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泽而渔》 第2节 李清在门口等他们,见两人来了,迎上前来,激动又无措望着杜越,“吃、吃好没有?” 杜越僵硬站着,“吃好了。” 两人尴尬站着,一个跃跃欲试,一个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还是刘警官从会谈室里出来,对三人说,“来了就进来吧。” 李清和闻臻进去,刘警官拉住杜越,“杜越,如果你不想,可以不听。” 杜越脑子转不过来,看着他,刘警官解释,“说到底,这都是他们大人的事。” 杜越说,“我想听。” 刘警官便让开门,杜越推门进去,一个封闭的会谈室,桌前围坐一圈人,他的爸爸妈妈,闻家的人,还有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陌生女人,很胖,烫着卷发,与他的爸爸如出一辙的面色灰败。 杜越本能往胡春燕那边走,但他被刘警官拉住,坐在了民警旁边。 谈话开始。 民警问:“张彩霞,二十年前,解放军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503号病房,你是否调换了胡春燕和李清的孩子?” 陌生的胖女人缩坐在椅子里,答,“是。” “为什么这么做?” “他和他家老太要我换的。”张彩霞指向杜晓东,“他们给我钱,要我去抱来1床的宝宝。” “给你多少钱?” “一万块。” 李清通红着眼眶:“一万!一万你就帮他们偷孩子!” 胡春燕哐当站起身,看着丈夫:“真的吗?”她的声音在发抖,介于怒火和恐惧之间,拉成一条紧绷欲断的线。 杜晓东发着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毒瘾犯了,大声说:“是她自己偷换的,和我没有关系!” “是你叫我换的!你给我钱,一大包现金,然后我把两个孩子抱去洗澡,换好衣服和手环,就把1床的那个宝宝抱到你手上了!我记得1床的宝宝脖子上有块红色胎记,你们家宝宝是没有胎记的!” 杜越下意识抬手挡在自己脖子的胎记处。他的手指在微微地发着抖,心脏怦怦跳,跳得胸腔震痛。 杜晓东只是不断否认:“我没有做,我根本不知情,是你要换的!” “我无缘无故换别人的宝宝做什么?” “你黑心,你不守医德!” “你们不要吵架!” 披头散发的胡春燕呆呆站在桌前,她的脸上火肿起,面色一时白一时紫,接着转头看向杜越,一双眼睛瞪得骇人。她忽然发起作来冲向杜越,“你在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家!” 她搡开警察,力气大得吓人,上手抓住杜越的手臂,几乎把杜越的骨头扯断,“回家呆着去!” 一旁李清立刻扑过来,“你不要扯痛他了!” 胡春燕大怒,“他是我儿子,你别碰他!”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凶?!” 警察横插进来拦着她们,“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坐下来说!” 胡春燕却死死不愿松手,“这是我儿子!” 她常年在食堂颠勺,力气大得把杜越捏出冷汗,忍不住开口,“妈,你先松开我。” “松开你做什么?”胡春燕的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尖叫起来,“你也以为你是妈偷来的?啊?!” 杜越气恼,“我没有!” 胡春燕扯着他把他往外面拖,“死脸没皮的,看到别人有钱就想往上赖,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也不看你自己姓什么!” 身体的痛感并不算什么,他是男孩子,没那么脆弱,然而当众被母亲羞辱的痛才是深入骨髓,杜越咬牙忍住泪意,挣扎着发起怒来:“放开我!” “你反了天了!”胡春燕反手就要抽他,那是个本能的动作,每当杜越反抗她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做。她被警察和愤怒的李清拦下,混乱之中杜越撞到墙边的铁质长椅上,“碰!”的一声,长椅被撞得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杜越摔在地上。 “宝贝!”李清慌忙大叫一声。杜越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竟是蜷缩在地上起不来。旁边人正要扶他,他已经被整个从地上抱起。 杜越一时失重,抓住对方肩膀保持平衡,看到闻臻的侧脸近在咫尺,甚至看到那双薄唇的唇角微微向下,令人生畏。 闻臻抱着杜越,大手握住他颤抖曲起的小腿,扫过一圈终于短暂静下来的众人,漠然开口:“他摔到脚,我带他去医院。” 李清不敢碰杜越,忙问:“撞到骨头了没有?快快,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闻臻点头,抱着杜越离开会谈室。胡春燕被一群人拦住,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抱走。 杜越撞伤了脚踝,脚不能沾地,被一路送到医院后,又被闻臻从车里抱出来。他已经感到自暴自弃,撞到脚这种小事和今天一天发生的事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而且他的确疼得厉害,只得咬牙皱眉,别扭抱着闻臻的肩膀,闭眼不去看一路上奇异的注目礼。 拍片结果很快出来,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医生给杜越做完冷敷,便让他回家,明天再抹点红花油。这回闻臻改抱为背,因为杜越看上去对自己被横抱的姿势很抗拒。 闻臻把杜越抱进车里,杜越自己扣好安全带。闻臻绕过车前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启动车,说,“先回你家拿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这三天你在酒店睡。” 杜越没明白,“我有家住,为什么要去酒店?” “我认为在鉴定结果出来以前,你和你的——‘父母’,”闻臻停顿半晌,还是选择用这两个字,“分开住更好。” 杜越一想到妈妈那张涨红愤怒的脸,一时心又揪痛起来。她的痛和怒都来自于他,愈发的暴躁也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她不好过,也不会要杜越好过。 无论是哪一个母亲突然被告知孩子不是自己的,情绪都会崩溃。杜越可以理解妈妈,而且他不能轻易和才认识一天的人走,于是说,“我回家住。” 闻臻没有再说话。男人的话很少,这一点让杜越轻松许多。他的心太乱了,如果他真的不是妈妈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被爸爸故意抱错—— 杜越闭上眼睛。 闻臻送他到家,没有转身下楼,而是站在门口,没有要立刻走的意思。 “收拾两件衣服就行,带上洗漱用品。”闻臻说。 杜越愣一下,才知道原来他刚才说的话这个人压根就没听。他皱起眉,“我说了,我不去。” 闻臻平静道:“你的父母今晚不会回家,他们需要留在警局接受调查。” 他看着小孩露出困惑又有些无措的表情,知道对方到现在依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小孩还没有能消化接踵而来的信息,他大概觉得这只是一场闹剧。 闻臻拿出手机,递给杜越,“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给刘警官。” 杜越狐疑看着闻臻,接过手机,拨了刘警官的电话。电话那边很快被接起来,杜越和刘警官交谈片刻,脸色也渐渐白了下去。 从刘警官委婉的话语中,他得知父亲和那个叫张彩霞的护士已经被拘留,而母亲由于暂时不能洗去嫌疑,也被扣留下来。警方已掌握充足的证据,鉴定结果的作用只是明确被偷换的小孩的身份。 杜越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闻臻。他像个雕塑杵在原地,孤零零地。 这个家狭小而凌乱,充满陈旧的油烟和潮味。客厅没有开灯,城市夜中的霓虹从方窗透进来,给一些光。杜越穿着旧卫衣,洗褪色的牛仔裤,旧球鞋,头发很乱,在衣料中露出的皮肤却白皙干净,透亮得不像这个房子里的人。 闻臻看出了这种“不像”。从看到杜越的那一刻起,他就感知到这种强烈的违和。无论杜越是站在这个房子里,还是站在那对夫妻身边,都在告诉闻臻,他不是这里的人,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闻臻站在杜越面前,声音低沉不容抗拒,“收拾东西。” 杜越没有听出男人话里的命令语气。他已经有些恍惚,甚至莫名的作呕想吐,这个房子太熟悉,太拥挤,他有种被塞满的错觉。 杜越麻木扶着墙,一瘸一拐去屋里拿自己的衣服。他拿好换洗衣服,装进袋子,提在手里,慢慢走到门口。 闻臻站在门前,“其他东西不必拿,买新的。” 杜越低着头,他很疲惫,站着都没有力气抬头,也不想说话。闻臻蹲下来,看着他,“你走得太慢。” 男人的声音低缓,气质冷淡,让杜越的身体稍微放松。接着闻臻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抬手将他抱起。杜越没有挣扎,轻轻松松被抱起来,陷进闻臻宽阔的肩上。 他被抱下楼,楼梯很陡,楼梯间的灯昏黄,闻臻走得慢。杜越抱着闻臻的肩,泪意差点要涌出,他忍了又忍,调整呼吸,把眼泪压回去。 他不该在最伤心的时候窝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怀里,但这份体温是这样适宜,充斥着他极为需要的距离感,让他既能感到一点温暖,又能默默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忍受伤心。 他想这一切都不能更荒谬了。 第03章 他们抵达酒店房间时已是晚上十点。闻臻给前台打了个电话,不过一会儿一套全新的洗浴用品送上来。 闻臻问杜越,“还想要什么?” 杜越坐在大床上,看着落地窗外城市繁华的夜景。他转过视线,眼眶的红已渐渐淡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望着闻臻,“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闻臻不想回答。他也累了,这两个月来陪着母亲把全市的医院翻了个底朝天,因心脏手术行动不便的父亲躺在医院焦急等待消息,所有人精神紧绷片刻不敢放松,生怕流落在外的小孩再次从指尖溜走,母亲甚至因此患上了暂时性的失眠和焦虑症。 但那双黑眼睛望着自己,专注,紧张,抗拒着他,又好奇地望着,漂亮纯粹得像两颗墨玉。 闻臻拉开椅子,坐下来,“问。” “假如,我真的是被换的。”杜越垂下眼睛,微翘的睫毛不安颤抖,“那个和我换的人,还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闻臻答:“是。”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出了车祸,比较严重,需要输血。检查血型发现他是rh阴性血,我和我的亲人没有人有这个血型的隐性基因。”闻臻平静解释,“血型不是判断血缘关系的绝对标准,但父亲要求和弟弟做亲子鉴定,发现他与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杜越问,“你的弟弟知道这件事吗?” 闻臻看着他,“他还在病床上,目前不知情。” 杜越点头,不再问了。闻臻便起身与他简单告别,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闻臻起床吃个早饭,开始在家处理工作。他原本一直在首都的公司分部忙开拓市场事务,这次接到母亲紧急电话叫回来找人,工作压了一堆,昨晚把杜越送到酒店后就开始打电话,一直到晚上一点开完会,睡了五六个小时,起床接着工作。 他的精神还不错,工作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比照顾小孩要惬意许多。 四个小时后,闻臻合上电脑,准备出门吃午饭。这时酒店经理给他打来电话,小心地告诉他房间里的人一直没有接电话,送早餐和午餐的去敲门均没有反应,问他该如何是好。 昨晚离开酒店前,闻臻让酒店给房间的小孩送一日三餐,如果小孩有任何要求,也全部满足。 闻臻皱眉,挂掉电话,给杜越拨去一个电话,显示对方已关机。 跑了?闻臻难得有点气笑。他换上一身休闲常服,下楼到地下车库开出私家车,十分钟抵达酒店。 酒店经理跟着他一起坐电梯上楼到房间门口,只见送餐的服务生还推着餐车等在门口,讪讪不知是走是留,见了他们松一口气。闻臻礼貌对人道谢,请人先离开。 闻臻按门铃,耐着性子按了三次。经理在一旁说,“上午敲门,刚才又敲一回,没人来开,是不是不在里头?” 闻臻说:“把门打开。” 经理便拿卡刷开门,闻臻走进去,只见小孩的鞋还好生生摆在床头,再一看床里,被子乱揉作一团,里头埋着个人,趴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歪歪扭扭,一截雪白的腰露在外面。 闻臻看着那截白腰,收回视线,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天光大亮。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睡得像头猪。闻臻的耐心上限在奇异地增加,没有任何理由。他绕到床头,看杜越整个脑袋都快埋进枕头里,头发乱得像团海藻,睡挤起来的脸颊边一片干涸的泪痕。 第3节 梦里都皱着眉,一脸委屈难过的样子。 闻臻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才坐在床边拍拍被子,“起来了。” 他面无表情捏杜越的鼻子,睡梦中的人难受张开嘴呼吸,睁开眼醒过来。 杜越看到他,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闻臻说:“酒店送餐的敲了一上午门,还以为你哭晕在房里。” 杜越呆呆的,听明白他的话反应过来,忙低下头拿袖子擦自己的脸,耳朵慢慢红了。 “......不好意思,我睡觉有点沉。”杜越擦掉脸上干巴巴的泪痕,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眼里都是血丝,声音也哑了。 “哭到天亮了才睡?” 那张小脸立刻皱起来,大眼睛里半是被揭穿的恼火、半是羞耻看向他,像一串呲啦的火花,生动得很。 “我没有。”杜越反驳,底气不足。 闻臻忽然问他:“为什么哭?” 杜越一怔。闻臻说,“你的父母对你不好。父亲吸毒、欺骗你,母亲性格暴躁,打骂你。如果可以脱离这种环境,你不是应该松一口气?” 杜越看着男人,面容染上怒意。 “你说这种话,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杜越与闻臻对视,那一股叛逆锐利的气质迎锋而上,显露出小孩并不温顺的脾气尾巴,“难道我要指望你们对我好吗?” 明媚的午前,他们不欢而散。闻臻没有把杜越看作亲弟弟,杜越同样没有把他看作亲哥哥。他们互相不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家人,即使结果大概已即成。但事实可以立地拍板,情感却总是吊在后面慢慢地追,或许很快就追上来,或许总也追不上来。 闻臻界限分明,情感有限;杜越只认为这是一场梦,梦醒来以后,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一切照常运转。 但现实告诉杜越,它就是那样荒诞和戏剧。 三天后,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鉴定结论为相对亲权概率99.99%,支持闻家良是杜越的生物学父亲;支持李清是杜越的生物学母亲。 二十年前,刚出生的杜越被偷换。二十年后,亲生父母终于找到他。 他们就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拆鉴定结果的密封袋,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李清捂着嘴哭出来,转身紧紧抱住杜越,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我的宝贝呀,我的小宝!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杜越被女人抱在怀里,温暖热烈的气息涌着他,令他一阵阵地眩晕,腿软,几乎坐在地上。 他晕头晕脑,被李清带回家。车开向市中心地价最昂贵的朝安区,进入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小区。小区花叶掩映,白房红瓦相间,安静明亮。杜越被李清牵进家门,踏进这个宽敞漂亮的家,他已经懵了。 “你爸爸特地要人把书房改成你的卧室,那个房间朝向好,又大,你一定喜欢。”李清紧牵着杜越的手,拉着他到客厅坐下,“家里已经给你备齐要用的东西,衣服,鞋子,日用品,还有——还有新手机,电脑,平板,你还需要什么,都和妈妈说。” 杜越坐在沙发上,脚踩着柔软的新拖鞋,踩在洁净的木质地板上。他的衣服都没有换,依然是旧卫衣,上面还有洗不掉的陈年油渍,牛仔裤旧得磨损,只有放在腿上握成拳的手白净无暇,与这四周仅有的相称。 他端坐着不说话,李清也不急。她看着杜越满心都是慈爱,在那样糟糕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也依然气质干净,有礼有节。他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他真正的家。 李清去厨房端来牛奶和小饼干,放在茶几上,坐到杜越身边,“来,喝点牛奶。” 她把杯子放进杜越手里,杜越捧着热腾腾的牛奶,半晌小声开口:“我想......去睡觉。” 李清立刻说好,牵着杜越起身去二楼,先带他去浴室看了一圈,告诉他热水器如何使用,把洗漱用品指给他看,然后带他去为他新改出来的卧室。 卧室门推开时,杜越看到一个崭新的房间,那快比他从前睡的地方大两圈还多,偌大的床铺着波斯风格的深蓝绿床铺,落地窗外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阳台上爬着蜿蜿蜒蜒的紫藤花。深色的木质地板有天然的木香,落地灯亮着温暖的光。 李清温和说,“白天的时候,这里的阳光是最好的,通风也好,从阳台可以看到森林公园。” 杜越拘束站在门边,没有进去,说,“我不用住这么大的房间。” “要的。”李清捧起他的手,喃喃重复,“要住这么大的房间。” 女人眼角的细纹充满温柔的质地,看着杜越像看着一个珍爱的宝贝,坦诚而毫无保留,是一个母亲特有的目光。这目光直直打进杜越的心脏,涌出辛酸的苦甜,叫他差点要哭出来。杜越忙拿了换洗衣服,逃一般跑去浴室。 杜越只花了五分钟冲澡,穿好衣服后在浴室里蹲了一会儿,又撑在洗手池边默默发呆十五分钟,直到李清在外面敲门,“儿子,洗好了没有呀?” 这一声“儿子”唤得杜越惊醒,忙拉开门出来。李清见他没事,把人送到卧室门口,站在门边不进去,体贴地说,“睡个好觉。” 随后替他关上了门。这令杜越终于松一口气,腿软走到床边,倒进床里。 他累坏了,还来不及去想些什么,就坠入了梦乡。 医院。闻臻走进病房。病房内安静整洁,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他的父亲。 闻家良在年轻时白手起家拼命赚钱,全部精力都投注在事业上,有过几任女人,却一直没有结婚。直到近四十岁时才在老人的千催万请下娶了二十多岁的李清。如今闻家良已快七十岁,前阵子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 老人躺在病床上,问:“找到了?” 闻臻答:“找到了。” “早点带他来见我。” “嗯。” 老人疲倦,说,“去看过另一个弟弟没有。” “另一个弟弟”说的是还在医院里面的那一个。闻臻说:“去了。恢复得不错,但是闹脾气,怪我们没去看他。” 父亲点头,“等他出院以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接着话题又回到杜越身上。父亲说,“早点给小宝改名字。” “嗯。” 杜越的新名在他正式回家之前就已由父亲和母亲共同定下,就算杜越一开始不能习惯也好,总之要把名字拿来上新户口办正事,平时就随小孩喜欢。 他们给小儿子的新名叫做“闻小屿”。 老人慢慢叮嘱,“这几天就住在这边家里,和你弟弟多相处,带他到处玩玩,培养感情。不要总是那么冷淡,连家里人都不爱来往。” 闻臻答:“知道了。” 深夜,闻臻离开医院,回到父母的家。 母亲和阿姨早就睡下,闻臻换鞋往二楼上。母亲告诉他弟弟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对面。闻臻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停顿片刻,转身,看着那扇门。 他没有犹豫,就悄无声息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多少特别的想法,只是想看一眼,要追溯原因,他无法给出。 房间昏暗,唯有今晚的月色。闻臻走近,看到杜越横在床上,卷着被子,人埋在漂亮的被单里,枕头晾在一边,睡得嘴巴都微微张开。即使有人靠近床边,也半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醒着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警惕模样,睡着了以后却憨态毕露,叫人不忍直视。 闻臻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 第04章 第二天一早,闻家人坐在餐厅里吃早饭。母亲准备了丰盛的早点,闻臻慢条斯理喝豆浆,闻小玙埋头认真吃火腿蛋卷。他刚起床,被闻母温温柔柔叫醒,头发还刺猬似的翘着,人没完全清醒,已经吃下一碗面,三个火腿蛋卷。 闻臻:“真能吃。” 闻小玙差点把蛋卷咳出来。母亲连忙给他递上豆浆,“能吃是福,小宝就是要多吃点,这么瘦。” 闻小玙咳得脸颊通红,喝下豆浆,气恼又心虚看一眼闻臻。他是从小胃口好,只是一直都没吃过什么好吃的,闻母做的早点咸甜可口,他一不小心就没停下嘴。 李清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哥哥带弟弟出去逛逛街,买新衣服回来吧?” 闻臻答:“好。” 闻小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吃自己的小笼包,心事重重的。吃完早饭后,李清穿戴好衣服准备出门,临出发前叫来闻臻,叮嘱他:“我去趟警局,再和小宝的养母见一面。你带小宝出去玩,玩开心些。” 母亲出门后,闻臻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人下楼来,上楼去找。上去了见房门关着,闻臻抬手敲门:“怎么还不下来。” 门从里面打开,闻小玙倒是已经换上外出的衣服,却不看他,说,“我不想出门,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我今天没事。” “反正......不用你陪我。” 闻臻看着眼前的小孩,睫毛紧张地颤着,手背在身后,脚尖时而踮起,撒个谎全身都在往外泄露信号,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虚。闻臻多看了他一会儿,揭穿他:“等家里没人了,你再偷偷跑出去?” 闻小玙愕然,抬头看向他,一脸“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表情。闻臻却感到了不快。 “想去找你的养母?” “养母”这个词令闻小玙脸色一黯。他拧起眉,眼睛看向别处,“......我只是去看看。” 闻臻的耐心上限忽然又开始降低。 他语气冷硬,“在确定这件事是否归属刑事案件之前,你暂时不能与他们见面。” 刑事案件?闻小玙一阵头疼与茫然。他问:“他们会怎么样?” 闻臻漠然答:“犯了错的,接受惩罚。没有犯错,就继续过各自的生活。” 闻小玙转身往房里走,被握住手臂,又转回过来。闻臻低头看着他,“出门,买衣服。” 闻小玙杵着不动,闻臻半点没有要哄他的意思,拉过人就往外走。闻小玙犟着不愿往前,发起了倔。闻臻的耐心耗尽,冷冷对他说:“不去是吗?那以后也不必去见你的养父母了。” 他面无表情转过脸,不去看小孩一副气到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们终于出了门,一路上却谁都没有说话,闻臻沉默开车,闻小玙就一动不动看着车窗外,留给他一个赌气的后脑勺。 买衣服的时候气氛又缓和一些。柜员对闻小玙十分感兴趣,纷纷把当季新款拿出来推荐给这个肤白清秀的男生,而男生身后高大的男人也利落,每次看上一眼就点头,点头后直接买下,让柜员安排送去住处。 几回下来,闻小玙就扛不住了,主动找闻臻说话:“不买了。” “怎么?” “够穿。”虽然刷的是闻臻的卡,闻小玙不知为什么也觉得肉疼,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大手大脚,买东西不问价格不讲价就刷卡,奢侈浪费,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不买衣服鞋子,闻臻就顺路带闻小玙去了趟理发店。闻小玙的头发疏于管理,长了,理发师为他简单理短头发,闻小玙的额头和耳朵露出来,光洁白净,穿着闻臻给他买的新衣服和新鞋,人焕然一新。 去吃饭的路上,闻小玙还是耿耿于怀,忍不住提出建议:“这种花钱方式是不健康的。” 闻臻正开车,冷不丁听他一句念,险些又要失笑:“怎么不健康?” “太不节省,贵的东西是需要讲价的。”闻小玙认真说,“而且你买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就说都要,这样很奇怪。” “看了。”闻臻调转方向盘,拐过路口,“我觉得穿在你身上都很好看,所以都要。” 闻小玙愣住。他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抓了抓自己的短发,耳尖透出一点红。 闻臻这回换了家东南亚菜餐厅,点了开胃的沙拉和冷菜,海鲜,炒面,酸甜汤,全是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闻小屿果然也喜欢吃。闻臻看他吃得专心致志,脸颊鼓起来像只松鼠,这么能吃,怎么还这么瘦? 闻臻想起杜家那对夫妻,厌烦更甚。不知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留念,叫人不可理喻。 饭后闻小屿被闻臻拎进车,闻小屿莫名其妙,“又要去哪?” “医院。”闻臻说,“爸爸想见你。” 第9节 三个月后,《花神》会参与全国青年中国舞大赛,届时比赛将在s市的中心体育馆举行,比赛队伍来自全国各地。这也是闻小屿第一次参加这种全国性比赛。 他忙碌起来,除了自己的文化课和专业课,又多了一项舞蹈排练。为了照顾所有人的时间,森老师把排练安排在一三五的晚上,同时为年纪最小、最没有舞台经验的闻小屿单独加课。 还没开始排练几天,辅导员的电话过来,说他的宿舍位下来了,今天就能搬进去住。闻小屿接了电话,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他是要从家里搬出去的。 晚上司机照例过来接闻小屿。闻小屿刚排练完从教室出来,出了一身汗,走路都不利索。森老师说他之前一年没上学,荒废了基本功,人又硬回去了。闻小屿下叉的时候她就蹲在旁边压他的腰,一边压一边哄,闻小屿疼得脸通红咬牙。每次一排练,人都要散架。 闻小屿胡乱擦干汗,套上外套,坐在车里捏着手机。他心情有些低落,想到自己要搬去学校住,竟然感到孤单。 如果住学校宿舍,以后大概很少有机会回江南枫林的家。他要排舞,闻臻要工作,两人都忙,岂止是没有机会回家,可能他连闻臻的面都很难见到了。 自来到首都到现在,闻小屿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和闻臻一起生活的日子。他本身不大喜欢集体生活,拥挤和吵闹的空间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糟糕生活。 如今这个家的床、干净宽敞的浴室和厨房都让他感到舒适和平静,他也习惯了每天早起准备两人份的早餐,周末晚上可以和闻臻窝在游戏室里打游戏。 闻小屿失落回到家,洗澡,换上睡衣,回到自己房间,窝进床里埋着不动。他应该起来收拾行李,但是身体完全不想动作。 他听到大门响,一下从床上爬起来。闻臻回来了,似乎去了厨房。闻小屿下床拉开门,踩着拖鞋走到厨房,闻臻正从冰箱拿水喝,闻声转过头。 “有事?” 闻小屿背着手站在中岛边,说,“我明天就搬回学校宿舍了。” 闻臻拿出水,关上冰箱门,走到闻小屿面前。 他刚回家,刚脱下外套,还穿着白衬衫,西裤,领带都还没拆,身上一股陌生的、外面世界的气息。闻臻看着闻小屿,黑眸冷冷的,“以后牛奶送来了,谁喝?” 闻小屿“啊?”一声,茫然望着闻臻。 闻臻面无表情,“舞蹈室拆了,我把游戏室搬上去。” “不要!”闻小屿顿时着急起来,“都装修好了,你都送给我了,怎么能反悔?” “我可以收回来。” “不可以,你已经把钥匙给我了。” 闻臻拎着水瓶往外走,闻小屿忙追上去跟在人后面,“你说话不可以不算话。” “我可以。” “你......你怎么能这样......” 闻臻走进书房,闻小屿怕他把自己关在门外,情急之下抓住闻臻袖子,“等一下!” 闻臻停住脚步,接着转过身,高大身形堵在闻小屿面前,看着闻小屿焦急委屈的眼睛。 “你不住这里,还要占着我的地方。”闻臻神情冷淡,“凭什么?” 闻小屿松开他的袖子,迟疑望着闻臻,“那我以后......还是一直住在这里,可以吗?” 闻臻说,“随你。” 然后关上了门。 闻小屿怔愣片刻,后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开心扑到床上打滚,滚完一圈想起什么,爬起来给辅导员发消息,说自己不住学校了,然后诚恳道歉。辅导员大晚上被骚扰,一看这小孩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回复说住不住都给你申请下来了,不住就让它空着吧,正好给人家放行李箱。 闻小屿心情一好,精神也好了,他兴冲冲揣起手机离开房间,拿起钥匙换鞋出门,噔噔噔跑上楼,打开舞蹈室的门,啪嗒打开灯跑进去,准备再练会儿舞。 他刚起动作,放在不远处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哥”。 “闻小屿。”电话那头闻臻的声音低沉沉的,“你给我下来。” 闻小屿说,“我练舞呢。” “现在几点?” “我一会儿就下来的。” “两分钟。”闻臻半点不给他机会,“不然明天就换锁。” 闻小屿只好拿起手机钥匙下楼,乖乖回家睡觉。 还没高兴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起吃饭的时候,闻臻告诉闻小屿自己要出差,地方远,需要一个星期。 闻小屿抱着牛奶,刚睡醒的脑袋还是懵的:“要去这么久?” 闻臻出差,偌大个房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人还没走,闻小屿就已经感到一点孤单。他没精打采的,背着书包和闻臻一起下楼。 “我不在,司机还是照常来接你。” 闻小屿小声答应,“知道了。” 闻臻看着他, 抬手抵住他的下巴往上轻轻一抬,闻小屿不得不扬起脑袋。闻臻收回手,说,“每天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不要一个人跑出去玩。” 闻小屿不高兴,“不在家还管我那么多。” 闻臻停顿片刻,却还是没有说什么,上车走了。闻小屿看着车越走越远,也默不作声坐上自己这辆。 上午上文化课,闻小屿坐在座位上听课,做笔记,周围许多人都在玩手机,他格外认真。一年多不能上学的日子让他格外珍惜在教室里坐着念书的时光,无论是在速食店打工还是在外面做舞蹈老师,都又累又难熬,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困难。 闻小屿不喜欢和很多人打交道。他只喜欢跳舞,看电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最近还比较喜欢打游戏。 中午闻小屿一个人去食堂吃饭,食堂的饭菜没有自己做的好吃,但闻小屿不挑食,吃得很干净。 下午上完专业课,晚上还要上森老师给他单独加的课。闻小屿在老师的指导下专心练习,他的动作里有很多细节不到位,森冉一个一个对着镜子给他慢慢掰揉。一个倒踢紫金冠来回地练,要再软、再柔,像小鸟呼的一下飞上半空,来符合一个女性神灵的灵动形象。 “累不累?”森冉问闻小屿。 闻小屿红着脸喘着气,腿绷直挂在把杆上细细地发抖,“不累。” 森冉笑着说:“好了,下课休息吧。” 闻小屿收回腿站好,从脖子到小腿一阵阵地酸疼。从下午练到晚上,他累坏了,软着腿对森冉鞠躬:“老师辛苦了。” “别这么紧张。”森冉安慰他,“你已经跳得很好了,只是我觉得你还可以更好,才对你比较严格,不要有太大压力。” 森冉很喜欢闻小屿,一起排舞的其他人也都挺喜欢他,只有闻小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埋头练舞,休息的时候就一个人盘腿坐在角落喝水擦汗。有时候森冉想过去和他闲聊几句,他一看见老师过来,就马上起身站直,认真问老师有什么动作需要改进。 弄得一群人无奈又好笑。 回到家的时候,闻小屿才现出原形,扔了书包倒进沙发软绵绵趴一会儿,才爬起来蜗牛般挪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后回到卧室,闻小屿躺进床里,完全不想动弹。他慢吞吞拿过手机,才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闻臻打来的。 闻小屿拿过蓝牙耳机戴上,拨回去。 电话很快接起来。 “做什么去了?” “我刚才在洗澡。”听到闻臻的声音,闻小屿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抬手关灯,房间陷入黑暗,唯有窗外的夜色投落进来。 闻小屿抱着被子,忍不住对闻臻说,“我今天练舞练得好累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软软的,仿若在撒娇。电话那头安静片刻,响起一阵沙沙的声响,接着闻臻开口:“练那么累做什么?” 闻臻的声音冷感,低沉,让闻小屿的耳朵略微有麻意,是舒服的触感。闻小屿说,“我要努力练习,不然会拖大家后腿的。” “你跳得很好。” 有时候闻小屿新学了一段舞,心情好的话会在家里跳给闻臻看,然后翘着小尾巴若无其事地问闻臻跳得如何。闻臻每次都只是简单点头,或只是“嗯”一声。 但因为闻臻看得时候都很专心没有走神,所以闻小屿还算喜欢这位观众。 闻小屿被夸得抿起嘴笑,抱着被子翻个身,“那你说,哪里好?” “腰软。”男人回答他,“弯起来很漂亮。” 闻小屿从床上窜起来,“哪有你这样夸人的?” “这怎么不叫夸人?” “跳、跳舞的腰都软。”闻小屿莫名其妙红着脸,“你这个根本不算夸。” “哦。” 闻小屿气呼呼的,重新窝进被子里。他不想和闻臻说话了,却不愿意挂电话,只好问:“你还在工作吗?” “没有。我刚回酒店。” “这么晚做什么去了呀?” “和人吃饭。” 闻小屿歪在床上,脑海中想象闻臻和各色人士觥筹交错。他忍不住问,“和谁吃饭?” 电话那边的人像是笑了一下,说,“管得还挺宽。” 闻小屿立刻说:“我才没有管你。” “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都说了我没管你……” “闻小屿,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家不敢睡觉?” 闻小屿打个磕绊,再开口时气势弱了几分,“没有。我只是没事做,和你随便聊聊。” “明天让人给你送个等身布偶到家里,让你抱着睡。” “我挂电话了!” “好了。”闻臻低声说,“睡觉。” 这两个字像一道特定的魔法,被闻臻独特悦耳的低音加持,送进闻小屿的耳朵。闻小屿安静下来,脑袋埋进枕头里,小声说,“那我睡觉了。” 耳机里传来细微流动的磁波,带一点热度,闻臻对他说,“晚安。” 闻小屿就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第11章 闻小屿一打开大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熊玩偶堵在门框上。 “嗨!你好呀闻小屿。”乔乔的声音从熊后面传来,和闻小屿打招呼,“我挑了好久,觉得这个最可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闻小屿连忙帮她抱过玩偶,好大一只熊,他两只手都差点环不过来。 第13节 如今看来,父亲和母亲也很疼爱那个孩子。闻小屿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却不能控制地感到点点失落和不安。 他想,闻臻对那个人也是这样心疼和放不下吗? 是否比起他,对待那个人更温和,更体贴,不会莫名就冷下脸,也不会那般专制不容抗拒。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是否早已培养出一种根深蒂固、无可取代的感情。 那是闻小屿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的二十年。 第14章 飞机抵达首都后,来接闻小屿的是乔乔。前一天晚上乔乔就发消息过来打听他的行程,询问他的飞机抵达时间。 闻臻让她来接人,这几天却不曾与闻小屿说过一句话。白天的时候不在家,晚上回家后,闻小屿要么在楼上练舞,要么已睡熟。同住一个屋檐下,竟是半点交集没有。 乔乔毫不知情,只觉得闻臻这样关心一个人很稀奇。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也有一个闻小屿这样的弟弟,或许也会想要去细心爱护。 乔乔接到闻小屿,领着人出机场上车,“弟弟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闻小屿系好安全带,闻言说,“不用了,我回家自己弄着吃就好。” “偶尔也吃点丰盛的嘛,而且闻总已经给我们订好餐厅了,是一个很棒的粤菜馆,你会喜欢的。” 闻小屿停顿片刻,才说,“好的......谢谢。” 乔乔带闻小屿去了粤菜馆,表面平淡矜持,内心欢天喜地。这家餐厅不面向她这种工薪阶层,还是沾了闻小屿的光,她才终于能尝一口这里的招牌焗龙虾。 乔乔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后还包了一份木瓜雪冻提走。她见闻小屿吃得多,却半点不见胖,好奇问:“弟弟,你是怎么保持不胖的呀?” “我是舞蹈生,运动量比较大。” 乔乔恍然大悟,难怪身条这么漂亮,又白净,竟然是学跳舞的。她好奇问:“那你以后想往演艺圈发展吗?” “什么?”闻小屿有点懵,“没有,我只会跳舞。” 乔乔笑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还以为你会去做明星呢。” 闻小屿一被夸奖就不好意思,礼貌地回应:“谢谢,乔乔姐也很漂亮。” 乔乔很喜欢闻小屿,也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般,一路与他闲聊,直到安全把人送到家楼下。 与乔乔告别后,闻小屿回到家。家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客厅的沙发上多了两个风格迥异的动物图案枕头,空无一物的茶几摆上了一个小花盆,一个装零食和杂物的收纳盒,几包粗粮饼干,一瓶维生素含片。厨房更是全然不似从前,料理台早已放齐厨具、餐具和调料,冰箱更是塞满食物。闻小屿的食量大,吃的东西种类也多,加之闻臻舍得买,无论食材还是水果,只要闻小屿喜欢,冰箱里就不会断上供应。 闻小屿从冰箱拿出一盒大樱桃,一根香蕉,抱着上二楼舞蹈室。家里没有人,他不想呆在楼下。 天已入凉,夜里有些冷,闻小屿套着平时在家穿的棉白外套,盘腿坐在落地窗边,边吃水果边看窗下的城市夜景。 从二十层的窗往外看,城市仿佛一览无余。俯视繁华的霓虹与身处高楼之中的感受截然不同,过去闻小屿从未在这样的高处去观望他生活的城市,他是街上人群中的一员,忙忙碌碌,为生活奔波。 在远处观望自己的同类是一种冷漠的行为。闻小屿轻轻拿额头抵着玻璃,一边慢吞吞吃香蕉,一边出神望着远处街道与天桥纵横交错,无数流动的光线交汇又离开,在高低错落的楼宇之间明灭。 他坐在自己的家里,却感到孤单。 当听到母亲说要继续抚养那个孩子的时候,那种最初的陌生感再次充盈他对这个家的印象。 闻小屿能够平静地接受父母的选择,他对遗憾早已习惯,也从不断的失去中学会放弃念想,好让生活好过。 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兄长纯粹的爱,他知道自己都再也得不到了。谁都没有做错,只是二十年的时光太久,他不能奢望自己空着那个位置,还要别人全都只看着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经足够他感恩,能够专心跳舞,钱也够用,不愁吃穿。还要什么需要的吗? 应该是没有了。 闻小屿侧躺在窗边,含着颗樱桃慢慢嚼,脸颊鼓起。城市的夜空有种冰冷的美感,降低心跳速率和身体温度,让看着它的人也逐渐安静下来。 一阵钥匙轻响,舞蹈室的门被打开。闻小屿坐起身,回头看到闻臻站在门口。 闻臻看上去刚从外面回来,还穿着西服正装,头发也整齐梳起,露出英挺俊逸的五官。他皱眉看着闻小屿,“还不休息?” 闻小屿拿起地上的水果盒子和叉子,起身扔进垃圾桶,跟着闻臻一前一后下了楼。这回他没有再嘀咕“管这么多”,只不作声回到家,拿衣服洗澡。 两天没见,加上好几天没说话,两人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见面。闻小屿在浴室里洗澡,闻臻回房换上家居服,坐在床边打开笔电回了封邮件,关上电脑思索了会儿,起身离开卧室。 闻小屿洗完澡出来往自己房间走,他叫住闻小屿,状似无意问:“晚饭吃得如何?” 闻小屿洗得热腾腾的,习惯揉一揉耳朵里的水,答,“很好。” 随后说,“谢谢你,我知道是你订的餐厅。” 闻臻看着闻小屿走进房间,关上门。 第二天一早,闻小屿起床时,就看见闻臻已经坐在厨房里,开着笔电似乎在工作。他有些不确定,走过去问:“在家吃早餐吗?” 闻臻只看着电脑屏幕,“嗯”一声。 闻小屿就转身去准备早餐。闻臻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闻小屿把煎好的牛肉片装盘转身端到桌上,才收回视线。 吃过早饭,两人下楼。两辆车等在楼下,上车前,闻臻出声叫住闻小屿。 “我有事,今晚不回。” 闻小屿顿一下,点头说:“好。”然后坐进了车里。 闻臻在车边站了片刻,才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照例道早上好,无意从后视镜瞥到自家老板冷冰冰的脸色,顿时板直腰身,噤声。 闻小屿照例上课,吃饭,练舞。《花神》班的同学都待他很好,闻小屿也慢慢融入群体,休息的时候也会坐在一旁听大家聊天,而不是一个人呆在角落。 姜河是个很好的舞伴。非常优秀,同时性格也好,对闻小屿很有耐心。有时候闻小屿都练得钻牛角尖了,他也能不厌其烦陪着一遍又一遍重复。 有一群同龄人在一旁说说闹闹,闻小屿的心情好了一点。下课的时候,姜河特地走在闻小屿身边,“今天怎么情绪不高?” “……这么明显吗?” “看你休息的时候都在发呆。”姜河笑着说,“怎么,还琢磨爱情的感觉呢?” 闻小屿被逗笑,却没有解释。姜河便继续道,“你也不用刻意去想这种感受,也可以想一想平时让你开心的事情,然后代入进去就好了。” “或者你这么想。”姜河煞有介事勾住闻小屿的肩膀,“你就暗示自己,‘小姜学长好帅,好优秀,能和他一起跳舞,我好幸福!’这样你说不定就找着感觉了。” 闻小屿忍不住笑,“这样很奇怪!” 姜河乐呵呵摸摸他的脑袋,把人逗开心就算完成任务,大摇大摆挥手走了。闻小屿与人道别后,到学校门口坐上车离开。 他回到家,想起今晚一个人睡。洗完澡后,闻小屿回到卧室,躺进床里,半个身子趴在熊身上。 家一大,如果只有一个人,就显得空荡荡。闻小屿抓着熊的爪子,闭上眼睛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专心入睡。 凌晨一点,闻臻关闭与某个外国企业高层的远程视频会谈,看一眼时间,再拿出手机打开看了看,关屏扔到一边。 他在公司里有一间休息室,可以洗浴、休息和工作,非常忙的时候,闻臻有时会睡在那里。