弱的模样,她不愿意再触碰他的伤口。

直到她感觉到像是有一滴湿润滴落在她的脖颈,触感冰凉。

陶初微怔,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时,两个人贴的很近,他的嘴唇颤动,微凉的气息就在她的耳畔,那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他喉间发出的模糊的声音,“初,初……”

因为仇恨,他已经陷在痛苦的记忆里数千年,时至今日,仍旧无法解脱。

此刻,他只能这样无助地抱着她,用尽力气,去唤她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他怀里的这个姑娘于他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那样难熬的千年岁月里,她是唯一照进长极渊深处的光,亦是他对这个人世里,此生唯一的眷恋。

他早已经什么也不剩下。

除了她。

唯有她。

所以他必须,要抓紧她。

第9章 甘为恶龙(捉虫)

这雨下了整整一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上午,都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仍然睡着的陶初无意识地缩在床上的另一个人的怀里。

薄薄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踹到了床底下,室内空调的温度很低,陶初紧靠着身旁那人的胸膛,而他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腕,一夜都不曾松开过。

他身上隐秘浅淡的香味,带着丝丝冰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就好像是一味能令人安睡的药香。

只是这夜,她陷在一个看似毫无止境的梦里。

梦里的画面一帧帧堆叠,有天边如血的残阳,也有浩浩汤汤从她身边奔流而过的人潮。

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跑,他们惊恐,他们慌张,所有哄闹嘈杂的声音生生地刺痛着她的鼓膜。

而涌动的人潮中,自始至终,都唯有她一人衣衫褴褛,逆流前行。

她只记得,梦里的阳光很刺眼。

她还记得,梦里那一声模糊的龙吟渺远,而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风沙碾碎了她的声音,最后她双膝跪地,朝着那道隔绝了所有外界景象的光幕,磕头一拜。

那样虔诚,又那样绝望。

仿佛那道无法逾越的光幕后模糊的身影,就是她此生永远的信仰。

或许是梦里的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陶初醒过来时,眼眶里毫无征兆地滴下了两行眼泪。

她像是还没有彻底清醒,愣愣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她才骤然回神,下意识地偏头时,却正好撞见身侧那人雪白的衣襟。

属于他身上独特的浅香就在她的鼻间,她呆了一下,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些,顿时浑身僵硬,脸颊微烫。

此刻的她是完全被他抱在怀里的,距离是那么,那么的近。

她知道这会儿的他一定在低眼看她,但她却始终没有胆子迎上他的目光,只能像个毛毛虫似的,转过身,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但是她忽然想起昨夜他靠坐在她的床边,满身伤痕,一身血色的模样,她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坐起来。

然后她瞪大双眼,懵了。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的尾巴呢?”

原本顺着他霜白的衣袂就能看见的,拖到地上的寸寸冰蓝的龙尾,但眼前少年的衣袍下,却再也寻不见那条冰蓝的尾巴。

陶初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于是她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然后她紧紧地闭起眼睛,再睁开。

她还是没有看见他的尾巴,却看清了他宽大衣袍下的那双人类的腿。

“阿致!”陶初指着他衣袍下的双腿,转头望着他时,双眼微瞠,显然是特别惊讶。

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神情的沈玉致那张仍有些苍白的面庞上浮现出极浅的笑意,那双明澈的眼瞳里便又是满天星,一汪水,映照着她的身影。

“你可以幻化出人的腿啦??”她趴在他的面前,惊喜地望着他。

她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又撑起身体,转身回去掀他衣袍的一角。

在他的双腿上,陶初还能隐隐地看见几寸龙鳞形状的银色痕迹,隐约还闪烁着极微弱的光。

而他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好多好多年前,曾有过这样一个小姑娘,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大人,大人……”

他记得她的哭声。

“为何不逃?”隔着看不清彼此的那道光幕,他曾问她。

“我相信大人。”她曾这样坚定的回答,嗓音细弱可怜,还带着几分颤抖,几分哽咽。

那一日,那座无烬城里千万的人皆辜负了他。

唯有她,说信他。

从那以后,漫长的岁月流转,他被禁锢在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

他再不信任何人,也再不会做一个所谓仁慈的神明。

他是九天上的帝君崇岚亲手禁锢在长极渊的恶龙,既然如此,他便甘为恶龙。

凡人如蝼蚁。

世间皆丑恶。

但,除了她。

——

自从沈玉致能够将龙尾幻化成人的双腿之后,他对于水的依懒性,明显减少了许多,他不再需要长时间的浸泡在浴缸里。

这样一来,沈玉致就不用每天晚上睡在浴缸里了。

家里的浴室本来就小,浴缸也不大,每次他的龙尾都无法真正舒展,但现在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陶初把她隔壁的房间整理了出来,算作是沈玉致的房间。

对于沈玉致终于能够幻化出一双人类的腿,正常行走的这件事,陶初是忍不住地开心,她直接忍痛砸了自己的一个猪猪存钱罐,她数了数,大概有一千多块左右。

她一共有三个存钱罐,都是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存的。

无论是过年的压岁钱,还是之前爷爷奶奶还健在时,每一次给她的零花,她都会留下一部分,存起来。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陶初把这一千多块钱装到自己的小西瓜钱包里,然后兴冲冲地去牵坐在沙发上的沈玉致的衣袖,“阿致,我们出去逛逛吧?”

从他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他都还没出去过。

见沈玉致轻轻颔首,算作答应,陶初就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往之前爷爷奶奶还在时,住过的那间房里跑。

她在衣柜里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套爷爷陶绍云年轻时穿过的衬衣和西裤。

款式老旧,原本雪白的衬衣也因为年岁久远而有些发黄。

“只能……先凑合一下了。”陶初鼓起脸颊。

等她把衣服抱到客厅里,站在沈玉致的面前,她试探着往他面前递了递,“阿致,你要不要先暂时穿这个?”

坐在沙发上的沈玉致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电脑,陶初悄悄地瞄了一眼屏幕,然后就有点愣了。

竟然是……消,消消乐??

阿致竟然在玩这个??

直到沈玉致接过衣服,她才堪堪回神。

而他适时站起身来,站在她面前时,陶初仰头望着他,这才意识到,他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站立的时候,竟然有这么高。

大概有一米八七的样子。

或许是看见陶初有点愣神,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双春茶般的眼瞳里,是温柔的星子光,然后他微微俯身,凑近她时,眼眉微扬,柔和万分。

然后陶初就看见他慢慢地取下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镌刻着他的名字的银色戒指,转而戴在了她的食指上。

她的手指比他要纤细许多,戒指被他戴在她的食指上时,显得有些大。

然而淡金色的光芒在他指间萦绕,顷刻间,那枚戒指,就缩小成了适合她的尺寸。

他弯起唇角,抬眼瞥见她那副傻呆呆的模样,他眼底波澜微漾,手指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松开时,指腹残存着她脸颊柔软细嫩的触感,他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双眼微垂,看不清神色。

在他拿起沙发上的衣服,绕过她,迈着轻缓散漫的步子走向他的房间时,陶初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刚刚被他手指捏过的半边脸,咬着嘴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碳酸泡泡一颗颗破掉,还有些甜滋滋的味道。

当她再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时,才发现那枚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隐没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淡的银纹。

第10章 男朋友吗

鞋柜最里层还放着一双当年奶奶买给爷爷的一双鞋,还是崭新的,爷爷从前舍不得穿,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穿了。

陶初把它拿出来,打开鞋盒看见那双崭新的鞋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爷爷的模样。

音容笑貌犹在她的脑海,人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陶初回头,一眼就看见客厅里站着的那个少年。

他穿着微微泛黄的老款衬衫,深黑的西裤显得他那一双腿更加笔直修长,竟然十分的合身。

毕竟陶初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高个子,看起来和沈玉致的身高差不多。

他乌浓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短发,额前的碎发稍显凌乱,发梢有些微卷,看起来竟然和时下流行的男生发型没什么两样。

彼时,客厅的落地窗外有阳光洒进来,背对着阳光而立的他,肩头浸润着阳光的温度,那张本来就异常出色的面庞此刻显得更加无暇。

少年温润,眼眉如画。

就像是漫画里冲破次元走出来的美少年,天生就是惊艳耀眼的。

陶初抱着鞋盒,望着他,傻愣愣的,一时间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沈玉致眉头微拧,像是有些不太习惯这样一颗颗纽扣扣起来的衣服,他扯了一下衣领,抬眼看见陶初呆呆地望着他的模样,他唇角勾了勾,那双眼睛微弯,尤似清泓剪影。

把沙发上的平板拿起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平板上划了几下,然后就走到陶初的面前,把平板递到她眼前。

陶初乖乖地把目光移到了平板的屏幕上。

那上面是一张当下很红的男明星的照片,看起来是他在随手翻新闻的时候翻到的。

陶初看了看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又抬头看了看沈玉致。

哦,原来是照着他的发型弄的啊。

“真好看。”她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就把自己手里的鞋盒递给他,“阿致你快试试,这双鞋你合不合脚。”

沈玉致垂眼,目光落在她手里捧着的鞋盒上。

最终他轻轻颔首,接了过来。

那双鞋的款式并不太适合年轻人,陶初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家里只剩这一双我爷爷留下的新的鞋子了,要是合脚,你就暂时先穿着,我们一会儿出去买。”

末了,她还特意拿出自己的小西瓜钱包,豪气地往茶几上一拍,“我有钱的!”

沈玉致始终眼含笑意地看着她,神情温柔得不像话。

见鞋子还算合脚,陶初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就一拍大腿,站起来牵住沈玉致的手,“阿致我们出去吧!”

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站在门边,忽然停顿了一下。

在她身后的沈玉致看向她,眼底浮现淡淡的疑惑。

陶初转身,干笑了一声,“忘了拿钱包了……”

然后沈玉致就看见她绕过他,蹬掉鞋子,急匆匆地往客厅的茶几边跑。

陶初一把抓过茶几上刚刚被她拿出来“炫富”然后忘记揣回兜里的小西瓜钱包,飞快地冲到玄关,穿上那双白色板鞋,然后她又把挂钩上的帽子拿下来戴在头上。

“走吧阿致。”她对他笑,露出一小排洁白的牙齿。

今天的陶初穿着一件西瓜红的棉质短袖衫,下面搭着一条牛仔短裤,乌黑的头发被她扎成两个松松的麻花辫,这会儿又戴上了一顶帽子,看起来特别可爱。

她不知道,当她牵着沈玉致往走廊里走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有多久。

他的目光从她的睫毛,一点点到她小巧的鼻尖,再到她红润的嘴唇……

他忽然想起,她刚刚似乎吃过一个冰淇淋,那样冰凉的温度,贴着她的唇,将她的唇瓣一点点变得绯红。

收回视线,沈玉致垂下眼帘,神色不清。

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想,她刚刚吃过的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

味的?香草?

……有点想尝。

所有的心思,被他不动声色的敛进眼瞳深处,不着痕迹。

因为沈玉致过分昳丽的长相,一路上总会遇上许多无端投注过来的目光。

偶尔有年轻的女孩子路过,陶初还能听见她们吸气声,还有小声的碎碎念。

即便沈玉致穿着一件泛黄的老旧款衬衫,但却并没有对他的身形气质造成任何的损毁。

简单来说,这就是应了那句话:“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他不用手机没有号码不加微信不交朋友不闲聊不约不寂寞不想找人陪……”

陶初像是护着小鸡崽似的把沈玉致护在自己身后,熟练地用这句话拒绝了好几拨年轻女孩子,顺便用她自认为的“超凶”表情对着她们,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那些脸皮薄的女孩子走过来时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什么话都还没说呢,就被陶初这一句话给糊了一脸,然后就都懵了,那么一点积蓄起来的勇气就都没了,只能讪讪离开。

走进商场里,陶初把自己的那顶棒球帽摘下来,然后她扯了一下身边沈玉致的衣袖,“阿致,你低一点。”

沈玉致乖乖地俯下身。

陶初把帽子戴在他的头上,然后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皱了皱眉,嘴里小声嘟囔着,“好像没什么用……”

但她也没再让他把帽子摘下来,牵着他的手就往里走。

商场里的有价格昂贵的高端品牌,但也有一些价格不那么吓人的普通服装店,只是分布的楼层不一样。

陶初找到一家经营男装的店,牵着沈玉致的手进去时,立刻就有店员迎上来,当她满面笑意看过来时,目光不经意落在陶初身边的沈玉致的面庞。

顿时,嘴里刚要出声的“欢迎光临”就销声匿迹了。

年轻女店员满脑子都是“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弹幕刷屏。

“小胡你怎么回事?杵那儿不让客人进来?”一个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嘴里念念叨叨的,在抬眼看见沈玉致时,她也消音了。

只是愣神了那么一会儿,然后中年女人和那个被称作小胡的年轻女店员回过神来,然后就无比热情地将陶初和沈玉致迎了进去。

陶初的目光一直在店里的衣服上来回徘徊,那边沈玉致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了,那个姓胡的年轻女店员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放上了一杯茶水。

在中年女人的陪同下,陶初认认真真地挑了好几件衣服。

“小姑娘你眼光真好,这几件衣服穿在你哥哥身上,那肯定是特别的帅!”打扮入时的中年老板娘在旁边笑眯眯地夸赞。

哥哥?

陶初愣了一下,然后她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我哥哥……”

“不是你哥哥?”老板娘有点惊讶,然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陶初,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那……他是你男朋友?”

???

陶初被“男朋友”这三个字砸得有点懵。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沈玉致,然后脸颊就开始有点发烫,她语无伦次,“没,不是……”

老板娘却好像已经认为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笑眯眯地早恋不好,但是看你这男朋友的长相,要是不早点给逮手里,怕是这好白菜就得让别的猪拱的咯!早做打算是对的,阿姨给你点个赞!”

什么白菜什么猪??

还点什么赞??

“……”看着老板娘朝她竖起的大拇指,陶初讲不出话。

沈玉致自从坐下,就一直维持着一个腰背直挺的姿势,手放置在双膝上,没有动过。

陶初本来是想让他去试衣间里换上试试衣服的,但是看见他微皱着眉,显然是有点抗拒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宽衣解带的样子,她就没有勉强他。

她选好了两套衣服,是老板娘帮着搭配的,她也确定过价格,确实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然后她才拿着衣服在他面前量了一下。

两套衣服买完,就花了有差不多九百多块。

要是平时,陶初自己买衣服,九百块够她买好多件了,但给沈玉致买衣服,她却一点儿也舍不得他穿质量不太好的。

而且……陶初提着装着衣服的袋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沈玉致。

那么好看的人,一定的衣服,才配他呀,她忍不住想。

在路过一家品牌店时,陶初看见了橱窗里那件白色的衬衫。

她“咦”了一声,然后松开沈玉致的手,跑到橱窗前去近看。

衬衫的款式属于极简的风格,领口是立领的设计,边角还绣了银丝纹,衬衫的料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有细微的星星点点莹润的光泽,像是料子里穿插了极浅极细的银丝线,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陶初趴在橱窗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件衣服一定很适合沈玉致。

但她的目光扫到它的价格……6900元。

……打扰了。

沈玉致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尖,软软的,他没忍住又捏了一下。

陶初的两只手还趴在透明的橱窗上,她抬起头,望着他,“阿致,我觉得你穿这件衣服肯定很好看……”

然后她耷拉下脑袋,“要是我有好多好多的钱就好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

好多好多的……钱?

沈玉致低眼,看向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原来很喜欢那些东西?

重新牵起沈玉致的手,陶初带着他去坐电梯的时候,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橱窗里的那件衬衫,还挺有点恋恋不舍。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穿上那件衣服的模样。

多适合他啊。

最后,陶初又给沈玉致买了两双鞋,她小西瓜钱包里的钱算是彻底花光了。

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肉痛。

晚上拥着被子睡得香甜的陶初不知道,原来本该在她隔壁睡觉的沈玉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将自己从长极渊里带出来的小锦袋拿了出来。

那里面,装着他之前跃入水底,匆匆打包好的“行礼”。

金银堆作小山丘,珍珠宝石掺杂其中,好多好多颗亮闪闪的夜明珠,还有各种奇珍异宝,就那么堆成一堆。

沈玉致倒了倒锦袋,里面终于空空如也。

他望着面前的小山丘,眉头微皱,绯薄的唇抿了抿,像是有点不太满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带的少了点。

第11章 神秘药丸

第二天陶初刚睁开眼睛,就下意识地往床头的电子钟看了一眼。

然后她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

刚坐起来,她就又倒下,缩回被子里翻个身又把眼睛闭上了。

但没两分钟,她就又一下子翻身坐起来,目光渐渐移向被她放置在飘窗软垫上的那两只仅存的小猪钱罐。

当年爷爷奶奶还健在的时候,就已经拟好了遗嘱,除却被养女陶倩音挥霍掉的那一笔钱,还有那套被卖掉的房子之外,老两口在衡南大学做教授,平常他们也做一些翻译书籍,甚至是给报刊写文章的琐碎工作,再加上他们平日里的勤俭节约,还是积累了一些积蓄。

但因为陶倩音前前后后拿走了他们不少钱,所以两位老人家留给陶初的,也并没有很大一笔钱。

但,总归是足够她满足一般的生活和学习的。

他们两位老人,一早就把身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还替她规划好上学要花费的钱,以及维持日常生活所需的大概数目。

只要陶初花钱不大手大脚,维持生活和学习,是没有问题的。

在两位老人去世后,受他们生前委托的律师就帮他们暂时保管那笔钱,遗嘱说的很清楚,在陶初十八岁前,由受老两口生前委托的那位秦律师每月按时给陶初足够的生活费,学费另算。

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防止陶初无法合理规划自己的用度,二来……是为了防止陶倩音从陶初这里下手,夺走老两口留给陶初的钱财。

无论是否亲生,在陶倩音那里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这辈子都改不掉做养父母身上的吸血虫的习惯。

所以即便陶绍云和郑春月不在了,她也还是会想方设法,从陶初这里打歪主意。

自从爷爷奶奶去世,陶倩音时不时地也会过来纠缠闹上一番,但每一次陶初都没给她开门,也没有理她。

这个月的支出有点多,主要是她赶着回涂洲西县的陶家村去看老宅,机票钱,路上一些吃的,用的,都花了不少。

暂时还没有到秦律师给她打生活费的日子。

她也没想着提前去要。

爷爷奶奶给她留下的钱,她从来都是用在刀刃儿上的,所以这一两年来,她吃得很克制,穿得也很将就。

她不会像别的同龄人一样,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除了昨天……她给阿致买衣服。

那还是用的她存下来的钱。

但是今天总要吃饭的吧?昨晚陶初就看过冰箱了,里面空空如也,连一瓶奶都不剩下,现在她兜里也没剩几块钱了。

在她走神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发现,她的那只粉皮猪存钱罐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有一丝微弱的光闪过。

当陶初打定主意,要再砸一只存钱罐,先度过这两天的难关时,她抬眼,目光在粉蓝色猪猪存钱罐和粉皮猪存钱罐之间来回游移,还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最后她点了点头,像是做了决定。

她下了床,走到飘窗边站定,然后抱起了那只粉皮猪存钱罐,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拿了柔软的毛巾,把它包起来。

谁知她小锤子刚一拿出来,她还没往下砸呢,就看见被毛巾包裹住的那只存钱罐好像动了一下。

有那么点瑟瑟发抖。

陶初眨了眨眼睛,错觉??

但是当她再一次举起小锤子,毛巾下面的粉皮猪就忽然窜了出来,耳朵一扇一扇的,竟然飞了起来。

锤子“哐当”一声落地。

陶初瞪大双眼,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边“啊啊啊”一边往卧室外跑。

“阿致救命啊啊啊!猪猪存钱罐它成……”

精了。

等她打开卧室的门,跑到客厅里,最后两个字就被她哽在了喉咙里了。

因为她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金银堆成一堆小山丘,里面还掺杂着各种亮晶晶的宝石,珠子,已经一些她根本见都没见过,但是一看就很了不得的东西。

她呆愣愣地望着那个小山丘,吓得打了个嗝。

好,好闪啊……

彼时,她卧室隔壁的那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沈玉致这会儿穿着浅色短袖衫,搭着一条修身的深色长裤,短发微卷,有点凌乱。

他几乎是一出来,就敏锐地察觉到陶初房间里的异样。

精致的眉眼顿时染上几分冷意,他只一抬手,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去,只是片刻,他手里就已经稳稳地握着那只粉皮猪存钱罐了。

陶初后知后觉地转头,看见沈玉致手里握着那只粉皮猪存钱罐,她张了张嘴,往客厅里的那堆金银财宝看了一眼,又回头来看了他手里的那只粉皮猪一眼,都不知道自己该先问哪一个了。

“这只猪……”她指着他手里那只存钱罐,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一道淡淡的光芒从那只粉皮猪存钱罐里浸出来,丝丝缕缕的气流渐渐凝成了……一团毛茸茸???

他的体型比较小,脑袋狭长,耳朵短短的,也圆圆的,脑袋上的毛是淡褐色的,耳朵边儿还有点白色的茸毛,下巴底下也有一圈儿白色的茸毛,身体上的毛色总体就像是琥珀一样的色泽,那双眼睛大大的,漆黑明亮。

这团忽然出现的毛茸茸让陶初感觉有点眼熟,但她又根本叫不上来名字。

谁知道,那只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学着人一样的姿态站起来的小动物,竟然对着站在他面前纹丝未动的沈玉致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童安拜见殿下,请殿下恕罪……”他趴在地上,竟然开口说了话。

陶初又一次瞪大眼睛。

真的成精了???

或许是见沈玉致没有什么反应,那只毛茸茸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也不敢起来,他说话也有点抖,“对不起殿下,我没想吓到夫人的……”

夫、夫人??

陶初懵逼。

“殿下?”那团毛茸茸还在瑟瑟发抖。

他心里还想着,果然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就是不一般,只站在他面前,这般的威压气势,就已经让他腿都发软了。

“那个……他不能讲话。”陶初试探着开口。

童安这才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殿下您不能说话?”

他像是有点惊讶,然后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就匆匆忙忙地在自己那圆鼓鼓的肚子上绑着的小布包里掏啊掏。

他从小布包里拿出来一颗黑漆漆的丹药,用小爪子递到沈玉致的眼前,献宝似的,“殿下,这是家中长老命我给您带来的丹药,说您会需要的。”

沈玉致低眼看向他爪子里握着的那颗丹药,然后目光又停在了他的身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

妖族?

沈玉致一时猜不透他们这一遭献殷勤的用意。

“殿下,长老是不会害您的,我们盼着您醒来,都盼了好久了……”童安怕他不相信自己,就又解释了一句。

“您是这里,唯一的一位神明了,我们期盼您的苏醒,已经盼了几百年。”他摇了摇自己毛茸茸的尾巴,说。

若这世间,没有神明,那会如何?

人类不会知道。

在他们失去神明庇护的这几百年里,一直是妖族在维护人类社会的稳定。

人分好坏,妖亦如是。

几百年前,九天之境还没有和这个世界彻底剥离的时候,妖族就已经分裂为南北两支,南支妖族,尊崇善念,与九天之境交好。

而北支妖族则没那么多管束约定,善恶向来只在一念之间,少了束缚,就多了争端。

算是亦正亦邪。

南北不合是定数,但南北制衡,也是稳定人类社会的重要一环。

南支与北支曾有一约定,不可屠杀无辜人类。

而他们与人类之间,永远隔着同样的敌人——魔修。

人类向来是脆弱的,但同时,若是凡人入魔,所有的七情六欲无限放大,欲壑难填时,他们就是这世间,最为恐怖的存在。

南支与北支往往在面对魔修这一事情上,总是能够团结起来的。

而那些占据了这世间所有阳光雨露的平凡人类,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也不必知道。

这是妖族,与神明的约定。

“殿下,请您相信我。”童安又把药丸往沈玉致的面前递了递。

陶初看了两眼他手里的药丸,然后好奇地问,“阿致吃了这个药丸,他就能说话了?”

这可把童安问住了。

他来的时候,长老爷爷也没说这药丸是干嘛的呀。

他的爪子在自己毛茸茸的肚皮上划拉了两下,有点心虚,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可能……也许……大概?”

“……信你个鬼哦。”陶初才不相信这么一只来历不明的家伙。

她也不能让阿致随随便便就吃了这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呀。

沈玉致根本没有要伸手去接童安爪子里的那颗药丸的打算,即便那颗药丸确有助他尽快恢复修为的功效。

但他并不喜欢这样不明不白的馈赠。

即便没有那颗药丸,他如今的修为也已经恢复了八成,剩下的两成,也不过就是这些天了。

于是童安把药丸揣回自己兜里,耷拉着耳朵,灰溜溜地离开了。

童安走了之后,陶初一转身,又望见了沙发边的那一堆金银堆成的小山丘,她还是难免被那些亮晶晶金灿灿的光芒给晃了一下眼睛。

……这富贵的颜色真的好刺眼哦。

“阿致你说,是不是谁抢完银/行怕被逮着然后就把黑锅甩我家了?”陶初扯了一下沈玉致的衣袖。

沈玉致低眼看着她的那张白皙的面庞时,眼底终于有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摇了摇头,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陶初看他指着他自己,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时嘴快,“啥?你抢的?”

沈玉致猝不及防,被她的话弄得怔了一下。

最后,他只好拿出自己的那只小锦袋,在她面前把那座金银珍宝堆成的小山丘收到那只锦袋里,然后又在她面前把那些东西听令哐啷地重新倒出来。

陶初目瞪口呆。

期间沈玉致在那堆金银珠宝里翻翻找找,扯出来一串珍珠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

像是不太满意,他又从里面扯出一条蓝宝石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

接着是银质的镂刻项链,上面还镶嵌着会发光的珠子,以及小小的珍珠和宝石,看起来富贵到爆。

他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清辉熠熠,像是渐渐找到了趣味。

于是他又给她戴上一串大金链子。

陶初回过神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坠了一圈又一圈的……财富。

有,有钱的感觉,还真的挺沉甸甸的哦???

第12章 那个女人(捉虫)

“你……还是收起来吧。”陶初把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一条条取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堆亮闪闪的金银珍宝,她咽了一口唾沫,揉了揉自己有点发酸的脖颈。

这么亮晃晃的摆在这里,她心里总觉得不大安全。

沈玉致眨了一下眼睛,他手里捧着她刚刚从脖子上摘下来的那条大金链子,那双清澈的眼瞳里流露出几分迷茫。

她不喜欢这些吗?

绯色的薄唇微微一抿。

他有点不太开心。

果然还是带的少了。

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下,他垂眸,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回去一次。

早餐时间已经错过了,想起自己微信上还有点钱,陶初就点了外卖。

沈玉致是绝对不会吃的。

这么久以来,他连陶初做的饭都没有吃过,更不要说,还是从外面点的餐。

他是神,生来辟谷,不会饥饿,对于凡间的食物,他从来都没有尝试过,也没有兴趣尝试。

所以这注定又是陶初自己一个人的午餐。

她吃饭的时候,沈玉致就坐在餐桌边,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她。

看得饶有趣味。

然而陶初却觉得不太自在。

顶着他的目光,她低着头扒饭,一口一口饭喂进嘴里,她吃得心不在焉。

一不留神,一片姜喂进嘴里,嚼了两下,她察觉到味道,一张白皙的小脸顿时皱起来,而对面就坐着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少年,她想吐出来也不是,不吐出来也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太喜欢的食物。

陶初能接受姜片在菜里当做增加风味的配料,但是她并不会吃。

沈玉致却看了出来,他直接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递到她眼前。

陶初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

她鼓了股脸颊,看见坐在她对面的沈玉致还是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躲着他,把姜片吐到了纸巾里。

然后故作从容地丢到了垃圾桶里,动作一气呵成。

夹了一块糖醋里脊,陶初先是看了沈玉致一眼,然后试探着递到他面前。

“尝一尝吗?”

回答她的是他把椅子往后拉了一下的动作,还特意离得远了一些。

陶初讪讪收回手,把肉喂到了自己的嘴里。

下午的时候,陶初收到了一个快递。

可她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在上买什么东西啊。

盒子拆开,打开层层包裹着的塑料纸,里面赫然是一张身份证明,一把钥匙,还有一张银行卡。

陶初拿出那张身份证明,看清头像的那一栏是空白的,而旁边赫然写着沈玉致的名字。

“阿致!”陶初连忙回头去看沈玉致,见他还趴在鱼缸边在那里看小金鱼游来游去,就又叫了他一声,“阿致你快过来看呀!”

少年像是有点不太情愿,但是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边地毯上的陶初,又看了一眼鱼缸里的小金鱼。

他还是选择了过去。

“你快看,这到底是谁……”

陶初在把那张身份证明递给沈玉致的时候,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在他把那张身份证明接过去的瞬间,那证明上头像空白的地方,有暗红色的光寸寸流散,碾碎无痕,沈玉致的模样赫然印在了上面。

陶初惊得说不出话。

还,还能这样吗???

沈玉致看着那张身份证明,神色始终很平静。

再看陶初递过来的钥匙,银行卡,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直到陶初在快递盒子里翻出一张纸。

沈玉致接过来,那上面写着:

殿下,我想您会需要这些的。——司愿

背面写着银行卡的密码,以及房子的地址。

沈玉致垂眸,眼底压着一片冷淡的光,唇角无意识地微微勾了一下。

果然是他。

沈玉致两指夹着那张薄薄的身份证明卡,低眉时,想起之前的雨夜里,自称司愿的那个魔修。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阴郁,眼瞳里晦暗一片,犹如永夜的浓黑。

上次没杀了他,真是有点可惜。

“阿致,你是有认识的朋友吗?”陶初在旁边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他。

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又怎么会帮他办身份证明,还又是送房子又是送银行卡的?

想到这里,陶初忽然有点慌张。

“你……是要走了吗?”她紧紧地盯着他。

她的模样看起来有点不安,嘴巴不自觉地抿起来,整个人像是绷紧了的弦。

沈玉致却在下一刻,将他手里的那张纸条,包括身份证明卡,房子的钥匙,以及银行卡,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

“诶,阿致你干嘛?”陶初想也没想就把被他丢掉的东西捡了出来。

她把身份证明卡拿在手里,在他面前晃了晃,“阿致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在我们这里很重要的!如果没有它,你出去会很不方便的!”

是吗?

沈玉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张卡片,想起来自己之前了解过的一些关于这个所谓现代社会的事情。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他轻轻点头,勉强同意留下她手里的那张身份证明卡。

陶初看他点头,就把手里的身份证明卡要递给他,谁知道她才一伸手,她面前的少年就迅速地往后退了两步。

???

陶初有点懵。

他躲什么呀?

然后她看见他那副皱着眉,显得有点别扭的模样。

???

她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了。

……原来是嫌弃她这从垃圾桶里翻找过的手。

什么毛病。

她撇撇嘴。

这些东西是谁寄来的,陶初也不知道,除了那张身份证明之外,钥匙和那张银行卡,她都存放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陶初就去上学了。

这次她没有带上沈玉致,主要是怕他……扎人。

上次他扎得人家夏易蓝瞬间冒血珠,她到现在都还有点过意不去。

她出门时分明有叮嘱过沈玉致不要随便出门,主要是怕他迷路,找不到家。

然而她并不知道,她前脚出了小区,坐上了公交车,沈玉致后脚就出了门。

戴着陶初专门给他买的深色鸭舌帽,他提着一个黑色的背包,看起来沉甸甸的,衣服的口袋里装着陶初给他的一百块钱,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出小区之后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陶初不知道这些,她在学校上了两节课,就被语文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教高二一班语文这门课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姓林。

她长相不错,又爱打扮,但就是脾气不大好,一点就着,通常说话也不大好听,有时候对待男生和女生的态度也有些差别,尤其对男生总要比对女生宽和一点,所以一班的女生都不太喜欢这位语文老师。

这次她找陶初,也不是为别的,就是上一周跟陶初说过的那个作文比赛的事情。

她不打算让陶初参加了,换了她教的另一个班里的班长。

上周和陶初说好的事情,这周一却立刻变卦。

“老师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陶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位林老师坐在椅子上,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卷发,又用小镜子照着看了一下自己的口红掉没掉,在听见陶初这么问的时候,她画得很精致的眉皱了皱,她抬眼看向陶初,“我觉得你参加过一次已经足够了,还是把机会留给别的同学吧。”

“好了你回去吧。”她显然不想再跟陶初多说些什么。

陶初只好转身离开办公室。

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夏易蓝问起她去办公室做什么,陶初就跟她说了这件事。

夏易蓝听了,就冷哼了一声,“她哪里来的那么大脸,还把机会留给别人?昨年这比赛你还拿了个银奖呢!”

前桌的短发女生听见她们的说话声,也转过头来,对陶初说,“初初,你猜我上次路过办公室看见了啥?”

“什么?”陶初问。

“林爱美教的隔壁那班的班长,给她送礼呢。”短发女生压低声音说。

林爱美是大家背地里给语文老师取的外号。

“当时办公室就她和那隔壁班的班长,我在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又说。

据说隔壁二班的那个女班长其实也挺有文采的,平时也给校刊写过不少文章,是个心气儿挺高的女孩子。

“不是吧?她看着不挺清高一人吗怎么还会给林爱美送礼这一套呢?”夏易蓝咂舌。

临城举办的这个作文比赛,是从去年才开始的,是由教育局发起的,无论初中高中,每一个年级选择一个人参加。

因为陶初之前有得过省级作文比赛第二名的成绩,所以上一次,学校就直接定了陶初。

这一次,学校决定让每一个年级的同学都可以报名,由语文组的老师定题目,最后审核出最好的。

因为选出的最后两篇,都是林老师所教班级的学生,所以校领导让她做决定。

本来上周说好是定了陶初,但现在,又变成了二班的那位女班长。

陶初叹了一口气,她原本还想着,要是这次比赛,她得了奖,拿了奖金,就给沈玉致买一个手机呢。

这下愿望落空了。

下午放学后,陶初特意去了超市买了好多的菜,打算晚上吃顿火锅。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吃过火锅了。

昨天她还是把那只粉皮猪存钱罐给砸了,毕竟饭还是要吃。

只是等她开开心心地哼着歌回到小区,乘着电梯刚上八楼,输了密码进门,她站在玄关,就看见客厅里东西遍地,全是被翻找过的痕迹。

她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听见卧室里传来的响声,她来不及想更多,拿了阳台上的撑衣杆,就往卧室里跑。

她的卧室里也是一团糟,许多东西都被打翻在地,衣柜大开着,里面的衣服全都被扯了出来,书桌上也是一片凌乱,连床头柜的柜子都被打开了。

那个女人的背影,陶初何其熟悉。

很显然,公寓里的每一个房间都被她翻找过了。

那……阿致呢?

他去哪儿了?

彼时,那个女人忽然转过身来,陶初回神时,抬眼就看见了她手里捏着的那张银行卡。

那是之前别人寄给沈玉致的那张银行卡!

“野崽子,你可真会藏啊!”女人捏着那张银行卡,回身看见陶初,她得意地笑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陶初沉着脸,看着她。

女人眼下有一片明显的青黑,看起来憔悴得不像样,她盯着陶初,又笑,“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我凭什么不能来?”

陶初手指蜷缩,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她家的门是密码和钥匙两用的,前两天她丢过一把钥匙。

就在街上。

当时是她一个人,一个小偷偷走了她的钱包,她当时没有发觉,后来走到红绿灯路口,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衣兜时,才发现掉了钱包。

但因为当时她钱包里就剩下坐公交的两块钱和一把钥匙,她也没太在意。

现在看来,那个小偷,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找的人。

她是早有预谋。

“你把卡给我。”陶初看着她,平静地说。

“给你?”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把卡紧紧地攥在手里,“我凭什么给你?这个房子是我爸妈的,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他们死了,那这些都该是我的!”

女人阴沉着脸,盯着陶初,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这来历不明的贱骨头,霸占着我的东西,我的家……你早就该从这里滚出去的!”

第13章 旧事重提

陶初手指蜷缩,握紧了右手里的撑衣杆,抿紧嘴唇。

这样毫不遮掩的恶毒话语,陶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从她记事起,这位名义上的姑姑,从来就没有对她有过什么好脸色,连说话,也总是带刺的。

爷爷奶奶去世后,所有的遗产遵照两位老人生前的遗嘱,全都留给了陶初。

因为这个原因,陶倩音对陶初,就更加憎恶。

加之她生活的不顺遂,居无定所,频繁更换工作的现状,她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偏激。

有些时候,就像是一个疯子。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闹了。

在陶初上初三的那一年,陶倩音甚至还添油加醋地在上卖惨,将陶初刻画成了一个小小年纪,心机深沉的白眼狼,而她自己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受害者的口吻。

说她不知感恩,经常偷盗姑姑的钱和物。

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叛逆不听话。

说她在爷爷奶奶临终前,甚至都没有守在他们身边。

而陶倩音则是那位苦口婆心,吃力不讨好的善良姑姑人设,担忧她年纪小没依靠,所以她同意父母把房子给陶初,留下的遗产也分给陶初一半,但陶初却在两位老人离世后,趁她出门,把门锁彻底换掉,从此把她这个姑姑赶出了家门。

这样的污蔑之词,在上还是掀起过一阵波澜的。

许多友根本不会去求证这件事的真假,他们从来都是看热闹的人,而见旁人踩上几脚,他们也会跟着踩上几脚,发表一下正义感言,闹上一阵。

于是在刚刚失去爷爷奶奶后的那段时间,陶初还遭受过络暴力。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敢把手机打开,因为夜里总是会有陌生电话打过来,还有好多条发过来骂她的短信,甚至还有人扒出来她的社交账号。

失去爷爷奶奶的痛苦仍在,而她同时还遭受着来自络的许多陌生人的无故谩骂。

她甚至连出门,都会害怕大家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她生怕,会跑出来一个人,指着她开始无端责骂。

那样的煎熬,难堪,让她曾一度崩溃,她甚至因此而患上了中度抑郁症。

中考,是她一个人的中考。

没有人陪伴她。

上多得是还记着她的“恶行”,时不时骂她几句的人。

言语摧毁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强大,没有人比陶初更加清楚。

当陶初习惯了一个人去心理医生那里看病,治疗,一个人吃饭,睡觉,上学的时候,上掀起的那么一点关于她的浪花,已经彻底平息下来了。

毕竟她也只是旁人眼中,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而已。

可那么多人用尖刻的言语侮辱,加注在她身上的阴影,却让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才算放下。

“把卡给我。”陶初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依旧很平静。

那张银行卡上写着密码,只要陶倩音今天把这张卡拿走,她就能取到里面的钱。

陶倩音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银行卡,她怎么可能会交给陶初?

所以她捏紧手里的那张卡,冷笑,“我爸妈的钱,我凭什么要留给你?”

“那不是我的钱。”陶初走上前,伸手就去抢她手里的银行卡。

陶倩音怎么可能让她抢到?她直接大力地攥住陶初的手腕。

陶初直接咬了一口陶倩音攥着她手腕的手,没留一点儿余地。

陶倩音被她猝不及防地咬在手背上,吃痛一声,她那双灰暗的眼睛顿时迸发出极大的怒火,一巴掌就打在了陶初的右脸上,力道很大。

陶初有一阵短暂的耳鸣,然后脸颊上就开始火烧火燎地疼。

她恍惚了一下,然后头发就被陶倩音给拽住了。

“敢咬我?”陶倩音抓着陶初的头发,因为盛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看起来有些可怕,“你说,我爸妈当初为什么要捡你回来?”

她那双带着几分颓色的眼睛里忽然有微弱的光芒闪了闪,像是想起了一些曾经的往事,神情变得有些痛苦,“如果没有你,他们就不会不要我,我也不会失去我的家……”

“我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她的另一只手扣着陶初的脖颈,力道逐渐变得有些大。

陶初的脸渐渐憋红,她握紧手里的撑衣杆,在陶倩音晃神的时候,她一用力,打在了陶倩音的腰腹上。

陶倩音下意识地松了手,陶初立刻闪身往客厅里跑。

追出来的陶倩音手里拿着刚刚那根在匆忙间被陶初丢掉的铁质撑衣杆,她看见陶初拿出手机,就知道她肯定是要报警,于是陶倩音一撑衣杆打在陶初的手上。

剧痛袭来,陶初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碎裂。

她痛得眼圈里都浸出泪花了。

陶倩音只看着陶初那张脸,她就生理厌恶。

于是她又举起了手里的撑衣杆,那一刻所有的怨愤不甘涌上来,她的那双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她始终认为,她所有的不幸,都是从这个被父母从山里捡回来的女孩儿这里开始的。

就在陶倩音手里的铁质撑衣杆要落下来,打在陶初的身上时,玄关处防盗门的密码锁忽然有了响声。

门应声而开,陶倩音下意识地偏头一看,正好对上门外那个戴着鸭舌帽,穿着浅色短袖衫,身形修长的少年那双茶色的眼瞳。

少年嘴角温柔的笑意在看见眼前的一幕时,顿时僵硬。

他的眼眉冷冽,犹如凝着浮冰碎雪,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刺穿那个手里捏着一支铁质撑衣杆的陌生女人。

在看见地上狼狈的女孩儿时,他无可避免地看清了她原本白皙的右脸颊上红肿的那一块,分明印着清晰的指痕。

那一瞬间,他下颌绷紧,瞳孔微缩,眼底积聚着一片模糊的阴郁之色,戾气横生。

陶倩音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貌,不过瞬息之间,她就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地扣住了咽喉。

力道之大,让她顷刻就涨红了一张脸,眼角泛出生理泪水。

她的脚尖已经离地,所有的重心都集中在他扣住她脖颈的那只手上。

陶倩音想要挣脱,却根本没有力气。

彼时,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少年那张冷白如玉的面庞,也看清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瞳里流露出的森冷的寒意。

她在他眼中,就犹如一只将死的蝼蚁。

且死不足惜。

陶倩音没由来地感到害怕,她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尤其是在看清眼前这个少年伸出另一只手,在他指尖凭空凝成的冰刺时,她瞪大一双眼睛,几乎就要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超乎现实之外的场景?

冰刺在缭绕的寒雾中,分散开来,如针细密。

在沈玉致松开她的瞬间,他手指间淡金色的光芒飞出,在她眼前化作了极细的绳索,将陶倩音整个人束缚在半空之中。

陶倩音看着那些凝在半空中如针细密的冰刺,眼里流露出惊惧的神色,浑身抖如筛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喊,喉头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似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阿致……”在沈玉致蹲下身,手指轻抬,似乎是想要触碰她那半边红肿的脸颊,却又忽然停滞。

她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可是这会儿,她望着他时,红红的眼眶里憋着浅浅的水雾,却始终不肯有泪水掉下来。

他的手指只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下一刻,陶初的眼睛就好似笼上了忽浓忽淡的云雾,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而她的听觉也在这一刻,暂时失灵。

她心里有点慌张,伸出手试探着想要去抓沈玉致的手,“阿致?”

沈玉致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算是安抚。

陶初听不到,也看不到,她只能感觉到,他起身时,拂过她脸庞的细微轻风。

而在那一瞬间,所有停驻在半空中的细密冰刺都毫不留情地,深深地扎进了被束缚在半空中的那个女人的身体里。

无形的结界将这个小公寓与外界彻底隔绝,女人发出痛苦的惨叫,在这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冰刺扎进陶倩音的十指时,她已经痛得面目狰狞。

殷红的血珠滴下来,在地板上绽开血花。

沈玉致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那双眼瞳犹如一潭冰冷的死水,不见丝毫波澜。

“阿致?阿致你在做什么?”陶初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双手在半空中晃了晃。

他忽然封住她的视觉和听觉的举动,本来就让她心慌。

“你把她赶走了吗?”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

她并不知道,此刻沈玉致手里的那把长剑,已经贴在了那个女人的脖颈间。

隔着薄薄的皮肤,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割开她脆弱的血管,要了她的命。

但他听见陶初的声音,回头看见她双眼无神,那副慌乱无措的模样,他原本紧紧握着剑柄的指节,莫名地松了松。

最终,沈玉致阴沉着那张冷白的面庞,在贴着陶倩音的长剑化作点点流光消失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捏断了她右手的指骨。

陶倩音目眦欲裂,被剧痛折磨得晕了过去。

彼时,陶初在模糊间,好像嗅到了一抹隐秘浅淡的香味,像极了沈玉致衣袖间偶尔透出的味道。

然后,她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陶初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彼时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还有几声闷雷作响。

而她后知后觉地偏头,在昏暗的灯影间,她这才看清自己身旁竟然躺着一个人。

微暗的灯光照着他无暇的侧脸,闭着眼睛时,睫毛留下了一小寸的阴影,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里那样的表面温柔,沉静得如同一汪湖水,疏冷淡然。

也不知道是因为此刻太安静,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就那么望着他,渐渐入了神。

鬼使神差的,她特意往他身边凑了凑,仰着脸看他的时候,她没忍住从被子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尖在快要触碰到他的眉心时,颤了一下,像是有点不敢。

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很快,陶初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特别小心。

谁知她的手还没触碰到他,那一瞬,他却忽然偏过头来。

陶初只觉得有一抹微凉柔软的触感擦着她的唇,而眼前就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庞。

她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都懵了,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似乎是要睁眼,陶初猛地翻了一个身,迅速把手缩回了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啊啊啊啊!!!

彼时,躺在她身侧的少年睁开双眼,清澈的眼瞳望着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眸色渐深。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自己的唇。

耳尖莫名发烫,他纤长的睫羽遮下,掩饰了他眼底的那片亮晶晶的光,像是盛满了隐秘的欢喜。

这个雨夜,是夏天的尾巴。

陶初想,她终于变得幸运了一点。

第14章 表面温柔

关于陶倩音,陶初本来是想报警的。

然而她还没有去警察局,就接到了精神疗养院的电话。

因为陶倩音在医院醒来后,一直胡言乱语,神神叨叨的,看起来就是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所以医院给她做了检查之后,就把她送进了精神疗养院。

因为陶倩音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她手机通讯录里的那位前夫也始终不肯接电话,医院没有办法,就找到了警察局,这才查到了陶初和陶倩音的这层关系。

但因为陶初现在属于未成年人,医院也不可能让她担负陶倩音的医药费,所以陶倩音所有的治疗费用,经医院申请,由社会慈善机构承担。

陶初去看过陶倩音一次,但那时,她一见到陶初,就吓得惊声尖叫,自己瑟缩在墙角里,浑身都在颤抖。

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存在。

后来时隔小半个月,陶初再收到消息,就是陶倩音精神状况已经好转,疗养院那边已经把她转到普通医院了。

陶初再去看她的时候,并没有进病房。

她只是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

她看起来显得很平静,不再是陶初熟悉的那样一见她就狰狞的面貌。

医生说,她精神状态恢复的同时,也失去了记忆。

而这种失忆症对于她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必怀有那么多的不甘,不必再抱有那么多的怨愤,也不必……再和陶初有所纠缠。

而陶初隔着玻璃窗,在看见陶倩音那只指骨变形的右手时,显得格外沉默。

她之前问过医生,陶倩音是夜里自己出现在医院门口的。

那时她倒在地上,身上染着血迹,右手的指骨已经被狠狠捏断。

陶初没由来的想起那天,沈玉致曾封住她的视觉和听觉。

所以……是他做的吗?

她并不可怜陶倩音。

毕竟她这个名义上的姑姑,对她从来都没有心存半点善念。

陶倩音永远在责怪他人,责怪生活,怨愤不满,偏激冷漠,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可那一切,不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吗?

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沈玉致。

他从一开始,就是神秘的。

就连他浮于表面的温柔,似乎也不是真的。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陶初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眼里流露出几分迷茫。

怀着心事,陶初坐公交去了新城广场。

今天是夏易蓝的生日。

她出门的时候已经跟沈玉致说过这件事了,但她隐瞒了陶倩音的事情。

陶初的手机屏幕摔碎了,现在只能勉强使用。

她凭着夏易蓝跟她通电话的时候报出的地址,找到了那家ktv的所在。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郊区的某个别墅里,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给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倒了一杯红酒。

“殿下,你既然来了,那么是不是就证明,相比于妖族,殿下你更倾向于我?”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那张俊逸的面庞上看似没有什么神色波动。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生得一张少年人的面庞,容颜如玉,神情冷淡。

背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有阳光倾泻进来,落在他的肩头,却似寸寸霜雪,不染尘埃。

“你有什么可值得我信的?”他忽而开口,或许是因为太长的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清冽泠然的嗓音在此刻染上了几分低哑。

年轻男人,也就是司愿,初听到坐在他对面的沈玉致的声音时,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闪了闪,像是有几分惊愕,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就又恢复到那副淡然的模样。

“看来殿下你的修为,已经彻底恢复了。”

沈玉致抬眼看他,“我不关心你的目的,也不想知道你的来历。”

司愿点头,“我知道,殿下你之所以今天会来,怕还是想取我的性命。”

沈玉致低眉,看着自己手掌里渐渐凝聚的淡金色流光,没有言语。

阳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他的神色显得尤为冷淡。

“殿下,相信你已经尝试过了,凭你一己之力,是无法破除那道禁制的,对吗?”司愿始终注意着他的动作,“我说过,我的性命殿下随时可以取,但是殿下,你以为除了我,还会有谁肯帮你破除禁制?”

“南支妖族表面上是代替九天之境维护人类社会的秩序,但事实上,他们才是最怕破除那道禁制的人……”

“殿下,他们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司愿走到沈玉致的面前,“而我们,却并不乐于看到那样的局面。”

“所以,殿下,你最好的选择……是我们。”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冰刺骤然袭来。

司愿眉头一拧,迅速闪身,艰险躲过。

那道冰刺深深地扎进了长长的木桌里,裂缝绵延开来,桌子应声而断,上面摆放着的酒杯碎在地上,红酒撒了一地。

“少主!”彼时一个站在大厅里另一边的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说到底他不过是被九天之境彻底抛弃的恶龙,哪里还算得上是什么神明?就算他曾经是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可少主,那也是曾经!我看少主你,是对他太过客气了!”

“应绥。”司愿看了他一眼,脸色微沉,一抬手,一道暗红的光打在那老者身上。

老者当即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是我没管好臣下,请殿下恕罪。”司愿没再看他一眼,反而是对着沈玉致弯腰拱手,行了一礼。

司愿抢先惩戒那老者,是怕他一出手,就要了那老家伙的命?

他这样先发制人的把戏在沈玉致眼里,那是绝对不够看的。

于是沈玉致唇角微勾,流露出一丝恶劣疏冷的笑意,手指微抬,一道散着寒气的冰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扎进了那个名叫应绥的老者的腰腹。

“他既然敢说,”沈玉致看也不看身旁的司愿是什么神情,他微哑的嗓音里暗藏着几分戾气,“我就一定得回敬些什么才是……”

说完,沈玉致就站起来,迈着轻缓的步子往大门处走。

大厅里寂静无声,唯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殿下不杀我,是不是就代表,你有选择和我合作的可能?”司愿盯着那一抹渐远的身影,目光沉沉。

而那人没有停顿,也没有言语。

——

&nbsv包厢里,大家刚聚在一起给夏易蓝唱完生日歌。

等夏易蓝许了愿,切了蛋糕,就到了大家纷纷送上礼物的时候了。

除了班里玩的好的几个女生和男生,夏易蓝还请了她的几个发小,还有别的班一些和她比较熟悉的人。

大家一个一个地送上礼物,夏易蓝捧着那么多礼物盒子,笑得特别开心,一直说“谢谢”。

陶初送给夏易蓝的是一只毛线勾的小黄鸭包包,特别可爱。

夏易蓝当场就把小黄鸭包包挂在身上了。

坐在陶初旁边的是她和夏易蓝的前桌,那个热衷八卦的短发女孩,叫连蓁蓁。

她那嘴巴一张,就不带停的,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听来的关于一中校花赵婧霜的八卦给说了出来。

“追她的男生得有一个班的人数了吧?她就没一个看上的?”夏易蓝咂舌。

“那不能,一个班太夸张了。”连蓁蓁笑起来。

可能是因为喝了那边男生点的酒,连蓁蓁有点醉了,她长叹一声,捧着自己的脸,“我要是长得像她那么漂亮就好了……”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连猪猪她又开始做梦了!”有个男生唱歌唱一半,听到她这么说,就怼了她一句。

大家全都笑起来。

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的先离开了,剩下夏易蓝和她的两三个发小,还有陶初,连蓁蓁出了ktv包厢的门,他们就遇上了刚谈论过的八卦主角——赵婧霜。

她穿着一件淡色的连衣裙,化着淡妆,五官姣好,而她的身边则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帅气的男生。

人家路过他们面前时,都不带停顿的。

陶初是没什么反应,但她旁边的连蓁蓁和夏易蓝已经开始小声猜测着那个男生是不是赵婧霜的男朋友了。

等他们几个人走到ktv大门时,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雨。

在连蓁蓁忙着拿手机用打车软件叫车的时候,夏易蓝抬眼看见了前面的一抹身影,“咦?赵婧霜还没走呢?”

连蓁蓁一看,就发现赵婧霜撑着一把伞站在人行道边,正和旁边的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男生搭话。

看身高,不像是刚刚走在她身边的那个男生。

无论赵婧霜在那儿说些什么,男生自始至终都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

陶初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站在那边昏黄的路灯光芒映照的那一抹修长的身影似乎有点熟悉。

那穿着也很眼熟啊。

正当她看着他背影的时候,那人像是忽然有所感应似的,回过头。

身旁是连蓁蓁和夏易蓝的抽气声。

“……我我我的天这盛世美颜是,是真实存在的吗?!”陶初听见连蓁蓁憋了好一会儿,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的。

陶初已经呆住了。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见着那一抹修长的身影冒着雨一步步向她走来。

在周围所有人各色的目光中,他终于停在了她的面前。

“初初。”

她只见他薄唇开合,清冽微哑的嗓音响起,他唤着她的名字。

带着几分细腻的亲昵。

那一瞬,陶初脑子里就好像有许多的烟花爆炸,一片轰鸣。

过了好久好久。

她才彻底反应过来。

然后她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里,难掩惊喜。

他……可以说话了?!

第15章 会说话了(捉虫)

少年就站在台阶下,雨水已经将他的黑色短袖衫浸润出一抹更深的痕迹,乌浓微卷的短发也已经有些湿润。

霓虹的灯影映照出他额前沾染的雨水痕迹,那样一张透着冷感的白皙面庞在这样的光影下,不显半分狼狈,仍然无暇如玉,好看得过分。

那么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注在他的身上,难掩惊艳之色。

而他的目光却始终专注在站在台阶上的陶初的身上。

“我……刚刚不是幻听吧?”陶初终于反应过来,望着他时,她傻呆呆地说了一句。

然后她就看见眼前的少年那双像是藏着星子光芒的眼睛微弯,她甚至还能看清他眼尾微微的粉色,像是桃花的痕迹,他勾着唇角,向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隐隐还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涩,“初初……”

他又一次,很认真的,唤了她的名字。

他的嗓音很好听,如泠泠的水声,犹带几分清冽。

“你……你别站在底下淋雨啊。”

陶初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让他站到阶梯上来。

而沈玉致顺从地抬步上了阶梯,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目光没有移开过。

彼时,站在不远处路边的赵婧霜看到这一幕,脸上总有几分难堪。

她刚刚一出来,就看见了站在路边,也没有撑伞,一直淋着雨的那个男生。

赵婧霜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只一眼,她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于是她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放下矜持,特意去跟他搭话,可他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

赵婧霜注意着那边的那个陌生女孩儿去拉他手腕的动作,而他竟然没有挣脱,反而顺从地走上了阶梯。

她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太好,直到她哥哥出现在对面的街上叫她的名字时,她才勉强回神,扬起笑脸,撑着伞穿过人行道。

“你怎么出来也不带把伞啊?”陶初踮起脚,还是够不到他的发顶。

沈玉致看了一眼她艰难踮着的脚,他眨了眨眼睛,竟然直接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纤瘦的腰身,只稍稍用力,她就脚尖离地,被他抱了起来。

周围又是抽气声,陶初甚至听到了夏易蓝和连蓁蓁的小声惊呼。

她还有点发懵,就见他微微低头,凑近她僵在半空中的手掌。

那样的神情,干净得不像话。

当陶初的手接触到他柔软的发丝时,她颤了一下,那张白皙的面庞顿时烧红,连忙拍了拍他的肩,“你你你做什么?!你快点放我下来!”

沈玉致像是有点不太情愿,但他还是乖乖地放下了她。

陶初匆匆回头,果然对上了一群人直愣愣的目光。

她讪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状况,就干脆直接说,“那个……易蓝,蓁蓁,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拽着沈玉致的手腕,冒着绵绵的雨,匆匆跑走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连蓁蓁和夏易蓝面面相觑,还有点没从刚刚的美颜暴击里回过神来。

雨势渐渐收时,陶初和沈玉致走在稍显寂静的人行道上。

她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她记得自己明明没有告诉他地址。

沈玉致顿了一下,然后停下了脚步。

陶初见他不走,自己也停下了。

“怎么了?”

她望着他。

沈玉致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食指轻轻地在她的中指指骨上点了点。

昏黄的路灯下,陶初低眼时,亲眼看见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银纹亮了一下,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自己中指内侧有一点灼烧的感觉。

她摊开手掌心,就见自己食指上隐约显现一抹银色的字迹。

分明是“沈玉致”。

她惊愕地抬眼望着他。

她还记得那枚隐没不见的戒指上镌刻的他的名字。

所以现在,是……印在她的手指上了吗?

“它可以让我找到你。”他终于开口,嗓音带着几分哑,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所以他语速稍缓,透着一点点生涩。

说话时,他伸出手,指腹轻轻地蹭着她手指上印着他的名字的浅色银痕,垂下的眼睫遮掩了他那双眼瞳深处的几分暗藏的占有欲。

“哦……”陶初点了点头,挣脱开他的手,像是有点莫名紧张。

“你……是已经彻底恢复了吗?”陶初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似的。

沈玉致走在她的身旁,听见她这么问,他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陶初偏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路灯的光影在他的眸子里留下一寸剪影,好像是星子点滴的光。

她并不知道。

在这世间,唯有她,能令这条被囚长极渊下六千年,满怀怨恨,冷戾无常的恶龙,低下头颅,甚至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言语,都变得小心翼翼。

面对她,他甘愿收起所有的锋芒,伪装成她或许会喜欢的模样。

那么长那么长的时光,久到他几乎都要快忘记她的容颜。

而时隔六千年岁月,再见她时,他仍能一眼就认出她。

回过神时,沈玉致的目光停在她的左手。

在她浑然未觉地继续往前走时,他探出手,像是想去牵她的手。

然而手指在半空僵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放下了。

六千年,长极渊外的世界,春秋轮转,变得好快啊。

只有她,还是这样。

两个人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

陶初洗漱完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就看见沈玉致仍然坐在沙发上。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去。

“阿致,你还不睡吗?”她站在他的面前,歪着头问他。

沈玉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他的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长发上,那双眼睛眨了一下。

陶初没有防备,就被他伸手拉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然后他从她的手里拿走了毛巾,放到了一边。

陶初想转身,却被他的手指扣住了肩。

“别动。”

他的嗓音仍然带着几分哑。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陶初只听着他的嗓音,就从其中读出了几分她心里忽然的悸动。

当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她脊背僵硬,一动不动。

可睫毛却在不住地颤抖。

耳后萦绕着浅白的雾色,他的手指轻柔地顺了一缕她的发丝到她的肩头。

陶初仍然动也不敢动。

她不知道的是,她身后的他望着她的背影时,那双眼瞳里沉溺着极尽温柔的颜色。

他忽然俯首。

闭上眼睛时,吻在了她耳后微湿的乌发。

轻轻的。

他小心翼翼。

她毫无所觉。

他的那颗冰冷得像是长极渊下狠狠刺穿他腰腹的万年寒冰的心。

在此刻跳得很快,很快。

内心的悸动犹如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

让他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的同时,也让他慌乱无措,心神晃荡。

陶初瞥见自己肩头已经不见湿润的头发,她“咦”了一声,然后想也不想地回头,“阿致你……”

撞见他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时,她口中的后半句话被她吞进了嗓子里。

那样近在咫尺的距离。

彼此的气息,擦着彼此的脸颊。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只要沈玉致此刻微抬下颚,他就可以吻上她的唇。

他想那么做。

耳尖烫得发红,手指紧紧地蜷缩着,他仍在压制着。

第16章 我也喜欢(捉虫)

这样近的距离,让陶初连呼吸都忍不住凝滞。

脸颊烫红的温度烧得她连忙躲避开他的视线,慌忙之间,她连连后退,当她的后背抵在沙发扶手的时候,她才勉强稳住身形。

沈玉致将她所有的慌乱收入眼底,在陶初不敢看他的时候,他眼瞳深处是一抹难掩的失落。

如果他刚刚不曾犹疑。

如果他胸腔里的那颗心不那么难以自抑。

他就真的……亲她了。

被他藏在心底的那份喜欢,就算是过了六千年,也依旧滚烫翻涌。

可内心越发不可自抑,他面上就会越发的小心翼翼。

想抓紧她,却又怕触碰她。

这是多么矛盾,多么折磨的一种心情。

而他永远,甘之如饴。

如殷的唇微微抿起,他垂下眼帘,遮掩了所有的心思。

“那个……我我我去睡觉了!”陶初一下子站起来,说话时,身体站得笔直,就像是一个小学生似的。

“初初。”

沈玉致看她转身要跑,就叫了她一声。

陶初的身体很诚实地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看向他。

沈玉致把沙发另一边放着的黑色背包拿过来,在陶初疑惑的目光中,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白色的盒子。

陶初一见那个盒子上印着的银色的品牌名称,就知道那是一个手机的牌子。

还是挺贵的那种。

直到沈玉致站起来,把那个盒子递到她眼前时,她有点发愣,“你……给我的吗?”

然后,她就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有点想拒绝,“应该挺贵的吧?我还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拉起她的手,把盒子放到了她的手里。

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陶初被动地捧着手机盒子,过了小半晌,她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问他,“你怎么有钱买这个啊?”

她想起他那天倒在客厅里的一堆金银珍宝,就蓦地瞪大双眼,“你是把那些东西都当了吗?”

沈玉致没有反驳,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银行卡,毫不犹豫地递到她手里。

???

