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1v1)》 饭局 “季小姐。” 芙提回头才发现,周漾司已经站在她身后很久了。 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调皮的昵称,让人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她客气地喊了声学长,而后继续自己无能的紧张。 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试镜。感到亢奋或是焦虑都是正常情绪,周漾司能够理解,却不悉知如何分担,只能拍拍她肩膀,“不用有太大的压力,”一想到自己有些不道德的所作所为,又笑起来,“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芙提沉默。 一个月前,她在周漾司的鼓励和推荐下,任由对方将自己的资料投送到剧组邮箱。男人说得风轻云淡,芙提便顺理成章地误以为是个小成本制作。 毕竟她只是个应届表演生,能够有机会好事,她不挑剔,不多想就豪爽地答应下来。可等到对方回复了她的简历,芙提才发现,这哪是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而这个馅饼上篆刻的名字,但凡是对时热电影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感到陌生。段昱时,一个天生神思,才华横溢的天骄之子,常被圈内前辈戏称老天爷追在后面喂饭吃的鬼才导演。 青年初成便因为一部新颖题材的作品而名噪一时,而后他无师自通的商业能力和在文艺作品上与生俱来的天赋更是在作品中愈演愈烈,不出数年,便名誉满身。 而最近他在为新作品选角的消息早就覆盖了整个网络,别说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生,连知名演员或是金奖影后都挤破了脑袋想挣个露面机会。 芙提根本没想过自己才探出头来看世界,就握住了金树枝。 她的沉默并非全是面对大场面的忐忑,更多的是对自身条件的质疑和害怕在她身上加注希望的人会空手而归。 只是人多口杂,她没理由在公共场合和周漾司述说自己的顾虑,只好任由他为自己加油打气,而后踏进展厅,跟着一众样貌出众的女孩走进了房间。 几位负责人围绕一条半圆的弧线而坐,一眼就能辨认出身份的副导最为慵懒,瞥见几位长相惊绝,身材姣好的女孩,眉头也不带半点挑动。 他眼镜后的小眼被烟雾熏得浑浊,透过白色氤氲的朦胧,那张像误入花丛的粉黛小脸只剩模糊的轮廓,比起左右摆动着用肢体语言企图脱颖而出的诸位,芙提的走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副导咬着烟头,翻了翻手里的简介。想不明白怎么现在的年轻人为了博眼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低胸衣、大浓妆,掐着嗓音说话的调调,都像极了就要燃到尾巴尖尖的劣质水烟,丢进电影圈这个大染缸里,水花都不见得能有一点。 见他连开口都已经懒得,身边的人心领神会地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让她们各自表演了剧中的一个片段,便准备打发下去,恰巧门口突然传来轻响,将这落幕延迟了半秒。 众人应声看去,只见那男人戴着顶黑色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个瘦削的白皙下巴。身材倒是颀长高挺,宽肩窄腰,在一身黑色的布料下显得休闲又随意。 他嘴里咬着根塑料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水果糖,能好吃到让人迟到整整半天。 “这都快结束了。” 那群女孩子出去的时候,只能听见副导玩笑似的一句责怪。有人大胆地回头瞄了一眼,才踏出门口就兴奋地和周围人分享起来:“原来那个空位置是留给他的。” “好嚣张啊,什么人能够在选角的时候突然推门进来啊?居然连招呼都不打。” 芙提垂着眼听她们似娇似怒的嗔怪,下一批人从身旁擦肩,她下意识侧身,那议论的声音更响亮,流水一样灌进耳朵里。 “看着挺有气质的,不会是投资方吧?” “这么年轻?……不过话说怎么没见到你之前说的那个帅哥导演啊?” 眼前的路已经畅通无阻,芙提再无留恋地提步就走,却还是听到了有人在笑。 “苯,那就是段昱时。” * “把累活都交给我干,老段,你不厚道。” 男人双手插在衣兜里,双腿大敞,闻言也只是抬下眼,不接这茬。 他习惯迟到这个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副导也不是真放在心上。见他兴致缺缺,绕回正题,“你来了也没用,没一个能看的。” 段昱时瞥了眼台上长相几乎一致的面孔,伸手去拿副导胳膊下压着的简介。 “这是上一批的。” 段昱时一张一张翻过,不快不慢,也没做点评。指尖刚好停留过其中一张,副导分神过来打量,语气有些奇怪:“这位是周家那个小少爷塞进来的,本来试镜名单已经拟好了,又为这祖宗插了个位。”他缓缓吸了口烟,“人长得倒是不差,就是不太精明。” 祖宗当然不是用来称呼这位在一寸照片上有着精致小脸的女孩,段昱时草草看了眼她的名字,说:“不合适就刷下去,没什么好说的。” 投资方多的是,实在不行他就自己砸钱。合作不过是拉拢的另一个名词,比起钱,段昱时更需要的是通过互利共赢来构建彼此的利益网络。但这并不代表他就需要与光同尘,对作品负责是他作为一名导演最坚韧的底线。 副导摇摇头,他就知道。只是人不过是来试个镜,倒也不算过分逾矩,“今天戴总那边攒了个局,你赏个脸吧。” “谁的意思?” “没谁的意思,普通饭局,你有空就来。” 段昱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副导心里抹了把汗,不管来或不来,该留给他的位置还是得留着啊。 * 周漾司在外面等着她,他的车不算名贵,但十分扎眼,芙提一眼就能看见。四目相对,她跑不掉,只好乖乖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不顺利?” “不知道。” 那些人问的问题都很常规,几乎就是套着模板在背公式,她们的答案貌似也不重要——因为可能从进门那一刻就已经被筛掉了。 “没关系。”他看着安全带落扣才发动引擎,“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芙提嗯了一声,便拧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周漾司猜她心里可能不好过,见她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也不再主动找话题。 过了两分钟,芙提又转过头来,轻声问,“学长,下次可以和我说清楚些吗?” 没头没脑,但周漾司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有些头疼,但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推荐了一下,如果真的不入眼你连今天的试镜的机会都没有。芙提,不用有心理负担。但我瞒你了,我道歉。”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芙提更不可能怪罪什么。 GranCabrio的敞篷带进来凉丝丝的秋风,周围的树叶被卷起碾压在尘土之下,风景在快速倒退的同时,几分钟前感受到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 那些人看物品一样的目光,品阶稍高的甚至都不用施予打量,只一个目光便一锤定音。还没毕业前导师就经常在课堂上旁推测敲,侃侃而谈演艺环境的脆弱和残忍,芙提不以为然,可等到真正目睹和感受了,才明白那些有机会闯进大屏幕和镁光灯下的人有多努力和幸运。 芙提觉得累了,风抚过像蝴蝶在啄吻,她放任自己闭上眼,想要沉浸到无忧无虑的梦乡里。可头太偏,周漾司没察觉到她的疲倦,在红灯停靠时告诉她:“今晚有一个饭局。” 眉头几乎是瞬间就要蹙起,可下一秒又败下阵来。周漾司像是洞悉了她的喜好爱恨,知道她不喜留恋声色犬马的场合,语气像说服般耐心,“是你小叔叔的意思。” 一提到季明信,芙提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刚才攒起来的一点怨气也瞬间没了踪影。 * 开新文了惹,好久不见米娜桑! 惊艳 从她被季明信牵着手带回季家开始,芙提就已经做好了唯他独尊的准备。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饶是她心里不舒服,也学会忍耐着接受下来。 周漾司说:“就当多个机会。” 他总是这样的说辞,让芙提觉得羞愧。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像只有她还学不会将眼前的美好抓住。她避之不及的,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她在自己纠正不过来的幼稚中妥协。 这个世界上有人缺钱,也有人最不缺钱。芙提觉得,那些不好好开餐厅和展会,偏偏要将吃饭的地方打造得道貌岸然,小桥流水潺潺的人,和中世纪修筑无数奢华城堡来彰显自己的财富和地位的欧洲贵族没两样。一样闲得高雅,一样奢靡不堪。 桌子上白色瓷玉的光泽纯净到可以投出在座的每一幅五官,芙提在打量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坐下,没人会说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如坐针毡。 趁着上菜的空隙,她偷偷和周漾司咬耳朵,“小叔他不来吗?” “不来。” 撇去他大忙人的身份不谈,这场商业性质和他完全不对口的社交,季明信自然不会硬往上凑。只是他和周漾司是私交,既然答应了替他关照着点侄女,周漾司自然不会怠惰。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芙提的希望落败,女孩子的低落又多了一层,她乖乖吃饭的模样像极了赌气的兔子,神色不变却沉默得让人无奈。周漾司觉得好笑,随她去了。 推杯换盏间感受到有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芙提抬眸,只能抓到副导转瞬即逝的目光。 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芙提无所谓,横竖已经被看轻,即便她不知情,但周漾司替她搭的桥她是确确实实走了,没必要占了便宜还立牌坊。 视线顺着就流连到了他旁边的男人身上。 芙提从进门的瞬间就认出来了。那样漫不经心的姿态,面对堆到脸上的奉承和源源不绝的夸赞,他始终都是淡笑不语,杯子在他跟前转了几圈,也不见他给了谁面子。 下午没看清的容貌也在吊灯奢华到璀璨的光线下展露无遗。 几近完美的五官比例,瘦削的轮廓雕出流畅的线条,眉眼深邃且浓烈,挺鼻薄唇,眼角上挑,替那沉稳不俗的气质又徒增几分不羁和肆意。芙提想,如果他的脸能够成为弗朗索瓦的作品,或许浪漫主义也会被赋予新的含义。 段昱时,她在齿间无声地咬过他的名字。 哪怕在无数不同的场合和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听说过关于他的传说,芙提也仍旧感到陌生。 他就坐在桌子的对立面,不远的实距隔出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只一眼,她就知道,他和在座的人都不一样。 那种属于艺术家的清高氛围在他的言行举止中流转,又和周遭裹住他的、本应该和文艺相驳的商业气息缠绕在一起,不会让人觉得相悖,反而诡异地融洽。 好像他天生就是如此,如此适合在名利场周旋,在虚伪世界中做他自己。 许是这份惊艳冲击了她的神经,等到那人察觉着朝她看来时,芙提才仿佛被烫到般匆匆垂下眼。 提子 一道胭脂鹅脯端上来的间隙,男人侧身出了门。 没人询问,他离开的背影潇洒利落,若不是手机还搁在原地不动,这样的随意多少是有些让人敬佩的。 季明信的电话就是在五分钟后打来的,芙提和周漾司打了声招呼,猫着腰就出去了。 “喂?小叔。” 她张望着走廊的左右,打算找一个好一点的场合,可以让她呼吸久一点又不被人抓住的那种。 服务生端着盘子而过,芙提跟在他身后,到了拐角便逆向而行,转身隐入楼梯的侧道。 “我知道了……你怎么总说这些。” 芙提拿着手机,步子忽然一顿。 刚才那服务生的身形有些高大,芙蓉只看着对方的脚尖,并未留意眼前,等真正藏好了才发现,这隐蔽的小空间并非只有她一人。 男人斜靠在那镂空的窗台。外面是层迭的树影,许是夏日惊蝉吵闹,菱形设计的雕花蒙上一层精致的网格,烟雾有些为难地挤在纱网中,熏得四周都有些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头季明信的声音还缠着听觉,可芙提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掉的,莫名又陌生的惊慌涌上心头,让她一时忘了动作。 灯光昏暗,投在墙上生出几分油画般柔软的质感。段昱时懒懒地打量着愣在原地的小女孩,嘴巴轻抿,浓重的味道吸入口腔流进五脏,驱散了几分困倦。 方才饭桌上的注目倒是火辣大胆,这下倒是缩成刺猬了。 小猫一样。 他勾勾手指,她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走近。 芙提的心跳都快跃出嗓子眼,手心都捏出汗来。段昱时见她一副落难的窘样,难得笑了,开口倒是没急着调侃她,只说:“站进来一点,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 芙提更难受了。 两个人站在一侧,窗台的两个角都藏到躯体背后。树影婆娑,辉月清浅,不远的距离之间,她闻到辛辣的烟味,意外地不呛鼻,但还是敏感地皱了皱脸蛋。 段昱时看她哑巴吃黄连的样子,伸手又点了一根。 还挺能忍。 衣服都没换,和下午匆匆一面见的一样。口红越过了唇线,意外地显出几分饱满。眼妆衬不出瞳孔半分明亮,是不合时宜却合当下审美的套路。如若不是那明艳的五官,怕是也撑不起脱妆的落魄。 从妆容到仪态,种种细节,段昱时都能猜出她的年龄。可怜这样稚嫩就被送到盘中当餐品。 只是……他脑子里突然想起周漾司,扯扯嘴角,笑自己真是睡糊涂了。 那样炙热的眼神和处心积虑的厚待,不会空掉的茶杯和适时推到面前的菜色,男孩子那点懵懂的情愫宛如春天里羞于探出头来的花朵,迫不及待想绽放给尚未苏醒的人,却又怯于表达,于是藏匿半宿,等待欢喜的晨光。 他被勾起几分阑珊的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记性倒也没差成老年痴呆,那张简历在他手中翻过的印象仍旧刻在脑海,连同副导那句“不太精明”的评价一起。 不太精明的女孩犹豫两秒,小声答道:“我叫,季芙提。” “嗯?”烟雾困扰视觉,连同听觉一起被拉低,他松了烟嘴,“一花一树一菩提?” “不是pu,是fu。” “啊。” 段昱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芙提好像被虫子蛰到,她解释得认真:“月季的季,芙蓉的芙,提子的提。” “提子的提?” 很少有人这样称呼水果,“你是广东人?” “……祖母是。” “哦。”他漫不经心,“会说粤语吗?” “会一点点。” “嗯。”他显然心情不错,有兴趣逗猫遛狗,“那再说一遍,哪个提?” 心里的涟漪漾开圈层,对平静的湖面来说却是不小的振幅。 她被这笑蛊惑了。睫毛颤了颤,声音轻得像初夏点水而过怕惊扰睡莲梦境的蜻蜓般胆怯小心,舌尖刮过牙齿的间隙,伴随着紊乱的呼吸,用粤语小声重复了一遍。 “提子的提。” * 四周的回廊里不断透出声音,有脚步,有交谈。他们滞在时间里,停在无声无息漂浮的空气中,彼此相望,说着没营养的话。 女孩子的眼睛很莹润,眼型圆而不钝,瞳孔黑亮,蒙着似有若无的水汽,看起来朦胧勾人。 是张能让人翩跹的脸。 段昱时没有夺人之好的癖好,只觉得她畏手畏脚的模样有些可爱。与他这样光明正大做坏事的人碰上,心思像两个半球的最远端,方式不同,本质却都一样。 他大发善心,难得多说了两句。或许是为她乖巧听话的自我介绍,也或许是因为怜悯。 “以后想做什么事情,大胆会是最大的胜算。” 芙提不懂,段昱时见她皱巴巴的眉头,心想可真是只小雏鸟,只会单纯接受投喂,没有翅膀,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没办法,他只好直白道,“如果没有周漾司,你的胜算或许会大一些。” 他和副导都是讨厌走关系的人,他尤甚。段昱时自认已经将最肮脏的规则洗涤干净,起码在他这里,选角存在相对公平。投个简历,是金子他们绝不放过。 可如果金子非得在原本的光泽上再叁点缀,对段昱时来说,就像自我蒙尘。 芙提的心像被小小的针头猝不及防扎了一下。 面对评委不屑的目光和副导别有深意的眼神时,她都没有产生过这样细细麻麻的疼痛。不至于彻骨胆寒,却痒意泛滥全身,不容人忽略。 她好想辩解。 可段昱时说的是事实。 她在他的审视中抬不起头来。 点到即止。见芙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点心路历程简直不要太好猜。他暗叹,还是不要说的太过,以免挫掉她那点灵气。况且这个世界上有捷径不走的人才是傻子,她又不蠢。 只是真的,不太精明。 段导演同情心泛滥起来了,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他知道芙提现在最需要什么,于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抬眸和他对上的瞳孔里盛满了疑惑。 “估计还得吃一会。”他觉得自己简直耐心得可以去幼儿园当托管老师,或者直接去电影学院给那群对表演一窍不通的新生上例课都行,“你不是想走?直接跑路的话很不礼貌。” “就说我的外套不小心弄脏了,你拿去帮我处理了。” 但凡长个正常脑子都能猜出是借口,可从段昱时的嘴巴里说出来,谁又能当面和他叫板呢。何况只是个生面孔的小孩,无伤大雅的。 芙提神差鬼使地接了。 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下意识顺从。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视线里只剩下他插兜远走的背影,还有掐灭在窗边烟灰缸里的雪茄。 还残留着火星点点,猩红的影子散出氤氲的烟雾,风吹即逝。 * 我在晋江的笔名是:晕晕雀子。 搜不到可以搜笔名quq。一章太长了,我会拆着发。 拿乔 过了两天,季明言亲自致电,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倒不是怪她早退,而是那天周漾司翻来覆去找不到她人,闹得会馆上下不安宁。 “你的手机是用来干什么的?电话想挂就挂,想不接就不接。季芙提,你现在是骨头硬了准备插翅高飞是吧?” “……” 她有错在先,给人添了麻烦,季明信说什么都是应该的。最后气急败坏的男人要她提着头去给周漾司道歉,芙提也百依百顺地答应下来。 只是电话一挂,她就开始纳闷了。 明明是那人想的邪门歪道,挑明她的去向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怎么连解释也懒得,就空眼看着周漾司大闹天宫? 什么恶趣味。 芙提看着挂在衣柜外侧的外套陷入了沉思。 他也没说什么时候还…… 不对。 她连段昱时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小小的脑袋跨越了两天的反射弧,终于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 远在别市的某人坐在影棚里,猝不及防地就打了个喷嚏。 副导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让你不穿外套,冷不死你。” 段昱时没接话。 副导盯着他抖烟灰抖得利落的手指,心里有些五味陈杂。那天他回来的时候,饭局上凭空少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他的外套,一样是周家少爷宝贝一样揣着的小演员。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何况他和段昱时合作多年,虽不说能精准猜测到当他的蛔虫的地步,但面对周漾司的询问时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还是很难不让人想到些什么。 越猜越离谱,他们可是出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副导一脸如遭雷劈,“那姑娘才二十多一点啊。” 段昱时头痛,“不是你想的那样。” 谁会信呢。 这些年娱记几乎是追着段昱时讨饭吃。年轻、貌美、有为,光是这叁样就足够成为爆点。当事人毫不遮遮掩掩的性子,加之其身份地位带来的影响力,和当红的流量明星几乎没有可比性。 遇到蹲点的狗仔都能递根烟的段昱时,虽谈不上风流,但浪子的人设还是立了个十之八九。 段昱时懒得理他信不信。他咬着烟,看威亚升起来时演员几乎要吓到掉出来的眼眶,耐心都快燃烧殆尽。舌头控制不住地射出毒液,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看到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时,心里顿了顿。 “……那边选角怎么样了?” 副导被他扭头的动作吓了一跳,好没气道:“选什么选啊,段导,段总,昨天看的那一批已经是从春节到现在的最后一批了,京都所有的电影学院被你挑了个遍,你非要新人,要不我现在回家和我老婆造一个?还烦请您再等二十年。” 观众只看到段昱时冠名的作品多么卓绝,但根本体会不了后面工作人员的艰辛。尤其是段大导演从来不走寻常路,出道的这九年里,每每产出都风格迥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野心蓬勃,要在每个题材里分一杯羹。 这下好了,前年拍完战争题材上了正剧,去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就要开始搞文艺小清新,抓着作协的老友给他造剧本,硬是要找一个满身灵气的新人挑大梁,势必把纯爱主题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的新作《雪顶》,剧情围绕着一对青春情侣展开,从青春贯穿到都市,着重刻画男女之间如何从青涩懵懂沦为欲望动物,最后彼此之间挣扎殆尽,回归原点。 越是看似简单的剧情,就越是难拍。比起市面上常规的人工糖精,段昱时的作品往往被冠上艺术品的美称。这次也不例外,光是女主试戏的一个回眸就刷掉了万人,团队像大海捞针一样忙活了一个季度,还是得不到他一个点头。 “你到底要怎么样的清纯,怎么样的灵气?”副导被他折磨得快要发疯,“我们拍电影总不能脱离现实吧?现在行业状况就是这样,你把圈内翻个底朝天都不一定能找出一根纯正的苗子。谁能彻头彻尾的不染尘埃啊?你也真是敢想。”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这种话能流传出来必然是有迹可循的。 现在时代变了,从前初出茅庐的新人能有的那份倔强和孤傲早就在艺考的内卷中消失殆尽,能够走到高等学府和荧幕中心的,哪个没点本事?年纪轻轻被送进利益漩涡的更是数不胜数。 “又要新人,又要演技没有痕迹,段昱时你摸着脑袋想想,这合理吗?” 副导挥挥洒洒一大段发泄了自己的怒火,目光一转,刚被骂完的镜头还是拍得像坨狗屎,剧本一卷就怒冲冲地喊停,又是一场炮轰。 段昱时把烟头捻灭在旁边的垃圾箱上,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段导向来都是想做就做,别人的感受不重要,更别说时差了。正在国外准备入睡的伏玥,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马上就要电影节了,我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她好声好气地哄着她的伯乐,“……况且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伏玥回想起去年两人的不欢而散,语气陡然变得莫测起来,“你给我打电话也没用。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经纪人,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她只是说气话,没想到段昱时那边真的“嗯”了一声。伏玥气得张嘴想说点什么,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哦,她怎么给忘了。段导演最讨厌别人拿乔。 老师 这头联系不上伏玥,副导也急得团团转。 男主角那边的档期早就定下来了,人家冲着段昱时的面子和制作班底特地空出来半年的时间,要是这时候告诉他女主角还在人海里漂浮,不是摆明了耍人吗。 再有钱也不是这样烧的,剧组一天都等不起。 偏偏段昱时悠闲淡定得不像正常人,每天照常打卡上班,一点没有媒体写的那种“可以为了一个分镜叁天叁夜不睡觉”的鞠躬尽瘁。 “急什么?”他跨坐在录屏器前,嘴巴里里的糖咬得嘎吱作响。 副导真想一剧本敲到他的脑袋上。 他倒想看看段昱时从哪里给他整一个女主角回来! 时间一翻就是半月,夜半飞机落在京都,男主角的团队亲自来迎,顺势做东吃了顿饭,副导可谓是坐立难安,如坐针毡,偏头一看,呵,段昱时还在抱怨这个刺身切得不好。 他等着段昱时大变活人,结果到第二天开机剪彩,都没看见人一个影子。 “急什么。” 段昱时对他的怒火和急躁视而不见,拍了拍手,告诉大家今天可以下班了。 剧组里面有几个新招进来的实习助理,还偷偷问过,段导是不是藏了什么大招没放出来,实际上是把女主角瞒下来偷偷指导,准备杀个一鸣惊人。 副导:“呵呵。” 就这样搪塞了男主角叁天,副导终于江郎才尽想不出任何让这位当红小生拍独角戏的理由时,剧组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 芙提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误入狼窝的兔子,看着短信上段昱时的指引一路穿过回廊的时候,无数双眼睛盯在她身上,打量之中夹杂着各种情绪。 甚至还有感激。 “……” 休息室的门没关,男人吊儿郎当地倚在沙发里,用黑色的外套盖住包括脑袋在内的上半身,只留下一双长腿和骨节分明的细手。 芙提踌躇了两秒,敲了敲门。 “段……” 名字到了嘴边好像会发烫,好在他睡眠浅,稍有声响就会被吵醒。耳边刚听到半个字,就没了下文,段昱时缓缓把衣服拉下来,视线里出现一张漂亮的小脸。 她触到那道视线,语气放缓:“您的衣服。” 段昱时显然是刚睡醒,眼睛还裹着雾气。水泽之下漆黑幽暗的瞳孔漂亮通透,没有任何遮挡地望过来,眨了两次眼。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忽地移开视线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 “我叫什么?” 啊? 芙提不懂,也不敢随便回答,愣在那不动。 他又问:“叫我什么?” “段……”她踌躇道,“老师?” 男人笑了。 段老师。 真抬举他。 参演 “你今年刚毕业?” 他拿杯子接了杯温水递过来,那纸袋里迭得整齐的衣服已经不再是重点。芙提双手接过,道谢。 “是的。” “哦,签公司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他挑挑眉,“是在接触还是根本没有?” 他问得轻松直白,芙提却越来越紧张,放在杯壁上的手指都有些打颤。 “……根本没有。” 段昱时笑了一声,“很好。” “啊?” “考虑一下吧,来当《雪顶》的女主角。” “啊??” 芙提杯子都快拿不稳了。 *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 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仍旧神秘而缄默,一派稚气, 还是你生命的延续,留在词语或宁静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 像注视着你的睡梦,拢在 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又一次童贞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 沉静而辉煌,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没有我。” …… 冯鹭站在满天的飞雪里,霜点爬满了她的围巾,寒气从间隙里爬入,纠缠到筋骨都发痛。 这是她在学校看的最后一场文艺汇演,她爱了一整个青春的少年被聚光灯围在舞台的中央,四周黑压压的都是人群,而她是大海里的一滴水,默默,无声。 那是她夹在课本里像信仰一样的博尔赫斯,而朗诵他的人,是她的第二宗教。 满怀悲戚的少女垂下了眼,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雪天气不似他人一般有所怨言。 她该庆幸,冷风吹醒自己。 镜头里,她铺满碎雪的眼睫正在哆嗦着颤动,里面盛满的滚烫眼泪即将下坠,她狠狠埋头,企图让它垂直掉落。 滴答。 一瞬间就消失在脚下的茫白之中,变成一滩没有深刻痕迹的水渍。 她缓缓蹲下来,缩在暴风与雨雪之中。镜头慢慢拉远,直到她白色的校服外套被卷进天气的漩涡里,一切都消失殆尽。 段昱时咬着糖果的塑料棒,牙齿之间满是酸甜。他咔吱咔吱吃得作响,视线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少女。 副导坐在取景器前,任由风机轰鸣了十几秒,才缓缓喊停。 “各部门收拾一下。” 芙提如获大赦,伸手扯下脖子上的围巾,羽绒服也跟着落下,还好工作人员来得及时,替她接住。人已经浑身汗津津,这样余热未消的天气,演冬景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她一片一片摘着头发上沾着的人工雪沫,心想,难怪人人都感慨钱堆品质,段昱时的电影一个分镜就经费过百万的传闻也并不仅仅是传闻。 芙提正忙着清理头发,不远处的副导看着她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 镜头里回放着刚才的戏,他看了半段,抬头问,“……真定她了?” “不知道。” “不知道?” 其实还是不太满意的。 这段戏的背景是男女主各自填完高考意向书后,因为意见不一而产生的分歧导致两人出现裂痕,既要面对学业的压力又要兼顾情感上的参差,敏感的女孩分身乏术,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猜测。而这场汇演,更是让女主冯鹭对他们之间的差距产生了更清晰的认知…… 芙提是有演技的,够生动自然,但不到位。 这就是新人的缺点了。没办法很好地投入到角色当中,很难产生代入感,所以成果就囫囵。这张脸蛋和不浅的功底放到市场上随便填一个傻白甜的位置都足够适用,只是段昱时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她的眼泪掉得不够及时,因为是掩面,所以取不到眼部特写,情感的抒发全靠躯体的小细节。但很显然,芙提没能做好。 “要不还是敲打敲打伏玥吧。”副导说,“你去说的话她总会有时间的。” 段昱时不以为然,“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给她拟一份经济合同。” “那是,她今时不同往日了,等今年电影节一过,片酬又得涨两倍……” 副导碎碎念着,说到一半发现身边的人早就不见了。他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段昱时说的不知道,是不知道芙提愿不愿意参演。 成为 段昱时还有事情要忙,他说了今晚要请她吃饭,当做替他保管外套的奖励,芙提想走的心被掐灭了一半。 她被安排在剧组群演的休息室里,工作人员匆匆忙忙进来又出去,谁也没对她多投一个眼神。 别说这样青涩的新面孔了,哪怕是叁栖影后坐在正门口,他们都只会礼貌地让她让一让。毕竟是段昱时的团队,职业素养高,专业能力强,并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八卦什么。 校规明确说明了前两年不允许学生在校外私自接戏,芙提这样的乖乖好学生更不可能做出违纪的事情,这样的场面疏于应对,说紧张是有的,但抱着纸袋子好一会,就因为疲惫睡着了。 “进组第一天就让人试那么难的戏……我都不好意思看她,怕她接不住。” “接不住就再找。这种程度都怯场,我的耐心没想象的多。” 芙提是被外面斜落的夕光晒醒的,迷糊的意识里捕捉到这场对话,还没来得及识别声音,就听见其中一位先行告别,随后耳边就是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 段昱时走进来,靠在她旁边的化妆桌上,看着她从睡意中挣扎醒来。 “多睡点。”他看了眼表,“冷吗?把我的外套拿出来盖吧。” 芙提吓得整个人坐正了。 段导演对自己的恐吓十分满意,随手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开门见山,“感觉怎么样?” “啊?” 他回想起上次给她的暗示,根本听不懂。为了节省时间,还是单刀直入些,“我的意思是,剧组的氛围,工作强度,剧本,我们的能力,和你对戏的演员,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感觉良好的话,我建议你成为我们的一员。片酬好说……”他掏出手机,瞥了她一眼,“不过不能狮子大开口哦。” 芙提被这节奏快得眼前一片缭乱,她用最快的速度挑出重点。 “您的意思是,要我来担任女主角?” 段昱时在计算税率,“不然?你今天试的是谁的戏?读的是谁的台词?不想当女主角,你想当那些被风机吹得到处都是的雪?” 他把亮着的手机屏幕放到她面前。 “去掉税后,你能拿到这个数。” 财大气粗的段导演显然胸有成竹,“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芙提被馅饼砸晕了,“不是……这……怎么会是我啊?” 段昱时沉默了。 缓慢的一分钟过去,芙提的脸憋得通红,“段老师……” “就当是你帮我保管衣服的奖励。” 他好没诚意,思考了那么久想出来的理由依旧很烂。 “可我怕我会做不好。”她手足无措起来,“我……” “是怕自己做不好,还是怕别人对你的期待落空?”他伸手摸进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来,丢到她面前。看她反应慢半拍地去捡,眼神波澜不惊,“经常这样?” 荔枝味的。 芙提抬头,“……什么?” “经常这样瞻前顾后?” 段昱时摸出颗别的颜色,葡萄味酸得掉牙,他面色不改,说的话却一针见血。 “没试过就觉得自己不行,试过了又觉得自己做得不好。到底是出于自卑没信心,还是因为害怕达不到别人的预期?你拍电影是为了成就你自己,还是为了那些转瞬即逝的掌声?” 钟哲鸣拿着手机折返,门没关紧,男人低沉平静的声音透过宽缝传出,清晰入耳。 芙提捏着那颗糖,没从辩解。 段昱时对人心的拿捏向来都是随心而行,像这样戳着别人的心坎去好为人师的缺德事实在做得不多。但他同时又很清楚,这番话不得不说。 不论是为了解决剧组的燃眉之急,还是推这小鹌鹑一把,都有必要。 但他不是大善人,也不是普度众生的大耳弥勒,大家都是成年人,多少留点面子。 于是他又那样哄骗,告诉她:“如果你今天的表演有任何一点不足,副导都会冲到你面前让你卷铺盖滚蛋。但很显然,我们都对这场戏没有异议。这是一种肯定,如果你感觉不到,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 他靠近了一步,从门外的角度看来,男人几乎是压在女孩身上。实际他们的距离并没有这么近,但芙提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 “芙提,你很厉害。” 那颗糖果她明明没有放进嘴巴里,却无原生出一阵清甜,融成不腻的糖汁,灌进感官里。 段昱时碰到她澄亮的眼睛,抿了下唇。 半晌,他笑了。 “所以可以了吗?” 他撤出危险距离,五官变得开阔清晰。 原来长眼狭眸弯起来也能像月牙,甚至比月色更能蛊惑人心。 “芙提,成为我的女主角吧。” 吃饭 芙提怀着十二分紧张的心情,和工作人员乘坐着酒店的电梯。看见反光镜面里脸色有些发白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是您的房卡,还有剧本。段导说最好趁早读完,能把台词背完最好,总而言之……”小助理已经对那人魔鬼般的要求习以为常,只是顾及到芙提还是新人,舌头不好意思地打了一下结,“我们都挺着急的,希望你可以早日到镜头前面来。” 芙提道了谢,把行李箱拉进房内。 等门锁应声落下,那股憋了一路的郁气终于狠狠叹了出来。 酒店不算大,对于个人来说却足够宽敞。听说是归属电影的投资方之一,安全有保障的同时,隐私性也极好。 芙提从包里掏出手机,还没忍住,打开微博看了一眼。 段昱时从来都不纸上谈兵,除了必要的宣传,剧组账号几乎不会发多余的东西。这次选角的抉择,除了交代已经尘埃落定外,并没有官宣演员阵容。一切都是秘密进行,不占半点时热的流量。 一是防止热搜时代里饭圈文化对演员本身的捧杀,二是为了减少电影拍摄过程的意外发生。 芙提想起今早和男主角钟哲鸣的会面,回忆到他庞大到令人恐惧的粉丝数量和种种私生跟踪的新闻……不得不佩服段昱时的格局。舍小取大,宁愿不要前期的人气,也要保证拍摄的稳妥。 可绕是如此,昨天官博发布的已确定女主人选的推文还是在评论下方掀起了一场不小的讨论。从当红小花到金奖女神,那些控评粉估计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段昱时居然找了个毫无名气的新人。 “你已经成年了,我希望你可以对你自己的行为负责。”季明信难得严肃,“这部作品一旦播出,你就算是正式走到聚光灯下了。芙提,你想清楚,这样高的起点,你是否站得稳?” 芙提想过的。 她扣着被子上锦绣的花纹,不知道是什么朵瓣,简单随意的形状,“小叔,我都明白的。” 可人要一直蜗居在舒适圈里吗? 大叁的时候芙提就接到过很好的制作,虽然当时那位导演并不出名,能给她的薪酬也很低,但剧本和态度都好得没话说。她那个时候就预感这部电影一定能够拿到很好的成绩,可她拒绝了。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芙提想了很多,“小叔也说我是大人了,大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结果是好的还是坏。” 季明信什么也没说,孩子脾气一样挂了她的电话。 芙提不解,明明那时周漾司的怂恿也有他一半授意。 但眼下还是看剧本要紧。 她一翻就是一个下午,落日西垂,云片碎成胭脂般的红晕,一朵朵散成氤氲薄纱,蒙住了这场夕阳的落幕。 心里兜着一堆理解,芙提揉着眼伸腰,拉开了窗帘。 他们今天采外景,趁着秋天枝叶尚未完全枯萎。站在落地窗前,垂眼就能看见一群黑点分散在柑橘色调的天际下。 段昱时带着顶黑色的渔夫帽看着取景器里缓缓移动的枯叶,像是有所感应般抬头。 芙提心一紧,唰地拉上了窗帘。 “……” 眼前陡然暗下来,才想起来这是二十几楼,哪里能看得见? 就在她侥幸之际,段昱时的电话在低脚桌子上响起。 “喂?” “剧本读完了?” “……读完了的。” “行。”男人拍拍摄像师的肩膀,让他稍微拉远一些,电话那头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他于是拿着手机站起身,“下来。” 芙提以为是轮到自己出场了,捧着标注了一大堆释意的剧本踩着拖鞋就踢踢踏踏地奔下楼。 结果没等到来找她换道具服的工作人员,等到的是踩点下班的段昱时。 她还在大喘气,“段、段老师……” 段什么老师。 段昱时懒得纠正,嘴巴里含着糖,看了眼她抱着的剧本,悠悠道,“这么认真,看出什么了?” 其实故事很俗,但文中大量的心理描写简直就是演员的噩梦。 表达情绪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说话,而剧本里少得可怜的台词显然直接毙掉了这种方法。如何在沉默中让观众感知到角色的情绪,显然就要靠其他手段了。 芙提就像被突然抽问难题的高中生,胸有成竹地站起来,脑子却得了瞬间失忆的怪病。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美答案。 段昱时也没想让她现场即兴发挥,更不想加班。他敲了敲她的额头,“走了。” 斜阳拉得影子昏暗又深长,低者随着高者的走动连忙跟上,直到迭在一起。 “去哪啊?” “吃饭。” 学长 芙提对剧组的伙食还停留在昔日看女明星为了彰显自己拍戏艰难而发的通稿里,等服务员端着晚饭上桌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 段昱时很嫌弃,“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连顿好饭都让人吃不上? 芙提不敢说话,只伸手拿开水烫着碗筷。 她洗完自己的,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男人面前干燥的餐具,犹豫半秒,还是觉得有讨好的必要,于是把自己洗好的那份递过去,把脏着的拿了过来。 段昱时把玩着手机,对这样的待遇处变不惊,一脸习以为常的慵懒。 钟哲鸣隔了老远就看到芙提小媳妇一样畏畏缩缩的模样,在目睹完段导演的太子作态后,摇摇头,过来拼桌了。 “学长好。” 段昱时划屏幕的手顿了下,瞥了她一眼。 钟哲鸣自然极了,他和芙提早上打过照面,师出同校这种事不新鲜,他名气大,老师拎出来当榜样讲也是常态,叫声师兄不奇怪。 “下午在房间里读剧本呢?” “对。” 芙提点点头。指腹摸到茶水烫过发热的瓷碗,递给了钟哲鸣。 对方推了回去。 “我没那么娇气,我自己来就行了。” “……” 芙提眉心一跳,侧目看了下没抬过头的段昱时,心里许愿他没听见。 叁人吃到一半,段昱时忽然说了句,“今天的菜味道不太行啊。” “……” “是因为碗吗?”他叹了口气,“小钟,你的好吃吗?” 钟哲鸣:“挺好吃的。” “也是。” “自己洗的碗吃得心安理得,当然会更好吃些。” 芙提:“……” 段昱时摇头,“下次我还是自己来吧。” 女孩匆匆咽了嘴巴里的白切鸡胸,放下的筷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段老师、钟学长,我吃饱了,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钟哲鸣看着她落跑一样的身影,对段昱时这样隔山打虎的行为感到不齿。 他和段昱时合作过几次,都是幕后,虽然这是第一次登上他的荧屏,但私底下还是有些交情,所以说话不太客气。这会儿看见他敲打新人,也有点摸不着脑袋。 段昱时知道他想说什么,先发制人。 “胆胆怯怯的,我又不是要她来当端茶丫鬟。” 钟哲鸣笑,“你当谁都是伏玥?天不怕地不怕,敢在你这太岁头上撒泼。” 段昱时想到她就头痛,一想到又要重蹈覆辙就更头痛。他筷子一撂,伸手点起烟来。 钟哲鸣还在补刀,“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挑了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还是个脑子单纯的新人,就得负起责任来。 段昱时当年初出茅庐的时候刚好遇上了青涩懵懂的伏玥,两人一拍即合,合作的作品《殿》至今还在某平台占据八点八的高评分。导演赚得盆满钵满,女主更是凭借这一影片一举斩获了当年的最佳女主奖,堪称一炮而红。圈内有些经纪人还时常用他两做例子教育新人:“你有这个脸也没那个运气,你以为谁都能像伏玥一样一出道就遇到段昱时这样手把手教你演戏的贵人啊?” 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当年因为一个小小的片段都能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的日子有多难捱。伏玥没有经验,段昱时没有耐心,太阳系只需要一个火星,相互碰撞就是你死我活。 于是杀青那天,段昱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伏玥发酒疯跑过来敬他,一边喝下去一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找新人演戏。 更别说后来…… 段昱时靠在椅背吸烟,深深的一口,又吐出来。 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啊。 钟哲鸣看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沉思模样,知道他是想起曾经搬起来的石头了。 现在砸到自己脚上,不痛才怪。 但人在屋檐下,他很给面子地在心里嘲笑。 段昱时沉默着抽完了烟,突然侧头问了句。 “她怎么叫你学长?” “?” “这有什么问题?”好奇怪的人。钟哲鸣无语,“我们毕业证写的是同一个校名,不是学长学妹是什么?” 段昱时咬着烟尾巴“嗤”了一声。 “……” 觊觎 芙提吃得其实不是很饱,沿着小径走回酒店的路上看到了开在边上的小卖部,跑进去看了里面的零食许久,最终还是因为卡路里放了下来。 店员是个年轻男孩,看起来像高中生。见她犹犹豫豫到最后只拿了根碎冰冰来结账,找零的时候好心地送了她两个0卡果冻,还和她打招呼,“姐姐你是新来的吗?好漂亮,以前都没见过你。” 芙提觉得,如果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和段昱时一起吃饭的话,她应该会天天来。 回去的路上路过下午剧组采景的场地,工作人员还在那磨,副导比雷声还大的嗓门震得湖面都要漾两圈涟漪,芙提吓得拔腿就跑。 快点回去看剧本! 熟悉了一天下来,芙提明白这样的排场包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天文数字,她不想耽误进度。 虽然不清楚以段昱时的名气能拉到多少投资,但是她害怕被扣工资。 剧本是全新的,没有任何标注和解析,只有流水一样的剧情,像在看。可芙提不仅仅是读者那么简单,她还是主角。她要做的不是通读全文,而是进入这个世界。 时间线是从高中为起点,人一生中最青涩又最成熟的时期。 “那时候我十六岁,看天上的云是云,看春天的花是花,做梦不需要付费,喜欢一个人也还有勇气。” 所以她去表白了,像所有青春校园美好的开场一样烂俗却幸福,陈坷走进了冯鹭的人生里。 “我有一个日记本,叫《写给陈坷的整个高中》。一笔一画落款的我踹怀着热烈得几乎要溢出胸腔的爱意,以为还有很多个日子,我还能为他写很多日记。” “可原来,‘很多’只是十年。” 芙提读到这里就停了。 文字是有力量的,她琢磨过每个字词,都能体会到钻心刻骨的悲戚。 “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明白,原来杀掉爱情的不是疲惫,也不是厌倦,而是寂寞。” 她轻声读着旁白,心里涌起一阵悲怆。 芙提赶忙拍拍自己的脸,看了眼手机,才发现这么晚了。 上表演课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她出戏很慢。能够很投入到其中是好事,但如果难以脱身,就会成为她的缺点。 芙提不想带着这样的伤感入睡,想起被季明信挂掉的电话,反手就拨了回去。 她是故意的。 季明信要是在睡觉,被她吵醒了就会一怒之下接起来给她一顿痛骂。要是没睡,也会接起来斥责她大半夜不睡觉是不是想早日上西天。总之,这个时候打给他,接的几率会比较大。 可她忘了,小叔今年过完年就叁十四岁了,早就不吃她的激将法了。 芙提失望地打断了忙音,随之响起的是门铃。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她微微踮起脚看了眼猫眼,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衣领,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救命,段昱时这么晚不睡觉,来敲她的门干嘛。 芙提脑子里滚过好几个猜测。最打头的“潜规则”一出现就被她拍散了,她不至于自恋到觉得在美人堆里千帆过尽的段导演半夜查房是为了和她有点什么。 可不管他来干什么,这门到底开不开啊! 芙提急得团团转,没人和她说要加班啊。 就在芙提眼睛一闭,打算装睡了的时候,段昱时的电话就进来了。 “……” 她视死如归:“……喂?” “开门。” “段老师……现在是私人时间。” “所以呢?” “……我要睡了。” “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啊?”他像是笑了一声,“开门。” 芙提更害怕了,“段老师,我……” “芙提,”他突然严肃起来。 “啊?” “我明天七点就得起来工作,挑这个时候和你约炮,你不怕猝死——”他顿了顿,“我怕。” “……” 门锁开了。 段昱时把手里拎着的车厘子递给她,好重一袋,芙提差点提不稳。 “加班的同事剩下来的饭后甜点。” 他轻描淡写,对她红透的脸蛋视而不见。声音铿锵有力,像训话的教导主任:“不是让你吃白食的。干多少活吃多少米,吃了剧组的水果就得为剧组做贡献。” 芙提狠狠点头。 段昱时看了眼她身后翻得乱七八糟的剧本,只觉得比以前省心多了。 临走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芙提松一口气的脸。 他冷笑。 “还有,不要觊觎导演。” 芙提抱着车厘子目瞪口呆。 吻痕(半h) 芙提洗了半碗车厘子,一边吃一边看剧本,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梦里她嘴巴里都是车厘子的甜味,她贪吃地伸出舌头想品尝到更多,却无意感受到一条舌头,初初只是舌尖相碰,慢慢地就缠在一起了。 津液相交,那人像是含着颗糖,裹着水果的酸涩和鲜甜,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逐。 等芙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吻已经流连到颈脖处。 濡湿的触感让人不禁发颤,细细麻麻的痒意从身体深处泛起来,席卷了肌肤和神经。芙提绷紧了粉透的脚趾,小腿擦过他精瘦的腰身,被吸吮得颤抖。 他的舌头带着温暖的触感,刮着敏感的地方,明明只是亲在上半身,下面收缩不已的小穴却已经湿透了。 芙提听见自己在断断续续地呻吟,耳边是他低沉悦耳的笑,五官是看不清的模糊,动作却更清晰。 他含住肿胀的乳尖,细细品尝起来。另一只手捏住饱满的乳肉,揉捏着把玩,舌尖灵活地压过最挺翘的高峰,引起一阵战栗。 如果不是眼前那道短暂的白光太绚烂,芙提是绝对不信自己居然被舔舔奶子就高潮了。 她捂着脸觉得害羞,男人笑着拉开了她的手。 这回她看清了,连同那张熟悉的脸带来的震惊一同涌入脑袋的还有,他的声音。 “不小心的。”手指摸过她修长的颈部,指腹摩挲着她宛如车厘子般暗红的吻痕,笑声沉沉,男人的语气风流又暧昧,“明天该怎么拍戏啊?” * 日光初乍,剧组就开机了。 芙提因为这个荒唐的梦,睡得并不太好。半夜惊醒的时候顺手定了个闹钟,导致钟哲鸣在片场看到她的时候,还小小惊讶了一把。 两人打过招呼,芙提搬了把小板凳,坐到副导旁边去。 副导正在吃早饭,身边多出个影子也没说什么。他招呼了一下摆道具的工作人员,起来丢个垃圾就喊a了。 等到太阳真正晒到枝头,段昱时还是不见人。 芙提其实没想着他,只是对昨天他偏头留下的话有些耿耿于怀。 觊觎什么的……她真的用人头担保,她从来没想过啊! 至于为什么会做有关于他的梦,好像也有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会钻进梦境这种说法。 见小姑娘左顾右盼了一会,没找到想看的,又垂下头来一脸低迷,副导嘴巴里咬着烟,哼了一声。他伸手用卷成棒状的剧本敲了敲她的脑袋,“来了就别浪费时间,不然就回你自己房间看剧本去。” 很凶,但很好说话。 芙提乖乖点头:“哦。” * 接下来的一周,段昱时都没再出现过。 如果不是副导偶尔会提着她的脑袋让她留意镜头,吃饭的时候顺口给她讲讲剧本,芙提都快要生出她被诈骗了的错觉。 今天是周末,剧组不放假,芙提还是一大早到片场。不同的是副导远远看见她就挥了挥手,让她动作快点。 走近了才发现他旁边还站了个人,女孩子,生面孔。 “下周一就正式开始拍你的戏份,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给你配个助理。” 女孩子朝她点点头,自我介绍了大名,“老师可以叫我小乐,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芙提受到的惊吓不小,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叫老师。 明明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却因为职业不同而生出阶级感。 副导见她喏喏缩缩的,抬手就给了她一榔头,“行了,要开机了,过来坐。” “好、好。” 等小乐人一走,副导调好了角度,想到什么,还是多嘴了几句。 “别有负担,又不是不给她发工资。而且人家是生活助理,就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有什么买咖啡之类的小事就交给她做,其他的都得你亲力亲为,你要做的事情比她可多得多。” 芙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副导看她这个反应也不清楚她懂了还是没懂,只觉得段昱时这个人真的烦。配助理就给配了吧,还叮嘱他开导开导这小孩,免得她心有芥蒂。 副导叹口气。 “知足吧小姑娘,比人家小两岁还被人叫高几个辈分。都是拖段导的福,等他回来了,记得谢谢段导。” 虽然当初伏玥一进组就是大张旗鼓地各种伺候,但那是因为当时闲钱多,只要不太出格,段昱时都随她去了。 芙提抓到了重点:“段老师出差了吗?” “他没跟你说啊?” 自己把人带回来又不负责,再加上之前饭局的事……副导看她摇摇头,一脸茫然,快到嘴巴的话又拐个弯。 “那你就别管了,这周末把台词被背熟了,低级错误不准犯,知道了?” 芙提那种被教导主任抓着辫子学习的感觉又上了,答应得格外认真。 周一早晨,化妆师在她描描画画的途中,开口和她打趣。 “这两天睡得不好啊?黑眼圈还挺重。” 芙提不好意思说自己老是做梦,“嗯。” “我跟你说,你现在年轻不怕这些,但还是要注意休息,我有个方法……” 等化妆师姐姐传授完去黑眼圈大法,芙提的妆也化好了。 今天要拍的高中部分的初出场,所以镜头对外貌的通透感很强,化的妆乍一看聊胜于无,实际大有作为。 昨晚刚下过雨的小道上,樟木的味道很重。裹着尘埃和野草的自然气息,飞扬在鼻尖。 少女被校服外套包裹着的背影看不出体型,瘦瘦小小的一只,在晨曦的晖光中染开一圈光层。 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冯鹭”,她被小小吓了一跳,马尾漾开,回眸的瞬间,初生的旭日在她的眼中流转而升。 她双手扯着书包肩带,眸中盛满了讶然。脚步声从远及近,她的眼神也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里溢出喜悦,直到臂弯被牵住,好朋友的到来让她回头时只剩满脸的惊喜。 “卡——” 芙提的肩膀瞬间松下来,工作人员招手让她过去,一颗紧张的心又被瞬间提起。 她跑步的时候震得原本就松松垮垮的校服更乱,活像十几岁的高中生快要迟到了赶着踩点。 “拍得还可以。”监制简单点评了一下,“待会太阳再大一点我们到楼里拍,就是你的教室,你整理一下着装。” “好。” 芙提拨了拨刘海,眼神投向站在旁边的副导。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我拍得还好吗?” 她往前迈了一小步,才看清对方正在接电话。于是又缩了回去。 段昱时在候机,周遭有些吵闹,话说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插嘴,一听,才想起来,芙提今天开机。 他都能到感知副导的内心活动:一个小丫头片子,过了个镜头就上赶着求夸奖了。 男人嘴里咬着烟在笑,提醒他,“嘴下留情。” 挂了线,副导看着手机里段昱时发过来的航班信息,头疼待会得跑一趟机场。面对芙提的疑问,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天赋不高,显然是下了很多功夫才将情绪转变的痕迹收敛。人平时不太机灵,演戏倒是敲敲就能通。 肯努力就不算糟糕。 “待会我把这截导出来给你段老师看看,听听他怎么说。” “……啊?” “啊什么啊?你是他挑的人,好或不好都得按照他的标准来。” 芙提满身元气霎时变成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 副导走出两步又回头。 “对了,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不会。” “……怎么这都不会?”副导无语,但他赶时间,大手一挥,“算了算了。” 段昱时马上就回来了,让他回来教。 报酬 金秋时节,京都入夜后的风可谓是越来越冷。月明星稀,航班降落得比预期早,段昱时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单薄的卫衣盖不住体型,宽肩窄腰,一双长腿交迭而坐,即便看不清容貌,也还是引来几只漂亮蝴蝶。 他礼貌谢绝,拉着行李箱往出口走。 长指摸了身上几个口袋才找到打火机,夜来风急之间竟是难以点燃。他索性不再挣扎,把烟头含在嘴里,也算一种品尝。 副导半小时前给他发了短信说有事耽误了,现在还堵在路上。段昱时索性在机场坐了一会,实在是被烦透了才自暴自弃地出来吹冷风。 还好等得不久。 段昱时拉开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偏头借火。 “你是回剧组还是回家?”副导降下半边车窗通风,前面茫茫看不到尽头,又是一顿好堵。 “回剧组。” 懒得明天再跑一趟。 副导却故意曲解,调侃道,“我可没把你的女主角怎么样,千叮万嘱的,连句重话我都没敢说。” “也没得说吧。” 副导的手越出车窗抖了抖了灰。 “暂时是。但进步空间很大。” 段昱时不答。 前面缓缓动了半个车位,手刹又被拉回来。 “那边怎么样了?” 段昱时一走就是一周,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虽然总是没个正形,但也不至于电影刚开机就跑路。更何况还带了个麻烦小孩,注意事项都没来得及给对方说明就匆忙踏上了异国的航班,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不怎么样。”他靠在车后枕上,闭着眼在嗅飘起来了烟雾,尼古丁的苦调很令人清醒,“我也不能怎么样。” 段昱时丢了烟头,双手环胸小憩。 京都的夜晚向来灯火通明,现在堵在大道,一时半会动不了是常态。副导的脾气和怒路症早就被这座城市瘫痪一样的交通体系给治得服服帖帖,于是绅士地沉默。 打扰段昱时清静的是十分钟后的一通电话,屏幕在中控台上亮起,显然不是找他的。 前面刚好前进,副导看了眼来电显示,抬抬下巴,“你帮我接。” 段昱时不耐烦地拿过,“喂?” “……” 那头沉默了半秒才反应过来。 “段、段老师?” 男人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眼皮掩盖住大半湿润的瞳孔,藏匿在帽檐下,看不清神色。 “嗯。” “怎么是您啊?” 他反问,“怎么是你啊?” 芙提语塞,突然福至心灵,猜到副导今天提前下班的原因是什么了。 她本来想吃饭的时候问问他关于下个镜头女主心态上变化的问题,但在饭厅坐了半天都没等到人。 “哦。”段昱时心有点痒,手指抽了根烟捏在手里把玩,“这么晚了问剧本啊?加班费给多少?” “……”副导从来没问她要过报酬。 一个本来不看好她的人对她倒是苦口婆心耳提面命,那个把她抓进陌生领域的始作俑者却直接原地失踪,开机没消息,看了她的片段也没回响,张口闭口就是找她讨要甜头。 说起来,他们经济合同还没签呢! 芙提有些生气,可她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心里鼓气泄气,反复几个回合,才憋出一句。 “我没钱。” “没钱就挂了吧,等明天上班再说。” 他挺起上半身去翻找打火机。随身携带的那个珍藏版忘在了拉斯维加斯,便利店随手买的漏油,刚丢了……真是,人背起来抽根烟都得靠运气。 车子龟速爬行着,忽然猛刹,吓人一跳——前面追尾了,不远,两家司机掐架的骂街声隔着挡风玻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段昱时的耐心接近暴走的边缘,已然忘了电话那头还通着。 旁边就是交警,敲了窗让副导下来帮个忙。旁边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芙提委屈巴巴的声音从另一端袭来。 她说,“反正你也不管我。” 过来 钟鸣哲晨跑完下楼的时候,芙提面前的早饭已经吃了一半了。 “这么早?” “学长早上好。” “这是什么?” “啊……这是肠粉,粤式早茶里的一种。” “你好像很喜欢吃粤菜。”一小周的时间,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记住的细节,“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粉蒸排骨不错,还有流心豆沙包,百酱蒸凤爪、干蒸烧卖……” “我和你吃一样的吧。” 服务生一样一样端上来,钟哲鸣解释道,“今天上午排的戏比较多,中午肯定没办法按时吃饭。” 《雪顶》不同于常规的爱情电影,从双视角或是女主个人视角开展剧情,而是透过男主的心路历程,表达出这段跌宕起伏又平平无奇的感情如何从饱满到支离破碎。 所以钟鸣哲比她的戏份多,但镜头对芙提的演技要求更高。出场的次数越少,就越是要精益求精地让观众留下记忆点。 钟鸣哲年纪和段昱时不相上下,在演艺圈有一定的地位。但许是天公嫉妒宏颜,纵使参演了许多家喻户晓的角色,他在圈内常被嘲笑是“万年男配”。 像魔咒一样,只要是他挑大梁当一番的剧本,往往都会由于自身原因或不可抗的外力而扑街。 “所以段昱时当初联系我的时候,我还郑重地警告了他。”他是个熟练于谈笑风生的前辈,“——上映后票房不理想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往常芙提都会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可今天却意外地有些精神不振。 “我……向段老师发脾气了。” 钟哲鸣一愣。 芙提的表情看起来像马上就要哭出来,她皱着一张小脸,仿佛如临大敌。 比段昱时的作品更出名的,其实是段昱时的脾气。这一点连影视城扫地的阿姨都清楚,她一个被段昱时钦点的女主角却不了解,不可能。 芙提没想抱怨的,只是实在觉得有些委屈。 这里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剧本都是她读不透的情节。怎么和陌生人相处,怎么把这个镜头演好,在芙提答应他的瞬间里,真的有那么一刻,她以为段昱时会手把手教她。 他说走就走了,连个通知都没有。他明知道她一定会在新世界里退缩挣扎,却还是选择残忍地丢下她,任由她一个菜鸟兀自琢磨着如何闯荡从未探索过的新关卡。 他没有那个义务,芙提清楚的。只是藏在心里的那点被遗弃的不开心,在接收到别人的善意时被放到了最大。 段昱时听了她说的话以后报以长久的沉默,静谧之中芙提只能听见自己因为忐忑而猛然加速的心跳。 还有打火机一下一下被摁着燃起火苗的声音。 那双手她见过的,精致得像橱窗里的雕塑作品,让人不能忘。 她几乎都能幻想出段昱时漫不经心地叼着烟,用那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小玩意,却不说任何回答的模样。 矜贵又散漫。 连敷衍都懒得。 是她任性了。 “我们还没有签合同的……学长,我不会被他赶出剧组吧?那之前拍的镜头怎么办,我和你的片段就要被删掉吗……?” 钟鸣哲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还担心起他来了。 “不会的。” 由于时间问题,他没能多说,只给出肯定答案喂她吃下定心丸。 只是走出饭厅的时候看见她湿润的眼眸,溢满的担忧和顾虑还是让他没忍住收敛唇角的弧度。 心里想的却是,这种程度算什么,当年伏玥为了谈恋爱连续翘班叁天闹失踪的时候,段昱时也没说什么。 虽然后来在拍戏的时候把人折腾得很惨就是了。 * 芙提知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逃避没用,她也不打算逃避。但下午在片场看到段昱时的时候,还是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男人还是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挡住大半张脸,一身深色系的休闲装,大刺刺地瘫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他们在中场休息,钟哲鸣坐在一旁和他正说些什么,余光瞄到惴惴不安的芙提,嘴巴一张,声音却被她慌张的摆手吞回了喉咙里。 可段昱时已经察觉了。 他扶了扶帽檐,露出一只睡得朦胧的黑眸,波澜不惊地朝她看来。 猫咪的尾巴被踩了一下,应激地倒竖起来。 如果有毛发,估计也是根根分明的状态。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咕噜声,自认为能唬住敌人,实际看来,不过是变相的撒娇罢了。 段昱时想起昨天被她挂掉了电话,喉咙有些痒。 他的手指在午后的阳光下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泽,白皙的肤色被晒到将近透明。 他勾了勾指尖,“芙提,过来。” * 我的猪猪呢 为谁 剧本里的冯鹭,高中时期每天上学都会踩着自行车经过陈柯的家门口。 少年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更别说名字和学校。只是刻意偶遇的次数多了,再陌生的脸也会有印象。所以在某个下雨后初晴的早晨,他叫住了踩着自行车蹬得飞快的冯鹭。 “同学,你每天都这个点上学吗?” 他不知道,少女的计划成功了。 而芙提也不知道,原来学自行车这么难。 段昱时不知道从哪找来一辆年代感单车,倒是符合剧中的时代,但是不符合活在新世纪的芙提。 “踩什么不都一样?又不是爆胎掉链子了,能动就行。” 芙提刚才差点摔了。段昱时就在旁边抽烟,眼睁睁看着她为了稳住身体从自行车上掉下来用手撑住身体,末了还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芙提手掌破了皮不说,那不雅的姿势她简直不敢回忆第二次。 站着说话不腰疼。 男人含着烟的唇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弯弯的,和眼睛笑起来的模样类似。 她小声反驳:“又不是你骑。” 段昱时听到了。 夕阳垂落,即将迈入秋季的天空似乎参透了人类审美,朵朵云片都被染成绚烂颜色,红艳的曦光落在大地之中,两人之间,被拉得畸形的影子像心绪在流动。 他抖抖烟灰,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是个小女孩,连看到剧本里隐晦的床戏都会脸红一会的年纪,有些旖旎的想法很正常,反而是他的大惊小怪不太寻常。 他本以为那晚的沉默会让她知难而退,明白不该逾矩的原则。听到电话挂断后的忙音时,他一方面佩服自己的狠心,又一边嘲笑自己太残忍。 但今天当面见到她的时候,她怯生生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动容。 副导说她不会骑自行车,那就随便挑一个打杂的去教就好了。 可还没等他决定好,自己就已经站到她面前了。 明明手头上还有看不完的文件,剪不完的镜头,回不完的信息和电话,他偏偏挑了效率最低、最没意义的一件去做。 算了。 段昱时说服自己,逼太紧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自己找的麻烦,不可以嫌麻烦,免得麻烦精哭鼻子。 结果还是低估了她的叛逆,现在都敢和他顶嘴了。 段昱时有些烦躁,踢了踢蹲在边上的一团,“起来。” 芙提面无表情地照做。 “我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忘了。” “真忘了?” 芙提不说话。 她从小就是很矛盾的孩子,明明知道答案,但被老师叫起来的时候总是会东想西想,反复纠结问的问题里哪一种才是正确答案。其实无论问什么她都能游刃有余,可是为了不出错,她惯性地沉默,直到被放过。 现在也是一样。她还在思考段昱时说的是不要吃白食,还是不要觊觎他?无论是哪一个,芙提都心虚地开不了口。 段昱时并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善茬,他如若想要一个答案,自然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 奇怪的是他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只拍拍她被秋阳晒得温暖的毛绒脑袋,说该吃饭了。 钟哲鸣看到他两一起进来的时候心里没什么异样,只是看到芙提依旧兴致不高的样子,多找了几个话题。 从学校环境聊到共同认识的老师,连哪栋教学楼旁边的大榕树去年被伐倒了都能扯上半天。 段昱时坐在两人中间,听着两张嘴巴叽里呱啦了半个用餐的过程。 即便在热闹里沉默得如同塑像,也不会让旁观的人感觉他孤僻可怜。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反而生出一种让人难以融入的气场。 这份疏离让芙提觉得有些酸涩。 哪怕坐在他的旁边,也没有一点点靠近的感觉。 副导擦着汗推门而入,最近秋老虎作祟,室内开了空调,他一看见段昱时,就直接在这边坐下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进度和工作问题,副导吃上了热饭,心情回暖一点了,难得关心起芙提。 “自行车学会了没有?最迟明天下午就要开拍了,总不能这点小事都要找替身吧?” 芙提忙点头,“学会了的。” 四个字,让全程没正眼看过她的男人投来一秒目光。 她像是获得了几秒的超能力,能够读透他此时心中所想:学会个屁。 副导:“那就好。” 他转头又和钟哲鸣说起正事,芙提自觉坐在这里有些碍事,于是小声打了个招呼,端着盘子走了。 “你明天尽量这样……这个场景还是挺重要的,面部的特写很考验状态,所以……” “这个台词可能编剧那边需要再改改,我们暂时不拍。明天直接就从……这一段开始。” “场景?没问题的,这个运镜我们研究过了,你到时候只要……” 段昱时早早就放下了筷子,只是一直没走。 他坐在两人中间,静静地听着他们交涉。旁边的位置已经空着,余温和气息都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嘈杂繁琐的声音拢住他四周的空气,有些难以流通的躁郁。 他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根烟,结果又找不到打火机。 副导抬手给他点火的时候,还说了句:“你最近抽得有点狠啊。” 他以为是段昱时在那边碰上了什么难事,但毕竟是隐私,简单地关心一下便没多问。 钟哲鸣早已习惯他的恶习,演员的职业素养教导他哪怕抽二手烟也不要有怨言,于是闭口不提地忍耐下来。 只有段昱时一个人知道,今天这支烟,是为谁而抽的。 对视 芙提心里憋着事,不想那么早回去休息。在附近的人工湖转了几圈,便不情不愿地沿着原路折返。 这边的影视城界限很宽,倒是能见到别的剧组,但也只是偶尔。 芙提在远处就看到便利店招牌的冷光,她怂恿自己买了根火腿肠,还被收银的高中生调侃:“姐姐,你杀青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和杀青差不多了。 芙提坐在门口的长条木椅上慢慢吃着,淀粉的味道,味如嚼蜡。 耳朵里莫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脑袋后面的草丛里。她被吓得一激灵,挺起腰来就听到一阵小猫的啼叫。 “喵喵。” 它从草丛堆里钻出来,娇小却丰满的一只,皮毛上有着不同颜色的花纹,咧嘴叫唤的模样像个会动的可爱毛团。 “喵喵。” 芙提蹲下来和它平视,学着它叫。 小猫像是没见过这样的怪人,表情愈发生气。等到尾巴倒竖,芙提才反应过来,它是饿了。 估计是嗅到自己手里火腿肠的味道,才冒出头来抢劫的。 “好吧,送你了。”她撕下火腿肠剩下的半截包装纸,放到猫猫的嘴边,“就当我们的初次见面礼。” 看它敛了脾气乖乖吃起来,芙提凝视了几秒,突然说:“可你不能吃白食,吃了我的火腿肠就是我的猫了,要每天过来哄我开心,知道了吗?” “……喵。” “不过你吃这么胖……” 估计…… 芙提托着下巴,在思考。 “季小姐?” 她被吓得差点一个踉跄,对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路灯的光线并不太明亮,芙提抬头注视了来人两秒,才想起来这是谁。 说是给她配的助理,可人家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于是过了一周,芙提对小乐的了解还是很少。 她打了个招呼,“不用叫我季小姐的……直接叫我芙提就可以了。” 小乐愣了,笑了一下,“好的。” “您在这里喂米米啊?” “米米?”芙提看了眼吃饱了就瘫在原地休息舔毛的小猫,“这是它的名字吗?” “是啊。是上个剧组的人给它取的。说是咪咪太俗,又想不出别的,叫米米比较洋气。” “……”哪里洋气。 “它是上个月才出现的,周围的工作人员捡到的时候还有些心率不齐,结果康复后谁也没想到这么能吃。” 芙提笑了,“确实很能吃。” 是只备受宠爱的孩子啊。 她的眼神却黯淡下来。 又怎么会因为半根火腿肠就属于她呢。 小乐问:“已经很晚了,您不回去吗?” “准备回去了。” 于是两人往酒店方向去,中间小乐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影视城的一些趣闻轶事。如果涉及到自己剧组,还会左看右看,降低音量,怕被别人听见……芙提没忍住,笑了又笑。 第一次见面那天还以为是个难相处的人,没想到意外地聊得来。 演员和员工不住同一栋,芙提和她在大堂门口的那个,径直走向电梯。 人一安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芙提努力掐灭了心里那点异样,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睡个好觉。 晚上给小叔打个电话吧,想起来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要是他还在生气…… 叮。 电梯门开了。 芙提拿着手机走进去,想起电梯里没信号,又摁灭了屏幕。 待会再打吧,不急…… 视线抬上一点,在干净到能够反光的镜面里,段昱时有些深沉的目光和她对上了。 “……” 类型 男人应该是已经洗过澡了,封闭的空间里能闻到干爽清新的味道。他总是很慵懒,衣服都是休闲装,松松垮垮的版型搭在他宽肩腿长的身材上,很合情理地帅气。 电梯按键还亮着,他是要去负一层。 短暂的一分钟,芙提还是不可控地紧张起来。 直到他迈出去的瞬间回头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的时候,芙提都险些回答不上来。 “真的很笨。” 他批评起人来嘴巴毫不留情,芙提不敢说话,拉开副驾驶后乖乖系好安全带。 “吃完饭以后去哪了?” 段昱时的语气平淡得一如既往,关心的问候抛出来,芙提没有沉默的机会。 “……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 她没说喂猫的事情,许是占有欲在作祟。 花了半根火腿肠就想缔结下契约,结果发现那是很多人的小猫。这感觉让人觉得郁闷。 “女明星应该有点自觉。”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在等升降杆起落。 芙提没忍住还嘴:“那你还问我吃不吃宵夜……” 段昱时假装听不见,为自己开脱:“但你在这部戏里暂时还不需要减重,高中时期圆润一点很正常。” 他瞥了眼她脸上未消的一点婴儿肥,剩下的两句宽慰又噎了回去。 芙提察觉到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流连而过了,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感到气愤,索性侧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了。 结果气氛更尴尬。 段昱时等红绿灯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问她:“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我没有。” 她脾气好在朋友亲人之间是出了名的。 “哪里没有了。”他轻描淡写地,“我出差没告诉你要生气,我教你骑自行车要生气,现在我带你出来吃宵夜……”他看着那圆滚滚的后脑勺,“你也生气。” 河豚一样,不小心碰到一下就气呼呼地膨胀起来,浑身利刺倒竖,就差把“别惹我”叁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芙提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没有回头。 窗外闪过的霓虹夜色仿佛被能上一层灰蒙蒙的屏障,变得黯淡失真起来,像上世纪没能被珍惜保存的老胶片,只剩没被时间的过滤的朦胧轮廓,再看不清真容。 他闭口不提那通电话……芙提该庆幸的。 她做错了事,被无条件宽恕了。 多慈悲。 可此时此刻,频率紊乱的心跳,又是在期待什么呢。 她想起米米圆滚滚的肚子,想起小乐说的“很多人都会来投喂它”。 她只是很多人里的其中一个人罢了,好简单的道理啊。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去喂。 芙提心里很清楚,她的难过并不是因为知道米米属于很多人。 而是她明明没那么喜欢小猫,却还是伸出了手,还说了那样欲图霸占的话。 她好像米米。 温饱和疼爱都触手可及,却又转瞬即逝。 不喜欢小猫,为什么要摸小猫的头? * “人家根本就没说过任何暗示你的话。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自我幻想罢了。敲你房门给你车厘子是,选你当女主是,给你配助理是,这些事情都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来解释,你偏偏要觉得是爱情。” 打这通电话之前芙提就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狠。 说话的人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朝夕相伴了四年的好朋友秦懿。只是毕业时分,她选择了踏上星光大道,对方选择了出国深造。 “考完研留校任教多好啊,我才不去蹚浑水呢。” 比起芙提的迷糊,秦懿显然是个清醒主义者。明明大家都是同龄人,偏偏很多事情她都看得更透彻。 是以芙提时常和她共享情绪。哪怕此时分道扬镳,也依旧改不掉这份依赖。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戏拍好。你要清楚这是段昱时的电影,播出来德不配位的话被骂的只会是你。他以后还会产出更多作品,可你能不能走得更远,就取决现在这一刻了。” 秦懿听着她的沉默,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傻。那么好的机会,如果段昱时找的是我的话,我也会考虑的。” 她显然能够理解这份心动。 人总是对需要自己仰望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憧憬和向往,意图接近,甚至妄想成为。 当身边存在一个比你高出几个维度的人时,强弱之间的磁场就会擦出电流。只是强者轻轻松松便能向下兼容,弱者则会沉溺其中,产生不切实际的错觉。 “只是芙提,不是他特别,也不是他做的事情特别。假如今天你在别的剧组,也有这样一个男人对你这样,你还是会心动的。” “你喜欢的是类型,不是段昱时。” 于是芙提听话地把心关上了。 悲悯 第二天拍自行车的戏份时,她不出意外地摔在了地上。 段昱时站在副导旁边,目光从取景器看到现场,从玻璃屏幕看到她膝盖上的伤口。 小乐帮她处理完后,芙提提着疼痛的腿和工作人员道了歉,希望大家能够再给她一点时间。 晚上吃饭的时候,本来应该有人坐的位置意外地空了出来。段昱时拉开椅子坐下,钟哲鸣有心无意地说了句:“还在练习呢。” “刚进来的时候柔柔弱弱,我还以为不能吃苦。”副导悠悠道,“精神可嘉。” “新人不就该这样嘛,以后接了别的题材,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是啊,年轻人嘛,多磨练磨练不是坏事。” “以前前辈拍武打戏从屋檐上掉下来不也是常有的事情嘛,演员敬业是本分……” 干哪行不累呢。 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生活技能,根本不值得夸奖。 说是这样说,段昱时拎着啤酒准备打道回府改剧本的时候,还是把视线停留在了酒店大门的空地旁,那道不断摔倒的身影上许久。 他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双层喷泉阻挡住了芙提的视线,是以等段昱时悠哉悠哉喝完了一整罐冰啤酒,她还是没发现有人在看她。 她身上还穿着剧中的高中校服,为了符合家庭背景,脚上穿的鞋很是破旧,骑自行车的过程中摔了那么多次,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极了。 好不容易能够连贯骑了两个回合,芙提总算歇了一口气。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达到标准。她还得控制表情,一边骑一边回头和钟哲鸣对视……剧本是怎么写的来着? 芙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看一看电子档的剧本是怎么描述女主当时的心情的,结果还没解锁,就看到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微信通知。 段昱时:过来。 时间是十分钟前。 未接来电是周漾司的,五分钟前。 芙提自欺欺人地想,未接来电在微信通知前面,凡事要有先来后到,所以先回电话吧。 于是一手捏着瘪掉的啤酒瓶,一手握着手机等回复的段导演,就这样穿着单衣坐在不远处,看着二十米开外的小姑娘不仅不回他的信息,还当着他的面打起了电话。 他甚至都能听到她打招呼时候的雀跃。 “喂?师兄。” “没有啊,上次那个文件我已经替你转交给老师了,他说……” “我最近挺好的啊。” “啊?你昨天回京都了啊……” 自饭局结束没多久他就到省外采景了,说是趁着季节做一个主题短片,芙提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他道歉,虽然在电话里说过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仓促,“我请你吃饭吧?不过我最近进组了,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哦……” 她脑子里在想如果请假会不会挨骂,怎么剧组连个公开休息日都没有,资本家真会压榨人权……乱七八糟的一堆思绪封锁了感官,芙提根本没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月色下,一道影子落在了她脚边,两颗脑袋越来越近,直到碰到一起。 段昱时弯腰,凑到她耳边,薄唇和她的耳朵只隔了一部手机。 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点受凉后的沙哑,像玻璃砂纸磨过细细海盐,杂糅着冷感和磁性。 “剧组没周末,非病情不批假,死了这条心。” 他的气息和声音一同拢过来,如果不是芙提及时捂住嘴,估计下一秒尖叫就划破云霄了。 “段、段老师……” 她失手挂掉了电话。 段昱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男人凉凉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自行车学会了吗?” 她马上从局促里脱身,就差举手表演:“学会了的!” 比副导问的时候回答得更铿锵有力,显然是出自掌握后拥有的底气。 他也不嫌脏,直接坐到她刚才坐着的喷泉边缘旁边,严肃地抽查:“骑给我看看。” “啊……” “啊什么啊?快点。” 芙提不情不愿地踩着踏板,蹬了两圈。 段昱时伸手点了根烟,碰到她犹豫的眼神,丝毫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样子,拿出手机开始回工作信息。 芙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踩。 等他一根烟抽完了,芙提的腿已经有些发酸了。 昨天偷偷吃进去的卡路里估计今晚就被消灭掉了。 她又挣扎了一会,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段昱时像是才看到她踩了这么久,面无表情地看她抬手擦汗:“踩累了干嘛不停下来。” “……” 您不喊停我哪里敢停。 她在肚子里小声说,面上保持沉默。 段昱时收起手机,和她对视。 “觉得委屈?” 芙提一愣,“什么?” “觉得我对你不好?” 他想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像样的、又不那么暧昧的说法。 芙提摇头。 “没有的。” “那为什么不高兴?” 月色高高地挂在枝头,晚风吹得树叶摇曳。即将步入深秋的夜晚静谧又幽宁,茫然的夜幕下,轻微的响声也像悲伤的奏鸣曲。 芙提蹲在地上,感知到自己的心跳怦然。 越来越快的跳动频率提醒着她场合,她花了很大的勇气才把头抬起来,像是下定决心了逃避,却忽地,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段昱时垂眸俯视着她,长睫漆黑,眼神坦荡且正直。 他是在以一个导演的身份,在关心一个演员。 “演员的情绪对电影来说有多重要,我想大学的理论课上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他身上还残留着浅淡的烟草味道,和他自身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光是嗅觉都充斥住苦意。 喉咙被虚假的辩解堵住,她根本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秦懿的声音像坏掉的收音机,不断循环播放着古老嘶哑的回音。 “他比你大多少岁,见过多少和你一样的人?他避而不谈是在给你余地,急着自证清白反而弄巧成拙。” “坦坦荡荡地收敛住自己的感情,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芙提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理智一点。 他还在说:“芙提,我现在只需要一个敬业的演员。” 那一刻,除了月色,她还看见了悲悯。 藏在他深沉的眼底,不忍让她悉知的悲悯。 她听见自己答应得很爽快。 “好。” * 前面第四章漏了。。我今天才看见,章节名字叫拿乔,记得看。 较真 九月底,伴随着风力升级,京都彻底进入了深秋。 芙提咬着红糖滋粑,踩过枯叶遍地的小径,从教室门口钻出头来。 刚好听到工作人员的喊停声,钟哲鸣目光一抬就抓住了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她手里的早饭。 有同事看到,调侃道,“芙提怎么不给我们带早饭?” 她愣愣地“啊”了一声,“没人和我说要带啊?” 零碎的笑声响起,她索性坐在钟哲鸣前面的位置上。 今天有一场高中时期的对手戏,但是因为钟哲鸣有单人戏要补拍,所以芙提不赶时间,还答应了钟哲鸣今天帮他带早饭。 “可怜我一大早起来赶戏份。” “没办法,你贵人多忙事嘛。” 钟哲鸣除了现在这个剧本,还有上个季度拍的电视剧宣传要赶,当红艺人有的时尚拍摄和广告录影他也一个不少,能空出这么久的档期给《雪顶》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相比人气高活儿多的小鲜肉,芙提显然是安详多了。 “要是能拍久一点,我估计就可以把老年生活先模拟一遍了。” 迄今为止她的演技都稳定发挥,每个镜头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工作上没什么压力,生活自然就舒舒服服。只是有时候副导看着她的表演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突然失声一样把话吞了回去。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终于不犯病了,语重心长地解释道:“道理上你演得挺好的,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在观众的目光下看来无懈可击的表演,也符合段昱时所谓的“演技没有痕迹”,但表面上完美无暇,实际上弊端重重。 芙提的缺陷是属于她自己的缺陷,是只有投身于这个故事里的人才能感受到的不足。 她足够撑起一个角色,却始终触碰不到核心内涵。 “就像一朵雕出来的玫瑰花,漂亮精致,却没有生命力。” 副导不是什么文绉绉的学者,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拍拍她的肩膀,“问题不大。只是如果你能突破这个界限,能出来的效果会更惊艳。” 想了想这样说好像太为难一个新人,他挠挠头,又道,“但如果你不是像那种艺术家一样追求什么灵魂境界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观众有代入感就可以了。 可芙提却没办法不较真。 急功近利往往落败而归。在日日被喊停的呵斥声中,芙提变得越来越迷茫。 什么才是灵魂?演戏不就是通过面部和身体的各种表现表达出一个人的特点吗,书本上写的概念她如今依旧倒背如流,却惊奇地发觉在实践操作中完全行不通。 年轻人受挫的好胜心和被颠覆的认知都像一节节高耸入云的阶梯,每想往上走一阶都困难重重。 “或许我不该对她说那些话。” 副导最近也愁得很。好不容易找来的女主角勉强符合要求,却又因为几句话心态崩溃而拖延进度,真是自找麻烦。 “你错在没从一开始就和她说清楚。” 段昱时这段时间并没有日日驻扎在京都的摄影基地,年底的电影节他也有提名,需要他处理的地方很多,虽然都尽量匀了时间在《雪顶》身上,但仍左支右拙。 他偶尔过来,多数都是在看芙提的戏份。副导总是有些欲言又止,但他什么也没作评价,大家就都以为过得了关。 现在看来还是太疏忽了。 “她不清醒,你也跟着不清醒么。” 副导只觉得头痛。 你也倒是亲自带带啊。 这话他当然不会放到明面上说,只是该提的还是得说一嘴:“她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我前两天给她批了几天假,让她放松放松,也不知道……” 段昱时听了也没什么反应,等他说完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副导的职业生涯里一半的时间都在跟着段昱时过活,明知不该操心,但还是忍不住问。 “你和她,不会……” “不会。” 他打断了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测,斩钉截铁的态度生硬得让人深信。 副导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芙提年纪太小,演戏只会照葫芦画瓢,不懂其实生活也能学着去伪装。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料处处都是破绽。 副导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个小姑娘的心思根本不用刻意研究,一个眼神就能被悉知。更何况她每日都立在左右,他又不是瞎子,每个吸烟沉默的瞬间里,他都会有点醒她的冲动。 毕竟无论是对段昱时还是对电影,和剧里的新人发生什么关系都不会是一件好事。退一万步,对芙提也没有积极影响。 年少无知的女孩子,对爱情怀有美好的向往不是错。但这份向往会不会让人受伤,就得量力而行。他们的世界不同,段昱时显然是没有办法自降眼光去接纳她,她也没有办法一举攀上顶峰。 感情需要运气,可她显然不够幸运,初睁开眼,便遇见了这样惊艳的人。 副导叹了口气。 骄傲 芙提大多数时间都窝在酒店房间里读剧本,她没有别的教材可以用来研究冯鹭这样的角色,就只能看着纸张上黑漆漆的文字,陷入无尽的迷茫里。 季明信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其实这样的事情是常态,但正常来说不至于连通电话也没有。 芙提讨好过他,他没领情,今天这顿饭主要是为了给周漾司道歉,季明信本想着再吊吊侄女的胃口,没想到人一进门就魂不守舍的。 他的业务领域主要是涉及金融,娱乐圈那点破事他尚且不能理解。只是略有耳闻,也足够嗤之以鼻。 现在见芙提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比起心疼,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比起不闻不问在闹别扭的小叔,显然周漾司这个圈内人更亲切一些。 只是演技不过关这种问题,芙提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 倒是周漾司关切地问了几句有关于剧组的事情。 他是在别人的嘴巴里知道芙提被段昱时挑中的事情的。那人是另外一个剧组的投资方,知道一点内幕消息,说是段昱时早就内定了一个新人,选角只不过是为了造势。句里行间都在夸赞他的眼光毒辣,押中了《雪顶》这块好宝。 别人不清楚芙提,周漾司还是了解一点的。如果真的如那人所说,她也就不必在被淘汰的时候演出一副伤心模样。所以其中肯定是有别的机遇,让她和段昱时产生了交集。 “在剧组过得还习惯吗?” 她不主动说的事情周漾司不会让她为难,所以开口也只挑让人放下芥蒂的问题。 芙提摇摇头;“挺顺利的。大家都对我很好。”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周漾司笑道,“段导经常骂你?” 她一愣,慢半拍地摇摇头。 季明信在一旁嗤了一声,觉得她没出息。 后来周漾司又问了她一些别的,芙提心不在焉地回答后便再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 那份失措藏在她垂下的浓密眼睫里,在觥筹交错的交谈声中,那此起彼伏地涌上心头的郁躁逐渐被掩盖住声息,势头却愈演愈烈。 段昱时这个名字芙提几乎每天都会在剧组里面听到。 虽然他人不常在,但精神永恒似的,工作人员处处不离口。后来芙提才知道,虽然段昱时不亲自坐阵,但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是由他远程把关。 就在痛感快要达到麻痹的地步时,他终于回来了。 芙提努力让自己忽略心中那点不适,去逃避他审视的目光,去躲开一切给工作场合和他碰面的机会,假装听不见前辈们要她去请教的建议,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回到正轨。 每次在喊卡被夸赞的瞬间里,她还是不能够否认,她很希望那些鼓励可以从段昱时里的嘴巴里说出来。 某次在拍和钟哲鸣的对手戏的时候,副导说这一段观众看了肯定会泪洒影院,芙提却在想,她不要那些看她精彩演出的人流泪,她只希望那个把她拉到镜头下面的人能够为之动容。 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她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对段昱时的感情。 一开始也怀疑过那份炙热,毕竟时间太短,她需要辨别真伪。 直到无路可退,一次又一次在意起他的种种言行,才发现这种让人揪心又让人喜悦的感觉,叫做心动。 他说,他需要一个敬业的演员。 所以芙提每每结束工作的时候都会沾沾自喜,感觉达到了他的期盼一样骄傲。 可当副导指出她暂且无法跨越的问题时,那份虚假又脆弱的成就感,瞬间就崩塌在了她眼前。 伴随着这份骄傲一起破碎的,还有她自以为是的放弃。 伏玥 “说起来,伏玥这次电影的提名还和段导有点千秋呢。” 段昱时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国内国外几乎都跑了个遍,哪哪都需要他,这人昨天的飞机才下京都,各色饭局便接踵而至了。 他和伏玥在飞机上就打了个照面,对方还是一脸你奈我何的嚣张姿态,明明岁月不留情地过了五六年了,这家伙还是和二十出头一样的大学生一样幼稚。 这会儿两人攒到一张桌子上,那些谄媚虚伪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那些被翻烂的往事。 段昱时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叼起烟沉默。 伏玥再莽撞也识时务,别人爱怎么说,说几次都随便。段昱时不在乎,她就更不在乎了。 只是……她托着下巴晃着酒杯看那完全置身事外的男人,说不甘心当然是有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段导演不仅是坐满奖章的金牌制作人,更是段家现在的掌门人唯一的独子。 伏玥还没有傲气到觉得自己一个演员能和豪门有什么牵扯,只是那样的近水楼台也没能让她拿下段昱时,多少让人自尊心受挫。 她当年和段昱时表白的事情在剧组里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她那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段昱时才不会多管闲事地替她解决八卦流言。 于是知道的人仅限于那一圈,至少今天饭桌上没有。 所以有人精准地踩到到了雷点。 “段导今年也是叁十而立了,真是年轻有为。男人嘛,这个年纪多少身边应该有一个和自己足够相衬的贤内助,我看,伏玥就不错……” 说话的人是伏玥现在所属的经纪公司新上任的公关经理,能够到这张饭桌上来胡言乱语也全凭他董事会的爹。 伏玥作为全公司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摇钱树,能够助她一臂之力的事情多倒胃口也愿意去做,只是不想话一出口,当事人的脸都绿了。 段昱时看着伏玥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出口顶撞的模样,笑了一声。 “我出去抽根烟,你们慢慢吃。” 全程都在举杯应酬的人们默默忍受了他那么久的缭绕烟雾,罪魁祸首这会儿却有所顾忌了。 明眼人都知道是找借口脱身,彼此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段昱时才上完厕所洗手,那气势汹汹的高跟鞋声音就接踵而来。 他俯视着被媒体称赞过无数次高挑腿长的伏玥,目光平静地对上她气鼓鼓的脸颊。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质问道,“段昱时,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出糗?” “是啊。” 他承认地坦荡,迈开长腿就走。 毕竟在男厕所门口和一个自己拒绝过的追求者叙旧,并不是什么雅观的事情。 伏玥跟着他走,两个人一起坐到回廊的屋檐下。 外面的银杏落了满院,不远处小石围绕而成的池塘偶尔浮起几个锦鲤吐出来的气泡,除了风有些凛冽的冷,这会所的外景实在雅致。 “段昱时。”她出道至今没受过挫,无论是面对恶名昭着的段导还是面对家财万贯的段少也依旧跋扈嚣张,“我和你表白是真的,现在对你还有私心也是真的,但你不能放任别人这样羞辱我。” 段昱时听得想笑,“伏玥,你栽赃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她气得跳脚,却理亏,抬着下巴不说话。 半晌,才问起他的近况。 “你的新电影找到女主角了?” “嗯,都拍完了,明天电影就要首映了,你才知道?” 哪有那么快! 他阴阳怪气的本事比起当年只增不减。 伏玥说不开心是假的,说有点不舒服是真的。 她还在国外的时候挂掉了段昱时的电话。 她和段昱时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什么脾气伏玥最清楚。如果真的不是因为找不到人,段昱时是万万不会主动联系她这个有过前科的不轨分子的。 经纪人早在选角遇难的时候就敲打过她,甚至提出愿意和这边的剧组交涉,赔一部分违约金都没问题,只要段昱时看得上,她马上就能把伏玥打包回国,送到段昱时的镜头里。 可她偏偏要拿乔。 伏玥就是不甘心,就是想看段昱时低一次头。 她就不相信这么多年以来的陪伴,他会感受不到。哪怕是一块石头也有焐热的时候啊,为什么段昱时就不能喜欢她呢,明明她都不贪心,她只是想和他谈一次恋爱,好让自己以后无怨无悔罢了。 毕竟人生中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宁愿错过,也不想路过。 “我真的不喜欢你。” 问一百遍也是一样的回答。 伏玥是在得知《雪顶》女主是位新人的时候醒悟的。 她总是不切实际地产生幻想,觉得时间能改变人心,所以不断地自我感动。 他初出茅庐时忙得自顾不暇也不忘记对她处处照顾,和她探讨剧本,帮她突破瓶颈,虽然嘴巴上面总是很嫌弃,但该给她的待遇却一点不落。 那时候的段昱时,是别人说他主角一句坏话都要和人理论的段昱时。是会尊重她的意愿不捆绑炒作的良心上司,是为她出谋划策挑选公司的好好先生,是合作结束后依旧愿意在名利场上向她施以援手的段家少爷。 那些果断的拒绝在记忆里磨损,到最后才明白,他的坦荡其实是心里没有一点爱意的坦荡。就是因为不喜欢,所以面对她时才能直白诚恳得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他段昱时从来没有非伏玥不可。 迟早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她转移话题的痕迹很明显,但伏玥知道他不在乎,“你的团队就差在大街小巷贴通缉令了,都没能筛出一个你想要的。难不成是你以前就认识的?” “偶然碰到的。” 伏玥张大嘴:“这么巧?” 段昱时点点头:“就是这么巧。” “不会是在什么饭局上碰到的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的女孩子一般都很有心机,搞不好就是提前打听好了,故意而为的。” 段昱时回想起芙提转头发现他的时候,那双吓得水雾朦胧的眼眸,弯唇道“不是。” 她要是在镜头前能够有初见那晚的演技一半精湛,副导也不至于头疼到现在。 伏玥撇撇嘴,知道他心里有数。 也是,谁能骗得过段昱时啊。 两人并肩坐在院下,不远处的流水淌过竹管浸入湖中,隔着几扇花色迥异的厢门,隐约能听见不同的攀谈声四起。 “烦死了,你真的。”伏玥嘀咕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人啊。”声音越说越小,将那哭腔藏好,“让我这么喜欢……” 段昱时听到了。 “嗯。” 他缓缓吸了口烟,别过头去吐出来。 “所以你啊,及时止损。” * 京都很大,可圈子很小。 在抽完烟回包厢的间隙碰上周漾司,段昱时的脑海里忽然想起这句话。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抹娇小的身影,像颗豆丁,稚嫩青涩的一根,垂头丧气地被人簇拥着。 芙提站在两个男人后面,离她最近的西装大背头居高临下地在数落她,她垂着脑袋看似乖巧,可眼珠子动也不动。 八成是左耳进右耳出。 段昱时插在裤袋里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周漾司率先看到了他。 “段导。”生意人天生的客套神色和热情面孔,“上次见面还是在令尊的生日宴上,这次《雪顶》的拍摄,我们周氏……” 漂亮的话一句接一句涌进耳朵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没看他一眼。 连距离不远的季明信在他目光所至时都微微颔首,芙提尚且还在他手下打工,装作不认识根本说不过去。可她心情实在不好,加之身边有熟悉的人在场,那任性的性格放纵也就放纵了。 周漾司客套完了才发现她的不对劲,饶是再机敏,也在此时生出几分尴尬来。 季明信蹙眉,对她这样遇到问题就逃避的做派感到不齿,“芙提,和人打招呼。” 大家长的做派一拿出来,芙提不敢不听。 于是段昱时就看着她,怯生生又不情不愿地被推搡着往前走了一步,闷闷地喊了一声:“段导。” 哦,连老师都不叫了。 段昱时小瞧了她划分距离的本事。 还没等他开口,尖锐娇媚的呼喊就打断了这场礼仪教学。是伏玥在报复他,不给他偷偷溜走的机会,见他抽烟久久不归,出来逮人。 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中途被缠住了。 伏玥朝周漾司点点头,双方客气地攀谈几句,对上季明信,意外地相识。 “季总下个季度的代言费可要悉数打进我的账户啊。” 随时代发展,近两年有些不景气的金融行业也逃不开寻找拥有一定热度的代言人的宿命。季明信并不直接和这些明星戏子打交道,但对自己企业挑中的人选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他十分自然地把芙提也给介绍了,“我的侄女,季芙提。” 伏玥一脸惊悦,明珠一样璀璨的笑颜绽开,“名字真好听,不知道是哪个芙,哪个提?” 段昱时杵在她的身侧,沉默地听着伏玥发问。 芙提看着这并列而立的两人,连衣服配色都是如出一辙的风格,倒翻的柠檬水还带着冰镇的凉意,刺激得齿肉打颤,心底也一片冰凉。 “芙蓉的芙,提手旁的提。” 伏玥像哄小孩一样鼓起掌来,“和人一样漂亮。” 最后她和段昱时一起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芙提被季明信塞进车里,车门一声响便被关上,机械材质隔开两个世界,一个在并肩,一个在陨落。 “你见过伏玥吗,以前。” 季明信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周漾司询问了芙提的意见后送她回剧组。 路上霓虹光晕揉成醉人的景象,万千建筑耸立在交通通道周围,环绕成一座钢铁森林。 “没有。” 她没有撒谎。 可没见过不代表不知道。伏玥长什么样,怎么出名的,现在在圈内又是怎样一个地位,芙提作为一个后辈不可能不清楚。她知道的所有有关于伏玥的信息,娱乐记者清楚,投资公司清楚,粉丝影迷清楚,所有人都清楚。 至于伏玥和段昱时的关系,没人清楚。 周漾司没察觉到她的低落,许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情绪都没什么波动。 他总是这样宠溺她,将自己所知的尽数奉上。 “她和段昱时关系很好,可能是因为彼此参与了对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时期吧。那时候段昱时还不是声名显赫的段导,伏玥也还不是家喻户晓的金马影后,两个人经历了很多才得到现在的名誉……如果你是段昱时的影迷或者伏玥的粉丝的话,应该会知道这些。” “他两拍戏的时候经常被媒体拍到一起吃饭,还有粉丝意淫过他们之间绯闻。只是后来都被伏玥澄清并否认了。” 周漾司顿了顿,害怕自己的话会让她想太多,于是补救道:“段昱时不是那种会睡同事的人,这个你放心。” 且不说一个导演和自己的女主角闹出桃色新闻有多影响新片票房和自身口碑,光是段昱时的背景就已经像一座让人喘不过气的大山。陷阱是布置给那些能振翅击浪的人的,在浅水区都会被搁浅的小鱼连想上钩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但他们这些幕后人士知道的多少比外行多一点,伏玥大概也是因为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才趁早放弃了吧。 一时恋爱带来的虚荣不如能够长久地走下去。 周漾司看着芙提望向窗外的眼睛,剔透得像一颗斑斓的玻璃珠,映照着京都繁华的夜景。 这个道理他不想说,因为对没长出蓬松羽毛和坚硬骨骼的雏鸟来说实在太残忍。 芙提迟早会明白的。 * +影视在线:po1⒏mоbi 笨蛋 芙提魂不守舍地沿着已经熟悉的路线走,影视城过了热闹时分就会彻底沉寂,有拍夜戏的剧组离住宅区也很远,所以周围几乎是幽谧无声。 周遭的路灯明亮且刺眼,风一阵阵吹拂过来,芙提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她想起剧本里的一个片段,是女主和男主吵架,从异地赶来的陈柯在冯鹭租住的房子楼下撑着伞静待了四个小时,天一亮,他踩着满地的积雪离开了这座城市。而冯鹭躲在窗帘后了整晚,日光初升的时候只能看见被融化到一半的脚印。 余秀华的诗里有一句:“她的孤独和悲寂都是白色,乌鸦落不进来,驱赶和被驱赶让她没有停下来的地方,她的泪流干了。” 有些东西就是注定要错过的。 她看过伏玥的表演,看过《殿》里至今被各大剪辑争相分离出来的教科书片段,看过她迈向颁奖台时摇曳生辉的步伐。 芙提摁不住自己的嫉妒,也止不住地挫败。 伏玥确实是个表演的天才。一个无数观众和业界前辈赞不绝口的新星,她的光芒会被忽视吗?段昱时会例外吗? 他肯定也是弯着唇,对这个成就了自己也被自己成就的女孩子,说出那对别人吝啬的夸赞。 在秦懿说服她的理由里,芙提最不屑的就是段昱时的阅历。他是见过很多人了,那有如何呢,那道目光依旧为她驻足过,说明她也是有资格,对不对? 可伏玥扎醒了她的梦幻气球。 一个是已经见过无数次完美演出的评分员,一个是连做完Ronddejambe后都还站不稳的芭蕾初学者。 被鼓励着生出破冰的决心,被覆灭了理想中的认知,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芙提不想逃避,她只是想歇一会。于是就近找了张灯下长椅坐下,任由月色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泛着莹润剔透的光。 小猫的喵喵叫声近在咫尺,她心里闪过一张胖嘟嘟的猫脸,紧接着看到的就是圆滚滚的肚子和斑驳的花色。 米米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也可能是因为它本来就没有家。 “你找到我了。”芙提说,“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因为我给了你半根火腿肠,所以你来找我,哄我开心了。” 米米瘫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没有理她。 芙提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也自知语言不通,而且这样太蠢。于是她静静地和米米坐了一会儿,静静地消化掉这段时间产生的不良情绪。 太多了,是倾泻出来能填满量子空间的地步。这样说其实很夸张,但芙提就是觉得有这么多。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情。小叔没有教过她,书本上也只有冰冷冷的概念诠释。 芙提遇到过很多喜欢她的人,毕竟一张漂亮的脸蛋在这个世界里就是通行证。她不断闯关,不断披荆斩棘,可那些遇到的却都成了过客。 无声的雪落在她此前的人生,没有一个脚印是关于爱情。 她始终不知晓那种让人痴迷的心动,究竟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 可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那些疑问就突然有了答案。 这就是喜欢吧。 形状是他狭长的黑眸,笑起来会弯成尖尖月牙。 颜色是他最喜欢的搭配,永远都只有那几个色系的衣服。 明明非黑即白,填充到她的世界却能变成甜腻腻的水果蛋糕。 “我没有想喜欢他的。”芙提小声说,米米在她凑过来的手心里蹭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闭上了眼睛,“……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又不是笨蛋。 她只是反应不够快……等悬崖勒马的时候才知道为时已晚。 芙提不开心。 她知道现在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但还是打开手机,把段昱时的微信备注改成了一个羊的表情。 他是她破掉的围墙里跑出去的唯一一只羊,也是被她愿意容纳进自己小小天地的唯一一只。 她知道她还会有很多很多的羊。 但是、但是。 但是……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出场多是从天而降,虽然不知道段昱时有没有这样的本领,但在他的鞋子出现在低垂的视野里时,芙提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好伤脑筋,语气都漂浮着无奈,“哭什么?” 逃避 那手掌能包容住她大半张脸,透着哭红的粉色,被他不温柔地托起,拇指揩过就是一抹水痕,本以为是安抚,却不想越掉越多。 他索性自暴自弃,等着她哭完。 直到秀气的小鼻皱着抽起气来,段昱时才松开手。他的目光很淡,但又和平时不同。 芙提从来猜不透,也看不清他的思绪。以往是因为身高,因为距离,现在是因为她眼里的朦胧的泪光。 “还小呢。” 语气分辨不出疑问或陈述,像难以翻译的俄文长句,性质不同,本质都难解。 他像是刚结束不久,身上还残留着烟酒佳肴的味道。平日里生冷却熟悉的杜松冷感全然消散,闻起来像疲惫的野兽。 “别哭了。” 芙提揉揉眼睛,“没哭了。” 他似乎被噎到,看着她一时无言。 夜色寂静了很久,落叶被卷了几个来回,晚风便倦了。 “不要哭。” 段昱时沉默了许久,才从嘴巴里说出叁个字。 牵强又不合时宜,可他实在不会哄女孩子。 芙提收好的情绪又被他一句话解开原本系好的蝴蝶结,这个角度他们足够平视,借着疲惫的理由,脑子也开始不清醒。 “凭什么?” 她不想听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段昱时,你不过是一个导演,你凭什么左右我。就算我现在是你的女主角,也仅存在于工作时间。冯鹭才是你真正的女主角,要绝对服从于你,随你心意肆意变化。你无心的修改就能决定她的情绪、性格、甚至理想,可季芙提不是。” “所以你根本资格要求我别掉眼泪。” 话音完全落下的瞬间她甚至做好了被斥责的打算,可男人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段昱时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这份平静连他自己都诧异,没办法做出合理解释。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完了?” “……说完了。” “嗯。”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他缓缓站起来,松了松脚踝。蹲得双腿发麻了,也愣是要在这里陪着她。段昱时从口袋里摸出个烟盒,点燃,放进嘴里。 他的语气像聊天气,“今天男人是谁?” “我小叔。” 哦。 难怪这样听话。 段昱时自己也觉得可笑,从会所驱车回来的路上,想的不是剧本和资金,居然是席间遇到的那个让芙提唯命是从的男人是她的谁。 还有。 “碰到的时候,怎么不叫我老师了?” 芙提撇过头去,“……不想叫。” “哪有说不叫就不叫的?” 芙提彻底不理他了。 段昱时知道自己很煞风景,知道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和力气回答自己迫切想了解的问题,知道这样的场景下,他们之间需要的是几句狠心的了断,或者是一个温凉却炙热的吻。 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断在斟酌用词。 可究竟要如何,段昱时自己也不清楚。 当在为一个选择而犹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 坦白说,那些公事根本就不用他本人露面也能够顺利解决,他大可以当甩手掌柜,亲自坐在摄像机前把每一祯画面都筛得完美。 可每每想到面对她或许会失落的双眼,段昱时便踌躇着逃避。 逃避?这样不光彩的词语从未出现在从前的人生里。段导的字典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词汇,偏偏在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他落荒而逃。 真心是很难得的东西,她不该这样慷慨地向他这种,根本就没法好好对待的人献上。 段昱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傻傻的,笨笨的,稍微尝到一点甜头便急促地奉其为神。那些女孩,女人,甚至打扮的艳丽的男人,都曾被这道难以掩盖的光芒而扑动过脆弱的翅膀。 他怕芙提也会扑火,所以早早让她品尝疼痛。 她很聪明,像无数次被副导戳着脑袋演戏一样,哪怕一开始糊里糊涂,只要稍微点一点,便很快领悟。爱情也不例外。 这样很好。 段昱时每次候机,凝视舱外苍茫漆黑的夜色时,都会在漫游的瞬间里这样想。 只要她能理解,他便能摁灭自己那点不甘心。 为什么不呢? 划开界限也好,保持距离也好,为什么不躲着他呢?明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义无反顾,她不知道疼吗? 别再为他不开心了。 他会疼的。 痒意 段昱时看了自己多久,芙提就和他对视了多久。 两个人都不愿意先移开目光。反正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那场比赛,那么剩下的输赢无论大小,都要一争高下。 夜风轻袭,晃动着树影。 他问,“可如果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我怎么会没资格呢?” 心脏泛起一阵伴随着刺痛的狂喜,无法言传的战栗左右了四肢,芙提除了睁大眼看他,什么也做不出来。 段昱时还在吸烟。 他想起那些被处理掉的烟盒——或许为她所抽的根本不止那一根。起码在她出现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尼古丁有瘾。 这份痒意是谁带来的,又是谁能医治,他一直清楚得很。 就当是是一场晚期患者的自我挣扎吧,反正也无药可救。 “芙提,”他终于向自己妥协,“我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她愣住。 “和我恋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的家庭、工作性质、社交关系、个人性格,你想要将其中一样包容下来是极其困难的事情。所以在这个交往的过程中你一定会承受很多委屈和失望,尤其是在我没察觉的时候。” “我不能保证什么,也无法许下你想要的承诺。甚至很多时候需要你为我妥协,需要你走很多步,去配合我的节奏。”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我不会爱人,我在作品里呈现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爱情,我并不懂得其中的任何一种。” 她看见他抖烟灰的手僵着,生平第一次将自己剖析开来的段导演原来也会有失措的时候。 “我能给你很多钱,很多资源,你想象范围内的一切物质都能在我身上唾手可得。” “我不想要这些。” 她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陈述,焦急得仿佛下一秒这份难以被理解的真诚就会转瞬即逝。 段昱时就是因为知道她根本不稀罕这些,才会产生犹豫。 他知道这件事情很残忍,但不得不提前告知:“……我知道你不想要,也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可是芙提,我能给你的只有百分之十。” 我的心,我的时间,我的世界,你能得到的只有百分之十。 多残忍。 可她却毫不犹豫,往他最希望也最不想的方向走了。 “没关系。” “没关系,段昱时。” 她激动得手指都在打颤,不得不依靠抓住自己的裙子来维持冷静。 我愿意。 月光和风都在摇晃,他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悲悯,可这一次芙提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芙提,你还小。你想的太简单了。” 她听见自己说:“段昱时,我确实想得很简单。可此时此刻,我想的不是怎么才能和你长久地维持下去,而是你的犹豫不决,是不是因为你也喜欢我?” 选择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芙提不在乎是百分之十还是百分之九十九,不在乎今晚的月光,只在乎他心底的潮声。 他在她澎湃的欢喜中败下阵来,也或许从来没有成功抵挡过。 段昱时无声地默认,看着她绽开的眉眼,仿佛口腔里烟草的苦意也停止蔓延。 “那段昱时,我想清楚了。” 冯鹭在陈柯远走国外后等了他四年。她一次次走过无人光顾的雪中小路,走过春季枝头开了遍地的桃花林下,盛夏蝉声无人听,深秋枯杏风来急,却还是在重遇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朝他走去。 那一刻路灯苍白的光落在她脸上都变得圣洁,他从未指望过在凡世寻找救赎,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妄想。 芙提握住了他的手。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她一字一句地背诵诗句,像无数次在入镜前核对台词,“段昱时,这首诗你听说过吗?” 他摇头。 “《我爱你》。” 我灵魂迁徙的方向指向了你。 所以即便我已经一次次按住了内心的雪,却还是没办法放弃寻找你。 天赋 这次他没再摁下负一层带她出去,也没再拎着应季的车厘子敲响她的房门,可芙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感到开心。 段昱时对她这样好满足的心理感到无奈,他摸摸她的脑袋,翘起的呆毛都能具象化成朝他摇动的耳朵,乖巧又粘人。 甚至到了房门口了,眼神还缠着他不愿意他走。 段昱时顺从地站在原地,看她想了半晌,脸都红了,只说出一句:“晚安,段老师。” “不叫段昱时了?” 芙提一噎。突然意识到那个一直只含在唇齿,从未脱口而出的名字,在今晚被她叫了不止一遍。 段昱时弹了下她的脑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这是女朋友的特权。” 女朋友。 好新鲜的词语,芙提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小女孩第一次吃到糖果,甜得不知西东,笑容挂在脸上,等着他再一次恩赐。 段昱时不是吝啬的人,但在这氛围到位的时刻,还是没摁捺住自己的担心。 他语气恶劣地教育她,不可以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说爱。谁都不行。 芙提很冤枉:“可这只是诗的名字。” 作者如何命名又不是她所决定的。 况且…… “我没有随随便便。” 她仰着头,他垂着眸,对方的神色彼此都一览无遗。 段昱时在这美貌里难得走神——初见时不过是个连打招呼都磕磕绊绊,说两句就急得双眸湿润的小孩,现在哪怕和他对视也毫不退却,甚至能坚定地向他说出杀伤力大却不自知的情话。 “我是认真……”的。 他终究是没忍住,甚至连听她把语气词说完的耐心都没有,迈了一步向前,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晚安,我的芙提。” * 副导给了芙提一周的假期,等七天一过,等待她的就是无数需要补拍的镜头。 钟哲鸣看她把校服拉链拉上,整个人冷得缩脖子,不禁觉得好笑:“是降了点温,但也不至于那么冷。” 今天到场的配角比平时多,估计是集中了档期进组的。芙提之前和其中一位打过照面,所以凌泷看到她的时候,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她以前就参演过段昱时的电影,交际花一样的活泼性格,导致她和团队里多数人都很熟。 芙提和她在影片里的关系是成年后职场中的朋友,比起现实中两人相见恨晚的亲密,这份成年人之间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从不交心的友情,显然相悖。 芙提一个上午被喊卡了好几次,到收机的时候都有些垂头丧气。 所有的参演人员里只有她一个人是从未面对过摄像头的纯粹的新人,哪怕是一扫而过的跑龙套,都有过当配角的经验。 凌泷说:“那你很厉害啊!一出道就能被段昱时挑中。” 她明明都已经都快奔叁了,脸上却没有一点青春流逝的痕迹,咬着棒冰踩着小碎步行走的样子,和真正的女高中生相差无几。 “就算是运气,也比很多人幸运了。”她听了芙提的解释也全当客套话,依旧觉得段昱时的眼光不会差。不合适的话,以他的狗脾气就算改成双男主也不会随便拉个人上台,毕竟,“上一个让我觉得很厉害又很羡慕的人,还是伏玥。” 她和伏玥是一个阶段的女星,只是因为风格和戏路不同所以不构成竞争关系。但当初段昱时的剧本里,明明是凌泷的长相更适合女主人设,伏玥却硬是用自己的表演把整个制作团队包括段昱时在内的人给征服了。 如果不是当时她在现场亲自感受到了伏玥在表演上给人带来的震撼,以凌泷冲动的性格,绝对会觉得她是来抢她饭碗的。 那个角色伏玥确实比她更能演绎出风采,凌泷输得心服口服。 “可我……并不是和她一样有天赋。” 芙提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天赋型演员,也曾无数次在导师的目光里窥见自己的未来。 如果她执意要成为一个演员,能到达的高度只能说茫茫。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是需要百分之一的天赋去成就的,芙提不是天才,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已经付出了所有。 别人能看见勉强合格的表演,殊不知却是她能够到的最高点。 时代影响下影视市场烂片无数,如果只是想简单地留下自己的长相和姓名,或是只求赚得盆满钵满,她这张脸足够用来挥霍。 可她偏偏生时逢世,在顶峰起跑。 段昱时朝她递来的橄榄枝,接稳了就是星途璀璨,接不稳就是一大败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凌泷在娱乐圈打滚了那么多年,在不同的领域里见过了很多人,对她的那点烦恼可谓是了如指掌。她轻而易举便点出了芙提的心中所想,怜惜又善意地向她又一次建议。 “去问问你觉得能回答你的人吧。是谁给了你勇气站到这里,那么同样的,也只有那个人能在低谷期拉你一把。” 问题 副导和同事往停车场走,一路上还在探讨今天上午出现的各种纰漏和潜在问题,前面驶来的车灯一照,刺眼的瞬间打断了交谈。 两人正想破口大骂这没素质的行为,那迈巴赫便已经流畅地拐进右侧,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身穿MaisonKitsun灰色毛衣的男人,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单指缠着车钥匙的环扣在晃荡,哪怕带上了黑色的口罩做遮掩,那深邃的眉眼依旧掩盖不住肆意,和那衣服上狡猾的狐狸印花一样让人觉得不爽。 “那不是段导吗?”监制战术性地抬了抬眼镜,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真是辛苦了,午饭时间都过了才回来。” 副导冷哼一声,这个世界上谁委屈自己都有可能,就段昱时不可能。 刚和投资方喝完早茶的段导当然不可能空着肚子,他甚至不忘点一份桂花栗粉糕带给吹了一上午冷风的芙提。 只是芙提没有接他电话,也没回短信。他走到酒店楼下,恰好解救了联系不上订餐人的外卖小哥。 段昱时被那感激的眼神目送到电梯前,收起手机的瞬间脑子里思考了两秒。 为什么恋爱第一天,女朋友就开始冷暴力他了? * 芙提不知道,此时此刻被她冷落了一个早上的男朋友正在电梯里摁下楼层,更不知道他手里拎着一份快要冷透的甜点,正在前往找她算账的路上。 当纷乱的思绪被打断,她光着脚匆匆忙忙去开门。 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昨天说今天会很忙的男人会现在出现,耳朵就已经将他的斥责听得一清二楚:“你又不穿鞋?感冒了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把她提起来,车钥匙刮过颈后肌肤,芙提还没来得及说“凉”,就听见啪嗒一声,门关上了,车钥匙和她也都被放到了玄关的鞋柜上。 她不想挨骂,索性手攀着他坚实的背部,把头埋进体温炙热的怀抱里。 毛衣的触感柔软,她没忍住,歪头蹭了蹭。 段昱时原本的健康教育都被她蹭得少了一大段,说出口来只剩下一句:“你啊。” “是不是仗着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就使劲不听话?” 她闻到甜腻的香气,钻出来去拆他手里的盒子,嘴巴里塞满茶点才想起来回答:“我很乖呀。” “慢点吃,”他问,“午饭呢?不在你的肚子里?”说罢就伸手去摸她的小腹,才碰到单薄的里衣,就被芙提拍了一巴掌,挥开了。 她脸红红地怒骂:“流氓。” 段昱时就不再动手动脚。 “怎么不开心了?” 他双手撑在她双腿两侧,将芙提环在用他身体围成的空间里,低头看着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 正饱满的桂花哪怕捣成碎末,揉进食材里也依旧芬芳,段昱时原本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免得她坐不稳摔下来,没想到气息一糅杂,他就变得有些渴望起来。 可偏偏安静吃糕点的人毫不自知,眨着眼睛在看他,甚至根本感受不到这份迫切。 段昱时闭了闭眼,把她从柜子上抱下来,带到了客厅里。 他不急的。 如果太莽撞会吓到她的话,他不反感温水煮青蛙。 “老师问问题要回答。” 听见他催促,芙提才慢悠悠地想起他刚才问了什么。 “就是不开心。”她伸手接过段昱时递过来的纸巾,“副导说我还是找不到状态,早上演的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不开心。”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等过段时间忙完了,就会是我亲自带你了?”他喜欢坦诚的女孩,于是将不是秘密的好消息提前告知。 “你亲自带我也没用啊。我演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芙提始终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就像课堂上老师无数次抽取人选上台示范一样,领悟是个人的修行,别人又怎么通过介质帮她一步登天。 段昱时知道她被那刻板的教条束缚,也明白来日方长。他无法具体举例,只想让她安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芙提沉默。 过了几秒,她才扭扭捏捏地请求:“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 她好难开口。心里所想的实在沉重又酸涩,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如同在重要的宴会上喝到过期的葡萄酒,含在嘴巴里苦不堪言。 可大家总在提,接连不断,语言连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笼罩。 “段昱时。”芙提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将声音放低,语气也是试探般的小心翼翼,“你……是和伏玥谈过恋爱吗?” 有我 他显然没料到这问题来得这样早,于是先严肃地否认:“没有,”而后再问,“都听到些什么了?” 光靠猜也能得知——或许说从一开始段昱时就知道会有这天。两个容貌出众且都具备一定能力的新人,初生都是在二十打头的年纪,一朵花的完美盛开,惊艳了世人,就很难不被用来同台比较。 只是他没想过自己会从园丁变成小王子,变成宁愿放弃浩瀚无垠的宇宙,也要回到自己星球寻找玫瑰的懵懂少年。 “没听什么。”多是对伏玥的称赞,再深点就是她和段昱时因为互相成就衍生出来桃色绯闻。 可聪明如他,对恋爱的娴熟度注定了他可以轻松参悟芙提的心理。 “真的没有。”他托盘而出,“她是喜欢过我,但我没有喜欢过她。” 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别的可以解释?段昱时想不出。几次见面,吃饭,普通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来往,根本不值一提。 芙提却问:“那她有告诉你吗?”关于她的心意。 “有。” 果然她们之间是不同的。 哪怕芙提有幸能和伏玥站在了同一个起点,她也依旧确信,时间倒退八年,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达到伏玥当时的高度。 简单见过一面,甚至交谈都只是敷衍,芙提也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果断、坚决和勇敢。 “真好啊。”她喃喃道,“你怎么没选她呢?” “因为爱情不分强弱好坏。” 段昱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摸着她的侧脸,拇指指腹摩挲过脸颊中间那颗棕色的小痣。怪那长眸多情,在此刻生出几分温柔的缱绻,为语言增添了可信魅力。 “伏玥很厉害,是这样没错。但我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又不是挑选武器去上战场。我在你身上没有想要图谋的东西,你是英雄还是逃兵,都不影响我选择你。” 站在芙提的角度想,无论是在探索演技的这条路上,还是在这段刚开始的恋爱里,她存在胆怯都是正常。 他能够理解这份矫情,并施以耐心。 芙提觉得自己好像开始变贪心了。 “可你之前说你现在只需要一个敬业的演员。” 这句话还一度成为她那段时间的梦魇。 段昱时在她身上搬起过太多次石头,脚早就被砸到麻痹。他尽力挽救:“当时是怕你因为这些私事分心。” “可我现在不分心了,也还是演不好。”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我不知道。” 她不敢说是她天赋不够,知道这样类比太狭隘,也还是脱口而出:“如果是伏玥……”芙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才把下面的话说完整,“是不是很轻松就过了?” 段昱时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长到芙提都觉得是自己太失礼。 尴尬又复杂的思绪被他敲醒,两指一蹦,额头酥麻的痛感泛滥。 “还说没听什么。” 互联网的发现与发达属实是为人类增添了许多便利,但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事情。一段新闻的播报,一部电影的走红,一段文案的发送,都能够影响人们心中的判断。 伏玥在娱记笔下被塑造成一个表演的天才,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实光芒并不掩月,只是点缀在上面的珠宝繁多,给她增添身价的同时也成了某种累赘。 “我那个时候除了拍电影,磨剧本,几乎没有别的工作,伏玥也是。她长得漂亮又是实力派,片约不愁,但脾气古怪,一直挑不中她想要的开始,所以被我捡漏,有了后来的所谓天作之合。她如今出圈的每一帧画面都是我熬夜剪的,那部拿下了最佳女主奖杯的剧本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改的,有时候光是一个灯光布景我和团队就得磨将近半个月。” “而当时伏玥在做什么呢?她是什么心情呢?她一遍一遍地试拍,我们在找灯光最完美的角度,她在找在灯光下最完美的自己。甚至所有人都开始质疑迟缓,觉得这样的电影水准我们根本拍不出来的时候,伏玥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她可以。” “所以芙提,你可以觉得她是天才。但她是个努力的天才。” 他自然不是好心,去帮伏玥正名。只是不能让这些天生的不平等成为消极怠惰的理由。天赋固然重要,但是,“你努力了这么久,不也成功了吗?” “成功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成为了冯鹭。” 他叹了口气,“虽然还不是一个完美的冯鹭,可你觉得,你做不到吗?” 已经是变相的鼓励,可芙提依旧退缩着不敢握住这烫手的期盼。她太害怕辜负别人,于是惯性地认为不承诺就是解决办法。 段昱时没指望在短时间内纠正她的自我纠结,他只说:“有我在呢。” 无论是什么问题出现在你身边都好。 有我在呢。 魅力 果然没出几天,段昱时出现在摄影现场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凌泷有时候都会调侃一句:“感觉又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是段昱时踏入电影界的第一年。 “他啊,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一句台词都能打磨一个晚上的那种,对演员的要求也很不人性化,没有生命危险的戏份根本不请替身,稍微一点差池都要重来。我那时候才刚毕业,哪里见过这种人,偷偷在背后和别的同事吐槽他是魔鬼。结果你知道吗?居然被他本人听到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芙提和凌泷在休息的间隙坐在树荫下,她们口中的主角就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夹着剧本,颐指气使地在训人。 “然后呢?” “他居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凌泷至今忘不了当时被抓包的画面,“冷冰冰地看我一眼,冷冰冰地对我说,凌泷,你晚上的落水戏最好别让我发现有哪里不对。”她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最后得出结论:“段昱时真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是吗。 芙提有些出神地想。 “别说我了,伏玥这个主演被他抓得更惨。” 凌泷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以前在段昱时麾下经受的非人折磨,芙提有的时候会笑,有的时候觉得这也太过分了。她不懂客套,心里想什么就写在脸上,说到最后,凌泷都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你太单纯了,还好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段昱时。” 芙提不懂,可正好这时那人回了头,眼神扫过两个已经偷懒了许久的人,把凌泷叫走了。 “晚点再聊。”她挥挥手,又为段导演鞠躬尽瘁去了。 芙提坐在原地,看午后的暖阳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男人俊朗的五官在树叶疏影里影影绰绰地漂浮,蒙上一层温暖的光晕,皱着的眉头却驱散了这份柔和。那薄唇是否薄情尚且不知,只是批评人的气势凶厉,一字一句能把人的脑袋摁进地底。 八年……八年前她才十四岁。有的人已经在自己热爱且擅长的领域开始有所作为了,她还在初中的教室里烦恼初等数学。 “如果他没有比你多出这八年的沉淀,你还会喜欢他吗?”秦懿知道他们确定关系后没表现出一点诧异,她早就猜到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就在于成熟。” 她和芙提做了这么多年挚友,对她的性格简直不要太了解。如果她真的因为几通电话、几句规劝就真的做到了放弃,秦懿才真的想叁叩九拜认她为师。 谁能逃得过爱情的魔爪呢?既然逃不过,就享受当下吧。 “别想太多,”她叮嘱道,“别让自己受伤。” * 风无论看不看得见,都是会吹的。 十七岁的冯鹭尚且不知道陈柯对她的意义,也无法预知往后的十年里,此时此刻彼此眼中的情意绵绵,会变成反复纠缠后的怠惰与妥协。 她在公交车站义无反顾地拉住了生气而走的陈柯,脸上的害怕和烦忧不加掩饰,声音还带着颤抖的尾音:“……你生气了吗?” 陈柯背过身去,并未看她。 车水马龙之间,他背后是荧绿的广告牌,前方是霓虹灯光,四周的五彩光晕将他围在中央,隔开了黯淡的冯鹭。 “不要生气。”她在他的冷漠中败下阵,收回了手,尴尬地扯住自己的书包肩带,“……陈柯,你别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比起同龄人的幼稚赌气,他显然更像大人,“只是我暂时没办法消化这件事。” 她的处心积虑被发现了。 陈柯一讨厌别人抱有目的接近他,二最讨厌被欺骗。两样她都占了。 公交车的红色牌号从不远处照来,冯鹭对那几个数字再熟悉不过。她不想彼此带着情绪过夜,更不想为此失去陈柯,可是他软硬不吃,又能有什么办法? 十几岁的孩子,脑子里装满星星月亮,身体里蕴藏着火星撞地球的魄力。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计后果,就算后悔莫及前方也有路能走,所以掏空了理智,只为留住某一秒。 冯鹭不想结束,不想在这里划上句号。 于是她踮起脚,在呼啸的汽车鸣笛声中,抓住了飞奔的时光,也抓住了即将流逝的青春。 陈柯被少女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黑眸流出诧异,末班车从他眼前驶离,吵闹的夜晚也在这一瞬,被她柔软的吻按下暂停键。 公交车的尾巴在镜头里消失,少年白衬衫的衣角和少女翻飞的裙摆,都被风卷得凌乱荒唐。 他们头顶是清浅的月色,是层层迭迭的喜欢,含着对陌生体验的欢喜与仓皇。 那一刻,荆棘疯长,爱恋纵横。 …… 烟头被狠狠踩在地上,段昱时冷声开口:“还不喊卡?等着他们真亲上呢?” 接吻 摄像被这演技精湛的瞬间震撼得愣了一瞬,才发现监制居然没及时叫停。 工作人员得了号召,忙上前去收拾现场。 芙提被吓出一身冷汗,刚才等了半晌还没人出声,她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钟哲鸣看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故意道:“又没真亲,紧张成这样?” 公交车飞逝而过的瞬间将他们接吻的场景完美覆盖,所以借了位。 “……我没有。” “本来这一段是真亲的,但段导说亲不亲都拍不出来,干脆别亲了。” 芙提震惊。 他真的这么粗暴去说服钟哲鸣吗…… “他说,怕我欺负你。”钟哲鸣莫名其妙,摸摸后颈,“不过也是。你是第一次演戏吧?荧屏初吻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给我也不亏的。” 芙提捂着脸逃避他的目光,“谢谢学长今天的指教。”话音都没落就跑开了。 钟哲鸣看她一副不经逗的样子,顿时觉得段昱时有先见之明。 男人的原话是:“亲不亲都没差,只是真亲了,估计她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耽误进度。” 唉。 钟哲鸣叹了口气,那边助理在叫,他应了声往外走,一边想,这姑娘也忒单纯了,别说初吻了,估计初恋都还在。 也不知道以后便宜谁。 * 占了便宜的某人正跷着腿等在休息室,他在手机上戳戳按按几回,才听到门外一阵跑声。 穿高中裙装校服的小女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来,探出脑袋在门外观察了左右,确认真的没人,才安心关上门。 段昱时咬着烟偏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全是郁气。 搞得跟偷情一样。 心里虽然不爽,但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还近在眼前。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声哄他:“段老师,我们还是不要那么早公开吧?” 他抓住那阻拦他动作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不解气,又咬了一个清浅牙印。 “原因。” “这样不好呀。”她说得有理,全然忘了飞蛾扑火时的狂妄,“万一影响了拍摄就不好了,我也不想别人对你指指点点,更不想电影上映后因为恋情走红……” “嗯。” 他根本无所谓。 做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觉悟,人要为行为负责,无论好坏,他都坦然地一一承受下来。 可芙提不行,她显然太小,所以谨慎一些也无妨。 只是…… 她关上了门,下一秒就朝自己跑来,脚尖一垫,软乎乎的一团就落到了身上,抱了个满怀。 段昱时虽然有所感应,但也猝不及防,手里拿着的烟都为此抖掉了半截。 “你啊……” 听声音大概又是要挨训,她不管不顾,头迈进他的胸膛里,开始逃避。小鼻子皱了皱,将那气息刻进肺里。 段昱时身上总是有一股冷香,像杜松子,又像琥珀,凛冽干净,带着木质感的清淡。 芙提眷恋地靠着他,像饲养得黏人娇软的猫咪。搭在他颈肩的手变成了撩人的尾巴,温暖的手心是粉红肉垫,软感的暧昧,撩拨得脉搏都为她而喷张。 可始作俑者一无所知。 段昱时任由她抱着,两条细嫩白皙的腿跪在两侧,全然依赖地贴着他。可惜衣物厚重,不然那胸膛里升起来的热意足够让她仓皇失措。 那抽了小半截的烟没了下落,等燃得只剩个尾巴,便被主人无情地丢掉了。 他的指腹一下下剐蹭过那柔软的后颈,芙提颤抖着躲,但又舍不得和他分离。 “知道今天为什么没让你和男主角接吻吗?” 脑子里钟哲鸣的话还很清晰,但她被这低沉的声音蛊惑,也可能是小心思作祟,芙提眨着眼,摇了摇头。 那手流连到她的头发,蓬松又带着卷翘,与小猫的皮毛相似,又更顺滑。 “因为怕你不会,出戏就不好了。” 那样到位的灯光与环境,如果突然打断,确实暴殄天物。 “所以……”他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手指挠了挠那小小尖尖的下巴,“作为你的老师,我得教教你。” 芙提听见自己在咽口水,心跳如擂鼓,就快要跳出理智范围:“怎、怎么教?” “你想怎么教?” 男人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笑她天真,坐到异性腿上了仍旧没有自觉,还是笑自己冲动莽撞,碰到一点都即将沉不住气。 还能怎么教? 言传身教。 界限(微h) 猎豹是怎么捕捉猎物的呢……一步一步靠近,悄声无息地伺机而动,一不留神,他就把你抓住了。 芙提甚至还没从他的笑声中醒来,就被他环着腰往上提了提,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他爱怜地碰了碰,像是一个短暂的确认。 “段……” 后面连呼吸都停止,是他的嘴唇吻上来,舌尖濡湿地舔过唇瓣,微微张开口便将她小小的唇珠含住,牙齿磨过脆弱的软肉,止不住的痒。 等到她终于有所反应,段昱时已经退开了。 他一本正经,眉眼却多情,“这是最普通的。” 芙提仿佛浑身过电,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想学了?”段昱时伸手去扯,“这可不行。演员的基本素养,不能不学。” 心里却一边想,今晚回去就把那些吻戏删减掉,越少越好。 小女孩磕磕巴巴地解释:“这是我的初吻……” “嗯。献身于艺术,死得其所。”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短路的神经难以做出反驳,芙提被他扣着手腕,一偏头,那份炙热又卷土重来。 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再留情,干脆利落地撬开她的牙关,滚烫柔软的唇舌发起了侵略。他勾着芙提小小的舌尖带领她回应,津液相交,纠缠之间她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吞咽声。 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小心摸到他的喉结,完整地感受了一个来回的滚动。 臀部落在胯间,芙提难受得动了动。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直接地……面对男人的欲望。 他时常穿宽松版型,平时看着没什么,只是现在两人几乎毫无距离地相贴,哪怕没有明显的反应和变化,多少还是能感受到那雄伟的形状。 鼓囊囊的一团,隔着两层布料,逐渐有些发热起来。 芙提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挪了下位置,柔软的臀部擦过大腿肌肉,膝盖没掌握好力度,又重重地坐回去。 “唔……”男人闷哼出声。 这下是完全帖上来了,彼此私密的部位相抵。 温度和硬度都在提醒着芙提,那处已经有缓缓抬头的趋势。 她身上还穿着短裙,随着动作往上蹭了一节,稍微一托,整个大腿根部的春光都要乍泄在眼皮子底下。 芙提无所察觉,等到那炙热的手心贴上来,才明白为时已晚。她红透了一张脸,水盈盈的双眸和他视线相撞,微张着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清楚地看见那喉结在难耐地吞咽,手指的触感清晰,攀着柔嫩肌肤在剐蹭。 彼此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早就不知道理智是什么。他霸道地卷土重来,缠着那小舌不肯放过,似乎要将她的爱恋和狡猾统统摧毁。嘴唇相碰之中,他色情地往上游移,隔着棉质内裤,试探性地揉捏起那浑圆的软肉。 芙提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连接吻都还只是第二次,就被这豺狼叼住,吞食干净了。 好舒服。 接吻的感觉。 她凭借着本能在嘤咛,细细软软的呻吟从齿缝中流露:“嗯……唔唔……” 脑子里一片混沌,隐约之中听到段昱时低低地骂了一声脏话,将她抱起来,丢进了旁边的沙发里。 真的就是丢,像是拿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往哪坐呢?” 他被那呻吟叫得性欲蓬勃,挣扎着抓回一点理智,正急躁地在摸烟盒。男人舔了舔唇瓣,点火的瞬间顺势坐回转椅,双腿交迭起来,像在掩盖什么。 芙提也终于反应过来,她埋着头,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该懂的还是懂的。 他气急,“不是小孩?那怎么不会拍吻戏?” “不是你跑去和钟学长说的嘛。”她戳穿着不像样的谎言,“明明就是你小心眼……” “我小心眼?” 段昱时扬眉,“那你说说,我为什么小心眼。” “因为你幼稚,你不想看别的男人和我接吻。” “猜对了。” 芙提说的时候其实很忐忑,万一不是因为吃醋就会显得她很自作多情。可段昱时竟然理所当然地承认了,连草稿都不打! 看到她震惊的模样,那红肿的唇瓣微张,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的裙摆扑在沙发上,想起那下面包裹着的柔软腹地……段昱时咬了咬烟嘴,“但是说漏了。” 他换了个方向,把烟吐出来。 “我不仅不想看你和别人接吻,还不想听你叫别人学长。” 男人长腿一蹬,那滑轮便随之滚动,将阴影拉近,把沙发上的人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范围内。 他的眉眼阴沉,却不令人觉得可怖。哪怕是威胁也依旧迷人,每个字敲在心上。 “芙提,我是个很小气的男朋友。” 害怕她不愉,他忍下了那点燥意。 “所以小朋友,”半截烟又被丢弃,他拍拍她裙摆盖不住的莹白小腿,指尖摸过精致的脚踝,肌肤便一寸寸战栗起来。 那眼神锁住了她的视线,小小的乌黑瞳仁里,再装不下除他模样外的第二事物。 “你的成人界限,都只能由我来打破。” * 首-发:[海棠搜书].「po1⒏υip」 安静点 “可我不叫他学长,能叫什么嘛。” 今天吃饭的时候,晚收工的钟哲鸣姗姗来迟。段昱时在一旁盯梢,两个人都晚。芙提远远看见,伸高手打招呼,嘴巴张到一半,像装了消声器。 “自己想。”段昱时拍拍她的脑袋,“明天有个杀青宴,想不想去?” 芙提倒是听说了这件事。 《雪顶》开机得晚,拍摄的进程也比别的剧组慢,整个影视城的剧组来来回回走了一批了,他们的进度还只到叁分之一。昨天隔壁剧组的导演过来和副导借道具,说是借道具,实则是想套个近乎,明天他们杀青,希望段昱时的团队赏个脸。 芙提当时在一旁被打断,只能干巴巴站着等,她眨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就被对方导演上下打量了个遍。 “他的眼神让人好不舒服……”少女在情人面前总是最坦诚,所有的情绪和心情都托盘而出。 “正常。” 段昱时勾勾她的手指,以作安抚。心里想,这哪里是想和他套近乎那么简单。 从他拍电影开始,每一部挑选的女主但凡是不温不火的,上映后必定大爆。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伏玥一样能够站到呼风唤雨的位置,但参演后的资源、片酬、身价,都伴随着国民度一起水涨船高。段昱时的电影从未迈入过低迷,因此这样的情况也至今未翻车。是以他的女主角,都被扣上了段氏女郎的称号。 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互联网日新月异的条件下,国民使用社交软件的频率与人数日益增加。饭圈文化的诞生,导致数据打榜、通告热搜等传媒手段对舆论的影响越来越大。一个人是否能红,是否能够被市场接受,越来越依赖于营销炒作。 这对娱记来说是件好事,毕竟拍到了什么捕风捉影的边角料就足够掀起一场风雨。可对真正做电影、搞艺术的圈内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段昱时对营销手段算不上厌恶,但前提是,没有因为营销导致观众的眼球被除电影内容以外的事情夺走。 钟哲鸣和芙提年纪相仿,外貌都出众,除了符合角色本身以外,也是一对拱火就能大爆的cp。而段昱时恰恰就是要舍弃这一点,以免出现偏离预期的后果。 这也足以说明他的自信——他根本不需要这些子虚乌有的加成。 而《雪顶》的女主至今还未暴露在大众面前,好奇心越是膨胀,观众的猎奇心理越是强烈。根据社交平台的热度来看,现在哪家娱记能抓到了芙提的正脸照,再顺藤摸瓜扒出她的身份,谁就能顺势狠赚一笔。 隔壁剧组经费不足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付完片酬后期的制作也是一大笔支出。 段昱时拍拍她的脑袋,“得打扮漂亮一点。” 芙提苦着一张脸:“一定要去吗?” “这么怕生?” 他好脾气地哄着:“迟早是要见大世面的,先适应一下这些小场面。不然到时候电影发布会上你紧张得尿裤子怎么办?” “谁会尿裤子啊!” 段昱时亲自把她送进化妆室,跟造型师打了个招呼,对方一脸了然地点点头,转头去和同事交涉。那人双手环胸抱着把造型梳瞄了眼芙提,表情有些为难。 芙提乖乖地坐着,脸上却生着气。 段昱时靠在化妆桌旁在打电话,两句客套话后没再动过嘴,全听对方在说。他的目光缓缓往上爬,在镜子里,和那双愤怒的水眸撞了个正着。 明明是在发脾气,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天生皮肤就白皙,细眉亮瞳,一双眸子圆且大。浓黑的睫毛在低落时垂成一片阴影,红唇潋滟,脸颊微鼓,活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 他双眸暗了暗,长腿一迈,走近了单手撑在椅背上。手腕的肌肤紧绷,透出青紫的血管和漂亮的手骨。 芙提看着他靠近,转过头想张嘴回击,不料正好给了他机会。 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说裙子有多难借,一时半会找不到办法。段昱时轻飘飘丢下一句:“不管。”嘴巴就再无空闲,准确无误地衔住了可口的樱桃。 那琥珀一样通透的瞳孔因为这突袭而吓得微微收缩,好在他只是张嘴含了下她的唇瓣便很快退开。 “你——” 芙提快速捂住了自己的嘴,慌张地去看另一边还在交涉的造型师,室内甚至还有别的同事在走动,他竟然敢! 转头再看那男人,还在怡然自得地回电话,没有一点害怕被发现的紧张。 触及她责备的眼神,甚至暧昧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 炙热的目光落到她通红的脸上,段昱时伸出一根食指,抵在自己唇边,用唇语说了叁个字。 “安静点。” 芙提把脸埋进双手里,不再看他。 被蛊到了。 裙摆 副导老远就看见了那摇曳的裙摆。 欧根纱的材质,两种迥异色调的柔和,糅合成梦幻与性感的交织感。上半身以缎面为主材,光泽度衬得人皮肤白皙非常,镂空的背部设计倾泻出大片美丽春光,两片精致的蝴蝶骨头形状精致,像是要从那道深深的背部沟壑中脱茧而出。 他心里暗暗赞叹了一番,饶是见过了那么多演员明星,眼前这一番美景也依旧令他有所震撼。 那美妙女郎背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露出了完整的身形。 波浪大卷被挽成一个饱满的弧度,一根隐形的簪子在脑后,侧面留下一根弯曲的碎发,和耳垂上殷红的鸽子血耳坠相得益彰。黑与红的映衬,在大胆火热与优雅气质之间拿捏得恰好到处。 太有味道了,女人的风韵,果然是毒药。 副导嘶了一声,就是不知道这是哪家的艺人……把他们的造型师挖过来要多少钱?下部题材拍个都市舞女貌似也不错……请她来演吧?不知道段昱时见了,能不能现场整个剧本出来。 “看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到。 副导凑过去,“你看你看。”手指指着前面站着等待的女人,语气既是欣赏又是谋划,“这腰,这臀,这比例。”没能在他们的镜头里展出,真是一大憾事。 他后半句没说出口,以为和段昱时之间多年的默契,他会明白。结果男人应都没应声,副导好奇地瞥他一眼,那嘴巴一张一合,竟对着前方那个背影叫道。 “芙提,过来。” 副导:“……?” * 芙提上了车才发现副导脸色不太好看,她悄悄和段昱时咬耳朵:“是不是我这个妆造很奇怪?” 她昨晚拍夜戏拍到凌晨,今天从早到晚几乎也是没休息过,下午一坐到化妆室就闭上眼睛睡着了。等睁开眼的时候,才知道昨天化妆室那为难的表情是为什么。 她的长相很具备亲和力,通俗点说就是灵气动人,偏清纯甜美,但稍加修饰也能增添几分优雅,但和妩媚惑人完全沾不上边。 而芙提的年纪也摆在这里,她或许还有无限可能,但此时却实打实是一颗不该被摘下来的青涩莓果。 段昱时当初也是看中了这一份懵懂清澈,才决定让她来挑《雪顶》的大梁。但这场杀青宴,注定了逃不开娱记的造访,与其被动地被人造势,不如先将一军。 他趁着副导在看前面路况的间隙,亲了亲她的侧脸。 哪怕已经亲密接触过无数次了,她仍旧改不掉一惊一乍的毛病,稍微碰一碰,就像炸毛了一样敬而远之。可爱的是,不多时又垂着尾巴贴上来。 芙提小声道:“别这样……还有人在。” 段昱时看着窗外错落而过的霓虹灯光落在她的脸蛋上,黑色眼线将妖冶拉出合理弧度,搭配暗红的唇色,原本稚嫩的五官瞬间大气美艳起来。 不去看那朦胧的瞳中水色,他或许真的会产生被蛊惑的错觉。 比起惊艳,段昱时心里更多的是爱怜。 “别害怕。”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掌整个把握,指缝交缠,心也被他扣住。 昏暗车厢里,只剩下一晃而过的灯火投射,有时照在他高挺的鼻梁,有时又在她的唇瓣上降落。 段昱时已经妥协地退开危险距离,若无其事地扭头去看外面的夜色。 如若不是她轻轻挣扎过,反被抓得更紧,还真以为他好说话。 芙提却在这简单的牵手中,莫名地心跳加速。 舍得 说是经费短缺,但该摆的排场还是一点不差。宴会的地点定在了影视城附近最大的风景露台,包下了两层楼供到场的宾客享用。 “哪里是杀青宴,再找个理由拉投资罢了。”副导开车的时候随口说了句。 还未往里深入,就已经被门外泊满的豪车堵住了去路。保安伸手打了方向,芙提在拐弯的瞬间,在窗户边缘瞥见了那金碧辉煌的别墅一角。 原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饭局,却没料到是个变相的交际宴会。原本那点排斥的心理,在目睹了眼前的奢靡后又升了起来。 她肉眼可见的低落,被身旁的人察觉到了。 段昱时本想拍拍她的脑袋,但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还是忍住了动作。 “待会就乖乖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芙提点点头。 因为地势偏郊,月色掉在松林针叶上,入了夜连秋风都染上几分萧瑟。露台上隐约可以看见精致的锦簇花团,几道身影背对正门,礼裙和燕尾服,玻璃杯和葡萄酒,偶尔笑声也会落下楼,掉在入场的红毯上。 对方导演早就毕恭毕敬地等在大门,看见段昱时的车时心里松一口气,给旁边的助理递了个眼神。 他这场鸿门宴里,能够握住的筹码太少。几道佳肴,几段表演,根本不足以吸引目光。可如果段昱时真的赏光,那些资本家也会借此高看他一眼。再加上…… 助理小步跑来,显然是打过电话了:“媒体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他放宽心,目光回望,一双锃亮的皮鞋从车门里迈出,往上就是清癯的脚踝,轻轻松松便站定。对方导演心里一边疑惑女主角的去向,一边堆出满脸笑容去迎,哪知段昱时下了车竟没看前方,径直回过头。 他尚且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裙摆迷了视线。 一双浓黑红底的高跟鞋踩在那双皮鞋一侧,白皙可现血管的纤手小心翼翼地提着下截礼服,被那向来矜贵的男人伸手护着脑袋,从车里缓缓探出头来。 一张极其娇媚的脸。 今天的宴会设立在景点,正值十月,四周开满了传奇玫瑰。复古又高级的颜色,深红至黑的花蕊,铺了满厅浪漫的丝绒感。 可直到对上那双眼睛,才知道,玫瑰最好的花期,也不及她半分潋滟。 浓郁又华丽的妆容,精致且高级的裙装,哪怕下车时踉跄半下,那份被惊吓出来的单纯恰恰成了她的点睛之笔。眉眼一抬,如同含羞的饱满花苞在露水深重的清晨骤然开放,怒张的花瓣捕获的不仅是视线,还有钦慕。 四周仿佛都安静下来,连原本嘈杂的露台交谈声都渐渐歇下音量,被这妩媚佳人的出场生生按下暂停键。 相机在隐秘角落摁下快门键,定格的瞬间里,除了那张销魂的脸蛋,还有男人弯腰搀扶的温柔。 对方导演终于在段昱时牵着女人走来时醒悟,连忙救场:“段导今天能莅临,真是荣幸。” “您言重了。” 对方在圈内的时间比自己长上两倍,段昱时向来对前辈敬重,至少表面功夫做的很足。 “这位……”不等介绍,中年男人便演技精湛地道出她的身份,“想必就是段导藏匿多时,细细雕琢的美玉了吧。” 客套话倒是说得十足,段昱时扯下嘴角当做回应。副导一见他不再开口便知道自己该接过话头了,两人便顺势走进宴厅。 芙提刚才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习惯穿高跟鞋,光是稳住重心就已经花了许多力气,只能空出耳朵去听他人攀谈。方才对方一上来便将矛头指向自己,虽然正常,但她还是紧张得手心出汗。 等迈入了正厅的门槛,里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景更将她的惶恐放到了最大。或许是初登场太过惊艳,也或许是身旁男人的影响,芙提总感觉从她暴露在水晶琉璃灯下伊始,全场的目光几乎都投到她身上来。 “怕什么。”段昱时显然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一边招呼着前来寒暄的熟人,一边把她往人少的地方带,“我在你旁边呢。” 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拍了拍她的背,赤裸的肌肤顿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待会有人来和我说话怎么办……” 是祸躲不过。无论是芙提《雪顶》女主的身份,还是段昱时的地位,都注定了今晚这场宴席少不了问候。 果不其然,没等男人说出什么安慰的宽心话,就已经有人举着酒杯前来攀谈了。 芙提的心跳几乎要超速,无意识地攥紧了段昱时的西装衣角。 大抵都是些见过面的出品人、制片方、编剧之流,他游刃有余地在其中周旋,偶尔接到几句不太乐意回应的疑问,便随己心意地忽略掉,对方也识眼色就此揭过。 那时她单纯地以为,只是段昱时名气过人,能力出萃,所以受圈内人尊敬。可后来发现,没有人会为才华折腰,之所以毕恭毕敬,都只是利益使然。段昱时除了他的票房,身后还有整个段家。 终于有人正眼和芙提对上,尽管对方礼貌,她也依旧惴惴不安。 “想必这位就是新一任的段氏女郎吧。” 说话的人和段誉是关系算得上熟悉,所以语气揶揄。只是看着年轻女孩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怕用妆造撑起气场,开口也还是没能掩盖住胆怯的性格,活像平时偷懒,考试没考好被老师批评的高中生。 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历任见过的女星,段昱时的每一任女主,都没眼前这位来得懵懂。 只是看那下意识往宽厚肩膀躲藏的动作,只怕这份依赖不全然是来自对伯乐之恩的信赖。 大家都是成年人,只一个细节便心知肚明。 对方朝段昱时举了举杯,也没为难着人喝下去,没多说便挽着女伴走了。 女人最了解女人。红唇贴着耳朵,悄悄道:“她的裙子价值可不菲呢,段导也真舍得。” 男人笑了笑。 既讨了佳人欢心,又能在藏着的镜头里大显魅力。 能不舍得吗。 上心 可佳人并不知道身上穿着的裙子能够买下叁栋这样的景区别墅,甚至在吃小蛋糕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端着盘子路过的服务生,被红酒洒了一身。 “我不是故意的……” 她表情委屈,显然知道自己闯下的祸不小。 段昱时和副导打了个招呼,照着引领把人带到了楼上的休息室。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门一关上,芙提的心就落回肚子里。 虽然全程和她搭话的人并不多,甚至大半问题都被段昱时简单的介绍给拦了回去,可她依旧觉得难受。那些目光像是黏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 “以后这样的场合还会有很多,如果你想要越走越远,越爬越高,相应的面对的风浪也会越来越艰险。”方才还在宴会里还端着一副清冷模样的男人,此刻正跪在她脚边擦拭裙子上的酒渍。他没看那苍白的小脸,狠下心在提醒,“而我不是时时能在你身边,你要学会长大,学会自己一个人面对。” 太沉重,可又不能不教会她振翅。 芙提眨眨眼,“那如果你不在我身边的话,你会在哪里呢?” 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段昱时抬起头来。 他娇艳的小玫瑰想要开成了欲滴的春天,如果途中有荆棘,不管骄阳或暴雨,都没办法阻拦。 男人单膝跪在她面前,目光深沉且真挚。修长的手指缠绕上来,微微扣着她冰冷的手心,将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渡给她。 温凉的吻落在她手背上。 “我会在你身后。” 成为你的退路。 * 第二天早上芙提甚至都还没睁开眼,就被电话铃声震得耳朵轰鸣。 未接来电上小乐的备注显眼,后面显示的次数更显眼,这个生活助理甚少干涉她的自由时间,能这样着急必然是出什么大事。 芙提吓得赶紧回拨,那头几乎是秒接,不等她问什么,便长话短说地告知:“芙提姐,你上头条了!” 头条?哪里的头条? 结束通话后,她才看到原本无人问津的微博图标挂上了红艳艳的数字提醒。 “……” “《雪顶》女主正脸照首次曝光,与角色反差竟如此大!也不知道段昱时导演这次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找了位与原着不符的新人来担任纯情少女冯鹭,小编更好奇了,不知道这位来自京都电影学院的应届表演生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观影体验呢~” 芙提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着营销号的文案,差点没把手机捏碎。 昨晚回程的路上,她穿着临时买来的衣服,看段昱时一脸风轻云淡地打电话,告知对方裙子毁了。那头震怒的嘶吼隔着电磁波都清晰入耳,芙提好奇,问了一下牌子,打开手机一搜,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贵! 相当于她二分之一的片酬了! “又没打算让你赔。”他抽了个最让人关心的问题回,见芙提还是一脸错愕,犹豫半秒还是解释道,“谁都没想到会发生意外,而且这条裙子的作用已经起效了,留着也没用了。” 当时芙提还在天文数字里缓神,没深究他口中的作用。 ……现在算是明白了。 * 十月的京都被冷空气眷顾,好不容易熬过了绵绵雨季,气温不见半点回暖,反而呈直线下降,让人裹上外套也得抖两抖肩膀。 段昱时正坐在餐桌上喝茶,剧本刚翻过一页,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副导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报纸,往嘴里喂了口虾仁干蒸,缓缓道:“果然不出你所料。” 昨天宴会上的照片完美泄露,今天一早对方导演就亲自致电,表明了自己愧疚的同时顺便预约了下一次会面,美其名曰赔礼道歉,实则又是一场利益勾结。 段昱时不屑道:“各取所需罢了。” 他不是纯粹的艺术家,有能够使他跳得更高的跳板送到眼前,自然不会自诩清高地放过。 既然对方盛情难却,那不妨给他利用一番。反正媒体安插在暗处难以防备,不如就此将芙提大相径庭的一面暴露在大众视野里,等电影上映后再买通告,打一场反差感的胜仗,既为女主的人气预热,也为日后宣传埋下伏笔。 “想必昨晚的照片卖了个好价钱吧,”副导抖了抖报纸,不再看那颜色鲜艳的娱乐标题,“但有的姜还是不够辣。” “过奖。” “……没有在夸你。” “不过,”副导想起什么,“你大可不必去赴宴,等芙提戏份拍完了再做打算也不是不行。干嘛绕一大圈?” 昨晚还加班加点地让工作人员去和社交平台联络,掐着对方买热搜的时间点反向营销。 段昱时不紧不慢地看了眼时间,盘算着他的小女友也该起床了。 不知道一大早收到礼物,会不会又把她吓得缩起来。 他被这想象逗笑,难得有闲情去回答废话。 “我的女主角,当然要上点心了。” 热搜 会议室里的门从内被打开,一群正装人士边攀谈边走出来,其中夹杂着一个不同于沉稳色调的身影,一身烟紫色长裙修身衬人,镂空的白高跟踩在众人身后,身旁恰好跟着一脸严肃的负责人。 女人微微偏头,问了句:“不知道季总有没有看今早的热搜?” 季明信向来不关心互联网上的大小事,有什么重磅消息从新闻频道和报纸上就能得知,登不上头条的就说明不甚重要。偏偏他年前换了个性格活泼、紧跟时事的助理,那人帮他办过几次事,认得芙提,一大早就憋着雀跃的八卦心跳把微博界面拿给他看。 “有劳伏小姐告知了。” 季明信表情阴郁地道过谢后便径直离开。他从开会到现在脸色都不太好看,好像碰到了什么棘手事。 伏玥停在原地眨眨眼,心里生出几分疑惑来。 旁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就像瘟疫一样避之不及。 好奇怪的男人。 ……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少给我整这些不切实际的幺蛾子。” 助理在门外的隔间坐着都能听到里头老板在训人,一如既往的口吻,上次没做好报表的会计、拿不出新颖策划的部长,季明信都是这样不留情面地把人骂个狗血淋头——只是这次对象变成了自己亲侄女罢了。 “你有那个勇气去参演段昱时的电影,好,我同意。但是芙提,人生的路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才有收获的,你用这种手段急于求成会有什么样的反噬,你心里清楚吗?” 那些照片上和她本人大相径庭的另类美丽,季明信作为一个商人,对剧组的手段简直不要太了解。他明白一时的营销成功会带来许多便利——不仅可以为电影预热,后期也能为芙提的能力做铺垫。 一个风格明艳张扬的女孩,饰演出不同于自己本身的安静乖巧,这样的冲击能让不少观众产生认可。但如果有朝一日舆论的天平倾斜,芙提现在所收到的好评和期待就会变成唾骂和批判。 有夸赞就一定会有贬低,季明信不想芙提因为一时的心急而失去太多。 再者,“如果德不配位,你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今早到剧组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和她开玩笑,说她终于能见天日了。这会儿季明信一个电话打过来就是责骂,芙提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小叔怎么就知道我演不好呢?” 这样不许,那样不许。 她早就成年了,有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况且一直圈养在城堡里的小羊不冲破栅栏去闯,就永远不知道冒险的快感,也找不到神奇的宝藏。 “您总是替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却有没有想过,我早就不是需要您处处担心忧虑的小女孩了?” 不等季明信回答,她就自暴自弃地挂了电话。 助理正支着耳朵想听些什么,室内就突然安静下来。下一秒,桌子上的内线就响了。她慌忙接起:“老板。” 男人的语气不太自然,生硬地吩咐她:“帮我约一个人。” * “想约段昱时吃饭的人能从京都内环排到外郊,你就算现在给他的新电影投个百万千万,他可能都还得斟酌一下当天心情如何。” 伏玥晃着酒杯施施然说道,看着男人越来越黑的脸,莫名生出几分有趣。尤其是在季明信咬牙切齿地点点头,说出一句:“受教了。”以后,这份好奇心达到了巅峰。 “其实我很不理解,”她向来直白,“季总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反感娱乐圈啊?” 在还没见面之前,伏玥团队的人就为她和季明信所在企业的合作烦恼过。说是有一位高管不同意请当红明星来进行代言,对方权高位重,哪怕内部赞同票数颇多,不说服他进度就只能停滞不前。 那时候伏玥正在国外过着日夜颠倒的辛苦拍戏生活,每天工作不断,还要抽空致电他本人,争取到交流的机会。毕竟如果这个代言是她从未涉足的领域,一旦成功,她的事业便能更上一层楼。 可季明信从未接过她的电话。有时候运气好拨通了,也只能得到助理的各种委婉借口。至于后来是怎么点头的,伏玥无从得知。但她知道胳膊掰不过手腕,季明信的否定在她能够带来的巨大效益和影响面前不值一提。 今天晚上这场庆功宴,庆祝他们达成共识并成为盟友的饭局,季明信在酒过叁巡后走过来问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的时候,伏玥差点没吓死。 还以为是什么叮嘱她不要炒绯闻,不要偷税漏税败坏企业形象的至理名言,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问及段昱时。 “抱歉,我还以为你们是……” 伏玥好笑:“是什么?” 季明信自知失言,没接这个烫手山芋。 “你以为我们是情侣?” 他微绷的下巴流露出默认。 伏玥笑得更大声:“我倒是想。” …… 日落 “她是很单纯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她的世界里一直只有白色。” 季明信自然不会说出他认为娱乐圈是个害人害己的利益漩涡这种话,但伏玥综合几次和他的对话,也能感受到他对这个圈子深深的厌恶。 成年人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做到非黑即白,大多数领域,都是灰色地带。 “你只是她小叔,管这么多干嘛。”伏玥漫不经心地说,“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要明白善良有种类和分寸,不然到时候用在错的人事身上,也是害人害己。不摔一跤哪里知道痛啊?你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也不可能做到永远陪在她身边吧。” 如果回到五年前,伏玥是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一个年纪、格局都比自己大的男人面前,说这些纸上谈兵的大道理的。 简直像育儿心经…… 怎么看起来人高马大,严肃正直的,在这些小问题上就那么大惊小怪。 再说了,“我以前给段昱时做牛做马的时候,他也没管过我的死活呢。” 那些舆论怎么说他根本不关注,唯一一次干涉了还是因为牵连到他自己。伏玥当时还自我感动了好久,现在大彻大悟后回想起来,蠢透了。 季明信沉默了。 伏玥感觉自己应该是有点醉了,不然怎么会心里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什么呢。 她说:“不过啊,你警惕一些吧。搞不好你的小侄女会喜欢上段昱时哦。” 这个男人该死的魅力,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 因为季明信那通电话,芙提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太好。 副导喊了她好几次,耳朵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段昱时找你呢。” 芙提道歉又道谢,手机重新开机才看见段昱时的信息,未接来电也全都是来自他,季明信根本没再回拨过来。 心里复杂得难受,她苦着一张脸,按段昱时说的路线走。 影视城后面有一个小寺庙,地势偏高,道路都铺好了石阶方便香客上山,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逐渐破败,终于在几年前被开发商铲成平地。但那小路依旧保留完好,供路人行走。 芙提走了几分钟,终于在顶点的平地上看到了在摆弄摄像机的男人。 已经临近傍晚,夕阳西下,大雁展翅远走。他戴着墨镜,一身风衣,架着叁脚架在录制这日落的整个瞬间,晚凉风起,一阵阵袭来的山风卷过他翻飞的发梢和垂落的衣摆,生出几分肆意的少年气。 男人有所察觉,缓缓转过头来,朝她伸了伸手:“芙提,过来。” 整片绚烂的暮云在他身后漂浮,不远处的重重青山后弥漫的橘色绽开,在这开阔温柔的景色里,她一步步朝他走去。 “怎么了?” “找你就必须得有事?” 芙提说不过他,索性站在一旁看他敲捣。 “制片说你下午老是走神。” 段昱时拉着她往枯黄的草地上坐下,他一边把问题抛出来,一边替她轻轻揭过:“觉得累了就休息,没人要求你百分百完美。” 他没问原因,也不需要她给出合理解释。只是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手指指着前方让她看:“太阳彻底落山了。” 深秋的黄昏就像融化的琥珀色焦糖,余晖撒在脚边,绯红的好像不仅是坠着金色边缘的云朵,还有芙提的脸颊。 他给她打了叁个电话,只是想让她看一场日落。 段昱时目视着前方,缓缓说了句:“原本偶然看到了想拍下一张照片,后来又想录一段视频。想来想去都觉得眼前的景色很美,应该让你看看。” 他转过头来,墨镜挡住眼睛猜不出思绪,但露出的尖削下巴线条分明,那唇角弯起的弧度不会骗人,那份传递过来的愉悦也不用述说。 他英俊的侧脸被璀璨的云翳照得分明,油画一样的暖调质感里,他的声音也染上几分磁性。 “现在好了,可以和你一起看了。” 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高中的时候,朋友因为失恋抱头痛哭的间隙里问过芙提这样的问题。她当时答不出来,课本里没有具体的知识,认知里也没有熟悉的了解。于是只能在那哭声里沉默。 后来长大一些,她站到了更高的地方。能够看到的世界更大,认识的人更多,接触到的爱情也越来越多样。芙提渐渐明白,原来喜欢可以从嘴巴说出来,有时候也说不出来。可以是异性相吸,也可以是同性相怜。喜欢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既让你欢喜得落泪,也让你失望到崩溃。 感情或许是有尽头的,是一个大概率失败的渐进过程,就像逐渐落满尘埃的桃花。可它熬过寒冬盛开过,春天也来过。 芙提看着那逐渐沉进山底的落日,明天依旧会照常升起。 可在这场短暂的浪漫里,我真的有那么一刻,很想与你私奔。 人心 段昱时是一周以后才知道季明信给他打过电话这件事。 出于工作考虑,这类商业事务都是由助理着手处理。更何况对方打着公司的名义来联络,在他闭关拍摄期间被拒之门外也情有可原。 芙提并没有和他多说,只是告知自己和家里人吵架了。段昱时便没多问。 那边没再打来,段昱时也就全当不知。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虽然礼貌,但言语表情之间还是能看出他的不悦。 阻止孩子追梦的家长在艺术世界里遍地开花,见怪莫怪。 只是段昱时没想到,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在几天后的饭局上,他碰到了芙提的另一个“家长”。 周氏给他投了不少钱,绕是再膈应周漾司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虚伪,段昱时也不会对他过于苛刻。所以在对方提出,能否在闲暇时去剧组探望一下演员的时候,他还是眯眼笑着握紧了拳头。 投资人来探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段昱时非常大方:“可以。到时候周公子提前联系一下工作人员就好。” 年轻人还是浮躁,喜欢乘胜追击,见他和蔼可亲的模样,便顺势道:“说起来我和段导的女主角还是旧识,芙提年纪小,有劳您多多照顾了。” “至于这次营销的事情……” 段昱时失了耐心,上车前踩灭烟头,“照顾是肯定的,营销也是不可避免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芙提站到风尖浪口是迟早的事情,周漾司这样迫切的关心显然有些逾矩。他僵硬地扯出个笑,目送段昱时离开。 等转着方向盘驶回剧组,段昱时还在生气,他的手指搭在太阳穴上敲了敲,越想越好笑。 又是小叔又是学长的。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朵玫瑰受宠爱的程度。 * 世界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 网络舆论的发酵风向从来不是单纯靠通稿和水军去操控,一旦过度就很容易引起消费者群体的逆反心理。越是完美的东西,人们就越想看到裂缝。好比新筑起的一道完美白墙,只要稍微出现一点墨渍,就会被好奇心无限挖掘,逐渐扩大成一片。 《雪顶》曾经一度登上新一年最值得期待的电影榜首,随着女主正脸照和身份的流出,进入大众视野的后果就是疯狂涨粉和被各路人家点评。大到营销号小到路人,热度越高,芙提的知名度也越大。 季明信和周漾司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在话题度不断上升的某一天发生了。娱乐圈里的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会立人设,一旦翻车就是万丈深渊。段昱时不是没想过反向操作会翻车,只是来得太早了,而且来的方式也不对。 “不会真的有人被她这几张照片骗了吧?为了增加可信度,楼主先自爆一下身份吧,一线城市的一流电影学院毕业生,就在不久前才和这位新的段氏女郎一起试过镜。本人长得蛮娇小玲珑,不能说不好看,但是和你们所说的什么性感大胆火辣啊,都不沾边。评委问问题的时候,在众人忐忑之中,当事人甚至还走神了。我们那一批都没被选上,而段昱时是在我们准备走的时候才进来的,根本没看到季芙提的表演,所以营销号为什么会说‘段导一眼相中、并排除众议’呢?好奇怪哦。至于最后为什么进组……大家自行想象吧。^-^” 一个匿名的帖子在某社交软件上发送,正中最近的娱乐红心,瞬间引爆。 相信 吃瓜群众抵达一线的速度很快,因为前段时间除了剧组给她买的营销外,芙提当晚的妆造也狠狠出了一次圈,所以哪怕本身的人气尚未攒足,该帖下方的评论区也还是因此爆满。 “我就说……我看很多美妆博主研究了她那天的妆容,说她还是更适合走白开水路线,果然是在营销……” “没看过表演就选上了?那剧组忙活了那么久,各种海选是在干什么啊?” “我觉得脱掉那些名牌她本人长得也没多好看啊……该不会是资本推出的产物吧?不红就硬捧呗。果然有钱就是好,连段昱时这种级别的都能给她开路。” “这还是荧屏初秀呢,营销造势无疑了。” “不懂就问,她上辈子是救过段昱时的命吗?和往届段氏女郎比起来差多了,另外安利一下我们家王月王月,多多支持伏玥的新剧哦~” …… 伴随着各路粉丝的下场,一时之间拿芙提与往届女主角对比的话题被顶上了热搜,人云亦云之下,连《雪顶》男主钟哲鸣的粉丝都开始跳脚。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段昱时的作品里当一番,粉丝们都格外重视。原本以为搭上了一个好女主,结果才曝光就翻车了。 评论区逐渐沦陷。 段昱时那天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匆匆往现场赶。直到看见芙提被副导骂得狗血淋头还笑得出来,才堪堪松一口气。 小姑娘看到他的瞬间两眼放光,还朝他招了招手。 段昱时抿着唇上前,开口就是:“手机交上来。” 芙提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但还是递给了他。 段昱时划开屏幕,直接把相关的社交平台删了个干净。他不知道要怎么委婉,酝酿几秒,还是实话实说:“这段时间先不要看网络新闻了。” 芙提再傻也大概能猜出发生什么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乖巧点头,“好。” 她总是这样无条件地信任着他,一开始的营销是,现在出事了也是。相信他不会不为她着想,也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问题。 她是来给他当女主角的,不是来受委屈的。 被算计也是因为他冒险而为。 段昱时还是头一次,心里产生了愧疚的感觉。 不是因为自己的失策而不甘恼怒,也不是因为那些八卦爆料众说纷纭。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心疼,对芙提因为他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件事。 “怎么就这么乖呢。”他甚至觉得有些无奈,“多少抱怨我几句也好。” 她被抱在怀里,手上还抓着台词在背。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疑惑:“抱怨什么?” 芙提稍微撑起身体,看他惆怅的眉眼,额头抵着额头,两人之间的呼吸随着忽如其来的靠近瞬间缠绕在一起。 “这又不是你能操控的。”她说,“就算是身家万贯的世界首富,也不能掌握股市的具体动向,对不对?段昱时,我相信你让我走的路都不会是弯路。”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的真心已经全部献上,双手捧着送到了他面前。 所以小心翼翼地收下以后,他每一天都在担心自己给她的感情不够,于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芙提最多的在意和喜欢。段昱时不想辜负,不想让她的铤而走险铩羽而归。 可现在看来,他还是窝囊。 “小芙提。”他苦笑这把她摁回怀中,“太相信男人不是什么好事。” “我才没有呢。” 她软软小小的一只被他整个揽住,明明这样渺小脆弱,却又坚强勇敢。 “我相信的是段昱时。” 砖头 助理早上九点钟到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些昏昏欲睡。本来想趁着老板出差未归,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结果腰都还没弯下来,桌子上的座机就响了。 “喂……您好?” 晚上七点钟的京都机场可谓是人满为患。 季明信一身黑色大衣,单手托着行李箱,锃亮的皮鞋不急不缓地走在大厅里,全然不管旁边的小助理为了跟上他的脚步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的语速都急促起来:“对方约了明晚七点钟的晚饭,地点是在……” 身前的人忽地停住了脚步,助理一个恍神,差点撞上那远山一样宽阔的脊背。 “再说一遍。” 助理懵了一秒:“明晚七点……” “对方是?” “哦哦。”她从善如流地报出名字,“是一厘米工作室的……段昱时导演。” …… “网上都快掀翻天了,这丫头还能吃得这么香香。” 副导和工作人员坐在芙提旁边的餐桌,看她嘴巴不停地往里进食,摇摇头,感慨出声。 副导斜着眼瞥那人,呛声道:“这不好吗?非得人把那些评论读个清楚明白然后心里难受,第二天上镜的时候精神恍惚,你就开心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不得不说段昱时很有先见之明,没有什么比斩草除根更直接有效的解决方式了。这段时间芙提除了微信几乎不用别的软件,那些乱七八糟的问候她也当做视而不见,秦懿偶尔会给她打电话,关心一下她的状态。 “有人护着就是好啊。”秦懿最近写论文写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她给国际歌舞剧团投了简历,既忙着跟老师搞学术,又忙着找工作,“不过你就真的一点不好奇那些恶评怎么写你吗?” 如果是她,真的会忍不住好奇心,偷偷去看。毕竟人的好奇心总是这样,越是了解后果越是想尝尝禁果。 “我好奇啊,但我读了会伤心的。” 芙提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的心理防线,是骂一句玻璃心也不为过的程度。所以就算段昱时不把她手机里的app删除,她自己也会屏蔽掉外界消息。 毕竟在季明信这么多年的过度保护下,她的自我保护能力也被培养得出类拔萃。 但是很多事情都不会顺着人的心意而为,计划之所以是计划,就是因为有很多事情会在计划以外。 就在芙提在这份笼罩中企图静下心来的时候,一块砖头狠狠地砸下来,将这份保护砸出了巨大的裂缝,几近分崩离析。 …… 段昱时驱车的路上,捏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他打了转向灯便直踩油门加速,眉眼之间笼罩着一片阴云。 副导在电话里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用词,“是钟哲鸣的私生粉,顺着微博发的照片找到这边来的,估计勘测观察了挺久,趁着芙提一个人走回酒店的路上行凶……媒体这边我在压,人已经送到警察局了,你在哪?方不方便过来医院一趟……” 那头语气都快结成冰了:“芙提人呢?” 副导抬眼看了下急救中的红色灯光,沉默半晌,才道:“在床上躺着睡着了。” 可缝针的过程远比副导预料中的久,又或者说段昱时到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快。怕不是直接从饭局上撂担子就走了……等他风尘仆仆,一脸阴霾地走进来时,芙提恰好被推着送出来。 医院里上上下下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段昱时看着那裹满纱布的脑袋下沉睡的眉眼,乖巧又苍白,他的心却一下一下抽痛。 “说说。” 副导不敢瞒他:“砖头砸的,后脑勺,六针。” 他本想说这伤势六针算少了,但触及他深不可测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护士从病房里探出个头来:“病人情况稳定了,但考虑到刚手术完,探望还是得等明天。家属请回吧。” 因为是明星,所以被安排在了私密病房。此刻走廊空荡荡的,除了护士推着工具车远走的脚步声,只剩下不远处没关好的窗户吹进来的呼呼风声。 静谧之中,气氛紧绷地如同被拉紧的弦。 副导不敢说话,他垂着眸,看段昱时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瘦削的手骨暴出,青筋可怖。 名片 警局里,被拷问的女人坐在审讯室里,面对面前的警察和站在一旁的钟哲鸣,满手是血地嘿嘿笑出声来。 她其貌不扬,头发因为不久前的殴打变得有些凌乱,脸上也沾上一些污渍,已经风干到暗红。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是你故意伤人的理由。” 女人的耳朵早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瞳孔里只装得下钟哲鸣皱眉的模样。她痴傻如弱智孩童,溃散的眼神捕捉着自己的爱人。 “可是哥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她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辩解,“那个女人害你没了一番,还买通稿替剧组抹黑,败坏你的名声……哥哥你做了这么年男配,难道不知道这次机会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吗?哦……可能是哥哥你善良,心里怨恨也不敢对同行出手,可我不是啊,我又不是明星,那就让我来替哥哥出这口恶气吧。” 钟哲鸣听着她这番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脑子里闪过芙提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和她看到自己第一眼时的惊喜,忍不住干呕出声。 他出道这些年早就领教过私生粉的恶心,但此时此刻,还是摁捺不住自己的愤怒和憎恶。 警察见状,其中一个连忙起身扶他出去:“钟先生辛苦了,配合我们的调查。既然原委已经查清,剩下的事情我们会跟进处理的,您就先请回吧。” 那女人原本被扣坐在椅子上,看见钟哲鸣意图离开的背影,忽然情绪暴怒,挣扎起来:“哥哥!哥哥!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警察送他出门:“这段时间请留意自身安全。” “哥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她面目狰狞,竟生出一股蛮力,甩开拉住她的警察,哪怕双腿跪地也爬着跟了出去:“钟哲鸣!你怎么这样绝情?我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你都不肯多陪我一会吗?”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警察局大厅,工位上的几个警察见状,连忙起身前去制服。可那女人哪怕被摁着颈部也不愿意低头,仍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我不服!我要告你!我要请律师——对,律师,我的律师呢?我有资格申请法律援助!” 钟哲鸣蹙着眉,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原本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他跑一趟,只是芙提因他而受伤,人还躺在救护车上昏迷不醒,无论是作为前辈还是朋友,他都该出这个面。经纪人劝不住他,只好叮嘱他不要乱说话,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登上明天的头条。 只是现在…… 去他妈的公众人物。 他两叁步走上前,掐着女人的衣领强迫她和自己对视,语气又狠又快:“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在帮我吗?你差点害死一条人命,你知不知道?!” 身后的警察连忙去拉的同时,门口一辆车停下。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女人不惧反笑,甚至为他突如其来的靠近狂喜。 钟哲鸣的瞳孔一瞬间暗淡,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他瘫坐在地上,心惊肉跳中耳朵里全是救护车轰鸣的急救声,喃喃道:“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获得法律援助。没有人会愿意为你这样的杀人犯打官司……” 男人一身黑色的衬衫,显得整个人高大挺拔。只是此时此刻他不怒自威的眉眼,生出可怖的气场,一双系带的皮鞋踩在警察局光亮的地板上,无声无息,却量感十足。 他双手插在兜里,看着眼前的闹剧,显然已经是将刚才的对话收入耳中。 “有官司为什么不打。” 他甚至嘴角还带着笑意,哪怕眉梢之间的冰霜层层掉落。 男人从衣衫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浓黑的底色和鎏金的镶边,上面段昱时叁个大字清晰又分明。 “这是我的名片,还有我律师的联系电话。” 那双黑眸了蕴着风暴,深邃似漩涡,滔天的盛怒满溢,顷刻便能把人烧成灰烬。 钟哲鸣抬头去看,只能看见他眸中流露的残忍。 “欢迎这位小姐随时致电。” 欠你 私密病房因为昂贵的价格,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医院最静谧的边缘大楼。四周高大绿植环绕,空气清新,氛围幽静,进出的人相对来说少得多。 护士一早就推开了房门,替芙提量了体温,看着那张素净貌美的脸蛋,心里叹了口气。明星果然是个高危职业啊……原本以为只是赚得多,现在看来有些方面风险也不小。 她打开窗户,让白底窗帘扬出去,阳光晒进来,落了一角灿烂。 正打算迈出门去,就和迎面而来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护士也是可以上网冲浪的,无论是病床上躺着的那位还是现在面对面这位,她都熟悉得很。想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她还磕过段昱时和伏玥的cp。 现在看来…… 男人问了她两句,得知人的身体大碍后便大步流星地进了病房,一点都等不及的模样。 护士摸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碎了一地。 be了。 * 她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医生说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不至于造成大脑迟缓或记忆缺失。再加上及时救护,脑后的伤疤等头发长出来以后也不会太明显。至于为什么还陷在沉睡里,“大概是病人在心理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从而产生了抗拒接受现实的情绪。” 她还这么小。 连一部作品都还没来得面世。 就被那些铺天盖地的恶评中伤,还要被相识熟人的原因遭受无妄之灾。 段昱时想起昨晚季明信在饭桌上看他的眼神,那些威胁的话语,原本对他来说只是轻飘飘的浮云,游过大脑便钻出体外,出了这个门他甚至都不会记得季明信的声音——他赴约的初衷只是想给她的家长一个保证,顺便旁敲侧击一下周漾司,让他别过分操心。 只是,现在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素白的病床上,小脸煞白如纸,段昱时的耳朵里便莫名地想起季明信的话来。 “段导演,我和你虽然涉猎不同,但都是商人。只是我作为那孩子的长辈,我没办法对她做到毫无感情地权衡利弊。现在的事态愈演愈烈,如果控制不住的话只会自食恶果。这个‘恶果’可能会对您及您的电影造成一些影响,但是无疑,最痛苦的人会是芙提。所以我请求你,在考虑利益的同时,也能谅解一下她的脆弱,和我作为亲人的心情。” 男人的长相并不锋利,只是多年在职场上的浸淫早已让他的五官蒙上一层威严。但在小自己四岁的段昱时面前,他甚至用的是敬语。 “我可以容许芙提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牵着风筝的绳子甚至可以不在我手里,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去伤害她。” 一字一句砸在心上,点点星火却足够燃烧整颗心脏。 段昱时终于明白那异样感从何而来。 他伸出手去想去触碰她的瞬间里,连指尖都是后怕的颤抖。 “欠你了,小姑娘。” 他苦笑道。 …… 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自然也就不会有流通不出去的消息。尽管团队这边的运营已经整天在和媒体交涉,也还是没办法将芙提受伤的事情彻底瞒下来。 人的猎奇心理是很可怕的,比起事实的真相,他们更想听见他们想听的‘真相’。所以当某社交平台上有人匿名发帖后,有关于芙提的话题又重新被揭开。 “圈内的朋友悄悄说的……最近因为营销过度而翻车的段氏女郎,被黑粉追到剧组打了,现在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虽然事情大致不错,但发帖人把犯罪主角刻意模糊,将伤势陈述得稀疏平常的操作,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段昱时在办公室里把签好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助理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去拿,只求这位背过身打电话的暴躁男人别把怒火牵连到自己,“赔偿?我他妈缺那几十万吗?我要的是当事人坐牢!不判个叁五年你就直接给我收拾包袱走人,听懂了?!” 他小心翼翼地正想把门关上,别让这战火弥漫,副导握住了门把,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助理松了一口气,赶紧尿遁了。 锋芒 副导开门见山地告诉段昱时:“查不出来,发帖人用的网吧IP。这件事涉及到摄影城、医院、警察局,无论是目击的群众还是内部人员,我们都很难排查。” “谁要找这个狗日的发帖人啊?”他气急反笑,脾气一上来连脏话也顺口,一根烟含入嘴里,“既然堵不上他们的嘴,就在后捕蝉。” 白色雾气袅袅上升,一瞬间的模糊也遮盖不住他眼里锐利的锋芒。 * 伴随着京都越来越冷的风,入夜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到医院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段昱时穿着风衣,不急不缓地走在医院的长廊里。偶尔也有路过的人好奇地打量他,但都碍于尴尬,并未上前索要签名。 下午的时候他亲自光临了一趟委托律所,对方和他合作了多年,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了个新人接手此次案件,弄得段昱时不爽极了。在所长卑躬屈膝的邀约下,他还是拒绝给这个人情,因为医院傍晚来电话,说芙提醒了。 他把车开得飞快,却在下车时犹豫。 打火机的火苗燃烧着簇起,又很快熄灭。来来回回,直到拇指都觉得疲倦。 段昱时吸了良久的烟,才将这几日以来的暴戾压下来。 上一次这样动怒好像还是他刚离开家,单枪匹马闯荡的时候。被合作的伙伴骗走了大半流动资金,以及他对社会的信任。 他摁下电梯按键的时候在想,碰到那双眼睛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呢? 久违的害怕。 她还会毫无顾忌地说出,段昱时,我相信你——这样的话吗? 他想起那天在休息室,在那股他险些控制不住的,原始又野性的冲动中,他许愿这孩子对成人世界的认知与界限都能由自己打破,指的不仅仅是性和爱。 可现在很明显,因为他的疏忽,芙提遭受了颠覆。这份崩塌是痛苦的,是可以令人绝望的。段昱时清楚地明白坍倒与重建这个过程中需要经历的折磨,尤其是在此之前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诉你,会将你的城堡保护好。 他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推开那扇门,里面的人便将其打开了。 那一瞬间,心跳失重。直到目光重新聚焦,看清那女人的陌生面孔,才重新跳动。 “你好。”她没给他窥一眼房内的机会,径直落了锁,并空出一只手伸向他,“我是秦懿。” * 周漾司手捧着一簇百合,礼貌性地敲门后推开,里面的人看向他时眼睛倏地燃起小小的火苗,但在看到那身后空无一人时,又很快灭掉了。 “他没生你的气,只是手上有事情走不开。” 他自顾自地替季明信解释,将花插进就近的花瓶里,摆弄几番,一边听着芙提抱怨:“如果不是生气,为什么小叔不来看我?” “昨天你还昏迷的时候来过一次,差点把护士吓跑了。”对上芙提迷惑的神情,周漾司丝毫没有拆台好友的愧疚,“他看你还是一副马上就要驾鹤归西的模样,脸色黑得没法看。” 季明信动起怒来和活阎王也差不了多少。芙提一边把心当回肚子里,又一边纠结起怎么给自己和他台阶下。 一周前还信誓旦旦地顶嘴,字里行间满是叛逆少女的跋扈,那时她还心想,小叔是个老古董。 结果老古董一语成谶,芙提的底气被扎破了。 周漾司还以为她在担心电影和网上的事情,耐心地向她保证:“网上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至于你的病情……医生也说你很快就能出院,这次事故属于工伤,剧组那边也不会骂你。” 芙提问:“是打算开始洗白了吗?” 他笑她傻,摸了把她的脑袋,“什么洗白?你又没什么黑料。” 只是轻松的表情只在说话的时候持续,话音刚落,周漾司的眉眼便沉静下来。 “芙提,或许有的事情对你来说不公平,也很残忍。但是我知道,你足够坚强到去承受。” 那天晚上入睡前她轻轻关上窗户,被吹得有些凌乱的花枝摇头晃脑,花蕊开得正合时宜,毫无防备地袒露。 秦懿 凌晨时分,钟哲鸣以个人微博的名义,发布了一条讨伐私生粉的微博。将芙提受伤的原委和私生粉的所作所为统统以图文形式放大在公众视野,并放下狠话,称其工作室及《雪顶》剧组一定会就此事责以法律追究。 而段昱时的团队也紧随其后,先是发布了追责声明,而后转发了钟哲鸣的微博。 短短几段话,瞬间引爆了网络。当晚微博服务器拥挤得几近瘫痪,在吃瓜群众这支庞大队伍的助力下,相关的热搜迅速压过了其他通稿荣登榜首。 “我操,这也太那个了吧。” “??????咱们现在就是一整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状态,见过私生翻地址跟飞机找私人号码,就是没见过故意伤人且杀人未遂的……这姐们疯了吧???” “x女士这人能处,有偶像被抹黑她是真上啊。” “想不通评论区怎么还有人在抖机灵…律师函都发出来了,这是赤裸裸的杀人啊!” “女主也太惨了……平心而论她除了买了个不合适自己的通稿以外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黑料吧?不懂那些键盘侠,到底在喷什么?” …… 因为这波官方操作,那个匿名帖子的爆料得到了实锤。只是很快就被眼睛雪亮的网友们发现了不对劲,这样捡叁句漏两句,故意曲解真相的手段,不是在抹黑是什么? 加上背后推手的推波助澜,芙提无辜且清白的形象随着营销一时立起,营销号集体掌握风向,将重心往她的演技上引。 “查了一下这位妹妹是刚毕业不久的小新人,不仅符合《雪顶》的选角条件,而且确实够纯。编编翻遍了全网都没找到关于她的黑历史,而且本尊微博粉丝少的可怜……好奇的可以去看看官方微博最近发的关于她的剧照,夸一句灵气逼人真的不为过。如果我是段导,估计也会为之动容。至于买通稿,现在哪个明星不买通稿啊?女孩子多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怎么了?还有某乎、某扑和贴吧上的那些帖子,反正是匿名,造谣不用负责,大家见仁见智吧。” 一夕之间,舆论聚变。 段昱时整晚都没睡好,既要盯着网络动向,又要处理官司,晚上好不容易得了空,才驱车前往医院。 芙提已经醒了一天一夜了,除了想见却不敢见的大家长,最想看到的人就是男朋友了。 他先是道歉,又是低哄,让她先乖乖听话睡一觉,等手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马上就来。 “好吧、好吧。”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躺在病床上,蜷成瘦弱娇小的一团,手背上还插着针管,“这里的花枯掉了,你能不能带一束新的来看我?” 段昱时莫名心一痛,喉结滚了滚,答应她,“好。” * 秦懿和芙提同岁,却比她大上两届。两人在毕业典礼上结识,她是艳压群芳的主持人负责台上发言,而芙提是礼仪队被拉来凑数的笨蛋。 年纪和自己相仿却笨手笨脚的学妹,为了还她掉落的钱夹,四处打听她的联系方式。秦懿出于礼貌请她吃了顿饭,交谈间觉得有趣,一来二去就熟了。 女生的友谊开始得简单,变得浓厚也简单。一个人是否合得来,看的是相处的舒适度。 秦懿觉得在芙提身边很轻松,是能够让她在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勾心斗角的学业竞争和物欲横流的圈子里完全放松下来的安心。所以哪怕在外人看来,是芙提依附她更多,她也始终觉得自己才是粘人的一方。 季明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准备自己的第二次面试。对方剧团对她很满意,希望可以通过再次见面加深对她的了解,如果成功了秦懿大概率能在研二这年就能超越许多人,先一步达到顶峰。 可她满脑子都是芙提会不会疼。 候机的时候她看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的段昱时的私人电话,忍住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暴怒,她不想芙提一见到她就陷入两难。 一路上她在内心演练了无数次台词,先是关心,后是质问。可当真正和那男人对视的时候,秦懿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他眼底那抹驱散不开的愧疚和悔恨,她在过往甩掉的男朋友身上见过无数次。 报复的快感并没有她想象中爽,因为其代价是芙提受伤。 她不像周漾司一样对合作伙伴百般顾虑与奉承,更不是季明信那种在言辞上客气礼貌的商人,她开门见山且一针见血,“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段昱时无论在什么处境下都是自傲的,哪怕眼前人和他在乎的人或许存在亲密关系,但也不足以让他走到主动解释的路上。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他说得简短,语气却郑重。 秦懿和他对视数秒,率先转身离开。 明知道那里就是风口,却还是愿意赌上性命,只为看一抹月,抚一寸雪。她拦不住,也不想拦。既然月肯融,雪愿消,两个人哪怕互相折磨也要握紧彼此,那几句讽刺或劝慰,又能造成什么痛痒? 她不是圣母,普渡众生的同时还要照拂身边人。人各有命,如果这是缘,她替芙提认了。 段昱时是什么样的人,秦懿不清楚。但他拥有言出必行的能力,得到他的答复,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平衡 芙提是门边的交谈声吵醒的,朦胧睡眼缓缓地张开,只能看见个模糊高挑的背影。 “病人刚睡下没多久……最近情况都比较稳定,身体上问题并不是很大……” 等主治医生将芙提最近的状态陈述了一遍,段昱时才颔首握手,目送人离开。 一转头便对上了那双乌黑莹润的双眸,手中那束漂亮娇艳的玫瑰也无处可藏起来。 “醒了?” 段昱时迈步向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芙提的眼睛却只盯着那捧花束不放。 他顺势将花捧到她面前,耳边隐约响起护士的话,开玩笑道,“我觉得很好看,也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刚刚拿过来的时候护士还小声嘀咕说,哪有人探病送玫瑰花的。” “才没有。” 芙提伸手去接。 沾着点点水珠的伦敦眼盛开得庞大且绚烂,橘粉色调的花瓣中间缀着绿色花蕊,花型圆润且饱满,娇艳欲滴的模样,实着看着悦目。 在这几天一众的寡淡色调里,一抹浓墨重彩的颜色晕开来,芙提的心情也跟着放晴起来。 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将脸蛋微微埋进花朵之中,香味扑了满鼻。她在这有些违和的浪漫里,小声道:“谢谢。” “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有。”她说,“我正打算起来找点事情做。” 想到这个,芙提没忍住问:“我的戏份是不是落下很多啊?” “还好。” 段昱时实话实说,“只是比起让你带着后遗症去演戏,我更愿意砸多点钱。” “医生说……” “我不是指这个。” 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芙提一愣。 她实在太迟钝,忘记了刚才医生才毫无保留地向他告知。 “芙提。”他的眼睛还是染上了愧疚,“可能你不想听,但我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 “钟哲鸣私生粉的事情事发突然且毫无征兆,虽然偶然,但我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就将你牵到暴烈的阳光下,并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够保护好你,对不起。” 即便没有爱情,他作为培育种子的园丁,没能呵护好自己的幼苗,也是失职。 男人不再居高临下地站立在一侧,而是缓缓蹲下来,几乎要跪地的姿态,双手将她的拳心收拢。 段昱时埋头在他们肢体交集的部分,眉心划过手指骨节,有些荒唐的冰凉。 午后的阳光很温和,晒进来也不会让人觉得闷热刺眼。空气加湿器运作的声音成了寂静房间里唯一的声响,淡淡晕开的花香提醒着芙提,这不是梦境。 他没哭,只是她依旧看到那塌陷的一角。 像他五官之中,从山根到鼻梁连接起来的那个完美角度,锋利下陷,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偷偷把微博下回来了。”芙提没挣扎,任他握着,轻声说,“他们说的话和你们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一审下周开庭,当事人的亲属跪在影视城门口请求原谅,字字句句都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坐牢。 娱记录视频的时候也偏爱段昱时的模样,那张不怒自威又冷漠疏离的俊脸,在面对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中年人和舆论的压力下,也丝毫不肯退让。他开口的时候四周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那铿锵有力的“追究到底”让人难以忘怀。 “你已经帮我报仇了,不是吗?” 芙提善良,却不是傻子。 既然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那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理所应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对等,并不是你付出了就有收获,道歉了就能被原谅,可一旦有了选择,就会有后果。好与坏,都凭自己。 她一直按部就班地在这个圈子的边缘爬行,尚且没了解过真正的疯狂是什么模样。庞大的粉丝群体原来带来的不止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打榜数据和微博控评,还有接连不断的骚/扰和窥/探。 他们可以从公众人物身上得到存在感,在志同道合的群体里得到归属感,在模糊却畸形的感情里得到优越感,于是思想开始偏离正确轨迹,尝过一次被对方接起电话吓到破口大骂的变/态/快/感后,便再不能回头。 一步错就步步错,打破了两个世界的平衡线,就再站不稳。 飞翔 “学长他还好吗?” 芙提其实比较担心这个。 私生无论是对那种类型的艺人来说都是一个痛点,无法根除甚至难以发觉。一双眼睛就默默躲在暗处蛰伏,很难能够让人觉得安全。 更何况这次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朋友受了伤。这样的心理压力虽不至于让人崩溃,但也足够难熬。 “他还好。”段昱时不想她操心太多,“或者说,习惯了。这些年有关于他最多的报道就是私生问题,团队一直办不到赶尽杀绝,但这次估计能成功。” 舆论的力量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这次芙提受伤的事情他们双方都有意闹得很大,剧组是为了保全女主角,钟哲鸣那边是为了借讨伐私生这阵东风斩草除根。 只是关于芙提的部分,因为冲淡了前段时间的炒作事件以外,所以和她相关的其他事情便浮了起来。 比如,演技。 能被段昱时后来重新找上门的人,该是有多厉害?或者说,她是有多符合冯鹭这个角色? 这样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只是那时候段昱时有十足的把握替她打造翅膀。 现在…… 他拇指指腹爱怜地擦过她脸上那颗小小的痣,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芙提顺从地将脸贴在他的手心,歪着脑袋看他,“嗯?” 化茧成蝶的过程中,被人狠狠捅破了暖巢,那份痛楚将是灭顶的。 “……芙提。” “我在呢。” 段昱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当下这份痛楚,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去当一个狠心自私的人。 是他亲自下的手。 从一开始反向营销,到后来任由舆论膨胀不及时止损,最后借她受伤的事情再一次利用着去控制局面。 从始至终,他考虑了很多。 唯独没有考虑过芙提的感受。 明明只要他愿意,就能挤出时间来,在她醒来的那天在她身边陪伴。为什么没有来呢?其实该是来了。放心不下。只是懦弱地将车停在楼下,在深秋风力不知轻重,落叶随地起舞的夜晚里,静静地看着那扇已经不再有光亮的窗。 他在害怕。 害怕有一天她终于记起他这个始作俑者,害怕她在某个梦醒时分突然大悟,原来所有的压力,都是他给的。 原本只要着重渲染芙提的伤势,就能轻而易举地借着受害人的身份将上一段失败清算,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将热度往她的演技能力上引。 至于那些关于他选角的猜测,多的是办法去封住那这声音。 段昱时偏偏挑了最残忍的一种。 他要的是,芙提从伤痛中彻底成长起来。哪怕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初初长成的翅膀淋上了雨水。 他也依旧狠下心,逼着她飞翔。 蛆虫 段昱时其实在见到芙提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洞悉了她的天赋。但不出众不代表不能出众,一只天真且热烈的磨牙小兽,在炸裂春光里甘愿只做陪衬,这样不对——起码他不认为正确。 她所谓属于本能的回避,不愿从花海中觉醒的安于现状,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与这个色彩纷呈的冷酷世界撞上。 像一朵阴暗乌云横在前路不愿散开。 多可惜。所以就当他好心,无聊也行,反正就是无法移开那道看向她的视线。在这个理性揉碎了,框架溃烂且摇摇欲坠的中心,段昱时想让她踩着满堂掌声下台。 那天下午芙提在段昱时的眼睛里看见了很多,那时她尚且不懂的情绪。 他的担忧,芙提不清楚是什么。她只知道那束伦敦眼实在太漂亮,胜过每一场她在医院的回廊里抬头看到的玫瑰色黄昏。 二十出头的年纪里,受伤后爱人就立在左右陪伴,没有比这更能让人心软成一滩水的事情了。芙提隐约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但她仍旧固执如磐石,坚定地相信在潮水上涌、波涛翻涌的孤岛上,段昱时不会让她一个人听那汹涌的潮声。 出院那天原本是季明信来接她,但后来又因事耽搁了。他依旧不愿意给芙提好脸色看,字里行间满是等一副疯芙提撞个头破血流再好好整顿她的做派。 钟哲鸣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他工作繁重,来探望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很关心她后脑勺的疤痕,如若不是医生再叁担保不会有事,他心里那份愧疚几乎要纹在脸上。 可始料未及地,娱记的镜头藏在了医院门口的各个角落。 “是钟哲鸣的车!” 他这些年几乎是没有隐私可言,连私下里开的好几辆车都被粉丝偷拍得一清二楚。 尽管芙提为了隐藏而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也依旧无法从他们毒辣老练的目光中成功逃脱。 医院的保安来得及时,也挡不住那些来势汹汹的麦克风。 钟哲鸣努力地护在她的身前,视线里只剩下那些话筒上五颜六色的衔牌。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收到风声的媒体,一个两个,一整个群体都是为了头条而来。 “请问季小姐现在的伤势如何了?住院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是因为对方下手过重导致重伤吗?” “关于你和段导的选角之谜,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某扑上的爆料是否属实呢,你是不是真的是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冯鹭这个角色?” “季小姐,请问你和段导是什么关系?网传你的背景是某资本家的女儿,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的角色是否涉及利益牵扯,段昱时真的为了投资而妥协了?” “现在网络上有关于你的舆论十分多,影响力也很庞大,请问季小姐是否有信心用实力去堵住观众的嘴?有人预测你将是伏玥的接班人,你怎么看呢?” …… 七嘴八舌,每一个问号都像上吊时用来系上绳索的弯钩。那些声音都染上温度,又具象化成冰刃,在这个寒冬飘雪的时节,一刀刀凌迟着他。 芙提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脑子里在快速地回忆和判断那些问题当中有哪个是能够回答,又能够滴水不漏的。 她大病初愈,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但仍旧是娇小的一只。站在钟哲鸣身边甚至都够不到他的下巴。 “我……” “问够了没有?” 周围的声音渐渐降下来。 钟哲鸣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芙提往自己的身旁带了一点。他表情阴沉且冷肃,吓得媒体一时之间不知情况。 但跟在后面的闪光灯还是接连不断地射过他们的瞳孔。 他在这份恶心的安静里,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悲怆。 “我理解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谋生手段,但做人不能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他一字一句地在谴责,在此刻忘却了自己演艺生涯中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如果今天,是你们的亲人被陌生人跟踪偷袭,是你们的亲人被陌生人骚扰污蔑,是你们的亲人在医院里好不容易地重塑了自己的坚强,却在出院那天被一群没有道德的、眼里只剩下利益驱使的蛆虫堵住,不断追问那些伤口,你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冷漠吗?” 害羞 钟哲鸣记得很清楚,他出道已经有十二年了。 对文学与艺术的追求,让他想将自己被无数人夸赞过的面孔物尽其用。所以从跨进演艺圈这个分崩离析的浑浊世界开始,他就不断地在认真。认真地完成每一个镜头,认真地让自己融入到角色当中去——只为给观众呈现那份从纸张、图画里体会不到的魅力。 那些赞美和喜欢对他来说一直都是次要。 既然是次要的东西,现在既伤害了他又伤害了无辜的人……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呢? 芙提在钟哲鸣说出“蛆虫”两个字的时候猛地转头。绕是再不懂生存法则,她也明白得罪媒体的下场是什么。这个角度她只能能看见男人紧绷的下颚线条,那薄唇紧抿着,愤怒的心情已经外泄成汪洋,却还是无法浸透那些已经腐朽的灵魂。 她没来得及补救,就被钟哲鸣拽着上了车。 后面此起彼伏的声音瞬间就被隔绝,随着车速的飙升再也听不见。 “别放在心上。”钟哲鸣开着车,眼睛并未看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那些莫名其妙攻击你的人才有病,伤害你的人也有病。芙提,不要为此泄气。” “我没有的,前辈。” 她不至于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选择职业是一件慎重的事情,她在做判断的时候就已经有意识地让自己做到尽量平静,虽然还是有些被吓到,但反正事情已经不会再糟了,乐观一点反而会好。 “那就好。”他扯了下嘴角当做回应,可芙提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会比表情更复杂。 她的十指交缠在一起,沉默了半晌夜想不出安慰的话语。 对,安慰。 芙提并不觉得钟哲鸣做错了,也不觉得他自断后路一样地骂那些媒体是蛆虫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实话实说,“前辈,你刚才真的很帅。” “很帅?” “真的很帅。”怕他不信,芙提直起腰来,“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是做不到的……虽然我也很想骂他们。” 红灯,钟哲鸣握着手刹缓缓停稳。 数字在显示灯上一个紧接着一个在跳跃,立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来电显示也在一次接一次地闪动。他视而不见,心里不断滚过这些年站在山脚、山腰看过的景色。 等红跳转成绿,芙提的视线还在沉默地等待他的回应。 “可惜了,没能到山顶看一看。” 见旁边的人的表情从忐忑到迷惑,钟哲鸣终于诚心诚意地弯起唇来。 “没什么。” 他说。 * 虽然进度因为这件飞来的横祸被耽误了许多,但比起追求成本最低化而去打造一个粗制滥造的作品,团队显然更愿意把节奏停下来。 副导拍拍芙提的肩膀:“段昱时有的是钱。” 原本大家宽容的态度都让芙提的眼泪摇摇欲坠,又被副导一句话又将这份感动揉乱,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是你也要清楚,我们愿意等的不是你,而是冯鹭。” “是。” 芙提就差立正敬礼了。 反倒是段昱时在一旁一言不发,听到这句时才懒懒地抬了下眼:“别吓唬病患。” 副导不再说话了,又坐了一会,和段昱时聊了会工作上的事情,便拍拍屁股走了。 芙提还在一旁等着他忙完了给自己讲进度讲演技讲剧本呢,这下人直接离场,她愣得插起来的椰奶酥都忘记放进嘴里。 四周没人,段昱时无所顾忌地擦掉她嘴边的碎屑。他声音冷淡,丝毫没有在说一件对别人而言十分恐怖的事情的自觉:“我给你讲也是一样的。” 往届的女主除却悟性非常高的,都努力得让人叹为观止。也有演员曾经夜半敲过段昱时的门,但这人心眼可比女人多多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就直接把人往外带——进房门这种事情,不可能的。 还有娱记曾经调侃过伏玥:“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段导聊夜光剧本,你会怎么做?” 伏玥的表情很微妙,直接道:“这个假设根本不会成立。” 他是个有欲/望的男人,但不代表他是个放纵的人。 如果说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万花丛中过,有人喜欢片叶不沾身,那么段昱时绝对是个端水大师。 进入他的世界,是需要入场券的。 而芙提很幸运,拿到了这个烫手山芋。 芙提摁电梯的时候抬头发现有人走了进来,是个名不经传的小演员,没有印象的脸,也还是把她吓了个半死,楼层没亮就松手了,让对方先请。 那人对最近的风言风语有所耳闻,倒没有恶意,只是对芙提有几分好奇,于是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女孩居然从额头冒出一滴汗来。 等迈出电梯,她还在想,有什么好紧张的,她又不是狗仔…… 芙提心跳速率都快赶上踩油门了,要是她此时能够知道那人的心声,只会默默吐槽,这要是被娱记拍到了,她和段昱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们把本来就不是清白的关系。” 他觉得好笑,几秒后又觉得生气,一笔杆敲到她脑袋上。 芙提捂着额头:“可这是之后的事情!” 段昱时找她演戏的时候,他们还没发展起来呢。 “哦?”段昱时挑挑眉,“难道你不是早就喜欢上我了?” “……” 芙提仿佛被喂了个哑炮。 这是事实没错,但是被当事人挑破了说出来,再厚的脸皮也是会觉得羞耻的。 “害羞了?” “……才没有。” 段昱时的房间比寻常的要大,很符合他的奢靡做派,甚至连书房都能媲美私人宅邸的设计。为了方便交流,这会儿他人坐在一旁的软沙发上,芙提坐在他膝下的软地毯上,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仰视,他居高临下的,伸出手蹭了蹭她的脸蛋。 “真的害羞了。” 迟早(指奸h) 陈述句。 芙提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但她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没底气的。 段昱时垂着眸看她闹小情绪,侧过头去翻剧本,不再让他触碰,弯唇笑了一声。 “这就害羞了,以后该怎么办?” 她心头一跳,感觉到颈后的肌肤被烫了一下,而后迅速升温起来。 除却那次休息室的冲动,段昱时在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几乎不会做出除接吻拥抱外的逾矩行为。他是那样绅士,从不开口索求,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去判断是否要深入。只是她稚嫩又羞涩,每次都被吓得要退避叁舍,尽管心里根本不排斥,也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下意识反应。 芙提不是小孩子了,并非什么都不懂。她知道成人世界的爱情和性脱不开干系,也在无数段别人的爱情里见过它绮丽的影子。性是感情的增稠剂,是坦诚相见的直向圆球,能够两个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负距离地交融在一起。 她愿意吗? 在遇到段昱时之前,芙提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无论是爱还是性,都该是水到渠成的。 既然现在眼前的人已经足够让她喜欢到痴迷,身体臣服也只是附加奖品。 她愿意忠诚地献上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段昱时……” 如果有镜子就好了,这样她就能看见此时此刻那张白中透粉的精致小脸有多诱人。 双眸如秋波,剪断了水面,漾出圈圈层层暧昧的涟漪,将他困住。 “嗯。” 他应了一声,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去扣住她小小尖尖的下巴,将手指凑到了那嫣红的唇边。 芙提被这气氛蛊惑,竟在这冒犯下张开了嘴巴。温暖的口腔含住那指腹,舌尖轻轻扫过,濡湿的触感让段昱时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像是被鼓励,张合着嘴巴将他的手指含得更深。舌面乖巧讨好地舔着他的肌肤,全然不知自己做出了多么过火的事情。 段昱时手臂上的青筋因为忍耐暴起。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她吞咽的声音色情得让人心猿意马,,“……唔嗯……嗯?” “像在给男人口。” 空气有一秒的凝固,芙提甚至没能从最后一个字当中缓过神来,就被他扯过手臂,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跌到了他的腿上。 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那庞然大物的蓄势待发,热感传染给了芙提,她的十指攀在男人坚硬的大腿肌肉上,指尖颤抖。 “别害怕。” 他双腿大张地坐正,将她完全困在自己的领域。 “你不想做的、现在还没准备好的,我不会让你面对。” 说着,他就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再晚一秒,他都怕自己失控。 芙提今天穿了条长裙,这会儿被他作乱的手掀起,乱七八糟地堆在腰际。那坠着黑色蕾丝边的内裤被手指勾到一边,勒着白嫩的软肉。 段昱时在亲她,冷冽的气息落在额头、鼻尖、下巴,又原路返回,和她的唇瓣纠缠。吻得并不深入,只在边缘和唇缝处舔舐,缓慢又色情,勾得人脚尖都要绷紧起来。 他一只手从上衣处钻进去,刮着那被内衣捧起的饱满乳肉,酥麻的触感让芙提瘫软成水,等他指尖坏心眼地碰过那半硬的顶端,她才如梦初醒般尖叫出声。 “段昱时……那里……啊唔……” 晚了。他上下其手地在探索她的敏感,手指前端缓缓陷入那湿润的芳草地,摸着她因为舒服而战栗流水的细缝,来回刮蹭。 “不行……痒…呜呜……” “哪里痒?”他咬住她的软软的耳朵,狠下心往里送了一个指节,将那丰满软滑的胸乳纳入手心揉搓,感受着身下一阵一阵地收紧,越来越丰沛的汁液更方便了他进出,“是奶尖痒,还是小逼痒?” 芙提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嘴。 ……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下流的话! 她的震惊在瞳孔里乍泄,段昱时扯开她的呻吟,笑得放荡,“你是不是不太了解男人?” 多稚嫩的小女孩,几个荤色词语都能让她这样羞涩。 他沉着一双黑色眼眸,微微往上顶胯,让她深刻感受着那胯下的炙热。从她坐上来开始就一直叫嚣的形状,硌在她的柔嫩的私处。 “清楚了?” 芙提不敢说话,红着一张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在装死。 段昱时便扯着她的手让她去摸,她隔着布料都能了解那高耸的弧度,吓得挣扎:“知道了知道了!” “以后还能更了解。”他吻她的后颈,埋在那软软的穴口的手指又开始了侵犯,一下下抽插着泛滥的逼穴。 安静的空间里,除了他们接吻时的啄声,就剩下芙提被他肆意玩弄的声音。 “内衣脱掉好不好?” “……不好。” 他不理会,直接把人往上托了托,张嘴咬住那被掐得肿胀的乳头。舌头刮过上面的肌理,惹出短暂却强烈的快感。 芙提没忍住,娇吟了一声。 她要咬着自己的手指,被段昱时的手指弄得春潮泛滥。明明是害羞的,却又忍不住渴望。 最后倾泻在他手上的时候,芙提甚至还反应不过来。 “想什么呢?” 他慢条斯理地抽过纸巾擦手,粘稠的清液顺着手腕线条滴落。 “……” 芙提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段昱时理解她的心情,给出整理的时间。结果小姑羞怯了不到一分钟,就从指缝中探出一双湿亮的大眼来。 语气都还磕磕绊绊,“那、那你呢……”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总是把心事写在脸上,段昱时甚至都不需要思索,就能下一个结论。他掐了掐她的后颈肉,那里有一个失控的浅浅吻痕。叹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仁慈至极:“我只是调侃几句,你没必要给自己心理压力。这些事情不会就不会,慢慢来,我会教。” 他不需要通过采择花朵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哪怕是看着她的绿叶多长一分,都觉得骄傲。 明明是这样情色的事情,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反倒真像一门课似的。芙提听懂了,她显然不是优等生,于是一下子泄气。 段昱时拿她没办法,偏头去亲她的小嘴。 “迟早是我的,急什么。” 敲诈 关于私生袭击演员这个案件,在段昱时的不断施压下,一审很快结束。对方律师不敌舌战,也无法拿出足够证明罪犯精神存在问题的相关证据,哪怕总是打感情牌争取从宽,也还是逃不过牢狱之灾。 影视城也因为该事加强了安保,原本允许粉丝及记者前来问候、拍摄路透的操作也统统终止。不少剧组还为此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声明,安抚粉丝的情绪。 事情到这里其实就算告一段落了,只是芙提出院的消息还是没能瞒住,连带着钟哲鸣那段“大逆不道”的宣言一起,又一次在网络上掀起了风暴。 那天以后,钟哲鸣缺席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因为在芙提回到剧组的第二天,登上头条的不是她出院时蓬头垢面的照片,而是钟哲鸣护着她,一脸冷肃地放下狠话的模样。 原话被记者改得面目全非,虽然这是媒体的通病,但芙提还是再一次领悟了,当人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时,真的可以摒弃自己的良心。 “出道十二年依旧作配,为护佳人恼羞成怒对娱记破口大骂。” 芙提只是堪堪看一个标题,就已经双手紧握到纸张歪曲。褶皱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像是钟哲鸣裂开的热爱。 她终于明白,那天他在车上那样悲伤又颓丧的表情是为何了。 “他的经纪人一直都很忌讳自己的艺人在外乱说话,这次他在这么多媒体面前口出狂言,无论事实是不是热搜上写的那样,他要承担的后果都已经是不可估量了。” “他为什么要承担后果!本来就是别人做错了!” 段昱时今天一早就被投资方叫去开会了。男主角在拍戏过程中除了这样的纰漏,他们很有必要召开一次会议去讨论对电影的影响,以及钟哲鸣的去留。 副导看芙提愤怒的模样,没忍住出口多说了两句。没想到,她竟会崩溃至此。 他摇摇头,能够理解新人对这种事情的愤懑不甘,但没办法,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也不是说一定要对这个利益世界俯首称臣,但每一个走得长远的人哪个不是如履薄冰?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 点到即止。 芙提觉得荒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伤害别人的付出代价不是理所应当,为什么邪恶会变成大势所趋的一方,为什么这个圈子的背面是如此让人心寒?她有好多句为什么想问,编辑在微博的草稿箱里,却连发送的摁键都不敢点下。 芙提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到底是个懦弱的人,没办法为了伸张正义而舍弃自己的前路,哪怕对方的灾难有一部分是源于她。 “我是最没用的人。” 段昱时忙了一天,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他没想到,客厅里的落地灯亮着,小小一盏也足够证明有人在等他。 她连身上的道具服都没换,小小一只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几乎要和旁边的抱枕融为一类。 他是第一次见到芙提这样狼狈的哭态,在被第一次网络暴力的时候她都没表现出来的悲伤,此刻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掉下无数滴眼泪。 这样想或许太自私了,所以段昱时没说。他只一遍又一遍抽出纸巾,一次又一次擦拭她眼眶里掉落的水珠,不厌其烦,告诉她:“你没有错。” “就像你说的那样,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选择了来成为我的女主角,就做好了忤逆小叔、面对未知挑战的准备,尽管后来那些不好的预想都统统实现,但因为你早就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才能一路走到这里,并且越走越远了,不是吗?”他说,“我想钟哲鸣也是一样的。他出道比你早的这么些年,酸甜苦辣都尝遍,权衡利弊比你更擅长,所以我相信——他知道当时那些话会给他自己带来怎样的结局,也相信他下定决心时的勇气不会比你少半分。” 钟哲鸣恐怕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这个圈子丢弃的准备。 可芙提不同,她才刚刚在花苞里诞生,连阳光雨露都尚未尝到一口。 他甚少这样去用冗长的话语去安抚一个人,喉咙有些久违的干涩,却在她的红透的双眼中丢弃铠甲,只想着如果她能不再哭泣,说什么都好了。 “不要因为不勇敢而去否定自己的价值。没有人是不爱自己的,你为自己着想是爱自己的表现,我很欣慰,芙提。” 如果她真的因为一时冲动而将替钟哲鸣抱不平的微博发出去,以芙提现在的热度和钟哲鸣的人气,只会将事情复杂化。网络不是任意一个人能够操控的,哪怕富裕如资本主义,也没办法完完全全堵住有心人的嘴。所以芙提的懦弱,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她尚未察觉的冷静。 她终于在那低沉男音的悉心安慰下缓缓睡去,只是在梦中也没办法松开紧皱的眉头。夜半落雪,噩梦之中冒了满头冷汗,段昱时也毫无怨言地替她打湿毛巾揩去。 等人终于陷入沉睡,他才踩着无声的脚步走出房间。拉开房门又犹豫地退回来,摁亮了床头的小夜灯。 酒店工作人员无心配置的,一直被段昱时诟病无用之举。 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懒得将东西搬到书房,索性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继续办公。剧组不论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最大的负责人承受的最多。今天会上不少股东提出换掉男主这个提案,沉默的中立方多数也将赞同写在脸上,字字句句都是在企图向他施压,要他妥协。 原本一开始,男主定下的就是在座某位高层家的少爷。意图逐梦,想拿段昱时当跳板。只是他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艺术家,在巨大的利益诱逼下没折下那清高的脊梁骨,虽不至于得罪了对方,但这次事发,显然是个能够强行要求他换角的好机会。 段昱时摁了摁眉心,思绪陷入了郁结之中。 电话响得很不是时候,而且这个时间点,正常人都干不出这样无礼的事。 他还是接了,心里有个猜测。 “喂?” 那头是经过处理的陌生声音,透过电磁破传输带着诡异的音调,说出口的话也无疑似敲诈。 段昱时安安静静地听完了,甚至还中途点了根烟,在升起的袅袅烟雾里,他又重复了一遍价格,哂笑出声:“两个亿?你摸摸自己的猪脑袋好好想想,手里那段录音值不值这个数。” 那人沉默。 他将枯竭的烟蒂摁进烟灰缸里,带了几分狠劲,声音冰冷,“打个对折。我给你一个亿,叁天内传到我的私人邮箱。” * 终于。。喝上一点肉汤了。我自己都急死了。 追妻还早,恋爱还没谈够qvq,这篇保守也得两百章吧,jj那边八十到一百章左右 绯闻 事发以后,钟哲鸣的工作室并未对此做出回应。不少黑粉便直接颠倒黑白,认为是心虚,在评论区和各大论坛不断掐架。伴随着负面消息一起到来的是,粉丝量的递减。 “相比上个月的增幅,这个月的数据,你自己好好看吧。” 经纪人将文件夹丢到桌子上。 钟哲鸣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家里,为了避免私生骚扰这栋房产甚至不是他名下的,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可笑。 “所以呢?” 经纪人觉得头痛:“没有什么所以,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已经贡献得够多了,对粉丝已经仁尽义至,但你想过你身后有多少人因为你的这些话受影响吗?” “我们整个团队,上到合伙人下到实习助理,还有你的代言你的作品,你合作的艺人,都会被你的冲动而被波及。” 他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钟哲鸣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凡事无绝对,媒体或许不道德,但也不必以卵击石。毕竟明星和媒体的关系,无异于黄鼠狼和鸡。 “死搏不一定没有胜算,但肯定不合算。” 黄鼠狼就算忍了一时的不快,背后肯定会想尽办法给鸡使绊子。能吞入腹中饱餐一顿,对他们来水再好不过。 钟哲鸣不再说话。 经纪人叹了口气,跟在他身边这些年,见过他无数次成功与失败,目睹了他被粉丝捧上神坛又被粉丝逼得不得不进心理诊所……可这些痛苦和荣耀,不仅是他个人在承受,他身后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也都在承受。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你默许了。最迟明天工作室就会发布道歉声明,可能于事无补,但总比被人追着鼻子骂懦夫好。损失一时半会追不回来,你的片酬以后也可能大打折扣,还有《雪顶》那边……” 他话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 “段导?” 经纪人开门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出了这样的丑闻,按合同和程序他们理应赔偿并致歉的。 只见门外站着的男人一袭黑色风衣,白衬衫作内里,黑帽压着额前碎发,只露出一双炯亮的漆黑狭眸。 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这位太岁刮来了。 钟哲鸣坐在毯子上,看着他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震惊半秒,便起身来迎:“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丧家之犬。” 经纪人:“……” 钟哲鸣本想找个机会登门拜访,但碍于这段时间的情况一直不方便。前有芙提因他受伤耽误工作,现在又因他逞能而暂停拍摄,剧组每天的资金都像汪洋入海般流走,这份责任让他无法反驳段昱时的奚落。 段昱时也没等他说出什么客套话,便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个小型u盘,扔到了他脚边。 “这是什么?” “录音。” “什么录音?” 男人扯了下嘴角,“你英勇发言的原话录音。” 当时在场的那么多家媒体,运营多年的不在少数,早在芙提出场的瞬间,就已经老练地开好了录音笔记录下一言一行。虽然钟哲鸣的暴怒是个意外,但也算惊喜收获。 眼下随着多方势力的干涉,这件事情愈演愈烈,那些记者和编辑仗着没有现场证明,肆意指鹿为马地放大钟哲鸣的不礼,企图引发骂战。而这份原话录音,价值也跟着水涨船高。 钟哲鸣不是不谙世事的新人了,当然明白手里这个能够瞬间扭转局面的证据不会凭空从天上掉落。他开门见山:“多少钱?” 段昱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 他笑了,“你真当自己是街头白菜,身份地位就只值七位数?” “一千万?” 段昱时摇摇头。 经纪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一个亿?” 得到肯定回复,钟哲鸣攥紧了手里的小玩意,恨不得将其捏碎:“这群狗/杂/碎。” 段昱时耍够了猴,双手慵懒地交迭在脑后,慢悠悠地补充道:“他是想要这么多。但你觉得,我是什么好讹的冤大头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说,“我不是善人,做点小手段省下一笔巨款,何乐而不为?” 经纪人不清楚,可钟哲鸣清楚。 他花了这么多心思给他弄来了翻身的机会,不仅能救他口碑于水火之中,另一方面也是留住了他《雪顶》男主的位置。 这个人情是欠下了。 段昱时睨了他一眼,凉凉道:“不用谢,我是有条件的。” 经纪人都恨不得把人给供起来了,这会儿别说条件,哪怕是段昱时要天上的陨石,他都连夜乘火箭去挖。 可谁知,他的要求诡异到让人咂舌。 “我要你把所有关于你和芙提的桃色绯闻——撤下来。” 逆转 媒体向来最看热闹不嫌事大,何况钟哲鸣那天确实是抢了芙提的话头,英雄救美这种事向来很有看点。 原本就因为芙提的通稿影响到钟哲鸣而怨言满天的部分粉丝,一下子全炸锅了。 其实对比其他艺人,钟哲鸣的正常粉丝算是比较理智的了。之所以造成现在野兽出栏的局面,多半是因为工作室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回应。 比起唾骂芙提是个扫把星,更多的是在催工作室赶紧给个回应。 眼尖的粉丝在某个夜晚控评的时候忽然发现,关于钟哲鸣和芙提的相关词条全都被屏蔽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们家哥哥开始反击了? 如愿以偿般,第二天一早钟哲鸣工作室先是贴出了控告多家媒体诽谤的律师函,而后将录音整理成视频,发到了微博上。 视频里,嘈杂的背景音下,多家记者为难芙提的问题和钟哲鸣忍无可忍的控诉一同流出,工作时甚至贴心地配上了字幕,方便粉丝和路人听得更清楚。 不到半小时,微博系统就开始瘫痪了。 “我草,我草,我真的在骂脏话而不是在说一种植物,这他妈集体媒体倒打一耙的操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娱乐圈的水真深啊。” “黑粉的脸疼吗?说话之前有没有想过要负法律责任?这样子去诽谤、污蔑一个正直的人,良心和这些无良狗仔一样黑。” “纯路人,没想过会是这个走向……有一说一,我觉得钟哲鸣帅爆了。” “这些记者真的是人吗???人家芙提也没做错什么就被私生打得住了院,还在人家出院当天堵人,是个正常人都会发火吧??而且还有人买关于英雄救美的热搜……这怎么看都是朋友为朋友不平吧,求求别再带节奏了。” “活得久了真的能什么都能看见,他们集体围攻钟哲鸣,估计是因为踩到踩到痛脚了吧?” 舆论几乎是立马呈一边倒趋势,两天后,所有有参与此次时间的媒体纷纷下场致歉。虽多是些“员工行为,现已开除”的虚伪理由,但一时之间因为这场风波而起的路人缘,瞬间拉到了顶峰。 芙提在段昱时的建议下发了一条短文:“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迟到的正义也是正义。 因为事情的影响力实在太大,钟哲鸣的部分事业粉坐不住了,纷纷开始控评,引导路人多多关注他的新作品。《雪顶》由此重新提上了拍摄日程。 “段导的手段实在高明,”那位意图将自己儿子送进段昱时阵营的高层,会后几乎是用全力忍住了自己的咬牙切齿,“还希望接下来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段昱时风轻云淡地:“我办事,您放心。”离开前还不忘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友好。只是这样的行为,对长辈来说实在太过轻佻。 只是一想到他背后指示的主谋,难免有些厌恶。 “可能是嫌退休金太多了,买点热搜来膈应我。” 副导才想起来,段昱时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和段家为敌对你来说又没什么好处,讨讨段老导演的欢心,就当尽孝了嘛。” 段昱时吸了口烟,没答。 两人面前摊了一堆文件,乱七八糟地平铺在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在视线里晕开,思绪也糊成杂乱的一团。绕着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每一帧都像锋刀利刃。 “我尽孝的前提是,他有将孩子当亲人。” 副导抬眼,心下一跳。 段昱时还在笑,眼里却是冷漠一片。 “不说了。”他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正常开机,谁迟到扣双倍工资。” 他要提前下班,副导自然是没有异议。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实操,但剧组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们这些领导操心,忙了半月,也该休息一会了。 两人一同走回酒店,在电梯上升的间隙,副导突然想起来,“上次给你的那盒雪茄,抽完了?” “剩两根。” 副导嘶了一声,烟瘾真大,“给我点。” “随你。” 段昱时大步流星地迈出电梯,径直往前走,手里正往裤兜里摸房卡,视线一抬,脚步突然顿住了。 副导跟在他身后,没忍住念叨:“你要不还是克制一点吧,天天这样抽也不是办法,他妈的整得跟什么晚期患者一样,肺还要不要了?……” 结果差点撞到段昱时背上。 “怎么不走了?” 副导从旁边走了一步,视线开阔之中,将那蹲在段昱时房门前的人的容貌一览无遗。 芙提的嘴巴原本都要将“段”字脱口而出了,对上副导的表情,瞬间张大。 四目相对,空气中甚至能闻到噼里啪啦烧焦的声音。 吃醋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秘密会被他们身边的人发现,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早,而且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副、副导……” 那人脸色难看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直到段昱时拍拍他的肩膀,似默认了一般,说:“你先回去吧,下次我买几盒好好孝敬你。” 等进了房门,芙提都没能从这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的心揪成一团,忐忑晕开在眉眼之间,鼓起勇气才抓住了那伸手开灯的男人的衣角,小声问道:“这可怎么办啊……” 段昱时回头:“什么怎么办?” “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啊!”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段昱时一边抚摸她的手背一边偏过头去看信息,是副导,给他连发了叁个大拇指的表情。 他无奈,话却是对着芙提说的:“不是说了我们本来就不清白吗?被人察觉就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段昱时掰正她的脸,双手捧起软嫩的脸颊,挤出一道可爱的肉层,掷地有声,“两个单身男女自由恋爱,有问题吗?我没有女朋友,你也没有男朋友,所以我们在一起了。这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芙提被他的风轻云淡弄得有些羞愧,好像自己小题大做了一样。 她嘀咕道:“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嗯?” “我……去看了你以前的采访,你都不和女演员谈恋爱的。”她越说越小声,“特别是自己组里的女演员……你说你怕麻烦,不想被添油加醋。” “哦,是吗?” 他忙人多忘事,早就将这些年轻时随口而出的话抛到脑后。虽然确实是有这样的原则,但横竖已经被眼前这位小姑娘打破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端架子。 他说。“没办法,谁让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芙提不可控制地脸红了。 他不忍再逗,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手里没带剧本,也没给他打电话,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门口等——虽说这层楼没什么人,但很难不让人去猜芙提是不是想给他什么惊喜。 果然,他一岔开那份惊慌失措,她马上就从中脱身,蹦蹦跳跳地贴到他身上来。 段昱时顺势接住她,托着那软/臀往客厅里走,耳边都是她兴奋娇俏的声音:“段昱时,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芙提这段时间在网上冲浪的时间都快赶上白天拍戏了,毕竟事关自己和朋友,她的注意力相比之前投入得更多。某天晚上她点进她和钟哲鸣的相关词条,发现居然变成了无行码。芙提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疑惑。 是谁呢? 钟哲鸣的工作室一直都处于装死的状态,要出手肯定不会从无关要紧的绯闻入手,而她并没有背靠经纪公司,更不会有人替她办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我看到我和前辈的绯闻都被撤掉了。”她说,“段昱时,是不是你干的?” 她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含着媚/意,虽然清楚这份美丽是出自感激与惊喜,但依旧让人感到蛊惑和潋滟。 她有着最清澈的眼眸,初生的青涩时时让人不忍,但又总无意识地在心爱的人手里绽开娇嫩的枝条,让人无法不伸手抱紧她。 段昱时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问,“你来之前就已经有答案了吧?” 她很高兴,肉眼可见的那种。往常懵懂的神态都幻化成喜悦的模样,笑得眼睛弯成一道弧度,折成可爱的神色。 “段昱时,你是不是吃醋了?” 她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无师自通的,聪明得像个恋爱天才。 可惜恋爱天才还太小。他没说只是顺便,更没说自己真的有几个瞬间会感到嫉妒,只是摸着她的脑袋,把她拎到腿上,“你就是来问我问题的?” 磨人小妖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毛连着飞扬的眼角都耸拉下来,却没等来沮丧,而是一个缠绵灼热的吻。 做爱(1) 段昱时是个很霸道的人。这个认知芙提往往只在接吻的时候才深有感受。他平日里的体贴爱护总是在亲密无间的时刻中体现出无限的反差,比如此时,那滚烫的呼吸都快把她融进身体里,偏偏舌头还在追逐,似是一定要让她尝到苦头,不敢再退才好。 可爱情是不是都是这样甜蜜?明明知道自己在被掠夺,却仍旧抬不起手去反击,只能软软地缠绕在他的颈脖处,想把一切都交给他一样的依赖,任由他将领土侵占,温柔又缱绻地攻陷城池。 “段……” 他的呼吸骤然粗重,没等那呼唤阻止,便伸着滚烫的舌尖将她的抵抗抵回深处。 那体温滚烫的手心掀起了衣摆,将那温软滑腻的细腰寸寸抚摸,一路向上,隔着内衣在揉捏饱满的胸乳,却又很快不满足于此,绕到背后解开了暗扣,和那挺立的坚硬奶尖面对面,摁压着挑逗。 “嗯啊……痒……别碰那里……” 求饶也没用了,芙提的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认知。她被束缚着双手,缴械投降,只能任由那双大手在她身上各处敏感点探索玩弄,揉揉捏捏之间感受到湿润的舌头舔过,她又哆哆嗦嗦地娇吟起来,双腿交缠着在忍耐。 房间里灯光大亮,窗外风声呼啸,却被厚重的黑色窗帘掩盖住攻势,在安静又暧昧的一隅中,雨和雪都留不下踪迹,只剩有情人在不断交缠。 段昱时揉着她的奶,眯着眼在亲她红透的脸蛋,时不时吸食一口,留下一个浅红的痕迹。他摸着那软嫩的臀部,沿着那腿部线条一路向上,在层层迭迭的布料中剥开了要害,指尖如愿以偿地陷进去,不出所料的湿润。 他仿佛瞬间变成了带有英俊獠牙、深瞳白发的男妖,一边脱下她身上的件件衣物,一边可怜地央求:“别拒绝我了……” 芙提被他一个指节插着,小穴忍不住在收缩,颤颤巍巍地夹着像在往上坐,想让他再深入一些。偏偏他注重挑逗,不肯放过这捉弄她的趣味,啄吻之间呼吸全落在她耳畔,问她:“宝宝,你愿不愿意?” “你要是不愿意,我马上就抽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在笑,不知道是在笑这可信度,还是在笑她听到后交迭起双腿,缩着穴肉挽留。 那修长的手指往里又探了几分,惹得芙提浑身发热起来,整个人恨不得挂在他手上。淋淋漓漓的水液沿着手腕落下,他看见了只动作得更快,不由分说地摁着敏感点在捣弄,抽插得迅速,嘴巴也荤话乱飞:“帮我的小芙提松松逼,不然待会太大插不进去……” 芙提听得都快出来了,可身下被他指奸的快感如潮水,推着她的理智溃散,“呜呜……唔啊、啊……别说,你不要说……” “别说什么?”他狠厉揉着那团浑圆,见她挺着腰部把自己的逼往自己的手指上送,不用扶着都能坐稳的浪荡模样,“别说芙提的逼很会流水,还是别说小骚货夹得我连手都抽不出来?” 她没见过男人的劣性根,此时被吓得不轻,一双泪眸朦胧动人,盯着他下身越发硬挺。偏偏几秒后缓过神了,被羞辱了也往他怀里躲,发出小猫一样求欢的声音:“唔……” 段昱时咬牙切齿,只觉得气血翻涌,他问:“就这么想和我做?” 她不答,上半身赤裸的两团贴上来,隔着单薄的里衣连两点坚挺的触感都清晰可感,磨蹭过胸膛和乳头,男人额上的青筋都忍不住暴起。她那流着水的小穴还在腿部滑动,压着他的西装裤面料,小幅度却骚浪的动作,一下一下挑战着他的耐心。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那勾人妖精终于抬眼起来,仗着那张清纯懵懂的脸,语调却是妩媚多情:“段昱时……” 他捂住她的眼睛。 “别叫了。” 做爱(2) 沙发上的一切都被丢到了桌子的周围,只剩下那白皙泛粉的肉体。女孩的腰部下方被垫了一个枕头,双腿被男人分得大开,一张嫩脸红透,捂着不肯看眼前赤裸的男色。 段昱时不算精瘦,手臂上的肌肉发达可观,怪那肤色剔透,连血管和青筋都清晰可见。他伸出两指,又往那入口处探了探,低头吻她:“别咬。” “唔呜……没有咬……” 芙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下半身那张小嘴酥酥麻麻地痒,自己忍不住收缩起来。段昱时这会儿语气稍微严肃一点,她便觉得是种错误。 他无奈,咬开一个套,往硕大的龟头上套好,扶到那冒水濡湿的穴口。 “没有真的嫌你,”他重拾了那点耐心,亲着她的额头在哄,一边抬手把她的腿架到肩膀上,“待会疼的话就说。” “但是疼也不会停了。” 他终于狠下心要将她拆吃入腹,就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扮柳下惠。天知道这个情景他盼了多久。 芙提没见过别人的,所以也无从比较,只是坦诚相见下还是猝不及防地瞥到,那东西长得实在粗壮可怖,大且长,光是浅浅进入一个头部便有些吃力。 她控制不住地害怕,捏着他的手臂在吸气。段昱时皱着眉,掐住她的腰肢:“放轻松。” 虽然紧张,但那小穴却饥渴地在吞食他。只是插进了一点,便迫不及待地缠上来,那涌出来的淫水被堵在出口,沿着没填满的缝隙滴滴答答掉在沙发上。段昱时光是看一眼便血脉喷张,粉嫩的小穴,稀疏的毛发,被撑开的阴唇,还有那似有若无、挠心挠肺的呻吟。 他再忍不住,在那娇媚的哭声中狠狠挺腰,往里一送,尽根没入。 “啊——” 身体忽然被填满,疼痛清晰地泛开,芙提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却被他的轻吻舔掉。 “待会就好了,别哭了……” 他埋在体内,却停了下来。那肉柱一跳一跳地彰显着自己的生命力和欲望,却因为主人的的疼惜而生生摁下暂停键,憋屈地忍耐着内壁缠上来的紧致,时不时从喉咙里冒出一声闷哼。 芙提感觉整个人像是被劈开了两半,可疼痛中又泛滥着蚀骨的痒意,想让他填满,也想让他动起来。于是她挣扎起来,扭着臀部在旋转,却被段昱时误以为是在抗拒,于是往那红唇上啃噬,哀求她:“别拒绝我。” 芙提满脑子都是,怎么会呢。 我怎么会拒绝,这样的你。 她在泪眼朦胧之中看见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精壮的身体和蓬勃的张力,都不及此时他瞳孔里荡漾的爱意更能让人心脏加速。 芙提知道自己哭得很厉害,也知道段昱时忍得很难受,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感官和勇气都被撕裂的时候,她好希望被抱紧,被轻哄。而他明显知道那眼泪只是撒娇的武器,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敞开最柔软的地方,次次接纳下来。 “不哭了、不哭了……我不动了,乖乖。”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低沉也更迷人,那缓缓抽出去的趋势让人心痒又不舍,芙提在这摩挲和抚摸中绞紧了脆弱的花蕊,被折磨得开口央求他别离开。 “唔……别走。”她分开的五指握住了他的食指,湿蒙蒙的瞳孔盛着一汪柔媚,“想、想要你。” 做爱(3) 段昱时确信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是占主导权的,毕竟阅历摆在那里,一个初出茅庐的恋爱新手,怎样天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他还是会有很多时候,在芙提身上,有那种深深的,招架不住的感觉。比如现在。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将那衬衣早早垫在身下果然是个明智之举。那鲜红的血渍,只是看一眼便让人难耐心急起来。 他挺着腰将那肉棒往里送,浅浅抽插了一个来回,等到她终于适应了才支起手臂,蓄势待发:“这是你要的……” 性器破开了那寸软肉,直直地往那深处里抵,多一寸她便呻吟一声,直到那小腹都朦胧地印出个暧昧的形状,他才慢条斯理地往后撤,磨着里面的敏感点。 段昱时咬她的耳朵,给她划重点:“记住了,能顶到这里。”他的手指在她小腹上的某个点摁了一下。 芙提脑袋晕晕地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架着双腿开始了操弄,肉棒抵进去又抽出来,带出层层水液,沾湿了腿根和交合处,双乳随着顶弄的频率来回颤动,一抖一抖地翻出白色的乳浪,淫靡又漂亮。 段昱时发了狠,站起来一边自上而下地插她,一边张嘴去咬她的乳头,舌尖绕着乳晕在打圈,吸吮碾压,直到她喊疼也没放过。肉棒换了个方向,往里肏得更重,芙提睁开眼便是那褐色的一点,她哭出声来,要看他的脸。 “怎么这么娇气……”他拿她没办法,压制不住心里那股越烧越旺的破坏欲,扣住她纤细的软腰就开始鞭挞,坏心眼地将那沾满水的鸡巴从逼里缓缓抽出,又重重埋进去,还引导她去看,“乖乖,你看你的骚水……待会沙发里的海绵都要被你泡涨了。” 芙提从来不知道这样清风霁月的人的嘴巴里竟然能吐出这么淫荡不堪的话,内心那道关于性爱的防线一下子被打破,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内壁绞动收缩,竟是含着段昱时的性器高潮了。 他喜出望外,“只是刚插几下就受不了了?” 她不清楚流程也自知丢脸至极,当下便哭起来,撒着娇讨好他,但显然没用。恶劣的男人将她翻了个身,将那收缩吸合的逼穴和软软的菊穴看了个清楚彻底,但还哄骗她说:“这样就看不见了,会不会好一点。” 可这样我也看不见你了。 芙提很想这样说,可比起丢脸,她更宁愿这样。 但当那鸡巴顺着会阴滑到后穴,就着小洞流出来的淫水来回磨蹭的时候,芙提马上就后悔了。她张着嘴在叫,像被欺负得狠的小母猫,“段昱时……你别……” “别什么?”他将那挺翘的龟头摁进逼缝里,一抹水光乍泄,看得人眼热,“别操你?这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腰胯挺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战,那可怜的细缝都被撑成一个圆圆的洞眼,和他的形状无异。段昱时满意地笑了,俯下身让腹肌贴在她背上,慢慢地磨,喉咙里全是满足的声音:“真紧……” “真想就这样喂你一晚上。” 喂什么?芙提张着嘴巴在等,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喂他肉棒! 她又哭了,段昱时一边捏着那团软软的胸一边在哄,把人抱到身上来坐。那坚挺的鸡巴又趁虚而入地顺着水液滑进去,芙提被顶得呼吸一滞,想逃却已经晚了,又被他摁在椅背上反反复复抽插,泄了一地。 “求求……求求……” 段昱时问:“求什么?” “求求你快射……呜呜……” 他心情愉悦,眼底都是笑意,鸡巴却恶狠狠地往她的花心撞,顶得逼口合都合不拢。那指尖找着肿胀的阴蒂,掐住摩挲,“不是这样求的……” 越来越频繁粗重的呼吸证明他也快支撑不住了,只是该教的还是得教。 “下次得说,求求段老师射到我的逼里……哦……” 渴望了许久的梦终于得偿所愿,他酣畅淋漓,在她淤青的腿根落下一个吻。 那小穴像被摧残的花蕊,碾碎了就湿润得彻底,丰沛又粘稠,伴随神秘奇异的味道,让这扇高楼上亮着的窗户,成为了寒冬里荡漾的春天。 戒指 事后她被安置在浴缸里,困顿的思绪也不妨碍芙提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进进出出。弄脏的地毯,湿了一块的抱枕,还有那件带有血渍的白衬衫。最后一样被他丢进了厕所的垃圾桶里,其他地都被舍弃在角落,等待明天保洁人员的发落。 “疼不疼?” 他终于有时间看那温水里浸泡着的粉白肉体,被蒸腾起来的氤氲水汽熏得两颊都晕红,和不久前在他身下求饶的神情相似,又多几分慵懒。 当然是疼的。芙提没说话,他知道了,于是伸出手把人抱起来,替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轻手轻脚放到了床上。 “明天替你请个假?” 她捂住脸,捂不住泛红的耳根,“不要不要!副导会怎么想啊!” 段昱时退开两步,点了根烟,“他不会说什么的。”一口深埋入肺,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毕竟这也算工伤。” “段昱时!” “好、好。我不说了。” 他拍拍被子,让她把头伸出来。过了一会又问,“真的不休息一天?” 她还是拒绝。段昱时也就随她去了。 气氛安静下来,他指尖燃烧着的烟在缓缓上升着白雾。那立在落地窗前的身影清隽挺拔,哪怕是宽松至极的浴袍,也被那宽厚的肩膀撑得有型。芙提从柔软被褥中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抽烟,看着他出神。 等那烟蒂碾灭了,她忽然说,“段昱时,我想看雪。” 京都的冬天向来冷酷又热闹。冷酷的是风雪,热闹的也是风雪。说落就落,平添交通拥堵又浪漫绵长。 他应了声,伸手拉开窗帘。 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地落在楼下,堆出不浅的深度。可在高楼之上,在玻璃窗前,人们往往忽略了这雪天的麻烦,只能看见她的美丽与狂躁,欣赏她的准时和勇敢。 段昱时回到床上,身上还带着点未散的烟草味。和他平时的气息相比,多一点苦和清醒。芙提如愿以偿般投入到那略微冰凉的怀抱里,五指找寻着他的指骨,分开指缝紧紧扣住了。 “很漂亮。”她说雪。 住院的时候其实就开始下了。秦懿在电话里说还好走得早,不然雪天航班延误,导师会扒掉她一层皮。她说伦敦的冬天也很漂亮,就是泰晤士河不会结冰有点可惜。她说芙提要快点好起来,快快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她说:“我不知道你对段昱时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就算答应了我别让自己受伤,你也不一定会做好。但我还是相信你。相信你有开始一段感情的勇气,也相信你有在察觉到不合适后果断结束的决心,更相信你能够走到山顶,而且身边有你想要感谢的人。” 何其有幸,在这个年纪,我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在我身边,或者唾手可得。 芙提知道他在听,也知道自己快要睡着了。她说,“段昱时,我一定会成为你最棒的作品。” 困倦的意识没能分辨他的神情,只剩下细软发丝被他轻轻从脸上拂开的触感,还有手心的忽然冰凉,像是被塞进了什么金属。 她撑着精神去看,是一枚戒指。 简约又单调的款式,只是色泽纯正,光是重量就让人觉得价值不菲。 芙提转了一圈,看到那篆刻在背面的小小字母,轻声拼了出来。 Riant。 “是什么?” 段昱时把那对戒的另一个也拿出来,解释道:“是法文,意思是明媚的。” “那你的呢?” 好奇的孩子对未知礼物都怀有迫切感,心跳如擂鼓也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喜悦,她颤抖的指尖刚抚摸过那凹陷的痕迹,段昱时已经先声告诉了她答案。 “Floraison,花期。” 明媚的花期。 就像他们之间,就像那捧绚烂娇/媚的伦敦眼,也像现在窗外不断飘落的漫天白雪。 “怎么突然送我戒指?” “本来是出院礼物,但一直被耽误。”他伸手替她戴上,尺寸不大不小,“也没有突然,准备了有一段时间了。” “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送,我想告诉你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新年 “老秦,未雨绸缪是好事,但也没必要杞人忧天。” 他总是这样吊儿郎当,散漫得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所谓。或者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做什么事、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段昱时都有自己的计划和目标。从来就没有他得不到,也没有他舍弃不了的。 