原本今晚也是如此,因为第二天早上还有会议要开。 闻臻坐在沙发椅上,点燃了一根烟。城市的夜光从他的身后流走,勾勒他的轮廓。烟雾缓慢缭起,散开。 一根烟结束,闻臻起身走到门口,从衣架拿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门铃毫无征兆响起。闻小屿正趴在被窝里开外放看电影,闻声忙关掉电影,合上平板电脑。门铃还在响,闻小屿从床上爬起来,拖鞋也忘记穿,光着脚小跑玄关,打开猫眼往外看。 他看到一个清秀的男生站在门外,手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闻小屿一愣,接着立刻关上猫眼,手放在门上,低头轻轻深呼吸。他的心脏猛一下跳得很快,咚咚地撞得胸腔疼。强迫自己平复片刻后,闻小屿调整表情,打开门。 男生懒懒把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见门开了,看向门里的闻小屿。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男生比闻小屿要矮些,骨架也显小,穿着黑色大衣,衣着时尚亮眼,衬得他皮肤白皙好看。 “闻小屿。”男生率先开口,冲闻小屿笑,“你好啊,我是闻康知。” 闻小屿一瞬间生出好像呼吸困难的错觉。他呆了两秒,才忙往旁边让,“你好......请进。” 闻康知就拖着行李箱进来了。他随意脱了鞋,站在客厅中间往四周环顾,看看沙发和茶几,又远远瞥一眼厨房,最后转过身,看着闻小屿。 “你和我哥住一块呢?”闻康知笑眯眯地,看上去很随性,还有些吊儿郎当。 闻小屿点头,“我在这边上学。” “你应该认识我吧?”闻康知随手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晃到沙发边坐下,“爸妈没和你提起过我吗?” “提起过。” “是吗?好奇怪,爸妈都不和我提你的。要不是我问起来,我都不知道家里多了个人呢。” 闻小屿偏过视线,不愿意接这句话。 他没有想到这个和自己被掉包了二十年人生的人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并且在这短短一照面的时间里,没有感受到丝毫善意。 “怎么这么晚过来?”闻小屿平静下来,问。 “我怕自己白天跑过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那我不就扑空了。”闻康知笑的表情已经渐渐淡了,只直直盯着闻小屿,“我哥不在家?怎么,这边是你一个人睡啊。” 他一口一个“我哥”,喊得闻小屿内心酸涩又火起,却无法开口反驳,只能回答:“他今晚不回家睡。” “是吗?我还以为他让你和他住一块,还挺关心你呢。”闻康知看着闻小屿,说,“看来是妈妈让我哥这么照顾你的,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你,心里估计也挺愧疚。可惜我哥压根不爱和别人住,不然他怎么家都不回呢?” 闻小屿深吸一口气。他的脾气算不上好,只是许多事尽量不去在意。闻康知半夜闯进他住的地方,打扰他的休息,上来不是明里暗里地嘲,就是攥着劲宣示主权,令他非常烦躁。 “如果你来这里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请离开。”闻小屿忍着不耐,“我要睡觉了。你可以白天的时候再过来。” 闻康知也早已冷淡了表情,“你没看我拎了行李箱过来?” 闻小屿生硬道:“家里没有多的房间。” 闻康知笑起来。他起身走到窗边转了一圈,闻小屿皱眉看着他的身影,感觉闻康知的步伐之间透露着一股不知名的焦虑和烦躁。 焦虑症?闻小屿莫名想着。 接着闻小屿就看到闻康知拿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燃抽起来。闻小屿无言看着他:“你不要在家里抽烟。” “这里是我哥的家,我想抽就抽。”闻康知转过身,呼出一口烟雾,那眼神分明带着挑衅,“我哥都不管我,你管我做什么?” 闻小屿再按捺不住火气,“你来就是找我吵架的?” 闻康知抽着烟,又笑起来:“没有,怎么会呢,我哪敢和你吵架?你才是这个家的正主,我是个假的,偷了二十年好日子过,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过呢。这不特地从家里跑到首都来,和你搭关系么。” “你不需要这么做。”闻小屿冷声说,“爸爸和妈妈已经决定继续把你留在身边,往后你还是能继续过这样富裕的生活。” 闻康知乐了:“不是吧闻小屿,我听说我亲生爸妈家里挺穷的啊,你从小生活在那种家庭,怎么还能这么天真烂漫?你这个亲生的回来了,我就算还留在闻家,我算什么?我还不就是个外人?” “你说这种话,把爸妈这么多年养你的感情放到哪里?”闻小屿怒道,“在一起生活二十年,怎么可能把你当外人?如果你是来炫耀的,就不必再说这种话了!” “二十年又怎么样?一听说我不是亲生的,还不是说不认就不认?”闻康知霍然发起脾气,“这才刚把你认回来几个月,就把我的房产和股份全都转走,还不就是打算都转给你?你真以为他们想继续养我?!” 闻小屿乍一听说这种事,半晌说不出话。闻康知却情绪愈发激动,“反正我就是个假的,这么多年人生统统都是假的,从此以后也没有人会管我!” “你的亲生妈妈会管你!” 第14节 “放屁!” 闻康知狠狠抽一口烟,在窗前走来走去,“你一回来,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我算什么东西?自己家门都进不去,哈哈!把我送到灵香山那种鬼地方住,说什么让我养病,不就是不想让我找到你?笑死人了,说谎,都在对我说谎!” 他的面色很白,嘴唇呈现不正常的淡紫,夹着烟的手指也一直在生理性地发着抖,并越发明显。闻小屿差点要和他吵起来,却不经意注意到他的古怪状态,疑惑不定看着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听李清说过闻康知的身体不大好,想起这件事,闻小屿开始有些紧张。闻康知一直在深深地喘息,闻小屿起初以为是情绪太激动导致,现在看来,竟然像是某种病症发作的前兆。 闻康知竟然笑起来:“你猜啊。” 他脚步不稳,扶住玻璃窗,嘴唇颜色愈发变深,不停抽气。闻小屿朝他靠近几步,看清他的脸色,脑海里猛地闪过记忆。 闻小屿难以置信看着他:“是冠心病吗?” 闻康知喘息着笑:“真聪明,不愧是闻家的小宝贝。” 闻小屿并没有多聪明,他能迅速猜到闻康知的病,只是因为杜晓东也有冠心病。他见过杜晓东发病的模样,和闻康知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那时他才上小学,对杜晓东乌青着嘴唇瘫在沙发上往嘴里倒药的画面印象极为深刻。也因此当妈妈得知他吸毒的时候,才在家中发了疯般大吵大闹,尖叫杜晓东你疯了吗,你想死吗?! 他不知道杜晓东这样消耗自己,是否哪一天就会在某个地方暴毙。更不知道这样的心脏疾病,既然遗传到了闻康知的身上。 “你有冠心病还抽烟?”闻小屿上前劈手夺过闻康知手里的烟,发怒,“你不想活了?!” 闻康知已经站不住,跌跌撞撞坐进沙发,漠然道:“反正没人要我,我活不活有什么区别?” 闻小屿半句话不想与他多说,扔了烟后转身去翻他的衣服口袋,“药放在哪里?快点!” 闻康知盯着他,声音低哑,“行李箱。” 闻小屿立刻去拿他的行李箱,但箱子有密码,闻小屿急坏了,“密码!” “我哥的生日。” 闻小屿的动作停顿半秒,后快速滑动密码轴,打开行李箱,从侧边的网袋里翻出药瓶。他匆忙从厨房倒来温水,把药和水拿到闻康知面前。 就在这时,门锁响了。两人同时看向大门,门从外面打开,闻臻裹着一身夜风的气息,走进这个家。 他一眼就看到客厅的场景,看着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闻康知,然后把视线转向闻小屿。闻康知望着闻臻,温软着嗓音喊,“哥,你回来了。” 闻小屿转过头。他下意识回避这样的画面,逃避一般,不看闻臻,只顾把药递给闻康知,“快吃。” 闻康知却只看着闻臻,固执地说,“哥,你来。” 闻小屿深吸一口气,闭一闭眼睛,站起身。身后传来稳定的脚步声,闻臻的气息靠近过来,接着他手上的药和水被拿走。闻臻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闻小屿,把水杯放进闻康知手里,从药瓶里倒出药丸,闻康知吃下药,乖乖喝水。他流露出病弱苍白的模样,脸色依然十分惨淡,“哥,我心脏好难受。” 闻小屿站在一旁,看着闻臻转身抬手把闻康知背起来。闻康知纤瘦,人也轻,软绵绵抱着闻臻的肩膀,陷在男人的背上。 “我带他去医院。”闻臻终于说出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对着闻小屿,“你就在家里。” 然后就带着闻康知离开了。 闹剧过后,安静变得更安静。闻小屿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面前沙发垫凌乱,茶几上放着水杯,淡淡的烟味还没有完全散去。闻康知的行李箱摊开放在脚边,里面只有简单几套衣物,或许是匆忙赶来,或许是不打算再走。 夜晚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阵阵往家里涌,吹得人一身凉意。闻小屿握住自己冰凉的手指,蹲下来,脑袋埋进膝盖。 第15章 “脚,脚!” 姜河嗷一嗓子,闻小屿连忙跳开,不停道歉。 姜河扭曲着脸抽气,还不忘关心闻小屿,“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昨晚没睡好,抱歉。” 他眼眶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人打了蔫似的,姜河便把他拉到一边让他先休息。过会儿森冉教完其他人过来,坐在他身边,“怎么精神不好?不会是练舞练得压力大睡不着觉吧。” 闻小屿坐在一旁抱着水瓶,摇摇头:“没有。歇一会儿就好了。” 森冉说:“别人练舞,我都是使劲催,使劲督促,你呢,我还得小心拉着你点,别让你练太狠累坏了。小屿,你不必太在意这次比赛的结果,跳舞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况且你真的表现得很好。” “我不觉得自己优秀。”闻小屿低着头说,“我一年多没有系统地学舞,已经落下别人太多了。” “没有关系的呀, 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赶上来了吗?难道有人说你跳得不好吗?” “我自己觉得自己跳得不好。”闻小屿说,“学长一直教我,可我就是找不到那种双人舞的感觉,我是一个学跳舞的,却没有舞台表现力。” 森冉在心中叹息,看着闻小屿,仿佛在看着自己家一个苦恼的孩子。她握住闻小屿的手,想了想,说,“小屿,你不要着急。这样,今天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回去以后也不要练舞了,可以和朋友约出去玩一玩,转换一下心情,好吗?” “可是排练......” “只是一天,你的话不会掉进度的。”森冉安慰,“偶尔转换一下状态,说不定能有所突破。相信老师,回去吧。” 下午和晚上没有课,闻小屿难得在白天离开学校。他有些疲惫,也不想到处去玩,便坐上回家的地铁,路上给司机打电话,告诉对方晚上不用来接,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不过十分钟,他就接到闻臻打来的电话。 “没课了?”闻臻在电话那头问。 闻小屿“嗯”一声。 “一起吃个午饭。”闻臻说,声音比平时少了些清冷的意味,“我来接你。” 闻小屿说:“不用了,我有点困,想回家睡觉。” 沉默一阵,电话那头才说“好”,闻小屿便挂了电话,靠在地铁座位上,看着地铁显示屏里的广告。 闻小屿回到家,脱了鞋,慢吞吞走进自己卧室,把书包取下来放在桌上,脱掉外套和长裤,换上家里穿的衣服。他本想往床上躺,看着自己的床,又转身拉开衣柜,从里面抱出一叠毛绒毯,然后抱着毯子哼哧上了楼。 他打开舞蹈室的门走进去,把毛绒毯铺在沙发上。天气凉了,一层薄毯不够,他自己再加一层。闻小屿掀起毯子钻进去,把自己裹起来。 这样睡很舒服。闻小屿闭上眼睛,渐渐放松下来。他不想呆在楼下,那里有让他不舒服、不喜欢的味道。 昨晚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去,导致闻小屿白天排练时净出状况。他极少晚睡,仅一次就折腾得他大半天缓不过来。闻小屿窝在暖融融的毛毯里,躲着窗外的天光,很快睡着。 似乎睡了很久,闻小屿感觉有人在叫自己,还捏了一把自己的脸。他睡得正香,好容易迷糊醒过来,睁眼感到光线暗了许多。 闻臻收回手,说,“起来吃饭。” 闻小屿睡懵了,顶着一头乱毛从沙发上坐起来。闻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就坐在沙发边沿,没挤着他睡觉。窗帘拉上了,把外头的日光一遮,难怪他睡得昏天黑地的。 闻臻把带回来的饭盒放到闻小屿怀里,“两点了。” 闻小屿抱着饭盒,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睡觉,忘了午饭。醒了就饿了,闻小屿也没客气,说一声“谢谢”,就直接坐在沙发上打开饭盒开始吃。 饭盒很丰盛,蔬菜肉蛋和紫米,另一盒装的是水果沙拉和一小盒酸奶,多水果少沙拉,完全符合闻小屿的饮食习惯。 闻小屿吃着饭,闻臻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坐在一旁不说话。 闻小屿吃完饭菜,拿过另一个饭盒吃沙拉,见闻臻不走,问,“你吃过了吗?” 闻臻说,“吃完了才问我?” 闻小屿低下头兀自吃沙拉,装作不知道。闻臻一手搭在沙发背上看着他,问,“什么时候才肯消气?” 叉子一顿,闻小屿戳进小番茄,过了一会儿把小番茄塞进嘴里,“没有生气。” 闻臻没说话,闻小屿也不说,吃完沙拉喝酸奶,没让自己的嘴得空。等他吃完,闻臻拿过手边另一个袋子,从里面取出一瓶红花油。 他握住闻小屿的脚踝,闻小屿下意识往回缩,“我自己弄。” 闻臻收紧手指,“我来。” 药油倒进掌心,顺着骨节微微还红肿的地方揉开,缓解残余的不适。闻臻控制力道揉按,令闻小屿的脚渐渐热起来。 “妈今晚会过来接康知回去。”闻臻说,“他们住在城西滨湖区,不会来这里住。” 闻小屿缩回脚,坐到一边,“知道了。” 闻臻始终看着闻小屿的脸,尝试着解释,“我不知道他会半夜跑过来。” “不要说了。”闻小屿侧过头,“这些事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没有生气?”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闻小屿霍地站起来,闻臻立刻握住他手腕,没让人走掉。 他跟着站起身,低声说,“是我没处理好,往后他不会再出现在家里。” 闻小屿想挣挣不开,一双眼睛里都快跳出火星,“做什么不让他来家里?他也是你弟弟,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不是。”闻臻把闻小屿捉回来,摆正到自己面前,“我就你一个弟弟。” 闻小屿像只被一巴掌捏住的雀,听到这句话就哑了火,只低头抿着嘴不说话。闻臻见他终于不扑腾了,就是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干脆半跪下来。 闻小屿不愿意看他的眼睛,偏过头,“说起来真轻松。” “你想要我怎么证明?” 闻小屿很想转身离开。他不想表现得任性不讲道理,但一面对闻臻,情绪就总是走向失控,拼命往心底藏的那些话也一句一句往外冒,“你们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可以接受。所以你不需要再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两人一个盯着地板,努力忍耐泪意。一个盯着对方,黑眸沉沉。 “闻小屿,我再说一次。”闻臻平静道,“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闻小屿被闻臻领回楼下,回到自己卧室,抱着熊靠在床上一动不动。没过一会儿,门外就响起闻臻的声音,“闻小屿。” 闻小屿忙把熊推到一边,“什么事?” 闻臻推门进来,“晚上和妈一起吃个饭。” “知道了。” “跟我去公司吗?” 闻小屿愣一下,“去做什么?” 闻臻整理衣袖,扣好表带,看他一眼,说,“带你去玩。” “公司有什么好玩的?” “你下午没课,不如和我一起出门。”闻臻说,“走吧。” 这话在闻小屿听起来几乎没有逻辑和说服力,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起身。 经过闻臻身边的时候,闻臻抬手揉一把他的后脑勺,手指抚过他的后颈。 “真难哄。”闻臻说。 闻小屿立刻争辩:“我一点都不难哄!” 后来才知道闻臻说这句话竟然是发自内心,因为闻臻从前从来没有尝试过让某个人开心起来,没有这种想法,更不会有实践。以致第一次发生在闻小屿身上的时候,很是有些费劲的意味。 这回闻臻是自己开车回来。闻小屿才知道他上午还开了一场近三个小时的会议,中午竟然还抽空回家一趟,把他从家里拎出来,下午还要回公司处理工作。 第15节 闻小屿再不吭声了,乖乖跟着闻臻到公司去。公司位于某个商业街区的一栋写字楼内,周围一片区域都属于闻家的地产。 大厅里,乔乔早早就下楼等着,见两人坐电梯上来,马上迎上去,“闻总好,小屿你好呀。” 闻臻对乔乔说:“带他四处逛逛。” 然后对闻小屿说:“两个小时后给你打电话。” 闻臻言简意赅,说完就走。乔乔见老板走了,立刻凑到闻小屿身边,“走,姐姐带你上楼去玩。” 乔乔如今已经把闻小屿当作自己的小福星,只要闻小屿出现,自己的工作量就会大幅度减少,主要任务不是陪吃饭,送玩偶,就是接送,带着玩,简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助理工作。想当年刚跟着老板来首都开拓市场的时候,她忙到内分泌失调,无数次差一点就累到不想干。 闻小屿跟在她旁边,“乔乔姐,你们都在上班,我跑去玩,这样不好吧。” “没事的,你上来看就知道了。” 闻小屿跟着乔乔坐电梯上楼,进入办公层。室内设计充满简约大气的现代风格,整面落地窗收光极好,由于楼层高,窗外能看到大片的天空。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楼层间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大家看起来都繁忙而专业,闻小屿差点想贴着墙走,生怕拦着路。 许多经过的人都会看一眼闻小屿。有人问,“乔乔姐,这位小帅哥是谁呀?” 乔乔就回答:“是闻总的弟弟。” 一时好像所有脑袋都抬起来好奇看向闻小屿。在更多好奇涌上来之前,乔乔带闻小屿进了休息室,关上门。 公司有两层楼专门用来做休闲娱乐区,有私人影院、咖啡厅、游戏房、健身房等等区域。但上班的时候,那里通常人少,乔乔特地把闻小屿带到工作区,让他在大家面前露面。 她在集团做了九年,从一个初入职场的小会计一路做到闻臻身边的助理,对于自家老板的意图,不说十分了解,也是八分清楚明白。闻臻要她带闻小屿在公司四处逛逛,话里意思便是让大家都见见自己这个弟弟,看清人,认清脸,以后不要弄错了。 尽管从不打听老板家私事,但乔乔还是能察觉出一些事。从前在本部上班时,她偶然见过闻总的另一位“弟弟”。那时一个男孩招呼也不打大剌剌走进来,说要见自己哥哥,一问哥哥是谁,说是闻臻。可闻总当时正忙,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人上去过。 熟悉闻臻的行事方式后,乔乔以为自家老板与家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般,比普通家庭有距离感得多,就像老板本人一样冷淡寡情。 于是当闻臻带着闻小屿出现在机场,让她给闻小屿买这送那,又把闻小屿带到公司来的时候,乔乔跟随老板的意志,第一时间对闻小屿空前重视起来。 休息室比茶水间大得多,有沙发,茶几,电视,乔乔带闻小屿到沙发坐下,把装满零食的大收纳盒和饮料挪到闻小屿面前,“弟弟想吃什么就拿,电视可以看好多电影电视剧的,还可以连手机打游戏。” “谢谢。”闻小屿规矩坐在沙发上,“乔乔姐,你去忙吧。” 乔乔打开电视,教闻小屿自己选出一部喜欢的电影放,告诉他卫生间的位置,让他有任何事就和她打电话,这才离开。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没过一会儿几个主管来她这里拿材料,顺便好奇打探:“乔乔姐,那个男生是闻总的弟弟吗?” “是的。” “他好白好漂亮呀,我还以为你领了个小明星代言来公司呢。” “不可以拍照的哦,和你们部门的人也都说一下。” “好好。” 闻小屿坐在休息室里,拿了一包粗粮饼干吃,一边看电影。期间有几个人进来拿零食饮料,都是笑着和他打个招呼就跑出去了。闻小屿看了会儿电影,才意识到自己坐在这里,大家好像都不敢进来久呆。 他顿时如坐针毡,想来想去,还是关掉电视,把桌上零食收拾好,起身轻手轻脚推开休息室的门,在一干众目睽睽下往外溜。经过乔乔在的办公室时,乔乔眼尖,一抬头捉到他的身影,“弟弟!要去哪里呀?” “我去楼下咖啡厅坐着。”闻小屿在门口对乔乔解释,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外挪,“谢谢你乔乔姐,不耽误你们工作了,再见。” 说完客客气气对乔乔挥手,转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第16章 闻臻到楼下咖啡厅找到闻小屿的时候,人正抱着手机津津有味看一部喜剧电影,面前桌上放一杯快见底的冰水。 他走上前,从后面把人脖颈一捏。闻小屿吓得手机差点飞出去,转头一看是他,“别突然吓我!” “你怎么一刻也坐不住?”闻臻皱眉。让他好好呆在哪里,他偏偏就不,每次不是躲起来就是跑掉,滑不溜手,让人心情不耐。 闻小屿说,“别人都在工作,我在那里吃吃喝喝,不是很奇怪。” 闻臻没答话,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笨蛋。闻小屿敏锐察觉,“你那是什么眼神?” 闻臻不再多说,把闻小屿拎上车,带去吃饭。 李清专程从家赶来首都,去了趟医院,再到饭店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李清平日里很忙,她是当地音乐家协会会长兼广播艺术团演员,每天从家到剧院两头跑,有时丈夫需要住院,她还要前去照顾。 家良与她说得很清楚,自己这边让护工照顾就好,她主要负责看好康知,让康知好生呆在灵香山的别墅,不要让他跑到首都去。 丈夫的心思,李清都明白。尽管有时候她不喜欢丈夫这样的冷静和无情。小屿是她失而复得的小宝,康知也是她抚养了二十年的孩子,让康知回到那样糟糕的亲生家庭中去,李清也不乐意。 她曾想着让小宝和康知见面,期望两个孩子可以和睦相处。然而闻家良不许,不仅让康知搬去灵香山住,甚至直到康知到自己面前来哭诉,李清才得知丈夫已经把他名下的财产统统转走,唯留自己这边给孩子的一些资产未动。 李清得知后,跑去找闻家良,在丈夫面前委屈问,“你这就不认康知啦。” 闻家良悠悠坐在花园里晒太阳,“你给他的,我又没动。” “家良,你知道康知从小受宠,现在你突然把东西都拿走了,他在我跟前都闹好几天了。” “你也知道你把他宠坏?仗着自己心脏不好,都快成家里的霸王了。” 李清只好说,“康知只是有点任性,心又不坏的。” “小宝性子软,单纯,对钱没什么欲望,只喜欢搞艺术,你也看到了。”闻家良对李清说,“要让他把自己当闻家人,光只是给东西不行。还要让他知道他才是家里唯一的小儿子,就他一个,没有别人。” 李清担忧,“可你做得这么果断,万一康知记恨上小宝怎么办?” “所以让闻臻陪着小宝,让你看着康知。你是母亲,我知道你爱得深,放不下,你还想继续抚养康知,我没有意见。但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明白,清清,小宝好不容易回家,别人不能再让他受委屈,自家人更不行,否则我们谁能对得起他?” 闻家良不让康知和小宝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李清回去细想过以后,也认为这样更好。小宝性格单纯,与她一样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艺术道路,旁的东西都不是非常在意。而康知心思多,又受宠爱,趾高气昂惯了,李清还真担心他会欺负小宝。 她最不想的就是小宝的练舞生涯受到一星半点的阻碍。李清曾因一次生病坏了嗓子,花了很久才休养回来。那段日子是她最煎熬黑暗的时光,身为演唱者却不能上台唱歌,不知自己的嗓子还能不能好起来,恐惧自己年纪轻轻就被舞台抛弃。因此当李清得知小屿从首都舞蹈学院休学在家打工时,才那样恨透了杜家的无能;得知胡春燕竟然供着小屿从小练舞一直到大学,心情又复杂到无以言说。 李清推开包厢的门,兄弟俩已经在里面等她。闻小屿看见她就站起来,依旧不大习惯地叫一声“妈”。 李清放下包,走过去抱一抱闻小屿,“都怪妈妈不好,小宝是不是受委屈了?” 闻小屿不自在,“没有。” 一旁闻臻说:“明天回程的机票已经订好,到时候我会让人送你们去机场。” 李清颇有些无奈。她的丈夫和这个大儿子,真是一脉相承的薄情,不知是好是坏。 她小声问闻小屿:“哥哥有没有欺负你?” 闻小屿还被问住了。要说没欺负,明明是吵过架了,要说真欺负,好像也没有。他傻一会儿,含糊答:“没有。” 李清拉着闻小屿坐下,温声细语地,“康知就是脾气不好,冲动,怪妈妈太纵容他了。要是他和你说些不好听的话,小宝千万别往心里去。” “嗯。”闻小屿点头,“他好些了吗?” “没事,吃点药就好了。” 闻小屿思索片刻,还是对李清说:“那天我看到他抽烟。他既然有心脏病,就不要让他抽烟了。” 李清吃惊睁大眼睛,后有些气恼皱起眉,“这孩子怎么......!” 闻臻说:“吃饭。” 这个话题便到此停下。李清很快调整过来心情,在小屿面前她不愿意流露负面心情,之后依旧笑着与他聊天。 中间闻小屿起身去卫生间,饭桌上剩李清和闻臻。李清这才说:“难怪康知这次反应有点严重,这孩子竟然还在偷偷抽烟。” 闻臻说:“他还有这毛病?” “还不是你做的榜样。他什么事都喜欢模仿你,你抽烟,他立马就学来了。” 闻臻无言。李清叹了口气,又说:“康知躺在床上还跟我说,说是你把他背到医院的。本来以为你关心他,看来多少还是在意的。” “妈,避免以后误会,有些事我还是现在就说清楚。”闻臻平淡道,“我带他去医院,是因为他在家里吓到闻小屿了。如果他出事,闻小屿的心情会很不好。” 李清愣住,“什么?” 闻臻说,“您还想把康知当作自家人,我无所谓,家里可以养他一辈子。但他的地位从今以后不可能和闻小屿相提并论。” 这番冷漠的话让李清一时心中难过,“你就算这样想,何必说得这么直接?康知从小最喜欢你,天天粘着你转......” 门推开,闻小屿从外面走进来,话题戛然而止。闻小屿感到气氛有些怪,不安看看李清。闻臻对他说:“过来把汤喝了。” 闻小屿坐过去喝汤。李清心中暗暗叹气,拿大儿子没有办法,就像和自家丈夫也谈不拢一样。两个男人都是这偌大一个家的顶梁柱,也都是一般的独断专行。 好在小儿子乖乖甜甜的,还像她一样喜欢艺术。家里丈夫从商,大儿子从商,康知在大学学的也是金融。小宝对商业毫无兴趣,专心跳舞,叫李清看着就觉得可爱。她真想跟着自家小宝到首都来住,天天好好照顾他。 可就像丈夫所言,即使是她,也不愿意让另一个娇纵的孩子打扰到小屿的平静生活。 吃过饭后,李清与兄弟二人告别。闻臻和闻小屿回到家时已是九点多,闻小屿难得在外面玩这么久,精力用在跳舞以外的事情上,总是变得有限。他打个哈欠,倦倦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闻小屿精神一些,去厨房倒水。拿杯子的时候听到自己手机远远地响,他端着杯子到处找,在沙发上找到自己手机,拿起来看。 是森老师在群里发的他们排练舞蹈的视频。闻小屿把杯子放下,蹲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点开视频看,专心研究自己跳舞的动作和神态。他看着看着就趴到桌上,脚跪到椅子上翘起来,伸长胳膊,习惯性地抻腰拉筋,眼睛还认真盯着手机屏幕。 闻臻一进来就看到他这奇怪的姿势,“......你在做什么?” “看我们排练的视频。”闻小屿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一眼闻臻,手拨弄一下手机,状似随意问:“你要看吗?” 闻臻走过来,闻小屿矜持抿着嘴,起身把手机拿起来往他那边挪一点,进度条拉到最开始重新放。 背景音乐响起,闻臻站在闻小屿旁边看视频。他没什么表情,但目光专注,近十分钟的舞蹈视频,他一言不发从头看到尾。 闻小屿流露出期待的小模样,“如何?” 闻臻说,“这个男生是你的舞伴?” “对,我在剧本里扮演的是一个女性角色,跳的是女位。” 闻臻一手放在桌上,食指轻轻一磕。他看上去没有要表扬的意思,面无表情的,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闻小屿心里便有些打鼓,“你觉得跳得不好吗?” 闻臻看向他,黑眸深沉不见光,开口,“你的双人舞跳得一般。” 不知为何,这话从闻臻嘴里说出来,打击程度竟然比森老师还要强烈。闻小屿心中顿时非常沮丧,他忍着失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过脆弱,“我知道,老师也说我这部分跳得不算好。” “你和你的舞伴关系如何。” 这话问得毫无缘由,闻小屿莫名,还是如实回答:“就是一起排练的学长,普通朋友。” “你们饰演的是一对情侣?” “嗯。” 闻臻侧过身来,完全面对着闻小屿。他身形修长高大,眼眸垂下时,薄薄的眼角就显得挑起,透露冷漠与压迫感。闻小屿莫名有些不安,站在闻臻身前的阴影里,抬头看他。 “你还需要练习。”闻臻说。 第26节 闻臻靠近一步,闻小屿将将忍着,才没后退。闻臻说,“既然高兴,为什么要走?” “我说了,我想住得离学校近一点,上课方便......” 闻臻说,“你躲我。” 闻小屿哑然无言。两人只一步之隔,日光灯发出的光笼罩下来,在他们的脚底留下一圈影子。闻臻低头看着闻小屿,黑色短发柔软干燥,让闻臻想起不久之前指腹的美好触感。那双纤长的睫毛盖住了闻小屿的眼睛,让闻臻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光洁的鼻梁和红润嘴唇上。细腻白净的皮肤像天然的纸,展现一卷美人的画像。 闻臻第无数次在心中阅览这副画像,而真人远比想象鲜活美好。 “我没有躲你。”闻小屿的声音因紧张而放轻,“我只是有点忙。” 他被微妙的气氛弄得不安,解释自己这些天一直忙于拍摄,不怎么看手机。闻臻的心思却难以集中在话语上,他只是看着闻小屿。他们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现在闻小屿很近地站在他面前,降低了多日以来的焦躁,却又把持续环绕周身的冰冷空气也逐渐烘热,令人手暖脚暖,以至有些飘忽起来。 闻臻向前走一步,闻小屿一惊,背轻轻撞在梯子上。距离急剧缩短,闻小屿下意识抬起手挡在胸口,试图按住自己忽地猛烈跳动的心脏,也阻止闻臻的靠近。他茫然无措听闻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有多忙,一个电话也不肯打给我?” 闻小屿已经糊涂了,傻傻回应,“对不起。” 他紧张僵硬的样子像一只竖起尾巴的松鼠,就差抱着颗松果躲在角落瑟瑟发抖。闻臻看着他润泽的唇,感到热。想脱下西服外套,扯了领带卷起袖子,把松鼠抓进手里绑起来,带回家。 膨胀的热里,理智从进门起就早已抽离。闻臻不自觉弯下腰,两人鼻尖触碰。闻小屿呼吸一滞,下一刻推开闻臻,跌坐在椅子上。 “你做什么?”闻小屿急促喘息着,手指发抖,“你疯了吗?” 闻臻被推开,站在原地沉默。闻小屿吓得手脚都软了,脸上却红得滴血,“你......你回去。” 他别无他法,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只知闻臻再不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弦就会绷断。他见闻臻不动,几乎是祈求着开口:“你回去呀!” 恍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闻臻才转过身,离开了寝室。 第27章 对杜晓东和张彩霞的最终审理结果为二人均判五年有期徒刑,同时对杜晓东实施强制戒毒。入狱前杜晓东提出想见见闻小屿和闻康知,闻小屿拒绝了,闻康知却答应去见了他的生父一面,只是两人交谈了些什么内容,无人知晓。 自那次在医院里两人吵一架后,李清终于动怒,把闻康知教训一番后送去灵香山的别墅,让保安看住他。李清自己也从灵香山搬回了朝安区。之后李清把给闻康知的银行卡冻结,一车库的名车也全部收走。之前李清安排了他在自家公司总部见习,由首席执行官亲自带他,这件事以后,李清把闻康知见习的机会撤走,只勒令人静心念书。 转眼三月到来,《花神》中国古典舞宣传视频登录互联网平台,闻小屿和姜河的知名度一时高涨,其中男扮女装扮演花神的闻小屿名气更甚。所有人都在找他的社交平台账号,短短半个月不到,网上就出现有人假扮闻小屿发布社交平台信息吸引流量的乌龙。闻臻为闻小屿组建的团队效率很高,不过半天,虚假信息就销声匿迹。 网上都热闹开了,闻小屿才慢半拍打开手机看关于自己的新闻和讨论。开学后的学校汇演刚刚结束,他这些天练舞忙得天昏地暗,现下闲了才坐在一旁慢慢翻看。 有这么多人夸自己,闻小屿心里挺高兴的。但讨论热度虽高,可翻来覆去也就是差不多的意思,“跳得好”、“长得美”,闻小屿看一圈下来,没有什么真实感,把手机放下继续练舞去了。 闻小屿自己闷头上课,家里头反倒热闹起来。闻小屿的生日要到了,父母知道闻小屿不喜人多,便谁都没有请到家里,只是忙来忙去的,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什么。 闻小屿在生日前一天晚上和闻臻回家,吃完饭后就陪闻家良在廊前下围棋。他对棋牌类活动一窍不通,闻家良手把手从认棋盘开始教他,闻小屿磕磕绊绊学了一晚上,直到李清无奈来请二人去睡觉。 闻小屿洗完澡,刚出门拐过走廊,迎面就见闻臻从走廊另一头过来。闻小屿吓得停住脚步,想往回走。 “闻小屿。”闻臻叫住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走过来,闻小屿浑身紧绷,下意识回头看背后,看到李清正巧从楼梯旁经过。 李清看到他们兄弟俩站在一块,远远道:“不早啦,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可以噢。” 闻臻站在闻小屿面前,看着他,回答李清:“我和他说几句话。” 李清便离开了。灯光昏黄暧昧的走廊上,闻小屿站在闻臻的影子里,低着头拿衣领擦掉脖子上的水珠,不说话。 闻臻说,“你没有必要这么躲我。” 从进机场到现在,闻小屿一句话不与闻臻说,严格与他保持距离,回家后更是躲到父亲身边,让闻臻找他的机会都没有。 闻小屿的回避行为急速消耗着闻臻的耐心。 “我不想和你说话。”闻小屿低声说。 “为什么?” 闻小屿难以置信,不知闻臻有什么理由理直气壮,“你问为什么......那天你突然靠得那么近——” 他又红了脸,身体绷直贴着墙,因闻臻拦了他的去路。 自那天闻小屿把闻臻轰出宿舍后,两人再没有联系,或者说闻小屿拒绝闻臻的一切联络。 闻小屿非常混乱,以至无法专心练舞。他反复想着那晚闻臻靠近时的一举一动,眼神,气息,所有的细节。 闻臻在想什么?每到夜晚,闻小屿就一个人抱着被子缩在角落,惶惶然心想闻臻难道想吻他? 他们的鼻尖甚至已经碰在一起。闻臻的气息从未如此靠近,他们都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和对方究竟在做什么。 闻小屿紧张咽下唾沫,勉强为闻臻想出一个借口,“你把我当成别人了?” 闻臻淡漠看着他,回答:“没有。” “你......” “你为什么脸红?” 闻小屿急道:“因为热。” 没有第三个人的静谧走廊,闻臻严严实实挡在闻小屿的去路上,一句比一句叫人心慌:“你没有拒绝我。” 闻小屿简直要提高嗓门:“我拒绝了!” 片刻静默后,闻臻低声说,“你没有。” 闻小屿再绷不住,急急要绕过闻臻离开,被闻臻握住手腕。他们二人显然不适合单独相处,否则只会眼见着事态无法控制,说出口的话、做出的事全都要背离平常。 闻小屿走不了,只好请求闻臻:“哥,你不要这样。” 他声音低软,已有些可怜的意味。闻臻注视着他,一双黑眸深深不见底,大手热得闻小屿头晕,愈发不敢乱动。 “建议你不要用回避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闻臻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会有效果。” 闻小屿抿紧唇,闻臻耐着性子,“听到没有。” 闻小屿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男人终于松手,闻小屿立刻快步从他身边离开,转眼就跑没了影。 闻小屿一路逃回房间,关门关灯,甩了拖鞋钻进床把自己裹起来,过会儿又扔了被子,抓过枕头往床上摔。 闻臻的不忌惮是闻小屿不曾预料,也令他非常焦虑。二人之间的兄弟关系在闻臻眼里仿若轻巧无物,但对闻小屿来说,可谓大逆不道。难道要说弟弟时隔多年被父母找回家疼着护着,最后弟弟却勾搭上了自己的亲生哥哥? 闻小屿脱力倒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反复默念别这样,闻臻,拜托你不要这样。 第二天一早,闻家良和闻臻带着闻小屿去了集团总部。闻家良收拾整齐,一头白发梳好,拄着拐杖在助理的搀扶下走进集团大门。兄弟二人在后头走,一群人早已等候多时迎上来,闻小屿见这些人无不西装革履精英模样,其中还有外国人。他不明所以,跟着父亲和哥哥一路上楼,其他人彬彬有礼与他打招呼,闻家良便说这位是我家小儿,年纪小,还望各位多多照拂。众人忙说哪里哪里,没一个人惊奇老总怎么突然多出个儿子。 一行人抵达办公室,闻家良带闻小屿到自己身边坐下,闻臻一同坐在他旁边。闻家良说,“小宝今天过生日,爸爸送你一点生日礼物。” 有几个人便上前来,一份一份把合同摆到闻小屿面前。闻小屿拿过来看,闻家良在一旁温声说,“爸爸前阵子买了沔水湾的地皮,那边风景好,地段开阔。还有望山湖的山庄,一起送给小宝了。” 闻小屿做梦似的,“不,我不用......” “还有这几处房产,一并划到你名下。”闻家良说,“这一份是爸爸和哥哥拟划给你的公司股份,在座各位已经讨论过,大家都欢迎你这位新股东。” 闻小屿这才知道面前这群人皆是股东与律师,又听闻家良给他一个个讲合同,闻臻买下大西洋的一座小岛,连带岛上的私人城堡一同当作他的生日礼物;李清则在新西兰为他建立了一个信托基金。 闻小屿捏着钢笔,看合同上的字看花了眼。闻臻在他旁边开口,“不必细看,签你的名字就行。” 闻小屿的手心都起了汗,稀里糊涂问,“是不是送的太多了点?” 旁人笑起来。闻家良说,“小宝,这些可一点不算多。” 闻臻的声音在闻小屿耳边低低响起:“不要犹犹豫豫,让人看笑话。” 闻小屿便静了下来。他签了字,众人起身过来纷纷与他握手认识,顺祝他生日快乐。 一上午忙完,他们回到朝安区的家,李清已经让厨师准备好丰盛的家宴等待他们。 四人围坐一桌进餐,李清笑道:“上午是不是吓到小宝了?我想说给你一个惊喜,特意让爸爸和哥哥不要提前告诉你。” 闻小屿岂止吓到,现在都还脑子一团浆糊。闻家良说:“小宝大家风范,淡定得很。” “小宝以后是要成为舞蹈艺术家的人,当然是不怕大场面的。” 话题又转到闻小屿的学业上。家里人都看过他参与拍摄的花神舞蹈视频,也知道他在网上小有名气。李清道,“要么我在首都找一位营养师,去江南枫林专门给小屿做餐好了。闻臻天天忙工作,肯定顾不上小屿吃。” 说着转头去抚闻小屿的手背,“小屿天天要练舞,消耗那么大,让营养师做便当给你带去学校吃好不好?” 闻小屿还没开口,闻臻就说:“不必让人来江南枫林,他已经搬出去住了。” 李清和闻家良都是一愣。闻小屿心下气恼,他本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件事,没想到闻臻竟然当着爸妈的面说出来,明显就是故意。 闻小屿解释:“江南枫林离我的学校太远,来往不方便,我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住。” 李清疑惑:“让哥哥给你在学校旁边买一套房就好了呀,怎么自己就搬出去了?” 闻家良问:“是不是和你哥住一块不开心了?” “没有。”闻小屿忙否认,“我只是打算住到毕业。因为平时要经常练舞......” 闻臻说:“不是给你装了练舞房?” 闻小屿略微恼火看闻臻一眼,李清和闻家良看出兄弟俩不对劲,便没有再聊这个话题。饭后李清拉着闻小屿到后花园去坐,正是阳春三月,花园里的花开得蓬勃烂漫,阿姨端来两杯茶饮,放在二人面前。 李清小声问闻小屿:“哥哥欺负你了没有?” 闻小屿答:“真的没有。” 李清笑着说:“你哥哥从小就主意多,性子冷,又是他爸爸一手教大,哎,那是半点我的样子都没有。小宝别怪妈妈总是这么问你,因为从前......康知很崇拜闻臻,但闻臻对他总是不大关心,我怕同样是弟弟,他对你也不闻不问......好在我看他对你还是在意的。” “他对我很好。”闻小屿心里很难受。李清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是感到罪恶。“但是我这学期课程很满,不想每天花太多时间在来回路程上,所以才在学校附近租房子。” 李清试探道:“你的选择爸爸妈妈都不会反对,这样吧小宝,我们在学校附近给你买一套房好不好?你住租的房子,妈妈真的不放心,怕不安全。你如果不想房子太大,我们就买小一点的,如何?” “不用买,真的。”闻小屿知道要和李清解释这种事情有些困难,他认真道,“我知道家里有能力买,但是对我来说没有必要......我是说,不是必需品的话,也可以不用多花这个钱。” 李清出身富裕世家,从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长大后又醉心于歌唱艺术,她貌美声甜,又有家族庇佑,不愁没有舞台。生活中更是十指不沾尘,全然不闻世事。 但闻小屿说的话,李清都会试着去理解。闻小屿不想买房子住,她就随闻小屿的心意,点头:“好,都听小宝的。那小宝想不想请营养师?” “我一直都是自己给自己做饭,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不用再麻烦别人。”闻小屿笑一笑,“我做饭味道还不错,晚上给您煲汤喝?” “好,好。”李清高兴又心疼,牵着闻小屿的手不停摩挲,“小宝,妈妈之前让你受了好大的委屈……” 这件事还是绕不过去。 闻小屿说,“我没有受委屈。” 李清却苦笑道,“这阵子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才发现我这么多年做母亲竟然做得不对。难怪你爸爸说我把康知惯坏,要不是有监控,我真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那样刻薄的话。” “您没有做错什么事。”闻小屿怕自己嘴笨说不好,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对李清说,“您对过去有感情,我觉得很好,因为这说明很多年以后,您也会同样……这样爱我。” 闻小屿都把自己说脸红了,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也一样。” 第30节 [哥说我是第一。] 闻小屿的字迹清秀,笔尾总带一点圆翘,闻臻不能再熟识。他看到便笺本头一页上的这行字,停顿片刻,翻开第二页。 [我好像太喜欢了,有什么办法吗?] 第三页,[不想我哥有女朋友。] 再往后便是空白。 闻臻合上便笺本。钱警官在一旁问:“都是你弟弟的东西吧?” “是。”闻臻说。他拿好闻小屿的背包,叫司机来送乔乔回家,与钱警官聊过一会儿,之后便离开了警局。 这边闻小屿和李清回到酒店,闻小屿一身的汗都干了,李清让他赶紧去洗个热水澡。闻小屿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时而看看时间。 方才见到闻臻的第一面没有及时得到闻臻对也舞台的反馈,闻小屿便总觉得缺点什么,静不下来。李清见他坐不住,叫酒店送了瓶红酒上来,拉着闻小屿在窗边坐下。 “一看你就是跳兴奋了,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刚从舞台下来那会儿,心里头根本闲不住。要是唱得好得了掌声了,那更是恨不得再回去台上转一圈才好。”李清笑眯眯的,“小宝可以喝一点红酒,不然晚上要睡不好觉了。” 闻小屿接过红酒杯,“谢谢妈妈。” 酒品质优越,入口回甘,李清只给闻小屿倒了小半杯,怕他喝多。母子俩坐在窗边,窗外夜色深深,城市夜景繁华。从完全沉浸于舞台世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后,闻小屿渐渐放松下来。 李清小心问闻小屿:“你的养母是不是也来看比赛了?” “嗯。” “需要去看看她吗?” “没关系,我们不讲那些的。