陶初左手捧着手机盒,右手捧着一张银行卡。

有点懵。

“你给我干嘛呀?”她愣愣地问他。

沈玉致看着她时,那样的目光温柔得就好像是春日里微澜的柔波,“都给你。”

他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陶初像是被他这样忽然的一句话烫到了似的,那张白皙的面庞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再度晕开,像是桃花瓣的粉色。

她匆忙把银行卡塞到他的手里,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你,你自己的卡,你给我干什么呀……”

她说完,转身就要跑,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她回头,正好撞见他那双春茶般的眼眸。

流光脉脉,动人心弦。

然后陶初就看见他当着她的面,展开手掌时,淡金色的流光凭空涌现,渐渐凝成了一只锦袋。

那是陶初之前见过的锦袋。

她很难想象,这么小一只锦袋,是怎么装下那一堆金银珍宝的。

那一堆金银已经被他全部兑换成银行卡里的金额了,剩下的都是那些亮闪闪的奇珍异宝。

陶初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但是都挺闪的,挺好看的。

沈玉致从地毯上的那堆东西里翻出一只木匣子。

他递到陶初的眼前。

在他将木匣子打开的时候,陶初低眼一看,顿时表情一滞,有点哽住了。

那里面装着的是那天他一串一串往她脖子上戴过的项链,尤其是那串大金链子,太扎眼了。

看他那副献宝似的样子,陶初憋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开口,“你……把这些留下来了啊。”

“都是你的。”他点了点头,认真地说。

陶初又被哽了一下。

……他到底是哪里看出来她喜欢这样的大金链子和把好多宝石一通往上怼的项链了?

但是吧,看起来真的好富贵啊。

最后,陶初拿着手机盒,还有那只木匣子,动作机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上,陶初把自己那个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和沈玉致送给她的新手机摆在一起,看了一会儿,她还是把自己的手机关了机,把卡拿出来,换到了新手机里。

陶初在电视上看见过这个牌子,也看见过他们最新款手机的预告。

跟她手里的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她把手机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整个人趴在被子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原本想着,要是参加了那个作文比赛,能获得一个不错的名次,她就可以用奖金给沈玉致买一个手机了。

结果比赛的事情泡汤了。

现在……又换成了他给她买了一个手机。

陶初原本是想睡觉的,可是她躺下来,偏头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那只木匣子,她又想起了在陶家村的那个夜里。

人首龙身的少年破出水面,将她拉入水里。

她想起他送到她手里的那颗剔透发光的珠子。

于是陶初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里面翻找出一个铁盒子。

盒子打开,瞬间整个房间里仿佛盈满月亮的光华。

陶初把那颗珠子拿出来,把它放到了木匣子里,和那些看起来就富贵到极点的项链放在一起。

然后她拿着木匣子,看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想找一个存放这些东西的绝佳地方。

隔壁房间里,半明半暗的光影间,沈玉致坐在床沿,手里握着一把长剑。

因为刚刚在浴室里的浴缸里泡过,此刻的他,恢复到人首龙身的姿态,雪白的衣袂间,是龙鳞冰蓝的龙尾懒散地拖在地上,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的龙尾,折射出凛冽的光。

乌浓的长发披在身后,他垂着眼,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亦不见半分柔和。

此刻的他,眼眉冷冽,一身疏冷,就如同窗外洒进来的莹白月华般,不染尘埃。

眼尾下龙鳞状的银色痕迹微闪,他指腹寸寸擦过那把长剑中间的那一抹深蓝色的线条,点点的流光四散奔逃,破碎湮灭。

敲门声忽然响起。

他抬眼,看向房门。

“阿致?阿致你睡了吗?”门外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那个女孩儿的柔软嗓音。

他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化作一道流光,顷刻间就隐没不见。

而瞬息之间,他那寸寸冰蓝的龙尾也在浅淡的光芒与缭绕的雾色中化作了一双人类的腿。

他赤着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房门前,伸手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抱着木匣子的陶初一抬眼,就看见沈玉致穿着宽松的霜白衣袍,衣襟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以及一片透着冷感的白皙肌肤。

她的眼睛眨了又眨,脸颊已经开始有点泛红了,但是她的目光还是有点难以从他身上移开。

“初初?”沈玉致低眼看着面前这个脸颊微微泛粉的女孩儿。

听见他的声音,她才算反应过来。

然后她就干笑了两声,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她把手里的那只木匣子捧到他的面前,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要不……还是你保管着吧。”

沈玉致微微偏头,那双眼睛里像是有些疑惑。

“我总觉着放哪儿都不安全……”她咬了咬嘴唇,像是有点烦恼,“你说要是有贼来了,给我全都偷走了可怎么办呀?”

她只要想到自己有这么大一匣子的宝贝,就睡不安稳。

只觉得放哪儿都不合适,生怕遭贼惦记。

沈玉致怔了一下,然后那双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睛里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她皱着眉头,颇为苦恼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

可爱得不像话。

宽大袖间的手指动了一下,他有点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舌尖抵在齿根,他垂眼时,睫毛颤了一下。

把木匣子交给沈玉致后,陶初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她被自己调好的闹钟吵醒,照例在床上翻来覆去拖延了好几分钟,才认命地爬起来换好校服,然后去洗漱。

从洗手间里出来,陶初走到沙发边,检查书包里的东西。

听到开门的声音,陶初反射性地抬头。

从她卧室隔壁的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一抹修长身影,比晨曦流散的光还要耀眼。

犹如远山薄雾间,那一抹最惊艳的颜色。

他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每一步,轻轻缓缓的,却都好似踏在了她的心头。

少年短发微卷,额前的碎发稍乱,那张冷白清隽的面庞仍然好看得令人心悸,此刻他穿着一件立领的白色衬衫,隐隐还泛着银丝的光泽,深色的长裤显得他的双腿更加笔直修长。

他一步步走来时,陶初恍惚间,好像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初初。”

他终于在她的面前站定,对着她笑时,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

陶初好不容易回神。

她盯着他身上穿的那件衬衫,神色微闪。

“你这件衣服……”她嗫喏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穿着的这件衣服,不是她之前在商场的橱窗里看见的那一件吗?

那时她也想给他买的。

但是那样的价格,她实在负担不起。

当时她就想,如果是他穿上这件衣服,一定很好看。

而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你喜欢,对吗?”

他低眼看着她时,眼眉柔和,嗓音清冽,语气里似乎还隐隐藏着几分期待。

陶初愣愣地望着他,手指不由地揪紧了自己的校服衣摆,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更快。

她连呼吸,都有些迟缓。

他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她薄薄的眼皮,指尖触了一下她颤个不停的睫毛。

忽然的拥抱,让陶初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醺醺然的状态里。

就好像儿时偷喝过爷爷的白酒后,那样恍惚的感觉。

鼻间是他身上透出来的隐秘香味,她的手在半空中细微颤抖,手指动了动,却就是不敢抱住他的腰身。

她不敢。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得毫无章法,她的脑子里早就成了乱糟糟的一团乱麻。

彼时,她听见他说,“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他的嗓音泠然,像是山涧清泉,清冽撩人。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不好了……”

是真的……不好了。

陶初的手指紧紧地蜷缩起来,她的嘴唇有点颤抖,那张白皙的面庞泛着微微的红,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慌乱无措的情绪里。

有些东西,在她才刚刚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

第17章 你喜欢他(捉虫)

陶初刚到教室, 就被夏易蓝和连臻臻给围住了。

“陶初!”夏易蓝把她按在座位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样郑重地叫了她的全名。

陶初不知道为什么, 身体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看着夏易蓝这副皱着眉头, 故作严肃的模样, 她有点心虚地小声问, “怎, 怎么了?”

或许是见到周围有些同学的目光集中过来, 夏易蓝清了清嗓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声音也放小了许多, “你别给我装蒜,昨天晚上因为你, 我都没睡好觉!”

“我也是我也是!”连臻臻趴在陶初的课桌上, 听见夏易蓝这么说,她也连忙搭腔。

“……我怎么了?”陶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你怎么了?”夏易蓝眯着眼睛,上下把陶初仔细打量了一番, 然后她哼笑,“行啊陶初, 自己偷偷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

???

男, 男朋友?

陶初瞪着眼睛,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今天清晨时分, 那个穿着雪白衬衣, 俯身拥抱她的少年。

“你喜欢的, 我也喜欢。”

他的声音仿佛又在她的耳畔回荡,如一抹灼烧跳动的火焰,烫得她内心翻滚,气息微乱。

“不是……”她恍惚回神,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他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他都把你抱起来了!”

陶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易蓝打断了。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勾起了连臻臻的回忆,她捧着自己的脸,一副星星眼的样子,“你那会儿想摸人家的头发,人家还把你抱起来,把头凑到你手边……啊啊啊!!”

那样亲昵讨好的动作,加上那样一张世间难寻的盛世美颜,简直是灵魂暴击!

“……”陶初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总不能告诉她们两个,他是她从陶家村捡回来的一条龙吧?

那要怎么解释他的身份,她还没有想到。

“反正不是男朋友……”陶初弱弱地解释了一句,但总归很苍白就是了。

在夏易蓝和连臻臻这里,无论陶初怎么解释,都是无谓的狡辩。

于是这整整一天,她们两个都围在陶初身边,叽叽喳喳地打听陶初和那个美少年之间的“浪漫恋爱史”。

陶初连吃饭的时间都还是没有逃过她们两个的灵魂拷问,弄得她一整天都蔫哒哒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陶初先去超市买了菜,然后才回家。

等她提着一大袋东西打开门的时候,却没有看见沈玉致的身影。

陶初把东西放到厨房,然后走到沈玉致的房门前。

“阿致?”

她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声响传来。

看来是真的不在。

陶初抿了一下嘴唇,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可手指在通讯录划了划,她又按灭了手机屏幕。

她垂下眼帘,有点失落。

她根本联系不到他。

电磁炉上是一锅热腾腾的火锅,陶初把调好酱料的碗放在自己的面前,咬着筷子看着锅里翻腾的食物,总有点心不在焉。

夹了一块牛肉烫熟,陶初放进碗里蘸了蘸。

彼时,玄关处传来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她的手一颤,就被凑近嘴边的肉烫了一下嘴唇。

她连忙放下筷子,走到沙发那边的时候,正好看见沈玉致站在玄关里换鞋。

“初初。”沈玉致换了鞋,走到她的面前。

陶初抿了一下唇,轻轻地应了一声。

在沈玉致去洗手的时候,陶初坐在餐桌前,嘴里咬着一块肉,吃得很慢。

直到沈玉致走出来,陶初抬眼看见他,几乎是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叫了他一声,“阿致。”

沈玉致适时看向她。

她站起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翻腾的火锅,“你……要吃吗?”

沈玉致的目光落在那沸水翻腾的锅里,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但陶初还是放下了筷子,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他的面前,去拉他的手腕,把他拉到餐桌前,“阿致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美食,没有之一!”她骄傲地挺直腰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陶初并不是川蜀的人,但她自从儿时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去过一次川菜馆之后,就再也放不下这种麻辣鲜香的味道。

尤其是在第一次吃过火锅之后,她就爱上了。

可沈玉致看着眼前那一锅红红的,翻滚的热汤,他抿起薄唇,像是仍然觉得难以接受。

他从来都不吃凡人的食物。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你不是说……”陶初咬了一下嘴唇,嗫喏半晌,才嘟囔出一句,“我喜欢的……你,你也喜欢么?”

这一句话说出来,她的脸已经开始微微泛红。

沈玉致的睫毛颤了一下,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儿身上。

看着她微红的脸颊,闪躲的目光,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轻轻点头,说,“好。”

“我去给你拿碗!”陶初听见他说好,她的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厨房跑。

沈玉致坐在陶初的对面,脊背僵硬,坐得直挺挺的。

但见她夹了一块肉放进他面前的小碗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拿起了放在他手边的筷子,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夹起那块肉,动作僵硬地喂进了嘴里。

那是一种于他而言绝对陌生的味道。

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味觉触感。

辛辣中夹杂着微麻的味道,裹挟着食物的鲜香,在舌尖绽开。

沈玉致愣了一下,他微张着嘴巴,舌尖上像是被跳动的火焰灼烧过一样。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拿起旁边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陶初看见他被辣到的模样,连忙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手边,这会儿她已经有点不太好意思了,“阿致,要不你还是别吃了吧?”

谁知他放下水杯,那双仿佛盈着浅浅水雾的眸子盯着锅里翻腾的红汤看了好一会儿,他抿了一下唇瓣,似乎是在犹豫。

然后在陶初呆呆的目光注视下,他伸手夹了一筷,两筷,三筷……

陶初一边吃,一边隔着缭绕的烟,偷偷瞧着他那张因为吃辣而微微泛红的面庞,那双染上一层水光的眼瞳,以及……他被辣到殷红的唇。

胸腔里的那颗心偷偷地跳得快了许多,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怔怔地望着他,难掩心底那一点无法遮掩的悸动。

她到底……是怎么了?

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可她却始终逃避着,不敢确定。

她到底在怕什么?她也不知道。

忽然的静默中,陶初几次想要开口,问他今天去哪儿了,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有点懊恼。

“好香啊……”

彼时,一抹弱弱的声音响起。

陶初骤然回神,抬眼就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沈玉致已经放下了筷子,或许是被辛辣的味道刺激的,又或是被缭绕升腾的烟晕染的,此刻他的眼尾微红,整张冷白的面容此刻微微泛着粉色,唇色如殷,比平日里的他要更多了几分惊艳灼人的风情。

他只轻轻抬手,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流转,如极细的绳索,转眼就将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带到眼前,仍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哎哟……”那只小毛团趴在地上,揉了揉屁股,有点委屈地喊疼。

陶初一看,就知道这是上次她见过的那只小毛团。

她当时叫不上来名字,后来还特意上查了,才知道他原来是一只小紫貂。

“殿下……”童安一看见坐在餐桌前,神情冷淡的沈玉致,就立刻打了个滚,翻身站起来,然后还恭恭敬敬的,像一个人似的行了礼。

“童安问殿下安。”

然后,他毛茸茸的耳朵抖了一下,偷瞥了一眼坐在沈玉致对面的陶初一眼,见她正望着他,他就对他也行了一个礼,“夫人好。”

???

什么夫人??

陶初还没说话呢,童安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因为他看见沈玉致掌心里散着微寒的雾气的冰刺了。

“殿,殿下您别冲动……我我我只是一只弱小又可怜的貂貂啊。”他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沈玉致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而看向坐在对面的陶初,那双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暖色,“初初,你想要围巾吗?”

啊??

陶初没反应过来。

童安抖得更厉害了,他缩成一团,“殿下您别,别这样啊,我还小……而且,夫,夫人她脖子看着还挺粗的,怕是尺寸不太合适呀!”

嗯??谁脖子粗??

陶初瞪圆了眼睛。

“殿下,请您息怒,我,我这次来,是我们南支少主的意思,他,他让我给您带一些话……”

童安说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包里掏出来一颗紫色的石头。

他用爪子在石头上擦了又擦,然后就有银白的字迹从石头里涌出来,浮现在半空之中。

冗长的篆体字迹铺散在半空之中,陶初一眼扫过去,一个认识的字都没有。

而沈玉致只看了一眼,他唇畔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带着几分刺骨的寒凉。

都是一堆没用的废话。

他只一挥手,那一大段冗长的文字全都尽数消弭成烟,转瞬化于虚无。

“殿下,少主现在还在国外,等他回来,他一定会来亲自拜见您的!”童安的爪子里握着那块紫色的石头,有点无措。

“他可以来,”沈玉致重新执起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底压着一片戾气,嘴唇未动,却以入密传音之术,将这样一句话轻飘飘地送至童安的耳畔,“如果他想死的话。”

??

童安当时就吓软了腿。

然而什么也没有听到的陶初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咬着一块鱼豆腐,看见童安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蔫哒哒的样子,她放下筷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要吃一点吗?”

童安闻着这火锅的香味,下意识地点头,但是他抬眼看见坐在那儿的沈玉致,又猛地摇头。

“不了不了!殿下,夫人我,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

开玩笑,他是那种敢和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坐一桌儿吃饭的貂吗?那必然不是啊!

就算火锅再香,就算夫人长得再可爱,他也没那胆子……

还不如他自己回去点个海底捞外卖呢!

童安溜得太快,陶初都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他就已经消失了。

她再回头时,就看见沈玉致咬了一口蔬菜,姿态不紧不慢,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矜贵。

陶初闪了一下神。

沈玉致吃得并不多,毕竟他天生辟谷,不会饥饿。

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下口吃凡人的食物。

感觉……好像还不错?

这顿饭吃完后,陶初在厨房里把所有的碗筷洗好,出来时,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

她咬着吸管喝了两口,然后走到自己的房间里,拉开用来存放二胡的包包拉链,她稍微调试了一下,然后就拿着二胡走到了客厅里。

彼时,沈玉致就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个手机,和陶初是同款,只是颜色不同。

陶初一看见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她把二胡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自己坐到了他的身边,把自己的手机从衣兜里掏出来,“阿致,你快给我存一下你的号码!”

沈玉致任由她拿走自己的手机,看着她低着头摆弄他的手机,他的眉眼间是最柔软的颜色。

他忍不住微微低头,离她更近一些。

可这样的距离,于他而言,永远不够。

“你有微……”

信吗?

这两个字在她偏头看向他时,骤然被压在了嗓子里。

而他的目光停在她樱红的唇,指节动了一下,

未完,共3页 / 第1页

第18章 好喜欢你(捉虫)

临城一中的艺术节到来的那天, 整个学校都要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鲜活的颜色。

这一天,学生不必再穿着刻板的蓝白色宽松款校服, 他们可以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轻松地过完这一天。

学校礼堂的后台来来往往, 到处都是人, 陶初抱着夏易蓝的那套演出服, 找了好几圈, 才找到夏易蓝化妆的地方。

因为是每两年才一次的艺术节, 每次学校都会请一些领导来观看,所以艺术节的规格算是比较高的, 就连给表演人员化妆的, 也是学校从校外请的化妆师团队。

夏易蓝的五官长得本来就不差,这会儿化了妆之后, 看起来比平日里又多了几分鲜妍。

夏易蓝在镜子里看见陶初的身影时, 因为有化妆师正帮着她梳发髻,她也不好转头,就只能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初初你来啦!”

陶初点了点头,把夏易蓝的演出服放到一边, 然后才说, “易蓝,你今天真好看。”

哪个女孩儿不喜欢听旁人夸自己漂亮?

夏易蓝一听陶初这么说, 她都快笑成一朵花儿了, 还冲镜子里的陶初眨了眨眼睛, “初初你眼光真好。”

陶初顿时笑出声。

给夏易蓝梳头发的那位年轻的化妆师也没忍住笑,“夏易蓝你可真不谦虚!”

“哎呀林姐姐,你给我化这么好看,我怎么就不能骄傲一下了?”夏易蓝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陶初,顿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就跟正在帮她梳头的化妆师说,“林姐姐你等下能不能帮她也化个妆啊?”

她指了指陶初。

那位姓林的化妆师看了一眼陶初,就点了点头,“可以啊。”

“我就不用了吧?我只是给你伴奏……”

陶初把背在身后的黑色的包放下来,那里面装着她从家里带来的二胡。

“什么不用?”夏易蓝在镜子里打量了一下陶初,“你不会等下就穿这个吧?”

夏易蓝指的是陶初现在身上穿着的那一条素色的棉布裙。

“不可以吗?”陶初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迷茫。

夏易蓝“啧”了一声,“幸好我有先见之明。”

陶初还没弄明白什么“先见之明”呢,就被已经收拾妥当的夏易蓝按在了椅子上。

“来来来,林姐姐,你快给她化妆!一定!”夏易蓝对那个化妆师说。

那位化妆师笑着点点头,“好。”

陶初的模样本来就生得好,此刻经过化妆师的精心描画后,她的那张面庞更显霞明玉映,明艳含光。

这样的粉黛装饰,让她脱了几分稚嫩,如同一夜新生的灼灼桃花,露光微泫。

夏易蓝满意得不得了,给那位姓林的化妆师竖起了大拇指,“林姐姐,你真的绝了。”

“她本来底子就好。”化妆师摇了摇头,笑着说。

化过妆之后,化妆师又简单地给陶初挽了发,最后用一根滴胶做的半透明的簪子固定了一下。

陶初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但站在她身后的夏易蓝却开始连连赞叹,“初初,你真是个小仙女。”

陶初抿了一下嘴唇,口红的味道有点甜,又有点香香的,但是好像还有点黏。

当夏易蓝当着她的面打开那个装演出服的袋子时,陶初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两套衣服。

“初初,这套是你的。”夏易蓝直接扔了一套到陶初的怀里。

“……”

陶初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她的“先见之明”。

夏易蓝给陶初的是一件汉元素的紫色裙子,上面还绣着精致的银丝花朵,在她的肩上还绣着几只银丝蝴蝶,裙子的上半身是对襟的形式,腰部收紧,下半身的裙长及膝,裙摆还坠着流苏。

而夏易蓝自己的则是一件浅色的水袖长裙,上面也绣着银色的花朵,腰部坠着一颗颗亮晶晶的珠子,那是她的母亲专门替她定制的。

在洗手间换好衣服出来,夏易蓝一见陶初,就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果然这条裙子很适合你啊初初!你也太好看了吧!”

但是当她松手的时候,她腰上坠着的珠子却缠在了陶初的身上。

“……”陶初只能伸手去解。

夏易蓝笑嘻嘻地拿出手机,对着陶初拍了又拍,然后又拍了好多她们两个人的合照,最后她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今天我们都是仙女啊。”

两个人回到后台的时候,礼堂里已经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表演已经开始了。

因为夏易蓝的节目排在后面,所以她们还完全不用着急。

陶初坐在凳子上,拿出二胡调试音色,但在她身旁的夏易蓝却忽然凑到她旁边,用那双粘了假睫毛,看起来比平时更大一些的眼睛盯着她。

“……你干嘛?”陶初往后退了一点。

夏易蓝嘿嘿地笑了一声,然后冲她挤眉弄眼,“初初啊,你男朋友今天不来看咱的节目吗?学校不是允许家属来礼堂观看的嘛。”

陶初摆弄二胡的动作一顿,然后才说,“……都说了不是男朋友。”

“行行行,”夏易蓝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那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变成你的男朋友啊?”

关于陶初喜欢那个男生的这件事,在夏易蓝这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陶初听了她的这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垂着眼帘,才轻轻地说,“没可能的。”

“怎么没可能?”夏易蓝一听,就皱起眉,“初初,这分明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告诉他你喜欢他了吗?”

陶初抿着唇,摇了摇头,她握紧了手里的琴弓,“我不敢。”

自从被夏易蓝戳破她心里对于沈玉致的那份情思之后,陶初在好多个夜晚,总会难以入睡。

沈玉致有时候对她看似亲昵,但有时候她看他的那双眼睛里,又好像藏着皑皑冰雪,好像无人能真正翻越。

他时近忽远,永远神秘,她从来都看不透。

或许对于她,他是存着几分依赖的,但也仅仅只是那几分的依赖而已。

可依赖,总会消散。

“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夏易蓝抬手就在陶初的脑门儿上敲了一下,然后她又没好气地说,“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他,然后听他的答案,不就好了吗?他如果答应,那当然是好了,如果不答应,你就可以放下了。”

陶初摸着自己的额头,听着夏易蓝的话,她愣了一下,然后仔细思索了一会儿。

好像……有道理哦?

“你还没说他来不来呢?”夏易蓝戳了戳陶初的手臂。

陶初有点恍惚地答,“应该……会来吧?”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跟他提过了。

但是她也没看他的反应,就因为紧张而跑掉了。

这会儿陶初有点懊恼地挠了挠脑袋,她怎么就不再等一等,听听他的回答呢?

等了好几个节目,终于轮到了夏易蓝的节目。

陶初拿了二胡,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夏易蓝身后,往前台走。

灯光打在夏易蓝身上时,陶初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身形隐没在黑暗里。

配合着流水般的音乐前奏,陶初闭了闭眼,拉动琴弓。

二胡独特的音色响起,悠扬婉转,如云绵薄,似断欲连。

聚光灯下,夏易蓝已全然收敛了平日里嬉笑打闹的活泼模样,水袖轻扬,身姿缥缈。

忽然的一抹微暗的光打在陶初的身上,而此时她闭着眼,握着琴弓的手来回拉动,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聚光灯下的夏易蓝挥舞着水袖,足尖轻点,跳跃,裙袂飞扬如层层的水波绽开,又像是一夜开合的花朵。

当音乐戛然而止,夏易蓝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微仰着头望向刺眼的聚光灯时,台下一片静谧。

半晌后,爆发出一片掌声。

陶初站起来,原本想直接退到后台去,却被喘着气走过来的夏易蓝拉着,一起往前走了几步,带着她一起鞠躬。

那一瞬,舞台上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她们的身上。

对陶初来讲,那样刺眼的灯光下,她在看见的那一张张写满笑意的面庞注视着她们时,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僵了脊背,心生紧张。

直到夏易蓝拉着她走到了后台,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有许多女孩儿围到夏易蓝面前,夸她跳舞跳得好。

夏易蓝在跟她们说话的时候,陶初在旁边把自己的二胡装了起来。

等她拿起袋子里自己的衣服要去厕所换时,却听见夏易蓝说,“陶初你想干嘛?”

“换衣服啊。”陶初咬了一口旁边一个女生刚刚顺手给她的甜筒。

冰冰凉凉的,是酸甜的味。

她很喜欢。

“你就穿这件。”夏易蓝用一根手指勾走了她挂在手腕上的袋子。

“那件衣服本来就是送你的。”她又说了一句。

陶初看着她,“我不能要。”

“你穿都穿了哦。”夏易蓝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会儿穿着那件繁复的长裙,一副古代美人的打扮,她还真端起了架子,“本宫赏赐给你你就收着,不然一丈红伺候!”

“……”陶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夏易蓝可不管那么多,“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过来一把揽住陶初的肩膀,,“初初,万一他来了呢?你今天打扮这么好看,肯定得让他看看才行啊。”

夏易蓝口中的那个“他”是谁,陶初还能不知道吗?

她刚刚在台上的时候,她也没敢太往台下看,也不知道他到底来了没有。

夏易蓝换了一条连衣裙,又把复杂的发髻拆了。

然后也不给陶初换衣服的机会,就拉着她去礼堂的座位坐下来。

大部分的光源都集中在舞台上,观众席的灯光就昏暗许多。

陶初和夏易蓝刚坐下的时候,旁边的连蓁蓁就开始吹夏易蓝的彩虹屁,“小蓝蓝,你刚刚美炸了你知道吗?我看得疯狂心动哦!”

“啊还有初初!你今天简直仙女下凡,二胡拉得也好好听哦!”隔着中间的夏易蓝,连蓁蓁探头看向陶初,还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都是多才多艺的小仙女,只有我,是个只会吃的肥宅……”她重新靠在椅背上,吃了一个妙脆角之后,就开始感叹。

“连蓁蓁你差不多行了。”夏易蓝从她手里抢了那袋妙脆角过来,又伸手拍了她脑门儿一下。

陶初笑着看她们俩斗嘴,手顺势就伸到了夏易蓝手里的零食袋子里,摸出几个妙脆角塞进嘴巴里。

嗯,脆脆的,香香的。

好吃。

陶初又伸手摸出几个,像电视广告里那样,一一戴在手指上。

她刚把食指上的那颗妙脆角吃到嘴巴里,听见身旁过道的脚步声,她就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衫,套着一件竖条纹蓝白外套的男生。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压下额前的碎发,稍稍遮挡了一点他的眼睛。

他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显露在外面的肌肤冷白,几乎没有瑕疵。

当他很自然地在陶初身边空着的座位坐下来时,陶初看着他那双眼睛,她像是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身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再加上观众席光线昏暗,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他坐下来后,瞥见陶初呆愣愣的模样,他那双眼睛微弯,似有笑痕。

然后,他就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当着她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摘下了口罩。

少年过分昳丽的面庞展露出来,如同古时名士描摹山水春色时流露的那一抹惊艳的颜色。

彼时,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她晃神的时候,他微微低头,轻轻地咬去了她无名指上的那一颗妙脆角。

他唇齿轻微的触碰,在她的指腹留下半寸微凉的温度,还有几分令人难以忽视的酥麻。

似乎是对那颗妙脆角的口感比较满意,他眼尾绽开些许笑意。

“初初?”

或是见她还是那样一副傻呆呆的模样,他眼里流露出几分浅浅的疑惑,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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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恍然如梦

深色的窗帘半掩, 月亮的光华从缝隙里透进来,洒下寸寸银白的颜色。

陶初脊背僵硬, 她不敢睁眼,不敢动弹。

她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以及她唇齿间, 属于他的气息。

这和平日里的他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他是温柔的, 如清风朗月。

可此刻的他在贴着她的唇, 小心亲吻的时候, 却显得很强势,带着极浓的占有欲。

但他似乎又好像在隐忍着些什么, 喘息声轻轻的, 她的耳垂忽然被他咬了一下。

并不算用力。

但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让陶初毫无防备,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然后, 她就感觉到,他捏着他手腕的手指顿了一下。

陶初不敢睁开眼睛,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迟缓, 但她却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似乎已经远了一些。

房间里寂静一片, 陶初几乎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 又一下。

急促得让人难以忽视,甚至呼吸困难。

忽的, 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下巴, 指尖微凉的温度, 一点点通过她的肌肤,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他的指腹轻轻地,缓缓地抚摸着她的下巴,似有几分漫不经心,但又好像有几分眷恋。

她的一颗心好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点点收紧。

“初初。”她听见他清冽的嗓音传来。

随着他的指腹游移,一点点地抚上她的耳尖,她听见他说,“睁眼。”

他的语速平缓,且仍旧带着她所熟悉的那份温柔。

像是耐心地轻哄。

陶初嘴唇颤了一下,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或许是见她仍然固执地不肯睁开双眼,他像是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

“初初,睁眼。”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耳畔的浅发。

陶初手指蜷缩,睫毛抖了一下,仍然没有睁开双眼。

而下一刻,她嗅到他身上浅淡的冷香时,她的唇上又添了一抹温软的触感。

唇上一阵尖锐的疼袭来时,她骤然睁开了双眼。

她猝不及防,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顿时,她浑身僵硬。

他直起身时,在昏暗的光影间,陶初分明看见了他绯薄的唇上沾染的那一点殷红的血色。

她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轻微的刺痛感袭来的同时,她还尝到了一点点血腥的味道。

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床沿,一身雪白的衣袍,乌浓的长发,身后是月亮的银辉,犹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一般,不染尘埃。

而事实上,他曾经的确是九天之上的神明。

只是后来长极渊下的数年,已将他所有的慈悲,纯善,全数消磨殆尽。

他是恶龙。

于这个人世而言,他,就是灾厄。

当他用手指轻轻地拭去她唇角的那一点殷红的血珠时,他看起来仍然是一副清风朗月般的柔和姿态,那双茶色的眼瞳将所有的阴郁戾色隐藏得极好。

可陶初却往后瑟缩了一下,看着他时,她已经心乱如麻。

而在她往后退了那么一下的时候,他神色微滞,骨节分明的右手停在半空片刻,但他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再看向她时,仍然是一副温柔的模样。

“初初?”他定定地望着她的脸,手指微动,原本关闭的灯瞬间亮了起来,将这一室照得透亮。

她脸上每一丝每一毫的神情变换,都难逃他的目光。

陶初猛地坐起来,想要退到床头,却因为慌乱而使得枕头掉下了床。

她反射性地回头,在看见那张被她睡前特意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张纸时,她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就拿起来,紧紧地攥进了手心里。

沈玉致将她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微眯着眼,语气看似平淡,毫无波澜,“那是什么?”

陶初捏紧了手里的那张纸。

彼时,沈玉致微抿薄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只轻轻抬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飞出,落在陶初的手背,以最温柔的力道,迫使她一点,一点地打开手掌。

陶初咬着嘴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被迫展开,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受到气流的牵引,转眼间就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陶初瞪大双眼,“你别……”

她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见他已经慢条斯理地展开了那张被她折叠了好几下的纸。

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

再没有多余的字眼,也没有署名。

沈玉致并没有见过陶初的字,所以此刻他无法确定这几个字是出自她之手,亦或是……旁人。

他的那双眸子里光芒微沉。

陶初写下那四个字的时候,设想过很多个当他看到这张纸条时的场景。

但她从未料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就在这里,和她面对面,手里还拿着她准备用来偷偷塞到他门缝里的那张用于表白的纸条。

当所有的情思被毫无遗漏的剖开展露在心上人的眼前,陶初整个人都是慌张的。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红透,陶初从来没有过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初初。”他忽然轻唤她的名字。

而陶初却已经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她闪躲着,低着头,手指紧紧地蜷缩。

他忽然伸手,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告诉我,”他的语气很轻柔,却隐隐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这个,是你写给谁的?”

他扣着她下巴的力道忽然重了一点,他微眯着双眼,嗓音稍哑,“又或者……是谁给你的?嗯?”

陶初看着眼前的沈玉致,总觉得,他变得很不一样了,甚至有些陌生。

仿佛温柔一直是他浮于表面的假象,此刻她所见到的,才仅仅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是……我写的。”她开口说话时,嗓音稍稍有些发抖。

她垂着眼帘,睫毛颤了又颤,脸颊已经被灼烫的温度彻底烧红,她根本不敢看他。

“给谁的?”他的嗓音轻缓又柔和,带着几分耐心的诱哄。

这一次,她抿紧了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初初,告诉我,是给谁的?”

他的指腹轻轻地挠了一下她的下巴,就像是在逗弄一只幼猫。

陶初不自禁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各种情绪交错翻涌,她的那颗心一声又一声,跳得飞快。

她的脑海里忽然萦绕着刚刚她半睡半醒间,他贴着她的唇,轻轻地喟叹,“好喜欢你啊……”

这就像是一场梦境。

陶初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眼前这个对于她而言,仍旧神秘到无法窥探更多的少年,她也从来都不敢想,他会不会也会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这辈子,陶初知道自己注定平凡。

她不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这些年,她已经在拼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了。

无论是那位她名义上的姑姑对她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刻意刁难,苛待,还是后来上那么多气势汹汹地砸向她的流言恶语,她始终都在强迫自己,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

纵使生活百般不是,但她仍要活着。

即便活着,就是这世上最难,最难的事情。

陶初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变得足够勇敢,一如爷爷临终时,曾告诫她的那样,要她活得像太阳。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可是直到她遇见沈玉致,和他相处了几个月的时光,她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真的永远无法习惯孤独。

她有多喜欢他?

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法衡量。

但她必须承认,喜欢他的心情,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有些酸涩,还夹杂着几分的苦,但更多的,又是隐秘的甜。

即便她隐约察觉到,他或许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温柔平和,如水澹澹。

但她还是喜欢他。

可当这份喜欢被人彻底戳破,摆在明面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就像下午在车里,她与他之间隔着那样近的距离,而她张了张口,那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终究还是被压在了喉咙里。

这世上对于陶初来说,最幸运的事情是什么?

或许就是刚刚她闭着眼睛时,他忽然的亲吻。

也是他那句温柔的喟叹。

她并不知道,这份忽然而至便已浓烈如酒的“喜欢”,原本就是宿命的果。

六千年前,曾有一个姑娘,那样卑微,又真切的,爱过一个神明。

为他,她付出的不仅仅只是一颗心那样简单,就连生死,她也为他抛却。

那份潜藏在灵魂深处,辗转六千年的情思,仍旧赤诚,且分毫未变。

所以她喜欢他,绝非偶然。

即便,她早已没有了所有的记忆,但这份纯粹的情感,却如同她的本能,始终如一。

“我……”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

“我……喜欢你。”

当她颤抖着终于说出这句话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泛红的眼眶里毫无预兆地掉下了两颗眼泪。

她咬着嘴唇,攥着他衣襟的手又紧了紧,她抬眼,隔着眼前朦胧的水雾,她望着他那张在她眼里稍显模糊的脸。

“这辈子,最喜欢你……”

至此,这短短的两句话,已经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气。

她的嗓音细弱柔软,还带着几分颤抖,听在他耳畔时,字字清晰。

那一瞬,他瞳孔微缩,整个人都愣住了。

对于眼前这个姑娘,他从一开始就用尽了自己平生的温柔,生怕吓到她,怕伤到她。

为了让她相信,他的温柔无害,他甘愿收起所有的尖锐与狠戾,伏身在她的身旁,低下头颅,期盼着,能得到她的半分喜欢。

这份压抑了整整六千年的情思,已将这个坐在她面前的他折磨成更加卑微的模样。

可为她,他永远甘之如饴。

这一夜,陶初再一次和沈玉致相拥而眠。

他把她抱得很紧很紧,所有的灯光暗下去,他埋在她的脖颈处,让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

直到她感觉到有一抹微热的湿润滴落在她的脖颈。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初初,再说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好不好?”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脖颈。

他忽然变得特别缠人,气息贴着她的耳尖,“初初,再说一次,好不好?”

这一夜,陶初红着脸颊,说了无数次的“喜欢”。

后来漫长的夜里,陶初在睡意渐渐袭来的时候,她仿佛又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初初。”

“我好想你……”

微哑的嗓音暗藏几分难以言喻的苦痛,带着几分哽咽,似若喃喃。

第20章 神秘少年

阳光从半开的窗帘外照射进来, 刺得陶初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两眼,她动了一下, 才发觉自己的整只右臂已经麻了。

陶初下意识地偏头,然后就看见她身旁睡着的白衣少年此刻仍然闭着眼睛, 就枕在她的手臂上, 他的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腰身, 他乌浓的长发与她的头发缠在一起, 那显露的半张侧脸白皙无暇, 静好如画。

陶初身体一瞬僵硬,不过是刹那间, 她的脑海里千回百转, 关于昨夜的种种记忆,都全部回笼。

想起她口中那一句又一句的“喜欢”, 此刻彻底剥离了黑暗的遮掩, 她的整张脸都红透了。

她慌张地想要往后退一点,右臂却在她刚刚动了一下的时候就开始麻木得厉害,她皱起眉, 忍不住出了声。

只是轻微的声响,枕在她手臂上的少年就在顷刻间睁开了双眼, 森冷锐利的目光在触及到眼前她的面庞时, 陡然化成融融春水,波光微漾。

“初初?”他开口唤她, 或是因为刚刚醒来, 嗓音不自觉带着几分喑哑。

陶初用了点力把胳膊从他后脑下抽了出来, 她也没敢多看他,脸颊稍稍带着点红晕,她左手捏着自己的手臂,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我手臂麻了……”

沈玉致闻言,将目光停在她的右臂。

然后他伸出手,明明只是在她手臂上轻轻地捏了一下,陶初就明显感觉到一种熨帖的温度,仅仅只是一瞬间,她的手臂就没有之前的那种麻木感了。

她惊喜地瞪大眼睛,“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吗?”

沈玉致眼尾微弯,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他伸手,手指轻轻地拂过她额前的浅发,“我做不到的事,有很多。”

他眼帘微垂,语速轻缓,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陶初隐隐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一瞬的变化,但再看他时,却又好像毫无异样。

而在她闪神之际,他却忽然凑近,低头亲了她的嘴角一下。

陶初睁大双眼,嘴唇发颤,她烧红了脸,慌忙往后退,却一个不稳,就要栽倒在床下。

沈玉致适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往自己的怀里一带。

陶初趴在他的胸膛,一张脸烫红得厉害,她连忙推开他,语无伦次地说,“我,那个,我去洗漱了……”

她跳下床就跑到门边,打开门出去了。

而坐在床上的沈玉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底始终盛满温柔的光。

——

这一年的初雪来临时,整个临城都染上白茫茫的雪色。

陶初已经放寒假了,暂时不用再每天赶着时间去学校。

清晨打开窗时,连空气都是寒冷的。

陶初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又把窗户关上了。

“阿致!”

看见沈玉致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陶初就踩着拖鞋跑到了他的面前。

此刻的他薄薄的眼皮微垂,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像是没怎么睡醒,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冷白面庞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神情终于有了温度。

他微微俯身,就想去亲她的嘴角。

从那晚他拿着她写的那张纸条,逼着她承认了喜欢他的事实之后,他就变得特别粘人。

但陶初还是没有习惯他这样的亲昵。

她微红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在看见他脸上那一丝稍稍显露的失落时,她抿了一下嘴唇,说,“我出去买早餐了。”

说完,她就拿了厚厚的外套,走到玄关一边穿雪地靴,一边把外套穿好,拿着围巾就打开门出去了。

外面仍然在下雪,到处都染着雪白的颜色。

陶初喜欢冬天的雪,但又不喜欢冬天的冷。

这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季节。

在小区的花坛边随手抓了一捧雪,陶初一边走,一边把它团成一个小团子。

像汤圆似的。

快要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陶初抬眼就看见前面有一位牵着一只阿拉斯加犬的年轻女人在和一位老爷爷争执着什么。

陶初粗略地听了一下,无非就是那位年轻女人的狗差点扑到老人的身上,老人拿拐杖挡了一下,那位年轻女人说他刚刚拿起拐杖时打到了她的狗,说起话来不依不饶的。

看着那女人牵着的那只大狗,陶初跟它对上了视线。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试探着拿着自己手里的那只小雪球,晃了晃。

果然她的动作吸引到了那只阿拉斯加犬的目光,它歪着脑袋,盯着她手里的雪球。

它可能是觉得,那颗雪球跟它平时玩儿的球挺像的吧。

然后在陶初把雪球扔出去的瞬间,她看见那只阿拉斯加犬那双眼睛亮起来。

在那个女人忙着喋喋不休责怪老人的时候,她牵着的阿拉斯加犬瞬间冲出去,像一阵风一样,力气之大,因为那个女人把牵狗绳在手上绕了好几圈,所以在她的狗冲出去的瞬间,她没有防备,也被动地跟着往前跑。

那个年轻女人看着就骨架小,又瘦,一看就是个经常减肥的人,这会儿的力气当然小。

陶初看见那个年轻女人踉跄地跟着狗跑到前边的雪地里,因为脚上的高跟鞋还差点滑倒。

那只狗心满意足地啃了一口雪球,可能是嘴巴被冰到了,它毛茸茸的耳朵动了两下,有点失落。

见那个年轻女人已经顾不上这里了,陶初就把两只手揣进兜里,走过那位老爷爷身边时,她对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刘爷爷好。”

他是住在她楼上的老爷爷。

以前她爷爷在时,他们俩还经常在一起下围棋。

以前陶初小时候可没少吃他们家的饭。

“呀,小初啊,你这是要出去?”刘爷爷一见她,脸色就稍稍好了一些。

陶初点点头,“出去买早餐。”

跟刘爷爷聊了两句,陶初就往小区外去了。

到了熟悉的早餐店,陶初点了餐,然后就坐在桌边等着。

彼时,坐在玻璃窗边的一个五官俊朗,穿着黑色休闲装的男生正偷偷地看了陶初一眼。

“童安你确定是她?”他漫不经心地咬着豆浆的吸管,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而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用来背猫的双肩太空包。

可里面装着的却不是什么猫,而是一只貂。

此刻所有的人类都听不到,猫包里的那只紫貂竟然讲话了,“二少爷,就是她。”

男生点了点头,喝光了豆浆,“是她就成。”

陶初在等餐的时候,听到隔壁桌有个,“妈妈,那个哥哥的包包里是什么小动物呀?”

这可把那位妈妈难住了,她也不认识啊。

陶初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嗯??

那个背对着她,坐在靠窗位置的男生旁边的位置上放置了一个太空猫包。

只是里面装的却不是什么猫,而是一只……貂?

陶初皱了一下眉。

她怎么觉得那只小紫貂跟之前出现在她家的那只叫做童安的小家伙一毛一样?

但是她又想,貂好像基本都长一个样子。

不过……她真的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养貂的。

还,还挺新颖?

打包好的早餐被店员送到她面前,陶初回过神,说了声谢谢,就提了装着早餐的袋子往店外走去。

坐在靠窗位置的男生刚咬了一口豆沙包,就看见陶初从他面前的玻璃窗走过去。

他嘴里叼着包子,连忙站起来,直接拿了旁边的猫包背上,走出早餐店,跟了上去。

“二少爷你跟话一定要温柔!温柔你知道吗?可别吓着她了!”

猫包里的童安开始碎碎念。

“给老子闭嘴!”男生咬了一口包子,声音有点不大耐烦,“再bb老子就不干了!”

童安瑟缩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那少主怕是饶不了你。”

“老子会怕他?!”少年皱起眉头,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似的,“老子这叫顾全大局你懂个屁!”

“……不知道上次是谁被少主揍得流鼻涕。”童安不怕死的又添了一句。

“童安你是不是皮痒了?”少年冷哼一声,咬牙说道。

陶初走着走着,就觉察到有些不太对劲。

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少年正皱着眉头,嘴里还在说些什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是刚刚早餐店里的那个男生。

陶初一看他背着的猫包和他的穿着就知道。

男生刚一回头,就正好撞见陶初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身体稍显僵直。

“小夫人看见我们了呀二少爷!你快去!”猫包里的童安开始咋咋呼呼。

“老子知道。”他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随后他顿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迈开步子,走向陶初。

陶初眼见着那个陌生的男生在自己面前站定,她眨了眨眼睛,问出声,“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男生个子很高,站在她面前时,他还得低眼看她,“你叫陶初,对吗?”

陶初怔了一下,顿时新生警惕,“我想,我们并不认识。”

男生却径自道:“你认识沈玉致,是吧?”

陶初从他口中听到“沈玉致”这三个字时,她心头一窒,顿时更加警惕。

她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而他却紧随其后,一直跟着她。

陶初心生怒意,她再次站定,回头瞪着那个来历不明却好像掌握了许多有关于她,或者说是有关于沈玉致的信息的男生,“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抹熟悉的声音,“夫人你别生气呀,二少爷不是坏人!”

她往四周看了看,却并没有什么人。

“这里这里!夫人!看我呀!”男生背着的太空猫包里,那只小紫貂趴在侧面透明的内壁上,向着陶初挥了挥爪子。

陶初盯着那只小紫貂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出声,“……童安?”

“是我呀夫人!”童安见陶初还记得他的名字,就高兴得不得了。

陶初看了看那只小紫貂,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很谨慎,“我并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转过身,抬步要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男生清澈的嗓音:

“你觉得你真的了解沈玉致吗?你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吗?”

陶初顿住。

“如果我说,终有一日,他会毁掉这个世界,你信不信?”

第21章 她是一切

冬天的公园里显得格外冷清, 偶尔可见一些仍然在坚持晨练的老人零散走过。

陶初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手里握着一杯温暖微烫的豆浆。

坐在她对面的, 就是那个从早餐店里出来,就跟着她的陌生少年。

她是被他强行拉到这里来谈话的。

“他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吗?”他问。

陶初垂着眼睑, 并不言语。

他跟她说了许多话。

譬如, 这世上曾经的确是存在着神明的。

那个住着所有神明的地方, 叫做九天之境。

上古龙脉, 天生仙骨, 神力无边,龙神生来, 就注定是统率六界, 至高无上的帝君。

而龙脉凋零,到数万年前, 九天之境仅存一枚龙蛋。

那是此间唯一的龙神。

数万年前龙神陨落, 唯剩一枚血脉留存世间。

龙神殒命,四海涌动,各路妖魔蠢蠢欲动。

最终战神崇岚临危受命, 一举定风波。

后来,各路神明将从凡人飞升成战神的崇岚推上了帝君之位。

崇岚却自认自己是暂代帝君之位, 是替龙神守护那枚留下的血脉, 待其出世。

沈玉致一出世,就是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

崇岚帝君待其犹如亲子, 自小就亲自教授他各类术法, 带着他读遍九天之境的各类典籍。

教他慈悲悯怀, 盼他心怀苍生。

被崇岚寄予厚望的沈玉致,天生聪慧,无论是修为亦或是其他方面,皆属九天之境第一人。

那个带着众神的期盼降世的小少年,他曾经,也算光风霁月,无人可比。

六千多年前,人间的一座无烬城里,葬送的,不仅仅是那千万凡人的性命,还有身为太子殿下的那个小少年,对于他的子民的所有善良。

凡人入魔,所有的私欲被无限放大,他们就会彻底被**驱使。

六千多年前魔修作乱,无数无辜凡人遭受牵连,或被杀,或被抓,或是……被强行同化。

那是崇岚帝君交给太子殿下的第一个任务。

那时,千万的凡人被困在那么大一座无烬城里。

尸横遍野,满地哭嚎。

那些活着的凡人们,跪在地上,祈求神明的庇佑。

他们流着泪的虔诚,也算做是一种绝望。

崇岚帝君对沈玉致寄予厚望,将上古神物定风幡交给了他。

可那一天,沈玉致将定风幡设在了无烬城的城墙上,将城内与外界彻底隔绝,致使那些城门外的万千凡人被魔修残忍屠杀。

鲜血绵延伏流成一条血河,成堆的尸体堆成了山。

崇岚帝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悉心教导的养子玉致,竟会犯下这样的大罪。

那个时候,九天之境的许多神明和妖界的各路精怪都有议论。

有人说,九天之境的玉致殿下,辜负龙血神脉,贪生怕死,致使千万凡人惨死。

可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沈玉致自己,已再无人知晓。

因为除却沈玉致一人,无烬城中,没有一个凡人,甚至是一个神仙生还。

那之后,崇岚帝君以天雷惩罚沈玉致,整整八十一道,寸寸刻骨,而后就将其关入了长极渊下,以万年寒冰的冰刺扎进他的腰腹,再以玄铁锁将他彻底锁在了那极尽冰冷幽深之境。

从此之后,不管不问。

有传言说,崇岚帝君此举为大义灭亲,仍堪表率,但也有流言说,沈玉致到底不是崇岚帝君的亲子,而他其实一直存有私心,因为帝君的位子坐得久了,他已经不想交出来了。

到底谁真谁假,一直众说纷纭。

从数百年前开始,妖界已不复存在,而妖族为了生存,就只能来到凡人的地方,隐藏身份,小心生活。

而九天之境也在数百年前就开始渐渐与人界剥离,到现在,已经彻底不见了。

众神凋零,已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有人类的地方,必然就会出现魔修,所以南支妖族曾与九天之境有约,会维护人类社会的稳定。

可妖族的力量,远不如神明。

更比不得沈玉致这位太子殿下。

可偏偏如今的沈玉致,却是个最危险的存在。

“他被囚长极渊下六千年,对九天之境与帝君崇岚有刻骨的仇恨,更不提人类在他心中究竟还有没有半分地位可言……”

少年继续说着,“他并不善良,甚至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可怕。”

“他并不可怕。”陶初终于出声了。

少年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你得清楚,他这么抵触我们,却与魔修来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魔修残戾,他们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所有的凡人同化,把这个世界彻底变成属于他们的地狱。”

“沈玉致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危险的存在,同时也是最能替我们打破这场僵局的存在……而他对于魔修而言,也是一样。”

“魔修惧怕他,同时,也渴望拉拢他。”

少年早已收起平日里所有的吊儿郎当,他看着陶初,神色是少有的严肃,“如果他选择了魔修那一方,那么毫无悬念,这个世界,注定会被他亲手毁掉。”

毁灭的真正意义并不是真的毁掉这个世界,而是将所有的凡人或杀掉,或同化,造就一个再也没有凡人的无间地狱。

陶初仍然没有说话,她低着头,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此刻真正的想法。

“夫人,二少爷他说的都是真的,殿下他如果真的选择跟魔修合作,那这个世界,甚至是人类,和我们,都会变得很危险的!”猫包里的童安趴在透明的内壁上,对陶初说道。

谁也无法真正估量,沈玉致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但他们知道。

这位世间唯一的神明,这位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他可以挽救苍生,也可以毁灭一切。

是恶是善,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最可怕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他是随心所欲的。

且从六千年前的无烬城开始,他就放弃了他的子民。

陶初手里的那杯豆浆已经渐渐凉透,她低着眼,思绪翻涌。

他会不会毁掉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

但她无法否认的是,他对这个世界,好像真的没有半分眷恋。

多数的时候,他看这人来人往,车流穿行,甚至是夜晚的万千霓虹时,眼里总是没有一丝温度的。

可如果说,他憎恨凡人。

那么她呢?

他又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陶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的陶倩音。

那个右手指骨被他生生折断,在精神病院里见了她就惊恐大叫的女人。

她其实早就隐隐觉察到,他并非如他表面上那样温良无害。

但那也并不能成为她远离他的理由。

“你如果说完了,那我就走了。”

最终,陶初只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站起来,没有带上石桌上那一袋子凉掉的早餐,转身就走。

“我的来意呢你走什么走!”少年在后面喊。

“我不想听。”

陶初头也不回。

少年气急,“小孩儿你给爷回来!”

他竟然还伸手施了术法,想要把那个跑掉的女孩儿拉回来,却被一道她周身骤然涌现冰蓝的气流弹开。

少年没有防备,被气流击中,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二少爷你没事吧?!”童安在猫包里急得不行。

“草!”他青着脸,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色,气极了。

她的身上竟然有一道禁制,只对妖魔有作用。

陶初并不知道身后所发生的一切。

当她回到公寓的时候,刚刚在玄关换了鞋,下一刻,她的腰身就被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缠裹,然后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落进了客厅沙发里的一个怀抱里。

她慌忙仰头的瞬间,他就已经顺势低头,顷刻间,薄唇印上了她的。

唇上属于他的温度辗转流连,陶初瞪大眼睛,脊背僵硬,脸颊一瞬红透。

直到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瓣,她才回过神,然后慌忙推开他。

“阿致……”她连看他都不敢了。

“你的早餐呢?”他坐直身体,垂眼看着她的面庞,手指抚过她的鬓发。

陶初僵了一下,然后她抿了一下唇,有点不太自然地回,“吃掉了。”

沈玉致盯着她那张白皙微粉的面庞,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深难见底,看不出情绪,他似是轻飘飘地随口说了一句,“是么?”

陶初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的他那样温柔的模样,陶初不禁又回想起在公园的凉亭里,那个神秘的少年说过的每一句话。

六千年前的那千万个惨死的生灵,以及那座无烬城,都是眼前这个身为神明,却终为恶龙的少年无可触碰的心事。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但她的内心始终有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在坚定地说:他绝不会是传言里所说的那样,贪生怕死,甚至辜负千万子民的性命的神明。

他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当初那个天生仙骨,受尽万千神明的期盼与崇敬的,光风霁月的小少年,有他自己刻在骨血里的骄傲。

他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那样的人。

可是陶初却从那个神秘少年迟疑的眼神中,看出了理所当然的怀疑之色。

那一瞬,她好像透过那个少年,看到了许多双眼睛里的怀疑神色。

莫名的怒意与翻涌的酸涩撞击着她的胸口,陶初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心怀这样的感触,但她却分明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的情绪。

就好像好久好久之前,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这样,为一人怨愤不甘,为一人忧思难忘过。

当年的那座无烬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陶初想要问他,但她此刻望着他那样轻松愉悦的模样,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阿致。”最终,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沈玉致正在用手指绕着她乌黑柔软的头发丝玩儿,听见她叫他的名字,他也没抬眼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很多的时候,他也会表现得像这样孩子气。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她躺在他的双膝上,望着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果然,听见她的这一句话时,他手里的动作一顿,那双眼睛终于对上了她的目光,温柔稍褪,似有一瞬间的暗沉。

“为什么这么问?”他开口时,语气似乎很平静。

陶初避开他的目光,嗫喏了一下,“就……问问嘛。”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撒娇的意味,让他的神色稍暖了一些,他的指腹轻轻地蹭了蹭她软软的脸蛋,却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

沈玉致不愿对她撒谎,就只能选择沉默。

这个世界?

他抬眼望向落地窗外,那双眼里是一片荒芜的冷,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他掀了掀唇,无声嗤笑。

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喜欢的?

而从他避而不答的那一刻开始,陶初心里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陶初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最后她索性打开灯,下了床,在书桌旁坐了下来。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搜索来搜索去,还看了一些什么《心理建设大全》、《如何对这个世界重燃希望》、《抑郁症患者必看的鸡汤三百条》、《人生方向100条》、《我要怎样热爱这个世界》等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电子书,一边看她还一边做笔记。

可能是这些心灵鸡汤还挺有点激励人心的作用,陶初一边阅读,一边做笔记,竟然半点儿都没觉着困。

等她合上笔记本,竟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或许是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困意就找上门来了,陶初一到床上,倒头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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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尽她所能

“没有。”

隔着厚厚的围巾, 沈玉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而被他的那双眼睛始终注视着的陶初慌忙地偏过头,牵紧了他的手,径直往里走。

陶初如愿以偿地拉着沈玉致坐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的转动速度没有那么快, 当他们升上最高点的那一刹那, 陶初就拍了拍她身边沈玉致的肩, 指着远处,说, “阿致你看。”

沈玉致依言抬眼,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入目的,是一片被浅薄的雪色覆盖的林立高楼, 川流不息的车流, 沉寂的护城河水, 还有来来往往的, 渺小的凡人的身影。

这是一座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城市,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赋予了它属于凡尘独特的烟火气。

那么多的人生活在这里, 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在这里。

可眼前种种, 在沈玉致的眼里,都是死气沉沉,从不鲜活的剪影。

“你喜欢这里吗?”

摩天轮没有停顿, 往下的时候, 她偏头看着他, 小心翼翼地问。

沈玉致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陶初本来带他来坐摩天轮,就是看看风景,趁机再试探着问两句,结果见他毫不犹豫地摇头,她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阿致他好像真的很厌世……

怀着心事,坐完摩天轮,陶初就拉着沈玉致往别的地方去。

心不在焉的陶初拉着沈玉致去坐了海盗船,玩了碰碰车,还有一些其他的娱乐项目。

最后她是在鬼屋里被吓清醒的。

出来的时候,她还紧紧地抓着沈玉致的手,吸了吸鼻子,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惊魂未定的状态,眼圈儿也是刚刚在里头被吓红的。

她也是第一次去鬼屋。

谁能想到现在的鬼屋能搞得这么逼真了?

“他们是凡人。”

他的指腹轻轻地蹭过她的眼尾,低声说。

“我知道……”

陶初皱着鼻子,还有点恍惚,“但是这打扮得也太吓人了……”

她刚刚在里头被一个扮演变态医生,拿着电锯追着她跑的大叔给吓哭了,直到她扑进沈玉致怀里,回头反射性地一巴掌就给大叔那假发都抓掉了。

结果那大叔很严肃的拿出一张游客须知,让她把上边那条“不准殴打工作人员”给念一遍。

至于沈玉致,他从头到尾都显得很平静。

除却有一个扮演吊死鬼的男人拿着一把刀来追陶初的时候,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就出了手。

那位扮鬼的大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道具刀被一下掰断,他还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位游客,你这是毁坏他人财物你知道不?”

陶初当时就道了歉,连忙拉着沈玉致就往前跑,然后又遇见了下一轮的工作人员,吓得她使劲把脸往沈玉致的怀里埋。

可能是受了凉,陶初牵着沈玉致的手,往游乐园外走的一路上都在打喷嚏。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她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微微泛红的鼻尖儿上鼻涕泡都打出来了。

她反射性地抬头望向沈玉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窘迫到不行,她红着脸,在自己的棉服兜里找纸巾。

还没找到呢,他就已经微微俯身,用手里的纸巾替她擦了鼻涕。

他的神色始终很温柔,没有半点嫌弃之色。

这可跟之前见了陶初把手伸进垃圾桶里捡他的身份证明,就嫌弃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的他可不太一样。

陶初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像是踩在柔软的云层里,又好像吃了糖,心里甜滋滋的。

下午的时候,陶初又带着沈玉致去了一家猫咖。

毕竟,撸猫是一件很治愈的事情。

牵着沈玉致的手,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刹那,陶初就被里面的猫猫们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

她直接松开了沈玉致的手,去抱了一只小白猫。

沈玉致的目光落在被她松开的他的手指间,薄唇微抿,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陶初听着小猫软软的叫声,心都要化了,她回头笑着看向沈玉致时,见他坐在那边的桌前,仍然用厚厚的围巾挡着半张脸,她愣了一下,然后就抱着小白猫走了过去。

沈玉致正低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一刻,他就见桌上多了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猫。

此刻它正用那双圆圆的蓝色眼睛望着他,还喵了一声。

沈玉致纹丝不动,只是抬眼看向在他对面坐下来的陶初。

“阿致你把围巾摘了吧。”陶初指了指他戴着的那条属于她的围巾。

这里暖气开得很足,再让他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会很难受。

沈玉致没有什么异议,顺从地摘了下来。

那一刻,陶初明显听到了一些抽气声。

果然她偏头时,就看见了几个店员,甚至是坐在其它地方的女顾客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坐在她对面的沈玉致的身上。

陶初回过头,摸了摸桌上的那只猫,对沈玉致说,“阿致你看它可爱吗?”

“不。”沈玉致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阿致你要不要抱抱它?”陶初继续说道。

“不。”

他仍然用一个字拒绝了她。

陶初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他清冽的嗓音再次传来,“比起它,我更想抱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声音也不大,但刚好让陶初听得很清楚。

她哽了一下,那张白皙的面庞开始微微泛红,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后来离开猫咖,陶初又带着沈玉致去了动物园,海洋馆,还有机器人博览馆之类的地方。

一天下来,她累得腿都要断了,但最后她还是坚持去了超市,买了好多东西,回家后,当晚就做了一桌子的菜。

她可是把她的厨艺发挥到淋漓尽致了。

受了陶初的影响,沈玉致现在也会试着吃一些凡人的食物了。

但也仅限于她做的。

这会儿陶初咬着筷子,偷偷地瞧着坐在她对面的沈玉致喝了一口汤,又拿起筷子吃了一片杏鲍菇。

陶初埋头扒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像是犹豫了片刻,才问,“阿致,好吃吗?”

沈玉致闻言,抬眼看向她,唇角微弯,轻轻点头。

陶初的眼睛亮起来,她连忙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来,手肘放置在桌上,她一手撑着下巴,望着他,“那,那你喜欢这些吗?”

“什么?”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定定地看着她。

陶初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说,“今天你开心吗?”