副导眼皮子都没掀开,只淡淡道,“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不合适。” 可这一点段昱时怎会不清楚呢?退一万步,其实芙提自己也心知肚明。 但爱情之所以是砒霜,也算是因为有一层蜜果般润泽华丽的包装。 * 所有的事情都随着风波的平息而回到正轨,芙提每天除了担心今天会不会被批评,就是担心副导会冷不丁刺她几句。可等了许多日子,都没等来已经预料中的指责。芙提不知道段昱时是不是说了什么,总之他让她放下心,她便什么都不管了。 少女时代的冯鹭终于在新年来临前结束了自己的青春,芙提也理所当然地迈入新的阶段。她的青涩懵懂不该再出现在叁十岁的冯鹭身上,对演技的要求于是更刻薄起来。 太难了。她咬文嚼字的时候总在这样想,导致剧组吃年夜饭的时候都没办法集中精神在那丰盛的菜色上。 他们这些搞影视的,长年不着家跟着剧组跑都快成习惯了。每年也就这个时候能够放松一下,明天可能会休假,但如果遇上了场景需要的暴雪天,外套一披,机器一扛,所有人都得上班。所以这会儿年夜饭,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大伙儿都贪恋这点偷来的休闲,格外尽兴。 芙提吃完了就开溜,段昱时还被几个工作人员围着在敬酒。也不知道他的胃是不是铜墙铁壁,好像酒精在他这里只是白水。 等午夜的时钟一敲,就开始派红包了。芙提走得早,但没回去,蹲在小卖部边上逗猫。还是小乐路过看到她,喊了句芙提姐新年快乐。 芙提说,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别叫姐了。 对方乐呵呵地跑开了,米米也跟着跑开了。 她百无聊赖,等着段昱时工作结束。 只是段老板这样众星捧月的人,在热闹的时间里是腾不出闲暇的。那看店的高中生拉闸门的时候还说,姐新年快乐,早点回去。感情又是把她当成没演好戏被训话的落魄女演员了。 这个时间秦懿在上课,季明信已经睡着了——他从来不过这种仪式感,又不是除夕需要守岁,白白浪费夜晚睡眠。 思绪还没找到第叁个重要的人,周漾司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喂?学长……嗯,新年快乐。” 芙提哈了口气。影视城这边的空气比市中心好很多,天空也就格外明亮,到了冬季也能看见星星。茫茫连成一片海洋,璀璨却不刺眼。 周漾司在那头说祝她新的一年能飞黄腾达,说回头见上面了要给她封一个大红包。 芙提想笑,也真的笑了,她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也还没结婚,怎么封红包啊?” 说完才察觉不对,但已经晚了,听筒沉默下来。她的心忽然一顿。 很多时候她也并非迟钝,只是会觉得这样耀眼温和的人恐怕对谁都是一样地好吧,再加上小叔和校友的缘由,她特别一些也是有迹可循的。如果不是太过露/骨,芙提并不想把那些善意往爱情的方向引。 “芙提,我……” 她骤然紧张起来,张开嘴想打断他的发言,却惊觉没有资格。 他什么都还没说。 于是那人又一次从天而降,一手拿着燃了一半的香烟,另一只手拎着一捆仙女棒,哪怕浑身酒气也玉树临风,一步一步端正笔直地走来,停在了她跟前。 “在跟谁打电话呢?” 破碎(h) 那半截被他丢进垃圾桶,眼前人眸中的错愕已经能够很好地填补寂寞,有些东西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周漾司显然听到了,他假装没猜出来,微笑着说,“是不是有人在叫你?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商人的天性是获利,而手段狠辣霸道还是稳妥温和,都只是一时的选择而已。还没到必要的节点,就没必要吓走还在湖中央游动的小天鹅。 芙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还好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撒谎,只是单纯觉得很麻烦,又或者不想因为自己让这稳固的利益架构出现参差,于是淡定地告诉他,“是小叔。” 段昱时便没再问。 他蹲下来,让她拿着仙女棒,自己在找火机。 芙提凑到他边上去,印象里并不记得有这份惊喜。只是那小小却耀眼的焰火开在眼底的时候,有那么一个漫长的瞬间,她看见了段昱时眼中五彩斑斓的彩虹湖泊。 他们在这安静的角落里接吻,心里想着各自的容颜,于是那些没被点燃的烟花都不再可惜。 整座城市都为这新年的来临而庆贺高歌,而他们在这人声鼎沸里相爱,哪怕瞒着世俗,也甘之如饴到死心塌地。 …… 浴室里的灯光又暖又亮,芙提的视线被身后猛烈的撞击插得荡漾,像一圈被惊扰的涟漪。 他重重地顶入那湿透了的内壁,每次都被软肉箍得头皮发麻,惩罚似的缓缓抽出来,龟头摩挲过被撑得分合的阴唇,惹出一阵让人战栗的酥麻。 那双手将她摁在洗手池的边缘,又从前面揉捏她的胸乳,揪起她脆弱红肿的奶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 面前的镜子里浮现出两道交迭的身影,肤色雪白得几乎要融在一起,亲密无间的紧贴。女孩子红润的嘴唇里溢出阵阵羞耻的娇吟,被猛兽一样的唇舌堵回了喉咙,赠予她湿吻。 退开的时候他用那沾染了双方津液的嘴唇从侧脸吻到耳后,笑着说了句什么,不多时女孩的脸又红了几分,掐着他精实的手臂,自认为是惩罚。 “咬的好紧……逼插不松了,是不是?嗯?” 问句一样的陈述,事实上这样敏感紧致的触感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段昱时慢条斯理地伸手去拿抽屉里的套,根本不在乎垃圾桶里已经堆了两叁个。 他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会展现出无赖的一面,又是撒娇又是祈求,一边摸她的奶一边揉那高潮完还在收缩的小穴,低声道:“好芙提,新年快乐。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行……疼……你……” 反抗从来无效。有时候她也会恼怒,既然这样还问她干什么! 偏偏他天生坏心眼让人恨不起来,性器被装进薄薄的橡胶套子里,他两指分开那薄薄的阴唇,将壮硕的头部摁了进去。 “唔……” 他还在胡诌:“乖乖,忙着给你放烟花昨天都没做,现在要还我两日份的。” 芙提被颠得摇摇欲坠,感觉身体一阵阵潮涨潮落,脑子里根本想不起有答应他每天都要做这种事情…… 在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中,她拼凑出破碎的怨言,却因为揣怀爱意,吐出没杀伤力的词语:“段昱时……坏人……” 她不知道,她在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催情。 段昱时掰着她的下巴让她看镜里的情景。明明是柔软又乖巧的长相,被操弄的时候却娇媚又潋滟,将碎不碎的模样,将人心里那股子破坏欲拉到顶峰。 芙提被羞得闭上眼睛,却被段昱时掐住了脖子。她的呼吸有些困难,一种被擒住的无助油然而生,可身体却不抗拒,反而隐隐兴奋起来。 “都射给你,好不好?” 他咬着她光滑的背部,有些恼羞成怒的咬牙切齿。 怎么这样勾人。 芙提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弄得要碎了,腰又酸又麻,听他要缴械的宣言,恨不得下一秒快些到来。她哭着点头,小嘴张开:“要……我要……” 他被这示疼惹得眼红,伏在她身上狠厉冲刺了十几个回合,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喷射而出。 * 段导:不想抽出来╰_╯ 才华 芙提躺在床上,一会儿回复着微信里因为她最近频频上头条而惹来的新年祝福,一会儿注目着一边立在房门边上抽烟,一边回电话的男人。 他在她面前吸烟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吃糖。只是事后总会点上一根,闻着他也愉悦。 从他嘴巴里冒出来的昵称几乎都没有全名,不是这个总就是那个董,好像整个京都的权贵都和他有关系,在这夜半时分也要这矜贵的公子哥左右周旋,才能保证明天城市齿轮正常转动。 芙提听得倦了,快睡着的时候才感觉到他轻手轻脚回到床上来。 她的烦恼终于有了机会倾诉。她说很讨厌,好像出名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宠爱都迎面而来。 那些平日里对她不甚重视的导师、不怎么联系的朋友、同学、甚至曾经的社团同事,都亲自发来新年祝福,一看就知道不是群发的措辞,不回不礼貌,回了又浪费时间。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芙提用了大学四年终于明白,身边大多数人都是一类群体,“学习上处处喜欢压别人一头,看见别人努力会觉得不爽,知道了某某拿到了什么资源就会嫉妒。我讨厌这些不自律又不甘心的懒惰生物,为什么人不可以真诚?明明这并不难。” 段昱时捏捏她的手心,“我读书的时候内卷的人可比现在多,只是当时还没有这个词。” 芙提问,“那你呢?” 他只微笑,并不具体解释。可想想也知道,在这场上升资源关闭后剩余的资源争夺中,段昱时明显不在场。他大抵是早早便胜出,连回头看一眼山脚的雅兴都没有,悠闲且冷漠地漫步在别人触碰不到的阶梯上。 他天生就给人带来一种压力——或许在同龄人对人生还没有定向,甚至不知道如何对山顶赋予意义的时候,他就已经构建出自己的标尺,并且划好了应许之地。 这样让人痛恨又妒羡的人。 段昱时不想看她皱着眉头为无关要紧的人物心烦,索性端起上司架子让她琢磨琢磨剧本。 芙提乖乖看了,但心定不下来。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就开始向他探索,“段昱时,你是为什么拍这部电影呢?” 在他以往的涉猎里,爱情的因子往往只有一个旖/旎的尾巴。像这样以此为主题,甚至题材毫无出彩之点的剧本,竟然是他精心设计,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靠在床头,芙提趴在他的手腕边上。两人高低相望,不远的距离,四目相对黏腻成丝。原来恋爱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对方是自己的一部分。 他没糊弄小孩,认真地告知:“拍这部电影之前,我观看了大量的爱情电影,尤其是市面上票房火爆的类型,几乎是翻来覆去地审阅。我那时突然在想,现代人在观看爱情的时候,到底是在观看什么?” “我对那些电影里相同的剧情点进行了总结和分类,发现原来流量密码是剧情起伏和主演颜值的惊艳。这个时代下,快餐比小火慢炖利润更大,因为胡说比深思容易,流水线比精工细作省钱,能够博到眼球就别动脑——但这样很低俗,没有文字赘述的低俗。当然我也不是为了标榜自己的高尚,我只是想在这个被同质化的题材里凿出一道属于自己的痕迹,不一定要有光泄出,但起码不随波逐流。我想让观众知道,爱情其实不是固定公式,不需要人工催熟,也许没有狗血剧场,不会惊天动地,但细腻、真实,允许有遗憾。” “低端文化已经形成了利益产链,观众在暴饮暴食后很难再腾出一个好的肠胃去吸收一些健康的、积极的食品。但我想要有这样一颗良药,我想要做一部电影,让他们知道爱不是活在大多数人的理解里,不是圆满合欢才是标准结局,黑白也是色彩,悲剧也有能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连表情都温和得几近柔情。他是那样尊重她,不会因为他们之间横着八年的光阴而去敷衍、回避。他毫无芥蒂地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和观念,对她呈现了百分百的信任和认可。 芙提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沉淀的意义。 越是才华出众的人越是谦逊,而他们的谦逊也恰恰是才华的一部分。 梦境 一夜好梦。明明是冬天靠在温暖的壁橱旁烤火,偏偏在梦境里,芙提远在夏日淋暴雨。 她变成了一栋正方形盖的房子,屹立在海岸线的最远端,段昱时逆着雨水偏移的方向而来,投入了她的庇护。 他们在这场风声急急的呼啸中欣然起舞,两个不一样的灵魂在另一个空间在碰撞,爱的希望在雨中滋生,往海里下坠,刺骨的冷攀上他们的脊背,也愿意就此闭上眼睛,紧紧相拥着落到生命的间隙里。 吵醒芙提的不是烦人的闹钟,而是花店的上门服务。 门铃按了一遍又一遍,她一边心想前台怎么不代收,送花员一边道歉解释:“是段先生特准的。” 她接过那束被玫瑰色包装纸和白色字母丝带包裹着的卡布奇诺,饱满的淡粉色漂亮又可爱,沾着晶莹露水,花与花之间没有绿叶做点缀,反拿洁白珍珠作配,奢靡且华贵。 哪有女人不喜欢花的,何况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段昱时显然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她心里肯定澎湃又娇羞,索性随她拉扯,晨跑回来继续陪她睡回笼觉。 可她躺到了床上又不乖巧,一下抬眼盯他,一下脚趾划过小腿肌肉,还无辜地说对不起。 直到他终于觉得难耐,想把那罪魁祸首抓住好好修理,却又被她有了可乘之机,一下子从臂弯溜走,小脸趴在了自己手心上。 她在他的肌肤上写下一个字,一横一竖,是一个“十”。 “段昱时。” “嗯?” 芙提托起下巴,撑起脑袋去和他对视。一定要比较的话,段昱时的眼睛显然更浓郁一些。漆黑无垠,深邃悠远,总让人猜了又猜,也猜不透那复杂隐晦的心思。 可她却不怕了。 女孩弯起唇来,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不深不浅,甜而不腻,在晨间的曦光下只让人觉得灵动温巧。 “你说过,你能给我的只有百分之十。可我觉得,你是不是食言了?” 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排在爱情前面,爱情只能占据他的百分之十。而在这个数字界限里,芙提所感受到的,早已超过了她的预想。 “你觉得呢?”他反问。 她耳濡目染久了,自然就学会了那答非所问的本事。她也避重就轻,又回到那敞开了等待她的怀抱里,小声说,“原来谈恋爱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段昱时摸着她的脑袋,“那我很荣幸。” 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有意义,我很荣幸。 芙提又说,“我昨晚做梦,梦到我们殉情了。” “然后呢?” “我很惊讶,你居然愿意和我一起死。” 段昱时拂过她的耳发,捏了捏那软软的耳垂,“我们不会死的。” 芙提摇头。 “我只是高兴你有这样的决心,可又害怕你真的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她不希望段昱时因为她而失去一些他原本所拥有的东西,比如理智。但这份癫狂又让她觉得心满意足,她好像真的有了降服恶龙后被簇拥的优越感。 这病态的虚荣让她觉得羞愧的同时也助长了她爱的火焰。 气氛有些凝重,段昱时索性不去接这话头。 他温柔地告知,芙提,我们要去欧洲了。 羡慕 提克电影节的主办场地定在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充满了历史沉淀和惊喜色彩的文艺复兴发源地,这里有着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和但丁故居,达芬奇触摸过的天花板和乌菲兹美术馆,每走过一步都是风景,目光所至皆是留恋。 那是芙提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在段昱时身边出现,尽管并不是在电影发布会上。但当他异国他乡的友人用意大利语向她打招呼,并亲热地给了她一个贴面吻时,她在那磕磕绊绊的心跳和回答中还是感受到了认可。 离电影节开始还有两天,他们便先行到达。段昱时说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佛罗伦萨,而接下来的行程也让芙提很好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们在烟草店买了一张两小时的车票,登上电车的时候芙提看着附近广场上小孩子吹起来的泡泡,在暖阳下折出琉璃般剔透五彩的光芒。 在美丽的阿诺河上,从老桥到波波里花园只需要一小会的漫步,耳朵里是段昱时塞过来的neBaileyRae的《LikeAStar》,缱绻慵懒的女声和今天意大利的天气很像,他们在南岸看着规模宏大的宫殿,看着在这所美第奇家族为托斯卡纳公主买下的住所,对那十一幅拉斐尔的名画产生了不同的见解,又彼此接受,笑出声来。 晚上回酒店的时候芙提还是有些受不住这异国他乡的天气,尽管已经毫不在乎形象地将自己裹进厚厚的羽绒服里,也还是比不上身边只套一件长款风衣的男人。路过的小孩子成群结队,玩闹之中瞥见芙提的装扮,用听不懂的语言和伙伴说了些什么,直到他们走到五步开外还能听见那童稚的笑声。 芙提起初并不在意,可段昱时竟也跟着笑出声来。 见她投来迷惑的目光,段昱时突然就有些有些不忍告诉她,她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嘲笑这样怕冷。于是故意收敛唇角,说:“没事。” 她显然不信,却很快被他下一句话吸引注意力:“明天就要开幕了,今晚礼服会送过来。” 他可没说过要她出场! 段昱时看她在路灯下瞪大的双眼,清澈动人——让他想起今天在午后阳光下被晒得波光粼粼的河水,荡漾着最纯真的无忧无虑。 他当然不愿破坏这份纯粹,所以早就思量好了:“不要担心,不是公开恋情。”见她松一口气,心下又有些作怪,“但是关注你的人依旧不会少。” 这种事情芙提当然清楚。别说站在他旁边当女伴,还是他新作未面世的女主角,但凡是跟段昱时扯上半点关系的人,都逃不开镁光灯的扫射。被注目是迟早的,经历过上个冬天的洗礼,她显然已经将花苞结得饱满坚强。 可准备好的勇气还是在伏玥落座的时候被驱散了几分,不知道中国区的负责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场这样多的华人演员和导演,偏偏让他们凑到了一起。 “好久不见。” 女明星果然还是女明星,在一线的风尖浪口站的这些年,早就练就了荣辱不惊的本事。何况只是面对一个拒绝过自己的男人?她和段昱时之间比起未能发展起来的爱情,更多地还是恩情和利益在维持。 目光瞥见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心里却对她已经十分了解——毕竟那天段昱时的反应实在反常,再加之她小叔的关系,伏玥对芙提带点好奇也不出奇。 她扬起笑颜大方地示好,却意外地吓了芙提一跳,缓了半秒才接过这个意外的招呼。 好在伏玥并不自来熟,见她回应了便径直坐下。 芙提坐在一侧,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她偷偷打量着这今晚有很大几率能够上去接捧奖杯的璀璨明珠,哪怕贴头皮的造型也有那明艳五官的支撑,耳后用纯白珍珠挽出的发髻利落大方,和身上的裹胸黑裙相得益彰,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美得不可方物。 想起昨晚服务生敲开房门送来的高定,是时下正热的款式,诞生于许多名人望尘莫及的品牌,但此时此刻芙提终于觉得,穿在自己身上是暴殄天物了。 就像当初那件名贵的礼服一样。 见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在未点亮的灯光下闪着落寞,段昱时只瞥过一眼,便沉默着去牵她的手。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失措,扭头去看四周。只是光线越来越暗,为了衬托舞台上的明亮刻意调下来的色调,暗紫色的氛围里,谁也看不见段昱时在以这样的方式安慰她。 麦克风突然传来浑厚的男音,说的是英语,芙提终于听懂,是在祝贺成功举办,而后便是一些漂亮辞藻堆砌起来的场面话。 段昱时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捏一下她柔软的手心。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波澜不惊到让人佩服,甚至无论念到谁的名字他都不例外,直到伏玥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有本事啊。” 他笑,“你也很有本事。” 台上正是最佳新人奖在致辞,新加坡籍的女演员被自己的演讲弄得眼泪汪汪,仿佛看不见台下几位主办方的势在必得和嘉宾们尴尬的表情。 伏玥去年在国外就是和她做搭档,资本主义流水线上推出来洗钱的产物,真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屡次在现场对她挑衅,处处要压人一头才甘心。伏玥不和她计较,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后台几斤几两,只是此时看到对方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是有些愤懑。 “你也知道这些事情啊?” “和导演有点交情。” 他们这些人就是一个接一个握手言和组成的圈,兜兜转转逃不出巴掌大的地,蛋糕是相同的种类,只有分羹的大小区别,认识也不奇怪。 伏玥小声说起那人的种种雷人事迹,纯粹是无聊又嫌这发言碍眼,可芙提和她隔着一个段昱时,两人一凑,她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的本性里并没有善妒这一项,从小也是个不争强好胜的乖乖孩子,可不知怎地,在此刻却莫名燃起了一股名为羡慕的火焰。 羡慕? 芙提抓着裙摆苦笑起来,她甚至连憎恶伏玥的本事都没有。毕竟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确实比她更适合段昱时。 起码她还没有果断到能够对明恋了多年的对象作出结束,更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付出了许多爱意的自己,更别谈镇定自若地回归朋友身份。 在很多世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上,她总是拖泥带水。 眼看着那被诟病的女演员终于捧着掺水的奖杯下台,舞台的聚光灯重新扑洒,那些光也慢慢聚拢到芙提的眼底。 她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 爱情原来会让人衍生出许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和思想,神奇得像彩虹尽头看不见的宝藏,既让人追寻得苦涩艰难,又让人心怀无数期待。 运气 她垂眸,看着那一直都没松开的双手藏在外套的遮盖下,相扣的五指突然就想伸开一下。 可只是拉伸了不到一秒,段昱时就回过头来了。她被那视线惊了一下,随后猛地摇头,想解释自己不是因为被冷落而故意搞小动作,却说不出话来。 她害怕了,害怕段昱时说出任何话,怕自己的这份幼稚暴露在他的认知里。 可他却将伏玥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她说那个女人经常在剧组里面请大家喝胡萝卜汁,这味道很少被人接受,但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喝,久了大家就都开始有怨言,她还自以为做了好事,在拉拢人心……” 不过是些女人之间的琐事,他分神听了几句,其实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至于芙提,更像确保牵住了的风筝,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好。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抚平了那冒起来的名为自卑的小芽。 终于熬到最佳配角的提名,在投过来的冷白光线下,伏玥精致大方的面孔在一众欧美女星中独树一帜,即便只是匆匆几秒,也足够惊鸿。 周围有人在小声议论,说的是中文,大抵是些她志在必得的推测。可芙提看着那自信开朗的容颜,实在想不出,如果这样的太阳都不能照亮自己,那还有什么物种是可以有光的?伏玥的成功从来不是理所应当,她与那个奖杯足以相称。 陈长的铺垫后,她确实如愿以偿。英式发音纯正且腔调标准,一场发言简练又足够谦逊,待那黑色的裙摆迤逦着下台,背后的掌声尚未停歇。 芙提看着她踩着台阶而上,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名誉和赞美都集中在她的高跟鞋鞋跟,被她踩在脚下,变成了伏玥的垫脚石和敲门砖。 摄像头的闪光灯在嘉宾座位后面不停亮起,芙提背对着摄像头,心里突然在想,有朝一日站在灯光面前的人,能不能是自己呢? 这份落差感被放到最大还是在段昱时上台领奖的瞬间,她身边空出来的座位尚且还带着余温,上一秒还和自己十指相扣的男人,下一秒便在台上风轻云淡地接受主持人谄媚的打趣。他的作品芙提后来看过许多,甚至创作出这些故事的人最近夜夜与她缠/绵,可不知怎的,此时竟然还是不受控地生出远远的距离感。 在离他十几米的座位上,她俯视着那份成功,和那个手握年度最佳影片奖的男人。 “觉得陌生,对不对?” 伏玥在喧闹中传来这样一句搭讪,见她懵懂地望过来,笑了笑继续道:“我当年也是这样爱上他的。” 那一年,他们的结晶《殿》被捧上新人电影奖,在国内规格最高的电影节上摘下桂冠。彼时段昱时也不过二十有余,意气风发又充满野心,眼神和在拍摄现场钻研镜头和埋头修改剧本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会成功。 伏玥不出所料地坠进了这份和自己相同的自信里。她坚信她和段昱时同一路人,既然是同路人就应该一起走,走到最远最明亮的巅峰。 “可他拒绝了,拒绝得干脆利落。”她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初恋往事,脸上也已经掀不起波澜,“他说,我们的友情变不成爱情,而爱情是一种游戏或者是一种命运,我对他来说只是前者,所以他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芙提听了都会感觉到痛的语句,从伏玥嘴里平淡地说出。她甚至笑意不减,看着那缓步下台的男人,问道:“很讨人嫌,对不对?” 她们对段昱时的感受几乎是一样的。 只可惜芙提拥有了,而伏玥没有运气。 段昱时回到座位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奖杯丢进芙提怀里,对她说:“送你了。” 芙提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啊?” “啊什么啊?”他敲敲那老是慢半拍的脑袋,“新年礼物。” 芙提都快凌乱了,伏玥探出头来:“他给你就拿着,这上面的金子是真的,刮下来能卖多少就多少。” “别理她。” 段昱时的身体一靠,彻底挡住了伏玥和芙提相交的视线。 “哦、哦。” 她捧着那沉重的奖杯愣愣地回应。 伏玥侧目,只能看见那秀气的侧颜。 她苦笑。 也可能不是缺少运气。 超越 电影节还会持续一段日子,但段昱时显然只为第一天的颁奖腾出了时间,等那帷幕落下不到几个小时,他们便已经在返程的飞机上了。 京都的雪下得又厚又重,入了夜颇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视感。在开车前往剧组的路上,芙提在疲惫的困意里迷迷糊糊地听见电台在放这段时间的时事热点,娱乐频道首当其冲的就是段昱时的作品斩获金奖和伏玥拿下最佳配角的喜闻。媒体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将两人又凑在一起成为话题,调侃的语气和暧昧的态度,糅合成似是非是的“真相”。 段昱时问她:“会感到不甘心吗?” 芙提给出了肯定答案。 她在他面前一向诚实,也自知自己的小心思瞒不住他敏锐的洞察。与其闹别扭徒增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如坦诚些,也更体面。 “不甘心就成为她。” 在窗外铺天盖地的飞雪里,男人的话却像火焰,烧着了她的怠惰。 那时的芙提仅仅只是以为,段昱时的话有力量是因为她爱慕他。其实不然,除此之外的另一种因素是他本身就是个很有力量的人,而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刻里,他们完成了力量的交接。 两颗心互相碰撞,事业和爱情相互在平衡中寻找支点,既救赎了她的胆怯,也为她造了一双翅膀。 段昱时见她不答,刹车的间隙问:“没信心?” 芙提摇头。 “我会超越她。” 男人笑了,对她突然的野心不作评价,只给出肯定和赞赏的目光。 他摁灭了车内昏黄的灯,在四下无人的黑暗里摁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吻了上来。温柔又缱绻,舌尖舔过唇瓣,她感觉自己在顷刻间就变成了初升旭日下融化的雪。 * 冯鹭的转变并不是这样好塑造的,无论是妆造还是演员自身,对容貌和功底的要求都很高。尽管外头的新年爆竹声不断,芙提却一口气都没能停歇,在这条探索之路上磕磕绊绊,摔了又咬牙爬起来。 她始终够不到及格线,连已经对她有些和颜悦色的副导近来都紧锁眉头,嘱咐钟哲鸣下戏了多担待一下——毕竟段昱时最近不得空,放眼整个剧组最适合去指点芙提的也就只有他了。 可他也不过科班出身,能胜任角色不代表能胜任人师。倘若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早早退圈选择考研,为母校培育人才去了。 副导给段昱时打电话的时候会顺便提及几句,有时无心有时有意,目的都是为了催促他快些回来。 彼时段公子正躺在家里沙发上,吊儿郎当地吃开心果。 “不说她是你带过来的,就是女朋友这个身份,你也得把责任给我扛起来。她那稀碎的演技我见一次命就短一年,你赶紧回来,就当救救我。” “知道了。” 他挂了线手机依旧不离手,权当眼前头发已经半白的男人是空气。 段博裕手里执着两颗黑子在把玩,眼睛看的朝向却不是棋盘,而是段昱时的脸。 “电影拍得不怎么样,破事倒是一大堆。”他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是嫌攒的资本不够挥霍是吧?段昱时,这就是你所谓的宏图伟业?” 微信上是芙提发来的日记,她总是乖巧,习惯每天和他汇报情况。或长或短,什么都说。 段昱时两眼扫完,悉心回复了,才缓缓坐直身体。 “不劳您操心。”他毫无顾忌地点起烟来,“等哪天我死外面了,您再冷嘲热讽也不迟。” 那两颗质地精良、价值不菲的黑子下一秒就砸到了他身上。一颗落在肋骨,一颗擦过额角,虽不见伤口,但凭这力道,淤青迟早生长。 段昱时一声不吭,等待着他的怒火倾盆而下。 果不其然,段博裕下一秒就站起来暴跳如雷,指着他的眉心在骂:“我真是白瞎了苦心,培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 “是。” 他不可置否。 段博裕气得呼吸都不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家之前还出了趟国。怎么样?拉斯维加斯的不夜城够不够纸醉金迷,让你和段望舒两个人都流连忘返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提她呢?”段昱时终于抬起眼来,看这在外功名双收,地位崇高的段大导演,此时在这些已经破败的结果中气得横眉冷竖,语气依旧冷淡,“当初是你亲手把她赶出家门的,不是吗?” 他的黑眸其实和段博裕如出一辙,连容貌神情都相似得离谱。只是时代造人,观念之争横在父子中间,这么多年,早已演变成一道鸿沟。 段博裕沉默着,但段昱时知道,他只是在组织别的语言,等待进攻的时机。 这样的氛围如若不是出于法律关系,他根本不会多留。这几天尽完了孝,也是时候该走了。 在段昱时的背影远走前,段博裕还是扣动了扳机,将那挖苦的言语作子弹,自认为瞄准,道:“你是不可能成功的,段昱时。你的作品和你的人一样糟糕,所谓的爱情在你的故事里也不过是在和稀泥。才华?你的才华能达到我今天的高度吗?还是说,你真的能超越我?” 也不是没有媒体猜测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的姓氏,相似的眉眼,雄厚且庞大的资金后台,桩桩件件都有指向。只是世人不懂,很多事情哪怕是真相,也会碍于某种力量无法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段昱时难得顿了下脚步,烟嘴咬在齿间有些难忍的苦涩感。 关于他在提克电影节上获奖的事情人尽皆知,作为国内电影圈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他的冉冉上升,越是高耸入云越是能彰显市场风气,捧他的比比皆是,上到高层下到基层,他早已不是当初倚仗母亲的援助才能勉强拍出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籍籍无名的导演了。 段昱时的名字更像是一个标志。 只是这个标志在段博裕眼里依旧像登不上台面的劣质胶卷,即便偶尔拍出精美镜头,也是随时能够丢进垃圾桶的存在。 “知道了。”他耐着最后的脾气回应,“但我做什么都好,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需要你的认同。” 得罪 芙提这几天都因为戏演不好而恹恹的,吃饭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副导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没办法,任何职业,只有做好了才值得被尊重。 可今天不一样。 尽管已经很努力收敛情绪,芙提上扬的眉梢还是藏不住那份期待和喜悦。副导不用问都能猜出来,八成是段昱时要回来了。 只是不会是今天。 “他陪文旅局的人吃饭去了,你不用这么高兴,等结束都大半夜了。” 芙提被浇了冷水,反问道:“文旅局?” 副导睨了她一眼。今天上午发挥还算有进步,但是还是一个能用的镜头没有。本来下午没有芙提什么事,但还是被他耳提面命地抓下来吹冷风了。他说:“那边打算拍个文物纪录片,想找他作指导。本来这件事去年就在谈了,但段昱时一直没空。” 现在电影的进度拍了将近二分之一,算是步入正轨了。虽然需要段昱时的地方还是很多,但前段时间拿到的那个国际奖项又助长了他的羽翼,今天这顿饭说是聚一聚,实则是为了拉他入局。 他看着芙提诧异的神色,嘴角要提不提,“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谈恋爱,这么久了还不清楚吗?” 小姑娘垂下头去,少有地没答他的话。 将近傍晚,萧瑟的冬风在新春里猖狂。霜雪满地,暮色四合,红日缓缓坠落进胭脂般的云层之中,不远处工作人员的交谈声似有若无地传来,细微的声响提醒着她,这是可触摸到的真实世界。 副导坐在她旁边,有些臃肿却高大的身躯被投出长长的影子。中年男人在吸烟,又浊又苦,烟雾在唇边倾吐,缭绕了身边。 他和段昱时年纪差了一轮有余,但年龄差并没有成为他们趣味相投的阻碍,反而因为这份年轻,他高看了段昱时一眼。这一高看就是七年。他陪段昱时南征北战这些年,江南水乡和北国暮雪,夜幕玫瑰和清晨百合,不知看过多少,也不知道有多少企图留住他。 吞吐之间,呼吸把烟雾吹散。 “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工作,把胃和肺都熬坏了。”他缓缓说道,“忙,忙得没时间吃饭,可人是会饿的,没办法,我只能抽烟。那时候我女朋友总是打电话来骂我,责怪我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为什么抽那么多烟,为什么还不娶她。后来她嫁给了别人,一眨眼我们之间就过去了二十年,而我的烟,一抽也是二十年。”副导把烟头碾灭在地上,昏暗的暮色里,已经看不见火星,“直到现在,咳嗽和胃痛还在困扰我。” 男人的眼睛缓缓转过来,盯着她懵懂的神色,嘴巴一张一合,语气轻柔,像在说给她听,也像说服自己。 “不用有压力,工作和爱情,都量力而行就好了。” * 伏玥这次因为参演国外电影而斩获金奖这件事,虽是只拿到了最佳配角,但作为华人演员,已经是十分了不起。她自出道以来一直走较为高端的路线,最近公司借助营销,一举扩大了国民知名度。这对于季明信公司的影响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 只是草根阶级出身的高层并不懂得斟酌言辞,饭桌上喝高了就一个劲地说:“押对宝了!”全然不管伏玥团队这边已经有些发青的面色。 伏玥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戏子低廉,在圈内混迹数年,不至于拎不清自己在其他行业的地位。 反倒是季明信有些愧疚,在她的车窗前道歉。 女明星戴着墨镜,摇下一半的挡风玻璃,俯身微趴在方向盘上。 “季总何必这么客气,贵司发展得越好,我能得到的也就更多。彼此各司其职罢了,道歉和道谢都犯不上。” 伏玥今天穿得休闲,一身黑色的吊带连衣裙大方又性感,更衬得她肤色雪白。那明眸藏在深色的镜片下,红唇愈发鲜艳,连带着那份平时收敛的妖冶一同张扬。 季明信颔首,“知道了。” 他余光扫到不远处,伏玥的保姆车驶出地下车库,明白狗仔都已经被经纪人调虎离山的伎俩给吸引走,于是不再耽误她的时间,点头告别:“伏小姐慢走。” “诶。” 那皮鞋扣在水泥地面的声音乍停。 “你就没什么别的话想和我说吗?” 季明信凝神想了一秒,侧头而展露的眉眼英俊却困惑,“我并不记得和伏小姐有什么未交流完的事情。” 伏玥咬咬牙:“你不问问我你的小侄女好不好吗?” “她平均一周给我打一次电话,”季明信答道,“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想我也会在不久后得知。”毕竟他的助理除了协助他工作,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照顾芙提。这几乎已经是季明信历任助理里不成文的规定了。 “……” 伏玥不是没见过不解风情的男人,也不是没见过不喜欢她的男人,只是不解风情又不喜欢她的男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偏偏当事人看起来是真的完全没懂。 她拿捏不住,索性落了门锁,利落说再见。 等那尾气都消散,季明信立在原地,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伏玥。 * 睡觉 那边早早散了场,段昱时却还在酒过叁巡中浅笑着听人的阿谀奉承。 他还是老样子,习惯沉默,菜只吃几口,等大家都歇下筷子了就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不主动参与话题,问题也只是问一个答一个。 在尼古丁燃起来的味道里,忽然就想起二十刚出头的时候。那时候他在饭桌上比谁的话都多,桌子上大半的酒都在他肚子里头,红的白的,入了胃就混淆在一起,忍着翻江倒海的难受继续宣讲他的电影理念。 “段导今年不过叁十出头,便能有此成就,实在是势不可挡,不容小觑。”说话那人格外眼熟,段昱时眯了眯眼,脑子里闪过个印象。果不其然对方下一句就是:“看来还是老段教子有方啊,子承父业——电影圈的佳话也不过如此了。” “哪有的事。”他听着逆耳,但品德上从不顶撞长辈,“我和家父之间,差得远了。” “那是因为我们那个年代还没有电影节这种形式嘛……依我看,你要是能和老段走一样的路,超越你爸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有人诧异:“原来这是老段导的儿子啊?”问句一抛出来,便演技精湛地捂住嘴,“难怪我总觉得段导的作品怎么给人一种亲切感,年纪轻轻就能做到意义深远又不失新意,原来是豪门世家,师承家父啊。” 段昱时只笑笑,并未作答。他指间衔着一根雪茄,深吸浅吐,等着下一句。 果不其然,配角一退场,重头戏就来了。 “小段啊,这次我们这个宣传片呢,是这样的……” 等那烟酒染得衣服微醺,段昱时终于得以关上车门,对那等了许久的助理吩咐,空调打高一点。 他显然是醉了的,只是越醉就越清醒,那份伴随而来的头痛也更清晰。 男人坐得慵懒,几乎整个人都要靠在那把手旁。一双长腿随意地敞开,两指摁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时不时从喉咙里溢出点闷哼。 夜色沉沉,京都却不会入眠。重重迭迭的led灯,一道接一道的彩色霓虹,全都一寸不落地投在他清隽俊朗的脸上,扰得那紧闭的狭眸不安宁。 车辆驶出主道,分岔路口的红绿灯里,驾驶座上的人毕恭毕敬地问他去向。 身体的不适已经很久没有。上一次这样酩酊大醉是什么时候……忘记了,大概是没钱又没人脉,半夜接到母亲的电话,被自己的没出息弄得恼羞成怒,一口气喝进了医院洗胃。也是从那时起知道了自己的酒量底线,再后来…… 他说:“回剧组吧。” * 芙提白天的时候路过休息室,好奇跟着工作人员们看了一眼恐怖片,直到晚上入睡都没能忘记那个镜头。夜半做梦梦见自己被追杀,醒来就发现在门铃在响,硬生生是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那人招呼也不打,仗着门口的声控灯失灵,就隐匿着神色把沉重的身体往她身上倒。如若不是那嘴里还呢喃的声音,在喊着:“芙提……” 她估计下一秒就要尖叫着报警了。 “段、段昱时……” 他们的身高不匹配,将一米八几的男人拖进房间里并不容易。好在他听话,愿意跟着她的步子走。但也不乖巧,还没等迈进来,那手就已经在衣服里作怪。 “别、你……你别摸啊……” 颤抖声音在床上起伏,他立起身来,兜头脱去了身上那碍事的衣服。压下来的时候十指捧住那软嫩的脸蛋,拇指擦过唇瓣,像一个短暂的确认。 芙提还没来得及叫停,就被他滚烫的唇舌淹没了声息,像一叶扁舟被汹涌海浪卷进漩涡,又沉沦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下坠,于是下意识地抓住那救命的稻草。 他的吻法激/烈又缠/绵,长舌追逐不舍,含住那舌根直至酥/麻,津/液/交换之间甚至能听见暧昧的吞咽声。芙提被羞得有一瞬间想挣扎,被他扣着手压到了头顶,又是一场胜负已分的角逐。 那略微粗糙的掌心四处光临,最宠爱的还是那挺立的一抹殷红,几经摁压便弄得她泣涕涟涟,踢着腿要他轻点。 “今天不做。”他含着那小小的舌尖说,“别怕,乖乖。” 芙提才不信,这种时刻男人说什么都是骗人的。段昱时已经身体力行地替她验证过许多次,她再也不会上当了! 感受到她的迟疑,段昱时低低地笑了一声。大手钻进胸前又狠狠揉捏把玩了一番,才深吸一口气,将那衣服一把拉下,整理好。 但他人没起来,长臂一伸拿过一旁的棉被,将两人卷进柔软的白色里,拍拍她的脑袋。 “睡觉。” “……” * 这一章在绿江被锁了叁次,我真的心态崩了,烦死了。 晨勃(h) 清晨浴室里就传来淋淋漓漓的水声,芙提试图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意识还是有些混沌。可企图再次坠入睡眠的愿望还没成真,便被那还沾着潮气的大手提了起来。 男人的力气很大,一把就把她抓到身上坐。眼睛没能睁开,嗅觉就格外灵敏,那沐浴后清新的薄荷味道在冬天里凛冽得让人颤抖,也或许不是气息,而是那冰凉的、钻进了衣物里面胡乱抚摸的手。 他说昨天不做,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乖乖饿了没有?” 段昱时舔过她薄薄的耳部肌肤,轻轻啄吻着她的小耳朵,“喂你吃早饭好不好?” 芙提坐在他腿上,稍微比他高出一些,这个体位正好,方便了段昱时掀衣服。她当然不会单纯到以为段昱时有这么好心,手把手喂她吃早饭,可等他张嘴咬那乳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暧昧娇软的呻吟先一步溢出:“嗯……” 她经不起撩拨,夹在腰身两侧的腿不断摩挲着男人身上的浴袍,身下潺潺流出来的水一股接一股,粘稠又潮湿。 段昱时拍拍她的屁股,她便自觉地挪动位置。那胯部已经被顶起可观的形状,小小软软的一团往那上面一坐,饶是再淡定,也被弄得硬是闷哼了一声。 他张嘴咬她的耳垂:“小坏蛋……” 濡湿的亲吻在耳后和肩颈处不断落下,她被舔吻得哼哼唧唧,双手缠住那健壮的身体,全身心地把自己交付出去。 掌心滑进睡裙里,隔着内裤揉捏饱满丰盈的臀肉,时而轻轻拍打,换来她不满的嘤咛。感受到大腿上的摩擦频率越来越快,他试探性地将指尖伸进去。单单一个指节,就已经被柔软的紧致裹上来,饥渴地吸吮。 他低低笑了一声,将手指缓缓往里推。哪怕足够湿润,小穴已经紧得难以开拓。如果就直接插进去,恐怕身上挂着的娃娃得一下子被肏出眼泪来。 晨勃的欲火越烧越旺,可段昱时向来最擅长控制自己。他屈指扣弄着里面微硬的软肉,感受那喷泄出来的黏腻汁液,抹了一把,涂在硬挺的阴蒂上,食指指腹摁上去,那娇喘便突然停滞,而后尖尖地叫出声来:“别……那里不要……” 等到女孩的呻吟终于染上哭腔,他也到了崩溃边缘。浴袍里是真空,只要掀开就能插进去。可龟头太大,在穴口磨蹭了半天才浅浅进入一半,彼此既是折磨又是欢愉,他好声好气地哄:“乖乖别咬,夹太紧了。” “没有夹……呜呜……”她哭得身体在颤抖,连带着下面一同抽搐。 段昱时闭了闭眼,挺腰狠狠埋了进去。肉棒肏到伸出,整根被紧紧包裹的感觉舒爽酥麻,他叹慰一声:“逼真嫩。” 性器只等她缓了几秒便开始鞭挞,深入浅出的频率,一下一下顶到最湿最热的深处。女上的位置让芙提将那鸡巴吃得又重又里,她咬住那肩头哆嗦着高潮,被柱身上盘虬的青筋剐蹭的又爽又麻,带着轻微的痛意,一次次看到炫目的白光。 “不要了……额嗯……啊……” “早饭好不好吃?嗯?” 她模模糊糊的思绪里哪里知道早饭是什么,只能诚实回答,却换来更猛烈的操弄,耳边连水声都清晰入耳:“都喂了半小时了还没饱?才几天没喂,骚逼就这么饿了。” 芙提这才醒悟过来,他说的早饭是…… 讨人厌的段昱时!女孩的脸皮着实薄,生气起来便张嘴咬人,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又很快松嘴。 段昱时捏着她气鼓鼓的漂亮脸蛋,红晕散了一地,惹人怜爱到想把她狠狠弄坏。 于是他没客气,捧住那圆润的臀部便狠狠往鸡巴上按,粗硬的耻毛都被那流出来的液体打湿,杂乱的纠缠,蹭得她光洁的私处泛红。 垂眸就能看见小小的穴口被撑得发白,阴唇被撞得歪在一旁,随着操弄一下蹭过柱身,刺激着人的双重感官。 “不行了……”她张大嘴巴在喘气,粉舌无意识地倾吐,被优秀的猎手精准捕捉,直起腰来含住那寸丁香,瞬间吞食入腹。 段昱时揉捏着那软软的奶子,将那尖挺拉得红肿,“体力不行啊。” 太阳出来了,却因为窗帘的阻隔装不进这淫靡的室内。床上的人交缠在一起,瀑布般的黑发散得凌乱,那一次次想逃开的身体被不断拉扯着压回身下,直到闹钟响起,男人的粗壮肉棒还埋在她软烂潮湿的穴里,一下下捣开了肏进去,“吃饱没有?” 她终于认输,哭得满脸通红,乖乖答道:“吃饱了……” 窒息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午上叁竿,芙提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心情崩溃,目光落到恰好推门而入的男人身上,声音破碎:“你怎么都不叫我!” “给你请了假。”段昱时一脸坦然,端着那杯温热的白开到她嘴边,喂着她喝下。 张牙舞爪的小兽才伸出手来挠人,又很快被驯服。两双手交迭在一起,芙提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才小声说:“你不能总这样以公谋私……” “以公谋私?”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段昱时没忍住,眉毛都挑起来了,“我看起来像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资本家吗?” 他拍拍她的脑袋,“赶紧给我起来。今天的任务是让你感知人物背景。” 最迟明天,她就得在镜头前拿到一个首肯。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公平。 * 叁十岁的冯鹭是什么样的呢? 原生家庭彻底分崩离析,爱人远走他乡,毕业至今还拿着不高不低的工资。每每去偷窥陈柯的社交动态,都觉得自己幼稚又难堪。 成年人的世界是很忙的。时间不再受自己支配,健康也摇摇欲坠,一年到头陪伴自己最久的吃喝伙伴八成都是油炸速食和即溶咖啡。每天早上起床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早饭吃什么,油条比豆浆贵一块五,这个月的房租压力已经不能放任自己坐地铁,于是挤上鱼龙混杂的公交车。 而叁十岁的冯鹭首次登场,就是在夜晚等待末班车的公交车站。 剧本里写的是:她穿着已经过季很久的大衣,纹路和质地能够看出低廉的价格,蜷起的毛球更添几分寒酸。可她不在乎,毕竟在这种人情冷漠的陌生城市,没人会越过社交距离来观察你。虽然上班的时候有些虚荣心作祟,但她的自尊或许都没有现在手上提着的打折油桃贵。 段昱时和他的团队都习惯追求利益最大化,所以凡是天时地利,就不会照着剧本按部就班,时常把镜头穿插着拍。可很显然芙提并不能很好地从中适应。但想想也是,二十出头的没有吃过苦的小女孩,让她一蹴而就,实在为难。 如果能够达到最好的质量,他不在乎多走几步路。如果芙提不能适应,那就从头开始。 他们在最热闹的时间里漫步在集市里,摆在阳光和氧气下被晒得色彩发亮的蔬菜和水果,耳边嘈杂的人声里各有各的方言和口音,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芙提踩在有些泥泞的地面上,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段昱时观察着她的表情,心里想的却是,当时副导询问他该从哪个节点切入,才能使芙提在最快的速度里进入状态的时候,他疏忽了思考,决定从冯鹭和陈柯重逢后着手。 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人,或许在优渥的生活里更能得心应手。 可他高估了芙提。 “能感受到什么?” 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老式奶茶店,点了两杯五块钱的柠檬水,坐着看小学生放学。 校门口堆满了来接的家长,多是老人,拄着拐杖的也不在少数。 芙提不知道段昱时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她只是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托盘而出:“窒息。” 不愿再忍受家暴而终于离婚的母亲放弃了和她的亲属关系,终日赌博的父亲收手居然是因为得了绝症。二十五岁的冯鹭在陈柯离开以后,觉得生活不会更糟了。 她既要忙于职场,又要兼顾医院。即便那个男人欠下赌债,打手找到学校来导致她大学被迫休学一年,她也还是做不到弃之不顾。 “我原本以为我们家只是有些困难,没想到原来是藏了颗定时炸弹。” 如果知道父亲一直在赌博的泥潭里下坠,冯鹭或许根本不会去认识陈柯。 家境优渥的王子,能给她漆黑的未来洒下一轮月光,让她从此有了路可走。那时冯鹭以为,只要一直跟着陈柯的脚步,就能走到有光的地方。 只可惜她的爱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到最后她生出的最后一丝情绪竟然是——舍不得。她舍不得那样干净的陈柯和她一起背负那些债务,背负那些不美好的她。 可见过高处的风景就再忘不了了。这样的落差让人难以接受,足以成为她从此以后的梦魇。 段昱时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洞得令人觉得是个差生,课后补习也救不起来的成绩,卷面就像她犹豫地说出两个字后再无音讯的白纸。 人群快散完了,没人来接的孩子和老师说了再见,然后背着沉重的书包站在斑马线的另一端等待红绿灯。 芙提的眼睫颤抖两下。 段昱时说:“回去吧。” * 结果尽不如人意。副导难得连点评都没说,只把目光投向段昱时。 芙提知道那是结束的信号。 她背过身去,心里明白今天也不行。 叁叁两两的工作人员从她身旁路过,吆喝着收拾道具,推着巨型摄像机到处奔走,这样低温的天气也能出一身汗。 小乐抱着外套匆匆跑过来,“芙提姐,段导说收工了。我还要善后,你先回去吧,晚上风凉,你别感冒了。”说完便走了,连多呼吸一口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在这公交车站磨了一个晚上。 一股无名的悲戚突然就涌上来,涌上心头,淹没了眼眶,从那湿红的边缘掉落,滴进干燥的沥青马路里。 芙提吸了吸鼻子,将那外套的拉链拉好。可是眼泪忍不住,只能用手背和袖子去擦。明明心里什么也没想,但还是止不住地沮丧。 京都的冬天尚未远去,呼吸之间还能有雾气凝结。又干又冷,冷得不近人情。对面车站的公交车走了一班后面又紧跟着驶来,广告牌投出紫色和绿色揉杂而成的光,光怪陆离得炫目。 她慢慢地蹲下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情绪宣泄出来了,理智就会慢慢回笼。 傍晚日落的时候,段昱时盯着她读错了两次台词。连副导都有些吃不消,转过头去不愿在再看,他却双手环着胸和她对视。 她怎么可能抵得过那年长优势下的淡定,起先倔强地回望,又像个逃兵一样匆匆败下阵来。 芙提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冷漠的声音,没有情绪起伏的,平静到令人噤若寒蝉:“我记得这句台词里面并没有生僻字。” 勇敢 她知道是她失职,于是压着委屈致歉。 晚上暂时休息的时候,芙提一个人端着盒饭坐在台阶上吃。段昱时过来找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不停地在抽烟。最后烦躁地把烟头投向垃圾桶,没投中。 “不是故意凶你的。”他说,“但你做得不好,知道吗?” 芙提嘴巴里塞着硬邦邦的米饭,使劲点头。 演技是天赋和努力的结晶,可背台词只需要其中一样。 是她犯了可以避免的错。 段昱时垂眸看小孩吃饭,快餐的菜色哪里能和酒店里的私厨相比?可她吃得比以往每一顿都要用力,好像把食物塞进肚子里就能变成做什么都毫不费力的天才。人类最原始的增强方式,在这伤心欲绝的时刻被端上现代剧场。 “芙提。”此刻,他不得不说了,“我想你应该清楚演员和角色两者之间的关系。” 这个理论课上会重点讲,期末考试也必考的考点,她不可能不记得。 只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呆板点头。 “我要的不是你去饰演冯鹭,而是需要你成为冯鹭。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带你去逛菜市场,让你看小学生放学吗?那些叔叔阿姨会因为几块钱和你吵十分钟,彼此砍价互不退让,看到摆出来的应季水果会因为太贵而不敢下手——这就是生活,是她从小生活的环境、经历的路,没有金碧辉煌的大房子和价值连城的豪车,没有叁角钢琴和哈姆雷特,甚至衣食堪忧。” “而这样的环境持续了十几年,突然有一天,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以前只能在少女言情里幻想的一切,都能唾手可得了。冯鹭该是什么样的?你根本不懂,你理解成了单纯的爱恋,像个熟透的水蜜桃一样傻傻地往下掉,仅仅只是因为理所当然。她的虚荣心,她的扭曲面,你根本没深究,更没呈现给观众。” “为什么演不出叁十岁的年龄感?是因为你的演技达不到这个水准,还是因为你的年纪太小?都不是。是你肯本不能跳出定型思维,去理解这个世界存在的不美好。养尊处优这些年给你造了一个漂亮牢笼,你便随波逐流当了笼中鸟。” 就像物欲横流的时代里,纯爱小言和狗血剧情成为大势所趋,电影里暴露出什么观众就被牵着鼻子走。他们失去了思考能力和基本判断,甚至奉这种畸形状态为主流,还自认为自己忠贞不渝。 他说得很笼统,但没有留余地。 芙提听懂了,他是在骂自己娇气。 冯鹭是美好,也是不美好的。她就是个矛盾体,既有洁白的空间,又有黑暗的角落。她对陈柯的爱恋里除了喜欢这种情感以外,还包含了很多东西。这份爱是有杂质的,并非一尘不染。 芙提没有经历过爱情,唯一一段开始还是进行时,甚至她连目的都没有,爱得不能回头,爱得义无反顾,爱得纯粹利落又让人叹为观止——这样的感情真的存在吗?真的会有人无所谋地臣服于一个人吗? 段昱时觉得挣扎。 让一张白纸生生将自己拉扯成两半,一半完好如初,一半浸透在墨水里,是多么抽象又困难的事情。 他尚且不愿芙提太早去面对爱情里的不完美,却又急切地需要一个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演员。 虽然心里早就做好了一旦恋爱就要承担代价的准备,知道女朋友和女主角两者难以找到均衡点,但这种棘手程度还是让他进退两难。 更何况对方还只是颗种子。 芙提不能参透他的为难,将大部分责任都归结于自己不够努力。她放下筷子,再吃不下那寒酸难咽的菜色,“我知道了。” “可是段昱时,”她小声说,“我并不是养尊处优地长大的。” 他的心跳顿了顿。 现在在他面前的,漂亮又纯净的小姑娘,完美无瑕得仿佛一件经过无数加工打磨而成的瓷器,让人连触摸都舍不得,生怕在上面留下什么指纹。 可风吹破了那份无暇的伪装,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有重量的沙粒。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只有妈妈,她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画家,我们家没有钱,所以过得很辛苦。”芙提淡淡道,“我的生父很有钱,可我没有叁角钢琴,只看过十元店里盗版的哈姆雷特。” 眼巴巴看着应季水果却没有金钱能力购买,没有家长等候、独自穿过无数街道和红绿灯放学的人,可以是冯鹭,也可以是看起来完好无缺的芙提。 十岁那年,母亲病逝,临走前为她留的唯一一条退路却是将她送回季家。 那时季明信不过二十有半,年轻得意气风发。他弯腰在听母亲最后的叮嘱,而芙提趴在他旁边的病床边缘,等待着自己被发落。 季明岩这些年一直知道她的存在,却没有半点要负责任的意思。 于是在那艺术家的清高和错乱的精神下,芙提一直都过着和同龄孩子不一样的生活。只是那时候她并不明白,原来她和别人不一样在哪里。 “我是私生女。” 她平淡地说出了这个别人引以为耻的事实。说不忐忑是假的,但比起让段昱时认为她是个给人带来幸福的花园,不如早早让他清楚,这里早已寸草不生。 所以冯鹭的设定,她受过的苦,芙提不是不懂。 而是她比冯鹭勇敢。 * 这几章都会比较抽象,不太好理解。不喜欢就囤着看,到时候跳过就好了。唉。 特殊 段望舒一身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外面裹着件毛衣开衫,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一步步走过来。清浅的月光下,她清丽的眉眼被衬得愈发动人。 “那个棘手的麻烦?” 段昱时抚开她凑过来时不小心碰到自己的长发,嘴巴里咬着槟榔,没答。 “不说就是默认咯。”段望舒起了一瓶气泡酒,也不找杯子,拿起来就喝。 “大病初愈的人,少喝点。”他语气无奈,不懂这比自己大了四岁的姐姐怎么这样不让人省心,心里憋着火气又不能发,只能骂一句,“烂酒鬼。” “嗤。” 她仰头向明月,海浪舔舐礁石的声音清晰入耳。 这已经是今年伊始的第二次了,关于到拉斯维加斯督促段望舒这件事。段昱时哪怕,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办法在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置之不理,只能放弃手头的一切,奔赴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段望舒。你能不能好好吃药?别折磨自己了,也别折磨我。” “你大可以不来。” 他气急,“你当我是段博裕?我可没那么冷血。” 段望舒不说话了。一提到那冷面阎王,她便总是自发地陷入沉默。毕竟回忆里几乎没见过那个坐拥父亲身份的人和眉善目,更别说关心体贴。 她跳开话题:“你的电影拍得怎么样了?” 国内的娱乐新闻她鲜少打听,只顾着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一般。” 她也就随口关心,点点头,跳下一个:“谈恋爱没有?” 男人意外地保持缄默,段望舒福至心灵般问:“刚才那个麻烦?”她甚至朝他手里的手机抬抬下巴,想否认都不行。 “是。” “是什么样的人啊?”她两眼放光。能让段昱时觉得麻烦还留在身边的人,多稀奇,她惊喜得像个没见过圣诞树,头次将小礼物挂上枝头的小孩。 段昱时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有关于芙提的轮廓,竟然发现自己多年累积起来的文学素养不够去描述一个人、一份感情。他在脑海里翻箱倒柜地寻找词汇,斟酌语句,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个笨蛋。” “什么?” “没什么。”他莫名害羞起来。 段望舒目瞪口呆。 究竟是何方神圣。 *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摄影指导端着盘叉烧包从副导身后走过,悠哉悠哉地说了句:“老秦啊,昨天我看日历,说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不如你调休半天,咱两一起去钓钓鱼?” 中年男人能够建立私交也就靠这么点兴趣爱好了,但成山的工作堆在眼前,段昱时又不在现场,没他坐阵不行。副导摆摆手:“不信谣不传谣。” 可等那女主角在镜头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感情,从肢体到眼神都能够冲击到坐在树荫下,想着今天也是累死累活的一天的副导时,他抬起手来,狠狠地喊了声:“卡。” “芙提,你过来。”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到跟前,身上套着大衣长靴,表情松懈下来,又变回那个懵懂单纯的模样。 “怎么了副导,有什么问题吗?哪里演错了?” 这两个问题在他耳边萦绕了将近半个月,听得人的耳朵都快要起茧,而此时此刻,他竟然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不足。于是喏喏道:“……没什么,你再演一遍,我们做个对比。” 中午的时候,寻思着段昱时也该起床了,他一边抽烟一边给那人打电话。 “老段啊,铁树开花了……” 等那雪茄燃灭了,副导才慢慢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心想,今天确实是个黄道吉日。 芙提今天难得没挨骂,心情有些飘飘然,但一想到副导好像也没怎么夸她,心又吊起来了。下午开机的时候,正襟危坐地像个不倒翁。直到视线里出现一抹亮丽的身影,瞳孔逐渐散开,等看到那熟悉的男人面孔时,手疾眼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尖叫出来。 在场的除了副导,没人知道今天伏玥的莅临。只见他上前寒暄。两句,和季明信握了个手,领着伏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把两人往芙提面前带。 “又见面咯,小芙提。” 伏玥依旧是那样明艳的模样,在京都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单薄的一件开衫里面配着包臀鱼尾,粉白交映,像绽开的还带着露水的蔷薇。 芙提的眼神从她滑到季明信身上,伏玥见状,主动解释道:“他听说我要来给你上课,卖我一个人情,让我捎他进来,探望探望你。” “上课?” “段昱时没和你说啊?”伏玥问。 万恶的资本主义,背地里串通她的经纪人拿到她最近的行程表。一见她空闲,就逮着那点零碎的时间要她来给自己的“师妹”上课。至于条件……以经纪人的习性,是万万不可能做慈善的。她不知道段昱时付出了多少代价,却依旧为这份苦心感到动容。 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 尒説+影視:ρ○⑧.αrt「Рo1⒏аrt」 公馆 而伏玥今天上午的行程,恰好是到影楼拍摄最新的代言照。遇上季明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听说他最近又升职了,前两天经济版面的商业新贵大盘点里,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那是伏玥第一次上前主动搭话,询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剧组。 果然一提到芙提,他的表情便已经欣然应允。 在车上,伏玥开玩笑道:“你这样疼爱她,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你该怎么办?” 季明信的表情很淡。 “我只担心她的安危与快乐与否,如果那个人能保证她的处境良好和情绪稳定,那我并不介意有除我以外的第二个亲密关系在她身上建立。” 伏玥错愕一瞬,随即笑出声来。 男人瞥头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什么。 笑她自己眼光好。 * “副导的嘴巴比你想象中的毒很多,他没说,就代表你发挥得很好。”伏玥说,“但你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对不对?” 一个演员的演技再没有痕迹,本人再怎么沉浸在角色里,对自己的技能释放还是有一定的感觉的。可芙提不是,她演戏除了努力,更多的还是随心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她也是个表演的天才。毕竟这样无心插柳的本事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你这样就像做数学题,半蒙半撞,运气好所以选中的正确答案。如果是周测就算了,那中考或高考呢?在那些重要的考试里,你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或者发挥失常了,就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手中溜走吗?所以你必须得在心里面有一个认知。” 芙提第一次正面和伏玥四目相对,两双同样出彩黑亮的双眸,视线像电流一样交汇,酥麻的触感爬进骨头,淌入五脏六腑里。 “你。”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的鼻尖,“既是冯鹭,也是季芙提。” 那些导演啊,制片啊,都只会告诉你,要把自己代入角色,要设身处地地去感知人物的经历、情绪和观念,最好就能跳进电影屏幕里穿越到那个不存在的时空,去成为,去呈现。可他们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的说书人,没经历过真枪实战,不懂戏子的技巧。 “当你被冠上她的姓名的时候,你们就是一体的。” 不需要强行扭转自己的世界观去迎合在这个角色身上想抒发什么,更不要掉进被质疑被否定的怪圈里。 芙提细数着每一个字眼,都能从中挖出巨大的量子。她像掉进了没有边缘的无限宇宙,成为了里面一颗小小的恒星,目睹了银河系的演变和繁衍,触碰到了太阳炙热的皮肤,无数信息被碎片化,变成漂浮在半空的尘埃,聚集着向她涌来。 那天下午,她终于明白自己和天才之间的差距,并无比深刻且清晰地触碰到那层薄壁。 * 晚上季明信带她们两个去吃饭,地点定在隐蔽性高的私人公馆,是伏玥亲自推荐的。 “带两个女明星去吃晚饭,季总真是好大的福气。” 芙提和她坐在后座,听她一副揶揄的语气对着季明信说话,吓得心跳乱飞。 季明信看都没看她,问她:“你去过?” 伏玥方才将那公馆夸得天花乱坠,俨然一副熟客模样,但在导航出错时又指不出正确路线。 她很坦白:“没有。” 芙提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季明信如此无语的表情。 这边最近在修路,导致路线出错,几人绕了几个弯才找到目的地,藏在深山老林里的一座小型四合院,古色古香,又融合了西式浮夸浪漫的装潢,竟然意外地和谐。 客人并不多,门口的门童却询问了是否有预约。 伏玥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并成功将两人带了进去,一路上穿过檀木围绕而成的回廊,上面的祈愿木匾被风吹得叮当,鼻尖被隐隐约约的冷调香气萦绕,芙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等再次睁开眼睛,半秒之间,那回廊的尽头竟然出现了两道人影。 伏玥喊了一声,那两人同时回过头来,并逐渐走近。 随着越来越清晰的五官映入眼帘,芙提震惊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 “好久不见,伏玥。你带朋友过来啊?” 说话的男人长了张正气凛然又英俊非常的面孔,五官标准得仿佛使用量尺比对着朝完美角度生长。除却见到他本人的惊艳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芙提激动了一颗心,颤抖着一双手,哆嗦着问:“您、您好,我是您的粉丝……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沉庭安愣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许是多年的生活习惯所致,他竟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只是面色为难:“签哪里呢?” 芙提不假思索地将自己衬衫的衣摆送上。 旁边的女人笑出声来。 “我有纸,送你吧。” 直到两人离去,芙提拿着那张小小的便签,还没能从视觉的震撼中反应过来。 伏玥看过她一眼,问道:“你是他的粉丝啊?” “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他的电影了。” 伏玥想了想沉庭安叁十出头的年纪,再想想他早早步入演艺事业的经历,突然觉得被一个差自己十来岁的孩子崇拜,他这个满贯影帝确实当得舒服啊。 芙提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更坚定了伏玥的事业心。她也要在叁十五岁之前拿到大满贯。 季明信勾选完菜单便径直递给了伏玥,芙提的口味他十分了解,于是也不刻意过问了。 这是沉庭安名下的副业,新开没多久,客人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一些朋友或熟人前来光顾。但想来他也并不缺业绩,看这地势和公馆性质,他的野心想来比表面更勃勃。 “季总,求你了,出来吃饭就别谈公事了。” 虽然知道季明信没有显摆的意思,但伏玥还是吃不消在吃饭时间听他猜测别人的商业版图。她不感兴趣,她只是来捧朋友的场,顺便填饱肚子。 季明信抿着唇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他又问:“那待会回去的时候可以聊吗?” 伏玥差点被汤烫到舌头。 反倒是一直没说话的芙提岔开了话题,好奇地问:“刚刚,沉老师旁边那位……是他的妻子吗?” 传闻沉庭安隐婚多年,虽然至今没能得到实锤,但粉丝总是对此避而不谈,正主也从不澄清,于是助长了猜测空间。虽然他这个年纪成家立业并不稀奇,但没有暴露出来的秘密总是令人好奇。 妻子? 伏玥意味不明地笑了,“不是,那是宋流玉。” 打算 “那是宋流玉,杳霭流玉的流玉。” 耳边响起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音,是伏玥端着红酒在和季明信举杯,男人因为要开车而婉拒了,她便扫兴地将酒瓶放回桌子上。 芙提回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个女人,靥额之间猜测不出具体年龄,休闲又得体的棕色开衫里面罩着一件贴身针织长裙,冰肌莹彻,瘦骨纤形,却不显羸弱。盈盈玉立地站在沉庭安旁边,不会争夺别人身上的光,却让人在注目后再难移开视线。 她那葱白的手指轻轻揭下一张白纸,递给芙提的时候嘴角带着温婉友好的笑容。 四目相对的道谢和客套里,她那出众的五官灵动得蛊惑,黑眉浅唇,直而挺立的鼻骨,深邃妩媚的眉眼,明明是那样娇艳的长相,气质却出尘脱俗,高雅似清晨百合。 芙提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句话。 俏丽若叁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摘自《红楼梦》) 在宋流玉面前,似乎真的如王国维诗中所说,“人间颜色如尘土”了。 人对美丽事物的向往几乎是天性。那不过是一张纸张,一句礼貌的问候,便能凭借容颜加持,赢得十分的好感。芙提将那名字细细地咬过一遍,不禁想问得更多。 伏玥却问:“你不认识她?” 芙提迷惑。 她了然一笑,却没解释,只说:“那算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 日子翻了几页,京都的春风便抵着冷空气离开的尾巴,轻轻吹拂而过。而拉斯维加斯的温度仍旧保持现状,昨夜才刮过大风,摇得院子里的琪花瑶草歪头转向,像喝醉了般躺在地上。 段昱时今天早上十点的飞机,心里根本没指望段望舒能起来送他,但下楼时路过那紧闭的房门,还是没忍住敲了敲。无人应答,他试探着去扭门把,果然没锁。 昨晚又不知道跑去哪里喝得烂醉的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蜷缩在床的边缘,另一边则是由被子占据。脚步近了,还能看见边上倒着几个啤酒空瓶。 “段望舒。” 他居高临下地站到她面前,叫了她一声。 那人神经敏感,睡眠脆弱,其实早就醒了,在敲门的时候。 只是害怕被责备,索性埋头装死。平时段昱时见她逃避,都会识趣地离开。但今天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才会走到面前来,逼着她面对。 “告诉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又在抽烟了,以前告诉他少抽烟多吃糖的道理,只要一忙起来就会忘记。 段望舒稍微撑起上半身,阳光晒进来,刺得她眼睛发涩。好在有掉下来的长卷发替她抵挡一半,她小声道:“我不知道。” “浑浑噩噩地活完下半辈子,是吧?”他把烟灰抖在地上,不管待会清理起来有多困难,“还是打算等一个死掉的人重新活过来?” 她猛地抬起头来。 连提到段博裕都没有的应激反应,在此时,在某些字眼中觉醒了那份心痛。彻骨又冰凉,在骨头里乱爬。 段昱时的耐心已经要被她耗完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今天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在危险时刻降临在她身边,阻止她想要自我了结的种种行为。 他有自己的生活,也有更多需要去做的事情。 “我从前包容你,不过是觉得你可怜。再加上你是我姐姐,我不可能不管你。但是段望舒,你要明白我根本没有这个义务。你已经是一个资深成年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是基操。” 他淡淡道:“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是事实,你得承认并接受。我不管你以后想成名还是继续当废物,该给你的钱我还是会如期打给你。至于该怎么活下去,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他便走了,那烟甚至都还没燃烧到半截。行李箱压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又刺耳。段望舒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沉默了良久,在晨间的曦光中,忽然掉下一颗眼泪来。 她倒回被子里,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寂静的房间,冷掉的香薰蜡烛还散发着余香。声音碰到墙壁,小小的音波荡着哭腔。 “她才没有死……” 每一次醉酒的瞬间里,我都能看见她。 每一次。 * 伏玥最近出于档期空白阶段,基本上每天都能匀一点时间来给芙提上课。虽然芙提不清楚她的休假期限有多宽松,但也明白她这样的咖位,来给自己当老师着实是大材小用。哪怕是卖他段昱时的面子,也还是没办法消化那份战战兢兢的崇拜。 伏玥触及她受惊的眼神,心底都会叹一口气。原来段昱时喜欢这种小白兔的类型?但想起一些事情,又很快否决。 反正不管怎样自己都不是他的真命天女,于是发起脾气来。 “芙提,我问你个问题。” 学生被抽问,赶紧挺直了腰板。 “你是不是在和段昱时谈恋爱啊?”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却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回复。不可否认有些嫉妒,但还克制得住,于是又补充道:“我不会告诉季明信的,你放心说。” 这哪是放不放心的问题! 芙提这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伏玥原来和自己是情敌身份。 女明星从来不屑追逐自己捕捉不到的猎物,这份果断潇洒得让人遗忘了她曾经也是个爱得轰轰烈烈的性格。芙提后来有去查过她和段昱时的词条,年代久远,网络不发达的时候,那些让人浮想联翩的标题还是唤醒了她的危机意识。 小女孩显然被吓到了,但伏玥还是穷追不舍,越想越不明白。 于是段昱时站在那休息室的门外,还没来得及推开那扇屏障,就听到巫婆蛊惑的质问。 “那我换个问题吧,段昱时在床上厉不厉害?” 感冒(h) “我……” “你可别和我说你们没做过啊,小孩都不信。”伏玥拨了拨指甲,“他尺寸怎么样?持久吗?你们一晚上一般做几次?” 芙提的羞耻心在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中落败,脸蛋涨得红透。 “别不好意思啊。” 她正想凑近点,那看了许久好戏的男人便叩响了门板,解救了这场羞耻问答。 “伏玥。” 声音冷静又克制,是呵斥的前兆。伏玥对这语气再熟悉不过,瞥了眼不知所措的芙提,没劲地退开了。 “我让你来给她上课,你就是来教这些的?” 他大步走进来,两叁秒便到了跟前。芙提的心跳狂乱地在舞,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能刨个洞逃走就更好了。 段昱时看着那不敢抬起来的小脑袋,好没气地将手掌往上一扣。他对伏玥下了逐客令,无疑是坐实他们之间的关系。等那门啪嗒一声好心地关上后,他便开始秋后算账了。 “我不在这几天,你在干什么?” 芙提数着手指回:“好好吃饭,好好演戏,好好上课。” 他显然是知道她的日常行为的,哪怕今天只是一个分镜没演好,副导也会吹毛求疵地来告状。所以问这个问题,段昱时并不是想要责怪些什么。 他问:“还有呢?” 她在充沛的爱里长大了,抬起眼睛望进他的心底那块濡湿的土壤,从前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语句的嘴巴也变得灵巧,懂得讨爱人的欢心。 “还有,好好想你了。” * 他还在问,为什么伏玥问她的时候,她不回答? 彼时已经结束了拍摄,芙提偷偷溜进他的房间里,美其名曰请教问题。博学又仁慈的段老师当然乐于助人,至于什么可爱的女主角会被动地将那双唇奉上,就是一个秘密了。 “你怎么不告诉她,段老师真的很厉害,能把我肏得骚水滴到地板上?” 那曼妙白皙的身体被压在落地窗前,头顶是男人因为紧致和湿润掉落的性感喘息,还有那双支撑着自己的双手。小小两个掌心摊在高空的玻璃窗面,除了夜晚中闪动的邻楼灯火,没人看得见。 没人看得见的意思是,他可以肆意妄为地在她身体里开发。性器狠狠地钉进去,又缓缓地抽出来。他被这软嫩和妩媚缠得头皮都发麻,大臂上的青筋迸发,微微抬起胳膊,就捧住了那温热的水袋。柔软又细腻,在掌心里接受着粗暴地把玩,红痕遍布了也只能听见支支吾吾的呻吟。 多可爱,连叫床都这样害羞。 偶尔的几个频率里,她实在是被肏得狠了,于是声音便粘着哭腔去讨饶:“呜呜……欺负人……” 年纪小再加上轻微恐高,对在窗前后入这种事情实在是兴奋又惶恐。踮起的脚尖,沾着水液的地面,起伏的身体,一边控诉一边绞着小穴在抽搐,殊不知自己越是哭得眼睛红红,越是能激起那男人骨子里的破坏欲。 把这朵小玫瑰采撷下来吧。他不止一次这样想,又不止一次去勒住自己处于失控边缘的理智。 没办法藏好身体里因为重重寂寞而升起的暴虐,只好低下头去寻找那能够为抚平他的柔软嘴唇。段昱时扣着她的下巴,拇指摩挲过唇角,张开嘴便吻了下来。舌头侵占地又快又急,像是迫不及待时得到首战告捷的常胜将军,想拿下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依旧认真又慎重。 她软在那温暖的怀抱和炙热的唇舌里,在叁月初春的夜晚里,恨不得变成他身上一滩柔软且芬芳的水渍。染过桃花花瓣和春风吹拂,再被他疼爱着吞进咽喉里,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可缠绵的期限被他打断了,原因是:“好了,乖芙提。我感冒了,再亲该传染给你了。” 她被抱到沙发,跨坐在那精瘦的腰身上,心里升起不必要的委屈。段昱时向来对她心软,但却不希望她生病。 可小女孩多会蛊惑人啊,她若无其事地袒露自己的真诚和爱意,根本不去在乎那带来的杀伤力。她说:“好不希望你生病。如果我可以是一颗不会过期的感冒药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在每一个天凉风爽的季节里陪在你身边。” 被你就以温水调配,被你咽下,溶解在你的血液和细胞里,拯救你的烦恼和不快乐。 他什么没说,努力平复着那份因这直白情话而起的狂喜。那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时不时在她的脸颊上偷个香。他知道,芙提喜欢这样的事后温存。他也喜欢。所以总是不吝啬自己的时间,轻而易举地浪费出去。 直到好奇的小孩摸上他的指骨,询问他的去向。 他带回来的礼物上面是红蓝交织的包装,是叁岁稚童都知道的国家旗帜。段昱时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如实告知:“我去了拉斯维加斯。” “去干什么?” “看我的姐姐。” “嗯?”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仰躺在沙发的椅背上,她蜷成小小的一团靠在他结实的臂膀中。像一只被圈养的小小狐狸。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他漆黑的眼底,挺拔的眉骨,和不明显的唇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淡,眉眼之间比起愁云更多的还是餍足。 “她生病了。”掌心抚过她额前的碎发,是哄她睡觉的做法。段昱时垂着眸看她澄亮的双眼,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掉了个头,还是认为不能够让小孩子承受太多,于是轻声道:“好了,今天的提问环节结束了。” 芙提却穷追不舍,关心的模样溢于言表:“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不严重。”见她不信,他只好说,“是精神类疾病,除非自己主动破坏,否则肉体很难有什么不测。但她很幼稚,总是做出一些不珍惜生命的行为。所以我时不时就得去看看她,目的其实是为了督促她。” “督促什么?” “快点好起来啊。我又不希望她死。” 他语气轻松,甚至能够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床上抱。见她的喋喋不休还没有停止的征兆,便怀着恐吓的心态,对她说:“再做一次吧。” 吓得被子里立马卷进一个人。 段昱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刚想迈出房门端杯温水进来,便被叫住。回头只能看见一双没被包裹起来的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在期待。 “段昱时,以后我能去看看姐姐吗?” 他愣了下。而后说,“好啊,她应该求之不得。” * 有宝子问为什么男主看起来蛮喜欢女主的,后面会有追妻火葬场呢?这本我其实写得很细,每一段话都琢磨了很久。(虽然还是很多错字)。我并不认为爱情的诞生和逝去都该以大起大落的方式呈现,很多时候我们其实都在“拥有与失去”之间反复横跳,有舍有得才是爱情的常态。 贪心(h) 第二天早上是被他的吻给弄醒的。 芙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厚重的窗帘下连一丝晨光都尚未流露,难以猜测出时间。但那早起晨勃的男人显然是理智有些离家出走了,从颈部吻到胸口,将她黏糊糊的呻吟都当做肉体春药般亢奋起来。 芙提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他抬起,两条腿就这样被搭在了他宽厚的肩颈上。她尚且未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习惯性地信任并顺从。直到那黑色的头颅压下来,她在千钧万发之际终于醒悟,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寸柔软温热的舌头已经抵进了满是水液的穴缝里。 “段昱时……”她无助地抓着那短发,害怕地揪住。身体里掀起陌生的狂潮让人难以思考,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心理上复杂的情绪。 那可是段昱时。她无法控制地想起在提克电影节上那个满身金光,从璀璨舞台上款款走下来的男人,那张发表过让千人仰首的演讲的嘴巴,此时此刻却埋在她淫荡多汁的腿间,一下下挑逗着刮过阴蒂,在取悦她。 这样的认知才更让芙提产生一种名为爽感的感觉,身下像失禁了一样,随着他舔弄的频率而颤抖着出水。男人的舌头刮过那道缝隙便霸道地里面钻,不由分说地破开她的私密花园,汲取里面的香甜花蜜。芙提在自己急促娇软的呻吟中,甚至能听见他吞咽的声音。 脚趾绷紧了在忍耐,但还是挨不过他所带来的情欲狂潮。等她咬着手指哆嗦着喷出一股水时,段昱时想的却是,可以了。 “乖宝。”他奖励般在那阴蒂上深深地嘬了一口。 芙提扯着嗓子尖叫出声,小腿肚都在打颤,那被舔得烂红软熟的小穴又流出一条清痕,顺着腿根缓缓下落,递进黑色的床单里。 她红着一双眼睛,缓缓伸手掰开了自己被弄得外翻的阴唇,露出里面鲜红柔软的内里,小声道:“很湿了,段老师……插进来。” 他的眉眼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粗暴地将那腿一扯,人瞬间就到了自己身下。男人的双臂撑在她两侧,像两道阻止她逃跑的高墙。性器顶入的瞬间,湿润和紧致同时缠上神经,让人如同过电般的快感传遍全身,饶是段昱时,也被这小逼的销魂喘了口气。 他有时候真的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单纯却蛊惑至此?明明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次的征战和讨伐了,她应该明白战败的痛楚。有时候弄得过分了,她第二天演戏甚至连路都走不稳。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全身心臣服下来。现在好了。现在甚至学会了谄媚地讨好。 他多想问,芙提,你信不信我真的能把你操死。 可不行,这样会吓到他的宝贝。 于是他将人翻了个面,换了个姿势。一边后入一边隐藏自己眼底翻涌的暗色。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交合时的啪啪声响,在这太阳还垂着眼皮的凌晨。他坏心眼地将她捉弄醒了,她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是乖乖地享受完高潮后还冲他摇尾巴,要他快点插进来,肏得多重多深也只是咬唇忍耐下来,求他轻一点,求他不要留下痕迹。 段昱时头一次这样痛恨他们之间的身份。如果不是女主角就好,他大手一挥就能让她放几天假,那几天就把她锁在酒店的房间里,哪里都不准去,只做他的小狗承受他因为爱意而滔天的情欲,将那勃发的鸡巴一次又一次埋进她的深处,埋进那只有他能进去的地方。 满腔的情爱和怒火无处宣泄,他只好咬上她的腰窝。不理会那小小的呜咽,头一次这样自私地在一个女孩子洁白的身体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抬头看见那小小的齿痕,他无处宣泄的愧疚和寂寞才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压低了身体和声音诱哄她,道,“不可以对我那么好,知不知道?” 否则我真的会无所顾忌地收回自己的誓言,做出百分之十以外的事情。 可那样打破原则,以爱情为宇宙环绕主体的段昱时,还是段昱时吗?……他不敢想,可除了自己,他已经想不出任何能够回馈芙提的第二宝藏。 多想把我的一切都双手献上。 我的宝贝。 她却在这暴戾的操弄中哭哭啼啼地承认了,承认了自己澎湃的爱恋。她说:“啊……嗯唔……因为、因为是你啊……”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目的呢。段昱时很开心看见她能够领悟冯鹭的同时,又为她一片纯白的世界感到怜惜。 贪心一点吧,贪心一点吧。他好想这样教。 身体的情潮越过了理智,他们瘫倒在床上,满是汗液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肌肤贴着肌肤,就算紊乱也能听清得快速心跳让人止不住脸红。太阳出来了,只是落不到他们身上。 段昱时喘着气,亲了亲她沾湿的鬓发。 “太笨了。” 冰棒 《雪顶》的最后一个分镜在加拿大。 冯鹭和陈柯分手没多久后便因为家庭原因而休学,她退出院系办公室,手里拿着休学申请书走在灿烂万丈的太阳下,耳边忽然响过一阵轰鸣,抬头就看见一道白痕越过天际,留下长长的背影。那时候,她心里既是对未来的迷茫,又是掉落云端的痛苦。 开始她不愿意承认在这段感情里自己是输家,于是对陈柯这个人闭口不谈。直到后来夜半惊醒,突如其来的感伤席卷全身,冯鹭像疯了一样摸索着手机,颤抖着指尖询问他们的共同好友,陈柯去了哪里。对方第二天才简短地告诉她,在伦敦。那个夜晚对于她来说,比以往任何一个孤单的深夜都要难熬。 伦敦?她便傻傻地订了一张去了英国机票,在两年后的夏季,在终于有勇气面对的夏季。可那人没有告诉她,有陈柯的伦敦,是夹在多伦多和底特律之间的城市。虽然冯鹭心里清楚,就算和他踩上了同一片土地,他们也不可能走到同一个标记地点。但她还是来了,鼓着一腔孤勇的爱意,最后落败而归。 飞在万里云层之上,芙提默读着台词:“我直觉会遇到他,我的直觉从未出过错,偏偏在这一次。其实或许我见到了,在我留宿多伦多旅馆的梦里,在附近小河流的蟋蟀声里,我见到他了。回首十七岁第一次见他时我的模样,又突然觉得,不见真的是太好了。” 她幼时读《红楼梦》,时时会被其中华丽的辞藻弄得崇拜又敬佩,认为这才是文学。可长大了才发现,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写法,就算失去那些雕琢而成的词汇,也能让人震撼到内心模糊成大雨倾盆后的暗色车窗。 段昱时坐在她的后座补觉,她趁着上厕所回来的间隙偷偷溜过来,勾了勾他的尾指。见他眉心皱了皱,俯下身去小声夸赞道:“段昱时,你好厉害。” 他下了飞机还云里雾里,问她为什么,到后来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做梦了,还是芙提真的对他说过这句话。芙提少见他懵懂愚钝的模样,笑着摇摇头,说没有。 他们落脚在一个高级酒店,钟哲鸣已经早早替芙提品尝了这边的酸奶冰淇淋。 后期关于冯鹭的戏份较多,他这个男主角难得偷了个空闲。又恰好有广告在这边拍摄,便和剧组错开了到达时间。自录音风波后,钟哲鸣的身价倍增,水涨船高的商业价值带来的便是从年头排到年尾的通告、去不完的采访和饭局以及恐怖增长的粉丝数量。 “加巧克力可能不太好吃,你问问他还有没有焦糖饼干碎,拌着鲜草莓一起。”钟哲鸣给她安利着酒店的甜点,看了眼她没怎么动过的餐盘,主动请缨道,“我这几天出去走了走,发现一家好吃的韩国餐厅,在costco那边,等哪天你有空闲了带你去尝尝?” 芙提对韩国料理没什么兴趣,但是对好吃的很上心,于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完全不管旁边男人的叉子已经扎进了牛排里。 段昱时索性将餐具一甩,双手环胸,问:“我也吃不惯酒店餐饮,你怎么不带我去尝尝?” 钟哲鸣只微笑,并不接话,也不对上他的视线。 段昱时又往嘴里喂了两口沙拉就走了,临走前不忘嘱咐芙提吃完赶紧回去休息。 芙提看着他插兜远走的背影,有些迷茫起来。如果她没感知错的话,段昱时应该是有些暴躁的。可是为什么呢?明明从下飞机到现在,也没发生什么能够让他挑下眉毛的事情。因为钟哲鸣约她吃饭?这个猜测一出来,芙提就打了个寒颤。更不可能了。 可能是起床气吧。她自顾自地下了定论。 钟哲鸣看她的表情从疑惑到了然,顿了顿,猜她肯定是没懂。 没想到声名显赫的段导,风流倜傥的段导,也会有今天。他扯下嘴角,抛出了话头:“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暴躁吗?” “为什么?” “段昱时没和你说啊?” 芙提:“啊?” 钟哲鸣一脸无所谓,语气淡然,“明天我和你有一段亲热戏。” 剧本里虽然简单地一笔带过了,但考虑到呈现形式不同,这个香艳镜头经各方协商后决定放大来拍。至于尺度和程度,也不是段昱时一个人说的算。 副导接编剧电话的时候正在露台抽烟,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同事。那头女声温婉似水,跟夜风一样清畅,予人舒适的触感,“……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这样改了?” “可以。” 那头顿了两秒,问,“段昱时有给什么修改意见吗?” 他瞥了眼在楼下一边抽烟,一边在路边商店里挑选五颜六色的碎冰冰的男人,这个角度恰好能捕捉到他身旁那抹小小的身影。 “他没说。” “那行吧,就按这个发过来了。” “嗯。” 通话在道别后挂断,副导含着滤嘴,莫名觉得今天的雪茄尤其苦涩。 * 芙提咬着冰棒,被冻得牙齿寒凉,吭哧吭哧地在呼气,甚至用手去扇风。 段昱时头痛,早说了才叁月,别吃这样反季节的食品。无奈之下摊开手心到她的嘴边,“吐出来。” 芙提已经自暴自弃地咽下去了。没能嚼碎,咕咚一声滑下喉咙。 他端起家长做派,“别吃了。” 这副模样和季明信有得一比,芙提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觉醒一秒,就已经被趁虚而入的男人抢过手里的东西,轻轻一抛就正中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她张嘴想争执,却被一声问候打断。 “段导?” 段昱时目光移过去,却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反倒是芙提喊了声“小乐”,方才想起来人的身份。 “芙提姐。”小乐始终没改对她的昵称,朝两人点点头,问,“你们这是在……” “散步。”段昱时说。 导演和女主角饭后散个步,多暧昧又多清白。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亲密举止,所以小乐并没有多问,只是道了晚安便匆匆告别。 芙提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好刚才没有吐在段昱时手里。 她尚未平复那砰砰的心跳,就被那人拉了一把,身体跌进怀抱里,惊呼被他吞进唇齿间,缠绵的湿吻舔上来,轻而易举地将她捕获。不远处小助理的身影都还清晰可见,他真是一点不怕这层关系被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下,想尽办法吓唬她。 芙提脑袋嗡嗡的,冰棒残留的凉意已经被他迅猛的攻势卷走,绕是入夜温度低下,此刻身体里却浮出阵阵炙热。 段昱时自然是不会为见不得光这种事情而恼怒的,杀青在即,没人比他更在乎拍摄的安稳。只是多少还是有些心浮气躁了,连着明天要发生的事情一起。 等影片审核完、上映了,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目睹他的小女孩那无与伦比的美丽。 越想越不高兴。他松开了桎梏,推着她往回走,“回去吧。” * 副导:明年恋综没你两我不看。 重来 酒店的传真机里堆了一沓白纸,被段昱时不情不愿地拿起,丢到芙提手中。他早就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便没必要多此一举再去自讨没趣。 他倚在沙发里懒懒地嚼碎嘴巴里的水果糖,太久没吃,味道甜得黏腻。看见那因为浏览新情节而逐渐面红耳赤起来的小女孩,突然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怎么样?能接受吗?”他才想起来忘记了询问女朋友的意见。过往修改剧本基本都是导演、编剧和制片人叁者围成一个讨论的圆圈,演员只负责接受。可眼前这位祖宗偏偏有着双重身份。段昱时叹了口气,“觉得哪里不好可以说。” 终究还是愿意为她妥协的。 芙提却问:“这是你们协商过后一致决定的吗?” 什么手摸进衬衫的边缘、两人在大床上翻云覆雨、衣衫半露着被抱起……如果不是旁边标上了情景注解,芙提真会以为在看什么禁书。 “是。” “那我没意见。” 她意外地乖巧,对这样的要求都乖乖顺从下来。对上段昱时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也能够领悟几分他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为艺术献身。这不是我的职业素养吗?” 好一个职业素养。 他几乎要被她气笑,却又没办法。本以为摁捺不住的人不会是自己,但现在看来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自己。始作俑者风轻云淡地将自己冠上赦免令牌,不去管他心里多么陈杂。 于是深夜将她抵在浴室的镜子前,冲撞她体内翻涌的巨大情潮,却不轻易给出奖励,咬着她的耳朵问,“乖宝,有没有人夸过你是童颜巨乳?” 他甚至伸出手去掂了掂,在镜子里一清二楚。 芙提的羞耻心被扯出一个空洞,四面八方涌来的潮热呼吸淹没了她,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被他摁着腰肢在洗漱台上默默承受那粗壮的尺寸和律动的频率。 那软滑的乳肉在掌心里滚动,被肆意捏成暧昧的形状。红肿的顶端、印着红痕的白色、还有猛然一送时哆嗦着垫起来的脚掌,都极其合适地取悦了段昱时。 “插得疼不疼?” 事后他假惺惺地掰开去看,又趁机往里面滑了个指节。抽插两轮,又抽出来,拍拍她的屁股,赶她去睡。 “那你呢?” “加班。” 段昱时没有惹她愧疚的意思,只是不想骗人,所以实话实说。那不舍的眼神缠住了他的脚步,有些甜蜜,所以还是狠下心离开。 他晃着手里的车钥匙,一把丢到桌上,打开了电脑。会议已经开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面熟的高层在交涉,见他加入,确认了几个细节,便下线下班。副导上了年纪也熬不住,走前提醒了一句,让段昱时明天早点到。 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睛看的却是手腕上那道小小的抓痕。是她高潮时情不自禁挠的,小小一条,泛着不明显的红,像个私人标记。 视频里只剩下一个女人尚未离线,她原本在整理资料,无意看见那淡淡的笑容,心里惊讶一下。 “和她谈恋爱了?” 她问得直截了当,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避讳。 段昱时于是也应得坦坦荡荡:“对。” 那人表情凝了一秒,“……那我的剧本,是不是太露骨了?”你舍得? “演员的必备素养。”他想起这句话,学以致用,“你只管剧本合不合适就够了,不需要配合她。她是女主,不是提线木偶。” 每一个齿轮各司其职才能保证工作的正常运行。编剧在合理范围内写出最适合诠释要义的方式,那么演员就负责做好这一部分的接应和表达。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宋流玉了然一笑,貌美的容颜在深夜的时间里失去粉黛雕琢,也依旧美得动魄。像沾满露水的白芙蓉,垂落的鬓发是她的花枝,显得温婉且清丽。 “我知道了。” * 芙提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仅有的亲密接触的经验,全来自同一个人。现在要她心无旁骛地和另一个人做出那样的事,且那个为她带来过快乐的人就在不远处眯着一双长眸静静观看,实在让人难以卸下紧张。 “卡。” 段昱时鲜少在现场亲自喊卡,多是副导看他脸色或自己定夺。只是眼前的女主角显然已经紧张到有些无措,甚至钟哲鸣的手都还未触碰到,她便已经下意识地闪躲一下。 “芙提,你放轻松。”他指导亲密戏的经验不多,更别说指导女朋友。关于将她推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件事,段昱时认为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将自己全身心地融进工作的氛围里。显然他很好地做到了,可芙提没有。 剧本里有一个细节是陈柯试探冯鹭的底线,想知道她到底能够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所以冰凉的手指从衣摆里滑了进去,沿着肌肤一寸寸往上爬。 钟哲鸣的脸就近在咫尺,从未感受过的男人气息铺洒在她敏感的颈部,耳朵里飘进一句严厉的a,那指腹便贴了上来。芙提的瞳孔收缩一瞬,忘记了自己在镜头下,也忘记了自己是冯鹭,竟然径直推开了钟哲鸣。 副导喊了声摄影组,相机的录制被摁下暂停键,却没有人敢说话。 段昱时双手环胸立在原地,看着那惊慌失措的瞳孔缓缓转过来,和他四目相对。几秒之后,他面不改色地移开了目光,“重来。” 重来、重来、重来。 等到结束时间已经被消耗了大半,下午还要赶别的场景,工作人员甚至连午休都被牺牲掉。钟哲鸣看了眼有些愧疚的芙提,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别太在意。你第一次拍这种戏份,紧张是正常的。” 他不知道的是,芙提更多的是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久了,段昱时的眼神在她眼中逐渐能够看得清晰,连同着心中思绪一起能被揣度。在上午煎熬的四个小时里,他从淡漠到不耐的神色,哪怕不动声色,芙提也能清楚地感知。 于是到晚上两人共处一室了,芙提还是不敢说话。 他嚼碎了不知多少水果糖,满垃圾桶里都是彩色的包装纸。芙提知道他在斟酌用词,于是告诉他:“你可以直接说的。” 她的抗压能力没那么弱。 可段昱时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保持沉默。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做?” “到底为什么要在女朋友和女主角之间寻找一个绝对的均衡点?我做错了什么,有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批评我,因为这是我分内的事,我们的关系就是上下级。可你为什么总是在踌躇和犹豫?因为我是你的女朋友?还是因为我是冯鹭,我是季芙提?” 做错事情的人先发了脾气。她知道这样不对,只是太委屈了,也觉得自己太没用。段昱时根本不需要去处处迁就她。不行就是不行。别因为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就制造出无数心软的借口,让她从原本该长记性的地方逃脱了。拜托。 目睹她眼睛里盛满的水色,瞳孔圆且漆黑,像掉色的满月,盈盈一落,就掉到了心上。段昱时看着她有些失控的模样,嘴巴里蔓延的味道都快要淡掉。 “你觉得,”他说,“我是这样的人?” 会为了迁就你,而去向必要妥协? 作品 那样的感觉又来了。芙提想。 和当初在饭桌上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确实是在我们的关系之间寻找一个能够支撑我们长远发展的平衡点。可很明显,我在努力了,做不到的人的是你。”他语气淡得像没加盐的中国料理,“紧张是一个人的基本情绪,我能够理解你对首次挑战而感到恐惧的心理。可是芙提,你是不是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避?你想我改掉这一段,或者改成你能够完美饰演的样子,对不对?” 明明心里已经尽力去划开这道胶在一起的平行线,却还是在某些瞬间里不受控地想要逃开这层束缚。 “我不会为你妥协,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向我的作品妥协。这是最负责的方式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雪顶》。” 她愣在了原地,在这场不欢而散里感到持续性的、细细麻麻的疼痛。 以至于秦懿日常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都能听出其中的闷闷不乐。 “他比你清醒,也比你更顾全大局,这是事实。从理智上来说,他甚至没有错。虽然放在感情里很残忍,但芙提,这才是成年人。” 秦懿和季明信一样,希望在最大限度内保存她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向往。但人不能总活在童话中的雪中小屋里,适时地懂事、退让、承认自己的平庸和难有作为,很困难,但需要做到。 小姑娘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怎样的节点,自顾自地宣泄自我,“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不能再温柔一些?……是不是如果来演这场戏的人是伏玥,他就能满意了?” “芙提——”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随便发脾气了。” 秦懿鲜少见她这样自暴自弃的模样,一时失语,再开口时便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 一直到回国,两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杀青在即,段昱时忙得脚不沾地,芙提也没能轻松下来。有时候抓住了什么空闲间隙想和他说上几句,也被突如其来的会议隔开。 “明天就杀青了,小芙提。”钟哲鸣在饭桌上和她闲聊,“这半年来有劳你照顾了。” 她受宠若惊:“哪里哪里,我才是。” 他被她局促的模样逗笑,又问,“估计要等到夏天才能上映,正好赶上热季,到时候你就算正式出道了,怕不怕?” “当然怕……” “我也是。”钟哲鸣好像找到了什么可聊话题,“我当初第一次参演电影的时候也紧张的要死,每天睡不着觉,还会梦到观众冲我喝倒彩,精神压力大得很。” “后来呢?” “后来?梦当然都是反的啊。如你所见,我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当然……比起沉庭安那种级别的还是有些逊色的。公映那天我甚至自己掏钱买了电影票去电影院,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去观看自己的表演。结果就是很失望,我到底在演什么……” 芙提被他诙谐的语气逗笑,捂着嘴才能藏住那几颗洁白的小贝齿。 “芙提,”他忽然收敛了几分笑意,脸色有些为难,“或许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请你相信,自从你因为我而受伤以后,我就真的把你当做妹妹来看待。” “关于你和段昱时的关系,我不好评价,只是你也明白,这个圈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如果你们打算一直在一起,就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倘若那天真的降临,那么你的身上就会被打上你也许不太想看见的标签。或许现在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我也见证了你成长的整个过程。但是芙提,想走的长久的话,很多东西是不能兼得的。” 身边的人总是小心翼翼避开她的焦虑和烦忧,不忍揭穿那现实的鸿沟。虽然保护她的一时安宁,但肯定不利于长久发展。与其说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劝慰,不如说钟哲鸣更多的是在以前辈经验在告诫。 芙提知道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可爱情真的能像暴雨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那些被吹翻的枯枝败叶,淌进城市水道的雨水,遮蔽天日的阴云,都是她爱的痕迹。 “可我是真真切切地,爱着他的。” 芙提说:“我不想弃权。” * 他们开完会了,芙提下戏的时候正好碰上。 那人依旧走在人群的最后,仗着身高优势对前面的路一览无遗,也将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尽情收入眼底。 对视几秒,等隔在他们之间的人全都散开,他才懒懒地倚在门边,和她打了个招呼:“吃晚饭了?” “还没……” “没吃就去吃。” “那你呢?” 段昱时朝前方的人群努了努下巴,“应酬。” 她才发现其中夹杂着几个陌生背影,多是些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哦。” 想尽力将那闷闷不乐的情绪藏好,却还是被他一眼识破。段昱时将夹在臂弯中的文件抽出来,卷成棒状,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见她吃痛,才淡淡道:“晚上过来。” * 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让人等待的请求,等到指针旋转了几圈,换一个醉醺醺的段昱时回来。 “为什么每次都喝这么多?” 她疲惫到没力气,无法像上次一样将他拖到舒适一点的地方。于是两人就摔倒在门边,靠在玄关的柜子旁,那具沉重的身体压在腿畔,不疼,只是有些麻。 “没办法。” “段昱时也会没办法吗?” 他靠在那温暖的肩窝处,闻言笑了一声,连带着胸腔一同震鸣,“是啊,段昱时也会没办法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以前觉得酒才能醉人,现在发现,你身上的香水味也可以。” 芙提还没从这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中反应过来,就被那大手扯下领口,印了一个湿吻上去。 “你……” 没来得及挣扎,他便乖巧地退开,闭上眼睛埋在她怀里,沉默着平复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早上走的时候窗帘没拉,远处的高楼灯光远远投射过来,稀稀疏疏的几点,落在他们交迭的肢体上,模糊得像老旧胶片。 “段昱时?” “嗯。” “段昱时。” 他拍拍她的臀部,贴在她身上不肯离开,“有话快说,我要睡着了。” 芙提却沉默下来。 他失了耐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见她不言不语,有些恼火却硬生生憋回肚子里。稍微直起身来,和她对视。还没问,她就抢先交卷:“对不起。” 他不再动弹。 “对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这一路走来,她尽了很大的努力才做到将那颗浮躁的心灵摁捺下来,却还是在尾巴将幼稚展露。就这样就够了吗?只是这种程度你就能够沾沾自喜了?芙提这几天在不断地问自己。关于演员这个职业,关于这部电影,关于段昱时,走到这个阶段就已经开始满足了吗? 她没有野心的。对电影是,对段昱时是。可人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变得贪心,在尝过一点点甜头后便再没办法回到平淡的日子里。 “可是我……”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她说话,却无从分辨那语气里的哭腔,只能听见到她说的那句。 “我只是想,成为你最好的作品。” 玛莎 话说出口她便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过往那么多琳琳琅琅,一颗透明的无色水珠砸进他的世界,估计也会很快消失不见。 他没有回应,芙提等了很久才敢去确认,确认他真的睡着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而后涌起无穷无尽的失落。 早上醒来的时候,芙提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掖好的被子让她知道段昱时在这里待过。 床头留的纸条,苍劲的字迹太显眼,提醒着她,段昱时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你指的作品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你已经到了懂得何为‘自先沉稳,而后爱人’的年纪。如果要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是我的作品。你可以是唐诗,可以是宋词,现代汉文或中古英语也无所谓,哪怕有错别字也能够被容许,只要你是在成为你自己。你的努力和泪水都该冠己之名,而不是附属于我。” 署名是,出差叁天。 她躺在床上,指尖捏得边缘泛皱。明明是鼓励,却无原让人落下眼泪。 * 他说的叁天因为意外而被无限期延长,芙提偶尔会给他打电话,还会幼稚地减少自己汇报日常的频率。可其实她心里清楚,段昱时根本不在乎。直到某天他匆忙挂断了电话,告诉她他得去一趟拉斯维加斯了。 芙提记得的,“是不是姐姐出事了?” “对。” 他语气凝重得仿佛阴云压城,光是简短的肯定便能让人感知其中的严重性。 可是。 “A市最近的航班都被停飞了吧?” 大雨过境,从未降临过的恶劣天气,就像一道栅栏一样阻碍了他的步伐。 芙提看着酒店玻璃窗上落满的水珠,连遥远的京都都难以逃脱的季节,原来那天他说的他也会没办法,是真的。 芙提连续为他操心了好几天,除了这样根本帮不上忙。 天空从来没有放晴的迹象。 芙提又一次拨通了段昱时的电话,换来他风轻云淡的一句,“已经让恰好在美国的朋友过去帮忙照看了,别担心。” 是从哪天开始的呢? 他那样忙碌,这种事情没和她说也很正常。即便白白浪费了几天的忧虑,还时常遭受副导的责骂,芙提也还是说服自己,事情解决了就好。 段昱时回来那天,她兴高采烈地想要去接他。男人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问她,“你有驾照吗?” “没有……” “没有怎么来?”他好心劝慰,“放心吧,我有朋友来接。” 小姑娘终于妥协地说,那好吧。那你早点回来。 恰好今天时间安排得很好,她算了一下机场到剧组的时间,如果发挥得好的话应该能提前走人。她太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这份依赖见她自己都觉得害怕。但恐惧里又藏着羞怯,以至于遗忘了留好的退路。 副导惊讶于她今天的努力,直到看到她下戏后直奔正门口的背影,才反应过来。他一巴掌拍到脑门,感慨自己真的老了。 芙提气喘吁吁地跑去,一眼就望见了那立在车边的背影。是段昱时。 可那笑容还没扬起来,她便感到心里忽然凉了一节。看着那车尾灯和车型,突然有些痛恨自己时常听周漾司科普。 身边有一个玛莎拉蒂的狂热爱好者,再加上自己优秀的记忆力,芙提不难认出这是Ghibli,还有那句,“一般都是女孩子喜欢开。” “顶配也就一百来万,等你拿了驾照,让你小叔给你买一台玩玩。” 那时候季明信瞪了他一眼,看向芙提时却是询问,“想要吗?” 芙提摇头,“我没有时间考驾照。” 季明信不屑道,“你就是懒。” …… 她艰难地从记忆中抽身,那车子却已经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就只有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俯下身与自己的视线持平,见她从神游中清醒,好笑道,“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像滴在火炭上的一滴糖,不断地在滋滋作响。 芙提终于明白,段昱时口中的百分之十,是什么意思了。 哪怕此时此刻他们因为小别而相拥在原地,芙提也依旧感觉,自己离他的世界很遥远。 * 他在床上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欲望,在她体内穿插,替她抹去眼泪。 芙提在浮浮沉沉的摇晃之中问他,“段昱时,能不能什么事情都告诉我?” 他以为她在指和她一样,去汇报那些无关要紧但足够彰显甜蜜粘人的小事。于是一边抱着她换了个姿势,一边告诉她被锁在酒店不能出门的那几天有多无聊。 “那姐姐呢?” “她?”他捋了一把头发,露出英俊深邃的眉眼,伸手将避孕套摘下来,换上另一个,“不知道第几次企图自杀了。现在在医院里闹脾气,不肯回家。” 他说得很平淡,但芙提知道他很担心。 他缓缓插进来,湿润的软肉将他层层包裹,他在这份舒适里喘息,听见她问,“真的没关系吗?” “嗯?” “你不亲自过去一趟,真的没关系吗?” 他已经沉浸在欲望恋歌里,企图寻找生生不息的快感。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话中的深意,认为只是单纯的担心,于是向她保证:“不会有事的,已经处理好了。” 芙提却哭了,被他轻拍着背坐起来。 “我不要这样……” 段昱时以为她害怕女上位,于是好声好气地又将人放平。垂下脑袋舔去她的泪水,一个接一个的轻吻落在她濡湿的脸颊。 “好了、好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连带着身体里连绵层迭的快感一起。 她咬着唇到达高潮,段昱时赠予她一个缠绵的深吻。在那滚烫的纠缠之中,芙提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落。 我不要这样。 告白 她开始变得格外粘人。 段昱时将这份依赖当做杀青前的恐惧。他显然很能够理解,毕竟已经见过许多,甚至连“她们”的情绪都能被他具象化成清晰的形状——一段路程的结束,对于软弱的人来说,无论结局好坏,都需要很大的勇气跳跃到下一个阶段。 他忙着为自己的作品附上点睛的一笔,从而忽略了许多。比如芙提对他来说的意义和谁都不一样。 那段时间芙提甚至不敢照镜子,她承认了自己的怯弱和幼稚,但是难以面对。她终于理解段昱时偶尔流露出来的、对她的失望,于是开始害怕自己也否定自己。 可好在杀青来的比想象中早,她的惴惴不安也因为段昱时的耐心被抚平小半。直到那天他问她,有没有想过拍完电影以后该往哪里走。 “经纪公司和个人工作室,随你的心意来,总不能一直居无定所当一个野孩子。” 芙提问,“我不可以跟着你吗?” 他笑了,她不知道那笑容的意思,“芙提,我只是一个导演。” “可你明明已经在准备下一步作品了。” “这个题材并不适合你。” 她不说话了。 不合适的女演员被pass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火星撞了地球,严重到负面影响覆盖全世界。只是覆盖她而已。那么多的选择里,她能够得到过一次青睐就很不错了,对不对? 芙提想,她不在乎荧幕里是不是她的脸,但她在乎段昱时身旁站的人是谁。 明明都是女演员,为什么她不可以? 可她没问,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 漂亮的蛋糕被咬过一口便会失去售后,尽管他在芙提的这个阶段带给她很多,也没有办法做到时时刻刻为她保驾护航。 “如果你担心做不到,钟哲鸣的工作室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风,不敢的话我去说。” 芙提问,“你不介意了吗?” 段昱时愣了。 “为什么不介意了?” 她感觉自己又要发脾气,明知道对方只是在平和地给自己指一条相对好走的道路,却没办法静下来虚心接受。明明在不久前还因为亲密戏份而反反复复在她的身体里寻找补偿,现在却已经能够毫无波澜地把她往外推。 “芙提……” 她站起来离开,脚步一个劲地往外走,出门时甚至撞到了人。她垂头说了声对不起,逃离得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宋流玉被这场景弄得有些疑惑,看了看芙提快速下楼的背影,又看了看段昱时。 “怎么了?” …… 爱的副作用原来是让人变扭曲。 芙提多恨自己漫长的反射弧,她甚至没能意识到要给自己留一个小小的余地,在认清现实后依旧能够站稳脚跟的一寸角落。 她在懊悔不已当中清楚地明白,以段昱时的性格是不可能追逐她这种逃兵的。 可他还是来了,去抓那荒漠里出逃的月亮。 “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逼你,芙提,我只是想对你再好一点。” 她的真诚一股脑地砸过来,连情绪都被绣上珍贵图案,可爱得一塌糊涂。 “你不觉得很烦吗?” “什么很烦?” “我。我很烦。” 楼下都是人,今天就是杀青宴。可她作为女主角,连情绪都处理不好,钻进封闭的房间里企图把自己藏起来。好没用,比叁岁小孩都幼稚的行为。 “怎么会这样?”他好声好气地,“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很烦?” 芙提不敢说她在介意一些他根本不会妥协的事情。她知道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所以只能渴求多一点在意。 她鼓起勇气要说真话,却被电话铃声打断。 段昱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攥着她的那只手大拇指摩挲两下手背,“你先下去吃饭好不好?不喜欢这种场合我们待会就早点走。” 他不是在询问,芙提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她只好穿好外套往楼下走。不下来不知道,原来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陌生的面孔像浪潮一样扑过来,扑得她眼花缭乱又惶恐不安。 芙提急速地在视线范围内寻找自己见过的脸庞,幸运至极,周漾司也在。 可她走近了才发现他在和别人攀谈,好巧不巧就是沉庭安。 而那天仅有一面之缘,却给芙提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女人,也和上次一样立在她的偶像左右,目光路过她,弯唇笑了一下。 周漾司和沉庭安被宋流玉的表情弄得同时回过头来。 芙提忽然就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在盛大的美丽面前,她是这样地相形见绌。 “芙提?”周漾司很惊喜,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我就说怎么没找到你人,原来是才来?” 她没否认,毕竟这样比较体面。 “这位是……”他自然地介绍起来,像从前无数次替她铺路一样。却不曾想蝴蝶破茧,早就已经不再是需要他处处担忧、害怕熬不过冬季的小虫。沉庭安对她有印象,于是告诉他,“我们前段时间见过一面。” 宋流玉接过话头,“那时候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漂亮,没想到这样漂亮。” 芙提知道,她说的漂亮不止是脸蛋,而是意指她是女主这件事。莫名心里升起一股勇气和亲切,她抬起下巴,“宋老师好。” 宋老师?宋流玉笑了,这样叫确实也没错。 周漾司只愣神一秒便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 大家哈哈大笑。 等到人群逐渐散开了,他跟着芙提走到甜点区,看她弯腰在挑曲奇的口味,说,“芙提,你长大很多。” “嗯?” “没什么。”他有些感伤,“只是突然发觉,你会渐渐走到更高的世界,有些不甘罢了。” 从前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够借着她亲人的名义护她周全,这样的守护让周漾司沉溺其中。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放在人生当中的很多部分都成功了,所以一直信奉坚持的意义。可直到今晚,他才如梦初醒——喜欢不一样。 他没说过这样直白的话,但坚信芙提听懂了。 “会害怕吗?”周漾司问,“我对你虎视眈眈这么多年。” 芙提摇摇头。 “我觉得很感谢。” 可想到他沉重的爱意,她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如果我能知道的早一点就好了。” 这样就能率先划开距离,让他的痛苦少些时日。 原来勇士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的行为,在被爱者眼里看来是一种煎熬。周漾司好想告诉她不是,喜欢她的这些年,哪怕没有回应,也始终作为一种纯粹的支撑在鼓励着他。 “我没有放弃的意思。”他说。 芙提垂下眼,“可我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芙提羞耻得几乎要发怒。她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秘密原来早就以非语言的方式昭告天下,明明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在别人眼里却只是拙劣的捉迷藏小技巧,都不用深究,轻轻一拉就抓住了尾巴。 “有更好的人在你身边,你能够从他身上汲取能量的同时,便会相应地产生崇拜。你喜欢上段昱时很正常,和他谈恋爱了也正常,这并没有问题,芙提。” 他从不觉得小女孩的横冲直撞是件坏事,反而是那些让她头破血流的人该死。 “如果能够放弃你的话,很久以前我就着手去做了。事实上我想过无数次,很可惜,做不到。”他说,“我是商人,在名利场上追逐钱,在爱情里追逐快乐,选的都是能够让我快活的方式。所以你别愧疚。” “可……” 周漾司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食指抵到唇边轻触一下,便转身离开。 芙提留在原地,脑袋里忽然浮出一句话。 一物降一物。 * 才被推文就断更,确实不应该,我要趁热打铁才对。但是总不能“为更新而更新”,得对他们和你们负责。 taxi 她僵在原地,有些无措地咬下曲奇的一角,心里急切想要寻找一个能够被理解的出口,可茫然地左顾右盼,发现根本找不到倾诉对象。 “芙提?芙提。” 有人在叫她。 她如梦初醒地锁定声音的朝向,却惊觉是刚才看到的那抹青釉色裙摆。 “宋老师……” 宋流玉远远看见她和周漾司聊了两句,便神游天外般机械进食起来。她弯唇笑了笑,指了指那盘被她吃了小半的饼干,“虽然杀青了,但是后期还有很多活动需要主角去跑宣传。到时候引起段昱时不满意的话,可是会被他批评的哦。” 芙提羞怅至极。 “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怎么了吗?”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芙提就觉得,宋流玉和段昱时很像。虽然她并不确定宋流玉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剧组的杀青宴上,也不清楚她和段昱时认不认识,但他们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能将他人与自己隔开又适时的亲切,都存在着相似的魔力,能让人敞开心扉的魔力。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她玩起来的笑眼明明风情万种,又温柔可人,“我可是很会帮别人处理问题的。” 芙提被蛊惑了。 她说她觉得很困惑,在应对别人的喜欢这件事上总是笨手笨脚,导致结局大概率会被她搞砸。偶尔面临一些虚伪的好意时,她甚至会觉得松一口气。可和真诚一碰撞,她便手忙脚乱起来。周漾司对她来说是和季明信一样重要的人,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愚钝而失去他,却找不到一个快速提升自己处理问题能力的好办法。 宋流玉听完很惊讶,虽然她看得出周漾司注视芙提时那样宠溺的眼神,也看得出芙提的迟钝,可她还是会被芙提珍重别人感情的这份心意而感动。 甚至从头到尾,芙提都没有提起过段昱时。 她很聪明,对陌生人抱有戒备心。可宋流玉很清楚,芙提之所以没说,更多的是因为此时此刻她已经将爱情带来的那点苦恼抛之脑后,把自己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眼下。 耳边浮现出段昱时向她陈述的话,“我不知道她怎么了,问过了也没有答案,像阴晴不定的天气。她问我是不是对她感到厌烦了,我说没有,其实是有的,但是不多。比起厌烦我更多的是不忍,我没办法做到放任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她那样单纯的脑袋不知道会自己得出什么结论,是离开我还是离开自己的原则?我不要那样的答案。” 沉溺在爱情当中的人真真是当局者迷。段昱时将芙提当做小孩来看,可小孩子也是有自己的优点和想法的。 宋流玉说:“为什么不直接一点呢?如果对方足够了解你的话,就会和别人不一样。在别人眼里看来不留情面的做法和话术,对他来说或许不同。明白你性格的人,也会明白你的果断之下的不舍。” 周漾司显然是足够了解芙提的,所以才会最后留下一句,别愧疚。 芙提的瞳孔微微放大。 宋流玉知道她懂了,恰好时针转到下一个数字,她为自己花的这十分钟而感到愉悦。 “我还有事。”她把酒杯放回桌面,“再见了,小芙提。期待和你下一次见面。” * 芙提以为段昱时的早点走只是哄小孩的,却不想才走出两步便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说他喝了酒,要她换一身低调点的衣服,把自己裹好,然后从侧门出去等他。 芙提在夜色里穿梭,风吹过她的身边鼓起外套,耳边都只剩下晚春的风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开心起来,可能是因为段昱时没有哄骗她,可能是因为他真的愿意去做。 这样的场合,他作为东家却提前离席,多荒唐。却愿意为了她不理智一回,多喝几杯也要提前退场,只为兑现她的心愿。 他可以和他愿意,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我快要到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想的却是,心脏狂跳的频率并不是因为剧烈运动,而是因为雀跃。 电话那头的人在出租车上等她,一边让她慢点,一边让她小心狗仔。 今天媒体是肯定会来的,所以鱼龙混杂的人很多,导致芙提从早到晚甚至见不上段昱时一面。眼下这个如同私奔一样的机会,芙提根本停不下自己的脚步和狂喜。 那打着灯的taxi就停在边上,芙提听见自己紊乱呼吸的同时,也听见了四面八方涌来的脚步声和交谈。 “段昱时人呢?采访的稿子都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跑了?” 是记者!而且还不止一个。 芙提没想到他竟然大胆到这个地步,连媒体的鸽子都敢放。 “到哪了?” “说起来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季芙提?” 他和记者的声音一起涌进耳朵,段昱时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笑了一声,“被抓到了?” “没有……可是、可是……”芙提有点惊慌,莫名声音染上两分哭腔,“我有点难走。” 她藏在墙壁后面,踌躇了十几秒。昏暗的夜色下,一个黑色的影子走来,高大且挺拔,只眼神上短暂地确认过彼此后,段昱时便霸道果断地将她裹进了自己的外套里,搂着她往外走。 他疯了!外面都是人! 可那脚步却连一点仓促的意味都没有,芙提却因为惊恐而时不时拌他两脚,换来段昱时的两声低笑:“怎么可以这么苯。” 她想说她才不笨,可张嘴的瞬间就被人丢进车内,男人的身躯挤过来,伴随着车门应声而落地关上,媒体的怒吼也在车后清晰传来:“是段昱时——” 芙提被他蒙在衣摆下,心跳都快跃出肉体。 就那么一秒……就一秒的距离,他们就会暴露在那镜头下,成为电影未上映前最大、最丑陋地噱头。毕竟段昱时的桃色绯闻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从娱乐版块谢幕,多的是人关心这位比当红偶像更炙手可热的新秀。 可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那严重的后果,就被外面的照明灯路过瞳孔,紧接着鼻息之间充斥进一阵冷感的杜松香气,是段昱时弯了腰,英俊的脸庞压下来,将她的脑袋用双手捧住,以不可抗拒的姿势,捕捉住了她。 耳边的嘈杂和头脑中的浪潮都还没褪去,窗外是狗仔密集的脚步声,他们却在车内偷偷接吻。 男人的下颌线几乎要绷成一条直线,光是那喉结的滚动频率就能看出他亲吻的力度,更别说津液相交之间彼此沉重暧昧的喘息,他的唇舌来的突然又激烈,裹着偷情的不安,将快感放到了最大。 芙提在这情景下逼得呼吸都急促,讨饶地抓住他手掌的虎口,才拉回他一点理智。 …… 段昱时松开了那桎梏,下巴一抬,“开车。” 轮胎摩擦过地面,转弯的瞬间将那闪光灯隔绝开来。 电光火石的十几秒,却让芙提感觉从鬼门关游了一圈回来。 她美目圆瞪,去找那罪魁祸首,却连一点愧疚的神色都没能发现。他反而理直气壮,甚至色气地舔去那唇瓣上的水色,“这有什么?”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段昱时害怕的事情。 * 追妻还有一会,还有两件事没写,不确定写不写,但我前面埋了伏笔,不写又觉得不妥(托腮 羞耻(h) 八岁的时候,芙提问妈妈,性是什么?肉体是不是和油画上描绘的那样漂亮神圣? 模糊的背影已经记不清了,在梦里也只能看见她时常着身的白裙子。女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滴着浓稠颜料的画笔,对她的问题不可置信:“你怎么会问这样的事!” 她大发雷霆。 或许是失败的感情让她的理念破碎了,出身名家的千金,艺术道路原本光明璀璨,不谙世事的时候也曾在爱河里做过美好幻想。男人和女人交缠在一起是因为爱情,和画集里所阐述的一样,她就是那美丽的卡尔·迈耶夫人,会和丈夫通过性爱产生结晶。 可季明岩的欺骗和背叛,不仅夺走了她的幻想,还夺走了她正常的思维方式。 “性是羞耻。” 她这样告诉芙提。 尽管并没有信以为真,但这个印象依旧烙在芙提的记忆里。她明白这个时代的爱和性是分不开的,所以感到畏惧。和段昱时第一次上床的时候,她其实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而眼前的人好像真的就是无所不能。芙提看着他浸在情欲里的深邃眼眸,一时之间出神。 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斩断自己的枷锁,在各个方面。 “怎么了?” 睁眼是他俊朗的面孔和陌生的房间,芙提眨眨眼才想起来,段昱时把她带回家了。 挺拔的性器埋在她湿润的体内,明明呼吸都因为抽送的频率而浅浅起伏,段昱时却能感受到她的漫不经心,于是伸出手去拨开那黏在侧脸的发丝,顺便疼爱地摩挲两下她白嫩剔透的侧脸。 “没什么……”她抓住那骨节分明的手掌,脸颊迎上滚烫的掌心,像猫求讨抚摸,夹在他身后的小腿也收紧,声音柔弱:“不要你走……” 已经挺到最里面了,他捣得甚至有些疼,才高潮过的内壁吸附着他,紧致又温暖。 段昱时埋在她体内浅浅挺送两下,诧异于她的主动,直觉她有心事,可是这种时候去询问,无异于撬开蚌壳去取珠,得到是得到了,伤口却很深。 “不会走的。” 他伏在她的上面,阴影投下来将她包裹,明明光线都被阻挡,芙提却错觉这是庇佑,缠着他一次又一次,甚至连射精都不愿他抽出来。 可他向来注意,戴着套倒也不避讳这些。 在浴室里又精力充沛地摁着她索取,反反复复地肏弄,甚至责怪她太嫩太紧,伸手掰开那小小的阴唇,挺腰将肉棒喂进去,一边喘息一边伸手去摸她的乳房,揉揉捏捏,怎样都不肯放过。 芙提发丝凌乱地趴在洗漱台上,被搞得哭出声来。段昱时低下头去问她,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害羞?在镜子里看自己被插得淫水直流,张嘴伸舌索吻的媚态。 她却摇着头说:“没有。呜呜……段老师,再用力一点……” 他被撩拨得受不了,发了狠地往深处撞,“刚才接个吻都把你吓得半死,怎么现在这样浪?” 男人一巴掌扇在她饱满的臀肉上,不疼却爽。芙提的贝齿咬在唇瓣上,逼内的软肉紧紧地裹住那勃发的肉棒,却被他一次次破开,往最软最麻的敏感点上顶。 “那些人肯定都不知道,我们是这样的关系。”他偏过头去和她激吻,唇齿的留白间,他说,“观众不会知道,记者也不会知道,原来我们的关系,是我能这样把你压在这里肏。” 他将人从台上拉起来,逼她抬起身体去看镜子,臀部被扣着往后压,相连的地方埋得更深,几乎要坠进去。阴道痉挛着在滴水,段昱时插进去,缓缓抽出半截,问她:“怎么不说话?” 芙提被突如其来的高潮弄得整个人都快不能思考,两团柔软的胸被他的顶弄荡得起伏,像涌过来的浪花,被他伸手捧住,手掌流连过乳头后就往下走,摸进了那湿淋淋的交合处。 “不要、不要……呜……” 手指揉上阴蒂,芙提一下子尖叫起来。