她就是过来看看,看完就自己回去了。” 闻小屿极少碰酒,没想到一碰就上脸。李清与他聊了会天,见他渐渐脸颊泛红,一双眼睛倒还亮亮的,便笑着收起红酒。没过一会儿房门外响起门铃,闻臻办完事回来了。 李清迎上去,“背包拿回来了?没什么事情吧?” “没事。”闻臻拿着闻小屿的背包,一眼就看见闻小屿的醉红脸,皱眉道:“妈,你给他喝酒做什么?” “只是好少一点点红酒呀,小宝就是上脸,没有醉的。” 闻小屿跟着点头。闻臻把他拎过来,“我带他回去。” 李清舍不得闻小屿,“要么就在酒店睡好了,免得大晚上折腾来折腾去。” “他不喜欢睡酒店。”闻臻说,“我们走了,您好好休息。” 李清只好眼巴巴望着闻臻把闻小屿带走,在后头提声叮嘱,“明天记得陪妈妈一起吃午饭呀。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江南枫林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酒的效果上来,闻小屿开始有些困了。他没精力去纠结闻臻又把他带回这个家,只乖乖换了睡衣,出来漱口洗脸。 他回到卧室,掀了被子想睡觉,听闻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闻小屿,你的包不要了?” 闻小屿这才想起自己的包。他甩甩脑袋打起精神,闻臻走进他的房间,他伸手接过背包,“谢谢你帮我找回来。” 闻臻说,“看看少了东西没有。” 闻小屿拉开背包拉链低头翻看,检查一圈,“没有少,都在。” 闻臻看着闻小屿,“再没有少了?” 闻小屿懵了会儿,想半天,忽然一怔,而后有些紧张拉开包里面的夹层拉链,却发现里头是空的。 闻小屿一下从床上站起来。 他犯傻了,竟然忘了那个便笺本!自《花神》演出结束到现在半年多,他课业繁忙又要练舞,准备风华杯比赛的这段时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若不是闻臻每天让人送来营养餐便当,他连饭都要忘记吃。如此竟把这个藏了自己小心思的便笺本完全忘到了脑后。 闻小屿咽下唾沫,“少了点东西......我现在去警局问问。” 他抬脚就要走,被闻臻捉住,“现在太晚了。” “我着急找。” “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闻小屿当然说不出来。那个便笺本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闻小屿现在懊悔得要命当初为什么要把这点心事写下来,秘密就该烂在心里才是最安全的。 闻小屿想挣开闻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先睡,我很快就回......” 下一刻他的背撞在墙上,闻臻握住他肩膀,弯腰看着他。闻小屿下意识抓住闻臻的手臂保持平衡,望进闻臻漆黑的眼睛。 他再次窥见风暴的一角。即使有乌云与海面掩盖,也叫人不能忽视的强烈压迫感。闻臻的气息近得闻小屿头脑发胀,难以思考。 闻臻低声对闻小屿说,“你的便笺本在我这里。” 闻小屿一下睁大眼睛,大脑空白片刻,他慌乱问,“你看了?” “看了。” “你怎么能随便看我的东西?”闻小屿气急上火,发起脾气,“我有说让你看了吗!” 闻臻看着他,竟笑了一下,“那三句话是写给我的?” 闻小屿恼羞成怒,“不是!你不要自作多情。” “除了我,你还叫谁哥?” “不关你的事。”不知是否是迟来的酒精作祟,闻小屿简直气晕了头,“我爱叫谁哥就叫谁哥。” 他被用力提起腰,身体撞上闻臻暖热的胸膛,再无间隙。闻臻握紧闻小屿的腰,声音低哑,“你最好说实话,不要惹我生气。” 舒适的冷气充盈整个房间,高热的唯有两具相贴的身体。闻臻竟招呼也不打就撕毁了警戒线,一举侵入闻小屿的守地。闻小屿没有任何招架之力,被闻臻抱在怀里,竟微微发起抖来。 闻臻在嗅他的脖颈。呼吸涌入闻小屿的睡衣衣领,烫得人酥麻。他们的皮肤时而相触,恍若有引发心脏骤停的电流一闪而过。闻小屿差点停住呼吸。他揪紧闻臻的衣服徒劳想抵住身前的男人,接着感到脖子上忽然有温热的触感。 闻臻在吻他的胎记。闻小屿忍无可忍,侧过头堪堪把闻臻推开一点距离,“放开......你发什么神经!” 闻臻面不改色看着闻小屿,看他一副快哭出来的可爱模样,舌尖抵着牙转一圈,回味闻小屿皮肤的美好触感。 “你总要给我点甜头。”闻臻说。他把威胁说得太平静,好像闻小屿再不让他前进一点,绷紧的弦就会彻底断掉。届时会产生什么后果,闻臻并不忌惮。 闻小屿手脚都发软,见闻臻纹丝不动,望着他的目光已近偏执,好像他再说一个不字,下一刻就会把他吞下去。 他早已被心中两股极端的力量撕扯得苦不堪言,一面是理智,一面是情感。偏偏闻臻把他抵在墙角,大手抚上他的脸颊,唇轻轻碰他的耳尖,像是一个礼貌的询问。 就当自己喝醉了。闻小屿逃避般闭上眼睛,紧揪着闻臻衣服的手指泄气松开些许。男人的手扣起他的下巴,指腹摩挲他红润的双唇,而后那股炽热的气息压上,顷刻包裹闻小屿全身。 吻一开始只是触碰。闻臻舔上闻小屿的唇,吻得闻小屿晕眩找不到方向。他一寸寸尝够了甜美的味道,后按上闻小屿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更深挺进他的口腔。闻小屿满脸潮红抵着闻臻肩膀,仰着脸快喘不上气。一声水声响起,闻臻拉开一点距离,盯着怀里急促喘息的人,片刻后重又吻上去。 “呜......” 闻臻的动作变得失控。他咬红了闻小屿的唇,缠紧软舌吸吮,吻得人接不上气,不得不躲避他的吻。耐心耗尽,闻臻握着闻小屿的腰把人推到床上压在身下亲吻。一时暧昧水声响起,两人混乱的呼吸纠缠,闻小屿被吻得舌尖都麻木,不得不推开闻臻下巴,“可以了。” 闻臻捉住他手腕压到床上,俯身舔上他脖颈,热烫手心摸进他紧绷的腰用力揉捏。闻小屿的身体非常敏感,他被摸得阵阵颤抖,几乎快哭了,“可以了,哥,拜托......” 男人恍若未闻,依旧吻他通红的唇,从舌根到舌尖都不放过。闻小屿被摸上胸口,睡衣也凌乱翻起,露出里面雪白的腰与脊背。他被摸得受不了抬起腰,小腹无意撞上男人硬挺的部位。 闻小屿一下推开闻臻。他喘得厉害,脖子上汗津津的,半点不敢去看闻臻的脸色。只徒劳拿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声音软哑,“够了。” 他曲腿蜷缩,狼狈挡住自己腿间起了反应的地方。感到身上男人呼吸粗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不得不逼自己再凶一点,“我说够了!” 床垫轻轻一声响,闻臻终于起身。闻小屿固执不看人,直到闻臻的脚步从他的床边离开,到卧室房门前。 然后听闻臻对他说:“下次记得换气。” 闻小屿猛地一下坐起,只来得及看到卧室房门一晃,“咔哒”关上。 第32章 卧室昏暗,床上被子微微拱起一团。闻小屿只露出小半颗脑袋,躲在被子里红着脸小声喘息。随后轻哼一声,软着腿射进了自己手心。 他不重欲,平时练舞就耗费大量精力,因而很少帮自己纾解,手法便不大利索。闻小屿小心擦干净手,餐巾纸扔进垃圾桶,泄了气把自己裹进被子。 他只能恨恨在心里把闻臻碾磨一顿,累极又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才借着一点酒劲稀里糊涂睡着。 接着又发起春梦。梦到闻臻从身后把他压在床上亲吻,从他的肚脐摸到腿根,抱得他浑身发软抗拒不得,性器被男人握在手心揉搓,吻落在他的耳朵,后颈和肩膀,热得人要融化。他受不了喊哥,求对方停下,想去抓闻臻的手腕,被侵犯的强烈感却无法停止。 闻小屿在手机闹钟声里惊醒。天光已亮,室内明亮整洁。他做梦做得差点陷进去,好容易缓过神来,拉开被子发现自己又起了反应。 他几乎抓狂,拉起被子蒙着脸,倔强等着身体反应自己消退。一刻钟后,闻小屿从卧室出来,短发凌乱翘起,眼眶微红,低气压走进洗浴间,一进去就看到闻臻站在镜子前擦头发。 闻臻只穿一条长裤,赤裸的上身劲实有力,未干的水珠从他的锁骨滑下,一路没入裤腰。两人对视,闻小屿后退一步,“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闻臻从架子上取来正准备穿的t恤随手往头上套,拉好衣摆,“我刚洗完澡。” 闻小屿傻站在门边,见闻臻朝他走过来,又往后退。好在闻臻什么都没做,如常走了。 他去了厨房。闻小屿不想和闻臻呆在一起,又肚子饿想赶紧做早饭吃,只好慢吞吞洗漱,想等闻臻从厨房出来再进去。坐等右等,等不到动静,闻小屿到厨房门口悄悄探头去看,竟看见闻臻在料理台前做饭。 闻臻把煮好的意面放进盘子,切水果,洗蔬菜,锅里小火煎着牛排,有条不紊。他侧身拿调料的时候看到闻小屿,“过来吃早饭。” 闻小屿压根没想过闻臻竟然会做早餐。他迟疑走到中岛边,看闻臻把两份早餐端到桌上。看起来竟很不错。 闻小屿把盘子拖到自己面前,坐在桌边,远远离着闻臻。饭不能不吃,闻臻也不能挨近,倒是分得十分清楚。闻臻看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起身去冰箱拿出鲜牛奶,绕过半个中岛走到闻小屿身边。 闻小屿一下破了功,警惕看着闻臻。闻臻把牛奶放到他手边,顺手拿过自己餐盘,自然坐下,“昨晚睡得还好?” 闻小屿端起餐盘拿起牛奶就走,闻臻看着他一路闷头离开厨房,到大门玄关处拿了钥匙,推开门出去又把门砰一声关上,听那有力的脚步声方向,是跑楼上练舞房去了。 如此只能躲得一时。临近中午,闻小屿还是不得不下楼回到家里,准备出门和李清一起吃午饭。他在练舞房补了会儿觉,精神倒是好了些,就是头疼,烦,被闻臻弄得焦躁。但闻臻端得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八风不动,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依旧闻臻开车。他们准时抵达酒店,李清已在酒店门口等待。她上车时“咦”了一声,“怎么没有叫司机来开车呀?” 闻臻说:“方便。” “你不是不爱开车?” 李清没有疑问太多,她一见到闻小屿,心思就跑到小儿子身上去,“小宝昨天睡得还好吧?妈妈挑的红酒一点不伤脑袋的,喝一点点就可以睡好觉。” 闻小屿“嗯”一声,不敢多说。有李清在,车上的气氛顺畅许多。三人一同吃完午饭,之后李清需要回家去照顾陪伴丈夫,而闻臻有公事,闻小屿也要等比赛全部结束后参加颁奖仪式。李清在上飞机前叮嘱兄弟俩忙完就回家,尤其念叨闻小屿,让他一定早点回。 李清前脚一走,闻小屿就换了表情,板着脸一声不吭就走,闻臻自然而然走在他身后。他往机场地铁的方向去,闻臻在后面问:“不坐我的车?” 闻小屿转过身告诉他,“我不会再回江南枫林。” “好,我有空去找你。” “我不想见你,不要来找我。”闻小屿压低嗓音,明明是生气的模样,却让人看出了无措。他丢下这句话就走,闻臻没有拦他,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 闻小屿一路坐地铁到学校,回租房后脱了鞋躺进床里,心绪纷乱,一想到闻臻就恼。一气之下,把闻臻的联系方式拖进了黑名单。 风华杯比赛正式结束当天,闻小屿拿了a组第一。他领完奖就买了机票飞回家,没有通知闻臻。到家后李清见到他还吃惊,问他怎么没有和闻臻一起回来。闻小屿只说闻臻还有事要忙,时间安排不到一起。 小儿子回家,李清高兴得把大儿子丢在了一边,拉着闻小屿又是给他做好吃的,又是带他出门逛街,闻家良想喊闻小屿陪自己到后山去钓鱼赏花,李清都占着闻小屿不乐意。 第35节 闻臻一瞬不瞬看着闻小屿,手握紧他的腰,指腹抹开滑落的白液。闻小屿跨坐在他身上,后穴被深深开拓的烫感还未散去,他一身汗,笨拙拉下闻臻的裤腰,眼看着男人勃胀的粗长阴茎硬挺出来,茎身上缠绕青筋,饱满龟头早已流出了水。 闻小屿不能克制地呼吸急促起来。他满脸通红握住闻臻的性器,一时竟手指微微发抖不知动作。闻臻再不能给他更多耐心,抬手把人按进怀里,闻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沙哑着声音开口:“动。” 闻小屿只能握着手里的性器揉弄起来。他学着闻臻弄他的手法去抚慰这根硬热的阴茎,又不敢用力怕弄痛了闻臻,如此生涩不得其法,弄了半天,除了让闻臻硬得更厉害以外,半点作用也没有。 闻臻呼吸粗重,克制捏过闻小屿后颈,“你还想不想让我射?” 闻小屿手都酸了,红着脸不敢去看闻臻的眼睛,“为什么你这么难出来?” 闻臻忍无可忍吻他不知轻重的唇,捉住他的手包裹自己的阴茎,用力揉动起来。他惩罚般咬闻小屿的舌尖,闻小屿疼得“呜”一声,手心被按在阴茎上摩擦得发烫,沾满龟头流出的腺液。 他在闻臻的喘息里陷入迷乱,主动伸出舌头舔闻臻的下巴,另一只手摸进闻臻上衣,摸到男人紧实的肌肉和火热皮肤。他心脏狂跳,脑海中出现闻臻赤裸着上身把他压在床上干到哭的画面。闻小屿被自己的淫乱和不知羞耻吓昏了头,手上用力一掐,指尖抵进阴茎马眼。闻臻压抑闷哼一声,温热的液体全数溅在闻小屿的胸口和小腹。 射出来的液体很多,弄得闻小屿身上一片湿腻。闻小屿一动不敢动窝在闻臻怀里,感到男人低沉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接着闻臻抱起他的腰,把人放在沙发上。 闻小屿的身上乱得不堪入目,衣服和胸膛上全是两人的精液,脖子和锁骨散落吻痕,性器软软趴在腿间,上面还残留着液体。 这样的闻小屿被他抱在怀里,手臂很乖搭在他的肩上,一双眼睛望着他,即使害羞又茫然,眼底却全然是信任和喜欢。 闻臻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闻小屿搂着他的肩膀,紧张小声问,“做什么?” “洗澡。”闻臻答。 他该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副怎样淫荡的样子。 第38章 洗澡的时候场面一度混乱。闻小屿拽着自己裤腰想逃,被闻臻剥了衣服按在水龙头下从头淋到脚,又挣扎着想自己洗要闻臻出去,扑腾间还把闻臻的手臂抓住两道红痕。闻臻又是被咬又是被抓,再大耐性也被磨没,干脆把人提起按在洗漱台前。 “你闹什么?”闻臻皱眉。他脱了上衣,裤子全被打湿,连头发上也是水珠。闻小屿更是不着寸缕,浑身都在往下滴水,“我要自己洗。” 他害臊得要命,一眼也不敢看眼前的镜子,直起身想挣脱闻臻的怀抱。闻臻从进浴室起就一直勉强按捺着,方才在闻小屿手里射过一次也无济于事,性器始终处于半硬的状态。 他早已被闻小屿蹭得冒火,勒起闻小屿胸口,从身后把人压住,“腿夹紧。” 闻小屿感到闻臻竟然又很硬地顶着他,一时都糊涂了。闻臻扯来大浴巾把他裹住,撩起浴巾下摆按住人胯骨,从后插进闻小屿腿缝。闻小屿的腿肉湿漉柔嫩,温热夹着男人硬胀的阴茎,触感宛若一腔柔软的穴道。 “闻臻!”闻小屿登时满脸绯红,“你怎么这么变态......啊......” 他被身后的力道撞碎了音节。火热性器在腿缝里快速抽插,撞出肉体拍击的声响。闻小屿被顶得站都快站不稳,人还乖乖并拢腿夹紧阴茎,他被粗大硬器磨得腿肉发疼,不得不抓住闻臻的手臂,“慢点......” 闻臻半点没有放慢,一手将浴巾掀起,看着闻小屿一截水淋淋的白背暴露在空气中,突出的脊椎因情热而泛起红,往下看到一把挺翘的臀肉被抽送得弹跳翻涌,雪白里透出鲜艳的色彩。 闻小屿完全是个雏儿,后面紧得连两根手指都勉强,只是插着腿肉都喘得受不了,呻吟起来像要哭了一般。闻臻深吸一口气,把人捞到身前扣住脸颊,低头咬上他耳朵,“再紧点。” 浴巾散落下来,闻小屿被迫看向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赤裸肩膀,两条光裸的腿被闻臻抵在洗漱台前挤出肉痕,性器从股缝贯穿腿根,勃胀如硬棍在肉缝里野蛮捣弄。闻小屿被这淫靡的画面刺激得失了神,眼见腿间的性器在抽插中再次硬起,兴奋地翘在半空流水。 他真的要哭起来,觉得自己太过放荡没有一点羞耻心。闻臻还扣过他的手去握那根进出的阴茎,饱胀龟头直直往闻小屿手心里撞,湿热的囊袋挤进股缝,粘液被挤压出缠绵水声。 闻小屿咬紧唇哼叫,后终于受不了去推闻臻的腹,“别这么重......” 闻臻捏过他的下巴堵住嘴,掐紧他的腰打桩般干进腿缝。闻小屿徒劳按住身后男人的胯,屁股被撞得不断悬空往上,水液飞溅落下。 “啊......”闻小屿一阵阵发抖,被插得高潮射精,一双腿失去力气打开,露出通红的股缝。闻臻浑身肌肉紧绷,抬手把人按倒在洗漱台上强行合拢腿,压着他臀肉近乎强制往肉缝里压迫。闻小屿扣着洗漱台喘息破碎,胸口压在冰冷台面上一下一下咯得发疼。身后男人呼吸粗重,力气大到快把他的腰撞断,闻小屿怕得要命又喜欢,射精过后半软的性器被撞得摇晃,还在不停淌出水来。 “快点......哥......”闻小屿受不了闻臻这样一直弄,晕头转向地求饶,“好痛......” 闻臻重重顶上,被闻小屿叫得射了出来。他几乎将那把腰按出青印,精液溅上闻小屿的大腿和肚子,滴落落往下淌。 闻臻松开手。他喘息起伏,宽阔后背上不知是汗还是水汽,顺着线条滚落。闻小屿难受趴在洗漱台上喘气,被闻臻捞起来又洗了一遍,拿浴巾裹着抱下楼。 他一声不吭被闻臻放到卧室床上,苦兮兮坐着一动不动。闻臻不解,拿开他身上浴巾才看见他的腿根红肿。闻臻顿了下,起身去厨房拿冷敷袋,回来给闻小屿敷腿。 闻小屿老老实实坐着冷敷袋,小声说:“衣服。” 闻臻又去给他拿衣服。闻小屿套上睡衣,想穿内裤,可闻臻就坐在他旁边,让他不敢乱动了。 他有点怕,刚才闻臻把他压在浴室里的那股凶冷劲让闻小屿想起他曾经发怒的样子,很吓人。 闻臻察觉到闻小屿的情绪,把人抱进怀里擦头发,问他,“很难受?” 闻小屿贴上闻臻的胸口,又不怕了。他摇摇头,试探着抱住闻臻的腰,脑袋埋进他肩窝。 他喜欢闻臻那样弄自己,虽然有点疼,但身上热乎乎的,浑身都是闻臻抱着他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能投降了,甚至给自己找借口不是没有抗拒过,只不过每一次都失败,所以才选择妥协。 他想闻臻一直抱着自己,在这个只有他们的家,一个秘密的世界,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这样闻臻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那晚闻小屿就在闻臻床上睡觉,窝在闻臻怀里睡得沉沉,睡着后把人衣服攥在手里。闻臻一手垫在他脑后,看昏暗光线中闻小屿睡得歪过脸,毫无防备露着脖颈。那枚胎记此刻充满暧昧的因素,淡红的一个小点,莫名引人食欲。 闻臻移开视线,深出一口气。 周末过去,闻小屿又忙碌起来。他被老师相中推荐去参加一个电视台和博物馆联合策划的特别节目,策划打算挑选首都博物馆内的文物作为灵感来源进行编舞,挑选的有玉器,钟表和字画等等,其中有一副明代的人物画《踏春图》,画的是学馆一群年轻学生出游踏春之景,闻小屿要饰演的就是里面一位面容活泼、与女孩们打成一团的男孩。 闻小屿答应邀请,开始排舞。排练时间紧,闻小屿一连几天很晚才能回家,即使如此,等他到家以后,面对的依然是空荡荡的家,和唯一绕着他喵喵叫的百岁。 闻臻似乎比他还忙,这几天都是在他入睡后才到家。两人白天各自工作上学,晚上面都见不到,遑论交流。 闻小屿很不开心,又耻于表达想法。他还想抱着闻臻睡觉,想窝在闻臻怀里听他的心跳,感受呼吸和皮肤的温度,那是一种令他非常着迷的体验,甚至超越了茫然和对世俗的惧意,跃升至心中高位。 如果闻臻能亲一亲他,那简直再好不过。 哆哆两声,办公室的门打开,朱心哲从门边探头,“一休哥,臻哥又来了,在我办公室里。” 赵均一正在电脑前忙碌,闻言不耐挑眉:“又跑来打游戏?” “对啊。” “随他玩去。” “你和臻哥聊聊吧,我感觉他心情不大好。” 赵均一说,“知道了,忙你的吧。” 朱心哲下班走了。赵均一忙完手头的事已过一个小时,后起身找去朱心哲办公室。他推门就见闻臻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打游戏,西服外套随手搭在一边,那架势显然是家都没回,直接从公司来的这里。 赵均一坐到闻臻身边,闻臻看他一眼,继续打游戏。 “怎么这两天老往这跑?你知不知道你弄得公司员工很紧张。” 闻臻漫不经心操纵游戏人物打副本,“我只是来休闲,不是来检查工作。” 赵均一古怪看着闻臻。他这位学弟虽平日不拘言笑,但两人在大学期间长期共事,一同经历过工作室的辉煌和衰落,之后闻臻买回工作室,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他,两人可谓关系匪浅。闻臻的情绪变化虽不明显,但赵均一多少还是能有所察觉。 赵均一问,“天天大晚上不回家,大老远跑我们这来打游戏,想什么呢?你自己家里没游戏室?” “回家睡不着。” “怎么?” 闻臻沉默半晌,答,“家里养了只猫。” 赵均一听着稀奇,没想过闻臻这种人还会养小动物。他想了想,说,“猫吵你了?可能是肚子饿或者怕寂寞,你每天给猫喂饱点,晚上让猫在你房里睡,应该就不吵了。” 闻臻像在思考他的话。赵均一见他心不在焉的,诚恳道,“你要是闲得慌,就过来帮我写动作控制,或者下个月幻影2上市的直播和会议流程你来过目。” “我忙。” 忙还在这儿占着别人工位打游戏?赵均一无语,干脆把闻臻的耳机拿下来,“走,出去抽烟。” 两个大男人到阳台去抽烟,聊了些工作的事情。赵均一没打听闻臻的事,总之心里知道没猫什么事。只不过闻臻自己不想说,谁都别想知道。 之后闻臻看了眼时间,准备回家。 此时天已全黑,赵均一本来早要回家,结果陪闻臻呆到现在。闻臻来时是让司机送,他自己平时懒得开车,宁愿付三倍工资让司机等在楼下。车先把赵均一送回家,之后再把闻臻送回江南枫林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闻臻在楼下拿了前两天买的快递,进门时动作很轻,知道闻小屿一定已经睡下。闻小屿的生物钟可谓严格,晚上十一点前入睡,早上六点半前一定起床,保证一整天充足的精力上课和练舞。 闻臻解了衬衫领口,走进闻小屿的卧室。他推开门,床上百岁就抬起脑袋看着他,旁边闻小屿挤着大熊睡在床角,有人进门了,动都没动一下。 闻臻无声走近,猫有些紧张站起来,在床边徘徊盯着闻臻,尾巴竖起。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闻小屿,转身离开卧室。百岁这才放松毛,走到闻小屿脑袋边贴着人睡下。 他回到自己房间,拆开盒子,拿出里面的润滑剂。闻臻拉开床头柜,随手把润滑剂扔了进去。 第39章 星期五晚上,闻小屿回到家,照例没人。 他已经很生气了,又有点委屈害怕。不知道闻臻为什么躲着自己,回忆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闻臻不高兴。心想他认识其他女孩了?不喜欢自己了? 洗澡的时候,闻小屿默默站在浴头下冲澡,开始想喜欢别人了也好,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把自己想红了眼眶,捧起水使劲揉脸。 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未免转移得太快了点。 洗完后闻小屿毛毛躁躁把自己擦干净,穿好衣服出浴室。他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抬头见闻臻进门。 他今天倒回得早,两人正巧对视,闻小屿收回视线,闷不吭声回去自己卧室,关上门。 他爬上床拿被子把自己一裹,闷进枕头当作听不见外头的一切。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闻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闻小屿,躲我做什么?” 闻小屿心想是谁躲谁?他不想和闻臻交流,觉得他们这种奇怪的关系可以停止了。 片刻安静后,脚步声从门口远离。闻小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深吸一口气,抓紧被子。 他的情绪已经跌进谷底,还在勉强告诉自己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闻小屿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半个小时后,他的卧室房门被敲响,不知做什么去了的闻臻再次回到他的房间门口,“我进来了。” 闻臻没有要征求闻小屿意见的意思,说完便推门进来。闻小屿耐着性子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接着他听到百岁叫起来,似乎是被人从床上拎走。 闻小屿心头火起,猛一下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看到闻臻一手抓着猫往门外走,“你做什么?百岁要和我睡!” 闻臻充耳不闻,把猫放到门外,然后关上门回来。闻小屿立刻从床上下来要去开门,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闻臻提回来按在床上。 “生什么气?”闻臻洗过了澡,一身清爽的水汽香味。他抱过闻小屿自然而然在人耳边亲一下,却被闻小屿用力推开,得到一个怒视。 “你出去。”闻小屿冷着脸。 闻臻掐过他下巴吻上。他吻得很重,充满占有欲和侵犯意味,手握得闻小屿骨头生疼。闻小屿恼怒要踢人,被闻臻熟练握住脚腕压到一边。 闻臻的吻半点不像他这个人,粘腻缠绵的吸吮,绵密得没有一丝空隙。闻小屿呼吸断续,一双唇被咬得通红湿漉,人很快因缺氧而生出晕眩。闻臻不轻不重扼住他下颚,舔他脖子上淡红的胎记,闻小屿从吻里脱离出来,想推开闻臻,“你出去......” 他攒了一个星期的闷气,此刻终于爆发,“别碰我!” 闻臻扼紧他下巴,看着他,“再说一遍。” 第36节 闻小屿下意识咽口唾沫,被闻臻眼中黑沉沉的情绪一时吓熄了火。闻臻看他终于安生下来乖乖不动,低头吻他,这次放轻了力道。 两人都洗过了澡,皮肤干净清爽,贴在一起时充满细腻和温暖的触感。闻小屿陷在床里很小声地喘息,被闻臻咬软了舌尖,心口满是悸动。 他的睡裤被褪到大腿根,臀肉被闻臻大手握着,令他羞耻不已。闻小屿被吻勾走了心神,没有听到“嗒”一声盖子打开的轻响,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拢进股缝。闻小屿凉一哆嗦,睁开眼看到闻臻随手把一个瓶子扔在枕边,他认出了那是一瓶润滑剂。 闻小屿红了脸。他被沾满液体的手指揉得轻抖,忍不住小声问,“用这个干什么?” 闻臻有一搭没一搭吻他,答:“免得你痛。” 闻小屿心不在焉地觉得没有必要,那天闻臻在练舞房里弄他的时候也没有用东西,只要闻臻不把手指进得太用力,他也不会觉得很痛。 但这种想法对闻小屿来说已经太过浪荡,他说不出口,并制止自己去想这种事。闻臻的手指裹着润滑液比上一次更轻易地挤进穴口,闻小屿哼一声咬了唇,忍着异物入侵的不适,直到两根手指全部进来。 穴道被一点点开拓时发出清晰的水液声,闻小屿用力抓着枕头,感到手指很深地插进自己身体,这感受令他的身体阵阵颤抖,后穴愈发绞紧。 闻臻不得不按开他膝盖,“放松。” “嗯......嗯!” 闻小屿被按到敏感点上,喘息变重。闻臻握住他膝窝提到一边,手指用力按压下去。闻小屿控制不住叫出声,随后插入骤然加重,肠道内脆弱敏感的一点凸起被重重抵着顶弄,很快飞快蠕动起来。 “嗯、啊!”闻小屿满脸通红抓住闻臻手臂,“不行!” 厚厚的润滑液被摩擦出水渍声响,被手指抽送的穴口很快充血变红,沾满亮晶晶的液体。快感急速累积冲撞闻小屿的小腹,他在骤然的失控中哆嗦曲起腿,腿间的性器颤巍巍半立起来,他又被闻臻的手指干硬了。 闻臻问,“为什么不行?” 闻小屿答不出话。他竭力曲起腿想缓解快感的冲击,脚无意识踩上闻臻的胸口,那里烫而湿。闻臻握起他脚踝亲吻,舌尖滑过脚趾,引发的战栗直冲闻小屿头顶。穴里的手指密集有力地碾过敏感点,拓开狭窄穴道,闻小屿几次绷紧腰抬起,后呜咽一声,被手指干射。 昏黑卧室里满是喘息。借一点窗外的夜色,闻臻看着身下的闻小屿,衣衫凌乱,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情欲的红潮,漂亮得惊人。他拿起扔在床上的瓶子,打开盖倒出大股润滑液,拉下裤腰握在自己硬胀的阴茎上。他已经硬得有些发痛,阴茎上隐隐暴起青筋,连手背也不声不响浮现青线。 高潮退去后,闻小屿眼前慢慢恢复清明。闻臻俯身过来,贴着他耳朵说话,“还生气吗?” 男人的声音低哑,充满令闻小屿着迷的冷淡质感。闻小屿不吭声,过会儿开口时带一点委屈,“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他好像听到闻臻笑了一下,暖热的气流钻进他的耳朵,让人浑身酥麻。闻臻说,“不想耽误你白天练舞。”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闻小屿没听明白。他感到闻臻捏开他的下巴,手指摩挲他的唇。闻小屿迷迷糊糊的,乖乖抱着闻臻的手随他摸。 接着他感到穴口被硬物抵住,下一刻男人粗大的阴茎缓缓撑开穴口。闻小屿“嗯!”一声立刻要挣扎,被闻臻一手掐住腰按进床里,后穴已挤进龟头。 “啊......”闻小屿浑身发抖,手紧紧抵住闻臻胸口,“这个不行......哥!” 闻臻快把他的胯骨捏碎,硬物凶悍把穴口的褶皱都撑平,润滑剂被强行挤出,流进股缝。闻小屿拼命喘气,紧接着几乎哭起来,“好痛!” 闻臻呼吸粗重,抱起闻小屿亲吻他汗湿的额头,大手抚摸他的腰,“放松。” 闻小屿紧得要命,穴肉死绞着顶进来的小截性器往外挤,闻小屿疼得浑身都麻了,只剩手指还有力气死死抓着闻臻肩膀,几乎把闻臻的衣服揪破。 两人像跌进一个巨大的火炉,各自烧得焚心。闻臻抓起衣服下摆掀了上衣,一身紧实肌肉随着喘息起伏,覆一层薄汗。他握住闻小屿的阴茎揉动,下身抵着他臀肉浅浅抽插,声音早已被欲火烧得喑哑,“闻小屿,你这样我进不去。” 闻小屿被抽顶得不停喘,他红了眼眶,含着哭腔骂他哥,“滚蛋!” 他没有得到闻臻的回应,接着双腿被分开,屁股悬空,身体里的性器缓缓而不容抗拒地往深了插,紧窄穴道被强行拓开,润滑液令插入变得顺畅,闻小屿从一开始拼命想要挣扎逃开,到后来被生生插软了腰,发着抖哭起来。 被火热的软穴紧裹着,闻臻调整几次呼吸才克制住心中暴戾,一边吻去闻小屿脸上的泪水,一边缓慢挺腰抽送。闻小屿随着插干的动作一下一下挺腰哭咽,腿被分开夹在闻臻腰侧,几次想合拢都不得。 “痛......”闻小屿含着哭腔,哑着嗓音开口,“出去......” 闻臻被他咬得一身汗,闻言往里又顶深一些,感到怀里的人急促颤抖。他深知闻小屿的心思,在人耳边问,“痛还是爽?” 闻小屿又怒又耻,张口恨恨咬上闻臻肩膀。闻臻已经习惯,随他把自己肩膀咬破皮,握着人的腰开始加快速度抽送。他还没有整个插进去,大半截阴茎卡进后穴毫不客气扩张,要把紧致的穴肉插软为止。闻小屿咬着闻臻肩膀呜呜地叫,后来受不了松开嘴,躺在床上被干得控制不住呻吟。闻臻的性器大得快把他撑坏,又硬得笔挺,直直往肠道深处压迫,两人结合处水液粘腻,润滑剂不断被挤出淫靡的噗滋水声。 热烧灼空气,闻小屿努力呼吸,仍感到缺氧。他疼得晕头转向,被闻臻压在身下占有的快感又强烈到把他淹没。他忍了又忍,被凶悍性器顶得肠道痛苦紧缩,汗打湿后背的床单,闻小屿苦苦揪着枕头喘息,一双白腿挂在闻臻腰上发抖。闻臻干得他愈发的深,每一次顶入好像都多进一寸,肠肉被硬生生挤出阴茎的形状,他感到自己几乎坏掉。 “别再......进,嗯......”闻小屿艰难喘息,“太大了,难受......” 身上男人深深呼吸,手箍住闻小屿大腿。闻小屿的后穴非常热,紧得要命地绞着他,肉却是软的,哭叫也是软的,叫起来好听得闻臻几乎下一刻就要射了。 闻臻抽出阴茎,扯出被搅得黏滑的水液。闻小屿方才被顶得太厉害,这下终于能喘口气软绵下来。然而闻臻拽过他的手臂让他侧过身,随手抬起他一只酸软无力的腿。 闻小屿腿根一紧,慌忙抵住闻臻小腹,“等等。” 闻臻把他的腿扛在肩上,“射一次再休息。” 接着阴茎重又插进来。闻小屿重重喘息,抵在闻臻腹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炽热性器顶开肉缝强硬挤进,插得他腰肢酸软,脚趾用力蜷缩起来。 “停......”闻臻进得实在太深,闻小屿难受开口,“可以了......!” 闻臻压上来,整根埋进穴里。他勒紧了闻小屿的大腿,后一刻不停重重抽送起来。 肉体拍击的脆响在卧室响起,闻小屿险些晕过去,粗壮阴茎直直捅进最深的地方,粗暴碾过敏感点,刺激得他张着嘴叫不出来,被用力抽插了好几个来回才发出一声抽泣,语无伦次哭叫起来。 “深、深了......唔,唔!”闻小屿在激烈颠簸中受不了求饶,“太深了,哥!” 他被顶得往床头耸,屁股在啪啪的猛烈撞击中拍得通红,水溅上他们交合的皮肤。性器近乎蛮横操开穴腔,把壁肉插软磨热,润滑剂混着体液被打成白沫溢出穴口,流下闻小屿的腿根。闻小屿被撞上床头,无可躲避。 月光如翻涌的浪潮,滚过闻臻赤裸的上身,照出他一身情热的汗水。他握住闻小屿挺立流水的阴茎,哑声开口,“爽成这样?” 闻小屿咬紧唇不吭声,紧接着被闻臻重重一顶,顶出哭腔。他湿透了身子,下身一片狼藉,闻臻从他正面压下来,提起他双腿握住脚腕,从上至下连根操进后穴。 紧闭的房门都透出了闻小屿的哭音。猫本蜷在门外睡觉,听到动静一下弹起来,在门外转来转去直叫。但没有人搭理它。 床垫沉重颠簸,几次发出隐隐的吱呀声。闻小屿后背悬空,双腿被扛在闻臻肩上,人几乎对折起来。粗长阴茎把他贯穿钉在床上,硬生生要插进肚子。闻小屿难以呼吸,人差点要晕过去。 他被闻臻无休止的精力折磨晕了头,然而身体从最开始的生涩难咽到湿软得出水,即使再勉强也挨了闻臻深到底的操干,那脆弱穴口收缩溢着液,又艳又紧,吃了粗硬阴茎的来回插耸,已控制不住抽搐起来。 闻小屿手脚发软,手徒劳按着闻臻坚硬小腹,扛不住闻臻干得越来越重,性器烧棍般插在一腔水滋滋的穴道里,撞击肠道不能再深的地方,从深处挤压出黏水的声响。 快感像一把强烈的电流冲刷闻小屿的四肢,混着奔腾的血液凶猛涌入下腹,令闻小屿几乎生出酸涩尿意。他被操弄得快崩溃,脚趾蜷紧发白,受不住不停踩闻臻肩膀,“可以了,呜、呜......” 闻臻抵着闻小屿的腿根往深了顶,他喘息起伏,已快射了,硬如烙铁的阴茎插在闻小屿身体里阵阵搏动,勃胀得厉害。他把闻小屿从床角落的阴影里拖出来,借着月色看他汗湿潮红的脸,脸颊的泪痕,翘起的阴茎随着猛烈操干的动作四处甩,流出腺液。 闻臻意味不明一笑,俯身掐住闻小屿的脸,“真浪。” “啊!”闻小屿收紧五指,在闻臻的小腹留下抓痕。他被重重插进肚子,硬物顶开他痉挛的后穴没完没了地深插,闻小屿头昏脑胀,哭道,“快点、啊......快点射......” 几下凶悍撞击后,闻臻抵着闻小屿臀肉射进了他的后穴。两人俱是喘息,闻小屿难以忍受被内射的侵入感,却被闻臻强制掐着腰射满了肚子,到后面几乎呻吟起来。 闻臻松开闻小屿的时候,闻小屿感到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他瘫软陷进床里,一双汗津津的腿无力软着,粘稠精液慢慢从通红的穴里流出来。 他被干到流了水,与高潮没有二致。闻臻撑在他耳边吻上来的时候闻小屿还没回过神,只本能张开嘴伸出舌尖,任闻臻舔进他的口腔。 他在闻臻的体温和气息里迷失,荒唐地想成为闻臻一个人的所有物,无论闻臻想如何玩弄他都好,只要闻臻在任何时刻都将他揣在身边。 闻小屿彻底放弃了抵抗。如果他的爱情只有一瞬,他想把这一瞬间放进闻臻手里。就像人从出生就注定走向死亡,依然选择活过短短几十年。 那之后两人又做了一次。闻臻把闻小屿按在飘窗上从后面干他。飘窗没有拉窗帘,可见窗外夜色深深,月光蔓延,万家灯火在两人视线之下星点闪烁,城市的网格横纵铺开,繁华不灭。 闻小屿抓皱了垫子,被男人干得几次双腿滑开,拱起背颤抖高潮。他像是被干开了,身体敏感得无可救药,被生生操射过后就一直在流水,床单湿得一塌糊涂。 “哥......”闻小屿哭哑了嗓子,可怜地叫他哥。闻臻把他抱起来,热烫胸口贴着他发抖的背,低头吻他。闻小屿在闻臻的吻里平息下来,很快又被肚子里顶撞的性器搅得丢了魂,在闻臻怀里失声浪叫起来。 这场情事从开场即失控,闻小屿简直像一味至烈的春药送进闻臻咽喉,咽进胃里又顺着血脉发散四肢百骸,烧得人不眠不休。他的身体软而劲,柔韧得让人想生生折坏,后穴吸饱了精液就软涨起来,不要命把阴茎往深了咬。闻臻浑然不觉自己把闻小屿揉了一身青红印子,只深深抵进他软热的穴,大手揉捏他挺立红肿的乳首,提着闻小屿一条腿从后面往上插顶,水液四溅。 闻小屿快被他干散了架,只能苦皱着脸请求,“哥......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抓着闻臻手指,仰起下巴喘息着舔弄闻臻喉结,笨拙讨好男人,“拜托......求求你......” 闻臻扣住他下巴用力吻上去,性器顶着小穴深处射出来。闻小屿的肚子里满是闻臻的精液,已滴滴答答往外溢。 后半夜闻臻把昏睡过去的闻小屿抱去浴室清洗。百岁不满蹲在门边看着他,顺着打开的门缝溜进卧室去睡觉。闻臻往浴缸放了热水,把闻小屿抱在身上给他弄干净。闻小屿一身吻痕与掐痕,窝在闻臻肩头,睡着了也可怜兮兮皱着眉,白肤红唇,像个表情生动的漂亮娃娃。 闻臻褪了一身燥热,平静下来。他抚过闻小屿沉睡的眉眼,侧头在闻小屿的耳边印上一个吻。 他知道从此往后闻小屿不能再属于其他任何人。 第40章 “闻小屿!来准备站位。” 闻小屿回过神,忙放下手里的水瓶起身匆匆往排舞老师那边去。他们正在湿地公园进行外景拍摄,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一旁忙碌,舞蹈演员们按照导演和老师的指示找好位置。 闻小屿走进队伍时老师还关心他一句:“是不是累了?今天是有点热。” 他坐着发呆太久,让老师都担心起来。闻小屿非常不好意思,只说自己不累,之后专心投入拍摄。 初秋来了场秋老虎,天闷热,拍摄间隙休息的时候,闻小屿都坐在一旁不怎么与旁人说话。他向来不主动攀谈,认识他的人都已习惯。看他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漂亮又干净,也都不好意思上去搭话。 只有闻小屿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周末的夜晚像一场香艳大梦,令他一闲下来就有些魂不守舍。余热仿佛到现在还残留在身体里,熨着他的指尖。 闻臻后来给他上了药,给他揉酸疼的腰和腿,还让人从酒楼送了不少好吃的到家里。之后的晚上两人依旧睡在一张床上,闻臻没问他要不要回房睡,闻小屿也默默地不说走。两人安静睡了一晚,直到月沉星落,太阳升起。 如今闻小屿再无法强迫自己从闻臻身边剥离。他需要在闻臻的怀里安眠,不能控制地依赖闻臻的怀抱,尝过了滚烫的体温,再回忆过去的冰冷就是折磨。 他无时无刻不想见闻臻。 拍摄结束后,大巴把学生老师们送回学校,时间已是傍晚。闻小屿收到他哥发来的消息,说在学校门口等他回家。 闻小屿找到闻臻的那辆黑色轿车,上车时见依然是闻臻坐在驾驶位上,衬衫袖子卷起,一只胳膊搭在扶手箱上,闲适的模样。 “晚上想吃什么?”闻臻问他。 闻小屿答:“回去吃吧,我去超市买点菜。” 闻臻便把车一路开到江南枫林附近的超市。闻小屿进超市买东西,闻臻就在后面跟着,一边与公司的人打电话简单谈事。 闻小屿专心挑选今晚的食材,没注意身后的超市工作人员推着货物哗啦啦往这边走,闻臻一边打电话,一边抬手搭过他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身边,让身后的人推着车过去。 两人挨得很近,闻小屿低着头站在闻臻身前,看他衬衫的平整线条,衣领下结实健康的脖颈。 我的。闻小屿天马行空想着心事。他可以是我的吗? 回家后闻小屿去厨房准备晚餐。他在料理台前忙碌,闻臻就坐在后面用电脑,闻小屿本以为他在忙公事,然而做好饭端上桌一看,发现闻臻只是在打游戏而已。 闻小屿有些无言,“你最近不忙了?” 闻臻退出游戏界面,移开电脑,“最近提拔了新团队,往后首都这边就交给他们。” “你呢?” “我的重心在公司全球战略,来这边原本是临时任命我负责市场。” 闻小屿好奇他的过往,问,“你从前也是这样被提拨起来的?” 闻臻漫不经心,“不然你以为我大学毕业就直接空降公司董事?” 闻小屿还真以为是这样。闻臻看出他小心思,说,“公司经营不是儿戏,我从分公司产品部经理做起,轮转几年岗位,三年前董事会才选我坐上这个位置。” 集团创始人闻家良对待儿子严苛,严格遵循公司制度把人丢进基层做起,万事不管,只看他自己能成什么样。事实上闻家良在多年前对闻臻一度恨铁不成钢,认为自己的儿子玩性太大不务正业,空有聪明头脑却不成器。那时闻家良年纪已大,心中本已有下一任ceo人选,然而眼见着闻臻一年年往上走,老人默不作声等了一年,又等一年,直到闻臻进入公司高层,自成一派。 那以后闻家良再未干涉过闻臻的任何决策。 第37节 过去的闻臻对闻小屿来说充满了未知和新鲜,甚至主观地带上传奇的色彩。闻小屿没有见过闻臻这样优秀的人,有时听父母说起闻臻年少时种种令家长烦恼的行为,他却听得暗自喜欢,好像看到他哥冷淡外表的背后还站着一个鲜活骄傲的少年,前前后后构成了一个真实的闻臻。 可惜他没有亲眼见过,不曾亲手触摸。越是喜欢,就越是遗憾。 晚上闻臻难得有闲,在游戏室里窝着打游戏。闻小屿洗完澡后回到自己卧室,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闻臻:[打游戏,缺奶妈。] 闻小屿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喜欢闻臻时而流露出的幼稚的一面,觉得很可爱。他坐在床边看着手机,看了很久,才放下手机起身去游戏室。他推开门,见闻臻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转头看他一眼,“来坐。” 昏暗的房间,闻臻懒散靠坐,投屏的光一闪一闪落在他的侧脸,他的四肢健实,衣料下隐现身体线条。闻小屿想起那晚同样昏黑的房间,闻臻把他的腰掐得生疼,撑在他耳边的手臂紧绷有力,喘息与颠荡火热没有休止。 他指尖发麻,迟疑走到闻臻身边坐下,拿起手柄。之前有好长一阵闻小屿没有和闻臻一起打游戏,闻臻自己通关的时候就顺便把他的号也练了,保证两人的角色进度一致。这导致关卡越来越难,闻小屿的半吊子水平却没有半点长进。他坐在闻臻身边又实在不能集中注意力,眼见着被游戏boss拍死几次都还重蹈覆辙,直到挑战次数彻底用完。 闻臻无言看向闻小屿,闻小屿很羞愧,为游戏也为自己乱七八糟的心事。他道歉,“对不起,我不会玩。” 输都输了,闻臻干脆放下手柄,一手搭上沙发背看着闻小屿,“在想什么?” 他一靠近,闻小屿就小心咽一下唾沫,眼眸垂着,“没想。” 游戏进程暂停,背景音乐还在滴滴嘟嘟地响。闻臻自然摩挲闻小屿柔软的耳朵,低声问,“是谁从前说不喜欢身体接触?” 闻小屿红了脸,想躲开闻臻的手,却被闻臻轻巧扣住下巴,落下一个吻来。 闻臻觉得闻小屿很香,唇也软,想接吻再正常不过。他舔过那双软热的唇,勾出舌尖搅弄,闻怀里人清甜的沐浴香味,那香渐渐蒸起热来。 闻臻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已有些哑了,“明天要练舞?” 闻小屿早被亲得腿软,点头“嗯”一声,手却抓着闻臻后背的衣服不放。闻臻随他抱着自己,问,“想要?” 良久,闻小屿才小声开口,“你弄得太久......我第二天会不舒服。” 手柄随意落在地毯上。游戏还没关,投屏反射的光在黑暗中朦胧打在墙上,映出男人高大的影子。 闻小屿趴在沙发上抓紧了垫子,闻臻从身后进来的时候胀疼得他用力咬住自己手指,发出难以抑制的哼叫。为了不折腾闻小屿,闻臻这回带了套,给他足够扩张,才从上面压着人慢慢插进。饶是如此,闻小屿也受不住闻臻的侵入。 闻臻的性器尺寸粗长,粗棍似的插进软嫩水壁,叫闻小屿想哭。他被闻臻在床上的模样吓过了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拿手抵着闻臻的胯,硬要他慢着轻着进。 “呜......呜......”闻小屿夹着腿微微发抖,被体内强烈的异物感胀得晕热,“再慢点......” 闻臻呼吸愈重,见闻小屿把自己手指都咬红了,捏起他手腕反扣到背后,往下阴茎挺进更深。闻小屿被他顶得呼吸不畅,发出小动物一般呜咽的喘息。 闻臻逐渐加快速度。他从上压着闻小屿挺干,捏着人挺翘的屁股分开股缝,把阴茎往那脆弱小穴里捣。闻小屿被男人插干得不停耸动,身体一阵一阵地抖,叫得可怜又诱人。闻臻还没全部进去,就眼见着穴口被撑得紧绷通红,穴肉都被进出的性器扯出。闻臻被绞得一身燥火,抬手一巴掌打在闻小屿的屁股上,“放松。” 那雪白的身体便瑟缩一下,窄腰塌下来,挺着通红的屁股竭力放松。渐渐两人交合处被插湿,水液沾满了闻小屿的股缝和腿根,混着凌乱喘息。闻臻掐着闻小屿的腰连根捅进,猝不及防插得闻小屿一声叫,后含着哭腔呻吟起来。闻臻进得太深,抵到肠道深处最敏感的地方,叫闻小屿发起了浪。 沙发不断溢出摩擦挤压的声响。闻臻保持着一个姿势从后操弄闻小屿,每一下都抽出一点又整根撞进,力气大到闻小屿次次都被撞得往前耸,又被箍着腰拽回来。闻小屿像一块被彻底压软揉化的白色麦芽糖,陷在沙发里被干得喘息都破碎,所有音节被闻臻的力道压进喉咙,窒息般的快感。 “哥,哥......”闻小屿眼前一阵发黑,被闻臻的力气弄得受不了求饶,“别这么、重......哈啊!” 闻臻从后面握住他汗津津的颈子,声音低哑,“不喜欢重还湿成这样?” 他抽出大半截阴茎,牵起湿哒哒的粘丝,粗壮性器插在闻小屿屁股里,硬得吓人。他用力操进去,抵着闻小屿的腿根加快速度,一时满室都是肉体拍击的脆响和闻小屿失控的呻吟。闻小屿的腰被狠狠掼进沙发又弹起,勃起的阴茎压在小腹和沙发之间摩擦流水,早打湿了垫子。 “不......啊!”闻小屿痉挛着拱起背,臀肉被拍得翻涌,“太深......了......!” 