“嗯。”他应了一声。

陶初顿时升起了希望,当晚她就兴冲冲地又在笔记本电脑上查了好多东西,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陶初今天这么做,无非是想带他感受一下这个世界有趣的一面。

那样好看的风景,那么可爱的小动物,包括那些身为海洋奇迹的海洋生物,甚至是现代社会发展制造的现代化机器人……

又或者,是她今晚做的那一桌子好吃的。

她想带他用心体会这个世界上值得留恋,与值得喜欢的一切。

生活永远不会一帆风顺,世界也从来不像是儿时老师口说得中那么美好。

这个世上,有丑恶的一面,但也有美好的一面。

如果真的就像是那个神秘少年所说的那样。

在六千年前的那座无烬城里,埋葬了千万凡人性命的同时,也彻底毁灭了沈玉致他身为神明的那份仁慈。

如果真如那个人所说。

沈玉致是被囚禁在一个叫做长极渊的地方整整六千年的时间,那么长的时间,他的怨愤仇恨足以倾吞山河,毁灭掉这个属于人类的世界。

可她……不想他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所以,她想尽自己的努力,让他对她存在的这个地方,重燃希望。

睡觉前,陶初给自己冲了一包感冒冲剂,喝完就睡下了。

可能是因为白天去了鬼屋的关系,陶初睡着后就做了一个被恶鬼追着跑的噩梦,梦里的那只鬼长得特别恐怖,追着她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张写着“游客须知”条例的纸,一边追她还一边逼着她念上面的字。

陶初被吓醒的时候,窗外有呼呼的风声隐约传来,夜色仍然浓深,好似没有尽头。

她抱着枕头,把灯打开,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困倒是困,但她就是不敢闭上眼睛,怕再一次梦到那只逼她背书的恶鬼。

眼睛眼看着要闭上,陶初又猛地睁开。

她呆呆地盯着床头的灯看了一会儿,然后晃了晃脑袋,抱着枕头就下了床,踩着拖鞋,跑到门边,拧开门把手走到隔壁的房门前。

捏着枕头的边角,陶初盯着那扇门,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伸出了手。

她刚要敲门,就听见一声响,然后房门就被打开了。

陶初抬头时,就对上了沈玉致那双茶色的眼瞳。

“怎么了?”他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眼神柔和。

陶初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阿致,我……那个,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沈玉致似乎是有一瞬发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喉结动了动,那张透着冷感的白皙面庞在此刻竟然微微泛起浅淡的红晕。

他竟有一瞬的手足无措。

“好。”

他乌黑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轻轻地应了一声。

微哑的嗓音里,带着一分莫名的羞涩。

又好像藏着几分隐秘的欢喜。

第23章 南支少主

当陶初真的躺在沈玉致的身旁时,她抱着自己的枕头, 手指忍不住捏着枕头的边角, 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困意仿佛在她换了一张床的时候就消散了许多。

彼时, 窗外还有风声,缠裹着雪花,飘零四散。

昏暗的光线里,陶初睁着眼睛, 望着天花板,忽然开了口, “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身旁的少年呼吸很浅,微不可闻。

在听见她这样忽然的一句话时, 他停在她侧脸上的目光还是不曾移开。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们神仙会过年吗?”陶初偏头望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好奇的意味。

“不会。”他如实地回答。

“那你们有什么节日吗?”她继续问。

节日?

沈玉致忽然垂下眼帘。

像是在从六千年前那段早已渺远难闻的陈旧记忆里翻找一些他曾在九天之境生活过的痕迹。

“父君的诞辰。”

他只记得这个。

别的节日,早就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不清了。

但他偏偏……还记得这个。

因为昏暗光影的遮掩,陶初并没有看清他此刻真正的神色,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渐渐收紧的手指。

“父君?是你父亲的意思吗?”

陶初问出口,又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个神秘少年跟她说过的那一番话。

沈玉致是被他的父君亲手禁锢在长极渊的。

对于这位养父, 他心里早已充满刻骨的怨愤。

于是陶初刚问出口,下一刻就转了话题,“生辰不算啦, 我是说, 你们神仙就不会有那种家人团圆的节日吗?”

“记不清了。”

沈玉致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语气平静, 听不出任何波澜。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记不清, 还是不愿回想过去了。

陶初干脆就不问他以前的事了,她说,“我们这里,过年可是最开心的日子了。”

“我小时候过年,爷爷奶奶都会准备好多好吃的,他们的学生有好多好多,每一个来拜年,都会给我发红包……嘻嘻嘻,我压岁钱可多了!”

陶初一说起自己小时候,神采都要更加鲜亮一些。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躺在她身边的沈玉致就静静地听着,偶尔看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波光闪动,温柔得不像话。

后来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闭上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陶初轻轻地说,“阿致,今年有你陪我过年,我可开心了……”

像是一句半梦半醒的喃喃自语,她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她不知道。

那一瞬间,他那颗被长极渊的冰霜封冻了整整六千年的心脏,少有地开始疾跳。

每一声,都停在他的耳廓。

暮色浓深,不见星辰。

昏暗的房间里,只余下飘窗上放置的一只小夜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沈玉致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身旁的那个女孩儿。

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目光在她那张白皙漂亮的面容上来回游移。

最终,他轻轻地靠近她,伸出手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体温很暖,像一只小暖炉。

他近乎贪婪地拥紧了她,低头靠近她的脖颈,亲吻她的鬓发。

当陶初再醒过来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

她揉了揉眼睛,低眼一看,才发现沈玉致的手正揽着她的腰,她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

残存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陶初脊背僵硬,连呼吸都有一瞬间凝滞。

犹豫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转身,面向他。

此刻的沈玉致似乎还沉沉地睡着,那张过分清隽的面庞在此刻显得尤为纯净无害。

陶初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纤长卷翘的睫毛。

但到底是怕弄醒他,她还是住了手。

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他不曾用幻术伪装的长发上。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睡衣的小兜里还装着几个她上次在洗手间里扎头发时,随手放进去的发圈。

还是五颜六色的那种。

她一边伸手去触碰他的头发,一边注意着他闭着的双眼。

见他的确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的胆子就稍微大了点。

他丝缎般的长发穿过她的指缝,微有些凉意。

她动作小心地趴在他的身上,用手指梳理着他的长发,然后开始替他编发。

直到她终于替他把头发编成了两个松松的麻花辫时,她再看他那张盛世美颜时,忍不住噗嗤一声。

她连忙捂住嘴巴,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弯成了月牙。

但下一刻,她就看见他忽然睁开了双眼。

陶初一惊。

吓得打了一个嗝。

当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他的头发时,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下,又抬眼看向她,似乎有些迷茫。

陶初看他那副神情,配上两个麻花辫,她没绷住,又笑出了声。

她连忙翻身逃出他的怀抱,趴在被子里闷笑。

等她觉得有点缺氧了,她就翻身回来仰躺着,眼睛弯弯的,看着他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小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有点岔气,中途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一阵儿,又没憋住笑。

直到他翻身,覆在她的上方时,她咳嗽了几下,也没敢笑了,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你,你做什么呀?”

他直接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瓣。

是真的咬。

没有半点温存,没有丝毫的犹豫。

还有点恶狠狠的。

虽然他到底并没有太用力,但她也还是察觉到一抹稍稍尖锐的刺疼。

陶初瞬间傻了。

她正打算哭,却又感觉到他的舌尖轻轻地舔舐过她唇瓣上那一点细小的伤口。

她瞪大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唇角,然后翻身下床,往卧室外走去。

还躺在床上的陶初捂着自己的嘴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肩头被她用彩色的发圈系的麻花辫时,脑海里飘过“沈小芳”这三个字,她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牵扯到唇瓣的那点小伤口时,她又皱起眉头,不敢笑了。

他还是好小气哦。

她闷闷地想。

后来她推开洗手间的门时,抬眼就看见浴缸里的沈玉致又化出了那条冰蓝的龙尾,懒懒地拖在地上。

她惦记着他刚刚咬她那一口的“仇”,这会儿她都没打算搭理他。

于是她走到盥洗台前,挤好牙膏,开始刷牙。

谁知道下一秒,她就被一颗水球兜头浇了一身。

她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身。

浴缸里的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他乌浓的长发早已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的手指间还有未曾隐灭消失的淡金色光芒。

“阿致!”陶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瞪着他。

沈玉致原本是眼含笑意的,但在听见她打了一个喷嚏之后,他凝了凝神,然后迅速起身,冰蓝的龙尾在淡金色的光芒与缠裹的烟雾中,顷刻间转化为人类的双腿。

陶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穿着一件雪白的衣袍。

他的手附上她的后背时,陶初只觉得后背暖洋洋的,透过她的肌肤,一直渗透进四肢百骸。

不过眨眼之间,她的衣服,甚至是头发,都在浅浅缭绕的白雾间,干透了。

陶初吸了吸鼻子,不大高兴地瞪着他,“你怎么小气吧啦的……”

她话音刚落,他就已经俯身,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初初,不闹。”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

陶初的睫毛颤了颤,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他他他犯规!!

她微红着脸,半晌都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陶初简单地吃了一个早餐,然后就拉着沈玉致出门去超市大采购。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过年了。

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之后,她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过年也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但是今年不一样呀,她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过年了。

推着购物车,陶初选了一些蔬菜和肉类,然后又去了二层逛零食区。

把一盒曲奇饼干放进购物车里,陶初又看见了她很喜欢的一个巧克力牌子,她又拿了一盒巧克力,接着又是糖果,薯片……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投注在陶初身旁的沈玉致身上。

“他是明星吗?长得也太好看了吧?简直比我粉过的好几个男明星帅无数倍啊!”

“这是什么盛世美颜……”

有两个女孩子推着购物车从另一边过来时,抬眼看见沈玉致时,就挪不动步了。

陶初并没有注意到她们,她正在把沈玉致扔进购物车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回原位,“阿致,这太多了,我们吃不完的。”

“你喜欢。”沈玉致捏着一盒巧克力,又放进了购物车。

陶初把那盒巧克力拿出来,“就算我喜欢吃,那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说完,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嘟囔了一句,“你又不陪我吃……”

沈玉致把她手里的那盒巧克力拿回来,又放进了购物车里,他垂着眼,说,“我陪你吃。”

“你说真的吗?”陶初凑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笑起来。

他看着她那张凑近他的白皙秀净的面容,薄唇抿了一下,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在她回过身的时候,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睫毛微垂。

差一点,他就吻她了。

陶初发现,她推着购物车去付款的时候,后面有两个女孩子推着一辆车一直跟着他们走。

到了收银的地方排队,陶初回头,就见那两个女孩子就排在他们后面。

今天很冷,但她们却还是穿着裙子,露出小腿,外面只搭着毛呢风衣,脚上踩着靴子,还化着精致的妆容。

她们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停在站在陶初前面的沈玉致的身上。

陶初回过头,不由低眼看了看自己,今天的棉服很厚,让她看起来臃肿了不止一个度。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也想穿好看的小裙子……

前面的队伍一点一点缩小,很快就轮到了陶初。

收银员是一个中年女人,在她把所有东西都扫描完,抬眼看见站在面前的沈玉致时,也难免呆愣了一下。

“阿姨,多少钱?”陶初拿着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

中年女人这才回过神,连忙说,“329块。”

陶初才刚点出付款码,她身边的沈玉致就已经掏出了四百块的现金,放在了收银台上。

中年女人连忙把钱拿起来,又找了零,递给沈玉致,连说话都放轻了许多,“请拿好。”

沈玉致没有动,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显然是不打算伸手去接的样子。

陶初见状,连忙伸手去拿了收银阿姨递过来的钱,干笑了两声,“谢谢阿姨。”

然后她就提着两大袋子东西,往超市外走。

东西太多,有点重,陶初走了没几步路,就已经手臂发酸了。

沈玉致跟着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吃力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上去,把她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接了过来。

“谢谢阿致。”陶初笑得很开心。

回到家,陶初刚把买的所有东西放好,她就看见沈玉致站在玄关那儿。

“初初,我出去一下。”

沈玉致已经穿好了鞋,抬眼看向陶初时,他说了一句。

“你……要去哪儿啊?”陶初站在那儿,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她弯唇笑了一下,温柔地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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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炽毒之解

散着寒气的冰刺直指裴素照, 金丝眼镜被淡金色的气流击落, 冰刺尖锐的顶端距离他的眼睛, 不过寸许。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深深地扎进他的眼睛里。

而裴素照却没有丝毫要后退的意思, 那双眼睛里,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恐惧。

“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玉致站起来, 看着裴素照的目光冷戾, 不带丝毫温度。

裴素照看得出来, 这位玉致殿下对他, 确是有了杀心。

“请殿下息怒, 这些, 都是我南支妖族的家主——也就是臣下的祖父告知的。”裴素照说这话时,看起来仍然镇定自若,他甚至还笑了笑, 又道,“臣下的祖父活到如今,整好已七千多岁了, 关于殿下的事情, 祖父他曾经,也是有所耳闻的。”

六千年前,有关于九天之境太子殿下——沈玉致的流言, 可不仅仅只是贪生怕死, 致使万千凡人无辜丧命那么简单。

据说当年崇岚帝君于无烬城的城门前, 亲自惩罚当年的小殿下时,曾有一个凡人小姑娘,替殿下生生地挡了一道天雷。

那整整八十一道天雷,有八十道,打在玉致殿下的身上,还有一道……却是打在了那个姑娘的身上。

凡人如何能受得住天雷的惩罚?

可那个小姑娘,却偏生靠着自己,硬生生扛下一道。

然后,那位受过八十道天雷的小殿下,就在风云滚滚,雷霆万里之间,彻底化为龙形,带着他的姑娘,跃向天际,自此开始了一段逃亡生涯。

至今都没有人知道,当年,小殿下与那位姑娘逃亡的那段岁月究竟是何模样。

此后,有传言说,那位姑娘对于小殿下,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当小殿下被崇岚帝君带回,禁锢在长极渊下时,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位姑娘。

是了,一个凡人……能活多久?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受过天雷惩罚的凡人。

更不提她身上,还存在着魔修原本用来对付小殿下的炽毒。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姑娘,可以为了小殿下,那样抛却生死,义无反顾。

“殿下,炽毒有解。”

当沈玉致听见裴素照的这样一句话时,他先是一怔,下一刻他抬眼时,那逼近裴素照眼前的冰刺已经破碎成一道淡金色的光芒,转瞬消失。

“你说什么?”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裴素照弯了弯嘴角,从容不迫地俯身,捡起地上的眼镜,重新戴在鼻梁上,然后才说,“祖父研究炽毒已有整整四千年的时间,到现在,他老人家已经有了破解炽毒的方法。”

“什么方法?”沈玉致问。

裴素照歉然一笑,“请殿下恕罪,这破解之法,只有祖父一人知晓,这件事也是祖父之前命我一定要告知殿下的,但如今祖父年老……”

他顿了顿,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已……近乎油尽灯枯之兆,他清醒的时候不多,当时嘱咐过我之后,他就陷入沉睡了。”

沈玉致双眼微眯,周身气压陡降,“你在骗我?”

裴素照摇头,“臣下绝不敢欺瞒殿下,祖父如今,确实还未清醒,但等他醒来,臣下会立刻通知殿下。”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还请殿下再等些时日,若到时小夫人身上的炽毒仍无解,臣下……任凭殿下处置。”

沈玉致静默地打量着他,半晌,才出声,“条件?”

他并不认为,一个裴素闻,能让这个南支少主用炽毒解药来换。

毕竟,那封印,也并不是死印,并不会危及生命。

他当时之所以会动恻隐之心,也仅仅只是因为那个叫做童安的紫貂吐露出的“炽毒”二字。

所以今天,沈玉致才会来见这个南支少主。

裴素照闻言,扶了扶眼睛,笑了,“殿下以为,臣下会跟殿下提什么条件?”

“让殿下站在南支妖族这一边?”

裴素照摇头,叹了一声,“臣下绝不敢替殿下做决定,想来殿下也不会因此而选择南支妖族,既然知道是无用的条件,臣下又为什么要向殿下讨要?”

但听他此言,沈玉致又将眼前这个男人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底终于染上几分兴味。

“如果臣下说,没有条件,殿下想必也不会相信。”裴素照像是故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对沈玉致说,“殿下不如先欠着,如何?”

不等沈玉致回答,他就又添了一句,“请殿下放心,臣下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沈玉致掀了掀唇,神情冰冷,毫无温度。

“殿下,还请您能够解除臣下幼弟身上的封印。”裴素照微微低首。

“但愿,你没有骗我。”

沈玉致只留下这一句话,然后就转过身,往大门处走去。

裴素照站在原地,看着沈玉致离开的背影,唇角微弯,流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他知道,这位玉致殿下,是答应替裴素闻解除封印了。

当沈玉致回到小公寓的时候,陶初正坐在餐桌前吃饭。

说是吃饭,但她只是重复地用手里的筷子在饭碗里戳来戳去,看起来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或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陶初才回过神,抬头时,正好看见沈玉致从玄关那儿走过来。

“阿致你回来啦?”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望着他。

沈玉致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嗯。”

“你……”她原本想问他去哪儿了,但是话到嘴边,她停顿了一下,又生生转成,“你要吃饭吗?”

沈玉致轻轻摇头,对她笑得很温柔,“不吃。”

“哦……”陶初应了一声,低下眼帘,再次拿起了筷子。

心事重重地吃完饭,陶初在厨房里把碗洗完,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从电视上,移到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的沈玉致的身上。

他低眼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偶尔用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阿致?”她一手撑着下巴,叫了他一声。

“嗯?”他给予回应时,仍未抬眉眼。

“阿致你今天……去哪儿了?”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沈玉致手上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她,“初初很想知道?”

陶初点点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仍然笑得很温柔。

陶初抿了抿嘴唇,一时间没了言语。

她的目光再次移到电视机的屏幕,神思却已经开始飘忽。

童安的话,仿佛仍然在她的耳畔回响。

“初初。”

沈玉致忽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陶初手里捏着遥控器,应了一声,“啊?”

“你喜欢花吗?”他问这句话时,目光仍然停在手里的平板电脑上。

“喜欢啊。”陶初不明所以,但还是答了。

“你喜欢动物?”

“也不是什么都喜欢啦,我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动物……”

说完,陶初就扔下遥控器,踩着地毯就跑到他的身边坐下,凑到他身旁,“你在看什么呀?干嘛问我这些?”

但他手里的屏幕已经被按灭,她什么时候都没有看见。

她撇了撇嘴,“小气鬼……”

一天天的,他那自己的小秘密还挺多啊?

谁知下一刻,她就被他攥住了手腕。

陶初眼见着他把平板电脑放到一边,然后他一用力,就把她拉进了他的怀里。

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薄薄的眼皮,有些温热的触感,带着些痒意,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那,初初会很喜欢我吗?”他贴着她的耳廓,问。

他的嗓音清冽,声音很低,刻意放缓,听在她的耳畔,顿时让陶初觉得自己都要冒热气儿了。

陶初一张白皙的面庞抑制不住地泛红,他的唇贴在她的脸颊,又吻了一下。

“初初,”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会吗?”

他抱着她,固执地问。

仿佛她如果一刻不答,他就会一直问下去。

“会,我会……”

陶初捂住自己的脸。

少年弯双眼微弯,眼瞳深处像是盛满了星河的光影,同时又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似乎终于满足,“我也……很喜欢初初。”

她不会知道。

这句“喜欢”,承载的是一份压抑辗转了六千年的情思。

曾经被困在长极渊下的那条恶龙,在六千年前,爱上了一个凡人姑娘。

从那座无烬城始,她便是他心上,唯一的温暖。

世人辱之,骂之,恨之,他早已不在乎了。

因为先背叛他的,是他曾经视作子民的凡人。

如今他们在他眼中,只是蝼蚁。

除了她。

此生此身,他只信她,也只爱她。

这个夜晚,陶初睡得很晚,她趴在自己的书桌前,仍然在用心地做笔记。

要教一条被锁在深渊里整整六千年不见天日的龙如何重新看待这个世界,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但陶初,不会放弃。

而她这么做,也绝非是因为童安和她所说的那些所谓的严重后果。

毕竟对于她而言,童安的来历她并不清楚,那天的那个神秘少年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她也不清楚。

她不会盲目相信一个陌生的人。

她之所以要这么做,也仅仅只是因为,他被锁在那样幽深的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错过了许多繁华,也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事物,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仇恨。

他那么苦。

她只是想,让他快乐一点,再快乐一点。

浓深的夜色掩埋不住风雪的放肆,窗外的寒雾凝成了水珠。

陶初苦思冥想了好久,终于灵机一动。

她兴冲冲地拿起手机,在临城动物园的官上预约了“动物饲养员一日体验”。

没有什么是可可爱爱的小动物们解决不了的!

第25章 新年礼物(捉虫)

除夕来临的这一天, 临城下起了大雪。

窗外寒风凛冽,白茫茫一片。

陶初趴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时, 有些出神。

她又看见了那只阿拉斯加犬。

在小区花园褪去如茵绿色,覆上厚厚一层雪色的那片空地里,它胖胖的身躯看起来尤为显眼。

看见它差点把自己的女主人拽倒在雪地里,陶初忍不住笑出了声。

地理作业终于做完,陶初把旁边的便签拿过来, 看了一眼。

她还剩一点英语作业。

对于陶初来说, 这六门课相比之下, 就只有英语要薄弱一些。

因为英语老师日常对她的“特别关照”,总会让她在面对这门课的时候,心生紧张。

她伏趴在书桌上,脑门儿抵着桌面,发出属于“英语渣”的哀叹。

听到门锁响的那一刹那,陶初下意识地抬起头,转身看向房门那边。

穿着一件深色毛衣,搭着一条修身长裤的少年站在半开的门外, 看着她时, 眉眼温柔,“初初, 我有礼物送你。”

听到“礼物”两个字, 陶初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真的吗?什么礼物?”

她扔掉手里的笔, 推开椅子站起来,跑到他的面前,用那样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沈玉致弯着唇角,脸颊竟然隐隐透着几分红晕,他的声音忽然轻了许多,“……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面前的少年脸色微红,眼角眉梢犹带羞涩,过分漂亮的容颜几乎让陶初移不开眼。

被美颜暴击的陶初当即用力点头,“喜欢啊我喜欢!”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他失笑,眼睛里像是有星子闪烁。

“反正……”陶初支支吾吾,嗫喏了好一会儿,脸都红了,“你,你送的嘛……我才不会不喜欢。”

沈玉致在听见她的这句话时,唇畔的笑意更深,那双眼仿佛再不能从她的面庞移开。

听见沈玉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陶初一边去沙发上的背包拿起来,一边问,“我们要去哪儿啊?远吗?”

“不远。”沈玉致回答。

陶初“哦”了一声,背上双肩包,往嘴里塞了一个棒棒糖,然后她撕开一颗买糖的包装纸,走到沈玉致的面前,踮起脚把糖递到他嘴边,“阿致,吃。”

她嘴里咬着一颗棒棒糖,说话有点模糊。

沈玉致的眉毛明显皱了一下,但他低眼瞥见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喉结动了一下,他还是吃了。

他微凉的唇触碰到她的手指,陶初的指尖就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下,连忙收回手。

糖果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沈玉致伸手抓住陶初的手腕,“走了,初初。”

坐在沈玉致的车上,陶初打开车窗,眼见着行道树一棵棵倒退,她额角的浅发被风吹起,偶有雪花窜进来,拂过她的脸颊。

陶初被冷得赶紧关了窗。

眼看着车行驶出城区,开往郊外,陶初“咦”了一声,然后看向正握着方向盘的沈玉致,“阿致,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沈玉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陶初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问了。

车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陶初透过车窗上映照出的沈玉致的侧影。

此刻的他,眉眼舒展,神情淡淡,却偏偏……好像总有那么几分惬意。

他很少会流露出这样轻松的神情。

即便平日里,他在面对她时,温柔得就像是一汪春水,可她有时偷偷看他时,就会发现,他时常会放空地盯着某一处,眼神空洞洞的,仿佛他生来,就不会人的感情。

就连睡觉,他的眉头都是时常紧皱的。

总有可怕的噩梦纠缠着他,那或许是陶初根本无法想象的苦痛。

他不愿意告诉她,而她,也只能缄口不言。

但今天……他很不一样。

似乎,他是真的很开心。

指腹轻轻地描摹过车窗上映照出的他的侧影,陶初也忍不住弯了眉眼,笑得很开心。

“初初?”

沈玉致忽然听见她的笑声,就偏头看了她一眼。

“啊?”陶初回头看他时,仍是笑盈盈的。

“你很开心吗?”他注意着挡风玻璃外的路况,并没有再看她。

陶初嘿嘿地笑了两声,“嗯!”

“你开心,我就会特别开心!”

她忽然又添了一句。

这句话说出来,沈玉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又收紧了一些,他偏头来看她时,正好撞见她正望着他笑的模样。

她的那双眼睛,漆黑,又明亮。

犹如千里河畔铺散的灯影,她的眼里仿佛盛着永夜的黑,又好像有万千灯影的光。

而此刻,她的那双眼睛里也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

一如六千年前,人间江南初遇时,那个撑着油纸伞,站在细雨绵绵的杨柳河畔,踮起脚尖,奋力地将纸伞遮在他的身上,替他挡去一身风雨的同时,却让自己淋湿了半边肩膀。

那时,她也还是这样冲着他笑。

傻傻的,却如同一把极尽温柔的刀,一点点地刺进他的心里,却不曾涌现半分疼痛。

七情六欲,凡尘一会。

这些并非是一个神明该贪恋的。

当时当日,他本也是这样以为。

彼时年少的他,自以为从没将一个凡人姑娘放在心上。

可那,终究只是他的以为罢了。

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的岁月,即便一直被冰刺刺穿腹部,即便数千年来,伤口从未愈合,即便那寒潭的水已经被他的鲜血彻底染红,即便那水寒凉彻骨,他都未曾折断脊骨,俯身认错,更不曾为此掉过一滴眼泪。

他生来,就是骄傲的。

此生无人,能真正折断他的脊骨,令他低声认错。

当年清风朗月般的小殿下,在刺骨冰冷的寒潭里,渐渐蜕变成长。

这是一个注定痛苦千万倍的过程,他千年饮恨,恨不能毁天灭地,断了这天下的生路,也想彻底摧毁他那位父君此生所有在乎的东西。

可,每每想起那个姑娘时,他满眼的狠戾怨恨退却,总会红了眼眶,甚至……还会泛起些许泪花。

不可以。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这个尘世,终究还有她的存在。

当车停稳后,陶初下了车,跟着沈玉致走出停车场,来到那个看起来古朴又气派的大门前时,她眨巴着眼睛,偏头看向沈玉致,“阿致……要不,我们别进去了吧?”

这是一座大庄园。

陶初在车驶进那个停车场的时候,就想起来,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了。

临城是千古帝王之城。

而这座庄园,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本来是一个家族的私宅家产,但因家族落败,难以维持生计,就把这个庄园买给了临城的一个大富豪。

那个大富豪是搞房地产的大老板,接手了这个大庄园后,也没有充作私用,而是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吃饭的地方。

而一般人是绝对吃不起这里的东西的,这里也打着“皇家私人膳食”的名号,吸引的都是一些特别有钱,又很爱面子的客人。

而这里也并非是天天开业,一周一开,客流限定在十个至二十个人。

陶初知道沈玉致有钱,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在这里吃饭,每一口都像是在往嘴里喂钱似的。

“家里买了好多菜的,你不是不喜欢在外面吃吗?”她拉了拉他的衣袖。

沈玉致轻抬下颚,目光停在大门之上的斑斓斗拱间的牌匾,他弯起唇角,神情很柔和,“初初,这是你的新家。”

???

陶初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当她跟随他的视线,看向大门上的牌匾时,那上面烫金的偌大的“陶园”两个字差点闪了她的眼睛。

她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你……”她吞了一口唾沫,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是我想的那样吗?”

沈玉致看着她可爱的反应,他的眼眉顿时又染上缕缕春风点染过的柔色,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喜欢吗初初?”

???

陶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还真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你买它干什么呀?”她有点急了,“这得多贵啊!”

天啊……这么大一个庄园,得要多少钱???

陶初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装不下脑海里那飙升的好多个零了。

“你不喜欢吗?”他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的失落之色,又适时地添上几抹委屈。

一见他这副模样,陶初怎么可能说得出“不喜欢”这三个字?

她憋了一会儿,挠了挠脑袋,有点焦急,“不是,我没说我不喜欢,我只是觉得太贵了,而且我有住的地方,我根本不用你再买房子,何况还是这么大一个庄园……”

陶初又瞅了一眼牌匾上的“陶园”两个字,脑袋里顿时又是一堆金子银子掉进别人口袋里的声音。

这这这也太吓人了……

“阿致,你说你来这里,就带了那么一点……诶好像也不是一点,”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是照这个速度花钱,迟早会坐吃山空的你知道吗?”

本来陶初还觉得他之前堆在客厅里的那一堆金银挺多的。

但一看他是这么一个花钱法,再多都不够他挥霍了。

似乎是细细思索了一下“坐吃山空”这四个字,沈玉致再抬眼看向陶初时,神情显得很认真,“不会的,初初。”

“我还有很多。”他说。

陶初眉心跳了跳,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什,什么意思啊?”

“长极渊下,还有很多。”

他的语气很平静。

“很多……是多少啊?”陶初望着他。

沈玉致皱了皱眉,干脆一伸手,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凭空出现,另一方天地就通过光幕,展现在陶初的眼前。

那是长极渊。

光幕里映射出的一座座金山银山,奇珍异宝,除了寒潭,几乎整个长极渊,都堆着那些亮闪闪的东西。

那些都是沈玉致曾经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有的则是凡人供奉的,或是其他神仙在他每年生辰时,送他的礼物。

他很喜欢收集亮闪闪的东西,在早些年,他还是九天之境的那位小殿下时,这是所有神仙都知道的事情。

本来这些东西全被他收在虚空之界里,但后来被困长极渊,他整日面对的,是一座寒冰铸成的深邃冰渊。

为了填满这样空荡又冰冷的深渊,他把自己收集的那些所有的,亮闪闪的东西全都从虚空之界里拿了出来,堆在了长极渊下。

“……”

陶初被眼前的那数不尽的亮闪闪的东西晃了眼睛。

她吓得打了一个嗝。

然后再看向沈玉致时,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那么多,怕是他花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吧!!

“其实还有一些,在另一个地方。”

沈玉致提起这件事,眼底又流露出几分羞涩的神情,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如果你喜欢,我都可以给你。”

陶初发誓,她已经无法想象他说的“一些”,如果摆在她眼前,那又会是怎样的盛况?

她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初初。”

沈玉致忽然唤她的名字,又牵起她的手。

在陶初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时,他对她笑起来,那双眼睛仿佛是朦胧的雾色间,唯一窥见天光的水色,“这是你,和我的家。”

这是你,和我的家。

这样一句话悠长地回荡在陶初的耳畔。

彼时,有凛冽的风拂过她的耳畔,可她满心满眼,却只剩下他指间的温热。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在忽然而至的纷飞雪色间,她定定地望着他的那张面庞。

心里忽然的酸涩来得很没道理,更容不得她反应。

她并不知道,这是深刻在她灵魂深处,纵然是忘却前尘一切事情,都无法磨灭的

第26章 除夕之夜

沉重的木门在一声绵长的“吱呀”声中忽然打开。

陶初抬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初初, 进去吧。”

沈玉致的指腹轻轻抚过她脸上的泪痕, 然后又重新牵起她的手。

陶初被动地跟着沈玉致的脚步,走上石阶, 踏入大门。

这是一个绝对古典的庄园。

这里所有的一切明显都是几百年前的建筑风格,古典优雅, 且极富诗意。

回廊宛转, 周遭树影竹林, 一片清幽。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这里有着最清幽温柔的风景。

园内还有一汪湖水, 因为寒冷, 此刻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偶尔可见冰下有鱼儿游过。

这里的假山顽石,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恰到好处的分布着。

此时明明是冬天, 可花园里却仍然盛开着一簇簇各色的花朵,还有仿佛是画上几笔勾勒出神韵所在的金蝶, 翩翩飞舞时, 散落下淡金色的流光。

陶初的目光停在那一棵棵辛夷树上, 一朵又一朵的辛夷花就盛开在枝桠间,或粉或白, 点缀其间, 美得惊人。

此刻, 这里的花草树木, 仿佛都抛却了四季轮转的自然法则,肆意地盛开在她眼前,俨然是一道神秘绮丽的风景。

“好看吗?”

彼时,她身旁的人嗓音轻缓。

陶初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向他时,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庄园内,分布着多个独立的院子。

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陶初被沈玉致带进了主院时,她忙得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新奇无比。

在后院凉亭边,陶初趴在回廊的栏杆上,撑着下巴,望着那个只留荷花残梗的荷塘,她甚至可以在脑海里想象出来,夏天这里的荷花盛开时,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

但事实上,她根本不用等到夏天。

因为在她刚刚脑补完的下一秒,站在她身旁,一直注意着她的沈玉致一抬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飞出,铺散落下的瞬间,那满塘的残梗忽然焕发生机。

就在陶初的眼前,那满塘的荷花顷刻盛放。

片片纷飞的雪花落下,消融在泛着淡金色光芒的荷花花瓣间。

两个季节的事物,在此刻,竟然就这样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形成一种绝对神奇的景色。

有谁……能在纷飞的雪色间,还能欣赏到这样一池盛开的荷花呢?

陶初并不知道。

这种能够超脱四季之外的术法,绝非是修为一般的神仙可以做到的。

“阿致你也太厉害了吧?”

陶初趴在栏杆上,偏头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之色。

少年眼帘微垂,瞥见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透出的光亮,他的喉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伏低身子,在面前这个女孩儿的目光注视下,他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陶初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她有点无措地抿了一下嘴唇,慌忙躲避开他的视线,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开始跳动得毫无章法。

她垂下眼帘,努力转移话题,“我,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寒假结束后,我要上学的,这里,这里也没有公交路线……很麻烦的。”

“我送你。”

他简短地回答。

“啊?”

陶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以后每一天,我都送你。”他耐心地解释。

陶初被他的这句话给弄得顿时又红了脸。

她支支吾吾磨蹭了半晌,才,“那,那要是你刚好有别的事呢?”

沈玉致闻言,皱了皱眉。

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他又抬眼看向她,“你不用担心这些。”

“嗯?”陶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沈玉致弯了弯唇角,向她伸出右手,“跟我走。”

陶初乖乖地把手递出去给他牵。

穿过长廊,走过月洞门,陶初跟着沈玉致,走到了后山的一片辛夷花林里。

香风花雾间,连空气都要湿润许多。

再往里走,是细水河畔。

陶初亲眼看见一只梅花鹿低着颈子,正在河畔饮水。

彼时,她身旁的少年轻轻抬手,一阵微风吹拂,拂过周遭的婆娑花影,瓣瓣零落的花瓣缭绕纷飞,片片落下。

下一刻,陶初就看见一只毛色银白的小毛团从西边的花影深处蹿了出来。

“殿下,阿零拜见殿下。”小毛团眨了眨碧蓝的眼。

夭寿啦……她又听见人话啦!

见过童安之后,陶初这回……也没能镇定多少。

在陶初细细打量眼前这只小动物的同时,沈玉致已经抬手,淡金色的光芒飞出,将那只小毛团包裹起来。

渐渐的,小毛团的身影就被淹没不见。

但随着淡金色的光芒盛大起来,陶初就见刚刚被金光包裹的那只小毛团,竟然渐渐凝成了一个人的身形。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她生着一双凤眼,眼尾微挑,满是风情,一张古典的鹅蛋脸生得极好,霞明玉映,明艳动人。

此刻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纱质交领度花裙,犹如九天之上缓带轻飘的仙娥。

真,真漂亮啊。

陶初由衷的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

美人似乎尤为惊讶自己能幻化成人的模样,她低眼看了自己那一双纤纤玉手看了好几眼,眼角眉梢忽然流露出几抹惊喜的神色,她屈膝跪地,俯身对着沈玉致磕了一个头,“阿零,谢殿下。”

“以后,你负责照管这里。”

就在陶初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发呆的时候,站在她身旁的沈玉致开了口。

那位自称“阿零”的美人低眉,神情十分恭敬,“阿零遵命。”

似乎是惦记着刚刚陶初说过的上学的路程远近问题,沈玉致又道,“尽快学会开车。”

阿零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颔首,“是,殿下。”

前一刻对着阿零冷若冰霜,下一瞬看向陶初时,他眼底的浮冰碎雪转眼笑容成春水柔波,“初初,我不在的时候,就让阿零送你。”

陶初懵逼。

她看了看站起身的美人阿零,又看了看沈玉致,干笑了一声,“这……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

“夫人,不麻烦。”

阿零对着陶初福了福身,“阿零以后会尽心照顾夫人。”

陶初冲她笑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点什么。

她有点不太自在。

从辛夷花林走出来的路上,陶初看见了好多小动物。

比如梅花鹿,比如她根本叫不出来名字的颜色艳丽的鸟,再有松鼠啊,猫鼬啊,兔子啊……各种各样毛茸茸的动物。

陶初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沈玉致问过她的话。

“你喜欢花吗?”

“喜欢啊。”

“你喜欢动物?”

“也不是什么都喜欢啦,我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动物……”

……所以,他问的那些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陶初本来以为,今天他们是要回到城区的小公寓里去的。

毕竟今夜是除夕,她准备的所有过年的东西,都在那边。

但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她被沈玉致牵着手,带回主院的时候,这里已经点上了灯。

隔着灯笼的薄纱,灯光照射出来时,总是多了那么几分柔和。

就连荷塘边,都有一路灯影摇曳闪烁,映照在池水里,点染在荷花间。

美人阿零守在台阶边,一见沈玉致和陶初踏进院子里来,她便迎上来,恭敬地低首,“殿下,夫人,晚宴已备好。”

陶初愣了一下,抬头去看沈玉致,“阿致我们今天……不回去了吗?”

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所有的东西,阿零都已经搬过来了,初初,你以后要回的家,是这里。”

你以后要回的家,是这里。

陶初被他这样的一句话,弄得心神稍乱。

屋子里摆着一张乌木圆桌,上面摆满了珍馐美食。

都是陶初连见都没有见过的菜。

“阿零姐姐,这些都是你做的吗?”陶初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站在旁边的阿零。

阿零垂眼,微微一笑,“数百年没有做过这些了,若做得不好,还望夫人见谅。”

“不会不会,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啊。”

陶初说着,伸手就去拿摆在旁边的筷子。

柔滑细腻且凉沁的触感,她一个不妨,筷子就掉在地上,应声而断。

陶初低头看着碎在地上的筷子,有点傻眼了。

“这……是什么做的?”她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阿零没有弯腰,只是掐诀施了个法术,断在地上的筷子就已经消失无痕了。

她笑得温婉,“回夫人,是青玉。”

陶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正握着一只酒盏,眉眼间神色极淡的沈玉致。

“阿致……吃个饭,不用这么奢侈吧?”

陶初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初初不喜欢?”沈玉致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青玉酒杯,抬眼看向她。

“……也没有。”

陶初又不是傻子。

这么贵的东西她能不喜欢?

她只是怕自己再给摔了……

阿零适时递上一双玉筷,“园子里的碗筷,就是如此,夫人请用。”

一见阿零对她笑得那么好看,陶初就接了过来,并且下意识地握得紧了一些。

尝了一块樱桃肉,陶初眯着眼睛,对阿零竖起大拇指,一边吃一边说,“阿零姐姐,你做得好好吃哦!”

这简直要比她自己做的那几道菜要好吃无数倍啊!

陶初往嘴里又塞了一块肉。

阿零此刻唇畔笑意更深,“夫人喜欢便好。”

沈玉致是不用吃凡人的食物的,再加上他对旁人做的更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于是此刻,他坐在陶初的对面,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那是来自九天之境的风露浓。

是他那位父君……曾经最爱的佳酿。

遥想当年,他也曾与父君在天河边对饮,畅谈。

那时的他与父君,还未曾背道而驰,那时的他与父君……也曾是一对极为亲近的父子。

可那一切,都结束在六千年前的无烬城。

什么父慈子孝,全都成了旁人的笑柄。

又是一杯酒饮下喉头,灼烧的感觉晕散开来,他微眯着双眼,神情变换莫测。

“阿零姐姐,你也坐下吧!”坐在沈玉致对面的陶初伸出手,去拉阿零的衣袖。

阿零怔了一下,然后摇头,“夫人,这不合规矩。”

“什么叫不合规矩呀,现在又不是古代,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陶初抓着她纤细的手腕,晃了晃。

“这……”阿零将目光移到陶初对面的沈玉致身上。

“阿致,让阿零姐姐坐下一起吃,好不好?”陶初看向沈玉致。

沈玉致看了一眼站在陶初身旁的阿零,轻抬下颚,“坐下吧。”

“以后她要你如何,你听着就是,不必问我。”

他举着那只青玉杯,眼神有些迷离。

“是,阿零谨记。”

阿零微微弯腰回了一句,然后在陶初身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诶只有我们三个人……好像还是有点冷清哦?”陶初吃了一块沈玉致喝酒的间隙抽空夹给她的肉,然后又看向阿零,“阿零姐姐,你还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者朋友吗?要是他们也是孤孤单单的过年的话,不如叫来一起呀?”

兄弟姐妹?

朋友?

阿零蹙着细眉,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看向陶初,“夫人您……确定吗?”

“我确定啊。”陶初咬着筷子,眨巴着眼睛。

阿零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玉致,见他眉眼淡淡,似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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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烟火盛放

在回廊的栏杆边, 陶初趴在那儿, 迎着凛冽的夜风, 她好像终于清醒了一些。

她用手垫着下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那个少年时,她脸颊上两团红晕仍未消减,看起来的确有几分醉意。

下午的时候,他就已经换了一件宽袖衣袍。

似是锦缎般的白袍外罩一件银纹素纱袍,在月色灯影之间,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此刻,他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遮掩住了他此刻所有的神色,或许是因为喝酒喝得太多,这会儿他的面庞也带着几分红晕,靠在栏杆上时, 整个人都显得很慵懒。

陶初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触感凉丝丝的。

少年的目光定在她那只拽着他衣袖的手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忽然轻轻地笑起来,眉眼弯似天上月,眼里的光, 却比星辰更耀眼。

“初初。”他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陶初的下巴仍然枕在自己的手背上, 听见他的声音, 就应了一声。

“如果, 你非常, 非常地恨一个人……”

他偏头,看向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几丝迷茫,“你怨他,恨他,甚至想要报复他……可你却找不到他,要怎么办?”

“有那么恨吗?”陶初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问他。

“是啊。”

他靠在栏杆上,闭上了眼睛。

陶初望着那一池潋滟水光中的朵朵荷花,似乎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有些泄气,“我也不知道诶。”

她从来都没有深刻地怨恨过一个人。

即便是她那位名义上的姑姑,她说起来,也没有那么恨。

因为不在乎,就不存在恨多恨少的问题。

“但我知道,仇恨,是很累的,而且会让你不快乐。”她的嗓音轻缓,柔软细弱。

她把手探进他宽大的衣袖间,稳稳地握住他的手,在他睁开双眼,看向她时,她坐直身体,凑到他的面前,对他笑,“我说过了,你开心我就会特别开心。”

“阿致,我……不知道你的过去。”陶初忽然收敛了笑容,垂下眼帘,“你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磨难,都是我无法想象的,所以,我也没有那个立场,劝你放下过去,劝你……不恨。”

仇恨,怎么会那样简单,说放下就能放下?

他恨了六千年,那么漫长的岁月,都没有消磨掉他的半分锐气,自然也不可能让他彻底从中解脱出来。

“我的愿望很简单,”

她指节用力,又握紧了他的手,“就是希望你能变得快乐一点。”

如果可以,她不想要他背负那么多的东西。

此刻陶初并没有提童安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因为她始终不相信,在她眼前的这个天姿绝色的少年,有朝一日,真的会把这个世界,变成无间地狱。

他的眼睛里,有水波濯洗过的皎皎清辉。

清澈如他,坚韧如他。

他绝不会,毁掉这个世界。

这种笃定的信任,仿佛是从她第一眼见他时,就已经忽然而至。

来得没有道理,就好像前生注定。

似乎信任他,已经是她的一种天生的本能。

那样的感觉,无比奇妙。

彼时,满月在天,遥映雪色,一池夏花,灯影绵延铺散,有风吹来,树影婆娑,簌簌声起。

两种季节,却都在眼前。

坐在陶初身边的少年似乎是沉默了好久好久,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女孩儿好久好久。

当陶初被他抱住的时候,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试探着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欢喜。”

他的嗓音稍哑,像是轻轻的叹息。

感觉到脖颈处有温热微湿的触感滑落,陶初的脊背僵了一下,然后就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他哭了啊。

那一瞬,陶初的心里,莫名也被酸涩填满。

他的无助,绝望,甚至是痛苦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化作了一滴眼泪,静默地滴落在她的脖颈。

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那或许,根本是她永远都无法想象的,属于他的更深的折磨。

这个清霜傲雪般的少年,鲜少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身为一个凡人,连百年都可能活不到,她又如何能深切地体会到他那六千年岁月里所经受的煎熬呢?

“初初,你们凡人过年,是不是需要一种叫做烟火的东西?”

他贴着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脖颈。

陶初忽然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地就点了一下头,然后反应过来,她又说,“也不是一定要啦。”

“那,你喜欢烟火吗?”

他松开她,又靠在栏杆上,用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喜欢呀。”陶初点了点头。

而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天边有声音炸响,五光十色的光影晃了她的眼睛。

陶初抬眼时,正好看见天边那一束又一束的烟火上升,然后炸开成花。

那像是烟火,又好像不是。

她哪里知道,那是沈玉致用术法燃烧的仙灵之气,幻化如烟火一般。

陶初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往那边的门前看去时,就看见那一群毛茸茸的小动物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像是追着天边的烟花去了。

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院子。

正好阿零走了过来,陶初就连忙问,“阿零姐姐,他们怎么都跑了啊?”

阿零对着沈玉致弯腰行礼,又对着陶初福了福身,这才笑着说,“回夫人,他们啊,是去寻仙灵之气了。”

“啊?”陶初有点没听明白。

阿零弯了弯唇,指着天边仍然不断的烟火说,“那是殿下燃烧仙灵之气幻化的烟火,对于我们这些精怪而言,那可是提升修为,有助化形的良药。”

阿零也没有想到,殿下竟然会燃烧自己的仙灵,只是为了幻化出这样的一场烟火。

要知道……仙灵与修为密不可分,而殿下似乎毫不在意。

阿零小心地看了一眼沈玉致,心里有了底。

看来殿下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至高之境,燃烧这么一点仙灵,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多谢殿下赐福。”

想到这里,阿零回神,又对沈玉致弯了弯腰。

沈玉致没有什么表情,眼眉淡淡的,并不言语。

“那,阿零姐姐你为什么不去呀?”陶初问她。

阿零笑着摇头,“托殿下的福,阿零如今已经重新化形,比起我,他们更需要那些仙灵。”

陶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听了阿零的话,陶初意识到,这所谓的仙灵,似乎是很重要,很厉害的东西。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猛地看向沈玉致,“阿致,你这样损耗你的仙灵,会不会有事?”

还没等沈玉致回答,她就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烟花而已,你要是喜欢,我下次买几箱给你不就完了?”

“……微末一点,不足为怪。”他被她的手指戳着脸颊,睫毛颤了颤。

在一旁的阿零已经被陶初的这一个在她看来极为大胆的动作给惊住了。

她只知太子殿下很在乎他的这位太子妃,但她并不知道,原来殿下他……竟然能如此纵容这位小太子妃。

看来,殿下的确很喜欢这个姑娘。

回过神来的阿零对着陶初露出一抹笑容,“夫人不必担心,殿下修为深不可测,今日盛放在天际的仙灵于殿下而言,只能算作是微末毫厘,不算损耗。”

而这位神明施舍的一点微末仙灵,却是这世间精怪,趋之若鹜的灵药。

“哦……”陶初讪讪地收回手,干笑了两声。

阿零福了福身,然后转身离开。

陶初趴在栏杆上,一手撑着脑袋,看着阿零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总觉得,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姐姐。

阿零看起来似乎总是笑着的,但陶初一看她的那双眼,却总觉得有那么几分悲凉。

应沈玉致的吩咐,阿零来时,已将一坛风露浓放在了沈玉致身旁。

陶初收回目光看向他时,正见他打开木塞,仰头喝了一口。

“你怎么还喝呀?”陶初皱起眉。

沈玉致闻言,抬眼看她时,眼神柔和,似乎是笑着的,“因为……开心啊。”

“哦,你这会儿又忽然开心了哦?”

陶初撇撇嘴,他看起来哪里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有初初,我怎么会不开心?”他伸手,把那只青玉色的小酒坛递到陶初嘴边,“要再喝一口吗初初?”

他的嗓音清冽,又带着几分低哑。

语气里,平添几分诱哄的意味。

陶初想起刚刚那一口初入口时的甜,以及入喉时的烈,她有点怕,但是……回味一下,却又好像还有一点点馋?

“那,那就喝一口吧。”

她明显是动了心。

在他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她捧着那只小酒坛,微微仰头,喝了一口。

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像是花蜜一样,却并不腻,反而是出奇的清甜,但一入喉,就转化为极度的烈,在喉头迸发出的灼烧一直延伸到胃里,却也令她顷刻间暖了四肢百骸,驱散了许多寒气。

陶初咳嗽了好几声,眼角都湿润了几分。

沈玉致始终注意着她,看她喝下一口之后,呛得咳嗽了好一阵儿,可她却又接着抿了一小口,然后还砸了咂嘴。

他的目光停在她红润的嘴唇,喉结微动。

“我不喝了……”陶初把那一小坛酒还给了他。

这会儿她已经有点晕晕乎乎的了,趴在栏杆上,像是一只懒懒的小动物。

“初初。”他轻声唤她。

“嗯?”她应答的声音很轻,像一只小猫似的,尾音软软的。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拂去被风吹乱的她的浅发。

像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童,他渴望通过她的言语,来稳定自己漂泊荒芜的内心。

“嗯。”她应声的时候,还重重地点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月亮的银辉倾泻下来,照着一方飘飞的雪花。

衣袖雪白的少年深深地凝望着他眼前的姑娘,那双时常暗沉沉的双眸里,终于冰消雪融,短暂还春。

她说会,他就信。

这凡尘万里,他只信她。

衣袖再次被她伸手扯住的时候,他回神,就见原本趴在栏杆上的姑娘这会儿忽然支起身子,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颊泛红,犹带醉意的姑娘双手环过他的脖颈,仰头时,嘟起嘴巴亲在了他的唇上。

少年脊背僵直,瞳孔微缩。

而她亲了他一口之后,就趴在他的怀里,笑起来,“我不但会陪着你……”

她小声地打了一个嗝,垂着眼帘,又开始傻笑:

“我还会亲你……”

第28章 暗藏杀机

陶初醒来时, 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还没睁开眼睛,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伸手就想揉一揉自己的脑袋, 可还没碰到自己的太阳穴,她的手指先触碰到一片滑腻微凉的肌肤。

她还没反应过来, 手指动了动,还摸了两把。

???

陶初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少年衣襟微敞的胸膛,她的手还停留在那片细腻的肌肤。

!!!

陶初想往后缩,结果他的手臂还缠在她的腰身, 让她根本无法挣脱。

他忽然动了一下,更凑近了她一些。

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那样近在咫尺的距离, 让陶初僵直着身体, 半晌都不敢动。

或许是听着他的呼吸声久了,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她终于抬眼,看向他那张熟睡的面庞。

她出神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彼时,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

偶有轩窗外的树影摇曳时, 发出的几声簌簌声。

见他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陶初抿着嘴唇,像是挣扎了一会儿。

然后,她就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他们之间, 已经没有距离。

如玉般冷白的侧脸就在眼前, 陶初紧张得睫毛颤了又颤。

只是那么一刹那, 她闭紧双眼,稍稍往前,唇瓣就印在了他的脸颊。

那是极轻的吻,如同羽毛拂过,不曾停留。

但当陶初睁开双眼时,却对上一双春茶般的眼瞳。

被,被发现了……

她瞪大一双圆圆的眼睛,脑子里一片轰鸣,整个人都呆住了。

少年翻身,覆在她的上方,一只手仍旧揽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攥着她的左手手腕。

看向她时,他的双眼似乎还残存几分睡意,却又隐隐透出些清浅的笑意。

晨光自隔着轩窗的纱,照进来时,晕染在他的肩头。

他乌浓的长发自肩后滑下一缕,落在在她的脸颊,带出些微痒的意味。

她皱了皱鼻子,觉得痒,却并不敢动弹。

“那个,我……我觉得我可以解释……”她有点语无伦次,一张脸已经羞得通红。

这会儿的陶初无比懊恼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如果可以,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初初想解释什么?”他低头,鼻尖轻触她的鼻尖,亲昵又温柔。

他的吻似乎就要落下来,可却始终留着半寸余地,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子,脸颊,嘴唇几乎就要贴着她的的唇。

可却终究只是极轻极轻的触碰,气息贴着她的气息,他的唇游移过她的唇角,又勾起几分痒意。

此刻,陶初的一颗心,已经开始疾跳。

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陶初深吸了一口气,她使出极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沈玉致,下床时,因为慌乱,她还差点摔了一跤。

她匆匆忙忙跑出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彼时,躺在床上的少年侧着身,一手撑着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唇角微弯,眼底温柔。

“我不但会陪着你……”

“我还会亲你……”

在洗手间里刷牙的陶初终于想起了昨夜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她当场吓得咽了一口牙膏。

???

她她她那说的都是什么玩意???

陶初简直不忍直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啊啊啊啊!!!

她捂住发烫的脸。

——

除夕一过,很快就到了陶初开学的日子。

陶初一大早被闹钟吵醒,在洗手间里洗漱完才算彻底没了睡意。

陶初刚背上书包走出去,就见阿零已经等在了院子里。

“夫人。”阿零含着笑,唤了她一声。

“这是阿零为夫人准备的午餐,请夫人带着吧。”

说着,阿零就递上了一只木制的三层饭盒。

“哇,谢谢阿零姐姐!”陶初有些惊喜。

阿零的手艺,可比食堂大叔大妈们好太多倍了呀!

阿零仍然笑着,“夫人不必担心饭菜会凉,这食盒外面是木制,但里头却是极保温的,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用了些术法。”

陶初捧着食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走出陶园大门时,陶初就看见沈玉致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她上了车,把饭盒装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咬着吸管,陶初喝了一口牛奶,又偷瞟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沈玉致。

穿着衬衣西裤,搭着一件长款黑色大衣的他,看起来好像要多了几分成熟。

乌浓的长发经由幻术遮掩,在常人眼中,就是时下很流行的短发,发梢带着点微卷的弧度,额前碎发稍显凌乱,却仍旧十分惹眼。

“初初,我想喝。”

他忽然偏过头来,唇口微张。

陶初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绯色的唇。

她匆忙收回目光,把牛奶盒他那儿一递。

沈玉致很自然地低头,衔着习惯,喉间微动,很自然地喝了一口。

或许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他皱了皱眉,但抬眼看向前方时,他还是说了一句,“很好喝。”

陶园虽在郊区,可距离城区也并不算太远,她只要比以前早起一点时间,就完全可以按时到达学校。

当车在一中校门停稳,陶初捏着空空的牛奶盒,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沈玉致一眼,像是有点儿舍不得,“我……走了哦?”

“嗯。”沈玉致弯起唇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神情仍旧如春风般柔和,“下午等我来接你。”

“我知道的。”她垂着脑袋,。

刚要推开车门,她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转身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抱了他一下。

也没来得及看沈玉致的表情,她脸颊已经开始发烫,转身打开车门就下了车。

坐在驾驶座上的沈玉致看着车窗外,那个女孩儿匆匆跑走的背影,看着她渐渐淹没在校门内的人群里,他的双眸里仿佛点染着几点清辉,尤似湖面波光,及其动人。

夏易蓝在陶初一下车的时候就看见她了,看见她头也不回地跑进校门里,她连忙带着连蓁蓁追上去,扯住她的校服衣领,“初初!”

陶初被抓着衣领,先是有点懵,偏头看见两张夸张的笑脸,她也笑起来,“易蓝,蓁蓁。”

“初初啊,开学快乐哦!”连蓁蓁笑嘻嘻地说。

陶初还没说话,夏易蓝就翻了一个白眼,“快乐什么快乐!开学简直就是我的噩梦啊!”

像是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暑假作业,她连忙抓着陶初的手臂,挽着她往里走的同时,说,“初初,呜呜呜呜作业我还没写完……你救救孩子吧!”

“你不是说,你爸爸要你把寒假作业做完才带你去旅游的吗?”连臻臻咬了一口面包。

“那么多作业,我怎么可能说做完就做完?当然是骗他老人家的啦,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带我去新年旅行……”夏易蓝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看见陶初,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初初……救命!”

“等下给你。”陶初点了点头。

她也不是纵容夏易蓝。

夏易蓝的家境很不错,算得上是一个富二代,从小接受的教育也很好,从小到大,她被她的母亲安排着学过舞蹈,小提琴,钢琴,甚至是画画……忙得不得了。

陶初刚认识夏易蓝时,她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儿。

是旁人口中的高冷富家女。

放假就学各种特长,上学还要学习各种课程,每周还会有家教到家里去给她辅导功课。

她有一位绝对严厉的母亲。

曾经的夏易蓝,过得很不如意。

在她那位母亲的重重监控下,她很难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直到刚刚高考结束的那时候,她的父亲和母亲感情破裂,离了婚。

法院把夏易蓝判给了她的父亲。

那是一个很幽默善良的中年男人。

离开母亲强硬的控制,现在的夏易蓝,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人也变得外向开朗了。

即便夏易蓝经常抄陶初的作业,但她在班级里仍然名列前茅,而作为重点班,她在年级上,也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一百的名次。

要说她是天生聪明吧,其实也多依赖于她曾经在母亲的要求下,在初中就开始接触高中知识。

但要说她是依靠努力,也不尽然。

大概,是天赋与努力各占一半吧。

“不过啊初初,”夏易蓝轻拍陶初的肩膀,“刚刚我看见你从一辆车上下来……”

陶初回过神,顺手把手里的牛奶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她眼神闪了闪,“怎,怎么了?”

“那车我爸想买来着,但是要好几千万呢,他老人家没舍得……”夏易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啧出声。

好,好几千万???

陶初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初初?”连蓁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初初你快说说,今天送你来的是谁啊?是不是之前来接你的那个男生啊?”

连蓁蓁的八卦之魂已经在她的眼睛了化作了两簇小火苗。

陶初沉默着,也没有说话。

她满脑子都是那好几千万。

“你看她这样儿,肯定是!”夏易蓝用手指戳了戳陶初的脸颊。

连蓁蓁也点头,“没错,破案了!”

“……”陶初说不出话。

“初初,你跟我俩说实话,你和他是不是在一起了?”

走进教室里坐下,夏易蓝就把陶初按着坐下来,小声问她。

“初初你快告诉我们呀,你是不是拥有甜甜的恋爱了??”在前桌坐下来的连蓁蓁也连忙转头问她。

“……”

陶初想说不是,但,这又好像并不是事实。

就在她眼神闪躲,脸颊微红,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夏易蓝和连蓁蓁对视一眼,就都明白这事怕是**不离十了。

“可以啊初初。”

夏易蓝拍了拍她的肩,发出一声感叹,“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长得比他好看的男孩子……初初,你真是走了大运了。”

连蓁蓁也使劲点头,“那张盛世美颜,我能不吃不喝看一整天呜呜呜呜……”

两个人激动地握住对方的手,互相对视,一致认为,陶初应该是上辈子拯救了整个宇宙。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还有还有,他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好像比我爸还要有钱?”

夏易蓝的问题一个个砸下来。

陶初支支吾吾半晌,才说,“易蓝你不抄作业了吗?”

“对哦!”

夏易蓝一拍大腿,连忙催促陶初,“快快快,初初救救我!”

接过陶初的作业,夏易蓝一边在笔袋里找笔,还不忘一边说,“初初你可别以为我会放过你啊,等我抄完作业我再审你!”

“我也等着听呢!”连蓁蓁也搭腔。

陶初抬眼,对上连蓁蓁的目光,她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她在心里盘算着,就竟该怎么编出一个完整又不出破绽的故事……

——

在通往城郊的路上,有两辆车停在路边。

“殿下,臣下司愿,问殿下安。”

西装革履的俊美男人看见沈玉致推开车门走出来时,就弯腰俯身,行了一礼。

“臣下?你也配?”

褪去温柔伪装的沈玉致,此刻眼眉冷淡,嗓音冷冽,语速轻缓,隐隐还显露出几分不耐,几分讥讽。

即便是这样直白的羞辱,司愿仍然面色不改,“司愿说过,司愿对殿下绝无恶意。”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这样的废话,沈玉致已经不想再听了。

“殿下,您难道真的以为……南支妖族会有炽毒的解药?”司愿定定地看着沈玉致。

一听“炽毒”二字,沈玉致微眯双眼,目光陡然暗沉发冷。

“当年发生在殿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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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暗淡龙鳞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 英语老师拿着书离开后,教室里的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快点快点!饿死了!”夏易蓝拽着陶初的胳膊,说。

眼见着陶初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像是一本数学书那么大的木制三层饭盒拿出来,夏易蓝“咦”了一声, 连忙说,

“诶?初初你今天怎么从家里带饭啦?”

连蓁蓁也看见她那个看起来有些古朴雅致的饭盒, “初初,你你这饭盒看着还挺好看的诶?”

陶初笑了笑,只说,“走吧, 去食堂,晚了你们就吃不上糖醋鱼了。”

教室里是不允许吃饭的, 不然陶初就直接在教室里吃了。

一中食堂的味道虽然总不尽如人意,但总有那么几道菜, 还是很美味的,

譬如糖醋鱼, 这是3号窗口的那位中年大叔的拿手好菜。

“对对对!快走快走!”连蓁蓁一个激灵, 抓着夏易蓝和陶初的手腕, 拉着她们往外跑。

到了食堂,连蓁蓁和夏易蓝去打饭, 陶初就去占了位置。

刚坐下来, 她把食盒打开一层, 就看见摆在红漆格子里的青玉筷子以及一只镌刻着精致花纹的青玉汤匙。

……她觉得自己放学的时候该去超市买点便宜的木制筷子。

这也太吓人了。

再打开一层, 陶初看见了她最喜欢的樱桃肉,还有辣子鸡,炒牛柳,炒时蔬。

最底下一层是米饭。

她拿着筷子夹了一块肉喂进嘴里,还是热的。

辣子鸡是绝对的麻辣鲜香,比陶初以前吃过的还要好吃。

樱桃肉还是熟悉的咸甜味道,陶初从除夕那天晚上吃过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

“哇初初!我可以吃一块吗?”连蓁蓁在陶初的对面坐下来,就指着她饭盒里的樱桃肉问。

陶初刚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来的夏易蓝就已经抢先从她的饭盒里夹了一块樱桃肉,“让朕先来品鉴品鉴。”

连蓁蓁也笑嘻嘻地夹了一筷子。

“这是什么啊?好好吃!”连蓁蓁喂进嘴里,眼睛就亮了起来。

夏易蓝也点了点头,“是挺好吃的,比咱辛苦抢来的糖醋鱼还好吃。”

“是樱桃肉。”陶初吃得脸颊鼓鼓的,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模糊了。

夏易蓝眯起眼睛,盯着陶初的侧脸,咬了咬筷子,说,“你男朋友做的?”

陶初一听见她的这句话,当即被噎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咳嗽。

“啧,就知道。”夏易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这男朋友还挺全能的哦?”