踮在地板上的脚尖都快要站不稳,小腿战栗,被他一边扣弄一边后入,小穴猛烈收缩着,喷出一股水来。不同于清浅的液体,带着一点骚味,是她尿了。 “呜呜……唔……” 段昱时始料不及,直到那冲击的水流淌下手腕的线条滴到脚边,才反应过来这场荒诞的盛宴太出格,那羞耻的哭声响在耳边,他拍着芙提的背在哄:“不哭了、不哭了。” “是我不好。” 他匆匆撤了出来,体谅她的敏感的脆弱,手指扣住她的,始终保持着肢体上的连接。 芙提却顺着这个拥抱的趋势滑了下去,段昱时以为是她站不稳,伸手用力去拉,却发现原来是她不想起来。等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女孩已经张开了小口,轻轻舔了舔那硕大的龟头。 “芙提……” 他被捆住了,绳索是她的真诚的妥协。软软的舌头卷上来,舌尖划过马眼,舔走了那点腥液。 “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怎么不用?芙提的双手扶在他的大腿上,艰难地在吞吐。看见他垂落的双眼里盛满的怜惜,只觉得心底潮起潮落,将肉体的难受弥补。 她盈盈一握的宇宙里被他建立起一个盛大的玻璃世界,里面的每一寸反射出来的映像都无比华丽绚烂,驱散掉原生的恐惧和后天的胆怯。怎么不用?怎么不能?她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都拿给他做报酬,谢谢他愿意当自己的启蒙,以这样温柔的方式。 结束后他们枕在昏暗的卧室里,相拥着等待入睡。芙提突然说,“段昱时,谢谢你。” “嗯?”他不明所以,“谢什么?” “没什么。” 她钻得更深,不愿将自己剖白。 什么都谢谢。芙提想。 段昱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追问下去,毕竟她这段时间的情绪都不太稳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都会选择尊重,更何况感情一向该由两个人维持。如果芙提愿意,她自会开口。比起审判,他更习惯处在一个聆听的角色。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放弃了,摸摸她的脑袋,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我们即将有一个小假期了,你想要去干什么?” 没人理会他。 段昱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又在犹豫,而且时间不短,以至于人都睡着了。 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谁。拉灭了床头的灯盏,跟着她的脚步去梦里了。 放在客厅的手机亮了又亮,无人接听。 择优 早晨起来的时候,芙提从被窝里爬出来坐了好一会。视线回焦才发现自己在哪。 从昨晚到现在,将近十二个小时,却从这一秒起,她有了闲心和精力去打量这个处处贴满他风格标签的空间。 光脚踩在地上,莹白的五指被冰凉冻得散开,芙提一步一步踏出去,探出头就发现了那在餐厅吧台办公的人。她走过去往后抱住,险些吓得那人手里的咖啡倾洒而出。 段昱时握住那箍在腰间的双手,抓起来吻了一下,“醒了?” “嗯。” “早饭想吃什么?” “不知道……” “那你慢慢想,什么时候吃都行。”他将椅子转过来,四目相对,眼睛轻而易举地衔住她,“我们先来聊点工作上的事情,你集中注意力听一下。” 芙提揉揉眼,被迫清醒起来。 “我分析过了,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他将电脑上的数据调出来给她看,“过去我并没有接触过没有经纪公司的演员,就连伏玥当时都是背靠公司的。只是当时不受宠,所以她不上进。如果七月中旬电影上映了,达到预期效果甚至超过理想票房的话,你能接到的橄榄枝会比你想象中的更繁茂。但是芙提,相反的如果扑街了的话,你很有可能面对一个极其尴尬的处境。” 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连眨眼都不会移开半寸的视线让人不禁屏吸。 “没有人能够为没发生的事情做保证,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先下手为强。”段昱时告诉她,“业内所有的娱乐公司这几年几乎都偏爱选秀,留给专业演员的空间和利润可以说得上吝啬。纵观前景和待遇,钟哲鸣的工作室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你考虑一下。” 芙提却问,“你的意思是,让我狐假虎威是吗?” 他愣了一瞬。 “你不能为没发生的事情做保证,但你对自己日夜打磨雕琢的作品也没信心吗?”她垂下眼,默默地说,“其实你是对我没信心吧。害怕我撑不起前期的铺垫和营销,撑不起票房和口碑,还怕我德不配位,所以事先利用段氏女郎这个噱头去找一个好的饭碗,先把肥肉夹到碗里,对不对?” “芙提……” 漂亮的话被戳穿的时候是这样无力。段昱时无力反驳,可是,“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问,瞳孔几乎是一瞬间就放大。 “首先,你不能站在情感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更不能意气用事。我不过是在帮你去权衡利弊,分析对你来说能够走起来最舒服的路罢了。”段昱时点了根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严肃,“我不是对你没信心。可我对你信心有什么用?我能欣赏的细节别人不一定能发现。而你自己的能力目前是什么水平,我相信你也清楚。你的受众群太小了,你需要成长,需要一个稳定的平台,而我想尽我所能地提供给你,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你不能把我留在你身边呢?” 段昱时倒吸一口凉气,垂下头才发现她没穿鞋。刚想开口,门铃就响了。 知道他私人处所并且在这个时候叨扰的绝对不是什么陌生人。他内心烦躁起来,一边去开门一边回头对她说:“去把鞋穿上!” 连猫眼都懒得看,段昱时径直开了门锁。猝不及防地,对上段博裕锐利的眼睛。 旁边站着的他熟悉的、跟着段博裕半生的管家,毕恭毕敬又机械地告知他:“少爷,我们是来接您出席宴会的。昨天段老已经亲自致电通知你了。” 什么狗屁亲自致电,没接到的电话都能算是通知? 段昱时抓了把头发,耐心濒临告罄。 偏偏芙提这时候踩着比她鞋码大好几寸的拖鞋踢踏而来,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有客人吗?” 段博裕的眸子几乎是瞬间就眯了起来。 那精神矍砾的老人拄着一根手柄立在门口,目光仿佛有穿透力,直直地刺进来,几乎就要钉向芙提——段昱时扶着门框侧过身,侧过了他的视线,“地址发给我。” 意思是妥协了。管家颔首,扶着段博裕进电梯。 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降临,段昱时也拿不准他有没有看见芙提。 他着急地回过头,才发现她立正一样地站在原地。刚才的动作她一定看见了,那样刻意的的遮掩,可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像做错事的小朋友,揪着裙摆等候发落。 段昱时没有由来的心软,短暂的冷却后彼此的理智都回笼,于是陷入尴尬的沉默里。 等了一会,芙提说,“我没想任性。只是段昱时,你让我觉得,我的情绪对你来说是不重要的。” 呼吸被人抽走了,四周的氧气都变得逼仄。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呢?” “我不明白。” 她身后就是巨大的钟表,劳力士的标志在熠熠发光。时间不多了,段博裕亲自上门,想必不是什么小阵仗。 段昱时上前抱了她一下。 “我得出门了。”他低头看她退避,“等我回来再谈,好吗?” 芙提看着他在衣帽间里翻来覆去,出来的时候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完美无瑕的段昱时,然后关上门,把她一个人留在了他的家里。 她想,他果然很厉害。怎么会有人能把要求说成询问呢?可能是因为知道她一定会妥协吧。 芙提放松了躺到床上,四肢大张,没一会儿又因为冷而蜷起来。 其实她刚才很想问,能不能把我装进口袋里一起带走。 * 尽管段博裕和段昱时的关系没能摆在台面上任由万夫指点,但圈内人几乎没有不清楚他们是父子这件事。 “传闻老段和小段关系不和,”那端着香槟在续杯的人看了眼不远处在与人交谈的两双背影,“现在看来,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心里想的却是,风言风语还是少信些好。 可他不知道的是,等这生日宴一散场,段昱时关上车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扯松了领带。 段博裕纹丝不动,没看他一眼,“你瞧瞧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段昱时并不接话。 “和女演员谈恋爱?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倒是像你会做的出来的。”他冷笑一声,偏了偏头以示轻蔑。 “那又如何?”段昱时不爽到极点,“非得我走你的老路,攀附名门,奉子成婚,把伴侣的商业价值压榨得彻底才算有出息?” “段昱时——” “您小点声。”他笑了,“现在老年人得咽喉癌的概率还挺大的。” 车厢内沉默下来,两人都僵着脸不愿退却。 半晌,段博裕才问,“你那破电影什么时候上映?” “你入土前会看见的。” “谁稀罕。”段博裕恨不得用眼神将他扫射,“我没记错的话,是流玉替你写的剧本?” 刚才在切蛋糕的环节见上了一面,那孩子倒是一如既往地美丽且沉稳,光是往那安安静静地一站,便胜过在场许多名媛。 “谈的好好的非要分手。”他语气低沉,“段昱时,你以为爱情是什么?自己的经历都处理不好,不会择优选择,还敢班门弄斧糊弄观众。我看你……” “停车。” 段博裕怒目圆瞪。 司机硬着头皮,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踩了刹车。还没反应过来,脑后便掀起一阵风,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是段昱时甩上车门径直离开了,丝毫不理会身后段博裕气急败坏的怒吼。 他长腿一迈顺着绿灯过了马路,边走边点烟,打火机拔出火苗,车来车往之中,躁郁愈演愈烈。 “择优选择。” 他在齿间咬过这几个字,而后冷笑一声,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 去他妈的择优选择。 偷拍 他打车回了家,在门口又抽了两根烟才进去。芙提还在等他,窝在沙发里,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他自己都遗忘的投影仪安静地在看电影。 段昱时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开灯,台词刚好读到,“如果有时间有空间,我们就见面。如果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话,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想退出,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我想退出,你也不要挽留。你同意吗?这就是我的条件。” 听到脚步声,芙提缓缓转过头来。段昱时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芒。 “你回来了。”她走过来,洗过澡了,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味道。他的味道。 “嗯。” “我……” 段昱时闭了闭眼,掩盖不住浑身的疲惫。 “芙提,我很累了,我们以后再说,可以吗?” 这次他甚至连犹豫的时间都没给她,径直走进浴室,封锁了拒绝的余地。虽然还是以询问的形式,芙提却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的决绝。 但晚上她还是让他抱着自己睡觉,甚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从善如流地把她圈进怀里,问,“放假这段时间,打算干什么?想去哪里吗?” 芙提摇摇头,知道自己在赌气,“哪里也不想去。” 段昱时却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她马上就要登上风头最盛的山顶,曝光多了会不好处理。而且自己其实抽不出几天时间来陪她,待在家里也好。 “那你要不要待在我这里?还是回你小叔那边?”他拨弄着那缕弯卷的耳发。 “你希望我在哪里?” 他吻下来,“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在我身边。” 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无人关心,是天气预报。随即一声巨响轰鸣,竟然开始打雷了。 段昱时揽着她,轻轻捂上她的耳朵。 “要下雨了。” 芙提说,好,那我就留在你身边。 * 他不在的时间里芙提都觉得自己像荒漠里的石头,除了被风化,几乎没有其余的命运。她被遗弃了吗?段昱时每天出门的时候她都这样想。 他好忙,原来住在这样华丽的房子里也需要早出晚归。家的意义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把她丢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可段昱时每天都会赶回来陪她吃晚饭,又让芙提觉得白天横生的寂寞不值一提。 渐渐地她发觉自己在围着段昱时转。 可又有什么办法?她离不开他了,这句话是过去进行时。 “有空的话可以约朋友见个面什么的,芙提,我们还不需要谨慎到这个地步。” 芙提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西兰花,从绿色的梗中插进银色的刀,想告诉他,其实不是,是她没什么朋友。 不善交际这种事情,芙提从来不认为是什么缺陷。很多事情她自己也能完成得很好,朋友只需要坚韧的一两个就够了。可是莫名地在段昱时面前却觉得丢脸起来,怕他看穿自己是什么被世界孤立的小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焦虑起了作用,第二天她就接到了周漾司的来电。 芙提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一阵。 理论上她不允许自己再和这种不可能接受的追求者联系,多说一句话都像在给对方希望,可周漾司偏偏这样特别,他们就算哪天鱼死网破了,“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和“季明信”这两个标签都会牢牢地贴在他们之间,不允许彼此分离。 更何况他没有错。 芙提抱着要有礼貌的心态接了,那边的语气如常,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他说季明信身体不太舒服住院了,现在要去探病,问芙提是否有空,要不要捎上她一起。 她向来对亲人很是看重,周漾司也吃准了她不会拒绝。如果顺利的话还能和她吃上一顿晚饭……计划是这样想的,可那头沉默了半秒,告诉他:“我在段昱时这里。” 心里刺痛一瞬,他很快调整过来。是无所谓的笑声,“是吗?那你下楼的时候注意遮掩。……还是我过去接你?” 芙提不想再麻烦他,但她并不清楚小区里错综复杂的路,怕绕晕迷路,更怕狗仔偷拍。毕竟这里的房价还不是她拍一部电影就买得起的。 她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不断在找报酬的方法。 在电梯里看着那戴着墨镜和口罩的自己,芙提突然坠进迷茫里。 尚且未面世便已经要处处提防伤害,尽管她知道什么事情和职业都有两面性,有风光就有落魄,却也还是有些抵挡不住涌上来的失落。失去自由的时间、收获掌声和鲜花的同时,恶评和指责也会扑面而来。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和段昱时恋爱这种事情是不是就能理所当然了?起码那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他家了。 芙提这样想着,踮起脚尖又落下,在等着周漾司的到来。可莫名地她察觉到有视线在注视自己——明明先前那样迟钝,现在都提心吊胆到敏锐。 果然在环视的瞬间她看见旁边的花坛后有人,因为是手机在拍摄,所以无声无息。是粉丝?还是跟踪狂?不可能是记者……记者不会用这样的设备…… 没等她想清楚,那人便知道自己暴露了,仗着一身黑衣包裹,肆无忌惮地拔腿就跑。芙提惊了一秒,追着跑上去,“站住!” 无论是谁都好,拍到她从段昱时的家门口出来,于他们而言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芙提的呼吸急促起来,视线里注意到一双熟悉的鞋,看着那跑的飞快连影子都快看不见的身躯,她在记忆里快速搜寻起来。 “芙提?” 她体力不支,快要倒下之际被赶来的周漾司一把接住。他身后还跟了保安,是出于安保考虑,对外人进入要跟从。 芙提想的却是来的正好,努力把语速放平:“抓住那个人……他、他偷拍……” 这小区的居民大多非富即贵,偷拍这种事情一旦流出去会产生什么后果不可估计。两个保安一听就变了脸色,连忙顺着芙提所指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停在原地,大口喘气间感受到周漾司拍了拍她的背,问她,“人身安全有没有什么损失?” “没有……但他已经拍到了。”芙提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我觉得,我好像认识她。” 周漾司沉默。 “先去服务处等消息吧。” 芙提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却感觉通体生寒。 她在圈内认识的人根本不多,有仇的更是没有。能够自由进出这里的人、认识她和段昱时的人、知道她在段昱时家里的人、她最近接触过的人…… 她闭上眼,不愿意往真相走去。 直到保安押着人回来,将那作案工具向她递来,芙提在那幽深的目光中打开相册。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在剧组的休息室门口、在影视城的酒店电梯口、在加拿大、在便利店、在杀青宴……主角都是她和段昱时。他们时而拥抱,时而接吻,做着一旦照片流出去就能变成恋情实锤的事情。 周漾司站在她旁边,也凝重地蹙起眉。 而能够一处不漏地拍下这些“证据”的人,一定是在他们身边的人。 芙提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却偏过头去,什么也不肯说。 …… 人被押送到警局,走司法程序。考虑到芙提是公众人物,保卫处郑重地道了歉,并且承担起后续的跟进。 周漾司扶着她从公安局出来,对她说,“把这件事告诉段昱时,不要自己一个人承担。” 芙提愣愣地,莫名说了句,“原来我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什么?” 事出就肯定有因。小乐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就此葬送,和芙提的缘分也停在今天了,所以在审讯室里,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我嫉妒你。” “嫉妒你平平无奇却能在大浪中被淘出来,明明比你合适、比你优秀的人大有人在。在拍戏这么久的时间里,季芙提你真的尽力了吗?你耽误了剧组多久你知道吗?我们工作人员因为你一时状态不对就要累死累活你知道吗?凭什么明明只差两岁我的人生却和你的完全不一样?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好演员,如果没有段昱时,你季芙提根本什么也不是。” 芙提才发现原来身边的人一直在给自己编织一个幻想,一个世界都只有善意的幻想。 她只记得小乐的毕恭毕敬和寒嘘问暖,却忽略了她偶尔深邃的眼神和不甘的表情。 没有了段昱时,季芙提什么也不是? 对啊。 芙提才想起来。 如果没有段昱时,季芙提根本不会走到这里。 嫉妒 嫉妒。 芙提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绪,但很少。见到的人越多,看过的世界越大,她对情绪管理的方法便越熟练。在那么多天才辈出的学校里待过四年,她早已接受自己的平庸和无能。只在偶尔的间隙里为这份后天的努力而打抱不平。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别人心里的那个“嫉妒”的存在。 而这份情感的来源却不是因为她的光芒足够盛大,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芙提深深吸了一口气,思绪翻涌,交杂的情绪缠绕着她的躯体,让她不得不做一些别的事情去分散这份痛苦。于是她摇了摇头,对周漾司:“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这种情况周漾司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于是点点头,说好。 季明信住的是高级病房。按照他勤俭节约的性格,本没有这个必要,偏偏最近接受了一个棘手的项目需要他处处照看,普通病房太吵闹,他索性掏钱在医院买个“书房”。 可季明信万万没想到这个方便自己的举动也会方便了伏玥。 女明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生病住院的消息,今天刚谈完新的合作便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熬汤炖粥,就为了送来医院,让他能喝上一口热的。 “……”季明信看着保温盅里的枸杞,再看看伏玥,实在不懂她到底闹哪一出,“伏小姐……” “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是叫我伏小姐?” 伏玥见他不喝也不着急,托着下巴趴在病床前看他。 “又没下毒,你怕什么?” “……” 季明信总是没办法很快地对她的话作出反驳,他脑子转了有一会,好不容易想出应对的策略了,病房门吱呀一声响,从外面被推开了。 周漾司抱着果篮,芙提捧着鲜花,都对眼前的场景有些吃惊。 “……我们是不是来错时间了?”周漾司有些尴尬地问。 伏玥看季明信面无表情,一点没有被破坏气氛的淡定模样,打个哈欠,不指望这个闷葫芦能对她的嘘寒问暖开窍了。于是跨起包,往外走:“没来错,我顺路过来探望一下,先走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肯定不是顺路那么简单。 可又能问些什么呢?也就任由她瞎扯几句,然后礼貌地道别。 等伏玥的身影彻底从门缝中消失了,季明信才缓缓低下头抿了一口汤。 芙提把花插进瓶子里,“小叔,你怎么了?” “胃出血。” “啊?”她张大嘴巴,“你又喝酒了?” “一点应酬。”季明信言简意赅。看看周漾司,又看看芙提,“你两一起过来的?” “嗯,路上出了点事。” 周漾司说完才发现漏嘴了,对上芙提求救的目光,才想起下车前答应她的。可季明信已经问了:“什么事?季芙提你又半路闹着要下车买东西?” “……” “没有。我去上厕所。”芙提硬着头皮说。 季明信看了她一眼,是轻蔑的不屑。芙提低下头去,他便移开了目光,不再理会这两个千里迢迢来探望的人。伏玥的来到已经浪费了他太多时间,今天的工作甚至进度赶不到一半,这让一个计划主义者十分难受,季明信打开电脑,用那挂着点滴的手敲键盘,好像公司没有他就会倒闭一样。 芙提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于是没话找话地关心他:“小叔,你最近很忙吗?” “还好。”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喝一点酒不至于胃出血吧?” “嗯。” “……”芙提对他的冷漠感到伤心,瘪起嘴来,“小叔,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 季明信不理她了。 芙提换了个话题,“小叔,你还有多久出院啊?” “后天。” “哦,那我……” “季芙提,”他终于不耐地打断,“你很吵。” 周漾司没忍住,在削苹果的间隙笑了一声。 饶是把侄女捧到天上去的季总,在工作面前还是被收服得服服帖帖。这让周漾司不禁想起,上个月去他们公司时,被女同事打听的一些问题:“季总是不是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在公司奋战到死?”、“他是不是对女人过敏啊?”、“季总的心里除了搞钱还装得下别的事情吗?”…… 可这份回忆里的趣味在触及芙提有些受伤的眼神时,又戛然而止。 季明信不知道一小时前她经历了什么,所以不能很好地感知她脆弱的情绪,理所当然地用一贯的方式去对待她,可周漾司知道啊。 他停了动作,想说点什么,就被外头的护士敲了敲门。 “你们是病人的家属吗?正好,出来拿个药。” 季明信想着反正都到医院来了,就正好把每年的例行体检给做了。一做才发现自己的肝脏出了问题,好在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需要一点药理调养。 他正想张嘴吩咐芙提,女孩便径直站了起来,应了声好,跟着护士走了。 平时没见过她这么积极。 刚才说她吵的时候也没见她撒娇。 季明信有些奇怪,找不到答案,只好将那疑问的目光投向周漾司:“季芙提吃错什么药了?” “没有。”哪有这样说自己侄女的,周漾司摇头,“可能最近心情不太好吧。” 她自从去那大尾巴狼的阵营里拍戏后,情绪就没正常过。季明信对这样的解释深信不疑,继续一头扎进工作中去。 …… 芙提在关门的瞬间,擦了擦有些朦胧的眼睛。刚才病房里,她多害怕眼泪会掉下来。于是当护士说着这边人手不够,麻烦她跑一趟的时候,芙提还摇着头致谢,说没关系。 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体检报告和手里拿到的药,确定季明信真的没出什么大问题后,芙提才安下心来往回走。 不算太安静的住院部,到了傍晚总是很多苍老的人在看黄昏。轮椅上的影子和残旧的身躯都被拉成金黄色的长影,斜斜的,瘦弱的,仿佛夜晚来急的风一吹,他们就会消散。 芙提路过的时候站了一会儿,莫名有些感伤。 她对亲情的感觉很浅,虽然和经历有关,但也和后天目睹的人情冷暖有关。季家人不欢迎她,甚至不承认她,只有季家奶奶会朝她伸出手,在排山倒海的压力下,把年仅十岁的她从门口抱到年夜饭的餐桌上。 上一次见老人的脸庞已经是在很久以前的梦里,芙提却记得很清晰。许是在家庭里受过的善意太少,所以对这来之不易的宠爱牢记于心。在季明信忙于创业的那段时间里,一直是祖母在保护着自己,直到她被接走。 “芙提身上怎么又有伤疤了?” 她只有在质问这些问题的时候才有几分严厉。 在教自己弹琴写字、用粤语说别的城市的风土人情的时候,祖母的神色和现在眼前那些正忙着看瑶花琪草的老人一样柔和。 芙提不禁就出了神。 “囡囡怎么这么忙还来看我?我最近身体蛮好的,你不用总往医院跑。” 年轻的女声说,“我哪里有啊,一周才来那么两叁次。我想多见见祖母,不行吗?” 老人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小孩子,我哪里会不开心……” 在漫游的思绪里,脑子里突然闯进一段这样的对白。芙提迟钝了两秒才发现,这是粤语,而自己听懂了,所以便没有察觉。可是这是京都,会说粤语的人少之又少,这样熟悉的腔调,会是谁? 她的视线跑了出去,匆忙的寻找间,和不远处推着轮椅的宋流玉撞了个正着。 还是那用毛毯盖着腿的白发老太太先开了口,“囡囡,是你的朋友吗?” 宋流玉也意外,“算是吧。”她朝芙提扬了扬手,打了个招呼,“你也在这里。”这次用的却不是粤语了。 芙提走上前去,“……宋老师。”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亲人住院了。” “啊?”宋流玉的表情有些抱歉,“还好吗?” 芙提被这关心弄得手足无措,“没、没事的……就是普通的胃出血。” “普通的胃出血?胃出血就已经不普通了。”宋流玉说,“如果严重的话,可以找内科的刘医生看看。这种事情如果不好好注意的话,下一次很快又会复发的。我有他的电话,挂号前可以先联系他。你需要吗?” “囡囡,你说了那么多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宋流玉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低下头去,用粤语将自己刚才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给老人听,老人了然地点点头,说:“不然你带她去和周医生见个面吧?” 芙提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的!我小叔已经差不多好了。” 宋流玉很是惊讶:“你听得懂我祖母说话?” 芙提两根手指捏在一起,小声用粤语说了句:“一点点……” 宋流玉笑了一声,发丝在夕阳里扬出温暖的色调,像晕开的柑橘水彩,“你真可爱。没想到你也会说粤语。” “我才是没想到……” “你是粤省人?” “不是的。只是小时候和祖母学过一点点。” 宋流玉了然地点点头。 “那下次可以约你一起去喝粤式早茶吗?”她落落大方地抛出邀约,“我从小就定居在京都了,除了祖母都没什么人喜欢粤菜,找不到一起去吃的朋友。当然了,我的意思是,你方便的话。” 芙提求之不得。 宋流玉心满意足地笑了,还顺手给了她刘医生的电话。推着老人往落日深处走的时候,还不忘低腰帮她拢好外套,一举一动都足以看得出她的善良和孝顺。 芙提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落差。 光是看着遥不可及,却又亲切到令人没办法讨厌。生了这样一张美丽出众的脸蛋,却还拥有凡人望尘莫及的才华。明明自己身上的金子已经足够潇潇洒洒活好这一生,偏偏还上天还赐予她这样华丽的出身。 多么美好的人啊。 美好到让人觉得嫉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 尒説+影視:ρ○⑧.αrt「Рo1⒏аrt」 吃醋 他们在医院陪季明信吃了晚饭,临走前季明信把她送到楼下,叮嘱她这段时间好好吃饭。 “电影拍完了就好好休息,但不要熬夜也不要晚起,季芙提,不要想太多。” “我知道了,小叔。你总说这些……” 季明信敲敲她的脑袋,“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做不好?” 芙提突然说,“小叔。” “嗯?” “你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季明信看着她乌黑的眼珠,愣了愣。 在当演员这件事情上,季明信一直都是反对的。他觉得女孩子抛头露脸不好,因为很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即便芙提一直默默无闻,他心里始终是稳妥熨帖的。如今走到这样的高阶之上,他担心过、焦虑过,但芙提始终不后悔,他便不再有下文。 那一头热血的人现在却说着这样丧气的话,季明信很难不去猜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说教的心思刚起来,又想起伏玥说的那句,你不可能一辈子在她身边。 有一个成长的机会也是好的,迷茫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你后悔了?” “说不上后悔。我就是……”她顿了顿,“觉得好像不太值得了。” “值不值得不是现在的你说了算的。”他把人塞进车里,“当一件事情还没有成为定局,你也没有走到结局的时候,能够带给你的意义是好是坏,都是未知的。你现在觉得很沮丧、很不值得的事情,可能到了十年后你又会觉得,还好当时迈出了这一步。” 季明信弯下腰扶住车窗的上沿,与她对视。 “芙提,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想法。我希望你是个目光长远的孩子。” * 芙提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上午发生的事情让保安记住了周漾司的车,于是顺利地将人放了进去。 车子开到楼下,只剩两行灯盏提醒着这里有人居住,气氛沉默到静谧,连芙提解开安全扣的声音都有些突兀。 “那学长,我先走了。” 她今天穿了件大学起就在穿的短袖,很简约的款式,是某天周漾司陪她去挑给季明信的生日礼物时顺便买的。他那时候认为粉红色很适合她,俏皮、天真,结果过了好几年,才发现不是因为芙提年轻所以适合这个颜色,而是因为他喜欢芙提,所以才觉得什么颜色都适合她。 很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但只要一想到她现在属于另一个男人,而他仍旧绅士地将她送到那人手心上,周漾司就觉得痛。 这份痛中夹杂着无限的嫉妒和悔恨,尽管他知道,假使他早早告了白,他和芙提的关系也不会得偿所愿。但还是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的机会。 他笑着问,“那天之后,你每每想到要和我见面,是不是都觉得很尴尬?” 芙提被戳穿了心事,不敢轻举妄动,想拉车门的手又伸回来,“其实还好……我一直都把你当长辈尊重的。” “尊重倒不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周漾司说,“芙提,我是个商人。这一点段昱时比你清楚,虽然不至于不择手段,但是如果你要在爱情里受委屈的话,被我知道了……” 他的余光瞥到那后视镜,一抹身影正在缓缓走来。周漾司单手握着方向盘,挪动了一下坐姿,伏在芙提耳边说:“我也会不计后果。” 强取豪夺是他不屑的,但他见不得芙提难过。 女孩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却又因为他的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动弹。好像连呼吸都带上了沉重的砝码,她的身体则是天平,承重后心跳落到了最低处。 她知道周漾司没有在开玩笑,但她震惊的是男人对她的喜欢远比她预料的更多。 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的车窗就被大力敲了两下。 芙提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就看见那暗色玻璃后段昱时阴沉沉的面庞。 周漾司抬眸和那敲窗的人对视一瞬,便撤回安全距离。他揉了揉芙提的头,道,“回去吧,他来接你了。” 芙提硬着头皮下了车,就被段昱时单手扯过,拉到了自己身侧。她小声地抽气,手腕都红了,段昱时听见了,睨了她一眼,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圈,却仍扣住她不放。 周漾司降下那边的车窗,微笑道,“段导,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 芙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段昱时也笑,“这是我家楼下。” “这样。”他一点不惊讶,冲芙提抬抬下巴,“那芙提,下次见。” 芙提连忙摆手送他,那车身掉了个头,朝着反方向驶离。 “下次见?” 段昱时咬牙切齿地,“你们最好再也别见。” 芙提可能不知道,但他作为男人,周漾司的心思简直不要太好猜。 虽然自己已经捷足登先,可段昱时始终耿耿于怀他拥有的那段陪在芙提身边的时光。看着她从青葱少女成长到落落大方,一片叶子从青到墨的过程,多令人恼火。 “不是你让我多和朋友出去玩吗,”芙提嘀咕道,“怎么现在又发脾气?” 发脾气? 他冷脸否认:“我没有发脾气。” “你有。” “我没有。” 芙提沉默,看向他手里的东西,眨眨眼,“这是什么?” 段昱时这才想起来自己疲惫的左手,提着一个重量级人物,原本是带回来讨小孩开心的,结果小孩叛逆起来倒是把他气的不轻。 兴冲冲地提前下班回来献宝,却在楼下看到情敌送她回家。段昱时哼了一声,才告诉她:“你以前在剧组经常喂的那只猫。” “工作人员说这段时间不停有野猫出没吓到人,所以打算把他们全都找出来送到救助站,找几个好心人领养。” 段昱时当时就想起,自己家里就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好心人。 于是就带回来了。 芙提哇了一声,蹲下身去看那铁丝网格里的小小身躯。才一段时间不见,就长这么大了。 “我们要收养它吗?” “不是我们,是你。”段昱时说,“我没那闲工夫照顾一只营养过剩的猫,专门带回来给你解闷的。” “……那你是它的谁?” 段昱时的表情很复杂,“一定要和它建立一个亲密关系?” 芙提盯着他不说话。男人败下阵来,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那你是它的妈妈,我是它的爸爸,可以了吗?” 小姑娘终于开心了。接过他手里的运输箱,往电梯走。 段昱时跟在她身后,心情也被她传染得好起来。 突然,前面的小脑袋回过头来,看着他说,“你就是有发脾气。” 段昱时:“……” * 电梯升落的瞬间,芙提瞄了眼段昱时的表情。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格外突出的喉结和优越的鼻梁,莫名被弄得心跳加速。 她清清嗓子,主动解释道,“我没和学长出去玩。小叔生病了,他去探病顺路捎上我的。” 他被戳穿了事实,心情很差,故意阴阳怪气,“探病探一天?探到天黑?” “……”芙提不接茬了,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今天在医院还碰到宋老师了。” 段昱时先一步跨出电梯门,在摁指纹锁。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不良,半天开不了门。他脾气一上来,抓过芙提的手,把她的指纹摁了下去,结果啪嗒一声,开了。 他慢悠悠地回:“宋老师?哪个宋老师?” “宋流玉老师啊。”芙提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你不认识吗?上次杀青宴我还有看到她呢。” 段昱时脱鞋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下文。 芙提却还在滔滔不绝:“她好漂亮啊,我觉得。我之前和小叔还有伏玥姐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碰到过她一次,那一面我的眼睛都快要移不开了……而且今天在医院我发现她居然也会说粤语!好厉害!她……” 芙提回过头,才发现段昱时不在身后。视线转了转,在吧台前找到了他。 她把运输箱轻手轻脚地放下,怕吵醒熟睡的米米。 男人正往喉里灌水,今天开了一天的会,需要他讲解的地方又多,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段昱时……”她佯怒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了。”他说,“只是无关要紧的人,你别放太多心思。” “怎么就无关要紧了?我觉得我和宋老师很投缘。她还约我下次一起喝早茶。” “你答应了?” 芙提点头,“答应了呀。” 段昱时把杯子扣回桌面,力道有些大,碰击声音令人猝不及防抖了抖肩膀。 “芙提,”他看起来有些头痛,“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没有你看起来得那么好,在交朋友的时候你应该在心里有一个衡量的标准。或许某个瞬间里你会觉得某某很亲切,但一旦你们彼此靠近了,反而会是种伤害。因为你们的性格从开始就不合。” 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干嘛这样说……” “我只是在说事实。” 他神色冷漠,“你和宋流玉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你觉得她好相处是因为她在向下兼容你。芙提,人和人之间靠得太近就会受伤。” “人和人靠得太近就会受伤,”她默默重复了一遍,立在原地,“包括我和你吗?” 小孩 “包括。”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真相,没有一点犹豫。 在芙提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去让她面临血淋淋的真相。就像刚出生的孩子第一次摸到雪,脆弱的感官系统对那透彻的寒冷无所适从,只一个劲地想哭、想逃,想回到那个温暖的,类似童话的胚胎里。 “任何人都会。我说的‘人和人’,理所当然地包括我和你。”他说,“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现在在段昱时的世界里,在他的爱情里,你是最特别的一位。但这不代表这份例外就能突破人性,突破人和人之间必会存在的矛盾。” “人和人是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芙提。纵使我们能够相伴走到婚姻殿堂,走到生命终点,死亡降临的瞬间我们还是会分开。这还是不可抗力因素,那别的呢?还有很多我们自身的原因呢,我们的性格、认知、理想追求,一旦产生的差距,我们就会分开。” 爱情是很脆弱的,而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它。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呢?段昱时相信芙提一定这样想过,而他本人也这样想过。还能为什么?为了在爱里得到价值感啊,为了能够陪伴对方再多走一天啊。 就这么简单。 芙提觉得自己真的是幼稚到了极点,才回去突破这些只能意会的事情。有的话一旦言传,彼此就会面临一个无法回头的局面,而她明知道,却还是亲自将对方逼到了绝境。 “乖乖。”他看着她脆弱不堪的身体,在安稳的环境下依旧摇摇欲坠到好像下一秒就会坍塌。男人主动上前一步揽住了她,“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可以别想这么多。” 可是他们知道,这不可能。她需要成长,而此刻就是过程。 这个过程无疑会波及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段昱时却无怨无悔地承担下来。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忘记,从前他最不齿这样的幼稚。 只是一个孩子罢了,他这样想。 不会怎么样的。 * 不久后宋流玉的邀约如期而至,芙提还是不假思索地去了。 段昱时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异议,他说:“太多的言语会影响你判断。需要什么就去靠近什么,不合适什么就远离什么,芙提,我会为你提建议,但不会阻止任何你想做的。” 他总是这样,甚至称得上和蔼。芙提有时候在想,自己怕不是有什么恋父情节,才会对这种男人沦陷得不可自拔。 和宋流玉吃饭并不是什么难事,她人好,处处都照顾。席间还会说很多无关要紧的趣事,芙提有时笑,有时迷惑,又有时惊讶。 直到她说到沉庭安,说他最近在接洽一个剧本,但是很不顺利,吃了一鼻子灰。 “那个时候我正在美国呢,本来是要回来安慰他的,结果因为一点事耽误了。他啊在电话那头几乎要把我骂死……说,宋流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芙提藏了很久的心思,终于仗着这和谐的氛围问出口了:“你们是……” 宋流玉眨眨眼,“我们?” 她莞尔一笑,叉子扎进烧麦里,“暧昧关系,在接触中。” 芙提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在宋流玉开口时她甚至做好了迎接沉庭安已婚这个消息的准备。完全出乎意料,她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这有什么。”宋流玉很不在意,“我们都不害怕被拍,多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小孩子? 芙提抿了口红茶。可不是小孩吗。 吃完饭宋流玉说送她一程,芙提惊恐一瞬,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又听到她说:“对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雪顶》的制作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后天送审,估计和预期的排档差不多。” 她弯弯的眉眼像妩媚的狐仙,却又脱俗优雅,神情间尽是温婉,“你就准备好红吧,大明星。” 芙提惊讶的却是:“您怎么会知道……” 宋流玉比她更惊讶,怎么过了这么久,她都还不清楚宋老师是哪门子老师啊。 但她什么也没数落,笑道,“因为我是《雪顶》的创作者啊。” * 她说的是创作者,就不仅仅是编剧参与这么简单了。这意味着《雪顶》的整个故事,从结构到脉络,几乎都是宋流玉一手创造,她才是这部作品在文字部分最原始的核心。那些芙提见过的编剧、添油加醋的语句、被修改的错别字和标点符号,都只是宋流玉才华的陪衬。 这也意味着,杀青宴那天,她并不是以沉庭安的女伴身份出席……还有,她和段昱时是认识的。 芙提早有预感,却没由来地不敢承认。 糟透了。 她莫名开始恐慌,急促地像是被拔掉羽毛的白鸽,张开长喙想要尖叫此刻煎熬的痛楚,却发现没人在接收,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这份苦难从哪降临。 芙提带着口罩站在路口等待着宋流玉,悄悄伸手掐着自己胳膊上的皮肤,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失态、不要失态……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啊,为什么她会这样难过。 可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却在看到那辆白色的Ghibli的时候,裂开了半截。 “你住哪里?”宋流玉听见开门声,便抬头询问,手指摁在荧白的手机屏幕上,等待导航。 芙提原本是打算报季明信的地址,毕竟她并不想让自己和段昱时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这是个麻烦,不小的麻烦。但她还是说了,望着宋流玉的眼睛说出来了。 女人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 “这样啊……”她的食指敲了敲方向盘,“我知道了。”她将手机放回置物架,踩了离合准备倒车。 芙提知道,那一秒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被遗弃的导航意味着什么。 她靠在窗沿,闭了闭眼。 像是要把这阵心痛碾碎。 鲸落 眨眨眼就六月份了,京都的气温燥热得令人发指。段昱时坐在会议室里,身上黑色的衬衫和脸上密布的阴云如出一辙,哪怕会议室里的空调出风口已经在尽力挥散这沉重的氛围,也依旧无能解决男人内心的恼火。 那只钢笔如果不是因为天生材质迥异,恐怕真会折在那人转绕的指尖。 等那发言的人整理好衣物坐下,段昱时的耐心也终于告罄。 他将那笔身往桌子上一甩,钢材撞上玻璃,刺耳地划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耳膜,连同那句冷冰冰的“我不同意”一起。 会议室的门被哐当一声反折回来,把手貌似都摇晃。助理捧着文件愣了一会,等到耳边全是那群老股东的谩骂,才匆匆捡回那只钢笔,连忙跟了上去。 *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甩脸就走吧?你今年多大了,孰轻孰重你都分不清吗?”副导在电话那头气得几乎冒烟,“虽然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给你摆一道,我也知道你有能力去填一个窟窿。可今天填一个明天还要继续吗?段昱时,现在市场就是这样,你想要最纯粹的艺术根本不可能。” 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明白,他们给的方案确实是在最大程度内保留了故事的内涵的同时,也做到了利益最大化。 可那是他的作品,为什么他不能全权做主?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为了能够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他说,“妥协?我会妥协,而且能做得很好,但不会用在这种情况下。” 副导从没听过他这样怒火中冷静的声音,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规劝的话语。等再度张口,才发现被挂断了电话。 临时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整个团队上下都忙成一锅就要炖烂的粥。原本在假期中被抓回来,有所怨言的人,从踏进工作室的门时,也瞬间噤声。 宋流玉接到电话的时候芙提刚好下车,那头的工作人员长话短说地简述了一番,她侧目就看到那抹小小的影子正失魂落魄走回家。思虑一瞬,她说,“我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发生在同一天。明明只有二十四小时,却漫长地足够接住所有意外,又短得碰不到一点多余的情绪。 芙提回到家后甚至还能够平静地睡一觉。她将情绪暂时存档了。只是没能及时被处理的心情还是钻进了她的梦里,梦到什么记不清了,只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些无可追踪的梦影里,她将永远留遗。 如若不是那发涩的眼眶说明确实存在这样一个梦,那些虚掷的时光怕是都找不到意义。 闹钟响的时候米米正好溜进房间来讨食,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忘了给它倒猫粮,心一急就忘了穿鞋,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脚掌已经习惯了地面冰凉的温度。 芙提站在客厅里,听宠物饮水机过滤的咕噜咕噜声,被从梦中拔起,她伫立着一时之间找不到方向。 手机从未亮起,给段昱时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于是她在这个下午里照常看书,看社交平台,看最新的杂志和有关于段昱时的采访。 一种求知让她走进了书房,这个一直存在她却从未踏足的房间。段昱时不喜欢死板的东西,在哪里都能够高效率办公,于是书房变成了他的储物间,变成了他井井有条的回忆录。 芙提踩上那折迭的木椅,不去计较脚下的材质究竟有多名贵,只管摸到最顶端的书刊,随意一抽,便掉落手中。 杂志的配色和版面设计都在提醒着年代,芙提对此却并不陌生。在读书时路过书摊常见的事物,但也仅仅存在于视觉回忆里。这样的娱乐新闻,显然并不适合出现在一个初中生的书包里。 她缓缓翻开了扉页,寻找自己熟悉的名字。 …… 2016年。 是段昱时第二部电影上映后,票房大爆的一个采访。 记者:段昱时这个名字现在在观众的心里肯定是已经不陌生的了。那么其实我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问段导,就是在《仲夏夜之城》这部电影里,为数不多的女主戏份,是怎么构思出来的呢? 段:剧本并不是我一个写的,虽然编剧那栏只有我的大名,但实际上这个故事是由两个人创作的。 记者:那个人是谁?您方便透露吗?(笑)看样子是不方便了,那可以聊聊ta的身份吗? 段:身份? 记者:对,对于你的身份。 段:现在是朋友。 记者:那就是说以前不是咯。(笑)那如果让你用一句话形容ta,你会怎么形容呢?毕竟能够写出这样优秀的故事的人,能在战争题材里将女性角色融入得如此生动不突兀,相信观众和我们的这些记者都会很好奇啊。 段:(沉默了很久)我觉得ta就和,像玉般无声流动的云雾一样。 记者:哦?看样子是位女生咯? 段:(笑)下一个话题吧,我的时间很宝贵。 …… 芙提对文字的感触,一直都是鲜明的炽热。大多数时候她都很感谢文学带给她的意义,可这一页上寥寥几行的对话,一张久远的插图,一个鲜明的标题,让她忽地产生一个错误认知——能够认识这些字、读懂其中的语意,是那么地不幸。 她缓缓蹲了下来,脑子里突然闪过伏玥的脸,伴随而来的就是她的声音。 “那是宋流玉,杳霭流玉的流玉。” 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流淌,撞到墙壁就变成了悲伤的形状。空气里都是苦涩的味道,芙提一张嘴就能感受到,那份痛楚直直地往她的咽喉里钻,逼着她往下咽,要她痛,要她悲,要她揪住了胸口也缓解不了半分。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不明白为什么会惊恐到惶恐,不明白为什么冷意遍布全身,不明白……究竟错在了哪里。 一直等到天黑,玄关处传来门锁被解开的声音。是他回来了,芙提顾不上发麻的双腿,想追逐氧气一样追逐过去,从书房里逃脱出来,想要得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回应。 “段昱时。”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难听得像是吞下了一万只小鱼的虎鲸。但其实这是在哀鸣,她几乎就要看清日历上写的有关于鲸落的时间。 男人站在玄关处,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她的出现弄得一愣。站在原地,站在偌大的空间仅有的昏黄灯光里,看过她的赤足,又看着她,等待着下一句。 芙提的视线好模糊,她揉了把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哭,但等不及了,她一刻都等不及了,她问:“段昱时,你和宋流玉在一起过,是不是?” 对错 人们陷入情绪绝境的时候,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个无神论者。她几乎要将双膝跪烂,求着神明保佑,他去否认已经证据确凿的事实。 她看不清那份疲惫和倦怠,也看不见他的风尘仆仆,只记得那通没被接起的电话。 所以在段昱时面无表情地答:“是。”的时候,她才那样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 那根从十个小时之间就一直悬着的线终于松下来了,晃悠几下便掉进了火坑里,灼伤的却是芙提一直引以为傲的、才长出来的透明翅膀。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有一个部分崩坏了,是他的声音亲自幻变成手去拗下来揉碎的,痛得她站不住脚,直直地往下掉。 她就蹲在玄关的尽头哭,哭得凄厉,哭得声嘶力竭。 “芙提。” 他耐着最后的性子想把她拉起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她无情地挥开。 “为什么……为什么……”她捂住脸不解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不明所以,语气也严厉起来,“我的恋爱经历就这样让你难以接受,以至于在我回家的时候令你崩溃大哭到连家门都不让我进?” 情绪像是找到了出口,拉了闸就再关不住决堤的洪水。 芙提在无数涌起又掉落的泪水里抬起头来看他。 他是那么高大,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芙提都时时要抬起头来去看他,更何况这样悬殊的姿态。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丑陋,可她不在乎了,她已经不知道要在乎什么了。 从锃亮的皮鞋、缝合精致的裤腿、埋进精瘦腰身里的衬衫,看到那凸出的喉结,和那居高临下的眼神,芙提从来没有觉得这具她造访过的肉体,是那么陌生。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没力气了,声音变得虚弱,“为什么要让她来写我和你的故事,为什么要让她继续参与你的生活,为什么还和她有交集,为什么——”她的音调起伏了又坠落,“为什么,你们这样爱过,还能继续做朋友?” “芙提……” “是朋友的话,就能做很多事了。能让她给你接机、送你回剧组,能让她帮忙照顾你的亲人,能让她继续以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在你身边打转了,对不对?” “那些对我做过的事情,也对她做过,对不对?”她又捂住脸,可眼睛里还是不断溢出悲伤,“你给过我的疼爱、例外,早就在另一个人身上投入过了。我没有得到的,她早就已经拥有过了,我还没见过的姐姐,想必对她已经很熟惗了吧。毕竟能够让你放下心交付重任的人,她宋流玉确实配得上……她出现在你最懵懂的少年时代,陪你走过了一段你这辈子都不会忘的路,所以哪怕分手了,你也依旧深刻地把她留在你的身边,让她当你的灵感缪斯,将你们一起写的故事呈上荧幕……对不对?” 她倔强地要在句尾补充一个问号,即便心里早已清楚结局。 “芙提。你听我说。”段昱时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力道几乎要将人捏碎,“我们是相爱过,但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你懂吗?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在一起了。” “可是你还是让她来构思属于我们的故事。” “《雪顶》并不是属于我们的!” 他暴躁起来,“从你还没有出现之前,这个故事就已经被创造出来了。这并不属于你。” 段昱时的心情几乎要到失控的边缘。 芙提却笑了,咧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有什么是属于我的呢?” 那些鼓起的勇气、受过的挫折、经历的磨难和各种不堪入耳的谩骂,那些我熬到眼皮都要散架的夜晚,那些我为你付出的真心,原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芙提,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因为宋流玉是《雪顶》的创作者这件事情发脾气。” 他呼出一口气,企图冷静下来。明明被娱记追到跟前,被副导骂得狗血淋头,被私生砸得住院荒废许多时间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过。 “你当然不明白了。” 你怎么会明白呢? 你到现在都还觉得我在发脾气。 “季芙提,我是叁十岁,不是十叁岁,我不可能没有感情经历。”他说,“当朋友是因为这是我们感情的最终指向,缘分选择了身份,我便顺从下来。她没有来给我接机,送我回来只是顺便。姐姐的事也是因为她碰巧在美国,近水救我的远火,有什么不对?” “是啊。” 她缓缓站了起来,差点站不稳,脸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抽泣。 “段昱时,你知道让我最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不是我这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是我摆不上台面的自卑和嫉妒,而是你。我发现我竟然找不到任何有关于你的错误,从头到尾,你都一直在沿着正确的路线走,你什么都没做错。” 她清楚地明白段昱时没有错,但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的感情是通过不断地判断、衡量、比较后的取舍,或许出自本心,但并不纯粹。 而我的判断和理智,却已经变成了爱的牺牲品。 前女友变成朋友多正常,朋友帮忙写剧本多正常,没坦白前任的身份去避免现任的情绪,多正常。甚至之前他不希望自己和宋流玉来往,说的话都是站在她的角度在替她考虑。 “段昱时,你的百分之十。” 她笑不出来了,眼泪落了满地,看见自己赤裸的双脚,哭得更厉害。 芙提才发现自己连鞋都不会穿。 她捂住了嘴巴想将哽咽吞进去,却吞不下,只好带着哭腔说。 “我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 这个场景幻想了无数次结果写出来还是像一坨屎,我差点要和芙提一样发疯了。 前面关于宋流玉的伏笔到此为止,他们还差一个节点就能分手了!耶! 别问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分,也别问为什么和前任还能当朋友男主好渣啊什么的……伏玥除了是第二感情线以外,也是段昱时感情观的一个伏笔。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前文中他是怎么对待伏玥的了。而且现实中前任当朋友的多了去了,特别是那种谈过两叁年的就更加了,断不掉的。就像段昱时说的那样是一种“指向”。 我觉得芙提崩溃这一段有点像,“你怎么能吃两个人做的菜”。我想要的是纯粹的偏袒,可你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理智里过滤出来的。我已经在感情里迷失自我,你却依旧游刃有余。你不能理解我的纠结,我也不懂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清醒。而芙提前期面对很多事情都表现得足够坚强,是因为段昱时有在支撑她的一部分,而这部分现在坍塌了,段昱时不仅没接住还不能理解。这就是年纪和阅历的参差啊,他都叁十岁的人了难道还会因为爱情放弃对自己有利的吗?不可能吧。 说多了,累死我了。 后悔 芙提说完就转身向那黑暗里跑去,站在客厅的正中央,面前璀璨的落地窗全景折出绚烂的光,她突然发现,她哪里也去不了。 “芙提。” 手腕被人扣住,是段昱时走过来抓住了她。 “你听我说。”他的语气严肃到几近冷漠,如若不是那晦暗光线下,眉眼焦灼地蹙起,芙提真会以为这场闹剧甚至掀不起他心里一点波澜,“我们确实是相爱过,在我大学的时候。但是后来我选择了成立工作室,她选择了出国,我们的去向不一样,所以只能分道扬镳。我曾经想过要去日本陪她读完那叁年,但她拒绝了。而我也从此明白,爱不是为一个人无条件妥协。宋流玉不需要我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希望我永远是我自己,永远走我想要走的路。” “能做朋友是因为我们的理想有那么一部分是重合的。我希望通过影片的形式将一种思想文化传播给大众,而她在用文字做着同样的事情。她除了给我写故事,还为很多人写过故事。我的电影里她也不是唯一的灵感。所以你明白吗?我们只是纯粹的志同道合,和那份曾经存在过的爱情没有半点关系。” 芙提几乎是睁着眼听完他说这些话,身体唯一有知觉的地方就是被他牵着的手腕。温热和温热的接触,心却没有一点温度。等到话音落到地上,她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流干了。 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和嫉妒?她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无非就是宋流玉太好了。他们的爱情开始得轰轰烈烈又顺其自然,在他最好的时间里,肆无忌惮地暴露在阳光下,甚至可以在夕阳落下的街头无所忌惮地拥吻。宋流玉为了自己的梦想放弃了段昱时,果断又独立,这一点芙提时肯定做不到的。遗世而独立的水仙和攀附他人藤蔓的菟丝花,各自有各自美丽的意义,可高下已经立见。在多年后重逢自己当年放弃的感情,能做到这样坦然自得,宽容释怀的……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路人。 芙提问;“所以在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你问我会不会说粤语,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段昱时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会问这个,他迟疑一秒,摇头又点头。 他说:“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过她。” 芙提的手腕松下来,五指垂下来,“嗯。” “可你和她不像,我不是因为宋流玉才多看了你一眼。芙提,我没有初恋情结。”他的语气急促起来,像是真的紧张她会误会。 芙提当然知道了。他这样费尽心思地在解释了,自己还想怎么样呢?她不知道。 “有时候,我真的宁愿你不这么坦诚。”她轻声说。 他越是坦诚,芙提就越是觉得自己可笑。 段昱时不懂,她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可他已经很累了,在那么多需要他处理的事情里,他已经匀出来了足够多的时间来处理芙提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但结果还是尽不如人意。 段昱时松开了手,“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的话,我们就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恰好我最近会很忙,估计不会每天都回家了。就算回来,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去别的房间睡。”他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什么重担,终于得到了解脱,“芙提,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选择,我尊重你。” 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决定权交给了她,完全不顾她是否会因为这份投降而感到惶恐。 * 他每次说忙,就是真的很忙。 一连半月,芙提没再家里见过段昱时的影子。偶尔夜半察觉到他回来了,可除了门口路过的脚步声,他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这样大的房子里,每天就只有米米的呼吸在提醒芙提这不是梦,可她发现自己动弹不了,终日能够做的事情就只有抱着他带回家的猫咪,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尝试过去给段昱时发短信,或者打电话,可是刚摁亮了手机就又退缩回去。在思考对错的时间里,芙提发现其实她的崩溃情有可原,而段昱时的处理方式也无懈可击,她根本找不出缺陷了,如果非要说哪里有问题,就得怪罪于他们这段不该开始的爱情。 那就该结束吗?她的心声在呐喊,说她不要。 可每每想到自己和宋流玉之间的差距,还有和段昱时之间隔着的那道鸿沟,都让她在夜里痛到夜不能寐。她多情愿自己没有知道过这一切,没有见过宋流玉,没能知道她那样盛大的美丽。 噩梦惊醒的夜里,她拨通了那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电话。 他接的很慢,但那头没有声音,应该不是在忙。从深深浅浅的呼吸里,芙提知道他在抽烟。彼此之间都没有开口,都在等待。 最后还是段昱时先败下阵来,又是那样浅浅叹了口气,叫她:“芙提。” 她问:“段昱时,你跟我恋爱会后悔吗?” 和那样的人相知、相恋、相弃过,现在拥有着这样平庸且无能的我,你会后悔吗? 段昱时沉默了很久,他记得这个问题在最初确定关系的时候,在她质疑伏玥和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回答过了。他没有重复的耐心,索性实话实说:“有些瞬间想过。” 他连尾音都没能被电磁波收录,芙提就掩耳盗铃地挂了电话。但还是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也对。也对。 她坐在床上,四肢冰凉。 怎么会没有后悔过呢?这样麻烦的事情,连牵个手都要躲躲藏藏的关系,一旦被公开就会面对千夫所指的关系,更别提她这样矫情又懦弱的性格。工作上要他处处操心,感情上也让他焦头烂额。 季芙提究竟给段昱时带来了什么呢? 她甚至还希望段昱时能够摒弃那所谓的自我,意图侵占他的百分之百。 多自私,多贪心。 龌龊到芙提抬不起头来。 * 随着午后阳光的温度攀升,京都终于迎来了初夏。 《雪顶》的进程无人告知芙提进行到了哪种地步,互联网上除了营销在吹捧,鼓动观众的期待外,几乎没有任何官方的消息。可这并不妨碍段昱时马不停蹄地准备他的下一部作品,最近的一次有关于他的采访里,芙提看见那意气风发的男人,面对记者的发问,风轻云淡地说:“估计能赶上下一次电影节。” 那我呢。 芙提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尽管段昱时会定期联系她,可这种孤独感还是止不住地涌上来。她直觉自己有点生病了,可身体却健康得不行。焦虑烧得她到处去寻找事情来做,连米米的玩具她都要一天清理个好几遍,可物极必反,她没有半点缓解的感觉。可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方法证明自己。 直到某天午后,她从房间里听见一阵有节奏的门铃声。 猫眼里,芙提看见了一张年老却肃穆的脸庞。 “初次见面,我是段博裕。” 那老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像是在衡量一件商品的价值。目光冰凉且锋利。他没问芙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问有关于段昱时的任何的事情,仿佛对这一切早已有所了解。就连芙提笨手笨脚冲泡出来的龙井,也赏脸地抿了几口。 两人坐在沙发的两侧,四目相对,芙提直觉想逃,却被钉在原地。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出乎人的意料。 “季小姐,我想请你出演我的电影。” * 段博裕。 芙提手里捏着那张名片,力道绷的几近要将其捏碎。 她的认知里对这位影界奠基人并不陌生,毕竟这是一个无论什么版本的教科书上都会出现姓名。可除却那几行简短的简历介绍,芙提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也就更别提,他和段昱时的关系。 “我知道,你在上一部电影中担任了我儿子的女主角,一部几乎没有什么经济价值和文化内涵的文艺片?——季小姐,我看了你当初在学校的会演,我认为你很符合我的标准。” 芙提受宠若惊。 她在颤抖中拨通了导师的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我正想打电话给你。看样子你是知道了?芙提,这是段老时隔十年,重出江湖的一部巨作……你,想好了吗?” 彼时的芙提已经被这天降的使命砸昏了头脑,自然也就忽略的导师语气里的担忧和顾虑,她兴冲冲地如同挖到宝藏的赌徒,终于拥有了能够抬起头来直视白昼的勇气。 “我愿意的,段先生。” 她给出的答复很快,快到段昱时猝不及防。 门 “季芙提,你起码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那是他这个月第一次这样早回来,也是他们久违地在同一个屋檐下碰面。芙提看着他的眼睛才发现,自己那阵火辣辣的羞愧从何而来。 她就这样霸占在人家的家里,以最脆弱、最无赖的姿态拖着时间,拖着他们的期限。她甚至卑劣地认为,既然段昱时没将这日期定死,彼此纠缠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小乐离职的事情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偷拍?想揭发?还有进警察局,这些所有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我都是从别人的嘴巴里听到的。”他没忍住,将那烟在她面前点燃,火苗擦过芙提剔透的瞳孔,他却惊觉再找不到那份清亮,忍着痛,也要问,“季芙提,现在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如果不是今天饭局上有人开口调侃,段昱时不知道自己会被芙提瞒到什么时候。 “去当了段博裕的女主角,是吗?” 他很少叫自己的全名。芙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摇头,“不是主角。” 段昱时撇过头去冷笑一声。 那中年男人傻傻地以为他们父子俩关系缓和,到了能够共用一个资源的地步,对芙提更是好奇,“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位奇才,才能让你们两位名导争相抛出橄榄枝啊。” 他沉这一张脸回到工作室,找那暂时负责她工作事宜的助理,问了才知道,人缠上了官司,早早辞了职不知所踪了。可段昱时是谁?悉知来龙去脉不过是他一个电话的事情。 可知道的越多,他的心就越凉。 他看着芙提的眼睛,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扫射。透过那圆圆的瞳仁,他看到了段博裕的倒影,也看到了他得逞的笑容。 他和段博裕之间的矛盾,除去在处理段望舒这件事情的方式上产生的不满外,还有财富、观念、人生意义上的参差。 年迈的老人在新国伊始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才华和雷厉风行的手段为观众凿开了影视大门,但时代更迭,科技兴起,造船人对以自己为基础而铸造的方舟怀有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恐惧,于是打着传统的幌子逃避,逃避新青年会超越自己的事实。 段博裕身处这个自欺欺人的漩涡之中,于是不免对段昱时很看重,但同时也十分厌弃。 没有人从事一项工作是绝对高贵的,不可能不为名也不为利,但凡有一点重合,这对父子都有了对立的理由。 电影到底是强调心灵还是强调器官?观感到底是追求眼球的快意还是灵魂的舒适?这场利益和观念之战始终横在他们之间。 哪怕段博裕已经在举世瞩目的讲坛上获得无数赞誉,在段昱时这里,他一直都是无法创新文化精神原料的丧家之犬。 一个纯粹的利益主义,能够为电影带来什么?沾着纸醉金迷的热血情怀,还能被称之为艺术吗? 段昱时失望透顶。对一面白墙主动坍塌,让蛇鼠穿缝而过,让斑驳颜色肆意涂抹这件事。 “你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而是让别的男人陪着你去处理,甚至这件事应该是我们两个人责任。”他一个个细节扣出来和她算账,“我给你时间让你思考,你最后给我的答案就是走向段博裕的阵营。” “是这样,没错了?” 尽管段昱时在爱情里对她处处温柔体贴,但芙提知道,生活和工作里的他更倾向果断和粗暴。像那次在采访里说的“追究到底”,像面对让她背腹受敌的媒体,他快刀斩乱麻的手段……都让芙提明白,他生气的模样该是暴戾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段昱时在冷静中怒火中烧。即便已经克制了语气,那眉眼间的层层冰霜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问,“什么才叫答案?” “事发的时候你在忙,离我最近也最靠谱的人只有周漾司,我向他寻求帮助无可厚非。至于对你隐瞒,我是无心的,是你没有时间了。” 他把那百分之十遗忘了。 遗忘在自己的房子里,遗忘了他的宝贝一直待在这里,哪里也没去,从未离开过他。 是你没有给我留时间。 去听我说。 段昱时直接把烟嘴从嘴巴里抽出来,听懂了她是在报复,手指一压折成两半,点点头,“真行。” 芙提垂下眼,心脏已经忐忑到颤抖,“关于接下段博裕电影这件事……” “继续说。” “他对于你来说或许不是个好父亲,但对大部分观众来说,绝对是个好导演。”芙提不知怎的突然涌上一股勇气,抬起头来,才发现段昱时一直在看着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成长机会,能够让我……” “成长机会?”他蹙着眉,不留情地打断,“自己什么水准不知道吗?” 芙提的指甲扎进掌心的肉里。 “段博裕的名气确实很大,确实比现在的段昱时伟大很多。所以他能请到的阵容非富即贵,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你这辈子都够不到的高度。你想过吗,芙提。” 他说,“以你这样的寥寥无几的天赋和脆弱到一触即碎的心理能力,到了一个绝对水准之中,到底是成长还是覆灭?” 她几乎要在这一字一句中将手心的痛觉遗忘。 段昱时假装看不到她泛红的眼眶,重新拨了打火机。只是始终握在手里把玩,没再点燃,“连伏玥都认为是威胁的你,真的有资格吗?”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瞬间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滚过。芙提想起他每一个投过来的眼神,都是那样的暧昧缱绻,又失望透顶。 “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他站起来,身高的优势,瞬间凌驾在她之上,“你的首映连日子都还没定下来,就贪心地张嘴吃下这张大饼,被噎着还是被呛死,看你自己。但是观众是看不到你的挣扎和痛苦的,芙提,你没有这个实力,也不爱惜羽毛,我帮不了你。” 电话响的正合时宜,段昱时本也不打算久留,便顺势借着这个机会准备离开。 却在弯腰穿鞋之际,听见那倔强的声音。 “你怎么就知道我做不到呢?” 他的耳朵听见了,心里觉得可笑,于是沉默。 芙提又问,“可我拒绝了,又怎样呢?你段昱时能给我什么?你甚至连以后的电影里为我安排一个角色都不愿意。” 这样无理取闹的话语正正扎中了段昱时的痛处,让他烦躁地想起,《雪顶》延期的理由。 那位处心积虑想要塞儿子进星途的高层成功了,在前段时间的选秀中内幕出道,一时之间风光无几,炙手可热。于是便打了他的心思,希望他能补拍几个镜头,让那小偶像露个脸。 既能将肥水流入自家田,又能为电影增添筹码。 高层说的轻巧,却不知这对整个故事和拍摄而言都是极其侮辱且多余的。 段昱时直起腰来,没回头。尽管他知道芙提在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吸着烟,一口接一口送进肺里。芙提想起他吻自己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像在吸食活下去的氧气。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话。 “不能。” 她问,“是不能,还是不行?”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他什么也没说,开了门离开。 啪嗒一声。 被关上的仿佛是她。 * 芙提其实并没有想真的要段昱时一直让她在自己的电影里当女主。只是恋爱中的女孩子大抵都会有这样的小心思吧,情人节你给我转账我可以不收,但如果你不转我就会很失落。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我并没有真的想要,只是希望你能持有一个“给予”的态度。 但成年人又哪来那么多风花雪月呢,段昱时说话难听,但句句都是实话。 凌迟 “电影的开机时间暂时还没有明确下来,但大概会在你的首映礼前,但我们会根据时间进行调整的,所以不用担心。”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她手里拿回了黑色的钢笔,连同那份签约文件一起。 芙提嗯了一声,双手缩回桌下,心情如同一个被莽撞孩子提着的灯笼。 “我没记错的话,季小姐还没有签公司吧?” “是的。” “这对一个演员来说可是很棘手的。等你的电影出来以后,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单打独斗恐怕会应付不过来。”男人多说了两句,想到什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不过如果你有意向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公司。” 芙提想起他推开会议室的门时做的自我介绍,这位是段博裕的私人助理。而据她所知,段博裕并没有自己名下的娱乐公司。 男人见她迷惑,好心解答,“星遥娱乐的段总是段导的妻子,我既是段导的助理,也是段总员工。” 芙提被吓得捂住了嘴,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又尴尬地放下,“这样啊……” 助理见惯了大风大浪,对这样初出茅庐的小朋友也显然游刃有余,朝她点头微笑一下,叫了车送她出门,倒也没再多言。 一直到车窗外的树影倒退数里,芙提还是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捏着的手机屏幕上是有关于段舒华的百度百科。 段家的次女,正妻孕育的独女,前任掌门人逝世后最大的财产继承人,现就职于群星集团,二十年前前抓住了机遇,力排众议创造了星遥娱乐,一直发展至今成为国内最有经验、实力最雄厚的圈中龙头。 婚姻状况,未详。 芙提吸了口气,又去看段博裕的百度百科。和从前课本里写的别无二致,只是更详细。但婚姻状况,也是未详。 她将那两人的照片看了又看。 鬓角斑白如霜却依旧气宇轩昂的男人,清癯绝俗如同月里嫦娥般的女人,不同的眉眼和长相,却拥有着相似的眼神和气质。 重迭在一起,芙提几乎可以确信那模样,熟悉无比。在两个月以前,还近在咫尺,在浓郁曦光里靠近过她。 两个同样的姓氏,一个是百年商贾,名门望族,一个虽生清贫之家,却凭借才华拥入上流社会,彼此各取所需,用利益和点点情缘编织出一个摇篮,孕育出了两个孩子。 她摁灭了屏幕,弯下身,将十指缓缓插进乌发里。 很多支离破碎的、她从未放在心上的细枝末节,在此时被拼凑起来,呈现出明显的画面。最清晰的来自副导,他的眼神总是含着怜悯和惋惜,那时芙提不懂,因为心虚一直不敢试探。 他那时问,“……自己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谈恋爱,这么久了还不清楚吗?” 是啊。 芙提惊觉。 她曾经在这份宠爱里被迷得昏头转向,自作多情地以为逾越了那所谓的界限,与他融成不分彼此的一滩月色。可在破裂分散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被锁在笼子里。 上面甚至还篆刻一行小字,提醒着她身份。 百分之十。 或许,她从来都没能在段昱时的世界里驻足。只是短暂地,在他的爱情需求里,路过了一下。 * “这才多久,你就又走了。” 季明信没想过有一天,和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侄女见一面都会变得如此困难。 对于芙提出演段博裕电影的事情,季明信并没有太大的异议。天高任鸟飞,他没理由不支持。 “小叔应该祝贺我。”芙提拿汤匙挖着白瓷碗里的燕窝,小口小口地吃着,“但我这次只是演一个配角,戏份不多的。” 戏份不多,含金量却不小。 芙提也就只能在季明信面前撑撑面子,不想让他担心,实际上这几天看剧本看得她脑子都快报废了。 大家长对这些并不关心,只对她最近不在京都这件事情有点异议。叨扰了几句,无非都是些天气变幻莫测,注意饮食和着装,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的话。 芙提乖乖应下了,饭桌上沉默下来。 季明信不抽烟,且厌甜,于是饭后几乎没有消遣可言,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搭在腹前。 他向来这样,芙提没注意这沉默中的酝酿,一心只吃自己的东西。 直到他声音冷淡地告知,“季家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是想见你一面。” 那握着汤匙的细指颤了一下,答得很快。 “我最近没空。” “芙提。” “小叔。”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些问题上直面迎上他的目光,坚决地让季明信不禁一愣。 “他是你爸爸。怎样都是。他快要死了,只是希望能和你见个面。” “他有他自己的孩子。” “芙提……” 季明信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感受过她的抵触,哪怕是时间倒退回十年前,她被季明岩法律上的妻子虐待的时候,芙提也没露出过这样的厌恶。 她突然对自己的身份介怀起来。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才发觉不妥,换了个说法,“怎么了?” 芙提低下头去,搅弄碗中的液体,“没什么。” “只是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罢了。” 季明信沉默。 看她将那燕窝渐渐喝完,这小段时间他没再说话。芙提以为他生气了,但她心里也梗,于是顺从他的沉默,彼此拉锯。 季明信拿起外套,刷卡付钱。 回头的瞬间瞥了她一眼,说,“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那边由我来说。” “只是芙提,你不能后悔,也没机会后悔。” * 日历翻了又翻,段博裕那边还是没传来什么消息。芙提就照常待在家里,陪伴孤独的自己,和同样孤独的米米。 段昱时偶尔会打电话给她,但都只是简单的问候。他没说自己在哪、在干嘛、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想她。芙提知道不止她一个人在挣扎。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她真的没办法顺从地妥协下来。 “这次机会对我很重要。”她说,“段昱时,可能你不懂,你甚至说我不爱惜羽毛。但是默默无闻的我,一无所有的我,在恩赐面前是没有选择权的。” 她知道他觉得自己意气用事,觉得自己急于证明。芙提不否认自己的虚荣心里有一部分是在与宋流玉作比较,与他身边所有出现过的人作比较。但是除此之外她又能怎么办呢?签一个普通的公司,等待着电影上映,万一不温不火,她就只能随波逐流。 藤蔓都放到她的掌心了,她怎么能够不抓紧。 段昱时没说什么,芙提不知道他是退让了还是干脆逃避。他问,“什么时候走?” 芙提心脏一疼,“那边没有说。但是我过两天就飞B市。” 段博裕希望她能够早日进入状态,索性让她提前来。多认识一些人、看多一些事情,以此来降低她的出错率。笨鸟先飞也不过如此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芙提只能听见他的呼吸。 半晌,她才开口道,“你能来送我吗?” “估计不行。”他答得很快,“我现在不在京都。” “那你在哪里?” “省外。” 很含糊的答案。 是哪一天走的? 芙提难过起来。她想起这段时间,她哪怕赋闲在家也依旧忙忙碌碌,不断找事情做,以此来安慰自己,她和段昱时同在一个维度。只要她动,是不是就代表她在路上了?是不是哪怕走得慢,只要在走,就有一天能够追上他? 事实是他连方向都错开,芙提连终点也看不见了。 她没忍住,尽量用最无所谓的语气问,“段昱时,我们分手了,是吗?” 是也没关系。 芙提没关系的。 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好像生来就是被抛弃。 可他说不是。 他说,“让我主动提分手,我是不愿意的。我舍不得你。但芙提,我却没办法见你。”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彼此的鸿沟,隔着肉体的差异和灵魂的参差。从前不在意的,终于还是在相伴而行的某一天被揭发了,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美好的皮囊流失了。 像芙提这样的女孩,或是女人,在过去的日子里段昱时见过许多。 小时候在那样的荣华的环境下生长,蓬勃后自知已经半只脚扎根泥坑,他并没有抽身而出的打算。因为腐烂的痛感让人眷恋。人类恋痛不是错。 光怪陆离的世界,漂浮的一切都蒙着欲望画笔涂抹出来的水彩,一层一层,清晰又浅薄,却又精致漂亮。 他在漂亮的世界里浸润,并戴上皇冠。俯首称臣的视野里,一朵植殊为他盛开,转眼便成为过眼云烟。 他其实很清楚,对芙提的感觉。是淡奶油一样的喜欢,浅尝惊喜,甚至留恋,但多了就腻味。偶尔会有强烈的感觉,让他误认为这可爱蛋糕与众不同,与以往也不同,但不新鲜,也不认真。 他知道自己很坏,叉子随意破坏了她漂亮的花纹,吃掉了里面的夹心水果,果汁流出来,都是她黏糊糊又甜腻腻的喜欢。这样的口味换作任何一个年轻男人都会不可自拔的,可惜,他身份不匹。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命运很厉害,可以将一场孩子贪玩而续时的游戏,演变成爱情。 他显然内心是痛苦又骄傲的,因为是他默许了孩子不识趣的行为,导致了一切后内心却又严肃得几近悲伤。 所以在意识到他们思维上的差异后,段昱时的第一感觉是痛。就让它这样痛着。即便有无数个静下来的空隙里,理智都在催促他将这段关系做一个了结,但叛逆的劣性和眷恋的喜爱又让他屡屡后退。 他舍不得。这样对芙提来说太残忍了。 可他不明白,对那时的芙提来说,凌迟才是最大的痛苦。 女孩子听完他的话,咬着唇又松开。她耸起肩膀又泄气,说,“那你之前说的,决定权交给我,还算数吗?” “如果哪一天我觉得,那个节点到了,我们都不要开口,我把戒指还给你,就算结束,好吗?” 他站着的露台和夜风是一个朝向,烟草被点燃又被吹灭,反反复复下来,手指连打火机都拿不稳,在指腹打了个滑,掉到地上。 段昱时无心去捡,他看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五指张了张,像是才想起来。 一直戴在手上,从来没觉得碍事,但也没觉得有存在感。 他原来早已习惯。 他吐了口气,把烟丢进垃圾桶里。 “好。” 首映 燥热的盛夏如约而至,蝉声鸣在正午和傍晚,哪里有太阳哪里就有它们。阳光被树影筛下来,筛成婆娑的影子,随风吹拂又摇摆成绿色的波浪。 芙提摇着葵扇坐在树底下,手里的台词被卷成柱状,被这天气弄得心烦意乱。 有工作人员在分食绿豆沙,好心的姐姐眼尖,看见了坐在树下的她,小跑过来给了她一份。芙提接过道谢,下一秒就将那冰凉的杯身贴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感叹。 可休息了还不到两秒,耳边就传来一阵叫声,清晰地寻找着她。 “芙提,过来一趟。” 她乖乖走去,是之前招待她签约的助理。 “《雪顶》后天就首映了,我给你订明天下午的机票,你直接去酒店睡,明早会有造型师上门,你记得定闹钟。” 芙提点点头,对方满意地走了。 她退两步,又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插上吸管,闭上眼,想着自己和星遥签约的事情。目前还在接洽中,但已经十拿九稳了。 她掀开眼皮,绚烂的日光晒的人头晕目眩。忽然想起那时候歇斯底里的自己。 星遥看中她段氏女郎的头衔,再加上段博裕的名气,出山之作的阵容一官宣,芙提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一个初出茅庐被好运相伴的小演员,一跃而成媒体口中猜测的“资源咖”。 她便趁着这股东风和星遥谈了条件,签了条约,等待自己的未来被人开拓。虽然不能保证一路畅通无阻,但至少背靠资本,有了倚仗。 段昱时不愧是段昱时,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当她拿着自己的履历走向经纪公司的时候,狐假虎威确实能够助长了她的底气。 芙提那时候其实在想,没本事的人才会把心思花在耍手段上。可现实很明显教会了她,有时候用点心机也是走的更远的必要条件。 他苦口婆心的模样还在记忆里清晰,芙提终于缓慢地觉得愧疚起来。 这阵情绪一直伴随到登机。万里云层之上,白和蓝的交织,星和月的明灭,都是她情绪忽明忽暗的侧面写照。 好在京都依旧是京都,入了夜不论四季都能让人觉得冷。迎面一阵凉风吹拂,芙提终于清醒了一点。 “还以为你来不了了。”钟哲鸣接过她的行李,两人一起往外走。 “怎么可能不来。”芙提说。 墨镜和口罩遮盖住眉眼和容貌,除却那窈窕的身姿,几乎看不出来人的身份。可还是有眼尖的粉丝不小心撞到她,而后惊呼:“你是——” 芙提吓得“嘘”了一声,“给你签个名,能不能别叫出来?” 粉丝颤抖地接过那便签本,看了眼一旁憋笑的钟哲鸣,讲话都快要不利索:“你、你们真的是、是……” 芙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怕呆久了引来更多人的注目,芙提赶紧道别,扯着钟哲鸣离开。那粉丝站在原地还想说些什么,两人便已经加快步伐往外走了,但还是能听到钟哲鸣调侃的声音:“可以啊,都有粉丝了……” 直到合上车门,芙提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星遥还没给你配助理?等再过段时间,估计就不是像现在被偶遇签个名就能走了。” “合同还在拟,估计首映礼后跑完宣传就能签了。我还得闭关几个月,倒也不急。” 钟哲鸣将钥匙插进孔里,打着方向盘在倒车。他们今晚都在同一个地方落脚,得知芙提今天回来,顺便就来接了。 只是见了面,他就很难不关心起来。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忙,马不停蹄地就奔赴下一个战场。”他什么也不知道,说话也就无所忌惮,“能被段博裕选中是件好事,不过……段昱时怎么说?” 他和段昱时是私交,对他背后的两个段家多少有点了解,也就不外乎段家父子的关系。 钟哲鸣的眼睛瞄着后视镜,等驶上正道才发现,芙提没理会他的问题。 那口罩包裹住了小小的脸蛋,帽檐压下来,将满是思绪的眼睛盖住。但钟哲鸣知道她没睡。 “分手了?” “没有。” 他笑了,“不像没有的样子。” 可能是一起经历的事情拉近了他和芙提的距离,钟哲鸣说话也不再含蓄委婉。该告诉她的还是得说,“他是今晚的飞机,你们被安排在同一层,会碰上的可能很大。” “那不是很好吗,”芙提在掰手指,“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她的目光直直地投过来,钟哲鸣才明白自己失言了。她说,“我们都没有错,为什么要害怕见面?” 从前在钟哲鸣眼里,芙提不过是个小朋友,偶尔像个偷穿妈妈高跟鞋的大人,满怀孤勇与希翼,看什么都觉得明媚,和他们这些浸淫名利场半生的人不同。所以自己才会多看那份难得的纯洁一眼。但心里依旧无波无澜,以为这样的坦荡随处可见。 可在他澎湃的人生里,那么多浪花翻涌,又有几朵撞过礁石,还依旧愿意为爱冲锋陷阵? 他弯了弯唇,为自己的轻蔑感到羞愧。 * 嘴巴是这样说,可芙提不可能不忐忑。 她甚至小心思作祟地在酒店的长廊里踱步几次,不是坐电梯去前台询问什么事情,就是研究门把的智能属性。明明这些事情只要一个服务电话就能解决,可她还是幼稚地做了。 想见的人没在心猿意马的夜晚出现,芙提好不容易雀跃的心情跌回北极,随着破碎的冰块摇摇晃晃,一直飘荡到第二天的首映礼。 他姗姗来迟,从那价值不菲的迈巴赫上下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却依旧耀目到惊人。瘦削的下颚线,轮廓分明的侧脸,深邃的眉目,都在为身上的高定西装抬价。 “好久不见。” 他逐个握手,踩着锃亮的皮鞋缓缓走向站台,握麦致辞。 简短的导入语后灯光熄灭,众人入席,影片开始播放。 芙提提着裙子,高跟鞋的操作还是不能够熟练,笨拙地差点被黑暗中的台阶绊倒,被段昱时扶了一把。 “看路。” 他确认了她站稳后便迅速松开了手。纵使芙提知道是因为无数媒体和镜头架在四周,也还是掩盖不住落寞的残影。 一直到影片播放完,他们都没再多一次接触,也没和彼此说一句话。 彻底落空的失望被芙提用很多理由搪塞起来,比如四周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很容易暴露;比如安静地看电影应该是种美德;比如他很忙,长途跋涉太累,以至于观影的时候甚至睡了过去。 她努力扬起笑脸,强迫自己表现正常。 毕竟今天对她说,不仅是一个起点,更是一个终点。 她在电影界迈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步,用作品标记了一个漂亮记号,等待着更好更远的启航的同时,也是一段经历的结束——她的努力结出了果实,就要掉进她的怀里。 “所以我想请问我们的女主角,在拍摄《雪顶》期间,剧组发生事故,包括你本人都惨遭毒手,在这样一个灰暗的时间里,你是怎么保持住平常心,把事情做好的呢?” 没人给她撰稿,芙提根本不知道今天会被问到一些什么问题。她请教过那位负责人,对方只叮嘱她不要乱讲话就好,便再无其他。是以芙提将话筒快要捏碎,才憋出一句:“就……睡觉。” 话音都未落,观众席便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芙提闭了闭眼,悔恨都快埋到颈脖处。 记者显然也是对她这样简短的回答有这意外,尬笑一下开始找补,“好,谢谢我们女主角的回答。” 耳边有掌声响起,是大家在给她捧场。芙提偷偷瞥了眼段昱时,瞬间燥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他也在笑。 虽然不明显,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笑。 今天请来的媒体多是段昱时的熟人,是以问题都会挑专业的来问,避免喧宾夺主,惹他不快。所以当镜头转到段昱时身上时,他握着话筒,声音穿透电磁波,传播到整个空间的时候,芙提小小颤抖了一下。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信手拈来,熟能生巧。对于记者抛出的任何问题都对答如流,游刃有余到如同在话家常。 芙提忽然就从羞耻变得难堪。 可首映礼不能不考虑受众,所以最后,媒体还是准备了一个彩蛋,有关于芙提和钟哲鸣的提问。 “没记错的话,芙提和哲鸣是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学长学妹关系,想必在平时肯定没少互帮互助吧,公交站台上的初吻刚才可是令我小小心动了一把呢。那么请问,双方除了戏内相爱相知,戏外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芙提还在为刚才段昱时的发言鼓掌,这会听到如此刁钻的提问,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钟哲鸣假装没看见她那求救的目光,风轻云淡地把气球踢给芙提,“嗯……不知道我们的女主角希望我怎么说呢?” 多少有点看老婆脸色的意思了。 现场已经有素人在起哄。 芙提紧张到不停在心里做深呼吸,对上记者的眼神,她下意识逃避,下意识逃到段昱时的眼眸中。 可他并没有在看她。 * 《雪顶》如预期般大爆,一时之间网上的风潮涌起,芙提的社交平台涨粉百万,甚至有了自己的后援会。 官方宣传号趁热打铁,适度地晒出了花絮和日常照,亲自下场引导粉丝的风向,良性的炒作影响不小,连带着钟哲鸣的粉丝都开始看芙提顺眼起来。 “没公开之前我就觉得了,哥哥和这种白开水长相的小花特别有夫妻相……” “老实说芙提真真是长在我的审美上了。不是惊艳绝俗,不是脱尘高雅,但是真的很耐看!” “我在此为先前辱骂季女士是花瓶和扫把星的言论致歉,今天是我就是季女士的铁粉,我为季女士扛大旗,看谁敢与她为敌!” “芙提!芙提!没了你我怎么活啊!/大哭” …… 网络评论层出不穷,芙提对此一概不知。此时此刻她正坐在星遥会议室的椅子上,仔细着每一条条款。 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了。 芙提拔开笔帽,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姓名。 “那从今天起,祝我们合作愉快。” 经纪人的面孔还是很陌生,芙提无暇他顾,她还要赶待会的飞机回B市。 “合作愉快。” 万里晴空之上,灼灼的夏日正如火如荼地展开。一道白色的细线划开了无垠的碧蓝天际,仿佛也划开了两个世界。 段昱时站在候机厅,看着那道逐渐散失的痕迹,缓缓转了转左手指节上被禁锢的戒指。 祝福(中卷完结) 如果有时间有空间,他们也会偷偷见上一面,照常一顿饭,聊的话不多,都默契地避开彼此在意的地方。可是除此之外,他们之间的羁绊好像也所剩无几。 芙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都在默默地铺垫,铺垫那份分离的痛苦。 换个角度想,段昱时也和她一样。 芙提已经不是以前的芙提了,她不负众望地拿下了这个夏天的票房冠军,打破了从前的种种传闻和谣言。在星遥不留余力的包装下,她踩着段昱时这块跳板一跃跃到银河,成为一颗大放光彩的新星。 “这个起点并不是谁都能有的,这样很好,芙提,保持平常心。” 经纪人总是这样对她再叁叮嘱。不求她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求她拿下什么经济价值极高的商务,只求她把这条路走稳。 芙提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毕竟段博裕这块第二跳板,跳好了才有飞跃的可能。 一次小小的质变并不足以撼动观众,她得在每一次量变里做好自己,做到极限。 如果不是这样,季芙提这个名字只会被留在这个夏天。 她经常会在访谈上看到段昱时,毕竟又为影界捧出了一颗明珠,再加上他过往的奖项,今年的电影界邀请名单里他赫然在列。 全世界都知道季芙提转身便投入了段博裕这个财富漩涡,也会有好事的人提问他,对此有什么看法。他总是沉默,后来在一次刁钻至极的逼问里回答:“我尊重她。” 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只是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位置共享从京都到省外,从西藏到委内瑞拉,芙提总会产生一股错觉——这个人从未没有属于过她。 又是一次跑通告,被狗仔包围得水泄不通,她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飞奔在停车场,跳进保姆车里开始逃亡,真真觉得女明星这个职业难做。 助理的声音近在耳边,芙提却忙着脱下她的高跟鞋,往脚后跟贴上创可贴。 窗外的夜景不断倒退,芙提也逐渐出神。这样的夜晚有很多,孤独也有很多。 在这份被无限放大的孤独里,她总是不断回想起那个被稠密的夜色裹住的晚上。 世人在找寻他们的脚步和痕迹,密密麻麻的讨伐几乎要踏平这个世界,下沉的情绪里她即将幻灭的泡影被他吹散,捧起,吻住。整座建筑都在崩塌,而他们在最最逼仄的角落里相爱。 钟哲鸣偶尔会在工作上碰到她,请她吃饭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 “教会你跳舞的人是不会陪到你散场的。” 她固执起来,问,“是不会,还是不能?” 钟哲鸣无言以对,旁观者清,但当局者迷。他只能看着芙提第一次尝试喝酒,然后将醉醺醺的女明星送上车。 经纪人在副驾驶念念叨叨,说她不听话,说她胡闹。骂到一半忽然听见芙提哭了,她张张嘴,把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芙提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过去,心跳紧张到不行,连接通的瞬间电流滋滋的声音都仿佛听见,然后就是那人一如既往的声音,低哑又漫不经心:“喂?” 她趁着勇敢的余热,火急火燎地告白,“段昱时,我想见你!” 那头像是被消了音,良久,芙提才听到打火机响起,估计他又在抽烟。他没说什么,没责备她不懂事,没嫌弃她缠人,他听出来了,但他只说去洗把脸,然后找个靠谱的人送她回家。 “没有靠谱的人。” 她瘪着嘴,眼泪掉下来。 “芙提,”他的耐心要耗尽了,“我回去要开一百多公里。” 她想起来了,段昱时去省外拍戏了。这个消息早就通过身边人和物联网知晓甚至烂熟于心了,但她还是自欺欺人了,她让自己忘了这件事,忘了这段距离,忘了已经没有撒娇的身份这个事实。 可段昱时没喝酒,他喝了酒也会很清醒。就像现在清醒地告诉她,“就算是在本市,我也不一定匀得出时间。” 曾经在饭局上喝得烂醉,脑子都快浸在酒精里,都要回来见她一面的人,说出了这样的话。芙提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失常了,在影视城的酒店房间门口,那个潮湿又温暖的拥抱其实是假的吧? 可惜她记得太清楚了,这份清楚的作用就是去佐证他的残忍。 她狠狠地骂了一句:“大骗子。”然后挂了电话。 等第二天闹钟一响,芙提又变成了失忆的芙提。 她已经不再是拥有足够时间发呆的小女孩了,上午拍完杂志接受采访,下午就得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跑通告,如果晚上接到电话,她还要马不停蹄地跑到段博裕的镜头里。 忙碌的空隙,助理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她又猝不及防地想起小乐,想起那些和段昱时相处的时光,想起被大家处处照顾又耳提面命的日子。 那天晚上以后,段昱时没再给他打电话。媒体说他又出国了,跑到不知名的山旮旯里封闭拍摄,国内的摄影设备捕捉不到他。 芙提很难过,又松一口气。 是啊。这才是他。 他的性格怎么会因为她而轻易被改变?就像人宁愿再经受漫长等待去期盼一颗种子发芽,也不会企图将一棵树从远北搬到江南。 芙提将这些忽略和不开心存档了,甚至庆幸有这样一段冷淡的时间让他们独立思考,也庆幸段昱时的身边没有出现新的女人。 毕竟选择这样多,这个圈子里什么情色都层出不穷,而他拜倒于工作,也是优点。 她回京都的时候会先和季明信吃饭,偶尔还会碰到周漾司。后者已经在接盘家族企业的各项事务,芙提也是和他对上了视线才发现,原来彼此已经很久不见。 他还是那样了解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伤心与惆怅,不舍她难过,于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脱口而出作为安慰。 “他也喜欢你的时候,你觉得,他的世界很大,是件好事。因为在这个很大的世界里居然也能够容纳你,无限的空间和时间里他都能找到你。可等只有你喜欢他的时候,你悲哀的也是他的世界很大,大到不能一生只为一个人停留,大到除了你他还有很多消遣和责任,大到超越不了那百分之十。你看到的并非所有,他比你想象中的优秀得多得多。” 成长或许就是从一个荒漠走向另一个也许有绿洲的荒漠。 更多的时间她都会待在段昱时家里,等待经纪人的电话,告知她假期结束,然后提上轻飘飘的行李箱奔赴下一个城市。 段昱时或许也回来过,因为壁橱里的咖啡豆又少了一半。 米米被送走了,因为他们都变成了大忙人,他们都没有时间去陪伴一个孤独的灵魂。 这栋楼一个好心的姐姐收养了它。她是个富家千金,貌美、善良,但高中时车祸瘫痪,人生戛然而止。 “我会照顾好它的。”千金摸着米米的绒毛,让她放心,“因为我们同样孤独。” 芙提感激不己。 但有一个弊端就是,她在这个房子里再找不到能够陪伴自己的第二生命。 芙提的指尖爬过书房的每一本册集,将他的采访、照片、读过的书、做的每一句注解,慢慢地一点一点看完了。 的时候她会产生幻想,觉得自己真的进入了他的人生,从年少到现在,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都错过不了。灵魂隔着壁垒碰撞过,疼得她发现彼此的脚步已经看不见了。 九月来的很快,飞机落地她才发现京都入秋了。 他们的相遇就是在前一年的九月。 而那《不再归还的九月》里写了一句:我记不清楚给过你些什么,想讨回,没有证据了。 仙人掌还在屋顶,一河星光还在诗句里。 可他们之间已经隔着沉默、分歧、疲倦,并且彼此低下了头颅,做好了妥协的序言。 芙提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等翻到后记,才发现自己无意之中也落下了姓名。 那些不开心的瞬间也就不被计较了,错过的相遇,遗忘的回电,过期的纪念日,比真正悲伤轻多了。无法碰撞的心灵才让她最痛。 芙提是不质疑这份爱的。只是爱也可以是竞争,是权衡,是着迷后的寄予厚望。 他太关注外部特征,疏忽了那内心观念上存在的鸿沟。两人越靠越近时,突然醒悟跨越不了,于是那些把那些暂时满足过的需求统统遗忘,只剩下满眼的失望。 她终于明白那些劝阻的意义,和副导用怜惜的目光对她说的,“尽力而为”。 “明天的机票,我们飞好莱坞。” “好。” 芙提挂了电话,手机落在床头柜上,仿佛练习过千百遍,把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取了下来。 银线连着一个小小的环,上面篆刻的字母因为主人的悉心收藏而没有半点泯灭的痕迹。 她抚摸过上面的每一寸,然后轻轻放到了柜子上。 台风温暖的光线下,那戒指漂亮得像一只精灵。 只是芙提知道,花期过去了。 爱情也随之不再明媚。 * 灿烂浓郁的晨曦照进来的时候,那行小小的法文折出略微刺眼的光芒,一张便签压在戒指下面,被风吹到床脚的不止是它,还有无人打理的落地窗帘。 “其实我想谢谢你,毕竟你一直对我温柔且具备耐心。能够将我愚蠢的心意定义成“真诚”的人,在爱情里是可以屡战屡胜的。段昱时,祝福你。” 我知道,在你名为爱的土壤里,我的花期短暂且仅有一次。 于是我极其小心地不愿走错一步,慎重又认真,怀着惆怅和欢喜,在你身边驻足良久。 你会为我这份美丽的生命惊讶和屏息吗? 见过那么多玫瑰的春天,会为我停留吗?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够来到我这棵会开花的树跟前,怀抱我,即便已经凋零,也带着我慢慢走向苍老。 可如果不能走到最后,我也依旧要谢谢你、祝福你。 谢谢你降临人间,并造访我。 * 终于分手了,中卷到这里结束,下一章就是下卷了。谢谢大家看到这里,感谢的话等完结再说。么么哒。 回国 偌大的机场里,乌泱泱的人群挤满了大厅。有路过的人好奇问了句,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朋友回答他说,都是影迷。 “影迷?” “哪位演员排场这么大,能让这么多人举着灯牌和相机在这里站这么久啊?” “你最近没去电影院吧……” 朋友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起来,一边行走一边与无数行人擦肩而过,不小心撞到了一位,他连忙抬头说:“抱歉啊。” 那穿风衣的女人朝他点点头:“没事。” 她步伐坚定且快速,一副墨镜遮盖住大半张面孔,只留漂亮的唇形暴露在视野里,高跟鞋踩得又快又稳,擦肩的瞬间里,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像一朵娇艳欲滴的大马士革玫瑰,在京都这个十年罕见的凛冬里,无所忌惮又热烈骄傲地盛开。 他不禁多看了几眼那窈窕的背影,直到朋友回头发现他没跟上来,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 这样的女人,如果去拍电影,肯定比季芙提红多了。 男人这样想。 * 一出机场,芙提就被京都零下的天气吹了个脑袋发昏。 可即便这样,也不影响她将行李箱推给司机,从拉开车门到取下墨镜去接那响了许久的电话,一气呵成。 司机问她有没有被粉丝的热情的吓到,语气和蔼,“您上个月电影首映的时候,我拿着黎总给我的电影票带我家里人去看了。我女儿可喜欢你了,季小姐,我觉得今年的金奖您要拿下来是没问题的……” 芙提笑了笑,“那我待会给您签个名。” 司机受宠若惊,连忙感谢。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怒气冲冲的声音也一同入耳:“季芙提,你回国了?你在哪?机场?” 芙提看了眼窗外熟悉又略微陌生的景色,对京都的繁华发展不置可否,淡淡道:“刚下飞机。” 那人瞬间像被消了音。 半晌,他才委屈巴巴地说:“你不要我了?” 芙提沉默,手指敲在高级的皮革上,数着节拍,等待他接下来的表演。 果不其然,才敲到第叁下,那人就开始控诉:“你明明答应了圣诞节过来看我的演出的,你说话不算数。” “我没说过。”她说,“是你做梦了。” 这下换成齐灏南沉默了。 时间倒退回半个月以前,他们乐队在演出结束后庆祝,他喝了个烂醉,走到芙提楼下,问她能不能和他一起过圣诞节。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她说:“赶紧回家,梦里什么都有。” “我不管,你……” 他还想再做些什么狡辩,却发现被挂断了电话。 但芙提是无心的,她只是将手机从耳边拿落,拇指不小心摁到结束键罢了。 她的眼睛被窗外巨大的led屏幕所吸引,上面的闪烁的梦幻霓虹,光芒刺眼,一行行字体滚过瞳孔,在车窗就要路过之际,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司机见她沉默,也跟着瞥了眼窗外,碎碎念的毛病又犯了:“这是季小姐的老熟人了吧?当初段导给您拍的电影,我女儿在家里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次,那些镜头啊、台词啊,我也搞不懂她说的专业术语,只知道很厉害……” 一厘米工作室。 在整座城市最发达的中心,他们工作室的英文标识赫然挺立在尖塔的最顶端。 “将这个加速度的世界拉回一厘米的美好。” 芙提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弹窗刚好给她推送新闻。 可她没看,直接摁了息屏。 * 车子停在星遥楼下,隔着暗色车窗芙提都能看见黎慈不停打转的身影。 女人双手环胸,手机揣在怀里,一身包臀长裙精致利落,却因为焦急而掉落了几根额发,倒是显出几分慵懒的美感。可此时,她站在旋转大门前,并无心关注自己的容貌。一直到视线里出现一辆熟悉的车辆,她才匆匆迎上来。 “回来了。” 前两天新来的助理订错了机票,导致芙提只能坐普通舱的事情让她担心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路上没被粉丝堵着吧?有和他们说话吗?” 一边往电梯走她一边问,直到对上芙提漆黑的瞳仁,她的不安才戛然而止。 她摇了摇头:“没有。” 黎慈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 电梯门合上,她摁了楼层,开始汇报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待会我们先开个会,下午你就直接回去休息,晚上有个饭局,服设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哦对了,还有你记得……” 叮的一声停顿,打断了这场滔滔不绝。 数字停在一半,一抹锻色踏进电梯里,目光和黎慈碰上,点了点头,视线滑过芙提,也点了点头。 嘴角的微笑拿捏得恰好到处,既不会让人觉得熟稔,更不会让第一次见面的人对她产生反感。 她戴了一顶很大的纱帽,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鸵鸟皮,很稀有的款式,光是成色就已经让人觉得价值不菲。芙提看不清她的五官,只知道对方的身高少说也有一米七五。 等出了电梯,她才问,“那是谁?” 黎慈的脸色很淡,“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星遥新签的艺人?” “不是。” 没等芙提再问,她就已经先行一步踏进了办公室,拍拍手掌,让他们准备开会。芙提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下去,乖乖服从安排。 开完会已经是中午,她没留下来吃饭,黎慈知道她需要时间倒时差,于是早早差人送她回去。 “这次回国,公司势必是要替你买营销的,毕竟这个奖项对女演员来说含金量不小。主办方已经通知了后天彩排,我们的时间很紧,你待会卸妆的时候记得拍两张素颜照给负责微博运营的同事,芙提……” 直到司机发动引擎,黎慈的声音才消停。 芙提这些年在国内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房产还是有的。不过不是她自己买的,而是季明信送的。坐落在隐私性极好的内环,每寸每平都价值不菲,更别说后续的装修和清扫。 “说起来很自私,但芙提,我是希望你某天能够想起来,你在这里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 男人带她去签字的那天,立在她身侧,在许久的沉默里这样告诉她。 芙提知道,他对自己的发展方向极其不满意,却无法狠下心束缚她的翅膀,所以只好用这样温情的方式,让她对这个城市多一点点眷恋。 客厅的落地窗很大,是全景式设计,拉开窗帘就可以俯视到京都一万分之一的繁华。 芙提捧着杯温水立在窗前,身后除了加湿器和空调运作的声音,再无其他。 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眼底将这璀璨灯火尽收无遗,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慵懒休闲的时间。 可甚至还没回过神来自己是在享受,黎慈的电话就先进来了。 “造型团队到你楼下了,芙提,醒醒。” “嗯,醒了。” 她根本没睡,一直在用kindle看剧本。 这次回国除了参加金鹿奖的颁奖典礼,更多的,还是为了这个邀约。 化妆刷层层扫在脸上,从额头到眼皮,颧骨到下巴,几个人围在镜子前绕着她打转。芙提顺从地抬起眼皮,对镜子里被包装精致的自己没有半分惊喜,仿佛再绝伦的惊艳诞生自己身上,都不是什么值得侧目的事情。 反倒是化妆师夸她:“你这个皮肤,放在内娱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吹弹可破的了。” “怎么保养的?也教姐姐两招呗。” 芙提笑着说:“多睡觉,有空就睡觉,喜欢上睡觉。” 化妆师愣了愣,唇彩才落到她的唇瓣上。 心里晃过之前看过芙提的某篇采访,记者问她一般在空闲的时间里都在干什么。别的明星都是尽往高雅的地方说,好让人觉得自己亲近休闲又积极向上,她倒好,直接告诉记者自己喜欢睡觉。 这件事情气得黎慈在办公室里发了很大的火,隔着一扇厚重玻璃门都能听到她在训斥芙提。可她依旧没改。好在粉丝都觉得她可爱且真性情。 “为什么喜欢睡觉呢?你这样年轻,应该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演员并不像偶像,拥有庞大的低龄粉丝群体,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哪怕是恋爱,也不会掀起灭顶的风浪,不必这样处处小心。 “我的朋友都很忙。”芙提说。 秦懿毕业后没选择留在英国,而是跑到旧金山深造,两个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再远也时时见面。可如今她回国的回的匆忙,对方到现在都还没察觉,芙提几乎能想象到她张牙舞爪发脾气的模样。 化妆师却没再往下说,只当作是成年人都有的烦恼。 晚上的饭局是和金鹿奖的主办方一起吃,虽然尚未给出明确的指示,但芙提心里清楚最佳配角的佳冠毫无疑问是落在自己身上了。 因为让她获得这个光环的倚仗是来自段博裕,而星遥的段总也施了点技巧。 这个圈子本来就是这样,芙提自知当年她在段博裕的出山之作中,表演相对来说并不出彩。但观众嘛,眼光不能和专业人士比毒辣。这个奖项随着她在好莱坞参演的作品一起来,对提升她的商业价值有很大的作用。 所以无论是为了给自己的电影贴金,还是再造一棵摇钱树,段博裕和段舒华都有一个理由去捧她。 “待会进去的时候记得多点笑容。” 黎慈拍拍她的手臂,推开了包厢的大门,表情瞬间从严肃叮嘱变成了客套谄媚。 芙提倒不觉得她很虚伪,反而庆幸有这样一个擅长左右逢源的经纪人,给她腾出了喘息的空间。 她不太会喝酒,但上了饭桌就逃不掉好事的怂恿。趁着气氛往喉咙里倒了一点,正好借着满脸通红去洗手间醒神。 镜子里,纤长卷翘的睫毛甚至没有因为她的失态而塌下来一点。 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嗡嗡作响,芙提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是齐灏南。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来势汹汹败下阵来,似乎是没想到电话会被这么快接起。 “那边现在是晚上吧?”他问,“你怎么没睡觉。” 芙提的手撑着洗手台,“睡不着。” 这酒店的设计呈7字型,厕所在里面,洗手池在外面。芙提身后就是男厕所的出口,两边的洗手台遥遥相对,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有人走过,走进了另一个入口。 “怎么了?你不在家吗?” “怎么了?你大半夜给我打什么电话?”她反问道。 自动感应的水龙头被她玩弄了一次又一次,不断感受着冰凉的水液滑过手腕,芙提才有一点点清醒的感觉。 那边刚才进去的人出来了,正立在镜子前,揉搓着泡沫在洗手。 芙提透过镜子看了一眼,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 她把手撤离盆内,抽了张擦手巾,拿着手机离开。 可脚步太轻,遮不住她讲电话的声音。 “想我?” “我才走了多久,你就开始想我了。” * 笑死我了,追妻第一章,回国。 千呼万唤始出来! 前方替大家排雷,只有一句话:先别急着骂。 马路 芙提本来就是在后半场出去的,等再回去的时候黎慈给了她一个眼色,她知道是到了尾声的意思,于是乖巧地坐下来,又小酌了一点。 “你早点回去,老李已经把车停在楼下了,”黎慈跟在她身侧出门,一边告诉她,“明天要和中国区的负责人谈代言,没忘吧?” “没忘。” “那就行。” 黎慈看了眼已经出了包厢门,却在走廊里碰到另一桌熟人,于是停下来攀谈的人群,推了芙提一把,“你先走吧,我留下来周旋。” 她如今的地位早已不用过于看资本的眼色,只要不闯出什么法律窟窿,这辈子的星途都能璀璨无阻。不过是一个饭局提前退场,事后也不会被追究什么。 芙提拢了拢外套,摁下电梯往外走。 这里是市中心,是全京都聚集了最多名流的酒店,车辆来往密集得让人眼花缭乱,芙提一时之间找不到那熟悉的车牌,只好顶着冷风用围巾围住脸,走动着寻找。 半路老李打来电话说:“我原本停在正门,但保安见我五分钟都没能开走,就让我离开了。季小姐,我在路边等你可以吗?” “可以。” 她一向不太为难工作人员。 只是一边走耳朵里就一边传入快门的声音,很轻又很清晰。芙提知道有人在拍,也知道不止一个相机,但她完全置之不理,甚至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 过马路的时候偶遇快要消失的绿灯,芙提踩着小碎步想要跟上前面远走的人群,又害怕被心急的车辆冲撞,于是怯生生地摆头四处张望,一双灵动的眸子将路灯投下的光芒的收纳,像一只误入人间的莽撞精灵。 黄灯在倒计时,宋流玉拍了拍手。 寂静车厢里流动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段昱时的瞳孔缓缓聚焦起来。 那斑马线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对面车道在川流不息。 背后的鸣笛声四起,他没理副驾驶上温凉的目光,转动着方向盘驶向前方。 “见到她了?”宋流玉问。 她指的是刚才在酒店里。 “没有。” “那你现在见到了。”她说,“开心了?” 没人理她,段昱时甚至连眼神都没侧一下,只在下一个红灯里打开了车窗,将烟支点燃。左手垂落窗沿,食指轻弹便是半截,抽得又凶又狠。 “你真是越来越难猜了。”宋流玉叹口气。 段昱时看了眼后视镜里醉得不省人事的沉庭安,凉嗖嗖地开口:“管好你自己。” 宋流玉瞬间噤声,用手指做了个拉链的动作,乖乖坐好不敢惹他了。 等把这对还没修成正果的麻烦情侣送回住处,他又得原路折返回家。车子转了个弯停进车位里,段昱时没急着下车,反而是拿起中控台的手机,点开了微博。 果不其然,有关于芙提回国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评论区下面满是有关于她新戏的猜测和对这次金奖的期待,偶尔有粉丝控评,将芙提出道以来出演过的所有角色做了个简短的概括。排比句的形式简洁明了,打头第一句就是“青涩懵懂屹于雪顶之巅的脆弱少女冯鹭”。 剩下的段昱时没再往下看,手指划过图片,点开。 一张是她站在酒店的停车位边上,冷得跺脚,呼出一口气,在搓手。一张是她正在过马路,像是掉队的孩子,有些失措又带几分紧张。 gif动图的像素并不好,只能模糊看见五官。 有一个瞬间,她抬眼看向了镜头。只半秒,又漫不经心地垂下头,继续玩自己的手指。但段昱时知道,她肯定是察觉了,只是不再惧怕。 一点也没有当初面对记者的话筒都要偷偷揪紧他衣摆小女孩的影子了。 这样的人,确实让人想念。 段昱时在这样的认知里掐灭了烟。 * 第二天芙提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对方的负责人询问了几遍他们做东吃饭的事情,黎慈见她兴致不高,便婉拒了。 “昨天喝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芙提摆摆手,“没事。” 她从不逞强,黎慈也了解她的坦率。于是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道,“我赶着回公司,先送你回去还是你自己下午有事?” “先送我回去吧。” 明天就要参与金鹿奖的彩排了,芙提的行踪既然被暴露了,出行就不得不注重安全。只是有些让人意外地,昨天在酒店马路边上被偷拍的照片,居然让芙提小小出了一次圈。 “这让我想起小芙刚刚出道的时候,还有人诟病过她的颜值。这样放到路中央都能一眼认出的容颜,用白开水来形容她似乎太荒谬了,我觉得她就像阳春白雪,挂在松针枝头和檀木屋檐上,轻轻一摇就要掉落手心。易碎却美丽。” 黎慈捧着手机给她读粉丝的热评,告诉她:“芙提,你已经是大明星,开心点。” 她愣了愣才笑道,不明白为什么经纪人会和自己说这些,“我知道。” 黎慈还想说些什么,车停了。 她揉揉眉心,“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芙提点头下车,关上了车门。 女人透过车窗看她远走的背影,纤瘦如竹,裙摆飘逸,每一步都如她所愿般走的又稳又高。 半晌,黎慈才缓缓叹了口气,对司机说,“走吧。” …… 芙提站在电梯口,看了眼数字升降的速度,视线又回到手机屏幕上。 齐灏南还是没能接受她说走就走的这个事实,每天都要给她发无数条短信。表达完了思念就开始撒娇,开始分享自己的日常。 芙提有时看,有时不看,大多时候不回。 只是今天难得空闲,她很奇怪,“你们乐队终于解散了?” 那头回的很快,“说的什么鸟话。” 紧接着又是一条:“暂时休息而已。” 芙提知道只是他在休息。 估计又是写不出曲子,自己呆在家里发脾气,自暴自弃。 她才不管这么多。电梯门刚好打开,芙提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抬步迈入了电梯里。 摁好了楼层,电梯门却关上又打开,是有人过来了。 小区的安保很好,芙提不用担心被人认出,于是自然地抬起头,恰好和那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次终于看清对方的脸了。 她还是背着那只小巧的鸵鸟皮,长衫长裙,身上带着淡淡的馥郁,像雨后被打湿的木兰。怀里抱着一只小猫,白毛柔顺,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看起来却是个娇生惯养的主。 “二十叁楼,谢谢。” “好的。”芙提抬手去摁,才发现她就住自己家楼上。 反光的镜面里,女人比她高了足足半个头。 那优越的骨相也就展露无遗。即便芙提这些年已经在国内外见过了无数标致的美人,也还是会为眼前这深邃不失温婉的眉眼,英气且不乏柔情的五官而感叹。 好美的人。 她对她的印象,除了她的猫,就只剩这个了。 叮。 芙提走出了那小小的空间。 自然也不知道对方在那短暂的几秒里,对她贪婪地打量。 太阳 与黑夜缠绵的时间总是短暂,只是大雪过境,风霜压城,芙提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甚至都还没有亮。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芙提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在等黎慈的电话。 电话没等到,倒是等来了玄关处的一阵窸窣作响。芙提穿上棉拖走到客厅,刚好和惊讶的黎慈四目相对。 “起这么早?”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过来吃早饭。”紧接着又开始替她塞满冰箱。 “没事就在家里自己做做饭,养养花。”她说,“你既然决定了最近几年都回到国内发展,就得尽快适应这个城市的节奏,京都和美国不同,一到冬天就……” 说到一半,黎慈的声音和动作一起停了。 “嗯。” 芙提淡淡地回应,勺子舀起粥,对她的戛然而止没什么反应。 黎慈才想起来,芙提是京都本地人。 她撩了下掉落的耳发,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今天彩排还会有一个同公司的艺人和你一起去,你应该认识他,前几年选修出道的偶像,人气挺高的,叫……认识吗?” 芙提想了想,摇头。 “不是认识也没关系。”黎慈说,“今天就能认识了。和他打个招呼,亲切点。他爸爸是康成制药的股东,这几年投了很多电影,包括你的处女作。” 虽然黎慈没明说《雪顶》两个字,但芙提的手指还是顿了顿。 被她察觉了,于是不得不提起那个人。 经纪人今年已经四十有余,对男女情爱早已看淡,普通人尚且爱而不得,要尝遍爱恨嗔痴的苦楚,更何况是泥潭里无数次挣扎却还是被残忍同化的挺水植物? “我知道你还在乎,芙提,你骗不了任何人。” 芙提却说,“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个事实。” 黎慈看她放下勺子,根本没吃几口。 “忘不掉就不忘,这是我的态度。” 她转身进了房间,房门合上的半秒里,黎慈叹气的声音清晰可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感官开始变得敏锐,对那些沉重的情绪总是能产生特殊的共鸣。 芙提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那时她刚到美国不久,秦懿只要没事就会过来睡,根本不在乎往返要开几个小时。 国外的追星并不疯狂,相反地让人觉得很轻松。芙提甚至可以毫无遮掩地走在大街上,运气好的话也能碰到几个粉丝来要签名。 她们去吃可颂,吃法棍,吃香喷喷的刚出炉的,咬一口就会流出绵腻奶油的泡芙。夜晚降临就往路边的小酒馆走,在各色的面孔里找座位,找不到就直接捧着啤酒杯在街边喝,快活又肆意。 有一次秦懿喝醉了,睡到第二天才起来,芙提已经坐在落地窗前晒太阳了。 女人举起五指,太阳仿佛能够穿透皮肤,将彼此晒得透明。 “其实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秦懿说,“到底特别的是你这个阶段,还是段昱时特别?”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发问,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念念不忘,又如何呢。 现在所处的年龄和阶段都会伴随时间慢慢逝去,即便是他特别,也没能例外地留在了这个节点里。 芙提答不上来,她想沉默,但手里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但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大脑一片茫然的空白,而是太多告白和有关于他的形容争先恐后,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挑选哪一个来向朋友解释他的意义。 “……他让我觉得是春天。”她支吾着,“每次想到他,我的心里总会泛起茸茸的绿意。” 像清风抚过山岗。 他强任他强,除却巫山,再难为云。 “可是春天过去了。” “我知道。” 芙提垂下眼,“我知道他过去了。而且不会再来了。可我想念他,想念有关于他的一切,没人能代替的一切。”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 她天真的思维方式总是能够出人意料,将秦懿的长篇大论堵回喉咙里。 “忘不掉就不要忘掉。”她品尝着这份愁绪,觉得自己在缓慢地被疼痛包裹,“就让他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我前行的力量。哪怕是消极的。” 那天早上,洛杉矶明媚的暖意将她包裹在清晨里,飘窗送进风来,吹得她长发凌乱。 秦懿注视了她许久,忽然笑了。 “好。那我陪着你。” * 芙提知道自己今晚是一定会碰到段昱时的,百分之一百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去浪费心思去逃避,可当旁边坐着的小偶像突然冒出一句:“后面就是段昱时的车。”的时候。 芙提还是颤了下眼睫。 “说起来,我记得段少和你合作过……” 男人从上车开始嘴巴就一直在说话,硬拉着芙提聊天。她显然不想回,但想到黎慈的话,只能赔笑道:“是啊。” “他很严格吧?” “还好。” “和段老比,他们两父子谁更严厉一点?” 小偶像显然对她有着了解。但想想也是,星耀目前最值钱的摇钱树之一,谁会没有听过季芙提的名字? 也就只有他会仗着显赫的家世肆无忌惮,“不过你还真的挺厉害的,居然能够同时出演他们两个人的作品,其中一部还是女主角。” 车停了。芙提先一步拉开车门,也不忘微笑着回他,“运气好罢了。” “诶,不是……” 段昱时一下车,就看见两个仓促的背影。 一个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看不清表情,背影却在试图逃离身后的阴影。可阴影穷追不舍,嘴巴上还念念叨叨着什么,“当演员是不是真的很辛苦啊……” “那不是康成制药的小公子吗?” 跟着一起来的朋友瞥了一眼,在他身后提起个身份来。 朋友摇摇头,笑了,“这年轻人,喜欢勾搭女演员的毛病还是没改。” “出道这些年他爸都不知道砸了多少钱替他封狗仔的嘴了,还学不乖。” 因为是彩排,他不太重视时间,自顾自地在停车场点起烟来,顺手递给段昱时一根,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来他戒了。 “说起来,林总前几年是不是还想把他往你的电影里塞个镜头来着?”朋友见他目光炯炯,想起来了,“还好你当初坚持下来了。” “不然哪天他犯了什么事,整部电影所有的演员跟着遭殃。” 朋友拇指和食指捏着烟狠狠吸了一口,耳边传来段昱时的一句:“是啊。” 没想到他会搭理,男人有些意外。 于是脑子放空地随口聊起来,“话说你当初手把手带大的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没见你联系了?人家现在可是国际巨星了,回来拿个奖都能让媒体预热好几天……这阵仗,星遥倒是舍得。” 他说着说着就回忆起芙提的模样,突然“嘶”了一声。 段昱时正提步往出口走,突然被他用手肘撞了撞。 “老段,你还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了?” “怎么?” “就,最近想找个女明星谈恋爱了呗。” 朋友这些年做幕后,知道圈内水深,所以甚少和圈内人走心,但年纪大了就开始寂寞,想走走肾。 却不想换来段昱时的一声嗤笑。 “谈恋爱?” “……不可以吗?” 段昱时脑海里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在厕所里听到的那通电话,再想到刚才跟在她身后追逐的男人。 他怎么就忘了,她从前就是那样讨人喜欢。 总是有无数惹人眼嫌的害虫在她身边打转。 段昱时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一双长眸又黑又沉,眼神扫过男人的表情,语气冷漠似冰。 “我不准。” * 段狗真的就是一整个中二病的大动作。 可能大家想看芙提彻底忘掉了,忘的干干净净,但这是不可能的,也不符合逻辑。我觉得于是执着或是自欺欺人,把心态放平才是最狠的。 “我承认我爱你,但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置顶 一直到进入后台,工作人员贴心地送来伴手礼,抬头碰上段昱时冷若冰霜的脸,吓得半晌没缓过神来。 相识的熟人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朋友抓耳挠腮,“我怎么知道他有这种心思……” 当初伏玥这个先例牺牲惨烈,以致于后来者大都望而却步。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段昱时青睐过谁,怎么偏偏就他踩到了雷区。 …… 虽然是彩排,但是会场的位置分布还是很讲究。 芙提对着名单数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座位。那小偶像只是来陪跑,被提名已经是殊荣,露个脸的路人甲自然不和她一起。 上一次参加电影节,好像已经很久以前了。 她翻动着手里的活动手册,回忆着当初类似的时刻,才惊觉当时能够坐前排的位置是沾了段昱时的光,而如今竟是完完全全靠自己了。 可这份小小的自豪甚至都还没维持到十秒,就被手册上颁奖人后跟着的名字给驱散了。 