他再支撑不住,一条腿被操得滑下沙发,双腿大开着趴在沙发上被身后男人干出高潮。穴里的敏感点几乎被阴茎碾得麻木,闻小屿发抖得厉害,高潮时夹紧了穴里的阴茎,射得呜咽不止。 闻臻一身肌肉紧绷,握着闻小屿的腰抽出来,扯了安全套打结扔在一边。他呼吸粗重,射出来一些精液,但全然没有软下去。他握住自己笔挺的硬物,俯身吻住喘息的闻小屿,插进他热乎乎的腿缝挺干。 闻小屿浑身发软,乖乖被闻臻压在身下弄了会儿,腿都被撞麻了,还不见闻臻发泄出来。他抱着闻臻脖子喘息一阵,后红着脸小声说:“哥......我可以用嘴。” 闻臻顿一下,把人下巴掐过来,“跟谁学的?” 闻小屿光说这话就鼓足了勇气,这会儿羞耻得偏过头不看人,“不要就算了。” 沙发嘎吱一声,闻臻直起身,手仍不轻不重扼着闻小屿后颈。闻小屿被搂过去跪坐在闻臻面前,感到男人勃发火热的气息迎面裹住自己,心脏狂跳。 闻臻看着闻小屿张口含住自己性器,那口腔柔软湿热,龟头抵上舌尖往里压,发出滑腻的水声。闻小屿的口腔小,含了一小截就再吞不下去,只能握着阴茎笨拙吸吮。他全靠本能,伸出鲜红舌头舔上龟头,顶着马眼舔弄。 男人的下腹几乎绷出青筋。闻小屿被猛一下按到沙发背上,粗大阴茎一下抵进他咽喉,呛得闻小屿立刻挣扎起来。闻臻按着人在嘴里抽顶,看着闻小屿眼角被逼出的泪珠,一张白净的小脸潮红,红唇含着粗胀阴茎,被插出水液和呜咽来。 闻臻抽出性器喘息,精液全数射到闻小屿的肚子上。闻小屿一身凌乱,白液淌下他的小腹流进胯骨。闻臻捞起闻小屿吻他湿红的唇,把人吻得近乎窒息起来。 闻小屿没有任何反抗,抱着闻臻任他亲吻和抚摸自己。他的皮肤在闻臻的手心下敏感战栗,宛若有潮水不断冲击他摇摇欲坠的心脏,来回的水波带走不安的灵魂。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想让闻臻拥有他,就算无人知晓也无人承认,他知道这份痛和爱从此往后无可复刻,连同他心中的那个爱人成为心底一座永不腐朽的石像。 闻小屿愿意耗费所有运气抓住一生中一瞬的镜花水月,把他们的每一天都当作是最后一天。 第41章 首都电视台和博物馆联合策划的特别节目在国庆期间登上电视和互联网平台,引发热议。节目从顶尖舞蹈学院和歌舞团挑选优秀舞蹈演员,一个个舞功好又靓丽,加之官方有意宣传文物文化,配曲请了当红歌手演唱,题材策划又新颖,节目收视率攀升。 在《踏春图》改编的舞蹈节目中,闻小屿饰演画里一名少年学子,白衣雪冠,言笑宴宴,游山玩水时与女孩们打成一团。闻小屿面容漂亮,身姿软长,融进一群女孩子中也半点不违和。 有了之前《花神》和《琼玉》的累积,这一次闻小屿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以防再次出现被人冒名顶替身份散布谣言这种事发生,闻小屿背后的团队顺势给他注册了官方社交帐号,由团队经营,短短几天账号就涨到三十多万粉丝。 “啪嗒”一声,手机被扔进沙发角落。偌大的客厅,闻康知面色阴沉坐在沙发里,电视上正播着这几天火热的节目,期间一闪而过给闻小屿的镜头。 闻康知不耐烦换台,低骂一声,“娘炮。” 李文瑄拿着罐可乐从厨房晃出来,往闻康知旁边大剌剌一坐:“哥,你这两天还回不回朝安区啦?” 闻康知冷冷道:“你看谁想让我回去?” 李文瑄说话不过脑子,惹怒了他哥,不敢多嘴了。自从上次过年他哥被“赶”到他家住,李文瑄就没见过他哥开心过。 李文瑄年纪尚小,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爸妈不与他多说,他就跑去问闻康知。闻康知提起闻小屿就是恨,说真少爷一回来就装可怜,抢走了他的家,霸占他的爸妈和哥哥。 因此李文瑄很不喜欢真少爷,心里暗自也觉得姑父和闻臻哥太绝情。就算真少爷从前过了二十年苦日子,可这些和康知哥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亲生子,就把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赶出去。而且康知哥的心脏不好,最需要人照顾,如今却连姑姑都扔下他不管了。 李文瑄说,“哥,要么这几天你还是来我们家住吧,咱俩一块打游戏。” “不去,我就住这边。” “你一个人多无聊啊。” “小孩子少管那么多。”闻康知心情不好,挥手赶人,“舅妈刚才不是打电话叫你回家吃晚饭?赶紧回去。” 李文瑄只好回家去了,留下闻康知一个人呆在这座大别墅里。 李清把闻康知丢在灵香山的别墅,要他反思。闻康知被冻了信用卡,在自家企业上班见习的极会没了,甚至不被允许去首都找他哥。那是他头一次被李清那样严厉地训斥,从小到大,妈妈都没有对他凶过。 可最后哭的却是李清。 闻康知烦躁焦虑,书也没心思念,天天和朋友出去玩,恨恨心想反正再也没有人管他,所有人只有他讨厌闻小屿,厌恶闻小屿,他就是欺负了闻小屿,那又如何?反正他已经被抛弃,是做了讨人开心还是讨人嫌的事情,又有谁会在乎? 闻康知起身往玄关走,家里阿姨刚准备好晚餐从厨房出来,见他要出门,忙唤一声,“康知,不在家吃晚饭吗?” “不吃。”闻康知冷淡扔下一句,把门摔得砰一声响,走了。 回s市的时候,闻小屿颇忐忑。他下意识不敢面对爸爸和妈妈,那感觉就像偷了家里什么东西一般心虚,只能勉强说服自己只是偷走一阵,过段时间就给家里还回去。 他也不大敢待在闻臻身边,怕自己露馅。好在李清总拉着他说话,带他出门和她们行业圈内的人一起认识。只要不和闻臻面对面相处,闻小屿就能稍稍放松。 在家呆了几天,闻小屿顺便买东西去看望了胡春燕,之后第二天又准备去孙惠儿家。当天正刮大风,天空乌云密布,闻小屿出门前便带了把伞。 老师的女儿小圆在家,小女孩喜欢闻小屿,拉着他一直玩到晚饭时间,闻小屿眼见外头黑沉沉的,婉拒了老师想留他吃晚饭的邀请,想赶在雨下起来之前回家。 马路上车辆拥堵,闻小屿从老师家离开,穿过步行街准备去坐地铁。然而半路雨就下了起来,闻小屿撑起伞匆匆离开步行街,经过街边一家酒吧时,迎面就遇到一群人从两辆跑车上下来,就听有人乐道:“康总,说好今天你请客,可不许耍赖啊。” 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我是那种耍赖的人?” 闻小屿抬起伞面,与走过来的闻康知正对上视线。 两人都是一怔。闻康知戴个鸭舌帽,一身新潮大牌,身边一群人同样穿着亮眼,显然是准备去酒吧大玩一番。而闻小屿穿着简单的休闲外套和牛仔裤,白球鞋,高中生一般站在他们面前,微微皱眉看着闻康知。 闻康知盯他半晌,忽而笑起来:“少爷,好巧啊。” 他身边的朋友都不明所以,也没人认识闻小屿。闻康知从人群中走出来,对身后道,“你们先进去,我和人说两句话。” 一群人好奇看了眼闻小屿,还是进了酒吧。闻康知走到闻小屿面前,雨丝落在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只笑着看闻小屿,“少爷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了,怎么还穿得这么穷酸?看着怪可怜的。” 闻小屿懒得接他话,只说,“你心脏不好,最好不要喝酒。” 雨渐渐大起来。闻康知倏忽冷了脸,“装纯装上瘾了?你以为现在有谁在看你?” 在闻小屿看来,闻康知的说话方式比起他的养母简直有过之而不及。他气得再不作声往前走,然而闻康知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直直挡在他面前,“你还跟我哥住一块?” 闻小屿听他说“我哥”就来气,“是。你有什么意见?” “好得很。”闻康知点起一根烟,淋着雨抽起来,“亲生的就是了不起,谁都向着你,你要什么都给你,所有人都要把你捧到天上去了。” “没有人捧我,我也没要什么东西。” “怎么,我哥疼你你还不乐意?这么高傲啊。” “闻康知。”闻小屿再忍不了,沉沉雨夜之中,他看着闻康知,一字一句道,“闻臻是我哥。” 两人一个比一个心头火大,气氛降至冰点。闻康知被闻小屿的话气到呼吸都重了,“现在又不装纯了是吗?” “你不必拿你的心思来揣度我。”闻小屿说,“我不需要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也没有必要。” 风一阵呼啸带来斜雨,吹得树叶哗啦作响。闻康知被刺激到,终于流露出怒容:“你他妈瞧不起我?” 闻小屿也来了脾气,“我就是瞧不起你,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妈妈那么疼你,你还这么作践自己,你以为你还是三岁小孩?” “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你屁事?!”闻康知扔了烟,红着眼眶吼道,“装你妈的好人,滚!” 他转身就往酒吧大门走,闻小屿简直被他气坏,偏偏又一点不会骂人,心想算了,爱抽烟酗酒就抽烟酗酒,本来就不关他的事。闻小屿恼着火正要转身离开,冷不防又是一阵妖风袭来,连带忽然骤起的大雨。伞被猛地吹得歪斜,闻小屿手上没留神,伞被吹飞了出去。 他轻轻“啊”一声,被雨砸了满头。又看前面闻康知被吹飞了帽子,登时也被淋得透湿。 两人皆是一身狼狈,闻小屿忙去捡伞,闻康知则烦躁不已,迎着雨去捡帽子。 “小宝,康知!” 不远处传来女人一声焦急的呼唤。两人都是一顿,而后转头看去。只见李清匆匆从车上下来撑起伞,迎着风和雨朝两人快步走来,“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这么大的雨,怎么伞都不知道打?!都给我过来!” 温和的女人难得动了怒气,把两个小孩都拽进车里,之后自己也坐进来,对司机说,“回家,开快一点。” 车上没有毛巾,司机临时从后备箱取来一条毯子,递给后座的闻小屿和闻康知。闻小屿拿起毯子给自己擦头发,闻康知则不吭声坐在一旁,不动。 “还不赶紧擦擦?”李清语气严厉,话是对闻康知说的,“等着生病感冒吗?” 闻康知一脸委屈,没好气抓起毯子一角胡乱擦拭。初秋的雨有些凉,两人开始打喷嚏。李清坐在前头,忍了又忍,还是把话先暂时按进心里。 家中晚餐已准备好,闻家良和闻臻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等李清和闻小屿回来吃饭。听玄关大门打开时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两人转过视线,见李清领着闻小屿和闻康知经过客厅。两个小孩不知怎了,衣服和头发都湿透,可怜兮兮的样子。 李清叫阿姨去拿两人的换洗衣服,一边转头对客厅的父子俩说,“外头的雨一阵一阵的,这两孩子也不知道躲雨,真是......” 她暂不提前因后果,闻家良也不问,只淡淡道:“先洗澡换衣服去,别着凉了。” 第38节 闻臻看着闻小屿,“闻小屿,你去楼上的浴室。” 他这么说,闻小屿就默默去了楼上,李清便轻轻推着闻康知要他往一楼的浴室去。闻臻站起身,“我去二楼看看。” 闻家良点头,“待会儿带小宝下来一起吃饭。” 闻臻上了楼。楼上安静无人,他拐过走廊,走到浴室旁边,听里面隐隐传来淋浴的水声,还有闻小屿零星的几个喷嚏。 他耐着性子等在一旁,直到浴室水声停下,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闻小屿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看见闻臻吓一跳。 “你上来做什么?”闻小屿一时有些紧张。 闻臻说,“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闻小屿闷闷不乐,“路上碰到,吵了一架。” 闻臻皱眉,“他说你什么?” “没什么。”闻小屿不喜欢和闻臻谈论闻康知,低头往外走,“我也不在意。” 他被闻臻牵住手腕。闻臻看他不愿意说,便不多问,只低声开口,“有没有不舒服。” 静谧的长长走廊,灯光微亮。闻小屿被这一句话问得心底变软,答,“没有,只是淋了点雨,不碍事。” 闻家的饭桌上头一次坐了五个人。李清担心闻康知身体不好容易生病,让阿姨煮了热汤给他喝,也给闻小屿煮了份。闻臻让闻小屿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两人坐一块安静吃饭。 闻家良说:“外头天黑雨大,吃完饭就各自回房休息,别往外跑了。” 李清偷偷松一口气,让阿姨去把闻康知的卧室打扫收拾一下。闻康知低头喝汤,看一眼闻臻和闻小屿。他心情极差,但在闻家良面前半点也不敢表露出来。一顿饭就这么勉强吃过去,闻小屿吃完后回房,闻臻便也起身和他一起走了。 闻康知咬牙看着两人背影。李清在一旁开口,“康知,跟我到书房来。” 李清领着闻康知到书房,关上门,与他面对面站着,“你为什么和小屿在一块?” “路上碰到。” “说什么了?” 闻康知不说话了。李清气不打一出来,好在回家的时候看闻小屿没有不开心的样子,闻臻又陪着他,李清便暂时放下这事,训起了闻康知,“我本来想今天去灵香山和你一起吃道晚饭,结果呢?你又跑去酒吧那种地方!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闻康知犟着不说话。李清忍了一路的怒气,“你知道自己心脏不好,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妈妈和你讲过多少次?你每一次都不听!你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的身体?” 闻康知漠然开口:“我作践自己又怎么样?反正也没人管我。” 李清气得胸膛起伏,“你还要我怎么管你?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妈妈像以前那样抱着你,哄着你,饭喂到你嘴边,鞋子穿到你脚上?” “我多大了?我才二十一岁,就被告诉爸妈不是亲生的,被你和爸爸赶出家门,我什么都没了,连想见我哥一面都不行!”闻康知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我现在不是闻家的小孩了,我就不是人了是吗?只有闻小屿是你儿子,我就不是了!” “啪”一声,一个耳光甩到闻康知脸上。李清终究还是舍不得用力,一巴掌下去,没打痛闻康知,自己却落下眼泪来。 多年前当刚生产完的李清抱着幼小的孩子,得知小孩竟有先天心脏病时,她满心痛苦和愧疚,决心要一生呵护和疼爱这个小孩。“康知”二字也是她所取,意为健康而聪慧。她有心要弥补康知,从不对小儿子发脾气,小儿子要什么她都给,给他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和医疗设备,想要他一辈子健康平安,快快乐乐。 如今李清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她太过骄纵闻康知,甚至康知染上抽烟的坏毛病也没有严令禁止。自闻小屿回家后,一切从前能够粉饰的东西全都暴露,李清终于意识到闻康知的自私和跋扈,而她已然无力去改变。 “如果我没有把你当儿子,我大可把你送回你的亲生父母身边,随你去受苦受穷。”李清又气又痛,声音都在微微发抖,“可妈妈爱了你二十年,怎么可能把你送回去?你再如何任性犯错,我都当作是我的错。那天在医院里你对小屿说出那种话,我也只是责罚你,从来没有离开你的想法!你是我的孩子,可你却伤害我的另一个孩子!康知,你非要这样消耗妈妈对你的感情吗?” 闻康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攥紧拳头忍着眼泪。他不去看李清悲伤的脸,低声喃喃,“可是再也不一样了。我不是闻小屿,在你们心中,我就是不一样了。” “你是你,小屿是小屿,你们各自过各自的人生,为什么要一样?”李清恨铁不成钢,“你该长大了,该学会体谅别人的心情了,康知!” 李清在离开前最后留下一句话,“这件事里,你和小屿都是无辜的,但是如果你再敢把情绪都发泄在小屿身上,到时候你爸爸要管教你,就不要怪妈妈不护着你了!” 夜深,花园里隐蔽的小路灯还亮着光。闻康知一个人在卧室徘徊。阿姨已经给他收拾好了卧室,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烦躁不安,淋了点雨,身体也不舒服起来。 他根本睡不着,过了一会儿,闻康知还是走出房门。他脚步很轻,到得他哥的房间门口,咽了咽唾沫,抬手敲门。 他敲了一会儿就不敢一直敲,攥着衣角等在门口。仿佛等了很久,门才“嗒”一声从里面打开,闻臻站在门口,低头看着他。 “哥。”闻康知放轻声音,“我想和你聊聊。” 他在闻臻面前很乖,从小到大向来如此。 闻臻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开口,出乎闻康知意料的没有拒绝他:“去书房聊。” 第42章 书房内,闻康知坐在沙发上,闻臻靠坐桌边,与闻康知隔着距离,开了落地窗点起一根烟。 闻康知觉得他哥抽烟的样子特别帅,高中的时候见过他哥在阳台边抽烟边沉思的模样,之后就自己偷偷学着抽,好像这样就能和闻臻有一丝的相似。 闻康知看着冷淡的闻臻,想起他对闻小屿的特别,已从最开始的愤怒嫉妒到如今不甘而沮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亲生的才是最好的?” 闻臻没回答。闻康知继续道,“我知道我从小脾气不好,所以你不喜欢我。但是闻小屿才来这个家多久,你就这么关心他?难道就因为他可怜,因为他是你亲弟弟?” 闻臻答:“闻小屿回家之前,我把你当作亲弟弟,对你的态度就是我对待家人的态度。” 闻康知自嘲一笑,“是这样吗?从小我就崇拜你,你说什么话我都听,你做什么事,我也都想学你的样子。可是你......从来不在意我。” 闻臻在闻康知的心目中,永远是一个高大而遥远的背影。他们相差十岁,生活难有交集,在闻康知小学的时候闻臻就已经在外读大学,即使假期也极少回家。闻臻好像永远都只在忙自己的事,和乐的闲谈在他与家人之间少有发生,大多时候闻臻只在家庭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 但闻康知时时都需要他哥。他希望闻臻能像别的哥哥那样陪他玩乐,而不仅仅是节假日回家时的一份礼物,或是被父母要求的辅导他学习。为此他在小时候还朝闻臻发过脾气,质问闻臻为什么不能再多陪伴他一些。 那时闻臻正在桌前教他写作业,闻言皱眉放下笔,“爸妈平时少陪你了?” 小小的闻康知不满道,“你是我哥,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闻臻不欲与他讲道理,冷淡道,“不想学我就走了,往后叫你的家庭老师教你。” 随着年岁渐长,闻康知慢慢摸清一点他哥的脾气。闻臻处理学习和工作上的正事效率很高,但对情感关系颇为没有耐心。闻臻不喜欢没有主见和想法的人,对粘人抑或死缠烂打的人尤为敬而远之。他只愿意在他认为容易沟通的人身上花费时间。 而闻康知显然没有被闻臻划入这类群体。即使他学着在闻臻面前听话,不吵闹,这么多年来也依旧得不到特别的偏爱。 “哥,你就这么不喜欢我?”闻康知喃喃。 闻臻平淡抖落烟灰,“妈把什么都给你,你就理所应当,以为所有人都要像妈那样对你。” “你是我哥,我希望你多关心我一些,这样也有错?” “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关心别人的吧。” “你也觉得我自私......所以你才讨厌我,是这样吗?” 闻臻掐了烟,把烟碾进烟灰缸,“说完了吗。” 闻康知闭上了嘴。闻臻说,“有些事,我和爸原本已不打算追究,毕竟闻小屿已经回了家。但你却一而再找他的麻烦。” “我......” 闻臻不欲与他多话,只说,“杜晓东庭审结束的那天,你为什么和他见面?” 闻康知一下白了脸。他低下头,答,“毕竟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只是想在他坐牢前和他见一面而已。” 闻臻看着闻康知,面色已不知何时冷下来,“你和杜晓东见过几次面?” 闻康知刷然满背的冷汗,“当然是就这一次,哥,你怎么这样问我?” “去年你出车祸住院。”闻臻说,“出车祸之前,你去了哪里。” 闻臻的眼眸很深,黑沉沉看不出情绪。而闻康知已一下从沙发站起来,脸色煞白吓人,“......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猛地想起刚才闻臻对他说的那句“有些事,我和爸原本已不打算追究”,这句话如当头一棒喝,吓得他几乎手脚发软起来。 因为他全都记得,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出那场车祸之前,他去了杜晓东的家。看到了胡春燕,也看到了闻小屿。 “哥。”闻康知满心惧意,再不敢在闻臻面前有所隐瞒,只乞求般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们,我只是、只是自己也不敢确定,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闻臻说,“你怎么认识的杜晓东?” 闻康知这会儿一个字也不敢撒谎,汗涔涔坦白一切,“前年冬天我朋友因为打架进了派出所,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我就过去了。结果杜晓东当时也在派出所,警察问了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他在旁边听到我们的对话,就跟着我,一直跟到我的学校门口,他问我是不是姓闻,是不是闻家良的儿子......” 闻康知嗓子干涩,“他当时像个穷疯子一样,说什么他是我爸,要我给他钱用,我当然不信,就把他赶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吸毒。我回去以后觉得很奇怪,就找人查了杜晓东,知道......知道他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儿子,还和我同一天的生日。” 闻康知红了眼眶,几乎快说不下去,“我、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家那么穷,我以为他想骗我们家的钱。我当时很生气,去了杜晓东家找他谈,然后——然后我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没注意路口开过来的车,才出了车祸。” 他没说的是去杜晓东家的时候,他在楼下远远看到了闻小屿。他手上有闻小屿的照片,那双分明的大眼睛和母亲有三分相似,鼻子更像闻家一脉的高鼻梁。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面容却清秀温润,没有一丝戾气。 闻康知不愿相信这荒谬的一切,心中却恐慌地隐隐有了答案。他恶狠狠质问了杜晓东,从男人嘴里问出了一切。 那一刻闻康知感到天都要塌了。 “你和爸爸早就知道了?”闻康知失魂落魄,“我做的这些事情,你们都知道,是吗。” 闻臻声音平静,“你出车祸以后,爸查了你身边所有人,知道了你和杜晓东曾经联系过。”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闻康知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他痛苦道,“我只是不敢相信。那天庭审结束后我和杜晓东见面,也只是想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而杜晓东回答他,因为他们家有遗传的心脏病,家庭条件也不好,与其以后养不活他这个病秧子,不如把他送去富人家里,换一个健康的小孩给自己养老。 那时杜晓东已然瘦得不成人形,眼球突出,眼底吊着深黑眼袋,了无生气坐在铁丝网的另一边,沙哑着嗓子对闻康知说:“我说过了,我只是想找你要点钱,我那时没钱了......你把钱给我,我拿着钱滚,再也不会来找你。你要是早点给我钱,怎么可能还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穷人,闻康知恨死了穷人。他没经历过贫穷,却因贫穷而失去了一切。他就不该调查杜晓东,就应该在杜晓东在学校门口拦住他的时候把这个男人当成叫花子打发走。 “我很害怕失去你们。”闻康知在闻臻面前哭起来,“我没办法面对那样的家庭,我真的很害怕,哥。” 闻臻沉默看着闻康知。他站起身,走到闻康知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冰冷的压迫感,令人畏惧。 “既然害怕,就安安分分在这个家呆着。我和爸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只是因为曾经把你当作亲人看待。如果你还想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一员,就收了你的脾气,从此以后离闻小屿远远的。” “你对闻小屿做的任何事,我都会知道。”闻臻的声音冰冷低沉,“没有下次了。” 临睡前闻小屿爬起来,他晚餐时喝多了汤,想去卫生间。卫生间就在走廊拐角,闻小屿轻手轻脚进出,洗过手刚出来,就见走廊另一头闻臻经过,回去了自己卧室。 闻小屿正疑惑,紧接着又见闻康知经过,低着头穿过走廊。闻小屿下意识躲回去,背靠着墙发一会儿呆,心想这么晚了,他们俩在做什么? 闻小屿就惦记上这件事了。第二天一早吃饭的时候,又听闻康知病了,发了低烧,只能在房里休息。李清饭后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昨晚闻康知有没有欺负他。闻小屿只说没有,就是偶然碰到而已。李清叹一口气,只摸一摸他的头发,没有多说。 收假前一天,闻臻带闻小屿离开家前往首都。抵达机场后,司机将二人一路送回江南枫林,到家时已是晚上。 闻小屿还念念不忘那天晚上看到的,想着心事心不在焉打开门走进玄关,把行李放到一边。谁知鞋都没换,随着身后大门咔哒一声关上、上锁,他被搂过腰转身,迎面落下一个吻。 两人紧贴着身体吻得缠绵,闻小屿搂着闻臻的腰,仰起下巴被吻得呼吸急促,很快舌尖被舔咬得微微发麻。在家的这些天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遑论身体接触,闻小屿抱得闻臻很紧,腰被男人的手臂勒到已有些痛的感觉。 他感觉闻臻硬了,肆无忌惮顶着自己,大手也解开了他的裤腰。闻小屿忙推开人,“别......还没洗澡。” 闻臻咬一口他的唇,低声说,“现在洗。” 浴室响起水声。 “呜......” 闻小屿赤裸着身体站在淋浴头下,热水淋过他白皙的皮肤。闻臻给他做过扩张,空瓶的润滑液随手扔在一边。他从后面压上,一手握住闻小屿的臀瓣,粗胀阴茎顶进那紧致的穴口。 第39节 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密集,浴室里水雾朦胧,挡了一切风景。喘息从一开始压抑,到急促不稳,再到闷哼呻吟,闻小屿被按在墙上,乳头抵着瓷砖碾磨,整个人都被压得挣扎不得。闻臻从后面用力干他,像饿了几天要一口吃饱一般,动作重得快把他从地上顶起,脚尖都快离了地。 “哥......轻点......”闻小屿被插得太深,肚子都要疼起来,只能苦兮兮皱着脸求饶。闻臻被他绞得死紧,深深喘一声,提起他一条腿挂在手臂上,抵着他的腿根抽顶。闻小屿胯骨软,软开度高,被闻臻一下折起腿提着干,股缝都扯开了,露出里面被阴茎撑满的湿红穴口。润滑液被挤得噗滋作响,流下闻小屿的腿根。 闻臻的劲太大,很快把闻小屿撞得站不稳,一只脚踮在地上颤巍巍地晃。水声混着肉体拍击的响亮声响,闻小屿站不住往下滑,闻臻便把人拦腰托在怀里,如此性器顶得更深,直直把闻小屿插出哭叫的哑嗓。 “换个姿势......呜、呜......” “好深......啊、别这么......” 闻小屿开着双腿,被闻臻操到高潮,射精时小腹不停抽缩,精液全混着热水流进排水孔。他实在被顶弄得太深,直到闻臻抽出去也还感到穴里的胀热和痛感,腿软不已。 闻臻拿浴巾把人一裹,抱回房放在床上。闻小屿乖乖窝在闻臻怀里贴着男人暖热的皮肤,随闻臻拿了吹风机给他吹头。 闻臻把闻小屿的头发吹干后又拿浴巾给他擦了擦,感觉怀里的人抱住自己,好像有话想和他说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闻小屿抬起头,小声说,“前两天晚上,我看到你和闻康知一块从书房出来了。” 闻臻顿一下,继续擦他的发尾,“大晚上怎么不睡觉?” “你们在说什么?”闻小屿问。他非常在意,因为他知道闻康知很喜欢闻臻。那种把密码都设置成哥哥生日的喜欢,让闻小屿心生抵触。 闻臻把他身上的浴巾拿走,搂着他的腰把人压进床里亲吻,在闻小屿耳边说,“我让他不要再欺负你,不然我会生气。” 闻小屿听了有些不服气,“他欺负不了我。” “工钱都讨不回来的人,这话没有说服力。” 闻小屿要打闻臻胳膊,被闻臻从后面抱进怀里,亲吻耳朵和脸颊,又到嘴唇。他的后穴还湿着,被男人拿手指拓了片刻,再次顶进来。阴茎粗胀得让人浑身发麻,闻小屿抓着被子喘息呜咽一阵,后被越来越重的操干生生逼出了眼泪。 闻臻在床上总是有些粗暴,像是要把闻小屿揉烂撞碎了吃下去。床被激烈动作震出沉闷声响,闻小屿被干得太深太重,到后面已经要哭着求饶起来。闻臻把湿软的人抱起来,提着白生生的腿从后啪啪挺干,交合处水液飞溅,粗大性器插红了穴口,把紧窄肠道快拓出阴茎的形状,闻小屿直被干得僵挺了腰,从小腹到腿根坏了般痉挛,挺翘阴茎又射出液来。 他被闻臻射了一肚子,清理干净后两人在床上一块睡觉。到了后半夜,也不知是体温太热熨的还是闻小屿睡觉不老实蹭的,闻臻睡醒过来,掰了闻小屿的腿又从侧后面插进去。 闻小屿迷糊醒来,被闻臻弄得羞耻不已,小声骂他禽兽。闻臻浑不在意,从后面把人抱在怀里亲吻,声音微哑,“想不想出去玩?” 闻小屿头昏脑胀,被闻臻慢慢操得浑身发软,“嗯......去哪里......” “带你去欧洲看雪山。”闻臻抚摸闻小屿的皮肤,含住他潮红的耳尖,“想不想去?” 深蓝的夜色漫进房间,挟裹星与月银白的光。闻小屿望着窗外遥远朦胧的夜,后背贴着男人炙热的胸口,感受到稳定有力的心跳,勃胀阴茎缓慢插到穴腔最深的地方,闻小屿发抖扣住闻臻的手臂,眼眸涣散开来。 “想......想去。”闻小屿呼吸断续,被闻臻无所不在的气息包裹,不知自己是坠进了一场美梦,还是身在人间,“想和你......去......呜......” 闻臻把闻小屿抱到身上,提起他脚腕从下往上连根抽顶。闻小屿被摆弄成最让他羞耻的姿势,大张着双腿一下一下挨着男人的深操,他已被顶没了魂,只剩绵软的哭音,毫无反抗,通红后穴吃力吞咽男人阴茎,来回抽插不知多少次,最后一次高潮时都射不出精水来,只剩屁股发抖收缩。闻小屿累得没了半点力气,疲惫窝在闻臻臂弯里沉沉睡去。 第43章 十一月底秋末冬初,闻臻和闻小屿从首都前往欧洲,先落脚意大利。闻臻带着闻小屿在意大利逛了一圈,闻小屿从未出国游玩,对异国风情新奇得不得了,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吃,兴致勃勃之余还不忘时刻攥着闻臻,生怕自己走丢。 闻臻在出行前买了一个微单相机,学了两天后入门,出门后就拿闻小屿练手,还没到意大利就已经拍了数百张照片。两人行程松,在意大利逛了三天,后前往瑞士。 这次出游计划由闻臻一手安排,闻小屿只负责收拾行李和坐在一边看。当闻臻问他想住什么样的住宿,酒店还是别墅,海边还是城里等等,闻小屿思考良久,认真和闻臻描述了自己理想中的西方住宿。 “像电影里那样,窗帘是碎花的,窗边摆一个小圆桌,两张椅子。床不大,就是那种有花纹的铁艺床,然后铺很软很厚的被子。木地板,还有一小块圆形地毯,墙边靠一个软皮小沙发,墙上可能还挂着一幅画。” 闻臻挑眉看着闻小屿。闻小屿细致描述完了,被闻臻的目光看得不自然,“这样的房子......在欧洲应该有很多的吧?” “嗯。”闻臻转头翻起手机,“给你找。” 然后还真被闻臻找到了。在瑞士的因特拉肯小镇,一家当地夫妻经营的三层民宿,闻臻带着闻小屿上楼推开其中一间卧室的房门时看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想象中的电影里的房间场景。 闻小屿开心得要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摸一摸床上格子花纹的被子,一会儿跑到阳台拉开门,看远处的湖泊与雪山,小镇建筑多颜色鲜艳,错落有致,若绵延山谷中一小块散落的彩色积木。 房东夫妻笑眯眯将二人送到房间门口,妻子用德语与闻臻交流:“怎么样,房间布置得还合胃口吗?” 闻臻答:“可以看出来他很满意,谢谢你们。” “不用谢,这间房的构造原本就是如此,我们只不过是按照你的描述换了窗帘和床铺,添置了一些小家具而已。” “不知之前转账给你们的费用还够?” “当然,先生,再没有比您更慷慨的人了。” 夫妻二人与闻臻交谈过一阵,下楼前邀请他们共进晚餐,闻臻答应下来。房东们走后,闻小屿这才好奇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他半点听不懂德语,在异国一切对外沟通全靠闻臻,到现在可以说已完全被德语和法语流畅切换的闻臻迷住。闻小屿凑到闻臻面前,闻臻就顺势将他一搂坐在床上,“晚上和他们一起吃饭,正好尝尝当地人的手艺。” 闻小屿跨坐在闻臻腿上,“你的外语说得真好。” “想学?” “算了,我连英语都说不好。” “可以学几句对你来说有必要的。”闻臻说,“比如‘抱歉,我迷路了’,或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小屿瞪着闻臻,没好气从他身上下去。临近傍晚,小镇早早就已天黑,房间开了暖气,开着灯,闻臻靠在床头,拿手机教闻小屿说“你好”,“谢谢”这类简单词汇,闻小屿趴在床的另一边,费劲跟着他哥学发音。 晚餐在一楼厨房进行,房东夫妻特地煮了热腾腾的猪脚汤锅,配土豆沙拉和面包,还有酒。现在是旅游淡季,镇上人少,在这家民宿住的只有旅客他们兄弟二人。房东热情,又见闻臻德语流利,期间一直与他交谈。 闻小屿就坐在一旁专心吃,他顺手拿起手边杯子喝水,喝到一口甜甜又带点苦的酒味,他琢磨下味道,又喝了一口。 一旁女人笑着对他说些什么,闻臻给他翻译:“这是她自己做的水果酒,她的丈夫和小孩都很喜欢喝。” “你跟她说,我觉得很好喝。” 之后女人便一直给闻小屿添酒,且坚持通过闻臻翻译与闻小屿交流。闻小屿不好意思拒绝别人,多喝了两杯果酒后,开始上头了。 他端着淡定模样慢吞吞吃饭,直到一顿晚餐结束,双方各自回房休息。闻小屿扶着楼梯扶手上楼,快到二楼时没留神一脚差点踩空,身后闻臻及时抓住他手臂,“怎么了?” “......头晕。” 闻臻上前来看闻小屿的脸色,见他脸颊上一团淡淡红晕,一摸还是热的。闻臻有些失笑,“两杯水果酒就成这样?” 他把闻小屿扶进房,反手关门落锁。闻小屿拽着闻臻衣服不松手,嘀咕,“哥,百岁喂了没有啊?” “百岁在住宾馆,一日三餐都有人喂。” 闻臻要往屋里走,闻小屿就是抱着他不放,“那个德语......‘很好吃’怎么说?我想跟房东叔叔和阿姨说。” 闻臻被抱得迈不开脚,只能把人抱起来托在怀里,放到床上。他给闻小屿脱鞋脱袜子,又给他脱牛仔裤,闻小屿被解了裤子扣,抓住自己裤腰,声音有些软软的不满,“别......老脱我衣服。” 闻臻好整以暇,“房里暖气这么足,你不热?” 闻小屿红着脸低头拉自己裤拉链,“我自己脱。” 他就在闻臻面前开始脱衣服。蹬了裤子,掀走毛衣背心,一粒一粒解衬衫纽扣。他手指有些不停使唤,动作慢,领口一点点打开,露出白皙的锁骨。 闻臻耐着性子,把闻小屿扔进浴室让他洗澡。闻小屿磨蹭半天洗完出来,爬进床里窝着。等闻臻洗完澡出来时,人已经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闻臻拉开被子躺进去,床不大,两人得挨着。闻臻搂过闻小屿,看他睡得呼吸起伏,脸红扑扑的,唇也红润。闻臻看他很久,无声轻吻他的额头,到鼻梁,最后落到嘴唇。 第二天一早,两人前往少女峰。天气正好,天空碧蓝如洗,阳光耀眼。两人坐缆车上了山,眼见风景渐如童话景色,无数起伏雪山像从天边涌来的深蓝海波,翻涌雪白的浪花。阳光照耀山峰,为绵延山体镀一层金属的光泽。 闻小屿背着包跑在最前面,一会儿给雪山拍照,一会儿看溪水里的鱼,连路边好看点的石头都要捡起来研究。从雪山观景台下来后要翻一个小山坡到缆车交接处,闻小屿一路跑下山坡,回头见闻臻远远在后面走,又转身小跑回闻臻身边,牵住他的手。 “我们晚一点再下去可以吗。”闻小屿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期待看着闻臻,一双大眼睛圆而透亮。闻臻扣紧他手指,“随你。” 两人玩到下午才下山,回民宿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出门去镇上逛街。因特拉肯镇虽小,但五脏俱全。闻臻给闻小屿买了一双做工优良的皮靴,一顶怪可爱的报童帽,他本还想再给人买些表和包这类,被闻小屿拒绝。 时间在遥远异国的山中小镇像是变慢了。夜总是沉沉落下,温柔包裹一切。闻小屿喜欢较小而充实的房子,会令他感到安全和与世隔绝。如果闻臻拥抱和亲吻他,他的脑海就只剩下一张床,一张承载两个人重量的、温暖的床。 他想呆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想这段旅程永不停止。 星光穿过碎花的窗帘,跃落地板。床被压出不断的轻响,伴随喘息和压抑呻吟。床里的人被皮带绑了手腕缚在床头铁栏,背大半离了床,显然快受不了,一双腿都缠不住男人的腰,被干得晃开了去。 床头灯的光打在闻小屿汗湿的额角,将他抻紧的脖子照映得如同一把绸缎,颈上一枚红色胎记随着情潮愈发鲜艳。闻臻俯身吻他,闻小屿就喘息着回吻。他被挺干得溢出抽泣,小声叫他哥,叫得断断续续,后全数被大力撞碎了尾音。 那是闻小屿认识闻臻的一年零四个月。从初识到陷入热烈的爱情,短暂得像一辆初始就急速脱轨的列车,一头撞入未知的黑暗。 他将一切抛掷脑后,一年零四个月,透支一辈子的勇气。 第44章 从欧洲回来后,两人依旧回到江南枫林。百岁的窝被挪到了闻臻的卧室,闻小屿房间的床被整整齐齐叠着,空在那。 闻小屿很快适应了闻臻床上的气息,并在睡前养成了窝在闻臻怀里拉着他哥说话的习惯。闻臻通常把人抱着,听闻小屿一会儿说自己在学校遇到的人和事,一会儿好奇问他公司的事,并发现闻小屿对他的过去最感兴趣。 闻臻有问必答。他的耐心已经被闻小屿抻得不能再长,大概还会再长。总之只要闻小屿抱着他眼睛亮亮地贴着他说话,闻臻就随他弟弟开心。 “我把房东太太给我们拍的一张照片拿去洗出来了。”闻小屿搭着闻臻的腰,一双脚在被窝里轻轻地晃,“就放在我的手机壳背后夹着。” 温暖的一小圈床头灯光下,两人靠在大床里,闻臻问,“哪张?” “就是在小屋前面照的那张,背后是雪山。” “怎么不给我也洗一张?” “你自己去洗。”闻小屿低下头,小孩般把脚挤进闻臻的腿间,两人的腿便交叠在一处。他的这些小动作全都是无意识出于想要亲密接触的心理,本人没有多余的意图,却每每把闻臻撩拨得燥热。闻臻摸着闻小屿的腰窝,正思考明天闻小屿要上课练舞,今晚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比较适宜。闻小屿却窝在他怀里,一安静下来就渐渐睡着了。 闻臻看着闻小屿的脸,抬手关了床头灯,漫不经心抚摸闻小屿的耳朵。闻小屿在温热的摩挲下进入梦乡,沉沉睡去。 他胖了些,白白净净的,面容温软,不再像刚回到闻家那时消瘦着一张小脸,面色也不好,不敢看人。那阵闻臻每每一看到他,心底就一团无名火要烧,烦躁闻小屿怎么长成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更厌恶把他养成这副样子的杜家。 闻臻搂近闻小屿。闻小屿迷糊“嗯”一声,仰起下巴贴着闻臻的肩膀,呼吸平稳。他看上去非常放松,身体柔软,像一只蜷在巢里的小鸟,比任何时候都安宁。 闻臻想把这个巢筑得再牢固、再广阔,让闻小屿永远这样安宁。 临近闻小屿放寒假,闻家良和李清思念小儿子,特地给闻小屿打电话表示希望他可以早点回s市。自心脏查出毛病以后,闻家良便放手公司一应事务,再不像从前那样成天一头扎进工作。除了养病休息,就是时不时与老友聚会。正巧今年老谢从海南那边回来,两个儿子也还没回家,闻家良闲来无事,邀人来家里打牌。 “老闻,精神不错啊!” “可没你好,看你红光满面的,遇着什么喜事了?” 谢风涛乐呵呵搓麻将,闲聊几句后,才说自家女儿缦婷谈恋爱了,预计明年就结婚。其他人立刻好奇询问起来,闻家良听了一会儿,明显不爽快了。因为人人都知道缦婷曾经追求闻臻,这样优秀美丽又门当户对的女孩,他那大儿子还不要,现在好了,人好姑娘都快结婚了,他儿子还一点动静没有。 旁人问闻家良:“你家老大有情况不?三十岁了,咱们也快吃他的酒宴了吧。” 闻家良冷哼:“吃什么酒宴,小子没着没调的,成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谢风涛笑道:“闻臻要忙事业,自然顾不上婚姻,再过几年自然就成了。” “再过几年他就三十好几了。” “嚯哟,你当年可是四十才找的小清呢,当时可把谢伯他们急的,头顶冒烟了都。” “我那会儿公司正是起步阶段,和现在能一样?那小子就是叛逆得很,从小不听话......” 其他几人便安慰闻家良,只说闻臻这条件将来还愁找不到媳妇?让闻家良放宽心。然而闻家良的心里却装上了这件事。 第40节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心脏又愈发不好,说得不好听,或许已不剩下几年。若是再年轻大几年,他也不会这么着急。 但如今他真想看着闻臻有个家。他管教得最严厉、也是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如果闻臻能在适婚的年龄与一个善良贤淑的妻子结为家庭,他的一生就可谓圆满。 几天后兄弟二人回家。闻小屿每次一回家就成为中心,其他长辈和老人听说闻小屿回来了,也要特地来看一看,问一问。闻臻反倒落得清闲,回了家也不必天天处理工作,只悠闲呆在房里打游戏。 李清闲来就在家自己研制茶点,做好了就拿给丈夫和孩子吃。一日午后阳光难得正好,李清摆了一桌精致茶点,闻家良和闻臻坐在桌前边喝茶边谈公司事务,李清和闻小屿就坐在旁边沙发上看电视,吃蛋糕。 公司的事,闻小屿向来听不大明白。他三心二意看电视,听他们说起要开拓东南亚市场,投资某某地产,又说起公司人事调动和公司账目等等,听得他云里雾里。 闻小屿自己是搞艺术的,便对父亲和哥哥这类企业经营管理的精英有种莫名的敬佩感,尤其是闻臻。他觉得他哥简直是全能的天才,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哥。不像他自己,除了跳舞,其他什么都不会。 “......到时你谢伯也打算叫人去东南亚那边看看市场......对了,听说缦婷好像预备明年结婚。” 闻小屿顿一下,转过视线看向桌子那一头,只看到闻臻的侧脸。“恭喜她。” “她从小就喜欢追着你跑,如今终于长成个大姑娘,转眼都要嫁人了。” 闻臻没作声。闻家良扫他一眼,“我看你是半点也不着急。”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这话闻臻之前也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过。 闻家良拧了眉,“怎么,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过了?” 李清在一旁打圆场,“哎呀,只是暂时没有打算嘛,以后说不定就想了。” “以后以后,三十多岁了,还要怎么‘以后’?”闻家良道,“之前多好的几个女孩子,来来去去你都不喜欢,你不如说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一旁闻小屿低着头,手指摩挲瓷盘边缘,心下变得沉重。父亲已提起这个话题不止一次,他早该明白父亲有多期盼他哥成家。只是远在江南枫林那个独一的空间里,现实的一切都被自己暂时逃避了。 不能再久一点吗?闻小屿甚至混乱地心想。他还想再和闻臻在一起久一点,一点就好。 李清见父子俩又僵了气氛,闻臻又不说话不解释,便想替闻臻说些什么。她心中已隐隐猜到自家大儿子迟迟不愿结婚的原因。闻臻若是真喜欢女孩,照他说一不二的性子,自然是无论美丑贫富都会领到他们面前来。况且闻臻身边百花盛放,要说至今找不到一个中意的,李清压根不相信。 但如果闻臻喜欢的不是女孩,一切就要另当别论。李清从上一次在望山湖山庄听到闻臻说不想结婚以后,就一直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渐渐地说服自己接受起来。她从来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她的孩子身边能有一个人相伴一生,只要这个人善良,大度,真心,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闻家良说,“你要是真的那么忙,就干脆从首都回来本部,有空我帮你看看好人家的姑娘。” 闻小屿放下叉子,已经吃不下去蛋糕了。李清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想结婚也没有关系嘛,只要他身边能有个伴,对不对?” 闻家良不悦:“有了伴不结婚是什么道理?人家名分不要了?以后要是生了小孩,孩子也不算我们家小孩了?” “家良,现在又不照以前了,好多情侣那也不是说结婚就可以结婚的......” 闻臻说,“先不聊这些。” 闻家良说,“只要两情相悦,有什么这不行那不行?我又不是老古板,难道还嫌对方家里穷不成?