“反正我是羡慕了……”连蓁蓁感叹着说。

“不是……”

陶初刚想解释,却忽然被人撞到了她的胳膊肘。

她一抬眼,正对上那个穿着跟她同样的校服的女生的目光。

看起来似乎不太友善。

女生抬了抬下巴,偏过头,端着自己的餐盘往前走。

“这孙诗融有病吧?”连蓁蓁翻了个白眼。

那个女生就是隔壁二班的那个班长孙诗融。

“她那眼睛长得不太端正,得我给她治治。”夏易蓝撇了撇嘴。

陶初觉得夏易蓝说得挺对。

她正低头扒饭,兜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

陶初把手机拿出来,就看见亮起来的屏幕上有一条微信消息:

syz:初初,你喜欢这个吗?【图片】

照片里是一本杂志的内页,内页上是一个穿着淡色系连衣裙的女模特。

底下是关于那条裙子的设计元素的介绍。

陶初留意到裙摆上的流苏,她还挺喜欢的。

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边就又发来了消息:

syz:初初,我想买。

???

这句话怎么看着像是他想买了自己穿的意思呢?

一瞬间,她的大脑不由控制地脑补起了沈玉致女装的样子……

天鸭,要命了!!

陶初连忙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给丢掉。

syz:初初,我买了。

就这么走神了一会儿的时间,陶初再看向手机屏幕,就发现他已经速度极快地说买就买了。

syz:初初,这件你穿,也好看。【图片】

他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是一条纯净的蓝色纱裙,上面点缀着一颗又一颗的小珍珠,还有银色的刺绣。

陶初感觉到不太好了。

一看就是这位太子殿下的购买欲已经遏制不住了。

她连忙打字:

陶陶啊陶:阿致你别乱买东西!!现在天气还冷,你就是买了这些裙子,我也穿不了的!

夏易蓝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明知故问:“初初跟谁聊呢?”

“那还用问?”连蓁蓁笑嘻嘻地搭腔还冲陶初眨了眨眼睛。

“……”陶初受不了她们两个这样的调侃,连忙把手机塞进衣兜里,继续吃饭。

下午放学后,陶初刚出校门口,就看见停在了对面的那辆车,跟夏易蓝和连臻臻告别后,陶初就跟随人流,顺着斑马线,走到对面。

车内驾驶座上的沈玉致此刻正低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初看不到车窗里的情况,于是她敲了敲车窗,“阿致?”

沈玉致回过神,将车窗降下来,在看见陶初那张因为小跑过来而微微泛粉的面庞时,他的目光陡然柔和了许多。

“初初。”他对她弯了弯唇角,嗓音仍旧清冽悦耳。

陶初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在副驾驶坐下来,刚系好安全带,她一抬头,就见眼前出现了一杯奶茶。

“阿零说,你会喜欢。”

当她对上他的眼睛时,她听见他这么说。

陶初接过来,奶茶在她的手掌心里散发着温热的温度,她低头咬着吸管,喝了一口。

咬着q弹的珍珠,她偷偷看了一眼正握着方向盘开车的沈玉致,总觉得她手里的这杯奶茶的甜,丝丝缕缕地窜进了心底。

时间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过去所以的孤独苦痛,都会被时间慢慢磨成轻描淡写的一笔。

陶初经受过最难熬的岁月,她也曾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期盼,她也曾厌恶过这里所有的一切。

在失去至亲,又遭受那么多无端谩骂与骚扰的那几年,她被抑郁症折磨着,也有过想要放弃生命的想法。

幸而,她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

否则,她又怎么能在那个盛夏的夜里,遇上这样一个霜雪般的少年?

他是那个星夜里的奇遇,是她这辈子,幸运的开端。

生活给予你痛苦,也必将,还你一份幸运。

回到陶园时,阿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陶初对着阿零吹了一大波彩虹屁,把阿零哄得笑意难收,花枝乱颤,忙去厨房里又给她做了那道她爱吃的樱桃肉。

一顿晚饭吃完,陶初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看见摆在外间的檀木书案上的那一大摞试卷资料时,整个人都有点懵了。

她跑出房间,跑到院子的凉亭里。

沈玉致正坐在石桌前喝茶。

“阿致,我房间里那堆五三是你买的?”

“五三?”沈玉致抬眼看她时,面露疑惑。

“……就是那一堆试卷习题什么的。”

听见陶初的这句话,沈玉致的一只手里捧着青玉色的小茶杯,轻轻地应了一声,“你不让我给你买衣服。”

他的声音里竟然还隐隐透着几分失落,几分委屈。

???

陶初愣了,“我不让你给我买衣服,所以你就给我买了一堆试卷习题?”

沈玉致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她时,语气还挺认真,“初初,要好好学习。”

陶初被他一句话就给哽住了。

这就好比过生日的小学生满心欢喜地结果父母送给他的礼物,结果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一整套五三。

好惨。

“初初要喝吗?”沈玉致晃了晃自己的手里的茶杯。

陶初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自己房间里的那堆试卷习题,见他这样一副悠闲散漫的样子,她气得鼓起脸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口喝掉。

却没料到,这茶的温度原来极冷。

甚至要比冰雪还要冷。

她不管不顾地灌下一杯,极冷的茶水一过喉,她整个人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瞬间四肢百骸都被这样寒冷的温度包裹。

“这,这是什么呀?”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沈玉致也没有料到,她会一饮而尽。

他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膝上坐下来,雪白的衣袖遮下,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温热的温度顺着他的手掌,一点点的浸入她的腰背,伴随着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雾气,她身体里的寒气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驱散。

“你怎么喝这么冷的东西啊?”

终于恢复了正常体温,陶初窝在他的怀里,问他。

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了,但最近的天气还是比较寒冷的,在这样冷的天里,喝这样冷的茶,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沈玉致垂眸看着她,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耳畔。

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时,他几乎可以透过她薄薄的几乎,看到些许血管的青色。

他忍不住低首,如绯的唇轻轻触碰到她颈间的肌肤。

他忽然的动作,让陶初瞬间僵直了脊背,一张面庞又开始发烫。

她往后缩了缩,似乎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声音极轻,极冽。

泠泠入耳。

他坐直身体,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面庞,“于你是冷,于我,却是热的。”

算是回答她刚刚的疑问。

这样一句话,在陶初听来,就是云里雾里,半点不明白。

但她捂着自己发烫的脸时,又想,他是神仙,或许这样的温度于他而言,本就是稀松平常。

她却不知道,他是早已习惯了长极渊的寒冷。

就好像一个人捧着一团雪,起初手掌绝承受不了这样冰冷的温度,但捧得久了,连雪都融成水了,他的手掌就会变得炽热起来。

可那样炽热的温度,却如一种毒药,烧灼难耐,猛烈如火。

那绝不是可谓之暖的温度。

但……

沈玉致低眼看着陶初乌黑的发顶间,那个小小的发旋儿,他的眼神又犹如冰雪消解后的融融春水,清澈含光。

但至少……他怀里抱着的她,是很温暖的。

落日的余晖洒在荷塘的水波间,晕染出一片粼粼光影,远处檐下的铜铃发出叮铃的响声。

他的目光落在她衣领间显露出来的那片明显黯淡了许多的龙鳞吊坠时,他环在她腰身的手不由得收紧了许多,唇畔笑意敛尽,下颚绷紧。

彼时,一道暗红色的流光自陶园外的结界窜进来,直指沈玉致而来时,带着一道微风,拂开他耳畔乌浓的长发。

陶初根本看不到那道光,只是觉得忽然有一阵风吹过。

她打了一个喷嚏,忍不住往沈玉致的怀里缩了缩,却忽然听见回廊那边有摔碎东西的清脆声响传来。

陶初一抬眼,就看见阿零站在廊前,目光直直地看向她这里,脸色煞白。

可她歪头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啊?

暗红的流光在沈玉致的眼前转化成半透明的书卷,上面显现出几行金色的字。

那样的距离不算太远,足够阿零看清上面的字迹。

一笔一划,仍是如旧的凌厉如刀。

揪着衣角的手指颤抖,阿零的瞳孔微缩。

沈玉致瞥见落款处的“司愿”二字,他面无表情,眼前那道暗红光芒铺开的书信已经在顷刻间被损毁无痕。

他回头,看向阿零时,目光微寒。

阿零回过神,连忙弯腰,“殿下恕罪,阿零告退。”

然后,陶初就看见她提着裙摆,从廊上下来,慌忙地跑出了院子。

看她渐渐跑远的背影,总有几分失魂落魄。 第30章 中年医生

陶初被沈玉致买给她的那堆五三折磨得不轻。

除了历届的高考真题,还有一堆测验卷, 堆在外间的书案上, 那一大摞,完全就是知识该有的厚度。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 或许是因为这些试卷习题都是沈玉致买的,所以她做题似乎又多了一点动力。

因为一段时间的疯狂刷题, 陶初的成绩又有明显的提升。

一中是临城有名的重点高中, 这里汇聚着临城过半的尖子生,每一个年级的一班、二班、三班基本都是成绩优异的学生聚集地。

陶初以前从没有考进过班级前十。

但这次半期考试,她却整好考了一个第六名。

“天啊初初,你考了班级第六名,年级第十八啊??”夏易蓝捧着陶初的成绩单, 看了又看。

连蓁蓁把自己的成绩单揉皱, 又铺开, 听见夏易蓝咋咋呼呼的声音,她回过头来,“易蓝你想想她最近那疯狂学习的状态,还惊讶什么呀?”

最近这段时间, 陶初有多努力,连蓁蓁和夏易蓝都有目共睹。

就连吃饭的时候, 她们俩都没少听见她背英语单词。

英语是这几门课里, 对于陶初来说, 算是唯一比较弱的科目, 但很明显, 这一次的英语考试,她进步了许多。

就连刚刚英语课上,那位向来严肃的中年女老师,都舒展了眉眼,夸了陶初一句。

连蓁蓁和夏易蓝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陶初却趴在课桌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卷子太多,她不做的话,就浪费掉了……

她明明想这么说。

但她始终无法否定,究其根本,其实还是她很认真地听了他说的那句话。

“初初,要好好学习。”

她拿翻开的书本盖住自己的脑袋,有点懊恼地皱了皱眉。

中午的时候,陶初照常跟着夏易蓝和连蓁蓁一起,去食堂。

她刚打开饭盒,就有两双筷子来抢肉。

陶初慌忙护住自己的红烧肉,“给我留一点给我留一点!”

“小气!”

“抠门!”

连蓁蓁和夏易蓝一人一句。

三人前一秒还在笑闹,后一秒,陶初拿着筷子的手却忽然发颤,彼时她明显察觉到戴在自己胸口处的那枚龙鳞正在散发着缕缕的寒气。

丝丝缕缕,却始终比不过她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刺骨的冷。

恍惚之间,她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耳畔轰鸣声起,顷刻之间,她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远在临城另一边的别墅里的沈玉致手背上有龙鳞的痕迹若隐若现,他心口细微地刺痛了一下。

茶色的瞳孔微缩,所有淡定疏冷的情绪消散殆尽,他忽的站起来。

“殿下?”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也就是司愿见他忽然站了起来,看似神色不太好,就唤了他一声。

沈玉致没有理睬他,转身就往那道乌木大门处走。

但脚步顿了一下,他忽而回头,如玉般的侧脸在周遭昏暗的晶石灯的映衬下,更透着几分冷感,“炽毒的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司愿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他微微低首,“因为许多灵材难寻,再加上有些技法还在进一步复原中,所以只能请殿下,再多等待一些时日。”

“等?”

他看向司愿的目光冷戾微沉,“你应该清楚,我没有多少耐心。”

“是,臣下明白,臣下一定令人加紧找齐所有灵材,尽快研制炽毒的解药。”司愿微微俯身,那张俊逸的面容上仍然平静。

沈玉致刚刚打开车门,在驾驶座上坐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亮起来的屏幕上,显示出“初初”两个字的同时,还有一张女孩儿侧脸的照片。

那是除夕那夜,他拍的。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的却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属于陶初的声音。

“请问……是初初的男朋友吗?”

电话那端陌生的女声响起来,带着几分焦急,“初初她晕倒了,我们把她送到学校医务室,结果校医又让送到了南区中心医院,在急诊科,你快来吧!”

在听见她的这句话时,沈玉致的神色一僵,眼瞳里的光芒瞬间暗沉下来,流露出几分罕有的慌乱之色。

陶初像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始终重复着一道城墙的剪影,黄沙漫天裹挟而来,她就好像是其间的一缕风似的,随着沙子,随着那样刺眼的残阳光芒,飘荡无根。

模糊的龙吟就在耳畔。

她脑海里掠过的画面一帧又一帧,迅速闪过,快到她根本看不清,抓不住。

那好像是很久远的记忆。

是早该消散的执念。

“初初?初初?”

朦胧中,她好像听见了夏易蓝的声音。

就好像一道割破时空的光,让她瞬间从那个旧城的画影里挣脱出来。

刚刚睁开眼睛时,她就察觉到眼尾有两道湿润的痕迹滑落。

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伸出右手,想摸自己的脸,却被夏易蓝拦住了,“初初别乱动,你还输着液呢。”

陶初这才偏头看向站在床边的夏易蓝,她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叫她,“易蓝?”

“初初你可算醒过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中午可吓死我了!”

夏易蓝拍了拍胸口,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

“……我晕倒了?”

陶初终于清醒了许多,她回想了一下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

“对啊,你可不知道,中午那会儿一中有多少人在围观你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幕……”夏易蓝搬了个凳子,在陶初的床边坐下来。

而听见夏易蓝这句话的陶初,顿时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自己被人围观着抬上救护车的场景……这,这也太尴尬了吧???

陶初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脸。

“捂什么脸啊,初初,你这下可出名了啊。”夏易蓝冲她眨眨眼。

“……”

这算出什么名?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夏易蓝回头一看,是穿着白大褂的一位中年男医生,和一名女护士走了进来。

“醒了?”

男医生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看见病床上的陶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走过来时,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

“嗯。”陶初应了一声。

医生用很柔和的语气说,“小姑娘你也别怕,你这就是近段时间过于劳累,再加上精神压力大了点,才引起的晕厥,其他的就没什么大事了,把液体输完,就可以离开了。”

陶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等医生和护士离开,夏易蓝才说,“你看,你这段时间就知道学习,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陶初没有反驳。

但是她其实很清楚,这段时间自己也没有熬夜,没有太给自己什么压力,说劳累其实也并没有很累,她利用的都是白天可利用的时间,并没有不分昼夜的学习啊。

彼时,刚刚才离开的那位医生忽然去而复返。

同样的身形,同样的长相,也是同样带着一个框架眼镜,但是陶初总觉得他的眉宇间少了几分年岁磋磨的老态,那双眼睛也并没有那么浑浊,反而清澈如波。

“小姑娘,这是我刚刚去给你开的药,吃了吧。”

他先是对着坐在凳子上的夏易蓝笑了一下,然后就向着陶初伸出手掌,一个用来装药片的小纸袋就在他的掌心里。

“咦?怎么医生你亲自拿来啊?”

夏易蓝随口问了一句。

这位中年医生似乎是顿了一下,然后他笑,“怎么?我不能亲自拿来?”

“没有没有!”夏易蓝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陶初伸手去接过来,然后说,“谢谢您了。”

夏易蓝连忙去倒了一杯水过来。

当着这位医生的面,陶初把小纸袋里的药片倒出来。

说是药片,其实并不太像,倒像是一颗圆圆的珠子,殷红色颜色,晶莹剔透。

“这……是什么药啊?”

夏易蓝还从来没见过长这样的药片。

“缓解晕厥头痛的,是医院从兰提卡那边购买的新药,药效很不错。”

医生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陶初和夏易蓝两个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把药吃了吧。”

中年医生的目光停留在陶初的身上,眼镜的镜片被灯光折射出一道光痕。

陶初“哦”了一声,接过夏易蓝递过来的那杯水时,她皱着眉头,却迟迟没有把药喂进嘴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不安。

“初初?”

夏易蓝看她发呆,就叫了她一声。

陶初回过神,刚要把药喂进嘴里的时候,她衣襟里的那枚龙鳞却散发出一道细微的光,束缚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怔,低眼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这道光,夏易蓝是看不见的。

但那位中年医生却是看见了。

他无端轻笑了一声,镜片遮挡后的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笑意。

那位太子殿下,当真将自己的龙鳞,给了这位小姑娘。

真稀奇。

忽的,他神色一凝,在一阵微风忽起的瞬间,他闪身,躲过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

这一次,夏易蓝分明看见了那道凭空出现的光束。

下一瞬,一抹修长的身影忽然而至,如幻影一般,顷刻间就站在了那位中年医生的面前。

几乎只是瞬息之间,他的手指狠狠地扣住那位中年男医生的喉咙,周身气流涌动时,他与那位中年医生的身影渐渐转淡,裹挟着那道流光,消失无痕。

病房里静谧下来,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陶初眨了眨眼睛,低眼时,她分明看见自己掌心里的那颗红色的药丸,已经不见了。

“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夏易蓝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才恍惚地喃喃了一句。

刚刚是什么情况??

好像有一抹身影忽然凭空出现,但她都没有来得及看清。

咻的一下,怎么两个人就没影了???

那位医生叔叔呢???

怎么还能大变活人吗?!

比起夏易蓝,陶初明显淡定了许多,但她偷瞟了夏易蓝一眼,瞬间就换上了一副迷茫的表情。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款懵逼。

第31章 海妖星驰

海风吹拂, 浪涛声声。

一道道冰刺在淡金色的气流间凭空凝结, 直至着那个站在一堆乱石上的中年男医生。

“殿下何必动怒?”那个中年男人面带笑意, 面对那一道道尖锐的冰刺时, 他也仍然气定神闲, “这么些年不见, 你当真是一点儿没变。”

他说话时, 原本稍显浑厚沧桑的声线顿时变得清澈悦耳。

而这一抹声音,像极了一个人。

蓝色的光芒渐渐地将他包裹,顷刻之间, 流光转淡, 他的身形变得更加颀长,那张面容也在瞬息之间变换成了另一张容颜。

轮廓深邃, 眼瞳微蓝, 长发银白。

尤其是那一身墨蓝如缎的长袍,如同月夜下,大海表面的波澜。

“星驰?”

沈玉致那双茶色的眼瞳中光影微闪, 流露出几分惊愕。

海妖星驰。

生为鲛人,不似妖仙。

他是曾经的九天之境下令诛杀, 可耗时百年, 折损了数千神兵, 都没能伤他分毫的占海之妖。

而世人虽称他为海妖, 但他到底, 也并不是妖族。

只是九天之境那帮心气儿高的神仙心中意难平, 加之彼时仙妖两界关系紧张, 故而将其称为海妖。

而这个海妖,对于沈玉致来讲,也算是一位故人。

星驰的面容生得妖冶,如同一朵只在黄泉之地盛放的绝忧花,暗红秾丽,既危险,又动人。

他弯唇浅笑,眼眸如同倒映着星辰的海面,说话时,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揶揄的意味,“恭贺殿下,重见光明。”

沈玉致定定地看着他,乌浓的吹乱,那双茶色的眼瞳里光影明灭不定。

半晌后,他才轻启薄唇,“你敢动她?”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仍凝着浮冰碎雪的痕迹,语气冷戾发寒。

星驰挑了挑眉,然后嗤笑了一声,“殿下是当我闲得慌吗?”

忽的他一抬手,原本握在沈玉致手里的那颗莹润的红色药丸,就已经在顷刻间到了他的手里。

“再说了,殿下如今的修为深不可测,便是我,怕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可不傻,得罪殿下你,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星驰低眼看着自己手指间捏着的那颗药丸,慢悠悠地说。

“殿下为炽毒奔走,甚至不惜与魔修为伍,我可是一片好心,奈何殿下却不领情啊。”他朝沈玉致晃了晃手里的那颗药丸,故作叹息。

“这颗灵药可暂时压制殿下你那位小夫人神识里的炽毒,可既然殿下不肯领情,那就算了吧。”

星驰可信吗?

就连沈玉致,都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人。

但……

沈玉致看着星驰手里的那枚药丸,他抿唇,袖间的手指曲起。

“怎么?殿下又想要这颗灵药了?”

星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指间捏着的那颗殷红药丸,啧了一声,过分妖冶的面容上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很可惜,我现在不想给了。”

沈玉致一向厌恶他的装模作样,雪袖一扬,数道停滞在半空中的冰刺瞬间直至星驰而去。

星驰适时闪身,躲过冰刺,停在一块巨石之上时,他眉眼间仍然带着几分笑意,却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表演,“殿下对我,倒真是从不手软。”

沈玉致伸手,一把散着缕缕寒气的长剑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

冰剑极寒,剑身中间镂空成一条极细的殷红血线,那是一把曾饮过无数妖魔鲜血的剑。

此刻被沈玉致握在手里时,剑锋发颤,发出细微悠长的声声剑鸣。

但见沈玉致伸手,剑锋对准他时,星驰摇了摇头,“不过玩笑而已,我可不想跟殿下你打架。”

“你打不过我。”沈玉致看着他时,神情冷淡。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殿下你大可不必如此直白。”

星驰像是有点遗憾似的,“长极渊的六千年,到底是没能磋磨掉殿下你这讨人厌的傲气,我本来以为,现在的你,应该满心满眼都惦记着自己已经被九天之境抛弃的事实,所以才躲在临城这么一个无聊的地方,做你的自卑小可怜呢。”

星驰说这话时,语气并不强硬,反而很平淡,可他的每一个字说出来,却都是扎人的刺。

沈玉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眉之间凝着冰雪,整个人都沉冷得可怕。

几乎只是顷刻之间,他的身影迅速移动,剑锋距离星驰只剩下半寸的距离。

“我早该杀了你。”

他眼底是压抑不住的阴郁之色,裹挟着寸寸寒冰,说话时,语气几乎不带任何温度,隐含几分毫无耐心的杀气。

星驰垂眼,看着逼近他的咽喉的极薄剑刃,“我不记得,我与殿下有过什么过节。”

“要说起来,殿下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当年助你躲避帝君崇岚的义举?”他复而抬眼看向眼前这位身着如雪衣袍,虽已过六千年之久,可容颜却仍如少年一般的太子殿下,唇角扬起,“难道殿下你,想要恩将仇报?”

提及往事,沈玉致握着剑柄的手指不由更加用力,指节已经开始泛白。

他用极寒的目光看向星驰,眉眼间满是戾色,开口时,语速极缓,却积蓄着他极大的怒气,“你,胆敢觊觎她。”

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呢?

原是六千年前,与他一起逃亡过的那个人类姑娘。

星驰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似的,他忽然仰头,毫不在意离他只有细微距离的剑锋在他仰头的瞬间,划下的那一道血痕。

“哦……”

他似乎是晃了晃神,那双微蓝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光影,“原来是因为小夫人啊。”

长长的叹息里,略带着几分怅惘的意味,“小夫人……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类姑娘。”

“她是我见过的,最赤诚,最勇敢的女孩儿。”

提起他曾遇见她时,便已经一身病骨,脸色苍白的人类姑娘时,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海妖多智,谎话连篇。

他有着极尽妖冶漂亮的容颜,也最善惑人心,摄心魄。

十句话,他或许有九句,都是假的。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真诚的生物,但同时,他又总是向往真诚。

“可她有一点不好……”

他重新看向沈玉致,“她的眼神不太好,不然的话,怎么会看上殿下你……”

“毕竟,与殿下的容色相比,我自认,还是更胜一筹的。”他说话时,修长的手指正顺着自己的一缕银白的长发。

“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弯起眼睛,似乎是有几分愉悦,“如果她当时真的瞧上了我,而抛弃了殿下你……”

“我,可是会杀了她的。”

星驰收敛了笑意,那双向来多情的眸子里,此刻又满是荒芜,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情。

沈玉致手腕一转,极薄的剑刃横在他的脖颈,近乎贴在他的肌肤。

“是吗?”

沈玉致唇角微勾,笑意极寒,“你倒是真敢想。”

“怎么?”

星驰故作惊讶,“若当时当日小夫人真的做了那样的选择,殿下你不会杀了她?”

闻言,沈玉致垂下眼帘,遮住眼瞳深处的晦暗之色。

“我当然会杀了她。”他的嗓音冷冽,好似不带任何情绪。

“她如果真的敢,我就杀了她,”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很轻很轻,纤吹得微颤,“我再陪她一起死。”

什么仇恨,什么不甘,都可以依靠死亡来消解。

他曾经,也这么想过。

因为他对自己的那位父君,如今有多怨恨,曾经就有多敬爱。

世人的唾骂诅咒,九天之境的无情抛弃,都是压垮他整颗心里的信仰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不是她。

若不是她……他早该成了一个逃避一切的卑微弱者。

他早该……选择死亡。

既然是她给了他生的期望,那么如果她敢毁掉这份期待,当时的他,一定会选择杀了她。

我若坠无间,你也应该陪着我。

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不,”

星驰笑起来,那双眼眸里盛着大海的颜色,“殿下你……一定舍不得。”

那时候的沈玉致,真的舍得吗?

当时的他,犹如绝望的困兽,满心的怨戾折磨着他,吞噬着他。

彼时决心抛却神明的仁慈与善良的他,绝不理智。

如果她胆敢变心,胆敢离开。

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真的杀了她?毁灭她的同时,也毁掉自己?

或许那样阴暗的想法在他心里久久停留过,甚至被他恶狠狠地说出来,威胁过那个姑娘。

但,只有他心里依旧为她柔软过的那寸地方清楚。

无论沧海桑田,无论她是否变心。

他也绝舍不得,伤她分毫。

就连当时的星驰,都看出了他待她的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可星驰呢?

他似乎天生就是多情的,也天生是绝情的。

“殿下可知当初我为什么帮你?”

星驰忽然说。

沈玉致抬眼看他,没有言语。

“我曾以为,殿下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星驰又笑起来,眼睛弯如月亮,“毕竟我与殿下曾经,也都陷入过相似的境地,而我以为,我们必将会成为一路人……”

“但很遗憾,因为小夫人,殿下你的心,终究不够狠。”

第32章 想抱抱你

“我曾以为我与殿下是同病相怜, 但其实, 我并不如殿下你幸运。”

星驰像是想起了许多遥远又模糊的往事。

海妖多寿,敢与天齐。

星驰也曾天真过,但那已经是好多,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甚至不愿回想起曾经那个失败的自己。

“至少当初我陷入泥沼时,没有一个人……肯救我。”

他轻轻地叹息着。

说不清到底是羡慕,亦或是嫉妒。

总之,星驰在欣赏这位太子殿下的同时, 也同样厌恶着他。

就如同沈玉致也厌恶他一般。

他们相像的同时,又似乎是两个矛盾的极端。

星驰以为, 造成这其间的变数的, 就是沈玉致心爱的那个姑娘。

多稀奇。

为什么他当初, 就没有过这样的变数?

“这颗药丸,是我顺手研制的, 可以暂时压制炽毒, ”

他把那颗殷红的药丸举到沈玉致眼前,“想来殿下你赠她的那枚龙鳞, 经过这六千年的消磨, 怕是也要不大管用了吧?”

“你的这张嘴,”

沈玉致终于开口, 剑刃上移, 对准星驰的下唇时, 还隔着那么两三寸的距离, “真的很烦。”

星驰轻笑了一声, 指腹在自己脖颈间的伤处抹了一下,低眼看着自己手指间殷红的血色,“殿下可知,你与魔修扯上关系的后果?你难道真的以为,他们会有什么炽毒的解药?”

“炽毒哪里是真的毒药?是当年的魔修乌将以自身所有的修为,甚至是魂魄为代价,种下的一个诅毒印记,所以它才会钉在小夫人的神识里,即便是六千年的岁月轮转,即便是她已经转世轮回,都始终无法洗脱那个印记。”

星驰摩挲着自己的指腹,“乌将当年统领着那么多的魔修,靠的是什么?当年便是殿下,不也遭了他的暗算么?他那么高深的修为,试问如今的那位司愿少主,敢能与之比肩?殿下以为,乌将以毕生修为与魂魄作赌的诅毒印记,司愿凭什么能解?”

“解铃换需系铃人,当年乌将的肉身落在了谁的手里,我想殿下应该很清楚。”

当初的乌将之所以修为会那么强大,是因为他嗜杀成性,用凡人的神元血液作为媒介,促进修为的提升。

乌将不可一世,甚至胆敢自封魔尊,带领一众魔修,屠戮人间。

可当他对上这位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时,却几经败北。

炽毒,是他困兽犹斗时,用自己的性命来赌的最后一击。

而在那之前,他已经利用了凡人的脆弱怕死的本性,给了这位年轻的小殿下,一份大礼。

无烬城里千万凡人的背叛,就是乌将的棋局。

那是摧毁这位年轻的神明的心理防线的最好的方法。

而炽毒,是乌将留给沈玉致最后的深重一击,他以为,他至少,能够拉着这位小殿下,同归于尽。

可,谁都没有算准。

会有一个凡人姑娘,义无反顾地替他挡下。

炽毒对一位神明来说,是绝对致命的,因为它遇强则强,足以摧毁沈玉致的神识,让他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可对一个脆弱的凡人来说,却反而要好一些。

但,也终究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经受不住炽毒犹如烈火灼烧般的折磨,她当世死亡之后,就不会再有下一世了。

若是有幸轮回,无论轮回多少世,她都注定早逝,而轮回得多了,受炽毒的影响,她的神魂会一点一点的变弱。

最多不过四五世,如果她成了一个心智永远都停留在孩童阶段的傻子……就代表,她不会再有下一世了。

彻底消失,就是她代他挡下炽毒后所要面对的宿命。

而为了不让这一切发生。

当年的沈玉致,甘愿生生地拔掉自己最重要的那枚鳞片,戴在她的脖颈间,护她时隔六千年不曾转入轮回。

所以现在,是陶初的第三世。

在六千年前,她作为凡人,死在他的怀里之后,也曾有过短暂的第二世。

但那实在是太短了。

仅仅只有,八十二天。

或许是命运眷顾,当时被锁在长极渊下,不见天日的沈玉致,在长极渊冰壁的缝隙间,发现了一抹唯一的绿色。

在那样极寒的境地,竟然长出了一株小叶兰。

过了好些天,那株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不冷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我真想去外面看一看。”

少女稍有些惆怅的嗓音柔软,语气有些闷闷的,十分孩子气。

谁也无法体会到,当时沈玉致的那份狂喜的心情。

她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再后来,那株小叶兰的花叶间,渐渐显现出一个稍显模糊的,小小的,姑娘的身形。

与他记忆里的她,如出一辙。

那时的沈玉致,原本死寂的内心,终于又升起了希望的火焰。

可仅仅只是八十二天。

小叶兰枯萎了。

她不见了。

沈玉致发了疯地想挣脱铁链枷锁,冲出长极渊。

被冰刺刺穿的腰腹结痂的伤处涌出的血液,染红了一池寒潭的水。

冰壁上绵密的冰刺是他妄图逃离束缚的惩罚,一道道,都落在他的身上,在刺进他骨肉深处的同时,融化成极寒的气流,撞击着他的神识。

那种极致的痛,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幽深冰冷的长极渊里,那条被禁锢的恶龙,浑身的鳞片微翻,血肉模糊,却还是用力地想要挣脱束缚。

那一天,住在长极渊附近村落里的人们,在看似无穷尽的大雨连绵中,听到了模糊的龙吟。

他们不知道,那是那位被千万凡人背叛,被自己的父君抛弃,囚禁的,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的哀鸣。

他们只知道,那可是神迹啊。

他们甚至在大雨中,跪在泥泞的地上,摆出一副绝对虔诚的模样,祈求神明,赐与他们渴求的一切。

凡人总是这样。

总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神明的身上。

可他们知道吗?

他们虔诚跪求的这位神明,曾被那许多的凡人背叛过。

“殿下对我说的这些,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啊。”

星驰一直注意着沈玉致的神色变化,见他神情看起来仍然毫无波澜,他的心里又有了一个猜测,顿时他的眼里就又多了几分兴味,“难道殿下,其实从没有相信过司愿?”

星驰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摸了摸下巴,“既然殿下你不相信司愿,又为什么要和他走得那么近?”

“他费尽心思诓骗我,我总要弄清楚他的意图,让他付出代价。”

沈玉致说这话时,眼中波澜不兴。

司愿,他是一定会杀的。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颗药,殿下要吗?”星驰点了点头,然后又在沈玉致眼前晃了晃那颗药丸。

“我没有理由害小夫人,殿下你应该很清楚。”

他又说。

沈玉致冷冷地看着他,下颌绷紧,眉眼间压着几分戾色。

但最终还是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手里的长剑瞬间化于无形,伸手去接星驰手里的那颗药丸。。

“这颗药可是我为小夫人精心研制的,”

星驰捏着药丸的那只手却往后挪了挪,眼底含笑,带着几分玩味,“本来我是想做个无名的好心人,但那会儿殿下却不肯领情,这会儿殿下想要拿走这颗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想怎样?”

沈玉致微眯双眼,已经有几分不耐。

“殿下答应我一个条件。”

星驰就等他这句话。

“说。”

沈玉致冷眼看他。

“到时候我再告知殿下,请殿下放心,绝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条件。”

星驰把那颗药递到沈玉致的手掌里。

沈玉致握着那颗药丸,唇角微勾,笑意极淡,说出的话却极狠,“让我为难的条件?”

“你敢提,我就敢屠了你的海域。”

他抬眼看向星驰时,杀意显露无疑。

“……殿下你对待海洋生物,请多点爱心。”

星驰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但很快他又笑起来,那双深邃的蓝眸里像是盛着清澈的波光。

沈玉致不想听他废话,转身就想走。

但他顿了一下,忽而回头,盯着那个穿着墨蓝衣袍,银白的中乱舞的男人,“你,不准再靠近她半步。”

“不然,我就杀了你。”

到底,星驰曾经,也算帮过他。

沈玉致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但如果,星驰再敢觊觎陶初。

他就一定会杀了他。

那么点微末恩情,他可以放在心上,但,也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

说完,沈玉致的身形就化作了一道极淡的流光,转瞬消失。

而星驰站在乱石间,看着沈玉致的身形消失的方向,他那张面庞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殆尽。

海风裹挟着浪涛声声而来。

他模糊的声音被揉碎在大海深处。

“为什么我……就遇不上,那样好的一个人呢?”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沈玉致那样,拥有那样的幸运呢?

当沈玉致回到医院时,夏易蓝还在拉着陶初的手,跟她讨论刚刚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陶初被她一句又一句的话,砸得脑子都懵了。

涉及到沈玉致的身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夏易蓝解释那超乎自然寻常的一幕。

她就只能装懵。

直到沈玉致从门外走进来。

陶初一见沈玉致,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阿致!”

夏易蓝听见她的声音,转头时,就看见沈玉致的那张盛世美颜,她顿时倒吸一口气,连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都忘记了。

而彼时,沈玉致一抬手,她只觉得有一道淡金色的光芒刺激着她的视觉。

刹那之间,那段有关于沈玉致与星驰在她眼前凭空消失的记忆就被抹去了。

夏易蓝一下子失了意识,趴在陶初的床边,陷入昏睡。

“易蓝?”陶初看她趴在自己的床边,也没反应,她就连忙问沈玉致,“阿致,你刚刚做什么了?”

“抹了她的记忆。”沈玉致简短地说了一句。

见陶初担忧夏易蓝的神情模样,他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但最终他还是添了一句,“睡一觉就好了。”

终归有点不太情愿,连眉头都皱了皱。

他走过去时,一抬手,夏易蓝整个人就腾空,一下子摔到了病床对面的沙发上,但即便是这样,她仍然睡得死死的。

然后他在她的床沿坐下来,向她伸出双手,嗓音有点哑,“初初,我想抱抱你……”

“好不好?”他轻轻地问。

那双茶色的眼瞳里光影闪动,像是带着孩子气的期盼。

只要你,让我抱抱你。

我想起那么多年前的你时,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我也不会,觉得苦了。

第33章 你好烦啊

空洞幽深的长极渊下, 缕缕的寒气从冰壁间流散出来。

靠在寒潭旁的,是一个被铁索束缚住手腕, 绑住腰腹的白衣少年。

他衣袖的白, 如同山上皑皑的雪色。

身后冰柱的冰刺深深地扎在他的腰腹, 殷红的雪色点染过他的衣衫,在这样寂静无边的深渊下,一滴一滴的血液流淌,滴进了寒潭里,晕染开来。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那一池寒潭水,早已被他的血液染红。

拖在池水里的那条冰蓝色的龙尾鳞片黯淡,血痕遍布。

“阿致, 这里好冷啊。”

长在冰壁上的那株小叶兰的枝叶间, 有一抹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你不怕冷吗?”

“怕。”

“那我给你暖暖呀。”

小小的身影终于舍得从那株小叶兰的枝叶间飞下来。

当她停在他的面前时, 在他眼中,她的身形都不够他的手掌大。

她鼓起脸颊,费了好大的力气, 才终于在自己的手指间点燃一寸火苗。

微末星火,何以取暖?

可当她坐在他的肩头, 捧着那一点火苗, 小心翼翼地凑近他时,他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阿致, 我的灵力不够……”

她的声音闷闷的, 似乎有点懊恼。

彼时, 他偏头看向小心翼翼地捧着火苗,坐在他肩头的小姑娘时,动了动干裂的唇,腥甜的味道就在喉间。

“已经足够了。”

只要,有她陪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那年身死在他怀里,魂灵消散的凡人姑娘,又成了时常坐在他肩头的小兰花。

比起生而为人的那些年,她作为小兰花的时候,话要多了许多。

因为有了她,这样幽深冰冷的长极渊下,终于不再安静得可怕。

可,为什么这样的陪伴,只有短暂的八十二天?

即便,被背叛,被抛弃,被世人唾骂,被九天之境彻底遗忘……他也没有轻易掉过一滴眼泪。

生而为龙,他天生傲骨,如霜如月。

可小叶兰枯萎的那一天。

他终于失声痛哭。

在这个世上啊,他失去了父君,失去了千万的子民。

就只剩下她了。

于是无论岁月有多长,等待有多难,他最终,还是等到她了。

此刻她就在他的眼前,仍然是他记忆里一直清晰的容颜。

“初初,把它吃了吧。”

抱着她好久好久,他才终于松开她,然后将那枚殷红的药丸递到她的眼前。

陶初接过来,“这个是刚刚那个奇怪的医生叔叔给的那颗药吗?”

“嗯。”

沈玉致简短地说,“他,算是一位故人。”

看沈玉致明显是不想多谈那个人,陶初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那颗药丸,喂进了嘴里。

她还来不及喝水,味觉都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是什么味道,那颗药丸就已经迅速融化在她的口腔里了。

“咦?”

陶初砸了咂嘴吧,还是没有什么味道。

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眉眼微弯,笑意浅淡。

她不必记得过去的一切。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折磨,都由他自己背负。

病房的门被人打开时,陶初和沈玉致都下意识地看过去。

连蓁蓁提着保温桶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好像已经睡着的夏易蓝,然后看向陶初这边时,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沈玉致的身上。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连蓁蓁也还是忍不住暗暗赞叹。

“嘿嘿……初初啊,我给你带了我妈妈熬的粥,你,你要尝一尝吗?”连蓁蓁话都有点说不清楚了。

她满脑子都是“好帅”这样的弹幕刷屏。

“好啊。”陶初点点头。

她还真的有点饿了。

毕竟中午的午餐都还没怎么吃,她就晕倒了。

连蓁蓁本来想自己给陶初盛粥的,但她看了看沈玉致,眼珠转了转,然后就把保温桶递到沈玉致眼前。

沈玉致顿了一下,目光停在连蓁蓁手里的保温桶。

他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他简短地说。

清冽的嗓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儿波澜。

连蓁蓁吸了一口气,连忙摆手,“不谢不谢啊,我,我和易蓝就先走了!”

“你,你们好好谈恋爱啊!”

她说着就去扒拉瘫在沙发上看似熟睡的夏易蓝。

“夏易蓝你醒一醒!”她拍了拍夏易蓝的脸。

夏易蓝这会儿才终于悠悠转醒,看着面前连蓁蓁的那张脸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连蓁蓁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拉着她站起来,拽着就往病房外走。

走了几步,连蓁蓁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探头回来,看了一眼陶初,又看着沈玉致,冲他笑嘻嘻地说,“记得用喂的哦,我觉得初初她现在应该没有拿起勺子的力气……”

什么叫没有拿起勺子的力气??

陶初懵逼。

沈玉致却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病房的门被“啪”的一声关起来,陶初和坐在自己床沿的沈玉致面面相觑。

沈玉致打开保温桶,把盒子里的小碗和勺子拿出来,把粥倒在了碗里,然后端到了陶初的面前。

眼看着他舀了一勺粥,凑到她的嘴边。

陶初眨了眨眼睛,有点愣了。

“吃。”

他又往前凑了凑。

陶初下意识地张开嘴巴。

一勺香菇鸡肉粥喂进她的嘴里,香浓的味道占据了她的味蕾。

陶初的眼睛亮起来。

真好吃。

沈玉致似乎是对喂她喝粥的这件事产生了兴趣,他很快又舀了一勺粥,凑到她嘴边。

“……我可以自己吃的。”陶初的声音有点小。

沈玉致却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显然并不想让她拿走勺子。

“你生病了。”

他说着,还伸出手指替她拂开鬓边的浅发,“我喂你。”

“……”

陶初脸颊微红,什么也说不出来。

从医院回去后的第三天,是星期六。

陶初过年前在上订的动物园饲养员一日体验的票,就是这一天的。

因此,她特意起了个大早。

“阿致?阿致我们今天要出去玩,你快点起来!”

她敲了敲沈玉致的门。

站在他的门外,她正在整理自己的背带裤的带子的时候,眼前的这道门应声而开。

她抬头就对上了沈玉致那双犹带着几分睡意的朦胧眼瞳。

“阿致,你快洗漱。”她伸手去拉他的手,晃了晃。

沈玉致将目光停在她滑下右肩的背带裤的带子,他伸出右手,骨节分明的食指勾着她的带子,帮她重新拽到了肩上。

“谢谢……”她抿了抿嘴唇,笑起来。

这时,沈玉致忽然俯身,抱住她,脸颊在她的脖颈间蹭了蹭,“你好烦……”

他说的话像是在抱怨,但语气里听起来却并没有半分不耐的意味,反而有点像撒娇。

陶初的脸已经有点发烫,她僵直着身体,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明明你最烦了……”她小声嘟囔着。

他稍有些低哑的笑声就在她的耳畔。

那样近的距离。

呼吸都喷洒在她的脖颈。

“你快点啊。”陶初怕赶不上时间了。

沈玉致终于松开了她,却在直起身子的前一瞬,偏头凑近她,亲了亲她的唇角。

然后他转身,把门关上了。

陶初猝不及防,那双眼睛眨啊眨,站在他的门前,她捂着自己的嘴巴,烫红了脸。

在城区里随便找了一家早餐店吃早餐的时候,因为沈玉致过分出色的长相,陶初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四周的目光注视。

她咬着豆浆的吸管,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穿着浅色卫衣,搭着牛仔长裤,留着一头微卷的短发的少年,“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你是。”

沈玉致抬眼看了看她,“我不是。”

???

“是是是,你多神气呀,你可是龙呢。”陶初撇撇嘴,哼了一声。

灌汤包的滋味特别好,陶初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了。

她夹了一个放进沈玉致面前的碟子里,“阿致你尝尝。”

“不。”

他看了一眼,直接拒绝。

果然,他还是不肯吃外面的食物。

陶初摇了摇头,只好又夹回来,“那我自己吃。”

她偶尔偷瞥一眼沈玉致手里的手机屏幕。

哦,果然又是消消乐。

早餐吃完之后,沈玉致就开车带着陶初去了南区动物园。

沈玉致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动物园之行。

直到他被陶初拉着去见了一位动物园的工作人员的时候,他看着那个人刚刚递给他的衣服,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他皱起眉,看向陶初,“初初,这是做什么?”

“阿致,我之前给你在上订了动物园饲养员的一日体验,你惊不惊喜?”

陶初拉着他的衣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

什么?

动物园……饲养员一日体验?

沈玉致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奇怪。

“这个可贵了,阿致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给你订的!”陶初望着他,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沈玉致的手指曲起收紧,然后又松开,他低眼对上她的目光,嘴唇动了动,笑得有点牵强。

“你不喜欢吗?”陶初眼睛里的光芒一瞬黯淡了许多。

“……喜欢。”

沈玉致绷紧下颌,看着她这样的神情,他哪里还说得出“不喜欢”这三个字。

第34章 不可爱吗

沈玉致被动地跟着那位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男性工作人员进入了熊猫馆里属于熊猫户外活动的那片场地。

他拿着扫帚站在草地上, 下颌绷紧,显然十分地不情愿。

但他抬眼,看见了那边不远处, 趴在玻璃墙外一直望着他的陶初。

见他在看她, 她就朝他招手, 眼睛弯弯的, 笑容灿烂。

“沈先生是不是有点怕熊猫?”那位工作人员看见沈玉致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就问了他一句。

熊猫那么可爱,竟然还有人会怕的吗?

这位工作人员不由的又将沈玉致重新打量了一番。

“……没有。”

沈玉致握紧了手里的扫帚。

“那, 咱清扫青团去?”

这位工作人员把熊猫的粑粑叫得格外文雅了一点。

沈玉致没有说话, 跟着他往前走。

走了几步,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大熊猫正靠在一个石头边, 啃竹笋。

“毛毛。”

那个工作人员很自然地走过去,摸了摸那只熊猫的脑袋, 又看向沈玉致,“你要不要摸一摸?毛毛很乖的。”

他说话间,那只大熊猫扬了扬脑袋, 漆黑的眼珠不经意对上站在不远处的沈玉致的目光时, 它刚想喂进嘴里的竹笋就那么从爪子里掉了出去。

然后它就挣脱了工作人员的手, 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转身就跑。

???

那位工作人员也没明白一向懒散乖顺的毛毛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下一刻, 他就看见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罕见一幕。

毛毛带着这片场地里的其它熊猫们又回来了, 它们似乎刻意离站在那边, 拿着扫帚的沈玉致远了一些。

它们平常用来扒拉竹笋竹子的爪子竟然……主动开始清理草地里的青团。

???

工作人员目瞪口呆。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这趟熊猫馆之行,沈玉致没有如陶初所愿,摸上国宝熊猫的脑袋,当然,他也没有替熊猫清扫青团。

因为那么多只熊猫自己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了。

“阿致,怎么样?熊猫可爱吗?”

从沈玉致出来,陶初就一直在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

“……可爱。”

他回答得毫无感情。

“那你有没有摸摸它们呀?”

陶初捧着自己的脸,一副星星眼。

如果是她,她都恨不得一头栽进圆滚滚的熊猫的怀里。

“……为什么要摸?”

沈玉致皱了皱眉。

“它们那么可爱,你为什么不摸?”陶初歪着头,望着他。

“不想。”

沈玉致已经不想多谈这个问题了。

因为只是给沈玉致买了饲养员体验的票,陶初是不能全程跟着他一起去的,每次就只能在外面远远地看着。

有时还不一定有看得到的机会。

所以她错过了工作人员带沈玉致去铲鸟屎结果一堆五彩斑斓的鸟开始着急慌忙地打理自己,顺带清理掉自己的粑粑。

去猴园的时候,甚至还有猴子把自己最爱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捧到沈玉致的面前。

表面上的饲养员一日体验,其实也就是铲屎官的一日体验。

但这到了沈玉致这里,体验感全无。

带着沈玉致体验饲养员日常的那个工作人员只觉得自己经历了人生中最玄幻的一天。

“……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他终于没憋住,问了沈玉致一句。

沈玉致看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

工作人员顿时脊背一僵,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到了豹馆的时候,他才又开口跟沈玉致讲一些注意事项,甚至还特意提了提住在这里的几只豹子里,有一只雪豹脾气特别不好,而且只吃熟食,有几分灵性,算是他们动物园里的一个“小明星”。

当沈玉致第一眼见到那位工作人员口中的那一只明星雪豹时,他终于了然。

正在舔爪子的雪豹趴在自己舒适的小窝里,看起来惬意极了。

“千万别靠近它,一般早上的时候,它脾气都不太好。”

工作人员一边提点着沈玉致,一边把手里的食物放在特定的区域。

而沈玉致的目光停在那只雪豹身上,他眯了眯眼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

而雪豹适时抬头,在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沈玉致时,他差点把凑在自己嘴边的爪子给咬了。

“妈呀……”

他夸张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听在那个工作人员的耳朵里,就是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叫声,但听在沈玉致的耳畔,却明显是一声清晰的人言。

“看,它这是生气了。”

工作人员判断道。

下一刻,他就看见那只雪豹忽然趴在地上,连毛茸茸的耳朵也耷拉下来,动也不敢动,甚至有点瑟瑟发抖的样子,乖顺得像是一只大猫。

??

工作人员表示自己又受到了视觉冲击。

说好的南区动物园的“小骄傲”呢?怎么就成这样儿了??

“北支妖族的?”

沈玉致站在那儿,看起来像是根本没有开口,但他的声音却已经传到了那只雪豹的耳朵边。

“是,是的,大,大佬哦不是,大人……”

雪豹紧张地搓了搓自己的爪子,说话都结巴了。

沈玉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顷刻间便已经窥探到这只雪豹妖的修为高低。

“你明明已经到了可以化形的地步。”

那只雪豹像是不太好意思,他嘿嘿地笑了一声,“这不是……出去也不知道干啥嘛,北支那边其实挺没劲的,我在这儿吃吃喝喝的,啥都不缺,不挺好嘛。”

“有时候晚上还能溜出去吃个烤串儿,涮个火锅啥的,生活简直美滋滋……”

他说着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口水。

“……”

沈玉致皱了皱眉,像是怎样都没料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

“请问……请问一下哦,”

雪豹小心翼翼地咧起嘴巴,“这,这位大人您……是神仙吗?”

他不傻,能够感受到这个陌生的少年身上强大到深不可测的威压,他自然也能察觉到,这个少年的气息绝非是妖族,当然也并不是魔修。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神。

是消失数百年,活在传闻里的神明?

作为一只曾经也有过追求的小豹子,他曾经还在雪山上住的时候,看过娘亲给他从外面带来的话本子,也听爹给他讲过好多神仙的故事。

他的父母,在好多好多年前,在神仙还未曾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的时候,也曾受过神仙的恩惠。

那是一位心善的小神仙。

他的父母曾经这样告诉他。

因为这段仙缘,所以他的父母,无比向往长生仙道。

然而仙道未成,九天之境率先与这个世界彻底剥离,去了无人知晓的境地。

这是他的父母去世前,唯一的遗憾。

或许是受父母的影响,他生来,也对神明有着无限的憧憬,甚至是无法言说的崇拜。

“我叫贺景。”

他连忙介绍自己。

“或许,大人您需不需要什么保镖,打手之类的?您看我可以吗?”

见沈玉致不说话,贺景却好像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心里的想法。

这会儿当着那个懵逼的工作人员和沈玉致的面,就举起一只爪子,亮出尖利的指甲,晃了晃。

“大人,您要不要考虑一下?”贺景小心翼翼地问,那双眼睛里隐含期盼的光。

可他怎么看,都像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玉致把扫把扔给那个工作人员,转身就走。

在更衣室里,换下一身工作服,沈玉致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走出更衣室的时候,走廊另一边的女更衣室里正好走出来一抹穿着工作服高挑纤瘦的身影。

她抬眼时就注意到了要往另一边的楼梯那儿走的沈玉致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惊喜的神色。

“赵小姐,我们要从这边走……”那位女工作人员看她想往那边走,就说了一句。

赵婧霜回头匆匆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遇见一个朋友,我去跟他说两句话。”

但此刻,沈玉致已经下了楼梯。

她连忙跟着下去。

可当她下了楼,还没走两步,就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

她亲眼看见那个看似神情疏淡的少年在一个穿着暖黄色长袖衫,搭着一条背带裤的女孩儿面前站定时,他的目光陡然温柔似水,甚至还俯身抱着她,像是撒娇似的抱怨,“我好累。”

“辛苦啦,辛苦啦。”

女孩儿拍拍他的背,眼睛弯弯的,像是藏着清泓剪影,看起来水盈盈的。

“我不想来这里了。”他又说。

女孩儿疑惑地问,“为什么呀?它们不可爱吗?”

女孩儿捧起他的脸,期待地看着他。

“……可爱。”他垂下眼帘,声音变得闷闷的。

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执着于让他来体验这个。

那群动物,有什么可爱的?

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赵婧霜抿着唇,最终转身,又往楼梯那边走去。

陶初丝毫不知道刚刚有人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她也不知道沈玉致这一趟下来,根本什么也没做,只当他真的是尽心尽力地做了一整天小动物的铲屎官。

“我今天吃的午饭一点也不好吃,等下我们去吃好吃的行吗?”

陶初牵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

“好。”沈玉致轻轻地应。

第35章 窥探人心

一学期结束, 陶初成了准高三生。格格党#

这意味着,她的暑假时光变得尤其短暂。

夏易蓝被她的爸爸带去沿海城市玩了,还给陶初寄来了一些特产或是一些可爱的小物件。

陶初很喜欢那一对长颈鹿的羊毛毡挂件。

坐在书桌前,陶初把一只长颈鹿挂在自己的手机上,晃了晃。

她眼珠转了转,拿起另一只长颈鹿, 走出自己的房间,匆匆地跑到走廊的另一边,试探着, 用极轻的动作, 推开了沈玉致的房门。

走进去时, 她的脚步刻意放得很轻很轻。

内室里的雕花镂空的香炉里, 似乎燃着什么香,那味道像是有几分清冽, 香味浅淡,十分好闻。

而沈玉致躺在床上,似乎仍在沉沉地睡着。

单薄雪白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 乌浓如丝缎般的长发散乱着,他闭着眼睛,呼吸微不可闻。

锦被整齐地叠放在宽大的四柱床的里侧,陶初没想到, 他昨晚竟然连被子都没有盖。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时, 一眼就看见了被他放在枕头边的手机。

她眼睛一亮, 伸出手去, 小心翼翼地拿了他的手机。

把那只羊毛毡的小长颈鹿系在他的手机上时,陶初不小心按亮了他的手机屏幕。

在看见屏保里的那张照片时,她顿时愣了。

那是她的侧脸。

还是她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时的样子。

看起来一点也不漂亮,甚至还有点傻。

陶初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等她反应过来,她微红着脸,连忙想把这张丑照销毁。

但她并不知道他的密码,又不敢去拉他的手过来用指纹解锁。

于是她只能把手机重新放回他的枕头边。

她的目光停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像是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蹬掉拖鞋,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床沿上,探身绕过他的身体,伸手想要去够放在里侧的被子。

可她连被角都还没摸到,一只手就忽然探上了她的腰。

陶初没有防备,一下子身形不稳,转眼就栽进了床上那个人的怀里。

他的手就扣在她的腰上,陶初眨了眨眼睛,还没有抬头去看他,就感觉到他的下颚抵在了她的脑袋上。

“初初,困。”

他的声音有点哑,说话声有点模糊,还带着几分睡意。

“那,那你继续睡……”

陶初说着,就想从他的怀里逃跑。

“抱着你睡。”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眼睛都没有睁开。

“我不想睡……”陶初被他抱着,弱弱地说。

但他已经没有再说话了,她只能听见他再一次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陶初垂着眼帘,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神情有点恍惚。

其实这些天,每个晚上,他都有出去。

而他回来时,总是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

即便他悄悄来到她的房间里看她的时候,他携着一身氤氲的水气,显然是已经洗过澡了。

但,陶初还是闻到了。

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陶初不知道。

但她很确定,他没有受伤,那也就是说,那些血腥气是旁人的。

童安又来看过她。

带着一兜的水果和零食,说来看望她。

从童安的口中,陶初知道了,沈玉致现在,似乎真的和一个叫做司愿的魔修走得很近。

南支妖族的劝告,对于他来说,显然是没有什么用的。

而沈玉致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个世上,怕是没有人能知道。

就连陶初……她也猜不透他。

他从来都是神秘的。

但陶初……也从来都不信,他会真的像童安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毁掉这个世界。

望着头顶的幔帐好久好久,陶初小心地抬头,望着他的侧脸好半晌,她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又凑得进了些。

“阿致,你醒着吗?”她忽然轻轻地问。

但她没有等来他的回答,他的呼吸声依旧那样平缓。

她静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地移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下了床,往外面走去。

沈玉致几乎是在她下了床,背对着他离开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瞳里光影晦暗,神色不清。

穿过走廊,陶初在院子里看见了坐在凉亭里绣花的阿零。

她仍然穿着那样层层缥缈的轻纱衣,衣袂在微风拂来时,翻飞如蝴蝶的翅,侧颜秀美鲜妍,如同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似的,周身的气质也是那么淡淡的,像是早春时节,冰消雪融的一江水。

阿零一向心细如尘,但最近,她却总是忘东忘西,全然不像是之前那样的稳重从容。

沈玉致有着自己不可言说的秘密。

阿零也有着她自己不可言说的心事。

站在石阶上,陶初呆愣愣地望着凉亭里的阿零,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

“小夫人?”

像是察觉到了陶初的目光,阿零回过头,看见她时,就站起来,对她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陶初也对她笑了笑。

走到凉亭里坐下来,阿零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一杯特意冰镇过的果茶。

“阿零姐姐,你坐着吧,我们说会儿话。”陶初接过杯子,对阿零说。

阿零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依言坐下来。

陶初在看她放置在石桌上的刺绣。

那上面绣着一只金翅鸟,一针一线,细致无比,栩栩如生。

“阿零姐姐你绣得真好。”陶初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夸赞道。

陶初觉得,阿零就像是那种古代闺阁里的大家闺秀似的,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就没有她不会的。

阿零低头一笑,“手生了,若不是殿下给了我重新化形的机会,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碰这些东西了。”

“阿零姐姐,你的原身是什么呀?”

陶初还记得阿零毛绒银白的原形,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灵兽,也叫不上来名字。

“风灵兽。”

阿零笑了笑,“夫人应该没有听过,我们这类灵兽,天生拥有窥探人心的能力,挺招人恨的。”

“窥探人心?”

陶初的眼睛瞪大,觉得很新奇,“那,那你现在能听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阿零摇了摇头,“您的心事,我可不敢随意窥探。”

“这有什么嘛。”

陶初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也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知道,阿致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他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阿零却笑,“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能力。”

“有了它,你就不会再有朋友了。”

阿零垂下眼帘,“你会听到所有人的心声,或许是关于别人的,或许是关于你的,好的或是坏的都会听得清清楚楚。”

“而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会背负更多不必要的东西。”

“朋友的猜忌,爱人的防备……这些,都是拥有读心术的恶果。”

“更何况,我能窥探的,不只是旁人的心声,还有他们各种各样的私欲。”

阿零不快乐。

作为灵兽,这辈子,她只偷偷窥探过一个人的真心。

可不会有人相信,拥有这种能力的她,竟然只窥探过一个人的心。

所以她没有朋友。

至于爱人……

也早已成为过去了。

“但现在,我却觉得很轻松。”

阿零偏头,望着荷塘里荡起的层层水波涟漪,她的神色显得尤为平静,“我已经失去那样的能力了。”

那一年,她重伤之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从此失去了所有修为,也失去了窥探人心的能力。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她,却觉得很安宁。

陶初和阿零说了一会儿话,喝光了阿零倒给她的果茶。

因为惦记着要去城区里的书店里买几本书,她就让阿零送她去了。

因为之前沈玉致提过要阿零学会开车,所以阿零花了些时间,去考了驾照。

陶初从书店里出来,顶着烈日,跑到等在路边的阿零面前,“阿零姐姐,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穿着一件素色长裙,披散着一头长发的阿零站在路边,无疑是一道极为惹眼的风景线。

路过的人总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阿零的身上。

“好。”阿零像是察觉不到周围的目光似的,对着陶初点了点头。

坐在有空调的甜品店里,陶初挖了一勺冰淇淋喂进嘴里,才满足得眯起眼睛。

阿零对这种冰冰凉凉,又酸甜可口的味道也尤其钟爱。

两个女孩子相对着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都笑了起来。

吃完冰淇淋,陶初和阿零就打算回去了。

走到停车场时,陶初忽然听见有人争吵的声音。

她抬眼一看,是一个穿着红色低胸礼裙,手里拿着一个镶满亮闪闪的钻石的手包,留着大卷发,妆容艳丽的女人,而在她面前的则是一个西装革履,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的俊美男人。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辆车边,还站着另一个女孩儿。

是赵婧霜。

陶初一眼就认了出来。

“裴素照,你今天不把话跟我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那个穿着红色礼裙的女人拉着男人的手腕。

“赵婧雪,放开。”

被称作裴素照的男人拧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不放!”

赵婧雪梗着脖子,瞪他。

陶初看着他们僵持着,像是一时半会儿都解决不了似的,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出了声,“那个……”

空旷的停车场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的目光一瞬都移到了陶初身上。

那个叫做赵婧雪的女人明显还在气头上,回头瞪了陶初一眼,语气明显也不大好,“有事吗?没事滚一边儿去!”

“……你们挡到我们的车了。”陶初被她凶凶的样子一吓,还吞了一口唾沫。

这时,裴素照的目光停在陶初的身上许久,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阿零。

他眼里露出了然的神色。

于是他当即挣脱赵婧雪的手,朝陶初走过来。

陶初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戴着金丝眼镜,身形高大,长相俊美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来。

陶初忍不住往阿零身后躲了躲,,“阿零姐姐,他是不是想打我啊?”

可她话音刚落,就见他忽然弯腰,对她行礼。

“裴素照,拜见夫人。”

???

陶初愣在原地。

懵了。

第36章 中途遇险

“南支妖族的裴少主?”

阿零一听这个名字, 就反应过来。

裴素照对上阿零的目光, 含笑点头, “不错。”

“夫人, 臣想请夫人喝杯茶, 可以吗?”他复又看向陶初, 或许是怕陶初不答应,他就又添了一句, “有些关于殿下的事, 臣觉得有必要和夫人谈一谈。”

陶初听童安说过,他们南支妖族的少主的确姓裴。

而上次那个童安口中的二少爷,应该就是眼前这位裴少主的弟弟。

陶初其实并不想跟他谈些什么, 但听见他口中的“殿下”, 她又犹豫了一下。

“夫人, 我们回去吧。”阿零有些警惕地看着裴素照, 话却是对陶初说的。

“阿零小姐, 不必紧张,你应该清楚, 我没理由会伤害小夫人。”裴素照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阿零的态度很坚决。

陶初点了点头,跟着阿零往车那边走。

“小夫人,如果殿下真的走到了那一步, 那么你还是离开他比较好。”

裴素照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

“哪一步?”