芙提轻轻地把它合上了。 也是。 她能快速成长的这些年,一直在她遥不可及的前方的人,怎么可能会停下来。 又或者说,他的野心又怎么会只到这里。 从一个锋芒毕露的名导到电影节上人人敬仰的颁奖人。 终究是不一样了。 芙提出神地想着。 舞台上的灯光还在调试,忽明忽暗,从紫到蓝。工作人员用麦克风在沟通着什么,场内到处都是人,明星、演员、制片、导演,随处可见。有提着裙子踩空台阶的,有被领结束缚得呼吸不畅的,有攀谈甚欢的,也有独自坐着放空的。 芙提很不巧,就是后者。 她这些年没交到什么朋友,更别说在国内,在这个圈子里。 女人浅浅地叹了口气,无聊得开始想念那口无遮拦的小偶像了。他很喜欢说圈内八卦,而且因为玩的花,知道的也多。 芙提正想拿出手机解解闷,忽然场内陷入黑暗,是灯光灭了。 头顶斜上方的照明灯投出浅浅的光线,昏暗朦胧,像一道未孕育而成的小小银河。 可芙提在这黯淡的宇宙里看见了一个人。 惊慌失措的声音四起,他的脚步踩碎了听觉,让人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无声登场。 一步又一步,踩着台阶,遥远记忆里的熟悉气息拢过来,像一层浓稠的白雾,将仅有的视野遮盖,目光所至之处,都是他的组成。 “季芙提。” 他的语气陌生又冷淡,却毫无差错地念出她的名字。 “你旁边有人吗?” 芙提眨眨眼。 “没有。” “那你往里坐一个座位。” “为什么?” 周围虽然很多人,但空缺的地方还是很多。 “我找不到座位坐。” 芙提扭头看看左右,看看前后,再回过头来,和段昱时的目光对上。 “到处都是啊。”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我瞎了。” “……” * 负责人在用广播说着稍安勿躁,很快,灯光就在他们不远处亮起了。 但整体的环境还是很黑,芙提侧目,只能看见男人被踱了一层银色光边的侧脸线条。 冷削的,清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芙提有点焦虑起来,手指紧张地扭在一起。可段昱时并没有在看她,她只好把视线收回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旁边,什么也不做。 芙提纠结了两分钟就释怀了,算了,不想猜。 她十分自然地拿起手机,开始翻自己的社交平台,读粉丝发的私信和评论,然后再退到后台,去看微信。 打头的对话框就是齐灏南。但不是芙提设置的,而是他每隔一会就要发一些话过来,芙提懒得点开,于是越积越多。 黎慈问她到了没有,和小偶像相处得愉不愉快。怕她不方便,所以没打电话。 芙提乖乖回了。 “相处得很好。” 看那小偶像的样子,对她印象应该不错。 紧接着黎慈又发了几句什么,芙提低着头一个一个问题地回,丝毫没发现男人眼底落入一片荧光,看见那句“相处得很好”,无声无息地换了个坐姿。 从双手环胸到托着颧骨侧坐,芙提每次偷偷打量他,他的眼睛都没放到自己身上过。 他向来这样坦然。 对追求者是,对女朋友是,对前女友也是。 芙提原本心里的那点提心吊胆彻底消散了,反而还有些抱怨起自己的不成熟来。 他们相爱的时候彼此都成年了,她的失落和难过不需要段昱时负责。不拖不欠,也就问心无愧。碰到了熟人过来坐一坐,有什么? 可能他是真的找不到座位。 芙提自暴自弃地认同了他荒谬的谎话,一边回信息一边整理情绪,不过几分钟,就已经完全把身边的人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手指划到底下,又划上来,工作消息回完了。 芙提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旁边一直沉默的人就冷不丁地开口道:“置顶的消息怎么不回?” 置顶?芙提记得自己没有置顶过谁。 但她知道段昱时在说谁,毕竟99+这个数字实在红得打眼。 她拿着手机往另一边靠了靠,回答他说。 “不要偷看我玩手机。” 他却穷追不舍,“男朋友?” 芙提沉默,抿着唇看他,目光有些警惕。但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果然压迫感这种事情都是修炼出来的,在这一方面她还是抵不过段昱时。 宋流玉远远地就看见他们两坐在一起,心跳漏了一拍,直觉告诉她段昱时在生气,而且这种场合她插进去绝对会被气头上的魔鬼掐得灰飞烟灭,但是没办法—— “段昱时,他们都在找你。” 彩排要开始了。 那人恍若未闻。 那双长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瞳孔,任由她视线从发声的声源游移到自己脸上,执着得可以,像是非要一个答案一般,又问了一遍。 “男朋友?” 芙提本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还不是。” 多了一个字,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段昱时走了,光是看背影芙提都能察觉出他气得不轻。 她猜他可能是吃醋了。 但她不会去探究这份嫉妒是源于自己,尽管答案已经很明显,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芙提重新打开微信,给齐灏南设了个免打扰。 * 段狗:我瞎了,我装的。 资格 芙提不想揣测那么多有关于段昱时的心思,甚至在黎慈问她,在彩排的时候有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的时候,她都隐瞒地摇了摇头。 经纪人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抛去感情不谈,黎慈还是希望她可以圆滑一点,“他毕竟是业内翘楚,保不齐以后的资源里有他一份羹,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一点就是一点。” 芙提说好。 心里想的却是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再见。 她心理承受力还是脆弱,那份刻进基因里的顺从一碰到段昱时就又要被激发出来。明知自己会被牵着鼻子走,逃避就变得一点都不可耻了。 或许根本不需要逃避,他们除了下周的颁奖,几乎没有商务重迭。至于私情……芙提想了想,他们好像也没有私情可言。 她和段昱时不一样,能够毫无芥蒂地摒弃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大大方方地退居成朋友。 曾经连她身体都进入过的人,要么就是毫无距离,要么就是远隔千里。 别来影响她。 芙提这样想。 *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心里才立下誓言,就被打破得这么快。 那是彩排后的第二天,芙提回国很看重的那个剧本给了回复。 导演是她当初在大学的学姐,比她大上两届。在这个任何行业都对女性存在一定劣势的社会里,她凭借着才华和努力造就了一种自己的风格,特殊的运镜,光彩的搭配和惯用的蒙太奇,都让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登顶票房统计榜,名列前茅。 “我那时候胆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挑起大梁,再加上学校严禁学生私自接戏,索性就放弃了冒险的机会。可现在,我想试一试。” 黎慈没什么悬念地同意了。 芙提想要还人情,而对方又足够有实力。作为一个国内市场新起点的跳板,宋宛理所当然地成为不二之选。 她潇洒且不拘小节,芙提和她认识这么多年,虽然不常见面却彼此熟惗,于是将谈话的地点定在了宋宛的家里。 在客厅里才浅浅聊到一半,门铃就响了。 “我父亲朋友的儿子,我小时候一起玩的哥哥。”宋宛一边起来一边向芙提解释道,“是一个很有名的年轻导演。本来是约了别的时间来找我聊工作的,但他要赶下午的飞机出差,我明天也要出门,所以就……” 芙提摆摆手,说没关系。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大学期间听过的,有关于宋宛的种种传闻。在那样的豪门高校里,有钱人的子女遍地可见,可舍友在目睹了宋宛来班上找自己以后,还是嫉妒地多说了两句。 “她啊,家里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芙提只听了开头,就自动屏蔽了剩下的话,留耳根一个清静。 虽然心里有预感,但世界上有钱的人这样多,怎么也轮不到那个人。 所以在看到段昱时的脸的时候,芙提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被吓的。 “这是段昱时。”宋宛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转过头去对那不耐烦的男人说,“我学妹。也是我下部作品的女主角。” “因为大家时间都紧凑,所以就聚一起了。反正都是内行,你不介意吧?” 段昱时表情淡淡的,“不介意。” 他都不介意,芙提自然就更不介意了。 于是叁个人围着客厅的桌子,就着刚才没说完的事情,彼此时而交谈时而聆听。 有的时候宋宛把话题跨越到芙提未知的领域,她就垂下眼睛放松思维。 这样的位置,无论怎么坐,段昱时都会在自己的一侧。 芙提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说紧张又觉得自己在亵渎他们的专注。工作的时候想儿女私情太自私了,她便收敛起那点忐忑,认认真真听他们对话。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认真其实是在认真神游。 期间段昱时用余光看了她好几眼,芙提甚至都没察觉。 只有在正午太阳升到最高处,阳光透过镂空窗帘将光斑轻轻吻在她的眼皮上时,迟钝的女孩才不适地眨了眨眼。 段昱时收回了视线。 好不容易熬到尽头,宋宛留他们两个吃饭。芙提和段昱时异口同声地拒绝道:“不用。” 话音一落,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下,又很快扭头移开。仿佛多看彼此一眼都会出什么差池。 怕宋宛察觉什么,芙提不想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开口道:“我赶时间。” 段昱时说,“我赶飞机。” 宋宛这个工作狂对时间观念有着深刻的感悟,对他们的忙碌很是谅解。她谅解地说,“段昱时,要不你帮我送送芙提吧。” 芙提可不想自下油锅,连忙摇头,“……不用了。” 段昱时垂眼就看见她小小的脑袋,晃动的时候连带着睫毛一起抖,像是被人逼着上断头台。 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也跟着她的反应屈了屈,将想要答应下来的话吞回肚子里。 可宋宛很坚持:“让他送吧,迈巴赫不坐白不坐。他下午两点的飞机,送你去外环都行。我的朋友,芙提,你不用客气。” 芙提嘴巴张了张,还没等她说出什么,宋宛又说:“你过几天马上就要领奖了,最近出行注意点安全吧,可别再出事了。” 她把这个“再”字咬的很重,芙提知道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于是硬着头皮朝段昱时点点头,“麻烦您了。” 他竟真的跟着她装模作样,“不麻烦。” * 这几天的风雪趋势渐小,连带着晌午的太阳也开始变得有温度。 但芙提怕冷,考虑到和宋宛的关系,出门的时候随手裹了件羽绒服和围巾就出来了。这会儿坐进车里,冰冷的空间里凉飕飕的,她不禁将围巾往上拉了拉。 她的脸总共就巴掌那么大,再往上拉段昱时都觉得她快窒息了。 他把钥匙插进孔里,发动引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暖气。 “去哪?” “回公司吧。” 车子开了五分钟,两人的对话甚至不超过十个字。 芙提乐得清闲,戒备心松了一半,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突然他问,“宋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的身份,说出来好像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既然段昱时想知道,芙提也不会隐瞒,她学会了那份坦诚,告诉他:“我被粉丝跟踪过。” 如果不是在隧道里,段昱时怀疑自己真的有可能急刹。 “什么时候?” “在美国的时候。” 对方是个亚裔,性格扭曲且处事极端,自认为有点小钱就想和芙提发生点风花雪月,遭到拒绝后便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 “他知道我每周叁都会空一个下午的时间出来,到家附近的图书馆去,于是伺机而动,想把我置于死地。” 其实那人只是想和她谈场恋爱罢了,但当时枪支都抵到芙提的太阳穴上了,芙提更倾向于他会和自己同归于尽。 扭头看见段昱时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芙提抿了抿唇,两叁句把后续补充完了。 她没说的是,她其实和对方有一段时间是朋友关系。 因为他们喜好的文学风格相近,同用一种语言和肤色,在异国他乡莫名就会生出亲切。 只是人的欲望太庞大了。 事发之后,黎慈就严令禁止了她单独和粉丝交流或会面。甚至连社交平台都开始监管,让运营人员一发现不对劲就立马禀报。 而芙提的出行安全,也成为了一个沉重的任务。 她身边的人都处处提防,她却不以为然。段昱时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不该问的还是借着恼火的冲动问了:“那你刚才还拒绝?” “这是国内。持枪是犯法的。” “想伤害一个人又不止肉体这一种方法。” 芙提没接下去。 段昱时看了她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踩到了敏感部位,像还没结痂的土地忽然闯入一个舞蹈狂热爱好者。 每一个字都是舞步,踩着、踏着血淋淋的伤口,让人疼得钻心入骨。 “我……” “其实我前两天就想问了。”芙提说,“你为什么会生气呢?” “无论是我有没男朋友这件事,还是我在国外发展的时候遇到危险这件事,都发生在我们分手之后。段昱时,你没有责任。所以为什么要自责,甚至恼羞成怒?” 她从前就对人的情绪变化敏感,尤其对他。 段昱时知道自己稍微有些起伏就会被她看穿,却没想过自己的伪装会被她用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挑明。 他想解释,才发现找不到合理的说法。 芙提看着他,目光毫不退却,也不露怯。 “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纯粹只是出于礼貌,无论是谁问我,斟酌对方对我产生的影响后,我都会回答。可很明显,你回应给我的情绪都是不应该的。” 他在恼怒。 恼怒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 可无论是宋宛的朋友、她曾经的恩师,还是前男友,放在哪一个位置里,他段昱时都已经不再有身份登场季芙提的人生。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芙提看见擦得反光的车窗里星遥大厦的标志,一等他开过了红绿灯,手指就已经放到安全带的系扣上了。 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可芙提在下车前还是多看了他一眼,对他说。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事实,你得承认。” * 下卷节奏会比前面的都要慢一点点。 相亲(1) 她走了。 段昱时没急着离开,他打开了车窗,打开了烟盒,火苗簇起一瞬,情绪就被吸进肺里,心痛被吐出来。 他盯着大厦后面流动的云在看,对那样虚无缥缈的一团存在突然产生了探究,可又无从得知它的内容、想法和最真实的喜怒哀乐。 他知道自己抓不住的,所以根本没起过捕猎的念头。 只是没办法。 有的人出现了就是出现了。 宋宛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她声音很兴奋,着急地问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段昱时没说那倔强的人企图和自己彻底划清界限,也没说自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对那上蹿下跳的焦急一概不理。 “你难道是木头脑袋吗!冲上去!强吻也好,求她别走也好,都比被动地接受她的判刑来得强。” “判刑?” 段昱时笑了,轻轻重复过这两个字。 宋宛察觉自己可能踩到老虎尾巴了,所以沉默了几秒。脑子里想起几天前和段昱时说今天要和芙提见面时,他以她和圈内男明星谈恋爱为把柄,轻轻松松拿捏了这场“偶遇”。 处心积虑,却让人感觉不到胜券在握的优越感。 “你……” 段昱时没听,烟抽完了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开始往机场去。 宋宛还在滔滔不绝地抱怨他的骄傲和不主动,殊不知那人的心还完全浸在那个形容里。 哪里是芙提给他判刑。 是他自己画地为牢。 * 彩排开始之前,芙提得了两天清闲假期。上午拍完代言照,下午就和季明信约了吃饭。 她站在烈阳高照却寒风瑟瑟的公司楼下,抬眼就是层层迭迭的大厦高楼。 那巨型的led广告牌上映着一张惊艳绝伦的脸蛋,芙提叁年前近距离观察过无数次,心里只觉得,这摄影师没能将伏玥的美体现到极致。 手机响起,芙提的视线回到马路对面。 伏玥下了车,墨镜盖不住红唇,人正拎着电话兴冲冲地朝她招手。 她看见了芙提刚才的出神方向,等着小姑娘一入座,就调侃道:“明天就是你被挂在上面了。” 那屏幕上往往刊登的都是些圈内名人,有声望电影演员居多。除了照片,上面还会印有她的姓氏和名字,以及简短的介绍。 季芙提这个名字即将在更高的地方,被更多的人知道。 “不过老实说,我签他们家的时候,那pr烦人得很,我一过去拍季度新品看到她就头疼。总是挑刺,不是对接的时候要求多多,就是说我拍摄的时候眼神不对……” 车子平稳上路,芙提静静地听她说,时不时笑一下。 “刁钻的模样简直和你小叔一模一样……哦对了,”伏玥才想起来,“没和你说吧?我们要订婚了。” “啊?” 芙提听着听着突然被震惊,反应程度不亚于坐在副驾驶突然急刹。 “前段时间才决定下来的,”伏玥风轻云淡的态度让芙提五体投地,“还没来得及通知呢,打算双方家人先见个面。” 她说这话的时候和蔼又亲切,车窗路过CBD的购物中心,某奢侈品上的巨幅海报和眼前的面孔重迭——伏玥是真的敢爱敢恨,丝毫没有顾忌事业和各种难题的胆怯。 芙提很难不把目光放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想什么呢!” 她笑骂出声。 吃饭的地点离星遥不远,却很偏僻,开在内环的最边缘,所见的店面基本上都是有钱人家在设计方面的消遣。 “沉庭安开的分店。” 伏玥下车的时候告诉她,“我们那几个朋友都调侃他是不是当初没被星探挖掘,就能当上建筑师了。” 芙提站在门口和那石狮子对眼,只觉得裹着她对沉庭安的滤镜,连这有些庸俗的门口吉祥物都令人悦目。 明星老板自然不在,伏玥像来自己家一样,跟服务生报了包厢号就径直走进去,甚至不需要引领。 “待会呢,你就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嗯?” 伏玥和她咬耳朵,“我和季明信吵架了。” “啊?”芙提从没见过季明信和别人吵架,“为什么?” “因为我接了部新电影,拍摄需要一点时间。” 而这件事情是发生在他们两人决定结婚之后,事业和爱情在时间上平衡不了,伏玥甚至没和他沟通就自己做了决定,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季明信觉得自己仿佛被她强制性“置身事外”,争吵也就随之而来。 芙提不知道她说的一点时间是多久,但能够让处变不惊的季明信能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想必就不是叁两个月能处理完的。 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从季明信进来开始,芙提就一直保持着对这句名言的绝对信奉。 也只有在触及伏玥求救的目光时,扯了扯嘴角,说一句不痛不痒的:“先吃饭吧……” 一直到散场这对准夫妻都没和对方说上一句软话,芙提站在两辆豪车之间,左右为难。 女人双手环胸,倚在帕拉梅拉的门前,包臀裙勾勒出丰满的臀部曲线,妩媚勾人。 她单指勾下墨镜,露出半双多情的眼眸,对她说:“芙提,坐我的车。” 另一边的奥迪车主显然是刚从办公室出来没多久,衬衫和袖扣都整齐熨帖得像是高级定制的展示橱窗里最精致的预售款式,面孔冷肃得令人不禁俯首称臣。 “芙提,过来。” 芙提一听这声音,心肝都要抖叁抖。她拢了拢自己的羽绒服,想说要不她自己打车回去吧,但还没说出口,这两人又吵起来了。 “你什么都要和我分个输赢才满意是不是?” “伏玥,这是我的侄女。” “以后也是我的。” 季明信沉默了。 芙提偷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是被取悦了。 可伏玥张牙舞爪的姿态太盛气凌人,没有台阶,季明信这个倔脾气绝对不会下。 跟着这个男人生活了这么多年,芙提对看他脸色这件事情还是有点造诣的。 叁人行,她不打圆场谁打圆场? 于是芙提只能顶着尴尬到恨不得以头抢地、拔腿就跑的心态,轻声说了句:“一日夫妻百日恩……” “谁和他是夫妻。” 伏玥冷笑一声。 季明信悄悄回暖的脸色又迅速阴云密布,这算是踩到痛点上了。 他侧目,看见芙提后悔万分的神情,对这个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决定。 “季芙提。” “到。” “今年几岁?” “……?”芙提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从他嘴巴里冒出来,但又不敢不答,“二十五岁。” “很好。”季明信点点头,“我有一个朋友的弟弟,也是二十五岁。” 芙提心跳加速。 她超强的第六感和敏感的情绪感知能力在此时强烈奏效,眼皮突突地跳起来在警告她有厄运降临,但是已经晚了—— 大家长以绝对的威严对她进行了打击性的报复。 “听说你明天放假?” 他甚至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的领带。 “正好,那就去相个亲吧。” 圣诞 齐灏南见到了她的经纪人,却还是找不到她。 黎慈看着这样一个青年才俊捧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珂赛特,在这样的季节,在这样的时间点,站在凛冬里等待着,心里不禁唏嘘起来。 爱情原来是不管几点,不管花店会不会关门。 可芙提回来的时候并未被这浪漫留住半分视线,甚至在齐灏南屡次想和她搭话的时候,借助和黎慈说话来打断了。 “开车吧,我很累了。” 他便真如小狗般乖乖地安静下来。 只是在安静的车厢里,默默地注视着她,将那烂漫的花束悄悄放到她的手边。 黎慈听见他小声说:“累了就睡一会吧,姐姐。” 多乖巧。 …… 芙提梦见了自己的日记本。 尽管只占小小的一寸空间,她也还是残忍地将自己的心事舍弃,只把护照和这些年经历所带给她的意义装进行李箱,把理智和克制装进一张机票里。 每个落点的机场,阳台都很大。她有时在漫天的夕阳碎光里书写,有时又会搁下笔目睹被染成昏黄的旅客行人互相告别。 芙提在扉页里落笔,“原来阳台这么大,是为了盛住这些庞大的、离别的悲伤。” 人来人往,明明灭灭的灯火被机舱割成两半。 “我继承了他无论好与坏的性格与习惯。他的灵魂所向、观念思想,包括对这个世界的持续漠视和偶尔热爱。我的生活里,走的每一步,姿态都会有他的影子,就连在路边喝一口小贩卖的廉价咖啡,我都能从醇度和香气中代入他的喜好去挑选。” “我知道,这很可怕,当你爱一个人成为了习惯,你也会变得可怕。我知道,我是他养大的玫瑰。” 我变成了一部分的他。 “我一直知道。” …… 下车的时候芙提才发现下雪了。 “MarryChristmas!” 黎慈的车在身后伴随着卷起的雪霜离去,楼下的咖啡店在放着《We’reFallingInLove》,齐灏南捧了一路的宝贝珂赛特终于有了献身的时机。深受外国文化荼毒的少年单膝跪在了雪渍里,丝毫没想过对自己膝盖会造成什么伤害,只一心一意地望着她。 “圣诞快乐,姐姐。” 芙提垂下眼,和他对视着。 然后很慢、很慢地,小声回应道:“圣诞快乐。” 她的心情不太好,齐灏南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他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一直走到她家门口,好不容易在停下的脚步里找到了一个可以询问的机会,却被芙提问道:“你应该有订酒店吧?” 即便没有,她也不太可能会让自己留宿。 齐灏南知道她的倔强,但还是没办法忍耐住自己的焦急。 “你怎么了?” “我很累了。”芙提索性说,“我不想过圣诞节。” 他一噎。 “为什么?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你最喜欢过圣诞节了。那时候我们还……” “过去了。” 她说。 “过去了。” 她又说了一遍。 齐灏南缓缓察觉出不对来,脑子里将今晚发生过的事情统统过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能够解释芙提在获奖后如此低落的理由。 “过去了就不算数了吗?” 芙提输密码的手一顿。 “你曾经那样快乐过,不算数吗?” 她回头看,齐灏南的外套上甚至还带着刚才在室外淋到的雪,已经化成了一滩小小的水印标记在肩膀上。 芙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回去吧。” 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 尽管不想承认,但芙提知道她学会了。 那天以后,段昱时给她打过几次电话。 芙提有的时候忙着工作,没接到也不会拨回去,有的时候恰好看见了,也会放到一边将它晾到自动挂断为止。 原来当初自己的电话和短信,对他来说是这样的心情。芙提总算有些能够理解了。 感情走进了没有出口的钟楼,无时无刻都在转动的指针催促着自己快快从那磨人的旋转楼梯上下来,却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方向,也就更没办法挪动僵住的双脚。 不知道怎么办,索性就撇到一边,先去做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情。 可对当时的芙提来说,最重要的人是段昱时。 “曾经引领过你飞翔的人,即便你刻意遗忘,处处回避有关于他的一切,只要你仍有一天在这片天际中遨游,你就很难不去回忆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 “可太在意又不是你的错。” …… “哪有这么对错?真的有对错吗?如果这些事情和感情都是数学题就好了,那就如你所愿能够有正确答案了。” …… “那天……” 芙提读台词读到一半,被她一个人独占的会议室突然被敲了敲。 她薅了把头发,“进。” 宋宛从门后探出个头来,“在背台词呢?” “嗯。” “怎么跑到公司来了?我去你家摁门铃没人应,给你打电话也没接。” 芙提瞥了眼关机的手机,撒了个小谎:“没电了。” 她一边说一边滑着椅子去插数据线。 宋宛在桌子对面坐下,连同着手里的文件夹一起,显然是来找她谈工作的。 芙提收了心思,认真地听她说。 光是协商细节就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宋宛本想约她一起吃饭,但邀请都还没从嘴巴里说出来,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芙提看了眼那来电显示,顿了几秒才接起来:“你好。” “今晚吗?” “好,我知道了。” 她挂了电话,不长的言辞却让宋宛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宋宛冲那已经挂断的来电抬抬下巴,“谁啊?” 芙提毫不隐瞒,“相亲对象。” 轻飘飘四个字重量相比子弹。宋宛冒着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风险,才把那惊呼吞进肚子里。 “相亲对象?”她艰难地咀嚼过这几个字,“你……” “我小叔安排的,拒绝不了。” 芙提盖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站起来。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学姐。” 宋宛的笔还卡在耳朵缝里。 “啊……好。” 等那道身影终于走出视线,宋宛再也坐不住了。她火急火燎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两手并用,快速翻找着一个近来联系十分频繁的人。 * 还好没什么人看着本文。。不然我觉得我肯定要被女主控骂死了。 但是我真的写不出什么为你痴为你狂为你框框撞大墙,看到有男人靠近你我就理智全无把男配全吊起来打一顿。 更写不出女主像是失忆了一样忘掉了所有心动和心痛。而且这个文前期就是一直在养成,没人能对一直陪你长大的人无动于衷。但芙提现在的心态就是,极其抗拒。 讨厌 “抱歉让你跑这一趟。” 从饭店里出来,其乐融融的交谈还近在耳边。芙提跟着应卿往他的车位走,一边听他低声解释。 “我奶奶这几年脑筋不太灵活了,从我大哥口中听闻我相亲的事情后,就闹着脾气说要见女方一面。” 他替芙提拉开车门,手掌挡住车框,等她坐好了才绕回驾驶座。 “家里人拗不过,所以才拜托我来邀请你。” 今天这场饭局,是他们应家的家宴。 芙提摆摆手,“没事。” 尽管她并不擅长应付有关于家庭的一切,但对讨老人欢心这种事还是颇有感触。 祖母走的时候她尚且年幼,只能任由季明信把自己送到安全的环境里。那年他和季家的关系紧张,于是芙提也没能在祖母去世前再去见她一面。 所以每每见到年迈的老人,芙提的心总是会软下来。 她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了,应卿在红绿灯的间隙里沉默地观察她,忽然就想起大哥和自己说的。 “如果实在没希望,就别强求了。这姑娘倔得很,连生父去世都憋着小时候受过的怨气,愣是没去过医院一次。” 季明岩化疗的那两年里,应卿跟着家里人前去拜访过几次。有一次在房间里碰到了季明信,意气风发的弟弟将身板挺得笔直,说出来的话也是毫不拐弯抹角。 “她说,她不原谅你。” 那是应卿生平第一次见到长辈掉眼泪,而且是个阴险狡诈,在商场上被人褒贬不一的狠角色。 但他想,那只是人类濒死前没被满足愿望的不甘,并非真正发自内心的怜悯和疼爱。 应卿看着芙提昏昏欲睡的模样,思绪被收回。 从那时起他就对眼前的人产生了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坚强和勇敢,又是怎样的果断和决绝。 见惯了小门小户里的腌臜事迹,多的是私生子女分割家产闹得鸡犬不宁、上下颠簸。应卿想,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吗? 有了疑问就会有探究下去的欲望。 所以在把她送到住处的时候,应卿也跟着她下了车。 “芙提。”他叫住了要离去的脚步,“今晚我很抱歉因为我奶奶而打扰到你了。” “没事的。” “还有,我很开心。” 她快要闭上了眼睛在背对着他的方向微微掀起,意识清醒了几分,芙提沉默了。 终于想起来了,他们之间,她还欠应卿一个答案。 他还在说。 “我想你大概率是会拒绝我,并且以后不再与我见面。这段时间里,我也一直控制自己尽量不要去打扰你。”他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却真心实意,“所以,我很感谢我奶奶。” 芙提没想到孟浪的言语后会是这样的结尾。她笑了,“感谢她什么?” “感谢她能够让我见到你。” 那一瞬间,小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透过路灯的光线,树枝的绿叶,空气里的尘埃,温柔地飘落。 应卿站在她面前,等待着她的回应。 芙提知道,她只需要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眼前的人发落。 家世、样貌、为人处事,对世间万物包括对她的态度,无论从哪里去挑选,应卿都是个找不到纰漏的人。 他太好了。 好到芙提觉得害怕。 可她心里太清楚了,这份害怕不是年纪上有距离、阅历上有差别的心情。而是她太熟悉了,熟悉这样的姿态、神情、甚至灵魂。 她曾经拥有过的。 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记忆,被她留在叁年前的记忆。 芙提的眼睛和雪落下的方向相反,她总是这样坚定,直白坦荡到应卿都有些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我不知道。” 她实话实说,比谁都清楚这样的诚恳需要真心去回应。 应卿紧绷的神经却因为她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的话,就交给我吧。” 面对他,芙提从来不需要多言。 他明白了那份倔强下面经历过的伤害和疼痛,却从不抱着好奇心去揣测、探寻。他了解了,于是温柔地接受下来。 “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 他说,“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 “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宋宛聊完了工作,恭敬的脸色便马上统统收敛。 面对段昱时埋头处理事务的冷淡模样,一想到那天自己火急火燎地失态,而他却什么都没表态,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今天又去和那个男的吃饭了。” 所幸她的视线落点是段昱时笔尖,如若不是没错过那一秒的停顿,宋宛当真会觉得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你要我帮帮你,我作为朋友,鞠躬尽瘁到这份上了,你还不为所动,到底在隐忍什么?”宋宛把桌子拍得啪啪响,“知道她今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你就觉得满足了?觉得自己也在她的生活里了?” “段昱时,没有你这样追人的。” 按动笔被掉了个方向,轻轻一摁笔尖便缩回壳里。他缓缓抬头,十指交迭摆在桌子上,明明是在询问,语气却生硬冷漠。 “那我该怎么做?” 宋宛只是抒发自己的怨气,没想过他会一本正经地求教,顿了顿才道,“杀到饭桌上强取豪夺,在她的相亲对象面前宣示主权,最好再说两个你们曾经交往的恩爱细节,让对方知难而退。” 段昱时垂下眼,“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大胆表白,告诉她你忘不掉她,你其实很想……” “她讨厌我。” 宋宛噎住了。 段昱时又重新拿起那只笔,原来并没有写完,只是停顿下来专门去听她出主意。 他淡淡地说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绕是宋宛再迟钝,也能隐约感觉到那份无可奈何。 “我不想让她更讨厌我。” 他这样说。 * 华灯满街的夜晚,应卿跟在芙提的旁边,看着她漂亮的侧脸。 挺翘的鼻子上挂了一副很明显不适合她的黑框眼镜,而那双被遮挡的美目,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外滩对面的大厦。 “我好久没有出来逛过了。” 她抬起手,路灯从她的指缝漏下来,裹着清浅的月光,云雾重重,应卿却觉得,他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月亮。 可爱的月亮。 他找了个话题,“当明星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啦。”芙提说,“就是作息有点不稳定。其实和打工也差不多,只是工资比较高而已。” “是么?”他问,“你会不会有对工作厌倦的时候?” “当然会有啊,谁都会有吧。” 芙提转个身,看着他背着走。 “可是比起大多数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应卿愣了愣。 她扭头继续往前走了,他还停在原地,停在她的声音里。 确实是不一样的。 把她送回住处,车速被他调到很慢。应卿想再和她多说说话,但芙提累了,恹恹地靠在车窗边上,要睡不睡的模样。 他无奈,“想睡就睡吧,不会冒犯我。” 话音都还没落,下一秒芙提就放心地闭上眼了。 他哑然失笑,又有些五味陈杂。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还是在自己面前保持礼貌,让人很难不生出几分挫败。 可又觉得她这副模样实在惹人疼爱。 束手无策。 应卿握着方向盘,将车开的更慢。 “我没想睡的。” 芙提下车到时候还轻轻说了一句。 “嗯,我知道。” “真的。” “好。” 芙提眨了眨眼,放弃辩解了。她挥挥手,“那我走了?” “好。” 她在原地留了一会,看着应卿的车慢慢远去。 然后很缓慢,又很不经意地将视线放远,落到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上。 在树下,在夜色里,隐蔽又不为人知。 已经一周了。 * 段狗:老婆讨厌我QWQ但我还是会一直爱老婆的捏,老婆不想看到我我就不出现在老婆面前讨嫌,老婆被别的男人送回家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哭一会就好了。我们这种狗男人就是这样的捏OvO 姐姐 芙提在心里模拟了两遍台词。 她可以装作没认出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告诉他,“先生,这里不是公共车位,再不开走会被赶的。” 也可以直接上前敲敲他的车窗,借着灰暗的天空,借着身边有新人送她回家的得意,冷脸对他说,段昱时,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掉价。 可最后她哪种都没有选。她只抬手拉低了帽檐,疾步走入了楼道里,等待电梯。 而他也没有追上来。 他不会追上来的。 芙提吐出一口气,放在口袋里的手冷得不行,干脆拿出来,并拢着搓一搓。 有什么用? 她想要的已经不是这个了。 * 电梯在某一层停留片刻,芙提瞥了眼楼层,是有人要进来了。 她下意识往里面退了一步,却不想电梯门一开,抬头的瞬间就和那黑眸对视上了。 对方穿着长长的睡裙,像是刚工作完,神情有些疲惫。 不是第一次见了,她很自然地朝芙提点了点头。 芙提有些受宠若惊,也点头和她示意。 一直到她回到家里,两人都不再有交流。 * 段望舒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写策划案,她回国不久,母亲在自家公司里给她找了个清闲职位,好让她适应一下国内的职场生活。 但这不代表她就很闲啊。 段望舒踩着拖鞋,一身黑色的棉质长裙,心里一边想着刚泡好的美式还没来得及喝烦死了,一边在楼下找着段昱时的车。 “发什么神经。” 她一把拉开车门的时候,段昱时还在风轻云淡地玩手机。 段望舒的脾气发的又快又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唾骂,丝毫没察觉段昱时脸上的表情不是冷淡,而是紧绷。自然也就错过了,那手机屏幕上,对话框里输的几个字,睡个好觉。 段昱时没说什么,跟着她上楼。 两姐弟身高差距不算很大,眉目虽然并不太相似,但深邃明朗的疏离感都如出一辙。往电梯的角落里并肩一站,双方都面无表情,还把要上楼的住户吓了一跳。 那人拍着胸口出去了,段望舒看他一眼,直白道,“我这里可没有多一床被子,你去和粥粥一起睡吧。” 段昱时自她回国以后就没和她联系过,只在段博裕勒令他回家吃一顿饭的时候露了个面,还丢给她一只猫。 “你一个成年人,飞机不会坐,水电费不会交?”他进了门,被扑面而来的猫砂味熏得眉头蹙起,嫌弃得倚在玄关的柜子上,“这不养的挺好。” 段望舒才发现粥粥在盆里拉屎,但是没找对位置,手忙脚乱地去扶。 段昱时还在那对她冷嘲热讽,段望舒背着他白眼一翻,不想和他交流了。 等人洗完澡出来,段望舒的工作也做完了。她一边伸懒腰一边走到客厅找她的水杯,看到段昱时正借着沙发旁的落地灯玩手机。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背后,像小时候无数次吓他一样,突然出声道:“在看什么?” 段昱时下一秒就锁了屏。 一把年纪还小孩心性的姐姐察觉出点不一样的味道,如果只是在处理工作或者谈恋爱,段昱时都会坦坦荡荡地任由她观摩并且给予讽刺。例如“我不是单身这件事让你很奇怪?”或者“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到点了就能睡大觉”,诸如此类的话。 “让我看看。” 她好奇起来,伸出手去抢。 段昱时坐在沙发里,她从后面伸手,根本抓不住。索性放弃挣扎,猜她也不知道锁屏密码。但那屏幕一亮,还没等段望舒“哇”地叫出声来,他便想起来了—— 手机的人脸识别系统已经精准到只要面对五官,屏幕就会自动亮起。即便不知道密码,也能看见锁屏壁纸。 而那以身后盛大烟火为背景,被寒风吹得七倒八歪还抓着羽绒服毛毛帽檐的女孩,正咧着笑容,静静地靠在段昱时身旁。 他们靠的很近,除了衣物再无距离。只是最边缘的地方仍能看见有不同颜色的衣服,段望舒猜出来了,这是从集体照里放大截出来的。 能让拍家庭合照都不言苟笑的弟弟,从眉梢到嘴角都温柔下来的人,段望舒脑子里想不起任何一个名字。 只是在电梯里偶遇过这张脸许多次,只是突然想起在拉斯维加斯时,从段昱时口中说出来的例外。 初初只是觉得她漂亮,又是自己公司的艺人,小小年纪就在气质上累积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感,让段望舒很是欣赏。 没想到,原来铸就她的人就近在咫尺。 她把手机还回去,被段昱时丢在一旁。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麻烦?” 他冷着脸,“不是。” 段望舒想起刚才芙提上楼的时间差,突然明白了他夜半打电话给自己的原因。 感情是追人追到了楼下,被拒之门外,于是想起了她这个姐姐好像也住这里。 她故意问,“什么不是?她不是麻烦,还是‘不是你的麻烦’?” 段昱时抿唇,半晌才回答她:“都不是。” “哦——” 段望舒的尾音拉的老长。 刚才只是匆匆一瞥的聊天界面又浮现在眼前,对话框虽然都不长,但是整一面都只有一个颜色。 她莫名心情大好,对打击报复弟弟这种事情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你知道她住这里?” “嗯。” “那你知不知道,她就住我楼上?” 段昱时快速扭头的速度并没有吓到她,反而让段望舒倍感舒爽。 她拍拍那蓬松的脑袋,像过往无数次蒙骗他一样,真诚道。 “骗你的。” * 可段望舒是什么性格,和她朝夕相处了几十年,段昱时当然不会不清楚。但事关芙提,他又不得不怀疑起来。 “即便真的住我楼上,那又怎么样呢?” 姐姐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心事。 从小她的智力也好,天赋也罢,段望舒在能力和才华上自认为是追不上段昱时的。只是她的感知能力太强,爱情在她面前就像一张白纸。 段望舒一边惊讶于他的不动声色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瓦解得分崩离析,一边苦笑怎么有朝一日弟弟也要来尝这样的苦头。 她爱莫能助,从少量的信息里隐约了解了整个过程,除了叹气也说不出别的。 “等待答案是最没用的方式。你总相信缘分,相信时间,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物质能够将你们带到同样的地方。” “可是段昱时,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开始期待的那一天开始,就证明了它们没用。” * 第二天是周末,段望舒睡了个饱觉,最后是被客厅里搬动的声音吵醒的。 她忍无可忍,再也回不到那美梦里,索性穿上鞋下床,踢踢踏踏地走出房间去抓那罪魁祸首。 结果房门一开,就被一个巨大的纸箱挡了去路。 她抓着头发尖叫:“段昱时!” 男人站在客厅里,对她的愤怒恍若未闻,一边驱赶着在身边踩来踩去的猫咪,一边把箱子里的东西搬出来。 “你在干什么?” “搬家。” 段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终于回了头,神色不像在开玩笑。 “从今天开始,这里也是我的半个家了。” 怕她有异议,段昱时和她四目相对,眼神极其诚恳地喊了一声:“姐姐。” 段望舒:“……” * 电梯里的175美女。 英雄 段望舒捧着杯牛奶回到房间里,但被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她生气地要求段昱时负责她的早饭,一边看煎蛋翻面一边听他抱怨:“到底谁是姐姐?” 她抬腿就是一脚,“说不定我那天就死了,伺候伺候我怎么了?” 段昱时没理她。 吃完早饭段望舒打算找部唯美的电影开启美好的一天,本想抓着段昱时给他端茶递水,结果才从柜子底下翻出CD,就看见那人整装待发地在门口穿鞋。 “干嘛去?” “晨跑。” 晨跑? 段望舒在那关门声里翻了个白眼。 怕不是去偶遇某人吧。 * 段望舒不知道的是,昨晚她睡了,段昱时却还醒着。 他一直坐在沙发里抽烟,烟蒂掉在地上,找不到烟灰缸。 宋宛说,段望舒也说。 其实段昱时自己清楚得很,他一直摁捺不动的理由。 无非就是觉得迷茫,又觉得恐慌。恐慌过后还有承担不起的失落,无穷无尽的,缠绕他每一夜本能安睡的梦境。 芙提离开的时候他就有想过,倘若真的之后不再见面了,也是件好事,也是个结果。一段故事结束了,带给过彼此意义,停在这里就算句号了。即便不圆满,即便不太愉快。 但他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很在意。 非常在意。 意识到她真的对自己毫无留恋的那一天,段昱时才发现,一直以来他不敢承认的事情是什么。 是他拿芙提毫无办法。 从前面对她仓促但热烈的感情时,他就已经陷进了不可思议的迷茫里,踌躇了那样漫长的时间,还是在她朝自己走来的时候落败。 明知道不该、不能,最好不要。 还是做了。 时光飞逝数年,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白昼和夜晚,不理解和不原谅,在重逢时也没能得到消融与和解。 于是段昱时可悲地再次确认,无论是见她,还是不见她,他的心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而当芙提离开他、抗拒他的时候,他也终于明白,如果她想要做,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纵观过往,都只剩下妥协的回音。 无论是从前热烈张扬地朝他走过来,还是现在义无反顾又决绝地抗拒他靠近。 他束手无策。 “爱情就是一种命运。这还是你当初教会我的道理。” 伏玥的新电影和段昱时有点关系,于是找了个神清气爽的早晨致电给他。本想当面和他谈谈,结果发现对方居然不在家里。 知道了来龙去脉,她碎碎念般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段昱时却没再回了,手机从他耳边缓缓离开。他看都没看就摁了锁屏,晨跑了将近一周,那想要偶遇的人就在不远处的早餐铺子前。 他的心思早就不在电话上了。 靠近了,甚至还能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声音,“老板,两个肉包子一杯豆浆。” 段昱时在她身后站定,才看见她其实在打电话。 “我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而已,又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怕你担心我,所以没说嘛。” 芙提伸出手去提那装好的纸袋,热气腾腾的还冒着烟,她抱在怀里和老板点头致谢,看也没看身后一眼,径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段昱时静静地跟在她后面,听她撒娇一样地和那头的人说,“好、好,你想怎样都可以,好不好?” “我错了,我错了。” “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他握着手机的手收紧,突然冷不丁地喊了一声:“季芙提。” 芙提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包子差点掉到地上。她怯怯地往背后看了一眼,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秦懿正怡然自乐地躺在床上听她哄自己呢,突然没声了,开口问道,“怎么了?” 段昱时就站在她面前,听不见声音也看得见口型。 他看见芙提颤抖着嘴唇说了五个字。 “我有麻烦了。” * 段昱时不知道芙提说出这句话的原因是,他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可怖。 尽管能察觉到他在收敛,但那锋利的气场和有些妒意的神色还是难以掩盖。 妒意? 芙提犹豫着挂了电话,还不忘和对方说一句:“我晚点再和你联络。” 他硬邦邦地问:“新男友?” 似曾相识的场景,时隔不久又一次出现。 芙提无奈,知道他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于是敷衍道:“嗯,是啊。” 他脸色更难看了。 “上次那个毛头小子?” 他甚至连姓名都懒得回忆,难以置信她的选择。 “招呼都不打让你为难,只会买一束玫瑰哄你开心,这样幼稚的人——你和他在一起了?” 芙提虽然对齐灏南没什么感情,但也听不惯段昱时一个外人这样贬低他。 “段先生,你少对我的朋友指手画脚。”她严肃起来,两人的氛围又剑拔弩张到紧绷,“他对我来说是什么身份不需要你来置喙,至于他是什么人也就更不用你来告诉我。” 他一噎,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他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 “可你在哄他。” 他的声音很低落。 “你甚至没有哄过我。” 芙提愣了愣,想要说出口的话停顿一瞬,还是狠下心继续下去了。 “既然你这么执着于一个答案,那我不妨告诉你。齐灏南是我的恩人,当初我在美国被粉丝绑架,用枪指着脑袋的时候,是他出现,并且救了我。” 昏暗的地下酒吧,鱼龙混杂的人群,隐晦的光线和行踪,实在太适合作案。 芙提被绑着双手带到地下藏酒室,进去之前在走廊上碰到了齐灏南。可那人用刀柄抵着她的腰部不许她求救。 一个眼神的对视,他抽着烟,跟凶手说了句玩的愉快。 芙提彻底坠进绝望里。 可就在千钧万发之际,警察破门而入。 事后那少年倚在酒吧门口,轻佻地问了句,“姐姐,能不能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给个联系方式?” …… “你很不尊重他。” 芙提冷着脸,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笑了一声。 “出事那天是九月十九号,那一年的九月二十号,段导的新电影正在国内如火如荼地上映。” 她看着段昱时的瞳孔,极速地缩成一个小点,虽然不明白他在震惊什么,但她延续着自己的陈述。 “你嫉妒他能够在我身边,觉得他没有资格。但段昱时,这个资格你曾经也有。” 芙提垂下眼,不愿再看他。 她想起面临危险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 她渴望从天而降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十分钟前才见过的一面的人。 “我记忆里的英雄早就不要我了。” 一根针扎进血肉了,段昱时疼得浑身冰冷,血液极速逆流般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 嗯。。写的好拉qaq 海报 晨间未睡醒的阳光掉在他脸上,挺拔的鼻梁上被投出一块小小的光斑。可芙提却看见了一个蛰伏的冬天,在他的眼底,在自己内心已经荒芜的山谷里。 她莫名地在这份沉默里有些心慌,但又确认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齐灏南对她有恩,她不允许他迈入自己的爱情,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她的朋友。 任由一个已经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去对和自己有关系的人评头论足,反驳只是一种防卫。 可她还是暗暗觉得挫败,在他面前总是不能保持绝对的理性。 尤其是在听到九月十九号开始,段昱时脸上出现的表情。从懊悔到痛苦万分。 芙提猜他或许是在为她心疼。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心里的伤口早就被身边人的关心与疼爱治愈。而这些人里面,芙提起初环绕着寻找了很久,才慢慢承认了里面没有段昱时这个事实。 为什么不在了? 她不想问了。 “你大可以不必这样动容,”芙提说,“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齐灏南对我的意义。” “意义?”他木纳地嚼过这两个字,“因为他救了你,所以他就有意义了吗?” 芙提皱起眉来。 “不然呢。” 原来想要在一个人的生命里烙下印记是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情。 段昱时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也终究还是成为了她生命里的路人。 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起他们之间的缘分,到底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到底是不是天作之合。 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比他和芙提更契合吗?答案呼之欲出,却被段昱时伸手掐灭。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信念,视线聚焦在她的眼睛上。极致的悲伤都快要溢到地面,“芙提……” 比起悔恨,他更多的是在害怕。 害怕一直相信的缘分背叛他,相信一直坚定的特别并不特别。 曾经伸手怕犯错,如今缩手怕错过。 所以他说,“你没有给的答案,不如由我定夺。” 那天在颁奖礼的休息室,他问自己,他可不可以有。 一个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芙提当时讶于他低头的姿态,紧握住五指才防止自己情绪失控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她选择了沉默,和他当初一模一样的沉默,甚至更甚。 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你想要做什么我从来拦不住,”她如同宣判命运的神女,“可以尽管试试看。” 明明不是希望,有那么一秒太阳却好像落在了他眼里。 芙提抱着纸袋的手更紧。 他大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是他的不甘心令人动容,还是自己当初擦干眼泪奔赴没有彼此的未来更痛。 * 城市的万里晴空下,银白为底,美人如画的巨幅电子海报出现在大厦的顶端。周围的高楼上坠着无数面玻璃窗,无数个人仅需抬头,就能看见一颗白昼之星。 副导推门而入,眼睛里首先看见的就是那一百八十度的全景落地窗。 等走近了,看了眼段昱时下笔如有神般签合同的潇洒,再对那姿态端庄、清丽大方的女人观摩起来。 曾几何时,他还把敲她脑袋指导她演戏当成一种有趣。 “跟你说个有趣的事。” 段昱时没应,等着他说。 “上来的时候,抓了几个办公室小姑娘在摸鱼。” 副导煞有其事地摸摸胡子,见他听了不耐,语速更是慢吞吞起来,“是在讨论你和芙提。” 他终于有所反应,问了句,“讨论什么?” “说起来,芙提应该是你合作过的,和你最不熟的女演员。”副导突然转了个方向,“起码在媒体面前,你们是从古到今最陌生的。” 那些女人,或是女孩,成就或是互相成就,碰到了点石成金的手指自然是想握紧了不再松开。即便自己就是块美玉,也想有个足够宽敞明亮的展台。 偏偏有人与众不同。 可这份与众不同,又和别人以为的不同。 他被凳子坐得屁股发疼,索性甩手起来,一边走动一边和他分享。 “原本你们拍电影和拍完以后都没互动也没绯闻,但偏偏女方的粉丝就是认为,你们谈过。” 段昱时蹙着眉抬头。 “那几个小姑娘今早上班看到了芙提的照片被挂在对面大楼,就趁着喝咖啡的间隙使劲说。说你们虽然表面上关系冷若冰霜,其实从模样到性格都很般配,甚至她的粉丝群体里还有一小部分在考古你们曾经的互动,在《雪顶》的拍摄花絮里。” 副导看着他的表情,“就连你们前段时间颁奖礼上对彼此视而不见,那小群粉丝也觉得有猫腻。” 他想起一边上来一边在某瓣上看到的内容,几百层楼,开头第一句就是:“有些人明明看似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仍旧相信他们在某个瞬间里,在第叁个只有彼此的世界里,狠狠地相爱过,不管是否坠落。” 那个发帖人从他们的微表情、交流、互动、微博、彼此对视的眼神中一点点扣挖。 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就是,剧组除夕夜放烟花,芙提手里举着小小的仙女棒,而段昱时在找打火机坏在哪里。 他在看打火机,女孩子在看他。 “她期待那根烟花的盛开,更期待那束火光为她而起。小芙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或许段导没爱过,她却爱过。” 段昱时划动着屏幕,突然听副导叹了口气。 “老段啊。” 他说,“我当初劝过芙提,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可那孩子没理会,于是我又劝她尽力而为。” “在所有人都不认可你们、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只是一时兴起的时候,她却捂住耳朵在坚持。” 爱情如果计较付出会太功利,但不能不去清算那些心碎的瞬间。 副导点到即止,又抬头看了看那电子屏幕。 她第一次踏到自己视线里,连试镜都走神的笨拙,副导还记忆犹新。 小姑娘长大了。 气氛冷却地有些尴尬,还好有人来敲门。是段昱时摁了内线,让助理进来拿文件。 “让宋宛按照上面的手写需求,再拟一份合同给我。” 副导的耳朵动了动。 “你真要投那丫头的电影?” 他如今到了这个地位,做的每一个电影投资都会间接影响自己的口碑。 毕竟段昱时已经不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标签。 “本来还在考虑的。”他搁下了钢笔,双手交握,“现在确定了。” 副导愣了半秒,突然想起什么。 女主角是…… 那清朗却低沉的声音也正好在耳边,和脑子里响起的名字重迭。 “我承认我当初的一时兴起,所以甘愿,从一而终。” * “甚至更甚”这个语法好像是错误的,我百度没有查到,就乱写了,有待考究大家不要借鉴。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故意 拍摄的地点就定在京都,因为是都市悬疑题材,所以大多数剧情都烧脑到需要导演和编剧来和演员做具体解释。 而芙提虽然是一番,却不代表就是电影里唯一的主角。她的戏份和其他演员的都差不多,甚至因为拍摄场地离家近,还能每晚回去睡。 真成上班族了。 京都近来天气狂风大作,一月中旬,诡异多端的气候让人猜不出走向,却刚好符合剧情的需要。于是芙提早出晚归,鞠躬尽瘁,某天忘记带厚外套,成功把自己冻感冒了。 宋宛批了她几天假好好养病,还提醒她再恶化就一定要去看医生,芙提不好拒绝,因祸得福地冬眠起来。 好在她抵抗力强,没过多久,就能够活蹦乱跳地继续当社畜了。 她乘电梯坐到拍摄的楼层,从包里掏出磁卡打卡,感应门随声而开,芙提一步步走进去。 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语速极快又不留情面的一段。 “不会演就干脆不要吃这行饭,这个世界上谋生的职业有很多,实在不行靠脸当网红也比毁了一部作品来得积德吧?” 那身型颀长高大的男人站在一个面孔略微眼熟的男演员面前,剧本被他卷起夹在臂弯里,角度看不清脸庞,只能窥得半个侧脸。 线条冷硬、棱角分明,深邃到让人觉出几分恼火和不耐来。 “芙提。” 有工作人员悄悄朝她招手,被段昱时看见了。 他敛了那肃冷的眼神,转头看过来,仅是一秒,刚才察觉的烦意好似都是错觉。 芙提猝不及防地紧张一下,五指摩挲过手心,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感冒还没好,恶化到发癔症的地步了。 恰好这时有人出来打圆场,拍拍手,让大伙儿都先歇一会。 那个男演员脸色不虞地走了。 比他的脚步更快的是段昱时朝她走来的身体。 “早。” 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脸上,好像有沉重的触感。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目光炯炯,还是因为芙提的思绪复杂。 她木讷地回:“早啊。” 然后便再无其他。 只是尴尬的气氛尚未凝结起来,就被身后提着咖啡和小笼包的宋宛给打破了。 “芙提?”她喜出望外,“感冒好了?” “好了。” 宋宛又想问她吃早饭没有,目光瞥到一旁失声的段昱时,话转了个弯变成了,“还没给你介绍吧?” “这是我们的出品单位之一,一厘米工作室的段昱时,段总。上次在我家,你们见过的。” 从段导变成段总。 芙提只是乖巧点头,然后伸出手:“段总,您好。” 那人静了一瞬,才把手递上来。 “你好。” * 午餐大家一般都在楼下吃,最近这栋大厦的某一层被剧组租用,连带着员工食堂也品尝起来。 芙提端着餐盘在找位置,原本和她一起的助理临时接了个电话,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就急匆匆地走了,于是她便一个人靠窗吃午饭。 上午没能下起来的雪,在烈日不愿露面的正午下起来了。压得云边几乎没有一丝天光,仿佛顷刻就要排山倒海地压倒光明。 芙提嚼着咖喱里的土豆块,漫不经心地想。 近两年他都没再官宣新作品,或是传出筹备新题材的消息,面对媒体穷追不舍的拷问和是否退居幕后的质疑一概高明地敷衍过去。 如果不是那工作室的名声越来越响,芙提真的会以为段昱时在电影方面的艺术追求就此停止,他厌倦了曾经的梦想,打算到新的世界和领域里玩一玩。 毕竟他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奇怪,而且做什么都会成功。 只是当时说得那样信誓旦旦,义正言辞,还与父亲对抗。 果然心狠的男人,想放弃就能放弃。 他想做什么做不到? 偏偏要来她面前晃。 狗屁出品人。 芙提烦躁得抓着叉子,把尖端扎进土豆里,耳后刚好飘来一句,“发什么脾气?” “……” 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段昱时端着咖啡杯从她后面走到她的面前,神色自若。 “我哪有发脾气?”她反驳道。 段昱时的眼睛在那四分五裂的土豆块上停留两秒,又和她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地看了那么一会,芙提先低下了头。 别理他。 神经病。 她不肯说话,甚至有些排斥和自己交流。 段昱时莫名委屈起来。 “不是你让我试试看的吗?” 芙提真希望刚才她扎破的能是段昱时的本体。 我让你试试看,没让你用这种方式啊! 跑到她面前来不断地晃,还是以她金主的身份,权力和资格一下子不对等。是不是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段昱时都要压她一头才甘心? 沉默就是对敌人最大的鄙视。 芙提吃不下了,想走。 可他偏偏又说,“你浪费食物。” “……”芙提说,“我自费的,我愿意。” 段昱时点点头。 “我给宋宛投了两个亿。” 忽略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人,他淡定地接下去,“我自费的,我愿意。” * “你的意思是说,他在追你?” 上厕所的间隙,八卦的秦懿终于逮到了盘问芙提的机会。 那天早上在电话那头听见的男声还历历在耳,她对段昱时了解不多,至少还没到听声辨人的地步。只是芙提向来擅长拒绝,连她都说是个麻烦的人物,秦懿还真找不出几个。 芙提很是头痛,“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好朋友深知她的尿性,如果不是旧情未了,芙提的性格是不会给人机会的,“你还喜欢他?你疯了?这个世界那么多好男人你不要你非要吊死在这颗大男子主义到唯我独尊的老树上?” “他还不至于唯我独尊……” “你甚至已经开始帮他说话了。” “我没有。” 芙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间不多了,她没空和秦懿解释这么多,“我下次再和你好好解释,行不行?总而言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也不等秦懿反应,就径直挂了电话。 素颜出镜,也就无所谓冷水拍到脸上。 芙提在冰冷的水流里,缓慢地得到了一个认知。 她确实是故意的。 * 太素了,搞几个荤点的番外吃吃?还是你们想走剧情? 番外·台湾腔(1) “听说今天饭局会来一个来大人物,临时空降的,导演今天早上请假就是去给酒店打点了。” 芙提近来工作都忙到很晚,再加上不习惯当地气候,胃口极差,吃不好又睡不好,连带着听同事讲话也有些恹恹的。 “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对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在芙提这次出演的电影里担任女二号。因为戏份不少,所以和芙提接触的机会多,两人关系自然也就比别人好一些。 此时,夜幕降临不久,她们正走在酒店的回廊里寻找包厢号。 “我们只要顾着吃饭就行了。” 虽然有些不妥,但芙提想了想,还是说了。 因为对方今年不过刚成年,还是影视学院的大一学生,这样虚与委蛇的饭局保不准会遇上什么人,尤其是存在变数的时候,一不小心和谁看对了眼,或者被谁挑中了,可都不是好事。 那女孩还一头雾水,芙提没再说了。确认了包厢名字,便推门而入,从善如流地和眼熟的面孔打了个招呼。 入了座,菜也很快上来。 靠门那人还很奇怪,“不是说晚点再上吗?还有人没来。” 芙提看了眼她旁边空出来的椅子,心领神会地往另一边靠了靠。 估计是快到了,导演让人先上菜。 果不其然,服务生下一句就是客人吩咐的。 桌上没了异议,只是桌子被堆满了,也没人敢动筷。 大家都不急,毕竟这种功利性饭局,本来就是用来谈事情、扩人脉的,吃不吃倒是不太在意。 但芙提却受不了,看着满目的酸口菜式,几日不得开解的胃口隐约有了痊愈的趋势。 她揉了揉咕噜咕噜叫的小腹,垂下眼把玩起手机来。 小芙:烦死了。 那人回的很快:“怎么了?” 小芙:想吃饭。 管家:谁不让你吃了? 芙提的指尖停了一会儿,突然不想回了。打字浪费体力,鬼知道那位大人物什么时候到,还不如闭目养神一会。 于是她推了推旁边的女孩。 “待会门要是开了,你就马上叫醒我。” “好。” 芙提放心地闭目养神起来。 陷入黑暗里什么都不用想的时间总是混沌且短暂,明明好像上一秒才和人说完话,下一秒肩膀就被推了推。 芙提托着腮的手抖了一下,脑袋还没来得及往下掉她就醒了。 好。 吃饭了。 结果手都还没碰到筷子,就听见去接人的导演兴冲冲地介绍,“大家恐怕对他已经很熟悉了吧?这位是段氏集团的公子,也是我们圈子里大名鼎鼎的段昱时,段导。” 芙提抬起眼,就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耳边都是人群争先恐后向他问好的声音,最近的当属旁边女孩倒吸一口凉气的吃惊,可芙提的感官却只剩下和他对视的那道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嘴型。 回微信。 * 饭局散场已经是很久之后了,芙提吃饱了,心情稍微好起来一点,但还是没办法接受他的捉弄。 他们趁着夜色,一同乘着电梯去她的房间。 为了避免碰上人,一路上彼此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等那磁卡插入卡槽,房间门应声而开又被人狠狠关上,芙提才问。 “你怎么来了……唔……” 他急得很,双手捧住女人的脸颊,唇舌就迫不及待地压上来,长驱直入地挤压她口中的空气,吞食津液。 芙提有些站不住,心脏狂跳,他低头时弓起的背脊宽厚,随着呼吸起伏,像座蛰伏着野兽的小山。 她被这粗乱的喘息弄得思绪混杂,脑袋晕晕地任由段昱时一边亲一边把她压到门板上。 “等等……” 他的吻流连而下,芙提挡也挡不住,只能无能地拍着他的手臂,却换来更濡湿的舔弄。 男人温暖的舌头舔过她的锁骨,留下一道水光痕迹。往日只能在电话里浅听几分钟的声音,此刻近在咫尺:“想死你了。” “啊……” 芙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抱了起来,膝弯被固定,双脚突然离开地面,她吓得整个人往上一缩,小腿勾紧了他的腰腹。 抱姿让芙提略略比段昱时高半头,他对这个姿势满意极了,两只手一边摸着光滑的大腿外侧肌肤,高挺的鼻梁一边往那道丰腴的沟壑里深入。 还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在嗅她。 “好香。” 段昱时张嘴去咬她上半身的纽扣,一解一个准,便舔咬她的奶肉便质问她,“怎么没理我?” “不想理我?” 芙提今天穿的是蕾丝内衣,薄薄一层布料什么都能感受到,包括段昱时的舌尖勾过她敏感的乳尖时,粗糙材质摩擦时的强烈触感。 “对啊……”她呻吟着,“不想理你……嘶。” 他惩罚般地咬了口她的奶头,原本孟浪的动作彻底停下来了,只剩下那双作乱的手,还在不断往她的裙底游走。 “小没良心的。”他静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往她的脸上亲,声音响亮,“从京都到这里,四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见你一面,你还闹脾气。” 他猜她能够猜到是自己来了,于是发微信告诉她可以先吃,反正菜都上了,就别等了。结果她自己太谨慎,饿着了还不回消息,段昱时也没办法。 这都怪谁啊? 芙提气了,伸腿蹬他,“那你滚啊。” 段昱时掐她腰身的手更紧。 “不滚。” * 吃点小菜,下面还有。不影响正文剧情。 番外·台湾腔(2) “没人让你来。” 芙提挣扎着就要从他滚烫的怀抱里出来,只是这桎梏仿佛是要将她囚禁般坚硬,段昱时半分不退让,她红着眼睛骂人:“谁让你来了?” “你就一点不想我?” 他怕她的眼泪掉下来,心一下子软掉,松开了力道,但还是不准她逃。 “跑到这么远来拍戏,差不多两个月没见。还不准我过来了?” 段昱时心里也别扭,但又不想她生气。 管它是谁的错都好了,此时此刻他投降地把人抱紧,只能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下去安抚,还不忘往她脸上轻轻嘬一口,偷个香。 芙提不说话,扭动着身体想要从他身上下来,碰到那坚挺的炙热,突然腿脚发麻,安静下来不动了。 段昱时知道她是害怕了,上一次因为工作而忽略老公,被讨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这次会轻一点……”他咬着那小小的耳垂,“乖乖,让我进去……” 五十叁天。 五十叁天没见面了。 芙提黑着一张小脸不说话,段昱时知道她是默许了,但是嘴上不饶人。 心里一边发誓下次一定好好说话不惹她厌烦,一边伸手去脱她的内裤。 皮带掉在地上,齿轮包装不小心割到指腹,他却再顾不上其他,手指沿着那道湿润的缝隙上下滑动两个回合,探进去替她先做个开拓。 好湿。 他满意死了,吻着她的唇角道:“你也想我了,是不是?” 指尖才浅浅插进一个关节,芙提就嘤咛着把他往外推,里面湿滑的软肉争先恐后地缠住他,段昱时的生理和心理都得到了极大的慰藉,从喉咙里无意识地溢出一声粗喘。 “才多久没干你,小逼又这么紧了?” 块垒分明的腹部肌肉贴上来,彼此之间的间隔消失殆尽。 肌肤贴着肌肤,衣服贴着温度。 芙提被他逼得没有喘息空间也没有退路,整个人呼吸急促起来,动情得更厉害。 “呜呜……” 他趁火打劫,一根手指全部插进那紧致的甬道里,感受她依赖地把双手攀附上来,随着抽插的频率在颤抖。 感觉到差不多了,那嫩肉越咬越紧,段昱时敛着眉又里伸了一根手指,芙提呜咽着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知道她怕,于是摸着她光裸的背,不断地摩挲。 “不然待会吃不进去。”他说,“这么小的一张嘴巴,撑坏了怎么办?” 这种时候都还在怪她不好,芙提眼泪都快下来了,拧着他的手臂,可惜太结实,他根本无动于衷。 “那你就不要插进来……” 段昱时失笑,留意着渍渍的水声,拖着人的臀部往上一抛,手指出来半截,又因为惯性让她狠狠坐回去。 “不插你怎么爽?” 边说就边加快频率,大拇指蹂躏着红肿的阴蒂,曲起的指尖扣挖逼里凸起的小点,不多时就把芙提送上了高潮。 小姑娘淋漓地泄了出来,喷了他满手清液,顺着手指修长的曲线往地上滴。 他眼疾手快地把她抱稳,手心里小屁股还在一抽一抽地收缩,不用看都知道那小小的穴口被插得破开。 但正合他意。 段昱时把那湿漉漉的手指和手腕递到她唇边,诱哄道:“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芙提眼神迷离,听他低沉悦耳的蛊惑,十指巴拉上来,还真伸出小舌头去舔那水痕。 但舌面只扫了两个回合,段昱时就捏着她的后颈要她退开了。 “笨蛋。” 他吻上来,嘴巴里都是红酒的味道。 为什么这个人不醉?芙提迷糊地想,只觉得被酒精感染的人是她,醉得连身体都交付出去。 相比起前面被他狂野地啃噬,这个吻显然亲和又温情,缓慢地探入和试探,像被摁了倍速,芙提能感受到自己被吸吮的每一个细节。 一秒被他拉成长长的时间,她快要溺死在这份缱绻里。 情动的心跳砰砰,芙提把他抱得更紧,只是始终感觉不到满足。 段昱时拍了拍她软弹的屁股,“好了。” 再亲逼里的水都能流一地了。 “唔……” 她恋恋不舍地退开,唇边还带有亮晶晶的水光,眼睛里氤氲出一层水汽,朦胧透亮,黏腻得勾人。 段昱时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气血都往下身涌。 早早戴好的避孕套蓄势待发,他把人往上托了托,扶着硕大的龟头在穴口蹭了蹭,花液多得堆积,他稍微一压就有溢出的趋势。 “要肏进去了。” 芙提咬着唇感受,才高潮完的身体早就败北了,半上不下的快感和被他用性器狠狠捣弄比根本不算什么。 痒意泛滥,从脚心到腿根,芙提摇了摇他的手臂。 “哥哥……快点……” 声音又软又绵,带着动情的缠绵和媚意,尾音上扬,含糊不清,像是被人吻住了口舌后发出来的求饶。 段昱时的动作一愣。 “叫我什么?” 他的身体逼近,腰部挺动着往里面插了半截,芙提被弄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她不愿再重复那羞耻的称谓,段昱时也不逼她。 只是。 “乖乖。”他伸手探入凌乱不堪的衣物里,布料底下作乱地起伏,“我刚才就想说了。” “怎么变成台湾腔了,嗯?” * 居然两章都写不完!气死我了! 番外·台湾腔(3) 有时候也不知道她的学习能力太强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京都的口音偏北方,女孩子虽然讲话都细声细气,但是大多会有点儿化音,听起来脆生生的,很讨人喜欢。 芙提就更软一点,柔雾雾的,生气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在床上却足够让人怜惜,又让人想把她往破碎里弄。 来了几个月,又多了一层娇媚可爱。 段昱时把人压在酒店的餐桌上,在这个大套房自带的厨房里,听她呜呜咽咽的哭声,漫不经心地想。 真要命。 “不要了、不要了……” 她被摁着后颈,肉棒从后面插入,又重又快,黑硬的毛发扎上来,有些疼痛的痒。 “哪能不要啊。” 他笑着说。 段昱时气定神闲地点了根烟,腰部挺动的动作却不见慢下来半分,勃发的青筋刮着内壁而入,芙提爽得尖叫,想往前爬又被他单手抓了回来。 鸡巴狠狠地往里面一插,她便哆嗦着高潮了。 “没用的小东西。” 段昱时弹了弹烟灰,地面就落下一堆灰烬。 这样没素质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做。 他把人拉往下身拉近了一些,分开那软掉的双腿,摸了把湿漉漉的穴口,五指并拢着拍了拍。 竟是叹了口气。 他也没用。 被她浅浅几句魅语搞得理智失控,鸡巴硬得要死,把人穴都肏肿了还软不下来。 还得靠抽两口烟,才忍得下把她往死里肏的心情。 祸水。 段昱时把剩下的半截捻灭在桌子上,中指伸进去探了探,还是湿得不行。 “还要不要?” 他凑下来亲她的肩头光滑,沿着曲线向上,舌尖流连过肩膀、锁骨、脖子,一直到耳后。 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去捏她硬挺的乳尖。小小一个坠在奶团中,可爱到他不想放过。 “嗯……” 芙提被亲得迷迷糊糊,摇了摇小屁股。 段昱时会意,拍了拍她的臀侧,要她姿势摆好。眼神晦暗地拆第叁个套,还不忘往她背上亲一口。 “腿张开。” 正中最敏感的部位,包裹着尾椎骨的皮肉,芙提扭着臀躲了躲。 “张开。” 严厉的语气和烟草的味道,低沉的喘息和隐忍的呻吟。 男人粗粝的指腹在抚摸她的臀部,一寸又一寸,而后狠狠地往上面扇了一巴掌。 “啊……” 娇嫩上红色立显,他有些心疼了,却问,“不想我干你?” 挺翘的柱体从后面抵上来,从阴蒂划过,又被他用手拨弄着,卡进了臀缝里上下滑动起来。 芙提的眼泪滴在桌子上,银色的铂金材质又冷又清晰,将她淫荡的神情尽显。 “要的……哥哥……” 他伸手把额发撩到耳后,只觉得她一声撒娇一样的叫春,让他骨头都快酥了。 尽学些勾人的本事。 段昱时没再忍耐,胯部往前一顶,被插成圆洞的穴口就熟悉地将他纳入,湿润的水液涌上来,包裹着他的感官,爽意蔓延。 他却嫌不够,伸手去摸她的阴蒂。芙提尖叫了一声,后半段完全失声,穴肉急促地将他夹紧,原本不高不低的射意差点就要喷薄而出…… 段昱时吸了口气,大张大合地插干起来。 “骚货!” 他咬着牙骂。 “有这么敏感吗?稍微碰一下,就抖个不停。” 肉棒受不住这样的暖意和潮湿,段昱时几乎是绷着神经在忍受。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背上胡乱作画,温热的指尖触感却格外明显,点过的每一处都引起一阵战栗。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自己摸过?” 滔天的快感冲刷着神经,他不肯服输,捏捏那团丰盈的奶肉,弯腰问她。 芙提哪里顾得上回答,只摇着头否认,“呜呜……嗯啊……” “那下次摸给我看?” 他插到了最里面,龟头挤进宫口,彼此的呼吸都开始紊乱起来。穴肉缠得他又紧又痛,段昱时却置之不理。 “下次打视频电话的时候,自慰给哥哥看,好不好?” 不愧是导演,轻而易举地代入角色,不枉费她一晚上讨好的求饶。 “就用你现在的声音,把你的小手指插进湿漉漉的小逼里,像我一样,好不好?” 他吻了上来,吻掉她的眼泪,赠予自己炙热的呼吸。 “芙提的手指没那么粗,连我的两根都吃得下,自己做的话,一只手可以吗?” 她无法控制自己地想象起来。 那样窄小的细缝,要将自己的五指送进去……会流出多少水?会被撕裂吗……可是够撑了,却不够长。 “不要……”她哭着摇头,“要哥哥来,要哥哥肏……” “哥哥肏谁?” “肏、肏我……嗯唔……” 他得逞了,顶着濒临的射意做最后的谈判。 “那我每个星期都过来看你,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就咬着牙匆匆射在了里面。 即便隔着避孕套也无法忽略的冲击力,芙提一下子被弄得登上高潮。 她没了力气,也没听清问题,两眼一闭就昏睡过去。 日料 故意在洗手间让他听到那通电话,故意挑选暧昧的说辞,故意置之不理,故意给出凌模两可的,长着倒刺、滴着黏液的橄榄枝。 芙提知道自己的报复心理很幼稚,但比起去责备这不成熟的心智,她更恼怒自己为什么屡屡在段昱时面前对自己的情绪管理不当。 他发疯自己也跟着发疯。 过去的时间里,他通过无数个细节和行为,不断地强调自己的世界构造。 起初芙提觉得是恩赐,于是愿意将这个问题承担下来。只是当雪球越滚越大,她发现自己碰壁了。她疯狂生长的爱意在这个名为“百分之十”的空间里根本放不下,某天太阳升起,她便轻而易举地融化。 这是她不好,她太贪婪了。 所以这份覆灭的痛楚就让她一个人承担。 在段昱时叁番四次找上门之前,芙提都是这样想的。 可他来了,一副无私无畏的姿态。 所以,芙提想看看。 他既然高举名为爱的旗帜,又能为那个人做出多少牺牲。 * 芙提照常上班、拍戏,偶尔和宋宛聊聊剧本。 她开始以为段昱时会长期驻扎在这里,把这当成攻略她的主战场,但其实这人神出鬼没,消失没人敢问踪迹,来了就一针见血地挑毛病。 组里的人都把他当瘟神对待。当然说的是那些喜欢摸鱼演技稀烂的人。工作人员和一些演员对他的批评指正还是很感恩又感谢的,仿佛他的责备是什么金玉良言,稍微说两句就能将人生迷茫的大路开凿出光明来。 一周大概见那么两叁次。 他不会在公共场合和她有太明显的纠缠,也不知道是清楚芙提不喜欢,还是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 只是吃饭要贴着她坐,吃早饭要给她带一份,偶尔下班晚了还想送她回家。 但芙提自有人来接。 应卿前段时间出差了,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没时间和芙提见面。就连对方开机的事情都是从娱乐新闻上得知的,真是好气又无奈。 “还以为你会给我发信息,结果没有。白白等了一整天,最后只好自己发消息祝贺你。” 芙提没想到他那句开机顺利后面有这样多的心思,她没说发这样消息的人很多,她回复应卿已经是很不错了。 还是看在自己答应了和他接触接触的份上,就算相处下来不合适,也给他留一个礼貌的印象。 可对方想要的原来不止这些。 应卿看着眼前堵着的迈巴赫,等了十几秒对方都没有挪道让他掉头的意思。想起芙提火急火燎地上车时,那车主好像开了一下门。 他笑了一下,另寻出路,方向盘打得顺滑。 “本来还指望你可以多和我分享分享你的日常。”他说,“但现在看来,我有情敌了?” “不算情敌。” 芙提风轻云淡地说。 “哦?” 面对应卿玩味的询问,芙提没做解释。 像他这样的人,让他知道的越多,自身的性格和想法也就暴露得越多。虽然芙提并不想把爱情演变成一场博弈,但是在这相持的阶段里,她理所当然地在为自己留退路。 她可以接受应卿了解自己——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果然绅士地没再问。 “我知道城南新开了一家日料馆子,带你去尝尝鲜。” 等吃完晚饭回家,夜色已经浓郁,芙提没让他开进去,在门口就欲意道别。 应卿叫住了她。 车灯的光线澄黄温暖,他的十指修长白皙,一切美好的条件堆积起来,都没有他手中那条躺在盒子里的项链来得夺目。 芙提心里警铃大作。 他看出来了,连忙解释,“是我出差的时候,和同事一起去逛街随便买的。” 芙提并不认为应卿是个有这种闲心的人,而且买伴手礼这种事情大概都是买给亲近的朋友或家人。 她现在的身份,暂时还没到这个份上。 芙提以工作需要,没有能够戴上的时间和时机拒绝了。 “我知道这条项链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应卿看过她的珠宝代言,却没想到在今天会成为一个借口,“但它实在不贵重,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价值连城的黑钻即便是那样小巧的一颗坠在铂金框架里,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以“不贵重”为由去推销。 芙提有些骑虎难下,她看着应卿真挚的眼睛,抿了抿唇,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换了个方向。 “其实上次见面,我就想说了。”尽管有些逾矩,但应卿想让芙提知道,“我总感觉,芙提你在害怕。” 害怕别人的靠近,害怕欠人情,害怕被爱,害怕某天突然能够松懈下来。 一直紧绷的状态让她很有安全感。 但应卿却很心疼。 也不知道是他的心意打动了芙提,还是他说的话点醒了芙提,总之项链是送出去了,只是看着芙提下车的背影,应卿又开始后悔起来。 或许她的问题她早就知道。 只是病入膏肓,不知如何医治。 而他的话就像挑破伤口的一把刀。 * 芙提提着日料馆赠送的甜品往里走,想着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办法去解决它。想来想去还是挥散不去应卿对她说的话,一想就要怪起那始作俑者。 总有一个人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让你失去对爱的全部勇气。 这是芙提无法避免的。 可也会有一个人在你懦弱胆怯的时候出现,替你缝合伤口,替你保驾护航,替你重拾交付真诚的信心。 如果芙提没猜错的话,这是应卿想做的。 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芙提不怀疑,也不会去评估。毕竟相遇就是有缘分,即便日后他没能做到这个地步,芙提也不会有怨言。 简单来说就是,她其实对任何人都没有期待。 …… 甜品到底给谁吃?要是在楼下碰到保洁阿姨就好了,在电梯里碰到熟人也行……熟人? 芙提在这个小区里最熟悉的,恐怕也只有在电梯里见过几次的那个美女。 她们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讲过超过十个字。 就这样冒昧拿上去给她,会很奇怪吧? 但上次都在公司里见到了,以后肯定还会见到的。 芙提犯了难。 手指却在摁电梯的时候少摁了一层,等电梯门开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坐错了。 啊。 她没有主动发展过人情世故,所以此时此刻也极其纠结自己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摁了门铃要怎么说?摁电梯比摁门铃容易吧?要不还是走吧?走了这甜品给谁吃啊?她的体重不能再超了。 芙提还在想,那电子门就打开了。 段望舒正打算下楼买个益力多什么的喝一喝,也不知道段昱时发了什么疯给她做了一桌子中国菜,一边做还一边骂日料有多少危害。 她在国外呆久了,对那边的华人餐厅简直不要太嫌弃。所以一遇上正宗的口味,吃的也就没有分寸起来。 胃胀到难受,她让夜跑的段昱时给她带个消食片或者益生菌,对方都无情地拒绝了。 只是一开门就看到芙提,还有她手里提着的甜点,透明盒子包装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尺寸和份量。 段望舒有些头痛起来。 可小姑娘脸都红了,磕磕绊绊地说:“您、您好。我是住你楼上的邻居……” 她当然能领悟芙提的意思,看她窘迫,好心地替她把理由说完,“我记得你。我们在公司见过,在电梯里也见过。” 芙提果然很快松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尽数奉上,甚至还在她微笑道谢的间隙里红了一下脸。 然后飞一样地逃了。 段望舒觉得自己的魅力可能又增加了,她也很乐见其成地享受芙提对她的记忆。 毕竟如果段昱时争气的话,这样可爱的小妹妹就会成为自己的弟媳。 真好。 就是那个姓段的人渣不好。 段望舒喝益力多的心情彻底没有了,她踩着拖鞋走进门,看那夜跑完回来大汗淋漓又脸色难看的某人。 八成是因为没等到自己想等的。 段望舒一边唾弃他真没用,一边把那甜品丢到他面前。 段昱时皱眉,“你还吃的下蛋糕?” “吃不下。” 他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就往浴室里走,“那你还点。” “你前女友送的。” 段望舒漫不经心地说,漫不经心地看他停下脚步。 他蹙着眉,“什么?” 段望舒不说话了,忍着饱腹感,欢天喜地地拆叉子包装。 段昱时反应很大,疾步走过来。 段望舒不理他,正打算叉一点下来吃,面前的托盘就被段昱时整个端走了。 她皱眉,“你干嘛?” 那人捧着蛋糕头也不回。 “归我了。” * 我觉得男主。。嗯。。好像有什么大病 火锅 第二天芙提吃饭的时候,难得地没了一道目光督促她。 拿勺子的时候甚至松了一口气,知难而退也好,暂时挫败也好,总之和段昱时贴着吃饭对芙提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从前她不爱吃早饭,就已经被他训斥过很多次。只是屡教不改。 不知道现在她不吃早饭,段昱时还会不会生气。 芙提漫不经心地想。 可吃到最后他还是来了,手里捧着个小巧的巧克力布蕾。 她抬头,用眼睛询问。 “没什么。”段昱时也看着她,“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不喜欢。拿走。” “既然给了机会就公平一点。” 芙提的动作一顿。 她坐的角落隐蔽,几乎被屏风隔成一个单人包厢。因为靠窗时常会被风吹日晒,没什么人会来争抢。 她的视线很缓慢地落在包装盒上泛着缎光的丝带,小小的署名,两个简短的英文字母。 同组有个嗜甜的女演员最近总是在念叨,说附近有一家新开的下午茶,店主是澳洲留学回来的甜点师,每日限时限量发售,助理去排了几次队都买不到。 他这样讲究效率的人,也会为了讨女孩子关心而去浪费自己午休的时间吗。 她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段昱时。” “嗯。” 他一直在听。 芙提的眼睛抬起来,浓密的睫毛遮不住澄亮的瞳孔。 “其实我很好奇,”她说,“既然你能够做到这份上,为什么当初不呢?” 金鱼缸里的海藻会过期,摆在冰箱里的午餐肉罐头会过期,宠物陪伴你的时间会过期,说爱你的声音也会过期。 什么都有期限,什么都不能重来。 其实你一直有空去换水,去做一顿像样的早饭,陪小猫去一次宠物医院,好好珍惜还靠在你旁边安睡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等一切鲜活都冷却下来,才发现这些对你来说很重要? “因为我不懂。” 他说。 “我说过了,在我拍过的爱情里,我从来不懂其中的任何一种。我只觉得莫名其妙,觉得啼笑皆非,觉得人日积月累的理智和克制是不可以被轻易被打破的。我甚至不知道被打破的后果。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人,以怎样的方式来打破我。” “所以你用时间去筛选,用真心去考验,最后觉得是我了?” 芙提其实听到这里,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她看见那蛋糕盒的外包上浮起浅浅一层水珠,莫名就升起强烈的欲望想把它擦掉。 他却说:“不是的。” “我对你的感情,说出来可能会……” “不好意思……” 突然插入的女声伴随助理带着歉意的脸,她知道自己可能搞砸了什么。但还是鼓起勇气朝芙提扬了扬手机,小声道:“黎姐找你。” 芙提点点头,跟着她走了。 段昱时叫住她。 “蛋糕。” 芙提摇摇头,又觉得有些残忍,想起他说的“公平一点”,改口道,“下次吧。” 他疲惫的神色又瞬间不一样起来。 她看到了。 * 日子打马而过,随着气温的攀升,京都已经初见炙热的苗头。 “还是得多穿点,白天热晚上冷。你别把自己折腾生病了。” 黎慈近来被公司塞了很多事情做,来见她的次数少了,但助理打小报告的次数多了。芙提知道她担心,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道了。” 她正蹲在大学操场的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塑料草皮,等待宋宛的呼喊。 那头的黎慈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她统统接受下来。直到头顶一片阴影降落,芙提稍微挪动一下,和电话里的人说,“我忙去了,拜拜。” 段昱时看着她挂断了电话,才开口,“怎么不打把伞。” “晒不黑。” “怕你中暑。” “那你撑着吧。” “过去那边坐。” 芙提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会把自我换掉的。 她居然还指望段昱时像个男高中生一样给她在操场撑伞。 失心疯了吧。 两腿蹲得有些发麻,芙提站起来蹦了蹦,然后唉声叹气地走了。 段昱时跟在她后面,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情绪沉重起来,只留意着阴影有没有把她包括在内。 宋宛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男人的手都快伸到南极去了,前面的人还依旧没心没肺地大步向前。 别人可能不知道段昱时有多忙,但宋宛还是知道的。 出品人打卡打得比制片人还勤,放在行业里,颁个劳模的奖杯都绰绰有余。 一周跑两叁趟,宋宛这段时间见他的次数比认识他开始见面的次数都多得多。 爱情。 啧。 看着芙提面无表情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生出段昱时是个废物的感觉来。 等下了戏,宋宛还是没能等到这两人说上一句话。她坐不住了,把大伙儿一揽,呼朋唤友地就要组织聚餐。 宋宛的团队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再加上她性格本来就吃得开,出手又阔绰,只要发话,基本没有不来的。 地点定在一家城郊的火锅店,听说是剧组里一个工作人员亲戚开的店,一问祖籍四川,大伙儿馋得口水都掉地上了,秉承着大不了明天放假一天的工作理念,齐聚一堂。 “帮你到这了,饭钱你给。” 宋宛拍拍段昱时的肩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谢谢你。” 段昱时皮笑肉不笑,看那在同一桌却坐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的人,在一阵吆喝声中抿了口白酒。 “段总!来!这杯我敬你!” 几个平时比较自来熟的工作人员,半斤白酒下肚,神志已经开始飘忽起来。又是忙着给桌上的女同事夹菜,又是抓着段昱时就要给他敬酒,嘴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 “我是真没想到,宋导能请来您这尊大佛。您不知道,我在剧组见到您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激动……” “来,小李吃一下这个毛肚。快点!碗递过来!” “我可是你的忠实影迷啊……想当初我为了毕设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是看你的采访和演讲才稍微觉得自己能喘气……” 芙提在这酒醉的慌乱之中也没能幸免,被两个火锅警察轮番上阵塞满了饭碗,正一点一点挑着上面红红的花椒,听到他们胡言乱语地对段昱时夸赞,不禁弯唇。 旁边的女同事敲了敲碗,显然也是喝多了,“老钟夸张了啊,夸张了啊。” “我哪有啊……我说真的……” 段昱时就在这狂热的崇拜里,被人灌了一杯又一杯。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强迫着喝酒,竟然难得地不排斥。许是这店内火热的气氛让人心底发热,也或许是佳人就在跟前,他莫名的安心导致了这份肆无忌惮。 眼前的同事都是敞开了心眼说亮话,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既不会趁你喝多了要一个口头承诺,也不会挖个坑要你签一些稳赔不赚的合同…… 酒过叁巡,大家倒头就睡的睡,划拳的划拳,聊天的聊天,有些没吃饱还在吆喝着加菜。宋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好像刚才还听见她的声音。最后一次出现是大喊着,“朋友们酒店都给你们开好了,喝多了就直接上去睡啊!” 于是原本有些克制的人也跟着乱成一窝。 嘈杂。 喧闹。 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两道黑白分明的相交线,交织纠缠,在耳朵里无限延长成音波。酒瓶子碰在一起,清脆的玻璃声音,叮当脆响,混着火锅沸腾后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有人说,快夹啊,老了不好吃。 芙提拖着腮,看着锅里逐渐浮起来的虾滑。 有一道黏腻的视线粘在她身上,忽略了周围朦胧的醉眼,坚定清晰,不容忽视。 她扭头想和那人碰一碰,却莫名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身后都是红红火火的背景板作衬托,灯笼里渺小的火光还在燃烧,她却只能看见段昱时微醺的面孔,和带着泛红的双眼。 撩人 任由网络上已经乱成似浆似水的一团,芙提却无从察觉。他们总是这样,一出了事就开始对她极端保护。 只是娱乐新闻连她的一点水花都看不到,心下不由对黎慈的铁腕式公关佩服起来。 “不是我做的。”黎慈冷着脸说。 她哪有那样滔天的本领,把门口的艳情抹去,把金牌律师请来?更何况一部电影已经确认的出演阵容,平白无故少了一个姓名,且那人去往的地方是监狱……种种消息都被压的这样密不透风。 黎慈并不清楚段昱时是什么人,但这样一番庇护下来,她心里多少也有点底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对芙提说,又该怎么说。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是福也是祸,是祸躲不过。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一句能避则避。 芙提沉稳地睡了一觉,医院夜晚安静,少有人来烦扰。所以靠在床头听着敲门声的时候,她翻书页的手顿了顿,才道:“进。” 应卿捧着花,一脸笑容。 “打扰到你了?” 芙提合上书,“没有。” “最近太忙,白天用抽不出时间。”他靠近了,把花放在枕边的柜子上,和那些别人的宠爱一起,“还好吗?” “医生说下周就能出院了。” 她躺了太久,虽然宋宛那边没说什么,但是芙提知道她也为难。 她没和应卿说自己住院的原因,只是在对方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提及了自己在医院。没想过让他来,但知道他会来。 应卿点头,“今天是空手来的,明天我休息,给你做饭好不好?” “我的团队会给我做饭。”芙提委婉道,眼珠子瞥了瞥,“而且你不是送花了吗。” 黎慈恨不得在她身上装监控,一日叁餐都严格把守,还特地问医生要了食谱,就差去烧香拜佛替她辟邪了。芙提有时候想不通她对自己的面面俱到,但相信年薪能使鬼推磨。 “只是找个理由想照顾你。”他说,“那给你熬一个汤?你吃完饭喝一点,不占肚子的。” 芙提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了。 应卿知道这个点她基本上已经要睡了,如果不是好不容易抓住时间能过来一趟,他也不至于开夜车到医院。 想见她一面,这样的念头很强烈。 所以他没有久留,礼貌地把剩下的夜晚还给疲惫的芙提。 芙提躺在床上朝他摆摆手,可爱得像个被主人摆平的毛绒玩偶。即便应卿知道她是懒得下床,也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门慢慢地合上,先是盖住了她的脸,再是那束百合,最后严丝缝合,挡住走廊一地清冷的光。 应卿原路返回,在那长廊的座位上,猝不及防地和那人碰上了面。 他长得极其英俊,光是看容貌根本猜不出具体年龄。晚风袭乱了他的大衣衣摆,应卿却感受不到他的凌乱,反而有种散漫的优雅,含着局促的矜贵。 四目相对,他没认出自己。 擦肩而过的瞬间里,应卿叫住了他。 “段先生。” 他脚步不停,就要踏近那病房,长靴踩到地上,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 “你是?” “上次源梦项目的会议上,我们见过的。” 段昱时记不住这么多,礼貌地朝他点点头,便收回了视线。 老实说,他这样礼貌的态度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但应卿知道,即便攀谈下去,他甚至不能答出自己的姓氏。 明明不知道他要往哪里走,却能感受到他的忧心忡忡。 应卿没多想,摁下电梯离开。 * 段昱时没有去找芙提,更没有打开那扇门。他坐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在听对方汇报病人最近的情况。 “别的没什么,但她食欲好像不太好。体重一直偏轻,有点低血糖的前兆。” “嗯。”他应了一声,“心理状况怎么样?对事物有应激反应吗?” 李医生看着白茫茫的无从下笔的病历,硬着头皮往上写了个食欲不振。 他和段博裕交情不浅,眼前这个八尺男儿当初都还是经他的手接生的。时间湍流叁十多年,难为他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替段昱时撒谎。 他发起脾气来,语气不太好,“你要是真这么关心,能不能自己推开病房门去看一看本人好不好?天天跑到我这来问来问去,还要我帮着延长人家出院的时间,你到底想干什么?” 段昱时当然不会告诉他官司还在打,剧组那边其他的股东想要撤资的事情。他充耳未闻,问:“女孩子一般吃什么会觉得有胃口?” 李医生气急:“我怎么知道!滚出去!” 软磨硬泡下来,还是从这老东西嘴巴里套出几个食谱。 段昱时拿着标签,塞进口袋里,路过那已经关了灯的病房,犹豫许久,还是推了门进去。 病人需要早睡,护士到了点就会过来提醒时间,而芙提也很乖,像个小宝宝一样任由别人把对她好的事情塞给她。 床前放了一盏小灯,小熊的身体里折出暖黄的光线,昏暗却柔软,落在她漂亮的侧脸,照亮了一地悄声无息的脚步。 那影子缓慢地挪到她的床前,然后一动不动地定住原地。 段昱时蹲下来,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她沉睡的眼睫,根根分明地缀在她的眼睛根部,像一把乌黑的小扇子。 从前他还拔过,在她起不来床的时候作为惩罚和恐吓。 “伏玥说,他们都讨厌我。” 他知道芙提听不到的,但还是忍不住放低了声音,轻柔缓和,在静谧的空间里像一道月光,无声无息却存在着。 “你是不是更讨厌我了?” 段昱时碰了碰她的指尖,温热的,怕自己身上的冰凉冻到她,又胆怯地收回来。 “一审结果出来了,他们不满意,决定上诉要求减刑。但我不准。”他静静地说,“从上周开始就一直在开会,上面打算叫停这部电影。宋宛好伤心,都不敢来看你。” “我说还有我在呢,大不了我一个人砸钱,从个人账户划出一笔投资给她。制片人出品方和赞助单位全都写上段昱时叁个大字,看起来会很厉害。结果宋宛问我是不是有病。” 他掖着卷起的被角,“你呢?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无人应答。 “就算你觉得我不对也没用。是我自己想这样做。” 段昱时没忍住,还是摸上了她的脸蛋,软嫩却泛着凉意,不由得用指腹去摩挲。 “我不是在弥补你。”他说,“我只是想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 “我为你做和我愿意为你做,是不是一样的,对不对?” 他的呼吸掉到眼皮上,唇瓣贴上额心,极其温柔的一个吻。 夜风卷起落地窗帘,窗外树叶在沙沙作响,空气里满是花香的味道,月光有情,掉下碎片,掉在他难忍的情愁里。 蓦地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段昱时退开了距离。 那双漆黑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有没有人说过,你撩人的方式真的很烂?” 糖果 他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反而冷静地反驳:“我没有撩你。” 芙提看了就火大,“你吵到我睡觉了。” “那对不起。” 她无言地看了他两秒,翻过身去,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睡。 那道影子覆盖在被子上还没走,明明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但芙提就是觉得又热又烦。她不想先开口和段昱时说话,决定沉默到他离开为止。 哪知道他真的这样厚脸皮,低下头在她耳边问,“都听到了?” “对,都听到了。从你开门时就醒了,”芙提说,“我和宋宛一样,都觉得你有病。” “别这样。” 这个角度段昱时只能看见她小巧的耳垂和乱出绒感的头发,他碰了碰,有些凉,见她敏感地缩了下,手又礼貌地收回来。 “毕竟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芙提说,“我不稀罕。” “我知道你不想要,从以前开始你就不想要。”他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的低冽,“说出来很自私,但起码这样做会让我觉得,你还是和我有关联的。” 当初他轻而易举地放任芙提把这段关系结束,她以为段昱时真就如此心狠又决绝。所有的恩爱与时光消解,也没办法动摇他的内心半分。 可他现在却想尽办法地重建一道桥梁,无论以何物为基,无论它坚实或摇摇欲坠,他都想要走过来。 “我要睡觉了。” 她并未心软半分,反而开始下逐客令。 段昱时此行也不过是想看看她,讨人心软和感动不是他的目的。他也知道自己的罪孽不是叁言两语能揭过的。 甚至某些时候,他也明白芙提的动机。 但她既然听见了这些话,就不可能没感觉到那个吻,却至始至终没有计较半句。 “别讨厌我。” 他离开前留下这样一道脆弱的声音。 * 等那人走了,芙提却又睡不着了。大概是因为下午睡了长长的一个觉,现在闭上眼睛都有点嫌累。 她做了一个梦,梦回一个多月以前,段昱时捧着蛋糕被她拒绝的时候。 当年他在的城市暴雨,航班无法起飞,而段望舒在美国生死未卜的时候,芙提也没能从电话里感受到他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他总是这样游刃有余地安排好他生活里的一切,什么意外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有计划有对策,有永远靠谱管用的pnABCD。 如果一面镜子真的为她破裂,芙提是会觉得烦躁的。 她当年其实很耿耿于怀他口中的“宋流玉是是希望我做自己”。那他们的爱情呢?芙提的存在有剥夺他的自我吗? 显然并没有。 但这份“没有”不是芙提不想要,而是她没做到。她确实有这个意图,甚至觉得自己的意图丑陋。 他的自由是有生命的,如果芙提企图占有他的自由,那么它就会反噬到段昱时身上,淹没他的理想帝国,颠覆他的正常生活。 芙提不愿意这样。但她又找不到办法处理自己的野心了。 所以她松手了。 可现在段昱时在告诉她,她的意图并不是她想象得那么不堪。他能够为她做到。 芙提便更耿耿于怀起来——为什么从前不告知她有这样的影响力,偏要在彼此忍痛分离后告知她有突破对方原则的天赋。 需要的爱没有在需要的时间来。 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错过是一个正确选项。 * 段昱时这两年没再一头扎入幕前,原因除了疲于与资本博弈,更多的还是因为自身对艺术向往产生了质疑。 再加上段舒华有意让他继承一些东西,他便听话地承受下来。 段氏的一些项目与合作有时候需要从他这里得到批准,于是谈判桌上就少不了他的出席。会议和饭局坐多了,没一张面孔他记得牢,都是过眼云烟。 昨天应卿在医院里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并没有认出来这位前段时间还碰过头的男人。 在合同的交接会议上,他站在他大哥身旁,低调收敛,不见锋芒。 段昱时对他的印象只是浮光掠影。 起码在他将车靠停在私密病房楼下,看到应卿提着保温盒之前,段昱时对这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的。 他看见那辆曾在芙提剧组门口和自己争持不下的库里南,想起他昨天朝自己走来的方向。 太迟钝的神经将不愿意承认的答案浮上来,他看了眼副驾驶上摆放得小心翼翼的菜品,竟是没有选择下车。 直到段望舒打来电话,好奇地问他事情进展得怎么样,段昱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车里坐了近一个小时了。 “她不需要了。” 爱玫瑰的人这样多,他不算什么。 “你都没有试试,怎么就知道不需要了?” 段望舒一大早就看他在厨房里忙来忙去,锅碗瓢盆用得乒乓作响,一道道色香俱全,被他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里。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弟弟不是去送饭,而是去送自己的心。 “就算她现在想要吃月亮,也有人愿意为她掰下一块。” 可月亮只有一个,别人做了,他再做就多余了。 “爱怎么会多余呢?”段望舒好奇怪,“没有人会嫌爱多余,只有施舍爱的人才会去考虑对方需不需要。从以前到现在,你都不断在考虑她的需求。万一猜错了呢?” 总认为没有万一,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可往往就是这份志在必得成为他失去的理由。 * 于是芙提又在入睡前见到了这个人。 他每次来都很晚,大概是害怕看见别人责怪的神色,又或者是很忙。但身上总带着一阵落寞,好像被谁委屈对待了似的。 “吃过饭了?” 芙提眼珠往上看,对面的白墙上挂着一面时钟,“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今天开不开心?” “一般吧。你有话就直说。” 段昱时昨天嘱咐了李医生,记得提醒她低血糖的事情。但他清楚没人能够轻易改变芙提的坏习惯,比如吃早饭这件事。 “中午饭吃了,晚饭也吃了,早饭不能不吃。早饭很重要。尤其是你有低血糖的……” 她听到一半就皱眉,“你怎么知道医生说我低血糖?” 段昱时顿了顿,才发现自己露馅了。 芙提问:“你调查我?” “不是调查。” 他想知道她的病历和健康状况简直轻而易举,芙提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问题。 只是一直都没来看过她,最早也是昨天才露面的人,对她的情况却了如指掌,这多少让人觉得诡异。 或许这就是他追人的手段。 她眼神看向他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今天竟然安分到生疏。 “藏了什么?” 他没想到会被她看穿,神色有些意外。却没藏着掖着,从口袋里抓住一把糖果来。 都是荔枝味的。 “晚上就不要吃了,平时吃一点。我问过医生了,牙齿不会坏的。” 他塞进她的枕头里。 不爱吃早饭不吃也可以。 低血糖就多补充糖分。 芙提甚至忘记了阻止他。 曾几何时,段昱时能纵容一个人到这种地步,竟帮着不听话的小孩助长不良的焰火。 * 段昱时当初给芙的第一颗糖就是荔枝味的,芙提亲自挑的。 玻璃渣里捡点糖吃吧。 微醺 芙提出院那天,是季明信亲自来接的。 这些年他一直甚少干涉自己的工作,一是认为芙提长大了,二是觉得伏玥说的话很有道理。她已经具备独立的能力,就没必要给她套上无形的枷锁,哪怕上面镌刻着亲情的记号。 “多注意点。” “知道了。” “拿着。”季明信突然从口袋里丢出一样东西给她。 芙提捧在手心里,问,“这是什么?” “护身符,保平安的。” 上了年纪就开始吃这套芙提没想过新世纪男性代表也会这样迷信。但她什么都没说,乖乖塞进包里,像从前中高考时接过季明信给她准备的铅笔橡皮一样。 她今天要去公司报道,车停在马路靠边,不能待太久。 下车前季明信叫住她,“芙提。” “嗯?” “离段昱时远一点。” 她沉默以对。 季明信了解她,有所顾虑的事情她就会犹豫,于是皱着眉又说了一遍,“他不适合你。” 这些年他一直都对这个男人闭口不提,曾经也没露出过任何责备神色,但芙提知道他很清楚,清楚自己的心动和心碎,清楚自己每一个难捱却捱过来的分与秒。 或许所有人都会让她不要这样做,不要那样做,但季明信始终在相信她的选择。 如果不是太担忧,他是不会开口的。 芙提垂下眼。 “嗯。” 她应了,但不知道是指哪一句话。她跟季明信说再不走就要被贴罚单了,一边朝他挥手告别一边离开。 季明信隔着一个车窗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做了个深呼吸,才把肚子里的斥责消化掉。 * 在剧组待了将近两周,芙提慢慢把事业搬回生活的正轨。而这段时间里,段昱时都没出现。宋宛也是。 直到某天清晨,趁着露水霜重的时分开机,去穷乡僻岭出差的女导演才姗姗来迟。她看到芙提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很慢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们有一段情节比较血腥暴力,在京都没办法拍,便找了个山旮旯,由段昱时领着组里的人进去了。宋宛紧随其后,却先回来了。 段昱时怕时间对不上,于是托宋宛把他在寺山求的平安符交给芙提。 她给忘了。 宋宛还记得当时她问:“如果她问这是谁送的,我该怎么说?” 那男人眼睛都没眨一下,“随你。” 他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芙提会不会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可宋宛知道,他的无所谓是无畏的无。 如果芙提收下了最好,就当是他的关心揉碎半颗陪在她身边。即便芙提不收或是丢掉,他也无畏自己的真心被嫌弃、抛失。 所以当她找到那枚平安符,拿给芙提的时候,硬着头皮尴尬道:“段昱时忘记给你的。他说祝你大病初愈。” 出乎意料地,芙提把那小玩意往手心里一勾,“替我和他说谢谢。” 后来宋宛时常能看见她带着类似的符祉,也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烈阳高照的中午,宋宛坐在取景器前,看着在操场上奔跑的一对男女,忍受着即便头顶有把大伞撑着也无济于事的头晕目眩,只是一眨眼,原本就该站着的芙提突然摔倒了。 她陪同着几个工作人员把芙提带到大学的医务室,白色的窗纱被风吹得翻飞,空气里一阵青草的味道。 春天要过去了。 所幸伤口不大,但是沥青跑道上碎石太多,医生正用沾着棉签的酒精一点一点给她揩去。宋宛看了都觉得痛,在她旁边不断抽凉气。 校医听了觉得好笑,“怎么小姑娘都一声不吭,你先喘上了?” 她大概是知道最近有个剧组在这边拍摄,但不知道芙提的年龄,见人穿着校服又粉黛不施的,像一根剥了皮的白嫩小葱,说是高中生也不会违和。 校医和蔼着语气分散她的注意力,“小姑娘疼不疼啊?” 芙提说:“还好。” “这么热的天,容易中暑,还往操场上跑……嗯?这是你家里人给你求的平安符啊?看着倒是挺别致。” 校医拎着酒精起来去找纱布,宋宛靠在窗边看了一眼,和那天交给她的并不是同一个。 她的眼皮跳了一下,校医已经拿着工具回来了,“在哪里求的,我也想替我孙女求一个。” “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叔叔给我的。” 宋宛听到这里,伸直了膝盖,背过了身。 段昱时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宋宛每天都在和他联系,也每天都和芙提待在一起。芙提也就算了,偏偏这男的也绝口不提,两个人明明一起经历了一个突发事故,却陌生更甚从前。 她不懂,索性撂担子不再理会了。 谅在芙提今天受伤,戏份也不多,宋宛就让她先回去。等上了保姆车,助理突然告诉她黎慈找她有事。芙提没什么表情,反倒是黎慈看见她受伤的腿蹙了蹙眉。 “小祖宗,你这又是怎么了?” 嘴巴一边关心,一边挥手让人给剧组打电话。营销组的同事键盘一敲,有关于芙提因为工作太辛苦而中暑摔倒的通稿就发布在了互联网上。 当然这是后话,芙提被她搀扶进会议室里,黎慈给她端了杯水,让她先坐着等一等。 芙提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处理忙碌中无法及时回复的信息。 久违地,看见了齐灏南的来信。 自从那次擅自跑过来要和她过圣诞,被芙提的冷脸碰了一鼻子灰以后,他便乖巧了许多。从每天发很多消息变成了每天发少一点。当然,更多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的乐队在那边忙着巡演。 他说她家阳台的花要开了,附带一张图片。 是一盆木兰,当初季明信空运过来给她的。 芙提一开始觉得他真是年纪大了脑子出问题了,怎么连这样的东西也要寄过来。她平时工作忙,根本没时间理会自己,更别说一束盆栽。 可是那名贵到令人咂舌的品种竟还真在她的粗糙照顾下活了下来,只是叁年里,没能成功开出一次花。 每次都是结出一个花苞就草草退出春天,像个不争不抢的隐者,满怀美丽,却无心盛放。 芙提回了个“哇”的兔子表情,翻了翻上面的聊天记录,发现齐灏南当初离开的时候居然还给自己发了消息。 他的花芙提没收,圣诞节彼此也没能一起过,这人却一点不难过,也没有抱怨半句,反而小心翼翼地害怕她会生气,留在国内的那几天都没给她打过电话。只在被家里人抓回家坐饭局的时候发微信过来抱怨了几句,再聊已经是在回去的航班上了。 “国内的天气好舒服。” 他总是这样单纯烂漫,和煦得芙提一想起他就会联想到冬天的太阳。 “那你下次再来。” 齐灏南和家里关系并不太好,种种关系使他从小生长于美国,回国对他来说和受刑差不了多少。 芙提没去送他,只能留下客气的一句。 他其实懂的,只是不去深究。 还在想关于木兰的事情该怎么回复,会议室里面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芙提微微吓了一跳,看到段望舒那张绝尘斐然的脸,心跳又瞬间拔到嗓子眼。 “你……” 脑子里灵光一闪,发现她们第一次见面好像确实是在公司,于是芙提捂到嘴边的手又放下来。 那人身上带着点轻微酒味,不浓不重,不呛不沉,混着她身上的香气,有点像浸在白兰地里的柠檬,微醺的味道。 芙提皱了皱鼻子,恰好看见她纤长的十指压在唇中心,对她说:“嘘。” 办公用地不准员工吸烟,更别说喝酒。芙提受她蛊惑,慢慢地松懈下来,点了点头。 “你出院了?”段望舒很自然地挑起一个话题,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身体还好吗?” 芙提有些惊讶她会知道这件事,“还好的。” 段望舒看出了她的迷惑,却没有解释,“听说是脑震荡?”她提步走过来,单手撑在会议主编,五指纤长漂亮,像一朵蝴蝶落在冰瓷板面。芙提紧张地看了一眼,另一只同样精致的手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温凉的,带着细腻的触感。 女人弯起来的长眸极具魄力,像蕴含笑意的月牙,声音缓柔:“没事吧?” 她被这瞳孔里晃荡着明显的勾引弄得失神一瞬,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及时赶到的黎慈一声尖叫划破了局面。 “段总监!” 女人平跟鞋踩得又快又急,听起来恼怒至极的节奏到了段望舒跟前,还是忍辱负重地咽回去,变成一句:“段总监……” 黎慈作为金牌经纪人,在业内算是明星人士,更别说在星遥,地位可见一斑。只是连她都要对眼前的人保持叁分尊敬,芙提很难不去猜测段望舒的身份。 “我只是路过。”段望舒并未被她的插入展露半分不悦,甚至还在芙提被遮挡的视线朝她挥挥手,“那下次见了?” 芙提愣愣地点点头,她才满意地走了。 结果换来黎慈生气地一次敲打。 “我不是说过让你离她远点吗?” 黎慈的语气极其恨铁不成钢,芙提捂着微痛的额头不明所以,“怎么了?她是什么人?” 经纪人明显不想多说,她拉开椅子坐下,“不是什么人,但你最好不要和她有太多接触。” 芙提说:“可是她住我家楼下。” 黎慈差点滑倒。 气氛僵持几秒,她将掉落的额发撩到耳后,利落的五官乍显,压迫感十足。 “你还记得前几年那个很出名的清纯女星吗?被业内称为零演技纯花瓶,但还是片酬不断,粉丝吹捧说女娲炫技之作的那位。” “记得。”因为对方在事业巅峰期突然销声匿迹了。 黎慈见她有印象,也不瞒她,旁敲侧击地陈述:“她被雪藏了,原因是谈恋爱。” “谈恋爱?” 圈内恋爱的演员明星一抓一大把,怎么会? 黎慈看了看门口,又看向芙提的眼睛。 “和女孩子。” 话已至此,再多说就是一些不能成文的潜规则了。黎慈敲了敲桌面,企图把芙提的注意力拉回来。 “最近有个资源,需要你自己去争取一下。” 可芙提却久久没能回过神。 * 本来想写到小段出场的,结果写不完,脊椎好痛。这章对应身高175的伏笔,之前有宝贝猜对了,姐姐是同性恋哦。而且是t。至于为什么突然撩小芙,当然是因为好玩,她的性格就是不负责任游戏人间。特别是失去最重要的人之后。 还有,每一个角色都会交代去向的。这章是齐灏南,后面也会交代周漾司。男配都是工具人,没办法。 松针 几天以后,芙提在电梯里再见到段望舒的时候,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视线和她对视。好在那天是助理来接她,手上还提着她的东西。 “要出门啊?”段望舒很自然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见她的装束,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嗯。”芙提说,“要去和资方吃个饭……” 国内电影演员和其他演员不一样,国民度相比于电视剧来说相对低潮,连带着时尚资源也一起走下坡路。而芙提先前一直在国外,在这方面一直欠缺。 虽然黎慈已经尽力在她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替她谈了好几个高奢,但真正的品牌,能够让人垂涎的那一份资源,还是始终够不到。 “那边的意思是,让你本人过去吃个饭什么的,想多了解了解你。”黎慈收到邮件的时候还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个品牌一直在走高端路线,很少会分一杯羹给国内的演艺人员,“那位负责人是出了名的龟毛和严苛,你多顺着她一点,实在谈不下来就算了。” 但芙提知道,黎慈是很希望自己能够谈下来的。 “黎总那天说,如果你能成功签约的话,身价至少翻一个倍。但芙提姐,你也别太紧张了……” 助理在驾驶座上开车,时不时用余光瞥着她的神情。芙提见她这样小心翼翼,不禁失笑:“我没有很紧张。” 她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比如这个负责人的喜好之类的。 “啊?那是我猜错了吧。” 助理一副失言的模样,战战兢兢地把嘴巴闭上了。她是新来的,入职不过几个月,刚毕业出来也不久,这会儿想缓和氛围,却不小心说错了话,恨不得敲敲自己的脑袋。 芙提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窗外夜色已经倾盆,落寞月色笼罩了这座城市,衬得被霓虹光彩映照到熠熠生辉的大厦更加冰冷。即便有无数盏灯在这翻涌的暗色中亮起,也还是有很多人找不到该走的路途。 现在的她,已经担得起姐姐这个昵称了。 圈内每年都新人辈出,新星大放光彩,她走过这群星璀璨的银河,无论收获怎样的尊称都已经不会被绊住脚步。 其实即便团队里的人不说,芙提心里也清楚,他们大抵都觉得自己很有距离感。跟在身前身后工作了这么久,享受了丰厚的待遇,也始终和自己有壁,始终走不近。 可又有什么办法。 芙提每每想起那个已经淹没在人海中,真不知道职业方向何去何从的面孔,都还是会为那时候在警局,她看自己的眼神而感到通体生寒。 人和人走太近就会受伤。 那一年不止一个人教会了她这个道理。 * 吃饭的地点定在城郊的别院,玻璃搭成的直桥让人不禁驻足,将脚下几尾丰腴的红鲤黑鲤的饱满与生机看个透。流水声伴着阵阵竹香,长廊里摇曳着风铃,叮铃作响到让人错觉闯入了夏日梦境。 如果不是那红梅潋滟到让人错不开眼,芙提险些当真。 穿着中式旗袍的服务生前来引路,她多心问了句:“这季节还有梅花开放吗?” 对方很客气,“是我们老板特地移植的,但赏梅时节已过,估计也活不过下半月。” 四月已经是春季的尾巴,再不忍凛冬的离开也没办法改变盛夏的光临。这样强硬地留住一颗错落的植殊,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黎慈说那人怪得很,芙提现下终于感受出几分来。 到了包厢门口,甚至都还未推开那扇阀门,里面觥筹交错的声音就已经流入耳朵。女人委婉地笑了一下,对她做了个手势:“季小姐,请。” 一道视线带着醉意,几乎是在门缝乍泄的瞬间,就笔直地落到了她的脸上。 芙提原本半垂着的眼睫缓缓抬起,和她四目相对。 瞳孔对瞳孔,不远的距离却连成一条带着电流的丝线。 洛思没问她是谁,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却在芙提缓步上前,离酒桌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朝她抬了抬下巴:“你好。” 芙提点点头:“你好。” 一桌的人,面孔各异,在她说话的瞬间收敛了所有喧闹。 只剩下洛思略带轻蔑的语气近在咫尺。 “我对季小姐除了名字以外并没有任何了解,还烦请你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 邮件是下属负责发的,人选是会议商讨出来的,可即便这么多的决定都指向了芙提,最终的话事权也还是由洛思来掌管。 芙提回想起黎慈有些焦头烂额的语气。 “她是个华裔,早些年一直在品牌的中心地区负责工作,既是创始人也是股东之一。因为文化问题,她对国风这个理解一直和市场的审美不太相似。也许就是这份迥异吸引了很多粉丝,只要是由她经手的秀场基本都被收录,成为国内外流传的典例。” 总结下来就是,眼光毒辣,性格古怪,且嗜酒。 黎慈很是头痛:“你尽量陪着她喝一点……” 明明是为了面试而攒的局,却在她来以前先喝上了,芙提清楚自己并没有迟到。 而对挑选中的代言人不作任何功课,甚至连像样的开场白也没有,挑衅和试探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可芙提没有任何异议,像从前奔波在每一场试镜里一样,像从未将这些声望财富收入囊中一样,轻而易举地褪下了自己的骄傲。 “您好,我是星耀娱乐的季芙提。” 洛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一花一树一菩提?” 她是美国人,国语上还带着点口音,却莫名和那道男声重迭在一起。 一花一树一菩提? 只是眼前的双眸是冰凉的,带着审判的严肃。 而那人的眼睛……芙提已经记不清了。 大抵是多情的,又存在几分玩味的打趣。 芙提吸了口气,摇头:“不是。” 一阵清淡的香烟味道夹杂着外面垂落的风色,染上点点露水的潮湿,却干净到让人联想起冷冽的松针,缓缓靠近,在鼻息中充斥。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握住了肩膀。 那掌心是炙热的。 声音却是冷感的。 “是月季的季,芙蓉的芙,提子的提。” 段昱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了她身后,面无表情地替她把话说完。 * 我现在已经不操心七月底能不能写完了,我更操心两百章能不能写完。。 温柔 饭局结束后,洛思跟在芙提身侧,等待着来接她的人。 “你早说你认识段昱时,谁不给你开路呢?” 女人面容精致,入座后降下车窗,显然是还有话对她说。 “代言的事情,我会再和你的团队商榷的。只是季小姐,”她笔直的目光从包厢里到夜色中从未变过,即便是在方才男人有些不悦的神色下也未软下来半分,“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她想起当时段昱时说话的时候,那指尖甚至还夹着半截没烧完的烟草,正袅袅散发着白雾。 他推了芙提一把,意思是让她落座。 芙提已经数不清在自己的人生当中,究竟出现多少个点到即止的人生导师。 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呢。 看着那泛红的车尾灯远走,四周隐约能听见沙沙树声。 身前是寂静马路,身后是灯火朦胧。 段昱时从那道玻璃桥上走来,走到她的跟前。 “我送你吧。” 芙提正蹲在岸边看那几尾锦鲤,花色漂亮得打紧,光是从鳞片和鳃型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和她记忆里那几抹有着不同名字的兰寿金鱼完全不一样。 芙提难得没有拒绝。 上了车他们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这个时间段的京都路灯通明,从外郊开回内环本就耗费时间,一排排私家车填进空旷的高速,漫长得让人看不见终点。 等了十来分钟前面都不见有所动弹,段昱时松了安全带,“我下去喘口气。” 抽烟的另一种说法。 他走的时候顺走了储物盒里的打火机,还告诉她,“这里有糖,你可以吃。” 芙提没回,他关上车门走了。 大概五分钟,也或者更久一点,段昱时就回来了。气息伴随着车门关闭而拢过来,比两个小时前从天而降的时候,烟草味更重了一点。 芙提皱皱鼻子,见他看过来,说了一句,“很苦。” “抱歉。” 又堵了一会儿,紧咬着的车流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段昱时缓慢地开着,不见一点不耐。 等下了高速才终于好一点,窗外景色穿梭,芙提听见他自顾自地开口,“最近在忙一些别的事情,你出院那天没赶上。我已经很久不抽烟了,但最近合作出了点问题,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说得很笼统,但到底是交代了去向。 “嗯。” “嗯?”他挑挑眉,“没了?” 芙提不说话,显然是懒得理他。 段昱时却继续说了下去,“洛思和我认识,但算不上朋友。以前因为服设道具和她合作过,后来才知道她和我家里人是私交。今天顺路过来吃个饭,没想到会碰见你。” 显然是一场偶遇,他不会说谎。因为如果是蓄谋已久,段昱时恨不得马上承认,让她知道就是故意的。 但芙提始终恹恹的,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怎么了?”他问,“洛思和你说了什么?” 她看起来快要睡着了,缩在副驾驶变成很小的一团,声音也变小了。 “她说,你不是我该肖想的人。” 换作以前芙提肯定不会和他告状,但现在她肯定是会原话复述的。毕竟给她的脑袋上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还是她没想过的事,换做谁都会不太舒服。 段昱时顿了顿,“你怎么回答她?” “我说嗯,好,知道了。” “凭什么?” 见他激动,芙提掀了下眼皮,“什么凭什么?她是我的甲方,我能顺着她就顺着她。” “所以你就答应她不再肖想我了?” “我没答应她。”芙提说,“我本来就没肖想过你。” 段昱时都要脱口而出的委屈,喉结硬是滚了两下,变成更大的委屈吞进肚子里。 芙提用外套盖上脸,不再说话了。 她没说自己住哪里,哪一个单元,但段昱时却能精准地把车停到楼下。芙提知道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如果想要知道,肯定都是了如指掌,追究也无果。 他什么也没说,只一句晚安就掀过这个夜晚。 芙提下了车,走出两步又折返。 段昱时吓了一跳,拢住火光的手顿住。 “先别抽,”她说,“段昱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便丢掉了打火机,下了车。 芙提家楼下的绿化里有桂花,这季节还没能开得灿烂,但仔细闻,还是能找到那香气的踪迹。 “洛思今天还对我说,你会替我开路的。” 从前他就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操控媒体,引导大众,甚至能讲一颗都快埋进地壳里的钻石挖出来,告诉大家她的价值和美丽。 更何况现在。 芙提看着他西装上的纹路,只记得他很少穿这样 正式的衬衫。 段昱时问,“你不希望这样吗?” 当然不希望,他知道的。 “其实当初有关于小乐的事情,我很不想告诉你。毕竟后来她主动离职,照片也算都销毁了。即便周漾司让我向你坦白,让我不要一个人承担这一切的时候,我也还是挣扎着不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种小事我能处理好的。那时候你那么忙,我尽可能地少给你添麻烦,已经是在最大程度上帮助你。” 芙提踢了下脚边的石子,“你看,我好卑微。我根本没给你带来任何助力,却还妄想从你身上剥夺什么。” 段昱时的心一颤,就再没办法回到平稳的状态。 “小乐那天对我说了一句话,在美国那几年,刚开始撑不下去的我就会翻出来警醒自己。” 她并非一帆风顺的,在那段没有他的时间里,把没吃的苦头加倍吞下。 “她说,如果没有段昱时,季芙提或许什么不是。” 到底是残忍,她甚至加了个虚拟语气。实际上对方当时斩钉截铁的否定,迄今为止都像一根无法拔掉的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那你认为呢?”他听了只觉得荒谬,“你自己也会产生这样的质疑吗?” 芙提眨眨眼。 “我没你这样强大的内心世界,我当然是痛苦又自卑的。”她说,“你不能总用你已有的能力来定义别人的痛苦,这样不公平。” 段昱时不说话了。 “你看,到现在了,你也还是没能理解我的崩溃。” 夜风好温柔,她也温柔,温柔到段昱时觉得这份时光的沉淀是这样让人痛心。 那些他没有参与的日子,其实每一天都无足轻重,又十分重要。 光阴皎洁却极易飞逝,肝肠寸断不适宜出现在经历过这么多苦难的她身上。 从前会被一句话轻而易举击溃的季芙提,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被留在没有他存在的光阴里。 “但我不是为了责怪你才和你说这些的,你有你的苦衷和原则,相对的,我也有我的骄傲和自尊。我谁都不怪,我们都活该。” 或许彼此都想过吧,如果那时候脱口而出了挽留,是不是彼此折磨都比再也不见要好? 显然不是的。 那时候,再明媚的春光都拦不住芙提心里的雷声。 今天的饭局是意外,可洛思说的话却不是。 “段昱时。”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念他的名字。 她说,“现在没有你我也活得下去了。” * 呜呜呜,我的小芙,我的小芙quq 缘分 红灯的时候,段望舒给他打了通电话。 “你不是说今晚过来吗?人呢?粥粥的猫粮你记不记得……” 他说,“没空,你下楼买,挂了。” 芙提远去的背影一直让段昱时心神不宁,明明今晚她没有说任何夹枪带棒的话,神色和语气都真诚到让人觉得柔软,更没有提出结束,可段昱时就是觉得,他再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就会永远地失去她了。 他本就不止一处房产,最常留宿的地方因为有她存在过,连空气都变得与众不同,于是在她走后,段昱时也跟着离开了。 今夜他重新叩开了那扇门。 玄幻的鞋架上还留着她没带走的兔子拖鞋。 那时候是秋天,他们一起去逛小区楼下的超市,明明是打折促销的特价商品,市面上最常见的设计,甚至说不上好看,却被她开心地买下来。 “因为成双成对啊。”她像个小孩子,“我喜欢看我们用一样的东西。” 可工作越来越忙,他越来越晚回来,到后来回不来。 比起忙的脚不沾地的段昱时,或许一直待在这里等待着他的芙提,这个空间更习惯她的存在。 那双兔子拖鞋已经变得旧旧的,段昱时还是拿出来,穿上了走进去。 尽管有人定期来打扫,也掩盖不住空气里一股尘埃的味道。 他依稀记得家里原本有加湿器和香薰,只是快用完了。 拉开抽屉发现里面被填满的创可贴和胃药,段昱时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想了一路,也还是不明白芙提的话。 有一个人在前面为她开路不好吗?围绕在他左右受他的庇护不好吗? 那枚被遗弃的戒指一直静静地待在卧室的抽屉里,和她留下来的香薰一起。 她什么都准备好了,什么都做的妥帖细心。 段昱时很难去想她蹲在柜子前,慢慢把空荡荡的家填满的样子。 那时候的芙提在想什么呢? 是“段昱时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段昱时怎么又没把这样东西带走”? 可他敢保证。 那时候的芙提,即便长夜漫漫,灯油枯尽,想的也是我要早点睡觉,而不是我明天就离开。 她真真正正把他的牢笼当成了一个家,也真的全心全意地偏爱过他。 她曾经生活里所有的朝向都是自己。 “那段时间我其实感觉到自己在围着你打转,可我就算察觉了又能怎么样呢?毕竟从前你的确是季芙提的全世界。” 所以当有一天,她的世界不能像她一样全心全意地容纳她,甚至被她知道这个她钟爱的玻璃房子里曾经容纳过另一个人时,她的世界就坍塌了。 坍塌的不是他们一起筑造的空间,而是芙提的城堡。 是他曾经信誓旦旦,说会为她保护好的城堡。 他想起那些错过的短信和来电,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她看过的电影时,突然感觉到原来寂寞真的能够杀死一个人。 她那样努力地想要抓住爱情里的每一个稻草,却都被他轻飘飘地放到了背脊上。 “让所有的事情就此结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看过很多荧幕,好的坏的饱受争议的,都看过了。 却无缘无故,在一句矫情的台词上感到心痛。 蓝光照得瞳孔刺痛。 段昱时从来没觉得自己错得这样离谱过。 * 芙提早上起来的时候,黎慈已经过来替她把饭做好了。 “那个代言你没能拿下来。” 她平淡地陈述事实,而芙提听了也就浅浅“嗯”了一声。 “今天吃什么?” 黎慈一边给她盛饭一边说,“拖了将近半个月才给答复,究竟是有多不把人放在眼里?亏我还苦心造诣地要你上赶着凑,早知道他们这样不尊重人,我就……” 芙提听完,端着碗走了。 黎慈跟上来,看她打开电视开始挑频道。 “最近有一个综艺联系我了,你要不要去?” 金鹰卡通。 芙提把遥控器随手一丢。 “不去。”