我当年高中毕业去外地上大学,路费还是老乡们给我东拼西凑出来的......” 老人忽而顿住,皱眉看向李清,李清无奈望着他。接着又看向闻臻,若有所思。 老人冷冷道,“怎么,这个家里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情了?” “你看你,怎么瞎想起来了?我是觉得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好了,从前不也一直都是这样吗?” “我年纪大了,又一身的病。”闻家良说,“不过是有点老人家都有的愿望而已。” 闻小屿怔怔听着。闻臻注意到他的神色,正要说些什么,闻家良却在沉思片刻后开口:“闻臻,跟我到书房来。” 老人转身就走,闻臻便站起身。闻小屿下意识也放下蛋糕盘子跟着站起来,身旁李清牵住他,“小宝?” 闻家良回过头。他的目光落在闻小屿身上,便从严肃转为了温和,“小宝不管,坐。” 父子俩上楼去后,客厅一时很安静。李清见闻小屿面色苍白,还以为他被父亲的气势吓到,主动开口安慰:“小宝别担心,你爸爸对哥哥向来都严厉,但是对你一定不会这样,爸爸好疼你的。” 闻小屿连开口说话都仿佛没了力气,只安静一动不动坐着,过会儿低声问,“爸爸是不是一直盼着哥哥结婚?” “当然了,老人家都喜欢热闹,你爸爸他呀就是想抱孙子呢。” 李清不时往楼上看。她太了解那两个人,一个模子出来的固执和自我,真要争执起来谁都不会让步。李清担心丈夫身子,起身对闻小屿说:“妈妈上去看看。” 闻小屿点头,李清便上楼去了。闻小屿就一个人坐在客厅,望着还未收拾的一桌残羹冷茶发呆。 “......之前和苏筱谈得好好的,现在又说不想结婚,你把感情的事当作儿戏?” 闻家良拄着拐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老人是真有些上火了,否则不会气得坐不住,“你自己说,以后一个人想怎么过。” 闻臻只是说,“我有自己的打算。” 闻家良皱眉端详闻臻。他非常奇怪于闻臻的变化。从前闻臻从来没有提过“不想结婚”这种话,他谈恋爱历来都大大方方,从不瞒着家里,更从未对婚恋一事表现出过抵触的情绪。 一旁李清也说:“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老人家就不要去管啦。家良,之前你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那也要是正确的想法。”闻家良十分敏锐,“你们难道瞒着我什么事?” 李清小心看一眼闻臻。闻臻沉思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部分地坦白——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给出一个理由,往后父亲只会不断生出疑问和不满。而在他的预计里,这一步本该也迟早会走上。 “爸,我不想结婚,并不是我看不上别人。”闻臻声音冷静,“我只是不喜欢女人。” 闻家良沉默。李清先是心下一咯噔,知道自己的猜想成真了,紧接着又心想真是糟了,话说得这么直接,还不得把你爸气死?!她连忙在一旁补充,“其实我之前也隐约猜到了,闻臻这样受女孩子欢迎却老不愿意谈恋爱,大概就是——对女孩不大感兴趣罢。有些人是这样比较晚熟的,要到好大年龄才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闻臻大概也是谈了几个女孩,才发现自己不太喜欢......” 她不停看闻家良脸色,生怕人一下气着了,不停给闻臻开解。闻家良冷着脸的样子十分镇慑人,一双犀利眸子直直盯着闻臻,好在是闻臻,面不改色站在原地,等着他发落。 “你喜欢男人?”闻家良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闻臻答:“前阵子遇到一个人,很喜欢。” “男的?” “是。” 李清紧张轻抚丈夫的背,感到丈夫呼吸起伏,往下一看,握着拐杖的手背已绷起青筋。 闻小屿又抬头看一眼楼上。他心神不宁,起身轻手轻脚往楼上走。他慢慢挪到书房门边,正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听,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你还玩出新鲜花样了?!” 吼声被厚厚房门滤得沉闷,还是吓了闻小屿一跳。紧接着又听李清的声音响起,“好了好了,别气着了——哎呀,你别打儿子呀!” “一天不管教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二世祖了!女人玩腻了就开始玩男人了是吗?!” “家良,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你别管!” 接着就听“咚”的一声,声音骤然停止。闻小屿僵硬站在门外,抬起手放在门上,手指软得厉害。很快门从里面被拉开,李清白着脸匆忙出来,乍一眼看到闻小屿,“小宝?” 但她来不及管了。李清飞快到走廊边,对楼下焦急喊,“王姐,快打电话给刘医生叫他过来,就说家良突然晕倒了,快!” 书房里,闻臻把父亲扶到沙发椅上坐下,很快从书桌抽屉下翻出药瓶。他看一眼门口无措的闻小屿,对他说,“去把窗户打开。” 闻小屿忙跑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闻臻给父亲喂下药,解开他衣领,老人已进入半昏迷状态,拐杖掉在地上,人断断续续喘气,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随着艰难的喘气发着颤,连带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在不停地颤抖。 闻小屿半跪在老人面前,握住他的手,不敢用力,像竭力拢着树梢上在秋风中瑟瑟飘动的枯叶。 他近在咫尺,才意识到父亲真的很老了,老到生命已走入堪称脆弱的阶段。只需要一阵无情的风,这片生命就会从树梢坠落。 而那阵风或许就是他和闻臻。 第45章 病房门一下打开,医生和护士快步进来。闻小屿立刻站起身,紧张跟过去。 医生看过闻家良的心率测试仪,询问闻小屿病人是否醒过,有什么症状。仔细检查一遍后,对闻小屿说,“目前是睡着了,没有大碍,等老人家醒了以后再做一次全面体检。切忌让老人家再情绪大起大落,饮食方面也一定要注意。” 闻小屿记下医生的叮嘱,之后一群人离开,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闻小屿拿张椅子坐在床边。他不敢看父亲苍老的脸,只望着老人放在被子上吊着点滴的手。沟壑纵横的手背,虎口与手指上的老茧昭示老人过去的劳苦。他曾听闻父亲在年轻时非常拼命,小时在农村做农活,后进城读大学也是勤工俭学,再后来的创业生涯更是有数不清的劳累。听母亲有一次提起,说父亲最辛苦的时候要和公司员工一起进货卖货,几十公斤重的纸箱从早搬到晚,烈日炎炎下四处拉人介绍产品,更不提头一年里整年的吃泡面和馒头咸菜,因此落下胃病。 闻小屿轻轻握着父亲手指,手肘撑在床上,抵着自己额头。他非常疲倦,沉重的无形之物压得他难以喘息,胸腔发痛。 病房门又被打开,李清走进来。她方才去办住院手续和缴费,并与丈夫的主治医生聊了很久。闻小屿转过头,喊她一声,“妈。” 李清见他眼眶泛着微红,精神很差的样子,上前心疼摸他头发,“小宝回去休息吧,爸爸这边已经没事了。” 接着想起什么,“和哥哥一起走吧,他在十楼关节外科那边,小刘应该在给他做处理。” 闻小屿顿一下,“他怎么了?” “你爸爸之前生气,拿拐杖打了他一下。”李清叹气,“哥哥也不躲,那一拐杖打在他肩膀上,力气可不小......” 闻小屿坐电梯下楼,循着指示路牌找到关节外科。医院里人来人往,他穿过走廊,来到其中一间科室前,门半掩着。闻小屿轻轻推开门,就见闻臻褪下衬衫赤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刚给他的肩膀上过药,正往上贴膏片。 刘医生是闻家的家庭医生,下午接到电话后便飞快赶到闻家,之后又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确定老人没事,这才下楼看闻臻的情况。闻臻的肩膀被一拐杖抽出深深淤青,好在没伤到骨头。其他科室都人多繁忙,刘医生便把闻臻领到这间空的休息室给他做简单处理。 刘医生与闻小屿打过招呼,后叮嘱闻臻几句,便又上楼去看闻家良。休息室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闻臻活动一下手臂,看一眼闻小屿,“过来。” 闻小屿走过去坐下,看着闻臻肩上的膏药贴,垂眸不说话。闻臻套好衬衫一粒粒系扣子,问他,“爸怎么样。” “睡着了。”闻小屿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你和爸爸说什么了?” 闻臻平静道:“说我不喜欢女人。” 闻小屿终于抬起头看向闻臻,那目光里蕴着水汽,既有怒意,又非常无奈,“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们总要知道。” 闻小屿提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与闻臻争论没有意义。很多事情,闻臻都不在乎,他向来如此。可闻小屿不是。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闻小屿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声音低软,“我不想看到爸妈难过。” 闻臻看着闻小屿,良久答:“好,以后再不说。” 闻小屿于是想站起来,然而闻臻一下扣住他手腕。闻小屿吓一跳,立刻想把手腕抽回来,闻臻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收紧手指握得他挣扎不得。 男人的气息仿佛骤然冷下来,精准点破他的心思,“你躲我?” 闻小屿下意识去看墙上,确定这个房间没有摄像头后,着急想挣开闻臻,“别在这里......闻臻!” 闻臻却旁若无人,只漠然盯着他。 “我可以尊重你的想法。”闻臻的声音低而沉冷,“但你最好别想再乱跑。” 李清在沙发上坐下,拉开挎包拉链想拿手机出来,翻了一下包,却不见了医院的医疗卡。她疑惑回忆一阵,懊恼想起来自己刚才去关节外科看闻臻时顺手把医疗卡放在人医生的办公桌上了。 她只好又坐电梯去十楼,匆匆往方才的办公室去,经过一间休息室的时候,余光见那从中间开的门细细半掩着。 刘医生出门如风,关门时门锁没有扣紧,老旧的锁慢慢滑开,露出门缝。李清不过是无意一瞥,就忽地怔住。 她看见小宝坐在休息室里,半背对着门,一旁是一道屏风,屏风里挡着个人。那人坐在小宝身边,一只大手紧扣着小宝的手腕,大半身影都被屏风挡去。 但李清还是认出了自家大儿子的手。熟悉的衣袖,修长的手指,还有屏风下高大的侧影。走廊上人声嘈杂,兄弟二人不知在说什么,李清只看到闻小屿很快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怔愣站在原地,一时不能解读门缝里的画面。紧接着她看到闻小屿站起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视线,从这间休息室门前退开。 第46节 “抱歉。” “没关系。” 林医生的说话方式也有一点像闻臻,简洁而直戳人要害,很多人不乐意听,但闻小屿并不介意。 他知道自己的确只是在维持一个表面的平静,与快乐或悲伤无关,只机械随着时间往前滚动。 他的每一天都渐渐变得一样。 今年的冬天冷,圣诞节那天就下起了雪。过了几天后临近元旦,雪又再次下起来。李清在元旦前一天特地来首都陪闻小屿过节,白天一直在厨房里捣鼓,给闻小屿炖汤。 学校举行了一场十分盛大的元旦晚会。首都舞蹈学院的元旦晚会向来负有盛名,因其与其他学校都办的不同——首舞的元旦晚会是一场交谊舞晚会,出席人员须着正装或礼服,有基本的舞蹈基础与交谊舞礼仪,才能进入舞池。其余人则在一旁观看,或在中场休息时再吃喝交谈。 闻小屿本没想参加元旦晚会,他一直不大凑热闹。然而莫名其妙的,沈孟心找上了他,很不好意思地询问闻小屿是否能作为舞伴陪她出席晚会。 “往年我总是忙,每次都错过了元旦晚会,觉得很可惜。”沈孟心在电话里对闻小屿无奈道,“今年学校说毕业生也可以参加这次晚会,我就心动了。可我认识的人大多都已经毕业,也很少有想来参加这次晚会的。我就想着或许可以来问一下你。” 闻小屿不解,“姜河学长呢。” “啊,你不知道吗?还以为他告诉你了。”沈孟心在电话那头故作轻松道,“我们分手啦。” 闻小屿最后还是寻出了一套黑色小礼服穿上,陪同沈孟心一起参加了元旦晚会。那天沈孟心穿得很漂亮,一身深蓝色的长裙,腰束盈盈一握,长发盘起流花,肤白夺目。 两人坐在餐桌前,沈孟心拿了两杯香槟,闻小屿就陪她一起慢慢喝。沈孟心说姜河拍戏很忙,两人一个月都打不了几次电话,一开始还每天发早晚安,问吃过饭没,后来也不发了。沈孟心还跑去姜河的公司找过他几次,头两次没找到人,最后一次看到姜河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一起从公司走出来,有说有笑的。 沈孟心当时自己转身走了,回家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和姜河发消息说分手。姜河在半天后才打电话过来问她,沈孟心在这之前已经哭得不想再哭了,她硬着脾气和姜河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后彻底分手。 “这样的恋爱谈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沈孟心喝完一杯香槟,认真对闻小屿说,“两个人都很累,都不开心,不如散了。” 沈孟心是出生在小城镇的女孩,因舞蹈天赋与刻苦努力进入首都舞蹈学院,进入这个花花的大千世界,遇到姜河这个大城市出生的男孩。沈孟心自小骨子里有一股骄傲劲,不服输,学习成绩好,跳舞也好,毕业后再辛苦也决定留在首都。姜河则温柔开朗,柔软包裹了沈孟心的锐利锋芒。 闻小屿小心看一眼沈孟心,看到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落寞模样。他也莫名心头一酸,低下头不再去看。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有又如何?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不是今天,也是明天说分手,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慢慢各自也就明白过来了。” [你只想维持一个表面的平静,是吗?] 闻小屿再一次在心中重复着林医生问他的问题,询问自己。当眼见曲折要来临,既知会有痛苦和折磨,人的本能反应是否是在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中麻痹自己?毕竟可以短暂地逃过心痛,偶尔还能有近似快乐的感受。 然后用主动挖去心中的珍宝,换一个好像没有裂痕的自己。 悠扬欢快的乐曲声中,闻小屿牵起沈孟心的手,手轻轻搂住她的腰,两人如水珠滑入舞池,轻易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但闻小屿未曾在意,沈孟心也视若无睹。闻小屿问,“你现在还好吗?” 沈孟心笑一笑,“为什么这么问我?” 因为我不好。闻小屿在心中回答。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不好”,只能感觉到像是一个无声的空洞彻底打碎后带来的强烈反噬,他被拖入黑洞深处,遭遇无穷无尽的风暴。 他再也没有了平静。 晚会散去,喧嚣渐歇。闻小屿与沈孟心在晚会厅门口告别,临别前沈孟心笑着与闻小屿说谢谢,后独自撑起伞在雪中离开。 闻小屿拉好棉袄拉链,给自己绕好围巾,走进雪里。 他走下台阶,台阶下一片裹着雪盖的灌木丛,闻小屿踩过雪,绕开灌木,看到不远处隐约一辆车的轮廓。 闻小屿本要走过了,忽然又停下脚步,怔怔看向那辆车。他一时大脑空白,懵懵就朝着那辆车走过去,两条腿僵着,走到车前几步的距离,望着那车牌号停下,不动了。 车门轻响一声被打开,男人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熟悉的深色大衣,高大的身影。车门关上,两人站在雪里,晚会厅高高的阴影斜落下来,挡了路灯的光,隐去了他们的身影。 闻臻先开了口,“晚会玩得还开心?” 闻小屿杵在雪地里,像个冻僵的雪人,“你怎么回了?” “回首都开会,听说你们学校有晚会,顺道来看一眼。” 闻小屿的心跳猛一下提得飞快,又虚虚变得缓慢,人像是怔住了,盯着闻臻垂在身侧的手不说话,甚至连往上看的勇气都没有。他一时几乎傻了,有许多话想说,多得嗓眼被生生堵住,一口气提不上来。 “哥。”他声音微弱,像是喃喃,“你还......还走吗?” 闻臻抬手看一眼手表,说,“今晚十点四十的飞机回新加坡。” 闻小屿的胃已在叫嚣,但他像是感觉不到了,苍白的脸隐没于黑暗,“那你还回来吗?” 两人陷入沉默。闻小屿仿佛等着行刑,战战兢兢等在原地,甚至分不清当下是梦是现实,因为闻臻离他太远了,而雪又太冷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闻小屿听到闻臻对他说,“既然你从没想过跟我走,何必又问这些话?” 闻小屿忽地抬头看向闻臻,而闻臻已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车前灯亮起,闻小屿下意识让开,车启动从他身前离开。他往前追了几步,“哥......哥!” 车拐离晚会厅大门,没了踪影。闻小屿追到台阶下面,差点踩着雪摔一跤。寒意彻骨,闻小屿喘息着在原地呆立片刻,后忽然飞快往学校大门跑去。 他在学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报出闵华路小区的地址,紧接着拿出手机打开。奔跑中寒气灌入了他的肺,冻得他发抖。他的手指也在抖,眼前时而被泪意逼得模糊。闻小屿哆嗦着手指用力抹下眼睛,在订票软件上飞快找今晚十点四十从首都出发飞新加坡的航班。 他的思考好像停止了,只盯着一个航班不放,其他什么都没法想。闻小屿一个个翻着航班,翻到闻臻坐的那一个。 闻小屿急急买下一张经济舱的票,很快出租车抵达小区门口。闻小屿付过钱后匆忙下车,一路跑进小区,焦急坐电梯上楼。他的心脏咚咚在胸腔里撞,盯着手机直到机票购买成功,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他飞快打开门,屋内一阵炖汤的香味飘来。闻小屿没注意到,快步走进自己卧室。李清从厨房探出脑袋,“小宝回了?快来喝点汤。” 闻小屿没听见。他身上发热,一路奔跑回来还在喘息,不知为何有些轻微的耳鸣。他飞快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护照等等证件,倒了书包里的东西想塞几件衣服进去,但停顿片刻,又拉起书包直接背在身上。已经九点了,他要赶时间。 闻小屿背着书包急急往门口去,李清看到他这副模样忙问,“小宝又去哪里呀?” 闻小屿匆忙穿好鞋,紧张回避过李清的视线,“有点事。” “这么晚有什么事?那早点回来,妈妈炖了你爱喝的牛骨汤……” 闻小屿逃也似的,拉开门跑了出去。李清还系着围裙,愣愣看着关上的大门。 寒夜里,雪下深了。闻小屿拦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报机场的名字,请司机师傅尽量开快一点。 “小伙子,路上有雪,不能开快的。” 闻小屿只能说好,然后一直看手机时间。他想给闻臻打个电话,但却非常紧张,手机放在手上翻来覆去,不敢拨。 现在打过去能说些什么呢?说他在过来的路上,求他哥等一等他?可车开不快,要是路上堵车了赶不上飞机,他还要闻臻等他吗? 到了再打。闻小屿这样告诉自己。等到了机场门口再打电话找他哥,到时候他人都到了,证件也都带在了身上,就算闻臻不同意,他也可以自己上飞机。 闻小屿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窗外细密的雪粒飞扬,城市霓虹闪过,脑子里一下异常混乱,一下又出奇镇静。他逃跑了,只是见了闻臻一面,就昏头昏脑跑回家拿证件,拼命往机场追。 他的手机响起来,是妈妈打来的。闻小屿看着手机屏幕,心跳得飞快,一直僵硬握着震动的手机,直到电话结束,成为一个未接。 闻小屿把手机调成静音。车慢了下来,天冷路滑,市中心堵起了车。闻小屿坐在车里像坐在一团云上,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很多想法,从被妈妈和闻臻找到养父母家开始,就像一俩马车拖着他一下飞上云端,又一下冲入深渊。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得到了,可伸手一抓,又好像只是一碰水中的倒影。 闻臻会希望他这样莽撞地跟过来吗?夜晚太黑了,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闻小屿看不清闻臻的脸,只看到他挺拔的轮廓。他不知道闻臻是怎样看着自己,不知闻臻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又为什么那样干脆地离开。 闻臻是他心中的倒影,他不能企及,更无法抓住,只能煎熬看着倒影来去自由。有时多想乞求闻臻留下,有时又倏然放弃,希望闻臻一直这样自由,永远不要像他一样早被万事万物束缚。 他的手机又开始响。妈妈大概终于意识到不对,期间发来几条消息,询问闻小屿去了哪里。 [天好晚了,外面这么大的雪,小宝去哪里了呀?] [怎么不接电话呢?妈妈很担心你。] [小宝快点回电话好吗?] 闻小屿不敢细看消息,更遑论回复。他心慌意乱退出消息界面,车终于到了,他忙推开车门,一阵寒风涌向他,夹杂冰冷的雪籽。 离十点只剩几分钟,闻小屿朝机场大门跑去。一路人来人往喧嚣,他抓着手机想给闻臻打电话,可妈妈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一声声像紧绷的绳,催命般把闻小屿往回拉。 一条消息又跳出来,李清发来的,[妈妈真的很担心你,很着急,小宝生气了吗?所以才不愿意理妈妈?小宝对不起。] 闻小屿喘息着,一步一步到机场门口,脚步被重重拖住一般,渐渐变慢。他背着一个空空的书包,一身黑色的大棉袄,连里面的小礼服都没换,鞋底尽是雪泥。 他终于还是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小宝?”李清的声音焦急而小心,“你在哪里?听起来好像在外面,小宝回来好吗?外面太冷了,妈妈给你炖了汤。” 李清又恳求道,“这么晚了,早点回来吧。” 闻小屿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孤零零站在巨大的机场前,机场广播在他的头顶不断回响,滚动航班信息的大屏远远悬在高处,一片嘈杂。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哭起来。他站在机场门口,再进不去了,只能无法自抑地掉眼泪。闻小屿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好像身体顿时只剩一具空壳。 “我很快......”闻小屿强忍着咽下哭音,反复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些,“我很快就回了。” 放下手机的那一瞬闻小屿有些晕眩。他扶着一边的墙壁缓和片刻,才慢慢转过身,往机场大门的反方向走。 他一个人走出了绵长的遮篷,雪重新落在他的身上,纷纷扬扬,温柔安静。 第51章 抵达新加坡的第一天,祝宇就被老板派去了当天的一场私人晚宴。 祝宇进公司五年,从分公司产品部经理被闻臻发掘,一路做到东部大区市场总监,现在更是直接被调到新加坡来带领团队,按闻臻的意思,这回是准备让他来做二把手。 祝宇是个心里挺傲气的人,早些年还对闻臻不屑,认为闻臻实在太年轻,又是老总的儿子,听说还喜欢打游戏,叛逆得很。后来到闻臻手下做事,渐渐就没了这想法。 按理来说第一天和投资开发商们见面,还是私人聚会,闻臻也是要一起去的。然而老板只是把他一个人机场让他自己安排,随后转身就不发一言走了。 他还以为老板是考验他,当晚自己认真准备好去赴了宴,和一群外国佬、什么什么裔华人和内地商周旋一晚上,喝了不少酒,结束后回酒店睡了个好觉。 祝宇哪知道老板这一走,整整一个月都见不着人。 他们来新加坡是要处理急事的,地皮竞标和厂商投资都需要闻臻出面,祝宇再有业务能力也不能下决策,况且他从前都没接触过东南亚市场这边的圈子。他现在是公司二把手,下头一群人等着老板开会发邮件,上头一点动静没有。 祝宇找了闻臻两次,没找着人。前几天又发消息问老板什么时候来公司,闻臻只丢给他四个字,自行解决。 现在他学聪明了,决定直接上门。 闻臻的家在东海岸附近的一处私人公寓。祝宇找上门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老板竟然在打游戏。 “臻哥。”祝宇和闻臻年龄相仿,又认识这么多年,私下里不叫闻总。“公司一堆事。”意思是你大老远跑新加坡来丢着公司不管,在这儿自闭打游戏? 闻臻穿一身懒散的居家服,漫不经心推游戏手柄,投屏游戏界面里的人物四处转悠。“你自己不能处理?” 祝宇无奈,“有些场合只能你出面,佳恒的王总想和你面谈,还有新加坡国电和城大电厂的合同也没定下来,要么我把文件先拿你看看?” 祝宇感觉出来老板状态不对,干脆把带来的文件和合同直接拿出来递给闻臻,想催他赶紧恢复状态。闻臻放下手柄接过文件,沉默翻看起来。 他一边看,祝宇一边在旁边口头汇报这一个月的工作。闻臻看完文件,听他汇报完工作。 闻臻简单口头调整了几名人员的工作,然后说,“通知明天上午十点主管开会。你亲自去和国电的人谈,约他们这周内见面。” 祝宇松了口气,点头说好。正好闻臻雇到家里的厨师在准备午餐,闻臻顺便就让祝宇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吃饭的时候闻臻也没说话,只时而注意着电视新闻,祝宇也看了眼,新闻在播美国金融市场上个月的股票走势。 祝宇没事和老板搭话,“北美这几年通货膨胀挺厉害的。” 第47节 闻臻看了会儿新闻就没看了,只说,“有点严重。” 祝宇一怔,闻臻却没有深聊的意思。过一会儿闻臻的手机响起,祝宇见老板拿出手机看了眼,接起电话。 “有什么事。” “我抽不出空。” 祝宇吃着饭,见老板态度十分冷淡,心中唏嘘。照他来看,闻臻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是绝对的靠谱和有头脑,但据他平时接触闻臻所观察到的,他的老板在人情味上的确缺乏。 他又听闻臻应一声,不知电话那头在说什么,而后闻臻说,“生日快乐”,紧接着就是“我还有事,电话线挂了”。 祝宇也是为电话那头的人心疼。这祝福说了还不如不说,冷冰冰的砸人头上,也不知道还想不想让人生日好过了。然而他一抬头,却看到闻臻冷着张脸,心情似乎非常不好的样子,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吃饱喝足后就道别走了。 吃完饭后闻臻又回楼上去打游戏。游戏界面一直开着,悠扬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回荡,游戏画面是一片森林,两个人物角色一前一后站在林中。 一个是闻臻的角色,另一个则是闻小屿创建的角色,id起得十分没有新意,就叫[小屿]。 闻小屿一点游戏细胞没有,偏偏又喜欢跟闻臻一起玩,从前一见闻臻在游戏室里就悄悄跟过来,也不明着说,就趴在门边委婉问他在玩什么游戏。 他又不会玩,只会跟在闻臻后面跑来跑去,一边奶还要一边手忙脚乱跟着闻臻躲boss大招或者陷阱,一般都是既奶不住人自己又活不下来,最后就成了闻臻自己单独过关,再拿闻小屿的手柄又过一次。 “小屿”安静站在闻臻的角色旁边,腰上别着个药瓶。闻臻的角色走到哪里,“小屿”就跟到哪里。 闻臻设置了“小屿”自动跟随队长,队长是他自己。他靠在沙发上,推动手柄操作角色漫无目的绕着“小屿”转,“小屿”也跟着他一起转。 他表情冷冷的,看着这幼稚的画面,忽然自言自语,“没那么喜欢我。” 他“啪”一下扔了手柄,关闭游戏界面。 第二天闻臻恢复工作状态。他有非常多的公事要处理,频繁与当地政商界人士打交道,并时而于世界各地出差。如此一直从春天到夏天,祝宇在跟着他出席各种场合与出差的过程中飞快上手,公司一应事务也步入正轨,闻臻才得了休息的空。 他已彻底平静下来。 闻小屿对他说分手的那一刻他的确措手不及。他没能控制住情绪,闻小屿总能把他弄得不正常,闻臻认了,有时候在想闻小屿就是来治他的。 一开始他不能理解闻小屿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依靠他,不信任他。他为闻小屿组起一支专业的团队负责他未来的舞蹈演艺生涯,也确保他在舞台之下的生活拥有充分隐私。他对父亲出柜,对母亲坦白,想一步一步让父母接受自己未来不会和女性结婚生子的事实。他知道父母的接受程度其实很高,他的父亲历尽大半生见多识广,母亲则心向艺术,心界与常人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们绝对不会伤害闻小屿。 他不需要闻小屿做任何事,也不会让闻小屿为他们的事情在任何场合前出面,他只想要闻小屿乖乖在自己身后待着,等他把一切都慢慢解决。 他知道爸妈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他们在一起,可惜他从小做了太多爸妈不接受的事情,到如今早已习惯。他可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也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如此他人的意见就变得不再重要。 爱情的确像一场风暴,胆小的人避风而逃,冒险者迎风而上。闻臻显然是后者。他从闻小屿的身上大多时候都体会到愉快。并非简单而浅薄的快乐,而是一种稀有的、难以描述的心理满足感。 为此他定做了一对戒指,简单大方的款式,指环内刻他和闻小屿两人的名字,隐蔽而唯一。 结果他拿到了戒指,想送给闻小屿作礼物,就听闻小屿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闻臻的卧室在二楼,阳台外可以看到绵延的东海岸公园。他终于不再窝在房里双开打游戏,有时站在阳台上看远处的海,凝神抽烟。 他不得不又思考起闻小屿的行为。闻小屿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他们之间总是出岔子,有时闻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理解闻小屿,但有时他又发现完全不行。他只不想闻小屿不开心,不想闻小屿掉眼泪,只能摸索学习着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 有时闻臻刻意避免自己深入去想闻小屿从前作为“杜越”的生活,以免自己对杜家那对夫妻采取出格手段。他需要闻小屿回到真正的家彻底安定下来,不可以再去任何他看不见的地方,绝对不允许离开。 直到闻小屿对他说[你总是抓着我不放],说[我没那么喜欢你],闻臻才醒悟。 原来他把闻小屿抓得太紧了。 闻小屿要空间。 闻臻沉默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远处海面深蓝,指尖烟雾缭起。 闻小屿小他十岁,很多想法他们的确难以同步。小孩子总要空间,要自由,何况闻小屿独立,有自己的想法和爱好。 闻臻承认自己总想把他弟牢牢抓着。他本能排斥闻小屿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宁愿自己离开也不要闻小屿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要一直能看得到闻小屿。 他本认为自己已经退让很多。闻小屿害怕他靠得太近,他就离远了一点,让闻小屿从江南枫林搬走,也没有要天天和他见面。 可闻小屿还是怕,闻臻才知道到自己让闻小屿喘不过气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但闻小屿不。他弟胆子不大,心很软,容易为难,重要的是,他至今也没能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主人。 闻小屿不能像自己这样随心作出选择——闻臻现在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如今在乎很多。他很敏感,想的太多,原本就是容易紧绷起来的一张弦,如果再要强硬去拉扯,弦说不定就会绷断。 从恼怒、焦躁和那种稀奇的、名为“心痛”的复杂感情中走出来后,闻臻想了很多次,最后还是不想为难闻小屿。 闻小屿想要空间,那就给他。他弟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闻小屿说喜欢,他就过来陪伴;闻小屿要分手,他就收拾东西离开。 然后等着有一天闻小屿能够重新接受他,回到他的身边。 第52章 六月,闻臻回国一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买了张风华杯大赛的票,古典舞组比赛的那天就坐在乌泱泱的观众席下,看台上的闻小屿跳舞。 他弟不给他发消息也不给他打电话,闻臻也只能不去联系,免得那小孩又要说什么“你抓得我太紧”、“没那么喜欢你”这种直戳心窝子的话,叫人一听就上火。 但他也没打算太过压抑自己。心里想见,忙完手头的事,拣了个看比赛的由头,就回国去见了。 闻臻本来是打算来看一眼就走。但他看到闻小屿瘦了,一把白腕子竹节似的,在舞台上愈发的轻盈。闻臻一直等到颁奖典礼,直到看着闻小屿接过金奖的奖杯,看他在舞台上光彩熠熠万众瞩目的模样,才起身离开。 之后闻臻联系了之前给闻小屿请的营养师,让人回来继续给闻小屿配一日三餐,按月算钱。他特意让营养师编个理由,总之别让闻小屿知道是他哥让来的。免得他弟觉得被暗地监视,又以为什么抓他太紧。 闻臻不喜欢闻小屿瘦。闻小屿的体重很容易掉,锻炼勤了要瘦,心情不好也瘦,吃得多都不能补。闻小屿那副小骨架看在闻臻的眼里,就是时刻提醒他这小孩从小没能养好,没得着关心和照顾才变成这样。 不在闻小屿的身边,闻臻不能确定他是为什么又瘦下来。闻臻又时而对此感到烦躁,认为闻小屿很不会照顾自己。 闻臻的工作很忙碌,有时大半个月都不在家。与此同时,欧美经济还在持续下行,同时国际关系紧趋于紧张,最明显就是公司的部分产品出口贸易量持续下降。虽然公司的主营市场在国内,但多年前已有全球发展部,与许多外企和政府有密切合作。 闻臻的工作负担因此加重。期间闻家良与他通过几次电话,父子俩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陆续商量过几回过后,闻家良最后的意思是如果明年上半年情况还无法改善,闻臻就需要回国来主持本部,调整公司政策和未来战略。 另外闻家良还问他在那边是不是一个人住,有没有人照顾。 闻臻说一个人住,请了人来做饭和清洁。闻家良就在电话里冷冷说他三十几岁的人了,也真扛得住回家对着冷锅冷灶的生活。责备了闻臻一通,最后又说,“一个人在外头逍遥自在,家都不想着回了。” 闻臻就说过阵子回来看看。 他知道父亲慢慢开始接受他的选择了。他们父子俩总是这样,闻臻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爱与人商量,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了,比如小时候没有和身边朋友们一起出国念书,大学选择数学专业,不按照父亲的意思进入公司,反而和一群同龄人开独立游戏工作室。再到如今公开出柜,每一步都不遵任何人的意。 面对这样叛逆的儿子,闻家良往往一开始恨铁不成钢,想通过惩罚的方式让闻臻屈服,但每到后来又慢慢能心平气和接受。 因为他们父子俩实在太像了,甚至闻家良在年轻的时候比闻臻更加激进和自我。在他刚开创公司那段时期,不少与他共同打拼过来的人因无法忍受他的独裁一言堂而选择离开。闻家良在二十岁到四十岁时都在拼命赚钱开拓公司领土,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从不信任任何外人。 直到他遇到了李清,有了一个家,拥有了两个孩子。加之事业几次起伏跌宕,随着岁月的沉淀磨砺,闻家良身上那股子偏执又盛气凌人的劲才渐渐收敛,才懂得体会他人,变得沉稳。 闻家良挂断电话,一旁李清询问:“闻臻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忙完这阵吧,最近经济形势不好,华尔街乱得很。”闻家良说,“当初是你要让闻臻出去,现在又想他了。” 李清心中五味杂陈,又无法与丈夫言说。她当然想念大儿子,之前要丈夫把人外派出去也是情急之举,如今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国外这么久,李清有时又十分自责。 更令她担忧的是,她察觉到了闻小屿不开心。虽然闻小屿一直在努力维持平常的模样,但每当李清去首都和闻小屿待上几日,她总能从细节看出他的反常。有时候闻小屿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晚上很晚才睡,不爱待在家里,总是泡在学校的练舞房。 百岁都比闻小屿活泼粘人。闻小屿把百岁照顾得很好,喂的都是鲜肉和各种营养片。宠物长得健康,主人却瘦得下巴尖尖。 闻小屿在闻家良和李清面前很安静,也很听话。有时候李清不知道闻小屿在想什么,想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却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从闻臻走了以后,闻小屿就不怎么说话了。 李清一开始很难面对事实,也几乎产生逃避的心理。她宁愿闻小屿是被闻臻强迫在一起,因为如此至少她还有余地出手挽回。可如今她所见一切,都在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所猜想。 她几次感到彻底的绝望,头一次明白人生会出现如此无计可施的境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手心手背的肉,她还没来得及消化找回闻小屿的幸福,就兜头被扔进了深渊。 李清翻了很多心理学书籍,和心理咨询师谈心,仍找不到答案。她更不能寻求闻家良的帮助,像从前每一次遇到烦心事那样。她的丈夫年纪大了,尽管丈夫性格强硬,但李清知道丈夫如今需要她,很依赖她。 李清要陪伴闻家良,无法时时待在闻小屿身边。有时她和闻小屿通电话,听闻小屿在电话那头叫她妈妈,声音温软好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她一听到闻小屿这样叫她就心软,关于闻臻的话题就无法进行下去。 她甚至不忍心开口叫闻小屿把卧室墙上挂的那幅画取下来。她看出那幅画不可能是闻小屿的朋友同学所送,不是她也不是丈夫,只能是闻臻。 李清别无他法。她已经把闻臻赶走了,余下只能自己尽可能在s市和首都两头飞,希望能靠陪伴来慢慢分走闻小屿的注意力,叫时间和距离让两个孩子清醒过来,回到正轨。 她只想请求命运不要再捉弄她一次。 时间一晃到冬天。 下半年的经济环境没有任何好转,同时针对大陆企业的贸易制裁加重,公司这边的电气产品出口线已大幅减量,尽管并非主业,公司盈利仍受到不小影响。更重要的是,原本赵均一他们预计在九月发售的新游戏《无人雪境》也因在北美市场难以推行而延后发售日。 闻臻数次往返欧美考察市场,常常一待就是半个月,回国事宜不得不一推再推。国内经济正受西方经济下行的影响,许多公司股票指数持续波动下降,同时部分位于北美的华人企业被列入银行禁止直接金融交易名单,其中就有闻臻手下的公司。 闻家父子还算平静。闻家良早些年经历过更严重的金融危机打击,他不认为北美会重蹈当年覆辙,推断当下首要困难是局势不利。福祸相依,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调整企业业务板块,做产业升级。闻臻的想法则更简单粗暴,认为完全可以暂放麻烦、费钱又难讨到好的北美市场,专心做东南亚和欧洲市场。 十月的北半球已普遍入寒。闻臻抵达公司于旧金山的分部,召集所有高管开会。 会开了三天,大家都很疲惫。最后一天晚上会议结束,所有人各自散去,闻臻没有急着走,依旧留在办公室,独自一人坐着。 夜幕降临,高层楼的窗外可以看到远处的旧金山湾,长长的大桥上光影闪烁,繁华风景尽收眼底。 闻臻静静坐在靠椅上,搭着扶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转着一张照片。 他在沉思时偶尔会这么做,拿着这张照片漫不经心翻看,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这个小习惯。 那张照片是闻小屿拿去洗出来的,他们两个人在因特拉肯小镇的民俗前的合影,背后是一片雪山。 闻臻见不到闻小屿的面,看多了闻小屿的演出视频,又在他弟朋友圈里翻不出一张自拍,只能没事琢磨这张照片。 那天闻小屿穿着件白袄子,牛仔裤,登山靴,挨着他哥站好拍照的模样还有点羞涩。 闻臻发现照片里的闻小屿笑得像只小精灵似的。还有闻小屿背着个包从山坡上呼啦跑下来的模样,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还有晚上他们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那张格子花纹的床上,闻小屿赤裸的身体泛着诱人的红,一双白腿缠着他哥的腰,叫起来声音柔软,被弄狠了还会昏头晕脑地撒娇,半点没有清醒时的矜持样子。 繁忙时想想他弟,算是一种放松方式。但只是想想对闻臻来说根本不够,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再等久一点,然而还不到一年,他的耐心就快耗尽了。闻臻有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蠢事,他为什么要这样老老实实等着闻小屿那只蜗牛想通来找自己? 要知道他们分开后的每一天,时间都在白白地流逝。 十二月,闻臻终于踏上回国的路程。他没什么空闲,元旦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和赵均一他们开会,商量《无人雪境》的发售事宜。新游戏耗费了公司大量精力和财力,偏偏遇上经济不景气,公司内有的人不愿浪费了这款游戏的新发市场,希望能延后发售,或暂缓国际服的开放。 朱心哲则吵吵嚷嚷,“凭什么要迁就北美市场那边?你们知不知道社区里现在都快吵疯了,说我们崇洋媚外,什么‘黄皮白狗’,我去,骂得多难听的都有!臻哥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印度市场部的那个麦克,哭着求我别推迟雪境发售,他们那一两百万人等着开服,再推迟他以后十年的业绩都别想要了......” 赵均一在一边干咳:“麦克没说这种话,阿哲你给我坐下。” 闻臻任他们吵闹,随便往旁边一坐,开会。他这大半年来几乎是连轴转,没完没了的开会,出差,和各种人周旋。回到这个他一手创办的游戏公司,他还能轻松点。 开会最后的决议是暂缓国际服的开放,下个月按时发售,并再加三千万推广。本来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很久,只因闻臻之前一直在国外而迟迟做不了决定。如今闻臻一回来,问题就解决了。 会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赵均一许久不见好友,虽然很累,还是问闻臻要不要去他家喝点酒。闻臻挺客气建议他晚上可以早点休息,好好准备下个月的发售。赵均一无言翻白眼,走了。 闻臻独自离开公司,准备开车回江南枫林。夜里下着雪,一路雪粒纷扬,行车也变得缓慢。车里开了暖气,飘着慢悠悠的音乐小调。闻臻放松靠在车座上,在堵车的间隙默不作声看窗外深深夜色。 一个小时后,闻臻的车开到首都舞蹈学院附近。他瞥一眼学校门口,打方向盘靠近,看到校门前立着个公告牌,他才知道学校里这会儿正在办元旦晚会,牌上标明了时间和地点,且贴心指示了晚会厅的具体方向。 闻臻看了下公告牌上对本校元旦晚会的介绍,旁边还有个双人交谊舞的图标。他只看了一眼,就开车进了学校。 他到的时候晚会已经结束了。车开到晚会厅楼下,闻臻看着一群学生陆陆续续从大门里出来,成群结伴走下台阶,无不是盛装打扮的模样,出来以后都各自裹了外衣。 第1节 竭泽而渔 作者:夜很贫瘠 文案: 哥哥可以答应弟弟任何要求,除了逃跑。 闻家的宝贝小儿子被掉包二十年,一朝捡回,所有人千般宠,万般爱,拦不住宝贝三番五次要跑。 哥哥:跑也没用。 