陶初停下来, 忽然回头, 看向他。

“小夫人你还没有察觉到吗?”

裴素照此刻已经收敛了所有的笑意,看起来有些严肃,“你以为他是神明,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为了恶魔。”

恶魔。

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有多少深沉的意味。

陶初抿紧唇,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他不是。”

说完,她就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在阿零开车往停车场外驶去的那一刹那,陶初透过半开的车窗,看见了从头到尾站在那儿,没说过一句话的赵婧霜。

她正盯着陶初。

那样的目光有些莫名的凉。

陶初总觉得,她和自己之前见过的赵婧霜,有点不大一样。

但那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眼见着那辆车离开,在旁边抱着臂膀站了好一会儿的赵婧雪掀起眼皮看向裴素照,“那丫头是谁?”

“赵婧霜。”

裴素照对上她的目光,“注意你的措辞。”

赵婧雪啧了一声,“哟,不就一黄毛丫头吗?你还夫人夫人地叫,她什么来头啊?值得你裴少主这么恭敬的对待?”

裴素照把手放进西裤的裤袋里,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镜片下的那双眼里波澜不兴,他微勾着唇角,“九天之境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夫人,”

他回眼看向赵婧雪,“你说这来头大不大?”

赵婧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呆。

那边的赵婧霜却出了声,“照哥哥,你确定吗?”

她像是在求证些什么,看着裴素照的目光有些急切。

裴素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笑着叹息,“这世上只剩下殿下一位神明,而那个女孩儿,”

“她是神明的新娘。”

裴素照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赵婧雪见他要走,就连忙喊他,“裴素照!你不要你的车钥匙啦?”

裴素照顿了顿,回头。

赵婧雪适时的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车钥匙。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

裴素照的声音冷静低沉。

赵婧霜眉眼微扬,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又说,“但是赵婧雪,我们之间不可能,你回北支去吧。”

他一如曾经,仍然可以平静地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也不管赵婧雪到底追了他有多少年。

他仍然如此,心如磐石,顽固不化。

赵婧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她气得跺脚,“裴素照你个王八蛋!”

“老娘才不稀罕你!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赵婧霜听她这句话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姐,这话你说了有好几百回了。”

赵婧雪回头瞪她,“给我闭嘴!你嘴里没一句好听的!”

赵婧霜弯唇笑了笑,垂下眼帘时,她又不由想起刚刚见过的那个女孩儿。

那个叫做陶初的女孩儿。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天夜里昏黄的路灯下,她见过的那个少年的侧影。

原来……他就是那位太子殿下。

可那个凡人女孩儿,凭什么能得到他的青睐?

“赵婧霜你给我争点气,我要哥哥,你要弟弟,我们必须争取把裴家两兄弟拿下!”

彼时,赵婧雪的声音传来。

赵婧霜眼睫未抬,说话时声音有些飘忽,“我不喜欢裴素闻。”

她转身就走,“你喜欢照哥哥是你的事,我喜欢谁用不着你管。”

——

阿零来着车,行驶在开往郊外的路上。

陶初抓着安全带,偏着脑袋,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

阿零看了一眼陶初,开了口,“夫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致到底想做什么。”

陶初没有避讳,直接说了出来。

阿零沉默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是信了那位裴少主的话了?”

陶初摇头,“我没有。”

相比于一个陌生人,陶初更愿意相信阿零。

于是她望着阿零,问,“阿零姐姐,你知不知道阿致他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阿零蹙了蹙眉,摇了摇头,“抱歉,夫人,殿下做任何事,不是我可以过问的。”

陶初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身体却在阿零忽然的急刹中猛地前倾。

幸好有安全带,不然陶初就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了。

当她匆忙抬眼时,才发现车窗外面的世界,已经被一片深浓的烟雾遮掩。

根本看不见路。

“阿零姐姐?”

陶初偏头看向阿零,就见她那张向来温柔含笑的面容此刻显得异常凝重。

“夫人,你就待在车上,不要动。”

说着,阿零伸手,一道浅色的光芒闪过,她的手里就已经握着一把像是银丝缠成的长鞭。

陶初看见她想推门下车,就连忙拉住她,“阿零姐姐你去哪儿?”

阿零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夫人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在阿零挣脱她的手推开车门走下去的时候,陶初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一条巨大的蝎子精。

阿零的鞭子抽掉了他一边的壳,而他瞬间变得更加狂躁。

在幻化成一个成年男人的同时,他握着两把弯刀,和阿零缠斗在一起。

陶初看得害怕,她又担心阿零,目光一直停在阿零的身上,片刻都不敢移开。

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脖子上的那枚龙鳞。

在看见另外三个拿着长刀的男人出现时,陶初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阿零以一敌四,显然是不现实的。

因为这四个男人气势汹汹,明显要比阿零厉害很多。

陶初颤抖着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手机,点开沈玉致的号码。

可她凑到耳朵边,却只听见一抹“不在服务区”的冰冷的机械提示音。

眼见着阿零被其中一个男人的刀刃划伤,又被另一个男人一脚踢中腹部,跪倒在地。

陶初连忙就想去拉车门。

可这时她才发现,她根本打不开。

拿着弯刀的那个男人一脚踩在阿零的肩膀,一把弯刀扎进她的肩胛骨,笑得残戾。

其他三个男人则扛着自己的刀,一步步向着陶初这边走过来。

陶初惊恐地看着他们走过来,她紧紧地捏着那枚龙鳞,又看见不远处阿零背上浸染的鲜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阿零姐姐!”

她甚至可以看见那几个渐渐靠近她的男人的每一根手指都转化为了蛇头,还吐着信子,尤为可怖。

陶初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着,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男人举起了手里的刀,砍着阿零设下的结界的同时,也一刀刀都暴力地砍在车身上。

陶初的恐惧被这样的声音无限放大。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

车窗碎裂的瞬间,碎片划过她的耳朵,脸颊,脖颈,蹭出一片血痕。

她的双眼下意识地紧闭起来。

那一瞬间,像是有风轻轻从耳畔拂过,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脸颊,脖颈有血液流淌出来。

刮擦着风,有些生疼。

“草!蛇二!你给老子住手!”

一抹陌生的男声忽然传来。

陶初睁眼时,就看见一只雪豹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贺景?”

原本正在拿着刀砍车外头的结界的其中一个手臂上纹着花蛇的男人看见那只雪豹时,明显有点意外,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又不耐烦地说,“哪儿来给老子滚哪儿去,别挡老子财路!”

“去你妈的财路!你这是找死你知不知道?”

雪豹瞬间化作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样子。

“你再叨叨,老子先要了你的命!”那个男人已经及其不耐烦了,他的嗓音很粗,带着狠劲儿,“老子可不会怜惜你是不是什么国家保护动物。”

他这句,明显是羞辱。

贺景被他惹急了,“你他妈是个智障吧?伤害人类是要被处罚的你忘了?”

“关你屁事,滚蛋!”蛇二已经毫无耐性。

他一抬手,手里就出现了一把……双截棍。

蛇二嘲笑他,“贺景,你还没扔掉这玩意呢?不怕打到自己?”

“老子会把你打到你妈都不认识!”

贺景朝他勾勾手指,气势很足。

但事实却是,蛇二带着另一个男人一起去跟贺景打斗的时候,陶初眼见着他被揍得不轻。

“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的来?两个打一个你们要不要脸?!”

“你他妈的别打老子脸!”

“蛇二老子锤死你!”

陶初看见那个叫做贺景的男生跳起来就给了蛇二右脸一脚。

蛇二抹了一把脸上黑乎乎的脚印,脸色更加阴沉,他命令自己的三弟,“弄死他!”

陶初看了看仍然坚持在和那只蝎子精缠斗的阿零,又看了看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贺景,她被巨大的声音吓得往旁边退了退。

抬眼时,她正见车窗外那个男人正看着她,那双眼睛竟然是如蛇一般的竖瞳,他的冷笑阴森骇人。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陡然僵硬,那双眼睛瞪大,目光渐渐下移。

陶初看见他的腹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道冰刺扎穿。

殷红的血液涌出来,陶初在他身后看见了一抹霜白的身影。

陶初眼见着他手中的冰剑狠狠地割破了那个男人的喉咙,手指一扬,数道锋利的冰刺狠狠地扎进身后提着刀跑过来的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在尖锐怪异的惨叫声中,血液喷洒,他眼睫未抬。

手里的那把冰剑的剑锋上有血珠一颗颗滴下来。

他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剑刃上的血迹。

眼眉间拢着冰霜雪色,衣袍不染尘埃,可看向那两个倒在地上,痛苦哀叫的男人时,他就像是在看两只在做无谓挣扎的蝼蚁。

目光轻蔑,藏着狠戾,威压逼人。

那一瞬,他已不像是一位神明。

而是……恶魔。

第37章 他的变化(捉虫)

瞬息之间, 那两个男人都失去了声息, 化作了青灰, 风来吹散,消失无痕。

沈玉致抬眼时,正好看见碎裂的车窗里,陶初染血的半边脸。

他没有回头, 却把手中的长剑向后一扔,在陶初的瞳孔里, 他看到了他的剑刺穿了那个男人腹部的影子。

被踩在地上的贺景的一双手都在尽力地捏着蛇二向他的咽喉用力刺来刀刃,手掌早已经被割破, 血肉模糊,殷红的血迹蹭在刀刃上,他的目光紧盯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刀锋。

在即将抵挡不住的时候,他只察觉到蛇二向下的力道忽然一滞, 然后就是殷红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身上, 甚至是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眼时,就看见蛇二的腹部已经被一把冰剑刺穿。

那剑刃极薄,像是覆着片片晶莹的雪花,还在散发着缕缕的寒气。

贺景反射性地看向不远处那一抹霜白的身影。

他激动地喊, “大人!原来是您啊!”

沈玉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殿下!”阿零焦急的声音传来。

沈玉致侧身看过去的时候,那只刚刚还在和阿零缠斗的蝎子精,已经消失在浓雾之中。

沈玉致绯薄的唇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带着几分刻意流露的遗憾, “逃走了?真可惜。”

可他看起来, 并没有半分觉得可惜的样子。

反而像是放任那只蝎子精逃走。

阿零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臂,惨白着一张脸,挣扎着站起来,“我去追……”

“不用了。”

沈玉致打断她。

他看向她的神色冷淡又恶劣,“但凡你有点用处,就不会给他伤你的机会。”

阿零察觉到他的怒意,她苍白的唇抖了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阿零知罪。”

沈玉致回过头,再次看向陶初。

她的目光有点陌生,像是还陷在刚刚的境地里,惊魂未定。

沈玉致下颌绷紧,双手紧握,指节曲起,最终又缓缓松开。

他忽然伸手,瞬间破了阿零设下的结界,然后拉开车门,目光又重新对上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紧紧地抓着安全带的女孩儿。

陶初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出话。

她满脑子,都是刚刚他提剑割破那人喉咙的场景。

陶初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一面。

就好像忽然之间,他撕破了自己所有有关温柔的伪装,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他,一身雪白的衣袍从未沾染上半点血渍,但他的那双眼睛分明阴沉了许多,就连那张时常带笑的面庞,此刻也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看起来冷淡又疏离。

他用那样深沉冰凉的目光看着她片刻,然后俯身,替她松开了安全带。

他强硬地掰开她紧握太久,已经有点僵硬的手指,把安全带从她手里拽出来。

在对上她脖颈上那两道流过血的伤口时,他的目光终于流露出几分怜惜。

但,几乎微不可见。

当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陶初耳畔的浅发时,她听见他刻意放柔的嗓音,“初初,睡一觉吧。”

“只要睡一觉,这些讨厌的东西,就都不存在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却像是冰凉刺骨的针,绵密入骨,令人无端发寒。

可陶初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她的眼皮忽然变得很沉重,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他最后的神情。

然后,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与此同时,在靠近临城另一边的某座深山里,阴冷的山洞九曲回环,有一只掉了半边壳的小蝎子正往山洞最里面匆匆跑去。

一路上,无数魔修守在层层路口,动也不动,如同活死人一般。

“你是说,有一个会仙术的白衣少年忽然出现,所以你们的计划,失败了?”

脱去平整端正的西装,只穿着一件丝质黑色长袍的男人,在周遭燃烧的火光中,那双有别于常人的重瞳异常惹眼。

衣襟微敞,露出半个苍白的胸膛,他看向那只化形成人的蝎子精时,目光有些漫不经心。

“是啊司少主,我那三个兄弟可都折在那儿了!我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来的……”

那个男人握着手里的两把弯刀,想起那个手执长剑的白衣男子,他仍然心有余悸。

他都看见蛇二被他的剑刃刺穿腹部不说,还被冰刺扎成了筛子,撕成块状。

“既然他们都死在那儿了,那么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司愿目光阴翳,“你这个蠢货,我留给你的时间,还不够你伤一个凡人?”

“又不是真的要了她的命,你们竟然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还把事情办砸了?”

他的语气仍然轻缓,手里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已经在他手里化成了粉末。

男人听见他这么说,就连忙反驳,“司少主,那个女孩儿身边还守着一个妖族的女人,她倒也好对付,但谁能想到贺景那只豹子忽然出现,这才搅黄了这桩事……”

司愿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他亦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暴戾恣睢该是他的本性,但他也时常伪装成一副温雅谦和的模样。

譬如现在。

他是含着笑意的,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森冷无情的,“你回来告诉我这些,本就是多此一举。”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因为你的愚蠢,九天之境那位太子殿下此刻,怕是什么都想明白了。”

“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他唇畔的笑意敛尽,杀意显露,“你应该跟他们一起死在那儿的。”

男人瞳孔一缩,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司少主!我们可是合作关系!”

他连忙说。

“很显然,你们的事情办得不漂亮。”

司愿耸了耸肩。

“司少主!你如果杀了我,北支妖族不会放过你!”

“我父亲,他可是北支妖族的大长老!”

男人紧张地恫吓。

“身为北支妖族大长老的儿子,你决定与魔修做交易时,可想过你那位父亲?你都不在乎,我又怕什么?”

司愿笑起来,“何况,北支妖族马上……也要自身难保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意味深长。

下一瞬,司愿已经迅速移动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男人自知已经没有退路,干脆握紧了手里的两把弯刀,朝司愿砍去。

司愿稳稳地攥住他的两只手腕。

像是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他将目光停在了男人右手里握着的那把弯刀刀锋上的血迹。

他毫不犹豫地拧断了男人的左手。

在男人痛苦的哀叫声中,那把弯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司愿仍然一手捏着他的右腕,另一只手却轻轻抬起,食指的指腹在他的刀刃上抹了一点未曾干涸的血色。

他把指尖凑近鼻间,闭上眼睛,嗅了嗅。

然后在那个男人惊恐的目光中,他竟然把手指凑近唇边,舌尖'舔舐过指腹上沾染的那点微末的血迹。

多么熟悉的血液味道。

他轻轻地喟叹。

那双重瞳里闪烁着暗沉沉的光。

原来,她还活着啊。

司愿轻轻地笑起来,再次看向那个已经缺了一只左臂的男人时,他的目光陡然森冷。

“你果然该死啊。”

他拧碎了他的腕骨,“敢伤她?嗯?”

暗红的流光自他手中飞出,化作黑红的火焰,燃烧着那个男人的躯体,同时也在一点点蚕食他的魂灵。

而司愿静静地看着男人痛苦地挣扎,惨叫。

他弯着唇角,脑海里忽然浮现一抹纤瘦的身影。

阿零。

原来,你还活着啊。

——

陶初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一张四柱床上。

虽然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很黑,但陶初还是察觉到,这并不是她的房间。

倒像是……沈玉致的房间。

陶初动了一下,顿时就有链条碰撞的清脆响声传来。

她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腕。

她这才察觉到,两只手腕上都好像戴着冰冷的手环一样的东西,上面还连着锁链。

床头昏暗的灯被打开的一瞬间,陶初猝不及防,被灯光刺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沈玉致正站在房门那里,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遥控器,垂着眼眸,神色不清。

陶初看见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嵌入了墙壁,她惊愕地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沈玉致,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竟然……被锁起来了?

他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过来,在她的床沿坐下来的时候,陶初看见他脸上仍然是一如往常那样温柔的神情。

可,又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阿致你这是做什么?”

陶初望着他,声音近乎喃喃。

沈玉致没有言语,只是俯身,在她的唇角轻轻地亲了一下。

他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像是带着几分贪恋,指腹在她的右脸戳了戳,之前的伤口,已经被他治愈了。

“初初。”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稍稍带着些哑,“裴素照,跟你说什么了?”

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又凑近她,唇瓣蹭过她的脸颊,气息贴得很近,“让你离开我。”

“对吗?”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颚,力道并不重,还有几分小心。

“我是指,阿零没有听到的内容。”

他看似很耐心,也很温柔。

可他那双茶色的眼瞳里,华光暗淡,浓深一片,一如看不见底的深渊。

陶初在听到他最后这一句话的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他怎么会知道?

第38章 仍然相信

裴素照的确跟陶初说了一句话。

在场的阿零, 和赵家那两姐妹都没有听见。

他说, “不要一味地相信沈玉致,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陶初没有放在心上。

可此时此刻,当她看着自己两只手腕上的银圈时,她终于体会到裴素照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卸下所有伪装的沈玉致,不再温柔腼腆, 细雨和风。

他的眼睛里一片晦暗, 像是再也看不见星子月色的漆黑夜幕。

永夜不明。

这样的他对于她而言, 有些陌生。

“初初,告诉我,好吗?”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动作温柔, 且小心翼翼。

可陶初抿紧唇,半晌后, 她把头偏到了一边,躲开了他的的触碰。

沈玉致的睫毛颤了颤,手指僵住。

“阿致, 你是想做什么?”

陶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想把我永远锁在这儿?”

她忽然回头,“为什么?”

沈玉致望着她那张白皙的面庞, 沉默了好久好久。

房间里寂静得可怕。

而他看向她的眼瞳里像是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或怒。

或不安。

好像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原在他眼里, 草木摧折, 荒芜得令人心惊。

最终, 他什么都没有回答。

在他转身往门那边走去的刹那,他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说,“初初,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这辈子,你休想。”

说完,他迈出门槛,雕花的双推门瞬间关上。

陶初愣愣地望着合上的门,手指攥紧了束缚住她的锁链。

距离沈玉致离开陶园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

陶初被锁在昏暗的房间里,迷迷糊糊地躺了三天。

阿零每天都会来看她,给她送饭。

或许是看陶初每一顿饭都没落下,还吃得津津有味,阿零笑着摇头,“我还担心夫人你不肯吃饭,看来是我多虑了。”

陶初捧着碗,吃得很香。

“我又不是傻子,饿着自己干什么?”她嘴里咬着肉,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阿零将目光停在陶初手腕上的银圈上,看着银圈上的锁链延伸至墙壁深处,她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凝重,“夫人,殿下他这么对你,你不生气?”

“我生气啊。”

陶初扒了一口米饭,然后抬眼看向阿零,“所以等他回来,我肯定是要跟他算账的。”

“夫人,殿下他这么做,的确欠妥,但还请夫人……”

阿零想解释着什么,却被陶初打断,

“阿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陶初望着她,“我没有要跟他闹的意思。”

“裴素照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对阿致究竟了解多少?他所注意到的都是浮于表象的东西。”

“我和裴素照所处的角度本来就不一样,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他而不肯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裴素照的那番话本身来讲并没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她一个所谓的“忠告”罢了。

这本就无关痛痒。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

陶初放下碗筷,弯了弯唇角,“我一个人的生活从来都是一团糟,我以前还总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绝缘体,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的那种……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水逆。”

“因为阿致,我才终于觉得自己终于幸运了一些。”

她垂着眼睑,仍然在笑,“虽然他有点小气,怪毛病也不少,人又固执,有时候不高兴还会捉弄我……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判断一个人的心性好坏,绝不能人云亦云。

那是要用心感受的。

至少沈玉致从没有伤害过她,反而,他是除了她去世的爷爷奶奶之外,在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至于她手腕上的银圈锁链。

陶初的脑海里不由又浮现出,那天他要离开时,站在门口时那一抹直挺如松的霜白背影。

他说,“初初,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这辈子,你休想。”

彼时,她好像看见他微微收紧的指节。

他故作平静的语气里,终究还是泄露了几分惶恐不安。

还存着几分脆弱。

在屋外铺散进来的阳光剪影里,她好像看见他忽而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眶似乎已经有些微红,极短的目光停驻,像是一个固执的孩子。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离开。

那时,陶初满心翻涌的怒意像是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夫人你……能这么想,就好。”

阿零静静地听陶初说完,最终,她松了一口气。

她与殿下相识的时间很短。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清楚殿下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并不是很清楚殿下以前的事情,但我能看得出来,殿下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怨恨太久,他的性子已经变得有些偏执。”

阿零顿了顿,然后又说,“但夫人你说,这样一位愿意把他的仙灵之气分给我们,且不求回报的殿下,他的心,真的没有温度吗?”

阿零绝不相信。

即便殿下总是将所有心事都藏着,不愿说出来,也总不会表达。

但,他好与不好,阿零与陶园里的那些小动物们,都心知肚明。

他的心,到底有没有温度。

陶初最清楚。

所以她到现在,仍然相信他。

纵然真如裴素闻之前所言,六千年前,他在一座无烬城中,从万人敬仰的神明,沦落为被九天之境定罪惩罚的恶龙……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他心里积压的仇恨倾覆如海。

可陶初就是没理由地信任他。

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她早已记不得的前世,她也曾这样,坚定过。

千万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那六千年长极渊下的囚禁。

并没有改变他仍然赤诚的那颗心。

这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阿零姐姐,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陶初叹了一口气,她动了动手腕,锁链被扯得清脆作响,她皱起眉头,“我想出去……”

阿零摇头,“抱歉夫人,殿下并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也没有办法解开你的锁。”

陶初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蔫哒哒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座无比幽深的冰渊,那里寒气缭绕,光线昏暗。

在寒潭水畔,人首龙身的少年衣袖如雪,腰腹间被一道冰刺刺穿,血色从未干涸。

一滴一滴的血珠掉在寒潭的水里,清泠的声音过后,在水里晕开血色的痕迹。

少年修长的手指拨弄过水面,荡起层层的水纹。

乌浓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纤长的睫羽垂下,他晃了晃手腕,拷在他手腕上的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像是不太喜欢这里的冷寂,他一下又一下的晃着锁链,听着锁链碰撞后发出的声音。

他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偶尔会仰头,望向那一眼望不见天的深渊口,像是在枯等着什么,又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过期待。

直到他忽然回头,那双茶色的眼瞳里像是点染了这世上最鲜亮的色彩,所有的冰雪消融成一江春水,隐约被水光朦胧的眼底深处,是枯木逢春般的生机复苏。

他动了动干裂苍白的唇,嗓音嘶哑,语速缓慢艰难,却难掩欢喜,“初初……”

陶初惊醒的瞬间,她瞪大双眼,眼角猝不及防地有泪珠滑下来。

卧室里一片漆黑,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片虚无的黑,想要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脸颊时,她听到了锁链清脆的声响。

她陡然僵住。

三天。

仅仅只是三天。

她被锁这间屋子里,却像是熬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那,六千年,究竟是多么漫长的岁月?

他就像现在这样的她一样,被锁链锁在那样冰冷的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

陶初动了动手腕,耳畔又有清脆锁链碰撞声传来。

一下,又一下。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梦里的白衣少年回眸唤她的那一声。

一颗心像是被绵密的针扎过似的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泪流满面。

——

灯罩里燃烧的火焰闪烁的是幽蓝的光。

身穿雪白衣袍,长发乌浓的少年坐在长阶之上的那张乌木缠藤长椅上,姿态慵懒。

彼时,在那长长的阶梯下,是被淡金色的流光束缚住的一大群人。

少年似乎是在慢慢地数着。

半晌,他弯了弯唇角,“几百个,够了。”

“殿下,不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名须发皆白,面容如同老树枯皮般的老者想要挣脱绳索般的流光束缚,却始终动弹不得。

“殿下,我北支妖族,可曾得罪过殿下?”

面容年轻秀气,看起来如同少年一般的青年看起来要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镇定。

他就是北支妖主——赵息澜。

沈玉致看向他,目光冷淡又恶劣,唇角还牵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没有言语。

“如果我北支真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明说。”

赵息澜低首,又添一句。

沈玉致的手指在乌木椅的扶手上扣了扣,目光扫过长阶下的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最终,他一挥袖。

在忽来的一团浓雾间,映照出四个人,四张脸。

赵息澜在看见那四个人的面庞时,顿时一怔。

“他们四个,是不是你北支的人?”

沈玉致睨着长阶下的赵息澜,嗓音冷冽。

“小启?”

那名白胡子老者在惊诧之下,反射性地出了声。

沈玉致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唇角勾了勾,“看来,的确是你们北支的人。”

“殿下,他们做什么了?”

赵息澜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他在看见身旁大长老刘天恒的儿子刘启,还有那原身为蛇的三兄弟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

刘启的品行,赵息澜早有耳闻。

但因为他是大长老的儿子,而赵息澜又一向尊敬大长老,记着大长老曾经救他一命的恩情,所以对于刘启的所作所为,赵息澜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刘启不曾违背北支妖族的族规,赵息澜就不会管他。

但这次,很显然,这刘启给北支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这位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如今世上唯一的神明,并不简单。

而赵息澜确信,北支是绝对无法与这位太子殿下抗衡的。

“你们北支的人,胆子真的很大。”

“他们敢伤我的夫人,”

沈玉致微眯了眯眼睛,眉眼间犹如拢着浮冰碎雪,“这笔账,不如就用你们在场所有人的命来抵。”

他站起来,在呼呼的风声中,他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而被束缚在人群里,跪坐在地上的赵婧霜一抬眼,就瞥见他衣袖的白。

如同皑皑山上雪,寒冷至极,毫无温度。

她遥遥地望着站在长阶上的那位传闻中被九天之境舍弃降罪的太子殿下。

脑海里对他所有的憧憬,都是从那个下着绵绵小雨的夜里,在路灯旁,瞥见他的侧脸时,开始的。

可如今,她狼狈地跪坐在人群里,仰头望向高高在上,看似绝情又恶劣的那个冰冷少年时,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好像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可……

她望着他。

总有几分不甘,在撞击着她的内心。

明明此刻,她觉得他是那么的可怕。

第39章 我咬死你

在这片空旷的云台之上, 周遭笼罩着忽浓忽淡的云雾。

被金光束缚住的数百人跪坐在地上,仰望着长阶之上那一抹霜白的身影, 满眼惊惶。

“殿下,刘启的确是我北支的人, 但他犯下的错,没有必要用我这些无辜臣下的命来偿还吧?”

赵息澜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绳索般的金光紧紧束缚住的人,然后仰头看向长阶高台之上的沈玉致。

“无辜?”

那一瞬,沈玉致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他的目光在那群人里来回游移, 定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长得平平无奇, 留着络腮胡,在人群中,他并不惹眼。

沈玉致伸出手指, 指向他。

“赵息澜,你认为……他无辜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慢悠悠的深意。

赵息澜回头,看向那个男人。

沈玉致抓的全都是北支妖殿的臣下与侍卫,甚至还有他赵息澜的亲姐赵婧雪与亲妹赵婧霜。

而那个男人, 赵息澜记得他。

是大长老手底下一位颇受重用的路使。

赵息澜在大长老刘天恒那儿见过他不少次,所以还记得他的名字——孙礼。

“大人……”

对上赵息澜的目光, 孙礼连忙低下头,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 像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殿下空口无凭, 何以为证?”

赵息澜转头, 望向沈玉致。

沈玉致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他负手站在长阶之上,看向赵息澜时,他唇角勾着几抹讥讽的笑意。

“赵息澜,你这北支妖主做的,当真昏聩。”

彼时,众人只见他雪白的衣袖一挥,金色瘦劲,锋利如刀的字体在半空中渐渐浮现,记录的是属于二十名人类年轻女子被残忍杀害的命案。

而从孙礼身上不断闪烁涌现,流散出来的暗色光芒分明在向众人昭示着,那二十桩命案,就是孙礼欠下的孽债。

很显然,这位曾被九天之境舍弃,甚至幽禁在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修为,已到了深不可测的至高之境。

因为他已经能够轻松觉察在场所有人的身上,究竟有无背负杀孽。

于是在场某些人想拼命伪装的一切,在他的面前,都不过是最无用的挣扎。

刘天恒最先质问孙礼,“你真的杀了那二十个人类女子?”

“臣,臣……大长老,臣没有,没有啊!”

叫做孙礼的男人在四周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慌乱摆手。

北支族人向来粗犷,不如南支的条条框框多,但至始至终,北支都有着一条铁律。

那就是,决不能伤害人类。

一旦有人违反,那就是不可姑息的大罪。

更何况,这还是二十条人命。

赵息澜手指曲起,紧握成拳,他回头,看向那个惊慌失措的男人,“孙礼,你告诉我,那二十桩命案,是不是你所为?”

孙礼的嘴唇已经有些颤抖,但他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臣,臣没有……”

“如果你没有,”

赵息澜看向他身上闪烁的业火光芒,“那么你身上的业火又作何解释?”

如非背负杀孽,他的身上怎会有命债残留下来的业火?

孙礼浑身僵硬,他无法面对周遭向他不断投来的各色目光,明明还想辩解,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的确,他身上的业火,已经说明了一切。

见孙礼颓然地低下头,赵息澜回过头,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次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殿下,他的确该死。”

那是二十条活生生的人命,那些女孩儿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都因为孙礼的变态色\'欲而失去了生命。

半空中涌现的金色字体描述得很清楚。

那二十个女孩儿,都是被孙礼虐杀的。

而他又为了让自己逃脱人类社会的法律制裁,精心设计了圈套,让旁人成了他的替罪羊。

这么算起来,被他残害的,又何止是这二十个女孩儿的命。

几乎是在赵息澜话音刚落的瞬间,他方才睁开眼睛,就有一道冰刺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脸颊被冰刺擦了一道血痕,带着极寒刺骨的温度,让他的半张脸都失去了知觉。

在听见人群里传来慌乱恐惧的惊呼时,赵息澜恍惚回首时,正好看见刚刚擦着他的脸颊而去的那道冰刺,已经深深地刺穿了孙礼的腰腹。

他的腰间已经被血色染红,赵息澜看着他紧缩的瞳孔渐渐涣散,那张脸上痛苦的神情在瞬间被定格。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气息已绝,但那双眼睛,却仍然大睁着,仍可看出他眼瞳里残留的惊恐之色。

赵婧霜从小被赵息澜保护得很好,她还从来都没有直观地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她已经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甚至不敢再看孙礼的那双睁开的眼。

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任凭身旁的赵婧雪如何安慰,她都还是怕得厉害。

“殿下,一个孙礼,您杀了,是为我北支除害,臣谢殿下大恩,但这余下的人,他们有的是臣的亲属,有的是臣的下属……他们总归没有做错什么,还请殿下,饶过他们。”

赵息澜跪在地上,俯身行礼。

“赵息澜,你以为,这么一个,就够了?”沈玉致弯着唇角,那样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恶劣,还有几分戏谑。

当赵息澜反射性的再看向身后的那些人时,那样暗色的业火光芒,几乎要灼烧他的眼。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整整有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里,有的是他的臣子,有的是他的侍卫。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燃烧着的业火,在这片天空里,化作了金色的字体,密密麻麻的一片,令人惊骇。

或许是因为深藏的阴私已经被这样大剌剌地公之于众,住在这些人心里的那只鬼,终于开始猛烈地撞击他们的心口,逼迫他们撕掉所有的伪装,开始面露惊惶,抖如筛糠。

一时之间,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你说,他们该死吗?”

沈玉致的嗓音冷冽渺远,毫无温度。

赵息澜闭上眼睛,嘴唇抿紧,却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玉致轻轻地笑起来,那双茶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他只是指尖一点,瞬息之间,束缚住赵息澜的淡金色流光顷刻消失无痕。

“你北支的人,你自己处理。”

沈玉致一挥袖,嵌在那把乌木椅后的石制浮雕间的那把属于北支妖主的宝剑就瞬间出鞘,稳稳地落在了长阶之下的赵息澜的手里。

赵息澜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停顿了半晌,他才转过身,看向人群里,那些身上闪烁着暗色业火的每一张面孔。

这位年轻自信的北支妖主,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错了?

他太过相信他的臣民,而这种无条件的相信,与约束极少的宽松环境,让某些阴暗的种子在这些人的心里发了芽。

耳畔是许多向他求饶的声音。

赵息澜的手指渐渐收紧,剑柄冰凉的温度让他始终保持着一位妖主应该有的理智。

而北支唯一的铁律,绝对不容挑衅。

于是他伸手,手中的长剑飞出,在一阵淡色的光芒中,剑刃一一划过这一百多个人的脖颈。

鲜血喷溅,血腥的味道在云台蔓延开来。

赵息澜绷紧下颌,没有眨眼。

而那边的赵婧霜,已经惊恐地躲进了自己的亲姐赵婧雪的怀里,瑟瑟发抖。

当那把剑再次回到赵息澜的手里时,他看着剑锋滴下一滴有一滴的血珠片刻,然后转身,望向沈玉致。

“殿下,”

赵息澜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他用剑锋指着自己身后的那些人,目光紧盯着沈玉致,“剩下的这些人,可还有遗漏?”

沈玉致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听见赵息澜的这句话时,他含着笑,摇了摇头。

然后才叹息了一句,“你倒真不手软。”

“既然违背了我北支的铁律,就算不得无辜。”

赵息澜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

“但殿下,你若还想要剩下的这些人的性命……那就先请您,取了臣的命。”

赵息澜握紧了手里的那把染血的长剑,周遭吹来的风吹着他的衣袖。

沈玉致微微挑眉,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一抹惊慌的女声传来,“哥哥……”

他稍稍抬眼,就瞥见人群里那个忽然站起来的年轻少女。

“殿下,您还认识我吗?”

赵婧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勉强牵起一抹微笑,“殿下,我,我们之前……见过的。”

她的下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见那长阶之上的白衣少年已经不耐地移开目光,再懒得看她一眼。

她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站在那里时,她能够感受到周遭注视着她的各色目光。

生平第一次,赵婧霜觉得如此难堪。

很显然,沈玉致并不记得她。

赵息澜回眼看着自己的妹妹,“阿霜。”

赵婧霜恍惚抬眼,就看见赵息澜再向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赵婧霜抿紧唇,低下了头。

“赵息澜,既然你管不好北支,那北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玉致这句话说得轻缓,却威压十足。

“殿下……”

赵息澜跪下来,长剑被他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抹低沉的男声忽然传来:

“殿下,您是真的想灭了北支?”

这抹嗓音,对赵息澜来说,到底有些熟悉。

他回头,果然看见了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的裴素照。

沈玉致并不喜欢这个南支少主。

一见他,沈玉致就皱了皱眉头,冷笑,“你倒真不惜命。”

裴素照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了赵息澜的身边,听着沈玉致的这句话,他却仍然淡定如常。

“殿下是不会杀臣的,臣很清楚这一点。”他笃定似的说。

沈玉致冷眼看着他。

“殿下,臣请殿下饶过北支。”裴素照弯腰行礼。

沈玉致眼底有了些兴味,“你们南支与北支,不是水火不容?”

裴素照看了一眼身边跪着的赵息澜,然后说,“但说到底,南支与北支,到底所属同宗,不是么?殿下,北支与南支即便水火不容,但我们也同样不可分割。”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关系。

但也的确是南支与北支的现状。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你能阻止得了?”

沈玉致睨着他,那张过分昳丽的面容上留存着几分戾气。

裴素照摇头,笑了笑,“臣自然是没有这个能力阻止殿下,”

他顿了顿,又说,“但臣想,小夫人……她或许可以。”

果然,沈玉致一听见他的这句话,他瞬间神色一凝,他的身影如幻影一般,瞬间站在了裴素照的面前。

他的手指狠狠地扣住裴素照的咽喉,“你敢动她?”

像是被触及逆鳞,沈玉致此刻眉眼间拢着冰雪,眼底压着浓深的阴郁之色。

“臣,不敢。”裴素照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吐露出几个字。

“殿下……难道,忘了炽毒?”

裴素照费力地添了一句。

“炽毒”这两个字,让沈玉致扣着裴素照咽喉的手指瞬间一松。

难道,星驰的药,已经失去效用了?

心里忽然升起一些恐慌的情绪,那一瞬间沈玉致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的身影在瞬间就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涌入云霄,消失无痕。

望着沈玉致消失的方向,裴素照狠狠地咳嗽了两声,这才缓过来。

“赵息澜,你可真没出息。”他摸着自己的脖颈,转头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赵息澜,啧了一声。

“是,我从来都比不上裴少主你的狡猾奸诈。”

赵息澜掀了掀唇,出言却是讥讽。

第40章 他舍不得

其实陶初也没敢太用力。

她下意识地收了点力道, 牙齿啃在他的下巴,她故意恶狠狠地瞪着他。

像是一只气鼓鼓的小动物。

沈玉致被她咬住下巴的时候, 他脊背一僵,睫毛颤了一下。

“初初……”他喃喃似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陶初终于松开他, 往后推退开了一点,然后瞪着他,“把这个给我解开。”

沈玉致没有动。

陶初气得不行。

她的手指捏住他的脸颊,“沈玉致你给我解开!你要是不给我解开,我, 我就……”

“不。”

他抿了一下绯色的唇,固执得像是一个孩子。

???

陶初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脸。

“我现在很生气, 你知不知道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的!”

“我告诉你,你敢锁我,我, 我就敢不吃饭!我要是饿死了,你就后悔去吧!”

她收紧了一点绕在他脖颈上的锁链,威胁似的说。

“阿零说,你一天三顿, 吃得很好。”

沈玉致爱怜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那双眼睛里压着星星点点温柔的光影, 他轻声说,“好像胖了点。”

胖, 胖了???

他的话像是晴天霹雳, 陶初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下一刻, 她更生气了。

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都怪你!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吗?!”

因为被锁链锁着,她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这一张床上,每天吃过阿零送来的饭菜,她也不能出去散步,就只能躺在床上,要么睡觉,要么玩手机。

陶初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猪猪本猪。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鼻子一酸,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沈玉致见她哭了,他眉宇间添上一抹慌乱无措,他想要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却被她偏头躲开。

陶初哭得一抽一抽的,她自己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所有委屈的情绪涌上来,她根本不想看他。

“初初……”

沈玉致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久好久,他才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你是不是恨我了?”

陶初听见他这么问。

彼时,房间里除却陶初的抽泣声之外,就再不剩下什么别的声响了。

沈玉致没有等来她的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站起来,转身走出去了。

阿零就站在廊下的石子路上,一抹纤瘦高挑的身影立在那里,那张柔美的面庞看着仍有些苍白。

“殿下。”

听见脚步声,阿零抬眼,正看见走廊那头的沈玉致,于是她福了福身,唤了一声。

“夫人她……哭了?”

阿零的耳朵很灵敏,即便是在走廊那头最尽处的房间里的声音,她也依然能够依稀听闻。

沈玉致站在那里,忽来的风吹得院子里的花树枝叶间有花瓣簌簌而落,也吹得他的衣袖微飘,迎着阳光,他雪白的衣袍染着莹润的光泽,更显得他整个人纤尘不染。

他没有开口,但那样阴沉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零沉默了一瞬,忽而开口,“殿下,您应该相信夫人。”

“难道,殿下您想锁着夫人一辈子吗?”

阿零定定地望着廊上的沈玉致,“阿零看得出来,夫人她是喜欢殿下的,甚至要比殿下您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您为什么不肯相信她呢?”

阿零把那个午后,陶初跟她说过的那一番话,全都告诉了沈玉致。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殿下,小夫人从来都是信任您的。”

但说到底,阿零也多少能够明白沈玉致会这么做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太过敏感,太过在乎,所以他才会陷入恐慌,怕她因为旁人的某些行为,某些言语,而选择离开他。

阿零曾经,也深有体会。

这番话,阿零也不知道沈玉致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她弯腰行礼,随后转身往主院的大门走去。

陶园还有一位受了重伤的客人。

那是上次遇险时,忽然出现,见义勇为的那只叫做贺景的雪豹。

阿零还要去替他煮药。

陶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缩在被子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房间里点上了昏暗的灯火。

沈玉致立在床边,静静地盯着床上,拥着被子,只露出一张白皙面容的女孩儿,看了好久好久。

像是怎样都看不够似的。

唯有看着她的时候,他的心才会有一瞬的平静而安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作小心地解了外袍,掀开被子的一角,动作小心地躺在了她的身旁。

他躺下后,盯着仍然熟睡的陶初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他闭上眼睛,下颚抵着她的额头,眼眉舒展开来。

“初初。”

他忽然轻轻地唤她。

也不管她此刻是不是正沉沉地睡着,他仍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嗓音很轻很轻:“你不要恨我,好不好?”

他说,“我太清楚被这样锁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被他用银圈锁链锁住的手腕,锁链偶尔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嗓音轻柔得像是一阵轻轻拂过的风,带着几分缥缈的意味,“我才舍不得……让你和我一样。”

“那太苦了,初初。”

他叹息着说,“你这么爱哭,我舍不得。”

他的手指轻触她手腕上的银圈,下一瞬,银圈应声而断,被他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床下,连着锁链,发出一阵响声。

她另一只手腕上的银圈也被他丢掉。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那天,我是真的想过,要把你锁一辈子的。”

“我很害怕,初初。”

他的声音带着些微不可闻的颤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这位曾经受过天罚,甚至被关在长极渊下六千年都不曾说过一个“怕”字,不曾屈服的太子殿下,有一天会这样直白地表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他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初初?”

沈玉致支起身子,去看她。

而陶初却把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

其实他刚刚抱住她的那会儿她就醒了,就是一直不大愿意睁开眼睛。

“你走开。”她埋在被子里,声音听着有点模糊,但并不妨碍沈玉致听清她小声抽泣的声音。

沈玉致强硬地把她的身体翻过来,迫使她再一次面对着他。

“你烦死了……”

陶初用手背挡着自己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哭腔。

沈玉致伸手,用指腹轻柔地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然后用他平生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哄她,“初初不哭,是我错了,我不锁着你了……”

他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陶初抿着嘴唇,呛了一下,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她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

她瘪着嘴巴,抽抽搭搭地说,“我还是很生气我告诉你……”

“对不起,初初。”沈玉致抱着她,亲吻她的额角。

“你真的很过分你知不知道?”

她躲着他的亲吻,想挣脱他的怀抱,却始终不如他力气大,挣脱不了。

“我都多少天没洗澡没洗头发了,你还亲我……”

她提起这事就更委屈了,眼泪掉得更快,“你不嫌臭吗?”

“不臭。”他又亲了她一下。

“你撒谎,我都被我自己臭到了……”陶初眼圈儿都红透了。

“那,洗洗吧?”

沈玉致顿了一下,然后就抱着她下了床。

在主院后边有一间浴房。

浴房里砌着一个泳池那么大的浴池,雕刻精致的水龙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热水,整个浴池都氤氲着一片忽浓忽淡的水雾。

沈玉致把陶初放在浴池边的软塌上,然后就站在那儿望着她。

“你出去呀。”

陶初的眼睛哭得有点红肿,她瞪着他时,眼瞳还染着一层未褪的水光。

沈玉致抿了抿薄唇,忽然伸出手,凑到陶初的眼前。

只见他的手腕上已经有龙鳞的痕迹在若隐若现,陶初知道,这是他要变回人首龙身形态的征兆。

“那你先吧。”

陶初指了指浴池,然后站起来想走。

这显然和沈玉致想象中两个人一起在浴池里的画面有一点不太一样。

他连忙拉住陶初的手,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可是,你很臭。”

???

谁臭?

陶初咬了咬牙,甩开他的手,眼睛里又憋着泪花,“你明明刚刚还说我不臭!”

“你这个骗子!”

她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这次换沈玉致怔住了。

明明是她说自己臭的啊。

陶初把软塌边的小桌上摆放的橙子抓了一颗起来,往他身上扔。

“你去花园里的那条河里洗吧你!”

“出去!”

沈玉致就这么被陶初推到了浴房外面。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沈玉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低眼去看自己手腕上隐隐出现的龙鳞。

瞬息之间,鳞片消失无痕。

那本来,就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给她看的。

但是好像……没有什么用。

沈玉致有点失落。

初初好像真的特别生气。

她变得好凶好凶。

但,他想起她眼眶微红,泪眼朦胧地瞪着他时的模样。

她还是好可爱。

这一天夜里,沈玉致站在浴房外的台阶上,望着天边那一轮圆圆的月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41章 再见星驰

因为陶初还生着气, 所以她对沈玉致基本就是不搭理。

就连坐在一个桌前吃饭,他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她也自顾自吃自己的,根本不看他。

“初初……”沈玉致试探着开口唤她。

陶初端着她的小碗,里头夹了好多的肉, 堆成了小山似的, 底下垫着白米饭, 她一听见他的声音, 她就捧着小碗, 转身往院子里走。

沈玉致眼见着她端着小碗坐到了廊下的凉亭里。

站在一旁的阿零见他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大好,也没敢多言。

“给她端出去。”

沈玉致的手指在桌上扣了扣,他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饭菜,忽然说。

阿零颔首,“是。”

阿零叫来了一只小松鼠,和她一起把菜端到了凉亭里的石桌上。

小松鼠把盘子放在桌子上,然后仰躺在桌面上,打了个滚。

陶初试探着夹了一筷子肉喂到它的嘴边, 可它却往后退了退,还摆了摆脑袋,小胡子动了动。

它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兜里掏出来两颗松子,本来想放到陶初的手里, 但它顿了顿, 竟然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用自己的小爪子麻利地剥开了松子的壳。

然后它搓了搓爪子, 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似的,它试探着把松子仁往陶初的面前推了推。

“夫人,那是胖胖送给你的。”阿零看着小松鼠的动作,不由莞尔。

陶初眨了眨眼睛,她的一颗心都快被它萌化了。

“你叫胖胖吗?”

陶初试探着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竟然也不动,乖乖地站在那儿,任由陶初摸它的脑袋。

“谢谢你的松子,我很喜欢。”陶初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

站在那边廊前的台阶上的沈玉致远远地看见她伸手去摸那只小松鼠的脑袋,还笑得那么开心,他抿着唇,紧盯着那只小松鼠,目光有些不善。

胖胖或许是察觉到了这样不善的目光。

它后背有一瞬发凉。

抬起脑袋对上那边沈玉致的那双眼时,它一个激灵,瞬间转身溜跑了。

吃过午饭后,陶初就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写作业。

一叠叠卷子摆在眼前,她写了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

沈玉致这会儿已经不见了,陶初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但是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还站立过的台阶,嘴唇抿了抿,有点闷闷不乐。

写了好几张卷子,陶初伸了伸懒腰,开始趴在凉亭的栏杆上,去看荷塘里偶尔露出的鲤鱼的尾巴尖儿,点过水面,荡起层层波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趴在栏杆上就睡着了。

阿零刚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凉亭里已有一抹霜白的身影把趴在栏杆上的女孩儿抱了起来。

她弯着唇角,摸了摸手臂上搭着的毯子。

看来是不需要了。

当沈玉致把陶初抱到她的房间里,放到床上的时候,他顺势坐在床沿,盯着她的面庞看了好久好久。

陷入沉睡无法自拔的陶初梦到自己又被沈玉致锁起来了。

而且并不是只锁着手腕那么简单,而是五花大绑,像是一只即将要被下锅蒸的螃蟹似的,她被锁链紧紧地捆着,动都动弹不得。

当她猛地睁开眼睛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人抱在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他们之间根本不留一点儿空隙。

而此刻,他似乎睡得很沉。

浸润着远山颜色的眉舒展着,好像是梦到了什么好的事情,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着。

陶初愣了一下,盯着他的时候,她的目光像是有点移不开了。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一时意动,陶初的目光落在他绯薄的唇,视线像是生了根,她的睫毛颤了颤,忍不住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阿致?”

她小心地唤他,声音很轻很轻。

“你醒着吗?”她又问。

而他始终闭着眼睛,像是陷在一场值得他留恋的梦境里,不肯轻易醒来。

陶初的呼吸都变得很小心。

“你,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亲你啦?”

她的心已经砰砰砰地跳得很快。

他眼眉未动,看起来仍然睡得很沉。

陶初屏住呼吸,一点点凑近他的面庞。

嘴唇相贴的轻微触碰,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只在瞬息之间。

陶初像是做了坏事一样,一颗心快要跳出来,她缩在他的怀里,捂着自己的嘴巴,又忍不住悄悄地笑起来。

但当她抬眼,对上他那双茶色的眼瞳时,她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像是被浸在热水里过了一遍似的,脸颊迅速烫红。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啊?”

她强装镇定,却因为紧张而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连着咳嗽了好一阵。

沈玉致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

陶初刚顺过气来,就见他忽然凑过来,吻上了她的嘴唇。

相比于她的一触即离,他的一个吻显然要更加冗长一些。

咬着她的唇瓣,他的眼尾微红,显露出几分冰雪消融后的点滴春色,颧骨处的银色水滴般的痕迹若隐若现,他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泉间点染了浓深的碧色,揉成更加幽深的一片剪影。

迷迷糊糊的,陶初眼见着他的耳朵与玉白的面庞渐渐染上些许粉色,如同饮酒后的红晕停留在他的脸颊,消散不去。

“初初,不要生我的气。”

他的唇终于舍得离开她的唇瓣,转而亲了亲她薄薄的眼皮,嗓音稍稍有些哑。

“好不好?”

他每亲她一下,就问她一句。

陶初捂住自己的脸,“知,知道了……”

她根本无法承受,他这样刻意的粘人。

啊啊啊!!

他犯规!

陶初原本还想“气”两天的,可他这么一来,她就完全没办法了。

开学那天,是沈玉致送陶初去学校的。

沈玉致原本想把她送到教室里去,但陶初怎么都不肯。

因为他的这张脸,她已经能够预想到他踏进校门后会引来的盛况了。

沈玉致被她拒绝后,像是有点不大开心,他垂着眼帘,微抿着唇,一双手握着方向盘也不说话。

陶初解开安全带,本来要打开车门下车了,但是看见他这副模样,她抓着书包带,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就伸着脖子,往他那边凑了凑,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颊。

“阿致拜拜!”

她迅速打开车门,下了车,抓着书包带就往校门里跑。

沈玉致摸着自己的脸,透过车窗,看向那一抹越来越远的纤瘦身影,他的唇角微微弯起,神色终于回暖。

只是下一瞬,一道蓝色的光穿透车窗,直直地刺向沈玉致的侧脸。

沈玉致偏头,一双冰冷的眸子看向那道流光,瞬间淡金色的气流涌现,那道蓝色的流光顿时消散于无形。

“星驰。”

沈玉致微眯着双眼,眼底的阴郁之色乍现。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汹涌的浪涛扑过来,带着咸湿的味道,迎面而来。

身穿墨蓝色丝缎般的长袍,留着一头银色长发的海妖星驰站在礁石上,看见那边推开车门,走下来的沈玉致时,他的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听说殿下前段日子,差点灭了北支妖族?”

星驰见他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过来,他始终含着几分笑意,“看来小夫人在殿下心里的地位,永远重于一切啊。”

“有事?”

沈玉致显然没有什么跟他多说些什么的耐心。

“殿下可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星驰跃下礁石,一步步走到沈玉致的面前。

沈玉致掀起眼帘看他,“你想要什么?”

星驰那双微蓝的眸子里像是还凝着几分墨色流转,“殿下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是什么吗?”

沈玉致睨着他,不太想说话。

星驰也不在乎,他笑了笑,说,“殿下知道什么是电影吗?”

沈玉致眯了眯眼睛,有点不大耐烦了。

“看来殿下并不关注这些啊,真可惜。”

星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岁月更迭到如今,终于有了我还算感兴趣的事情可做。”

“殿下,”

星驰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那颗随意从海地里捞出来的珠子,“现在我在人类社会的身份,是一个电影导演。”

“是不是很有意思?”他眼含笑意地看着沈玉致。

沈玉致的眉头皱了皱,倒是有点惊愕。

但不过片刻,他掀唇冷笑,“你倒是很适合这个身份。”

毕竟,星驰从来都是一个戏精。

“多谢殿下夸奖。”

星驰假装没有听见他话里的讥讽,“最近我在拍摄一部新的电影,我自认为,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但,遗憾的是,目前这部电影里,缺了最重要的点睛之笔。”他故作叹息。

“一位人首龙身的龙少年。”

星驰那双湛蓝的眸子望向沈玉致,“殿下,我找过许多家特效公司,但他们目前提供的特效支持,远远达不到我的预期……”

“星驰,你真敢想。”

沈玉致扯唇冷笑,眉眼间拢着浮冰碎雪的缕缕寒气。

“殿下,假的永远没有真实的画面来得震撼,不是吗?”

纵然此刻沈玉致周身已有淡金色的气流在涌动,星驰能够明显察觉到沈玉致骇人的威压,但此刻,他也依然显得很平静。

“殿下难道想要反悔?”

星驰笑起来,“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难道真的想毁诺?我这个条件,可并不算为难。”

彼时,海浪声声传来,带着几分水气拍打上岸,一片空旷的海面上,是渺远的海鸥的鸣叫。

沈玉致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我答应你。”

“多谢殿下,还请殿下放心,到时候,除了摄像机和我,那个场地里不会再有旁人。”

星驰达到目的,那张妖冶动人的面庞上写满愉悦,“电影上映时,凡人只会以为,那只是特效。”

沈玉致根本不想再搭理他,他沉着脸,转身就走。

“听说司愿从殿下的眼皮底下逃了?”星驰的声音又从他的身后传来。

沈玉致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顿了一下。

“我会把他找出来的。”

沈玉致回头对上星驰那双蓝色的眼眸,嗓音冷冽发寒。

“他早就该死了。”

第42章 荔枝味道

陶初从来没有想到过, 会在学校里遇见裴素照的弟弟裴素闻。

那个之前和她在小公园里谈过话, 后来又被沈玉致打成重伤的少年。

“听说是从三中转过来的, 好像是高二三班的。”

连蓁蓁咬着酸奶的吸管, 看着操场上那一群打篮球打得浑身是汗的男生里模样生得最好, 最出挑的那个男生,忍不住感叹, “这么帅的学弟,想拥有!”

“……连蓁蓁你差不多得了。”

夏易蓝扔了一个白眼给她,偏头的时候,却正好看见陶初的目光停在那个身形颀长的男生身上, 像是出了神。

“初初?”

夏易蓝戳了戳她的脸蛋, “你干嘛盯着那个学弟看?你们家那个美少年还不够你看的?”

陶初听她提起沈玉致, 才回过神,干笑了两声,也没怎么解释。

当陶初跟着夏易蓝和连臻臻路过操场的铁时,那边刚接到球的裴素闻在不经意间抬眼一望时, 正好看见陶初的侧影。

他停顿了一下, 眉头忽然皱起来。

她竟然也在这个学校?

啧。

真烦。

裴素闻躲过几个男生的防守, 准确地把篮球扔进了篮筐。

“不打了。”

他转过身要走时, 对身后的人挥了一下手。

陶初跟夏易蓝还有连蓁蓁上了他们高三一班教室的那一层楼的时候,有一些男生女生从教室的窗边探头出来张望。

原来一班的教室门口, 站着的是一中传闻中的校花——赵婧霜。

校花之所以是校花, 首先, 她的外貌的确无可挑剔, 是一张标准的初恋脸,清纯漂亮。

“赵婧霜来这儿做什么?”连蓁蓁小声念叨。

“陶初。”

就在陶初要从她的身边走进教室门的时候,赵婧霜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陶初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赵婧霜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陶初有点疑惑,“你想谈什么?”

“沈玉致。”

当这个名字从赵婧霜的口中吐露出来的时候,陶初有一瞬惊愕。

因为这会儿是中午,有一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所以陶初想了想,还是跟着赵婧霜去了。

在学校的小花园里,陶初坐在石凳上,看着坐在她面前的赵婧霜,等着她开口。

“你和沈玉致……是男女朋友关系,对吗?”赵婧霜一开口,就是如此直白。

陶初皱了皱眉,“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你以为,他是什么人?”

赵婧霜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深意。

“……就,不但长得好看,还特别可爱的那种人啊。”陶初眨了眨眼睛,故意这么说。

??

赵婧霜脸上的笑意有一瞬凝滞,她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面上仍然温柔平和,“你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他和普通人有些不太一样吗?”

赵婧霜的这一句话说出来,陶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隐约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有关于沈玉致身份的事情。

而面对她的试探,陶初的眼珠转了转,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啊,你见过普通人长他那样儿吗?”

“……”赵婧霜怎么都没有料到,陶初还挺能插科打诨。

“其实你察觉到了,对吧?”

赵婧霜盯着陶初,“我不相信你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听懂了啊,你在夸他优秀。”

陶初坐直身体,“我替他谢谢你啊。”

“陶初,你其实,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赵婧霜看着她,像是想透这个凡人女孩儿究竟有什么值得那位神明留恋的地方,“你见过他露出本性的模样吗?他有多可怕你清楚吗?”

听见赵婧霜的这些话,陶初基本可以确定她是真的掌握了沈玉致的真实身份。

可她记得,赵婧霜与沈玉致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交集。

沈玉致也绝不会轻易展露自己的身份给旁人。

除非……她眼前的赵婧霜,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你到底是谁?”陶初定定地望着她。

赵婧霜沉默了一瞬,然后伸出一只手,一道淡色的光芒忽然而至,在她指尖流转成燃烧的火焰,又在顷刻消失。

“相信吗?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还存在着妖精。”赵婧霜垂着眼帘,语气变得很轻很慢。

她忽而看向陶初,“妖族分为南北两支,我的哥哥是北支的妖主。”

“你知道吗?沈玉致差点灭了整个北支。”

“那天,我亲眼看见他杀了北支的一个路使,又逼迫我的哥哥,杀了一百多个北支的臣子……”

赵婧霜想起那天,朦胧的烟云间,她仰望的那个站在长阶之上冷如冰雪般的白衣少年,想起他的冰刺擦过哥哥的脸颊,深深地扎进那个路使身体里的那一幕。

想起他看向她的眼神,寒凉刺骨,不带任何情绪。

赵婧霜只觉得不寒而栗。

可胸腔里的那颗心曾有过的几分悸动,却还没有消失。

这是多么矛盾的心理。

她既恐惧,却又不甘。

为什么他所珍视的,会是她眼前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凡人女孩儿?

“陶初,他并不纯善,甚至……所有人的生命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他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我北支那一百多个臣子,就是例子。”

她说,“即便他现在待你好,但这个人阴晴不定,他喜欢你时,可能会对你很好,可一旦他觉得腻了,他或许……还会杀了你。”

“所以,你最好离开他。”

赵婧霜话音刚落,陶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一抹清朗的嗓音传来,似乎还带着几分讥讽:

“哟,赵二小姐什么时候开始改行做说谎精了?”

这样熟悉的嗓音让赵婧霜一瞬沉了脸,她回头看过去,果然看见了裴素闻的身影。

“裴素闻,这不关你的事。”她故作平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裴素闻勾了勾嘴角,“我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听你在这儿颠倒黑白,骗人家那单纯小姑娘,我有点于心不忍啊。”

“你们北支那一百多个丧了命的家臣,哪一个是无辜的?怎么?准他们犯杀孽,不准太子殿下要他们的命?”

“再说了,除了那孙礼,剩下那一百多个,哪个不是你哥哥自己亲手杀的?可真会给殿下扣帽子……”

裴素闻这嘴一开始说话,就有那么点没完没了的意思。

“我说赵婧霜你就是撒谎吧你能不能有点水平?就你这,小孩儿能信?”

“你看你差不多得了,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听着都累得慌。”

赵婧霜的脸色变了又变,仍然故作平静,她看向裴素闻,“他想灭我北支,难道这不是事实?”

“那不是还没灭吗你?我看你还挺期待啊。”裴素闻扯了扯唇角,“赵婧霜,我劝你最好歇了你那份心思,殿下就是瞎了,也看不上你这样儿的。”

藏在心底,最隐秘的心事被人如此直白地暴露在阳光下,赵婧霜脸色微白,手指蜷缩起来,那双神情闪烁的眼睛终于泄露出几分慌乱,“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还不清楚?”裴素闻挑了挑眉。

“原来是这样啊。”

陶初像是终于被点醒。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赵婧霜要自报身份,还跟她说这么一堆诋毁沈玉致的话了。

“你以为,你一个凡人,真能配得上他?”

赵婧霜憋红了眼,像是忍了许久,她转眼对上陶初,说这话时,她的唇都在发颤。

“他喜欢我的话,我就配得上啊。”

陶初眼睛微弯,“可真是不太好意思哦。”

一旦清楚了赵婧霜的目的,陶初就挺直了小身板,像是一只小刺猬似的。

赵婧霜大约是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过,她满心的不甘与怨愤堆积起来,可对上陶初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瞳,她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挺直腰背,转身就走。

她错估了这个凡人女孩儿。

也错估了自己。

周遭一瞬寂静下来,陶初松了一口气,对上了裴素闻的那双眼睛。

“小孩儿,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裴素闻两手插在裤兜里,弯着唇角,语气慵懒轻慢。

“记得。”陶初点了点头。

像是想起之前童安说过,沈玉致把他打成重伤的事情,她抿了抿唇,走到他的面前,说,“上次阿致打你的事,我……”

“殿下他打我就打了,我没放在心上。”

陶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啊??

陶初愣了一下,然后才干笑了一声,“你……看得还挺开啊。”

听童安说,他那次好像被打得挺惨的。

“如果是别人,老子就是缺胳膊少腿了也要报仇,”

裴素闻啧了一声,神情像是有点不大自然,“但是殿下嘛……就算了。”

“因为你打不过吧……”陶初小声念了一句。

“……你可以不用这么直白。”

裴素闻哽了一下。

陶初顿时觉得他好奇怪,“你……上次不是还跟我讲他很可怕的吗?”

当时说得每一句话怎么都跟现在的画风不大一样呢?

“那我不是以为殿下他真的要跟魔修……”

裴素闻咳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少年俊秀的面庞像是有点不大好意思,“既然殿下没有变,那么他就还是当年我祖父口中的那个英雄。”

英雄?