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综艺。” “你不是让我专心拍戏,不要瞎整这些幺蛾子吗?”芙提对她的孜孜教诲简直牢记在心,“演员就应该好好演戏,而不是学明星博眼球、求上位那一套……” 这孩子! 别的事情不见她记这么牢。 黎慈头痛,“现在国内市场不同以前了。你在国外走高端路线可以,毕竟你的作品能给你带来知名度。但现在圈内是选秀的天下,你再不刷刷眼熟就真的没几个人认识你了……” 她真的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话都说的出口,芙提想起自己被挂在大街小巷的巨幅海报,连出门都全副武装的日子。 “好吧。”她妥协了,“什么综艺?” 能让黎慈大动干戈,把嘴皮子磨破的综艺。 可得到了本人的首肯,黎慈反而犹豫起来了。 静了一会,她说。 “导演和演员扎堆大作战的综艺。” * 说是导演和演员,但到底是怎样的导演和什么咖位的演员却没有划出范围。 而黎慈之所以这么希望她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仅仅是因为圈内的一位知名老艺术家已经决定出席了。 “他的作品你应该看过吧?虽然年代久远,但和段博裕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芙提问,“那他怎么会想要凑这个热闹?” 圈内有名的导演往上数,如同看不清的银河里扑洒的行星。但大名鼎鼎的数完了也就那几个。 “据说是选角。”黎慈说,“现在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去,但业内已经露出他要拍新电影的风声了。” 芙提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活着。 这个名字,她只在祖母收藏的老碟片的包装介绍上见过。 “总之,嘉宾名单还没有出来。但预测导演阵容会异常华丽。” 经纪人语重心长地,“芙提,这是一个好机会,但如果……” “如果段昱时也去?” 黎慈最不愿意提但也不得不提醒的人,被她风轻云淡地说出来,心里莫名来气,敲了敲她的脑袋。 “那你就少和他说话!” 芙提好无辜,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宋宛那边她已经杀青了,那人只在杀青宴那天草草露了一次面,就再无音讯。 如果不是芙提贪杯喝多了两口,被他扶住时,听到他说了句:“乖一点。” 她还真以为段昱时死心了。 芙提不知道后来洛思在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征询过他的意见,如果有他又是怎么说的,但她觉得段昱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在她表现出抵触之后。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的骄傲是不是一文不值,但让她始终囚在一隅,芙提也是不愿意的。 他们都没有错,是缘分不允许。 所以如果,这个综艺段昱时真的来了,芙提也不会觉得意外,只会把它归咎于缘分的连续性。 可当真的见到他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 去你妈的缘分。 失望 综艺的地点定在隔壁省的一个山庄上。 虽然是山庄,但因为是高度旅游开发区,所以也算不上穷乡僻岭,反而空气清新景色自然到令人心旷神怡。每每凌晨黄昏降临,都生出几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壮阔诗意和悠然休闲来。 节目一共分为两期,一期是在自然中找寻回最淳朴的自己,另一期则是回归厮杀都市。但其实住的地方交通都很方便,目的只是为了考验人罢了。 而本期的出场嘉宾一共有九个人,分为叁个导演和六个演员。男女比例平衡,但咖位显然就不能那么合理了。 叁个导演里就已经有两个赫赫有名,还剩一个中年女导演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芙提当时看到付箐的名字都吓了一跳,毕业初期她还去过她的试镜,不少人是哭着从录播室里出来的。 “我还以为会找几个年轻导演来……没想到,这阵容,不明摆着是要我们卑躬屈膝地讨好前辈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站在芙提旁边的女演员就发出了这样一句抱怨。 可聪明人都知道这是一次资源的聚拢。 后来不知道怎么对方就粘上她了,芙提对交际向来冷淡,别人用什么态度来对她她都一个样,不迎合也不反驳。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才成了个倒霉的苦水垃圾桶。 国内的综艺市场近几年都不太景气,不是被扒抄袭就是嘉宾翻车,如今将这几朵金枝玉叶凑在一起,根本不打算按常理出牌。 第一集是在晚上录的,嘉宾们第一次见面,决定一起开个篝火晚会。 导演组基本上都是从京都过来的,只有少数几个演员是临时翘班从别的地方飞来,长途跋涉翻山越岭了一天,难免有些怨言。 可连年龄最大、威望最高的杜若松都欣然应允,大家也不好说什么了。 芙提下午就到了,不仅有时间收拾行李,甚至还来得及吃晚饭。所以当同为嘉宾的男演员朝她递叁明治的时候,虽然知道第一次见面拒绝别人不好,但芙提还是微笑着摆了摆手。 对方的客套一下子消失,想想也是,他从前两年开始爆火,趁着风头正盛和圈内的姐姐女星如愿成婚,身价和知名度一下子高了几个阶层。如今主动示好,对方却不领情,是挺让人火大。 芙提没那个意思,但看着他搬着凳子往旁边坐得老远,又莫名松一口气。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露天阳台很宽敞,除了已经就位的两叁个人,剩下的嘉宾还没到。 随着时间的一点一点流失,芙提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她坐的位置背朝入口,每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都如芒在背,却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惹的人觉得奇怪。 剩下的两个人已经如火如荼地聊起来,只有她一个人落单的人坐在一隅,好不孤单落寞。好在那个喜欢倒苦水的女演员洗澡够快,一阵香风扑过,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涌入耳朵里了。 “我跟你说刚才差点没给我吓死……那个服务生盯了我半天,脸都红了,我还以为我裙子没穿好走光了,哪知道他是我的粉丝,想要我的签名……” 这人名叫乐明厘,之前是个模特,后来跳槽了别的经纪公司,现在转行打算当演员了。去年有幸参演了一个配角,在网上小火了一把,被夸美貌的同时还被嘲是个花瓶。只是性格的确和荧幕上一样,一样吵闹。 只是她声音越说越小,芙提往她那个方向看了眼,看见付箐长臂一伸,拉开椅子坐下了。 她感受到芙提的眼神,点点头,“你好。” “您好。” 倒是很有礼貌。 “好吓人……我都不敢看她……” 芙提好无奈,“人家好歹是导演组的前辈,你还是打个招呼吧。” 乐明厘都快把头埋进芙提的胸里,“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和她对视我会变成石头的!” 付箐确实长得很像美杜莎。芙提默默地想,长眉长眸,薄唇挺鼻,不算尖酸但很刻薄。 渐渐地人齐了,晚到的杜若松甚至拎了壶茅台来当迟到的谢礼。 这老头极其好酒,芙提也是知道的。她祖母是杜若松的影迷,放到现在应该叫事业粉,还曾语气不善地骂过他在剧组醉酒,结果误打误撞拍出了个经典镜头,“瞎猫撞上死耗子!” “可他手里也没拿啊……”乐明厘小声地附在芙提耳边说。 周围的人已经涌上去了,仿佛这老人是什么国宝。一个个眼睛里放着贪婪的光,就差把生吞活剥的利齿露出来。 没人关心茅台,他们都想和杜若松搭上关系。 就连一向沉默的付箐,也支起耳朵听他和别人说话。可芙提觉得,她和别人的目的不一样。 还有两个人没到,杜若松带的礼物很可能由他们其中一个人带过来,而在场的能和杜若松有且唯一有这种交情的人……芙提敲了敲茶杯,旁边的人的嘴巴又闲不住了。 “话说,你就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段氏女郎啊?”乐明厘虽然已经和她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了,但还是对芙提不太了解。她性子直,几乎是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我之前有看过你的电影,但是是好莱坞的那一部。不过你的成名作也很出名,我还没来得及看……” “不过怎么你后来和段昱时没什么交集了?我看他带过的每一个女星好像都和他很亲近,比如伏玥……我听我经纪人说,她好像打算和圈外男友结婚了?” 芙提被吵得耳朵疼,四两拨千斤地糊弄过去。 可乐明厘还在问,且越问越过分。 “你近距离和段昱时接触过吗?就是,两个人独处,或者在剧组以外这样的……他人是不是很帅啊?” “我其实一开始是不打算当演员的,我想选秀出道来着。但我经纪人骗我说导演圈很多帅哥,还把段昱时的照片拿给我看,我一下子就春心荡漾,就上钩了……” 大家都在围着杜若松打转,多是聊些专业话题或是家长里短,只有她们两个在这里讲无关要紧的小话,且颜色越来越黄。 “他这么高,下面会不会也很大啊?”乐明厘捧着脸,“好想和他睡睡看。” 芙提猝不及防地想起一些事情,赶紧喝几口麦茶压惊。 “诶,你说——” 乐明厘企图发起的第叁个话题突然戛然而止。 芙提瞥了一眼她的表情,看见那说话说得眉飞色舞的人像是生生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浅棕的瞳仁融在惊艳和讶然里,连同微张着的嫣红唇瓣一起, 周围的交谈声好像也随着什么出现一起变小了,空气静谧下来,时间端居而止。 她听见自己原本平复下来的心跳骤然鲜活,在胸腔里怦怦乱撞,一下又一下,砸着思绪。 “抱歉,我来晚了。” 段昱时一身暗色的休闲装,柔和的灰揉不开他的清冷疏俊,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掀开珠帘,带着他出众绝伦的面孔,清晰地走到大众的视线里。 乐明厘倒吸一口凉气。 他缓步走来,单手插回裤兜里,另一只手将那晚来的茅台放到桌子上。 那眉眼之间蓄着几分疲惫,连带着声音也沉下几个调,显然是兴致不高的模样,“您的酒。” 杜如松根本不管他多不耐烦,“快来坐下,和我喝两杯。” 语气之间一阵熟稔,两人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 在座的哪怕没见过段昱时,这会儿也觉出味来了。就连一开始自顾自误解芙提的男演员,也识趣地将自己的座位往旁边一挪,给来人让出个杜若松旁边的位置来。 可被特殊照顾了的某人并未察觉这点讨好。 因为他的目光定在芙提身上。 脑子里仿佛还记得他让段望舒去打听的行程,不靠谱的姐姐语气很随意,告诉他:“她经纪人说她明天才能到,估计今晚你们是见不上了。” 他已经无从去计较这消息里的漏洞,比如段望舒到底有没有去问,比如黎慈是不是故意放烟雾弹,又比如人不齐导演组没那么快开始录制…… 她就坐在那里,坐在月色下,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视线一起,将注意力落到了他身上。 段昱时感觉自己做了一天的飞机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短暂的沉默里,他放在口袋里的五指微握成全,生怕自己暴露半分。 可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眨了眨,很快移开了。 段昱时甚至还能听见她,很微妙、很小幅度地,叹了口气。 * 还有一位嘉宾没有出场。。想必大家都已经猜到是谁了。还有啊,你们能不能给我投点珠啊!是不是别人不花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 禁欲 可还没来得及思索芙提的失望从而来,身后的空间突然一挤,有人进来了。 沉庭安从他身后露出个头来,先是看到付箐,打了个招呼,再看到杜若松,双眼发亮:“哇,好酒啊。” 说完了还不忘和众人道歉,说自己路上耽搁了。 段昱时看见芙提原本移开的视线又重新朝这边聚焦起来,但这次落点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甚至还能看见她眼里亮起来的星星。 “……” 指腹摩挲一下,心里突然不是那么有滋味起来。 杜若松夸他来的正好,差人拿几个杯子过来。 在座的男演员几乎没有不能喝酒的,女演员有的端着,有的不能喝,而芙提恰好就是不能喝的其中之一。 “尝尝嘛,”乐明厘在旁边怂恿她,“好贵的呢。” 旁边的付箐已经端起杯子轻抿了,酒倒到芙提面前,摄像头就在那架着,她骑虎难下地喝了一点。 下场就是一直到录制结束,她的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乐明厘平时虽然话多,为人却很义气,见芙提站都站不稳,扶着她回房间。 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还在推杯换盏,聊的不是酒就是人生,沉庭安和段昱时之间隔着一个杜若松,隔着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宋流玉,却不影响他们合得来。 他想起自己打开电子邮件,看工作人员发来的嘉宾名单时,宋流玉突然从身后抱住他,发出了一声:“咦?” 她说有好戏看了,她说你能在那里看见一个不一样的段昱时。 沉庭安在电影圈也算得上沉浮多年的老人了,奖项金杯拿了个大满贯,对国内越来越浮躁的氛围和商业化感到厌倦,便早早退居幕后。 他没那样的天分去成为一个导演,虽然曾经这样想过。所以在某些时候,他对段昱时的才华还是有些钦佩的。 两人本就是一池水中的鱼,彼此认识却无深交,再加上后来宋流玉的出现,不至于争风吃醋,偶尔还能见个面,但从来算不上熟惗和了解。 所以在沉庭安的记忆里,这位一直都是个孤傲冷淡的性子。 最鲜明的事迹当属伏玥当年喝个烂醉,在他们一众好友的怂恿下,打电话给段昱时告白。 整个场子都安静下来,手机摁下外放,他的声音比那时候的冬天还冷上几分,雪落在伏玥的眼眶里,被她滚烫的心意一温,就瞬间化作泪水。 这么多年的明恋,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麻烦。 而他最怕麻烦。 才喝到一半,杜若松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拉着他们这两个关系颇好的小辈说话,段昱时却率先站了起来,掐着他一个话题结束的节点,走了。 “这孩子!我和他都多少年没见了,他也不知道和我多聊一会!” 段博裕和杜若松是旧识,对他们父子关系不和这件事情已经深感多年。所以每每去到那偌大的段家,时常都只能和段博裕坐一坐。 沉庭安善解人意地替他扯谎,“可能太累了,他昨天的飞机,今天傍晚才落地。” “这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杜若松已经微醺,红着一张和善的老脸,很快把这没良心的小子丢到脑后了。 倒是沉庭安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若有所思起来。 * 乐明厘把芙提搀扶回房间门口,芙提却突然身体一挣扎,往最附近的窗台跑。 “别!那里不是垃圾桶!你可千万别吐啊!” 芙提伸出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她只是需要一个完全可以依赖的支点,于是将整个上半身都快悬在边缘。 好在设计并不危险,入夜了凉风习习,倒也吹得人几分清醒。 “舒服一点了吗?” 乐明厘走过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芙提哼哼唧唧地不说话,显然是醉的有些厉害了。 乐明厘就这样陪着她吹了一会儿,看到她终于没那么难受了才放下心来。 她一边注意着芙提不要掉下去,一边开始自己憋了很久的话,“今晚那个穿灰色短袖的人是不是就是段昱时啊?操,妈的,这长的也太帅了吧!经纪人果然诚不欺我!” 电梯门突然叮地一声响。 “他应该比百度百科上写的身高还要高一点吧?站着的时候我都要抬起眼睛去看他……他表情好冷哦,今晚都没有见过他笑。不过我就是喜欢这种禁欲男。唉,你说如果我今晚去敲他的房门,他会不会……” 乐明厘正兴致勃勃地说到一半,下一句就是“长这么高鼻子还这么挺,下面应该也很壮观”,忽而一片阴影在头上降落,她若有所察地抬起头,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段、段、段导——” 段昱时没理她,抓住芙提另一边的胳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来吧。” 乐明厘人都傻了,看着他极其自然地把人抱进怀里,而芙提也没反抗,甚至往对方怀里钻,满脑子都是卧槽,开口只剩下一句:“好的……” “她的房卡在你这吗?” 乐明厘呆着摇头,“不在……” 段昱时往芙提的臀侧摸了摸,像是一个确认,手指刮过方形的硬边,朝她点点头。 “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乐明厘看着那高大的背影离开。 那两条细长白嫩的腿还盘在他腰上,像是终于清醒了一点,挣扎着摩挲那结实的背部,被他摁着脑袋埋回怀里,甚至还摸了摸她的大腿以作安抚。 乐明厘张大的嘴巴还是没能合起来。 这他妈哪里禁欲啊。 * 这章字数不够收便宜点,下章吃点肉 醉酒(1) 芙提是通过味道发现不对的。 茅台味重,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醉醺醺的酒气包围了,太辛辣呛鼻,欣赏不来的低醇让她有些恼火,整个胃部像火烧一样难受,脑子也跟着发痛。 靠在窗边的那十几分钟里,凉风拍在她脸上,芙提皱着鼻子在忍耐这后劲。 突然一阵熟悉的气息压上来,像清爽提神的薄荷脑,带着熨帖她身体里热意的冷感,她便想也没想就靠进去了。 走出两步芙提才发觉不对,因为她摸着的冰凉布料越来越热,在她手心里输送温度。 抬眼一看,那削瘦的下巴还带有青色的胡渣,刚长出来的势头并不凌乱,反而有些颓意的慵懒。 段昱时亲了亲她的额头,芙提瞬间挣扎起来。 他说别动,待会掉下去了。 那双炙热的大手捧着她两瓣柔软的臀,张开的五指摩挲过腿根,酒意放大了感官,芙提呻吟出声,酥麻感窜上神经,她抖着往他身上攀。 段昱时被她小猫叫春似的一声搞得气息紊乱,胸膛有什么团状的柔软贴上来,隔着衣服都能感受的份量,下体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 他向来知道该怎么治她,于是一边去找她牛仔裤口袋里的房卡,一边摁着她的尾椎骨往自己某处贴。 酥软的花心撞上了,哪怕不是赤裸相对,隆起的形状也足够芙提感受到他的渴望。 “你乖一点。” 她哼唧两声,不敢动了。 段昱时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好不容易走到门前,刷卡开门,正准备把芙提放下来,怀里的人就像一条泥鳅似的滑走,滑进了卫生间里。 里面传来翻天覆地般的呕吐声,他沉着一张脸一边心想活该,一边给热水壶消毒,顺便烧了一壶开水。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芙提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突然后衣领被人一提,软绵绵的躯体也被他顺势揪起来了。 段昱时把她摁在洗手台的镜子前,用自己的身体让她依靠,防止她倒下来。 漱口杯洗了两遍才接了半杯放到她嘴边,芙提懵懵的反应不过来,被他不耐烦地捏着小下巴,“漱口。” 她乖乖照做,含了一口水进去。 然后就鼓着腮帮子不动了,一双秋水剪瞳在镜子里扑闪着迷离的光,浴室的光碎了几滴落到她瞳孔里,明明醉得厉害,却愈发勾人。 芙提慢慢地眨眼,像是在等他下一句命令。 他好没气,又捏捏她的腮帮子,道,“可以吐出来了。” 芙提才敢吐出来。 真成小猫了。 他想起丢给段望舒的那只猫,一开始是由他喂大的,小小的一个毛团,连猫砂也不会用,喝奶都要教。 什么事情只要有关于怀里这个人,他就是注定了劳碌的命。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胸膛震动,惹得芙提抬头看他。 这是段昱时和她重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能够近距离打量她。 瓷白剔透的皮肤,澄亮的双眸,红润的嘴唇,还有揪着他的衣服,一脸无辜的表情。 哪里都没变。 他没忍住,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别看了。” 看得他几乎整个人都快着起火来,原本就欲望澎湃的下身在她这样的眼神中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现在的芙提,脸是红的,眼睛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这很难不让段昱时克制住探索的心情,想脱掉她的衣服,看看她的胸乳,身体,还有下面那个在情动时会水液潺潺的小穴,是不是也是这样红。 再下去就得出事了。 段昱时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站好。 “能走吗?” 芙提抬起腿尝试,差点整个人摔到地上。 段昱时没办法,只好把她抱起来。才一会儿,她就说好疼,说他的手箍得她的腰好疼。于是段昱时只能把她放下来,像抱小孩一样,又把她托着走出去。 芙提满意了,像个树懒一样巴拉在他身上。 水已经烧好了,段昱时拧开一瓶矿泉水,混着烧好的开水,把温度正好的温水喂到她嘴边。 芙提的嘴唇才碰到杯子,就马上皱起眉头,委屈地说,“好烫。” 段昱时自己喝了一口,“不烫。” “就是烫。” “烫一点喝下去你的酒才能醒得更快。” 芙提盯着他看了几秒,短短几秒,段昱时都快妥协了,结果她把杯子一推,发脾气起来。 “那我不喝了。” 光着脚就往卧室跑,段昱时赶紧跟上去,只能看到她扑进床里,身下压着被子。 这个季节还很热,这山庄地势还是个盆地,所以他把空调打得很低,是为了驱散房间里的闷意。 芙提一进来的时候还觉得好凉快,躺了两分钟,就开始觉得冷了。 她想扯被子给自己盖,扯了半天扯不动,也不知道换个姿势,急得眼泪都快出来。 泪花闪烁里,她看见段昱时冷着一张脸,双手环胸看着她徒劳挣扎。 心里一下子就揪成一团,芙提委屈地哭出来,朝他伸手,“冷……” 她喝醉了你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段昱时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走到床边,把那张开双臂,像只脆弱雏鸟般的人搂紧了怀里。 软软的一团。 他叹了口气,真没出息啊。 “好了,睡觉吧。” 她畏缩着往他怀里靠,好像刚才让她躺得爱不释手的床是什么地狱,死活不肯从他身上下来。 段昱时没办法,只好自己坐在床上,让她靠着自己睡。 但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两个人的呼吸交迭在一起,随着时间流逝越缠越紧,芙提刚吐完,胃舒服下来,头却越痛越厉害。闭上眼睛睡了不到几分钟,就挣扎着起来。 段昱时看着她在怀里乱扭,怎么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她又那样看他,依赖一样的求救。 他说过不会强迫她,怎么也得让她清醒着点个头,可显然现在不能。 放开是会放开的,但绝对不是现在。 他烦躁的心情起来了,恶意上心头,故意压低了声音诱哄她,“睡不着,是不是?” 他揉了揉她的太阳穴,从眼皮摩挲到唇瓣,指腹温暖,动作轻柔,芙提被弄得迷糊起来。 “唔……” “那做点让你能快点睡着的事情吧。” 他这时候倒是绅士起来了,“好不好?” * 嘿嘿 醉酒(2) 她喝醉了,她能拒绝什么? 段昱时把她放到床上,芙提感觉到自己的腰部一松,是牛仔裤的纽扣被他解开了。 温热的指尖随着布料离开的瞬间触碰过她,芙提不可控地战栗起来。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他伏在自己耳边说别怕。 滚烫的气息混着那股酒精的醇味拢过来,是段昱时亲了亲她的耳朵。 指尖勾着她的内裤在往下拉,每拉一点他的吻就落下来一次,在任何地方,先是脸颊、唇角,再到下巴、胸前。 段昱时往那处摸了一把,湿的。 想起进来之前在走廊里抱着她走的时候,顶弄的那阵感觉,他喉间发紧,捏住她的脸蛋,“小骚货。” “唔……” 指尖在那道缝隙里磨蹭两下,就着流出来的粘稠润滑很顺利地滑进去了。 他太久没造访,对里面的构造却记忆犹新。那一点很浅,浅到从前只要他稍微插进去一个头部,就能惹得她娇喘连连。 湿得好厉害,段昱时咬着牙往里面塞第二根手指。两指并屈,压到一个凸起的地方,芙提瞬间蜷起腿来。 却被他压开了膝弯,双腿彻底张开。 他太了解这具敏感的身体,于是仁慈地舔去她爽出来的眼泪,却发狠似的往里戳弄,刮过每一寸让她颤抖喷水的嫩肉。 甬道紧紧裹着他的手指,高潮的间隙里段昱时停下来,那张贪吃的小嘴就止不住地去吸吮他,花液堵不住,顺着外阴的线条流到臀缝里。 他垂眼看着那处红润,突然低声问,“这里。” “有别人碰过吗?” “呜呜呜……唔嗯……嗯……” 芙提哪里说得出话,被他两根手指搅得欲生欲死,小穴被插得软烂,合都合不上。 段昱时看她一副娇媚的模样,又往里深入了几分。 “啊……” 她又要到了,绞住他挽留。 段昱时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就会撤走自己的恩赐,他把手指抽了出来,上面粘稠的液体被分开,拉成一条银丝。 他把那湿润的东西摸在芙提的胸口,一手顺着她的衣领往下抓住那晃荡的奶团,一手去撩拨她藏在褶皱里的阴蒂。 “啊啊……嗯……” 她整个人瞬间扭动起来,腿别在一起,被他快速的戳弄搞得快要失去理智,灭顶的快感就要覆上来,芙提却想着,快点,快点,最好把她给淹没—— 可他又故技重施,把那快乐的源头撤走。 “呜呜呜……唔呜……” 她哭得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吃不到骨头的小狗。 段昱时揪着她的奶尖,又问了一遍,“乖宝宝,有没有别的男人碰过你?” 她不知道这问题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没有就是没有,于是含着眼泪摇头。 段昱时满意了,感觉心里有什么悬着的东西安全落地。 其实什么样的答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是潜意识里总觉得芙提的这种美丽不该由他以外的人目睹。 就算在这叁年里有人替他好好浇灌了他的花朵,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不管怎样我都要你,接受你。”他亲下来,舌头舔吻她的颈窝,“所以不要拒绝我。” 芙提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错,他明白的。但问这个问题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狂热的占有欲。 确实该改一改。 他有些忧愁地叹口气,摸着滑腻的大腿根部,手指探进去,见她弓起背来,又坏心眼的抽出来。 见她泪珠掉落,段昱时伸手抹去。 “好可怜。”他哄着,“到不了高潮,是不是?” 芙提皱着脸,吸了吸鼻子,赌着气不说话,但抽噎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把腿抬起来。” 芙提懵懂地照做,看着段昱时把那大张的双腿收拢,单手抓住她两个纤细的脚踝,那万恶的手指又湿润地摩挲着花心。 “唔……啊啊……” 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姿势,整个小逼都露出在男人的视线下。 可还来不及惶恐,就感到一阵湿滑。是舌头,轻轻舔过了阴唇。 穴里不断地流出汁水,都被他统统收入口中。唇舌贴在她最敏感的私密处,一寸寸舔舐、轻咬,凡是软的湿的地方都被他造访,直到路过翘起的阴蒂,段昱时也没放过。 “不行、不……啊……” 芙提抓不到他,只能看见那漆黑的脑袋在她的腿间起起伏伏,带着韧性的软肉钻进去了,她又无力地倒在床上,小腹一阵抽搐,是他把她舔上了高潮。 脑子里突然想起乐明厘在桌上和她说话,眼睛却是盯着段昱时在喝酒,声音暧昧,“不知道他如果用舌头来舔我,会有多爽……” 芙提听了只觉得脸红心跳,却没想过,会这么爽。 他好像很饥渴,对她潮吹流出来的东西不满足,还要增添帮凶,手指插进她的穴里乱捣,舌头舔着外面粉嫩的花瓣,不断挑逗她的底线。 “我不要了……” 芙提哭着推他,但腿却越夹越紧。 穴口被舔得大开,正在兴奋地张合,里面不断露出水液,是她淫荡的证明。 段昱时吸吮的很用力,几乎能听见吞咽的声音。芙提猝不及防就想起他鲜明的喉结,脑子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一阵舔吻里,他扎刺的胡渣蹭过腿根,随着他的动作磨过娇嫩的私处。 芙提再受不了,尖叫着喷了出来。 段昱时退开了,那水声还在继续。他的手指还插在紧致的穴肉里,见她爽得整个人面红耳赤,便往里怼了几分。 在高潮的阴道受了刺激,收缩地更厉害。 淡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床单上晕出湿润的花,大片大片开得让人羞耻。 芙提还在抖。 段昱时跪在地上,把她搂进怀里,“乖乖,这不丢脸,嗯?这是你快乐的证明……” “呜呜……我……床单……床单弄脏了……” 他的表情很享受,即便下身尚未得到过释放。段昱时闭着眼亲了亲她,“不会,小芙提很厉害。” 芙提脑子里面轰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她人生里第一次知道,原来尿在床上是会被夸的。 迟钝 第二天芙提是被闹钟叫醒的。 可她记得自己没定闹钟,也没有任何从疲惫里挣扎而起的感觉。睁眼一看,居然是早上十点。 打工人的打工魂瞬间觉醒,安排表写的日程还历历在目,她一边踢踏着拖鞋冲进浴室,在看见镜子里凌乱的自己时,一边回想起了一切。 ……完了。 完了。 甚至都还没到立秋,芙提却打心底升起一股悲凉来。 她酒量很差,但不会断片,发生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乐明厘震惊到磕巴的语气,她在走廊里被摁着顶弄的触感,还有进来以后…… 芙提下楼的时候腿都软了。 好在现在已经很晚了,餐厅里没什么人。她打开微信才知道今早的拍摄有事耽搁了,但保不齐这个“有事”是段昱时创造出来的。 芙提拉开凳子坐下,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盘子的颤抖。 乐明厘和她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两人竟都无言以对。 对方端着盘子战战兢兢地坐下了,里面装着一个牛奶小面包、两块西兰花、半个鸡蛋和一截鳕鱼肠,显然是也没吃早饭。 芙提好心提醒,“小心拉肚子。” 乐明厘点点头。 芙提又说,“昨天……” 对方把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用再说。等芙提真噤了声,她便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从头到尾没发过声,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再看她一副“我一定会替我的好朋友保守秘密”的模样,芙提嚼着的面条都有种失去味道的错觉。 不过……嗯……这样也好。 也好…… 芙提没想着解释,反正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况且以她对段昱时的了解,有了一次,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缠上来。到时候再解释也不迟。 就这样! 翻篇吧翻篇吧。 芙提一边吸溜一边想。 可吃到一半,乐明厘还是没忍住,凑上来问,“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大不大?” 安静的餐厅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 导演组说的有事,其实是考虑到昨晚有几个人喝多了,担心今早录制会效果不好,才干脆把时间延后了。 这本来就是个细水长流型的生活类综艺,太体制化反而遭人嫌。 于是在询问过后,摄影组进了几个嘉宾的房间采了几个他们刚睡醒的镜头就当了事了。 杜若松前脚关上门,段昱时后脚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昨晚走得那么快,像脚底抹了油,”他挑起白眉,好不调侃,“怎么今天就转性了?上赶着来喝我的茶。” 昨天那樽茅台来头可不小,杜若松还是考虑到段昱时才带过来了。结果目标人物没喝两口就跑了,如果不是沉庭安哄着他,他非得告状告到段舒华那里去。 “你父母近来身体还好吧?” 他从个小黑罐子里倒出些白毫银针放到茶则里,热水滚烫浮起白雾,和阳台外被氤氲缭绕的青山一样朦胧扑朔。 段昱时接过茶匙,让它落回茶筒,才缓缓端起杯子。 “母亲还好,父亲健在。” 青味很淡,唇齿留香。 杜若松听得直摇头,唇边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他都快半截入土了,你还和他较劲。” 段昱时想起前段时间还出现在电影发布会上的段博裕,没接这个话题。 “望舒呢?我听说她回国了?” 这个就更不用提,“闲着呢。” “一眨眼你们两姐弟都这么大了。”杜若松放下茶杯,上面回荡着小小的波纹,短短的芽头漂浮在上,“可惜没一个人有着落。” 在老一辈人的思想里,大抵叁十而立的立有一部分是留给“成家”的。 段望舒自然不用说。只是弟弟也这样不懂事、不着急。 “再过一阵子吧。”段昱时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杜若松本来也就提一嘴,年轻人的事情他不操心,更不替别人家的孩子操心。却不曾想得到这么个答案。 他再糊涂也懂了。 “你是想……” 段昱时倒是很直接,“我不是来找您开后门的,只是推荐,用不用她都随你。” “我知道您最厌恶德不配位,可我也怕她太迟钝的野心会让人把她忽略。” 一个机会而已。 杜若松看了他半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人从小就没求过人,养尊处优这些年自然也不用说。 值得他费心费神地跑一趟,还只是要个不值钱的筹码。 老头哼笑一声,意味深长。 “太迟钝的,我也不要。” * 下午有一个一起做晚饭的环节,芙提拿到分工细节看了看,时间不紧张,她吃完早饭又回去睡了。 身体扑到干燥的床单上,她突发奇想地嗅了嗅。只残留一点淡淡的柠檬洗衣液的味道。 段昱时给她换过床单了。 芙提光是想到都觉得脸要烧起来。 她进来的时候还发现已经烧好的一壶开水,和贴在桌子上的便利贴。大概是告诉她不用急,闹钟是他定的,他有事先走了。 芙提看着那壶开水,对自己发脾气的事情感到羞愧难当。 这综艺还得录半个月……以后怎么面对他啊…… 和前男友……上床就算了,芙提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又不是没睡过。但偏偏段昱时没动她一根手指头,甚至还替她舔…… 越回忆就越细节,连他唇舌的温度都还有些记忆犹新。 亲完那里之后,他是不是还亲自己了? 芙提瞪大了眼睛,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羞耻和恼火一起冲上来,她翻出手机,快速滑动找到了一个号码。 只是还没纠结完要不要打,那人先送上门了。 “喂?” “'……” 段昱时拿开放到耳边的手机看了一眼,确定是在通话,“醒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嘲笑她意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芙提扣着床单,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发誓但凡段昱时笑了一下她都会打电话挂了。 但他没有,声线平得正直,好像昨晚给她那种快乐的是另一个人。 “醒了就来开门。” 电话里没了动静,愣了两秒,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及近。 段昱时站在她门前,手里拎着一个服饰品袋子和一袋草莓。 住在对门斜上角的乐明厘本来想出来买个什么东西的,结果一开门就和段昱时的眼睛对上了,她甚至脚都没跨出来就收了回去,“对不起打扰了。” 段昱时想说没关系,但还没说,对方就把门关了。 好大一声,简直就是把门摔上的,像怕被别人灭口。 “……” 啪嗒。 但眼前的门开了。 他正想说话,芙提看了他一眼,怯生生的。 她的眼睛一向好看,蒙着一层水光,像剔透的玻璃珠。段昱时知道她不矮,但这个角度看她,还是觉得她小得可爱,像只兔子。 然后这只兔子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同一分钟被两块门板扇到脸上的段昱时:“……?” 下一秒,手机亮了。 是芙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给他发微信。 “你先等一下!五分钟!不!半分钟!” “……我做个心理建设。” * 从这章为节点,这两个人的感情算是开始正式升温了。有人问我这里是强制爱吗?强制爱是要绑起来的,是后面的事。等到强制爱的h时也就是芙提差不多松口的时候。我写男主可以一无是处,但必须尊重女主,所以老色逼是没那么快能把肉吃进嘴里的…… 这章磨了好久,写的我尴尬症都快犯了。。。 牛啊 半分钟以后,先是很轻的一声电子锁解开的声音,然后才轮到那门缝,一点一点,一厘米一厘米地被里面的住客推开。 芙提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段昱时看她眼睛狠狠一闭,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心里叹口气,先把手里的草莓递给了她,“早上去摘的,尝尝。” 芙提接过来,他把门打开了,自己进来后又关上。 这场景十分熟悉,和当年他半夜来送自己车厘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时芙提害怕他潜规则自己。 现在……也是。 可无论是哪一次,不变的都是他的坦荡。无论做了还是没做,进了这扇门还是离开,他都问心无愧到让人不禁羞恼。 段昱时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选错? 他总这样游刃有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早上放在微波炉里的叁明治你没吃?” 芙提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厨房,“没吃。” “吃了什么?” “……”芙提沉默一下,问,“你来干什么?” 段昱时弯腰把叁明治拿出来,听她这样急切,有些意外,“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你有没有起来。”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事后追责。 如果不是段昱时了解她,也许会误解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来索要一个责任的。 脸皮薄,嘴巴还笨。 不枉他早起陪杜若松下棋又喝茶。 芙提其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时紧张,眼睛抓到他带进来的另一个袋子,拎起来问,“这是什么?” “裤子。” “什么裤子?” “你的裤子。”他把那袋草莓倒进碗里,面不改色道,“昨晚扣子不小心崩坏了。” “……” 芙提觉得自己还不如直接死了。 气氛安静数秒,只剩下他拧开水龙头,水流落到玻璃瓷碗里冲刷草莓的哗哗声。 芙提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漂亮的手指,又长又直,骨节分明,青筋布在手背,是一种带着力感的精致。 手腕上挂着一只华丽的腕表,芙提以前从未见过的款式。但牌子很熟悉,他最喜欢的。 人真的能从一而终地对一种东西保持挚爱状态吗? 而她认知里的永远,只是一瞬间。 芙提揉了把脸,在他身后说,“草莓我就不吃了,你洗完不带走就放进冰箱里吧。我要睡午觉了。” 她转身就要往卧室走。 段昱时原本还沉浸在自嘲里,洗草莓的那两分钟里,他甚至还幻想芙提会从后面抱上来。 她没理由这样做,也不会这样做。 只是这场景他做梦都梦不到。惩罚持续得太久了,如果没有幻想,他恐怕是不能过活。 “芙提。” 声音像一道休止符。 她的目光越过一张桌子的距离降落,里面带着的警惕让段昱时头疼不已。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厚着脸皮问。 芙提思索一瞬,试探地开口:“谢……谢谢你?” “谢谢你昨晚的服务。” 一语双关,不知道在指什么。 他却欣然接受,端着碗朝她走近了两步。 手指摘掉了叶蒂,捏着圆润的一颗递到了她嘴边。 芙提始料未及,下意识张嘴接受。 牙齿划过果肉,鲜红的汁水在齿间溢出,淌入敏感的味蕾,甜得连神经都要跳跃几下,带来心惊的颤抖。 他推了进去,弯下腰。 指尖还留在她的嘴里,被她温热的舌头慌乱地舔过。 吻凭空落下来,印在她毫无防备的唇边。 软软的,染有几分陌生的茶息。 “收个服务费。”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段昱时先抽身退开。 他把那碗放进她的手心,还顺势摸了摸她的脸,拇指摩挲过耳侧,勾起一阵惹人战栗的触感。 “有需要再打我电话,睡个好觉。” 门都合上了,芙提才后知后觉他的话里有话。 可脸比脑子快。 早就红了个彻底。 * 傍晚乐明厘给她打电话,问她好了没,准备出门了。 芙提直接去敲她的门,对方先是看见她,然后又看她的身后,语气很惶恐,“走廊没人吧?” “……” 芙提知道她下午肯定是看见了。 还不是时候。 段昱时肯定还能过分。 现在解释了就是此地无银叁百两。 她们两个相对比较娇小的女孩被安排去准备食材。而食材的来源有两个,一个是节目组提供,另一个就是被分配此任务的嘉宾自己去找。 后者难度较大,基本都是分配给了身强力壮的男演员。 乐明厘扇着葵扇坐在院子里等,一边等一边说别人坏话,“我看那个谁壮得跟头牛一样……别到时候直接扛了头山猪回来,我可宰不动。” 芙提想笑,又觉得不是很礼貌,就只能憋着。 不远处的付箐正在劈柴,杜若松就坐在她旁边,帮她生火。 明明是些糙活,落到他们两个长辈头上竟意外地悠闲。如果不是那斧头黑得发亮,乐明厘估计还以为拿得是个装样子的玩具。 “我还以为付箐……会是那种颐使气指的女王类型。”她和芙提说着悄悄话,“没想到还挺能吃苦的。” 芙提觉得这不怪乐明厘,毕竟付箐的性格臭名昭着。 但哪个有名的导演没点缺陷,可能人家只是对自己的事业要求严格,生活里温柔贤惠也不奇怪。 两人观察着,乐明厘不停地在碎碎念,而杜若松也一直在和付箐讲话。只是相比起芙提耳边这只合不上嘴的小鹦鹉,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更惬意一些。 一直到段昱时出现,在身后凉凉地说了句,“偷懒呢?” 乐明厘一下子蹦起来,“没有没有!” 她都不敢看段昱时的眼睛,因为自己知道了这么大一个秘密,没办法不惴惴不安。 万一段昱时一个心情不好把自己封杀了可怎么办。 乐明厘看了眼安然坐着的芙提,正想拉她起来一起干活,还没伸出手,就听见她头也不回地顶嘴:“人都还没回来,干什么活?” 这语气,就差把“少多管闲事”五个字拍在段昱时脸上了。 段昱时什么也没说。 但是他旁边的沉庭安笑了一声,对芙提说,“人回来了。去摘了一点菌菇,还问养殖场的老板借了两只山鸡,可以开始煮饭了。” 芙提从进这个节目录制开始,就没在镜头前出过什么岔子。甚至今天还收到导演的微信,让她没事多说几句话,别不合群。 摄像也觉得这小姑娘,和乐明厘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安静稳重。 结果这个印象还没持续到两天,他就在镜头里看到这个小姑娘,跟撞了鬼一样差点从椅子上摔到地下。 完了还不忘回头致歉,就差鞠个躬了。 “好的沉老师。” 乐明厘:“牛啊。” 段昱时:“……” * 已经很努力认真了……但还是改不掉搞笑女写搞笑文这个本质…… 翅膀 沉庭安去里面搬碗碟,段昱时跟在他身后当帮手。 “你的粉丝?” 背后突然传来幽幽一句,在落日西山尽的景色里,他莫名打了个冷战。 “是啊。”沉庭安假装镇定,“之前我会馆新开张,伏玥带她来过一次,我还给她签了个名。” 见段昱时看过来,沉庭安又连忙补了句,“当时流玉在我旁边,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伏玥的未婚夫。我可什么都没和她多说。” “宋流玉也在?” 前任就是前任,曾经再怎么深刻地爱过,分手了就变得一文不值。 沉庭安叹口气,对他不客气的口吻不知该喜该悲。 段昱时心里算着日子。 那时候宋流玉还给他发过广告,让他多来消费一下,支持她男朋友的事业。段昱时只看了一眼就删掉了对话框——他哪有那么闲。 原来在这么早之前,她们就见过了。 他一直以为此前她们从未有过交集。 “哎……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她对我真的就只是崇拜,”沉庭安摆着筷子,不知道怎么宽慰人才好,大家都这个年纪了,对爱情的应激程度早已降低,偏偏段昱时像枯木逢春,“我也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 哪知一直沉默的人听了脸色更差。 “你在我面前说什么她的坏话?” 沉庭安:“……?” 我没有啊! * 芙提这边手脚很快,夜色才刚刚染上天边,炊烟就已经浓浓升起了。 “再煮一会儿就能吃了。” 她这句话是和乐明厘说的,哪知一转头就发现身后的人早就跑掉了,只剩下不知何时出现的付箐立在那里。 “我来找点香菜。” 两只山鸡一只炖汤一只白灼,调料碟上有的人总觉得缺点东西。 “在这里。”芙提手忙脚乱地给她去拿。 “谢谢。” 付箐没急着走,就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铁锅里炖得咕噜咕噜冒泡的汤汁。 她找了张板凳坐下,择起香菜叶子。 “季小姐很擅长烹饪?” 这是要和她闲聊的意思吗……芙提的眉心突然跳了一下。 她最害怕应付中年人,尤其是有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人。 “说不上擅长,稍微会一点。” 世界太大了,她见得越多,沉淀越多的同时,谦逊也一起变多了。 付箐笑了一下,“我觉得你是擅长。” 芙提接不上话了。 多直白的夸赞她都听过,但还是改不掉手足无措的毛病。 “你也不用如此拘谨,我在片场以外的地方都很好说话。”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年轻人的心思基本都摸透,对方想什么简直不要太好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京影的毕业生?” “是的。” “什么专业?” “表演。” 女人抿了下唇,芙提的心头又砰砰直跳起来。 空气很安静,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药材被熬透的草木味道,夹着肉质的鲜嫩,被晚风越送越远。 付箐择菜叶的声音好像都被无限放大,近在耳边。 “我们是不是见过?” 芙提点头,“是的。” 她主动解释道,“我大叁那年被导师推荐过您的试镜。” “然后你被吓跑了。” 芙提吓了一跳。 付箐垂着的丹凤眼掀起来,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瞳孔很淡,表情也很淡,根本无从观察她的意图。 可芙提不是被这样的严肃吓到,而是因为付箐居然记得她。 她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外向,对踏出第一步怀着庞大的恐惧,自我创造了一个黑洞,只要稍有不妥,就急匆匆地钻回去。 当年那个试镜是付箐亲自把关,从房间里出来眼里带泪的人太多,芙提拿着号码牌,心里想的全是导师的话。 “你尝试一下。就算没被选上,开开眼界也好。” 现在她已经开过眼界,知道这个圈子有多残酷了。 任务完成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逃走了。 结果那年付箐大爆,名利双收。 “您……” 当年她们甚至都没能见上一面,付箐却对她有印象。这不得不令芙提多问两句。 “想问我为什么记得你?”她笑笑,并不答,反问道,“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你还会选择拒绝那扇门吗?” 吃他们这行饭的,天赋美貌努力机遇缺一不可。一炮而红是多少人的梦想?谁在蹲着吃盒饭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成为星光大道上的一员? 比起沉淀多年,让媒体乱写自己摸爬滚打的过去,一蹴而就的一夜成名显然更令人憧憬。 可芙提却没想过。 “会。” 她想了一会,还是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付箐皱起眉,“为什么?” “我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芙提说,“为什么一定要当演员,为什么一直逃跑,为什么后来又站到这里,为什么?我从来不过问自己。” “可能我就是一个异类,在这个天才辈出的圈子里凭借努力得到了一个姓名。我不敢有野心,不敢走得更高。起码当年的我是这样想。” 不管重来多少次,芙提都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才华之众。一步一步从懦弱里脱茧而出,才是她真正的宿命。 而她也享受这个过程。 付箐原本只是随口和她聊一聊,希望对这个让自己有过一眼万年感觉的女孩子多一点了解,却没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就像一直都以为和自然法则没两样的猎物,突然长出了特殊翅膀。 夕阳要沉到山脉的最末端了,变成一条橙色的光边,点缀着连绵蜿蜒的地形,似一条分开白昼与黑夜的分割线。 “很漂亮。” 她端着满是香菜的碗站起来。 芙提迷惑着。 付箐说,“你的翅膀,很漂亮。” * 乐明厘和大家伙坐在一起磕着瓜子,她性格热情又非一般的健谈,两天相处下来,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她聊了个遍,关系不同从前陌生。 厨房已经没她的活了,但她忘了要端菜。 所以当芙提用两块抹布包着把手,把锅端上来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忘记了。正想站起来接手,就看见座位更近的沉庭安先站了起来,“我来吧。” 段昱时看了他一眼。 沉庭安看到了。 但他的手已经伸出去了。 “……” 芙提兴高采烈,“谢谢沉老师。” 他还要硬着头皮回,“哪里哪里。” 乐明厘眼观鼻鼻观心,早就对男女之事开窍的思维飞快运转,饭都还没开始吃,看见段昱时故意把沉庭安的筷子藏起来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 “我记得我没数漏啊……” “沉老师别找了,我再给你拿一双吧。” 芙提正想起来,反正她的位置比较好出入,一点小事,乐意之至。 结果凳子都还没挪,段昱时就从桌子底下抽了一个东西出来。 他脸色很平静,“已经开始老花了?” 沉庭安噎了一下,当着粉丝的面,还得忍气吞声地说“谢谢”。 桌子底下他偷偷踩了一下段昱时,用虚声骂,“你这是霸凌!” 对方若无其事,甚至还开始张罗着给杜若松布菜。 乐明厘偷偷咬了口山笋。 我什么都不知道……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垂钓 摄像机架在面前,就算有些菜色不符合嘉宾的胃口,也没人会说什么。但是芙提清楚自己的厨艺,所以在一声声夸赞里礼貌道谢,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无动于衷。 付箐在散场的时候还是和她多提了一句,“年轻人有时太谦逊,也不是什么好事。” 芙提愣了愣。 身后的工作人员说今天的录制就到此为止了,除了剧本上有写明跟进拍摄的嘉宾,其他人可以自由活动。 杜若松提着鱼竿,踹了段昱时一脚,“愣着干什么?提桶,陪我去湖边坐一会儿。” 段昱时看着芙提准备离开的背影,打了个电话给吃到一半就溜走了的沉庭安。 影帝正靠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悄悄跟女朋友视频呢,宋流玉最近回家了,她母亲顽固,对娱乐圈的男人洁身自好这种事情感到难以置信,认为肯定是花言巧语的成分更多,于是两人平时联系被迫少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偷来的闲暇,段昱时一个电话,他就得去做牛做马。 “他这样的脾气,你当初居然受得了。还是我好,对不对?” 宋流玉想说段昱时其实人很好,但笑了笑还是憋回去,哄着他:“对,你最好了。去帮帮他吧,看着怪可怜的。” 心里住着的人近在眼前,两个灵魂却远在千里。 沉庭安被她说得心花怒放,下一秒就去找人了。 “芙提,等等。” 乐明厘和她一起回头,“沉老师?有什么事吗?” 沉庭安很尴尬,“那个……额……就是我们这边有几个想去钓鱼,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 “这么晚了钓鱼啊?” 乐明厘张大嘴巴。 芙提没什么表情,沉庭安猜不准她会不会答应,于是追加筹码,“就是钓鱼,这边有个小湖泊很漂亮的,你们可以去打打卡拍拍照。” 他的表情实在有些急促,或许是缺个钓鱼的帮手?芙提心想,确实很久没有发自拍给微博运营的同事了。 她和乐明厘对视一眼,对方一听到可以拍照即刻两眼放光,就差她点头了。 芙提有些无奈,问道,“需要我们带什么东西过去吗?” “不用不用——”沉庭安喜出望外,“你人过去就好了。” 乐明厘又问:“沉老师你不和我们一起啊?” “……”想了想段昱时的脸色,又想了想大半夜约两个年轻女孩子去钓鱼这件事的性质,沉庭安咬咬牙,为了更有说服力,“我去啊。” 叁个人里面只有沉庭安有鱼竿,于是芙提和乐明厘只能帮忙带些诱饵什么的。不过她们本质就不是去钓鱼,图个活动,让夜晚别这么无聊罢了。 可等到了目的地,看见那不远处摊好的露营椅上坐着的两道身影时,芙提的眉心突然一跳。 像是有感应一般,段昱时回过了头来。 哐当。 芙提的脚一痛。 是乐明厘把小铁桶砸她脚上了。 * 美色误人啊。 芙提拖着腮看段昱时往鱼钩上挂诱饵,想想沉庭安那张帅脸,再想想他把乐明厘支走的样子,缓缓叹了口气。 轻轻地,和周围环绕而生的芦苇一样被风吹得形状摇晃,看不清具体形状。 可段昱时也没有主动和她搭话,只让她帮忙拿着自己的鱼竿,然后把沉庭安丢下来的烂摊子立好。 他问,“钓几条小鱼给你烤着吃?” 芙提偷偷瞥了眼旁边坐着闭目养神的杜若松,小声道,“不用了,谢谢。” 装不熟还装得挺像。 段昱时叫她来当然不是让她撑鱼竿这么简单,芙提说什么做什么也就由她去了。眼睛瞥到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小憩的老人,原本想营造的话题也默默咽下去。 夜晚垂钓本来就是件枯燥的事情,尤其是在夏末秋初,余热未消的天气里,蚊虫虽然不算狠厉,但黏腻的空气很缠人。 芙提没有一点怨言,没问为什么叫她来,又为什么让她做这么无聊的工作。 她静静地待在两张椅子中间,随便找了个平稳的位置坐下,替鱼竿看着鱼。 湖面平静,他们这一隅也很平静。 偶尔有小小的飞行生物落入这深夜池塘,掀起涟漪阵阵,而后惊恐地逃跑。 芦苇沙沙,夜风习习,吹得倦意四起。 芙提轻轻打了个哈欠,朦胧的视线里突然看见,左边方向,沉下去的鱼钩有些许不同。 她张开嘴巴,脑子里还没飞速想出一个尊称,那原本闭着眼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手劲一使,一拉一提一落,一条肥美的鲫鱼就掉进了盛满清水的铁通里。 杜若松的感官敏锐,动作迅速,一气呵成后才有空打量起这个还有些愣怔的小姑娘。 芙提和他四目相对,感觉被雷电劈了一下瞳孔,连忙低下头错开了,“我本来想提醒您的……” 这样的感觉,她只在一开始认识段昱时和段博裕的时候有过。 杜若松很是和蔼,“无妨无妨。” 他瞥了眼桶里打转的一抹鱼尾,再看看单手支着太阳穴的段昱时,语气轻松地问,“小姑娘今年几岁了?” 芙提有些不解,但老实回答,“二十五岁了。” “风华正茂啊。”杜若松点点头,“你还挺眼熟的,是不是演过老顾的电影啊?那个女配,叫什么来着……” 芙提接上去,“程芳华。” “哦哦,对。我想起来了。”他摸着下巴,似是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忧愁,“今年的金鹿奖,你还发表过感言的。” “对。” 芙提有些受宠若惊。 她知道自己越走越高,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可这是不一样的,像杜若松这样的人,投来的目光天生就带着一股恩赐,是演员渴求的荣耀。 只是杜若松就此停住,不再往下与她探讨行业相关,换了个问题,“大晚上在这里陪我们两个钓鱼,不觉得无聊?” 他应该是留意到了沉庭安和乐明厘的插足,只是这两个跑得早,也没什么可问的意义。 芙提摇头,“不无聊的。” “那有趣吗?” 芙提沉默一瞬,不打算撒谎,“也不有趣。” 杜若松笑了,“那你还待下来这么久?”他看了眼她短袖外的手臂,“不怕蚊子把你抬走啊。” 市场趋向对女演员很苛刻,体重就是其中一个体现。 细皮嫩肉,四肢纤细。 芙提看着沉庭安留下来的鱼竿,过了这么久毫无动静,小声道,“我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应该坚持到底。无论喜不喜欢。” 杜若松问,“那你拍电影,是凭借坚持还是凭借喜欢呢?” “都有吧。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的。” 芙提觉得,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事情。 段昱时听到这里,插了一句,“无论是凭借什么,过程的结果都是同一个。” 芙提抿抿唇,把想反驳的话吞进肚子里。 杜若松的鱼竿又动了,他依旧行云流水地将自以为咬住了美妙世界的鱼儿提上来,轻轻一丢,丢进自己收藏战利品的铁通里。 两尾体型不同的鱼在狭隘的空间里互相挤压、碰撞,吸食着对方鳃中呼出来的空气,在霸道又自以为是的意图独占里渐渐和彼此融为一体。 只是这次,他没再说话了。 *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逃兵 晚风在寂静里摇曳了很久,水面偶尔扑闪,鱼鳞在月色下一闪而过,不远处偶尔能听见两声狗吠,惬意却不轻松。 芙提有些想睡,但支着下巴在考虑一些事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身后就传来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是乐明厘和沉庭安回来了。 这两人不知道去倒拾什么了,一个搬着烤架一个搬着碳,怎么看都像烧烤工具。 杜若松笑道,“来的正好,拿去烤了,吃点宵夜。” 芙提惊讶,钓了一晚上就这样给他们霍霍? 段昱时主动出声解释道,“都是些没什么观赏性的鱼,养着不合适,也没水源,现在不吃明天就会翻肚皮。” 他说的头头是道,芙提只回了一个“哦”,杜若松听完,睨了他一眼,“坐了这么久一无所获,你还解说上了。” 段昱时没反驳。他今天本就不是来钓鱼的。 但他就算不说话,杜若松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老人冷哼一声,这小子从小就是这样,想做什么要做什么,目的明确,手段果决,从来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只有他不想要的。 他根本不在乎是否浪费了时间,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鱼身上。 只是杜若松看着芙提上前帮忙的脑袋,双手背过身后,“于我而言,并不理想。” 段昱时头疼,“我先前就跟您说了,只是试着了解,又不是真的走后门。” 芙提肯定猜得出今天这一出是怎样一个情况,但她放过狠话,所以知道段昱时不会故意惹她不快,他自作多情的操心会点到即止。 可现在看来,她本人好像察觉了也并不上心。 沉庭安把处理好的鱼带回来,忙的满头是汗,火生好了,架子上摆好,七分熟开始加调料,乐明厘闻得口水直流。 “沉老师真是居家好男人!您要是我男朋友,我估计做梦都得笑醒!” 外界早有传闻说沉庭安隐婚,只是乐明厘还是个新人,这种非热搜的江湖消息,不知道也是正常。 可在座的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芙提还是觉得有些不道德。 于是她悄悄用餐具敲了乐明厘她的手背。 对方以为她想吃自己碗里的,很是大方,“小芙辛苦了!公主殿下请吃!” 芙提:“……” * 节目录制到第叁集,也就是他们出发去山上露营的那一天,节目组的官方微博终于官宣了此次嘉宾的阵容,一时之间,各路粉丝都炸开了锅。 要怪只能怪导演挑人挑得太大胆,几乎是各个受众群都有所普及。光是导演就有老一辈的偶像导演杜若松、专拍中年家庭题材的付箐和广泛涉猎各个领悟的段昱时,更别说剩下的六个演员,各有各的受众群体。 “这哪里是综艺,这是集齐叁颗紫微星准备召唤神龙吧……” “我的妈,我刚才去看了,这个综艺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和那个不向往的生活是一个类型……但是这些嘉宾……我真的很好奇他们在一起是怎么生活的……” “沉庭安?是我知道的那个沉庭安吗?是那个失踪十年的沉庭安吗???奶奶!你喜欢的男演员诈尸了!” “小芙!!!小芙居然上综艺了!” 要知道,芙提自《雪顶》以后就直接签约星遥,乖乖服从公司政策,成了一棵名副其实的摇钱树。只是星遥显然很爱惜这位段氏女郎,在当年娱乐圈以综艺为大的元年,还始终让她贯彻国际路线,走高端市场。 除了杂志采访和名人问答,芙提几乎没有在别的频道里以生活的姿态出现过。 这样的操作虽然保持了她的神秘感,但也缺乏亲民度。以至于很多观众为她的作品买单,但还是很难对她产生什么好感。 太遥远了,像一颗冰冷的水星。 所以除却杜若松这个隐藏资源以外,黎慈的第二目的就在于此了。 星遥捧人从不吝啬,很快有关于芙提上综艺的消息就伴随着相关词条登上了微博热搜。夹杂在节目组买的通稿里,既让人好奇又不显突兀。 与此同时,一直生存在某瓣的小群体的粉丝在得知这个阵容之后,直接就炸了。 但这些事情,对于正坐着游览观光车进大乡里支帐篷的芙提来说,都还是未知的。 团队怎么操作以后再说,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要热死了。 九月的京都还没能摆脱酷暑的尾巴,天空上一片一片白被吹得翻飞,仓促地离开,只剩个普照的太阳笑吟吟地晒着他们。 “救命我真的会中暑的——”乐明厘热得要发疯了,哪怕摄像机架在前面,她也不管不顾地掀起衣服下摆,不断扇风。 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妈的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破地方,热得跟火焰山一样,红孩儿他妈能不能火速穿越过来给老娘扇一扇!” 芙提听得眉心直跳,“我已经想象到你这段话被消音的样子了。” 乐明厘赶紧闭上了嘴。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结果发现节目组是真的什么都没给他们准备。即便工作人员说他们可以先休息一会,但苍茫的大草地,不先把帐篷支起来根本没法休息。 已经有几个演员开始有怨言了,但都是碎碎念,生怕被衣服上夹着的麦收音进去。 沉庭安铺着大家中午吃午饭要用的桌布,段昱时在另一头把他扯平。 前者说,“你去支帐篷。” 段昱时很爽快,“行。” 工作人员刚才过来抱歉,说是道具备少了,帐篷缺一个,思来想去打算让他两将就一个晚上,毕竟现在回头去买也挺麻烦的。 他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人,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沉庭安心想自己昨天帮了段昱时这么大一个忙,今天也该翻身做地主了吧? 结果他美滋滋地靠在桌子旁看着段昱时没走出两步,就被乐明厘的大嗓门叫走了。 “段导?段导——” 小姑娘手舞足蹈,芙提看过来,才发现她在叫谁,可乐明厘已经说出来了:“可以来帮我们支个帐篷吗——” 我们。 其中肯定有芙提。 段昱时老远地就比了个ok的手势,丝毫不管身后已经开始暴走的沉庭安。 他想起自己昨晚和流玉通电话的时候,对方说的那句,“段昱时其实人挺好的,但你记得不要无缘无故使唤他干活,他不喜欢欠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欠他。”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而这边的芙提看他走过来,恨不得将手里的锤子敲到乐明厘脑袋上去。 段昱时俯下身,从她手里抽走了作案工具,“我来。” 回头再看,哪里还有乐明厘的影子? 从震惊到畏惧再到撮合,这女的只花了叁天。 芙提倒吸一口凉气,直接甩手不干了,“那你来吧。” 段昱时看她的眼神像见了鬼,“你不扶着我怎么钉?” 就好像在说,你怎么懒成这样了? 芙提一忍再忍,走回去,给他扶好。 “你别钉到我手上。” “不会,专业的。” “……”芙提无语,“这也要装?” 段昱时更无语,“这也叫装?” 没人理他。 总是这样,几句话不到就沉默下来,徒留窒息的气氛让彼此尴尬。 段昱时正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她朝自己打开分享欲,就听见芙提说,“昨天晚上……” 她很犹豫,像是还在猜测自己的想法。可一碰到段昱时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得到了佐证。 于是语气变得冷淡。 “昨天晚上的事情谢谢你。但如果以后再有这种机会,还是留给更多有魄力或有兴趣的人吧。” 她说得够直白,段昱时没有装傻的机会。可显然他做的时候就猜到了有今天,所以手里的动作不停,反问得理直气壮,“你觉得自己是个没魄力的人?” 芙提说,“激将法对我没用了。” “没激你,”他将绳子缠在木桩上,“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愿意争取?” “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段昱时听了想笑,“在国外待了几年,见到比自己更努力且更有天赋的人所以退缩了?还是说你认为努力只是最廉价的技能点,根本不配在你的履历上留下姓名?” 他说话的音色很沉稳,字字句句都有力。 “说好听点是有自知之明,说难听点就是逃兵。” 凭借着一腔孤勇闯进自认为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认清了现实后打着“清醒”的旗号意图全身而退,想要保护好自己的自尊与骄傲。 反而伤的最深。 芙提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不用你管我。” 段昱时恍若未闻,“当初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要超越伏玥的人是谁?” 他的疑问更像是质问,轻轻松松就扯下芙提的遮羞布,不带一点留情和余地。 * 本来想再多一点过渡的,但是如果我是读者我真的会觉得这种章节很无聊,温温吞吞男女主又没什么实际性的进展。。。所以还是加点催化剂让他们快点吵起来吧quq 证明 但凡眼前换一个人,芙提都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一句,你又了解我多少? 可这是段昱时。 是陪着她开始,一步一步握着她教会她走路并且陪她度过了许多重要瞬间的人。 即便他们到最后没能有一个圆满的散场,芙提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把自己养得很好。 她当初从段博裕精心设计的角色里就已经很好得感悟到了自己与更优秀的人的参差,她看那些她背不下来的台词总有人一目十行后过目不忘,看那些她读不懂的情景总有人能设身处地融入其中…… 芙提没想过要成为最好的,但后来的路,她越走越发现自己的局限。 她知道自己没做好,但还尚且有价值。公司给她安排好莱坞的试镜,她想也没想就去了。一是忙着摆脱失恋的情绪,二是急着证明。 证明什么?她如段昱时所说的那样,在段博裕那里吃了瘪,所以自尊心作祟,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 可事实很残忍。很多时候,即便机会已经睡在她的枕边,她也依旧同床异梦到不像个合格的演员。 芙提没有受过太多挫折,但或许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每个普通人都做过英雄梦,可并不是每一个有梦的人都会不幸地一朝被打醒,而是在生活的无数个瞬间里逐渐认清自己的平庸。 有些东西就是一点一点被泯灭的。 “话是我说的没错。”她妥协地叹口气,“但你没必要记得我的承诺。” 就像我会把你对我说过的话,替你忘掉一样。 她语气平静,甚至还没有前两句回应他时那么激动。短短思考的两秒,她好像经历了什么洗涤,将一切都想清楚了。 段昱时却宁愿她恼羞成怒地来反驳自己。 他皱起眉头,脑子里有一幕和眼前重合。 芙提此时的神情,和许多年前的段望舒很像。 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乐明厘就端着煮好的绿豆汤过来犒劳他们这两个苦力了。 “我带着绿豆汤来啦!” 兴奋的声音划破气氛,他们彼此都清楚已经不适合再争论下去。 芙提没有败下阵来,可段昱时却看见了她的妥协。 那不是对他的妥协。 * 晚上的节目是篝火晚会,除了安排好的环节还有两个嘉宾即兴表演了舞蹈,搞的好不欢快。 芙提挑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坐,没和乐明厘一起发疯。 而安静也是杜若松的需要,所以两人的位置靠得有些近。 彼此并不熟惗,也就没有搭话的必要。稍微点个头,微笑一下,就算揭过。 芙提彻底将黎慈在电话里的耳提面命丢到脑后了。 可走心的人总比无心的人多,芙提不感兴趣不代表别人不馋这一口。 很快,就有一个面熟的演员走过来,坐在了自己和杜若松之间。 芙提对他有印象完全是因为他英俊且正气的脸,听说还没出道之前因为谈恋爱塌过房,所以导致一直被一些黑粉抓着骂。 但又因为实在长得太正义,所以时时能接到一些正剧的跑龙套角色,与大制作还是横着一条鸿沟。 为了把他塞进来,公司不知道给节目组投了多少钱。 他眼神看过来,芙提很自觉地侧过头去。 可挡不住耳朵里传来的阿谀奉承的话,“杜老师,我从小就是看您的电影长大的。因为我爷爷特别喜欢你……” 开场是好的,打个亲情牌。 杜若松也很给面子,听着他说了一大堆,轻飘飘地回一句,“我也很喜欢和你们这种年轻人交流,毕竟现在不同于以前了,几乎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记得我的名字,唉……” 那个演员像是立刻来了劲,嘴巴里装了鞭炮似的一顿乱夸,说到最后才慢慢把自己的目的娓娓道来。 “杜老师,我看过这么多的正剧,演过这么多的配角,积累的经验不会比别人少……” 芙提听得昏昏欲睡,正想换个位置,就看见前面的乐明厘在朝她招手。 等走近了才发现,她和付箐坐在一起。 小姑娘很兴奋,手舞足蹈地,“付老师说待会拍摄结束了,要请我们喝酒!” 付箐主动解释道,“山庄的负责人是我的老同学,今天出差回来,说是要请客。” 芙提乖巧,“那就先谢谢付老师了。” 一等没人,她立马掐住了乐明厘的脖子,“她说的我们,还有谁?” 乐明厘没见过她这么严肃的样子,马上屈打成招,“嗯……还有沉老师……” “还有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好像还有沉老师的朋友?” 朋友?沉庭安和段昱时算朋友吗? 芙提想了很久,觉得现任的前任和朋友应该沾不上边吧。 纠结没用,即便他真的来了,也拿自己无可奈何。 是这样吧。 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可当在清吧里看见宋流玉的时候,芙提还是从尾椎骨涌上一阵冷意。 * 不到两千字,不收钱了 太多 宋流玉的舅舅就是付箐的老同学,这圈子本来就小,彼此认识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提了一嘴,她念着男朋友,就跟着来了。 芙提并不害怕宋流玉,毕竟她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她所面临的畏惧完完全全是出于自己恶劣内心的唾弃。 人靠在火旁边,听众人夸赞多亏这个寒冬有它的时候,总会为自己僵掉的双手感到悲哀。 她们彼此都没有过太多的交集,可芙提心里知道,她很心虚。 宋流玉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想要躲开,但是晚了,“芙提!” “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过得好吗?” 她靠在吧台笑得像威士忌里的冰块,实在讨人喜欢,再俗套的打招呼方式在她嘴里也变得无比亲切。 芙提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的僵硬,朝她挥挥手。 乐明厘靠过来的时候问了一句,“大美人啊……你认识她?” “嗯,《雪顶》的作者。” “编剧?” “不是。”她说,“创作者。” 乐明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凑进中年人的话题里。 付箐正和宋舅舅聊得火热,宋流玉插话后顺势聊起了她的事业和爱情,乐明厘支着耳朵去听,倒也不突兀。 芙提从未觉得自己缺失社交技能是这样尴尬的事情。尽管他们的座位是环状,乐明厘甚至还牵着她的手防止她落单。 “哇,好厉害,你以前是在日本留过学吗?” “对啊,”留学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宋流玉并没有对她的大惊小怪有什么嫌弃,“我跟你说,我一开始过去的时候还水土不服来着。当时我满怀梦想,希望可以过上每天吃天妇罗的日子,结果就这样暴饮暴食了一周,居然肠胃炎进了医院……” 笑声四起,沉庭安在她身后登场。 都是熟人,他毫不避讳地环住宋流玉的肩膀,捏了捏她的脸,“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舅舅接话道,“在复述自己的黑历史呢。” “什么黑历史,我也听听。” 宋流玉想给他一巴掌让他松手,还没来得及打,就听见乐明厘惊恐地尖叫,“你、你们——你们是夫妻吗?!” 当事人很淡定,“不是夫妻,是情侣。” 有差吗! 她去找芙提,眼神里写着你怎么没告诉我!芙提看着她,表情是你现在不就知道了? 乐明厘崩溃捂头,“这一桌就只有我是单身狗啊……” 两位长辈早已成家,眼前的情侣如胶似漆,一句话不小心揭露了一个秘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付箐见惯了地下恋情,不是很在意。宋舅舅是圈外人,更不会对这种八卦有所动容。倒是宋流玉,闻言多看了芙提几眼。 芙提头都不敢抬,心里想的全是完蛋了,早知道一开始就解释了。 清吧里放着抒情音乐,混着酒液掉进玻璃杯里的声音。陆陆续续的人在五彩斑斓的霓虹光线下登场,芙提来得算晚了,结果有人更晚。 “段昱时!”宋流玉眼尖,直接叫了一声,等人走近了,毫不留情地满上,“迟到咯,自罚叁杯。” 男人像是刚从什么工作中脱身,疲态都变成眉眼堆砌的戾气,一边骂着“小孩么你是”,一边把叁杯喝完。 清明的视线落下来,他看着乐明厘,毫不避讳地问,“能往旁边坐一点吗?” 鉴于他早上免费给自己搭帐篷,乐明厘对他的印象值都快拉满了,捧着抱枕就贴到沙发角里。 旁边的位置突然凹陷,芙提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段昱时也没主动搭话,就着桌上已经聊起来的话题喝酒。 “这几年电影行业确实是不好做,题材老套、剧情流水、演员呢,也不肯下苦功……越做越商业,越来越抓不到观众的眼球。” “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国内还是有很多后辈有两把刷子的……就像那个,叫什么来着?宋?” 段昱时接上去,“宋宛。” “对、对。”付箐点头,“我看过她的以前的作品,她的毕设做的尤其好。” “说起来,小段是不是还投资了她的新电影?” “对。”他说,“今年贺岁档。” 可芙提听到的却是宋舅舅喊他小段。 她听过太多人对段昱时的尊称,什么阶级什么年纪在他绝对的资本面前好像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而他自知担得起,于是都谦虚地承受下来。 这样亲昵的叫法,长辈对小辈的叫法,是因为什么搭建而成呢? 连付箐都要客气地喊一声段少的人。 芙提抿了口酒,倒不是再为这种小事吃醋,而是对自己不该分散出去的注意力感到懊悔。 与她无关,却夺走了她一部分的心神。 她觉得好丢脸。 被他注意到了,在暗色灯光下轻轻撮捻的手指。这是今晚他第一次主动和自己搭话,他问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是不喜欢场合还是不喜欢自己坐在他旁边。 芙提说都不喜欢。 他没有受伤的样子,反而许诺,“五分钟,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 五分钟后,他寻了个由头把芙提带走了。像当初把外套脱下来给她脱身一样行云流水,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有人会在背后说闲话。 芙提觉得脸热,但她也不止疯一次了。 清吧侧门出来是红色石砖堆砌成的楼梯,下面有一个小小露台,段昱时不仅偷走了芙提,还偷了一瓶气泡酒。 “估计等综艺拍完了,就要开始宣传了。采访、营销、通告,一个都少不了。” 他说的是有关于宋宛的电影。 芙提点点头,她说她知道。 黎慈都会通知她。 “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她知道段昱时为什么这么问,段昱时也知道她肯定会否认。 最注重效率的人开始愿意陪着她做无关要紧的小事,问一些没有意义的浑话,明明对人生不起任何作用甚至浪费时间,如果放到以前,芙提觉得自己分手的时候应该会更舍不得这份难得。 有时候她甚至会庆幸他所谓的百分之十。 他说,“我以为你可能会问我和宋流玉为什么分手。” 开了瓶盖,气泡上涌着都快溢出来,见他伸手递过来,芙提赶紧喝了一口,免得弄脏衣服。 “又不重要。”她说。 “嗯?什么不重要?” 芙提不答,她反问,“沉老师有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没有,但我知道他想知道。”段昱时看着她嘴唇流连过瓶盖,眼睛里烧着黯淡的火焰,“你就这么喜欢他?” 芙提还是不答,她说,“那我为什么要问。” 她看起来……也没有很想知道吧。 这里靠近大山的出口,可以听见汽车的鸣笛。灯火、山风、酒精,好像都在脑子里出演话剧。 “我和你说过,爱情是不分好坏强弱的,你记得吗?” 芙提抬头,对上他柔软的视线。 “我知道你胆怯甚至懦弱,悲观甚至喜爱逃避,但这些都不能称之为缺点。人有好胜心、嫉妒心、虚荣心、攀比心都是正常现象,如果你不能用正常的心态去看待这些观念,反而觉得它们很肮脏的话,那么时间久了,整个世界都会变得腐烂。” 他说,“不要约束自己的缺点,而是找到能够接纳它的办法。” 他什么都知道。 可芙提心想,这份知道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很了解,而是因为他见过的人太多。 深究 于是芙提没说话,任由他好为人师。尽管知道段公子的说教对于他人十分难得,也不见得她掀起眼皮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芙提知道他的用心和用意,可就是因为这份和从前相比别无二致甚至更加明显的袒护,才更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成长成一个独立的大人。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叁十岁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或许就和现在一样。”他说。 人们总喜欢把人生想象得太美好,觉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到了某个时刻却没完成与大众相同的目标是丢人的。其实不然,毕竟你的人生并不会任何人强加标准,能够禁锢你的只有你自己没被满足的野心。 “天赋和努力并不是敌对,而是个矛盾,互相争斗又互相补充。没走到最后一个关卡没人知道你是否有资格通关,时间其实都是用来试一试的,”他说,“付出不会骗你。” 就像当初段昱时力排众议选择了芙提,可最后能做出那样的成绩也是完全凭借她自己的努力。翅膀的生长期间依靠了很多外力支撑,但化茧的根本在于,她本身就是只蝴蝶。 说着说着段昱时有些无奈了,他勾起唇角,像是自嘲。 “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让你去相信自己,你别因为一些挫折就放弃了。”如果在吸烟的话,或许就没那么烦恼了,“尤其是因为一些不要紧的人。” 芙提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她好歹和你恋爱过几年,怎么过期就变成不打紧的人了?” 这人自从和自己分手以后,胳膊肘就习惯往外拐。段昱时深知还不是矫正的时候,于是也不辩解,只重复道:“但你不一样,不是吗?” 芙提不理会这样对人人都可以说的甜言蜜语,掀唇讽刺。 “浪费美酒佳肴和大好人脉出来和我说这么多,你这前男友当得可真是称职。” 虽然在座的都清楚,他才是最大的人脉。 段昱时无视她的阴阳怪气,不要脸皮地问,“嗯,很辛苦的。给我点奖励?” 芙提正想说点什么,气氛就被一通来电打断。 他表情看不出半点落寞,但嘴巴不饶人,“好可惜啊,本来想接个吻的。” 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都比较厚颜无耻? 芙提看了眼备注,再看看段昱时安稳靠在露台边缘的脊背,他可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触及她的犹豫,甚至抬抬下巴,“不接?” 才说过自己不吃激将法,下一秒就接的起来了,“喂?” 应卿意外在最后一声忙音里自己的希望被拾起,好在不过半秒他便反应过来,笑着问她:“在忙吗?” 这样晚的时间,对于京都那样的不夜城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只是芙提不信一向关心她动态的人会不知道自己进组录制的事情,除非真的有什么大事。 “没有,怎么了?” 心里猜测着是不是老人家又念叨她了,这种忙帮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芙提不觉得麻烦,只是感情还没到那样的地步就提前有了亲情牵扯,很麻烦。 可应卿没有顺着她的猜测回答,原因让人意外,“加班到深夜,突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芙提的呼吸有一瞬间停下来。 他鲜少说这样露骨的话,虽然偶尔会当面开一些礼貌玩笑,但芙提察觉他不是个喜欢用电子产品诉情衷的人。 “你……”她紧张起来,“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应卿笑出声来。 “没有,是真的。” 对方显然是吃不惯这套,有些焦急的疑虑,还得他再叁肯定自己的安全,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只是表面上因为她的担心感到喜悦,心里却在哀叹这姑娘真的不太开窍。 应卿自然也不会告诉她,其实自己今天根本不用加班。都怪今晚的饭局上,读高中的小侄女兴奋地和自己母亲分享八卦,说自己一直喜欢的一对cp最近进山录制综艺了。 旁边比她稍微大一点的堂姐好奇地问了几句,她就全盘托出。 “但我这个是在地下发展的,因为他们没有传出过绯闻,我们这些粉丝也就不好意淫太多。可爱情有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就算找不到确凿证据,嘴巴捂住了,也会从眼睛跑出来?” 小女孩举着自己平时上网课用的ipad,将芙提当年在剧组烧烟花棒的照片放给大家看。 堂姐甚至夸赞,“好登对!” 一时之间全家的知情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应卿知道芙提最近很忙,于是耐着性子不去打扰。 而上次在医院里碰到的段少,因为合作的进展濒临尾声,大哥那边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去充当法律顾问,接触便就此而止。 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和那位神秘的段家公子有什么关系。 可秘密剥落了就很难假装不知,连祖母问及也有些伤感的笑容,情绪持续到回到住所还不肯停歇,索性带着换洗衣物到律所准备通宵加班。 最后还是没忍住,拨通了芙提的电话。 她在那头脆生生地告诉他,今晚她们在露营,待会从清吧出来就要去看星星,时间不早了,劝他早点睡。 可应卿想的都是,段昱时都会陪着她做这些事情吗?即便是和大家一起。 他并不认为如今已经逐渐接管家族企业的段总,会有那样的闲心去参与一档娱乐节目。 男人的别有用心,在同类面前是很容易被看穿的。 可惜这个近水楼台有前科。 应卿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她注意防蚊,又约了她出山后的第二顿晚饭,才不舍地挂断电话。 屏幕暗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个答案。 原来自己真的只会对喜欢的东西深究。 * 段昱时就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芙提打完这通电话。 明明是个正当对象,也没有露骨语言,但他盯着自己的眼神真的很像控诉,控诉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末了还要装作委屈,问她,“我也可以半夜打电话给你吗?” “不能。” “为什么?” “你是前男友。” 他好像被消音枪支射穿喉咙。 芙提看看时间,心想着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她镇定自若地往前走,段昱时自然就会跟在她身后,她完全不担心落单,只是心跳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平复。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害怕段昱时会直接亲上来。 * “原来自己真的只会对喜欢的东西深究。”的意思是对应前文应卿对芙提产生兴趣这件事。 任性 清吧离他们露营的地方不远,只是摸黑走路有些麻烦。 芙提回去的时候他们也正好散场,宋舅舅好心送他们一程,宋流玉和沉哲安并不打算与其同行,位置稍挤,但也坐得下。 段昱时跟在最后面,冷漠的脸色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那些告别的寒暄。 宋流玉挽着沉哲安,让他先去车里等自己,看着男友的背影离去,才推了段昱时一下。 他始料未及,身影晃动几分。 见他皱眉看过来,宋流玉却说着没头没脑的话,“你觉不觉得我越活越年轻了?” 她小段昱时两岁,但叁十出头的年龄放在妙龄少女里算不上小。过往生活和职场,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句沉稳的宋大作家,却深感自己越来越不受拘束了。 段昱时说,“没注意,不知道。” 宋流玉啧了一声才继续,“因为好的感情让我肆无忌惮地放纵天性,让我做回小孩。不仅是我,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可我觉得现在的芙提不是,你给的爱也根本不是。” 段昱时默默听完,人都坐进去了,就差他。 他瞥了宋流玉一眼,说她多事。 “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宋流玉对着他的背影痛骂,“还有,少欺负我男朋友!” 汽车扬长而去,气得高跟鞋狠狠剁地。 宋舅舅把侄女气急败坏的模样收进眼底,这孩子他自小看着长大,当然知道如今的开朗是从何而来,他也不顾忌段昱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和小沉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 “应该快了。”段昱时漫不经心地答,眼睛瞥到后座缩着坐的芙提,抬手去拨弄空调风口,“还望您多帮她哄哄阿姨。” 舅舅笑出声来,“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掺和咯……” 把他们人送回露营地,彼此收拾收拾,就要跟着节目组上山了。 前面做饭拍了半集,看星星再拍半集,乐明厘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一集十五万,我还不如直接当综艺咖算了?来钱快还有人做饭吃,任务就是烧火聊天嗑瓜子睡大觉,简直养老!” 芙提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杜老师的出场费可是八十万一集。” 言下之意就是,还是努努力往上爬吧,高处的钱更很好赚。 乐明厘被这四倍吓到,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快了起来,像是被突然打了鸡血。 他们上去的时候人还没来齐,只有一个男演员在和段昱时聊他的望远镜。 “这配置……至少得六位数起步吧?” 芙提听见段昱时一边调试一边笑,“没那么贵,二手买的,也就五万出头。” 男演员震惊了,手都在抖,“五万?我出双倍,您要不卖我吧?” 段昱时不答,拍拍他的肩膀,“来试试。” 男演员满怀期待地把眼睛装进去,下一秒就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这望远镜和家里的那些废铁根本没法相提并论,自己的设备与段昱时所谓的二手商品对比一下,简直像个近视眼。 但也只能尴尬地笑一笑,然后和后面来的人寒暄,掩饰受挫的自尊心。 导演体谅有些嘉宾今天太累,也没要求一定要到场,只是通知了几位年轻有空的。 算是很通情达理了,尽管芙提知道这样的特权其实是为了叁位大导演特设的。 其中不乏一些有点资历的演员不服,只是吃这口饭就得受着,万一哪天有工作人员在平台上曝光一句不敬业,职业生涯也就算完了。 导演不靠名声吃饭,对谣言敏感度小,可演员不一样。 于是憋着气,尽撒在一些年轻演员身上。 这样的现象从入组第一天,芙提就感受到了。 她接过乐明厘手里的露营凳找了个位置摆好,都还没坐下,就被人叫过去拿饮料了。 余光瞥到刚才因为自己作而落单的段昱时,果不其然,后面来的人也没忍住围着他转。 男人的爱好总是一致的,她很理解。但嘉宾里有位前辈抬着下巴让她去给扎堆的两叁位天文爱好者送啤酒,她就很不理解了。 芙提不擅长拒绝小事,于是捧着几瓶冰啤上前。 没人注意到她,她只能小声开口:“那个……” 还是段昱时率先发现了她,看见她被锡罐的冷意冻到通红的手臂,皱了下眉头,让她往地上扔就行,谁喝谁捡。 “大家都有手有脚,又不止你有,操什么心?” 他声音不大,但在寂静山岭里很是空灵,伴随吹到脸上的凉风一起灌进耳朵里,让人不禁起了一阵鸡皮。 表面上是在骂芙提,实则是在斥责那些搞阶级文化的人。 咖位的区分是为了认清自己和区分酬劳的,而不是让一些蹬鼻子上脸的所谓前辈对后辈指手画脚。 没人想到会来这一出,连乐明厘都愣了愣。 还好工作人员机灵,拍拍手掌提醒要开机了。 芙提没想到他会突然愤慨,也吓了一跳,但好在周围的人都比她会看眼色,贴着笑上前接过了,还不断说着谢谢小芙。 搞得她不得不唱白脸,摆摆手说客气了。 心里叹了口气,前几天好好的时候她还庆幸自己没有被奴役,原来被指挥干活是这么让人不爽的事情。 大家坐在一起赏月观星,位置错落,因为段昱时带了望远镜,所以坐在前面。只是他好像并不热衷研究星座天象,背了个古董上山,却丢给别人赏玩。 芙提托着腮看他的背影,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在回消息。 刚才喊芙提干活的人甚至都有点战战兢兢了,他却浑然不觉,圆场的话也不说,任由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看尽他段导的脸色。 以前怎么就不觉得他是个这么任性又不讲理的人。 芙提默默地抿了一口啤酒,晕乎乎地想。 * 其实这个逼一直都很拽很欠扁,大家看他上卷去哪个饭局不是叼着根烟听人家吹牛的。。根本就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老年版慕容云海罢了 迟了 余热未消的末夏,柠檬水、薄荷、冰啤、洗衣液的味道撞在一起,揉碎在大家聊天的声音里,满天的星光落在手心上,抬起头就能和月亮对视。 许是氛围到位,很多原本对观察星球没有兴趣的人都开始对段昱时的望远镜跃跃欲试。 乐明厘也是其中之一,正兴奋地和芙提说着自己的所见所得。 “原来那就是猎户座!” 她指着天空,有云遮挡,芙提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还是会配合地笑一笑。 目光又放到地面,无可避免地落在被人簇拥的星星身上。 芙提的指尖摩挲过浮起水雾的啤酒瓶,留下一串湿痕。 她以前觉得,众星捧月的人应该会很不幸。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但凡有一点不符合别人的期许,或是没达到理想愿景,等待自己的都是银河叛离。 过去认识的许多人好像都是这样,多多少少经历过被人说很失望的时刻。即便日后如何捡起那些骄傲的记忆,令自己痛过的地方才印象最深刻。 芙提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在一开始决定出演段博裕的电影时,网上的舆论就已经掀翻了天。配合着《雪顶》下架影院后公司给她买的营销,一举将观众的期待拉到了制高点,即便不是主角,她所饰演的作用也足够重要。“无功无过”不能被称之为敬业,没人看得见她为一个镜头熬了多久,做到最后也不过换来大家一句“平平无奇”。 那时候她终于明白段昱时的难处,也更期盼他能够陪在自己身边。 倒不是说他在身边,自己就能得到什么质的飞跃。只是他的鼓励于自己而言实在有用,即便是放在不可能完成的挑战里,也能有底气到大胆去做。 也是从这个想法冒出来开始,她明白了自己根本不只是失恋这么简单。 这些年她合作过很多导演,严厉的,和蔼的,好说话的,不苟言笑的,都有。只是没人会再像他一样,愿意献上自己柔软的手心。 当然,芙提知道其中离不开他们恋爱的原因。 只是…… “有流星!” 声音响在耳畔,几乎是所有人都同时抬头去看。 芙提仰着脑袋,漆黑的天际里繁星散播一地,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银白的光芒划过瞳孔,转瞬即逝。 手臂一痛,是乐明厘在拍她。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芙提说看到了。 再抬头,她却发现段昱时在看她。 不远的距离,好像还能看清地面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影子。 只是。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如果真的爱自己,会只奉献出自己的一部分。 爱应该是控制不住。 就像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贪婪,企图一点一点吞噬段昱时剩下的自由一样。 可这过程里,她又保持着充分的心疼。 这样不断纠缠自己的困苦与迷惘,芙提在段昱时身上从未见到过。 流星越下越多,节目组很兴奋这场意外之喜,周围的人也因为绝景的绚烂而欢呼。甚至还有人走到了泥土边缘,企图靠天际近一些,好让流星听清自己的愿望。 双手合十里,装载的都是人们的可望不可即。 乐明厘让她也许一个。 芙提无所求,但也配合着闭上眼。 如果真的有猎户座神女,那我希望。 把他带走的勇气还给我吧。 * 打道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明天拍摄完营地的一个聚餐,综艺的上半期就算完结。关于剩下的都市部分,具体还得看观众反响才能决定是否开拍。 经历了一场令人柔软的体验,原本有些针锋相对的成年人们,竟然都生出几分舍不得来。 于是一路高歌一路畅谈,仗着摄影机已经关闭和几瓶没度数的啤酒熏陶,大着舌头开始高谈阔论。 芙提走在后面,并不参与。 段昱时则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歪歪扭扭。 趁着夜色,他问,“喝多了?” 前面那颗小脑袋摇了摇,说没有。 他于是又问,“刚才许了什么愿?” 芙提说,“告诉你就不灵了。” 他哪里信这些,笑道,“告诉我才更有实现的可能。” 芙提不理他,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径直往前走。 “真不说?”段昱时也悠闲,长腿一迈,走到她身边去,“那听听我的?” 芙提加快了脚步,明显是不想,但又被他叁两步追上。 无非就是些求复合的话,她并不感兴趣。 可段昱时却一本正经。 “我和流星说,我希望小芙能够拥有可以挥霍到一百叁十岁的勇气。” 有什么声音好刺耳,芙提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鞋子擦在了石砾上。 段昱时和她一起停了下来。 他背对众山,月亮落在他宽厚的背脊。 她却皱眉,“为什么是一百叁十岁?” 要知道,人类的寿命平均值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平。 “这不是你二十二岁的愿望吗?要活到一百叁十岁。”他极其自然地说,丝毫没有把一个随口的玩笑当真后的窘迫,“因为你期盼的,所以我也开始期待了。” “即便我和你已经不拥有同一个愿望?” 她不可置信。 为什么要在告诉她爱情是苦的之后,又告诉她其实会甜的?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的事实,为什么要再朝她伸出手? 她已经能够很好地完成一支独舞,且不乏嘉宾。 段昱时却在她将近锋利的目光里告诉她,对。 芙提听他说完,而后眨眼,很疑惑地问,“可如果我没有回到京都,我们也再无交集了呢?” “那是缘分的事情,与我的等待无关。”他说,“芙提,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去计较得失,我深知我要做的只有等待并保持希望。决定好了就一直做下去,直到有一天获知确切的证据,认定你走向了别人的余生,我才会去做别的打算。” 这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 他终究还是打破了那百分之十,并且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迟了。 * 下章结束综艺进入正题了,写的我好烦。 朋友 一直到返回京都的路上,芙提都没再和段昱时说一句话。 她开始深深产生了一种失重感,比每一次踏上航班在窗口看着飞机起飞还要彷徨。就像活在一个表面太平的世界里,一次偶尔的撞击,便将内里的不信任感全都暴露。 在芙提的记忆里,她和段昱时的分开是可以用“离散”或者“流亡”来形容的。 而她一直认为,流亡的人只有她自己。 直到得知其实他的感情并非出自不甘心,也不是一时兴起以后,芙提才发现当初那场摧毁性的灾难里受伤的或许不止她一个人。 可强大如他。 她需要的“被记得”、“被在意”、“被放到非重要因素的第一位”都已经能够从段昱时身上得到了。 但芙提逃了。 她觉得很可怕。 她花了叁年的时间才浅浅重铸起一份坚定走下去的信念,眼看着就要被他轻而易举地打破,而这和当初绕星而生、围月而存的百分百依赖好像并没什么区别。 那又有什么重来的必要? * 飞机上,所有人都陷入了安静的睡眠里。 段昱时拎着本杂志路过芙提,看她戴着的黑色眼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判断出她没睡着,俯下身问她,“下了飞机我送你回去?” 那淡白的嘴唇动了动,婉拒道,“不了,我经纪人来接。” 不用看都能猜得出他此时此刻会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也不做争取,径直离开。 他做什么事情都是越挫越勇,这个芙提知道,但她没想到在爱情里,段昱时也能延续这种品德。 所以和应卿在店里吃饭碰到他的时候,芙提有个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宋宛倒是很兴奋,“芙提!” 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学姐。” 应卿站在一侧,垂首问她,“你的朋友?” “嗯,大学时期的学姐……” 他显然很会应付这样的场合,伸出他带着精致腕表的手,“你们好。” 段昱时握了上去,朝他点点头。 应卿知道这位段先生肯定不会记得自己,于是在落座以后简短地介绍,“我也是芙提的朋友,目前是位律师。” 宋宛心想这位置摆的可真微妙,但面上不显,与他轻描淡写地寒暄。 服务员上了四个茶位,他们好像还有朋友要来。段昱时漫不经心地吩咐她,“打个电话。” 看表情猜不出那边是忙音还是在解释,总而言之在宋宛挂掉的动作里,芙提知道今天这顿饭确确实实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 “真是的,哪有这样的资本家?下了班还要安排人做事……” 段昱时心想,那不过是段望舒骗人的手段,也就只有宋宛会信。 芙提说,“常态了,我们公司就是。” 应卿说,“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上诉。” 宋宛没忍住笑。 中式餐馆的装潢很让人有食欲,菜品慢慢地端上来,其中一份虾仁水饺还贴心地装好酱料碟,省了顾客自己调试的走动。 一小瓶醋单独呈上来,体贴南北口味的差异。 宋宛以为是生抽,不多想被每个人添了一点。不曾想添到第四份,被段昱时伸手挡了挡。 她以为是段昱时不吃醋,便合上盖子放到了一边。 只有应卿看见了,他把没加醋的独一份分给了芙提。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在宣示什么。 又或者是种习惯? 许是沉思得有些悠长,长到芙提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烧鹅。 “最后一块,不吃就没了。” 有时候真希望她可能踩过那条线来对自己做这些事。 应卿有些后悔开头说自己是朋友了。 可是再去观察段先生的脸色,好像哪怕只是朋友,也已经让他不悦到需要忍耐的地步。 “谢谢。”应卿垂下眼,“很好吃。” * 饭后他们分道扬镳,叁人都开了车,可意料之外地没人和他争夺送芙提回家的权利。 情敌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善战。 芙提去了洗手间,应卿等在驾驶座外,顺便与他们告别。 但宋宛大大咧咧的性格在转过身后就尽显,自以为声音很小地掐着段昱时,“你为什么不留下来等!” 那人说,“她不会选我的,她在躲我。” “就是因为她躲你才要追啊!” “你不了解她。” …… 应卿握着车钥匙冰凉的环扣,默默地摩挲。 直到芙提在身后叫他,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绕到另一侧替她开车门。 “不用这么贴心……” 他笑着说,“难得才能做一次,别拒绝了。” 有些无赖,但他莫名其妙很渴望从他身上扳回一局。 在行进的车厢里他们聊最近的生活、即将转变的季节、甚至讨论了木星如果消失地球会不会毁灭,但至始至终没人提起那通电话。 但应卿知道芙提很在意,只是她的在意藏在静悄悄的疏远里。 没有人会因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抗拒自己而开心。 所以车辆停稳,在芙提下车前,他说。 “抱歉,或许是我太欠考虑了。”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有些难忍的贪婪,在车内暖黄的光线下清晰得让人无处可逃,“但我私心还是希望你将那天的电话归咎于我越界了,而不是仅仅当做玩笑那么简单。” 他说得很优雅,但芙提能窥见他的野心。 她为这份野心感到感动。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要知道感恩这样伟大的情绪是最不该出现在暧昧里。 她灵动的眼睛在压着无数纷乱思绪的灵魂上依旧清澈,含着水光,就这样看着应卿。 芙提多想从中找出几分喜悦或激动,好让自己表现得对他有好感。但是好可惜,她没办法对坦诚直白的应卿开诚布公。 “芙提,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应卿在她的欲言又止里找不到惊讶,他苦笑一声,双手握着已经不再需要变换方向的方向盘,告诉她:“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不是在看我。” 而是在看另一个人。 她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应卿也明白这样的问题出现,原因也许不止爱情。 段昱时在她的人生里到底充当过什么样的角色,应卿尚且不知,但他清楚自己在嫉妒。 即便他们已经错过彼此,但这依旧能够影响现状的份量还是能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抽屉的夹层里藏了一道欲望的暗门,芙提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可与其说恍然大悟,不如说是被迫承认。 “我想你并没有心情去听故事,但如果有用的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她把头低下去,应卿知道她不是逃避,也不是羞愧,更不是恼怒。 她在面对自己藏好的心事。 他觉得不合时宜,但猜测自己以后应该是不会再有机会和她私下见面,于是将失恋的情绪脱口而出。 “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是在门诊门口。护士喊了你一声季小姐,恰好我来探望的熟人也姓季,于是多看了一眼。你那天带着黑框眼镜,像个女大学生,后来那个周末我陪侄女看电影,才知道原来你叫季芙提。是季明信的侄女,季芙提。” 他没提季明岩的名字,把不愉快的小细节把握得很好,所以芙提也能将接下来的话猜到。 “我那时候就在想,都来医院看病了,坐个电梯上楼看看自己的即将要去世的父亲好像也没有很麻烦。但你没有。”应卿说,“我以前听了多少关于季叔叔苛待前任妻女的闲言碎语,后来就听了多少有关于你狠心的道德谴责。” “可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爱憎分明到令人欣赏。 “芙提,”他说,“从某些观念上,我是能够理解你的。我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 “特别的人之所以特别,是没有理由的。时间也好,当时的我也好,要追究的话太多了。就像做饭不会只下一种佐料,而我也无可救药地反复爱上同一道菜。” “你打算原谅他了?” “他又没有做错,谈不上原谅。”芙提好清醒,“如果在自我与爱情之间没有选择爱情,也算一种错误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理智存在了。” 应卿问,“可你有为自己想过吗?” “没有。” 芙提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像陈年考过的不及格试卷被掏出来批评,“因为那时候没有自我的我在围着他打转。” 重点应该是“没有自我的我”,而不是“围着他打转”。 即便当年段昱时真的为她妥协到不顾一切,芙提直觉自己还是会把这一切搞砸。 与其让黑洞一样没有下限的贪婪持续下去,不如借着他锋利的底线到此为止。 “我还是更心疼你。”应卿揉了把脸,“你应该索取的。” 芙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他语气无奈,双手交迭放到了方向盘上,脸靠着腕骨,在看着她。 “听完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她给不出答案的,应卿知道。 “别删我,别不理我。”他说,“就当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可以么?” 芙提说不出不可以。 即便她知道,应卿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和她做朋友。 变化 夜很深了,乌云跟着月亮的尽头漂泊,她知道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只是人在屋子里,看着窗外好像事不关己,有点可惜。 芙提很后悔没吃最后的甜点,女明星需要自我管理,就算半夜被空空的腹部吵醒也只能认命地喝一杯温白开。 客厅里的落地灯站得很直,笔直到让人想起一点事情。 芙提想起第一次见应卿的那天晚上,又想起他问自己可不可以的那天晚上,她回去之后做了很多类似的梦,和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人重迭。 他们真的很像,像到芙提都会产生自己很恶劣的错觉。她会心想自己到底是在享受一个男人比她多出几年成长的沉稳体贴,还是只是独独为了一个人着迷? 抱着这样锋利的好奇心,她自私地走下去了。 审问到最后,她宁愿唾弃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人,也不愿带上情种的帽子,去承认有的坎就算迈过去了,自己狠狠摔的那一跤伤口永存。 一定要找形容,她会觉得自己像是被段昱时买回家的拼图。 不断试错、填补、熨帖地落在正确的位置。 她好难过,发现对方让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正途,甚至找不出一点可以谴责的理由。 可是那时候的她除了“为你好”,更多的只是想要“多在乎一点”。 好幼稚,现在想起来她自己都会觉得不齿。那时候段昱时没有踩着她自尊心的脊梁骨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得夸上一句仁慈。 秦懿告诉她这就是代沟效应,他们以前不在乎的年龄其实包含了太多,会在携手同行的每一步里产生走得很艰难的错觉。而看惯了星空的人是无法长久垂眸的,只能由孱弱的那一方努力垫高脚尖。 那时候段昱时直接让她站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让她也尝到了掰碎了一角的月亮,年少轻狂地以为能与他比肩。 如今各自成长,很多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 比如他给得起的,芙提已经产生了疲惫心理。比如为什么他的原则不似从前顽固,她却心如磐石。 爱情应该是让自己开心的,可他们现在的状态更像是在博弈。 杯子被失落地放回餐桌,她往卧室的方向游,短信里有两个不同的人问同一个问题,一个早一点一个晚一点,关心的都是她到家没有。 倒头就睡了,没有及时回。 像一场消极抵抗。 * 综艺的剪辑仍需时间,比营销预热来得更快的,是杜若松新电影阵容官宣的消息。 黎慈从不穿八厘米以上的高跟鞋,但每次生风般的走姿都能走出十八厘米的气场。别说助理和其他同事了,就连芙提听了,都觉得像是死神在敲钟。 她啪的一声把开会要用的文件甩到桌子上,实习生便识趣地去找夹杂在其中的u盘,兢兢战战地插好,备份ppt。 杜若松的选角着手80后,没有固定的女主一番,题材民国,主宣党派纷争。虽然人人都知道女演员在里面只是个惊鸿一瞥的镜头,但自降身价愿意友情出演的也不少。 毕竟是正剧,又是老艺术家操手,随便混个谢幕里的姓名,刷个眼熟度都算是赚了。 只是杜老为人低调,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圈内不少艺人挠破了头想要找个门道,砸了钱买一个和他吃饭的机会,都不见一点水花,就更别说毛遂自荐了。 而星遥上下,最最有近水楼台便利的人,也没能蹭着喝上一口汤,多令人失望。 芙提今早来公司的时候就已经被各色目光扫射了个遍,也清楚黎慈憋着不发的火气从何而来,就连对家会买什么通稿她都能猜到。 昔日段氏女郎回国发展停滞不前,半年竟只产出一部作品,云云。 宋宛虽是个好的起点,但如若后面能承接杜若松这样的重量级人物,芙提的身价只会水涨船高。 可她摔过一次,已经把那份痛刻骨铭心地记在心里。 演员要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起观众。 敢于突破自我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她的长相、演技都不适合那样的题材,也就无所谓强硬分一杯羹,免得惹得黑粉垢病。 并非她懦弱,而是试错的成本太高。 黎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作为经纪人,作为资本家的扳手,比起艺术价值和个人成就,她更在乎名与利。 会议一喊结束,工作人员鱼贯而出,多呆一秒都觉得黎慈的脾气要撒到自己头上。 “这是最近送上门的剧本,我帮你整理出来了,你自己好好看看。” 芙提一边看,黎慈一边问。 “你在综艺上都干什么了?认识到什么人没有?” “嗯……交到几个朋友。” “谁?说名字。” “光来娱乐的乐明厘。” 黎慈拿着手机在翻通讯录,闻言皱眉,“没有了?” 芙提说,“别的忘记了。” 像沉庭安、付箐那样的咖位,再怎么接触都始终是前辈。 黎慈头痛,但到底没有说重话,犹豫半天,老老实实地做心理教育,“你现在这个年纪是最好的时候,花无百日红没听过么?就是因为会过季,我们才要趁着还红的时候多做一点事情……芙提,别懈怠。” 那颗脑袋到底有没有在听,黎慈不得而知。 但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黎慈还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资料。 “丑话说在前头,除了你喜欢的题材,公司还要考虑对方给出的条件。” “剧本我都看过了,但目前并没有哪一个特别打动我。” 芙提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生气了。单单攀不上杜若松不止,更多的还是在于国内影视市场的大门难以撬开。 芙提在国内的作品也就这么两叁部,甚至只有一部是女主。即便被提名、有奖项,在国际上也算得上是个熟悉面孔,但倘若一直止步不前,没有新的作品产出,便会被观众慢慢淡忘。 好的演员比比皆是,资本没有一定要选择她的理由。 星遥捧人也要看路线,总不能真叫她去接一些烂片。就算刷够了观众缘,常驻影院,也是在自砸招牌。 电视剧就更不用说了。 “你多上上心吧,”黎慈很是头痛,嘴上说着,“这段时间有什么饭局就去坐一坐。” 心里想的却是,干脆让她走个人淡如菊的人设算了。 只是芙提才二十五岁,如日中天的事业上升期,黎慈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就拍了下脑袋。 怎么小姑娘不积极她也跟着犯傻。 不知怎的,虽然芙提一直都是有机会就努力没机会就放弃的状态,但黎慈总觉得,她上了个综艺回来之后就变了。 具体是哪里变了,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 没有放弃搞事业。。别多想 搭档 空出来的档期只是单指电影,芙提的工作还是一点都不轻松。 今天秋老虎作祟,小助理忙上忙下地跑了一个上午,小声说了句,“唉,原来女明星也要早上六点起床。” 芙提想笑,忍住了,在镜子里做了个嘴型,“辛苦你了。” 小助理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没事,又满血复活地替她操心采访稿去了。 她今天上午有一个访谈,和以往刁钻刻薄、专业严苛的采访不同,这个栏目是以大尺度作热点,几乎月月拿下最佳收视。 也许就是为了打嘉宾一个措手不及,录播前给他们剧透的问题都是正式又正经的。 黎慈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了,甚至都没拿给芙提,“这对搭档从来都是喜欢出其不意,说是只问问婚姻是否和谐,结果开口就是老公和你一夜几次。” 而至于为什么要让芙提上这种节目,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她前段时间拿下了金鹿奖。 “以往每一任影帝影后都有被他们邀请并出席过,”黎慈说,“如果可以我也想替你推了。” 这个栏目虽然带点颜色,专业性又不强,却很会抓人眼球,以幽默诙谐的主旨捕捉受众。 人们对名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可即感,认为其高高在上,不沾尘土,活在云层边缘之上,活在电器框架之中,一朝能够窥得其中的烟火气与平庸性,好奇心足以为收视买单。 原来清冷如兰的女明星也会和我有一样的便秘烦恼。 越是贴近生活,就越是让人觉得能够那层薄壁清晰可触,从而拉近与群众的距离。 “不管他们问什么,你都保守一点,偶尔几个不出格的问题可以适当抛出爆点,比如你喜欢睡觉,一睡就睡十八个小时……” 小助理站在后面没忍住笑,连化妆师都忍俊不禁。 芙提无奈,只能连忙说,“知道了知道了。” 节目的录制地点定在自己家里,芙提在工作人员撤走之后在镜子里又照了照,果然女明星的素颜都是骗人的。 几乎是掐着点,节目组就从自己的家门口鱼贯而入。 芙提一开门就差点被和她人一样高的摄像机撞上,吓了一跳,心想这一幕肯定是要被播出来的了。 “小芙这么早就起床了!” 女主持人非常有活力,搞的芙提云里雾里,问了句,“啊?我们不是约了十点吗?” “我看你之前在节目里面说在家如果没有工作,会一觉睡到下午,还一直担心你起不来呢。” 芙提一边把他们带进来一边倒水,“怎么会,招待你们也是我的工作。” “这话说的,”女主持和她的男搭档相视一笑,“我都不好意思了。” 沙发上叁人落座,一口水的功夫,女主持就挥着手开始在镜头前打招呼了。 “大家好,欢迎回到我们的频道。我是小n。” 男搭档在旁边说着重复过无数次的梗,“讲了几次了,这个字母应该发恩。” “别管我了。旁边是我的搭档,小m。”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 “今天呢我们来到了今年金鹿奖的获得者,新晋小影后——季芙提,的家里。相信大家春节去过电影院的话,对我们小芙的名字都不会陌生了……” 女主持的语速极快,甚至都不用看稿喘气,一分钟就简短地概括完了芙提从事电影工作以来的所有成就。 “关于介绍,小芙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芙提愣了一会,笑了笑,道,“你说的好快,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拍过几部电影。” 两人拍腿大笑,“说的什么话!拜托,你可是季芙提诶。” 很快进入到提问环节,前面的说说笑笑都是在为此热场。 “首先,我们想了解一下小芙对‘演员该不该谈恋爱’这件事情的看法。请问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其实没什么看法,毕竟演员相比起其他类型的艺人,比如爱豆,还是有很大的私人空间的。更多的时间我都会投入到工作里,但不代表空闲时候不会去接受恋爱的存在。如果能把工作做好,恋爱不影响生活及自我的话,就……没什么可抗拒的。” 小n很会抓重点,“那请问你现在觉得自己有空闲的时候吗?” 这算盘打的,跟挖了坑等她往下跳没差。 芙提觉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我还是挺忙的。” 两个人哈哈笑出声,又对话了几句,把问题扯到下一个。 其中不乏一些比较隐私但又不侵犯个人秘密的问题,芙提挨完一遭下来,真的感觉被这两张名嘴扒了层皮。 但很显然他们还不满意。 “其实关于小芙的话呢,我们幕后的同事也是收集了很多资料的,比如通过投票在你的粉丝群体中收集了《粉丝最想问的叁个问题》,不知道小芙有没有兴趣替你的影迷们解答呢?” 她如果说不能估计会被骂成筛子吧……芙提摊手,“当然可以,非常荣幸。” 小n故作神秘地翻了翻自己的采访稿,然后坏笑着和自己的男搭档对视一眼,两个人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有些狼狈为奸。 “你看到什么了?是我也想知道的那个吗?”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 芙提一头雾水。 小n问道,“请问你是否对你曾经一起共事过的同事产生过好感呢?这个范围包括导演、编剧、助理和演员,等等等等……” 这当然不是粉丝的原题,但为了节目效果嘛,总不能真把正主捅到大众视野里。 绕是再水来土掩,芙提此时心里也还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虽说他们没提具体名字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无论现在她回答了怎样含糊的一个答案,后续都能勾起网友的无限遐想。 不是没吃过同行被显微镜一样的粉丝扒出恋情的瓜,芙提当然知道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但骑虎难下。 “这个……”芙提硬着头皮说,“其实对挺多人都有过好感的。” “我的意思是,特指爱情。” 芙提两眼一闭,“我就是在说爱情。” 他们并不放弃,“是演员?还是导演?” 如果一开始还不确定的话,那芙提现在几乎是完全得到了作证。 他们几乎都要把段昱时这叁个字写到自己脸上,等待着芙提朗读。 但她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什么,脑袋和嘴巴飞快地做出了选择。 “演员。” 憋屈 叁天后,有关于芙提恋情的热搜随着节目的播出直接登上榜首,人气和点击居高不下。 “真的很抱歉,实在是对不起……如果钟先生愿意赏光的话,我们星遥乐意做东,对这次的误伤做出诚恳的道歉。” 经纪人挂了电话,看着躺在沙发上打电动的钟哲鸣,眼神凉飕飕的。 “怎么这样看我?”钟哲鸣不解,“我都说了我是清白的!” 他才从剧组里杀青,昏天暗地睡了两天,一觉醒来发现经纪人在狂砸自己的家门,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为什么谈恋爱了不先和公司报备?!” 恋爱?什么恋爱? 把微博上热心博主的剪辑看了一遍,钟哲鸣缓缓回过神来——感情是小姑娘被逼的走投无路了,于是把自己拉出来挡枪了? 经纪人头痛死了,更多的是骤降的血压在作祟。他差点就以为这小子…… “你,现在马上给段先生打个电话。” 钟哲鸣的手指往下滑,惊奇地发现评论里居然都是cp粉。 手机丢到桌子上,“不,我不要。” 他双手投降,一副“我死都不打”的样子。 段昱时会把他杀了的。 * 黎慈真的觉得自己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今年是真的遇上什么本命年时运,准备渡劫了。 她是知道芙提在某瓣上那些粉丝的事情的。 只是群体太小,也没有兴风作浪,她便随网友开心了。 没想到节目组居然会从这里当突破口。 而芙提的临场反应再好,情商再高,也抵不住他们藏了一手。 把唯一一个和自己传过绯闻的男嘉宾推出来挡枪,确实是比坐实自己曾经在剧组和男导演谈恋爱强。 前者至多踩几句不般配、恋爱脑,而后者作为她的伯乐,知遇之恩的变质和这么多年来的鲜少同台……一旦被爆出来,估计热搜得地震好几天。 黎慈希望芙提能更出名,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没事的放宽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她,“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这次算我们欠钟哲鸣一个人情。” 芙提的心情哪里轻松得起来,“……公司打算怎么做?” 捂嘴是最不理想的结果,但她也并不想和钟哲互相捆绑。 “暂时还不知道,要等下午开会才能做决定。”黎慈咬着牙,“真想花点钱把那个词条炸掉。” 但这样无疑就是在坐实他们的猜测。 芙提甚少关注社交软件,在事情发生之前,对这群粉丝的自我高潮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花一个晚上看完了他们盖的高楼,恨不得用枕头闷死自己。 原来自己也一直活在显微镜里,居然还有心情看别人的笑话…… 就是因为他们磕到的是真的,芙提才更心虚。 于是在公司决定与钟哲鸣洽谈合约情侣的时候,她甚至找不出理由拒绝。 “我们手头没有什么资源是能够拿来与其置换的,契约恋爱对你和他都好,现在的网络风向也很适合公开。” 当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芙提可以理解。 但他们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想做什么危机公关,当然都还要看受害方的脸色。 作为星遥力捧的当家花旦,季芙提这个标签贴到哪里都是稳赚不赔的,况且钟哲鸣本人也确实到了粉丝期盼结婚的年纪了,这种手段百利无一害。 但出人意料的,那边直接就给拒绝了。 黎慈电话都要打到冒烟了,才等来对方团队回应的一句,“我们会配合你们的公关,但并不采纳贵司给出的互利方案,还希望季小姐本人叁思。” 虽然没答应,但是态度不算强硬。 甚至说得上和蔼可亲。 星遥这边虽然有点可惜,但还是松了口气,决定采取“朋友说辞”。 只是公关部的同事挠破了头都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精巧绝伦的方法,怎么会被回绝得毫不犹豫? 难道钟哲鸣本人真就这么清心寡欲吗。 而此时此刻,在京都的高级酒店里,到处都是玻璃杯撞到一起的清脆响声,从软木塞被旋转着抽离瓶口开始就没停歇过。 清心寡欲的钟哲鸣就坐在其中,被一阵又一阵飘到脸上的烟雾呛得敢怒不敢言。 “要我说,白捡一个绯闻女友,是我就收下说谢谢了。” 不知道哪个人趁着酒醉突然冒出一句,光是轻佻的语气都听得人头皮发麻,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哼笑,钟哲鸣背都僵了。 醉鬼扶着他的椅背爬向厕所,还不忘攀关系,“段少,等我出来再给您开一瓶……” 段昱时笑着说好。 结果人家才迈出一步,就不小心绊了一跤。 也不知道是不敢计较还是真醉的厉害,屁滚尿流地忍着吐意滚了。 段昱时捏着烟嘴,杯子里的酒倒是一口没喝。 深入浅出了几个回合,终于烧到了尽头。 “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得吧。” 钟哲鸣哪里敢忘。 “现在还吧。” 段昱时把雪茄掐在桌子上,把价值不菲的金丝刺绣桌布烫出一块黑渍。 在座的都在喝酒取乐,唯独这人打火机不离手,识眼色的早就把烟灰缸放到他面前了,偏偏还要做这样没素质的事。 可想而知他此时此刻心情有多差。 * 不用他说,钟哲鸣都知道该怎么做。 工作室的同事和星遥的公关部都在加班加点,两位当事人最近也尽可能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等待风波过去,已经算是最最妥协的处理。 慢中求稳,快中得效,当然是哪种能得到的结果最好就怎么来。 目前投放的通稿都还在试探网友的口风,钟哲鸣这边已经花钱掩盖了杀青的事情,等风速稍缓,再以闭关出谷的姿态发布澄清说明。 至于星遥作为过错方,自然是积极配合,跟着他的操作走。除此之外再推些同公司的艺人挡枪,也别无他法。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也不是什么机关秘密。 但莫名地,在段昱时莫测的脸色里,钟哲鸣一个字都不想告知他。 看最游刃有余的人吃瘪,真的很快乐。 但想想也是。 喜欢的女孩子变成了前女友,上节目宁可得罪以前关系好的学长,惹得公司上下不安宁,都不愿意承认曾经和他相爱过。 曾经段昱时忌讳的事情,如今成了砸自己脚的石头。 多憋屈。 * 曾经段昱时忌讳的事情是指被媒体发现自己的自己电影里的女主角谈恋爱。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客人 钟哲鸣偶尔也会在想段昱时活该,但比起幸灾乐祸,他更觉得羡慕。 毕竟一段感情无论以怎样的结局收场,都不会影响这个过程里所带给对方的意义。而彼此为对方付出的真心与情意,更不会因为日后的更迭而有所参差。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产生“念念不忘”。 总而言之,倒是比他这位孤家寡人来得好多了。 席间他喝了酒,蹭段昱时的车回家。在副驾驶上被他的沉默弄得心痒,便不知死活地开起玩笑来,“你说,如果当初和芙提谈恋爱的人是我,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段昱时很冷静,“你喜欢她?” “唉,这种东西是可以培养的嘛。我起码对她有好感,说不定发展下去就变成喜欢了呢?” “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和醉酒的人丝毫不在乎脸面,自恋道,“我要钱有钱,要脸有脸,还比你年轻。我哪里配不上她了?” 段昱时说,“不是配不配的上的问题。” 钟哲鸣沉默了。 段昱时当初好像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芙提配不配得上他这个问题。 他也从不明确地说自己喜欢她,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会面临的问题,为她想好退路,问她怕不怕。 怕她说怕,又怕她说不怕。 “好羡慕你。”钟哲鸣说,“这个年纪了,还能有一份感情,值得你去冲锋陷阵。” 义无反顾是一种美德,很多人都有,但很多人都不愿意去做。 没人会愿意在看不清筹码的时候就亮出自己的底牌。 除非对立面是自己很信任的人。 “是啊,我也羡慕我自己。”他说,“到了,快点滚。” 钟哲鸣解着安全带,下车前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问了句,“你在背后做的这些事情,芙提知道吗?” “不知道。” “你会让她知道吗?” 他又陷入了沉思,许久才答,“最好不要。” * 早上段舒华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见段昱时和段望舒坐在沙发上,还微微吃了一惊。 “这段时间有没有去见过你们爸爸?” 她的语气平常,好像手里正在被抹上果酱的吐司面包一般,天生的宿命如此。 他们都是段博裕的孩子,即便家庭不算和睦,夫妻分居,到底还是持有法律关系的。 “去看他做什么?”段望舒在这样的问题里始终扮演沉默角色,总得有个人去回答段舒华的话,于是段昱时满不在乎地说,“当初没公开彼此之间的牵连,不就是为了少做这些表面功夫么。” 几乎没有外人知道段氏的段舒华和段家的段博裕早已成为同一个姓氏,才子佳人的故事固然好听,但与之而来的便是不可控的压力。 段舒华掌权星遥以来见惯了舆论的力量,稍稍动荡就是地震山摇,还不如舍弃这捆绑的好处,换她和她的孩子轻轻松松。 “过几天一起吃个饭。” 于是她也只能唱着红脸这样说。 “我就不去了。”段望舒说。 “随你。” 姐弟两一个赛一个的执拗。女儿她尚且心疼,找不出错处更不想指责,但是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总归还是能够用来敲打的。 段舒华似是无意地提了句,“最近星耀忙着公关,即便我已经放权许久,也还是能听到些消息。” 早餐桌上琳琅满目,还有阿姨不断送上吃食。 等了许久,都没人说话。 段舒华两指捏着面包,抬眸看了段昱时一眼。 之间叉子往嘴边塞入最后一块被分割的叁明治,那人便把餐具一丢,落下一句“我吃饱了”就往客厅处走。 看见娱乐新闻还在对最近的事情津津乐道,他拾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您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段望舒一边咀嚼一边说,“他最近啊,可烦得很呢。” 软烂的果酱上坠着颗颗被碾碎的蔓越莓,段舒华缓慢地用餐具涂着,像是在作画。她总是这样不紧不慢,即便是出神,也让人觉得是在凝思。 芙提的事情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也不至于闹到她面前来。还是她自己那天和董事们的夫人喝下午茶的时候问了一嘴,才得来的具体消息。 记忆回到叁年前签下这位小姑娘的那一天,助理为难地朝她递来一份文件。 那时候的段舒华早就让出了位置,再不沾染公司事务,只想在自己亲人膝下承欢,或颐养天年,偏偏有人有心劳烦她。 “这不是季芙提的合同么?昨日已经看过了,怎么又拿上来?” 助理为难道,“段少又改了几处条件。” 段舒华喝茶的动作一愣。 想起自己那些天给他打电话,无论是问起他爸还是他姐,这孩子都意兴阑珊得很,甚至不耐烦,总以忙为由头,只想快点打发她。不曾想这么一个没了他地球就不会自转的大忙人,竟然会为了这点小事折腾来折腾去。 她便勉为其难又翻看了一遍,很有自己儿子是在做亏本买卖的错觉。 她电话又打过去,还是那样疲倦的语气,直到她问,“这么在乎,为什么不自己着手去做?” 甚至算计自己的父母,标榜她的种种价值,只为处处铺砖砌石,把她安稳地送进这大好的造星工厂。 这还不单止,还生怕合同上那一点委屈了她,处处要亲自过目。 可段昱时那时只说了一个字,“忙。” 段舒华心想,你忙个屁。 她哪里不知道,这小儿子从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这些年面对季芙提叁个字时的种种反常,如今定是要做些出格的事情才能摁捺下来。 “烦得好。” 有生之年能出现个治得住他的人,也不亏她这些年替他积攒功德。 * 段昱时吃完午饭便走了,段望舒站在阳台上看他的车远远离去,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这人日日赖在她家,却不曾想一次也没能逮到想见的人。甚至不惜花钱撬开她的嘴巴,要到芙提的行程。 近来绯闻傍身,她又没有要务要做,黎慈考虑到处境便大发慈悲地将芙提放养。离综艺开播和宋宛电影的预热还有些时日,她倘若想走南闯北地逛一逛,也有的是时间的。 段昱时见不到人,气定神闲的姿态根本维持不住。 但如果不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段望舒或许也会被他的冷脸骗过去。 “那孩子倒是很有灵气,”她走回客厅里,拾了个苹果便往嘴里塞,“但和段昱时有没有缘分,就不好说了。” 段舒华没接话,对着她吊儿郎当的模样开始说教,“待会有客人要来,你坐好一点。” “什么客人?” “一个阿姨。” 她没多说,但段望舒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毕竟能在段家接见的贵客,从她所见之中少之又少。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甚至可以说是掐准了时间。客厅里的老式台钟的指针将将路过一个数字,便有人摁响了门铃。 家中阿姨忙着备茶,段望舒很顺便地去开了这个门。 院中未见有人驱车进来,这种天气午后步行,想必是位温婉贤淑的妇人。 只是眼前所见,长眼薄唇,窄脸挺鼻,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像是摧残,更像是风韵的标志。 女人看到她,有些意外。但第一次见面,也不需要介绍,段望舒就知道她肯定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微微一笑。 “你好,我是付箐。” * 不是爱情线。。。不要误会 做客 正如段望舒猜的那样,芙提近日确实是有出行计划。只是正好有事,被耽搁了。 伏玥和季明信的婚期未定,两人之间的关系仍然有些僵持不下。只是年纪都摆在那里,说生了嫌隙不至于,但两个人没一个是会低头的性子,于是结婚的事情迟迟没能有一个定数。 “这孩子来得及时,”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珠转向病房外站着不动的季明信,又有些心烦,“待会等他进来,又要念叨我了。” 影后近来资源不断,连越野这样的炫酷题材都照收不误。只是跟着剧组里的老师学飙车飚到一半,就停在满是风沙的路边,吐了个肝肠寸断。 剧组以为她是水土不服,送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怀孕了。 那男人开车来得比她经纪人都快,如若不是没有看见他身后有交警在追逐,伏玥看见他阴沉的脸色时,险些以为他是一路超速来的。 