大冰山隐性痴汉哥哥 x 小火山隐性傲娇弟弟 年上攻 第01章 家里大门被敲响的时候,杜越正在厨房做饭。妈妈在外面上班,爸爸在客厅抽烟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房子小,烟从客厅漫进厨房,抽油烟机都抽不走。 爸爸烟瘾太大,杜越呛得咳嗽两声,也没有制止,免得没事挨骂。他系着油污的围裙炒菜看,门被连着敲响,男人骂骂咧咧去开门。 “是杜晓东家吗?” “你们谁啊?” “是不是杜晓东家!” “是我,怎么了?你们一群人……唉!他妈谁让你们进来了!” “我们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你就是不接!非要我们喊警察找上门来!” “——孩子在哪?!” 杜越关上灶火,刚取下围裙,就见一群人吵吵闹闹挤到厨房门口,看到他,全静了。 冲在最前面的女人穿着整齐大气,面容虽有衰老之色却保养得当,看到杜越,提着包呆呆望着他。 杜晓东被两名民警拦着在他们身后大发雷霆:“谁让你们闯进我家的?都他妈滚出去!” 民警说:“你老婆呢?把她叫回来,先去医院,再去警局!” “去什么警局?我什么都没做,我哪里都不去!”杜晓东通红着双眼,“杜越,滚过来!” 女人生气开口:“你怎么对孩子说话的?” 杜晓东说:“他是我儿子,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关你什么事?” 女人不知何时落下眼泪,哭道:“他究竟是谁的孩子,我们去医院做鉴定就知道了!” 杜越站在狭小充满油烟的厨房里,被一群大人堵着门,大吵、哭泣和呵斥此起彼伏围绕着他,令他艰难地在喧嚣夹缝中思考。 谁的孩子?鉴定?什么鉴定? 女人朝他走过来,“宝贝,怎么是你在做饭?瘦成这样......衣服这么旧了,也不换件新的!” 民警拉住她:“李女士,你先平静一下情绪。” 杜晓东在外面一脚踢飞了他们家平时吃饭用的折叠小桌,怒吼:“都他妈都滚出去!这里是我家!” “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一个低冷沉静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妈,你先出来。” 这个家太小、太窄,这么多人一下涌进来,简直拥挤得难以转身。女人如梦初醒,忙往门外让,又一脸期待地望着杜越。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从他们身后迈步过来,出现在厨房门口。他穿着西装,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眼角眉梢透着冷意,黑眸定在杜越的脸上。 一股微微的麻意从杜越指尖漫开,又很快散去,令杜越自己都不知所以。男人像从画里走出来,容貌充满不真实感。这样的一家人出现在这里,每一处都格格不入。 民警说:“杜越,我们需要你一同去一趟医院,与闻家良先生和李清女士做亲子鉴定,证明你是否与他们夫妻二人存在血缘关系。” 杜越二十岁,高考时考去了首都的舞蹈学院,读了一年多,得知父亲吸毒,家中积蓄花光,还背上几十万的债务。母亲几乎崩溃,杜越不得不办理休学,回到家里照顾家人。 父亲被送去戒毒所出来后偷偷复吸,一日比一日颓丧,母亲打两份工,脾气暴躁,常把情绪发泄在杜越身上。杜越与她吵,她就大声谩骂,以至动手打人。 有时杜越一怒之下只想一走了之,可每次看到母亲在深夜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他又感到无路可走。一天当作一年地熬,不知这样的生活何时才能结束。 杜越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胡春燕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双方的血液样本已经采集完毕。闻家人报了案,在警察的阻拦下,杜晓东无法从中阻挠,当被要求提供血液样本做他和杜越的亲子鉴定时,杜晓东极为抗拒,甚至毒瘾发作出现胡言乱语的现象。 胡春燕冲进医生办公室,提高嗓门:“怎么回事?!” 杜越捏着指尖的棉球站起身,李清立刻起身挡在他面前,“胡女士,我们刚刚做完亲子鉴定。” 胡春燕怒道:“你们神经病啊?和我儿子做什么亲子鉴定!” “既然这么说,那麻烦你也来做一个,免得到时还说我们作假!” “有病!”要不是看在有警察和医生在场,难听的话早从胡春燕口中骂了出来,她气急败坏要去抢杜越,“杜越!你给我过来!” 李清立刻生气拽她的手,“你扯来扯去做什么呀,他刚刚抽完血,你不要动他!” 医生在一旁无奈喊:“两位女士请冷静。” 警察拦着吵架的女人,杜晓东在一旁胡言骂人,办公室里一片混乱,杜越站在一旁。他还没吃午饭,早饭也只吃了片面包,此时又饿又茫然,还很烦躁,看着眼前这群剑拔弩张的大人,又疑惑自己是否在做梦。 办公室门被推开,闻臻挂断电话,对在场人说:“妈,还要辛苦你再跑一趟警局。刘警官,麻烦您。” 刘警官点头,转身对胡春燕和杜晓东说,“二位,麻烦和我们去局里做个笔录。” 胡春燕甩开他的手,“我又没犯法,做什么笔录?” “你和你的丈夫涉嫌拐骗儿童,我们已经掌握证据,请跟我们走一趟!” 杜越怔怔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妈妈,那一刻声音好像离他远去了。 胡春燕大吼:“你说谁拐骗儿童?杜越是我亲儿子,我养了他二十年!” 李清的情绪同样激动:“当年帮着你们偷小孩的护士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你还想狡辩!” 胡春燕站在数人中间粗喘着气,像一头愤怒的母狮毛发尽张。她刚从工厂食堂出来,接到电话连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匆匆赶来,一身的油烟和饭菜味,开线的球鞋上尽是灰,枯黄发梢沾满油腻。 “杜晓东!”她大喊丈夫的姓名,“你他妈说话!” 男人却在听到李清说出的那句话后如被抽掉魂魄,灰败地站在墙边,目光浑浊,如墙上一道长长的灰,只反复机械地说:“杜越是我的儿子。” 胡春燕冲上去对男人拳打脚踢,被警察拉开,强硬带出去。杜越见父母被带走,下意识抬脚想跟上去,刚走出几步,被握住胳膊。 他抬起头,闻臻也低下头,与他目光对视。 “我带你去吃饭。”男人说。 闻臻带杜越去了望山湖的一家私房饭馆。饭馆坐山临湖,环境幽雅,掩映一片竹林中,少有客人。两人被带到包间里坐下,竹帘外可见竹叶掩映,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饭菜在他们落座后五分钟内上齐,秘制红烧肉,花胶鸡汤,杏仁荷豆腐,蟹粉蛋,酒香笋片,炒茼蒿,咸蛋黄卷,一盘盘摆满桌,再放一满玻璃壶晚春黑茶,各倒一杯。 杜越本觉得拘束,然而闻到菜香后,肚子就十分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顿时红了脸,暗暗恼火掐了把手腕,觉得自己丢人。 好在闻臻浑然不在意,只说,“吃完饭带你回去。” 然后说,“我叫闻臻。” “我叫杜越,超越的越。” 闻臻不在意他的姓名。“结果出来之前,不必想太多。吃饭。” 杜越没有想太多,他的脑子已经堵住了。而且他真的很饿,就像闻臻所说,其他事先放在脑后,照顾好胃最重要。他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闻臻不动筷子,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男生吃东西的模样很专注,明明在这之前都是一副傻傻不知所措的样子,一路上都只跟在警察身边,半点不靠近他和母亲,母亲想和他说话,他还吓一跳躲到一边,睁大眼睛的样子像只立起尾巴的松鼠。 ——吃饭吃得脸颊鼓起来,也像松鼠。 闻臻的注意力很集中,集中得有些奇异。小孩五官优越漂亮,肤白干净,就是面色不好,穿松松垮垮的旧衣服,太瘦。 模样令闻臻不悦。 杜越专心吃饱喝足,擦干净油亮亮的嘴,见闻臻坐着不动,问,“你不吃吗?” 闻臻答:“我已经吃过午饭。” 杜越望着一桌剩菜,犹豫想说话,闻臻就已经叫来人,给桌上菜品打包,用饭盒装好。男人起身,“走吧。” 杜越接过饭盒,跟着闻臻离开饭馆。心想他好聪明,自己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闻臻的车停在院子里,漆黑的轿车,车身长车头宽,杜越没认出品牌。他对车毫无研究,闻臻的车,他只能简朴地感到很贵。 闻臻走在他前面,为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杜越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给自己拉车门。男人实在太过绅士,不像他活了二十年来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这种感受叫做什么了——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杜越填饱肚子,血液循环供给上来,脑子开始转了,却一下转上莫名其妙的方向。他正要上车,却被手臂拦住,接着一只手放在他的卫衣衣领上,轻轻往下一按。 闻臻低着头看他,“你的脖子上是什么?” 杜越没有防备抬起头,午后的阳光骤然跃进视线,杜越微微眯起眼,看到男人的轮廓被光晕开,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眉眼英俊挺立,那双黑眸原来天生就是冷意。 “胎记。”杜越有些慌乱,挣开了闻臻的手。他的脖子靠喉结附近有一块小小的淡红,像淘气的恋人嘬上去的一口吻痕。因为总有人不怀好意地问,杜越就常常穿高领或卫衣,挡住这一小块胎记。 闻臻没有动,又问,“耳朵怎么回事?” 杜越下意识摸右边的耳朵。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已经结痂,是前阵子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妈妈情绪失控一耳光打上来,指甲在耳朵上留下的伤口。他自己涂了点酒精,后来也没有得到道歉。他习惯了。 “痒,抓破的。”杜越说。他又有些烦躁起来,觉得男人既然冷漠,就不要问不该问的事情。 闻臻终于侧开身,让他坐进车。 第02章 车离开望山湖,回到市区中心的警局。 第4节 闻小屿的脊椎开始僵硬。他忐忑不安,被带到医院,浑身别扭跟在闻臻身后上楼,临到病房门口了不愿往前,被闻臻捉住手腕拖进去。 闻家良等了半天,见两个孩子进来,直起身,“来了啊。” 闻小屿紧张站在闻臻身后,憋半天,傻乎乎朝老人鞠了个躬。闻家良被逗笑,温声道:“坐着吧。” 闻臻坐下来,闻小屿就跟着坐下。闻小屿过去在杜家生活的所有信息,闻家良已从妻子口中全数知晓,他没有问那些,术后精力有限,也不寒暄其他,便单刀直入:“小宝之前在哪里读大学?” “.....首都舞蹈学院。” “学跳舞的?” 闻小屿“嗯”一声。闻家良问,“学的什么舞?” “中国古典舞。” “学多久了?” “从小就开始学。” 这倒是出乎闻家良意料。在妻子的描述中,杜家夫妻贫困且素质低下,拖累得小孩连大学都读不成,却没想到他们竟愿意供小孩从小学习艺术。 闻家良说:“过几天就让你哥哥带你回学校申请复学,你好好上学,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正好你哥哥在首都工作,万事都有他照顾你。” 闻小玙怔怔地,好像还在做梦一般,“我可以回学校去了吗?” 闻臻看他一眼,移开视线。闻家良心疼不已,“当然,学业可不能耽误。” 他们没有在医院呆很久,上年纪的父亲需要休息,闻臻带闻小屿离开医院,下楼时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临时有重要事项安排。公司刚在首都成立分公司没两年,万事仍需要他亲自审理,闻臻下到地下停车库,直接将人一齐拎上车。 闻小玙已经麻木:“又去哪里?” “我家。”闻臻在市里单独有一套公寓,自工作后就常住在那里,后来去了首都,房子便闲置下来。一直到这次回来和父母一同找他们的闻家幺儿,才又住回公寓。 “去你住的地方做什么?” “我临时有工作,需要回去一趟。” “我不去。”闻小玙说,他想下车。 闻臻随手按下车锁,启动车,“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你......”闻小玙生气,“你这个......”脑子里直想骂人,嘴却笨得要命,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闻臻提醒:“系安全带。” “你太不讲道理了!” 闻臻倾身过来,抬手按到闻小玙脑袋旁边。闻小玙下意识往后缩,双手握起挡在身前,睁大眼睛警惕望着闻臻。闻臻垂眸扫他一眼,两人的距离很近,温热呼吸交汇,他看到闻小玙紧抿的唇,唇色淡红,细腻柔软。 闻臻拉下安全带,绕过闻小玙,插好插扣,回身开车。闻小玙僵硬片刻,才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闻臻的公寓位于商圈中心,十八层,装潢极度简约,黑白灰三色,只有必要的软装,偌大一个房子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生活气息。闻小屿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现代艺术展览馆。 “随便玩。”闻臻换鞋进屋,走进厨房。 闻小屿莫名其妙,“玩什么?”玩空气? 闻臻从冰箱拿出一瓶水,随手扔给闻小屿,然后转身进书房,扔下一句,“电视柜下面的抽屉,自己找。” 鞋柜里没有第二双拖鞋,闻小屿只能脱了鞋,穿着袜子踩上地板。他好奇寻到电视下面,拉开白色柜子,只见里面竟然码着厚厚两排游戏光碟。 闻小屿震惊拿出光碟看,脑海里冒出闻臻穿着西装面无表情坐在地毯上狂按游戏手柄的神奇画面。那样的人,竟然喜欢打游戏? 可闻小屿并不会玩这些。他没有接触过游戏机,也看不懂柜子上像dvd机一样的白色盒子要怎么使用。他坐在地毯上喝水,坐不住,拿着水瓶在偌大的客厅徘徊,一会儿杵在落地窗前傻傻看高楼下的城市街景,一会儿蹲在茶几边,拿水瓶一下一下敲自己脑袋。 他实在太高兴了,一想到自己竟然马上就可以会学校继续练舞。可他又非常焦虑,因为至今未能与胡春燕联系。 心情纠成一团乱麻,复杂得要人大脑当机。闻小屿毫无头绪,在客厅里瞎转,几次都无意识转到书房门口,看到紧闭的门,又悄悄走开。 他非常迷茫,望着书房的门,默默想寻求闻臻的帮助。但闻臻冷漠,不近人情,不与他交谈,令闻小屿又莫名赌气,不愿主动去敲那扇门。 他被自己起起伏伏的情绪弄得有些抓狂,正扒着墙想撞头,就听书房门一响,开了。 闻臻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看他。闻小屿立刻收起,尴尬拿着水瓶站好。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吵到你了吗?” “我倒水。” 闻臻去厨房倒水,转头见闻小屿跟在自己身后,“有事?” 闻小屿终于抓住机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回首都?” “一个星期后。” 闻小屿愣一下,“这么快?” “我有很多工作。”闻臻倒好一杯水,往书房走,“爸妈随时可以来看你。” 闻小屿一路跟到书房门口,鼓起勇气,“我想和妈......和我的养母见面。” 闻臻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冷淡,“没有必要。” “我有话和她说。” “和那种人交流是浪费时间。” 闻小屿很生气,“那是我的事!” 闻臻上前一步,冰冷的气息压迫下来,令闻小屿下意识后退。闻臻冷得像乌云上的冰雪,沉沉看着闻小屿,漠然开口,“你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从此往后,他们的事再与你无关。” 第05章 李清放下热腾腾的菜,左看一眼闻臻,安静吃饭,右看一眼闻小屿,端正坐着等她上桌,看也不看他哥一眼。 “哎呀,怎么都不高兴了。”母亲不由分说“指责”闻臻,“哥哥怎么回事?不要惹弟弟伤心哦。” 她这么一说,闻小屿反而很不自在,主动开口:“我没有伤心。” 母亲说,“小宝骗不过妈妈的,每次一到饭点你都好积极,今天却一点兴致都没有,一看就是不开心。” 闻小屿脸一红,开口就是结巴,“没,没有吧......”他看起来有那么爱吃吗? 闻臻好像勾唇笑了一下,闻小屿若有所觉抬头去看,闻臻就面无表情继续吃。 母亲问,“小宝下午想不想出去玩?” 闻小屿说,“我......周末下午要给学生上舞蹈课。” 母亲有些吃惊,闻臻则皱眉停下筷子。母亲忙追问:“小宝为什么要带舞蹈课呀?” “赚点钱。”闻小屿有些难以启齿,解释,“之前家里缺钱。” 他说的家是杜家。闻臻冷淡着脸,语气略强硬开口:“把课退了,不用再去。” 闻小屿一听他说话就不高兴,“可我要把这周的课教完。” “让别人教。” 李清怕兄弟俩又闹不开心,忙抬手打住,“按小宝自己想的来就好,哥哥不要这么凶,下午你送弟弟去上课好不好?” 闻小屿说,“我自己去。” 闻臻吃完饭,一句话也不说,起身离开餐桌。李清拿大儿子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讪讪安抚闻小屿,“你哥哥就是那性子,讨厌得要命,小宝不要生气。” 李清年轻时起上台演唱搞艺术,上了年纪也依旧是一把甜美温柔的嗓音,安抚得闻小屿很快平静下来,端碗继续乖乖吃饭。 午饭后闻小屿在房间小小睡了个午觉,起床后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上课。 他下到一楼,冷不丁见闻臻坐在客厅沙发用笔电工作,见他下楼,自然收起电脑起身。 闻小屿没法无视他,警惕与他保持距离,“做什么?” 闻臻说,“送你上课。” “不用你送。” 闻臻走过他身边,丢下一句:“那你就不要出门。” 闻小屿气得头疼。他没办法应付眼前这个专横的男人,只能闷不吭声在心里怒揍闻臻,脚还是不得不跟上闻臻出门。 他上课的地方在一个不大有名气的舞蹈工作室,教高中生和大学生跳古典舞。他年纪太小,又只是临时代课老师,家长们都不愿意把小孩交给他带。高中生和大学生大多喜欢爵士,选择中国古典舞的少之又少,以致闻小屿只有一个周末班能带,且人少、基础,赚钱不多。为了帮忙还钱,他在工作日还有一份速食店的兼职工作。 闻小屿很煎熬,煎熬的并非这令人疲惫的生活,而是学舞生涯的中断。他一度非常焦虑,感到未来了无希望,每晚躺在床上都想起自己递上休学申请的时候辅导员那吃惊惋惜的表情,那表情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闻臻开车把闻小屿送到工作室所在的地方,“下课后我来接你。” 闻小屿下车,背着李清给他买的新背包,有些别扭站在车门边,“谢谢你送我。” “嗯。”闻臻平淡回应,开车离开。 每次上课闻小屿都会提前四十分钟来教室开门,自己先独自热身。今天他穿了件立领白色衬衫,领口系好扣子,挡住脖子上的胎记。 闻小屿一个人认真在舞蹈室里练习,练得脖子上一层薄薄的汗。他压着一字马俯身,心想要是自己回去继续念大学,家里该怎么办?或许等他大学毕业以后就能带更好的舞蹈班,赚更多钱,才是更好的解决办法。 首都舞蹈学院的学费贵,生活开销大,他现在的家人全都理所当然地表态要出这份钱,这实在解决了闻小屿心头的一座大山,不被钱财困扰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情。 闻小屿收起腿,躺在地板上,深深呼吸。 可他只感到虚浮和迷茫。 学员们来上课的时候,纷纷对闻小屿的衣服鞋子和背包产生浓厚兴趣,年轻人们兴奋围上来东摸西摸,边嚷嚷着闻小屿听不懂的品牌名字,说小越哥怎么偷偷发财,买这么贵的衣服鞋子。闻小屿尴尬含糊过去,催着小屁孩们赶紧热身。 一节课两个小时,新舞教了快两个月,已经收尾。年轻人们活泼爱说话,又见识过闻小屿的舞蹈功底,都与他感情不错,想到要离开,闻小屿心里还有些不舍。 可他实在太想回到大学了。 下课后,闻小屿去找工作室的老板。老板也是舞蹈老师,教爵士舞,正好刚下课出来。闻小屿表明自己教完这最后一支舞就准备离开的打算,老板听了,脸色当即有些不好。 “突然就说要走,剩下的课谁带?” “这支舞这周可以教完的。” “我这几天忙得要命,你现在又给我找事做,这么短时间,我上哪再找老师去?” 闻小屿也知道时间很匆忙,只能给人道歉,“对不起,但我一个星期后就要回学校,所以......” 老板不耐烦,“你不要说了。早知道代课老师不靠谱,我当初就该招长期工。” 闻小屿不吭声,老板继续道:“你今天就可以走了,我把你的学生转到另一个教民族舞老师那里,那个老师签了一整年的工,教得又好,就是带的班多,又要辛苦人家了。” 第5节 闻小屿有点生气,但还是保持心平气和,“那我们把这个月的钱结一下吧。” “结什么钱?你违约了你知不知道?”老板不客气地说,“我念你在这里带了几个月的课,还没找你要违约金。” 闻小屿差点懵了:“什么违约金?我们根本没有签合同。” “当时是不是签了劳工协议?我现在都能拿出来给你看。” “我签的是代课老师,又不是正式任课老师, 薪水都是按课来算的,协议上没有规定要上课满多长时间。” “代课老师和任课老师签的是一个协议,擅自离职都算违约!” “怎么可能是一个?你把协议拿出来看!” “我在这里办多久班了?你不信就自己去问别的老师!” 闻小屿气得脸都红了,半天说不出话。这时半掩的办公室门被敲响,闻小屿班上的一个女生探出脑袋,打断了这场争吵,“小越哥,你哥哥来找你。” 闻小屿顿住。闻臻从女生身后走进办公室。男人高大,面色似乎因等待而变得不耐与冷淡,平白叫人噤声。女生一脸看八卦的模样,把人带到后红着脸飞快跑了。 闻臻问,“做什么这么久?” 闻小屿愣愣地,“我正在说离职的事。” “说完没有。” “还没。”闻小屿低下头,又看一眼老板。老板微微后退,打量闻臻,对闻小屿说,“......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你把薪水结给我。” 老板瞪着闻小屿,闻小屿装作看不见,挨着闻臻站好。闻臻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客客气气地,“麻烦现在就结。” 二十分钟后,闻小屿拿好薪水,跟在闻臻身后下楼。 “要钱都不会。”闻臻简洁嘲讽。 闻小屿顿时脸通红,争辩,“我只是不想和他吵架。” “我不来,你吵架也没用。” 闻小屿感到羞恼,又很沮丧,休学在外打工,这么久来已吃过许多苦头,却还是这样手忙脚乱笨得要命,真叫人挫败。 他默默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虽然不喜欢闻臻强硬的态度,但当闻臻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闻小屿真切感到松了一口气。 这是连父母都不能带给他的陌生感受。 两人一同回到家,李清围着围裙迎上来,“小宝回来啦,快来尝尝妈妈做的饭团和沙拉。” 闻小屿对食物很感兴趣。刚进家门那会儿他还十分拘束,后来在母亲锲而不舍热情的投喂下逐渐放下戒备,喂什么吃什么。 闻小屿端着盘子专心吃饭团,两口一个。闻臻从一旁经过,“吃这么多,跳得动舞?” 闻小屿被饭团哽住,母亲忙在一旁拍背,“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跳舞?别听你哥哥瞎说。” 母亲又提来几个大袋子,从里面拿出崭新的衣服鞋子,“我今天下午去商场挑了好久,你看看,这两套是专门的舞蹈服,还有这双运动鞋,穿起来好舒服的,很适合跳舞,小宝来试试。” 母亲张罗着给小儿子试衣服,闻小屿浑身不自在杵在镜子前,像个任由摆布的洋娃娃。好容易等到母亲试了个满意,闻小屿立刻脱身,忙不迭逃回二楼房间。 闻臻在自己房间办公,听到门外一声房门关上的声音,目光看着电脑屏幕,平稳没有波动。 昨天他把闻小屿送回家,母亲看出小儿子不开心,特地过来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去找他的养母。”闻臻说。 母亲很理解,“小宝重感情,心善,这样很好。” “那种家庭有什么值得留念?” 母亲有些惊奇,“你怎么这么在意小宝的事?按你的性子,你应该根本不管他的才对呀。” “不在意。只是觉得奇怪。” 李清便说,“他不是惦记养父母的好,他是还没法惦记我们的好。闻臻,是我们把他弄丢了,你不把他好生贴在胸口放着,他怎么知道你的心是暖的?” 闻臻时而轻滑触控板,电脑屏幕在他深黑的眼眸中反射点点光芒。他处理着公司里的事务,脑海浮现闻小屿的身影。 他只是觉得闻小屿既然是闻家的人,就该划入他们家的界线内。他不喜欢纠缠和模糊不清,厌倦无故耗费情感和精力。 闻臻对试图想要离开领地范围的闻小屿感到不快。 第06章 一大早,母亲带着兄弟俩前望医院看望父亲。李清提着自己做的食盒,闻臻提水果,闻小屿跟在他身后局促整理衣领,又在紧张。 他在李清面前不自在,在闻家良面前更不自在。他的生父年纪太大,又是有头有脸的大企业家,即使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也无法掩盖那股不怒自威的长者气质。尽管这位老人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都是慈爱的。 母亲坐在床边照顾父亲吃饭,一边说,“你好好养身体,早点出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首都看小宝呀。” 闻家良笑着说,“让小孩自己开开心心过大学生活吧,我们老头老太就不要去烦他们了。” 闻小屿在一旁削苹果,闻言小声说,“......不烦的。” 父亲乐呵呵笑起来。等吃完饭,对妻子和大儿子说,“让小宝陪我说说话,你们各自忙去吧。” 病房里便只剩父亲和小儿子。闻小屿非常不习惯,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老人想和他说什么。 闻家良说:“小宝不要紧张。” 闻小屿点点头。老人说,“你哥哥好喜欢你的。原本找到你以后他就该马上赶回首都,那边刚成立新分部,忙得要命,他都在这里陪着你。” 是这样吗?闻小屿想起闻臻每次和自己说话时那张冷淡的脸,没有相信这句话。这不过是个家庭的义务而已。 “回学校以后好好念书,练舞,以后你喜欢做什么事情,我们都全力支持你去做。”父亲说,“你不必觉得突然多出一个家而有什么负担,你生来就是闻家的小孩,只是阴差阳错离开了我们,这不能改变我们的血缘关系。” “我......还不能习惯。” “时间一久就慢慢习惯了。或许你现在还不能体会,但大家都很爱你。找你的时候,你妈妈整夜睡不着觉,到我面前哭着说怕你在外面受委屈。我这一把老骨头,还不是想怎么也要熬到和你见面的那一天,否则我一生有憾。” 闻小屿悄悄红了眼眶,“请别这么说。” “现在你回到家里,一切都好了,我们都安心。”闻家良抬起苍老的手,摸一摸闻小屿的头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小宝。你看,老天爷虽然给你开了个大玩笑,但到最后该是你的,始终还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闻小屿不知为何忽然心酸难过,落下眼泪来。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自己。儿时被邻居小孩抢走最喜欢的玩具,父母不闻不问,大声要他不许哭;小学时市里有舞蹈演出机会,他认真准备,最后被另一个家庭富裕的小孩顶掉位置;中考时想考省舞蹈附中,父亲认为太难考,学费太贵,最后没能读成;等终于考上心心念念的首都舞蹈学院,又因家事匆匆忙忙休学,差点再也跳不成舞。 他想做的事情、想要实现的愿望,从来没有一个能够完成。得不到是他人生的常态,以致闻小屿以为自己天生就不配拥有。 闻小屿控制不住掉着眼泪,哽咽着,“我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闻家良握着他的手不断安抚,“世上总有奇迹发生。” 尽管几率是那么渺茫。 闻臻没有在医院多待,他很忙,随时都需要处理工作。首都那边千求万请要他早日回去,闻臻只说家里有事,面不改色挂人电话。今天助理又传来文件和合同,并与他确认归程机票,飞机三天后起飞,直达首都。 闻臻回到家,工作。 直到傍晚,闻臻下楼给自己泡咖啡,正好见母亲也从外面回来,却只有她一个人。 闻臻见她背后没人,问:“闻小屿呢?” 母亲“哎”一声:“小宝还没有回来吗?可能还在医院陪他爸爸。” 闻臻拿着泡好的咖啡上楼,回房间。坐在电脑前看完一份新提交的人事报告,目光转移,落在手机上。 他拿起手机给闻小屿拨过去一个电话。闻小屿的旧手机已经被他强制回收,现在用的是新手机和新号码。 那边很快接起来,闻臻听到车流的嘈杂,和闻小屿故作平静的声音:“有什么事?” “在哪。” “刚从医院出来,准备回家。” “是吗?” “你......什么意思?”闻小屿很是警惕,“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闻臻挂了电话。一分钟后关上电脑,起身下楼,拿起车钥匙离开了家。 离开医院后,闻小屿匆忙搭车赶往胡春燕工作的工厂食堂。通常这个时候她都在上班,然而闻小屿到了工厂大门口,一打听,妈妈竟然已经辞职了。 闻小屿不敢相信:“怎么会辞职?” 他正好碰到妈妈的食堂同事,一个认识他的阿姨,阿姨说:“前两天刚辞的呀,你不知道吗?” “她自己要辞的吗?” “是呀,闷不吭声就辞了,我还和你妈妈打电话呢,她都不接。” 闻小屿只好又往家里赶。 只是短短数天没有踏进这栋破旧昏暗的居民小楼,闻小屿竟感到一丝陌生。他拿出家里钥匙开门,推门就见玄关处凌乱的鞋,地上散落着零碎垃圾和灰尘,衣服胡乱堆在沙发上,显然许久无人打扫。 脚步声从卧室那边传来,接着胡春燕走了出来。女人一身旧衣,枯黄头发蓬乱揪在脑后,人浮肿、疲态,一脸红斑,提着一个大包站在卧室门口,直直看着闻小屿。 闻小屿也懵懵的,叫一声:“妈。” 胡春燕瞪着他,忽然把包扔在地上,大吼:“你还知道回来?” 她扑到闻小屿面前发了疯般地喊:“你还知道你有个妈?你他妈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闻小屿难以忍受这种争吵,他费力挣开胡春燕,把人推开:“我不想和你吵!” “你得意了是吗?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吗?是不是住在别人家的大别墅里特别开心啊?!”胡春燕歇斯底里打闻小屿,“你他妈穿成这副有钱人的样子,跑来打我的脸吗?!” 胡春燕拉扯闻小屿的外套,那是今天早上李清出门前特地为他挑的新外套,好精神地去见闻家良。闻小屿根本没注意过这件外套,他忍耐着挡住胡春燕失去理智的攻击,后忍无可忍抓住妈妈的手拽到一边,“我没有特别开心!你能不能不要发疯了!” 胡春燕却听不进去他的话。女人谩骂着,不能自控地大哭着,把本就脏兮兮的家闹得一团乱,闻小屿靠在门上拼命忍住眼泪,手微微发着抖捂住眼睛,反复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前两天拿了上课赚的钱,都给你。”闻小屿把银行卡放在鞋柜上,“你把卡拿着,以后给你用。我......我过几天就回学校去继续上课了。” 胡春燕骂:“滚!” “你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每次和妈妈交谈,都让闻小屿感到无比疲惫,“家里现在正需要钱,你为什么把工作辞了?我都想好了,等我大学毕业就开舞蹈班,到时候我也可以养家,可以帮你还钱,你就不用每天......” 他话未说完,被胡春燕冷笑打断,“还钱?” “还什么钱?”胡春燕冷笑的模样比哭还难看,脸颊咬牙切齿到发抖,“你那有钱的爹妈早帮我们这群穷鬼把钱还完了!” 闻小屿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爸爸欠下的债至少有四十万以上,还不算这么多年来的利息。 苦难被轻飘飘只手摘走,让费尽心思挣扎的人活得像个笑话。甚至闻小屿到后来才知道,当时闻家不仅将这笔债务还上,还帮胡春燕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甚至许诺可以在杜晓东出狱后为他寻找出路。 他的亲生父母半个字没有透露,是不想让他有负担,也是因为作为“亲生”,才这样理所当然为自己的小孩解决困扰。闻家已经回归原本属于他们的位置,只有闻小屿还无措徘徊,进退不得。 第6节 胡春燕依旧在发怒:“你让他们有本事把你爸从派出所也捞出来!免得我还要去给那死废物送衣服!” 他的爸爸也被警察扣下,即将面临审判和牢狱之灾。闻小屿靠在门上,感到一切都荒谬得可怕。他以为的亲生父亲竟是个偷小孩的贼,白白要他喊了二十年的爸爸。闻小屿甚至极为可笑地想:既然当初那样费大力气把他偷过来,为什么又不对他好? 闻小屿很累,说:“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胡春燕一把抓住他手腕,“你敢走?我他妈白养你二十年了?” “我要回去上学!”闻小屿终于发脾气,“我一年多没上学了,你知不知道?!” “你就在这里呆着,给我呆着!” “我不!” “啪!”一声脆响,胡春燕一耳光打在闻小屿脸上,“你今天要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再跳舞!” 胡春燕手劲极大,抽得闻小屿耳朵嗡鸣。所有委屈在那一瞬间爆发,闻小屿愤怒推开女人:“留在这里让你成天打我骂我?成天做饭,扫地,到处打工?!” “去有钱人家住了几天,长脸了你——” “我没说我不要你!”闻小屿红着眼眶怒吼,“我暑假寒假都回来看你,毕业以后也回来看你,我还是喊你妈妈,就算你以后和亲生儿子一起生活,你要是乐意,也还是把我当儿子看,这样不可以吗?!” 女人深深喘息着,忽然安静下来。闻小屿被打得好疼,恨透胡春燕的粗鲁,又不愿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模样。他抬手擦掉眼泪,已经没有任何精力说多的话,只沙哑开口,“我回学校以后和你打电话。走了。” 闻小屿离开了这个满是疮痍的小家。 路灯亮起,夜幕降临。闻小屿拖着疲倦的步伐一个人走下楼,晚风有些凉,吹得他不停吸鼻子,手脚都冷。 闻小屿刚走到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面前。驾驶座的车窗开着,闻臻一只手懒懒搭在窗外,修长指间夹着一根快燃尽的烟。星点火光在夜里微微亮起,烟雾升入深蓝的夜空。 闻小屿下意识后退一步躲进楼道内的黑暗。他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是闻臻。闻臻很无情,一点也不温柔,非常讨厌,他不想和闻臻说话。 他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呆着,怎么就这么难。闻小屿脱力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间。他默默地哭,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被灰尘裹住。 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闻小屿身体一僵,躲在墙边悄悄抬起头,见闻臻下了车朝居民楼走来。他只好站起身,用力擦去眼泪。 闻臻在闻小屿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的身影,见人躲在角落始终不肯出来,便渐渐失去耐心,开门下车。 他走到闻小屿面前,两人的身影一同融于黑暗。闻臻看见他水盈盈的眼睛,问,“哭什么?” “别管我。”闻小屿擦着眼泪,嗓音含一点哑,“我想一个人回去。” 闻臻果真对他毫不体贴,“不行。上车。” 闻小屿发起火来:“我就要一个人回去!”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我去哪里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闻小屿讨厌闻臻的专制,怒道,“你既然不把我当作弟弟,就不要来管我。” 闻臻面无表情,“这是我的义务,和我怎么看待你没有关系。” 闻小屿气坏了,转身就往外走,被闻臻握住手腕,拖回来。 “放开我......” “上车。” “不要!” 闻臻收紧手指,不容抗拒把闻小屿拖到车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闻臻低头看到闻小屿微微红肿的一边脸颊,还有那委屈的泪痕,倔强避开他的双眼。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非常烦躁。闻小屿在想什么,他一点也不明白。父亲和母亲千辛万苦找到他,小心翼翼疼着他,这个小孩却一而再地往回跑,跑到外面去受外人的气,就是不肯在他们的保护下安生呆着。 闻臻握紧闻小屿挣扎的手,冷冷开口:“明天你就跟我回首都。” 第07章 第二天一早,闻小屿一睡醒,行李就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就等他洗漱吃完早饭,出发去机场。 闻小屿睡懵了,站在客厅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发呆。母亲在一旁忙着煮热牛奶,一边责怪闻臻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和小宝多呆几天。 “小宝快去刷牙,刷完牙来吃早饭。” 闻小屿去浴室刷牙,洗脸,穿着睡衣坐上桌,母亲顺手帮他理了理乱发。他捧着鸡蛋羹没动勺子,问:“今天就走吗?” 母亲说:“是呀,你哥哥要赶回去开会,吃完早饭就要走的。小宝和哥哥一起去首都,这样妈妈放心。” 闻小屿没想到闻臻竟然是说走就走,他看一眼闻臻,闻臻并不理会他,只兀自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饭,起身时还丢下一句:“快吃。” 闻小屿只好埋头吃早饭,吃完后换好衣服,拿起行李出门。母亲一路把他们送到机场,在检票口与他道别,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一阵就来首都看他,让他记得多多打电话回家。闻小屿一一应下,与母亲道别。 机票订在头等舱,闻小屿独自坐一个舱位,望着窗外,飞机起跑起飞,失重感伴随着飞行器轰鸣袭来,闻小屿的目光追随着逐渐远去的家乡大地,直到云层卷来,飞机飞上高空。 他就这么走了,好像什么都没解决,又好像事情全都尘埃落定。改名换姓,终于抛下重负,能够继续踏上自己追求的道路,闻小屿的心脏咚咚地不停跳着,难以平静。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落地。 闻小屿跟在闻臻身后快步走,闻臻从下飞机起就在打电话,长腿健步如飞,闻小屿拖着行李箱几乎一路追着人小跑。闻臻打完电话停下看手机消息,闻小屿噗一声撞在他背上,闻臻握住他肩膀把人扶正,皱眉,“走路不看路?” 闻小屿捂着鼻子,“你不要突然停下来!” “闻总!” 一个年轻女孩提着包跑过来,“闻总辛苦了,车已经在外面等着,幸好今天没堵车......” 女孩看到闻小屿,不明白怎么多出来一个人,但还是礼貌与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闻总的助理乔乔。” 闻小屿与她打过招呼,转眼闻臻已经走远,两人忙追上去。乔乔和闻小屿并排走,女孩对他很好奇,问:“请问您是闻总的朋友吗?” “不是,我是他......” “他是我弟弟。”走在前面的闻臻头也不回说,“亲弟。” 乔乔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闻小屿连忙扶稳她,乔乔一脸震惊茫然,看看闻小屿,又看看闻总,最后被职业素养生生拽住,一个字都没敢再多问。 车停在出口路边,闻臻上车后对司机说:“先回江南。” 江南枫林是闻臻所住的小区,因邻近枫林公园而得此名。开车的也是公司的年轻员工,与闻小屿打过招呼后疑惑看向乔乔,乔乔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问。 车一路驶进江南枫林小区,小区内环境优美,甚至踮脚眺望就能看到高楼背后的公园。闻小屿仿若山里小孩进城,一路观赏远处林木风景,跟在闻臻身后上电梯。 当闻小屿第一眼看到闻臻的家,心想天啊,又一座现代艺术展览馆。 闻臻没有注意闻小屿无语的表情,只把行李箱放在门口,钥匙给他,“你自己收拾客房住,饿了就去楼下超市买吃的。” 闻小屿反应不过来,“你去哪?” “公司开会,晚上回。” 说完转身离开,大门关上。 闻小屿捧着钥匙站在门口,半晌回头,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充满性冷淡风格的房子。 这还需要收拾?蚊子进来都没地躲。 闻小屿卷起袖子把行李箱拖进屋,找到闻臻说的所谓客房,果真是客房,除了一张床,连个桌子都没有。 床上甚至只有一个席梦思床垫。 闻小屿快抓狂,心想这个人是有什么毛病吗,什么东西都没有,让他收拾空气? 这时他的手机接连响起收到转账的提示音,手机震个不停,闻小屿点开一看,看到闻臻给他转了两万块钱。 闻小屿眨眨眼睛,确定那串数字是真的,后哆嗦着手指给闻臻发消息:[你做什么?] 闻臻大概还在车上,很快回复过来,[转钱。] [我问你转这么多钱做什么!] [零花。] [......太多了。] 然后闻臻就不再理会他了。闻小屿捧着手机蹲在地上,手机屏幕显示的巨额让他大脑空白。这钱他该不该拿? 闻小屿小心把钱往回转,谁知刚转完一笔就收到闻臻打来的电话,男人在手机那头不耐开口:“我很忙,别烦我。”说完挂断电话,那笔钱又被转了回来。 不要钱算了,这么爱给别人打钱,我还不还呢。闻小屿被凶得气乎乎的,蹲在地上暗念讨人厌的闻臻,边收拾自己的行李。他想起什么事,拿出手机分别给李清和胡春燕发消息,[我到首都了。] 李清很快回复,[好,可以到处玩一玩哦。学费和生活费已经转到你的卡上啦。] 胡春燕则没有任何回应。 不过一会儿,手机显示有人申请加他好友,备注是“乔乔”,闻小屿通过请求,对方发来消息,[弟弟你好呀,我是闻总的助理乔乔。] [你好。] [闻总说你可能缺些家具,让我帮你一起看看,你看你需要什么呀?都跟我说!] 闻小屿打字和人道谢,说自己暂时只需要床上套件和一副桌椅,乔乔很快发来链接让他自己挑选款式,闻小屿一眼看到某套实木桌椅单价,陷入沉思。 反正是闻臻出钱。闻小屿专心往贵了挑,还多买了一个单人小沙发和一套窗帘,挑好发给乔乔后,乔乔表示ok,帮他买下。 两个小时后,东西被商家亲自送上门,之后乔乔又下单让人送来两大箱各式各样的零食,让闻小屿不够吃了就找她要。 再次回到房间时,床铺好,桌椅摆好,窗帘挂上,干净,舒适,漂亮。没有呛鼻的烟味与潮湿气息,没有嘈杂人声和无尽的争吵摔打,窗外就可以看到不远处枫林公园一大片茂盛的植被,天空遥远淡蓝,令人平静。 闻小屿甩掉拖鞋扑进被子,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心脏咚咚地跳。本想到这里后睡个觉休息一下,可闻小屿压根睡不着,在床上扑腾一会儿后跳起来,满屋转一圈,又拿起钥匙出门下楼转去。 他今天收到辅导员的消息,他的复学申请批得很快,原本下周一就可以回学校上课,可由于他休学一年多,只能跟着下一届继续上课,这样就导致他的宿舍位不好安排。 安排宿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闻小屿挺着急回学校,干脆心一横告诉辅导员自己会在校外住,课照常上就好。发完消息又想起闻臻那张冷脸,心虚。 他到楼下超市逛了一圈,买回菜、米和小份调料,回到家后和闻臻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 闻臻问他有什么事,闻小屿说你要是回来吃,我就做饭。 过了一会儿,闻臻才回复说,可以。 闻小屿就提着袋子进厨房准备晚饭。 他是后来才知道闻臻独自住在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在家里吃过饭。 晚上六点半,闻臻从外面回到家。家里飘着陌生的饭菜香味,厨房亮着灯,一个人影在里面忙碌。闻臻脱下西装外套放到一边,走进厨房,见中岛上已摆了三菜一汤,热腾腾的,还挺丰盛。 闻小屿下午忙得要命,准备晚饭的时候一下发现没电饭煲,一下发现没碗筷,超市家里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东西买齐,累得半点脾气没有了。 他添好两碗饭,取下围裙,对闻臻说:“回来的正好,吃吧。” 闻臻坐下来,闻小屿奇怪看他一眼:“洗手啊。” 第7节 闻臻无言起身去洗手,回来拿起碗筷吃饭。 他吃了两口,闻小屿装作随意,问:“味道怎么样?” “一般。” 闻小屿特意做的拿手菜,就得这么个平淡评价,不高兴低头吃饭。过会儿又想起来自己有求于人,只好调整表情,“我下周一就可以去上课了。” “嗯。” “我能不能,在这里多住一阵?” 