陶初至今,还没有听过谁,曾这样形容过沈玉致。

他们总说,他是恶龙,他很可怕。

但,还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

下午放学的时候,陶初一出校门口,就看见沈玉致的车就停在了学校对面的路边。

她跟着人群,趁着绿灯,走过人行道。

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在看见沈玉致竟然穿着衬衣西裤,还搭着一见西装外套的时候,她有一瞬呆了呆。

此刻,他额前的碎发稍稍有些凌乱,微卷的短发看起来很贴合他的脸型,那张透着冷感的白皙面庞无暇如玉,五官精致,下颌线条流畅漂亮,看向她的那双春茶般的眼瞳里像是散落着星子的光影,让人半点移不开目光。

他雪白的衬衫规矩地扣到了领口的最后一颗扣子,墨蓝色的领带系在衣领,西装外套敞开,衬衣下摆被他扎进了西裤,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成熟。

陶初几乎是看呆了。

他眼眉间压着几分疲惫,在陶初愣愣地望着他的时候,他解开了安全带,有点烦躁地把领带给拽下来,随手扔到了后座上。

“初初?”

见她一直盯着他,看起来傻呆呆的,也不说话,他就唤了她一声。

像是被她看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抿了抿绯薄的嘴唇,耳后已经有点稍稍发烫。

他的两指捏上她的脸颊,又叫了她一声,“初初?”

陶初终于回过神,脸颊有点发烫,见他凑近,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了一句,“你……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那何止是“还挺好看”?

陶初已经快要被迷死了……但她是不会说的。

沈玉致双眼微弯,忽然凑近了她一些,靠在她的肩上,像是抱怨,又好像有几分刻意的撒娇,“我今天好累。”

陶初努力装作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并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初初,你是不是吃糖了?”像是嗅到一缕果香的味道,他忽然问。

陶初下意识地点头,“是易……”

易蓝给的。

这几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吻住了她的嘴唇。

陶初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玻璃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懵了。

“荔枝味的啊。”

第43章 所谓情书

周六的早晨, 陶初被夏易蓝的一个电话吵醒。

“初初!”

电话那边的夏易蓝激动地叫她, “你今天来我家吗?我爸不在家,我请你吃鱼啊!”

“吃鱼?”陶初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眼睛有点湿润。

“对啊,我昨天下午放学去海边的时候,捡了一条鱼, 还挺大的,要不我们煮鱼火锅吧?”

夏易蓝在那边兴冲冲地说。

“捡……的?”陶初有点没反应过来。

夏易蓝连忙说, “这都不重要,反正你过不过来吧?”

“好。”陶初答应了。

挂了电话,陶初就起来穿衣服。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陶初穿了一件雾霾蓝的卫衣, 搭了一条浅色牛仔裤,去洗手间里洗漱完出来站在走廊上,隔壁房间里的沈玉致正好也推门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毛衣,搭着一条深色修身牛仔裤, 更衬得他肌肤冷白如瓷, 让人移不开眼。

“阿致,你是要出去吗?”陶初走到他面前。

沈玉致轻轻地应了一声,像是没什么精神, 他俯身趴在她的肩头, 亲了一下她的脖颈, 嗓音带着几分沙哑, “初初也要出去吗?”

陶初微红着脸, 往后瑟缩了一下,“嗯……”

“易蓝说她要请我吃鱼。”陶初解释着说。

“是吗?”

沈玉致站直身体,低眼看着她时,不自禁地伸手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我送你去。”

“你不是有事要做吗?”陶初仰头望着他。

“并不耽误。”沈玉致简短地说了一句。

陶初抿了抿嘴唇,眼眉微扬,忍不住伸出手,抱了抱他的腰。

她似乎越来越喜欢亲近他了。

当沈玉致把车停稳时,他看了一眼车窗外那栋带小花园的欧式风格的别墅,像是思索了片刻,他看向刚把安全带解开的陶初,“初初?”

“啊?”陶初抬眼望他。

“你喜欢这样的房子吗?”他问。

陶初愣了一下,转头望了望车窗外夏易蓝的家,她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连忙朝他摆手,“不,不喜欢!”

“哦……”

沈玉致点了点头,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他又瞥了一眼那栋别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的嘴角忽然弯了弯,“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陶初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最后他侧身过来,低头在她的嘴角亲了亲,“要回去的时候,给阿零打电话。”

“知道了……”

陶初红着脸,匆忙打开车门,下车跑走了。

沈玉致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眼底笑意始终未散,然后他重新发动车子,离开了。

按了门铃,陶初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夏易蓝的身影匆匆跑来。

打开铁门,夏易蓝拉住陶初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初初我跟你讲,那条鱼有点大,我们两个待会儿一起把它给宰了吧?”

“啊?”

陶初被动地跟着她穿过小花园,“我,我不会杀鱼啊……”

“我也不会啊。”夏易蓝理直气壮地说,“不会可以学嘛,我今天特意没有让保姆阿姨过来。”

“……”

陶初并不是很想学。

站在厨房里,陶初和夏易蓝一人举着一个菜刀,看着那条足有一只手臂那么长的鱼,有点手足无措。

“易蓝,你这鱼是什么鱼啊?怎么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

陶初盯着那条鱼,疑惑地问出声。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鳞片是墨蓝色,鱼头又有一点点白色痕迹的鱼。

“……我也不知道。”

夏易蓝挠了挠后脑勺,“不过,应该能吃的吧?”

星驰是被这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给吵醒的,他一醒来,嘴巴动了动,就先吐了个泡泡。

电影拍摄结束后,星驰在海边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太子殿下沈玉致。

当时沈玉致一句话都没有说,握着一把冰霜凝成的长剑,就朝他而来。

如果是六千年前,星驰与沈玉致之间若真的要斗起来,还真说不清楚谁胜谁负,毕竟当年的星驰,可是九天之境都无法约束的海妖。

可现在的沈玉致,已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那位小殿下了。

长极渊下六千年的幽禁,他以冰霜为骨,修得这世间唯一强大之法,将逆境活生生转化成了顺境。

星驰还记得那天,沈玉致施了法,将他幻化成了一条普通的鱼。

星驰被他捏着尾巴尖,又被他晃了个七荤八素,然后他听见沈玉致微凉的嗓音传来,“你猜猜,你海域里的子民,能不能认得出你?他们……会不会吃掉你?”

星驰想骂他一句阴险,都骂不出来。

下一秒,他就被沈玉致扔进了海里,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再醒过来,他已经在这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水槽里了。

面前站着的两个举着菜刀的女孩儿还在商量着要把他做成火锅……最重要的是,其中的一个女孩儿还是沈玉致的那位小夫人。

……这还真是巧啊。

星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他本来就是杀伐随心的恶劣性子,如果是旁人,他绝对会让其付出沉重的代价,但,那人可是沈玉致。

星驰打不过他。

“不,不如,我就这么一刀下去?”夏易蓝挥了挥手里的菜刀。

陶初往后退了退,闭上眼睛,“我准备好了,你去吧。”

“……”星驰浑身僵硬。

沈玉致给他下的禁制他还需要几个小时才能破解掉,现在他完全就是口不能言,只能任人宰割。

这万年,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狼狈的境地。

“不行……我不敢。”夏易蓝泄了气。

陶初睁开眼睛,看了看夏易蓝,又看了看那条大鱼,她咽了一口唾沫,“要不,下次再吃?”

“那我们中午吃啥?”夏易蓝举着菜刀,看着陶初。

最后,陶初和夏易蓝吃着外卖看着鱼,谁也没再提什么鱼火锅。

“下次,下次我再请你吃。”

直到陶初要回去的时候,夏易蓝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让我先把这条鱼养两天,再养肥一点。”

回到陶园之后,陶初一进主院,就看见沈玉致已经坐在了凉亭里。

他已经换了一身霜白的衣袍,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手里端着一个茶杯,偶尔浅酌一口。

“阿致。”

陶初小跑到凉亭里,在沈玉致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鱼好吃吗?”

沈玉致放下手里的茶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意微浓。

“今天没吃上鱼。”

陶初摇了摇头,“易蓝不敢杀鱼,我也不敢,就没吃。”

“是吗?”

沈玉致垂下眼帘,像是有几分遗憾地轻叹,“还真是有点可惜。”

可他分明,早就知道了结局。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放任陶初去夏易蓝那儿。

星驰没那么容易死,沈玉致之所以那么做,也不过只是给星驰一个教训罢了。

那条臭鱼,早该吃点苦头了。

他可没忘记六千年前,星驰企图抢走陶初的事情。

当年的仇,现在报,也为时不晚。

想到这里,沈玉致眼底终于染上几分愉悦的神情,他探身又靠在陶初的肩上,盯着她微粉的耳垂时,他没有忍住亲了亲。

陶初往后缩了一下,睫毛颤了又颤,“你,你怎么又亲我……”

“不能亲吗?”他坐直身体,摸了摸她的脸颊,言语里流露出几分委屈。

“……也没,没有。”陶初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起来,她还是挺,挺想亲他的……

比如,现在这一刻,当他用这样的目光望着她的时候,她就有点想亲他了。

陶初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眼睛一闭,扑到他的身上,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然后转身就跑。

沈玉致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被她的牙齿磕出血的唇瓣,耳后的温度变得很烫,可他的那双眼睛里,却盛满清亮的光影,像是夏日里清风拂来,波澜微泛的湖面,倒映出的她的背影,是一抹模糊的温柔剪影。

星期一的早晨,陶初被阿零送到了学校。

一上午的课结束,平常总爱在她耳朵边叽叽喳喳的夏易蓝竟然变得特别安静,甚至还有点魂不守舍。

陶初觉得奇怪,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时,她戳了戳夏易蓝的胳膊,“易蓝,你今天怎么啦?”

“今天的夏易蓝也太安静了点吧。”连蓁蓁抱着双臂,感叹。

夏易蓝看了看她们两个,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她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

“没什么……就是没睡好。”

她像是没什么精神,眼睛下方还有一点浅淡的青色。

“怎么?昨晚通宵学习了?不应该啊夏易蓝同学?”连蓁蓁故意调侃她。

夏易蓝笑了一声,跟她打闹起来。

但陶初看着这样的夏易蓝,总觉得她像是装着什么心事。

三个人从食堂回到教学楼这边,在爬楼梯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下楼的裴素闻。

他手里拿着两盒奶,看见陶初的瞬间,他低眼看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酸奶,走过陶初身边的瞬间,顺手扔了一盒到她手里,“小孩儿,拿着。”

??

陶初愣了一下,转身的时候,裴素闻已经下了楼梯。

她想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尴尬地捧着那盒酸奶转身的时候,她抬眼就对上了连蓁蓁和夏易蓝“不怀好意”的目光。

陶初干笑了一声,“那个……他这人挺奇怪的哦。”

下一刻,她就被连蓁蓁用手肘环住了脖颈。

“陶初。”

连蓁蓁眯着眼睛看着她,哼哼了两声,“你要是敢背叛沈男神,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初初你这桃花运挺旺啊?”夏易蓝皮笑肉不笑,实力表演起一只柠檬精。

“……”

陶初说不出话。

最终那盒酸奶被陶初随手给了连蓁蓁同桌的戴着眼镜,梳着马尾辫的女同学。

她还收获了那个女同学给的两颗巧克力。

陶初下午上课的时候偷偷吃了一颗,还剩了一颗。

因为是高三,学校决定从这一周开始增设晚自习,所以陶初放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背着书包走出校门,陶初抬眼就看见了停在对面路灯下的一辆黑色的车。

等着绿灯出现,陶初快步走过人行道,小跑到那辆车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时,她看见沈玉致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撑在方向盘上,那双眼睛正望着她。

“你等多久了?”陶初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沈玉致揉了揉眉心,随口答,“不久。”

瞥见陶初撕开包装纸,要将一颗糖喂进嘴里,他探身过去,嘴唇轻触她手指的瞬间,就顺走了那颗巧克力。

香浓甜腻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沈玉致皱了皱眉,像是不太喜欢,“太甜。”

“……”

陶初捧着空空的包装纸,脸颊鼓了鼓,但她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回到陶园时,已经九点多了。

陶初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但是她想起来白天有一张数学卷子还剩下一道题没做,就在书案边坐下来,打开书包就开始翻找。

东西太多,有点乱。

陶初所幸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倒出来。

所有的书本卷子都掉在了书案上,也包括一封蓝色的信封。

那不是她的东西。

陶初“咦”了一声,拿起来的时候,看见信封上写着“陶初收”三个字。

这三个字写得笔划凌厉,端正清逸,看起来并不像是女孩儿的字。

陶初怀着好奇心打开的时候,只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她就连忙把信纸塞进了信封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把这东西藏起来。

第44章 他好难哄

陶初又被他的水球浇了个透。

她站在那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看见他转身就要往院子里走。

“你去哪儿啊?”她连忙问。

他的身形顿了顿,下颌绷紧, 半晌才负气道, “我去把他找出来。”

他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陶初知道情况不太妙了,她赶紧去拉他的衣袖,“你不准去。”

听见她这句话,他似乎更生气了,他回过头用那双茶色的眼眸瞪着她。

陶初眨了眨眼睛,“你瞪我?”

她学起他平日里装委屈的样子来, 倒真是很形象。

果然,他明显愣了一下, 眼底压着的几分阴郁之色散开些许,他动了动唇, “没……”

这一个字竟然有点底气不足。

“我都不认识写信的人是谁,当然他是谁也跟我没关系,你就别去找人家了……”

陶初扯了扯他的衣袖, 劝着他。

她主要是怕他把人家给吓出个好歹来。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沈玉致平静地陈述, 显然还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不准。”

陶初松开他, 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沈玉致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看她一副落汤鸡似的湿哒哒的样子,他抿了抿薄唇,又有点懊悔自己刚刚用水球兜头浇了她一身的行为。

她是个凡人。

那么脆弱的身体, 可能是会伤寒的。

于是他当即伸手, 淡色的雾气在他的手覆上她背部的时候开始渐渐缭绕。

陶初再一次体会到整个人连带着衣服被迅速烘干的感觉。

她抬头望着他的脸, 而他垂着眼,根本不看她,绯薄的唇微抿着,一看就是还在生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他转身就走了。

陶初猫在门边看他走了几步,打开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是放弃去找写信的那个人了。

但是陶初回到房间里,把白天没做的那道题做完后,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又有点睡不着。

她还是惦念着他刚刚生气的样子。

阿零见她屋里的灯火未灭,就送来两碟糕点。

“夫人晚饭用得早,这会儿有点饿了吧?”阿零把食盒打开,取出那两碟她亲手做的糕点,摆在陶初的面前。

陶初坐在桌子前,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很好吃,谢谢阿零姐姐。”

阿零一向心细如尘,她看陶初有点蔫蔫的,就问她,“夫人有心事?”

陶初嘴里咬着糕点,看了阿零一眼,一下子趴在桌子上,一股脑儿的把刚刚的事全都跟阿零说了。

“阿零姐姐,你说我能让他去找那个写信的人吗?他要是去了……”

陶初的后半句说不出来了。

她还记得陶倩音被拧断的指骨。

阿零听了始末后,她眉眼微弯,笑了笑,“小夫人可真受欢迎啊。”

“……”

陶初可不这么觉得。

“小夫人样貌生得好,有男孩子喜欢,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阿零继续说。

陶初忽然被阿零夸,有点不太好意思,她挠了挠后脑勺,又有点烦恼,“被阿致看到了……他生我气了。”

“夫人又没有做错什么,即便错了,殿下他也不舍得生你的气的。”阿零给陶初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底笑意更浓,又继续说,“就算殿下这会儿生着气,夫人你哄哄他,不就好了?”

陶初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听见阿零这么说,她又抬头看她,“哄,哄他?”

阿零含笑点头,“如果是夫人的话,殿下一定很好哄的。”

???

怎,怎么哄??

陶初满脸迷茫,完全找不到方向。

“夫人不如现在就去?”阿零还在默默地推波助澜。

“这,这么急吗?”陶初干笑了一声,其实她还没什么准备,也没有头绪。

“隔了夜,或许殿下就不太好哄了。”阿零循循善诱。

陶初听着,竟然觉得还很有道理。

然后她就端着一碟糕点,站在了沈玉致的房门前。

“阿致?”

她敲了敲门,试探着叫他,“阿致我可以进来吗?”

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声响。

陶初抿了抿唇,又唤了他两声。

仍然没什么动静。

“你不说话,那我走了?”陶初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她转身就想走,可他的房门却在这一刻忽然自动打开了。

陶初惊了一下,手里端着的那一碟糕点差点掉地上。

“那,我进来了?”

她往里头张望了一下。

外室里没有开灯,陶初绕过水墨屏风,往内室里走。

走进内室里,陶初一眼就看见了缠丝银镂空香炉里流散出来的缕缕白烟。

香味冷沁,浅淡怡人。

而四柱床上躺着的那人穿着一身雪色单袍,背对着她,乌浓的长发滑落下床沿,在微黄的灯火点染间,泛着丝缎般的光华。

“阿致?”

陶初小心地叫了他一声。

她走过去,搬了个凳子在他的床边坐下来。

“阿致。”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沈玉致像是有点勉强地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就用那双茶色的眼眸望着她。

陶初干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那碟糕点往他面前递了递,“这是阿零姐姐刚做的,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尝?”

沈玉致瞥了一眼,然后又转过身,不看她了。

“……”

陶初端着糕点,有点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把那碟糕点放在了桌子上,只拿了一块,又走回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她索性直接蹬掉了拖鞋,直接扑到了他的床上,翻身到了床的内侧。

沈玉致根本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所以在看见她躺在自己身边,偏着头和他面面相觑的时候,他明显怔了一下。

陶初把糕点喂到他嘴边,“吃。”

沈玉致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

一口淡香微甜的糕点吃进嘴里,却没有半分腻味,倒算是他还能勉强接受的味道。

“好不好吃?”陶初问他。

“好吃。”

“还生不生气?”

“生气。”

“……”陶初听见他淡淡地吐露出“生气”两个字,她就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半晌她才重新偏头看向他,“你这样,就好像那封信是我写给别人的似的……”

“你敢。”

在听见她这句话的瞬间,漂亮的眉眼又拢了寒霜的温度。

“……我只是举例。”陶初泄了气。

“你不让我去找他。”

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隐隐地还流露出一丝委屈,像是不甘的控诉。

“不是,你找他干嘛呀?”陶初捏了捏他的脸。

因为触感细腻柔滑,她又没忍住多捏了一下。

被陶初捏住脸颊的沈玉致幽幽地望着她,“我想知道,他是用哪只手给你写的情书。”

一般……不都是右手吗?除非左撇子?

??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危险?

“然后呢?”陶初盯着他,表情变得很奇怪,“哪只手写的,你就掰断哪只?”

这这这简直不敢想不敢想!

沈玉致没有说话,薄唇抿紧。

“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陶初瞪大眼睛。

“没有。”

沈玉致垂下眼帘,看似很心平气和,“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他。”

陶初会信他才有鬼。

“……我觉得你们不需要认识。”

她有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也不认识他啊,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如果陶初早知道自己的书包里被塞了那样一封信,她说什么都要先丢在学校的垃圾桶里,绝对不会带回陶园来,这样也就不会被沈玉致看到了。

而此刻,听见陶初这么说,沈玉致只是盯着她,也不肯说话。

陶初见他这样,显然是有点不肯妥协,她也有点生气了,索性直接把糕点直接塞进他的嘴巴里,爬起来就想走,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不哄了,谁爱哄谁哄,小气鬼!”

沈玉致被她塞了一嘴的糕点,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又想走,他就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这一拉,陶初就身形不稳,一下子摔在软软的床上。

“你放开!”她瞪着他。

沈玉致想说“不放”,但嘴里塞了糕点,他就只能用那双眼睛望着她。

“又不是我写的,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陶初说起来就觉得有点委屈。

沈玉致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慢条斯理地吃完那块,“对不起,初初。”

他总是这样轻易的,就向她低头。

仅仅只是看她眼圈儿稍稍红了一点,他就什么都妥协了。

“你不生气了?”陶初窝在他的怀里,望着他的下巴。

“嗯。”他轻轻地应。

“我不生初初的气。”

他又说了一句,清冽的嗓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柔和。

陶初仰起头,望着他时,他也低眼望着她,那双茶色的眼瞳里,隐约倒映着她的脸。

那个时候,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在顷刻间,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她抿了抿红润的嘴唇,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忽然鼓起勇气,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然后她就像是一只想要把自己藏进壳子里的蜗牛,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

“你不要生气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轻,隐约还有点儿细微的抖,满含羞怯,“我最喜欢你了……”

“也……只喜欢你啊。”

第45章 他的亲吻

“我也……只喜欢你啊。”

陶初这样的话才说出来, 下一秒,她就被他捏着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他的唇有些凉, 贴在她的唇瓣上,两个人的呼吸却是灼热的。

这一个吻好像很漫长,陶初脑子里什么也不剩下, 只能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 脸颊烫红如同点染了极浓的胭脂,那双眼睛里水雾缭绕, 朦胧一片。

后来,沈玉致把陶初抱在怀里,下颚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唤她,“初初。”

“嗯?”陶初已经有点困了,眼睛半睁着,声音又软又绵。

“你不要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嗓音稍稍有点沙哑。

“我才不会忘……”陶初小声嘟囔。

这一夜, 陶初枕着沈玉致的臂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沉沉睡去。

而她不知道,把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他, 就那么看了她一夜。

晨光熹微时, 屋内还是昏暗一片。

沈玉致的手指轻轻抚过陶初细嫩的面庞, 那双向来深不见底, 冷淡疏离的茶色眼眸里铺满柔和的光影。

就好像是她和他度过的那个除夕夜里, 烟火绽放时铺开的暖光。

“初初,我很快,就会找到父君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碾碎在四周的寂静里,仿佛无痕。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放弃破除九天之境禁制的想法。

帝君崇岚曾是他最尊敬的父君。

然而那样的父子情义,早就淹没在了那六千年生而无望的囚禁岁月里。

他一定要找到崇岚,一定要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沈玉致除却陶初之外的第二个执念。

所以为了破除禁制,即便是要牺牲一些凡人,他也是绝对不会在意的。

或许,他早已经不是六千年前的那个姑娘放在心上敬慕的神明了。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绝对不会放她离开。

陶初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了沈玉致那张过分清隽的面庞。

他的衣襟微敞,露出半边白皙的胸膛,陶初眨了眨眼睛,咽了一口唾沫。

“初初?”沈玉致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陶初匆忙回神,可能是因为刚刚醒来,她竟然少有得表现出黏人的一面。

钻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撒手,“阿致我还是好困啊……”

沈玉致眼眉间都染着几分欢喜,他抱着她,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角。

“再睡一会儿。”他说。

陶初抬起头,嘴唇刚好擦过他的下巴。

她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一点,却又被沈玉致拉回了怀里。

“我要上学的……”她趴在他的怀里,红着脸,。

好不容易起了床,洗漱完,陶初匆匆吃了阿零给她准备的早餐,然后就坐着沈玉致的车去了学校。

整个上午,陶初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比如下了第三节课,去操场上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她身边站着的是同班的一个男同学。

因为他个子要大一些,在把两手伸直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陶初的手。

陶初看向他时,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在了腿弯,一下子摔在地上,还啃了一嘴的草。

顿时操场上发出一阵爆笑,好多学生都看向他们这里,笑得忘了做操。

那个男同学大概是从来都没有这么丢脸过,顿时脸红得像个番茄似的。

再比如,陶初跟夏易蓝,连蓁蓁说起昨天她从书包里找到的情书时,随口跟她们说了一句“阿致他好小气哦”。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脸颊痛了一下,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似的。

陶初捧着自己的脸,懵了一节课。

再比如同班的一个勤奋好学的男同学来找陶初讲题,就坐在陶初的旁边,因为课桌就那么大块地方,所以两个人距离有点近,男同学拿着自己的水杯喝水的时候,被烫了嘴。

“我明明接的是冷水啊……”男同学捂着嘴巴,有点愣了,“难道我接错了?”

这其中,最惨的,还要数裴素闻。

他只是在下楼梯的时候,遇见了陶初,又顺手给了她一颗棒棒糖,然后就在陶初的注视下,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英挺的鼻梁擦破了皮,他站起来的时候,鼻腔里还流淌出两行鼻血,脚踝也磕破了,看起来有点过于狼狈。

陶初拿着棒棒糖,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没事吧?”

而裴素闻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一瞬,转而停在了她的身侧。

陶初看了看自己的身侧,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你……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吧?”陶初感觉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好的样子。

裴素闻像是被她的这句话吓到了似的,连忙摆手,“不用了。”

“我,我没事……”他抹了一把自己的鼻血,目光还停在陶初的身侧。

他转身就往楼下走,片刻也不敢停留。

不知道为什么,陶初总觉得自己的后背凉凉的。

当陶初因为急促的上课铃而匆匆离开后,空荡的楼梯过道里,有一抹霜白的身影若隐若现。

“贺景。”

他薄唇轻启,嗓音冷淡没有温度。

银色流光勾勒而成的雪豹身影在忽然的气流中凭空出现。

但这些,凡人根本看不见。

“殿下,臣来了,嘿嘿。”贺景咧了咧嘴巴,胡子一颤一颤的。

“去,跟他打一架。”

沈玉致轻抬下颚,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玻璃窗外,在楼下花坛边的裴素照。

“啊?”

贺景伸了伸脖子,望了望。

“不行啊殿下,那可是南支少主的弟弟,我,我不去……”贺景摇了摇尾巴,往后退了两步。

沈玉致踢了一脚贺景的屁股,眉眼间暗藏几分戾气,“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贺景怂了。

他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耷拉着脑袋,“知道了……”

“那,殿下,要是我输了怎么办?”贺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沈玉致眼帘未抬,掀了掀唇,“那就,扒了你的皮。”

贺景倒吸了一口凉气,毛茸茸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不,不就是一只兔狲吗?我,我可以的!”

裴家人的原身是兔狲。

如果放在普通的动物界里,兔狲或许真的不是雪豹的对手。

可裴素闻哪里能算是什么普通的兔狲?

裴家身为南支妖族的掌权者,统领着整个南支的妖怪,他们的能力,不容小觑。

贺景虽然是北支的,但也知道南支裴家的厉害。

但沈玉致已经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毕竟,他也是死赖在陶园那么久,才终于令这位太子殿下松口,愿意让他留下来。

“殿下,我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跑了。

一天下来,陶初总觉得自己身边像是一直跟着谁似的。

但是她身边又分明没有人。

陶初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可是转头看夏易蓝,她握着笔,一张卷子仍然空白着,她垂着头,有点心不在焉。

夏易蓝这段时间一直是这样,总是心事重重的,陶初问她,她也总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易蓝,你那鱼呢?”陶初忽然想起来上次那条大鱼。

夏易蓝在听见“鱼”这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扯着唇角,勉强笑了一下,“我……我给放生了。”

说这话时,她有点没什么底气。

“放生?”

陶初皱了皱眉,“为什么啊?不是要煮鱼火锅吗?”

她还惦记着鱼火锅。

夏易蓝一听“鱼火锅”这三个字,她就有点绷不住了。

想起自己家浴缸里那个人首鱼身的家伙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她气得牙根痒痒。

“我早晚……炖了他。”夏易蓝小声念了一句。

陶初听见她开口说话了,但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就凑近她,“易蓝你说什么?”

夏易蓝往后退了退,讪笑了一声,“没什么没什么……”

“鱼火锅有什么好吃的?”

她咬着牙,“刺儿多肉少,长得还丑,把他下火锅都是浪费!”

“……啊?”陶初有点傻眼。

她不是挺喜欢吃鱼的吗?

“下次我请你吃大餐。”夏易蓝拍拍她的肩膀,保证道。

“我呢我呢?”连蓁蓁听见“大餐”两个字就转过来。

“也少不了你。”夏易蓝戳了戳她的脑门儿。

夏易蓝话音刚落,就听见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顿时沸腾起来。

她抬眼就看见教室门口站着的裴素闻。

少年的眼角微微乌紫,鼻骨上贴着一张创可贴,唇角还有点儿血痕,但这些稍显狼狈的印记丝毫没有影响他过分出色的俊秀脸庞,反而更添几分青春少女喜欢的少年痞气。

“他怎么挂彩了?”夏易蓝偏头去看陶初,“打架了?”

“陶初,你出来一下。”裴素闻的声音有点儿哑。

陶初愣了。

在全班的目光注视下,她抿了抿嘴唇,还是出去了。

“有事吗?”陶初站在走廊上,问他。

“跟我过来。”

裴素闻转身就走。

陶初只好跟上去。

两个人走到寂静的楼道里,在转角楼梯下空出来的那一小块昏暗的地方停下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陶初看着他的背影,“等下就上晚自习了,我得快点回去。”

裴素闻转过身,在楼梯那边昏暗的灯投射过来几分光影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陶初身边的位置。

陶初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盯着她身边空空如也的地方,开了口,“殿下,是您让那只傻豹子来臣这儿挨揍的吗?”

???

陶初惊了。

什么殿下??哪儿呢??

她连忙看向自己身旁,一道淡金色的流光凭空出现,一抹霜白的身影忽明忽暗,那张五官过分漂亮的面庞此刻看似没有半点情绪。

他神色寡淡,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还没开口说些什么,淡淡的气流涌现,银色光芒勾勒而成,犹如从画上一跃而出的雪豹撕破气流跑出来,扑到了裴素闻的身上,“你才是傻豹……哦不傻兔子,你全家都是傻兔子!”

“老子他妈是兔狲不是兔子!”

裴素闻被他惹毛了。

“你今天伤了老子的自尊了我告诉你,老子今天非一爪子呼死你不可!”贺景也是被今天打的那一架给气到了。

打得太憋屈了,贺景觉得自己没发挥好。

他这会儿才不管裴素闻是不是什么裴家二少爷,揍就完事了。

“老子会怕你?”裴素闻的脾气本来就是一点就着,这会儿也彻底恼了。

因为沈玉致在现出身形的时候就已经设了结界,彻底把这里和凡人眼中的一切给隔开。

所以他们这里闹出再大的动静,都是惊动不了任何人的。

而陶初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她目瞪口呆,几乎忘了反应。

??

怎,怎么回事?

第46章 谣言忽起

裴素闻和贺景都把对方打得挺惨。

沈玉致没让陶初看下去。

那天陶初晚自习都没上完,就借故身体不舒服, 向班主任请假回家了。

“你一整天都跟着我?”坐在车上, 陶初抓着安全带, 气鼓鼓地看着正在开车的沈玉致。

沈玉致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陶初瞪着他, “今天你是不是捏我脸了?”

“有吗?”

他目不斜视, 挡风玻璃外各色灯光的光影投射进来,打在他那张冷白的面庞上。

“就我说你小气那会儿。”陶初顺口说了出来。

沈玉致面色不变,只是眉峰微动,“是吗?”

“初初你说我小气了啊。”

陶初愣了一下, 顿时有点心虚,但很快她又重新挺直腰板儿, 望着他, “你别装了, 你肯定听到了, 你还捏我脸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像一只鬼啊!”

陶初今天一整天都冷汗涔涔的, 脑子里还不断想起她以前跟夏易蓝一起看过的那些恐怖片。

“怪吓人的……”她差点就要以为自己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缠上了。

毕竟认识沈玉致之后, 她也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神明是真的, 妖魔是真的,那么鬼怪……也一定存在。

“初初不需要怕那些东西。”

沈玉致一手握着方向盘, 目光仍然是看着前方的, 但他说话时, 已抽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陶初的脑袋。

“一般,他们是来不了人间的。”

他简短地说了一句。

陶初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把话题又转了回去,“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去学校?”

沈玉致皱了皱眉,像是有点不想回答。

“阿致,你说不说?”陶初盯着他。

沈玉致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想看看你。”

“你以为我会信吗?”陶初双手抱臂,那双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语气有点凉凉的,“我看你是想去看看那封信的主人是吧?”

沈玉致下颌绷紧,没有说话。

“看样子是没找到啊。”陶初摸着自己的下巴。

“我会找到的。”沈玉致想也不想地接了一句。

陶初一听他这话,就瞪圆了眼睛,他怎么还没完了?

憋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你把车停到路边。”

沈玉致看向她。

“我饿了。”她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

“回家吃。”他握着方向盘,收回目光。

陶初拒绝,“不要,我想吃火锅了。”

沈玉致只好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里。

陶初解开安全带,直接下了车。

站在星空广场的喷泉面前,陶初的目光放在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身上。

他们的笑声听起来有点扎耳,但那是属于小孩子独特的活泼。

“初初?”

沈玉致走过来,看见陶初看着一群孩子发愣,他就叫了她一声。

陶初回过神,竟然主动牵起他的手,“走,吃火锅去。”

那家火锅店在商场的四楼,上次夏易蓝带陶初来吃过,陶初记得味道还不错。

但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夏易蓝。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衬衣西裤,短发利落,那张脸生得俊美妖冶,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男人的眼睛是湛蓝的,五官深邃立体,仿佛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却又保留着华夏人的特点。

“初,初初?”夏易蓝在看见陶初的一瞬间,筷子就从手指里掉到了桌上,看起来有点慌张。

“易蓝,你逃课了?”陶初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还没有到下晚自习的时间。

她刚刚离开学校的时候,并没有回教室,而是直接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请了假就跟着沈玉致走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夏易蓝也没有上晚自习。

“我可是正儿八经请了假的好嘛。”夏易蓝反驳了一句。

陶初把目光移向那个容貌过分出色的陌生男人,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夏易蓝连忙说,“啊初初,这位……这位是我叔叔!”

“叔叔?”

“叔叔?”

陶初和沈玉致异口同声。

“对对对,我,我爸不是出差了嘛,这位叔叔是我爸的朋友,我爸走的时候托他照顾我呢。”夏易蓝讪笑了两声。

星驰在听见夏易蓝这么叫他的时候,他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像是有点意外,看向夏易蓝时,目光似笑非笑,带着点玩味。

“哦哦,”陶初点了点头,挠了挠后脑勺,“叔叔好。”

星驰听见陶初叫他“叔叔”的时候,神情有一瞬变得很奇怪,但仅仅只是片刻,他眼底又压了几分笑意,看向沈玉致时,笑意更浓,“这位是?”

“初初的男朋友!”夏易蓝抢答。

“哦……”星驰的尾音拖得很长,他挑了挑眉,弯起唇角,“那也就是说,你也该叫我一声叔叔?”

气氛陡然凝滞。

陶初瞥了一眼她身边的沈玉致,只见他神色如常,但她总觉得他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眼神凉嗖嗖的。

“开个玩笑而已。”星驰放在桌下的膝盖上的手捏断了一道凭空向他刺来的冰刺,冰在他的手里融化成水,他淡定地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指上的水渍,对沈玉致笑了笑。

沈玉致眼眉冷淡,没有言语。

四个人坐在一桌吃火锅的时候,气氛莫名有点诡异。

沈玉致捧着一只杯子,像是不经意地瞥向星驰。

星驰适时也看向他。

两个人神色不一,但都没有当着这两个女孩儿的面,表露出半分异样情绪。

“殿下,你可真够狠的。”

星驰的声音忽然在沈玉致的耳畔响起。

沈玉致掀了掀唇,神情疏冷。

“你没死,可真遗憾。”

星驰眼底笑意仍在,嘴唇未动,可声音却仍旧清晰地传至沈玉致的耳畔,“还是要多谢殿下手下留情啊。”

两个人的对话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

跟夏易蓝面对面坐着的陶初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星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点熟悉。

一顿火锅吃完,夏易蓝和星驰率先离开。

陶初和沈玉致走出商场时,夜风微冷,霓虹交织在远处的喷泉水池里。

一个小女孩儿撞上沈玉致时,沈玉致低头,对上的是小女孩儿怯生生的那双眼睛。

“对不起,哥哥。”小女孩儿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像是有点紧张。

小女孩儿的妈妈追了过来,把她抱进怀里,看向沈玉致时,那句“对不起”还没说完整,她就晃了一下神。

眼前的这个少年,穿着黑色的针织毛衣,搭着一条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明明是很简单的打扮,但他的那张脸却是尤其出色的。

“没事的。”见沈玉致没有什么反应,陶初就冲她们母女俩笑了笑,替他回答。

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这会儿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颗糖,递到沈玉致的面前,“哥哥,吃。”

沈玉致的目光落在小女孩儿手指里捏着的那颗糖,没有什么表情。

陶初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臂弯。

沈玉致看了她一眼,才接过来。

“谢谢。”

他简短地说。

小女孩儿笑起来,露出的门牙缺了一颗,看起来有点傻傻的,但又很可爱。

最后被她的妈妈抱着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回头看沈玉致,还喊了一句,“哥哥你真好看!”

沈玉致睫毛未抬,神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陶初在旁边笑,“阿致你看,你多受欢迎啊。”

“她还送你糖呢,我都没有。”

沈玉致闻言,他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那颗糖的糖纸剥开,然后伸手捏着陶初的脸,迫使她张开嘴巴,把那颗糖喂进了她的嘴巴里。

“我的,都是你的。”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尾,那双茶色的眼瞳里盛着霓虹的光。

陶初咬着糖果,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

他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她捂住脸。

原本她还有点生气白天的事情,但这会儿含着嘴里的那颗糖,被他牵着手往前走,她忽然就不气了。

回到陶园,这一夜,陶初睡得很香。

可早晨在洗手间里洗漱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口忽然有点发疼。

她掀开衣服看了一下,胸口那儿像是忽然出现了一抹朱砂似的小点儿,颜色鲜艳,有点扎眼。

陶初没太放在心上,洗漱完就出去吃早餐了。

因为沈玉致一大早就出去了,所以陶初是被阿零送到学校的。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陶初总觉得有很多人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还总指指点点的,她也没听清他们在什么。

等她到了教室才发现,班里的同学看她的眼光也有点奇奇怪怪。

“初初!出事了!”

在陶初坐下来的时候,连蓁蓁连忙转身过来。

夏易蓝的神情也有点凝重。

“怎么了?”陶初一脸懵。

“我也是今天来了就听说,他们在传你和裴素闻在交往!就因为昨天裴素闻来找你,还挂了彩,大家都说他是为你打的架!”连蓁蓁连忙把自己听到的传言说了出来。

???

她和裴素闻??

陶初皱起眉,“他们乱传什么呢?”

夏易蓝叹了一口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之前有传闻说,裴素闻和赵婧霜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据说还订婚了来着,现在又传了你和裴素闻的事儿,这不就把你传成那种……”

她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陶初已经知道夏易蓝要说什么了。

她欲哭无泪。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47章 仍未放弃

因为赵婧霜没有否认也没有确切回应的态度, 所以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更多人的猜测。

这就造成了陶初被过多的关注, 甚至被过多谈论的现状。

因为裴素闻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来过学校, 所以舆论都集中在了陶初和赵婧霜的身上。

而赵婧霜模棱两可, 始终不解释的态度让陶初的处境变得异常尴尬。

这件事甚至传到了陶初班主任的耳朵里。

就连教导主任都有所耳闻。

他们都找陶初谈过话,明里暗里都在劝她不要早恋, 影响学习。

陶初一一解释,再三说了自己和裴素闻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并保证了绝对会好好学习,他们才算放过她。

陶初也见过赵婧霜, 那天是在三楼的走廊边。

赵婧霜冷着脸,挺直腰背,从她身边走过。

她们之间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但仅仅只是这么打了一个照面, 就又被一群吃瓜群众过度解读。

在他们眼里,陶初俨然成了裴素闻与赵婧霜之间的第三个人。

也因为这样的流言,陶初意外地知道了上次被塞进她书包里的那封信的主人。

是一个高二的男生。

个子很高, 长得很秀气,看起来很干净。

陶初抱着一盒饼干, 被他堵在了学校小花园的路上。

“同学你……有事吗?”陶初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 往后退了一步。

男生皱了皱眉,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轻轻地问她, “你真的喜欢裴素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陶初连饼干都不想吃了。

男生盯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鼓起勇气, 说“那天,我给你的信,你看到了吗?”

???

那封信?

陶初瞪圆了眼睛。

“那封信……是你写的?”陶初半晌才憋出一句。

男生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看起来有点腼腆,“我……我注意你很久了,陶初。”

陶初愣住了,手里拿着的那一盒饼干差点掉地上。

男生眼眉温润,一身的书卷气,干净清澈。

“你,真的喜欢裴素闻吗?”

陶初下意识地摇头。

男生的眼里顿时染上惊喜的光彩,他像是有点紧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抱歉,可能我这么做,对你造成了一些困扰,毕竟你现在高三了……但是我怕,有些事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陶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这个男孩子看起来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而她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很直接的告白。

青春懵懂的少年少女,总会产生这样的憧憬。

陶初以前也收到过一些小纸条,但那些,都没有这样面对面的直接告白更让她不知所措。

“那个,对不……”陶初刚开口,就就听见一抹慵懒恣肆的男声传来。

“啧,这位同学,你胆子挺大嘛?”

陶初回头看过去,竟然是好些天不见的裴素闻。

他的鼻骨上还贴着创可贴,额头还有点乌紫,但看起来,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裴素闻看着那个站在陶初面前的男生,笑了一声,有点吊儿郎当的,“你是个什么玩意你就敢喜欢她?”

裴素闻觉得自己还真是“好心”,至少他也算是提醒过这个凡人了,不是吗?

肖想那位太子殿下的夫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个男生也是听过裴素闻打架特狠的传闻的。

裴素闻刚来一中那两天,就把俩校霸给打进医院住着了。

人家断胳膊断腿,他呢,什么事儿没有,就连学校也只是给他记了个过。

但他倒没有畏惧裴素闻话语里暗含的威胁,他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陶初,看起来礼貌又谦和,“我可以问一问,你的答案吗?”

陶初觉得眼前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她勉强对他笑了一下,“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已经是很明确的答案。

男生像是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对陶初笑了笑,眼睛清澈明亮,像是温柔的月,“我知道了。”

“我叫谢灼。”

没有过分纠缠,没有问为什么,他表现得很有礼貌,“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

说完,他看了那边的裴素闻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男生挺拔清瘦的背影渐渐走远,裴素照往前几步,走到陶初身边,弯唇笑起来,“,要是让殿下知道他的存在,殿下会怎么样?”

这个谢灼还挺横。

裴素闻还挺想让这个凡人小子挨一顿揍的。

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挨打啊。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陶初看见他就来气。

这两天她快被“裴素闻”,“赵婧霜”这两个名字给洗脑了。

“什么意思?”裴素闻眉心跳了跳,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陶初看也不看他,直接走掉了。

因为裴素闻是刚来学校,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听到,就遇见了陶初。

直到他回到教室,听了几个男生跟他说明了这些天的传言之后,裴素照坐在自己座位上,浑身都抖了一下。

“闻哥,你帕金森了?”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见他发抖,就问了一句。

“关你屁事。”

裴素闻踢了踢课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要大限将至了。

完了。

殿下这回会不会亲自揍他?

裴素闻又打了个冷颤。

几天下来,裴素闻终于把这要命的谣言给压了下来。

风向渐渐有所转变。

至少大家不会再用奇奇怪怪的目光看她了。

当然,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坚持认为陶初和裴素闻之间没那么简单。

还有人说,他们俩在一起过,但现在已经分手了。

但因为裴素闻的强硬态度,学校里已经没几个人敢谈论这件事了。

陶初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跟你们说啊,昨天有人看见裴素闻把赵婧霜堵在墙角一顿怼。”

坐在食堂里的桌子边,连蓁蓁迫不及待地跟夏易蓝和陶初分享八卦。

“听说那赵校花啊,脸都青了。”连蓁蓁说完,扒了一口饭。

夏易蓝冷笑一声,“该,谁让她之前模棱两可的,也不明说,就等着别人对初初指指点点。”

连蓁蓁点了点头,“就是。”

“听说他们两个的确是打小就认识,但并没有到青梅竹马的地步,就更不提什么订婚了……”连蓁蓁撇撇嘴。

陶初一个劲儿的吃肉,等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了,她才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件事一解决,我吃饭都更香了……”

“……没出息。”夏易蓝扔给她一个白眼。

这件事似乎真的告了一段落。

但陶初不知道,裴素闻还是挨揍了。

还是沈玉致亲自揍的。

要不是裴素照上门赔礼道歉,请沈玉致饶恕他的弟弟裴素闻,陶初可能一直都不会知道。

一个学期结束得很快。

又是寒冷的冬天。

这天晚上,阿零来夏易蓝家里接陶初的时候,她已经喝醉了。

桌子上摆着的是夏易蓝点的外卖烧烤,还有几瓶果酒。

夏易蓝喝醉了在哭个不停,和她抱在一起的陶初又在笑个不停。

这一幕的视觉冲击有点大,即便是向来稳重的阿零也忍不住愣了神。

“初初,我们,我们炖鱼……”夏易蓝一边哭,一边念。

陶初打了个嗝,“炖,炖。”

阿零好不容易把这两个抱在一起的女孩儿给分开,然后把陶初给背到了车上。

一路上陶初又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似的。

可阿零却听见她忽然呢喃似的一句,“阿零姐姐,阿致他,还没放弃啊。”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阿零却听懂了。

她一惊,看向陶初的时候,神情有点复杂。

放弃?

殿下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无论是九天之境,还是帝君崇岚,都是殿下的心结。

殿下的过往,阿零听裴素照说过。

而这些天,她也经常看见深夜归来的殿下提着一把冰霜长剑,衣衫染血。

跟着司愿的那些魔修已经被沈玉致杀了大半。

可只要有凡人存在,魔修就永远不会彻底灭绝。

而他这些天出去的次数更勤,听贺景说,他像是找到了怎么突破九天之境禁制的方法。

“夫人相信殿下吗?”阿零轻轻地问了一句。

陶初像是听见了她的话,又好像没听清。

“有些事,要到最后一刻,退无可退的地步时,才会有答案。”

阿零的一声轻叹被揉碎在寂静的夜里。

“殿下他,总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相信,他不会让小夫人失望的。”

阿零的声音仍然温柔。

回到陶园,阿零把陶初放在床上,又去打了水,替她擦脸。

刚拧了一把毛巾,阿零抬眼就看见沈玉致走了进来。

她连忙站起来,“殿下回来了。”

沈玉致点头,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来时,他很敏锐地嗅到陶初身上的几分酒气。

“她喝酒了?”沈玉致转头问阿零。

阿零点了点头,“夫人去了她的朋友那儿,在那儿喝的。”

沈玉致“嗯”了一声,然后就让阿零下去了。

等阿零合上门离开,室内一时寂静下来。

沈玉致看了一眼旁边摆着的盆里浸在水里的毛巾,他伸手拿起毛巾,拧了拧。

然后开始替陶初擦脸。

或许是热热的毛巾让陶初有点儿清醒了,她勉强睁开眼睛,盯着眼前那一抹霜白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看清他的模样。

“阿致。”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沈玉致放下毛巾,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嗯?”

他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话,却看见她忽然就冲着他笑起来。

模样傻傻的,被热毛巾擦过的脸微粉,像水蜜桃。

沈玉致的目光停在她红润的嘴唇片刻,眸色渐深。

有点想亲。

“你是不是想亲我?”

陶初忽然的一句话,正好戳破了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沈玉致明显怔了一下。

陶初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她哼了一声,“你就想想吧你!”

“……”沈玉致觉得喝醉酒的她有一点不可爱了。

他也有了几分孩子气,俯身偏要寻着她的嘴唇亲她。

陶初直接咬住他的下唇,用那双染着几分朦胧水雾的眼睛瞪着他。

他皱了一下眉。

也果断地咬住她的唇。

两个人凑得很近,气息相缠,面面相觑。

陶初捏了一把他的脸,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hang开……”

她忘记了他有多记仇。

陶初的嘴唇破了点皮,尝到点血腥味,她当时就哭出了声。

“你这个小气鬼……”她哭得声泪俱下,最后她气不过,抓过他的衣袖擦了自己的鼻涕泡。

第48章 电影上映

冬日寒冷。

在除夕过后的大年初八, 电影院里上映了一位在海外非常有名的年轻导演在华夏的第一部电影——《成妖》

这是一部仙侠题材的古装玄幻电影, 在华夏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上映两天, 票房破亿。

除却陷入正邪两难境地, 心生矛盾,性格鲜明的男主角,以及出尘清丽,倔强勇敢的女主之外, 这部电影拥有着最令人惊艳的点睛之笔——一位人首龙身的少年。

虽然他的戏份仅仅只有半分钟的惊鸿一瞥, 他甚至没有台词。

可他那张言语难以形容完全的盛世美颜,以及他半浸在湖光水色里的冰蓝龙尾, 就形成了一幅绝对震撼, 绝对惊艳的画面。

少年衣袖如雪,容颜昳丽, 在朦胧的水雾里,他茶色的眼瞳里寒凉一片, 没有显露半分情绪。

水波托着冰蓝的龙尾荡开层层浪涛,他是《成妖》里传闻中最后的神明。

也是这世间, 唯一的龙。

陶初是在上看见《成妖》的剧照的。

看见那个令无数友“啊啊啊”的龙神的唯一一张剧照时,陶初瞪大双眼,有点不敢置信。

剧照里的那个人首龙身的少年,俨然就是沈玉致的模样。

陶初拿着手机, 踩着拖鞋, 连忙跑到隔壁的房门前。

她刚想敲门, 木制的双推门却自动打开了。

陶初跑进内室里, 就看见沈玉致侧躺在木窗边的软榻上,窗外光影垂落在他雪白的衣衫,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他乌浓的长发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披散着,一半束起来压在裹缠着银丝镂刻的玉冠里,与衣袍同色的发带垂下来。

如同古代旧文里描述的世家公子般,只静静地躺在那儿,就自是一派难得的温雅风流。

“初初?”沈玉致抬眼看她,见她站在那儿,看起来傻呆呆的,也不说话,他就叫了她一声。

陶初这才回过神,她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就把手机递到沈玉致的眼前,“阿致,这不是你吗?”

沈玉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那张照片,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你什么时候去演电影了?我怎么不知道啊?”陶初觉得很惊奇。

沈玉致有点不太想提这件事,但见陶初那副好奇的模样,他薄唇微抿,还是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我欠了星驰的人情。”

“星驰?”

陶初划了划屏幕,看见《成妖》导演的那一栏赫然写着“星驰”两个字。

后面还附上了一张星驰的照片。

那不就是……陶初之前见过的夏易蓝的那个叔叔吗??

“你和他早就认识?”陶初偏头看向沈玉致。

“嗯。”沈玉致颔首。

“那你们上次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熟?”陶初想起上次吃火锅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没说过两句话,一看就是陌生的。

沈玉致眼眉未抬,“本来就不熟。”

他的语气冷淡,好像真的不太在意。

“不熟你还去参演他的电影……”陶初小声嘟囔。

“你知不知道你火了?现在上的人都在找你的信息……”

陶初点进微博上标红第一位“神颜龙少年”的热搜时,看见不少人拿着他的那张唯一的剧照舔屏,还“啊啊啊”个没完。

陶初一眼扫下来,几乎都是什么“哥哥我可以”“龙龙我爱你”“这盛世美颜awsl”“这颜我太可了,想睡”之类的话。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辣眼睛!

陶初轻轻地哼了一声。

而沈玉致显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夺过陶初的手机,扔到一边,然后伸手去拉她的手腕。

“初初,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把她拉进他的怀里,躺在有些窄的软榻上,凑在她的耳畔,轻轻地问。

陶初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眼下有一片浅淡的青色,他眼眉间也显露出几分疲态。

这几天他夜里总是出去,陶初并不知道。

陶初用手指摸了摸他薄薄的眼皮,忽然想起除夕那天,陶初带着他去拜访了爷爷奶奶生前雇用的那位律师。

因为陶初今年五月,就要成年了。

到时候,爷爷奶奶生前留给陶初的所有财产,都会交由陶初自己管理。

律师先生让她提前去核对遗产项目。

律师先生的家里很热闹,他的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但他的小女儿才六岁,是一个很可爱的圆脸小女孩儿。

她的小名叫圆圆。

她一见沈玉致,就抱着他的腿不撒手,非说这个哥哥好看,要哥哥抱。

沈玉致怎么可能会抱一个人类小女孩儿?

他冷着脸,一动不动,原本热闹的氛围顿时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陶初见圆圆马上就要哭了,她拧了一把沈玉致的大腿,沈玉致才勉强把那个烦人精抱起来。

没想到这一抱,圆圆就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吧唧一下,还留了点亮晶晶的口水。

沈玉致当时脸色都变了。

陶初只能匆匆跟律师先生一家人告了别,拉着沈玉致离开了。

回到陶园,沈玉致就直接去了主院后面的浴池里,潜在温热的水底,闷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跑到陶初的房间里,指着自己被圆圆亲过的脸,说,“初初,亲我。”

陶初红着脸亲了一下。

它皱了皱眉,又凑近她,“再亲一下。”

陶初往后躲了躲,“不就是被圆圆亲了一下嘛,这没什么的。”

“我不要她亲。”

沈玉致拧着眉,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只要你亲。”

陶初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个透。

这,这谁顶得住啊?

明明没有喝酒的陶初被他忽然的甜言蜜语弄得有点上头,当即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

“你以后不要让我抱她了。”他像是有点委屈似的,抱着她的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她很烦。”

“圆圆还是挺可爱的……”陶初试图为圆圆反驳一句。

“她还把她最喜欢的小蛋糕送你了呢……”

说到这里陶初就有点酸了,“上次我一个人去她家,陈叔叔让她把小蛋糕给我一个她都不肯,还哭了。”

“圆圆多喜欢你啊。”她说。

沈玉致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尖,“我才不要她喜欢。”

他像个孩子似的,亲昵地贴着她的脸。

可是这两天,圆圆一直打电话过来问阿玉哥哥什么时候去看她。

陶初只好带着不情不愿的沈玉致又去了陈律师家里两次。

圆圆缠人的功力真的很惊人。

就连吃午饭,她也非要坐在沈玉致的腿上。

这次陶初倒是有点酸了。

但是她看着圆圆天真可爱的面庞,又看了一眼明明不是很愿意搭理她,但一直被迫营业的沈玉致,她忽然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可真好啊。

平静又温馨,没有过多的浓墨重彩,没有太多的波澜。

陶初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可这是沈玉致喜欢的吗?

陶初不确定,而她也始终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感受强加给他。

他仍然不够快乐。

因为他的心上仍然压着一块名为“九天之境”的石头。

心结未解,何生欢喜?

他活得太苦,要想从那些煎熬里彻底解脱出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有自己的固执,或许那是连陶初都无法改变的事。

但她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让他看到这个世界除却黑白之外的,斑斓色彩。

或许,这只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但陶初也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看到这世间不一样的颜色。

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他会真的像裴素照说的那样,不再顾惜凡人的性命,不再心怀善良。

就好像他对待圆圆。

看似总是不情愿,不耐烦,但他同时,也留存着几分小心刻意。

凡人的小女孩儿太脆弱了,他会下意识地收起自己的力道,以免伤了她。

就好像圆圆趴在他的腿上时,他托着她的身体,像是怕她摔了似的。

他分明,那么温柔善良啊。

他会舍得,牺牲这些凡人的性命吗?

思绪回笼,陶初再次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闭着眼睛,呼吸轻缓的少年。

他才不是恶龙。

她弯起唇角,捧着他的脸,亲了他的嘴角一下。

他眼皮动了动,刚睁开眼睛时,还有几分被惊醒的茫然。

“初初你亲我了……”他凑近她,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又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刚睡醒的他尤其黏人。

陶初烫红着脸,埋进他的怀里。

彼时,她忽然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初初,现在才二月,对吗?”

“是啊。”陶初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怎么了?”

“距离五月十九,还要那么久。”

沈玉致像是从来没有觉得,短短三月,原来那么漫长。

五月十九是陶初的生日,但是她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她还没开口问他,就听见他忽然说,“小孩子真的很烦……”

陶初想到这几天他被圆圆“骚扰”,就笑起来,顺口一说,“那阿致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你……”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她就察觉到有点不对了。

果然她抬眼就对上了沈玉致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被口水呛得咳嗽了好一阵儿,又憋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别乱想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49章 山雨欲来

陶初拉着沈玉致去了电影院里看星驰的那部电影《成妖》。

因为沈玉致这两天几乎都在微博热搜待着, 所以他们出门的时候,陶初特地给他戴了一个黑色口罩。

电影放映厅里几乎满座, 前前后后都坐了人。

陶初往嘴里喂了几颗爆米花, 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明亮的大屏幕。

男主角是最近很火的一个选秀出道的偶像歌手,颜粉歌迷一大堆的那种。

没想到他的演技也挺不错的。

女主角则是一个以前从来没有任何作品的新人。

据说是星驰自己亲自选的。

“阿致, 你去拍戏的时候见过她吗?”陶初凑近坐在她身旁的沈玉致,小声问他。

沈玉致抬眼瞥了一眼屏幕上的那个年轻女孩儿,然后简短地答, “没见过。”

“可你们是一个剧组的诶。”陶初偏头望着他。

沈玉致这次眼帘都懒得掀一下,“我的那场, 只有星驰一个人在场。”

陶初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那双眼睛瞪大, “你……难道电影里你的龙尾不是特效?”

她一直以为, 那是很逼真的特效。

沈玉致摘下口罩,勾了勾唇角,笑意冷淡,“如果他甘愿用特效, 又找我做什么?”

这件事沈玉致半点也不想再提。

他不喜欢这种被牵制的感觉。

当然, 他更讨厌星驰这个人。

陶初并不笨, 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星驰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或者说, 星驰他……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沈玉致闻言, 看了她一眼,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初初真聪明。”

陶初这会儿对星驰产生了兴趣,她连忙又问他,“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沈玉致并不想和她多谈星驰,他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一条臭鱼。”

???

臭鱼?

陶初还想问些什么,但这会儿电影已经正式开始,她也就没有再缠着他。

电影大致讲述了向往长生仙道的男主历经磨难,遭受误解与背叛,最后仙道不成,却成了妖的主线脉络。

沉重的基调注定了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

沈玉致在这部电影里只是一抹不足半分钟的剪影。

他是这部电影里一抹惊艳的留白。

即便他没有一句台词。

陶初在看见屏幕里他的那条冰蓝色的龙尾荡起层层浪涛的时候,她明显听到周围发出惊叹的声音。

是为他昳丽灼人的容颜。

也是为他寸寸冰蓝的龙尾。

少年龙神,天生殊色。

陶初在看见屏幕里那一抹衣袖雪白,人首龙身的身影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遇见他的那个夜晚。

漫天星子疏漏,少年衣袖如雪。

她只一眼,就心神晃荡。

而此刻,她也再次为了屏幕里的他而晃了神。

周围是女孩儿小声的惊呼。

陶初忍不住偏头去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沈玉致时,发现他也正低眼望着她。

他的目光仍然温柔。

像是冰消雪融后的春水清澈流淌。

电影结束后,在灯打开的前一刻,沈玉致戴上了口罩。

他牵着陶初的手,护着她顺着人群往外走。

夜风很冷,陶初稍有些冰凉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他手掌心刻意的温暖让她忍不住牵紧了他的手。

人行道上,有小孩儿踩着滑板车莽撞而过,陶初被沈玉致搂着腰身,脚尖离地。

婆娑树影间穿插着昏黄的灯火碎光,陶初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颈,慌忙抬眼对上他的眼睛时,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隔着口罩,他迅速地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然后就把她放了下来。

“你,你干嘛呀?”陶初捂着嘴巴,像做贼似的慌忙看向周围。

有一对老夫妻像是远远地看见了,他们俩指指点点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陶初连忙拉着沈玉致的手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回到陶园时,陶初没有看见阿零,却看见了贺景。

“殿下……”贺景走过来,像是想说什么,但他看了沈玉致身旁的陶初一眼,欲言又止。

沈玉致摸了摸陶初的脑袋,“初初,你早点睡下吧。”

说完,他就转身,对贺景说了一句,“跟我过来。”

陶初看着他们两个人穿过月洞门,往竹林小径走去的背影,她忽而垂下眼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这一夜,陶初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金光刺眼,千万人的惊恐哭嚎仿佛要撕裂她的耳膜。

“大人……”

她恍惚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

模糊的梦境断断续续,像是早已被时间遗忘的玻璃碎片,难以拼凑。

陶初是被雨声吵醒的。

暴雨如瀑,从飞檐流泻飞溅,发出脆响。

陶初打了个哈欠,打开手机的时候,就有新闻弹出来。

“临城发生恶性杀人事件”这样的标题吸引了陶初的目光。

她一点开,就看见新闻写着,昨天夜里临城有五十八名儿童被杀。

不知道为什么,陶初总有点心绪不宁。

她没有来得及穿鞋子,赤着脚跑出屋子,站在隔壁房间的门前时,她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

他没有回来。

阿零和贺景也不在。

陶初站在回廊上,有雨水飞溅进来,一点点的滴在她的脚上。

陶初看着那一片盛大的雨幕,手里攥着手机,久久停驻。

直到阿零冒雨跑来。

她一身轻纱衣裙都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有些狼狈,那双向来温柔的美目里此刻盛满惊慌。

“阿零姐姐?”陶初叫了她一声。

阿零跑上台阶就推着陶初往她的屋子里走,“夫人你快进屋!”

陶初不明所以,直到她被阿零推进了屋子里,她一抬头,就见阿零把门关上了。

隔着门板,陶初听见外面的阿零对她说,“夫人,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

下一刻,阿零的声音变得很模糊,就连雨声也被彻底隔绝。

她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响。

陶初试图推了推门,却始终推不开。

“阿零姐姐!”她大声叫阿零。

却得不到阿零的回应。

陶初皱起眉头,心越来越慌了。

而彼时,站在廊前的阿零一转身,就看见了雨幕里那一抹颀长的黑色身影。

所有的雨滴几乎都不敢停留在他的身上,他站在那儿,衣衫未湿。

阿零几乎是在看见他那张脸的时候,就浑身一颤。

恍如前世般的痛苦记忆撕破尘埃的束缚窜出来,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张脸。

“阿零。”

男人像是呢喃似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看着她那张仍然娇美鲜妍的面容,那双重瞳里光影暗了暗,他忽然笑起来,声音低沉又沙哑,“你果然还活着啊……”

他的声音里还藏着几分难言的颤抖。

阿零勉强稳住身形,故作镇定,她盯着他,“没能如你的愿,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

男人轻轻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摇摇头,“不,阿零,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阿零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她扯了扯唇角,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讥讽。

“阿零,我很想你。”

男人似乎是想走近她,却在看见她后退了两步之后,又停在了台阶之下。

他这样的话,阿零曾经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而曾经的每一次,她都为之心动,为之欢喜。

但现在再听,却刺激得她眼眶里的眼泪一瞬掉落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跟以前一样傻?”她在泪眼间,看着雨幕里的那个音容如旧的男人。

她曾用了百年的时间,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为他,她付出过曾经所有的天真烂漫,所有的爱与温柔。

可那个当初护着她走过山川海河,陪她寻找故乡的重瞳少年早就在好多好多年前,不见了。

“阿零……”

男人喉间微动,像是有许多的话想说,他那双过分黑沉的重瞳里也有柔软的光影一闪而过。

他再次试图走近她。

“别过来!”