芙提握住她的手,“既然来了,就接受他。” 伏玥笑了,带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没人说不要他。” “这小家伙估计是知道自己的爸爸长了硬嘴,所以赶紧到我的身体里替我做主了。” “小叔也就是嘴巴上不饶人。”芙提看着她,平坦的小腹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很难让人联想日后这里会有一个生命迸发,“辛苦你了,宝宝。” 她垂下脑袋想去听婴儿的心跳,伏玥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骂,“还不到叁个月!哪来的心跳?” 芙提恹恹地抬头,就和门外回头的季明信撞上了视线。 伏玥的经纪人也在外面,和医生一起,叁个男人围成圈,在商讨着相关事宜。 可他并没有在看自己,他看的是伏玥的肚子。 然后慢慢地,看向伏玥。 他什么都没说,但眉梢是软的。 芙提知道,是投降的意思。 * 等他们稳定下来了,芙提才不慌不忙地开始自己的出行计划。 她先是告别季明信一家叁口,回自己的房子里收拾行李。伏玥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出国散散心。 “这个时候,去新西兰潜水再好不过了!” 季明信不紧不慢地睨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给我坐好。芙提想要去哪,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你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又开始了。 芙提悄悄掩上了门,驱车回住处。 伏玥非要留她吃了晚饭再走,这会儿驶在拥挤的车道里,芙提有些心不在焉。出神了好一会,索性把车停在路边,去附近的超市逛一逛。 CBD的商圈灯火通明,各类铺子陈列分明,芙提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最后只买了个冰激凌吃。 刚从店员手里接过形状奇怪的冰激凌,回头的瞬间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耳边是路人匆忙局促的对不起,手臂上是被另一个人稳稳扶住的桎梏感。 “没事吧?” 很熟悉的女声。芙提回头,才发现碰到了段望舒。 她出行习惯戴黑框眼镜和口罩,可这会儿一个抬头,自然被人认了出来。 段望舒很惊讶,但到底是稳重的,也或许是见惯了明星低调出行,于是很自然地挽住她,带着她往前走,“这么巧?” “是呀。” “最近在小区里没有见到你,公司里也没有关于你的安排,我还以为你出去旅游了。” “是有这样的安排,”芙提说,“但有事耽搁了。” “喔。”段望舒点点头,却并未追问是什么事情。显然只是礼貌地关心关心她的近况,并没有八卦的意图。等走出了最汹涌的人流,她才把芙提放开,“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一个人来的,已经逛完了,正打算回去。” “我也打算回去了。”段望舒打开手机,想叫车,芙提见状拦住她,“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搭我的顺风车回去吧。” 您?段望舒才想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对芙提做过自我介绍。 但此时此刻并不是一个好解释的地方。于是她微笑着点点头,一副调侃的模样,“麻烦您了。” 倒是芙提被她的称谓弄得尴尬,羞赧了好一会。 等回到小区,坐电梯摁楼层的时候,段望舒才提出自己的邀请。 “时间还早,你要不要来我家里坐坐?” 芙提受宠若惊,“可以吗?” “你上次不是送了些小蛋糕过来吗,”段望舒扬了扬手上的盒子,“是最近很火的店里做的,我预约了好久才买到。这么多,你陪我吃一点吧。” “那……恭敬不如从命。” 芙提原以为,像段望舒这样清冷的人,家里装修定是朴素且简约的。只是出乎所料,冷色调的装设几乎没有,设计别出心裁,明明是一样的户型,却硬是因为主人的喜好改得有所不同。 “我家的猫喜欢温暖的颜色,”段望舒在吧台给她倒水,余光里扫到那肥猫正扫着鸡毛掸子大的尾巴往芙提身上爬,“它平时是不喜欢别人碰它的,倒是意外地粘你。” 芙提听了高兴,弯下腰来想把它抱起来,那猫从善如流地往她臂弯处钻,轻而易举便靠进了温柔乡。 “看不出来。” “它喜欢你,你自然就看不到它对别人的冷淡。” 段望舒端了两个杯子,一杯是柠檬苏打水,一杯是浸着薄荷叶的威士忌。 她把苏打水推给芙提,听到一句小声的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 吃蛋糕的时候段望舒发现芙提的眼珠子一直在转,像是在打量家里的装饰。她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感兴趣,待会可以参观参观。” 女人的下巴一努,“让粥粥带你。” “它的名字叫粥粥啊?”芙提有些惊喜,“真可爱。” 宠物养久了就会对人类的语言感到熟稔,这会儿听见语气,也知道是在夸它。猫猫躺在地上,熟练地用头在芙提的手心里打了个滚,尾巴扫过手腕手掌,带来酥酥麻麻的痒。 这姿势,倒是让芙提想起一些旧事。 段望舒问,“怎么了?” “没什么。”芙提说,“只是觉得粥粥这个翻身的姿势,和我以前养过的一只流浪猫很像。” 但它们属实不是一个品种。 段望舒问,“你以前养的那只猫,叫什么名字?” “叫米米。” 她笑了一声,“倒是接得上。” “啊?” 芙提不明所以。 段望舒没有再往下说,反而问她,“那米米现在在哪里?” 灯光在玻璃杯盛着的液体里轻轻晃动,摇得人头晕目眩。明明没有任何酒精在身体里挥发,芙提却能闻到醉意。或许是来自段望舒的。 “它去世了。” 她将米米送走后,没多久便出了国。怕睹物思人,于是抗拒着不愿意面对和过去有关联的一切事物,但到底远在异乡为异客,觉得压力很大的瞬间里,她总是靠着馋食回忆过活。可生活忙碌,等有一天发现那位姐姐已经很久不曾在社交软件上晒过米米,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芙提花了很大力气才联系上她,对方很是惋惜地告诉她,在她离开没多久,米米便也走了。 只是它去的地方和芙提不同,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压力,没有那么多昭然若揭的爱而不得。 “以后会有更多更好吃的火腿肠的,它再也不用可怜兮兮地和别人一起抢破头,”好奇怪,过了这么久,芙提还是想哭,“可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带它一起走。” 段望舒看见了那抹泪光,缓缓道,“对方没说是意外,很有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病死的。流浪猫本就多病,不是你的错,不要你自责。” 芙提抽抽鼻子,“……嗯。” 段望舒能猜到几分其中的惆怅和悲伤,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人生本就世事难料,芙提那时正处在人生际遇的最边缘,往哪里走都是应该的、未知的,连自己的未来都难保安稳,更何况洞悉一只小猫的命运。 粥粥蹲在她的身边,正喵喵地乱叫。 段望舒拖着腮,突然笑了。 “你不是想参观吗?去吧。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随便看。”她倒在桌子上,“我得睡一会……你请便。” 机票 主人撒手不管,芙提原本想随便看看就算了,可偏偏粥粥很听话,见她起身便一直跟在左右。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爪子不住地挠在门上,催促她推开。 “好好好。”芙提无奈地看了它一眼,小猫抬着下巴冲她喵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有些尴尬,但还是盛情难却地推开房门。 先是段望舒的房间。比起外面现代化且精致的设计,内卧倒是没什么特别,极简却名贵的家具,普通又带有自己的风格。 芙提看了眼脚下踩着的冰裂瓷砖,不用猜都已经能估算到数字。 一间间房间都短暂地参观过了,与自己家里的装修差别只在于装潢。 她的好奇心被摁捺下来,正打算和段望舒告个别便回家去。 只是还没迈出步子,粥粥便又喵喵叫起来。 芙提回头看,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她还尚未造访。 芙提小声说,“我不想看了……” 粥粥的叫声却越来越来亢奋,尾巴竖得老高。 她没办法,只好走到那门前。心想着既然都参观到这份上了,再看一间也没差。 段望舒应该是独居,刚才看过的房间里,除了卧室基本都没有床。书房、衣帽间、浴池一样不少,甚至连空房都没摆点家具,想来并没有做让人留宿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地,芙提在这里看到了另一张床。 这显然是个男人的房间,床单颜色单调,家具甚少,墙背裁成书柜,放置衣物的空间极窄,这眼看着秋将去,却没有半件厚重外衣,应该是不常住。 亲戚?还是男友? 芙提猜不出来,也不打算往里走。只是才想合上房门,就看见粥粥摇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小猫踩着床边的地毯一跃爬上床,正蜷起身子舔毛。 芙提心里暗叫不好——这屋内没通风却无异味,主人八成是个洁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床被猫咪踩过躺过,估计得发好一通火。 她伸手想去抓:“粥粥——” 没等她走到窗边,这养尊处优的顽童便逃得飞快,踩过枕头躲到床头柜上。 芙提绕过去想抱它出来,挣扎之间看它碰掉了柜子上面的一本书籍,里面翻飞了许多票据,自知闯祸,喉咙里一边咕噜咕噜一边跳到落地灯上。 见它一时半会不想离开,芙提也拿这小猫没辙,认命地弯下腰去替它擦屁股。 被撞掉的是一本英文原籍书,她草草看过封面,记得大学时期在图书馆里看过译文。扉页还留有主人的笔记,芙提多心看了几行,对这个陌生人的印象又丰满起来。 洁癖、博学、可能还有点强迫症。 手指碰到地上散落的票据,捡起来才发现是十几张机票。 她拾起几张查看,发现目的地都是同一个。至于具体的落地点,却被他划去。再看时间,间隔很长,不分季节不分假日,像是随心所欲的决定。 回想到身后那衣柜里挂着的服饰,脑海里大概猜得出是个身形颀长、瘦削却有力的男人。 风格简约沉稳,倒是和段望舒平日里的穿搭相配。 而段望舒确实是个海归。 芙提想起他所落笔的字句,写出这样书评的人,年纪不会太小。 站起来叹了口气,为自己无意之中闯入了别人男朋友的房间而感到愧疚。 “快下来。”芙提朝那小猫朝手。 粥粥似乎也知道自己错了,摇晃两下尾巴,扑进她怀里跟着她出去了。 再到客厅时,发现段望舒已经醒了。或许说她根本就没睡,烈酒入喉,好一番后劲上心头。 她捏着眉心看芙提抱着那笨猫出来,从冰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参观完了?” “嗯……准备回去了。”芙提想了想,还是告诉她,“那个……走廊尽头的房间,我参观的时候不小心把粥粥放进去了。它踩了里面的床,还掉了毛……” 段望舒喝水的动作一顿,芙提的心一紧。 本以为会怪罪,却听她问,“你进去看了?” 这下有关于误入他人男友卧室的事情简直就得到了印证,芙提的负罪感更重,硬着头皮说,“是……” “还掉毛在上面了?” “是……” 段望舒笑了一声,又听她说,“抱歉,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承担清洗的费用。” “没事。”女人挥挥手,“他没那么娇气。” 芙提眨眨眼,一时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的男朋友,还是说粥粥。 段望舒却没打算解释,把她送到门口,“回去吧。” 酒气挥不散,萦绕在她的四周,催得旁人也有些醺然。女人半个身子都倚在门边,笑得吊儿郎当,眉眼之间流露出醉态的缱绻,无端让芙提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朝自己摆摆手。 “欢迎再来。” * 芙提在家里收拾了两天,才托着行李箱慢悠悠地踏上旅途。 她的时间不多,也懒得跑太远,做攻略的时候点开什么就打算去哪里了。 这些年来,机场对她来说是个熟悉地方。而她的日记大多时候也是在寂静的候机时间里落笔,留下较长的心情记录。 京都最近转冷了,小区楼下的法国梧桐落了一地,每每晨间散步,都能听见扫帚挥过枯叶,卷入垃圾桶内的嘈杂声,窸窸窣窣的,却让人觉得很鲜活。 芙提还拍过照片,打印出来,贴在笔迹下面。 等飞机降落到苏黎世,芙提想起什么,原本打算塞入夹层的机票又翻出来,夹进自己的手札里。 储存机票……确实是件有意义的事。 她拉着行李箱走过异国的街道,丝毫不用再做任何刻意的掩饰,路人行色匆匆,各色的面孔里她并不显眼。 这里没人认识她,没人会追问有关于她不想回答的问题,没有需要周旋的工作人际,更没有需要担心的前程与未来。 行程漫长,芙提坐着大巴路过班霍夫大街,繁荣与绚烂在即将来临的夜晚下更显炫目,她趴在窗户的边缘,冷风萧瑟,不留情面地刮过脸庞,却无端由此清醒。 不断的红灯绿灯,不断地停靠、容纳,有人过来问她旁边是否有人,她却没能听懂,尴尬地用英语请求重复,最终还是没能留下这位浓眉大眼的亚洲面孔,心想回去以后或许可以学学泰语。 又过了几站,在华灯初上里芙提下了车。 她没订酒店,提前预约了普通的寄宿家庭,询问是否能够留宿几日。对方是对老夫妇,听闻她前来的原因是散心,欣然应允。 到了住处,参观完自己的房间,再和房东交流片刻,芙提便带着满身疲惫出门去了。 松懈下来就会倒头就睡,等同于将负能量存档,留给本有无限可能的明天。还不如趁着情绪还在,就此解决掉。 她尚未吃晚饭,找了家本地菜便转身而入。结果吃了一肚子火腿与土豆,抱着圆鼓鼓的腹部在街边寻找酒吧。 芙提从前有假期,便和秦懿厮混在一起,对这些街边的清吧已经了如指掌。也就只有一心推销的小酒保见她一张单纯脸庞,想推荐些烈性鸡尾,却很快在她熟练的点单里默默擦着杯子走开。 可这女人实在漂亮,没多久小伙子又辗转回来,告诉她,“待会会有个乐队前来演出,你可以待久一会。” 芙提道了谢,虽然对演唱没有浓厚兴趣,但也并不打算早早离场。 结果话都还没说完,就把从酒柜后门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芙提举着酒杯,脸上已有红晕,卷发稍长披落在肩头,衬得她脸蛋清瘦。漂亮的手指被玻璃材质的冰山杯折出闪亮的光芒,冰块在淡黄的酒液里沉睡,她的双眸好像也在某些思绪中沉沦。 齐灏南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红灯 “记得吗?” 齐灏南靠在一旁的铁杆上,单手插在兜里。这个视角看芙提,只有小小的一只,仿佛一个掌心的大小,就能把她全部握住。 “那时候你在匹兹堡拍戏,我去找你。” “记得啊。”她只是醉了,又不是失忆了,“那时候还是冬天,我说想吃烤红薯,你居然只买了一个回来,还要和我对半分。” 他气笑了,“拜托,大小姐,我说了只剩一个。” 何况在那样的地方,找一个中国式的食物,何其不易。 芙提不说话了,拍拍膝盖站起来。 蹲了太久,眼前发黑,头脑却很清醒。 “打个车回去吧。” 齐灏南掏出手机,拨的却是乐队成员的号码。 那头接的很快,他说得也很快。在美生活这么多年,齐灏南的英语流利得堪称母语,还带着纽约的口音,芙提只能拼凑出几个词,例如“来接我们”、“借车给我”。 他挂了电话,就问,“明天一起出去玩?” 这样的话在过去,她的耳朵听过无数次。 像无数次他抱着吉他要来她家练琴一样,秦懿昧着良心夸他,芙提蒙着被子想睡觉。 太熟悉了,又好像很遥远。 “好啊。” 反正也是一个人来的。 他们站在路口等待救援。 芙提突然问,“从中国到匹兹堡要多久?” 齐灏南想了想,“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 一直到上车,芙提没再说话。 齐灏南看着她上楼后才驱车离去,浑然不知上一秒才答应他明早出发,今天早点休息的人,一进门就瘫倒在地上。 芙提的十指深深地插进乌发里,眼睛盯着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 绒毛好像都扎进她的眼睛里。 涩疼又难忍。 酒精还留在胃里,翻涌着酸意扰乱她的神经。 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在她最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候亮起,黎慈的回复就像是一柄长刀扎进她的喉口。 “她叫段望舒,是段总的女儿。” 好像叫人突然吞下一块厚玻璃,还不准嚼碎。 百度百科能搜到照片,却搜不到一点有关于她和段昱时的关系。 她早该猜到的。 那样相似的眉眼、气场,那么多的意外、巧合……段昱时在附近的出现,段望舒凝视她时的打量,这一切。 这个曾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下被她祝愿过、并渴望着能够见上一面的人,在叁年后的某一天里,竟然已经和她意外相遇了。 并且离她这么近。 一种无力的宿命感涌上心头,带着冰冷的刺骨痛意,攀着脊椎在提醒她什么叫造化弄人。 芙提擦了擦眼泪,已经看不见黎慈发来关心的对话框了。 她脑子里全是那天误入了房间后,一张张被自己捡起的机票。 被划掉了目的地,却还是能看见降落地点。 段望舒的人生履历,除了家庭关系几乎都能查到。她确确实实在美国定居过许多年,却一直都留在拉斯维加斯。除了工作或度假,几乎不会离开这座城市。 可段昱时的航班却五彩斑斓。匹兹堡、波士顿、圣安东尼奥……他都去过。 最常去的是纽约。 而芙提在那里住了整整叁年。 她当时不敢细看,视线匆忙掠过,把所有疑问装进肚子里。 可每一张都从她的手指上经过,她又怎么会拼不出机票上的姓名。 最后的“时”字,心声还未念出拼音,就被她胆战心惊地压回书页里。 好像没有完整地看见这个名字,就能推翻呼之欲出的事实。 这个房间里,一样的衣品,相同的气味,无异的字迹,谐音的姓名,都不能证明什么。 那本《了不起的比尔盖茨》封面印着的名人画像仿佛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可原来她姓段。 答案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 那年冬天,在匹兹堡,芙提出国后的接到的第一场戏,很冷。 她趁着剧组休息的空隙,和齐灏南逃了出去喝街边的热红酒。摆摊的白人女孩养了很大一只西高地白梗,正坐在主人旁边的纸箱子上,吐着舌头冲路过的人笑。 “好可爱。” 芙提手握着纸杯,伸手摸了摸它。 时间不早,他们还要去吃晚饭。于是没有多停留,走的时候齐灏南还在说,你如果当我女朋友,以后也可以一起养小狗。 芙提习惯了被他告白,装听不见。推着他往订好了餐厅走,结果低头踩地上的异色瓷砖踩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的剧本落在红酒摊子上了。 当时齐灏南在打电话,杯子又太烫,芙提把剧本夹在手臂上,店主体贴替她抽出来,好让她先端稳。 恰好撞上人家正收摊,见她狂奔回头,了然地物归原主。 芙提点头致谢,转身发现红灯只剩下九秒。 原本打算提腿就跑,身后却突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嗓音。 即便讲的英语再地道醇厚,也还是带着中国人特有的腔调。缓慢悠长,疏远冷漠。 他说,如果来得及的话,能不能再接纳他这最后一个顾客。 芙提的脚步像被拨断的琴弦。 她心里升起一个不可能的幻想。 一瞬间里便鼓起了勇气,回头欲一探究竟。 可不过是分秒之间,转眼那小摊就已被老板收好,主人搬着桌子,西高地跟在后面,一人一狗修炼远去。 视线失望地再转,又看到他一贯喜欢的黑色穿搭,心里燃起火星,可有无数个拿着报纸和红酒,行色匆匆的路人同时经过她的视线。 芙提揉了揉眼,想看清楚。 傍晚时分的街道人来人往,眼皮一个回合的颤抖,她的悸动就已经消失在人海里。 回过神才发现,早已红灯。 齐灏南问她怎么来的这么晚,芙提只是摇头。 “红灯太长了。” 长到她脑袋不清醒。 他不可能会来的。 * 夜半时分,酒店落地窗下车水马龙。 段昱时从浴室里赤足出来,随手将掉落的湿润额发撩到脑后,任由那水珠沿着后颈线条滴入一丝不挂的身体里,再缓慢陷入股沟。在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颤抖时,他已经无心理会这些细节。 “喂?” 那头的女声很亢奋,“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皱着眉,“你有话就直说。” “你去哪里出差了?那边有什么特产吗?” “挂了。” “诶诶诶——”段望舒难以置信,这人脾气怎么近来坏成这样,“我有话和你说。” “重要的话你早就说了。” “啧。”段望舒志在必得,“你一定想知道。” 后半句“是有关于芙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就已经挂了。 大好的白昼,段望舒没忍住,说了句脏话。 而和她隔着时差,陷入黑夜里准备睡眠的段昱时,经过了一天的疲劳工作,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去买她的关子。 他靠在椅背里,缓慢地吞咽杯子里的酒液。 今天饭局上的人,说难听点几乎都是废物。连灌醉他都尚且做不到,又谈何合作,谈何将他拿捏。 沉重的双眸闭上,再睁开便有些艰难了。 段昱时心想,这样很好,干脆就这样睡着。省得他暴殄天物般将陈年美酒当救命的安眠药服用。 可惜耶稣讨厌他,趁着就要掉入梦中的瞬间,让电话铃声将他狠狠从醉意里拔起。 头痛如针扎。 他咬着牙,发誓如果是段望舒,他绝对扒了她的皮。 “又有什么事?” 可闭着眼睛接通才一秒,他就后悔了。 * 想留点作话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对峙 “季芙提。”他有些无措,只能通过轻声念她的全名来摁住狂奔的心跳,“怎么了?” 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动静,良久没有说话。 安静到段昱时都要误以为是她摁错了通话键,才有了这通将他睡意统统驱散的来电时,她才说了句:“有话想和你说。” “嗯。”他突然觉得没吹干头发很碍事,“你说。” 自综艺第一季结束以后,他们就没再碰过面。芙提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重要到让他分出神来关注自己的新闻,但事关星遥的利益,他总归是有所听闻吧。 却什么也没有说。 从她回国那天,和他重逢那一天开始,那种萦绕着她的,来自于他的,一定要握紧、一定要追逐的使命感突然消散。 芙提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怅然,如若这么容易就放弃,多少有些浪费自己的好不容易升起来的胜负欲。 他认输了吗? 不闻不问的方式让她觉得是。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又不想说了?”他判断她的情绪的速度总是很快,且从来不会带有责备,“那我先不挂,你想清楚了再说。好不好?” “我现在就想说。” 段昱时抿抿唇,一颗心被她弄得上下颠簸。虽然已经做好了掉入湖中的准备,却还是没办法逃开水波淹没鼻腔的窒息感。 “我在听。” 像是漂浮在十米之外的一根稻草,哪怕知道抓住了也没用,也还是想挣扎看看。 “我是突然决定要出国的。”芙提看着地毯上的花纹,蹲着的双腿已经麻痹不堪,手指摸上去,有些粗糙的颗粒感,“那时候经纪人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国外的导演看到了我的一个画面,想和我见一面。只是时间紧凑,希望我能到好莱坞去。” 她走得极其匆忙,人人看着都像奔赴灿烂光明的未来。只有段昱时和她自己知道,她是在逃跑。 想要逃到一个,和他无关的世界里。 她在那个名为“他们的家”的悲伤盒子里把自己的勇气耗光了,用尽所有去证明,这片土地并不适合自己。 “可后来我并没有像媒体写的那样一蹴而就,也没有采访里表现得那么轻描淡写。我落选了,那位导演说我不会剥离。” 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影响她太多,没有一位用心做电影的匠人愿意启用一个无法全身心投入角色的演员。 “刚到美国的时候我总是在哭,有一次甚至哭到邻居来敲我的门。我不敢打电话给任何人,不敢告诉朋友、小叔、经纪人。因为害怕被放弃,害怕他们看到支离破碎的我。” 芙提扣着地毯上面的花纹,“我当时在想。连你都放弃我、觉得和我在一起或许会是件后悔的事,那么还有谁,能够接纳我?” 最困难最困难的那段时间,芙提不是没有想过回到自己的舒适圈。 她甚至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卑微,愿意缠绕,段昱时就不会抽走借她攀附的枝桠。 可她讨厌那样。 电话里回应芙提的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段昱时握着手机,五指在颤抖,可他自己不知道。 喉咙紧得发疼,没办法对她说的话无动于衷,甚至连降低其中的攻击力都做不到。 “我抛弃了功成名就的一切,连同你赐予我的那部分。” 季芙提花了这么多时间,吃了那么多苦,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将段昱时这叁个字从她的功绩里彻底剔除。 她仅仅只是需要人们记住自己的名字,而非段氏女郎这样人人趋之的头衔。 她想要自己的城堡。 “不断地跑剧组、试镜,学着把个人情绪收敛到工作之外,这就是我的叁年。这叁年。别人看起来风风光光的叁年,其实我只做了叁件事,以上是两件,还有一件是努力忘掉你。” “芙提……” “我失败了。”她说,“你来看过我,不止一次,对不对?” 稻草从身体里长出来了,空虚的东西塞满了整个身体,段昱时感觉自己被抽走了什么,不然怎么会痛到连一句回应,都困难。 他看着落地窗前,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身体。 瑞士的夜晚并不寂静,寒风被拦在玻璃窗外,却在他的心上过境。 沉默数秒,知道她还在等待,段昱时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硬声道,“对。” “为什么不来找我?” 芙提的语速很慢,慢到不像求和,却也不似质问。面对段昱时,她已经能够做到平静。 “一直以来,你都喜欢在背地里为我付出。我知道你的‘为我好’都是真的,我很感谢,直到今天我都还在为你这份难能可贵的偏爱而感到心动。只是这样的做法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既不需要我知道,还顺便感动自己。除了助长道德上虚伪的满足感,根本毫无用处。” 段昱时说,“可这是我爱你的方式,并非想向你邀功。” “那只能说明,你爱人的方式错了,或者说不适合我。”芙提说,“我没你那么多人生经验,也学不来运筹帷幄。迄今为止我都不觉得当初我不留余地地喜欢你是丢人的事,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毫不惋惜,因为这是我的方式,我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百分之一百,给他我的所有。”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射向他的子弹。 “你做不到和我一样的,对不对?” 芙提垂下眼,“所以我问心无愧,所以我们不合适。” 她至始至终只是希望段昱时能够多在乎她一点而已。 “爱很简单的。”她说,“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我知道,爱一个人绝不是看着她掉眼泪还能忍住不抱她。” 在你决定默默守护的英勇里,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是想要一个安抚的触碰。 或许他也喝过她光顾过的街边的热红酒,和她在公园里与同一只宠物狗擦肩而过,吃过同一家不地道的中国餐厅,甚至跟随她的步伐到过美国每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可伫立了这么久,看着她越逃越远这么久。 段昱时,你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坐上那些航班的呢? * 我之前在微博群里说过后卷有一个倚天屠龙刀,就是这两章了,如果大家觉得没虐到或者没让男主得到应得的惩罚,都算是我的过错,是我没写好。但目前我的水平就到这里了TVT 囚徒 他们的感情与其说是渐渐结束,不如说是戛然而止的。 至少对段昱时来说是这样。 事情发生之后,他其实收到许多谴责。不是放到明面上的声音或动作,而是存在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但一边听那些叹息一边又觉得真好,他早就知道芙提讨人喜欢,如今人人都为她鸣不平,更印证了她的特别。 他从不替她担心后路,以后会不会出现有更好的人,因为他知道她既值得,也能做到。 在每一个闲下来的罅隙里,他品味着切除肿瘤后还没来得及流血的自由时,都会这样想。 那天晚上他接到电话,其实是在开会,桌子上的矿泉水贴着价值不菲的标签,足以证明这场交流的重要性。可他还是打了个手势,抱歉着附身出去。 “找个靠谱的人送你回家。” 除了真的走不开,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多是因为自己心里不舍。 不愿见到她,不忍见到她把自己折腾得狼狈,更不想接受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想见却不能见。 太害怕自己先迈出那一步,所以死死地咬住牙关。 挂断了通话感觉心脏被挖走一块,通讯录翻了好久才打听到她今天和谁在一起。 幸好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于是厚着脸皮叮嘱钟哲鸣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到家,看着她进门最好。 对方却说晚了,经纪人已经把她接走了。 好像吞了一个玻璃酒瓶,碎裂在心头,碎屑全部扎进肉里。 段昱时站在窗边,风往他的方向流浪,良久才回答,“好,这样也好。” 电话那头的人难得有耐心,度过这漫长的等待,只为告知他,“她哭得好厉害,我真怀疑到了家她还得哭一个晚上。眼泪流多了会不会脱水啊?” 段昱时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该是在她身边的。 于是在保持效率的前提下匆忙结束了会议,不去看那几张颇有微词的面孔,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冷却,他的心仍然沉浸在“去见她一面”的追逐里。 不去理会航班上的颠簸导致的疲惫,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 明明毫无关联的一件事,却突然生出失去了资格的感觉。 一路上他担心她会不会醉倒在不是卧室的某个角落,没有被子会不会着凉,睡前不喝醒酒汤明天一定会头痛,担心了一万种可能,最后担心的却是她也许会失望的双眼。 有的人那一刻没有出现,以后都不用出现了。 他明白,所以走了。 把自己放逐到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甚至将那些记者们赖以生存的长枪大炮隔绝,藏得严严实实。 后来还是副导考虑到曝光问题,放消息给媒体说最近在忙着筹备新电影。才让这个世界,和仍旧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那个人,得到一些有关于他的音讯。 冗长的时间并没有削减段昱时的心情,他努力劝说自己一定一定要把事情处理好,就算真的要结束也要尽力给她一个温柔的谢幕,可事实却是连仔细看她的短信都做不到。 看见她的照片会紧张,听见她的消息会心跳加速,这算不算一种绝症?段昱时觉得自己病入膏肓。 好像怀里揣着烫手山芋,把心都烫出一个洞,还不愿意松开。 是不是只要握着,就不会冷却? 他总这样做异想天开的梦,一直梦到《雪顶》首映那天。 从前段昱时就对她即将人尽皆知的美丽感到忧愁,如今盛放,在彼此坠入冰点的关系里,他的无措被放大到黑洞都惭愧。 害怕看到她的眼睛。 可是却做不到不把视线放到她身上。 看她不小心被绊倒,连裙摆都提不好,感觉好像回到过去,在不远的回忆里,她也是这样扑棱着一双小小翅膀想要飞翔。 只是那时候,她的落点是他。 如今还是吗? 段昱时不敢深究。 他只能默默地出现在每一个她即将来临的地方,确保她的平安稳妥,恨不得在幕后一切都替她做了。远远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大众的视野里被越来越多的喜欢淹没,会有一种自己意义至此的错觉。 段博裕的电影他后来午夜去看过,整个放映厅只有他一个观众。一直到片尾的花絮滚动,脑袋上的灯光亮起,他也仍旧沉浸在‘她会长大’这件事情里出不来。 工作人员前来清扫,还与他搭讪,以为他是段博裕的影迷。 段昱时否认得很快,“我是季芙提的粉丝。” “噢噢,原来是这样。我知道她有参演这部电影,不过是个配角,但确实是让人过目不忘。那你应该看过《雪顶》吧,她在里面的表演真的有抓到我!” 听陌生人当年夸奖自己的作品,段昱时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驱车回家以后,他泡了一杯咖啡,看到记得只剩下一半的咖啡豆如今又是满满当当的一罐,拿着杯子发了很久的呆。 口口声声告诉她,让她做自己,不要将成为某某最好的作品当成人生目标,现在又想将其占有到私藏。 段昱时,你疯了吧。 他或许就是疯了,所以才一边靠着这些龌龊的占有欲来维持生活,又一边害怕伤害到她而逃避,甚至连她提出分手的默认方式都笑纳。 可看到那枚戒指的时候,他真的恨不得自己疯了。 * 芙提养的那只猫后来被他带了回来,被托付的那个女孩子因为身体原因打算出国,临走前还告诉他自己很抱歉这个突然的决定,毕竟米米陪伴她甚至还不到叁个月。 段昱时却说谢谢她。 因为他那段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难熬到连轴转国内外来回跑,难熬到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难熬到只要是能打发时间的统统都去做。 害怕回家,害怕睡眠,害怕只要脑子空下来就会被寂寞烤干蒸发,害怕冒出来的想念会掉进沙漠里,什么都害怕,最后只好依靠酒精和香烟把闲暇填满。 他像当初逃避芙提的喜欢一样去逃避芙提的离开。 段昱时觉得自己是报应来了。 原来一个人看电影碰上雷雨天是这样孤寂,原来发出去的简讯得不到及时回复是这样的空虚,原来想念一个人真的会有说不出口的一天,原来他也会变成胆小鬼。 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他做的一切准备,留的所有退路,原来都早在一次又一次和她对视的瞬间里逐渐消溃。 所以米米能再次回到他身边,哪怕只是一只和他没什么交集的宠物,但只要与她有关,就都让他感恩戴德到觉得是种恩赐。 忙碌的时候他赶飞机,除了行李箱还要邮寄宠物盒子,走到哪里都要带上这唯一的牵连。 尽管段昱时知道,芙提将它寄存给别人,是一种无言的舍弃。但即便没有希翼,他也还是心怀残念地想要留住什么。也许是为那时候什么也没做的自己找一个不那么愧疚的借口。 只可惜好景不长,小时候的暴饮暴食和频繁饥饿摧毁了米米本就脆弱的健康系统,在一次段昱时觉得惊喜的生育里,它难产而死。 留下一只孤苦伶仃的小孩,像极当初那枚被抛弃的戒指。 段昱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总之再忙也抽时间照顾那小小的生命。出差也到处托付亲朋照料,看它活蹦乱跳,看它拆家撒尿,毫无怨言。 他知道,自己舍不得的或许并不止米米,他怀念的也不只是米米。 没人告诉过他原来忘记一个人这么难,也没人告诉他原来时间的作用这么慢。 和以往经历过的离别都不一样,他很缓慢地接受,他们分开了这个事实。 肉体的亲密填补不了灵魂链锁的脱节。 段昱时反复质问自己,这种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过去叁十年的生活里,他早早读懂这个道理,但还是选择了握住她稚嫩的手,即便清楚有朝一日那柔软的指节会变成弯钩,他也心想这是最锋利的甜蜜。 一边陷在自己的主义里坚守阵地,一边看着内心空虚的百分之九十逐渐下坠。 在芙提怨恨他不肯解开的百分之十里,他又何尝不被这层枷锁所禁锢呢。 他尝过那份由非自己的人带来的快乐,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就已经背信弃义到泪流满面。 只是本性无法脱离大脑。 他可以下跪,却无法变成囚徒。 * 段昱时做事向来讲究清醒而为,能让他为难的就说明了这样并不理智。 比如分手后他应该抱着理所当然的情绪将芙提分割出自己的思绪,甚至记忆,却在实施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很难受。 明明是正确的、该做的,为什么他会痛? 这太诡异,太痴傻,让他觉得挣扎。 爱是不是就是会让人痛? 在每一个被荆棘长满四肢的梦里,他惊醒的后怕都在告诉他—— 对。 是他错了。 * 总觉得不够虐。。下章继续吧 膏肓 在过去的人生里,爱情在他的时间里占比不多。就连说是生活的调味剂,都有些德不配位。有时候段昱时也会在想,他到底是享受被陪伴的感觉,还是真的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当年宋流玉与他分道扬镳的时候,曾经一针见血地告诉他,“如果你依旧保持着这样自我的态度去对待爱,迟早一天会被爱淹没。” 他们的错过除了彼此人生轨迹不同,更多的还是观念不同。她有她的人生,想将真诚给更值得的人,年轻气盛的段昱时短暂地为此迷惘过,又很快释怀在自己的野心里。 他有一面从年少时就开始描绘的版图,有太多事情等待他去完成。区区情感,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伴随着地位日渐升高,他终是坐到了想要的宝座上。瞰视过往这种事情他很少做,即便做了也会原谅自己。 自负且自私。 段昱时不觉得这样的品德是恶劣的。 毕竟他从小的生长的环境,四周围满珠宝镶嵌的墙,上面的嘴巴都在争先恐后地告诉他,你有资格,你能去做。 他确实能够。所以习惯用单一的视角对待一切。理所当然地也就包括了爱情。 在芙提这个人身上,他自认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手上拥有的一切都已经悉数灌溉到他的蓓蕾上了,这还不够吗?这还不算是认真吗? 可他忘了植物和他不一样。 她的周期、她的需要、她害怕的究竟是雷雨天还是暴风雪,段昱时统统没有关注,只一股脑地溺爱,耽溺在自我感动里洋洋得意。 仿佛有一把小斧头把他的骨头都给打断了,告诉他这条维持了叁十年的人生公式是错误的,告诉他他的付出与他渴望的爱是反方向的,告诉他,他其实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所以白白糟蹋了那些真心。 从前辜负他人的印象从未如此鲜明,他捂着肋骨,清楚地意识到后悔。 于是在心里做过一万次策划,决心要将这一切忘掉。 他知道自己错了,却更清楚已经没办法挽回。所以选择了最快捷、最能迅速恢复正常的做法。可计划往往停歇在复盘他们分手的原因的节点上,他悲催地发现自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那些让她痛哭的瞬间,原本只藏在她没说出口的告别里,却在回忆起他们曾经的种种时统统以想象的方式完美复刻。 在这段相恋的短暂时光里,他却一直凭借着可悲的理性自恋不已。 尽管没有察觉,实则凭借阅历与年龄,一直认为自己的观点在她之上。所有的着想与期待都积极,却忘了感受这种东西,是要考虑双方的。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一天。 他会为了爱,这种他曾经觉得不值一提的事情,一败涂地。 * 段望舒的电话再打来的时候,段昱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握着手机站了很久了。 凝固的嗓子重新被叩开,声音像是老了十岁。 “喂?” 段望舒吓了一跳,刚好又被怀里的粥粥用尾巴狠狠扫过脸,“怎么了?” 那边沉默不语,她也就从善如流地不再追问,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来意,“刚才打给你怎么一直占线……我是想告诉你,前几天芙提到家里来了。” 话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一下,等待弟弟许会失控的反应。 结果幸灾乐祸地等了几秒,只等来一句不冷不淡的“嗯”。 难道他早就知道了? 段望舒说,“她对我的装修好像蛮感兴趣的,我就让她随便参观参观,你的房间也被进去看了。但至于看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房间里放了什么吗?” “没什么。” “哦。”段望舒有点不爽,但听他说话的态度估计段昱时现在也有点不爽,于是语速都快起来了,“我过段时间打算砌一个旋转玄关,家里装修粉尘大,你能不能把粥粥接走?” 她如果不说接走,段昱时都快忘了那猫是自己的了。 “好,我找个时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在瑞士?” “嗯。” “说起来,芙提最近好像也打算去瑞士旅游,你说会不会碰上?” 段昱时只说,“瑞士的冬天真冷啊。” 冷到寒意从头顶流到脚尖,即便在暖气设备完善的总统套房里,依旧让人手脚冰凉到想摆脱这刺骨的季节。 “说什么废话,瑞士四季的气温什么时候上过二十度……” 她又开始自己滔滔不绝的嘲笑,段昱时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段望舒发觉不对劲,问了句,“你还在听吗?” “嗯。” “冷就多穿一点衣服。” 姐弟两人都沉默下来。许是血缘作怪,许是心有灵犀,段望舒莫名也涌上一阵悲怆。 原来她也在瑞士。 “姐姐,”他问,“可如果是心冷,我又该怎么办呢?” 可你我在此汇合。 世界却在此从此分离。 * 美国的冬天也很冷,一进入月份,纽约的街道就到处是行人哈气的声音,疲惫沉重的灵魂站满街边,外套摩擦外套。早晨雾重,大道上的树掉光了叶子不单止,还会结成冰的雕塑。 段昱时每每下了飞机,都会到她家附近的咖啡厅坐一坐,在服务员端着杯子放下之后再缓缓摊开刚买的报纸。 其实已经很累了,视线也不清晰,可脑子太清醒。他知道她一般都是这个点起床,工作日如果多睡了五分钟,就会为了赶时间而到马路对面的法式面包店随便买个泡芙对付早餐。 那家店和他坐的靠窗位置隔着一条马路完美承接,深棕粗壮的树干掩盖住他落寞的身姿,芙提提着牛油纸袋匆忙而过,在段昱时贪婪的注视里,她眼中只有红绿灯倒计时的读秒。 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公交车上,段昱时习惯了发一会呆,再把头扭回来。 被她走过的路好像都留下只有他看得见脚印。 偏偏他也是最不能跟随的人。 大衣的夹层里装着这次旅程的机票,被他和钢笔一起拿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张英俊的华裔面孔为什么流露悲伤,明明指尖都用力到发白,还要用力在票据上书写。 那杯咖啡凉了,也没有被加一块糖。 段昱时比谁都想抹去这份懦弱。 却一次又一次踏上往返的航班。 他不认为这样是在赎罪,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可唯有见她一面,知道她过得妥帖开心,亲手得到有关于她的一缕踪迹,他才会有活过来的感觉。 不是没试过强迫身体去抗拒这份疼痛,甚至企图捂在看不见的深处等待伤口结痂。 可每每想到那天晚上,她赤着脚站在自己面前,突然嚎啕大哭的样子,灵魂就会开始作祟,警告他不能就这样忘了。 这是你应受的惩罚。 * 重逢的到来比他们想象中的都要漫长,但时间却又好像只是过去了短暂的一瞬。 叁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 明明想见面的时候只需要一张机票,更过分一点也可以打一通电话。 可他知道,这不是历经一场漫长飞行就可以和解的事情。 段昱时明白自己放不下她。 这样羁绊一样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当初他所权衡的尺度。 如果不知道往哪走,就跟心走。 “你以前说过,你想成为我身边一颗永远不会过期的感冒药,在每一个天凉风爽的季节陪在我身边。 现在我已经病入膏肓。 你说过的话,还做不做数呢。 * 最后这段是晋江版的文案,我当初要是知道这文这么难写,打死我也不挖坑。。 私心 第二天齐灏南来接她的时候,一是意外她居然能醒,二是被她眼下黑黑的眼圈吓了一跳。 她皮肤白,一有什么瑕疵都被放大。 齐灏南伸手想摸她的额头,一句没事吧还卡在喉咙里,就被她抬手抚开了。 “怎么了?”他打着方向盘问,“你昨天晚上没睡好?” “觉得很难过。” “正常。酒精确实是放大镜,”齐灏南深以为然,“不过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业?还是家庭?” 他从未见过芙提身上冒出过爱情的小芽,于是理所当然地过滤掉这个选项。在他眼里看来,季芙提顶天立地,坚不可摧。 他们在新城区定了餐厅,跨越利马特河的路上,一路风景都在倒退。瑞士的经济之城并不妄得虚名,却不比华尔街那样人声鼎沸。 这里安静、悠闲,夹杂着英文与德语和各种各样的异国面孔。 本以为齐灏南会让她蹲在街头吃汉堡,等用奶油酱汁调味的小牛肉端上来的时候,芙提还有些意外。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尽管有问必答,但齐灏南始终有点不满。她越是不说,他便越是要问,滔滔不绝闹得人耳朵疼。 “你国内的那个综艺到底什么时候上啊?我真的很好奇连煤气炉都不会用的人到底是怎么荒野求生的……” 芙提头痛,“我只是害怕煤气炉的声音,又不是不会做饭……” 这有什么区别?齐灏南打算强词夺理,还顺便叉走她丢在另一个餐盘里不吃的松露薯条喂进嘴里,“我只是……” “芙提?” 话还没说完,头已经扭过去了。 来人很高,一身正装,西装外套即便脱下也整齐地挎在臂弯里。发丝硬朗地倒在脑后,眉眼却很柔和,是极具亲和力的英俊。 他身后跟了几位男女,都不是华人的长相。见他用中文打招呼,都看出是何场景。相熟的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过去落座。 而芙提也在看清他的面孔时,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生动的表情,惊讶。 “学长。” 周漾司微笑道,“好久不见。” * “我过来这边出差,说是出差,实际上是二次流放,已经待了有小半年了。” 周漾司漫不经心地说着自己的近况,似乎丝毫注意不到其中的严重性。可落在芙提耳朵里却很沉重。 他比自己大叁岁,大学入学的专业原本是导演系,后来却不得不向父母低头,改学金融。 在芙提大学的四年里,因为同校校友和季明信的关系,周漾司朝她伸出过数不清的援手。 毕业后她投身娱乐圈,周漾司已经在家族企业里崭露头角。 原本以为自己朝着梦想艰难走去的时候,身边的人也都会和她一样,尽管困苦却都能奋斗。却不想造化弄人,周漾司被他父亲认为无能,家里两个哥哥争先上位,根本没有他能施展的一席之地。 又因嫉妒与害怕而将其放逐,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能让一个人蹉跎许多岁月。 季明信和她聊过这些事情,可是人与人之间再亲密也始终有壁,小叔只能力所能及地为其提供帮助,芙提也只能给予一些口头安慰,简直聊胜于无。 一晃两叁年,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荒唐大梦,在这异国他乡的街角重逢,那阵被暂时遗忘的唏嘘又重新在身体里翻涌。 “别哭丧着脸一张脸,”周漾司觉得好笑,“我又不是生了重病或者破产了,你看,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啊。” 芙提小声说,“这不一样……” 他却急急接过话头,“对了,在来瑞士之前,我还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 “嗯?” “那时候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本来想与你联络。结果到了纽约才被你小叔告知。” “你应该先打电话给我的……” “芙提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他说,“我怕你没有时间。” 她一下子噎住,更想哭了。 当初在美国找房子,周漾司还帮过她的忙。说是家里有亲戚早早移民,在她想要的位置有一套房子,能以优惠价格租出去。 “好了好了。”周漾司拍拍她的背,“你在苏黎世待几天?” “过两天就走……” “我今晚的飞机,原本还想陪你逛逛,”他看了眼把车停在对面,一直靠在驾驶座旁边盯着这边的齐灏南,“但现在看来,你应该不需要吧。” “我……” “芙提,如果遇到了更好的人,你要好好把握。” “没有。” “嗯?” 芙提说,“我没有遇到更好的人。他不是我男朋友。” 周漾司顿了几秒,哑然失笑。 他心里很清楚,芙提对他的解释纯粹只是出于不想被误解,而不是害怕自己搞错。 她这个人向来很好解读,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 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成为这个小姑娘能够信任的人之一,在被她婉拒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答案,根本不是有没有人出现或介入的问题。 那时候,周漾司就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自知之明。那场告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试探。不在乎成败,只在乎给自己写下一个不那么遗憾的结局。 如今重逢,他好像被大赦的信徒。 “芙提。”周漾司忽然说,“以后遇到困难了,你还是可以打电话给我。” 原本以为他下一句会是“像以前一样”,可他说的却是,“像打给你小叔一样。” 芙提觉得自己的瞳孔在晃,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点头。 “好了。”他知道她想哭,“那再见了。” 她还沉浸在彼此身份的转变里无所适从。 周漾司说,“过段时间还会再见的,你小叔的婚礼我不会缺席。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不可以现在说呢?” 他擦了下她的眼睑,很是无奈。 那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又让她哭成这样。 “因为我有私心。” * 身份的转变是指从追随者变成亲人了。 回忆 她被擦干了眼泪告别,齐灏南替她打开车门,本想问点什么,听见芙提细微的鼻音,又通通咽回去。 “明天想去哪里呢?” “明天就要走了。” 他一点不意外,点点头,“我也是明天走。”只是即便有一点点时间,也想要和她多见一面。 路过的花店开得灿烂,齐灏南停下车,不顾阻拦地给芙提买了一束。 “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他说,“如果那时候我已经放下你了,起码要让我在意识到的情况下送你最后一次花。” “别说的那么沉重。”芙提说,“到底是不是喜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齐灏南笑了,“你是旁观者?” 芙提别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车速提升,冬风划过侧脸。他们的脸部线条都凌厉且脆弱。 那时候救她,只是觉得她的黑瞳很熟悉。 倚在水泥墙上抽烟的少年,挂掉报警电话的瞬间里,开始反思起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善意。 在美国流浪这么多年,对西方文化的眷恋早已深入骨髓。就算有时候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肤色,也很难记得自己究竟是来自哪里。 地下乐团往往玩的很脏,有时候齐灏南也很难独善其身。 比如此时此刻,他躲在小巷口,就是为了不和那些打气吸粉的人同流合污。 再想起芙提几乎是求救一样的眼睛,他心念吸完最后一口烟她还没出来就报警。 但下一秒就已经开始摁号码了。 警车的鸣笛声唤醒他遥远的思绪。 原来还有良心,也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那天晚上恰好接到母亲寒嘘问暖的电话,只是都还没能感受一会儿柔情,就被那男人抢去被他破口大骂,口口声声都是他的梦想不值钱,混够了就赶紧爬回来。 齐灏南一边撕下房东给他贴的房租欠款,一边开始给他在国内接受精英教育的哥哥打电话。 兄长义正言辞地说这是最后一次向他施予援手,但其实这样的话他自己都数不清说了几次。 在准备搬家的那段时间里,警察来找过他两次。一次是因为见义勇为需要口供,一次是他的乐队里不知道哪个混账在酒吧里吸多了失手杀了人,需要他配合调查。 齐灏南觉得或许回国以后他可以去做个编剧什么的。 狗屎人生,谁能比他更烂。 齐灏南的耐心有限,只想做其中一件事,并且是对自己有利的那件。至于芙提……没要她感恩涕零就不错了,怎么还厚着脸皮要他跑来跑去作证人。 只是到了警局,就和她的经纪人碰了个正着。 对方不是一个人,整个团队上上下下都鞠躬道谢,并且愿意承担一些精神损失费用。 多高超的手段,才能把感谢费说得理所当然。 从来没有人夸过他善良。 齐灏南嚼着口香糖,突然就很想看清那张脸。 那天晚上情况太乱,他只来得及和她的视线交流一下。 在医院,他看到了一张不出他所料的容颜。 确实有着让人前仆后继的资本。 她不断地道谢,齐灏南已经听到麻木。 雷锋的快乐他算是体会过了,可当好人不是他的人生理想。 乐队散了,他得另寻出路。 东奔西走两个多月,再回到纽约,竟然是第一次回新家。 哥哥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这里有出门就可以看到正在上映的话剧,吃到米其林的早餐,每天早上被拥堵的交通吵醒。 那是他人生第一百次感慨钱的力量。 也是这样冷的清晨,齐灏南穿着夹克跑到离家一公里外的乐器店,去看特地托老板进口的新贝斯。 门铃响了,是隔壁与乐器店连通的书店有新客人。 齐灏南没有留意,等门再一次张合后,老板突然和他分享,“刚才那位,是个华裔女明星。Ham,你以前认识她吗?” “中国有十四亿人口呢。”他笑着回。 “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老板从抽屉里翻出来,“就当是找给你的零头了。” 他心情好,也不介意当冤大头,收下来揣进兜里就走了。 等出了店门才默默吐槽,两张票,他和谁去看? 抬头就看到对面的3D屏幕在投放近来大热的电影剪辑片段。 齐灏南抬头看了一眼,偏头去点烟,拇指擦过火机银轮,竟然打滑。 带着错愕再抬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他翻出老板给的电影票,想起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说谢谢。 居然是个女明星。 * 再后来他发现芙提居然就住在自己家附近,连晨跑都会被人嘲笑的距离。 那天的电影他没有去看,觉得孤家寡人实在可怜。但是好奇心作祟,在网上下载了盗版,配着啤酒一起食用了。 他只对音乐有艺术细胞,虽然分不出她表演的好坏,但对这个导演的名字还是很熟悉的。 能够登上他的荧幕,并且拿到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可想而知芙提的地位。 没想过自己居然能救下这样的人。 心情有些复杂的微妙。他发誓他一开始真的没想过动歪心思,但谁让芙提总是接二连叁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即便是因为他们住的近,活动区域是同一片。 “嗨。” 那是在中国超市,他拎着气泡酒,截住了她的手推车。 结果她居然问自己是谁!齐灏南牙都快咬碎了,才憋出一句,能不能给个电话? 他没想过自己会以此为节点,踏上无法回头的爱而不得。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个芙,哪个提而已。 ……其实也有一点觉得和女明星谈恋爱很酷,或者和她炒绯闻有利于增加新乐队的曝光度的成分在。 可人活着,做什么事情,怎么可能没有目的?他不算卑鄙的,对不对。 有时候齐灏南也会觉得,芙提是在钓鱼。 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暧昧期的推拉,床上的如胶似漆,床下的拒人千里,都了如指掌。 不就是套路吗?他也会。 只是频繁的送礼、邀约、刷存在感,都变成她嫌弃的一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轻浮? 好像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舔舔嘴唇都能尝到腥味。 这样的话很多人以很多身份对他说过。 可他从来没有觉得疼。 这是头一次。 齐灏南心想,完蛋了,自己真的上钩了。 芙提却根本不在乎。 从认识开始,她就是这样,专注、认真、有毅力、总是很忙。永远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追着她撕咬,督促着她跑起来。 齐灏南一直没搞懂那究竟是什么力量。 才能够让她每次跌倒,都能依赖其支撑而爬起来。 后来认识了秦懿,两个自来熟一见如故,约着出去蹦迪也是常有的事情。齐灏南知道她不会背叛芙提说出她的秘密,但齐灏南也知道,秦懿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所以她才允许了自己留在芙提身边。 “她啊。” “嗯。” 秦懿突然扭过头来问他,“你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齐灏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不知道。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对不对?”酒倒进杯子里有一种丝滑的流淌声,“我认识芙提的时候,她是连回答老师问题都要紧张个半天的小女孩。很脆弱。后来大学毕业,她开始拍电影,又变得坚强。再后来她来到这里,变得脆弱又坚强。可我却比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更心疼她。” “她不相信爱了。” “我只能这样告诉你。” * 把芙提送回住处,刚好收到机票订购成功的短信。 他看着芙提上楼,除了道别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狂奔在漆黑的马路上,窗外瑟瑟的风声在哀嚎,他心里突然就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 还能再见到她吗? 他甚至都没敢问。 人生中总是会有无数过客前来造访,尽管清楚芙提在友情上是真心待他的,但也不能否认此去经年以后,他也会成为被遗忘的那部分之一。 彼此要走的路不同,所以即将提前失联。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向盘已经打了个转,朝已经走过的路开去。 不就是爱吗。 他有很多,全部给她都无所谓。 轮胎摩擦地面,响彻寂静的深夜。 短短十几分钟,他的心竟然判若两人。 齐灏南刹车踩在理智失控的最后一秒,停在那个男人五米开外的身后。 芙提和他对立而站,像一高一低的两棵树。 路灯投下隐形,连影子都没碰到一起。 可莫名地,他深深地感觉到一阵危机感。 不是即将失去她的错觉,而是一种从此不能靠近的笃定。 * 很想给你们剧透。。但我目前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走向。。 信徒 距离太远,又有狂风和细细的骤雪阻拦,他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依稀能看见那些神情。 芙提没想过段昱时会出现在这里。时间和空间都是小事,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找她。毕竟那些话说出口,这种地步对她来说就已经是结束。 男人穿了一件深咖啡色的大衣,浓稠的颜色溶在夜色里,像一颗发苦的太妃糖。 他的身姿高大却瘦削,如今站在她面前,比旁边路灯杆子都要挺直数倍,脊梁骨从不弯曲,骄傲到一塌涂地。 芙提拢了拢围巾,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原来也并不是毫无准备,“来参加《孤城》的首映。知道你也在苏黎世,想来看看你。” 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确实是有印象,有人和她提起过,或者在网上看到过。 那是段昱时和她分手以后拍出来的电影,在国内大受好评,推动了他彻底转型,并且奠定了界内地位。 如今电影在中欧上映,他跑这一趟也不足为奇。 这部作品从创造、拍摄到播出,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参与,见证,更没有自己的署名。 可是芙提知道自己在意,很在意。 雪慢慢地掉下来。 段昱时说,“来之前我想了很多,但是见到你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芙提,对不起,这么多年以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雪应该是落到睫毛上了。 她眨眨眼,完整的冰碴就裂成碎片。 “我自以为是的爱让你受苦了,可我一直以来都察觉不到。我以为尽我所能地给予你,就能够留住你,现在我想清楚了,是我错了。即便你已经不需要我的道歉和愧疚,我也还是需要郑重地向你投降。在爱人这一方面,你确实做的比我好。” 他居然有一天也会苦笑,光线投在他浅白的唇色上,没人知道在她回来之前,段昱时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没办法和你争个输赢,如果一定要博弈,我注定会是个败将。可这不是因为我蠢钝,”他说,“是因为我想让你赢。” 车内因为关掉了暖气而升起一阵朦胧的水雾,齐灏南手还握在方向盘上。引擎早已熄火,他的心却像被热油浇灌,沸腾到令人难过。 那人说话的时候,芙提甚至都没有在看着他。 这不像她。她向来耐心且有礼貌,再无聊的话题和事情都能从一而终地忍耐,从不会像眼前所见这般,冷漠又隐忍。 除非是生气了。 那人恍若未察,继续着自己的等待。 他丝毫不为这份抗拒而动摇,是不是说明已经习惯?齐灏南如是想着。 他见过芙提开心的样子,这个男人也见过。 他见过芙提难过的样子,这个男人也见过。 可不一样的是,这个男人能够决定芙提的情绪,自己却不行。 漆黑的雪夜,万籁俱静的路灯之下。两个男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应与表情。 齐灏南其实很羡慕他。 至少他能够拥有与她纠缠的身份,和留在她回忆里充当动力的资格。 叁个人里面,芙提总是最早倒下的那一个。喝到最后,往往只剩他和秦懿在聊彼此共同的兴趣爱好。 有一次他们聊到中国的寓言故事。守株待兔。 “树桩在等待兔子,猎人也在等待兔子,而兔子在等待什么呢?” “我听不懂。” 秦懿递给他一个“你就是个弟弟”的眼神,笑得很是神秘。 “我希望你,可以做芙提的树桩。” “嗯?” 她突然不说这个话题了,“你知道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根钉子……” 齐灏南根本摸不着头脑,“说什么呢你。喝多了吧?” 果不其然,秦懿下一秒就真的想吐了。 在奔去卫生间之前,她手指快速地翻找出一张照片,怼到齐灏南脸上,屁滚尿流地走了。 齐灏南拿起来一看,是一张书本扉页的手写。 “他是扎在我心里的钉子,我告诫自己一万遍别再爱上一个步调不能够一致的人,但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时间是2019年。 他再滑,看到的是秦懿偷拍芙提在机场写日记的照片。 忽然就想起了她们两背着自己去旅游时,耀武扬威般寄回来的明信片,上面水笔留下的痕迹,还被暴力快递弄得晕成一团。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有答案了。 却还是愿意蹉跎这么多年。 以最轻浮的姿态。 “输赢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芙提似乎早就对他们的未来有了答案,沉默只是希望他得到凌迟,“你在试图争取?是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 “你大可不必这样残忍拒绝我。”段昱时看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眼,即便心如刀绞,也想在这场拉锯战里看到希望,“输赢对我也不重要,可我希望在你身边。” 齐灏南看见那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垂了下去。 “如果你早一点说这样的话,今天也不用在这里淋一场雪。” “你教教我吧。” 他向前走了一步,踩到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声。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伸过来找寻她颤抖的手腕,芙提想挣扎,却逃不开温热的触感。 只能皱眉。 “什么?” “爱你的方式。” 不等芙提再语出伤人,他已经开始陈列条件,“假设以后一定会有人陪在你身边,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我有前科,但愿意改。我了解你、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支持你、物质上可以做到无条件地向你提供,我和你职业对口,圈子相同,你想要的路,想完成的梦,我都可以让你拥有。” “而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我想留在你身边。” 如果放在叁年前,分手的那一天,他说的或许就是“你留下来吧”。 明明需要仰视,芙提却好似看见了他弯下的腰身与双膝。 手腕上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过来,她知道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她看着这双眼睛,和当年在公馆的不太艺术的包厢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他明明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可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变的是越来越爱自己? 耳边传来汽车驶离的声音,雪夜出行,碾碎了一地心碎的枯叶。 芙提好想告诉他,她不要,你所给的一切我都不想要。 可是喉咙生疼,泪腺结冰。 当年她也是那样怀着对世界的不信任感,鼓起勇气往他的方向一点点挪去。 她见过自己痴迷的眼神,所以很难装作不懂。 段昱时现在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虔诚得如同信徒。 * 写得像一坨屎。。 放任 回程的飞机上,芙提全程都在戴着眼罩睡觉。 空姐来了好几次,都犹豫着一张脸,思考要不要叫醒她补充点能量,但都被段昱时挥了挥手,给驱散了。 “我来吧。” “好的段先生。” 中跟鞋踩在地毯上快速走出机舱,丝带都掩盖不住要和同事八卦的心情,“他们是真的!” 可空姐万万想不到,段昱时所谓的温柔就是直接将芙提叫醒。 “扣一万分。”这是她睁开眼前说的第一句话。 “扣多少都行,我慢慢补。你先起来把饭吃了。”他任劳任怨地替她把抱枕垫到适合吃饭的位置,毯子收到自己怀里,连碗筷都手把手塞给她握住。 芙提抿唇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张开嘴。 只是吃了两口,就觉得食难下咽。 她偏头,看着那视线从未离开过的人。 “你能不能不要盯着别人吃饭?” “我哪里是盯着别人?”所幸这里是私人机舱,没有多余的人,不然听到他说的话,准要吓掉大牙,“我盯着我的女朋友也有问题?” 芙提咀嚼着反驳,“准。” “哦,准女友。” 刚刚才扣掉一万分,现在好感度是多少? 可惜还没想起来问,她就又昏睡过去了。 段昱时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想能够让她和自己一起回来已经是万幸,再把她惹毛,估计下了飞机就要失踪个好几十天。 好不容易才摸到蚌壳里柔软的嫩肉,他并不想让芙提感觉到疼痛或是冒犯。毕竟他的来意也不是为了夺舍珍珠。 那天晚上她沉默了很久。如果不是害怕越下越大的雪将彼此淹没,段昱时其实不想开口打断她沉静的思考。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经有些病态,只要一想到此时此刻她沉浸在彼此关系的问题里烦恼,都会觉得满足。 “所以我还能再摸一摸蝴蝶的小翅膀吗?” 他这样问了。 芙提却说,“得看你的方式。” 虚心求教被拒绝,模凌两可的回答也能致使人走到心花怒放的地步。 段昱时捏着她的手心,呼吸都快凝成冰晶了,一颗心却滚烫。 “好。你相信我。” 只是彼此之间的存在的扞格并不是这么容易消解的。 他摊了摊毯子,往她身上仔细地盖,认命地伺候起来。 落地的时候接近晚上八点,灯火通明的机场挤满了举满灯牌来送行的粉丝。 有好奇的路人看了看应援形状,才认出原来是某某男爱豆。 “但那边举着相机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路人一边走一边嘀咕,“谁知道,真是吃饱了撑着的,阻碍交通……” 小甲正在忙碌地刷着手机,“我朋友说飞机已经落地了。” 小乙:“那就等等看呗,今天从苏黎世到国内飞机也就这一班。” 他们都是某某当红女星的粉丝,比起影迷,更喜欢她的脸蛋。饱受饭圈文化荼毒,见她许久不更新微博,公司也不公布行程,竟然学私生那一套,希望能拍到姐姐的一点珍稀图片。 “诶,有人出来了,你别玩了。” “啧,这男的谁啊?长得倒是挺帅,就是太高了,挡着我找人……” 来人一身浓白的大衣,搭配黑色的高领内衬,双腿笔直修长,正有条不紊地走着。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睛,露出几分禁欲的疏远。 小乙愣愣地看他越走越近,嘀咕道,“我好像知道他是谁……” 小甲却已经尖叫出声了:“我靠!” “是季芙提!” 芙提没想到大晚上的也会有人在机场蹲点,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不是自己粉丝的人拍到,还是和段昱时一起。 所以第二天微博爆炸,黎慈怒气冲冲地前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她甚至都不能编出个像样的理由。 “昔日老搭档同游苏黎世,牵手现身机场坐实恋情——” 下飞机的时候其实芙提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段昱时很是无所谓……“谁会这么闲?” 她觉得也是。但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他的算计。 黎慈眉心直跳,“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算怎么回事?” 芙提看着报纸上硕大的牵手两个加粗黑体,心想他们也没牵手啊,只是她困的要死差点摔倒,段昱时拉了她一把而已。 “碰到的。” 千言万语只憋出了叁个字,果不其然下一秒黎慈就发飙了。 “碰到的?那么巧?你和他的关系还能一起下飞机?芙提,你前脚才从钟哲鸣这个漩涡里出来,后脚就掉到另一个坑里去了?这像话吗?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芙提皱着脸承受了一会儿,默默道,“他会解决的。” 黎慈叉着腰冷笑,“最好是。” 网友发布的照片只是拍到他们同行,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措,最惹人猜疑的就是他们出了机场之后居然坐的是同一辆车。 但这种情况也很好解释,毕竟有了前缘,熟人碰面,顺路,都是理由。 然而,让粉丝嗅出不对劲的疑点就在于,他们两个自《雪顶》以后,可从来没有被曝出过交集啊! 更甚者还有营销号编撰过他们关系不好,否则为什么芙提拿下国内的首项金奖时,矢口不提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段昱时,而转去答谢只让她演了个配角的段博裕? 每一任段氏女郎都绞尽脑汁想要借着段昱时这根高枝多汲取一些养分,为何季芙提却避之不及? 再者当事人前段时间才和钟哲鸣澄清绯闻,当年在剧组,叁人是否陷入了不可告人的爱情关系? 种种猜测,众说纷纭。 伏玥刚做完产检就往公司跑,下楼拉开季明信的车门时,啪地一声就把报纸往男人身上砸。 季明信拿起来看了一眼就皱眉,“都沸沸扬扬折腾了好几天了,怎么星遥还不公关掉?” 伏玥笑,“估计是某人放任的吧。” 黎慈为此也是愁破了头。 之前让芙提上的那档综艺马上就要开播了,如果还不澄清,两人同台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这不是她能预测的。 也不是没有向上面请示过,都被含糊地应付过去了。有一次甚至从会议室里出来,被段望舒叫住,叮嘱了几句,“放轻松,星遥不会看着自家树倒的。” 黎慈一开始还没听明白,结果还没想通,当事人就被媒体在工作室门口“逮到”了。 副导站在楼上,低头就能看见段昱时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的狼狈模样,却只想吸烟冷笑,公司不是没有后门,他也不是只有一台车,想调虎离山简直不要太简单。 眼巴巴地往媒体跟前送,算盘打得他在叁十多楼都能听见响。 麦克风像涨潮的浪花一样涌上来,段昱时在七嘴八舌的嘈杂里随便挑了个话筒。 “请问段先生,网上热议您和新晋影后季小姐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是否属实?这段恋情是否也牵扯到金牌演员钟哲鸣先生呢?” “我们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段关系也没有牵扯到任何人。” 他说,“我在追她。” 笨蛋 晚上七点,灯火通明的除了运营部的办公室,还有某瓣的狂欢cp粉。 不见天日终能破土而出,甚至不少人去注册了新账户,只为在微博上说一句:“他们!是!!!真的!!!!” 一时之间,段昱时和芙提的背景,从前剧组拍摄的花絮,还有那张被cp粉们广为流传、玻璃渣里找糖吃的陈年合照,一起被顶上了话题第一。 “震惊我全家一百年……先声明我是段昱时的影迷,他拍的电影都付过钱,票根作证。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吃到他的恋情瓜……” “楼上加一。我是怎么也没猜到他会吃窝边草啊???不是说好了圈内反潜规则第一人吗!” “评论有人魔怔了吧?人家不是都说了是追求吗?潜规则是什么意思建议百度清楚。” “一朝睡醒没了个老婆……” “救命!!!圈外人不追星!看过小芙的《雪顶》”当时就觉得这个导演运镜好厉害拍的很好,没想到!!居然!!!” “圈外人加一!这是什么笨蛋美人×浪荡才子的人设!!已经脑补出一场轰轰烈烈的爱而不得+运筹帷幄了!!” …… 芙提这两天光是看评论,就看得头疼不已。但面对黎慈的质问,她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经纪人很是不满,索性不考虑她的意见,放手让公司去处理了。 但段望舒一直从中作梗,气得她牙痒。 “你又何必着急?让子弹再飞一会不好吗?”段望舒坐在椅子上拨拨指甲,“更何况他两马上就有一个综艺要上了,白来的热度,公司高兴都还来不及。” 黎慈哑口无言。 原本以为到此为止就好,没想到钟哲鸣居然趁着这波舆论,“蹭”了一次热度。 他只发了四个字,清者自清。怪就怪在配了一张熊猫头的表情包,睿智的模样点燃了一众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一时之间,网络又沸腾了。 网友们纷纷感慨,原来真正的大瓜从来都不需要预告。 任由他人众说纷纭,芙提还是过着上班吃饭下班睡觉的生活。 晚上段昱时从饭局下来,给她送了一份粤式茶点,芙提看着他气定神闲,甚至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就来气,“不吃,拿走。” “他们家做的很正宗的。” 那人一头雾水,见她一脸不悦,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芙提抿了抿唇,头低下去又抬起来,憋了半晌才问。 “这就是你的方式?” “把还没成型的关系放到众目睽睽之下,让观众来逼我投降?是这样?” 明明都已经脱口而出了责备,到最后还是自己泄气。 “为什么要这样?”她不想看段昱时的脸,“我不喜欢这样。” 还没听见声音,手就已经被他握住了。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很喜欢做的一个亲密接触,明明并不逾矩也不越界,甚至不会像恋人一样十指相扣,可芙提就是没由来地会被吓到,然后一阵心跳。 “我以前回答过你,我说我会后悔。你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了,他说的每一句话芙提都铭记在心,像每天升起的日出一样,总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存在于每天里,无可避免的。 他的指腹摩挲过白皙的手背,“我知道,我现在无论说多少好话你都不会相信。即便接受了也会心存考量。所以我只是希望通过这样哗众取宠的手段告诉你,自断后路地想让你明白,我不会后悔,我是认真的。” 芙提无言以对。 段昱时见好就收,把茶点塞回她手里。 “趁热吃,早点睡。” 后天综艺就要上线了,估计又是好一阵忙活。 芙提半个身体藏在家门后,看着他。 “不进去吗?”段昱时问。 可能真的变了。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厚颜无耻地索要一个晚安吻。 “再见。” 芙提握着门柄就要关,却被一只手生生掰住。 蜻蜓点水一样的触感落在她的头顶,像被夏风吹过的风铃,转瞬即逝。 她抬起眼睛,段昱时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清澈瞳仁里的自己。 “这种程度能接受吗?” 芙提问,“我说不行你就忍得住了?” 语气很冲,他愣了愣。回过神来已经被关门声拍了一鼻子灰。 段昱时揉了揉耳垂,觉得上半身有点麻。 怎么连骂人都这么可爱。 * 星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段昱时的工作室就更是坐视不理,任由营销号写得天花乱坠,两位当事人都没一个表态的。 网友们私底下有一个吃瓜准则,没有第一时间澄清的就一定是真的。 于是一时半会,关于他们恋情的热度居高不下。 本来这档综艺除了嘉宾阵容毫无看点,开播前做了不少预热也始终反响平平,如今却直接被顶到了热搜新榜,节目组乐见其成。 这个世界上最擅长用放大镜看事情的群众,简直非cp粉莫属。节目一播出,即便段昱时和芙提只是礼貌地搭了几句话,粉丝也能解读成暧昧信号。 有了看点自然就不愁收视率,赞助商们这段时间在梦里都是数着钱到天亮的。 只是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天降大瓜。如果说恋情瓜只是开胃小菜,那么大咖顶流倒台,并且牵扯出一系列法律事件和相关人员,简直就相当于过年了。 综艺即将开播的前一天,一个坐拥千万粉丝的狗仔专业户在微博发出了关于某某男星代孕的消息。 此人中年,年纪不大,常年混迹于好男人、好丈夫的乖乖人设及角色里。入圈时靠超模妻子上位,最近没什么作品,但参加了一档综艺。他倒不是冲着露脸去的,而是想要攀上同位嘉宾的一位大长辈…… 话已至此,凭借该男星的国民度,万能的网友很快就扒出了其真身。 芙提坐在客厅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听乐明厘给她打电话,“是他!他居然是这种人!当初露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问题了!” 芙提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几乎没什么印象。但是最初没有顺他心意坐到位置上,还被他甩了脸色。 原来真的是相由心生。 乐明厘还在那头叽叽喳喳地说,芙提家的门就已经噼里啪啦地响了。 猫眼里看到黎慈面目狰狞的样子,芙提吓得赶紧开锁。 经纪人这段时间已经要被工作折磨疯了。 原本还指望着这档综艺播出后,芙提能踩着段昱时有一个好的走向,结果现在一切都黄了。 “这也不是我们的疏忽,谁能预料到了?” 触及法律底线,并且还涉嫌怂恿他人违法,在圈内封杀算轻,坐牢事大。 走程序没那么快出结果,但节目很大可能是播不了了。 “我受不了了。”黎慈气得毫无形象,“你现在手头就只剩下宋宛这一部作品,下半年几乎没有重要行程。” 芙提说,“哦,那又怎样?” 她吸气,“你才回国没多久,需要代表作替你站稳脚跟。宋宛那边不止你一个主角,你猜观众是能记住陈宁还是记住季芙提?” 陈宁是芙提饰演的那个女高中生。 “拜托了我的祖宗,你也多少上点心吧。” 黎慈最后怒气冲冲地走了,尽管知道是无心的,但甩上的大门还是震得她耳朵轰鸣。 晚上去小叔家蹭饭,趁着上菜的空隙和伏玥聊天,对方很是无所谓,“你这个年纪都已经能拿奖了,还在乎有没有资源么?” “你经纪人手头的剧本肯定不少,但你也说了,她看不上。星遥既然决定了要你走高端路线,就不能怪你档期空空。毕竟真正的好电影都是磨出来的,叁个月杀一次青的都是流水线,算什么艺术。” 芙提深以为然。 一道碳烤鱿鱼端上来,伏玥直接拿起筷子吃,“不过说起来,之前段昱时的采访算怎么回事?他真的在追你?” 恰好这时她们中间出现一只手腕,端着瓷碗,上面是香喷喷的米饭。 芙提头都不敢抬,季明信都快把她脑袋看出一个洞来。 “嗯……这个嘛……” 伏玥踹了他一脚,“快点上菜,你老婆孩子都快饿死了。” 那阴影很不爽地走了,芙提才敢小声说,“他说的就是全部了……” “哇。”伏玥含了下筷子,“好厉害。” “啊?” “啊什么啊?” 季明信又端了道椒盐西兰花上来,还没放下就被伏玥夹走一块。 “他这种狗男人,居然愿意卑躬屈膝做到这个地步。”伏玥说,“就说明你很厉害啊。很有魅力。” 芙提听着却不太舒服,“怎么就卑躬屈膝了……”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 伏玥说,“他一直都觉得爱情要么是种游戏,要么是种命运。很明显,他觉得你对于他来说是种命运。而段昱时向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努力,现在却能够向你妥协,也就是向爱情这种宿命妥协。” “你不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芙提听不懂。 伏玥一筷子敲到她的脑袋上。 “笨蛋!说土一点,就是你是他的真命天女啦!” 果篮 “什么真命天女?” 芙提坐直身体,不敢说话。 季明信把最后一道菜摆上桌,伏玥又想先尝,被他制止了,“我请了一个朋友过来吃饭。” 芙提问,“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季明信朋友不少,但能请来家里吃饭的少之又少。更何况今天还有侄女在。 普通朋友?芙提心想,不会又是给她相亲吧。 还没从小叔平淡的语气里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看见伏玥咬了下筷子,说。 “我也请了个朋友来吃饭。” * 指针滑过一刻,季家的饭桌上静悄悄的。 两夫妻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心照不宣,只剩芙提还云里雾里地想,多一个人在,即便是相亲,她也能不那么尴尬吧。 季明信看看侄女,再看看伏玥,率先开口道,“你怎么不早说?”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 门铃响了。 芙提急着逃离战场,于是主动请缨,“我去开我去开。” 伏玥制止的语气词都还没从喉咙里飘出来,芙提就已经拉开椅子往玄关走了。她求救一样看了眼季明信,季明信也看着她,面面相觑。 而几秒之后,芙提拉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两个男人时,叁个人也是同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里。 但芙提的视线从应卿的脸滑到段昱时的眼睛,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感受:尴尬的应该只有她。 “你们……是?” 应卿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红酒,“明信哥说今晚他亲自下厨,我便厚着脸皮过来蹭饭了。” 段昱时也不甘示弱,单手拎着个果篮,甚至还有心情挑眉,“伏玥说要谢谢我这些年来对她的照顾,死活要请我吃晚饭。” 声音飘进里面的折角餐厅,伏玥原本站起来想过去缓和气氛的动作一下子暂停,直接坐回了座位上,还不自然地撩了下头发。 “……”芙提其实是想问为什么你们会同时出现! 她硬着头皮,“都先进来吧。” 两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踏进家门,季明信再怎么不爽也还是出来迎接,接过他们手上的东西时,顺便和他们打招呼。 应卿和他交集不少,语气也便也熟稔,“明信哥。” 季明信接过他手上的红酒看了看,年份标着的四个数字,换算一下,大概猜得出多少钱。 真舍得啊。 季明信说,“来就来了,破费什么。” 应卿没什么表情,笑意不减,“应该的。” 段昱时听得笑了一声,应什么该? 他主动伸出手,和季明信握了握,“好久不见了,季先生。” “段导。” 芙提见季明信握完手以后居然没有一点想要接过段昱时手里的果篮的意思,心惊胆战地伸出手,“给我吧。” “家里不是很缺水果。” “……” 芙提被他的语气吓得赶紧缩回去。 大家长冷言冷语,将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氛围弄得更加微妙。 应卿站在一旁,即便没人告诉过他什么,面对这样的场景,想必也是心如明镜的。 最近新闻闹的沸沸扬扬,即便事不关己,但芙提相信这两人都必定有所耳闻。 季明信不爽的是应该的,段昱时喜欢硬碰硬的性格不是她一下子能够改变的。但应卿是客人,芙提不希望他无缘无故陷入这样的尴尬里。 哪知还没等她出声圆场,段昱时就已经自顾自地把果篮放到茶几上了。 那只松开的手重新握上来,甚至还多添了一只。 季明信看着自己被段昱时双手包裹住的手,眼皮一跳。 在芙提震惊的视线里,段昱时以一种尤其亲切的笑容,说了句。 “没事,小叔不吃扔掉就好了,主要是图个心意。” “……” 伏玥从后面探出个头来,“咳,吃饭吧?吃饭了!” 应卿都愣了一秒,才从善如流地上前。 芙提捂了捂自己的胃,也跟着走了。 留下季明信和段昱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季明信狠狠地握了握那只和他掌心契合的手,“段导。” 段昱时以相同的力度回敬,“我已经有两年没拍过电影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昱时。” 季明信额角的青筋暴起,声音生硬,“段总。” 段昱时面不改色,“小叔生分了。” “我和段总非亲非故,没必要叫这么亲密。” “迟早是一家人,我不会让小叔等太久的。” 两只手互相较劲,松开的时候甚至还残留一个红印。 一直到坐到饭桌上,季明信额头的青筋都还没消下去。 他把应卿送的红酒搁到桌子上,砰的一声吓到芙提连碗都拿不稳了。 应卿替她扶了扶,换来段昱时一记眼刀。 对方毫不示弱地看回来,眼神之间交汇成一缕缕丝线,空气中稀少的水分都能引发噼里啪啦的声音。 彼此依旧笑着,却都各怀心思。 最悠闲的人当属伏玥。 她怀孕怀得轻松,肚子里的宝宝乖巧懂事,从不让她这个在乎形象的女明星有一点难受。 不仅不忌口,还常常食指大开。 “都尝尝吧,”她张罗着几位男人吃饭,一点都不受氛围影响,“季总日理万机,下一次厨可是很难得的。” 明明在家都是季明信做饭,也不知道良心是不是喂了狗了才说出这种话。 于是大家长的脸色更差。 偏偏还有人当出头鸟。 段昱时问,“我刚才就觉得很眼熟了。没记错的话,我是不是和应先生见过几次面?” 见了几次都不记得,却记得人家姓应。 应卿倒是临危不惧,“是的。我大哥和段总有过几次合作,我作为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出席过相关会议。” “是么。”段昱时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像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吧?” “是啊。”说到这个,应卿眼里的锋芒更盛,“在医院还见过一次。那时候芙提受伤了,我去给她送饭。在走廊里碰到过段总。” 多贴心。 伏玥看了他一眼,“你也会做饭啊?” 应卿答,“会的。” 季明信说,“下次过来,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如果说伏玥只是纯粹惊讶,那么季明信就是明晃晃地把应卿当成自己人了。 输在起跑线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段昱时清楚从前他就没得到过认可。 到底为什么这么招人喜欢。 他目光看了看那往嘴巴里塞小排骨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都想把自己置身事外,太可恶。 于是段昱时冷不丁地看着她,问了句,“好吃吗?” 芙提:“……” 她不说话不代表她没在听,天知道每嚼一口她的心跳都要跳叁下,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简简单单一个问题,替她集齐了饭桌上所有的目光。 就连应卿,都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在修罗场里煎熬。 芙提抿了抿唇,还能尝到葱香的味道。她于是又夹了一块塞进嘴里,犹犹豫豫地开口。 “嗯……小叔做饭一直都很好吃啊。” 结果话一说出口,就看到坐在对面的大家长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侄女长大了,学会拿小叔挡枪了。 * 如果我是季明信我就把这个男的给刀了???看了心烦 顺路 芙提嘴巴一直在动,越吃就越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晚餐。 还不如是相亲呢。 所幸这叁个男人都不是话多的性格,剩下的谈话都是她和伏玥在进行。 她们圈子重迭,能够聊的话题可太多了。从这个女演员的八卦聊到那个男偶像的私生活,最后又绕回春天的婚礼上。 “我是想趁着月份不大赶紧把事情办了,等生完孩子,恢复身体的时间太长,又要操心媒体,讨厌得要命。” 伏玥是全场最后一个放下筷子的人。 芙提给她端了杯温水,问,“你之前不是想在岛上办婚礼吗?怎么会定在国内?” 季明信说,“是我的意见。” 伏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芙提一眼。 应卿站起来,主动道,“我去洗水果。” 段昱时也站起来跟着他进厨房,“应先生客气了,水果是我带来的,还是我来洗吧。” 等两人自觉都消失不见,伏玥才缓缓说,“你小叔觉得婚姻是人生大事,虽然爱情是属于彼此的,但既然决定了要办婚礼,就希望能够被亲朋好友共同见证。” 芙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伏玥拉过她的手握住。 “到时候季家的人都会来。”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芙提想。 季明信的季是季家的季。 “我知道了。” “芙提。”伏玥拉住她想要撤回的手,“我和你小叔都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婚宴上你坐哪一桌都是你的自由,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出席都可以。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生活。” 人大抵是没办法割舍掉过去的,毕竟它成就了今天的我们。 但如果时常为回忆感到痛苦,那就鼓起勇气告别吧。 水流淌在银色水槽里,逐渐漫过了上面的车厘子和葡萄,一只白皙的手浸入其中,不小心和另一只手的尾指擦了擦。 段昱时面无表情地说,“抱歉。” “段先生。”应卿没有看他,径直把水里的水果捞起来装进盘子里,“这个季节已经不是车厘子的季节了。” “是么。” 段昱时的手指碾过饱满的深色果肉,“我不记得水果的季节,只记得芙提喜欢哪个品种。” 他咬了一口,又甜又绵的口感在味觉里穿梭。 应卿笑了一下,端着盘子走了。 吃过饭后水果,谁都没有久留。 季明信送人下楼,伏玥把人叫住。 “这个是芙提外公的住址。” 当了母亲以后她的美丽不减,拢上一层温柔的慈祥,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前希望世界毁灭,现在希望身边的人幸福。 伏玥说,“给你这个是希望你能够多了解她一点,不要总是端着个架子不把别人的过去当回事。不是只有你的经历才是经历。好不容易能够重来,你争点气吧。” 段昱时放进口袋里,朝她敬了个不着调的礼,“谢了。” “叁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容易心理变态,你听过这个说法吗?” 段昱时皮笑肉不笑地,替她关好门,“没听过,但是谢谢婶婶科普。” 伏玥站在原地,捂着嘴巴差点迎来第一次孕吐。 * 芙提是蹭助理的车过来的,现在站在地下停车场,一边听小叔和应卿说话,一边祈祷段昱时和伏玥再聊久一点吧。 她可不想被两个男人抢着送回家。 无论选哪个感觉都是死路一条。 结果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季明信就说了句,“那下次见了。” “好。” 像是才看到一直站着的芙提,季明信眼神奇怪地问了句,“你还不走?” “我没开车来……” “那正好,让应卿送你。”季明信转头,“不麻烦吧?” 应卿笑笑,“不麻烦的。” “那行,我回去了。” 看着季明信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合上的门里,芙提将视线收回,那种被几万只蚂蚁啃咬的感觉又上来了。 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夏天,两个人走到了绝境,没想到又在这里柳暗花明又一村。 应卿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没想到,他甚至能够像从前一样无比自然地对她说,“上车吧。” “嗯……好。” 其实芙提最理想的解决办法是打车,但碍于季明信如今骑虎难下,正愁待会怎么度过在车上的几十分钟,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先是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说着:“等一下。” 然后映入眼帘了一双berluti鳄鱼皮鞋。 芙提心想谁会穿十几万的鞋子在停车场跑步呢,结果抬眼就看到了段昱时有些薄汗的脸。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比平时吊儿郎当的休闲风严肃许多。 但现在居然为了阻止她上另一个男人的车,而弄得气喘吁吁。 “……”芙提问,“后面有鬼追你?” 应卿也看到他了,打了声招呼,“段先生。” 段昱时装也不装了,扯着人就要走,“我送她。” “段先生——” 粗糙的水泥地上,不同的脚步声乱成交响乐,又同时停下来。 应卿说,“你起码让她自己选择。” 段昱时却说,“不。” 他站在芙提身侧,比娇小的女孩子高出一个头,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揽进臂弯,锁住不放。 两双黑眸的对视,在彼此幽深的瞳孔里,借着昏暗光线也能看清的野心毫无隐藏之处。 其实在饭桌上说漏了一些。 他们不止在会议和医院里见过。甚至曾经还同过桌,一起吃过一顿算得上和谐的晚饭。 那天是自己负责把芙提送回家的,应卿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那一天,他以为段昱时起码会挣扎一下,甚至做好了和情敌碰一碰的准备。 因为那一天,也是芙提希望他彻底死心的一天。 后来他们没再碰过面,应卿也只能从娱乐新闻里捕捉她时隐时现的踪迹。 他和芙提的职业、经历、生活轨迹几乎完全错开,除去主动邀约和对方许可的见面,根本没有能够打听她下落的方法。 应卿许愿自己早日放下,毕竟缘起缘灭不能强求,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 时间替他过滤了很多伤春悲秋,但在看到段昱时不加修饰的采访时,还是被烫到了手。 新来的实习生连送咖啡这种事情都做不好,让合伙人很生气,应卿却挥挥手,说算了,是他的问题。 他原本以为,段昱时对芙提的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浓重。 因为即便是他,也做不到拱手让人的地步。 而那句被他忽略的,从段昱时口中说出的,“她讨厌我”,直到今日应卿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芙提在他臂弯里挣扎许久未果,已经放弃抵抗,任由他发落了。 应卿移开视线,转到她脸上,她却一下子改掉生气的表情,变得拘谨起来。 段昱时先开口了。 没有想象中的感情牌,没有拿那次放弃说事,更没有提及他们相爱的过往向他施压。 他只说,“应先生,我和她比较顺路。” 你的(补了一千五百字) “你说如果命运一定要剥夺的话,这种短暂性的陪伴到底是恩赐还是惩罚呢?” 他们许久都再尝过失去的后痛。 段昱时听了一时无言。 段望舒今天还要加班,把钥匙给了段昱时让他接手后续,整个人魂不守舍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电话过来,说的却是那档综艺的事情。大概就是节目上不了了,现在赞助商和卫视台都在向那位男星索赔,律的枷锁他逃不掉,还希望段总和杜老不要为此烦心才好。 段昱时随口道了谢,又说了句事不至此,才想起杜若松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他看不中芙提,段昱时自不会强求。 只是有些事情他后悔了。 心情难以沉静地去坐电梯,短短几秒在思绪里被拉得好长。直到对上芙提有些惊讶的眼睛,段昱时才如梦初醒。 “一起吃个午饭吧。” 芙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段昱时车里了。 他在某些方面总是有些莫名的执着,比如身价水涨船高的今日,还是开着叁年前就已经上路的迈巴赫。 周末不好停车,更何况是新开的商业广场,简直堪称人满为患。 畅通无阻地坐在店里看服务生给自己倒茶的时候,芙提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秒,就又被对方的请求提起来:“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万般叮嘱对方不要声张,芙提看着离开的背影还是忧心忡忡。再看段昱时,悠闲自得到毫不受影响。 但想想也是,处心积虑到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接触的人,怎么会被区区一两个影迷吓到。 从来只有她大惊小怪。 “我也会觉得很害怕。”段昱时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但我不是害怕媒体,而是害怕你。” “害怕我?” “他们怎么揣测是他们的事,只有你的感受,在我这里才重要。” 他总担心芙提不适应、不喜欢。可那些无法避免的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尽管他费尽心思想要维护,也还是会有超出预期的时候。 当年把她推到风尖浪口逼她迅速成长这件事,很残忍,但段昱时从未后悔过。 他后悔的是被现实瓦解掉了本该赠予她的耐心。 “芙提。”他说,“这些年我一直都有去看你的电影,无论是什么角色,有你参演的我统统不会缺席。你成长得很快,努力的痕迹在你的进步神速的演技上肉眼可见。” 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季芙提。 可本人已经对这些夸赞全然麻木,即便眼前这号人物是曾经启蒙她的良师益友。 “所以呢?” “所以我想我错了。”他说,“我强迫向日葵开成玫瑰,告诉她要爱惜羽毛,贬低它并没有登峰造极的天赋。” 他的眼神坚定,“我错了。” 服务员推着小车来上菜,开门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一句,内心又是一阵狂喜的咆哮,以致于添茶摆盘的时候连手都在抖。 余光偷偷瞥了瞥女方,果不其然有些局促的不自然。 是害羞了吗?是害羞了吧! 对方心满意足地走了,两人却并没留意这份愉悦。 芙提没想到段昱时会和她说这些,甚至是用这么正经的表情。 她不知道对方想从她嘴巴里听什么样的答复,但如果是期盼她早就把那些伤人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的话,那恐怕是要失望了。 她确确实实把他的忠告牢记于心,直到现在。 “不用道歉。”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提醒,我恐怕也不会叛逆到想要证明。” 于是一直努力,一直到今天。 她确实不是玫瑰,但也不是向日葵。如果段昱时没有出现的话,她应该只会做路边不起眼的小白花,偶尔分得一点露水与阳光,得过且过开完她的花期。 “如果可以我倒不希望你站在伤痛上成长,”段昱时看着她,“这样的效果很好,可我后悔了。” 这甚至不是他的本意。 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语,包裹着叁分担忧,被她装进心里,始终成为一种阵痛。 “过去了。”芙提只能这样说。 “可过去的只有那个懦弱的你,伤害你的段昱时一直都还在徘徊,对吗?” “对啊。”她坦荡承认,“可你居然不识好歹地回头。” 他苦笑,“芙提,我也在向前看。我只是再次追求你,而不是再次选择你。你怎么就能断言我是在回头,而不是在等待呢?” “大好的时间用来纠缠,不觉得浪费吗?” “怎么会。” 四目相对,芙提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看,你不也和我一样,没有选择新的人生,而是彼此折磨吗。 “很遗憾,猜错了。” 芙提说,“我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个答案,如果不对,我就离开。” 小情小爱在她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烦恼,比起爱情博弈,芙提只是想验证,她的方式到底是不是对的。 付出真心就会败北吗?认真了就一定会输吗?爱是不是会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爱和原则到底是对立冲突还是能够彼此和解? 她尝试过在别人身上找答案。 可眼前的人是罪魁祸首。 始作俑者却丝毫不被她冰冷的语言所伤,甚至朝她敞开怀抱。 “好啊,任你索取。” 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芙提有些周末被打扰的郁闷。难得出门,段昱时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买的。 真逛街估计明天就得上头条,风头正盛的绯闻,当事人竟然没有自觉。 她不想和黎慈交代,于是摇头。 把人送回小区,却没有送到楼下。段昱时途中接了个电话,说他还有事情要办。 芙提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段昱时走出两步又回来追上她。 下午的冬日,太阳依旧冰冷。即便在车里有暖气笼罩,也改变不了她偏寒的体质。只是微微收拢,便被冻得诧异,下意识抓得更紧。 他凝视着她冷淡的容颜,心情有些发烫。 “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不好?他以前从未问过这样的问题,从来都雷厉风行到让人跟不上脚步。 小事觉得没必要,大事觉得别人帮不上忙,事事身体力行,事事独裁主义。骄傲自负如段昱时,浪荡自由如段昱时,这样的人,也会有一天愿意为别人停下脚步吗? 芙提莫名想起伏玥说的那句,他向爱情这种命运妥协。 那她也没必要扫兴。 随他一起去了,才发现去的是物业大楼。 工作人员看见他,先是笑脸相迎,再看见身后的芙提,脸色就有些微妙了。但是碍着职业素养,开口就是说正事:半小时前在东南门的监控里看到了粥粥,应该还在小区内。 本来就是家政阿姨上门打扫的时候,偷跑出去的。只是小区这么大,有名人士这么多,后面甚至还有用于投资和保值的别墅区,说了不是等于没说么? 工作人员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力,但查了这么久了,只有这么点线索。 他们不同于别的小区,可不能随便在区域内贴寻猫启示,会分分钟被投诉管理水准低下的。 “段先生在业主群问过了么?或许会有人见过……” 段望舒不爱交际,很多虚与委蛇的事情都是交给段昱时去做。只是他也很忙,哪能细致到这种程度。 双双沉默。 芙提掏出手机,“我来发吧。” 她转头问段昱时,“有没有粥粥的图片?” 一段饱含心酸与焦急的文字发送出去,还顺带了酬谢的筹码,在工作人员的再叁保证一定会时刻留意下,两人迎着擦灰的天空走出了大厅。 冬季入夜快,晚风萧瑟,撞倒树叶,撞到行人。 “没有人回。” 芙提一直看着手机,息屏塞回去又掏出来,反反复复。 “很正常。” 这个世界庸庸碌碌,成年人大都自顾不暇。能被装进这些漂亮盒子的人几乎都日入百万,漏掉一条对自己无用的信息,稀疏平常。 段昱时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但芙提能看出他的焦虑。 路过装饰的秋千,她突然问,“我记得你以前并没有那么喜欢小动物。” 他的手还牵着她,跟着她的步伐停下。 “我现在也不太喜欢。” 芙提皱眉,“那猫究竟是谁的?你讨厌又为什么要养?” 她喜欢小动物,却不喜欢对生命负责。就像当初喜欢米米,却没有动过将它带回家的念头一样。段昱时很清楚她不是嫌弃,也不是狠心,而是不敢,害怕自己做不好。 现在看她站在自己面前义愤填膺地质问,他不禁想到别的地方:芙提这些年,有接纳过别的猫咪吗? 如果有,应该会被她带回国。而且她那样忙着踏星登月,不可能会在勉勉强强的条件下开启一段感情。 即便面上多冰霜,心也从一而终地柔软。 段昱时看着她打结的眉头,食指抚上去揉了揉。 “我不喜欢小动物,但是愿意去喜欢。粥粥对我来说和别的小猫不一样,所以我愿意牺牲一些事情,把它接到我的生活里。” “我知道它是个麻烦,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他语气诚恳,像是在说猫,又好像不是。 段昱时原本想,这些以后她会慢慢知道的。就像在背后为她做的许多事情,从不需要喝彩与感谢一样。 但他后悔了。如果告诉她可以让他们靠得近一点,可以芙提感受到的在意多一点,他也不介意当争锋逞能的那一类人,急吼吼地将自己的付出献上。 爱要行动,也要靠嘴巴倾诉。 她这么迟钝,靠猜太辛苦了。 晚风摇摆她的耳发,段昱时替她勾到耳朵后面。 芙提的耳根有一颗很小的痣,这个身体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倒叙回答问题,告诉她,“如果要追溯起来,粥粥应该是你的。” * 最后那句话多少有点《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异曲同工之妙。。 逆子 说的是人话,芙提却有些听不懂。 思考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什么?” “粥粥是米米的孩子,”他叹口气,手指从眉心揉到耳垂,“当初如果不是你收留了米米,就不会有粥粥。所以你才是它们的妈妈。” 芙提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声音里找回清醒。 “可是……他们的品种完全不一样啊?” “因为是不小心怀孕的,我也不知道粥粥的爸爸究竟是谁。” 好像穷途路尽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旁边喂了一瓢水。芙提慢慢地消化这个信息。她曾经以为失去的,却在熟悉疼痛后的某一天被人告知,它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遗物有被细心收藏,并且在很早之前,她们就已经相遇了。 芙提打开手机,业主群还是没有消息。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她皱起脸来,声音小小的:“可现在怎么办?它不见了……” 段昱时揽过她的脑袋,把她虚抱进怀里。 “会找到的。” 可刚才工作人员说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明明就是毫无线索。 从前她痛恨他这种后天的自信,如今却有些贪图。 心脏被喜悦和胀痛两种感觉拉扯,芙提揪紧了他背部的衣服。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她别无选择。 * 段昱时虽然许下这样的承诺,但也只能尽力去做。总不能真的将整个小区翻过来找。 只是看着每天跑上跑下过来找他的芙提,他又不忍她难过。 段望舒最近不在,像个孩子一样不愿意回家。明明之前在瑞士还百般嫌弃地勒令他快点将那孩子带走,可等段昱时真的登门,她总是撒手不肯放。 芙提偶尔会过来吃晚饭,段昱时摸了一下其中的规律,发现她既不给自己打电话,也不会发短信,能不能碰上他在家完全都靠猜。 而他总会有那么些日子是没空的,怕她摁到空的门铃,怕她抱着失望回家,他只好主动联系她。 宋宛的新电影上映在即,他们渐渐准备忙起来了。 “有什么想吃的?我今晚回去。” 段昱时聊了好一会才挂电话,其实基本上都是他在说。不是提醒对方今晚会有暴雪,就是叮嘱她不要提前下楼以防扑空。 副导近来替他处理了不少琐事,虽然这是他的本职,但是以往段昱时总是抢着来做,责任一下子落到自己肩膀上,难免有些劳累。 他有意关心段昱时的情感状况,但也很会察言观色。见他虽然与人约定了吃晚饭,却没什么开心的情绪流露,不用问也懂了。 讲完公事,他多嘴了几句,“最近挺多人跟我打听的,你搞得这么高调,要么就赶紧把人追回来,要么就算了放过人家,给我个确切答案,我好回复别人。” 段昱时让他快滚,“直接说我们两如胶似漆就可以了。我和她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副导看了他一眼,被轻踹一下也不恼,吊儿郎当地哼着歌走了。 晚上带着她喜欢的茶楼的饭盒回去,段昱时一出电梯门,就看见了徘徊在门口的某人。 “不是说了我七点半到吗,你不用这么早下楼。” 芙提看向来人,再看看自己的拖鞋。 “没关系,我也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做。” 这些年档期和行程塞满了她的生活,回国了却能放松下来。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自悲,但芙提渐渐意识到,京都的生活节奏确实适合她。 段昱时开了门,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芙提从善如流地去泡茶,以便饭后消食的时候喝。 他去找碗,芙提便去洗手。 默契得很像多年夫妻。 她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讲话,总是盯着菜,心里盘算哪一样好吃与不好吃。 即便时隔许久,他也还是记得她的习惯。 吃到一半总要喝水。 芙提接过他端来的杯子,咕噜咕噜两大口下肚,放回一边。 “今天有消息了吗?” 她目的性太强,段昱时清楚这样的温馨是暂时的。即便贪恋眼前的眷恋,但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不会故意懈怠。 可是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芙提眨眨眼,“我或许会知道粥粥在哪里了。” “你见到它了?” 她摇头,“我猜的。” 宠物走失找回来的几率并不大,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不少人愿意为渺茫的希望奔波。 哪怕最后真的哇渺无音讯,也希望它能够去到另一个好人家,而不是生老病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 芙提说她猜的,如果相信的话可以和她一起去找找看。 段昱时怎么会不信她,吃过晚饭两个人就出门了。 从小区某个门口出去,她绕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些火腿肠。沿着光线昏暗的路灯直走,周围都是茂盛的灌木。 天气预报准时准点,雪慢慢地飘下来了。 芙提一边走一边看,段昱时跟在她身后,来往偶尔有车辆,擦肩而过了几班,她终于把脚步停在一个破旧栅栏的跟前。 这里离小区不远,但荒废了许久,碍于窄小的空间和地理位置,开发商至今未想出要如何处置,于是晾到至今。 她突然蹲了下来,开始探头寻找。 火腿肠被她剥开半截,以人类的嗅觉或许难以被吸引,只是动物不同。 很快,耳朵里就传入凌乱的几声猫叫。争先恐后地,不止一只。 先是一只叁花跳了出来,段昱时吓了一跳,想伸手护着芙提,结果流浪猫精准降落,踩到了离芙提一步之外的地面。 “喵。” 它有些不见外,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以后,就开始偏头吃火腿肠。后面的流浪猫鱼贯而来,越来越多。 “我前几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这里喂流浪猫。”芙提说,“白天里看着没什么,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出来觅食了。” 她指着后面那个黑漆漆的,类似下水管道的洞口,回头看段昱时。 “你知道吗,那个平时没有人会注意的地方,是它们所有猫猫的家。” 段昱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这里有很多流浪猫,我甚至见过缅因、暹罗这样名贵的品种。但是都是脏兮兮的,也不愿意跟人走,大概是被人遗弃了。” 芙提说,“所以我想,或许粥粥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那只叁花就叼走了她手里的火腿肠,拔腿往家跑。 芙提由它去了,继续开新的食物给别的猫猫吃。 雪越下越大,好在段昱时怕她淋到,出门前挑了一把很大的伞。伞下不仅容纳了两个人,还容纳了数不清的小生命,成为寒冬里的一隅天地。 段昱时垂眸看她喂得认真,被湿漉漉的脏毛蹭过手背也毫不嫌弃,专注到打扫不了。 人们常说才华是种天赋,可努力和认真又何尝不是呢。 芙提总觉得自己蠢钝,和一蹴而就的人相比毫无优势,可一步登天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不少?反而是她普通的坚定胜过一般人许多。 他后来在关于被吸引这个问题上有过很多答案,但想来想去都没有结果。 爱一个人既会爱她的优点,也会爱她的缺点。欣赏她的努力,也珍惜她对这个世界天然的钝感。 见惯了声色犬马,都不如这一场暴雪天气。 * 气象越来越不好,狂风呼啦啦地往耳朵里灌。芙提把被吹得凌乱的耳发撩到耳后,去开最后一个罐头。 “没有了哦。” 她伸手摸了摸最近的小猫,瘦弱的身体甚至都没有她的手腕大。 段昱时有些不忍,“我们该走了。” 芙提嗯了一声,“再等一会吧。” 他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雪已经铺满这条小路。 视线里突然有身影一闪,芙提抬头去看,是那只叁花。可它从洞口跳出来以后没急着来抢罐头,而是朝身后不断地喵喵叫。 一抹带污的白毛在它的呼唤下踩着慵懒的步伐一跃而下,尾巴高高地竖起,朝着芙提走来,嘴巴还带着火腿肠的碎屑。 叁花抢走的食物,竟然是给它吃了。 大家都凭借自己的力气或速度抢东西吃,生怕有上顿没下顿,它倒好,不争不抢,娇生惯养到别人叼到它嘴边。 即便在恶劣的大环境里生存,身上的毛发成缕,也掩盖不住它的趾高气昂。 这哪里有一点流浪猫的样子。 段昱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逆子。” 粥粥张开嘴巴,长长地嗷呜了一声。 逾矩 黑夜里的雪天,是茫茫一片白色与灰暗的交织。连月亮和星子都要躲起来的天气,段昱时撑着伞,芙提抱着用围巾包起来的粥粥,一步一步往回走。 到路口的时候她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流浪猫在隐蔽处探出头,在目送他们离开。 路灯下还能看清它们毛绒绒的脑袋,和一双双干净圆润的眼睛。 脑子里想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决心在一刹那中破土而出,芙提猛地抓住段昱时大衣的衣角。 他垂头去看,只能看见泛红的眼眶。 她抽噎了一下,想说话,就被温热的掌心盖住手背。 “我知道的。”他说,“明天我就找人来把它们接走,帮助它们找到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拇指摩挲过眼睑,“你别哭,好不好?” 如鲠在喉的感觉将芙提包围,看着在怀里被她的体温簇拥起来的粥粥,即便流浪多日满身狼狈,也依旧傲娇亲人。 前面是大雪漫漫终有灯火等候,身后却是白雾茫茫冰霜包围。 芙提又回头看了一眼。 除了段昱时,她好像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解决方法。 “好。” * 他行动力一向很快,几乎是没几日,就收到了相关部门的电话。 那时候黎慈甚至还在她的身边,听芙提接起电话后问了一句:“收购确认?” 段昱时竟然将那块地皮买了下来。 本来就是不抢手,甚至有些难处理的问题,开发商们一直都有些头痛那块地方能用来干什么。如今被人提出购买,经过个人财产审核和落实,和对方单位给出的未来规划后,倒也轻而易举地让了。 只是一掷千金,只为了放置一个流浪猫收留点? 负责人看了好久,才带着难以置信接受了对方工作室不是慈善机构的事实。 有钱人这么多,他没必要去揣测。 可段昱时却有心将名字写成芙提。等到她问起时,也仅仅是解释说,“这是你的愿望,该由你亲自实现。” 他做了就没意义了。 黎慈问她是什么事,芙提一五一十地说了。 经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这种传出去算得上正面的事情,她一向不会阻拦。 今天过来,一是告知她近日行程,二是提醒。 “宋宛的新电影定档跨年夜,因为之前出过问题,牵扯到许多人,上面已经有些意见了。赞助商的意思是确保其稳定上映,在此期间不希望出现除电影宣传以外的消息。” 芙提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她提起段昱时,“尤其是与主演相关的绯闻,这段时间都要靠各方力量压一压。芙提,这一点怕是针对你的。” 黎慈没忍住,多了个心眼,“你们到底在一起没有?” 芙提不说话。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不管你这个,但不能影响工作。总之!你两都低调一点。” 经纪人关上门走了。 芙提才开始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变化,但又想不明白那是什么。 黎慈问她她没回答,一是不希望公司那边干预自己的生活,二是因为知道即便解释了,她也会按照自己所听所想去理解,芙提的陈述与回答并不那么重要。 经纪人一开始不希望段昱时和她纠缠,是因为不想被其影响。但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放养她,是因为从中尝到了甜头。 舆论带来的力量,日渐升高的代言价格和片酬,有的时候不仅得靠作品说话,还得靠热度,靠人脉,靠背景。 如果芙提表现得肯服软肯低头,黎慈说不定还会引导她去做。 毕竟段昱时这叁个字就像是活金子,谁沾边都得富贵。 她知道自己越来越迷茫了,所以也不敢兀自开口。太多声音会影响她的判断。在和段昱时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无论迎来什么样的二次结局,芙提都希望这个过程里至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所谓的前情恩怨,也有任何对未来的惆怅迷惘。 她只想要一个确切答案,看看自己把所有真心豁出去的爱人方式,是不是就真的就覆水难收。 可现在看来,好像是没错的。 * 京都越来越冷,新的一年即将来临,不知不觉中又是一个圣诞悄然而至。 作为新任的金鹿女神,在后来者尚未产生之前,芙提都得承担起这个头衔带给她的工作。 比如说参加卫视的新春节目录制,接受各种各样的采访,出席有必要的活动,跑一些重要通告……总之忙起来的时候,几乎脚不沾地。 一次品牌方的晚宴上,她再次和付箐碰上了面。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的人能够成为利益伙伴,有的人却只有一面之缘。即便合作过,也不一定能有下文。 芙提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付箐倒也和颜悦色。 “综艺没能上,说心里话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她说,“我其实不太会和晚辈相处,节目里多数时间都在沉默,真怕播出了以后来试我镜的人更少。” 这当然只是场面话,谁会放着资源不去争取?但芙提也只是附和,“其实我也是社恐……” “社恐?我看你和小厘玩的挺好。” 芙提心想,那是因为她自来熟。 说起来,节目录制结束的那天,乐明厘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她不肯放,说回去京都以后一定要约她出来吃饭,要跟她当一辈子好朋友……结果后来一落地就被外派出差了,十天半个月以后再回来,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成年人的热情来得快自然也去得快,更别说并不牢靠的友谊了。芙提在这方面看得很开,只是现下突然听见对方的名字,还是有些唏嘘。 她笑了笑并未作答,付箐也是人精,自然不会揪着这个话题继续。反倒是八卦起她和段昱时的事情来。 “那孩子,我倒是有些了解的。” 付箐拉着她的手往外面的露台走,这里人多眼杂,有些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可不好。 “芙提,你出道这些年应该都有所耳闻,演员也好明星也罢,都挤破了头想要往豪门里钻。”她的声音很轻,淡得让人听不出是规劝还是警告,“可那些表面上称心如意的人,又有多少笑到了最后?走到利益的斗兽场上,婚前财产也好,人脉关系也好,是婚姻还是坟墓,可不能简单地用爱情去评判。” “我知道女孩子或许都向往他那样功成名就的男人,只是段昱时的背景远比你想象中的深厚。如果一意孤行,我只害怕你以卵击石。” 芙提并不清楚付箐心中所想,以及她是否知道她和段昱时曾经在一起过这件事。但她眼中含着的叁分担心,在这些年的人情冷暖里属实难得。 她没有反驳,只默默应好。 可付箐是什么人?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没有听进去的。 她知道这小姑娘是由段昱时一手带大,两人说不定曾经就有过什么火花。也知道芙提和段博裕合作过,想必对段家也有一定的了解。段博裕或许能够允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出演自己的作品,但不见得同一个对象,他会同意对方出现在自己儿子的婚姻里。 段昱时和他父亲的关系那样差,倘若真的为抗到底,只怕会愈加恶化。 她作为段舒华的朋友,当然不愿看见好友的家庭再添裂痕。 而多嘴和芙提说的这些话,虽有私心,但也算是提醒。 “好孩子,”付箐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头,“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 “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事情比爱恨情仇重要得多。” 芙提说对。 这个道理,早在叁年前,段昱时就已经身体力行地教过她了。 可一边告诉她这样残酷的格言,又一边为她破例。 露台靠近入口,可以看见门童毕恭毕敬地向停靠在眼前的车辆鞠躬。那扇灰暗的车窗摇下来,稍微偏一偏,芙提就看见了那漫不经心的侧脸。 “他来接我了。”芙提说,“付老师,那我先告辞了。” 付箐还没来得及开口,甚至伸手都抓不住她裙摆。高跟鞋蹬蹬地往左侧的楼梯跑,一眨眼就出现在一楼的小径上。 她俯视着朝那迈巴赫奔去的背影,轻飘飘的好像一片雪花。白得纯粹,又冷得生人勿进。 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围巾,付箐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年轻真好。 是她逾矩了。 秦家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雪,但芙提也等不及撑伞了,发短信和助理说了一声就溜之大吉,钻进暖气十足的车里。 段昱时看她轻喘,拿礼物的手顿了顿才递过去,“跑什么?” “没什么。”芙提接过来,却看都不看一眼,“你就这样提前回来,真的好吗?” 他几日前去了星城出差。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全靠那正在施工的小猫收容所。芙提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很多东西都不懂,只好问他。而段昱时乐见其成,甚至有意延长相处的时间,一来二去,彼此的距离拉近不少。 起码送礼物的时候她没说不要了。 段昱时说没事,叹了口气,劝她:“特地给你带的星城特产,还是拆开看看吧?” 是一盒草莓夹心白巧。 星城盛种草莓,当地有很多草莓加工食品。虽然线上都有销售,但厂商十分狡猾地采取了品牌效应,限制一些口味只准在市内的实体店内出售,好吃但难买,惹得零食爱好者又爱又恨。 但芙提的心不在这里。 段昱时去之前,收容所的完工时间就已经确定下来了。他当时说的是工作很多,不一定能赶上。如果害怕,可以等他回来再一起做打算。 “放心吧,忙完了。没有翘班。”他解释得自己都想笑。 芙提听到肯定回答,才肯坐回去好好拆礼物。 看她一口一个草莓地往嘴巴里面塞,段昱时忙着倒车也从后视镜里多看了一眼,和她商量道:“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流浪猫暂时都安放在附近的宠物店里,即便花了一笔不小的钱,但好歹让它们在这冰天雪地里有了一个去处。段昱时不关心支出,他主要是想先让芙提安心。 燃眉之急已经解决,剩下的慢慢做就好了。芙提没什么异议,都听他的。 她今天莫名地乖巧,惹得段昱时看了她好几次。 红灯的时候甚至得寸进尺,抬抬下巴,要她喂一个。 “你自己吃吧,我给你拿纸巾擦手。” 段昱时不动。 芙提犹豫了几秒,看看他又看看盒子,最后心一横,把盖子盖上了。 “都别吃了。” “……” * 把她送回家,段昱时明早还有会要开,并没有留宿的打算。他告诉芙提,如果想探望粥粥,可以直接联系段望舒。 可芙提不敢,她总觉得怪怪的,不敢面对。 许是知道了她是段昱时的姐姐后产生了拘谨,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和别人弟弟接触,身份一下子从朋友变成家人,有些不愿更进一步的尴尬。 她和段昱时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也就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今晚付箐说得都对,芙提不上心是因为根本没想这么远。 飘渺的未来不需要提前划定结局。 “觉得尴尬可以带上我一起。” 段昱时没问她为什么别扭,只替她提供解决方案。 可在她下车前又觉得有些不妥,把人叫住了。 “芙提,有什么想法我都希望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芙提不说话。 段昱时说,“我的想法是等你接受了,再把你郑重介绍给姐姐。以前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那时候她并没有回国的打算,我们也没有像样的假期。” “不管你怎么认为都好,介绍家人这种事情我只想为你做。” 芙提差点脱口而出,那宋流玉算怎么回事,但忍住了,她知道很幼稚。可这毕竟是她的心结。 她在乎的从来不是他们的过往,而是段昱时的方式。如果曾经有人打破过他的百分之十,那凭什么那时候的自己不可以,又或者说那时候的段昱时把她当什么呢? 这场较量和宋流玉本人并没有关系,所以芙提并不打算将她变成争吵的话题。 她装作听进去了,步伐轻松地走了。 段昱时在拉下的车窗里看她心事重重的背影,一种任重而道远的情绪涌上来。 * 星城离京都不远,但因为经纬度稍有差距,冬天总归是更冷一些的。再加之靠海,一入了季节,风吹过来能让人毛孔都颤抖。 段昱时就是踩着满地枯枝败叶走进那个落满雪的白色院子的。 这边属于老城区,年轻人多往新城跑,留下一堆年迈的骨头,守着这城市的古老文化。 他提前打过招呼,所以秦承峰清晨起来扫雪,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并不惊讶。 “来得还挺早。” 他一个住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见子女亲戚。妻子在中年已经去世,即便孑然一身也没有再娶。 屋子采用的是日式建筑,厢门一推一拉,就把风雪都隔绝在外。他给段昱时倒了杯热茶,便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颇有些仁尽义至的意味在里头。 段昱时也不急,慢悠悠地品尝、打量,时间晃过半个多小时,老人又步履蹒跚地坐回来。 他抱了本书,戴上了老花镜。早起是他多年的习惯,做学者这么多年,现代写得天花乱坠的报纸他不爱看。 秦承峰没有主动开口,段昱时也不忙着表达来意。等他慢悠悠地翻过几页,才等来一声哼笑:“你这年轻人还真有意思。” “我想过老了以后会有很多人来看我,为了一些孝顺的名声或者钱财,但我没想过,我外孙女的丈夫会来。” 毕竟他和芙提并不亲近,甚至在她母亲死后,作为血亲没有站出来承担赡养义务。 “人生在世,预测不到的事情十之八九。”段昱时放下茶杯,“我能来,当然是一种缘分。” “缘分?” “好啊,缘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文人不愿绕弯子的时候,往往比其他人更直白。 “秦老先生有十几年没和芙提见过面了吧?” 其实从她降临人世起,秦承峰见她的次数就不多。 他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先生,说好听点是正直,说难听点就是死板。芙提妈妈当年作为最备受期待的孩子,却处处忤逆他,甚至最后一意孤行。与其责怪将她哄骗的季明岩,秦承峰更不齿女儿的愚笨。 段昱时并未了解那段过去,自然也不会插手两家是非。见秦承峰冷哼着默认,给他的茶杯添满。 “我在电话里告知过您,我会是芙提未来的结婚对象。此行此举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让您得知外孙女现在安好,将来也会过得称心如意,请您放心。” 芙提自始至终没姓过秦,即便有着浓厚的血缘,秦承峰也并未放在心上。 他讨厌无用的东西,包括人。 就是因为清楚那孩子的秉性,深知就算将她带回来,她也会怨恨秦家对她母亲的放任。明知有人溺水,却毫不作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罪过。 但秦承峰又怎么能够开口向她解释,一个人的一意孤行胜过千万张劝说的嘴。索性闭上眼狠下心,让季明信将其带走。 在季家吃些苦,也总比在秦家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得好。 因为秦承峰还有另一个女儿,也是个酸臭性子。才华不及,却自视清高。这些年他身居旧院,为的就是徒一份清静,不想与她嫁的乡绅土豪同流合污。 “芙提现在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大明星。”段昱时说,“即便秦家与她并未有过太多交集,但只要她活着一天,就有可能沦落成你们的人脉。” 秦承峰一顿。 眼前的人显然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段昱时并没有打算告知,只是缓缓吐露:“我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替芙提来孝顺您的。” “无论婚前婚后,只要她不想,就无需踏入秦家一步。” 好吧(双更合一) 秦承峰早就不过问小辈的事情许多年,但由于芙提职业特殊,即便不刻意打听,也能知道两分成就。 雏鸟有了强韧的羽翼,旁系产生攀附心理很正常。只是秦家并未善待过芙提,她也就没有报恩这一说。 可人为了自己的欲望总是不要脸面的,秦承峰清楚自己的小女儿和女婿是个什么性子。 这夫妻也曾明里暗里朝他讨论过几次,说什么为了晚年家人团聚,又说什么儿子艺考分数不高,想闯荡闯荡娱乐圈。 看着眼前淡定自若的年轻人,秦承峰摇摇头。 “如果是小辈逾矩,或是冒犯了芙提和段先生,我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老人苍颜鹤发,精神却很抖擞。 “我没有留任何财产给芙提,自然也就没动过让她给我送终的念头。” 段昱时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想必芙提和秦老先生一定是祖孙同心的。”他笑得自然,眼神却冷漠,“我只是不希望日后有人得知她日子过得好,平白无故来增添她的烦恼。” 伏玥给了他住址,段昱时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为从前自己漫不经心地将她的伤口揭过,不上心到愧疚万分。 可记忆却很清晰,清晰到还记得芙提当时蹙眉的表情。 她柔软、易碎,害怕被触碰的过去,其实是一块伤口。而那时候的她,在他面前鼓起勇气说出“私生女”叁个字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因为确信会被他接受,所以秉持着绝对的依赖,决心坦白。 可他掠过了。 那时候的段昱时,只看到了她在演戏上的短板,并且急切地想要打磨雕琢。 在他遗忘的很多角落里,芙提受了太多太多委屈。 所以能够被她赐予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段昱时只恨不得将每一个细节都熨得平整妥帖。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想起这些亲人,想起他们带来的伤害与影响,做什么样的选择段昱时不会插手,只是有的路,他必须替她清干净。 “老先生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人为难,直接将名片给他们就是。”他从大衣的夹层里掏出一张黑卡,“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每个月都会定时汇款。” 看见老人皱眉,段昱时补充道,“金额不大,大概够您衣食住行和看病。这不是我的贿赂,而是我作为孙女婿,连同芙提一起尽的孝。” 秦承峰不接,他便把卡放置在桌上,准备告辞。 良久,老人才有些疑惑地问了句:“你们结婚了?” 段昱时笑,“还没有。但一定。” 他的心告诉他一定。 * 跨年夜那天京都终于结束了恼人的暴雪天气,几近瘫痪的交通重新连接。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大型商圈内此起彼伏的音乐缠绕听觉,但终究抵不过硕大的电子屏幕投屏震耳欲聋的特效声。 上面正在播放一个热映电影的剪辑片段,阴暗的画面,悬疑的风格,句句台词连在一起便是背后的一个惊天阴谋……那狠厉的眼神,咬牙切齿的一句“谁在说谎”,几乎锁住了所有路人的视角。 画面突然一黑,沉重的背景音乐伴随着节奏,将一个又一个领衔主演和各种工作人员、单位的姓名播映出来。 一厘米工作室的logo作为最后的压轴,在浓墨的背景下毛笔字逐渐晕开。 “天呐是季芙提……” 一夜之间,无数影票纷飞。 叁天后,黎慈拿着最新的数据走进办公室。 “虽然不是唯一主演,但投放的内容里芙提的镜头占了将近二分之一,也算是给足了我们面子。” 宋宛的片子能够顺利上映,并且大受好评,对参与其中的演员和资方来说,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关于芙提的话题,热度每天都在文娱榜攀升,微博评论和私信里都是夸赞和询问是否转型的。粉丝这么积极,我们该怎么处理呢?” 黎慈摆摆手,“晚点买些通稿,往演员就应该多戏路发展这个方向引。” “我们这样其实挺有压番的嫌疑,其他角色已经颇有微词,昨天还看见一些水军在刷。” “整部电影里本来就是芙提的咖位最大,不着重以她为宣传点还能拿什么宣传?演技样貌我们哪样配不上粉丝的夸赞?” 暴脾气的同事把桌子拍得直响,黎慈让他稍安勿躁后,才对着刚才发言的助理说,“先观察一会,不要轻举妄动。” “对了慈姐,除了电影本身以外,芙提最近和段昱时的关系也成为了观众热议的重点。” 有同事立马举手,“之前让我盯着的豆瓣的那群人,最近又开始活跃了。” 资方在开播前压了这么多关于他们的热搜,如今却对那些恋情话题视而不见,态度可见一斑。 只怕其中也少不了段昱时的放任与周旋。 黎慈看了看从开会到现在,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芙提,抿了抿唇。 窗外开始下雪了。 * “二十二岁出道,因为不适当营销导致全网非议,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不知道这条漂亮的裙子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连高跟鞋都穿不稳的孩子,需要人一步一个脚印地牵着走。而她很幸运,拥有这只手。 那个男人教会她跳舞,教会她穿鞋,教会她爱是在心口难开。 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山顶的星星,但也无法克制自己迷恋那一寸烟火的光芒。 叁年的沉寂与孤单,教会了她成长与懂事,她在镜头前越来越熟练地扮演各种人,捧着奖杯一步步走上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宝座,开口都是感谢,却从来不提及她的伯乐。 我原以为这是一场be,却在无数的细枝末节里找到相爱的痕迹。 那个绚烂的夜晚,她看着他点火,他也在看着她盛放。 至今都还在被誉为夏日神作的电影,是他替她打造的水晶鞋。 奖杯交接的瞬间,两人相隔一千多个日夜后再度重逢,他亲手替她加冕。 这个过程里,或许有过刻意遗忘的时候,却始终缠绕心头。 摁捺不住的情愫如同秋季飘落的枯叶,不断堆积,不断滋养着勇气。 她回来了。所以说什么都不想再放开手。 当颁奖嘉宾也好,投她拍的电影也好,在媒体面前承认彼此的关系也好,都是他迈出从前不敢迈的那一步的证明。 粉丝总可惜,凭什么爱的更多的是女孩子? 可那叁年,没人过问过他的寂寞。 瓣里的人总说,他们肯定在我们不知道的世界里相爱过。可如今这段感情被放到了人尽皆知的世界里,我依然看不见他的热情。 我总担心太过优秀的男人会限制她什么。可在他身上我看不到。 有的人的爱,隐忍,含蓄,不溢于言表。 却真诚,坦率,直白,始终如一。 其实作为粉丝我并不愿意她在事业上升期早早被恋情套牢,被黑粉抹去努力戏称资源咖,更不愿自己的玫瑰变成他人口中的菟丝花。 可她做到了。 接不擅长的题材,接不出彩的角色。不是一番也无所谓,勇于尝试且成功过关。 那些票房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我也是在这之后才明白。原来有的人真的甘愿隐姓埋名做跳板。 两个爱情的大笨蛋罢了。” 一篇发表在某瓣和超话上,没有指名道姓的小作文,短短一夜,就凭借细腻的文笔与情感在网上爆火。 句句不提芙提,却句句都是芙提。 团队翻阅评论的手都在抖,太多的新消息根本看不完。 办公室的电话快被打爆,连上面的高层都被这热度惊动。 黎慈在走廊上急得团团转,可怎么都打不通芙提的电话。 段昱时看着放在主控台上的手机,震了又震,趁着红灯,伸手调成了静音。 侧目看芙提在副驾驶依旧熟睡,心里默默盘算着该怎么叫醒她才好。 到了目的地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托着人的后颈和膝弯,轻轻抱出来。结果还没有走出两步,怀里小小的一团就醒了。 芙提被包裹在柔软的大衣和男人的体温里,但冬风还是把她冻得一激灵。 “我下来自己走……”声音有些哑哑的软,“你不要随便抱我。” 许是睡蒙了,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两个人慢吞吞地走到那扇透着暖黄亮光的门前,玻璃门推开,前台的招财猫就感应着发出了喵的一声。 工作人员迎上来,“段先生,季小姐。” “今天说的那只小猫怎么样了?” 一边聊一边往里面走,工作人员说,“已经送过宠物医院了,小猫包扎好之后就送回来了。医生说是骨折,估计得费些功夫。” 玻璃柜里装着今天在马路旁边捡到的猫,被绷带缠起来的右腿看起来疼痛难忍。 芙提皱了皱眉,段昱时问:“有监控录像拍到吗?” “暂时还没什么消息。不过这种事情在偏僻路段很常见,不少车主都被突然冒出来的野猫吓到过,追责起来也没个结果。” “离这里不远吧?怎么不救济?” “已经在做了。只是那窝点有点偏,猫咪们东躲西藏地不太好抓。” 段昱时回过头去,芙提还在盯着那猫的右腿看。 等谈完了事情回到车上,她突然冒出一句:“好不了了吧。” 虽然工作人员说得很委婉,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段昱时拉紧她的围巾,很慢地“嗯”了一声。 芙提缓缓蹲了下来。 “怎么了?” “难过。” 段昱时站在旁边,看着她小小的发旋,半晌才移开视线。 “不要太难过。” “嗯。” 芙提平复了五分钟,抖抖腿重新站了起来。坐回车上才发现自己没有拿手机,看见亮起的手机屏幕,解锁才发现黎慈给她打了几十个电话。 回拨后平静地听她说了一会,段昱时也没急着开车,经纪人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内容不清楚,因为芙提全程都是“好的”、“知道了”、“我明白。” 但不用猜,也知道应该是那篇小作文的事。 芙提今天刚下飞机,段昱时却是一直都在京都,消息来的比她快一点,但也没有很快。 起码他知道的时候,文章已经火起来了。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会有除影迷之外的粉丝。 凭借恋情吸引路人缘,这是以前从未设想过的。 芙提挂了电话,打开了微博。 段昱时莫名心跳漏了一拍,心虚地摸摸鼻子。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心虚什么。 她看东西很快,一目十行的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段昱时观察着她的表情,从迷惑到木讷,从惊讶到平淡。 然后语气有些奇怪地把那些文字递到他面前,问:“你写的?” “……?” 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没有这么闲!” 芙提看他不知所措,“哦”了一声。 没了? 被十几万人点赞,如此潸然泪下的文字,在她季芙提这里只能夺走两分钟的时间,和一声不甚在意的,哦。 哦。 段昱时驱车送她回家的路上,短短十分钟路程,脑袋里一直在循环播放这个字,耳边甚至还在重复原声。 看她解了安全带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打算都自己说的样子,段昱时伸手把她拉住了。 “季芙提,你看完了就没有什么心情吗?” “我应该有什么心情?” 他无言以对,松了手,但芙提还在等他的下文。好像这个问题让她很迷惑。 段昱时在她身上已经接二连叁地尝过受挫的滋味,但还是受不了这种拿她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人骨头控制不住地酥软,根本硬挺不了。 他握着方向盘,又松开,反复几次,终于开口。 “文章不是我写的,热搜也不是我买的。” 芙提点点头,“我知道。” “但那个粉丝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他落败,狼狈地趴在方向盘上,半张脸埋进手臂里。 “我不想再放开你的手了。” 今夜无雪也无月,只有狂风在呼啸,几乎要震碎车窗将人吹走。 灰暗到干净的天空,像一贫如洗的宇宙。 芙提觉得好冷啊。 于是把手放进他的脖子里。 “好吧。” 段昱时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被冻得一激灵,抓住她的手丢出去,又觉得好冰,抓回来放在手里握着。 两个宽厚的掌心包裹着两个小小的拳头。 他很郁闷,“好吧?好吧是什么意思?” “……” “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心跳太大声了。 芙提做了决定,自然不会扭捏。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大概率是在紧张,于是故意放慢语速,直到他不满地用力夹住自己的手。 她没忍住笑。 “好吧,就是好的意思。” 快舔(h) 段昱时把她送到家门口,这条回廊已经被他走出无数痕迹,却仍然停留在在门外驻足的阶段。 十几分钟前以捉弄他为乐,现下连个离别吻都不肯施舍,段昱时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芙提问,“无功不受禄,给我一个让你进去的理由。” 段昱时挑眉:“新电影惊艳四座,票房大爆,我想替你庆祝。” 明明破千万的时候就已经开过庆功宴了,宋宛醉酒后连十几万的香槟都敢开,段公子在旁边看着,连眼睛都不眨,将包场的承诺贯彻到底。 “我们庆祝过了呀?”芙提假装听不懂。 从下车开始就一直牵着的手,到现在都没松开。两个人的体温都是滚烫滚烫的,撞到彼此隔着的那层壁,就会马上熨帖上去。 见她装傻气人,段昱时也不说话,只稍微用力去捏她的手。 “啊好痛。” 他气笑了,“你别给我演。” 芙提说,“那你答应我,进来以后什么也不对我做。” “接吻也不行?” “不行。” 本来以为他起码会有点犹豫,结果居然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惹得芙提输密码输到一半还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段昱时抬起下巴,让她赶紧开门。 “我家没有茶,瓶装乌龙茶你喝不喝……” 话音才落,伴随着电子锁关闭传来的机械声,芙提一阵头重脚轻的感觉闪过,背后撞上门,整个人被抬着膝弯抱了起来。 把人抵在门上,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却又没有马上做什么。 芙提眨眨眼,“骗子。” “是啊。”黑暗里看不清细节,他的鼻息落在唇畔,“我是骗子。” 湿润的吻凑上来,很快就退开了,只亲了一小下。 如果不是以这个姿势被亲,芙提可能真的会觉得段昱时只是想单纯地抱抱她,亲亲她,耳鬓厮磨一会儿。 她继续骂:“心怀不轨。” 段昱时重重地亲了第二次,唇瓣上俨然展露几分水光。 “就是心怀不轨。” 芙提不说话了。 他就在昏暗的光线里和她对视,四目相对数秒,目光描摹着她的五官,空气里都能闻到升温的暧昧因子散发出来的焦味,像被切开的巧克力蛋糕,甜腻的流心已经迫不及待淌下。 嘴唇撞上来,带着几分掠夺的蓄谋已久。舌头长驱直入,毫无阻拦是因为他竟然空出一只手,沿着颈部线条摸上来,捏住了她的腮帮子。 “唔啊……嗯……我、我会掉下来……啊……” 他索取得凶狠,芙提一个字从嘴巴里冒出来就要被舌头卷着丢进口腔里,津液吻得到处都是,湿的不止是嘴唇。 “不会。” 段昱时语气笃定,有力的臂膀将她往上托了托。 他的眼神又缠上来,那双素来冷漠的长眸此时布满了灰暗色彩,朦胧的欲望正在朝她伸手。 唇齿之间的战争有了着陆点,外衣落了一地,让每一个相贴纠缠的脚印有了痕迹。 段昱时把人吻到沙发角,严重的窒息感围绕住芙提,终于在抗拒的推搡中摆脱那宽厚的肩膀。 他坐起来,从手表开始脱。 “上次爽吗?” 芙提仰视着他,贴身长袖兜头脱去,露出漂亮精瘦的肌肉,和有力的肱二头肌。 夜色里看不清肤色,只能靠着窗外灯火窥探他美丽的肉体线条。 爽吗?当然爽了。 芙提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抵住他的心脏。 段昱时果然不动了。 那细腻的软肉,和他体温截然不同的温凉,正在一点一点向下,以直线的方式摸到他的肚脐。像在纸片上划亮的火柴,轻轻一碰,火焰就烧起来了。 他刚想动弹,就被芙提身体踩住了左肩。 那手指也在配合着折磨他,竟然拉扯住内裤的边缘,挑起了又松开,让布料打在他的胯部,刺激得原本就硬起来的性器更兴奋。 “看到形状了。” 她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眼睛却不是看着他。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看着他的。 段昱时盯着那小小的酒窝,只觉得自己的两个瞳孔都要被烧成灰烬,烫得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 芙提的衣服是他亲自脱的,里面就一件薄纱一样的打底衣,能看见胸衣的形状,起伏也明显。 段昱时的喉结滚了滚,手掌扣住她的小腿,将那踩在自己身上的腿固定好,偏头亲了亲她的腿肚。 故意吻出了声,却换来她一句。 “怎么办,哥哥。”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叫,声音却还是嫩得让人心痒。 “不是很想做。” 他咬牙切齿:“不想做的话,你不会让一个骗子亲你。” 芙提又笑,“是啊。那为什么要得寸进尺?” 光看颤抖的肌肉就知道他气得不轻,甚至愤懑地在她腿上咬了一个牙印。 想起没被回答的问题,“爽吗?” “忘记了。”她说,“喝多了,真不记得。” 他的手已经摸到大腿根,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不记得还能喷我一手?” 芙提的耳根好热,脑袋后面垫着个抱枕,体温持续上升,让人心烦意乱。 “你伺候我,我开心啊。” 她拉过段昱时根根分明的手指,穿梭在自己身体里的触感…… 只要一个动作,他就识趣。 那一直不愿妥协的僵持终于告破,头顶的阴影往下掉,是段昱时跪在了沙发上。 芙提眨眨眼,正想坐起来,就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被他拖着两条腿拉到了沙发边缘,整个上半身下意识向后倒。 他的手指先摸上来了。 “湿了。” 亲了这么久,不湿才有鬼了。 但芙提不想听他说废话。 她被扣住脚踝,只好用小腿去蹭他的手臂。被他吻过的地方还带有濡湿的触感。 “快舔。” 打针(h) 他从未这样臣服过,但爱与情欲燃烧性灵,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索性直接剥掉冷静的外衣,俯首坠入她的乐园里。 没开灯,感官就更鲜明。 芙提感觉到他在摩挲自己的腿根,类似一种无用的安抚,因为她已经兴奋到有些战栗。 这份刺激在感觉到他的嘴唇碰上来的时候被扎破了,软软的触感抵上敏感点,是段昱时在亲她的阴蒂。 湿滑的汁液都流出来了,他还在慢吞吞地品尝前菜,像恶劣的报复,又像温柔的前奏。 两片温凉的唇往下亲,亲过她的缝隙,花唇,腿根,甚至想抬高她的臀部,去找那更隐私的地方……芙提受不了这样,踹了他一脚:“不行!” 她身体对他的记忆和精神上的疼痛一样深刻。从前这样的快乐他也给过,但都是建立在掌握的基础上。 那时候的段昱时替她口交,要的是她情迷意乱,要的是她为他疯狂。 可现在,芙提不想要这个。 他的舌头伸进来了,将可爱的花瓣舔得软趴趴地为他开放,中间藏着的泉眼无处可藏,轻轻用舌尖一勾就是满唇的润滑。 不轻不重的动作,酥麻到像被啃食骨头。 段昱时拿准了她受不了,他对芙提的敏感点的过分了解,再加以强烈的渴望,有心想拉长这场拉锯,就不会轻易先投降。 可他忘了,在芙提向他展示赤诚时,他自己的性癖也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 “哥哥……” 她半撑起来,指甲在他手臂上挠了一道。明明是急切的生气,但更像撒娇,“你快一点……啊……” 那一直温吞的唇舌突然就狂暴起来了,大口吸吮着她的花穴。 飞快的舔弄和弹舌,惹得快感一下子被拉到最高点,芙提咬着嘴唇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呻吟和娇喘,被他抵着小核,吞咽身体里流出来的蜜水。 他越来越缠绵的舔弄,是恼羞成怒的体现。 羞的成分更多,所以想让她也尝尝情绪被吊起的滋味。 从前他也这样对待过芙提,只是小女孩,内心羞耻的成分更多。 总是推搡着要他快一点,意思是让他快一点结束。 现在的快一点,是让他动作再快点,她要高潮了。 “啊……” 她的背脊在墙上被映出影子,像小猫受惊后高高挺起的背脊。手掌摁在他的脑袋上,双腿自觉分得更开。 段昱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即便是被粗暴对待,也内心沸腾到任她使唤。 潮水喷出来的瞬间他稳稳地含住,一口接一口地舔食,末了还做安抚的触摸。手指碰了碰敏感到还在流汁,已经被舌头插出一个小小肉洞的穴口,想插点什么进去的心思更甚。 芙提睨着眼看他有些试探地想将手指里面送,等喘过了这口气,立马就将腿收回。 想翻沙发逃跑,却被他精准捕捉,扯着脚踝抓了回来。 “还没回答我呢。”他故意舔舔唇瓣,色气十足的样子让芙提身下一紧,“爽吗?” 爽啊。 芙提假装可怜,眼睛里还有被灭顶般的快感带出来的泪花,一双亮眸水润又干净。 “哥哥……我腿都软了。” 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说着无意识的撩人的话。 段昱时说:“我抱着你做。” “会累死的……” 他已经欺身而上,大有一副今晚要把她操死的架势,“不会。” 芙提喜欢大的沙发,所以买的时候特地强调了这个需求,定制款又松又软。 但她现在不喜欢了。 扁着嘴看他脱掉裤子,那蓬勃的地方不知道早就起立了多久,将内裤都顶出一个可怕的形状。 芙提捂住眼睛不想看,被段昱时一把扯开,“几岁了,还害怕打针?” 什么打针! 她难以置信,根本不觉得这样羞耻的话,真的有人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地说出来。想骂他不要脸,却在睁眼的瞬间目睹了那粗壮性器弹跳而出的样子。 笔直得贴在腹部,甚至被主人拨弄几下,也还是屹立不倒,可想而知有多硬。 段昱时用掌心包裹住龟头,揉弄了几下舒缓紧绷,拍拍她的屁股,表面是在商量,“想从什么姿势开始?” 他最爱后入,因为每次都能趁着芙提看不见,完整地插进去,一点缝隙都不留。 而当芙提哭着问怎么这么深的时候,他则会厚颜无耻地解释,是体位的问题。 这个姿势可以撞到宫口,被她紧紧地依赖吸附,是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手都已经摸着她的腰肢想将她翻面了,还要道貌岸然地询问,芙提骂道:“虚伪。” “嗯,我最虚伪了。”他无所谓这种打情骂俏,办正事要紧,说着就把人拉起来,摆成跪趴的姿势扶好,“虚伪的男朋友给你打针,让你比被舔更爽,好不好?” 忽略芙提抗议的惊呼,心里想的全是明天换洗沙发的事情。 时隔叁年,在把她操到喷水这件事情上,段昱时抱有着绝对的信心。 眼睛浏览过她曼妙的身体,像在看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伸手去触碰抚摸,感受她细细的战栗,因为他而起的生理反应,每一个细节都变成了可爱音符,谱成让他血脉喷张的乐曲。 “唔……” 芙提呻吟了一声,是身后被人掰开了逼穴。 红润的花心乍现,在赤裸裸的视线下盛开,羞耻得让人脸红,扭动着臀部想要摆脱,却被他伸进来的一根手指制止住了动作,“段昱时……” “还是那么紧。”他全根送了进去,重重地抽插起来,“帮你松松逼,不然待会会痛。” 芙提想骂脏话的心都有了,只是张开嘴巴就盖不住呻吟,只好趴在抱枕上,咬住上面软软的布料。 他将人提起来,另一手玩弄着饱满的胸乳,手指勾过乳头数次,却不肯使力。 “咬住我了……”手指在甬道里被紧紧含住,抽都快抽不出来。 吻落在背部,沿着脊椎骨一路往下亲。 芙提觉得自己就要高潮了,也无所谓放荡不放荡,咿咿呀呀地乱叫一通,只想他插得更快一些才好。 段昱时当然感受得到,于是往里又添了一根。 可她实在是小,这点尺寸都受不住,又敏感得不行,稍微抽送几回,就哆嗦着泄了出来。 花液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段昱时却无暇他顾。 扶着性器的顶端堵上去,还不忘将她再次摁倒。 滚烫的肉体贴住她赤裸的背,一点阻隔都没有,是剩下一层薄薄的汗在替彼此润滑。 “换个大的喂你。” 芙提被硕大的龟头戳得正想往前逃,手伸出去又被十指紧扣着牵回来,放在唇边啄了几下。 “我慢慢的。” 结果挺身一送,破开了层层软肉,直抵最深处的花心。 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控诉他这样的暴行,就被封住了唇舌。 骗子! 小狗(h) 肉棒深深地喂进潮湿柔软的的紧穴里,借着丰沛的润滑,倒也不怎么疼,只是太过突然,一下子被填满的感觉让人小腹发胀。 芙提带着哭腔,恨不得把他杀了,“坏男人……” 他拍了拍那饱满的臀,示意她放松,“嗯,坏男人。” 有时候他这样立正挨骂的态度反而让人不爽。 芙提开口还想说点什么,就被他一个急速的抽送弄得浑身酥麻。鸡巴上的青筋刮过她的内壁,每一寸相贴的肉感都带来极致的快乐。尺寸塞得好艰难,每次大张大合的顶入都要引起她呼吸断层。 “里面好热,乖乖。” 他最喜欢在做爱的时候亲来亲去,留一张饥渴的嘴巴吐露呻吟,如果她不叫,就变本加厉地操弄,翻来覆去地折腾她。 “嗯……好深……” 他习惯送到最深处,还要不断地往里探索,芙提受不了这个,会有一种被他贯穿的错觉。可内壁的湿滑让他畅通无阻,被鸡巴插过的地方也逐渐食髓知味。 小腹好像已经变成了他的形状,适应了他又快又急的挺身插弄。 “是不是比舔逼舒服?” 男人的手心很烫,摸到哪里都能让她抖一抖,更别说敏感的腿根。 手指戳了一下小小的珍珠,她马上就瘫倒了要缴械投降。双重刺激惹得水液喷飞,肉棒的每一次进攻都能送出水声,惹人脸红。 “唔哼……啊啊……” “不行、我不行……要要……啊……要到了……” 鸡巴的热度灼人,在乐园里随意出入,给她送来眩晕一样的窒息快感。段昱时有心让她尝尝做爱的甜头,便毫不犹豫地挺身喂进去,好让她快些登顶。 哪一块肉最经不起操弄,他最清楚了。 上翘的龟头先抵进去,勾起她的痒意,再趁着空虚还没有蔓延,狠狠地将柱身送进去,塞满翕合的花穴。 芙提被插得越来越热,脑袋也开始不清醒。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正常呼吸,连绵的快感涌上来,身体好像被抛到高空。 但是感觉不一样……和高潮不一样…… 她呆滞了两秒,猛地去抓段昱时摁着她细腰的手,“不要……不行……别插了呜呜呜呜……” 段昱时俯下身去咬她的耳朵,“为什么?” 胯下是一点不停。 强烈的麻痒泛滥,芙提得靠深呼吸来缓解心跳。 “我要尿了……呜呜……我想尿尿……” 男人愣了半秒,笑了一声。 “又不是没尿过,继续。” 他整根抽了出来,只剩下一个圆润的龟头抵在满是清液的缝隙里,又想故技重施,深埋进软嫩的甬道里。 却没想到芙提这样不争气,在他往前插的瞬间,含着龟头泄了出来。 一边喷一边哭,整幅身体被高潮击垮。 段昱时彻底抽了出来,从背后抱住她颤抖的躯体。 “没事的,这沙发明天我送去洗。” “呜呜……我恨你……” 留给他的只有背影和尚且未释放的性器。但段昱时知道,这种时候都是她心理防线最弱的时候,于是顶着额头爆起的青筋,也要把人从沙发里扣出来。 换成了女上位,抱在怀里。她鬓发都湿透了,背上全是汗,段昱时抽纸巾给她擦,擦完了她就开始说冷,张开手把他抱紧,整团浑圆都压扁在他的胸膛里。 可芙提根本不关注自己做了多色情的事,此时此刻,高潮后的瞬间里,她只希望有个人可以抱抱她。 段昱时做爱最大的优点不是天赋异禀,也不是技艺高超,而是售后良好。每次做完都会抱着她哄好一会儿,从收拾床单到洗澡哄睡,全程一条龙服务。 明明是暴君,却深藏温柔的秉性。 “我真的好讨厌你……” 他曾经总是对芙提的讨厌有所顾虑,但此时此刻,他好像也不讨厌芙提说讨厌她。 撩开粘在侧脸的鬓发,他亲了亲她被汗水和眼泪弄得狼狈的脸蛋。 “我喜欢你就好了。” 芙提的瞳孔里有光影晃了晃,像被惊动的水波,盈盈透澈,能看穿人的谎言。 “骗我的吗?” “骗你是小狗。” 芙提喜欢听他说这样土到掉牙的情话,也喜欢他认真许诺的样子。 她已经有资本能够承受诺言失效后的代价,也就无所谓男人到底是在哄她开心还是说真的。即便是说真的,要相信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刻,而是在无数他愿意为自己去做的细节里。 检验一个人的忠诚有很多方式,最下等的就是情欲。 她不会去深究段昱时的爱意深浅,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从这个人身上重新得到快乐。 于是从他身上坐起来,那根东西就坚挺地抵在自己的臀缝里,被她起身的动作摩擦两下,很快就抖擞得想要插进来。 芙提掐住段昱时的脖子,感受他的喉结在掌心滚动。 “小狗?”她稍微使了点力,“小狗得对我言听计从。” 双膝跪在他的腰侧,花穴抵着贴在小腹上的肉棒直直地坐了下去。肉贴着肉,体温贴着体温,段昱时几乎是立刻就喘了出来,更别说她挪动着柔软的屁股在他的腹部滑动。 两瓣花唇中间被塞进了一个大家伙,自然就委屈地东倒西歪在一边,哭出委屈的泪水。 芙提摆动着身体缓缓摇晃起来,性边缘行为有时候比真枪实战更让人心痒舒爽,此时此刻就是这样,她骑在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做着力点,柱身滚烫,想冲进去却被她压得克制。 “芙提……” 听到他声音变成扭曲的形状,芙提精神上的快感尤甚,那纤细的腰肢扭得更生动,任由情欲的浪潮将彼此送上巅峰。 她又高潮了,放在颈部的手突然泄了力。段昱时立马将人往上拖了一个位置,抵住那还在往外流水的穴口,挺身狠狠送了进去。 满足的感觉让两个人都发出了缠绵的叫声,芙提被弄得哼哼唧唧地乱叫,感觉他是毫无章法地在里面乱顶乱撞,不小心插到某块凸起的软肉上,她又很快抖着腿没了力气。 眼泪都出来……本来还想逼他就范,让他说点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来着…… “呜呜……嗯啊……啊啊……” 正面对着她的胸,段昱时当然不会放过,弯下脖子将脸埋进去,伸出舌头就是一顿乱舔。 他平时也很急色,但没试过这么鲁莽,又是捏又是揉的,小小的奶尖都被他搓得肿大。一边玩着红艳的乳头一边吃进另一端,哪头都不肯示弱,惹得芙提含着鸡巴都觉得不够,把胸往前挺了挺。 这个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他,果不其然,白嫩的软肉上很快就被吸出一个吻痕,连带他低声的咒骂:“怎么这么骚。” “你不喜欢吗?” 她被抱着,性器插在穴里,以俯视的姿态盯着他的眼睛。脸上带着魅惑的笑意,像只刚修成仙,什么男人都敢招惹的浪荡狐狸。 可偏偏段昱时拿她没办法,唯一的报复手段也只有往她挺翘的屁股上扇几个巴掌。 力度把握得好了,爽的反而还是她。 一场爱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射出来,芙提趴在沙发上,累的一点都不想动了。 他抽了湿巾替她擦干净,又被指挥着去房间里拿新的衣服出来给她穿上,实在太冷了。 可这人却面不改色地说:“待会在浴室还是要脱的。” 芙提觉得也是,从喉咙里唔了几声当做回应。 结果等他把地上的纸巾全部捡进垃圾桶里,终于腾出手抱她去洗澡后,在浴室里她又尝了一次被鸡巴后入贯穿的滋味。 “你……” 段昱时亲着她的耳朵,又吻她敏感的后颈,“谁告诉你今晚结束了?” 芙提咬着牙,耳根红了一大片,“你就是喜欢骚的!” 墙上都是水珠,她撑都撑不住,段昱时便提着她,性器喂在里面,走动到洗漱台前。 镜子里,男人的脖子上还能看见浅红的勒痕,是她的杰作。 “对啊,就是喜欢骚的。” * 没有了!!! 想法 第二天他们去茶楼吃早饭,芙提落了座就一直趴在桌子上,一点都不想起来。 段昱时也没叫她,看她阖着眼打瞌睡,时不时往她嘴里喂个虾饺或干蒸。等粥端上来了,一口一口吹凉了倒进她的嘴巴里,倒真有点任劳任怨的态度。 芙提一边吃一边骂他:“坏男人。” 本来今天是有行程的,结果芙提睡过头了。助理打她电话打不通,害得黎慈亲自出马,就差上门了,结果她伸手还没摸到电话,段昱时替她接了。 她吓得睡意消散,这人还若无其事的一边打了个招呼,一边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可以继续睡,转身拿着她的手机就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见她醒着,开口居然不是“我送你”,而是“走吧去吃早饭”。 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事情,只要段昱时一个人做就好了,毕竟他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可芙提不一样,芙提没有他那么多的钱。 “我给你就是了。”他漫不经心的,“结个婚,楼下那一排商铺,全都给你。” 他豪迈地往玻璃窗外一指,从高楼往下看,清晨时分,对面刚建的skp还在装修,但仍挡不住拥挤的人流路过这金碧辉煌的建筑。太阳从后方照耀下来,扑洒了一地阳光,灿烂得像洒了一地的金币。 在那样的地方拥有一排门面,年利润可想而知。 芙提闷闷不乐地:“这也太小气了。” 段昱时把勺子喂进她口中,心想这张嘴巴是越来越厉害了,“想要什么都行。买个岛也可以。” 她惊了:“当导演这么赚钱的吗?” “不是当导演赚钱,是我会赚钱。”段昱时毫不谦虚,“考虑一下?我是妻管严,婚后财产全都交给妻子分配,绝不私藏一分。” 芙提没接茬,捧过碗开始自己吃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聊起结婚的话题,说不紧张是假的。段昱时见惯了圈内女星不婚,面对芙提的沉默,自然是更担忧一些。万一她不愿意嫁给自己,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能怎么办呢,他的命运已经摆在眼前了。 即便是她现在抬头说谈一辈子恋爱,段昱时估计也只有挣扎纠结后再认命的份。 还不如一开始妥协,省得平白蹉跎掉余生的时间。 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芙提觉得不自在,对视回去问他干什么。 他说没什么。 中午段昱时给她留了午饭就走了,芙提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忙人。 他总是表现得太过悠闲,让人错觉生活轻松。实际上即便退居幕后,他身上的重担也还是一点不轻。 下午芙提回去工作的时候,看到段昱时发来的行程短信,说是晚饭不能一起吃了,有饭局有应酬,有脱不开身的需要占用他私人时间的各种事务。 从前她总是觉得,如果一个人想要将时间留给另一个人,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够做到。 可当自己真正身处高峰的时候才发现,高处不胜寒这样的话确实有道理。越是往上攀登,就越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很多时间,根本就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实现。 而站在山底的人看不见那些漂浮在头顶的庞大压力,只会看见比他们优秀一百倍的人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过着比他们好一百倍的生活。 “看镜头,对,下巴往后收脑袋不要动,眼睛慢慢地往这边转。” 闪光灯一次接一次地照在自己身上,芙提举着产品的手都已经累出了肌肉线条。 好不容易等到摄影师说结束,助理匆忙送来外套给她裹上,她便顺势钻进厚重的外套和暖和的休息室里。 手机一直放在桌子上充电,大家忙了一下午,终于有时间喘一口气。 工作人员拍拍手说待会过来送下午茶,推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开门进来的黎慈,看见对方不悦的脸色,战战兢兢地打了个招呼,赶紧溜之大吉。 芙提才解锁,微博就自动给她推送了时事热点。 看见自己的名字扎眼地被写在标题,眉心一跳,黎慈已经两叁步走到她面前了。 “段导清早现身粤式茶楼,携当红演员芙提亲密吃早饭,亲自伸手喂入口中,疑似坐实恋情。” 她逐字念了出来,末了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见芙提无虞的脸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至少应该先通知我一声!” 只要不闹出大事,尤其是演员的恋情,星遥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这是建立在经纪人知情且留有后路的情况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狗仔平地一声惊雷般将照片发出来,害得公关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芙提很想反驳,但发现自己竟没什么可解释的。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在一起了。” 她并不清楚黎慈为什么生气,明明舆论顺风的时候她还会把自己往段昱时那边推。如今她顺水乘舟,抱上这么强有力的大腿,黎慈怎么又不满意? “你们这件事情明明就可以趁着热度再炒一炒。网上对你们的话题有多热不清楚吗?你的新电影到现在都还没从影院的档期里撤下来,炒一炒说不定票房就翻倍了,匆匆忙忙的曝光不是浪费吗!” 一开始她们相遇的时候,黎慈就已经坐拥金牌经纪人的称号。这些年芙提的努力既成就了她自己,也成就了团队。其中离不开黎慈的眼光和帮助,而她眼角的细纹也从一条变成了两条。 她对自己无微不至,关心体贴,还会在某些时刻为遭受不平等待遇的自己出头。比起那些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同伴,黎慈显然正直负责,并教会她许多。只是一路走了这么久,芙提发现她们彼此,还是跨不过那一层隔阂。 人和人之间靠得再近也始终会有壁。 她不能奢求黎慈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去祝福她的爱情,但如今真的迎来这个时刻,芙提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的说辞。 “我替星遥赚的钱够多了,分给你的应该也不少。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力。” 芙提从未借助恋情来炒作过,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她或许不明白演员在圈内该追寻到什么样的高度,但凭借实力以外的因素来标榜自己的作品,只会让人觉得逊色。 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让她专心扑在演技上,就不要折腾这一套营销,根基不稳的树越大越招风的道理黎慈应该比她更懂。 一时阴一时晴,只要风向不对就开始着急着后退,这个世界上哪有百分百的两全其美? “我们一起吃早饭是真的,他喂我也是真的,恋情也是真的。”芙提说,“我想和我的恋人正大光明、清清白白地漫步在阳光下,不可以吗?我不配吗?” 她鲜少说这么生硬的话。多数时候都在妥协的人,并不代表没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芙提觉得无伤大雅,保留了就保留了。毕竟黎慈不会害她,她也感恩这份敬业的照顾。可如果一些事情与她的观念相悖,那她的想法就不会再保留。 她显然已经有这个资格。 黎慈想起,来之前在微博评论下面看的那一句高赞评论。 是那位写小作文的写手本人发的。她显然是芙提的老粉,一路追随至今,对她这一路的心酸与坎坷了如指掌。 “如今我终于能够势均力敌地站在你身边,不再被密密麻麻的舆论讨伐,脚步和痕迹都能够光明正大。曾经那个圈住彼此的世界已经变成了同一个世界,我在呐喊声中也终于能够牵稳你朝我伸来的手。” 季芙提是怎么成为今天的季芙提的,黎慈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出现在她最困难的叁年里,却总是用最冰冷的目光去衡量她。 在利益面前谈人情冷暖太可笑了,尽管这些年芙提从未在这方面苛待过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她愤怒的是听话的玩具摆脱自己的管束,还是原本可以翻倍的利益戛然而止? 人总是贪得无厌。 芙提没和她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她只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如果没有入得了你的眼的剧本就不用通知我了。年终奖你安排吧,让大家和你自己都过个开心的年。” 黎慈噎住。 伙伴 眼看一月就要结束,电影的宣传也快将近尾声。关于段昱时和芙提的那组照片,星遥并未做出回应,而工作室那边也很是坦然,大有一副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的样子。 芙提在国内的知名度借着出色的票房和恋情话题一下子狠狠拔高,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 星遥有心提高她的片酬,商业门槛阻拦了许多小白剧本,让许多普通导演望而止步。她接不到理想的本子,于是理所当然地停下脚步。前几天的采访里,关于记者“是否会对此焦虑”的提问,芙提也给出了诚恳的回复。 “我觉得人生大多数时间都得用来停靠,真正行走的时间很少。从前我觉得工作很重要,现在觉得生活可能会更重要一点,毕竟前者只要努力就大概率会有所收获,后者却需要小心经营。比起忙碌追逐终点,我更在乎沿途的风景。” 到了一定的程度,人反而会松弛下来。 段昱时觉得这样很好。 倒不是说他希望芙提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自己,或者说女人放弃事业回归爱情甚至家庭很好,而是就芙提现在的观念和人设来说,这样的做法很好。 他当初就设想过芙提以后的道路,并为此烦恼了很久。 不是没想过给她一些资源让她早早登顶,毕竟在商业化如此严重的环境下,只要营销就会有人买单,有人买单就会有数据,提名或拿奖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只是这孩子实在太有灵气,即便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块美玉,他也不能就这样随便雕琢了。 更重要的是他拿不准芙提的想法。是想吃一些苦头品尝一些人生百态,朝着艺术的方向找到那一道彩虹,还是跳进金钱的漩涡里抓着钞票和奖杯浮沉? 这是她的人生,无论做什么选择,段昱时理应不去干预。 只是一旦在意这个人,就没办法不去在意这个人的任何事情。 “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太频繁的工作会让你的演技格式化。” 他们最近终于能够凑到一起吃晚饭,虽然还是芙提在配合他的时间。只是她有时候等,有时候不等,究竟能不能见上一面,都全凭她的心情。 “我开始觉得没劲了。”她闷闷不乐地说。 这些年在电影上她虽然争取得很吃力,但走的每一步都感觉踏实有力。只要肯集中精神并投入时间与耐心,不用多久就能取得成效。如今真真正正陷入瓶颈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她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初心只是希望被人记住,如今钱权名利她统统都有了,总得找一个继续下去的理由。 “哪有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呢?”他劝慰道,“有的时候人去完成一些任务,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既然不会产生实际效益,你就随心所欲地去做就好了。拍电影是,休息也是。你开心就好了,好不好?” 芙提沉默。 确认关系的后几天里,她其实有去想为什么会是段昱时,怎么又是段昱时。 有魅力的男人多了去了,就因为他出现在自己人生当中的许多重要时刻里,并给出了有意义的指引,所以就得非他不可吗?那些瞬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他不出现的话自己就一定做不好了吗? 勺子扎进软弹的椰子冻里,她叹了口气,被迫承认了。 那些瞬间真的很重要。 他如果当初没出现,后来没回来,芙提也可以把事情解决好。 但是始终有一个人懂你、理解你、尊重你所有的,可能不被别人接受的选择,真的是很棒的体验。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语来形容这样的感动,应该是偏爱吧。 偏爱吗。 芙提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夜色,突然说,“好想要天上的星星啊。” 段昱时抬头问,“哪一颗?” 下过暴雪的夜空很干净,只有零碎的星子肯出来营业。芙提随便一指,挑中最暗淡的一个。 “那颗。” 他点点头,“好。” 芙提笑了,觉得莫名其妙,“好什么好,你又懂了?” 他意味深长地冲她伸出食指,晃了晃,好像在说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被他装逼的样子弄得捧腹大笑,如果不是中式菜馆里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盖着,女明星估计就要出丑了。 一直到回家,芙提的心情都还是很好。 段昱时原本想送她上去,但他晚点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芙提不在乎这几步路,挥挥手就像将人打发走。 “接个吻的时间还是有的。” 说着就把人抓回来,抵在副驾驶狠狠索了个湿吻,末了还道貌岸然地解释道:“定金。” “什么定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他们出行总是随心所欲,不做刻意的乔装。虽然背后有人打点,但还是遭不住狗仔的镜头,如果工作室那边迟迟不买断,星遥收到照片也是常有的事。 黎慈自上次谈话后和芙提之间就闹僵了,尽管她清楚这个僵只是她心里的僵,而不是指彼此的关系。 她清楚艺人和公司之间存在的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也明白只要这样的关系才足够牢靠,但谁说人心不是肉长的? 那孩子,只是看着迟钝,实际上心里孰重孰轻,恐怕比她还拿得起放得下。 知道她在休假,黎慈并不打算打扰她,但这些事情总要有一个处理的方法。 段望舒浏览完照片,把u盘拔出来,头也不抬:“寻常公关。” “可是……” “有什么可是?” 她钢笔一扔,“黎慈,上面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毕竟芙提不仅是你的艺人,还是星遥的艺人。可为什么事关重大没人出来制止?这说明高层早就默认了。” 她把笔捡回来,眼神收走。 “没什么事情你就出去吧。以后有关于这样的勒索,金额不大不用申报。偶尔流出去一点消息也未尝不可。” 黎慈低下头,“是。” 走出办公室,恰巧碰见公司相熟的同事。 “你有什么事情找段总?” 她摇摇头,“没什么。” 同事说,“她马上就要离职了,有什么重要的事还不如缓缓再说,免得增加她要交接的工作量。” 离职? 黎慈看了眼门上挂着的拍照,沉默几秒,道了声谢。 * 年关将近,芙提的所有工作都已经完成,非必要不往公司跑。季明信的婚期将近,她最近的日常就是陪伏玥试婚纱、挑婚礼用品和设计婚房。 “我说把卧室的墙打通了,里面做一个我的衣帽间,省得再占用一个房间,结果他死活不肯。” 伏玥指着布局图,“他说要建也是建婴儿房,不然到时候孩子半夜哭怎么办?我真的是要崩溃了,季明信怕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芙提笑,“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说他长大了怎么办?不可能在婴儿房里住一辈子吧?” “小叔怎么说?” “他不说话!他就是不想让那块地方变成我的衣帽间!” 可伏玥是谁?越是不让她做的她就越是要做。 “我可不管,把墙打通了再说。” 芙提摸摸她的肚子,“就算你先斩后奏,小叔也不会生气的。你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他从以前就那么食古不化吗?” 芙提垮着脸点了点头。 伏玥气笑了,“这种男人,也就只有我肯要他。” “小叔他……” “嗯?” 芙提不知道季明信有没有和她提起过自己的经历,但伏玥既然知道自己与季家不合,想必彼此已经相互坦白。 于是她摇摇头,“没什么,你说的对。” 曾经她也好奇过的,季明信以后会选择什么样的女人。芙提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见他接触过几个对象。无非是些名媛千金,和他古板的样子有的一拼。虽然看起来很相配,但芙提觉得不好。 如果只是因为合适,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符合条件。 季明信理应拥有最好的。 他自己也明白不将就的道理,所以在同龄人的婚期陆续排上人生秩序的时候也依旧奋斗在工作上,慢慢地沉浸起忙碌的快感,将爱情排除在了必要之外。 还好伏玥来了。 她热闹、明艳,开在季明信逐渐衰老的野心里。 给他一个家吧。 伏玥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成为他的妻子的。 芙提低下头去,伏玥摸摸她的脑袋,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腹部,听那还很微弱的心跳。 “医生说很健康呢,虽然不显怀,但是踢我的时候却很有力气。” “是吗?” 芙提握住她的手。 “以后就拜托你了。” 她愣了愣,对上芙提晶莹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她在叁年前也见过,在她给不会演戏的芙提上课时,见过许许多多次。 伏玥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 “说什么废话?” “我和他,可是长期的战略合作伙伴。” * 终于快完结了 需要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毛肚 家家户户开始准备金桔树的那天,芙提回了一趟的星城。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导航顺着旧城区一路开,路过街边的水果摊和商店,犹豫了几秒,还是下车拎了几样。 那老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在门口扫雪。就算不记得门牌号,深巷长街里放眼望去那一道穿着藏蓝布褂的身影准不会认错。 芙提的脚步停在他的扫帚跟前,那双浑浊的双眼缓缓抬起,看到了一张相似至极的脸。 冬雪送来清晰的寒冷,吹得人骨头缝都要颤上几下。 老人眯着眼端详了她许久,嘴唇泛着青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妈妈又重新投胎回来了。”半晌,他冷哼一声,“进来吧。” 孤傲风骨敌不过岁月侵蚀,那曾经硬挺到笔直的背脊,如今也变成了小山。 只毒舌这一特点绵延不绝。 这座宅子芙提自出生以来没来过几次,印象却很深刻。大抵是因为每次登门,留下的回忆都不太美好。 她母亲是半路出家,学术上肄业也就罢了,好好一个名门画家竟沦落入市井,靠着粗糙的画笔不断不断作出不成样子的作品,只为赚取微薄的钱财糊口,彻彻底底丧失艺术的初心。 那男人自她怀孕后便逃之夭夭,秦承风去看过她几次,皆是失望而归。 可与其说她不愿向家里低头,倒不如说她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爱情是个错误。 “没想过你会来,我这里没有小孩吃的东西。” 老人倒腾许久,只翻出一包喝起来不那么苦涩的茶叶,滚水淌入壶中,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 芙提摇摇头:“我也已经不是小孩了。” 桌子上还散落着他的老花镜和书籍,被他缓缓拾起来,戴上,换一双清明些的眼睛。 秦承风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找我有什么事么?” 她身后堆着提来的礼物,这样的东西每年都有很多人往院子里送。他一个独居老人吃不完,也吃不下,大多数都便宜了邻居或是上门拜访的宾客。 可即便如此,芙提也还是要将这点心意做足。 “没什么,只是想让您看看我。”她说,“我现在觉得很开心,也有能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想告诉您,让您不要担心。” “我担心什么?” 秦承风听得想笑,“小丫头,要知道,这些年我可从来没有想起过你。” 芙提垂下眼,“那是您的事。” 虽然弃她不顾是种残忍,但秦家确实没有这种义务。况且她母亲也并没有将她送回母家的意思,芙提作为私生女,又不在秦承风膝下长大,他记不得、记不起,都是应该的。 她母亲的错误应该由季明岩承担,而不是秦家。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可芙提知道,自己心里是怨的。 她也没有心胸宽怀到不去计较,所以这些年都不愿意回来看一眼。 只是冥冥之中,她觉得有些事情就要尘埃落定。 每年这个时节,家家户户操劳着过年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孤单又落寞。而这种情绪又滋生出几分仇恨,平均地分散到这两个家庭,从而导致了她的不闻不问。 今年不一样了。 今年她觉得很幸福。 “我想要的都已经在我身边,”她说,“所以那些过往我都可以不再计较了。” 一直一直压在心里成为一颗种子,摁捺着不许它发芽,又无法铲除。如今终于可以连根拔起。 秦承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芙提知道他意会了,于是起身告辞。而那杯递过来的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喝一口。 他们的情分,仅仅到这里为止。 她不是来探望秦承风的,而是来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老头子礼貌地送她出门,像是对待一个陌生宾客。 只是目光远远看见她的车,得知她是一个人前来,沉吟半晌,对着那背影道:“替我向段昱时道声早年。” 芙提惊诧回头,他已经关上了铁门。 由于年老失修,铁锈摩擦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马上就要倒跨。 * 一路开上高速,经过好几个小时的漫长拥堵,车辆终于得以疏通。进入了京都的边界,天气冷得更明显了。 芙提下车的时候呼了口气,才想起来把手机忘在车上了。 她折返去拿,在路口碰到打灯要转弯的迈巴赫。那车窗降下来,一张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另一半五官被手机遮挡着,许是因为无人接听,导致了他眉心紧锁。 如今想找的人就在跟前,他语气也还是不好,“怎么不接电话?” 芙提从善如流地从副驾驶钻进去,被车内充足的暖气熨帖得一颗心都暖暖的。 他找了个停车位,车身流畅地倒进去,拔出钥匙把她抱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芙提闷闷地问。 “段望舒搬家的时候忘了点东西,要我明早给她寄过去。”他的手掌搭在她的脑袋后面,脸埋入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京都忙碌的气氛逐渐冷却下来。街道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一日日增多,张灯结彩地准备迎接新年到来。 芙提保持沉默,闭上眼沉浸在他的蹭抚里。 段昱时也不催她,把人往怀里揽。 隔着厚重的衣物也能听见的心跳和逐渐渡过来的体温,让她原本冰冷的双手也逐渐温暖起来。 窗外在飘雪。 他问:“你吃饭没有?” 那颗小脑袋慢慢地摇了摇。 心里有什么东西软成了一滩水,烫得他想做些什么去克制这份狂喜。 他把人从怀里拔出来,“带你去吃饭?” “明天又要上头条了。”芙提说,“你的女粉又得骂我欲擒故纵,天天约会却不出来承认恋情。” 他笑:“我还有女粉啊?” “很多呢。” “很多是多少?” 芙提张开双臂:“这么多。” 段昱时笑得夸张,“你不会在污蔑我吧。” 她很是无语:“我又不是你,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 他单手打着方向盘,手上的戒指被折进来的路灯一照,刺到了芙提的眼睛。她盯着上面的磨损的痕迹看了许久,收回视线后什么也没说。 下车的时候段昱时还在澄清自己没有女粉这件事情,让她大胆点,索性明天就承认恋情,结果被芙提一手肘撞得肋骨都要碎掉。 点汤底的时候她故意选了个特辣,看见男人僵硬的脸色,才满意地翻开菜单。 火锅店里很热闹,被镂空的屏风隔开空间,却隔不开声音。旁边是一桌好朋友,男男女女撸着袖子在划拳喝酒,吆喝和笑声几乎要掀掉房顶。 芙提偷偷看了眼,里面不乏才下班赶过来的上班族,领带东倒西歪地固定住红色的粗脖子。 段昱时一边给她烫菜,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今年打算怎么过年?” 毛肚过了一遍红油汤底出来,上面的汁水都快掩盖住原本的颜色。芙提用筷子夹住,推回段昱时的酱料碟。 男人看了看毛肚,再看看芙提,犹豫两秒,还是夹起来往嘴巴里送。 又过了两秒,他被呛得剧烈咳嗽。 芙提就差拍手叫好了,但还是良心大发地给他递了杯水。 段昱时咕噜咕噜灌下去,原本清风霁月的模样,竟也变得和她刚才看到的对面的那个男人一样了。 “去你家过吧。”她说,“可以吗?” “咳咳咳咳咳。” 边牧 得知了人是晚上来,段舒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半。另一半还不上不下地吊着,先是打电话吩咐人晚上准备多点食材,然后反手拨给了段博裕。 段昱时一看她脸色就知道这电话是打给谁的,出声道:“妈。” 段舒华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闭嘴,然后拿着手机往外面的阳台走去。 五分钟后,脸色稍虞地回来了。她抚平裙摆坐下来,看着段昱时懒懒散散的样子,原本不打算说教的心情死灰复燃:“你啊。” “婚姻之命媒妁之言,我知道你肯定不会遵守着八个字。但起码要让家里人有个参与感吧?望舒知道,我知道,难道你爸爸就不能知道吗?” 段博裕和她的婚姻是好还是坏,这个性质如何,都掌握在他们彼此二人手里。外人没有体会过这一段旅程和心路,便没有资格指手画脚。走出半生,即便彼此本心渐行渐远,但往后的日子还是打算搀扶着一起过的。 她知道丈夫和儿子之间的隔阂究竟是怎样的一道鸿沟,但也很清楚,这其中的裂缝肯定有自己一道。这些年来她不闻不问,一是真的修身养性不愿再管窗外事,二是认为成年人自有自的判断。疏远半载,血缘始终分不开。 “您把这嘴皮子功夫放到当年,段导把我姐逐出家门的那一天,说不定陈姨也不用年年失望而归了。” 段舒华抚摸佛珠的手一顿,捏在其中一颗上。 段望舒和段博裕,这两个人在段家并不是不能提起的存在。单独拎出来把他们昨晚吃了什么问个清楚都行,唯独不能放在一起追究过往。毕竟对于段家来说,这道伤疤是道永远都不会好的伤疤。 也是从那天开始,段舒华渐渐地离开红尘是非,扑进没有喧嚣的世界里。 “你姐姐有她的选择,你爸爸也有他的立场。” 家人之间是不能够做的太极端的。段舒华没有维护段望舒,自然也不会帮着段博裕,但她不得不说清楚其中的利害。 “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望舒喜欢女孩子,照片寄到公司,好不容易才捂住了嘴。你爸爸的电影马上就要上了,如果这时候出现丑闻,会是怎样一种影响,你清楚吗?” 更何况他又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廉价导演,触了霉头后可以改头换面隐居幕后。到了段博裕那样的地位,没点红色资源是不可能的。离高处越近,就越是不能和那些人推崇的文化作对。而段望舒作为他的亲生血脉,恰恰踩中这个雷区。 消息一旦放出来,怕是段舒华的本家也难逃其咎。 段昱时纠结什么她也清楚。他无非就是不能够理解做父母的苦心,认为段博裕应该挺身而出改变这种迂腐的社会风气,而不是反其道而行去委屈自己的子女。可崇尚人人平等这种话谁都会说,谁来开先例呢?一个声名显赫的导演吗?他拿什么来改变法律都不认可的事情? 如今段望舒那样的群体已经能够被大多数年轻人接受,也陆陆续续有些电影隐晦地向大众传达此类文化。逐渐被社会接受的今天很灿烂,但是一旦火焰烧得太旺,也还是会被赶尽杀绝,落个下架下台的下场。 在这样的环境里,段博裕选择自保,当乖巧的牵线木偶,即便没有自我,也有荣华富贵。 谁也不能说他的选择是错的,站在段舒华的角度来看,他既满足了自己的利益构建,又保护了他们的孩子。除了良心上有所愧疚,这样的做法已经能够保全了许多,再好不过。 但这些话她不会向段昱时全盘托出。 母亲有母亲的操劳,这就是生育的责任。段舒华拍拍他的肩膀:“这些年我一直希望有什么能够改变你,但很可惜,迄今为止都没能看到。” * 季明信要回季家拜年,还要带伏玥回娘家探亲,行李什么的都还没准备好,几乎是挤着时间出来陪芙提挑礼物。偏偏妻子很开心,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要拿起来看一看。 他头痛:“没有人去男朋友家里拜年会送长辈米奇老鼠。”而且还是见面礼。 伏玥拿着就不撒手了:“我妈喜欢,你后天就塞进后备箱拿去送给你岳母吧。” 芙提推着购物车偷笑着走开了。 但是逛了几圈以后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劣质商品堆满了视线,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摆在货架最上方的酒和玉都已经足够名贵,但她要去的可不是普通人家。 那既是段昱时的家人,也是芙提的上司。 秦懿听到这个的时候差点没笑到背气,“人家是第一次见家长心惊胆战,你是既见家长又见老板,双重压力双管齐下,还不未雨绸缪……依我看,你还是寄托多点希望在段昱时身上吧。” 那人护短,定不会让父母说出什么重话来恐吓芙提。 “人生中第一次呢,”芙提说,“我总得做好一点,这样才有经验。” 说这句话的时候,司机已经将车停好了。她抬起眼都看不到这别墅的楼顶,要被巴洛克风格的大门上那一颗坠在中心的宝石闪瞎双眸。 秦懿:“怎么?你还想嫁给别人啊?” 芙提关上车门,“说不定呢?” “什么说不定?” 一道男声从后面传来,带着熟悉的低沉和穿透力,让芙提默默地挂断了手里的电话,将手机揣进口袋里。 心虚地回头看,果然是那罪魁祸首。 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遛狗,一点不分担她的忐忑。 芙提抱着红梅,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吓傻了?”段昱时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的脑袋。 跟随在他左右的大型犬也跟着吠了两声。 他拉着人往里面走,瞥了眼脚边的金毛,淡淡道:“边牧年纪大了,已经很少愿意跟人打招呼。你倒是讨动物喜欢。” 芙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脚步都绊了两下,看着那毛发确实显示出衰老的狗狗,问道:“这不是金毛犬吗?” 段昱时看她抱着盆栽走得踉跄,居然也不伸手帮忙,反而笑答:“对啊,是金毛。但段望舒当年想养边牧,我妈没同意,她取名的时候一气之下就取了个边牧。” 金毛摇摇尾巴,像是在证明他的话。 芙提内心复杂地穿过小径,看见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梅花,眉心狠狠一跳。 段昱时问:“后悔啦?没想到我家院子里居然就种了一颗一模一样的?” 这束梅花还是季明信托朋友折的,听说名贵非常,价格不是什么问题,主要还是白白丢了一个人情才到手。芙提又是修剪又是包装的,生怕晚上过来的时候花蕊都焉了,结果现在看到整整一棵,内心别提有多愤懑了。 “你烦死了……” “都说了只让你带个人过来。”他显然心情很好,笑意挂在嘴角都掉不下去,远远地就被段舒华看见,连同调侃的声音一起,“还用花瓶装,哟,瓷器啊,重不死你。” 女人都快把佛珠捏碎了,心想还好生的是个浪荡主儿,一年到头只有两叁天在家,不然她迟早得被气得早早归西见仙人。 心里面一边骂怎么就养出个嘴贱孩子,一边踏着还算端庄的步伐出去迎人。 段家的大门常年敞开着,芙提走近了便看见那身姿出挑的女人。 她长得和段望舒有七分像,但更凌厉,夹杂着沉稳下来的柔和,有种清冷的松弛感。芙提在她手下待了好些年,却也仅仅见过这位传闻中的段总一次,如今面对面,牙齿竟然都在打颤。 “阿姨好……” “汪汪!” 尾音揉在狗吠里,小姑娘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被扎破,像个漏风气球一样呼啦啦地不知道要刮到哪里。 金毛的尾巴对着自己,脑袋对着大门,段舒华知道是段博裕回来了。 “唉。”段昱时叹了口气,“又要应酬了。” 段舒华假装听不见,弯起个微笑来接过芙提手中的梅花,“乖孩子,进来吧。” 那狗还在叫。 芙提的背脊绷得笔直,显然也是猜到有人要来的。 段舒华皱着眉,一边把人往里面带,一边回头骂了句:“仔仔,快进来。” 仔仔? 芙提问:“阿姨,这狗不是叫边牧吗……” 段舒华眉头皱得更紧:“谁告诉你的?” 段昱时回头,对上两个女人锋刃利剑一样的目光。 星星「Рo1⒏red」 饭桌上芙提并不敢讲话,一是因为先前丢了个大脸,二是因为全程几乎都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她和段博裕的交集全部都来自于叁年前的那一部出山之作,但现在想来,那极有可能只是他打击段昱时的一种手段。 回忆起当初导师在电话里的犹豫和劝阻,以及段昱时痛心疾首到口不择言的训斥,仍历历在目。 即便她凭借这块垫脚石踩上了云端,也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心虚。毕竟那是她年少时心高气傲的产物,在实力不匹的状况下,莽撞直冲的一堵南墙。 可很显然,这对父子只要见上了面,就少不了刀枪剑影的局面,让别人根本插不上话。 “听说你的那部跑到山旮旯里拍的电影在欧洲上映了?”段博裕貌似不经意地问,“赚了多少钱?” 段昱时更漫不经心:“具体数字不方便说,但明天给你在半山别墅区买块一百平的墓地还是绰绰有余的。” 芙提没忍住,被呛到咳嗽起来。 她肺部剧烈地疼,更多的还是对段昱时的出言不逊感到震惊。她知道段家父子不和,也知道段昱时不孝,但在新年里说死这样的字眼,未免太逾矩了。 但也轮不到她劝阻,桌上两个比她年长的女人都已经有所动作。 陈姨转身去给她拿纸巾,段舒华皱着眉让段昱时闭嘴。 可她的眼睛却是看着段博裕的。 “家人之间吃顿饭,你不关心他的健康、婚配,提钱是什么意思?这些年赚的难道还不够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吗?” 段博裕不说话。 争吵的结束,就意味着今天的主题要被搬上饭桌。芙提接过陈姨手里的纸巾,道了声谢,心惊胆战地等待长辈的发问。 可一直到晚饭结束,除了基本的问候,没人再向她过问一个字。 趁着收拾碗筷的间隙,她拉住段昱时的衣摆。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他把那手掰下来握在掌心,“什么不一样?” “他们都不问我。”芙提说,“是因为不同意吗?” 段昱时摆出一个沉吟的表情,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真相。惹得芙提心跳狂奔,拍着他的胳膊催促他快说,他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是因为知道,反对没用啊。” 男人站在客厅的边缘,背后就是绚烂的灯光,暖澄的颜色在他身后落了一地,眼神显得更加晦暗难明。 芙提被他牵着,站在他高大身躯围成的阴影里,像被庇护的小动物。 “我认定的人,谁都不能说不行。” 瞳孔在他的话落入耳中的时候就失焦了。 段舒华呼唤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女人站在旋转楼梯的边缘,朝她招了招手。旁边的段博裕擦肩而下,显然是已经和妻子谈完话了。 段昱时推了推她的肩膀,“去吧。” 芙提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之间高出一截的男人已经将刚才亲昵牵着自己的手塞回了口袋,正双手插兜着和立在面前的父亲对峙。 段舒华又叫了她一声:“芙提,过来吧。” 母子二人的声音都带有同样令人安心的能力,仿佛在告诉她,没什么的。 佛珠搁到背部,是段舒华在抚摸她的肩膀。 人被她带到二楼的茶室,琳琅满目的茶叶被摆在玻璃柜子上,被清楚地隔开。 “很多话当着段昱时的面我不好和你说,希望你不要紧张。”段舒华背过身去,逐个拉开抽屉,“奇怪,我记得就放在这里啊……” 她授意芙提坐下,自己又翻找了两分钟,才终于从橱柜里找到那包装精致的茶点。 “我一个朋友送的,前两天刚收到,就等着你来了。” 从这里眺望,可以看到客厅的沙发。 段昱时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操控着电视频道。而段博裕的眼睛也盯着电视机,等待他究竟能选出个什么节目来。 段舒华注意到她的视线,微笑道:“吵架归吵架,父子还是父子。即便观念相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们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也请你放心。如果真的步入婚姻,段博裕和我,包括整个段家,都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这些年我们家一直都是这种氛围。我和陈姨一开始想要追求一个和平,希望彼此和好如初。但你也知道,望舒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所以后来我们都想通了。家人只要健康,快乐就好了。哪怕不是一起快乐,自由也是快乐的一种。” 芙提有些颤抖。 “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观念很奇怪?” 她连忙摆手:“不……” 眼前的人,身上遍布了的优雅,是人生历程里一步一个脚印堆出来的沉淀。走出半生,归来仍旧是孑然一身,无人相伴左右的寂寞却能被她叁言两语点拨驱散。芙提自认没有这样的勇气,于是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敬畏。 段舒华放下茶杯,笑笑继续道:“说完了家庭,再来说说你和段昱时之间吧。” “那孩子是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即便父母严厉,姐姐又过于活泼,但比起其他世家子弟,我自认给过他很好的童年与青春期。” 芙提深以为然:“从他身上看得出来。” 一个人的骄傲、家教,往往是伪装不了的。段望舒和段昱时如出一辙的气质,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他们的家庭。这毕竟是起点。 “但他其实爱人的能力很弱。”段舒华说,“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方式不好。这一点我在他年少时意识到过,一开始我并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不到一点改变。” “他自负自傲,冷漠又不会为人考虑,还总喜欢用自己的思维去强加到别人身上。我一边为他的这个缺点操心,一边渴望有人接纳他。一直到你出现,我才发现自己太自私了。” 对上芙提迷惑的眼睛,她解释道:“我不该渴望别人的孩子来接受我孩子的缺点。” “是他不好,他得改正。” 可人分阶级,他作为上位者这么多年,又愿意为谁低头? “所以当初,他力荐你签星遥的时候,我觉得很意外。”段舒华回忆起当时的那通电话,都还有怅然,“我并不清楚你们的过往,但多少也能数清其中蹉跎的时间。” 段昱时一直都认为自己投降是个缓慢的过程,其实不然。 芙提也误认他的爱是迟到的感情,认为这些好与认真都是突然降临的,都是知错就改的结果,其实也不然。 从一开始,就不止一个人在努力。 “我的婚姻,你也看见了。所以并不想向你进行以爱情为主题的说教。”段舒华拉过她的书,暖暖的触感包裹上来,“但是芙提,谢谢你。” “谢谢你改变他,并且愿意成为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像一剂良药,填补他的残缺。 芙提犹豫地问:“您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条件吗?” “条件?”女人有点惊讶,“这个让段昱时考虑就好了,又不是我和你结婚。” 在段舒华温和的微笑里,芙提沉默了许久才意识到,该移开视线了。 她放心不下,手松不开:“芙提,你是你,季家是季家。” 一句话点明了她的了解,也坦白了她的接纳。 朦胧的视线落到客厅,那两父子似乎又吵起来了。 段舒华站起来,“我们走吧。” 她摸了摸芙提的脸,替她掩盖将要掉下的眼泪。 晚上离开的时候,段博裕站在车门前,看着段昱时替人拉开车门。 “我教过你什么是择优选择。” 段昱时说:“学不学是我的事。” 男人皱眉:“你这个年纪,还有很多事情能够成功做到。” 他耐心殆尽。 “今天这顿饭不是我让你来的。” “意思就是,这件事情我根本没打算征得你的同意。” 车门在眼前被狠狠关上了,段博裕的助理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以表失礼的歉意。 芙提看他这么快就上车,还有点意外:“不再聊聊吗?” “再聊就太难看了。”他有时候也会考虑段博裕的面子,“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段昱时流畅地打着方向盘开车上路,一路上经过红绿灯和修建得精致错落的园林。 他说:“我说过的,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讲。我会想办法。” “我是私生女的事情,又不是你想办法能够解决的。” 段昱时听得皱眉:“她在意这个?” 他并未和段舒华说过这件事,但段家的手段他了解,本着知道了就知道了的心情,段昱时没有过分去修饰这点。 担心地侧目,芙提却摇摇头。 “我在意。” 他耐心道,“你很好。” “我知道啊。”她没想到他安慰人的词语会这么匮乏,笑出声来,“我当然很好了,男人会骗我,努力不会骗我。” 段昱时被她的调侃弄得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一直到回到她家楼下,都还没能从芙提的笑容里找出一个能够确定她心情的信号。 了解一个人以后就很难用不了解的眼光去看她了,即便她穿得厚重,你也能看见她千疮百孔的破碎,并且知晓她哪一秒会坍塌,心甘情愿、随时随地准备好接住她。因为只有你知道。 段昱时很荣幸能够得到这份责任,所以甘之如始地承担起来。 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他说:“我是认真的。” 新春的夜晚总有一股烧焦的炮仗味道,尽管知道这里是市中心,不可能容许烟火爆竹点燃,但还是能够嗅到一点错觉。那是记忆里的味道。 每一年的雪都不一样。 他漆黑的瞳孔却似当初,和每一次关键时刻出现,给予她绝对的信心时,一模一样。 “你是我养大的玫瑰,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够评判你。” 只有陪你走过这一路心酸的人,才有资格。 芙提看着他,好像透过这么多年的时光看到了那个已经被刻意遗忘的人。 他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垂着困倦的长眸,唇畔偶尔扯出个并不真心的微笑,好像什么都在掌握之中。 世界只是他生长的容器,任何难题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成为养分。 而她,不是他的附属品,而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承认的,自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段昱时从车后座的角落把那个盒子拎到芙提面前,替她打开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学不会怎么哄人,只能急匆匆将默默准备的一切献上。 是盒装的粉色玫瑰,上面还坠着珍珠链条,花瓣的间隙后,埋着黑色的鎏金信封。 她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他抬着下巴,像是有点小骄傲,“打开看看?” 芙提装作没看到:“打开什么?这不就是花?” 段昱时啧了一声,抢过来替她抽出来。 一份证书。 芙提故作惊讶,哇了一声,像第一次吃巧克力的小孩:“好漂亮。” 他急坏了:“快点翻开!” 她含笑的眼睛瞥过来,张牙舞爪的心情又歇下去。 淡黄色的纸张上印着英文,编号和姓名都一览无遗。 她不说话,段昱时忍不住开口:“星星的命名权。” “我看得懂英文。” 他噎了一下。 手指落在命名上,她问:“为什么叫‘一百叁十岁’?” 原本一肚子话想要倒给她听的人,突然就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 芙提凑过去:“害羞了?” 段昱时咬咬后槽牙,明白她原来是在捉弄。 可是今天实在是太特别了,是她第一次去见了自己的家人。 他不想把这份礼物的意义留给别的日子。 借着车窗外的飘雪,生出交付真心的底气。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为你做这件无聊又浪漫的事情。” “无聊是因为真的很无聊,谁会闲到为一颗星星的名字犯愁许多天。浪漫是因为这是你的心愿。虽然只是你随口一句话,但我能够为你实现,所以也可以当做心愿。你那时候告诉我,想要活到一百叁十岁,我这个一向对生命持浪荡态度,认为人生走到一定程度就没什么可抵达的人,突然就觉得有了想要继续的目的。” 说到这里,段昱时的心跳已经加速到了极限。 他欲盖弥彰地补充,“可不是我扫兴,人是很难活到一百叁十岁的。” “……如果可以,我们一起。如果不可以,就让星星替我们活到那时候。” * 快完结了,感觉写的有点粗糙……但是写太细腻就写不完了啊,该细还是会细的~ 春天 季明信和伏玥的婚礼在春天结束之前,虽然时间充足,两个人手忙脚乱,芙提偶尔也跟着跑上跑下。 新年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黎慈给芙提打过电话,让她录一个祝贺视频发微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一直到假期结束,芙提都没再被工作缠身。 但还是时常能在电视里看到她的身影,春节联欢晚会上她作为主持人初次出场,还被段昱时嘲笑了台词功底好差。 四季时节更替,她提前拍好的广告封面也如期更换。从这样的季芙提变成那样的季芙提,她带着黑框眼镜压着鸭舌帽站在街边看自己的海报时,还是会有些恍惚。 她知道经纪人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合作变成了驯服,这个过程里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真心,并且迎来了最坏也最理想的结果。 很多事情很难两全其美。这个道理在见过段舒华以后,芙提更深地领悟了。 如果不能一起快乐,起码要自己自由。 她变成了逍遥散人,可段昱时没有。他还是很忙。那部在欧洲上映的电影在短短的时间内斩获了惊人的票房,媒体都在猜,今年国际电影节估计少不了段导的身影。 他怕芙提无聊,提议过将她带着工作。欧洲有很多好吃的,空闲时间开车出去玩也可以。 但芙提拒绝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每天看书养猫,和朋友打电话,看似简单,真做起来却很快乐也很能消耗时间。 加之秦懿要回国了,她得在京都,做好接她回家的准备。 段昱时对她这位女性友人一直抱着不重视的态度,从前在医院走廊连话都不听别人说完。但不可否认秦懿是个聪明人,不需要长篇大论说服,她自会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 包括当初他们分手的事情。 段导忧心女朋友的好友给自己穿小鞋,于是过安检的时候反复叮嘱,出了什么事情做了什么决定一定要先给他打电话,给他一个狡辩的机会。 芙提听得想笑,催他进了安检口,才压低帽檐往外走。 路上碰到几个眼尖的粉丝,居然还是高中生。一边叮嘱她们好好读书,一边签好名准备脱身。 “小芙,我可以向你许个愿吗?” 她很慷慨,“当然可以。” 女孩子脸红了,指着她的签名说,“我想你帮我在下面写一句话,就写祝某某某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嗯……”芙提依言照做,等笔芯收回去,才反应过来是个很温柔地名字,随口问道,“这个某某某是女孩子吗?” 她只是无心之举,结果换来女孩子更红的脸颊,和她朋友暧昧的起哄。 “是她喜欢的人哦!” 高中生簇拥着走了,芙提还站在原地。 机场外的天空被划过一条浅白的痕迹,伴随着声势渐小的冬风,夜幕即将降临,浮云一半现于天光,一半压在黑暗里。只是过度的地方,有一层璀璨的薄夕。 良久,她才从思绪里拔出身来。 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这样的感情会被人们所接受。 * 年十几的时候,付箐领着一袋新茶,再度做客段家。 段舒华当时正在客厅里挑选婚柬的式样,知道她来了,挥手让人坐。 “段昱时要结婚了?” 陈姨今日得闲,过来陪段舒华做饭,见有客人便转身去沏茶。端着玻璃茶壶出来听见这样一句,捂嘴笑了下,“八字才有一撇,是夫人心急了。” 付箐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翻了几遍,才缓缓回答她的问题,“虽然只是带回来吃了一次饭,但我想应该不会有别人了。” 段舒华是个很清醒的人,待人接物心中都自有秤砣。能让她见过一面便确认下来,并且迫不及待着手筹备的人,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她们作为好友也有些年岁了,付箐想问什么,段舒华都知道。 “我没有很满意,但也没有不满意。左右都是段昱时的选择,后悔的又不会是我。”她叹了口气,“虽然这样想很自私,但人各有命,即便是自己的小孩,我也不想插手了。” 她话中有话,付箐读懂了大半。 大抵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孩子,还也不会差太多。是段昱时自己选的,并且给予了很坚定的态度,以不可抗拒的方式让整个段家为他妥协。 经历过望舒,段舒华对平静生活的向往更甚从前。 “是芙提吧。”付箐猜着,用的却是确凿的语气。 段舒华笑,“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这些年段昱时不是没有恋爱过,并且从未刻意隐瞒家人。只是每每问起,都抱着不甚认真的态度,说下次吧,说还不一定,说没到那种程度。 久了段舒华也就不再好奇,更懒得追究了。 儿子的秉性她了解,从小他就喜欢自己拿主意,一旦有了决定,肯定会比她更迫不及待。 包括当年段昱时和流玉的事情,家里人都是知道的。 倒不是他两走到了需要开启婚姻的地步,而是流玉的家世摆在那里,想让人忽略也难。 联姻对于他们彼此来说是不必要,但可以锦上添花的。双方世家无异议,也就任由小辈折腾了。即便最后修不成正果,也无所谓。 结果真的分手了,段舒华觉得理所当然,段博裕却觉得很是惋惜。 也难怪段昱时讨厌他的教育。 “他没带过人回家,也没拜托过我帮谁办什么事。”段舒华摸着茶杯上的浮雕,“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一个季芙提能够让他费尽心机。” “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拥有了是福气,失去了是痛苦。” “我作为母亲,当然希望他幸福。” 付箐说是。 她们之间不需要绕弯试探。段舒华的点头,也意味着段博裕的允许。付箐抿了口茶,将之前在晚会上对芙提说的话全盘托出。 “我那时候担心他们只是……” 段舒华摆摆手。 “那孩子看着聪明,实则迟钝。如果真的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了,段昱时就不可能能把人带回来。” 付箐愣了下,笑出声来,“你这样清楚,怎么还答应得这么痛快?” 段舒华瞪大眼,“迟钝又不是什么缺点。段昱时太过精明利落,身边有个迷糊的,说不定是种互补。” 她虽然嘴巴上说的是说不定,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付箐懂得,便不再深问。 她做的事说的话,也不过是希望好友舒心罢了。现下她没落入纠结的处境,心也便放下来。 只是还有一件事。 “我年假时陪家人去马尔代夫过冬,倒是碰到了望舒。” 段舒华的眼皮抬了抬,“她怎么样?” 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张玉脸,但付箐知道她的心肯定是吊起来了。也不瞒她,从实招来,“好得很,你别担心了。” “她是我的女儿,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过得太差的。” 付箐笑笑,不拆穿她。 话到这里,她也不再往远的话题说。 一直到离开段家,付箐都没有将她和段望舒的对话告知段舒华。 她想,日后一定还有更好的形式。 关照(h) 秦懿回国那天,京都已经经历了一周的大雨。终于放晴,芙提载着她到新开的江边餐厅吃晚餐。 “国内的空气真的让人感觉不一样啊。”她纤细的手臂交迭,搭在玻璃围栏的边缘,迎面而来的晚风送来清爽,初春还是有些寒冷,秦懿皱了皱鼻子,“你那明星婶婶居然在这么冷的天气穿抹胸婚纱,真勇敢啊。” “小叔和她吵了很久,说是着凉了就麻烦了,最后以加一件百万披肩告终。”芙提说起来都在笑,“婚礼嘛,一辈子就一次了。” “这可说不定啊。”秦懿浸淫西方文化多年,举着银叉摇摇头,“缘分这种东西,哪能说得准呢。” “就像你和段昱时。” 芙提并没有仔细叙述过自己和男朋友的复合过程,但秦懿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已经将他们之间的所有发生过的细节洞悉。 “我不是预言家,我只是了解你。”她说,“你相信吗?每一个人都是有着自己的磁场的,人和人相遇的话就会产生波动。我了解你,所以能够更细致地观察出你的状态。即便分隔两地,我也依旧能够在见到第一面的时候就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有关于你的不同。” 芙提听完,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 “是啊。” 所以别人会质疑的,即便你不一字一句向我阐明,我也懂你。 * 段昱时是在婚礼前一天赶回来的,接近凌晨的时间,摁着芙提家的门铃说是开回去还远啊,能不能借宿一下。 芙提二话不说往门外走:“我送你,然后我再开回来。” 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段昱时拽着手腕塞回了家里。 “干嘛啊……” 她一边推,段昱时一边亲。 想死你了。 这句话在她颈窝处重复了千万遍。 纠缠着跌跌撞撞进了房间,段昱时穿在里面的衬衫已经乱到不行了。他像是在装喝醉晚归的丈夫,一边解腕表和袖扣一边把人往床上逼。 芙提一边腹诽电影节欠他一个最佳演技奖,一边担心床上铺着的伴娘服。伏玥的好友出了点意外,明天赶不上时间,最后决定让芙提补上这个位置,于是她一直忙到现在。 “段、段昱时……” 他不管不顾地,一个湿漉漉的深吻后,把人往柔软的被褥里一推,就开始解扣子。 芙提被身下的蕾丝材质烫到手,弹坐起来:“不要在这里……” “好啊。”他笑了,得逞了,“去客厅?” 听似商量的语气,实则已经把人抱起来往外走。 他对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觊觎很久了。 芙提还没察觉出他藏着什么心思,只知道没弄坏礼服就好。要是弄脏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和伏玥交代…… 本以为他会挑个类似沙发之类的位置,好好腻歪几下就把人打发掉,结果芙提抱着他的脖子,脚踩在了地面才反应过来。 “段昱时!” 他把人翻了个面,从后面锁住,温热的手心已经逐渐滚烫,沿着毛衣的下摆往上走,一把握住了藏在里面的柔软胸乳。 芙提在家不穿内衣,原本是舒服自己,没想到有一天会便宜了别人。 “啊嗯……” 他拇指绕着那里打转,时不时配合着食指捏一捏,很快就挺立起来。 另一只手摁着她的腰肢,掀开一寸,滚烫的呼吸落在那里。 芙提被这个姿势弄得失去着力点,迫不得已将双手压在落地窗上。她往外瞥了一眼,段昱时往后腰亲上去,一个羞耻的念头忽地从脑子里跑出来。 “我不要……” 他充耳未闻,舌头舔着那一点外露的肌肤,吸吮着留下一个吻痕。 芙提痒得想逃:“明天还要早起……” “晚睡的小朋友,”他退开一点,看见那殷红的痕迹,很是满意,“该得到一点惩罚。” 掌心贴住小腹,温暖的感觉和酥麻的触感遍布全身,芙提在战栗里被他轻而易举的脱下裤子。明明五指都灵活,偏偏只伸出一根勾住那内裤的边缘,缓慢地往下拉。 芙提整个人都被压在落地窗上,臀部翘起,感受他热辣的目光。 “拉丝了。” 他好像在笑,任由女孩一张脸躁得恨不得埋进窗帘里。 时间确实不太充裕,段昱时也不为难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枚避孕套戴好,硕大的龟头抵在花唇中间浸润几下,就着湿滑的花液就肏了进去。 “唔……”芙提承受不住地打出声音,想捂住自己的嘴,手就被往后扯去,“你……你、你 ……” 段昱时其实有些困倦,但是又没办法克制这份欲望。挺着胯一下一下往里抽送,感受着这份紧致的吸吮,低下头去听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嗯?” “你蓄谋已久!” 他直起腰,毫不心虚地点点头。手指掰开一边臀瓣,隐约可见沾染水光的交合处。一边捏着她的软肉作安抚,趁着芙提哼哼唧唧的间隙,狠狠往里面撞去。 肉棒全部没入,娇媚又尖促的一声吟叫,伴随着一股喷洒而出的感觉,全部浇在了性器上。 “潮吹了,乖乖。”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幸灾乐祸,恶劣得不像个熟男,揉着她的奶插着她的穴,还要说着调侃的话,“今晚喷个叁次?就结束,好不好?” 花液堵在里面,惹得小腹发涨。段昱时修长的五指故意压了压,听她求饶,“你努努力。” 她努力什么! 芙提被撞得不住地往上爬,只是玻璃材质,狭小的空间,她又哪来通天的本事。只能任由快感撞上脑袋,折腾成乖乖挨肏的姿势。 “不行……不行了……呜呜……” 她哭得委屈,大颗大颗眼泪往下掉,“哥哥……疼我……唔……呜呜呜……” “还不疼你啊?” 段昱时亲着她的背,“明天要给人家当伴娘,要是敢喝男人敬的酒,回来我就收拾你。” 日常里他从不说这样的命令一样的话,可严肃又占有欲极强的话语放在性爱的过程里,性质就变了格调。 “听见了?” 头部顶在软软的宫口,隔着一层塑胶材质,都能感受他张力十足的势头。濒临射精的节点,即便有做措施,芙提也怕被他插到最深处。 “嗯、嗯唔……我答应……” 他满意了,但决心贯彻自己的诺言。 每一次深入浅出的操干都能带出丰沛的水液,交合处湿滑一片,缠不住肌肤,沿着腿部线条不住地往下掉。 瓷砖铺成的地面倒映着两个摇晃的影子,时不时坠落水珠,好不淫靡。 一次又一次的呻吟和碰撞声交迭,偶有潺潺的淫靡之音,一直响彻到后半夜。 春季的早晨并不着急天明,芙提裹着毯子被抱进卧室里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时间,就匆忙睡去。 梦里段昱时还一直在和她说话,于是皱紧了眉心。 浴室的灯终于关掉了,男人踩着拖鞋出来,擦干头发爬上床就看见这一副光景。 芙提隐约听见他说:“做噩梦了?” 心里更生气,抬起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结果脆响的声音真实到掌心都有感觉,她有些心虚,但眼睛睁不开,不想面对那张难以置信的面孔,卷着被子背过身去。 剩下梦外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的段昱时捂着侧脸,舌头顶了下脸。 没和她计较,只是掀开被子带着冷风一起钻进去。 * 第二天上车的时候芙提的脸色很不好看,一副被人榨干了的萎靡模样。 秦懿问:“段昱时昨晚回来了?” 芙提沉默。 “这么激烈?昨晚都没睡吧?” “是啊。”在好友惊讶的眼神里,她睁着眼撒谎,“我们打了一架。” 如果不是上车时弯腰不小心看见了她乳沟深处的吻痕,秦懿或许真的会被她理直气壮又面无表情的样子给蒙骗。 打了一架?恐怕用的不是拳头和巴掌吧。 可当段昱时大驾光临化妆室,看见他脸上隐约的红痕时,秦懿又陷入了深思。 倒是对方从容地过来打了个招呼,还趁着芙提没注意,往她手里塞了个大红包。 “她酒量不好,要是逞强,还麻烦你多多关照。” 秦懿摆出唾弃的样子:“你们只是情侣,没听过不能教女朋友的闺蜜做事吗?小心我在背后说你坏话。”一边威胁,一边将段昱时给的钱塞进包包里。 男人似乎是很乐意吃这个哑巴亏,被骂了一顿也不见脸色阴翳,反倒插着兜步伐轻松地走了。带上门之前还不忘在芙提还没染唇色的嘴巴上偷个香。 化妆师第一次看见,活的明星和她众所周知的暧昧对象一点不避嫌地秀恩爱。心跳都差点吓出来,“如果到时候有人曝光你们的恋情,我先发誓不是我传出去的啊。” 芙提一副无语的样子,秦懿则哈哈大笑:“今天过后可能就要坐实了。” 伏玥是商业明星,公司从前替她笑纳的代言就不计其数,又因为突然怀孕和临时要结婚的事情,导致团队一下子乱了方寸,多少有些亏损。如今公开婚礼,自然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今天的来宾多是圈内人,媒体估计都也能坐上一桌。 “你真的准备好了?” 芙提看着镜子,“什么准备好了?” “即便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已经有所不同,但是舆论并不会因为这份不同而消失。”秦懿说,“为了段昱时而落入四面楚歌的地步,你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芙提被她用的成语逗笑。 “为什么是‘为了段昱时’呢?”她问,“我找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因为他曾经让我受过伤害,或者说因为他是我的前任,所以就要被大家用担忧的目光去看待吗?” 秦懿看着她妆后精致到无懈可击的脸庞,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从大学到现在,芙提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里从来不会刻意去打扮。那些漂亮却冰冷的面孔,她从来只有在荧幕或者海报上见过。每每靠近、触摸,都能感受到她的温热。 可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和芙提的磁场靠近时,她看到对方温馨的笑容时,比谁都能共享她的成功与开心,但也比谁都明白,她的空洞。 那双从前清纯,如今清澈的眼睛看过来时,倔强不减当初,温柔却饱含其中。 “其实你不问的话,我也还是想要告诉你。” “我和段昱时,两个毫无宿命感的人,纠缠了人生的一点点时间后又重新搅和在一起,有点情有可原,又出乎意料。一定要找一个理由,或者原因,我只能说是因为我觉得很无聊。不是寂寞,是无聊。生活安稳下来以后,我觉得每天吃蛋糕很幸福,看到猫猫很幸福,和朋友出门逛街也很幸福,但这样的幸福很无聊,因为我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期待,因为这些未来都是我知道的,能够发生的。可他的出现让我有了一点期待。一想到今天他可能会来,我波澜不惊的心情就会多一点沉浮。即便影响不了我什么,我也还是会期待这份到来。我不再围着他打转,而且是在自己搭建的世界里等他来敲门,这样很好,我觉得我自己被好好地保留下来了。也没有夺舍他的骄傲。能够填满我的从来都不是物质或者幸福,而是期待。” “他永远都那么新鲜,让我满足,我觉得很高兴。” 化妆师专注在妆造上,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断断续续。最后一笔完工了,才发现氛围有些不对,收拾好东西就先出去了。 秦懿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别人不行吗?” 芙提说:“我不知道啊。” “这个男人剥夺了我对爱的勇气,导致我难以重新出发。不管怎么样,都得负起这个责任,或者说付出代价吧。”她很是坦荡,“我觉得我是个麻烦,与其去麻烦别人,不如麻烦这个罪魁祸首。” 秦懿的瞳孔晃了好久,笑出声来。 “对啊,要让这个男的付出代价。” 芙提揭穿她:“收了他多少钱啊?看厚度应该有一万吧?五位数的红包在你这里只能那个买到一句‘这个男的’?” 秦懿抱上来。 “分你一半。” 婚礼 婚礼的布场以白色浪漫为主题,头顶烂漫的水晶吊灯极其讲究地投下灯光,玻璃水晶鞋每踩过一个步伐,迤逦的裙摆后面都跟随着蜿蜒的痕迹,像银河洒下的星光。 芙提站在缠绕着玫瑰的罗马柱旁边,看着伏玥被她的父亲牵住手,一步步朝季明信走去,庄严得不由连呼吸都屏住。 她手里捧着洁白的花束,在神圣又奢华的殿堂里,由家人亲手将自己交付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 无论生老病死,贫富贵贱,这个人都将与自己共同承担。 主持念下誓言,麦克风递到季明信嘴边,精明的男人今天尤其迟钝,想了半天的腹稿一句都记不起,空白的脑海只能填入眼前人的盈盈双眸和浅红唇色。 “……可能不能让你过上极其荣华富贵的生活,但一定不会让你受苦。” 伏玥没忍住,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抬起来,遮盖住笑得失态的容颜,和眼里闪烁的泪花。 钻戒入指,一吻定终生。 芙提站在灯光谢幕的角落里,默默地鼓掌。 一旁沉默许久的周漾司终于在这喧闹中,和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尘埃落定了。” 他是今天早上的飞机,掐着点降落的。又是换衣服又是弄造型,即便早就对过流程,但并未参与过彩排。婚礼开始前和工作人员交涉了半天,又核对了许多注意事项,整个过程都没闲下来过,自然也就没来得及和芙提打招呼。 “是啊。” 芙提揉揉眼睛。 他笑,“怎么哭了?” 小姑娘这些年长了心眼,但已经不再长个。这个视角能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眶,盈盈的水光润泽瞳孔,如若不是身上的礼服展露出漂亮的肩颈线条,真活像校门口弄丢了校卡的高中生。 “看到别人幸福,就很想掉眼泪。”芙提说。 音乐悠长,伴随着雷鸣般的鼓掌声,座位上已经有人在起哄。 是伏玥要丢捧花了。 “不去接吗?”周漾司指了指台下。 “我又不急着结婚。” 芙提这个阶段还是想以事业为重。即便现在处于在家赋闲状态,但这并不代表她的野心就此停歇。往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这些事情并不一定是拍戏,但也不太可能是结婚。 周漾司抿着唇,目光落在那道出挑的身影上。 先不说段昱时本身有多引人注目,光是挤在一群女宾里,和她们一样跃跃欲试,就已经另类到让人咂舌了。 身前身后媒体的闪光灯四起,他好像一点都看不见似的。 芙提不想的事,有的人可能已经想了几百几千遍了。 但周漾司显然还没有修炼到助攻情敌的境界,芙提没注意到那人的焦急,他也不打算提醒。 可那次在苏黎世的见面,让芙提久久不能忘。 还有关于他要告诉她的秘密。 “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那天异国街边的冷风芙提到现在还记得。 曾经意气风发的故人,走出尘埃重重的岁月,在她心碎的时刻以从未改变过的善意又朝她伸出了手。 芙提怎么敢忘。她知道这份纯粹有多珍贵。 “不打算结婚,是暂时没有这个计划,还是不打算和他?” 周漾司答非所问,视线不受控地落在台下,那男人越过拥挤的人潮,费尽心机地往前面挤。 捧花做足了噱头,终于要下落。 他朝那个光明的方向伸出手,以他全部的力气。 芙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好目睹花束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抱进怀中。 段昱时站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不动声色理了理凌乱的外套。背过去的身影看不清神色,接二连叁地被想回座位的女人撞到。 他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样子,虽然不清楚情况,但芙提还是没忍住笑。 她语气轻松地答:“目前是暂时没有这个计划。” 她长大了,说话学会咬文嚼字,知道没有什么人事是永远的。 世界的残忍她终于还是见识到了。 很多时候周漾司都会在想,如果这一路是自己牵着她走的话,会不会就能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心碎,保存好她的钝感,让她永远没有裂缝。 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他既没有信心保证自己能够做到,也清楚这样做,芙提会永远无法长大。 “我听说段昱时的电影在欧洲很火啊,”他假装不经意地问,“我身边的同事有邀请我去看,可我并不想为曾经的情敌徒增票房。” 芙提心头直跳:“我不清楚。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新作品了。” “他这些年去过美国,不止一次,你知道吗?” “我知道。” 周漾司又突然闭嘴,像是对他们之间的这份坦诚相见感到落寞。 芙提见他欲言又止,又想起他上次说的“家人”,心下猜着他的心情,不否认其中带上几分主观色彩。她幸福的时候,也会希望在她这里没能如愿以偿的人能够释怀。 于是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将满是荆棘的故事说得梦幻:“他认错,他愿意改,我愿意试一试。” 反正已经在这个人身上蹉跎了不少时间,过程也路过了许多人。 既然他的意义不可替代,芙提不会反感一切解释清楚后重来。 “这样就够了吗?”周漾司收回视线,但仍然没有看向她。不远处的主持在朝他们招手,示意该下台了,接下来是敬酒环节。他又问了一遍:“这样就够了吗?” 男人成熟了许多,眉眼之间已经染上世俗带来的疲倦。那份言语和神情中的关心和担忧,芙提在季明信脸上见过许多次。 “嗯,够了。”她信誓旦旦。 “即便他总是缺席你最需要他的时候?” “他不是超人。” “可如果你们之间其实错过的时刻存在更多呢?” 会不会其实你们之间的缘分,并没有彼此想象得那么深厚? 芙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想说什么呢?” 工作人员和秦懿都已经急匆匆地走过来,催促着他们该有所行动了。伏玥还在怀孕,不能够沾酒,有些宾客又是一定要尽兴的,芙提不出场不行。 * 段昱时就坐在上座,全程都没怎么动过嘴巴。 他食欲向来不重,与人交谈只给叁分薄面,剩下七分精神用来专注。一双眼睛一直流转着光彩,随着那抹粉红身影移动,惹得在场不少人胡乱猜测。 有几家熟悉的媒体过来打招呼,戴着朋友的面具打探他的恋情,都被他插诨打岔过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你这座大佛加持,季芙提的资源肯定能得到质的飞跃。” 外界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她的势头下滑,星遥最近又有捧新人的打算,团队那边不积极澄清,自然就多了许多流言。 段昱时弯弯唇,看起来并不像在笑。 做媒体的向来会看脸色,只是这个看并不是毕恭毕敬地看,而是越是忌讳越是要深挖的刺激。一番夹枪带棒下来,段昱时露出些不耐。 他直白道:“她不喜欢和我沾上什么关系。” 一句话又让明天的头条有了话题。 “我这样告诉你,该怎么写,你懂吗?” 漆黑的瞳孔带着警告,任由对方面上堆笑,他依旧凉薄。最后两个字咬得轻,份量却重。 那人心里当然有数。心满意足地又拍了好一会儿马屁,敬了两杯就走了。 今天在场的一半是娱乐圈,一半是金融圈,两头段昱时都有沾染,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少。原本那些人看着他独占一隅,并不打算冒然打扰,只是有狗仔开了头,陆陆续续便添了几分想吃螃蟹的勇敢。 左一句段导右一句段总,段昱时左耳进来右耳就出去了。 他向来是如此,不挥散驱赶,也不同流合污。 “听闻段氏最近又拿到了竞标,那块地用来当度假村真的是极好的……” 有人念念叨叨地说着,叁句话没有一个字是不围绕这个项目的。他小心翼翼地盯着段昱时的脸色看,对方却一直都没什么反应,刚准备加大火力,就看见那眉心突然蹙了一下。 心头直跳,连忙端着酒杯告辞。 周围的人见状也纷纷噤若寒蝉,生怕套近乎不成,反留下个笨拙印象。 场地喧闹,只有有心人看到了这个细节,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那对夺目的新人身上。 段昱时也不例外。 只是他看的不是伏玥的温婉可人,也不是季明信护着她的无微不至,而是站在新娘身边,毫无节制喝了一杯又一杯的伴娘。 秦懿跟在芙提身边,拦都拦不住。 背后如芒在背,她似有感应般回头,对上段昱时如炬的目光。 那人带着温恼,挑了下眉。 秦懿摊手,表示她也没办法,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段昱时抚平西装下摆的褶皱,刚想站起来,就看见敬酒团已经走到了季家那桌。 犹豫两秒,还是坐下。 只见那突然嗜酒如命般的人应该还残存理智,面对这些面孔,一点表情都不肯给。好事的远亲忽略那些难看的季家面孔,竟拉着她的手想让她签个名。 芙提勾着唇角,嘲讽的模样和段昱时学了七分,七分都用在了今天。 她什么也没说,也不挣脱,任由小叔打着圆场,只有这一桌的酒一口没喝。 神女 散场已经是深夜,芙提在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可怜外面想蹲个合照却没有收到邀请的媒体,白白在外蹲守一整天。 段昱时在厕所外面双手环胸,靠着墙听里面翻江倒海。 他知道芙提听得见,于是说了句:“活该。” 秦懿处理完事情后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表情担忧:“怎么样?” 段昱时抬抬下巴:“吐着呢。” “这能不吐吗!” 婚礼上喝的都是白的,有品牌的赞助,提供过来的几乎都是上了年份且有市无价的。 芙提跟喝水似的倒进胃里,如今报应来了。 秦懿皱着眉:“我进去看看吧。” 段昱时没拦,只是在她把人扶出来的时候搭了把手,强硬地一扯,就落入怀中。 “你轻点……她难受着呢……” 大步迈开往外走,秦懿的叮嘱在身后飘,段昱时是一点都听不下去,拍了拍那人的小屁股,问:“开心了?” 芙提的头靠在他肩膀上,全是骨头,难受地哼唧两声:“唔……” “出息啊,季芙提。” 他的语气带点笑意,醉着的人无从分辨,还误以为他心情很好。 于是伸手将他抱得更紧。 从电梯到副驾驶,段昱时走得快,全程只花了五分钟。 “撒娇也没用。” 树袋熊一样缠在身上,好不容易才扒拉下来。调好靠背又系上安全带,将人安置好了便搭在车门上打量,看她红透的脸蛋和脖子,眼皮上亮亮的闪片和水嘟嘟的唇蜜。 “季芙提。” “……嗯?” 这个姿势,段昱时得半蹲下来才能和她平视。 “我有没有说过,出了什么事情要和我讲?” 她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打算放过,“季家也好,在场的哪位也好,谁让你受气你跟我说行不行?” “男朋友是用来干嘛的?是用来让你告状的,你知不知道。” 他越说越上火,伸出手去捏她的鼻子,见她有些呼吸困难,又不舍地松开。 指印留在上面,这回是真成红脸小猫了。 芙提艰难地睁开眼,眼眶都是血丝,吐得太难受,在厕所里掉了眼泪。 “告诉男朋友的话,他会帮我报仇吗?” 她语气黏糊得像块刚出炉的年糕,暖暖软软的,咬上一口心就烫起来了。 段昱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觉得这个道理今天是一定要教会这个小朋友的。于是故意板着脸说对,“所以说说看,为什么灌自己酒?”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那人眨巴眨巴眼睛,像丢了眼镜的松鼠一样,眼神迷糊起来,张着嘴巴不知道说话了。 可惜段昱时的耐心已经被锻炼到不可逃避的程度,饶是再小的不愉快,也休想蒙混过关。 芙提见状,慢慢闭上眼,装作睡着。 过了两秒又睁开,不知道真醉还是假醉地说:“好讨厌段昱时,男朋友能不能把他干掉?” 和她口中同名同姓,甚至是同一个人的男人点点头,知道她是不愿意好好说话了,意味深长地站起来,摁着她的脑袋:“能。” “回家再说吧。” 他绕到驾驶座,利落地关上车门,引擎启动,汽车扬长而出,心想干掉是不可能的,干到哭倒是可以。 可惜还没到家门口,段昱时的愿望就落空了。 芙提赖在车上一直不肯下车,抱着座椅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 回来的路上见她被颠簸得难受,段昱时心里本来还有些埋怨秦懿没将她照看好,可当现在自己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景,又陡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乖乖,到家了。” 拿她没辙,只好抱着她任由她颤抖抽噎。 这场景似曾相似,段昱时知道自己没忘,也不敢忘。这么多年这个场景一直盘旋在记忆之中,让他怜惜让他痛,让他后悔到夜不能寐。 偏偏那人在此时带着无尽的哭腔问:“段昱时,你后悔吗?” 叁年前她也这样问过,只是那时没哭,心里有着一模一样的海啸。 他说很后悔。 手臂突然用力,箍得她身体生疼,像是要把骨头打断了揉碎,他恨不能将她融进身体里,再不给那些是非对错一点可乘之机,将他们彼此分开。 芙提的眼泪流得更凶。 周漾司一边下阶梯一边告诉她:“你在纽约住的那套房子,楼上空着的房子其实一直都有人租用。那是个华裔,开出了不菲的价格,一年到头只有那么小半个月会过来小住。” “而那个人,姓段。” 芙提险些滑倒,被周漾司紧紧地握住手。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你,却从来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在国外被粉丝跟踪遇害的那一天,和他新电影上映是同一天。而在此之前,在首映之前,他一直一直都待在那里,和你只有一层天花板的距离。” 结束了漫长的工作,段昱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张异国的机票。 在那里他没有家,只有一间付了长期租金却一直闲置的房子。 九月的纽约是旱季,是早上穿短袖晚上需要披外套的季节。 每天早上,他会准时到对面马路的咖啡店点一杯普通的美式,像每一个奔波的上班族一样站在公交站台,一个隔着好几米、面对着面包店的位置,借着汹涌的人群和每一班路过的公交车遮挡,握着咖啡找寻他的精神吗啡。 特地错开相遇的时间,默默观看她的生活,像倒放的慢电影,找不到如何开头的线索。 那个假日,芙提中途离开过几天。也就是那小小的间隙里,周漾司路过这座城市,陪亲戚吃了一顿饭。 席间小侄女闹脾气,几岁的小孩愣是要吃楼下新开的软软松糕,父母不准,只好投靠这一年才见上一次的伯父。 说来奇怪,从前周漾司在生父麾下奔走卖命,当着清闲的周公子时,与段昱时的合作不断,却始终只有寥寥几面之缘。后来中间横生一个芙提,又生出许多隔阂与间隙。如今可怜虫远走国外,独自舔舐伤口,他却与这位段先生多了许多机遇。 他一直都知道段昱时是段家的人,却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何屡屡与他狭路相逢。 芙提离开的那一年,段昱时开始正式接手段家的事务。偶尔饭局上碰面,周漾司不主动,段昱时也不会搭理他。只是席间有人嘴巴多余,聊起这位神秘的才俊总是不嫌命长:“估计走他父亲的老路走腻了,如今又来和母亲分一杯羹。这样的人总是有资格试错的,哪像我们。” 有人反驳:“哪里的事,前两天还听闻他的工作室要开新剧本。” 那人一拍脑门:“是我低估了,竟是两边通吃!” 周漾司听了两句便告辞,只是驱车回家的间隙,还是不住想起:将自己折腾成忙碌的陀螺,是为了什么? 后来又是一次饭局,从前和他吃饭时摆足了架子、时常滴酒不沾的人,也开始推杯换盏,以酒代话展露诚意了。 目光偶尔对上,颔首就当是旧人相认,一点软化的态度都不曾表现。 时过境迁,周漾司很愿意告知他芙提的近况,只因她过得坚强乐观,足以让前任刮目相看。可每每想起段昱时冷硬的眉眼,仿佛都能摸到他冰凉的心肝。 擦肩而过的无数次里,他们都未曾有过对话。天之骄子依旧骄傲,他不过一个被拒绝的失败者,尚且入不了段公子的眼。 只是在纽约,在这绝不可能的地方和段昱时撞了个正着,是周漾司意想不到的。 电光火石的几秒,被小侄女催促着扯回思绪,他的喉咙卡在那些记忆堆迭而成的间隙里,许久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想起他倒印在昏暗酒瓶反光的侧面,落寞又阴翳的眉眼,才明白,那不是他向名利妥协的方式,而是画地为牢后的自我折磨。 四目相对只在顷刻之间,彼此的脸上都没有太多的惊讶,甚至极其平和地打了个招呼。 段昱时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周漾司也猜不准他知不知道这套房子是归属于自己的亲戚。 但他很清楚,段昱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所以最后还是心软告诫,叫住那满身烟火气的神,“段先生。” 原来为爱落凡尘,也会发生在这样的人身上。 那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故事,原来都是别人的误读。 “她不会喜欢隐忍的爱。” 周漾司用这些年,得出这样的一个惨烈的结论。 看向他的眼睛,饱含多少不甘与寂寞。 本以为段昱时会就此听劝,他甚至特地多呆了几天,和芙提见了一次面。结果当然是失望而归,那个男人并没有将自己的规劝放在心上。 周漾司原本以为是自负与赌气,到了后来才明白,是愧疚和自卑。 芙提出事的时候,他恰巧在纽约的机场中转,准备飞往下一个城市。接到季明信的电话,两人匆匆在机场汇合。在与出口的反方向,瞥见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检录。只是情况紧急,他并未多想。 一直到安定下来,听见某个华裔同事讨论起段昱时的新电影。 无非就是投入了多少资金,采用了多豪华的演员阵容,特效堪比国外深厚班底,赚取市场将近一半票房。 周漾司在乎的是它上映的日期,居然和芙提出事那天只有一天之隔。 认真计较起来,或许只有几个小时。 他将自己漫长的夏日消耗殆尽,只为观看失去自己以后她的生活依旧快乐。 被工作抵着额头,不得不返回的时候,也是想尽了办法拖延时间。 却还是错过。 “他知道你被绑架的事情吗?” 芙提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才呢喃道:“……知道。” “清楚到日子吗?” “是。” 周漾司不再说话,将安静留给她。 而现在把她抱在怀里,一句话都不说,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替她顺气的人,也是同样将安静留给了她。在这份无声的纵容里,芙提猝不及防地回想起当时段昱时知道这件事情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只顾着握紧刀柄,并未去深究他的痛苦之下藏着怎样的心情。 在她无比懊悔自己的幼稚,恨自己在他面前失去颜面,像失去故土的士兵一样流亡时,那真正战败的孤魂原来一直都跟随在自己四周,陪她游历四方,看她慢慢成长。 难怪他会那样计较齐灏南的存在,难怪他一直按兵不动的计谋会突然与自己反悔。 什么原则与底线都不想再要,他豁出一切伸出手来,被芙提一次次挥开。 此时此刻,在她莫名其妙的悲伤里,他也绝口不提那些筹码,只用真心作牌,毫不顾忌地摊在她眼底。 “我后来总在想,或许当初并不逃避,你就可以少受一些苦。即便一直在我身边会令你无法开阔,但我是愿意为你开拓世界的。芙提想要什么我都给得起,所以为什么要怄气,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心动呢?” 他宽厚滚烫的掌心滚过背部肌肤,隔着衣物,熨帖着心里升起来的火苗。 “我很后悔,季芙提。” 将人拉开,双眸凝视着彼此。她又无声地落下一滴泪。 他后悔的是自己没能将她留下来。 如果,如果能够晚上那么一点,再相遇,再停留,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会错过了? 拿到戒指读着便签的段昱时是什么心情,坐上那趟航班的段昱时在想什么,重逢后面对她的冷言冷语,知道那次绑架的段昱时该有多心痛? 原本那些瞬间,都不该存在第二个人。 却因为缘分和身份,一次次在时光轨迹中滑行。 “你为什么不说……”芙提捂住脸,声音颤抖。 为什么不说你从未缺席过我的童话,为什么不说其实你一直都想当我的英雄。 “我不信命。”段昱时拉开她的手,擦去她的眼泪,“芙提,在你之前我从不信命。” 于是那天阳光正好,流水潺潺,青烟转过他的肩侧。佛祖在上,他跪在大殿的蒲团里,终于心甘情愿低下头颅,虔诚无比,不求虔诚富贵,不求姻缘圆满,只求她安康开心。 那叁年在他的人生里都刻成了默片,每一帧都是黑白色调且没有自己。 那枚戒指是休止符,段昱时过了很久才懂。 芙提觉得生活失去味道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在寻找色彩。 只是她迟钝地后知后觉,段昱时则是早早明白非要什么不可。 横在他们中间的从来都不是身外之物,只有两颗脆弱、敏感、害怕得不到回应的心。 终于迎来了这个时间,这个节点,他们终于能够明白彼此的真诚是属于自己的独一份,没有别人没有多余,没有欺骗没有偏倚,无关是非对错,只想牢牢契合。 “把余生交给我吧。” 他这样说。 原本没想过会是圆满的结局,在那些年错过的无数个细节里找到理由。 芙提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眼眶里蓄满了水花,就要垂直掉进人间。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将你锁在我身边或是明天就去结婚,只要你想做,你就还是去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只是芙提,我希望你做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记得有一个我。” 他吻上来,唇舌舔掉她的热泪,以感恩戴德的姿态。 将我写进你的命运里吧。 我唯一的神女。 终章(1) 当天晚上,影界天后伏玥的婚礼直接登顶头条,从盛大排场到结婚对象,从出席人员到伴手礼物,种种都篆刻着奢靡与豪华的细节惹起无限风光。更有媒体大胆标榜,这是近十年来女星里出嫁最最风光的一位。 先前还有恶评推测其带球上位,如今高清图下,新郎饱含热泪的眼眶和冷漠隐忍下深情款款,让在座的看客目睹了都不禁潸然泪下,更遑论原本担忧姐姐错嫁的粉丝。 与此同时,与伏玥婚礼一同热度四起的还有当红女星季芙提。 自春节档期她霸榜观众心房开始,已经沉寂了一段时间,久久未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作为潜心钻研的实力派,她的私生活一向低调且神秘,也仅在爆出恋情后经历了几次偷拍,此后便不再有动静。 不少媒体猜测她耽溺于爱情的泡沫里,却不曾想两位从未有过合作的人,竟会以伴娘和新娘的亲密关系同框。 有记者问:“请问你和小芙是私交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媒体面前提起过你们的关系呢?关于她和段昱时的恋情,伏小姐知道些什么内幕吗?” 伏玥拨拨指甲:“私交?我们关系确实很好,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们啊?内幕?这个我确实知道,但不方便说,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当事人啊。” 她在媒体那边一直都是立着不好惹的泼辣人设,经常仗着对方无礼也有样学样地傲慢,将提问的人堵个哑口无言。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甚至打起了太极,引得让大家心痒痒。 只是女明星的嘴巴严实得很,知道怎么撩拨八卦之魂,却无心弥补这份恶趣味,婚礼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便搭上丈夫的私人飞机,到海岛养胎度蜜月了。 留下那没见过世面的小侄女,出个门都得小心翼翼。 “你婶婶到底是段昱时的朋友,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你们不公开都很难收场吧?” 秦懿躺在芙提家的沙发上,手里拎着本漂亮刊物,落地窗洒下无数灿烂阳光,杂志上伏玥穿着婚纱,美得不可方物的样子比外面那轮骄日都耀眼。 “承认了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承认也不会有什么坏事,能少点事就不要多事。” 秦懿无语:“跟我说什么绕口令?” 她霸占了沙发,芙提只好往地毯上躺。阳光无情直射双眼,她曲起手臂遮挡,仍是觉得刺目得很,翻了个身,像只没人抚摸而不满的小猫。 “段昱时怎么说?他有没有和你求婚?” 这什么跟什么。芙提跟不上她的思维跳跃。至于怎么说……能说什么?狗仔都被他收买,八卦写什么都是随他的心意。昨天刷微博还能看见关于她消极怠惰久不接戏的恶评,下一秒再刷新就看不见了,谁有这么敏感的心情?段公子真是好大的手笔。 “可你真的就不打算拍戏了吗?今年还有那么长,你不可能一直休息下去吧。” 不工作,也不结婚。 “可是我有钱啊。”芙提眨眨眼,看向秦懿。 好友一下噎住,想不出话来反驳她。 晚上段昱时过来接她吃饭,门是秦懿开的,看见对方一下子沉下去的脸色,心中一喜,早上被芙提说得哑口无言的郁闷心情一下子得到抒发,逮着这个出气筒就打:“看见我很意外?真是遗憾啊,我机票改签了,下周才走。” 段昱时到底比她大几岁,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耍赖还以为自己胜利了的小孩,皮笑肉不笑道:“没关系,以后我们结婚了,我们家也随时欢迎你来。” “……” 秦懿并没有彻底回国的打算,早早计划了定居海外。虽然这是她的选择,但现在看见段昱时一副“你和芙提只是你和她,而我两才是我们”的样子,就气得牙痒。她心里清楚,这男人的劣性根和叁年前相比一点没变,甚至更加顽劣。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还毕恭毕敬希望她多加美言的男人,一下子神气起来。 芙提什么都没说,秦懿却能感受到她的柔软。 从有些冰凉的海绵体变成一滩温暖的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沿着指缝和掌纹流淌而过了。 吃的是湘菜,无所谓定座,秦懿甚至还指挥服务生给她开了两瓶啤酒,教唆着不久前才吐得昏天暗地的人干杯,全然不顾对面段昱时黑到放光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削片下菜。 最后还是芙提把她抓上车,两个人挤在后座,简直把日理万机的段总当司机。 酒醉的蝴蝶会说话,舌头还很大:“昨天我和齐灏南还打过电话来着,他说他来我这边巡演了,是第一次登台,问我要不要来看,我说我在国内呢……他问我在国内干嘛,我说我在参加你的婚礼……” 气氛古怪起来,芙提轻轻咳嗽一声。 “他沉默了好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笑了下,问我要给你随多少钱才好……” 秦懿知道,这些年芙提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是那小子一厢情愿,又不肯脱去轻浮交付诚恳,才落得如此下场。感情这种谜团没人解得开,正如她不会怪芙提重蹈覆辙一样,也不会去怪齐灏南执迷不悟。 在她这里,这两个人都是她的朋友。 后视镜里,芙提和男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如果说齐灏南这个名字从前只会让段昱时有危机感,那么在知道那次绑架后,有关于这段记忆里的所有人物细节,也都成为了芙提的一道疤。 秦懿还在唠叨:“……后来我说我是开玩笑的,他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 芙提并没有听到这段通话,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如秦懿所说的那么开心。 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够深究的,就像藏在深海之下的重重冰山,若是真的赌上一切想要碰一碰,无知和果敢都会被葬送。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及时止损,永远保持探寻的勇气,奔赴下一程山海。 爱就是站在悬崖边上呐喊,不断游走不断逃亡,受过伤后就再也不敢靠近幸福的阁楼恳求救济支援,生怕窥见乌鸦朝就站在树梢宣判自己懦弱。 从前她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很可怜,但在悟透了世界的原色以后,反倒想成为一个温和的傻瓜。 爱一个人其实是没有标准结局的,有一种剧情走向或许是,你害怕的还是害怕,但有了勇气面对。 芙提想,这些年段昱时对她的意义就是如此。 二十二岁那年被他邀请看的一场落日,她一直都记得。 因为后来没再见过一样的天气。 路上秦懿一直在说话,说她读研时的导师有多严厉,说一到假期就坐飞机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计划总是落空,说肉桂卷不撒砂糖真的很难吃,说她好想京都,好想芙提,好想把这座城市的春夏秋冬装进口袋里带走,连同她最依赖的人一起。 结果还是段昱时黑着脸把人从车上扛下来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拖着这摊烂泥安放到芙提家的客房里,末了还咬牙切齿地打破她的幻想:“不行。” 她听见了,反手就是一个枕头丢过去:“你说不行就不行啊!强盗!” 抢走芙提的强盗! 回应她的只有关门后的余声。 芙提从厨房里端了杯热蜂蜜水出来,算是段昱时当苦力的犒劳。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安抚他没能成功约会的、受到伤害的幼小心灵。 看着他喝水的时候被这个想法逗笑,没忍住,被他怒目圆瞪地注视:“笑什么?你真想抛下我和这个女的远走高飞?” 芙提想起秦懿对段昱时的昵称,笑得更欢。逼得人忍无可忍,双手被扣地压在壁橱上狠狠亲了一通才解气。 他看起来色欲熏心,明明今天月不圆,狼尾巴却嚣张地立在身后,想将她蒙进去。掐着下巴的手在用力:“今晚去我那?” 芙提摇摇头:“她明天醒来看不到我要闹的。”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突然道:“我们晚一点要孩子吧?” 怎么这些人跳话题的速度都这么快?芙提深深怀疑自己跟不上时代了,沉吟半晌才问:“为什么?” 段昱时说:“烦人。” 终章(2) 可即便他不说,芙提也没有生孩子的打算。且不说成为一个母亲,光是成为一个已婚妇女都已经让她紧张到够呛。有的计划不需要做,顺其自然就好。 段昱时因她而建的流浪猫收留站如今越做越好,作为合同上的主要法人,芙提将自己的大多数时间都投入于此。工作人员甚至笑言:“您当初要是没当演员,做个兽医也很好。” 芙提笑笑,并未作答。 她以前其实并不喜欢小动物。 那时候年纪小,跟着忙碌的季明信,家里不大但却时常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到令人觉得寂寞。粗心如他,也想过要添只小动物陪伴没什么朋友的侄女,却被芙提想也不想地回绝了。 她怕自己照顾不好,怕自己负不起责,更怕失去后的痛苦排山倒海。 和那时候不敢含住段昱时这匙金汤勺一样,芙提对一切尽管可以给她带来快乐与改变的事情都选择了逃避。只因为她认为,伴随着快乐一起来的,肯定还有代价。 礼物会有价格,幸福会有副作用。这是不可以改变的规律,而她只想选择她能够承担与接受的。 前半生是只战战兢兢的胆小鬼,某天终于鼓起所有勇气向未知的方向走了一步,尝到甜头看过彩虹后就再也忘不掉那份惊艳。 段昱时是,米米是,答应付箐的邀约更是。 “季小姐,很高兴能够在这里再次看见你。” 她工作的时候严肃得像个握着白蜡烛祷告的修女,在电影这件事情上,不容许一点怠慢和敷衍将她所信奉的宗教玷污。 时过境迁,芙提已经不再是抱着课本只会读演艺概念的学生,可付箐依旧是这个领域里名不虚传的严厉老师。 “想必你已在邮件上了部分剧本,清楚我要拍的是怎样一个题材。”女人将密密麻麻的公文递上,“你如今这样的咖位,多少有些铤而走险了。” 偌大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面对面谈话。季芙提已经不再是要通过争破头颅的海选而获得半个露脸机会的跑龙套,连海外的巨大荧幕上都得为她的美丽让出叁分市场,大可不必选择一条冒险的路。 可付箐只记得她的胆小与多年来有些安分的专注,却不了解她骨子里的的确确存在的一点叛逆。 “我并不认为这是种冒险,相反,我很愿意挑战。” 国内人人不愿触碰的领域,确实需要一些怀有澄澈善意的人以温和的方式表达出来。即便隐晦,即便不受大众所爱,可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需要一寸呐喊的空间。 “来之前我做过很多功课。”芙提垂下眼,目光落到上面的片段,她想起很多事情,关于自己也关于别人,关于朋友也关于陌生人,“我读到这样一段话,‘在我发现自己以一种难容于社会、自己的样貌出现之前,它已形成它自然的整体了,而我只能叫嚣、恐吓、敲打它,当实质上奈何不了它时,我就在概念上否定、戕害自己。’。” 付箐工作的时候习惯戴上眼镜来与散光抗争,而此时此刻,不过是隔着一层玻璃镜片,看着眼前已经相处到能称得上熟稔的后辈,竟产生出几分被她鼓舞的力量来。 “我知道您想做的,想献上一份自己的力量。这样说或许太客套,但却是我心中真实所想。”芙提说,“我相信,电影能够拯救精神,虽然不至于将人从这个世界泥潭里拯救、唤生,但起码我们能够证明他们的情感不是一种错误,不需要赎罪,不需要否定自戕,更不需要被拯救。” 爱不是一种错误。 这句话被放在观影过程的最前方和最后端。 回忆起经纪人接到自己的电话,说是要和付箐联手时候,吓得声音都在打颤,从度假区一路开回公司,紧急召开了会议。但终究拗不过芙提想要冲锋陷阵的决心,叹口气,继续为她的星光大道鞍前马后。 相反,和这部电影相关的人却很淡定。比如段昱时,在用餐的时候听她忐忑地说完,连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慢条斯理地将波士顿龙虾剥好堆到她碗里。 “你说句话嘛。”她难得猜不出他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别让我一个人团团转。” “团团转?”段昱时挑眉,“你不是一直都挑不到心意的剧本吗,付箐能亲自敲门,又难得有制片能入你的眼,放手去做。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可这个故事……” 她没说完下半句,因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然而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妥,接连几天面对他都有些心虚。 段昱时替她补充:“可这个故事是以段望舒为原型的,所以你怕我介意?” 他是从饭局上下来的,现在坐在餐桌边只是为了督促芙提吃饭。龙虾剥完,手套一摘,随手抽了张纸擦着并不存在的油污,语气平淡:“我不介意这些。” “当然,并不是因为我的女朋友出演这个故事所以不介意。而是段望舒的事情,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伤疤。” 这样说好像又太不近人情。害怕芙提觉得自己冷血,他又忙说:“付箐能写出这样令人动容的剧本,就肯定参考过原型的心路历程。所以,段望舒本人都不在乎被搬上荧幕受千夫所指,我这个当弟弟当然不会操多余的心。” “可是……” 这样做,几乎是将段望舒和段家的关系推进深渊,再无回旋的余地。 段昱时敲敲她的碗,示意她好好吃饭。 “你不用想这些事情。”他说,“你是嫁给段昱时,而不是嫁给段家。与其操心那些婚后够不着的家庭关系,不如操心一下婚礼在哪里办、婚纱要穿那种,中式还是西式?我比较喜欢……” 芙提终于反应过来:“谁答应要嫁给你啦!” 进组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都快,拍摄的难度也前所未有。要找原因简直不要太多,前者是因为几乎没人愿意当出头鸟,投钱进这随时都会扑街的漩涡,后者是因为付箐的吹毛求疵和芙提对自己的要求标准又上了一个层次。 整个剧组几乎每天都能看见这一老一小窝在一起,恨不得睡觉都在彼此旁边,在梦里继续商量该如何抒发人物情感。 和芙提搭戏的是个年轻演员,有经验但不多,付箐白天忙上忙下,晚上还要给她开小灶。芙提看在眼里,越发觉得段昱时当初的不易。 打电话的时候提起这茬,他笑得得意:“懂了?” “懂是懂了。”芙提看不惯他翘尾巴,“但滴水之恩,结婚相报?你这是敲诈。” 段昱时不和小孩扯皮,随口道:“敲诈就敲诈,明天诈骗犯去看你。” “啊?” 她人不在京都。跑到了南方的某个小镇上,每天听雨打屋檐,听棕蝉乱鸣,将自己浸在夏天温凉的游泳池水里,鼻尖满是柠檬和铁锈的味道,大学的课堂无聊至极,只有在放学的间隙躲在白柱后将等来的人吓倒最有趣。 段望舒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一次,聊的多是和拍摄有关的话题。 后期她们要去国外取景,将她和那女孩已完成的、未完成的事情统统复盘,芙提试探地问过她要不要一同前往,她抬手擦了下眼睛说不了,她工作很忙,生活的火车在正轨上前进,找不到停靠的节点。粥粥在家,她放心不下。 镜头前面的景象终于变成拉斯维加斯的海岸线,芙提踩在黑夜里,踩在柔软的沙子和海风上,心情悲痛得一塌糊涂。 日本的樱花掉在过她的头上,大雪中的车厢用mp3循环播放的那句“欣赏你流浪,像是种信仰”像冰刃一样扎穿心脏,令她一直哭到第二个夏天。 秋去春来,伏玥的孩子都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学走路,电影市场经过了小一年的寒冬,季芙提这个名字的重新出现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票房比任何人猜测得都要饱满,不仅在一众商业片中艰难上映并杀出重围,还赚足了观众眼泪,生生造出一朵青云,将芙提送上影后舞台。 与两年前捧过的金鹿奖杯不同,此次获奖的含金量简直非同小可,惹得星遥上下大动干戈,黎慈接到电话的时候眼泪直接夺眶而出。 “你知道国内为什么几乎没有大满贯的女演员吗?”伏玥产后便继续投身工作,只是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边南北奔波当劳模。如今在休息室里替芙提整理裙摆,待会就要站到台上当主持,亲自念出她的姓名,“因为这个奖几乎从不光临。” 即便是星光满身的伏玥,也未能被其宠幸。 “你曾经说过的,要成为我,并且超越我。” 伏玥抬起头,开口才发现自己在哽咽。 电影她看了,很棒。 “季芙提,你做到了。” 高跟鞋踩在琉璃材质的阶梯上,季明信坐在台下,看那曾经连他胸口都不到的小女孩,从站都不站不稳,一步步到达那绚烂的灯光中央。 这一刻,全世界的光都好像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 这一次,没有资本的追捧,没有谁在背后谋利,皇冠加冕,从前只能远远观望的大人物都要朝她微笑祝贺。 季明信随着节奏鼓掌,轻声道:“你将她教得很好。” 坐在一旁的男人沉默了全程,下颌线绷成利落的直线,却掩盖不住眉眼之间的骄傲与自豪。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同一个人:“您也是。” 雷鸣般的掌声充斥了整个礼堂,彩带如仙子坠落,吻过她精致的脸蛋。 满目灿烂的金色,奇迹的雨原来也会为笨小孩而下。 “要说获奖感言了,可这一次我没有写稿子。” 芙提微笑着,目光掠过台下每一个在她演艺生涯中登场的贵人,却独独找不到那朝夕相处的面孔。 可没关系,她知道他听得到。 “熟悉我的人其实都知道,季芙提从来不是天才。迄今为止我接的每一个角色、拍的每一部电影,背后都熬了无数个日夜,有的镜头可能还包含了我的血与泪。不是没想过退缩,不是没想过到此为止,只是开始不容易,放弃也不容易。” “我以前害怕爱,也害怕被爱。害怕被影迷喜欢,也害怕不被影迷喜欢。好像无论怎么样我都没办法得到充足的安全感,于是钻进死胡同里,伸手怕坠落,缩手怕错过,做大家最看不起的胆小鬼。” “我还害怕养宠物,因为担心失去或是自己做不好。” 她眼眶都红了,看起来很委屈,一点都不像电影里敢爱敢恨的模样。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我今天站在这里,我还养了很多猫。” 台下有人笑出声来,笑声里恍惚可见几双含着泪水的眼睛。 芙提自己也笑,深呼吸像是在做缓冲。 “这个结果,我想感谢一个人。我想大家应该都猜得到。没错,就是我的伯乐,段昱时。” 眼睛终于慢半拍地找到那坐在暗色光线下,和养育她半生的男人坐在一起,以最柔软的赤诚观望她盛大的加冕。 喧哗四起,意料之中。 “拍摄的这一年里,我想过无数次将恋情公之于众,相信粉丝也已经久等。只是时间和条件不允许,我心中的感恩与感激也不允许。” 美丽的翅膀破土而出,玻璃房子在光明之中乍泄。 芙提伸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带进了自己的无名指。 “我不是胆小鬼了。” 台下段昱时随着众人一起屏住呼吸,良久以后,在她的行为之下,捂住脸喜极而泣。 他求过婚的,几千万的戒指都送过,被芙提丢进落灰的抽屉里,连个保险箱都没有。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的手指上,篆刻着磨损法文的戒指,正是被他珍藏了多年,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一枚。 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将花期延续至永恒。 而他们之间的爱情,也不会因为被打断而就此停歇。 “我爱你。” 伴随着麦克风中传来的一句郑重的誓言,灯光突然落在段昱时举起的右手上。 和新晋影后手上款式相同、同样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戒指,正在他的手指上闪着熠熠银光。 后来有热心的网友扒出来,段导戴这枚戒指很多年了,从认识芙提的那一年开始,在他们毫无交集的时间里,都没有取下来过。 (完) * 春天开的文,终于在秋天完结了。比预想中花去了更多的时间,一直追连载的朋友们辛苦了。过程中发现了很多自己自己的不足,也深知会收获一些不满,但这已经是我计划里最饱满的结局。 一定要探讨爱的具体形状,下本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