闻臻停下筷子,抬头看闻小屿,闻小屿有点紧张。实际上他也会一点观察,在他看来,闻臻大概率是有洁癖的,且生活极简,想来不喜欢家里有第二个人。 闻小屿解释,“我的宿舍还没安排好,等安排好了,我就搬去学校宿舍住。” 又加一句,“我不会把这里弄乱的。” 闻臻垂下眸,表情不知怎么,又变得冷冷的,“随你。” 闻小屿以为闻臻不喜欢自己住太久所以不高兴了。但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去住宾馆。闻小屿莫名有些委屈和失望,他悄悄看一眼闻臻,见闻臻把饭都吃完,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偌大的厨房,闻小屿一个人站在水槽前洗碗。他之前还以为闻臻的冷漠是在针对自己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后来看闻臻对父母和其他人的态度,才知道这人竟然就是这种性格。 那么他对另外一个弟弟,也是如此吗? 闻小屿出神洗着碗,想起那个和自己互换了二十年人生的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会如何? 闻臻对待他会有所不同吗? 想着想着,闻小屿恍然回过神,忙拧关水龙头,擦干净碗盘放回原位,洗手擦干,捂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懊恼自己冒出这样奇怪的念头。 第08章 一大早,闻臻和闻小屿同时起床。闻臻在卫生间洗漱,闻小屿穿着松垮睡衣迷糊走过来,顶着一头睡乱的短发,“上班吗?” “嗯。” “我要做早饭。”闻小屿还没完全睡醒,问,“要不要给你做一份?” 闻臻说,“要。” 闻小屿就清醒了。他无言看着闻臻,哪知道随口一问,这个人还真不客气。他只好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饭。 厨房已经拥有一定的生活气息,至少锅碗和调料具备,冰箱里也放上不少水果、肉类和鸡蛋。闻小屿的饭量不小,不大吃主食,但吃很多的水果、蔬菜、大量摄入蛋白质,闻臻还给他订了定期送上门的新鲜牛奶。 闻小屿很快把早餐准备好,白煮蛋,苹果,生菜和牛排肉,分成两份,自己喝牛奶,闻臻喝咖啡。闻臻洗漱完进来看这一桌早餐,“你在减肥?” “我在健身。”闻小屿回答,“不能吃热量高的东西。” 闻臻坐下来吃,闻小屿去洗漱,回来后见他吃得慢,以为他不爱吃,便说:“你要是吃不惯这些,我明天就早点起来给你下面条或者煮稀饭吃。” 闻臻剥着鸡蛋,说,“吃一样的就好。” 闻小屿煮了六个鸡蛋,闻臻剥四个放进他的盘子里,闻小屿有些受宠若惊,“我自己来。” “多吃点。”闻臻慢条斯理擦手,“长高。” 闻小屿一口气堵上,瞪着闻臻,埋头吃鸡蛋。闻臻拿过一旁咖啡,抬起头看向他。 刚洗漱过的闻小屿湿漉漉的,冒着温润的水汽,皮肤泛着健康的淡粉,睡衣领口低,露出脖颈侧边那吻痕一般的红色胎记,干净温润。 闻小屿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是,尽管意识尚未完全转变过来,他的身体和气质却早已先一步融入了这与从前天差地别的环境之中。他看起来没有任何突兀,好像生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闻臻收回视线。 接下来一周闻臻大都在外忙碌。公司积压了太多事务要解决,好在闻臻和他的团队效率极高,一周内处理掉了绝大部分事务。周五晚上召开过一次重要的会议之后,闻臻短暂的空闲下来。 他在九点左右回到家。打开门看到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没有。 闻臻穿过客厅,见闻小屿的房门紧闭。他微微皱起眉,接着就听到里面传来“咚”的一声,不轻不重。 闻臻在门外开口,“闻小屿?” 无人应答,闻臻就按下门把手推开门。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闻小屿一个侧空翻飞到他面前,刷然掀起一阵风。 闻小屿突然感到房门被打开,吓一跳没保持好身体平衡,脚刚着地就慌乱往前摔去,被闻臻整个托起,两人面面相觑。 蓝牙耳机啪嗒甩在地上,闻小屿被闻臻抱着,心有余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臻漠然看着他:“你把家里当花果山?” 闻小屿臊红一张脸,稀里糊涂蹲下去捡起耳机,“我只是偶尔练一下,不然动作会生疏。” 闻臻扫一眼房间,没说话,转身走了。 闻小屿白天无事,还下楼去旁边枫林公园里跑了会儿步,回家后在自己房里练习基本功,折腾出了一身汗。他洗完澡换上干净睡衣从浴室出来,见闻臻也换了身家具休闲服,手里松松拎着罐汽水,正往他的游戏室里走。 闻小屿好奇望着,闻臻推开门,转头与闻小屿碰上视线。闻小屿装作低下头,却听闻臻说,“想进来?” 好奇的闻小屿就走进了闻臻的游戏室。 游戏室的风格独树一帜,墙体和地板铺着厚厚的隔音垫,一面显示屏占据大半墙面,地上堆满游戏盒和游戏光碟,耳机、游戏机和手柄数据线弯弯绕绕,胡乱缠了一地。 闻小屿震撼。闻臻随手把手机和汽水丢在地毯上,往矮沙发上一坐。他打开显示屏和游戏机,拿手柄调出之前的游戏进度,“玩吗?” “我不会。” “叫声哥哥就教你。” 闻小屿傻站几秒,一时脸通红。闻臻却像是只漫不经心逗了他一句,并未真的在意什么。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新手柄,拆开丢过来,闻小屿接住,一声不吭到沙发边坐下。 “这个摇杆用来移动方向,这是进攻,这是互动。”闻臻教闻小屿,见他拿手柄的姿势古怪,就握住他的手调整,“手放两边。” 沙发软得塌陷,两人的腿挨到一起。闻小屿的身上有沐浴露清爽的香,白净皮肤还残留水蒸气的温热。他认真记住手柄的使用方法,抬头望向闻臻,“然后呢?” 他们碰上视线,闻小屿的眼睛大而圆亮,瞳孔光泽,像某种野生的猫类,不谙世事而透露天然的野性。 闻臻不着痕迹收回视线,靠回沙发。他挑出联机模式,给闻小屿创立角色,开始带着他进入游戏模式。 房内没有开灯,窗帘拉开,窗外夜色深深。显示屏上随着角色的动作不断闪过移动的游戏界面,伴随外放的游戏背景音乐与激烈音效。 “放技能。” “面向这个士兵。” “前进加进攻俯冲。” “不要傻站在那里让人砍。” “闻小屿,你肢体不协调吗。” 刚上手就连死三次回到重生点的闻小屿扔了手柄:“这个很难!” 闻臻面不改色打游戏:“跟在我后面丢药瓶,你不用再打怪了。” 一晚上,闻小屿跟在闻臻后面瞎奶。闻臻去哪他就去哪,重复这种简单摸不着头脑的行为竟然还玩到了十一点,直到闻臻要他去睡觉。 闻小屿着急,“不行,我马上要升级了。” “去睡觉。” “就差一点......” 闻小屿被抓起来,开始闹:“你都没睡,凭什么要我睡!” 闻臻把他扛回卧室扔在床上,闻小屿挣扎爬起来,闻臻说:“我帮你打。” 闻小屿这才乖乖躺进被子。 一个周末两个晚上,两人泡在游戏室里度过。 闻小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喜欢跟在闻臻屁股后面跑,闻臻采集任务物品,他跟在旁边一起采;闻臻打怪,他躲在后面扔药;闻臻和npc对话,他津津有味站在一边看。明明半点作用都没有,还围在闻臻旁边乱逛。 推任务的时候遇到一个迷宫关卡,迷宫里机关太多,闻小屿重来三次都过不了,只好把手柄交给闻臻。闻臻飞快推着摇杆,一边嘲他,“笨成这样,怎么教都不会。” 闻小屿辩解,“我比第一次玩得好多了。” “那你自己过关试试。” “自己玩有什么意思。” 闻小屿话一出口忙闭上嘴,闻臻看他一眼,回头继续走迷宫。闻小屿坐在一旁等闻臻帮他过完迷宫,不吭声接过手柄,操纵着角色四处乱转。 闻臻说,“不要乱跑,跟着我。” 闻小屿顿一下,默默跟上闻臻。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大显示屏投射着游戏界面的亮光。整个房间环绕游戏的音响,闻小屿躲在昏暗和喧闹里,小心抚上自己的脸颊。 他竟然触碰到微烫的温度。 第09章 闻臻刚散会就接到母亲的电话。 “闻臻,小宝怎么样啦?” “他已经回学校上课。” “你要多陪陪弟弟,不要对他太冷淡,弟弟刚回家,需要人关心,要人疼的,知道吗?” “嗯。” “看你这性子......算了,我把电话给你爸爸。” 电话那边静了会儿,接着老人的声音响起,“闻臻。” 闻臻起身走到会议室窗边,“您身体如何。” “不错。”闻家良简洁回答。他叫妻子打这通电话目的不在寒暄,直接省过闲聊,问,“你走了这么多天,公司如何?” “一切照常。” “好。你做事情,我向来放心。”老人说,“但是不要太冷落了小宝,他毕竟是你亲弟弟。” 闻臻想起这几天闻小屿理直气壮霸占自己游戏室不肯走的画面,没有解释,“嗯。” “本来你妈妈也想跟去首都,她最舍不得小宝。但她还是留下来,照顾我和康知。” 第8节 闻臻不动声色听着。老人在那边继续道:“康知的事我们会妥善解决,他的父母我们也会安顿好。如果康知打电话找你,你就说你忙,安慰他几句,不要多说。” “我知道。” “康知性子有些冲动,你妈妈看着他,我也放心。”老人的声音放低,“你照顾好小宝,莫要叫人再欺负他。” 闻臻说,“不会有人欺负他。” 重新回到校园后,闻小屿投入紧张充实的课程之中。他需要大量正规严谨的练习恢复到一年前的状态,同时还要抓文化课。白天的时候上完课,晚上闻小屿还要去形体房继续练舞,或者去图书馆学习。如此一来,回到家时总是很晚。 江南枫林离大学城远,地铁要坐一个多小时,出地铁站后还需要走一段路才能进入社区。闻臻不满闻小屿的到家时间,给他派了辆车,让人每天接送他上学。 闻小屿很不习惯。他坐地铁坐得好好的,每天自己上学放学回家,舒服又安全,闻臻叫人开车来接他,同学还好奇过来问。 闻小屿让闻臻不要让人接送,闻臻说,“不行。” “我想自己上学回家,你不要管我。” 两人面前摆着早餐,闻臻喝着咖啡,面色同样不悦:“你回家太晚。白天上完课以后为什么不直接回家?” 闻小屿说,“我要练舞,还要写作业,光是白天上课怎么够?” “你可以在家写作业。” “难道我在家练舞吗?” 闻小屿觉得闻臻管自己像在管高中生,简直没办法沟通。闻臻却看着他,没有说话,吃完早餐就去上班了。 过一个月,闻小屿依旧被车接送。闻臻在有些事情上完全不管他甚至不搭理他,在有些事情上却强硬得毫无妥协余地可言,根本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让闻小屿一点办法也没有。 晚上十点多,车进入小区,闻小屿从车上下来,正好碰到闻臻也回家。闻臻下车后看到他,便停下脚步等在原地,示意他过来。 闻小屿只好走过去,闻臻等他走近,说,“带你看个东西。” 说完转身进楼,闻小屿不吭声跟着他进电梯,还在闹不开心。闻臻也不哄他,只带着人上楼,出电梯,没有进自家门,而是从楼梯继续往上走。 闻小屿问,“上楼做什么?” 闻臻答:“楼上也是我们家。” 闻小屿懵了,跟着上楼。闻臻家在顶楼,没想到往上还有一层,右手边是整片宽阔的天台,种满规划好的观赏绿植,属于公共领域。左手边楼内有一扇防盗门,闻臻拿出钥匙,开门。 闻小屿跟在闻臻身后好奇探头进去看,这一看就愣了。 里面是一个舞蹈室。 门里的空间很大,大概一百五十多平米,崭新的地板、白色墙体、把杆,闻臻打开灯,整个空间顿时明亮起来,闻小屿走进去,看到整墙的镜子里自己和闻臻的身影。他抬起头,见屋顶竟是尖顶,如此显得空间更大。三大排窗户外面城市夜景通明,窗帘挽到两旁,这里宛若一个童话里的小屋。 “之前一直空置,不知道做什么用。”闻臻站在闻小屿身后,“干脆拿来给你练舞。” 闻小屿看着这个崭新空旷的舞蹈室,“这里是给我用的吗?” 闻臻答:“给你的。” 闻小屿沿着舞蹈室走一圈,窗都开着,通风很好,地上放着工作中的净化器,竟然还有一个不小的洗浴间。闻小屿进洗浴间看看,又出来傻傻站在地板中间,四处看这个崭新、漂亮的、送给他一个人的大舞蹈室。 闻小屿做梦一般,话都说不出来,无措摸一摸把杆,又转到窗边看楼下,最后回到闻臻跟前。闻臻看着他,等他说话。 “我......我好高兴。”闻小屿有些激动,心跳一直控制不下来,白净的小脸都泛起了红。他紧张站在闻臻面前,闻臻抬起手,他下意识也跟着抬手,接着一个钥匙掉进他的手心。 他听到闻臻低缓的声音:“高兴就行。” “以后下了课就回家练。” “......嗯。”闻小屿跟在闻臻身后进家门,想起什么,忙加一句,“如果有老师来教,我还是在学校练舞。” “让司机接你。”闻臻说,“不准再闹脾气。” 闻小屿埋头换上拖鞋,抬头见闻臻转过身,低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听到没有。”闻臻说。 闻小屿只好小声回答,“知道了。” 自从到了首都,李清基本每天都给闻小屿打个电话,温温柔柔地问他生活得习不习惯,开不开心。胡春燕却一次也没有打电话过来,闻小屿得不到回应,也就不主动联系她了,知道她脾气执拗,肯定到现在还在生气。 每天早上,闻臻都和他坐在一起吃早餐,之后各自去学校和公司。周末的时候,闻臻就带闻小屿打游戏。闻小屿没有半点游戏细胞,拖累得闻臻游戏进度直线减速,但闻臻什么都没说,依旧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升级打怪。 闻小屿给楼顶的舞蹈室买了些小装饰品,窗摆饰,星星挂灯,门贴,花里胡哨的,看得闻臻无言。他买了一个大衣架放在舞蹈室里,用来挂训练和表演时穿的服装。学校没有课的时候,闻小屿就回家呆在他的舞蹈室。周末如果闻臻不在家,闻小屿能一整天呆在舞蹈室,练舞,吃饭,睡觉,趴在垫子上玩手机。闻臻给他买了一个平板电脑后,他就扔下手机,转用平板看电影。 练舞辛苦,学校老师要求严格,闻小屿在学校练,回家给自己加练,每天累得倒头就睡,虽然食量大,却半点也胖不起来。有同班的同学问他每天吃这么多,到底怎么保持身材,闻小屿直直回答一句“练舞不要偷懒就好”,把同学噎得说不出话。 一日他们在形体室上古典舞课,门外进来一个人,也没有打扰他们,只站在后门那边看他们练舞。有学生好奇看过去,闻小屿没有注意,他一直专心跟着音乐练动作。 直到一堂课结束,老师叫住他,还有另外两个女生两个男生,其他人下课离开,他们被留下来。那个人这才走上来,来到他们面前。 老师介绍,“这位是森老师,咱们学校森林艺术团的创办人,相信大家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 何止认识,简直如雷贯耳,森林艺术团创办五年,年年出国巡演拿奖,其中的舞蹈班子尤为出名,早年因一出舞剧《春江花月夜》名满大江南北,后相继又出《牡丹亭》和《葬花》,受欧洲邀请进行世界巡演。从艺术团舞蹈班出去的学员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青年舞蹈家,有的甚至进入演艺圈成为明星。 这三支被编入教材的舞剧,就是森冉所编。 森冉年过四十,身材保养依旧,盘着长发,一脸笑眯眯地,“各位好,不要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练舞。” 几个学生紧张坏了,从来都是听闻森老师大名,压根没见过真人,一个个脸红扑扑的还在喘气,排成一排看着森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森冉让他们一个一个,又把刚才上课时候的练习舞跳了一段。她坐在一旁认真看,时而点头,看到闻小屿的时候,目光专注定在他的身上。 等所有人跳过一遍,森冉起身,“辛苦各位。” 然后对闻小屿说,“请你留下。” 其他人便离开了教室,只剩闻小屿,森冉和老师。闻小屿擦着汗,走过来对森冉鞠躬,“森老师您好。” “你好呀。”森冉冲他友好一笑,接着下一句就是,“闻小屿同学,你要不要来跳我编的舞?” 闻小屿看看森冉,又看看老师,老师说,“森老师正在找适合她新舞的人,还缺一个主角,老师觉得你很不错,闻小屿。” 闻小屿转不过来,“主角,我吗?” 森冉点头:“你非常、非常的适合,闻小屿。” 手机响起的时候,闻臻刚刚约谈过一名财务副主管,并开除了此人。对方的工作能力能够跟上公司的速度,然而小心思太多,把财务部弄得乌烟瘴气,影响部门效率,进而拖累项目进程,惊动闻臻。 闻臻叫来助理、财务主管和人事部主管开短会,发了火。公司正是发展阶段,需要人,辞了一个,不立刻补上的话,大家都要忙坏。开完会后所有人飞快逃离会议室,马不停蹄各自去办闻臻吩咐的工作。 乔乔留在会议室小心翼翼收拾桌面,偷偷看一眼老板。闻臻发起火来很吓人,冷着一张脸气质森寒,叫人半句话都不敢说。偏偏这时闻臻的手机响了,乔乔在心里默默为对方祈祷。 闻臻看一眼手机来电,面色隐隐柔和一些,接起来,“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闻小屿雀跃的声音:“哥!我被选上一个舞蹈演出的主角了!就是、就是森冉老师的舞,那个很有名的森冉老师!” 闻臻莫名地,不禁也勾唇笑一下,上一刻还乌云密布的脸像冰雪融化,“是吗。” 乔乔抱着材料站在一旁,看得呆住。 “森老师说我很适合,还说我跳得好,她,她竟然让我来做主角。”闻小屿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以前连主舞都没有跳过,我现在好紧张,吃不下饭......” 闻臻站起身,问,“你还在学校?” “嗯。” “还有课没有。” “没有了。” “我开车过来接你。”闻臻往门外走,一边说,“带你去吃饭。” 闻臻打着电话离开了会议室。乔乔从震惊中回过神,猜想电话里的人是谁。老板这段时间忙于工作,按理来说没有空谈恋爱,可除了谈恋爱,什么人会让老板露出那种表情?而且对方似乎还是个学生。 这太刺激了。乔乔不敢多想,忙收拾好会议室离开。 半个小时后,闻臻开车到闻小屿的学校门口。闻小屿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的车,穿过人群跑过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带着一阵风坐下。 他系好安全带,大眼睛发亮,脸到这会儿还是红扑扑的,“哥,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闻臻说,“出息。”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被选上做主角,我才大二!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 闻小屿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脸红坐在一旁,兀自在心里兴冲冲欢呼。等红绿灯的时候,闻臻侧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 闻臻带闻小屿到一家粤菜馆吃饭,等菜的时候两人坐在一个沙发上,闻小屿拿手机给闻臻看视频,“这是森老师发给我的编舞视频,我跳这个位置。” 闻臻跟他一起看视频,问,“这是什么舞?” “主要是古典舞。这支舞有剧情的,森老师说等过两天正式排练的时候再给我讲剧情。” 闻小屿抬起头,“森老师说她的舞都要上大舞台,有好多观众,让我一定要好好练。” 他的眼中充满期待和开心,闻臻望着他,抬手揉上他的脑袋。闻小屿很乖地任他揉,低着头的时候,温软露出白皙的脖颈。 闻小屿全身都白,干净,尤其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白里透着健康的淡粉,水汽浸透,充满湿润质感。有时闻臻从书房出来,就能撞见这样湿漉漉的闻小屿。 闻臻看着那截白颈,手心下移,指腹轻轻扫过那片皮肤。 被碰到的人敏感地微微一抖,捂住自己后颈抬头看过来,眼中含一点无足轻重的责怪,“做什么呀,痒。” 声音轻软,翘起一点心情好的尾音,接着闻小屿又靠向他的手臂,拿着手机认真看排舞视频。那是个自然的动作,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触感软而温热,像某种可以轻易用掌心托住的小型动物,稍一用力就能捏出生动可爱的叫声。 闻臻收起五指。 第10章 森冉的舞《花神》分为三个部分,讲述的是一个从自然中孕育出来的小神灵与凡人相遇相知的、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 第一部 分,神灵从万花之中出生,来到人间;第二部分,神灵受到村民的喜爱和尊重,并与一名年轻的男子陷入爱河;第三部分,男子被征兵前往沙场,在战火中死去,神灵找到男子,救回了男子的性命。最后男子回到了家乡,神灵却消失于人间。 其中前半部分基调轻快欢乐,后半部分沉重悲凉,除了第二部 分有群舞外,其他部分全是独舞和双人舞。 故事的设定里,神灵是女性形象,森冉选来选去,最后还是选了闻小屿。不仅因为闻小屿舞功底子好,长得漂亮,主要是森冉一眼看到闻小屿,就觉得他是故事里的小花神。 花神是从天地之中诞生的神灵,纯真活泼,对凡人好奇,是小孩心性;同时又有大自然的野性,不拘泥于尘世的条条框框,自由追寻爱情,最后为了爱人献出生命,回归天地。 闻小屿的眼睛,就是森冉的脑海中小花神的眼睛。 第10节 没想到闻臻竟然真的给他送来一只熊玩偶。闻小屿脸皮薄害臊,暗暗念了闻臻几句,把熊放到一边,对乔乔说,“对不起,麻烦你了,请进来吧,我给你拿瓶水。” 乔乔本来要走,但她实在对闻小屿好奇,就没有立刻走。闻小屿从冰箱拿了水和酸奶,出来递给乔乔,“请进来坐。” “不用不用,我还要回公司呢。”乔乔道谢接过来,试探着说,“闻总对你真好,还怕你一个人在家孤单。好多哥哥对弟弟都没这么关心呢。” 闻小屿听到这话,心情忽然又变得很好,面上还装作淡定点点头,“还好吧。” 乔乔从老板家里离开,路上还在想这个弟弟长得像个小明星,还这么有礼貌,真是可爱。接着她又想起之前在公司总部上班的时候遇到的另一个弟弟,心下疑惑,两个都是亲的?那这个弟弟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她只敢想,不敢问。老板家的私事,谁都不敢乱打听。 形体室,森冉正在指导闻小屿和舞伴的动作。 “放松,再往下一点。”森冉轻轻按着闻小屿的肩,示意他继续下腰,“别怕,姜河会托着你的。” 姜河分开腿稳稳站在地上,一手托在闻小屿腰后,笑着说,“小屿好轻的,把重量都放在我手上也没关系。” 他往上一推,闻小屿轻巧起身,“再来一次吧。” “你的动作很漂亮,柔中带刚,很有劲,干净。”森冉对闻小屿说,“你现在的问题是要习惯双人舞的状态,姜河是你的舞伴,你要信任他。你可以把自己代入到故事里,你们是年轻的恋人,像青梅竹马,但是又更亲密,你的动作要有这种亲密的感觉,要粘一点,明白吗?”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明白恋人之间的“亲密感”的闻小屿懵懂点头。 姜河在一旁笑开了:“森老师,你看他根本没有明白嘛。” 姜河是闻小屿的舞伴,即故事中那个年轻的凡人男子。他是闻小屿的学长,民间舞专业,主攻蒙族舞,身段长而有力,跳起舞来飒爽英姿,非常好看。 “你们要经常在一起练习。”森冉着重提醒闻小屿,“小屿不要总是一个人练独舞,你的独舞跳得很棒,要把时间多多花在群舞和双人舞上。小花神是很喜欢村民的,你也要融入大家,知道吗?” 闻小屿点头,“知道了。” 下课后,姜河喊闻小屿一起吃饭,还有一起排练的几个同学。姜河性格开朗,人缘很好,叫上几个人一起陪着闻小屿,和他说话。 “以后咱们多在一块儿跳,多练练找感觉就好了,你现在就是缺那种感觉。”姜河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对闻小屿说,“首先你一定要信任我,第一我绝对不会让你摔在地上, 二你所有的动作我都可以配合。” 闻小屿乖乖点头,“好。” 旁边同学说:“你要表现出你喜欢他,要有一种缠绵的感觉,不能太高冷了。” 闻小屿疑惑:“我高冷吗?” “你和姜哥跳舞的时候根本没表情,刚一搂在一起,啪一下就分开了。”有人说,“相爱相杀似的。” 一桌人笑起来,闻小屿才知道自己是这样,讷讷说不出话。姜河给他提建议,“你可以看一些优秀的双人舞作品,找找感觉。” 于是晚上闻小屿窝在自家舞蹈室的小沙发上看双人舞视频,找“亲密”的感觉。看完后起身,想象着舞蹈的动作独自模仿,可没有人搭舞的话,跳起来感觉就不对。 闻小屿决定多找姜河学长练习。他回家洗澡,躺上床,翻身抱着熊睡觉。 第二天一早,闻小屿起床,打开手机,接着十几条未接来电弹出来。 闻小屿顿时清醒。他看到胡春燕在半夜两点多给他打了电话,之后是几个陌生号码。闻小屿拨回胡春燕的电话,第一遍没有人接,闻小屿打了第二个,电话才被接起。 “妈?” 电话那头却响起陌生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胡春燕的家属吗?” 闻小屿紧张起来:“是。” “胡春燕现在在医院。”对方说,“她喝了农药,我们刚刚把她抢救回来。” 闻小屿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他买了机票,坐车赶去机场的路上和学校请假,浑身上下就带了手机和一串钥匙。直到坐上飞机,闻小屿的手心还凉得吓人。 他吓坏了,一直到飞机落地的时候,从脚心到大腿还是麻的。他在机场门口打车直奔医院,此时已过中午,他忘记吃早饭,中饭也还没有吃。 闻小屿急匆匆找到护士问路,护士把他带去抢救室,在一众病床中找到他的妈妈。胡春燕躺在床上,戴着氧气罩,手背打着吊瓶,仪器围在旁边滴滴答答地响。她消瘦不少,脸蜡黄,眼圈凹陷,枯败得像截老木。 “送来的时候差点没了。”护士的语气带着责怪,“你们做家里人的怎么回事?没一个人接电话。还有麻烦去前台交一下钱,之后是要住院的。” 抢救的费用和住院费不是一个小数目,闻小屿乍一听心跳加快,那种曾经为钱费尽力气饱受折磨的窒息感忽然压上心头,过了几秒,闻小屿才从这种难以呼吸的压抑中脱离出来,想起自己的身上是有钱的,足够来支付医药费用。 他去前台缴费,之后胡春燕被转入住院部,闻小屿跟着一起过去,坐在胡春燕的病床边望着妈妈。 这阵子他忙于学业和练舞,安宁住在闻臻的大房子里,无论是李清还是闻家良打电话过来都是询问关心他的现状,逗他开心,以致闻小屿都快忘了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忘了自己仍在漩涡的中心。 闻小屿脱力蹲下,手抓着病床的被子,嗓音沙哑,“妈......你在做什么啊......”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胡春燕渐渐醒了。闻小屿感受到动静,直起身紧张看去,胡春燕睁开眼睛,和闻小屿对视。 两人都是沉默。闻小屿已经没有力气生气,只疲倦坐在一旁,试着和胡春燕沟通:“妈,发生什么事了?” 胡春燕的反应有些迟钝,只定定看着他。闻小屿看见她干涸的嘴唇,想起护士的叮嘱,起身去旁边倒杯水过来,拿棉签蘸着水,一点点抹在胡春燕嘴唇上,胡春燕都舔了。 过了一会儿胡春燕才慢慢清醒过来,嘶哑着声音开口:“你还管我死活做什么?” 闻小屿很累,“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要不是我住院,你早他妈把我忘干净了。” “我和你发消息,是你不回复我。” 胡春燕恨恨道:“我需要你假惺惺管我?” “你到底在做什么?”闻小屿终于克制不住发火,“从前那种苦日子也过来了,现在家里不需要再还钱,你也有更好的工作,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是觉得喝农药不会死人吗?!” “你爸要被判刑了。” 闻小屿一怔,愣愣站在原地。胡春燕通红着眼睛,“你爸要坐牢,你管不管?” 杜晓东因为涉嫌拐骗儿童罪被告上法庭,将面临牢狱之灾。闻小屿就是那个被拐走的孩子。拐骗他的人要被判刑了,他管不管? 闻小屿闭上眼睛抵着额头,胡春燕又嘶声问了一遍,“杜越,你管不管你爸!” “他不是我爸。”闻小屿低声说,“我不管。” “好......好......不认我们了是吗,这就不认我们了,你这白眼狼!” 但是我管你。闻小屿想这么说,他知道胡春燕爱他,知道杜晓东这么多年来折磨得她面目全非。他一辈子都要报答胡春燕养他的恩情,报答胡春燕节衣缩食送他去舞蹈班。 从小闻小屿就喜欢跳舞,问胡春燕可不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学跳舞,胡春燕说不行,要他念书。可闻小屿念念不忘,跑去文化宫蹲在教室门外看同龄人跳舞,门关上,他就踮着脚趴在窗边看,每天放学都去看。老师出来问他哪来的小孩,做什么,他不说话低头往外跑,跑回家,抱着胡春燕求她送自己去跳舞。 “求求妈妈,我也想学跳舞。”小小的闻小屿一边哭,一边拼命求,“我一定好好念书,考高分,求求你了妈妈。” 胡春燕骂他败家,胡闹,可最后还是牵着他,进了文化宫的门。 学舞很花钱,杜晓东为此和胡春燕吵过无数次,打骂闻小屿,不要他学舞。闻小屿不能反抗,忍耐着父亲的怒火,小心翼翼讨好母亲,一到上课时间就背着包准时抵达舞蹈教室。 如此跌跌撞撞十几年,直到杜晓东吸毒借债彻底败光家产,闻小屿的舞蹈生涯才被迫中断。 可胡春燕不给他回应的机会,已情绪激动地在病床上大吵大闹起来。闻小屿想按住她,胡春燕扯了针头,大喊“不住了”,护士闻声进来,又喊来医生,一时病房里混乱无比。 护士把闻小屿拉到一边:“你怎么回事呀,会不会照顾你妈妈?她是病人,需要静心休息的!” “对不起,对不起。”闻小屿不停道歉,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安抚胡春燕。他孤零零靠在门边,半晌慢慢走出去,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他拿出手机,犹豫捏在手里,捏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拨出一个电话。 “喂?”闻小屿开口,“我是小屿......嗯,我,我现在在医院......” 李清赶到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袋路上匆忙买的热饭。她原本在为一个晚会排练节目,一接到闻小屿的电话就扔了歌词稿,换下高跟鞋直奔医院。 “小宝小宝!”李清一看到走廊上坐着的闻小屿就小跑过去,“宝贝,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吃过饭没有?妈妈给你买了饭过来。” 闻小屿赶紧站起来,一听到“饭”,肚子几乎立刻就叫了。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一直心神不宁的,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吃饭。 “谢谢。”闻小屿接过袋子,里面的饭盒还是热烫的。 他忽然有点想哭。 李清一照面就看到他红着的眼眶,心疼坏了,搂过他亲亲他的头发,哄小孩子似的,“小宝不怕,不伤心哦,乖。” 接着又问,“哥哥呢?” 闻小屿抱着饭盒坐在椅子上,任李清轻轻摸他的脸,答,“哥哥出差,下周一才回。” “好,没事了,小宝吃饭。” 李清哄着闻小屿吃饭,这时护士从病房出来,来到闻小屿面前,“你妈妈已经休息了,你不要再刺激她了啊,弄得其他病人都在抱怨。” 李清站起身,客客气气对护士说:“不好意思,我是他的妈妈,请问你有什么事?” 护士莫名其妙,看看她又看看闻小屿,不说话了,转身离开。 要不是修养还在,李清气得差点翻白眼。她进病房看了眼胡春燕,又出来继续陪在闻小屿身边,看着儿子吃饭,说,“怎么不早点和妈妈打电话呀。” 闻小屿连塞几口热乎乎的饭菜,终于缓过劲来,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说,“对不起。” “乖乖,和妈妈不要说对不起,一家人不说这些的。” 李清这样温温柔柔地和他说话,让闻小屿莫名感到委屈想哭,他只能不停吃饭,把一大盒饭菜扒拉个干净。 “她喝农药,想自杀。”吃完饭后,闻小屿和李清坐在长椅上交谈。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沮丧。 “是这样的,小宝。”李清斟酌着说,“我和你的爸爸认为你的养父犯了罪,所以把他告上法庭,你的养母或许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刺激。” 李清停顿片刻,接着认真对闻小屿说,“但是如果小宝不希望这样,我们就撤诉。” 闻小屿怔怔望着李清。女人慈爱,温柔,捧着他的手,轻声说,“一切都按小宝想的来。” 如果撤诉,就是对闻家一场巨大的不公。即使在如今看来,亲生儿子已经回到他们身边,而闻家是如此富有和高高在上,完全能够承受这种不公。同时也让弱势的一方能够喘上一口气,不至于低微到尘埃里。 闻小屿垂着眸,半晌轻轻摇头,说,“不。” 他平静地对李清说,“不要撤诉。” 夜里十二点半,闻臻回到首都的家。 他把手里的定制糕点盒放到厨房中岛上,脱下外套,随手搭在一边。 他提前两天回家,没有留在外地过最后一晚,而是订了最近一班飞机回家。出差时的工作日程安排很紧,闻臻回到家后,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注意到闻小屿的房门开着,以为闻小屿这么晚还没有睡,走到门口一看,房间空着,床上没人,躺着他让乔乔买的大熊玩偶。闻小屿的书包还放在书桌上。 闻臻微一挑眉,转身出门上楼,拿钥匙打开舞蹈室的门,里面却黑黢黢的,空无一人。 闻臻的脸色顿时黑下来。 第12章 第11节 房门被轻轻推开,李清小心看一眼床上熟睡的闻小屿,确定人已经睡着,关上门。 她压低声音对身后的闻臻说:“小宝睡觉了,等他醒了你再和他说。” 两人下楼到客厅,李清说:“电话里都跟你说小宝回家了,你怎么还是大老远跑回来。” 闻臻刚到家,在飞机上也没怎么睡,这会儿因连日工作和睡眠不足而心情烦躁,只喝水不说话。 李清觉得奇怪。自家大儿子从小性子冷淡,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凡事自己拿主意,连他父亲都管不了,她就更是别说。闻小屿刚回家那会儿,李清还担心闻臻对闻小屿也不闻不问,谁知如今看来,反倒好像是哥哥更在意弟弟多些。 难道亲生的到底还是不一样?李清不理解闻臻在想什么,但只要他肯关心小宝,一切就好说。 李清去厨房准备早饭,闻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上了楼。 他推门走进闻小屿的房间,不需要刻意放轻动作,闻小屿压根不会被吵醒。闻臻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闻小屿熟睡的脸庞。 眼角还残留着红,一定是回来以后又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一不开心,睡觉的时候就皱着眉一副委屈的样子,偏偏又睡得很熟,有人坐在床边了都不知道。 闻臻心生暗火,一手撑在他枕边,大手不客气包住他的脸,“闻小屿。” 闻小屿被捏得脸颊鼓起,迷糊“唔”一声,睁开眼醒过来,看到闻臻那张冷冷的脸。 他吓得清醒,忙乱挣开闻臻的手坐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谁让你擅自跑回来?” “我以为你过两天才回家。”闻小屿揉揉眼睛,嗓音还有些软哑,“我本来打算过来看一眼就回去......” 闻臻冷冷道,“有什么值得你看?” 闻小屿抿住嘴不说话了,掀开被子要下床,却被闻臻握住手腕起不来。 他本就心情低落,这一下隐隐炸了毛,“我的养母住院,我难道不应该回来?” “我说了,他们以后再与你无关。” “你不要总是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闻小屿挣不开闻臻,气恼:“她养的是我不是你,有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说了算!” 闻臻面生怒意:“你是我们家的人,她养你再久,也是替我们养!” “你......”闻小屿气得手指都在发抖,眼眶再次飞快红了,“你放开......你出去!” 早餐经过精心准备,十分丰盛。李清坐在餐桌中间,看看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闻小屿,再看看黑着脸的闻臻。 她无奈得不得了,只想一个电话打给丈夫告状,说哥哥又惹弟弟不开心。她是半点也管不了闻臻,只有丈夫偶尔能与大儿子沟通。每次一涉及小宝的养父母一家,大儿子就和小宝吵架,哪里像平时稳重少言的年长哥哥。 李清没有办法,只能哄着闻小屿,“小宝怎么啦,不喜欢妈妈做的早餐吗?” 闻小屿摇头,揉揉自己的脸,拿过煎鸡蛋和牛奶埋头认真吃。李清瞥一眼闻臻,闻臻却看着闻小屿,直到闻小屿吃下东西,才默不作声吃自己的早餐。 “今天我带他回首都。”闻臻说。 闻小屿立刻停下筷子。李清忙开口:“不急不急,正好弟弟回来,爸爸还想见弟弟一面呢,让弟弟陪爸爸说说话,明天再回去也是可以的。” 闻小屿这才继续吃早餐,吃完后收拾好碗筷,起身回房换衣服,闻臻则转去阳台打电话。李清松一口气,去厨房给闻家良打电话,让他待会儿好好说说大儿子,这孩子对待小宝实在太不温柔。 三人一同去往医院,看望闻家良。自心脏动手术以后,闻家良时而回家住,时而需要住一段时间的医院。年轻时为钱拼命与操劳太多,导致一旦大病袭来,他就迅速地苍老下去。 好在大儿子争气,甚至比他更有天赋头脑,能够发展壮大他耗费大半生打下的一片基业。 唯一就是闻臻的性格,办正事无情,与人交往冷淡,心思太深。闻家良反思是自己对闻臻从小的教育太严格,因此如今反而对闻臻的事业不作要求,只希望大儿子能早日结婚生子,多点人气。 闻家良与闻小屿好生谈过,安慰小儿子不用担心养母,会找护工好好照顾胡春燕,让他早点回学校上课,免得落下学业。接着又单独留下闻臻,有话要与他说。 “闻臻,你对待弟弟要好一点。”闻家良说,“你知道杜家的人过去对他不好,我们把他接回来,更要好好疼他。” 见大儿子不言语,闻家良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你越拦着他,他越是要去见他养母。不如放着不管,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到时他自然就慢慢靠向我们这边。” 闻家良出手帮杜家还清债务,没有让杜晓东赔偿一分钱,还帮胡春燕安排工作,不过就是要让闻小屿知道闻家的好,让杜家彻底失去与他们争抢的余地,也让外界知道闻家的大气风度。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闻家良要的是无价的人心和名誉。 闻臻说:“我知道。” “知道还惹小宝不开心?” 闻臻沉默不语,闻家良也拿他没办法,又换一个话题:“等首都公司起来后,你还是回本部来,这边更需要你。老谢前几天又朝我打听,他家缦婷是真心好喜欢你。” “我忙。” “三十了,该成家了。”闻家良平心静气道,“只要是你喜欢,家庭背景都不重要,我和你妈妈也不是什么老顽固。” 闻小屿到第二天才准备离开。他犹豫放心不下,李清反复安抚,说舞蹈排练的事情不能耽搁,如果实在担心,等周末坐飞机回来看望胡春燕也是一样,她会让人照顾好他的养母。 闻小屿临走前抱了抱李清,小声说谢谢,把李清感动得直拉着他说话。直到一旁闻臻提醒时间,才依依不舍松手,看着兄弟俩的背影下楼离开。 从家到机场,再从飞机到首都,没人说话。来接的依旧是乔乔和公司的车,乔乔做了多年助理,极会察言观色,眼见老板一身气压冰冷,吓得走路都只敢躲在闻小屿旁边,上车之后立刻噤声。老板向来不喜欢吵闹,坐车时若无正事,同行者一般都保持安静。 但这一次乔乔格外如坐针毡。 回到家已是晚上,闻臻拿了衣服去浴室,闻小屿一路折腾回来,有点饿了,到厨房准备找点东西吃,一进去就看到中岛上放着一个袋子。 他好奇看一眼,里面装着一个漂亮的食盒。闻小屿拿出来看,食盒上的字是某地某老字号糕点品牌,正是闻臻前阵子出差的地方。 闻小屿愣一下,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不同口味的糕饼,共十二枚,形状无一不漂亮可爱,打开盖子迎面就是一阵糕香,让人非常有食欲。 可再一看保质期,只有三天。 糕点现做现卖,非常新鲜,想来是闻臻出差的最后一天去买来,回家正好能让闻小屿吃到。可算上闻臻买到糕点的一天到现在,保质期已经过了。 闻小屿捧着食盒发呆,摸一摸盒子,眼巴巴望着糕点,失落把盖子盖上,起身去冰箱前找吃的。 没过一会儿,闻小屿又空着手转回来,重新打开食盒,偷偷拿起一块梅花糕,闻一闻,小小咬了一口。 虽然过期了,但是没有过多久,应该是可以吃的。最重要的是,这是闻臻特地带回来的东西,闻小屿不想浪费。 他吃了一个,觉得很好吃,又趴在桌上伸手去拿第二个,冷不丁听门口响起一声含着火气的:“闻小屿!” 闻小屿吓得缩回手,抬头见闻臻洗完了澡出来,头发还挂着水珠,冷着脸走过来把食盒盖子盖上,语气冷硬,“没看见这东西过期了?” 闻小屿站在一旁,罚站似的,“我觉得还能吃......” 闻臻抬手把食盒扔进垃圾桶,哐啷一声,转身走了。闻小屿看着被扔掉的糕点,孤零零在桌边站一会儿,离开厨房,拿了钥匙,出门上楼去舞蹈室。 他没有练舞,而是在浴室里洗过澡,后趴在自己的小沙发上一动不动。舞蹈室没有开灯,小沙发放在落地窗边,闻小屿把下巴搁在沙发背上,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霓虹映入他的眼眸,在隐隐的水光中闪烁。 闻小屿捂住眼睛,深呼吸。 他最不喜欢自己的一个地方,就是眼泪。闻小屿不觉得自己脆弱,却天生就爱掉眼泪,小时候父母吵架,他哭成个泪包;被抢走玩具要哭,练舞疼了要哭,想参加舞蹈比赛,落选了要哭,哭得一双大眼睛好像随时都能挤出水来。 后来长大了,这个毛病却半点改不了。从小到大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难过和失望,明明已经渐渐坚强起来,也能够接受很多现实,可一旦情绪稍微涌上,眼泪水就跟着要在眼眶里打转。闻小屿没有办法,只能强迫自己忍着,憋着,直到找到一个没人看见的角落,躲起来偷偷哭。 闻臻就是那样一个不温柔的人,就算对人好,也是用他独特的方式。闻小屿明知如此,却奇怪地期盼着闻臻能够对他再特别一点。有了母亲的温柔,父亲的温柔,他却还想要闻臻的。 闻小屿苦恼抓挠沙发,觉得自己有毛病。 忽然,舞蹈室的门被再次打开,闻小屿反应极快,立刻掀起毯子把自己盖住,蒙头裹得严严实实。 脚步声靠近,在沙发边停下。闻小屿抓紧毯子,闷在沙发里不吭声。 “回去睡觉。” 闻臻的声音一如他的人,冷冷淡淡,没有任何商量的意图。闻小屿躲在毯子里没有回应,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哭腔。 接着他感到闻臻蹲下来,男人的气息热度顿时靠近,他的脊背无意识地滚过一阵细微麻意。 “闻小屿。” 闻臻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低冷的声音咬着字撞上心脏,震得血管发麻。闻小屿捂住耳朵,“我待会儿再回去。” 他甚至听到闻臻平稳的呼吸,一阵沉默后,闻小屿感到身前的沙发忽地下陷,发出吱呀的声音。闻臻竟然坐了下来。 “看不出来你这么小心眼。” 闻小屿乍一听气坏了,差点掀开毛毯跳起来。但他忍住了,没好气道:“觉得我小心眼就不要和我说话。” 一只手放在他的耳边,闻小屿一个激灵。手抚上他的后颈,捏住下颚,闻小屿被手指抵住咽喉,立刻挣扎起身扯掉毛毯,顶着一头乱毛瞪着闻臻:“不要骚扰我!” 他提高了嗓门,脸涨起绯红,双眸水光涟涟,白肤浸在粼粼的夜色里,气恼的模样生动鲜明。 闻臻上楼来不是为了和解,只是叫闻小屿去睡觉。他向来不考虑他人意志,有关道歉和退让的经历几乎没有,闻小屿是开心地睡,还是憋着气睡,与他也没有关系。 但闻臻看着气乎乎的闻小屿,忽然别过头笑了一下。接着在闻小屿差点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之前,说,“对不起。” 闻小屿跪坐在沙发上,不认识似的看着闻臻。闻臻却继续道,“别生气了,早点回家睡觉。” 闻小屿一下就消了火软下来。他第一次听到闻臻道歉,一面感到惊奇,一面还是有些疑惑,小声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啊。” “不就是扔了你的糕饼。”闻臻说,“过几天再给你买一盒。” “......” 闻小屿扔了毛毯径直往门口去,本来想直接走,末了还是忍不了气,走到门口又转身,说:“我又没有那么爱吃!” 随后扔下闻臻,跑了。 第13章 要表现出初生花神的神灵姿态,任何一个动作细节都要做到以力带柔,以体现灵动和飘逸。舞蹈的第二部 分前半段中,群舞簇拥着花神表达敬意,花神的其中一个动作设计为单脚抓地从半蹲旋转起身伸展,后加入群舞。搭配上花神层层叠叠的舞蹈服装,转圈时裙摆散开,跑进人群中衣袂飞扬,会非常好看。 这个动作要做得稳、柔而轻快,闻小屿从开始排练到现在练了一个多月,还是偶尔会身形不稳。要转得轻快好看,脚底就不能踩实地面,要用脚尖的力量。没有其他捷径,只能重复地练习。闻小屿疼得流汗咬牙,之前还被森冉带去学校医务室按摩。 今天他没掌握好力度扭痛了筋,疼得在地上滚圈,脱了鞋一看脚,前脚掌整个通红肿起,指骨已经踩麻了。