阿零手上流光飞出,打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一把柳叶刀,在他的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男人终于停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间的血痕,蹭下来一点血色,他用指腹揉捻了一下,下一刻,他一伸手,气流涌现,裹缠着阿零整个人往前飞去,停在他的面前。

这样近的距离,终于让男人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拂开因为被淋湿而贴在她脸上的一缕发丝。

“司愿!”

阿零眼眶泛红,在他的手触碰过来的刹那往后退了退,她盯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司愿并无怒意,他反而冲她笑了笑,“阿零,那位太子殿下的小夫人,就在那间屋子里……对吗?”

他忽而贴近她的耳畔,语调轻缓,“阿零,沈玉致可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总要回报他一点什么吧?”

阿零瞳孔微缩。

“阿零,你知道今天的这场雨是怎么回事么?”

司愿又笑起来,那双重瞳里闪烁着诡秘的光,“曾经一心想要破除九天之境禁制的太子殿下最近好像有些动摇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啊,我就送了他一个礼物。”

“一个会令他重新记起所有仇怨愤恨的礼物。”

司愿把玩着阿零的发丝,“现在,他正在强行破除九天之境的禁制。”

“屋子里的那个女孩儿是他唯一犹豫的理由,所以阿零,我必须杀了她。”

第50章 她必须死

听见司愿的话, 阿零直接拂开他的手,往后退上台阶,她一伸手, 一尾银鞭就已经稳稳地握在她的手上。

“你以为,今天你要是敢伤了小夫人,殿下他会怎么做?”

阿零怒视着他, “殿下杀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司愿听了, 却挑眉一笑,显然他对这件事很有把握。

“今天之前,沈玉致的确可以很轻松就杀了我,但阿零, 你别忘了,这雨是怎么来的……”

他伸手指向天边雨幕, 那里乌云笼罩, 电闪雷鸣。

“那禁制下的天雷,可不是他沈玉致想躲就能躲开的。”

司愿说着,那张过分苍白的俊逸脸庞上隐约流露出一丝病态的愉悦。

“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先杀了屋子里的那个女孩儿……反正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南支和北支的妖族, 他们只要去了,就会发现, 他们敬奉的神明,还是选择了牺牲千万凡人的性命……”

“阿零, 九天之境禁制的雷刑和妖族的那些蠢货, 足够消磨掉沈玉致的大半修为了……”

司愿紧盯着那个站在台阶上, 手里握着一把银鞭的年轻女人,他那双眼睛里显露分明的杀意陡然散了些许。

“你就不怕崇岚帝君?”阿零始终注意着他的动作。

“崇岚?”

司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轻笑了两声,说,“阿零,你以为,九天之境真的还存在吗?”

阿零微怔。

“神脉凋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当初九天之境剥离人界,那一帮高高在上的神仙就已经陨灭在时空之外了。”

司愿语气很平淡地说出了一个很残酷的事实。

原来这人世间唯一的神明,竟真的是唯一一位了。

九天之境早已陨灭在时空的缝隙之中,永远都不复存在了。

“你在骗我?”阿零缓了缓神,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司愿却说,“阿零,你不是可以窥探人心吗?只要我现在撤掉我身上的禁制,你就可以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这个秘密,除了司愿,南支和北支当初的妖主也都清楚。

但出于某些考量,他们都没有告诉沈玉致。

这倒是方便了他借此大做文章。

阿零眼神微闪,“那,殿下他如果真的破除了那道禁制……”

“他如果真的破除了禁制,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凡人的存在了……”

司愿的那双重瞳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所有的凡人,要么死,要么……被我同化为魔。”

这从一开始,就是司愿的一盘棋。

九天之境的禁制那么强大,就连沈玉致也无法招架。

与其说是禁制,不如说,那是九天之境赐予凡人最后的庇护。

毕竟这世上神仙先陨,可妖魔却仍然存在。

可司愿却利用了这道强大的禁制。

如果禁制被沈玉致破除,这个世界必然失衡,且再没有自然之力来镇压大量的魔修,而沈玉致也会因为破除禁制,付出巨大的代价,到那时,司愿完全可以杀了这个时间唯一的神明。

如果禁制没有被破除,沈玉致也一定会因此而受到重创,那么司愿也可以趁机杀了他。

只要沈玉致一死,局面就会明朗许多。

失去了最后一位神明,要解决南支与北支妖族,对于司愿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

沈玉致找到的破除禁制的方法,其实是司愿故意透露的。

怕那位天生聪慧的太子殿下不相信,司愿可是费了极大的功夫布下这个局。

“现在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杀了那个人类女孩儿,阿零,你拦不住我的。”

司愿一步一步地走向阿零。

现在,南支与北支妖族应该已经和沈玉致反目了吧?

只要他杀了沈玉致唯一在乎分的那个女孩儿,再把这件事推给北支,那么沈玉致和妖族之间就再也没有维系关系的可能。

他要利用这位殿下,尽可能多的为自己铲除一些对手。

阿零大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出声,“你还真是得了他为恶的精髓啊。”

但听阿零口中的那个“他”,司愿似乎瞬间就明白了她指得是谁。

那是司愿的义父——司楼。

他那张苍白的面庞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司愿,司楼以前也是这么逼你的,不是吗?”

阿零看着他,语气竟然显得尤为平静。

所有尘封的往事在她的一字一言间被撕开了落灰的外衣,露出狰狞的伤痕。

“阿零……”他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她,喃喃似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为了断绝你身为一个人最后的善念,于是司楼就想杀了刚刚成为你的妻子的我……”

阿零想起了好多曾经的往事,那些都是刀刀见骨的伤口。

阿零扯着唇,嘲讽似的笑,“不同的是,司楼是让你……亲手杀了我,而你,也那么做了。”

她说话间,不由得伸手,手指轻轻地抵在自己的胸口。

隔着薄薄的几层衣料,那里仍有一道经年难消的伤痕。

“阿零……”

司愿那双黑沉沉的重瞳里显露出几分少有的惊慌,他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开口说,“阿零,义父他已经死了,就死在我的手里。”

“是吗?”

阿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你不还是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这一句话,像是触痛了司愿,他陡然一僵,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又看向阿零,“阿零,我不想伤你,你让开。”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今天这一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可能。”

阿零直接扬起手里的银鞭,向司愿打去。

司愿轻松躲过,周身暗色的气流涌现,他眉眼间全是阴冷之色。

“阿零,你不该跟着沈玉致。”

他话音刚落,又一鞭子向他打了过来,他侧身躲过时,鞭身在地上溅起一道水花,地砖瞬间开裂。

但阿零终究不是司愿的对手。

她现在的修为还不足曾经的一半。

“司愿!”

被暗色的流光捆在回廊的柱子上时,阿零眼见着司愿伸手就要去推门,她用力挣扎也挣脱不开,“司愿你不要杀她!”

司愿推门的动作顿了顿,指尖一触,他就轻而易举地点破了阿零设下的结界。

他回头看向还在苦苦挣扎的阿零,那双重瞳里再没有柔软的光影。

他说,“阿零,我可以答应你很多的事,但唯独这一件,不可能。”

“她必须死。”

说完,他就推开了那道房门。

那一瞬间,房间里原本趴在门板上的陶初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就被一道气流震开,摔倒在地。

陶初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沉冷漆黑的重瞳。

被这个陌生男人盯着的时候,陶初犹如芒刺在背,彼时,她又听见门外传来阿零焦急的声音,“夫人!你快跑!”

但能往哪儿逃呢?

陶初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司愿直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他打量着陶初,像是在审视她与普通的凡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但不肖一会儿,他就没了兴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这句话刚说完,就被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给灼了手。

那样的火焰灼烧,足以让他吃痛松手。

而下一刻,他又被她周身忽然涌现的气流震得踉跄着后退。

司愿这一次,终于看清了陶初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散发光亮的冰蓝龙鳞。

他眯了眯眼睛,冷笑,“沈玉致倒还真舍得把龙鳞给你……”

“可惜了,这枚龙鳞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了。”

司愿说话间,他一伸手,就把那枚光华暗淡的龙鳞打落在地上。

陶初看向落在地上的那枚龙鳞,她想伸手去捡,却被司愿一脚踩住了手指。

陶初痛得惊呼出声,眼眶里憋出了泪花。

阿零在外面听见了,她就连忙喊,“司愿!你不要动她!司愿你听见了吗?”

司愿在听见阿零的声音时,他停顿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而已。

“就算我今天不杀你,你也是会死的。”

司愿终于松了脚,在陶初痛得蜷缩在地上时,他蹲下身看着她,“炽毒没有那么好解。”

陶初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本能地惧怕眼前这有着一双诡异重瞳的男人。

“你想杀我?为什么?”

她逼迫自己冷静一点,但说话时齿缝仍然发颤。

“谁让沈玉致在意你呢?”司愿伸手时,已经有一把利刃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显然没有什么耐心了。

那枚龙鳞会让沈玉致察觉到一些异样,即便有北支和南支妖族拦着,司愿也不敢保证再拖下去会不会破坏他原本的计划。

冰冷的刀刃贴上陶初的脸颊,陶初浑身颤抖,但她已经没办法后退了。

陶初怕得闭紧了双眼,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司愿你住手!”

就在司愿手里的刀刃即将划破陶初的脖颈时,阿零踉跄地跑进来,用鞭子打掉了司愿手里的刀。

陶初睁开眼睛时,就看见浑身是血的阿零倒在了门口。

门外大雨如倾,天边雷声阵阵。

闪电破空而来,光影里司愿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像是气极了,匆匆走过陶初身边,俯身扣住阿零的脖颈,那张俊逸的面庞上阴云笼罩,“阿零,这是你第二次背叛我……”

陶初看见他掐着阿零的脖子,又听见阿零艰难地咳嗽声,她已经来不及思考更多,更来不及惧怕,她勉强爬起来,冲到阿零的身边,用力挥开司愿掐着阿零咽喉的那只手,挡在了阿零的前面,用阿零的鞭子抽在他的身上。

司愿似乎是愣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片刻,他就冷笑了一声。

他松开了阿零,却又扣住了陶初的喉咙。

这个凡人女孩儿的所谓勇敢,在他眼里,不过是可笑的挣扎。

“你还真是……自不量力。”

第51章 少年化龙

陶初被司愿掐着喉咙,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已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一张白皙的面容此刻已经涨红, 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束缚。

“司愿!”

就在陶初因为缺氧而眼睛半睁着,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阿零情急之下, 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支银簪,用尖锐的那端刺在了司愿掐着陶初脖子的手背上。

尖锐的簪子刺破了司愿的手背, 殷红的血液涌出来,可他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这点疼痛似的, 依然扣着陶初的喉咙, 但到底还是松了一点力道,留给了陶初片刻的喘息之机。

而他看向阿零的那双重瞳里, 已经积聚着阴云雷雨。

他像是想起了一些好久都不敢触碰的往事,怒气在一瞬席卷了他的理智,“阿零,你一定要这样吗?”

“你不要逼我……”他深吸了一口气。

阿零听见他的这句话, 像是觉得好笑, “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吧。”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她的语气尽量平静, 显得也足够云淡风轻, 却像是一把能够深深刺痛司愿那颗早就不留半点温存良善的心脏的刀子。

司愿此生, 唯有这么一件事,一个人,能够在顷刻之间,乱他方寸。

他也曾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凡人,有血有肉,正直善良。

可这个世界待他,终究不够温柔。

所以尝遍所有苦涩酸辛,体会过所谓的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之后,他发现,有时候为恶,总要比善良来得容易得多。

阿零是司愿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姑娘,从前是,现在也是。

不同的是,在曾经的那个落魄少年心里,阿零是他唯一重要,且唯一在乎,甚至甘愿为其交付所有的存在,而现在,在他成为魔修后的这些年里,所有的善念消磨无痕,贪欲恶念掌控着他的一切,而情爱,自然也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啊,阿零,或许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或许是因为喜欢她的那份执念曾经那么刻骨铭心过,所以,他才会在亲手杀了她之后的那许多年里,辗转难安,犹难忘怀。

尤其是在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他更是喜难自胜。

他多想念她呀,但又怕再见她。

而他怕的,就是今天她和他之间这样的局面。

“阿零,当初我没有选择你,今天……我依然不会选择你,信吗?”

他忽然松开了陶初,用带血的那只手,温柔地抚过阿零的脸庞,他那样柔情满溢的眼神,好像仍如当初阿零深爱过的那个人似的,可此刻他说出的话,却冰冷又残忍。

“我苦心筹划的一切,决不能毁在你这里。”

这一句话,像是在对阿零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成为一个魔修,就注定他抛却了许多凡人的正面情感,所有的贪欲私欲被放大,他眼前最重要的,显然就不会再是这样一个他曾经亲下杀手的姑娘。

阿零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她的眼眶里已经积聚了一片泪光,但却一直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这样的话,她曾经,也听过的。

陶初模模糊糊的,已经无法再看清阿零的脸,更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这会儿她已经被司愿手指间窜出来的暗色流火给包裹,灼烧的痛感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意识,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陶初从来都没有这样疼过。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火焰灼烧着,又好像有绵密的针刺破她的皮肉,深入骨髓。

那样难以形容的巨大痛楚折磨得她终于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她好像梦到了沈玉致。

就在陶家村的的湖畔。

仍是那夜的星月清辉,仍是那夜的夜风柔软。

彼岸的白衣少年的冰蓝龙尾荡起层层水波,在一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仰头望着她,那双眼瞳里,像是倒映着星子的光。

陶初一下子哭出声,双膝一软,跪在岸边,扑进他水气弥漫的怀里。

“阿致,阿致……”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司愿的脸忽然就成了那一片点缀着星子的夜空,看在陶初的眼里,就像是最狰狞恐怖的存在。

她怕得浑身发抖,想要抓紧沈玉致。

可下一刻,她眼前少年的身形渐渐地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而他身后的一切,都像是色块拼接的气流涌动,开始扭曲变形。

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时,陶初根本感受不到他手指的温度,她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初初,不要怕。”

他的眼神仍旧是她所熟悉的脉脉温柔。

他一笑,就如同冰消雪融时瞬间绽放的千山春色,潋滟灼人。

“等我。”

他的嗓音清冽,渺远。

陶初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不见,那所有的画面静止下来,风化成沙,消失无痕。

她是哭着醒来的。

望着头顶的白色幔帐时,她眼眶里还有眼泪滑下来,泪眼朦胧间,她看见阿零凑近的脸。

“夫人,你终于醒了。”

阿零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容上终于驱散了几分焦急之色。

陶初呆了一会儿,才愣愣地问,“我没有死吗?”

她的嗓音细弱,语速缓慢,此刻她的脸色苍白,手臂和脖颈上都包裹着白色的绷带,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全然不复之前活泼的模样。

阿零的目光触及到她下颌骨上敷着药膏的伤口,一时间没有绷住红了眼眶。

但她还是勉强扯着嘴唇对陶初笑了笑,安慰她,“夫人,你好好地活着呢。”

“是南支裴家的二少爷裴素闻及时带着鎏心镜过来,把殿下之前设下的结界修复了,殿下留下的结界是司愿无法破解的,司愿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他就会被冰刺阵包围困死在这里。”

阿零简单地跟陶初解释了一下。

陶初这会儿浑身都很疼,她动都不敢动一下,听见阿零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那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关于这件事,裴素闻也已经跟阿零说过了。

这其实,是北支赵家的二小姐——赵婧霜惹出来的祸事。

正在阿零考虑着要怎么跟陶初说的时候,她听见外室里有推门声传来,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正是赵婧霜和裴素闻。

阿零勉强站起来,对裴素闻点了点头,“裴少爷。”

可对待赵婧霜,她却只是淡淡一瞥,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裴素闻走过来,看见躺在床上的陶初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你醒了啊。”

或许是见赵婧霜站在那边的桌前,也不过来,裴素闻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他沉声叫她,“你还不过来?”

赵婧霜浑身都颤了一下,她慢慢地挪动了过来,在对上陶初的眼睛时,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惊惶不安。

这个时候,那只陶初很久都没有见过的小紫貂童安,也从裴素闻身后探出了脑袋,他一见陶初那副模样,就慌张地跑到床边,趴在床沿上,问她,“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陶初轻轻地摇头,对他笑了一下。

童安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憋出了泪花,他那么怂的一只小紫貂,平时明明是谁也不敢得罪,但这会儿他却回过头,瞪着躲在裴素闻身后的赵婧霜,“都怪你!”

赵婧霜一颤,竟然掉下了眼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像是终于崩溃了,忍不住哭出声。

“这是……什么意思?”陶初没有明白。

裴素闻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跟陶初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曾经九天之境赐给了南支和北支妖族一块鎏心镜,本来是做修补结界,破除结界之用,为的就是保护南支与北支本族地界,不免受魔修侵扰,鎏心镜一分为二,多年来一直是保存在南支与北支的妖主手里。

而赵婧霜受司愿的蛊惑,偷拿了她的哥哥赵息澜的那半块鎏心镜。

半块鎏心镜并不能彻底破除沈玉致设下的结界,但就算只撕开一个口子,也足够令受结界控制的冰刺阵不被触发,从而让司愿趁机潜入陶园,杀了陶初。

“真的对不起,我,司愿给我下了禁制,我……”赵婧霜哭红了眼睛,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鎏心镜只有赵家人和裴家人能用,司愿给她下了禁制,控制了她。”裴素闻替赵婧霜解释着。

但这件事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赵婧霜低垂着眼帘,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慌张。

没有人知道,司愿找上她的时候,说要她偷来鎏心镜,目的是为了杀掉陶初的时候,那时的她,内心里其实有一抹隐隐的期盼。

她想要陶初就这么死在司愿的手里。

是为了她内心里久久无法放下的那么一点不甘?还是为了……那位太子殿下?

司愿玩弄人心的能力太过可怕,就连赵婧霜藏在心里隐而不发的心思,都被他完全剖析出来。

赵婧霜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恶念。

就像是一颗种子,在阴暗的角落里发了芽。

司愿给她下了禁制,这种禁制如毒,如果她不用鎏心镜撕开陶园的结界,她就会被剧痛折磨,甚至还可能丢了性命。

可就算是这样,赵婧霜也无法否认,她自己也还是存着想要陶初死掉的私心。

而司愿清楚她的私心。

但赵婧霜后悔了。

她还是没有办法为了自己的私心,去害陶初的性命。

可当时赵息澜已经带着北支的一众人去了乌庭山。

她没有办法,只能跑到南支妖府。

裴素照也带着南支的人去了乌庭山,只有裴素闻留在南支。

这会儿赵婧霜甚至不敢去看躺在床上的陶初,她只能一句又一句地说着“对不起”。

裴素闻带着赵婧霜离开了。

因为赵婧霜身上的禁制发作,剧痛折磨得她已经吐了一回血。

裴素闻需要带她去北支寻找解开禁制的方法。

夜里陶初发起了烧,烧得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阿零怎么唤她,她都像是听不到的,也不醒过来。

阿零输送了一些自己的灵力给她,见她没有好转,身上还汗涔涔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她就拿过了水的毛巾替陶初擦身。

可她解开陶初的衣服,低眼时,就看见了她胸口的那一抹红点儿。

颜色近乎暗红,隐隐开始发黑。

阿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总有些不太好的念头。

陶初陷在冗长的梦境里,几乎就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千万人堆成的尸山下流淌出了一条血河,血腥的气息蔓延至整座死城。

而在那座高高的城墙外,黄沙卷地,百草摧折。

那位身着银灰色宽袖长袍的神明高高在上,立在云端。

天空中闪电忽明忽暗,惊雷阵阵,一道一道的,裹挟着疾风气流,精准地落下来,向着半跪在地的那抹修长身影而去。

他霜白衣衫已经被血色染红,陶初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看清了他小心护在怀里的那个姑娘的面容。

和她的脸,竟然如出一辙。

“玉致,你认不认罪?”云端之上,那位面容不清的神明开口,嗓音浑厚微沉,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威压。

地上的少年沉默着用手指轻抚他怀里姑娘的脸时,有一道天雷砸在了他的背上。

鲜血淋漓,深可见骨,可少年的脊背,依旧直挺如松。

“父君,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少年仰望云端之上,那位他生来便无比崇敬的父君,那样的神情带着几分期盼,又有些绝望之下的可怜。

他忽然笑起来,嗓音已经有些喑哑,又隐隐有些发颤。

陶初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鲜血淋漓的身影和他怀里的姑娘渐渐被盛大的金光包裹。

在一阵刺痛鼓膜的龙吟声中,陶初瞥见了最为震撼的一幕。

天边流光散漫,跃入云霄少年身形化龙,鳞片寸寸冰蓝,龙角如同半透明的冰晶,身体比传说里的大蛇还要巨大,龙爪锐利如尖钩,在翻腾的云雾之间,蜿蜒多姿,气吞万里。

——

第52章 朱砂暗淡

沈玉致失踪了。格!格*党&

这是裴素闻带来的消息。

在乌庭山的那天,南支和北支都损失了太多的人。

但终究还是保住了九天之境当初设下的禁制。

陶园外守着很多南支的人, 除了裴家和赵家的人, 他们都进不了陶园。

“阿零姐姐,我们是被他们关起来了吗?”

阿零拿着毛巾来给陶初擦脸的时候, 忽然听见她问。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

陶初偏头, 看向半开的窗外, “你说……阿致他去哪儿了?”

她的声音很小, 像是喃喃自语,阿零听了, 几乎就要忍不住掉眼泪。

阿零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扬了扬唇,“夫人, 你别多想,殿下一定没事的,他……会回来的。”

会回来吗?

其实阿零自己也不清楚。

沈玉致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没有人知道。

但看南支把陶园包围得水泄不通, 她想南支和太子殿下终于还是走上了敌对的局面。

这样的局势对于殿下来说, 似乎不容乐观。

陶初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但因为是烫伤, 所以这样的疼痛还是折磨着她每晚都难以入睡。

阿零给陶初用了裴素照送来的药膏, 多少替她缓解了一些疼痛。

那只小紫貂童安已经去给她找南支的那位有名的医生去了。

小半个月的时间, 陶初躺在床上, 多半的时间都是昏睡的。

因为那天司愿要杀陶初的时候,陶园后山里的小动物们都来帮了忙,虽然他们连化形都没有办法,对抗司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也多亏了他们多争取了一点时间。

那只叫胖胖的小松鼠伤了一只爪子,没有办法两只爪子剥松果了,陶初的烫伤好了之后,她也经常坐在床头帮他剥松果。

陶初下颌的伤和身上的伤都没有留下伤痕,这要多亏了那位南支的医生。

但她的身体却还是一天比一天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得眼窝相较于之前更深了一些,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里偶尔她会被胸口仿佛被利刃刺穿的剧痛给折磨得翻滚下床,缩在地上的时候,她无意识地哭红了眼睛。

“夫人,夫人你别怕……”阿零来了,慌忙去抱住她,眼睛里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只能说着“别怕”这样苍白的话。

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陶初。

陶初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背,连破皮出血她都完全感觉不到。

像是有一根针,在一点,一点地扎进她的脑子里,让她发作起来,就痛不欲生。

直到东方既白,晨光乍破时,那样剧烈的疼痛才得以慢慢平复下来。

陶初抓着阿零衣袖的指节已经泛白僵硬到无法动弹,她浑身出的汗如同雨水一般,浸湿了她的衣服,额角还有汗珠滑下来,顺着她的眉骨,到半睁的眼皮,再到脸颊,脖颈……

“阿零姐姐……”

陶初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阿零连抱都不敢抱紧她,“我在,我在啊小夫人。”

陶初眼眶里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一滴滴都落在了阿零的手背上。

“我,”

陶初才刚开口,就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她终于哭出来,“我好想阿致……”

她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眼睑下方有一片浅淡的青色,那是夜里难以忍受的疼痛给她的折磨。

阿零鼻翼一酸,眼眶里也聚起了泪花。

她是真的很心疼这个小姑娘。

明明才十七岁的年纪,可阿零把她抱在怀里时,才惊觉她已经瘦得形销骨立。

可偏偏,那位南支的名医,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病症。

直到裴素照过来。

“她胸口是不是有一颗朱砂似的红点。”

那夜,裴素照站在院子的凉亭里,在阿零踏上台阶时,就出声问她。

阿零当时很惊诧,毕竟那颗红点生的位置很隐秘,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但,颜色有些发暗。”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添了一句。

裴素照在听见她的这一句话时,忽然转身,看向她,“颜色发暗了?”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神色闪了闪,他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这么快?”

阿零点了点头,见裴素照的反应,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于是她连忙问,“怎么了?裴大人究竟知道些什么?”

裴素照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那是炽毒。”

炽毒霸道,即便是时隔这么久,即便陶初已经在黄泉轮转过一回,都仍然摆脱了不了。

“颜色发暗,说明她……她的死期,近了。”裴素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零并不知道炽毒究竟是什么,但此刻她听见裴素照的这句话,顿时心神大乱,她瞪大双眼,“裴大人您说什么?”

“是……司愿做的吗?”阿零问他。

裴素照摇头,“不是,和司愿没有关系,那是夫人前世的事情了。”

一提前世,阿零就知道了,这或许,就涉及到陶初和沈玉致的过去。

阿零一时间没有了主张,她索性直接跪了下来,“裴大人,请您救救夫人……”

“阿零知道现在大人与殿下已经……已经算是站在了对立的两端,但是,夫人她只是一个凡人,她和那些事都没有关系,还请大人您救救她!”

院落里昏黄的灯影照在阿零身上,将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她微垂着眼,侧脸仍然无暇,如同夜里盛放的白昙一般,容颜柔美。

裴素照见她跪下,就伸手去拉她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当阿零抬眼看向他,这个向来沉稳淡然的男人竟然有些许凝滞,他迅速地松开了她的手腕,稍稍有些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就不要做这些了。”

阿零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满脑子里装的都是陶初的安危,“裴大人,请您救救夫人……”

“阿零,无论是南支还是北支,和玉致殿下到目前为止,未必是敌人,即便真的到了那种无可回头的局面,我也不会不救夫人……但,炽毒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的,我祖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有了些研制解药的眉目,可祖父他如今已经陷入沉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裴素照紧接着又说,“但你放心,我会回去找找祖父留的资料笔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暂时压制的方法,目前我们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能拖着,就多拖一些时候了。”

对于裴素照所说的话,阿零未曾全信。

毕竟现在,软禁她和陶初的,正是裴素照。

但现在,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指望了。

殿下生死未卜,裴素照这个人又滴水不漏,从不透露半分那日乌庭山的事情,关于别的她也从来都问不出什么来。

但阿零知道,裴素照是绝不会伤害陶初的。

因为陶初是一个凡人。

南支不会伤害凡人。

怀里的女孩儿还在啜泣,阿零心中思绪千转,望向窗外时,心里也不由涌起几分凄然。

“夫人,殿下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轻声哄着。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女孩儿眼眶红肿,乌黑的浅发因为被汗水浸湿,已经贴在她的脸颊。

“很快。”

“他会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的,殿下最在乎你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还能等到他回来吗?”

女孩儿的声音很弱,有些飘忽。

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了。

毕竟是自己的身体。

阿零怔了一瞬,眼眶又有些湿润,但她仍稳着声音,认真地答她,“夫人怎么会等不到呢?”

陶初望着阿零的下巴,她扯了扯干裂的唇,有血浸出来,她笑着笑着,眼前又染上了朦胧的水雾。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好多张脸。

记忆里爷爷和奶奶的音容犹在,她好像还清晰地听见了爷爷爽朗的笑声。

甚至是陶倩音曾经还未被年岁狠狠消磨的年轻脸庞,也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再后来,是夏易蓝。

最后,是沈玉致。

她这辈子,是多么普通的一个人啊。

但又好像,并不普通。

多少平凡的人类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神明与妖魔,而且就在他们的身边。

这个世界,包容着太多的可能与不可能。

就好像沈玉致。

传闻里遥远而神秘的龙,终于在陶初的眼里成了具体存在的神明。

他是这世间的独一无二。

陶初再次醒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却是夏易蓝的脸。

“我是……在做梦吗?”

陶初的声音有点嘶哑,磨着嗓子,痛得她皱起了眉。

夏易蓝见她醒了,就连忙去客厅里倒了一杯水回来。

陶初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这竟然是夏易蓝的家。

她有点没有反应过来,“易蓝,我怎么会在这儿?”

夏易蓝把水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又把枕头给她垫好,小心地扶着她坐起来,“是星驰救你出来的。”

“星驰?”

陶初咳嗽了两声,初听这个名字,她有些惊讶。

但她忽然想到之前沈玉致说到星驰的时候,似乎用了“一条臭鱼”来形容他。

她恍然,“星驰他……也是妖吗?”

夏易蓝点点头,把水杯递到陶初手里,“嗯,他说他是鲛人……其实也就是一条美人鱼啦。”

美、人、鱼??

陶初喝水的时候被呛到了。

但她想了想,星驰的美貌,忽然又好像能够接受这个设定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陶初好奇地问她。

夏易蓝讪笑了一声,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提,但陶初问了,她也就老老实实地说了,“那个,你还记得之前我说我要请你吃鱼火锅不?”

陶初表情有一瞬间僵硬。

“你不要告诉我,那条鱼就是……”她话说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夏易蓝点了点头,“是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她们俩差点……吃了一条美人鱼??

“你说他怎么那么没本事,还能被我捞回来下锅……”夏易蓝撇撇嘴,有点嫌弃。

“那还不是拜玉致殿下所赐?”

一抹凉凉的男声忽然而至。

夏易蓝顿时脊背一僵。

陶初抬眼,就看见一个身穿墨蓝色丝缎般的长袍,留着银白长发,面容妖冶俊美的男人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阿零。

这个叫做星驰的男人,和陶初上次在火锅店看到的,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

撇去所有伪装的海妖星驰,看起来更加妖冶惑人。

“如果不是沈玉致施法困住我,在你们两个对着我举起菜刀的时候,你们就该是两个死人了。”星驰故意用那种恶劣的眼神看着她们。

但见她们两个往后瑟缩了一下,他又笑起来,眉眼间带着难言的风情,“骗你们的,我不杀凡人。”

“当然,那些坏家伙除外。”

星驰指的是那些任意屠杀他的海域里有了灵识的子民的贪得无厌的人类。

所有生物一旦获得了灵识,他们就有了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而人类,无权剥夺他们的生命。

但总有些喜欢猎奇的人类,他们试图屠杀海洋里最珍稀的生灵,不顾法律,没有良知。

对待这种人,星驰常常是随手一指,让大海的浪涛翻了他们的船。

让他们葬送在蔚蓝无边的海域里。

这数千年来,他的脾气已经好了许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他之前答应过南支的。

毕竟现在这个世界,再不是从前那个命如草芥

第53章 我很爱你

距离临城比较近的另一个城市再次出现了杀害儿童的恶**件。

两个城市的警察局为了这先后的两个大案忙得是焦头烂额, 忙了十几天, 终于抓到了五个所谓的凶手。

现场dna比对, 指纹比对, 都是高度吻合。

但关于这五个人的作案动机,却仍然是一个重大的疑点。

这五个人属于常年住在精神病院的精神病患者, 关于他们杀害那么多儿童的原因,一直理不清楚。

但精神病人在作案时未必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所以也很难界定他们的动机。

可这两个大案怎么看, 都并不像是不清醒的随机作案。

再说了,这五个人,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要杀害那么多的儿童,这听起来还是有些不大可能。

但警方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资料, 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再做更多更大胆的推测。

人类警方想不明白的地方, 对于南支和北支妖族, 甚至是还要星驰而言,却并不难。

那根本就不是人类所为, 那五个精神病患者, 本来就是临时的替罪羊。

这两件事, 分明都是司愿做的。

这并不难猜。

司愿之前被沈玉致重伤, 可他却能在短期之内恢复如初,修为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加精进, 这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对于魔修而言, 人类孩童的血, 就是他们短期内精进修为的灵药。

“司愿……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星驰坐在阳台上, 端着一杯茶,像是有些感叹。

“星驰大人原来,认识司愿?”从客厅里走出来的阿零,正好听见了他的话。

星驰抬眼看见阿零,他那双湛蓝的眼瞳里像是有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曾经也算是做过一些交易。”

“在他成为魔修之前。”

听见星驰这么说,阿零垂下眼帘,“是么……”

“我和阿零姑娘之前没有见过,”

星驰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但我在司愿那儿,听过你的名字。”

阿零神色微闪,扯了扯唇角,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转身往客厅里去了。

以前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再知道了。

陶初和阿零现在都住在星驰海边的别墅里,夏易蓝每天放学都会过来,给陶初带一些白天发的卷子之类的。

虽然陶初现在并没有什么精力学习,但她精神还算好的时候,也会看一看。

又是一个雨天。

星驰来的时候,神色是阿零从未见过的凝重。

“沈玉致这次,怕是真的着了司愿的道。”

星驰说这话时,特意避开了陶初,只说给了阿零听。

阿零眉心一跳,心里顿时有些发慌,“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司愿他的修为即便短时间提升了那么多,也不至于真的能够与殿下抗衡吧?”

身为龙神,沈玉致的修为,绝非是司愿可以比拟的。

“如果司愿可以把他的力量,转化成自己的呢?”星驰盯着阿零,目光沉沉。

司愿其人,修为当然无法和沈玉致比肩,但他实在太会躲藏了,且诡计多端。

星驰连着放出去了好多批海萤,都没有搜寻到沈玉致的一点微末气息。

他担心的是,沈玉致会不会落入司愿的圈套。

魔修所在的地方,熔岩似海,那是当年的魔君司楼一手成就的地狱。

魔君司楼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之前的许多传言都是司楼修炼功法不当,**而死。

但在星驰看来,那绝不简单。

沈玉致如果真的在那儿,那就危险了。

阿零这个时候也听明白了星驰话里的意思。

“难道……他剥夺了司楼的修为?”

阿零接着又摇头,“不可能,他没有剥夺的能力。”

星驰垂下眼帘,“那如果,他把司楼炼化了呢?”

将他的血肉之躯连同着他的灵魂生生炼化,这样也能完整地拿走司楼所有的修为。

但要彻底把司楼的东西归为己有,司愿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

星驰估算着,百年的时间,刚好足够。

“可他……是怎么杀掉司楼的?”

阿零想起那天,司愿的确对她说过,他已经把司楼给杀了。

可是以司愿的修为,他怎么可能杀得了司楼?

星驰却扯了扯唇角,说话是有些慢悠悠的,“有时候,修为高低并不是最重要的,手段和脑子才是。”

“我猜司愿到现在,才真正完全掌握了司楼的修为,而司楼那儿,又有之前的魔尊乌将留下的阵法……看来他,是真的是想剥夺沈玉致的修为。”

一旦司愿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南支和北支妖族就再也没有办法牵制司愿。

而这个世界,怕是真的会就此成为魔修的地狱。

星驰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眉目一凛,“必须尽快找到沈玉致。”

连着几天,他放出了无数海萤,那些夜晚因海上的月光而生的小生灵会随着风,去到许多的地方。

可是却始终没有沈玉致的消息。

直到贺景出现。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都是血。

“是殿下,殿下用他的阵法把我传送回来的……”

贺景一个大男子汉,这会儿竟然泣不成声,他抓着星驰的衣袖,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大人,大人快去帮帮殿下……”

千里之外,大雪封山。

这是里是远离了人类尘嚣的世外之境,是沈玉致亲手封闭起来的地方。

他在这里困着司愿,也困着自己。

司愿继承了司楼的修为,在短时间内,也继承了司楼的某些记忆,因为没有时间让自己更好的适应,融合司楼的修为,司愿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究竟是司愿,还是司楼。

他和沈玉致的这一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被火焰灼烧,消融过的雪水在极寒的气候下再次凝结,鹅毛般的大雪飘散落下来,又覆上了莹润雪白的一层。

小腿被冰刺生生刺穿,殷红的鲜血早已经斑驳了他的衣衫,司愿狼狈地躺在地上,那张俊逸的面庞在此刻显得更加苍白如纸,而他黑沉沉的重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那一抹衣袖雪白,不染半点脏污尘埃,几乎就要与漫天雪色融为一体的霜白身影,他狠狠地咳嗽了好几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忽然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就算我得到了司楼的修为,也还是敌不过殿下你啊……”

站在不远处的沈玉致此刻漂亮的眉眼压着显而易见的戾气,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庞看起来像是拢着寒霜。

冰霜铸就的长剑被他握在手里,剑锋上有殷红的鲜血滴下来,落在雪地里,绽开。

极薄的剑刃,在短短几日之内,已经结果了数千个魔修的性命。

“殿下难道……要放弃破除九天之境的禁制了吗?”

司愿一直注意着沈玉致的神情,可他却从这个白衣少年脸上,看不出任何浅显的情绪表露,一丝也无。

而沈玉致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眼底积聚的阴郁更甚,他绯薄的唇微不可见地勾了勾,似是冷笑。

一道冰刺打出去,扎在了司愿的手背。

如幻影一般,他转眼间就已经站在了司愿的面前。

极寒的剑刃就悬在司愿的眼前,他听见沈玉致清冽的嗓音传来,“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风声凛冽,吹得他的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而他语气冰冷如刺,令人遍体生寒。

眉眼间的戾气浓深,他手腕一转,剑锋距离司愿的脖颈,只有小半寸。

司愿似乎先是怔了一下。

然后,他才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再次抬眼将面前的这位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重新审视了一番。

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看来我送殿下的大礼,并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

司愿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他吐出一口鲜血来,可他用指腹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的血痕,手指揉捻了一下,竟又笑出了声,“倒是我……小看殿下了。”

即便那是崇岚帝君留给南支的神旨,即便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诛杀太子玉致”这样的字迹……即便,司愿有意地再次提醒沈玉致他是被九天之境抛弃的落魄之神。

即便他已经故意离间南支北支对沈玉致的信任。

明明乌庭山上,这位太子殿下,时隔六千年,再一次尝到了被背叛,被误解,甚至被追杀的滋味。

明明被囚禁长极渊下六千年,多年饮恨,却无可回报的折磨应该已经将这位太子殿下折磨得痛不欲生。

在他看见当初自己敬重的父君亲笔写下的诛杀他的神旨时,当他被南支和北支的包围,甚至刀剑相向时,他绝不可能保持冷静。

司愿之前……明明如此笃定。

因为他太明白仇恨的滋味了。

可偏偏,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被仇恨彻底吞噬。

现在看来,他竟从来都没有失掉半分理智。

“所以乌庭山那天,是殿下你和裴素照他们……演给我看的戏?”

司愿到现在,终于是理清楚所有的事情了。

“原来殿下……是想引我出来啊。”

司愿又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猛烈地咳嗽。

沈玉致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多说些什么,他握紧了手里的那把长剑,剑锋含光微凛,气流破空,剑刃在朝司愿而去的时候,流光微闪,剑气铮然。

然而此刻,却忽然有暗红色的符纹从司愿的身体里涌现,漂浮悬空时,自动排列成圆形的符纹开始旋转,极强的气流破开雪花风痕,形成一个大的阵法,散向四周时,树木摧折,前方的断崖生生被切断,掉下去时,引动了雪崩,连着滚石,落下悬崖,牵连着地也跟着震动不断。

这样的阵法,沈玉致怎么会不熟悉?

当年的魔尊乌将留下的阵法,他司愿倒是用得顺手。

在气流朝沈玉致压过来的时候,他手里的冰剑应声碎裂,半截剑刃划过他的侧脸,削断了他的一缕发丝。

冰刺在司愿的腿骨里融化成极寒的气,裹着他的血液,流向他的四肢百骸,但此刻,他以身作阵法的中心,凭借着阵法的力量,他还是站了起来,那双重瞳里黑沉沉一片,带着几分诡谲的光影。

“殿下,这阵法,你觉得熟悉吗?”

司愿笑起来,嗓音低沉。

当年的沈玉致有崇岚帝君赐的神物定风幡,替他抵挡了一部分乌将阵法的力量。

但今天,在这里。

可没有什么定风幡。

“殿下的脊骨再硬,今天怕是也得折在这里。”

沈玉致曲起指节,定定地看着阵眼里的司愿,他下颌绷紧,神情冷冽。

“凭你?”

他掀唇冷笑,手里流光乍现,又是一把冰霜长剑。

当星驰和阿零赶来的时候,这座雪山,已经失去了大半白雪覆盖的颜色。

遍地都是被烧焦的痕迹,地上的裂缝似乎已经几经开合,大半的山林,都已经被焚毁殆尽,到处都是飞鸟或是走兽残缺的肢体。

周遭实在是太安静了,那全完是没有任何一点儿声音的死寂。

“殿下!”

阿零的心越来越慌,越来越害怕。

她跟着星驰,一边走,一边一声声地喊,“殿下!殿下您在哪儿?”

直到她和星驰爬上被生生削去了半块山体的断崖边。

一抹修长的身影手握着一把冰剑,剑锋深深地抵在被白雪掩埋的尘土里,而他单膝半跪着,一身白衣被割破,浸出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血痕。

他的侧脸像是被刀锋划过,有血从伤口里渗出来,顺着他的下颚,滴下来,落在他的衣襟上,或是滴在他紧握着剑柄的手上。

他像是一座冰雕,屹立在那里,纹丝未动,就连浓密的眼睫都凝了细小的寒霜,薄唇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他的脖颈已经开始浮现出冰蓝色的鳞片痕迹,蔓延下来,一直到他的手臂上。

“殿下……”阿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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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悔或不悔

司愿死了。

他的身体在他气息断绝的时候, 就在阿零的怀里, 化作了一捧破碎的流光,涌向天际。

就像是人间的烟火。

短暂一瞬,消失无痕。

阿零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和司愿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阿零生来就是孤单的。

儿时父母的面容只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模糊的影子。

阿零的前半生,全都用来寻找族人, 寻找故乡了。

可她离开那里太久了。

要找到儿时的故乡,多难啊。

直到她捡到那个被人厌弃, 被人驱逐的少年时, 她才终于,变得不再孤单。

因为那双不同于常人的重瞳, 他被父母抛弃,被大家嫌弃。

可阿零不在意。

在这个世上,对阿零最好的人,就是阿愿。

阿愿曾经说过,这辈子, 他会永远对阿零好。

他会陪着阿零, 找到她的家。

可是啊, 在这条寻找故乡的漫漫长路上, 究竟是谁先开始迷失的呢?

“阿零姑娘,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在海边的风声夹杂着浪涛声传来时, 阿零听见星驰开了口。

“我之前告诉过你, 司愿之前找我做过交易。”

星驰站在那儿, 月亮的华光铺散在他的肩头,他的银发如霜,泛着冷淡的光泽。

数千年的时间,星驰和太多的人做过交易。

他向来是没有太多怜悯心的,他从来不喜欢单方面的付出。

司愿是唯一一个敢跟他做交易的凡人。

而他要星驰做的,竟然仅仅只是求他放出海萤,帮一个姑娘,找到她的家。

但这笔交易,到底还是没有做成。

因为星驰的海萤,根本找不到阿零的故乡。

“准确地说,在数百年前,我就见过你了。”

记忆太多太沉重,星驰对于许多不太在意的事情,也仅仅只是记住了一个模糊的大概。

“你天生拥有窥心的能力,这是你的优势,也是劣势。”

“有些妖魔甚至于是人类,都觊觎你的这种能力,他们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听话的傀儡,供他们驱策。”

星驰望向波澜不断的海面,“那时的你,保护不了自己,而司愿作为一个凡人,更保护不了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阿零的脑海里已经盛满了数百年前的许多记忆。

“那一次,你受了很重的伤。”星驰回头,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阿零,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意味不明。

阿零的手不由地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

她很清楚星驰说得是哪一次。

“第一笔交易不成,但这第二笔交易,却是做成了。”

夜风拂来,星驰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我帮他救你,而作为回报,他替我去南川采药。”

南川淤泥太多,有别于凡世里的猛禽也不少,是星驰一直很讨厌的脏污之地。

但他提的这个条件,已经是对这个凡人最大的恩赐。

作为一个凡人来说,司愿去那儿,一定是无比凶险,九死一生。

可他,做到了。

阿零的那双眼睛里已经隐隐染上了一层浅淡的水光。

“后来,司楼盯上了你。”

关于这件事,当时的星驰所知也并不多,但他也并不难推测司愿究竟为什么会甘愿为魔。

“仙道太长,对于一个凡人而言,那是一条将要耗费一生,却仍然前路未知的漫漫大道,他等得起,但你……却并不一定等的了。”

“但入魔,却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只是星驰的推测,但听起来,却像是最接近真相的。

阿零知道,如果是以前的阿愿。

如果是他。

……他或许,真的会这么做。

“这辈子,阿零好好活着,我就活着。”

曾经的少年郎,那样认真地捧着她的脸,郑重地说过这样一句话。

眼泪毫无预兆地一颗颗砸下来,阿零的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或许是之前的他太过自信,以为自己就算成了魔修,也不会真的割舍掉生而为人时的情感……但很显然,他错了。”

在一条原本就足够黑暗的路上彻底迷失,这似乎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当初的司愿,没有选择。

司愿有多恨自己的脆弱无能?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的感同身受。

当时的南支与北支妖族矛盾激化,深陷混乱之中,司楼趁虚而入,重创了南支和北支。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无论是南支,亦或是北支,都忌惮着司楼,且根本无暇顾忌一只小小的灵兽。

如果司愿不拜入司楼门下,与虎谋皮。

或许阿零,早已经成了司楼的阶下囚。

但这些,他都从未告诉阿零。

由她误解,由她怒骂。

他以一人之力,背负了所有沉重的代价,只要她活得轻松一些,再轻松一些。

然而谁能料到,最后竟是他,给了她最深重的一击?

从阿愿,成为司愿。

这是一个注定痛苦万分,且无法回头的过程。

这条路,他不需要阿零陪着他走。

他舍不得。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肩负好所有的重担,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还爱着她,就不会丢掉自己的本心,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魔修。

可为什么,到后来,他却连爱着她的这件事都忘记了?

司愿悔吗?

他有悔,却也不悔。

或许阿零和阿愿,本就不该是可以相爱的两个人。

眼泪已经彻底模糊了阿零的视线,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翻涌的酸涩,跪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臂,失声痛哭。

星驰转身,往远处明亮的灯影那边走去时,他忽然停顿,却没有回头,“抱歉,我早该告诉你,但,我想如果我早告诉了你,或许你对司愿,还会留有恻隐之心,那么他,或许就还会有一线生机。”

星驰以为,一个女人的恻隐之心,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他决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司愿,必须死。

“我……明白。”阿零闭上眼睛,泣不成声。

无论司愿当初是不是为她成魔,这些都无法成为免去他一切罪责的理由。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害了那么多的性命。

错了,就是错了。

但是,但是……

“阿愿……”

阿零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这个名字,声声哀恸。

海风阵阵,拂过她的脸颊,风干泪痕,如一双温柔地手,轻抚她的发。

“阿零和阿愿,到底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哽咽着,吹乱了她的发,半遮住她似哭似笑的脸。

直到现在,阿零终于恍然。

如果当初司愿刺她的那一剑,真得足够决绝,足够无情,那么她……又怎么还会有生还重活的机会?

可是,

可是这一切啊。

都结束了。

——

沈玉致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贺景蜷缩着长腿,窝在旁边的一把藤椅上,看见沈玉致睁开眼睛,他那软趴趴的短发都像是一下子精神起来,他连忙跳下藤椅,一瘸一拐地跑到床前,“殿下!殿下您醒啦?”

沈玉致被他的大嗓门吵得皱了眉,偏头瞥了他一眼。

“……”贺景自动闭麦。

沈玉致勉强坐起来,胸口包裹着的白色纱布在瞬间又浸出些血痕,但他却全然不在意,只是看向贺景,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轻启,嗓音有点嘶哑,“初初在哪儿?”

贺景连忙回答,“殿下,小夫人在隔壁的房间呢!”

沈玉致闻言,就撑着身子,下了床。

光lo着上身,他扯过床头的纯白棉质单袍穿上,径自往房间外走。

贺景连忙跟上去,“殿下,殿下您小心点,走慢点,注意伤口,别磕着碰着了,殿下您……”

沈玉致停顿了一下,回头冷冷地瞥他一眼。

贺景捂住嘴巴,再次闭麦。

沈玉致走进隔壁的房间,就看见了躺在床上,似乎仍在熟睡的陶初。

那么大的一张床,显得她的身形更加的娇小,缩在被子里,只留一张苍白的小脸在外面,乌黑的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沈玉致站在那儿,看了她好一会儿。

那双茶色的眼瞳里神色一瞬柔软如水,消融了千山的雪色寒冰。

他走过去,在她的床沿坐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

“初初,我回来了。”

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几分缱绻的眷恋。

“初初?”

他又唤她。

但她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她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彼时,星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玉致闻言,看向星驰的目光陡然沉冷。

贺景见势不妙,赶紧一瘸一拐地退到门外去了。

果然,下一秒,沈玉致周身淡金色的气流涌现,几道冰刺飞过来,距离星驰的咽喉,不足半寸。

“我什么时候,让你把她带出来了?”

沈玉致眼眉冷如寒霜,一字一句盛满怒意。

“殿下就那么相信裴素照?”

星驰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司愿差点杀了小夫人?”

沈玉致瞳孔微缩。

“你说什么?”

“他们裴家的内鬼,可不止一个。”星驰掀了掀唇。

“贺景。”

沈玉致那张无暇的面庞上神色变了几变,眼底始终压着阴云。

“在,在呢!”站在门外的贺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让裴素照过来见我。”

沈玉致冷冷地看了星驰一眼,对贺景说道。

“是!”

贺景应了一声,然后就转过身,去给裴家打电话了。

逼近咽喉的冰刺融化无痕,星驰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脖颈,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陶初,正了正神色,“殿下,我的药对小夫人已经不起作用了,现在她的情况,很不好。”

第55章 醒过来了

乌庭山上沈玉致和南支、北支的那一战, 是针对裴家和赵家内部里的内鬼,演的一场戏。

沈玉致破禁制是假, 引出司愿和妖族内鬼是真。

如今,司愿已死,而裴素照和赵息澜也揪出了南支、北支里的内鬼, 并将那一干人等, 都处决了。

“臣裴素照,拜见殿下。”

裴素照对着坐在乌木椅上的沈玉致,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南支这数百年来,其实一直都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

裴素照当初, 是匆匆从祖父手里接过妖主的位置的,而南支其中的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更有臣子心思各异,他这么多年来, 一直都没能名正言顺地铲除那些蛀虫。

但经此一事,那些过分贪婪,甚至早有不臣之心的臣子, 已经被他于昨夜处决了。

而那些没有被他抓到把柄的人, 在短时间内,想来也不敢再掀风浪了。

如果不是沈玉致, 或许裴素照还要花上更多的时间, 才能平息南支内里的风起云涌。

“裴素照, 我以为, 你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

沈玉致眼帘未抬,坐在那把乌木椅上时,轩窗外的阳光倾落进来,落在他如雪的衣袍,而他的眉眼,正似阳光都融化不了的冰霜。

“殿下?”

裴素照怔了一下,一时没有明白沈玉致话里的意思。

“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夫人的?”

沈玉致终于抬眼,看向跪在不远处的地毯上的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他握着书卷的指节不由地紧了紧,泄露了他的几分怒意。

裴素照在听见沈玉致的这句话时,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指的是哪件事情。

于是他颔首,“抱歉,殿下,这件事……的确是臣的疏忽。”

关于赵婧霜的这个变数,裴素照的确无可辩驳。

“贺景,赵息澜呢?”

沈玉致不再看他,偏头时,他扬声问站在门外的贺景。

“殿下,赵大人他还没过来……”贺景在外面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玉致眉眼冷冽,他径自站起来,眼见着就要走过裴素照的身旁。

“殿下!”裴素照却拦住了他。

“殿下,赵婧霜虽然有罪,但她到底是身不由己,那司愿给她下了禁制,她是没有办法违抗司愿的……”

裴素照知道,他这一去,一定是打算要了赵婧霜的命。

“你就那么肯定,是因为禁制,而不是私心?”沈玉致掀了掀唇,语带讥讽。

裴素照微怔,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的确,如果赵婧霜的内心足够坚定,如果她没有动过那样危险的念头,司愿……也无法掌控得了她。

魔修的术法,永远最能利用的,就是一个人的私欲。

如果赵婧霜的内心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想法,那么司愿,也不会得逞。

“殿下,她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不是吗?”裴素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殿下,赵婧霜是赵家的小女儿,是赵息澜最在乎的妹妹,还望殿下看在赵息澜的面上,饶赵婧霜一命吧……”

裴素照从未见赵婧雪在他面前哭过。

但昨天,那个向来明艳高傲的女人,第一次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为的,是她的妹妹赵婧霜。

裴素照和赵婧雪的孽缘,大概持续了有上百年的时间那么久。

因为父辈期望用联姻来维持南支和北支的稳定,他和赵婧雪,曾被父辈们口头定过一个婚约。

赵婧雪喜欢他,且一直都是明目张胆地喜欢着。

但裴素照,却从未对这个女人动过心。

从裴素照当上了南支妖主的那一刻起,他就亲口否认过这个婚约。

也因此,曾经和他交好的赵息澜,在跟他打了一架之后,就不再搭理他了。

对于赵婧雪,裴素照心中有诸多无奈,也有几分愧疚。

但那到底,都无法转化为喜欢。

今天,他必须要在沈玉致的手里保住赵婧霜的命,就当是他弥补赵家那两姐弟的了。

冰刺扎进裴素照的肩胛骨,殷红的血浸湿了他白色的衬衫。

沈玉致伸手扣住他的咽喉,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怜悯,“难道,你想用你的命来抵?”

裴素照动了动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抹男声,“殿下,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是赵息澜。

在他身后,是畏畏缩缩的赵婧霜。

沈玉致抬眼一看他们两个人,扣着裴素照咽喉的手就松开了。

扎在裴素照的肩胛骨的冰刺瞬间融化,冰凉的温度刺得他的伤口有些发麻。

赵息澜扯着赵婧霜跪下来,“殿下,臣妹婧霜惹出来的祸事,”

说话间,他偏头瞥了一眼裴素照,然后又接着说,“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担责。”

裴素照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不由看了一眼赵息澜的侧脸,他轻笑了一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痕。

“臣愿意代替婧霜受过,即便……殿下要臣的命,臣也绝无二话。”

赵息澜拔出自己的那把长剑,剑刃在门外洒进来的阳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他两手拖托着剑身,举过头顶,递到沈玉致眼前。

“哥哥……”赵婧霜眼眶红透,扯着赵息澜的衣袖,嘴唇颤抖。

沈玉致接过他手里的那把剑,极薄的剑刃,却削铁如泥,他的手指轻触着剑身,“在我这里,没有代人受过,是谁的错,就该是谁付出代价。”

赵婧霜这些天都在战战兢兢的恐惧中度过,在听见沈玉致的这句话时,她的情绪终于崩溃,开始俯趴在地上,用力地磕头,“殿下,殿下对不起……我,我知道错了,殿下我知道错了……”

她磕得额头已经有了血痕,但沈玉致却仍旧是冷眼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赵息澜虽然心疼,但他知道,此刻他绝对不可以去扶赵婧霜。

在裴素照和赵息澜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沈玉致已经手腕一转,将手里的那把剑朝着赵婧霜扔出去,剑锋划破空气,发出铮然的声音。

“妹妹!”赵息澜惊骇地喊了一声。

赵婧霜僵在原地,瞪大双眼,像是根本无法动弹。

而那一瞬,剑锋却擦着她的脸颊,在她侧脸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割断了她的一缕头发,剑刃深深地扎进了墙壁之中,薄薄的剑身来回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赵婧霜后知后觉地捧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侧脸,眼眶里有眼泪掉下来,她惊惧地尖叫了一声,身形晃了两下,刹那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晕倒了过去。

赵息澜连忙去扶她。

沈玉致却转过身,回到书案后,在那把乌木椅上坐下来,他眉眼间的戾气从未散去,“赵息澜,你应该庆幸,她后来能够及时悔悟。”

赵息澜抱着赵婧霜,深吸了一口气,“臣,谢殿下,不杀之恩。”

“我可以不杀她,但赵息澜,你北支的规矩应该不是摆设?”沈玉致的目光沉冷。

沈玉致言语里的意思,赵息澜听得很明白。

于是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已经陷入昏迷的妹妹,最终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声,“蓄意伤害无辜凡人,但未得逞者,受鞭刑五十,关禁闭……三年。”

“北支的规矩,没有人可以例外。”

“臣,一定会照例惩处。”

等裴素照和赵息澜带着赵婧霜离开之后,沈玉致就出了书房,去了主院。

昨天,他就带着陶初搬回了陶园。

当他走进主院,刚刚踏上回廊,就看见阿零推门走了出来。

她一见沈玉致,就连忙迎上来,那双红肿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喜色,“殿下,小夫人她醒了。”

沈玉致一听见阿零的这句话,连忙就往陶初的房间里走。

果然,他一走进内室,就看见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初初。”

他快步走过去,在她的床沿坐下来。

陶初在看见忽然出现的沈玉致时,像是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有点不太确定,“……阿致?”

沈玉致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双眼睛里终于染上了几分阔别已久的温柔。

“初初,是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他眼前的这个姑娘。

可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她的眼眶骤然微红,那双眼睛里泛着粼粼水光。

一颗泪珠砸在他的虎口,他听见她啜泣的声音。

刚刚在面对旁人时的冷冽戾气此刻全都被他收敛了个干净,这会儿的沈玉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惹哭了心上人的单纯少年。

他慌乱无措地用指腹轻轻地抹去她的眼泪,眉眼微低,嗓音柔似春水。

“初初,不要哭了。”

可她却越哭越厉害。

最终,他只能俯身,把她整个人都搂进自己的怀里,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轻轻地哄她,一声声地唤她。

好像此生,他只有在她面前,才有这样用不完的耐心。

“你去哪儿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上胸口那点针扎似的疼,连日来的恐惧与委屈全都在看见他的这一刻汹涌翻腾,“我,我差点死掉了……你知不知道?”

沈玉致的喉结动了动,嗓音忽然有点发涩,“对不起,初初……”

陶初趴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抱他抱得特别紧。

“我好想你……”她的声音还有些哽咽。

沈玉致薄唇微颤,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吻过她的耳尖,温热的气息停留在她的耳畔,“我也很想你,初初。”

有好多的事,沈玉致从来都没有对陶初说过。

他始终习惯独自承担。

眼前的这张犹带泪痕的面庞,一如昔年声声唤他“大人”,最后死在他怀里的姑娘。

她还是她啊。

当年的她承受了太多本不属于她的苦痛折磨。

这一世,沈玉致不想再让她陷入这样的阴云漩涡里。

他只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他只要,她的生活足够简单,也足够快乐。

而他的仇恨,只由他自己背负。

“那,那你还走吗?”陶初望着他,像是一个满怀期盼的孩子。

“不走了。”他的嗓音有点哑。

他低头亲吻她泛红的眼皮,带着无尽的温柔,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他眼尾滑下的湿润淹没在他的脖颈,他动了动喉结,像是有好多话想要告诉她。

可是他咬紧牙关,纵然眼眶已经发红。

嘴唇翕动,他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初初。

我好像……真的再也回不去我的家了。

我再也……见不到父君了。

纵然我再怨他,恨他,好像,都没有什么用了。

我找不到九天之境。

也再见不到他了。

第56章 你不一样

炽毒太狠。

随着陶初胸口的那点印记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 炽毒剥夺她生命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没有一个人告诉陶初她身体的情况。

但她却自己隐隐已经有一些不太好的感觉了。

因为沈玉致最近的每天夜里都在给她输送灵力,所以陶初这些天的精神总算是好了一些。

她也借着出去跟夏易蓝见面的时候,偷偷去医院检查过身体。

医院并没有查出来什么病, 但检测的结果却清晰地显示着,她的身体机能已经在渐渐衰退,明明是十七岁的年纪,可她的身体机能却已经是一个中年人的状态了。

这件事,只有她和夏易蓝知道。

那天下午,陶初把医院的体检报告揉成了一团, 塞进了医院的垃圾桶里。

“初初……我们,我们再去别的医院检查一下吧?”夏易蓝拉着陶初的手,说。

还能去哪儿?这个医院, 已经是临城最好的医院了。

陶初摇了摇头,“易蓝,这件事, 你不要告诉别人。”

从那一天起,陶初就隐隐地觉得, 无论是阿零,还是沈玉致, 似乎都有事情瞒着她。

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我好想吃冰激凌啊……”

趴在书案上写了一会儿卷子, 陶初忽然丢掉手里的笔。

“现在才是三月份呢, 还冷着, 夫人你是吃不得的。”阿零在那边给陶初织围脖,听见她的这句话,就抬眼看她,回了一句。

小松鼠胖胖也坐在阿零面前的那张桌子上。

它的爪子已经好了,现在已经可以用两只手剥松果了。

听见陶初的声音,他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就捧着小松果跑到陶初面前,跳到她的书案上,把松果放在她的试卷上。

陶初忍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谢谢你哦,胖胖。”

胖胖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就转身一蹦一跳地回到了阿零那儿,跳到桌子上,开始手脚并用地帮阿零整理毛线团。

沈玉致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陶初清脆的笑声。

她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有笑得这样开怀过了。

他一抬眼,就看见了桌子上那只被毛线缠成一团的小松鼠,像是着了急,他正在用自己的牙齿咬毛线。

阿零也在笑,抬眼在看见沈玉致时,她连忙站起来,“殿下。”

沈玉致点了点头。

“阿致你快帮帮胖胖!”陶初见他进来,就连忙说。

沈玉致才不想帮那只蠢松鼠……

但是他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小姑娘,他抿了抿薄唇,还是伸出手,一道流光从他指间飞出,瞬间把那只小胖松鼠身上的毛线团全给融了。

胖胖动了动自己的尾巴,连忙爬起来,像模像样地给沈玉致行了个礼。

沈玉致都懒得看他一眼。

“厨房的锅里还炖着鸡汤,我去看看。”阿零说着,就抓着那只小松鼠,走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陶初和沈玉致两个人。

陶初坐在那儿,又把扔在一边的笔拿起来了,“阿致,我想吃冰激凌……”

她又在他的面前重复了一遍。

万一呢?万一就能吃上了呢?

沈玉致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去抱她。

陶初忽然被他抱起来,她惊得手里的笔都掉在了书案上,一双手下意识地抱着他的脖颈。

沈玉致在椅子上坐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才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初初,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吃。”

“等你好了”这几个字,让陶初不自禁地怔了一下,那张原本还有些发烫的脸,顿时红晕褪去。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还会好吗?

还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可她不敢问。

她怕打破在她面前,他的故作轻松,和风细雨。

他说,她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

陶初想,那就像他说的那样吧。

她只是生病了。

“那,你会陪我吃吗?”她扯了扯唇角,表面上看起来,仍然是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

“每次让你吃个零食,你都搞得像我给你下了毒似的。”

她开始嘟囔。

沈玉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我会陪你吃。”

“那……”

陶初那双漆黑的眼珠转了转,“不如我们现在来个榴莲?”

“……”

沈玉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螺蛳粉?”陶初歪着头看他。

“……”他抿紧唇。

“臭豆腐?”陶初还在危险的边缘拼命试探。

“……”

沈玉致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这几种食物那独特的臭味。

他的眉头一下皱起来。

陶初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

她还没察觉到自己这一番“危险发言”究竟有多危险,笑得正欢,却在下一秒,就被他咬住了嘴唇。

陶初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眨了眨眼睛,他的脸近在咫尺,两个人的呼吸缠裹着微烫的温度喷洒在彼此的面容,唇瓣相贴。

陶初的脸一瞬间红了个透。

“我不吃,你也不准吃。”他贴着她的唇,郑重地说。

陶初是那种听话的人吗?必然不是。

别看她这会儿晕晕乎乎地他说什么她都点头,一副被美色耽误了的样子。

到了晚上,她趁着沈玉致不在,在喝了阿零给她炖的鸡汤之后,又来了一碗螺蛳粉。

到了晚上十点多,陶初本来都有点困了,但她还是强撑着睡意,坐在书案那儿写了一会儿卷子。

沈玉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撑着下巴,正在看书。

“怎么还不睡?”沈玉致蹙了蹙眉。

陶初一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就来了精神。

她直接站起来,在沈玉致还没走过来的时候,她先跑到他的面前,扑进他的怀里,双腿缠在他的身上,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仰着头,就啃了他的嘴巴一口。

“……”

沈玉致呆滞了。

等陶初松开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喃喃了一句,“……好臭。”

陶初趴在他怀里笑得眼眶都湿润了。

她其实已经洗漱过了,但在睡衣外头,她还穿着一件外套。

或许是螺蛳粉的味道太霸道了,这件外套上,还留有残余的螺蛳粉的味道。

沈玉致屏着呼吸,把陶初身上那件散发着独特气味的外套给脱了下来,扔到了房间外面。

然后他就托着陶初的腰,抱着她去了内室里。

“对不起我错了……”

陶初被沈玉致扔到床上的时候,她垂着脑袋,赶紧认错。

沈玉致用被子把她裹成了一个蚕蛹,只剩一张小脸留在外面。

“睡觉。”他的语气硬邦邦的。

陶初眨了眨眼睛,看他伸手替自己掖了掖被角,她忍不住问,“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沈玉致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茶色的眼瞳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像是一个正在纠结的孩子。

明明有些意动,却又为着另一份理智而犹豫着。

“阿致。”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拉他的衣袖,“好不好?”

看着她那样期盼的模样,他动了动唇,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他动了动喉结。

在主院后面的浴池里洗过澡,沈玉致再回来的时候,衣衫沾染几分院子里的寒意。

床上的女孩儿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沈玉致脱下了外袍,怕把寒气带进她的被子里,所以他没有去掀她的被子,直接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躺下的时候,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儿时,那双眼睛里柔情满溢,像是波光潋滟的春水河流。

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就可以看好久好久。

但下一刻,他却见她忽然自己掀开了被子,缩进他怀里的同时,还把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属于她的浅淡香味带着融融暖意就那么忽然靠近。

他微愕,低眼时,正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像是困极了,还打了个哈欠。

但是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傻笑起来,还问他,“阿致,暖不暖?”

沈玉致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知道为什么,他胸腔里的那颗心陡然涌上来几分莫名的酸涩。

他的手臂忽然收紧,抱着她时,他哑声回答,“很暖。”

后来,在陶初枕着沈玉致的臂弯,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她轻声说,“阿致,我很努力地在让你喜欢这个世界了……”

“你知道吗?”

她问他。

沈玉致的下颚抵在她的头顶,闻言,他沉默了片刻,才答,“我知道。”

游乐园。

动物园。

还有大街上,给他棒棒糖的小女孩儿。

或是在公园里特地帮他擦干净沾了雨水的清洁工大妈。

或是人行道上向他问过路,并向他道谢的陌生人。

又或者是那位陈律师家的小女儿圆圆……

还有很多很细微的小事,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人。

那些分明世间百态中最寻常的一笔留痕。

但也是陶初努力带他重新解读这个世界的证明。

她问,“阿致,你觉得凡人是什么样的?”

她的声音又软又轻。

沈玉致下颌绷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蝼蚁。”

他们本该是蝼蚁。

脆弱,贪婪,贪生怕死。

这,就是凡人。

“那我也是?”陶初偏头看他。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仍然是那么的清隽。

“你不一样。”他反驳。

“有什么不一样?”

陶初望着他,“阿致,你不能因为一些人,就否定所有的人。”

其实她不知道。

在他重新找到她,和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内心里那份关于那千万人的背叛在他心里留下的怨愤已经渐渐淡去。

他无法要求那么多的凡人对他绝对忠诚。

纵然他身为神明。

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或许是当年还曾年少,或许是那么多年在九天之境里,他被父君保护得太好。

他曾将那座无烬城里的所有凡人当做自己的子民。

那是一个天真少年傻乎乎的真心交付。

所以在那场背叛来临时,他才会那么的愤怒。

再加上父君的不信任,与九天之境对他的彻底放弃。

才造成了他饮恨六千年,都不得解脱的结果。

而现在,凡人好坏与他何干?

他不再将凡人当做自己的子民。

那份时隔六千年,被背叛的怨愤也渐渐变得没那么要紧。

因为,他不在乎了。

而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要竭尽所能的,保住他怀里的这个女孩儿的性命。

他一定,会让她好好活下来。

哪怕,付出一切。

这一夜,沈玉致抱着他的姑娘,睡得很沉很沉。

可他不知道,夜最浓最深的那个时候,他怀里的姑娘却忽然醒了过来。

在昏暗的光影间,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庞,好久好久。

眼眶微湿,她咬着唇,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第57章 妖主苏醒

“殿下每天给小夫人输送灵力也不是办法啊……殿下的身体本来就还没有痊愈, 长此以往, 他自己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是贺景的声音。

“可是贺景,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殿下是不会放弃的。”

阿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殿下不这么做, 小夫人她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她说, “贺景,我现在担忧的是,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殿下他怕是真的会用最极端的方法。”

什么是最极端的办法?

那夜, 陶初模糊地听见阿零口中那“以命换命”四个字。

时至今日, 陶初还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但她想起医院里的那份体检报告, 再加上阿零口中的“以命换命”, 她大致可以猜到自己应该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那是连身为神明的阿致,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胸口的那点像是一颗小痣一样的印记, 其实早就引起了陶初的注意。

一开始那颗朱砂般的红痣出现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在意, 但后来, 她有时候洗澡的时候, 发现那颗痣的颜色越来越深, 到现在, 已经渐渐变得暗红了。

胸口偶尔难以忍受的刺痛会让她痛得哭出声。

她心里的害怕, 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

因为她发现, 每一个人在她的面前,也都是一样的强颜欢笑。

包括夏易蓝。

他们应该……都知道了。

那天夜里,阿零发现了站在廊下,一动不动的陶初时,她就知道,刚刚她和贺景的谈话,一定是被陶初听到了。

“夫人……”阿零张了张嘴,却只唤了她一声。

在她面前的女孩儿那双常常含笑,如月亮一般的眼睛里,染着令人难以忽视的一层水光。

阿零看她神情恍惚,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听见女孩儿说,“阿零姐姐,你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那时,阿零的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陶初从阿零的口中听到了“炽毒”这两个字。

说是毒,却又并非是毒药那么简单,它是一种印在灵魂里的诅毒。

阿零说,那是她前生带来的毒。

“前世?”

陶初从前,是从来不相信前世这一说的。

但这一切的不相信,全都在遇见沈玉致的那一刻,全部被推翻。

“我前世……就认识阿致了?”

这一切,对于她而言,都太不可思议了。

前世那么遥远那么虚无缥缈,她的脑海里甚至不曾留下一点儿有关于前生的点滴记忆。

阿零所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她并不知道陶初的前世和沈玉致有着怎样的过去。

或许这一切,唯有沈玉致,是最为清楚的那个人。

炽毒在前世就已经种下,所以这辈子陶初注定不能如常人一样活得长久。

那天晚上,陶初自己埋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的某一个下着绵绵小雨的清晨,沈玉致不在的时候,陶初像往常一样,让阿零开车,带她去了城区里。

她说,和夏易蓝约好了要在中心广场的商场里见面。

或许是陶初表现得太正常,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异样,而阿零也因为满腹的心事而疏忽了……总之那天,陶初消失了。

五天之后,沈玉致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里,找到了她。

那天天气很好,那座小小的水城里柳絮纷飞,春光柔软。

穿着一件浅蓝色卫衣的女孩儿孤零零地坐在小小的院子里,捧着一碗刚刚泡好的方便面,看起来好像又瘦了一圈。

沈玉致悄无声息地出现,站在院墙上,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袖,猎猎作响时,如同山上的皑皑白雪,而他的容颜,明净潋滟,风姿灼人。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时,女孩儿差点都端不住自己手里的泡面。

眼泪来得太快,她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红着眼圈儿,陶初慌忙把那碗泡面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她站起来,有点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

当沈玉致站在她的面前时,他那双茶色的眼瞳里复杂的情绪交织翻涌。

陶初等了好久,才听见他问,“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有点哑,压抑着几分怒意。

陶初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

“初初,为什么?”

他忽然伸手,指节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没有控制好,攥得她生疼。

陶初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是陶初第一次亲眼见到沈玉致彻底化为龙形。

在夜幕来临的时候,身形宛如遥远神话里的大蛇般的身形,龙鳞寸寸冰蓝,而她就被他驼在龙背,被他带进云霄烟雾里,穿行在隔着模糊的烟云的高空中。

她是第一次触碰他的龙角,她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在凛冽的风声中,她恍惚好像瞥见了星河万里,流散光辉。

那么近的距离。

又大又圆的月亮里果然没有嫦娥的影子,也没有那棵月桂树。

那的确就是一颗,不会发光的,光秃秃的星球啊。

是人类科技窥探过的一颗借着太阳光辉而在夜晚里散发光亮的星球。

但这并不代表,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

龙行万里,瞬息之间。

陶初时隔五天,又一次回到了陶园。

她被沈玉致关了起来。

阿零来看她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靠坐在床上,垂着眼帘。

“夫人……”

阿零叫了她一声,走到她面前时,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跑?”

陶初一开始抿紧嘴唇,阿零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

等到沈玉致走进来,站在流苏帘外的时候,她憋红了眼,瞪着他,也不说话。

阿零在沈玉致走进内室里来的时候,就出去了。

窗外仍然是一片浓深的夜色。

陶初被沈玉致强制地抱在怀里,但她仍然梗着脖子,背对着他,不肯看他一眼。

“为什么要哭?”

他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触到一抹湿润,他轻声问她,“初初,你该跟我道歉的。”

“我就不。”她吸了吸鼻子,仍然不肯回头看他,眼泪顺着眼尾掉下来就第在了他的手背。

“你明明,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

他双手收紧,拥着她时,他固执得像个孩子。

没有人可以窥见,那五天里沈玉致心里的恐慌。

因为她戴着的那枚龙鳞失效,他要找到她,就变得没那么容易。

那五天对他而言,漫长如长极渊下的煎熬岁月。

明明她答应过啊。

她说她不会离开的。

但为什么,她又食言了?

“阿零说,我中了炽毒。”

过了好久好久,陶初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还能活多久,你很清楚,不是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

沈玉致强制地让她转过身来,看着她,说,“我不会让你死的,初初。”

“你不信我吗?”

他那双眼瞳里满含期盼,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从来,都是那么的坚定沉稳。

可他的坚定沉稳背后,又是除却她眼前的这个姑娘外,任何人都无法触碰到的脆弱。

“我相信啊。”

陶初红着眼睛,“我知道你有办法救我。”

“但代价是你,是吗?”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终于哭出来。

那一瞬,沈玉致瞳孔微缩,可他喉结动了动,半晌都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初初……”

他伸出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那双眼睛里竟然带着几分期盼,几分欢喜。

“你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的,对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

陶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然,不然离家出走很好玩吗?”

“家?”

沈玉致像是恍惚了一瞬。

他的指腹轻抚她的脸颊,“你真的……把这里当做了你的家吗?”

陶初瞪他,那双眼睛里泪光闪烁,像是一只生了气的小动物。

后来,她听见这个捧着她的脸,轻柔地替她擦去她的泪痕的少年认真地对她说,“初初,我只要你活着。”

太多想说的话,他还未真的宣之于口,又都缄默在他亲吻着她鬓角的那一刻。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

但只凭他的这一句话,陶初就知道,阿零说得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有那么想过。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庞,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她一下子挥开他捧着她脸颊的手,瞪他,“你别想。”

“沈玉致,我能活多久,是我的事情。”

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唤过他的名字。

她揪着他的衣襟,倔强地望着他的眼睛,“你要是敢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我……我就自杀。”

“你敢。”

他的神色陡然沉冷。

陶初梗着脖子,“你看我敢不敢!”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了好久,直到沈玉致先软了神色,低声哄她,“初初,不闹了。”

“我们先不提这件事,好不好?”

时至现在,他竟然也变得无比想要逃避。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我明天会去裴家,”

他摸着她的头发,低眉轻声说,“裴家的家主会有办法的。”

陶初怔了一下,抬头,“真的吗?”

“嗯。”沈玉致点头。

其实,那位裴家的家主,至今都还没有醒过来。

但此刻,他只能这么说。

是给她希望,也是给他寄托。

“很晚了,睡吧。”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对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陶初却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说话时声音还有点委屈,“我饿了。”

“我泡面都没吃就被你抓回来了。”

她小声抱怨。

多可惜啊,还是新出的口味呢。

沈玉致唇畔的笑意微僵,他顿了顿,才说,“我去叫阿零。”

“阿零姐姐都睡了,你不要打扰她。”

陶初拉住他的衣袖。

沈玉致看了她片刻,那张无暇的面庞上显露出几分难色,他薄唇动了动,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我也不会。”

这里距离市区又远,根本点不到外卖。

“泡面总会吧?”陶初窝在被子里,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

“……也许吧。”他勉强扯了扯唇角。

两个各怀心事,却在彼此面前故作轻松的人,都在尽力保留他们之间,最后的温度。

陶初吃了沈玉致亲手泡的方便面。

因为添多了水,所以味道尤其寡淡。

但饿极了的陶初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她把面吃光之后,还不忘对沈玉致说了一句,“好难吃哦。”

夜里两个人相拥而眠,无论是她还是他,这一觉,是他们这五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的清晨,沈玉致被门外的阿零叫醒。

阿零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殿下,殿下,裴大人来了!”

她说的是裴素照。

“他有事?”沈玉致怕吵醒还在睡着的陶初,特意传音问她。

“裴大人说,他的祖父,也就是南支的妖主,醒过来了!”

第58章 触碰真相

沈玉致没有想到, 这位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南支妖主,竟然还算是他的一位故人。

“殿下,臣与殿下,真的是太久没见了啊……”

花白的胡须几乎占据了他的半张脸, 随着躺在藤蔓缠成的床上的这位老者开口,他长长的胡须都在颤动。

他的声音听起来, 实在是太沧桑了,隐隐还有几分激动。

“裴珩?”

沈玉致是凭借他眼尾的那一小片像是树叶形状的暗色妖纹认出他的。

“你……还活着?”沈玉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愕。

裴珩点了点头,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殿下,自无烬城一别, 竟然就过去了六千多年了……”

“无烬城”这三个字,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沈玉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再见到裴珩。

当初那样一个看着就像是人间的十几岁少年一般明朗阳光的少年, 怎么再见时,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皱纹满布, 沟壑纵横,印象里那双明亮的眼, 竟也成了最浑浊不堪的样子。

裴珩, 是当初帝君崇岚遣给沈玉致的属下。

即便是到现在, 沈玉致都不明白, 他的父君, 为什么会让一个妖族的人来做他的护卫。

后来在长极渊下, 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曾设想过,或许,他的父君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对待。

所有对他的教诲,劝诫,甚至是关心,都是崇岚的表面功夫。

可是,如果只是做给外人的一个假象,那么为什么,崇岚又会那么费心地教导他?

关于裴珩,沈玉致无法否认的是,裴珩的确是对他最为忠心的。

可无烬城一战,沈玉致是亲眼看见裴珩被魔尊乌将重伤,几乎没有再生还的可能。

但又为什么,他又还活着?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玉致动了动唇,嗓音有点发干。

裴珩是兔狲,是受帝君崇岚亲自点化为九天之境太子护卫的,那时的裴珩应该就已经初具仙骨,按理来说,他的寿命,绝对可抵几万载。

但现在,他分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臣知道殿下一定有很多的疑惑。”

裴珩说话很慢,似乎很费力气,“长极渊下的六千年,也让殿下您饮恨难消……”

沈玉致的指节蜷缩,渐渐紧握成拳,他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他,“裴珩,我现在只想知道,”

“九天之境,到底在哪儿?”

他问这句话时,那双眼睛一直紧盯着躺在床上,已经老态龙钟的裴珩。

裴珩迎上沈玉致的那双隐隐有光影闪烁的眼眸时,他顿了顿,像是看穿了什么,于是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看来殿下,已经察觉到了啊……”

即便是过了六千年,裴珩也还是那么了解面前的这位容颜未改的太子殿下。

毕竟,他也做了沈玉致的护卫整整千年的岁月。

殿下从懵懂不知事,到后来成霁月的少年,他都曾亲眼见证。

而他也的确,对这位殿下最为忠心。

沈玉致在听见他这句话的时候,几个月以来,自己内心里那个被他下意识逃避开的猜测,终于还是得到了无言的证实。

他的眼眶一瞬有些微微泛红,嘴唇颤抖,半晌他才咬牙说出一句,“你……在骗我?”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压抑不住地微颤,竟隐约还包含了几分期盼,“你在骗我,是不是?”

直到他看见裴珩摇头,说,“殿下,九天之境,的确……已经消失了。”

九天之境,已经消失了。

这样的一句话,如一道极具杀伤力的惊雷在沈玉致的耳畔炸响,他的脑子一瞬轰鸣。

这个时候,他所有难以说出口的期盼,全都被现实狠狠碾碎,不留半点分寸。

“那,他呢?”

他恍惚地望着裴珩,一句话说得尤其艰难。

此刻,裴珩那双历经年岁风霜,将所有少年的清澈沉淀为浑浊剪影的眼里染上几分沉重,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哀痛。

“帝君和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都不在了。”

裴珩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已经泛起泪光。

偌大的房间里,陡然陷入寂静。

“不在了?”

像是过了好久好久,沈玉致才喃喃出声。

这六千年来,支撑着沈玉致在那幽深的长极渊下捱过漫长岁月的,一半,是他心里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那个姑娘。

而另一半,则是他对帝君崇岚的恨,对九天之境的恨,对那千万个背叛他的所谓子民的怨。

他早就发过誓,此生此世,他一定会冲出长极渊,再一次站在他那位父君的面前,将自己承受过的一切,全都还给他,还给九天之境里的那帮表里不一的神仙。

可现在,裴珩说什么?

父君,和那些神仙……都不在了?

那么他的仇恨呢?那么他的不甘呢?

所有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折磨了他六千年之久的怨恨还未找到报复的出口,那些人却全都不在了?

这,多讽刺。

沈玉致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已经泛白。

“殿下,您是不是还恨着帝君?”裴珩问他。

沈玉致没有说话。

“殿下,臣的命,是帝君大人救的,只是帝君大人虽保住了我的性命,但断掉的仙骨,却是再也没有办法复原的,而臣之所以苟活着,坚持到现在,也全是因为,臣当年答应了帝君的嘱托,臣必须要等到殿下您从长极渊出来……”

裴珩开始娓娓道来。

沈玉致想起那道由裴家的内鬼交给司愿,又被司愿送到他面前来的神旨。

他盯着裴珩,嗓音有点发干,“他嘱托你,杀了我?”

裴珩怔了怔,或许是因为他太老了,老得已经连动动手指都会累,这会儿听见沈玉致的话,他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殿下原来已经看过那道神旨了啊……”

“殿下,崇岚帝君在六千多年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九天之境和那满天的神明,都在慢慢地走向一条不归路……”

裴珩像是想起了许多的往事,他说,“神脉注定陨落凋零,那是连帝君他……都无法挽回的趋势。”

“这个世界,慢慢地,已经不再需要神明的存在了,九天之境是注定会陨落的,所有神明都会随着九天之境的消失而转化为银河里的毫厘之色,永不复归。”

“但您是不一样的,您是龙,生来就与九天之境的所有神明都是不一样的,是上古龙神血脉的唯一传承,帝君当年答应过曾经的先帝君,绝对会保护好您……即便陨落已经是众神的命运,但他也要为您,重新制造一条新的生路,而这条生路,唯有您一人可走,其他的任何神明,都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当年的无烬城一战,是帝君为着保您下的第一步棋。”

裴珩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沈玉致为了保护无烬城里那些被魔尊乌将的人掳来的千万凡人,把帝君崇岚给他的定风幡插在了城墙上,使得魔气无法进入城内,害人性命。

而定风幡留下了一个阵眼,就是那座打开的城门,除了沈玉致和他,还有跟随而来的那些神仙之外,魔修只绝无可能进得了城的。

然而那时,跟随着沈玉致而来的神仙战死的战死,重伤的重伤,就连裴珩,也被乌将打得全身骨头尽断,根本没办法再挪动一步。

到最后,就只剩下沈玉致和魔尊乌将。

因为乌将之前吞食了不少凡人的血液,造成他的修为在短时间内飞速大涨,所以沈玉致一时间并不是乌将的对手。

就在最紧要的关头,那些怕死的凡人们,在看见沈玉致被乌将的火术灼烧得衣衫被鲜血浸透,浑身是伤,甚至被乌将一脚踩在地上,狠狠地踩在他的脊骨上时,他们把作为阵眼的城门给关上了。

他们彻底把一位为了救他们而战的神明,挡在了门外。

为的,只是自己的安宁。

他们不信任这位神明,也凭着自己的愚蠢,而违背神明的嘱咐,发疯似的往无烬城背后的另一座城门跑。

他们打开了那座城门,也迎来了死亡。

作为乌将□□的所有积聚在外面的魔气四散扑咬,血流成河,尸体堆成了山。

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女孩儿,逆着人潮,想去打开被人用沉重的木头关上的城门,却始终无能为力。

最后,她只能爬上城墙,想定风幡设下的结界外的那位她所信奉的神明大人。

千万人选择放弃他,不信任他。

但那天,裴珩看到了那个女孩儿,那么瘦弱又渺小,就趴在高高的城墙上,上不去,又下不来,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大人,大人……”

至少,有那么一个凡人,还是相信殿下的。

那天,裴珩曾这样想。

而沈玉致,终究未曾辜负他龙神的血脉,在那样绝对的逆境之下,竟然生生地逆转了战局,杀了乌将。

那时,无论是妖族,还是残存躲藏起来的魔修,都以为无烬城那一战,除了九天之境的太子玉致之外,就再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而凡人以为,太子玉致,就是害了那千万凡人性命的凶手。

从此凡间不再有太子殿下的金身塑像,也再也没有属于殿下的香火供奉。

凡人唾骂他不配为神。

他们甚至祈求九天之境诛杀他。

“一个不能为凡人带来福祉的神明,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是那么多的凡人,所谓的心声。

可是太子玉致,又为什么,偏要为凡人而存在?

凡人遭受灾祸,遭遇艰难,又为什么总是要求着神明来为他们解决一切?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自己解决?

或许,这就是神明必须走向陨落的原因。

如果神明一直是凡人的依靠,那么他们,永远都学不会依靠自己。

只有让神明成为传说,成为虚无,凡人才会相信,原来这世上的一切,都只能凭借自己,依靠自己。

纵然他们再脆弱,纵然他们总被所谓的七情六欲所左右,但凡人,永远都是这个世上的主宰者。

无论是神明还是妖魔,都无法替代他们。

“帝君救了臣,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无烬城那千万条凡人的命债,在他们自己,不在您呢?”

裴珩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刺进了沈玉致的心口。

“殿下,帝君大人他,一直都信任您。”裴珩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位仍是少年模样的太子殿下,终于将自己保守了六千年的秘密和盘托出,“他只是借由这个契机,将殿下您,留在了人间。”

“长极渊极寒极深,他将您锁在那儿,又以冰刺穿腹,是为了暂时压制您的修为,从而减弱您与九天之境的感应,也借此隐藏您的气息,保护您……您是那么聪慧的一个人,他太清楚您的性子了,如果被您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长极渊的结界,是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一起设下的,他们也从来都没有抛弃过殿下。”

九天之境的所有人,一早就做好了从此消失陨灭的准备。

而他们最后同心协力做的,就是保住他们唯一的太子殿下的性命。

只要太子玉致还在,一切,就都不算最坏。

“殿下,就连您喜欢的那位姑娘的魂魄,也是帝君大人……替您保住的。”

裴珩的眼里已经有了热泪,他似乎又想起了当初,那位看起来一直很严肃的帝君大人在他面前轻声叹气,说,“这是致儿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姑娘,我必须替他保住她……”

甚至于,因为怕他的儿子在冰冷的长极渊下觉得孤单,他就把那位姑娘的魂灵封存在一株小叶兰的种子里,偷偷丢在了长极渊下。

“等到这颗种子发芽,长大,开花……就是这个姑娘的魂灵复原的时候了,她不可能陪他太久的。”

裴珩记得当时,崇岚帝君捧着那颗种子,一向沉稳不漏半点心绪的他,竟然悄悄红了眼眶。

“所以剩下的几千年,还得由他自己熬。”

他在心疼他的儿子。

然而所有的心疼,都是他没有办法对沈玉致亲口言明的

第59章 盛夏来临

沈玉致曾设想过崇岚之所以会放弃他的许多种可能。

他甚至以为, 就像许多人猜测的那样, 在崇岚的心里, 帝君的位置永远比他来得重要。

毕竟, 他和崇岚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他只是崇岚的养子而已。

但,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崇岚所做的那一切, 竟然都是为了要保住他的命?

沈玉致恨了他的父君六千年,这种恨里夹杂着太多的情绪。

可现在,裴珩却说,崇岚从来都没有不信任他, 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

这怎么可能?

“殿下, 你看到的那道神旨, 的确是当初帝君预留下来的。”

裴珩眼见着沈玉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冰雕, 他又叹了一口气, 接着说,“他知道你对凡人有恨,那道神旨, 是帝君怕你做错选择,伤及众生……”

“殿下, 请您相信, 帝君大人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 最不希望动用那道神旨的人。”

崇岚帝君对待他的这个儿子所有的良苦用心, 或许只有裴珩一人看得足够清楚。

这么多年以来,有关于崇岚帝君与太子玉致失和的传言仍在。

崇岚帝君始终背负了太多。

“殿下,这是帝君留给您的。”

裴珩勉强伸手,费力地将一颗鸡蛋大小的透明珠子递到沈玉致的面前。

沈玉致低眼看着那颗珠子,他的嘴唇颤动,一时间,竟然不敢伸手接过来。

他是龙,如同自己的生父一般,他在拥有非常人可比拟的血脉承继的强大力量,与智慧的同时,他也免不了有一个爱收藏亮晶晶的物件的癖好。

这样的癖好,显得很孩子气。

但崇岚还是包容了他的这份孩子心性。

裴珩手里的这颗透明水珠,是崇岚送给沈玉致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曾经,这颗水珠,被沈玉致悉心收藏在了九天之境的宫殿里。

后来无烬城一战,他被困长极渊,此后再无机会返回九天之境,拿回自己的东西。

一时间,多少记忆如潮水倾覆,沈玉致发现,即便是过了六千年,父君的容颜在他的脑海里仍旧那么清晰。

这六千年来,到底是恨多?还是思念最多?

沈玉致永远没有办法,那样纯粹地憎恨他的父君。

几乎是在沈玉致结果那颗水珠的瞬间,一抹淡金色的流光就从水珠里涌了出来。

有些刺眼的流光铺散开来,一抹半透明的身影裹着淡淡的光芒,在半空中隐约浮现。

那人赫然,就是崇岚帝君的模样。

沈玉致握紧了手里的那颗坚硬的水珠,青筋微浮,指节泛白,眼眶忽然就红透。

“致儿。”

崇岚低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玉致,他那张向来严肃,且不苟言笑的面容竟然难得的流露出几分柔和的神色。

他打量着沈玉致,忽然笑着说,“你长大了。”

沈玉致憋红了眼,在他定定地看着半空中那一抹熟悉身影的时候,他周身气流浮动,冰刺凭空凝结,直指那一抹半透明的身影。

他下颌绷紧,嘴唇发颤,像是隐忍了太久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他紧紧地捏着那颗珠子,瞪着崇岚。

“你……为什么要骗我?”

时至此刻,在看见崇岚这一抹封存在水珠里的残留的神识时,沈玉致再有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裴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被他怨恨了六千年的父君,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过他。

支撑他熬过那些艰难岁月的信念顷刻崩塌,此刻他无助地就像是一个失去所有的孩子。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恨你恨了六千年,可结果呢?我最恨的人,原来是最不该恨的人?”

沈玉致的眼里已经有了血丝,此刻的他嘶声力竭,“你凭什么替我选择!”

“凭什么?”

他眼眶里染上的水光积聚成泪花眼看着就要掉下来,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崇岚看着沈玉致的目光仍然是那么平静,又隐隐流露出几分慈和。

“致儿,即便是神明,也没有办法抵抗得了天命。”

他说,“但你不一样,你是龙,你身上的血脉决定了天命对你尚且留有一丝分寸。”

“我们都逃不开走向陨灭的命运,但你可以。”

他的声音像是隔着时空的薄膜,传到沈玉致耳边的时候,多了几分渺远。

“所以你就瞒着我?”

眼泪终于还是从他泛红的眼眶里跌落,他指着自己,情绪已经渐渐走向无法控制的方向,“你有没有问过我?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任是谁,又能接受这样的一个真相呢?

他恨了那么多年的父君,和九天之境上的那帮神仙,却原来,都曾为了保下一个他,付出了那样沉重的代价。

恨的人不该恨。

他反而,还是因他们,而活下来的?

多讽刺。

“致儿。”

崇岚叹了一口气,“难道你舍得那个凡人女孩儿?”

沈玉致一怔,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陶初的模样。

今天早晨他走的时候,她还抱着他的腰,踮起脚给他喂了一颗糖。

“致儿,你那么喜欢她,就该留在她的身边。”

崇岚看着他,眼底压着几分浅淡的笑意,“你父君我这一辈子,虽然成了神明,做了帝君,但在九天之境过得久了,岁岁年年都像是没有尽头的劫难,我还是怀念……做凡人的那个时候。”

“我也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飘忽,像是想起了什么太过久远的往事,“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子,但我和她啊,到底是错过了。”

崇岚摇了摇头,再看向沈玉致时,他笑了笑,说,“喜欢本就是这世间很难得的事情,既然她在人间,你也该留在这里。”

“至于其他的事情,致儿,你要学着放下,这样才能解脱。”

崇岚知道,他的这个儿子,这数千年来,背负了太多的恨,执念也已经深深根植在他的心头。

“致儿,你不在需要做一个队凡人有求必应的神明了。”

崇岚像是想伸手,去触碰沈玉致的脸,但他顿了顿,却又直起身,说,“从今往后,你只为自己而活。”

凡人的生与死,灾与难,都由他们自己去体会,去度过。

神明不再是他们的神明,他们,也不再是神明的子民。

而作为这世间最后的一位神明,沈玉致从此都该只为自己而活。

妖族和魔修会消失吗?

或许永远都不会。

因为魔修总是凡人自己因贪嗔痴念而转化成魔,只要这个世界上有凡人存在,那么魔修,就会永远存在。

而神明陨灭,妖族就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与魔修抗衡的了。

他们必然,也会存在着。

“致儿,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父君?”

最后,崇岚望着他的儿子,轻声问他。

沈玉致眼见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半空中凝起的冰刺瞬间融,他慌张地伸手。

“致儿,你要和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好好地活着。”

在他的身形破碎的那一瞬间,沈玉致模糊听见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流光散落无痕,像是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沈玉致跌坐在地上,他伸手去接那点点的光影,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父君……”

眼泪顺着眼尾流淌下来,沈玉致颤抖着,终于喊出了那一句久违的称呼。

父君……

所有的想要挽留的话都被他压抑在喉间,成了几声模糊的哽咽。

这一次,

他是真的,再也见不到……父君了。

——

陶初的炽毒,终于还是解了。

当年乌将的肉身被崇岚交给了裴珩,借助乌将肉身里残存的灵识,裴珩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才真正破解了乌将用自己的魂魄作为赌注的诅毒封印。

裴珩花那么长的时间研究出来的符纹,唯有他亲手画,才能奏效。

而符纹的功效,一过半个小时,就会消失。

所以这个符纹没有办法保存。

这也是裴珩一直吊着一口气,苦苦支撑着,等到现在的原因。

炽毒解了,裴珩……也死了。

他完成了崇岚帝君交给他的重任,也再一次见到了他曾效忠过的太子殿下,这一生,他终于无憾了。

裴素照正式成为了南支的妖主。

生活好像从现在开始,渐渐地变得足够平静。

就像是陶初以前,还没有遇上沈玉致的时候。

那时,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也不知道这个世上真的有妖魔。

陶初回到了学校。

或许是因为她学习的基础很牢固,在家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复习功课,所以她的成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夏天来临。

一中学校外的车流成行,许多家长都扎堆儿等在了校门口。

这一天,是高考的第二天。

沈玉致戴着口罩,站在人群最外面的树荫下,垂着眼帘,重复地按亮手机屏幕看上面的时间,又按灭的动作。

周遭的人都在交谈,声音很嘈杂,但他却像屏蔽了所有噪音似的,站在那儿,背影直挺如松。

直到校门打开,大批的学生渐渐地走出来,他才抬眼,如同身旁也在张望着的那些家长一样,也往校门里看。

那么多张面容,那么多的身影,但沈玉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陶初。

但他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像是怕她会找不到他,他伸手就把遮挡了大半面容的口罩摘了。

旁边有一个身形微胖,长得白白嫩嫩的女孩儿正在一一回答自己母亲的话,她不经意地一抬眼,在瞥见旁边的沈玉致时,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那双眼睛瞪大,半晌才憋出一句,“妈鸭!他不是那个……嗯……龙?”

《成妖》那部电影里,沈玉致的那个角色,根本没有名字,所以她憋了半晌,才憋出一个“龙”字。

但她的声音很大,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看过来。

人群里爆发出女孩儿兴奋的尖叫声。

陶初走出来的时候,校门外已经被好多家长和学生围成了一个圈儿。

像是一个铁桶似的,她想默默路过都不行。

因为沈玉致坚持要来守着她最后一天的高考,所以陶初还在张望着沈玉致的身影。

“那个,借过一下啊阿姨……”

她凭借着小个子灵活地侧着身绕过一个中年女人。

“借过一下,大叔。”

“借过一下啊同学。”

直到她听见有一个阿姨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听说来了个明星,好像是我女儿之前去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演员……诶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

旁边有个叔叔接话,“好像是叫《成妖》?我女儿前段时间还追星呢,追里头那个演龙的那个,唉真是幸好啊,听说那个男演员还挺神秘,连名字都不知道叫啥,我女儿想追星都追不了,要不还真影响学习……”

陶初心里咯噔一下。

她本来想绕过去,这会儿就连忙扒拉人群。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她急得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冲到了稍前面的位置,前面还隔着一道人墙,站在最前面的有个短发女生的胳膊被她不小心撞了一下。

然后陶初就被她瞪了,“你干嘛?”

“对不起对不起……”陶初连忙道歉。

“你抢什么呢?没见过明星啊?”短发女孩儿有点咄咄逼人,看陶初想绕过她,她故意挡在那儿,不让。

“你能不能……”

“不能。”

陶初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因为这个女生长得比较高,陶初也看不太清楚最里面的情况。

她只好踮起脚,往前面张望,“阿致!阿致你在前面吗?”

下一刻,

第60章 始终如一(正文完)

毫不意外, 陶初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因为外界对于沈玉致的关注度过多, 所以陶初也难免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她每天都能在大学校园里“偶遇好多个想打听沈玉致的个人信息,甚至是她和沈玉致之间关系的人。

这天,甚至有人跟踪她。

沈玉致开车的时候, 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眉头微皱, 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陶初本来有点困, 眼睛还没闭上, 见沈玉致把车停在了路边,她坐直身体往车窗外看了看, “噫”了一声,她打了一个哈欠, 问他, “阿致,怎么了?”

沈玉致往后视镜上看了一眼,“有人跟着我们。”

陶初顿时就精神了, 连忙往后视镜看, “哪儿呢哪儿呢?”

果然, 她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一辆红色的跑车。

沈玉致在路边停下来之后, 那辆车也停了下来。

这时, 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简短地说了一句, “我去看看。”

“哦……”陶初点了点头。

她看着沈玉致打开车门, 还没走过去, 那边的红色跑车的车门就打开了。

那是一个打扮很精致漂亮的年轻女生。

她上身穿着白色的雪纺衬衫, 下面搭着一件束腰的薄荷绿a字裙,脚上踩着一双浅色系的高跟鞋,在看见沈玉致的那一刻,她摘了墨镜,涂了正红色口红的唇弯起来,踩着高跟鞋就往这边走。

“你好……先生。”

她笑着开口,但像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所以停顿了一下。

“有事?”

沈玉致瞥了她一眼,神情很冷淡。

“方便知道一下你的名字吗?”女生看着他,仍然笑着。

“不方便。”

沈玉致的眉眼压着几分不耐。

女生的脸色变了又变,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又扬起笑容,递出一张名片给他,“抱歉,我知道这种方式不太好,但是,因为你实在是太神秘了……我要找到你,实在不容易。”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周,叫周律月,刚接手了我爸的影视公司……我找你,是想请你……”

“我没兴趣。”

沈玉致打断了她。

他冷眼看着她,说话直白且不留一丝余地,“以后不要再跟踪她,否则后果自负。”

周律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坐在车里的陶初一直看着后视镜里车尾的情况,看见那个陌生的女生走近了几步,把什么东西往前递了递,她的脑子里顿时响起了警铃。

她连忙推开车门,跑下去。

周律月看着忽然挡在沈玉致面前的女孩儿,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反射性地露出笑容,伸手,“你好,陶初,我是周律月。”

陶初皱着眉,看见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反而把自己的手往背后藏了藏。

“我并不认识你。”她没好气地说。

周律月仍然保持着笑容,“我算是你的师姐,你在学校……很有名。”

虽然,是因为和沈玉致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而出的名。

陶初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并没有见过你,也并不想知道你是谁,但你跟踪我这件事,给我造成了困扰,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不然我会报警。”

周律月大抵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但因为考虑到自己的目的,她也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怒意,还是摆出一副和善的姿态,“陶学妹,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确实是因为有些事一定要找……这位先生,但一直没有机会,所以情急之下我才……”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跟踪就是不行。”

陶初才不想听她多说些什么,拉着沈玉致的手转身就走。

车里安静了好久,沈玉致开车的时候,偶尔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陶初。

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摸着自己的下巴,连他拆给她的那袋薯片都忘了吃。

“在想什么?”

沈玉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敲了敲,半晌后,他出声问她。

陶初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他,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沈玉致看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郊区的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沈玉致又一次把车停在了路边。

或许是因为衬衣领口的扣子太紧,他有点不太舒服,就顺手解开了一颗,然后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陶初,“喝一口。”

他始终觉得她爱吃的东西口味都偏重,不是太咸就是太甜。

陶初乖乖地接过来抱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然后她眨了眨眼睛,问他,“你为什么又停下来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他问她。

陶初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阿致,你喜欢演戏吗?”

她的声音太小太模糊,他并没有听清。

于是他只能耐心地问,“什么?”

“你……想做明星吗?”

陶初这一次,终于清晰地说了出来,“就是那些电视剧电影里的演员那样的。”

沈玉致听见她的话,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你想让我去演戏吗?”

陶初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躲避开他的视线,底下眼帘,“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重要的是,如果,如果你喜欢演戏的话,我是不会拦着你的嘛。”

沈玉致一直注意着她的小表情。

他绯薄的唇勾了勾,那双茶色的眼瞳里终于又铺散开柔软的光影。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

陶初这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连忙说,“不过,不过吻戏什么的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沈玉致眼底含笑,故意问她。

陶初顿时瞪大双眼,“难道你很想?”

沈玉致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另一边脸蛋,“你不要说话了。”

“话太多了。”

他像是抱怨,却是松开她的脸蛋后,靠在她的肩头,贴在她耳畔说的。

“我对演戏没兴趣。”

他直起身,终于不再逗她。

陶初抿紧嘴唇,没有说话,脸颊却是微红的。

如果说,沈玉致真的喜欢演戏,陶初不会拦着他,也会支持他。

生活没有那么多的选择题,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会让她和他喜欢的事情站在两个不相往来的对立面。

她多喜欢他呀。

陶初最盼望的,就是他能够从过去的那么多的苦难里解脱出来,为自己而活。

但是说到底,在她的心底,也还是有那么一个自私的小心愿,她希望,自己喜欢的这个龙少年,永远都是她一个人的。

她想把他藏在她这里,永远不给任何人看。

但这样自私的想法,说到底都只是一种任性且隐秘的想法,是明知不会燃烧太久的蜡烛上的小火苗。

她永远,会尊重他的意愿。

沈玉致拿走了她手里的矿泉水,顺势喝了一口。

陶初偏头就看见他喉结一动,喝过水的唇映出一片潋滟水色,她盯着他冷白无暇的侧脸,有点晃神。

“阿致……”

她低着头,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裙摆。

“嗯?”

沈玉致下意识地偏头看她。

那一刻,她忽然扑过来,一只手搂着他的脖颈,迫使他低下头。

她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嘴唇。

与此同时,因为没有防备,他被她那么一扑,他手里那瓶还没来得及盖上瓶盖的矿泉水因为大幅度的晃动而倾倒出来,洒了她半张脸……还浇湿了头发。

“……”

陶初自己也懵了。

她也没料到自己亲他一下就会被浇成落汤鸡啊?

愣愣地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陶初的脸颊爆红,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啊啊啊!!!

她连忙想退回去。

而沈玉致却忽然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稍稍一用力,她整个人又摔进了他的怀里。

“初初。”

他的唇就贴在她的耳朵尖儿。

陶初觉得自己的耳朵烫得都要着火了。

“你十九岁了,对吗?”

他说这句话时,嗓音莫名哑了几分,带着一丝难言的诱惑。

陶初明显感觉到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尖。

她浑身一颤,连忙想要往后躲,却丝毫挣脱不开他的手。

他松开她的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角,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后退了一点,眉眼温柔地望着她,说,“我喜欢你每天都亲我。”

他的声音那么近,呼吸都近在咫尺,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那样近的距离,陶初终于看清了他的那双眼。

和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她曾在他眼里见过的冰雪荒原,阴郁怨戾,在此刻,完全消失不见了。

曾经,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那些怨恨啊,不甘啊,狠狠地折磨着他,让他即便是过了那么多年,都还是无法解脱。

但现在,他这双春茶般的眼瞳里,终于撇去了阴云积雨,漂亮得如同清澈的湖面。

那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她啊。

他终于,做回了自己。

陶初很开心。

于是她往前,又亲了他的嘴唇一下。

“好啊。”

她弯起眉眼,看着他因为她忽然的动作而微微发愣,然后又红了耳朵的模样,又笑得更加灿烂。

时光啊。

从此慢一点,快一点,都没有什么关系。

曾经失去了所有的少年,至少,终于寻回了他的姑娘。

虽然她忘记了前尘的所有一切,或许永远都不会想起来,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永远喜欢他。

无论是过了多少年,无论是否记得前世的那些记忆,她永远都是她。

是他永远深爱的模样。

也是她,永远未改的容颜。

她从来,都是那样赤诚,且深深地,喜欢他啊。

而他,也始终如一。

第61章 番外一

就算沈玉致从《成妖》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影视作品,他就像是一阵偶尔吹来的风, 因一部《成妖》而吸引了无数人的驻足。格!格*党&

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 也仍然有人对当初《成妖》里惊鸿一瞥的龙少年念念不忘。

即便他从《成妖》之后就销声匿迹, 在b站的各种神仙剪辑里, 他也仍然是最令人惊艳的那一抹颜色。

许多的人,都无法忘记那年那部电影里, 少年龙尾的冰蓝。

陶初也很喜欢那部《成妖》里的龙少年。

而她知道, 那么多人以为的“神仙特效”,其实就是他的龙尾。

陶初还特地截图了一张他的照片, 设置成了屏保。

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只要一按亮手机屏幕,就觉得自己瞬间被这样一副盛世美颜给治愈了。

今天也是这样。

这堂大课讲得知识太晦涩无聊,陶初明明听得有点犯困了, 她晃了晃脑袋,按亮手机屏幕时,她打了个哈欠, 然后努力地睁大双眼, 坐直身体, 盯着前方站在讲台上的老教授。

学校里偶尔也还是会有一些关于陶初和那部电影里的龙少年之间的闲言碎语。

还是有人在猜测她和那位神秘的龙少年之间的关系。

但现在的情况, 显然要比大一的时候好多了。

陶初上大一的时候, 又是被人跟踪, 又是被媒体给追着问, 还有许多难听的猜测不断传到她的耳朵里。

有时候, 他们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在陶初的眼里,偶尔会和许多年前,那些不明真相,听信陶倩音的一面之词,对她进行言语暴力的人重合。

络上,现实里,他们的视线就像是一根又一根地针,悬在她的背上,让她心生恐惧,让她难以安宁。

但,现在的陶初比起以前,已经变得更加坚强。

而一两年的时间,也足够淡去许多事情。

陶初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安宁生活,也交到了不错的朋友。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儿,名字也很温柔,叫做刘曦。

而夏易蓝高考后被另一所大学录取了,而那所大学所在的城市距离临城的距离有点远,所以她们俩能够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但两个人每天都有聊微信,分享自己的琐碎生活。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陶初惊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

她连忙睁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点湿润的眼睛,点开微信。

你爸爸的爸爸:“小夫人干啥呢?打游戏不?”

是贺景。

自从陶初下载了一个叫做《绝地求生》的游戏,她就和贺景成了“革命战友”。

这可比沈玉致那打了八百多关的开心消消乐好玩多了。

有时候阿零也会加入他们。

但这会儿她上着课,当然不可能打游戏。

小丸子:“不打,退下吧。”

你爸爸的爸爸:“诶,好嘞。”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陶初在听见下课铃的时候,什么瞌睡虫都跑光了。

今天下午没有课。

吸了吸鼻子,陶初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的时候跟刘曦告了别。

在走廊上看见外面下着雪,她拢紧了围巾,往楼梯那边走。

这些天,沈玉致一直都很忙。

他虽然不喜欢做演员,也不喜欢娱乐圈,但还是拿出了自己的一点资产,和星驰合开了一个影视公司。

对沈玉致来说,他出的那点资产,真的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但陶初那天眼看着他把他那只小袋子里所有亮晶晶的奇珍异宝都倒了出来,比她第一次见的小山丘还要多好多倍。

原来沈玉致,又回长极渊里去“打包”来了好多。

眼见着之前的小山丘成了挡在她面前的几座“大山”,陶初当时就吓得打了一个嗝。

那个时候,陶初发现,她身边的龙少年在看着那几堆亮晶晶的财宝时,他的那双眸子里也添了不同于平常的亮晶晶的光芒。

“初初,你说,我该卖掉哪些?”

仍然是一副少年容颜的沈玉致看起来有点苦恼。

他看起来像是很难做出抉择。

“这个怎么样?”陶初随手抓过来一只由许多颗蓝宝石镶嵌起来的小杯子,看起来亮闪闪的,特别有暴发户的气质。

“……那个,”

沈玉致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只小杯子,抿着薄唇好一会儿,才说,“那是我以前最喜欢的杯子。”

陶初发现,他的目光停在那只杯子上时,那双眼睛就像那只杯子一样亮闪闪的。

她只好小心地放下那只杯子。

然后又抓起来另一串宝石项链,各色的宝石镶嵌起来,纯金的链条做连接,看起来特别贵,而且比起那只杯子,显得更加暴发户。

“这个这个。”

她往他面前递了递。

“不可以。”

他摇头,“那个很适合你。”

陶初看了看那串沉甸甸又富贵得不得了的项链,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有点懵,“你确定?”

“不好看吗?”他疑惑地望着她。

“……行吧。”陶初没有什么话可讲。

她把项链放下,一屁股坐在那儿,又随手拎起来一只镶嵌着不知名的亮闪闪的珠子的小玉罐儿。

“这个?”

“那是我最喜欢的茶罐。”

“这只碗总可以了吧?”

“那上面的宝石是我以前在海里捞起来的……初初,它很漂亮的。”

“那这只珍珠簪子?”

“珍珠好看。”

“琉璃酒壶?”

“琉璃漂亮。”

“这颗珠子?”

“这颗珠子晚上会发光的……”

“……那灯泡还能发光呢!”陶初嘟囔了一声。

“那不一样的,初初。”

他认真地答。

“……”

陶初最后从那里头拎出来一只小木匣子,看起来还有点熟悉。

咦,是她交给他保管的匣子。

他打开的时候,里面有好几颗透明的珠子,在阳光下散着莹润的光泽,还有一些别的金银珠宝。

陶初好像一瞬间又听见了一堆钱币砸下来的声音。

“初初,你的珠子可以。”

听到沈玉致的这句话时,陶初眼睁睁地看着沈玉致把自己匣子里的那几颗珠子都给拿走了。

“你干嘛?”陶初懵了。

“把它们卖掉。”沈玉致看着她。

“……那是你送我的珠子。”陶初强调。

“我知道。”

沈玉致手里捏着那几颗珠子,“我舍不得卖掉我的。”

“……所以你就卖我的?”

陶初捧着自己的匣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你的又不好看。”

在他眼里,一切不够亮晶晶的东西,都不算好看。

陶初呆在那儿,好像又听见了钱都跑到了别人那儿去的声音。

那天冬日的阳光难得的有点暖意,陶初眼见着她面前站得端正笔直的少年忽然笑起来,那双眼睛里柔软的光影竟然比这一堆堆亮晶晶的奇珍异宝还要明亮耀眼。

风吹得陶初的鼻尖儿有些泛红,她愣愣地望着他的脸,有点晃神。

他是真的放下所有的怨恨与不甘了,对吗?

陶初砸他的眼眉间,再也找不到一丝的郁结怨戾。

或许他本该,就是这样的。

少年如风,光风霁月,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他就是唯一的一抹春色。

他笑着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影都成了春日湖面的柔波,那么清澈,那么动人。

多好啊。

陶初捧着匣子,忽然弯起嘴角,傻傻地笑起来。

看着原本还在委屈的女孩儿傻傻地望着他,忽然就笑起来,沈玉致怔了一下,不属于这个冬天的温柔在他的眉眼间漾开,星子月辉都好像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忽然蹲下身,雪白的衣袖随着他的双手扣住她时,遮过她的肩。

陶初下意识地低头,入目的衣袖的白,就好像是山间堆叠的雪色。

她抬头时,目光停在他绯色的唇,一时间怎么都移不开眼。

他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啊……

他的眉是薄雾浓云笼罩后模糊阴天时的远山颜色。

那双眼睛双眼皮的褶皱痕迹漂亮,眼瞳如春茶一般,明亮清澈。

鼻梁高挺,就连唇形都那么漂亮。

他把她恍惚的神色尽收眼底,伸出一只手时,他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她的左边的眼尾,他弯着唇角,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水柔波,而眼下的神秘银纹也若隐若现,更为他增添几分惑人的风情。

“初初,你是不是想亲我?”

他的指腹抚过她的唇角,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陶初看见他眼睛里的笑意,她抿了抿嘴巴,满脑子的“亲就亲”。

沈玉致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孩儿就已经迅速地凑过来,在他的嘴角亲了一口。

趁着他愣神,陶初赶紧从他手里夺回来自己的珠子,放回匣子里,锁起来。

“你要卖就卖你的东西,我的你别想。”

她的脸颊明明已经染上了红晕,但此刻她还是梗着脖子,看着他说道。

在看见沈玉致耳垂微红的时候,陶初就得意的哼了一声。

她就知道,他惯会说那种话,但实际上,还是个比谁都害羞腼腆的人。

她一主动,他就懵了。

沈玉致像是有点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了口,“我……刚刚是逗你的。”

“这些,都是你的。”

他指了指面前那几堆奇珍异宝堆成的山,又抿了抿唇,“我还有好多,都给你……”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小,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又有点害羞。

“那,既然是我的,那卖什么就我说了算哦?”

陶初像是吃了一颗糖,心里甜滋滋的,她努力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可以。”

他像是有点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最后看着陶初挑出来的那几个嵌了好多宝石的杯子,沈玉致好像显得有点依依不舍。

“能不能……”

他的目光停在她手里捧着的那几个杯子上,“换别的?”

“换哪个?”

陶初问他。

沈玉致犹豫了好半天,都还是没有选择出来。

要不是因为担心用大量的黄金和白银去兑换会招来一些没有必要的怀疑与猜测,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动用他的这些“收藏品”。

最后,还是陶初替他做了决定。

虽然还是有点不太舍得,但是他看了看陶初,又看了看陶初手里那些亮晶晶的杯子,他垂下眼帘,还是答应了。

有点委屈,又有点可怜。

最后还抱着陶初,又把她亲了一顿才算稍微放下了那几件注定要被卖掉的“亮晶晶”。

为了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更好地适应现代人类社会的生活,沈玉致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和星驰合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陶初,从来都只是想读完大学,去做一个普通的工作,做一个普通的人。

平静安宁,就是她最喜欢的生活。

所有的惊心动魄,都是因他而开始的,也因他而恢复平静。

陶初刚刚走出校门,就看见了等在路边的阿零。

阿零的身边,竟然还站着裴素照。

两个人像是在说些什么,陶初的目光停在裴素照身上时,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过来,在看见陶初时,他对她笑了笑。

等陶初走过去,裴素照就微微颔首,“夫人。”

阿零也叫她,“夫人。”

陶初的目光在阿零和裴素照之间来回游移,然后才问,“裴大人怎么在这里啊?”

“路过。”裴素照面不改色,笑着回答。

第62章 番外二

沈玉致拥有了自己的私人博物馆。(n.)

他又开始收集世上所有好看的“亮晶晶”了。

那段时间, 沈玉致变得特别忙。

陶初觉得他似乎拿出了所有的热忱, 去忙着收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亮晶晶”。

现在的沈玉致比起以前, 终于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有了自己的乐趣。

好像从那一刻开始,生活就变得轻松起来。

但因为他总是很忙, 陶初和他见面的时间变得很少。

夏天来临的某个夜晚, 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把枕头边的手机拿在手里,陶初按亮屏幕,盯着微信里沈玉致发给她的那张照片看了好久。

照片是一片沙滩海水, 还有蓝白的天空。

阳光把整个画面烘托成微黄的暖色调。

那是属于异国的风景。

因为沈玉致顺手拍给她的时候,照片的左下角刚好有一个比基尼女郎入镜, 陶初当时正在学校食堂吃饭,她气得咬了一块红烧肉, 把那张照片上的那个稍显模糊的比基尼金发女郎用圈出来发了过去:

小丸子:【图片】

不一会儿, 那边就又重新发过来了一张照片。

syz:【图片】

果然, 左下角的那个金发女郎已经被他截掉了。

陶初当时就撇了撇嘴巴, 理都没理他。

这会儿躺在床上看着白天的聊天记录, 陶初却又忍不住笑出声。

可是笑着笑着,她又叹了一口气。

把手机重新放回去之后, 陶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今天没有课。

陶初缩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 然后就听见了敲门声。

是阿零。

阿零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陶初缩在被子里, 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她笑了笑, 说,“夫人,该起来了。”

陶初转了转眼珠,忽然拧起眉,侧身偏到另一边去,“阿零姐姐,我觉得有点难受……”

阿零一听,连忙问,“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陶初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可能,可能是感冒了……”

感冒?

阿零当即否定了这个可能。

因为从陶初的炽毒彻底解掉之后,她的身体就已经不同于普通的凡人了。

炽毒奇特。

生死轮转间一直都附着在她的魂灵。

如果不解,那么她就会在轮回中彻底消亡。

但如果炽毒被解开,那么她反而会因此获得比普通凡人更加久远的生命,再加上沈玉致重新挂在她脖颈间的那枚龙鳞的力量,她这辈子,将永远不老不死。

按理来讲,陶初的炽毒已经彻底解掉了,那么她的身体也应该不会再像凡人那么脆弱才对。

但这会儿看陶初又是咳嗽,又是皱着眉,一副很难受的样子,阿零心底隐隐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难道炽毒还没有彻底去除干净?

阿零一时间有点慌乱,她连忙转身出去联系沈玉致。

陶初躲在被子里,眼看着阿零走出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要怎么才能更像生病呢?

陶初干脆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捂了一身汗,连脸都发红了。

沈玉致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躺在床上的陶初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脸颊上带着不太正常的红晕,头发都被汗湿了。

她似乎是睡着了。

沈玉致走过去,手指轻触她的眉心,用术法探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这时,床上的女孩儿开始无意识地用脚去蹬被子,同时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热,热死了……”

可能是被子缠得太紧,她怎么蹬都蹬不掉,最后急得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陶初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身上的被子给扔开。

然后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还没松口气呢,抬眼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床边的沈玉致。

“……”

陶初呆住了。

气氛一时间,有一点点的尴尬。

原本还在担心的沈玉致,此刻站在她的床边,那双眼睛看着她时,眼尾微弯。

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

陶初赶紧开始一阵咳嗽,硬咳得自己浸出泪花来。

“难受,哎呀难受……”她开始认真地表演一个病号。

直到沈玉致俯身,伸手捏住她的半边脸颊,她咳嗽的声音戛然而止。

“别装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没,没装……”

陶初还是想挣扎一下,又试探着咳嗽了两声。

“嗓子不疼?”他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喉咙。

那样轻轻的触碰,带着几分微痒的意味,但陶初却没敢伸手去挠。

陶初硬咳了两声,眼见着这出装病戏码演砸了,她强撑着又咳了几声,见他一副洞悉所有,不为所动的模样,她就耷拉下脑袋,也不看他了。

沈玉致用手指抹了抹她额角的汗珠,“为什么要装病?”

陶初像是一个被老师抓包了的小学生似的,垂着脑袋,抿着嘴唇,也不说话。

“初初?”

他耐心地叫了她一声。

陶初干脆直接挣脱开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

身后没有一点儿声响,陶初几乎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难道他又走了?

想到这里,陶初连忙转身,却看见沈玉致仍然静静地站在那儿,那双茶色的眼瞳始终注视着她。

她的睫毛颤了又颤,连忙又背过身。

像是过了好久,她似乎听见了他轻轻地叹息。

然后就是一阵衣袂摩擦的声音。

在陶初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的时候,她猝不及防的,被一双手揽进了一个怀抱。

陶初瞪大双眼,连呼吸都滞了滞。

他微凉的唇就贴在她的耳畔,气息近在咫尺。

“初初,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他把她抱得很紧。

“如果你想我,就告诉我。”

他轻轻地说。

“我没想……”陶初还在嘴硬。

平日里在她面前偶尔显露几分孩子气的沈玉致此刻却异常温柔沉稳,他没有反驳她,反而含笑应声,“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可是,我想你了。”

他说。

陶初听见他的话,忍不住嘴角上扬。

“你才不想我,你就想着你的亮晶晶。”她嘟囔了一句。

沈玉致闻言,像是弯了弯唇角,无声地笑了一声。

他忽然支起身,手指扣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

在陶初因为紧张而眨眼睛的时候,他俯身亲了亲她薄薄的眼皮。

似乎是明白她的不安。

那样轻的触碰,如蜻蜓点水,陶初想要往后退,但她忽然被他的手指扣着下巴,根本挣脱不开。

像是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他忽然落在她唇上的吻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初初,”

后来当他终于松开她,朦胧中,她仿佛听见他说,“我要把我喜欢的一切,都送给你……”

他说的是那些收藏品。

他要收集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亮晶晶”。

而所有的一切,他都愿意分享给她。

恶龙的宝藏,只会分享给他的姑娘。

“我想娶你。”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离带着几分欢喜,几分羞涩。

那张冷白的漂亮面庞此刻已染上些许粉色。

他弯唇笑起来时,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清澈的光影流动。

胸口里的那颗心脏跳乱跳起来,像是没有章法。

熟悉的悸动。

一如初见,她在星子疏漏的夜里,看见他的时候。

衣袖的白堆叠成山间的雪。

他在岸边,仰头望着他时,那一刻星光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或许是夜色太深,周遭太寂静。

晕晕乎乎的,陶初望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觉得自己像是喝过了酒似的。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

他眼睛里的她在微黄的灯光里晕染成了模糊的影子。

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渐渐收紧。

连呼吸都凝滞。

晕晕乎乎的,她已经亲上了他的嘴角。

两个人微红着脸,呼吸纠缠。

直到沈玉致的衣带被陶初一拉。

单薄的中衣顿时敞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甚至隐约可见他肌理分明的腹肌……

彼时,她的手指还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腹部。

几,几块来着?

陶初垂着眼睛,看了好几眼。

沈玉致像是有点慌乱,他往后退了退,连耳垂都烧红了。

陶初拽着他的衣带,始终没有松手。

“初初……”

他似乎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你,别……”

陶初好奇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红红的耳垂。

就那么轻轻的一捏。

沈玉致颤了一下。

像是一个隐忍许久,久守原则,不愿逾越的人终于在这一刻决心抛掉所有的理智。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冷白的面庞此刻已经染上了绯红的颜色。

那是人间少有的几分春色。

桌上的香炉有烟缭绕铺散。

在长幔遮掩下来时。

一件件的衣衫,全被丢到了床下。

后来,陶初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初初,”

她忽然听见他唤她的名字。

嗓音稍哑,有些低沉。

“能够找到你,真好……”

像是他的喃喃自语。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陶初的眼眶忽然一热,眼泪又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让她再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把她藏在心底多少年。

她也不会知道。

再见她时,他才有了重生的勇气。

曾经如江海翻腾过的恨啊,怨啊,都已无声消弭。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生活。

曾经被囚于长极渊下的恶龙。

他重生了。

再不是曾经世人口中那条害死千万人的恶龙。

而凡人对他的背叛,也不再重要。

因为从此,他再不是护佑凡人的神明。

他只是,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