他往地板上一躺,喘一会儿气,然后费力起身去拿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不好意思,我要去医务室拿冰敷,会晚一点出来。” 司机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闻小屿想了想,说,“麻烦你把车开进来吧,我在三号教学楼这边,我的脚有点疼,走路有点费劲。” 挂了电话,闻小屿套上外套,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前关灯关门,今天他又是最晚走的一个。闻小屿扶着楼梯扶手慢吞吞下楼,好容易挨到楼下,见车就在楼梯下面停着。 后座的车窗摇下来,露出闻臻那张微微皱着眉的脸。 “脚怎么了?”闻臻问。 闻小屿吃惊,“你怎么来了?” “回家顺路带你一起。” “我还要去一趟医务室......” 闻臻不耐,“上车。” 闻小屿打开车门看到座位上放着一袋冰敷袋,这才扶着车门坐进来,他挺好奇的,“这是你买的吗?” 前面司机回答:“这是闻总让我在门口药店买的。” 第12节 闻小屿挺不好意思,拿着袋子对司机说谢谢。闻臻见他不动,说,“不是要冰敷吗?” “我......回去再敷。”闻小屿不想在车上脱鞋,觉得奇怪。 闻臻没有再说什么。车今天开得比平时快一些,提前了十分钟到家。闻小屿坐了一阵,再站起来简直浑身不利索,他拖着书包下车,关上门,站在原地扶着腰,哪都疼。 车启动离开,闻臻站在闻小屿身边,无动于衷看着他。闻小屿看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拎起书包,“帮我拿一下包。” 闻臻接过他的书包,顺便牵起他的手,握住。 闻小屿一顿,就这样被闻臻牵着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手也没放下。 电梯上升,发出微微震鸣的声响。闻小屿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有点大,而且正在加快。他紧张地想抽回手,却被扣得更紧。闻臻的手指修长有力,包裹他的整个手掌,干燥暖热,触感非常舒服。 闻小屿忍耐着心跳,故作自然:“牵我做什么?” 闻臻没有看他,平淡回答:“让你走快点。” 电梯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出来,借着闻臻的力量,闻小屿走起路来可以调整重心放松力道。闻臻一直把他牵到家门口,这才松手。 闻小屿立刻收回手,默默在衣摆上蹭掉手心里冒出的一点汗。 他觉得闻臻有时候的举动真的很奇怪,害得他也跟着奇怪起来。 晚上闻小屿趴在床上,一边给脚冰敷,一边和李清打视频电话。闻小屿都不敢和胡春燕打电话,怕刺激到她,只能询问李清。 “等过段时间就慢慢好了。”李清在视频里安慰他,“她现在就是需要时间接受。” 闻小屿犹豫着,“有一件事情,我想......” “小宝想问什么就问。” 闻小屿便说:“她和亲生儿子见过面了吗?” 李清那边短暂地沉默一下。闻小屿于是明白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是没有见过面的。 “小宝也知道,当生活发生巨大的改变——大多数人都是很难接受的。”李清温声解释,“你的养父母的家庭有一点复杂,家里的另一个弟弟还暂时没有做好和他们见面的准备。大家都需要时间。” 闻小屿点点头。李清说:“小宝介意康知吗?” 闻康知是那个与他被互换的男孩的名字,闻小屿听闻他的名字,不曾见过他的人。 “我不介意。” 李清温柔笑一笑,后叹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是问:“小宝这周末回来吗?” “嗯,我回来看看。” “早一点回来可以吗?妈妈好想你。” 闻小屿一时脸微红,只“嗯嗯”点头,再不知道说什么。李清笑着逗了他几句,之后叮嘱他早点睡觉,挂了电话。 闻小屿往床头挪,调整姿势,把冰袋放到一边,低头查看自己的脚。这时闻臻走进来,拿着一杯牛奶。 闻小屿接过牛奶捧着,对闻臻说:“我周末要回家一趟。” “做什么?” “......”闻小屿喝一口牛奶,“妈妈......让我回去。” 闻臻一挑眉,闻小屿很不自在,一口气喝光了牛奶。闻臻说,“还有呢。” “我当然要去医院看我的养母。”闻小屿知道闻臻问的就是这个。他真的想不通,明明父亲和母亲都不在意,为什么闻臻就这样不喜欢他和胡春燕见面。 闻臻冷淡看着他。闻小屿回避他的目光,说,“她养我这么多年,现在生病了,我原本应该在她身边照顾。” “她有好好养过你?”闻臻冷冷道,“当着我们和警察的面,她也敢打你。” “如果不是她愿意送我去舞蹈班,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闻小屿尽力解释,“学舞的钱对我们家来说很多,非常多,但是她还是答应……” “‘我们家’。”闻臻打断他,“你到现在还不把自己当闻家的人。” “我不是!”闻小屿不大善于言辞,一急就更笨拙,“我只是习惯这么说,你总要给时间让我接受。” “外人给你一点好处,你念念不忘。自家人对你好,你半句不提。”闻臻漠然说,“倒是有情有义。” 他不再看闻小屿,转身离开了房间。 闻小屿握着喝干净的牛奶杯,手指紧了又紧,水光晃晃悠悠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闭眼睛,把杯子放到一边,倒进床拉起被子蒙住自己。 一碰到养父母的事,他们就吵架,冷战,没完没了。 第二天闻小屿起床时,家里已经没人了。闻臻没有留下来吃早餐。闻小屿独自做自己的那一份,吃完后下楼,司机照旧在楼下等待。 “早上好。”司机和闻小屿打招呼,抬手递过来一个袋子,“这是闻总要的糕点,今早送到的,我顺路给您带来了。” 闻小屿疑惑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上次那家老字号牌的糕饼。他拿出食盒打开盖子,里面依旧是十二个口味不同的糕饼。 闻小屿拿出一枚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很好吃。 他关上盖子,抱着食盒,深深呼出一口气。 上课之前闻小屿把糕点给周围人分了几个,留下一半,下午专业课的时候分一些给老师和同学,晚上森老师的课时才把最后两个分出去。 姜河学长吃着糕饼,对闻小屿说:“你的脚肿成这样,今天就别练了。” 闻小屿穿好舞鞋,答,“没关系,练一下动作也好。” 他直起身,走到姜河面前侧身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脚绷直,那是他们双人舞中某一部分的起始动作。“来吧。” 姜河配合扶住他的腰,“好好,你不要一副想打我的样子。” 一旁森老师几口吃完糕饼,见状无奈笑道:“小屿,你的表情要放松。” 闻小屿忙揉揉脸。两人跟着音乐练了一段,森冉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出声提醒,结束后关掉音乐,示意两人到自己面前来。 “你们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感觉。”森冉说,“我让你们两个人来做主角,那么你们的基本功一定是过硬的,这一点一定要对自己有自信,小屿,知道吗?” 闻小屿点点头。 “在舞台上,舞蹈是一部分,神态和氛围同样是重要的一部分。独舞和双人舞有不同的表现方法,跳双人舞的时候,你需要注意故事的背景和人物设定,你是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神灵,那种纯粹、灵动的感觉你是有的,但是缺一点爱情的感觉。” 闻小屿求教:“要怎么样才能表现出爱情的感觉?” “你的目光追随着他,你的身体总是朝向他,希望接近,又保持距离。”森冉说,“精神的亲密无间,肉体的欲拒还迎。” 姜河在一旁道:“老师,可以通俗一点吗。” 森冉把捣乱的姜河扔到一边,继续对闻小屿说:“你和小姜跳舞的时候,要把自己代入女性角色。” 闻小屿诚恳答:“我每一次都把自己代入女性角色。” 姜河说:“懂了,这是压根不喜欢我的意思。” 闻小屿忙说不是不是,姜河老喜欢逗他玩,在一旁乐个不停,森冉无奈,见时间不早,闻小屿也不能练太多,便让两人下了课。 闻小屿的排练进入瓶颈期,人非常苦恼。他第一次受到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师的青睐,可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全国比赛,闻小屿的心理压力很大。 周末闻小屿回了趟家,与李清见过面,又去医院看了胡春燕。 被从死亡边缘拉扯回来之后,胡春燕瘦了许多,躺在病床上,似乎比从前平静。见到闻小屿,也没有再一味地发泄怒火。 她的暴烈好像终于在现实面前烧了干净。情绪无法抵挡事实,唯有接受。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在床边。闻小屿把切好的水果装在盒子里放在床头柜,没有人说话。 从前就是这样,一家三口,谁和谁都无法沟通,家里不是寂静,就是火爆。闻小屿小时候哭泣害怕,无法忍受的时候会请求父母不要争吵或打骂自己,长大以后失去期待,才渐渐学会平静。 可如果不是胡春燕,他学不了舞,也上不了大学。他要如何对闻臻解释自己的心情呢?这种事对闻臻来说轻而易举,甚至不在需要进行思考的范围内,因此闻臻是不能理解他的。 “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原谅爸爸吗。”闻小屿忽然开口。 胡春燕不耐烦皱眉:“因为你是他从有钱人家那里偷来的。” “不仅是因为他犯罪。”这番话已在闻小屿的脑海里来回打过无数次稿子,现在他终于能够顺利说出口,“你有没有想过,从爸爸吸毒背上几十万外债开始,未来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几十万,还不算利息,你在食堂炒菜,我打零工,爸爸的毒瘾戒不掉,没有单位要他,这笔钱我们十几年也还不完。我或许再也读不了大学,不能跳舞,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喜欢做的事情,或许我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但是我有,”闻小屿这样说着,喉咙干涩,“所以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没有你那么坚强。” 胡春燕冷冷道:“现在你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当然不用管我们死活。” “如果我不知道爸爸做的事情,如果他曾经愿意对这个家负责,哪怕一点,我都不会像今天这样看待他。”闻小屿认真对胡春燕说,“但他偷换我的人生,还差点再次毁掉我的人生,包括你的。我不愿意同情他,也不想再把精力耗费在他的身上。” 胡春燕激动道:“谁他妈同情他?要不是为了你——” “你觉得他那种人能让我感受到父爱吗?甚至有时候从你身上,我都不能感受到你爱我!如果、如果你们不会爱人,就不要强行拼凑在我身边,那样只会让我很难受!”闻小屿一时情绪激动,“你知不知道自从他吸毒以后,变化最大的人其实是你?那时候我都感觉你变了一个人,特别暴躁,根本不听人说话。我每天都希望你和他离婚,我希望你脱离他,过你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变得正常。我想你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不用每天发脾气、吵架,不用还债,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买,做你想做的事情。” 胡春燕喘息着,眼眶通红,泪从她布满褶皱的眼角落下。她四十五岁,却老得像快六十岁,曾经的一头乌黑长发枯萎成暗黄的杂草,无序盘踞在她的头顶。 “我想做的事情,就是照顾我的儿子,看着他长大成人,成家。”胡春燕死死捂住自己眼睛,声音沙哑哽咽,“可是我没有儿子了。” 晚上李清回到家时,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才在房子后面的小花园里找到闻小屿。 闻小屿穿着件白色外套,蹲在地上闷头拨弄草坪。李清走过去,闻小屿才回过神抬头,站起来,很小声唤了一声,“妈。” 李清笑着过去挽起他的胳膊,“小宝想什么呢?来,和妈妈说说话。” 李清把闻小屿牵到旁边吊椅上坐下。吊椅旁的小白桌上放着阿姨特地给闻小屿端来的果汁和小点心,闻小屿一口没动。李清把果汁拿过来,放到闻小屿手里,“去过医院了?” 闻小屿点头。他摩挲着玻璃杯的杯壁,喃喃,“她说,她没有儿子了。” 李清沉默。闻小屿问:“康知以后会和我的养母见面吗?” 李清微微叹一口气,说,“我想,有一天会的。但不是现在。” 她转头看向闻小屿,认真问:“小宝,妈妈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和你爸爸也谈过了。关于另一个弟弟,我想了很久,考虑还是继续抚养他,如果他愿意,就让他留在我们家。”李清轻轻握住闻小屿的手,“如果就这样突然让他回到他的亲生父母那边,我想这无论对他还是对你的养母都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康知从小身体不大好,这些年也一直在养。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来,你说呢?” 闻小屿愣住,“这样你和爸爸会不会很辛苦?” 李清顿时笑起来:“有什么辛苦的?你们都大了,不需要我们老人家多操心了。” 多养一个或是好几个小孩,对闻家来说也都无区别。闻小屿差点又没转换过来思维,点头:“那就好。” “小宝不介意吧?” “不介意。”闻小屿想了想,对李清说:“谢谢你......不、不是,谢谢妈妈。” 他差点咬了舌头,对着李清叫妈妈,还是不大习惯。李清却温柔摸一摸他的头发,“乖......妈妈还怕你会不高兴。” 闻小屿不会不高兴,他已经非常感激闻家,给予了他想要的和不曾想象的一切。与他互换的那个男孩在闻家生活了二十年,母亲不可能对他没有感情,这样的处理方式在闻小屿看来,甚至称得上完美。谁都不愿从高处走向低处,若要那个孩子立刻回到胡春燕身边生活,或许对他们母子二人都是煎熬。 也只有闻家这样的家庭才能做出如此包容的决定。 闻小屿抬头看着夜空。空气清朗,夜幕星光闪烁,坐在这样一个美丽静谧的小花园里抬头仰望星空,身边围绕扑鼻的花香和夜风的清爽,也是闻小屿不曾想过的体验。 第16节 “我知道。”闻小屿回答,“我每次排练都会和学长......” 话音未落,他被握住手腕。闻小屿茫然被拉着往前两步,站在厨房空旷的平地上。灯落下光,映照他的皮肤微微发光。 “四分十七秒的时候,你抱着舞伴旋转下腰的动作生硬,表情也不到位。你的老师没有提醒过你?” “......有的。” 闻臻说的话和森老师当时提出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看来后来反复练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练好。闻小屿迟疑道,“森老师说我跳双人舞没有那种亲密的感觉。” “换个人练。” 闻小屿怔怔抬起头,见闻臻也低头看着自己,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那双黑眸深深,几乎要把他吸进去。 闻小屿的心跳开始没有征兆地加快。 “我和你也练、练不了。”闻小屿抽回自己的手,回避闻臻的视线,小声说,“你又不会跳舞。” 紧接着他被搂腰拉过去。闻小屿吓得身体瞬间紧绷,抬手抵住闻臻胸口。 “你不需要练习技巧。”闻臻握着他的腰,没有用力,“你只需要找感觉。” 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闻小屿屏息凝气,期望借助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他不知所措扶着闻臻的手臂,闻臻温热的呼吸和熟悉味道从上而下包裹住他,闻小屿竟然在这样的包围下开始感到眩晕。 “你跳起舞很软,为什么一贴到舞伴身上,关节就变硬?” “因为......我不太习惯双人舞。”闻小屿低着头,闻臻的嗓音低缓,弄得他耳朵通红。他还是说出实话,“我不喜欢别人很近地挨着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脸边呼气。” 这些话,他半个字也不敢讲给森冉和姜河听。这是他自己的小毛病,和姜河学长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不习惯身体接触,尤其是热的、汗湿的、喘息的躯体,总让他内心生出点不可明说的小嫌弃。 闻臻依旧搂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我现在抱着你,你怎么没有不喜欢?” “谁说我没有?”闻小屿反驳,他的小腿肚都站麻了,他抬手去推闻臻,“你快松开......” 闻臻纹丝不动,像一座沉稳的雕像。 “你既然要跳舞,总要克服。”闻臻说,“现在就练。” 他的话简练无情,即使是亲密的陪伴行为,也仿佛命令一般。闻臻说得没有错,既然自己想要在舞蹈的路上走下去,这种心理状态怎么能不改正?更何况这是他真正意义站上大舞台的第一支舞。 闻小屿迟疑重新扶上闻臻的肩膀,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眼他,又飞快垂下睫毛,声音轻软,“我不知道......怎么找到那种亲密的感觉,森老师说......呃......精神的亲密无间,肉体的欲拒还迎......?” 闻小屿在说些什么,闻臻难得没能完全集中注意去听。手感和视觉终究有差别,真正摸上去的时候,闻臻才意识到闻小屿的腰有多窄,且没有想象中十分柔软的质地,反而充满力道和韧劲。怀里的人还冒着洗浴过后清爽的淡香,裹挟水汽升腾,皮肤在灯光下展现健康的白皙质感。 闻小屿很热,腰后被手掌覆盖的一片皮肤已近乎发烫,他有些受不了,想从闻臻的手臂里离开,却被一下搂回来,上一刻闻臻还没有用半分力气,此时却几乎抓起他的腰,闻小屿猝不及防脚尖离地,差点扑进闻臻怀里。 “跑什么?”闻臻的低沉嗓音近在咫尺,“和别人跳可以,和我不行?” 闻小屿感到腿软,产生缺氧的幻觉,心跳激烈到牵动大脑神经,一切都仿佛陷入令人心悸的不真实。他猛地推开闻臻,身体撞在桌边。 “不行。”他的嘴唇竟然在微微地发着抖,短短几分钟,好像经历了大汗淋漓的几个小时,一切都来得突然,闻臻浑身散发着令他感到陌生和紧张的气息,闻小屿扶着桌沿退后,再退后。 “这样很奇怪。”他艰难说出这句话,后转过身,飞快从厨房逃走。 闻臻看着闻小屿跑开的背影,安静站在桌边,垂在身侧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慢慢正在隐去。 他离开厨房,回到自己卧室拿过换洗衣物,一言不发走进浴室。 第17章 “小屿,再来和小姜练两把!” 闻小屿回过神,放下水壶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森冉在一旁拍拍手,“音乐准备起——” 熟悉的背景乐第无数次响起,闻小屿踩着乐点搭上姜河的肩膀,抬头望向舞伴。 练功房墙顶的灯光倾泻而下,一瞬间模糊了对方的轮廓。闻小屿再次晃神,脑海中重又浮现起那晚发生在厨房的一切。男人冰冷的气息片刻没有散去,凝滞地围绕在他周身,伴随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激起战栗。 他已经无法记起那时的每一个细节,却持续间歇地心跳加速。那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令人震颤,激动,期待又胆怯,像偶遇某个世间少有的稀奇物,想要追寻又本能害怕。 闻小屿抓紧手中的衣服,后飞快放开。目光所及之处是男性的喉咙,他看着那一段微红浮现青脉的脖颈,有一瞬间想象自己与闻臻共舞的画面,闻臻离他于方寸之间。 他想要…… 他还想要这个味道,这个温度。 音乐停止。 姜河顶着一头汗过来,脸上表情很是惊喜:“小屿,今天感觉很对唉。” 森冉也说:“不错,今天的表情和姿态大有突破,就是跳前半段的时候要再开心点,后半段那种哀伤的感觉是有了。” 闻小屿站在原地怔怔的,慢半拍擦掉额角的汗。 姜河笑着靠过来:“怎么忽然开窍了?是不是回去偷偷补了好多双人舞视频啊。” 闻小屿勉强笑一下:“嗯。” 事实上他只是没能控制那一晚强烈悸动的心情,把其中一部分延续投射到了姜河学长身上而已。 效果好得让他心惊胆战。 下课后,闻小屿一个人沉默在一旁收拾背包。姜河经过他身边,注意到他的神情,转身凑过来,“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闻小屿背起包,“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 两人一同离开教室。姜河说,“今天你表现得棒多了,再接再厉啊。” 闻小屿低着头不说话。姜河疑惑,抬手搭着他肩膀,“怎么了?有进步还郁闷呢。” “没有。”闻小屿想着心事,忽然问,“学长,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有啊,我好几个表弟表妹呢。” “亲的呢?” “那没有。” “你和你的弟弟妹妹……关系好吗?” 姜河耸肩开玩笑,“他们可爱的时候就关系好,不可爱的时候,我只想把他们逐出家门。” 闻小屿笑一笑,又默然叹一口气。他不想把自己不好的情绪带给姜河,便在岔路口随便找个理由,和人分开走了。 问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他就算从前没有过兄弟姐妹,也有基本的常识,知道亲人之间的正常相处模式是什么样子。 不会是他和闻臻那样的。 闻小屿站在茫茫夜色里,周围嘈杂人声遥遥,他一个人陷进难言的挣扎。 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是他在闻臻面前的怦然心跳。 “......闻总。闻总?” 闻臻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抬起。旁人小心提醒,“我们到了。” 门口早有人等候,见车来了,小跑过来给闻臻开门。闻臻下车与来人握手打招呼,一同走进山庄。 他到海南来签订一个投资项目,出差的最后一天受邀参加一场在私人山庄举办的晚会,主办人是父亲曾经重要的合作伙伴,也将是他未来的合作方。 已有不少客人三三两两汇聚庭院内外,见到闻臻都客气与他打招呼。山庄的主人谢风涛特地从楼上下来,迎接闻臻。 “闻臻!要和你小子见上一面可真不容易。”谢风涛熟稔拍拍闻臻手臂,身边跟着他的女儿谢缦婷。缦婷穿一袭淡绿镂花半裙,长发挽起,化精致淡妆,面色粉白如少女,正看着闻臻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闻臻与父女俩打过招呼,他这次答应来,也是因为谢风涛的身份,两家多年有合作关系,且目前来看都还算比较愉快。 “老闻身体如何?” “还不错,已经可以回家休养。” “嘿,那老家伙,骨头硬得很,百八十岁没有问题。哪像我,比他少长几岁,倒真成个老头子啰。” “谢伯还年轻得很。” “不年轻了,天天有操不完的心,你看看我,头发都白成这样。要是我家有你这么个争气的小子,哪能有那么多事让我心烦?我早和你家老头一起天天上山钓鱼去了。” 两人慢慢踱步到假山湖边,谢风涛说,“前阵子我还和老闻聊天,他说你忙着在首都主持工作,连他要见你一面都难。听说你来海南了,我这不赶紧把庄里收拾收拾,约你出来散个心,放松一下心情。” 闻臻说:“谢伯太客气了。不说海南,您要是一个电话,我也就随时随地赶过来了。” “你小子,话说得这么好听,人还不是一样难逮。怎么,一听你老头说谢伯想给你介绍对象,忙不迭就跑了?” 话题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落在这个点上。闻臻站在湖边停顿片刻,“谢伯,我暂时还没考虑婚姻的事情。” 谢风涛笑道:“你都三十了,这时候不考虑,等四十岁再考虑?你不急,可别把你爸妈急坏了。” 闻臻不言语,谢风涛说,“缦婷可是特地从德国飞回来,昨晚才刚刚到家。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久不见,总要一起说说话的嘛。” 两人一同看向别墅内,只见女孩远远在走廊下和朋友们散步聊天,时而看向他们这边。闻臻收回视线,平静道:“谢伯说的是。” 他与谢风涛暂时告别,转身往别墅走去。女孩察觉到他的身影,立刻挺直腰身背过去,假装与朋友继续聊天。闻臻走到走廊下,礼貌加入她们的对话,不过一会儿,闻臻与缦婷并肩离开,往花园里的林荫小道走去。 缦婷颇有些紧张,尽管面上还是从容。仔细算来,自从闻臻去了首都,自己飞往德国,两人竟是整整两年未曾见面。他们是传统意义的青梅竹马,两人的父亲一同发家,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每年至少都会在过年时的聚会上见一次面,更不论在同一条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追求闻臻早已成为朋友圈内人人皆知的事情,不仅同辈人知道,连父辈都有所耳闻。缦婷不觉得这是羞于启齿的事,她打小喜欢闻臻,这么多年过去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没见过比闻臻更优秀的男性,自然就没有转移目标。更何况明着喜欢闻臻的也不止她一个,熟悉的人几乎不把这种事当作八卦,而是看作寻常。 当年圈内盛行把孩子送出国念书,谢家也不例外。缦婷原本也要去德国学钢琴,然而女孩看闻臻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出国的打算,便咬牙也选择在国内上学,说什么也要跟闻臻一块。后来高中毕业,闻臻保送国内一流大学,缦婷不解,但还是因此想留在国内。谢风涛这才出手干预女儿的恋爱脑,硬把人送去了德国留学。 后来缦婷打听闻臻的消息,得知闻臻在大学念数学系,大二时创办一个工作室,与室友一同开发独立游戏。后来游戏上市,收获一大批铁杆游戏迷,听说在游戏论坛上相当风靡。可没过两年,闻臻的工作室接二连三遭到恶意收购和抄袭等事件,官司打了两年,因对方是世界名牌大厂而始终没有结果。 之后闻臻从工作室离开,进入自家集团任职。几年后,闻臻买下当年自己创办的工作室,出高薪把曾经的大学同学挖到自家公司名下,继续研发游戏。 缦婷喜欢闻臻的特立独行和不为所动。闻臻所做的一切都不同于她所熟知的大多数朋友,充满个人风格与实力,让她感到新奇又神秘。可惜她的竹马哥哥的心思似乎全然不在感情上,这么多年来即使谈过女友也再无下文。缦婷等来等去,等得愈发焦急。她今年二十五岁,已到婚嫁的年龄。 “闻臻哥这阵子都在忙什么?” “工作。” “我之前还去了首都呢,可当时你在外地出差,又错过了。” “抱歉,我经常不在家。” “以后就打算留在首都了吗?” “看公司的发展情况。”闻臻说,“你呢。” “我应该会在海南呆一段时间,以后会长居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海南很不错,气候宜人,风景好,这些年也一直是重点开发地区。” 两人在林荫小道上并排走,远远看去郎才女貌,十分登对。缦婷却在心中叹一口气,闻臻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客客气气的,也就比旁人多点温和与耐心。可她追着闻臻跑了这么久,要的并不是这一点对待妹妹一般的温和态度。 “闻臻哥谈恋爱了吗?”缦婷假装不经意询问。 第17节 闻臻看着路边错落有致的花景,闻言回答:“没有。” “你身边这么多优秀的女孩,就没有看得上眼的吗?” “我工作忙,不会照顾人,容易让人受委屈。” “也不是所有女生都需要照顾的。”缦婷说,“我觉得闻臻哥这样很好,专心事业,不花天酒地,也不滥情。” 她说话方式还像少女一般,在闻臻面前更是自然流露出娇俏的模样。闻臻平淡一笑,没有说话。 “闻臻哥,你看我就不需要照顾。”缦婷眼睛亮亮的,看着闻臻,“我也有自己的事业,忙起来世界各地飞,从来不缠人。” 这算是明着告白,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也有好几次了。闻臻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嗯,将来要是有人得你青睐,是他的福气。” 缦婷停下脚步站在湖边,闻臻便也停下。缦婷失落问:“闻臻哥,你觉得我太小了吗?还是说,我还不够优秀。” “不,你很好。”闻臻停顿半晌。他的脑海不合时宜地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比缦婷还小,也更孩子气,按理来说,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脑海里。 闻臻谈过的寥寥几任女友,全数与他同龄或更年长,无一不是独立、美丽、极有主见的女性。他没有刻意去寻求这一类女性的陪伴,只是自然地感到与这类人更容易沟通,不干扰他的个人生活,互相也都能有所帮助。难怪缦婷会问出那种话,圈内大多数人都认为闻臻的取向是成熟性感的女人。 只有闻臻自己知道,他在想着一个与这些特质毫不相干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闻臻沉默思考。循着每一个细节追根溯源,他发现没有缘由。似乎是第一眼看到,撞进那双明亮的、慌乱又强装镇定的眼睛里,内心深处就开始产生微妙的偏差。 原来某些事情的发生会这样无理,荒谬,轻易脱离条框,天马行空。 他有所大意,没有对偏差多加管束,一直到那晚在厨房里一次贴身的靠近,气息交错,目光相向,闻臻才明确情况已变得极端不可控。 他尚有常识和理智,明白再不管控,一切将迎来至为糟糕的打击。 缦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既然你觉得我很好,为什么不愿意考虑我呢?” 闻臻看向她,后转过头,平静道:“缦婷,我很抱歉。” 谢缦婷最后独自离开,留下闻臻一人在湖边。闻臻看着平静的湖面,他拒绝了缦婷,但女孩的话提醒了他。他已有几年没有新恋情,看来太过忙于工作不是件好事,人与人之间适当的情感交换同样很有必要。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还为时未晚。 他需要一段符合常理的感情把自己拉回正轨。 第18章 转眼离演出比赛还有半个月,元旦过去,天已入冬。 森冉早早叫人拖来大箱演出服,挂在架子上一件件发给所有人。闻小屿的演出服以白色交领半袖长衫为底,外裹一袭月牙色垂纱衣,色彩区别于群舞的深色调。森冉特地请人精心定做,垂纱质感柔软细密,点缀细小亮片,在光下宛若波光粼粼,力求展现一名小神灵的灵动飘逸。 闻小屿穿好演出服对着镜子转一圈,其他人纷纷围过来摸他的长袖和衣摆,赞叹好看。姜河也换上一身竖领束袖服,衣服蓝黑相间,穿在身高腿长的他身上尤为英俊飒爽。 姜河凑过来搭住闻小屿肩膀,“美女,赏脸合个影。” 闻小屿比耶照相,其他人也在摆姿势拍照玩,直到森冉忙活完一声招呼,大家才各自散去站好位,准备排练。 经过两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所有舞蹈动作已经刻进身体的记忆,最重要的是,闻小屿对双人舞的拿捏程度比起一开始已有截然不同的面貌。 “很好,眼神对了,肢体要再柔和一点。”森冉在一旁教导闻小屿,“想象自己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你看你小屿,穿起裙子多好看多仙啊。” 森冉这一通夸,还把闻小屿夸不会了,他脸红杵在原地,“也还好吧。” 姜河在一旁乐,森冉一本正经道:“有什么好害羞?扮作女生就温婉柔美,扮作男生就英姿飒爽,这才是表演者的本职工作。” 闻小屿点头,放松心态继续排练。 排练结束后,一群人纷纷换下演出服。姜河站在衣架旁边解袍子,和旁边闻小屿交流排练心得,“我觉得做完这个旋转的动作后,咱俩不是还依依不舍牵着手吗,慢慢拉开距离的时候,你最好再带点笑。” 姜河在一旁比划动作,闻小屿专心看完,说:“好的。” “你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我们在舞台上看起来像一对情人,不像之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跳的是什么亲密陌生人呢。” “嗯,我还会......继续练习的。”闻小屿低头,把演出服挂好,套上自己的厚外套。 他不敢说自己是在排练的时候把姜河想象成了另外一个人,才能表现出一种类似爱情的感觉。他甚至不需要逼迫自己沉浸在幻想里,只用稍一想对方的脸庞和气息,就像在一块饱含巧克力浆的蛋糕上切开一块小口,流出的小份浆液足可构建伪装。 伪装来自真心,令闻小屿感到荒谬和惧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追根溯源,回到和闻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充满油烟与争吵的狭小厨房,他忽地撞进闻臻漆黑的眼眸,指尖的麻意是身体早早发出的警告信号,而这信号直到如今才迟钝地抵达大脑。 他喜欢闻臻。这世上成千上万的人,他偏偏对自己的亲生哥哥一见钟情。闻小屿还未来得及品尝爱意的酸甜美好,就陷入恐慌的心悸。 若让这份感情持续发酵,他不敢想象糟糕的后果。 学生涌出教学楼。气温越来越低,天空青灰。闻小屿没有换下舞蹈服,只套件宽松的厚外套就离开教室,心事重重走在人群中。他看到不远处姜河在前面走,小跑过去。 “学长。” 姜河正与人边走边说话,闻声回过头,“小屿?一起吃饭去吗。” 闻小屿问,“学长,你知不知道学校附近有什么学生租房?” 姜河走过来和他并排,“你想租房子?” “嗯,我想租那种单间,一个人住的。” 姜河摸下巴思索,“咱们学校附件很多租房的,你要是不想合租,就租青年公寓,单人卫浴,公共厨房那种怎么样?” “可以。” “你着急吗?怎么也得等比赛完了以后再搬吧。” “我......不急。” 姜河好奇问,“怎么,现在的租房不习惯?” 班上和一起排练的同学没人知道闻小屿住哪,只知道他不住学校宿舍,便都以为他在外面租房。闻小屿没有解释,只点点头。 他没有想搬回学校宿舍住,自己不习惯集体生活,想想别人大概也不乐意宿舍里突然多出一个人。 姜河没有多问,只拍拍他的肩,“等这次比赛结束,我帮你看看。” “谢谢学长。” 闻小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是个成年人,明白有些事情会不可避免成为错误,只要及时拉住势头,一切也为时未晚。何况他还算擅长放下,不过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心动,总会成为人生中众多遗憾的其中一笔。 他不在意。 机场内人来人往,闻臻与两名公司高管下飞机时还在谈论公事,乔乔照旧来接。高管还有事在身,坐另一辆车离开,闻臻坐上车,他本打算回公司一趟,却转头看窗外华灯初上,沉思片刻。 “直接回江南枫林。”闻臻说。 坐在副驾的乔乔愣一下,转过头来看一眼闻臻,小心提醒:“闻总,今天晚上原本定了和苏小姐吃晚饭,需要改时间吗?” 闻臻这才想起这件事。出差前苏筱曾经问他回来的那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因为苏筱也忙,常常接连几天抽不出空闲,闻臻便答应了。 闻臻稍微转变坐姿,说,“不用,走吧。” 晚饭地点定在苏筱家名下的一家私人餐厅,环境幽雅,私密,食材新鲜,适合两人的就餐品味。苏筱无疑非常有品味,且擅长投闻臻所好。她是典型的闻臻所偏好的那一类女性,知性,优雅,具备商业头脑,拥有财富地位,同时外形靓丽。两人在不久前尝试着接触来往,见面不多,大都在一起吃饭,聊天,有来有往,关系融洽。 闻臻与苏筱在餐厅见面,一同进餐,聊了些公司的事。苏家以经营全球连锁餐饮著名,资产雄厚,苏家子女众多,苏筱年纪不大,资历尚浅,正尝试创办自己的苏式中餐厅品牌。和闻臻见面的时候,她偶尔询问闻臻有关创业的建议,闻臻毫不在意与她分享经验,有时候两人仿佛不是在约会,而是在商谈。 晚餐进行一个小时结束,闻臻把苏筱送回家,这才回江南枫林。 他回到家时,家里干净整洁,空无一人。闻臻看到闻小屿常穿的鞋摆在门口,一串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的小盒里,闻小屿习惯把钥匙放在鞋柜,以免出门时忘记拿。 闻臻回书房工作,后出来洗澡更衣,之后把笔电从书房拿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工作。他的沙发早已变样,从从前空无一物的白到如今堆着花里胡哨的靠垫,有时候沙发布也有些小乱,因为闻小屿在上面小憩后忘记把褶皱牵整齐。 闻臻有一定程度的洁癖,自己的房子堆进许多风格全然不同的东西,厨房和客厅有时候甚至有些乱。与他人同住,独立的空间就难免缩小,且不受控制。 但闻臻从不感到烦躁。 晚上十一点,大门响起,闻小屿终于从楼上练舞房下来。他进屋时冒着一身热汗,转头看到闻臻时还愣了一下,“你回来了。” 闻臻出差一个星期,两人没有任何联系,以致闻小屿看到闻臻时竟生出些陌生感。他打完招呼,抬腿就想走,被闻臻叫住。 “是不是马上就要演出了?”闻臻问。 “嗯,下个月5号。” “到时候我和爸妈都会去。” 闻小屿的表情变得僵硬,“都去吗?” “怎么?” 闻小屿紧张压力大。他第一次面临大型演出,到时台下全是乌泱泱的观众,而闻臻会坐在台下看他,这令他生出仿佛被窥见不堪心事的错觉。 “没事。”闻小屿抬手拿毛巾擦去脸上的汗,低头匆忙走进自己卧室。他不大敢与闻臻对视,怕自己心思泄露,也想逃避闻臻带给他的压迫感。男人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他感到窒闷和压力。 等搬出去以后,时间一久,一切就能迎刃而解。闻小屿这样告诉自己。 周末他们要回家一趟。闻臻的生日在下个星期一,李清和闻家良不便来首都,也知道他和小宝都忙,希望他们周末抽出时间回家,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机票定在周五晚上,闻小屿完成下午的排练后就没有课,回江南枫林太麻烦,他索性直接去闻臻的公司,等闻臻忙完一起去机场。 闻小屿本来打算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可闻臻知道他来了以后,没过多久乔乔就找下来,把他领上了楼。 “我和前台工作人员说过了,让他们看到你就直接让你进来。”乔乔对闻小屿说,“以后你就直接上楼,公司里的零食和饮料都免费,人少安静,还可以看大投屏电影,很舒服的。” 闻小屿跟在人后面,“不用麻烦,我也不经常来。” “弟弟不要这么客气嘛。”电梯门打开,乔乔领闻小屿出来,笑着说,“到了。这儿就是我们休息的地方,你随便玩,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陪你啦。” 闻小屿与乔乔道别,自己找个窗边的沙发坐下,拿出手机玩。这一楼整层都是休闲区,工作时间没什么人,空旷安静,闻小屿塞着耳机专心看电影,过会儿便有些困了,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不知不觉撑着额头睡着。 临近演出,闻小屿白天在学校排练,晚上回家里的练舞房自己练,早上六点多起床,晚上十一点多才睡,每天运动量大,一遍一遍纠动作,重复枯燥的练习,把每一个动作都嚼烂。为了保持体力,还要规定自己定时跑步锻炼。一日三餐吃得那么多,竟然还瘦了一些。 闻臻下楼来的时候,就看到闻小屿一个人靠在窗边的沙发里,睡得脑袋歪在沙发背上,人走近了也不见醒来。 他站在沙发边,看着熟睡的闻小屿。闻小屿对穿着没有半点讲究,因为常年要穿舞蹈服,总是随便在外面套一件大码外套或棉袄把自己裹起来。这阵子他忙于排练,头发长长了些,碎刘海挡着额头,熟睡时呼吸轻轻起伏。闭上眼时,纤长的睫毛落下,白肤透出淡粉。 闻臻站立半晌,抬起手把闻小屿头顶凌乱翘起的一撮发丝理好,随后把人叫醒,“闻小屿。” 闻小屿迷糊醒来,见闻臻站在自己面前,收拾好书包起身,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牵好睡歪的衣领,“走吗?” 两人一同下楼。电梯里,闻臻说,“下次困了可以去我的休息室,里面有床。” 闻小屿与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闻言说,“不用了。” “你这样睡会感冒。” “我只是休息一下,没有关系。”闻小屿转过视线,专心看着电梯下行变化的数字。他希望电梯能稍微走快一点,他不大能应付和闻臻单独呆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闻臻没有再说话。电梯抵达一楼,两人一同出来,刚走到大厅门口,一旁就响起一声,“闻总!” 乔乔提着一个袋子从旁边小跑过来,来到闻臻面前,拿起袋子:“这是苏小姐给您送来的生日礼物,我刚刚才去拿回来的,幸好赶上您还没走。苏小姐说您生日那天她在国外回不来,就让我提前把礼物带给您。” 第18节 袋子上的标志是一家著名的手表品牌,想来价格不菲。闻小屿看着袋子,明白过来什么,转过头去。 气氛莫名有些古怪。闻臻沉默片刻,没有接下袋子,而是对乔乔说:“先收起来,放到我的办公室。” 乔乔愣一下,但还是很快答应下来,收好袋子,与二人道别。 车驶向机场,一路无人说话。 闻小屿看着窗外,手指松松交握,放在腿上。傍晚的街景从他眼前流逝,他时而想起那个漂亮的礼品袋,想苏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和闻臻交往多久,到什么程度。 他该知道的是,闻臻非常优秀,且容貌英俊,事业发展成熟,身边不乏优秀的女性,早该进入成家的阶段。从前他不思考这些问题,实际上常年生活在从前那样的家庭之中,令他从不考虑把婚姻列入自己的人生计划。 但闻臻不一样,闻臻是要结婚的,要为偌大的闻家继续开枝散叶。家庭和家族,就像杜家和闻家,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事物。 闻小屿感到轻微的断裂。像一脚楼梯踩了空摔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台阶。 就像在那个光线昏暗的厨房,他第一眼看到闻臻,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望着遥远的人,像望一场镜花水月。 总能等到幻境碎的一天。 闻臻坐在车座另一旁,一手放在扶手上,沉默不语。随着车的平稳行进,他的视线余光时而落在旁边人的手上。那双瘦白的手安静交握,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想含点烟,但没有动作,也没什么表情。 抵达机场后,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他们便到贵宾候机室等待。闻臻让人送来一些蛋糕和饮品,闻小屿就专心吃,吃完后戴上耳机,安静坐在一旁听歌。 他半点不吵闹,不打扰任何人,如果是闻臻的员工、同事,或是任何一个路人,都不会让闻臻感到不舒服。 闻臻拿着一份自然地理杂志,半个小时翻了两页。闻小屿坐在对面沙发,离他很远,听着歌不言不语,像是又快睡着的模样。 机场响起提示音,到时间登机了。闻臻站起身,闻小屿也收好手机跟着起身,他们离开候机室,一前一后走出门,闻臻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问,“我的礼物呢?” 闻小屿吓一跳,抬头望着他,“什么?” “你准备了没有?” 闻小屿这才反应过来,“准备了。” 他重新移开视线,对闻臻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等你生日那天,我再给你。” 闻臻这才重新迈开脚步。 他知道这个问题已近乎没头没脑,可以划入废话的范畴。闻小屿觉得奇怪,他也是。 但闻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别的事,才能让闻小屿看他一眼,和他说话。 第19章 “哥哥和小宝回来啦。” 李清特地到门口来迎接兄弟二人,亲热牵着闻小屿进屋。闻家良也在家,正坐在一楼客厅沙发看电视。 闻家良招手让闻小屿坐到自己身边,和蔼问:“小宝是不是快上台演出了?” “是。” “到时候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去看你演出,给你加油鼓劲。” “您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去。”闻小屿说,“飞机要坐两个小时,看演出的人也多,很累。” 一旁李清笑道:“你要是不让你爸爸去,他才不高兴呢。你爸爸念叨好几天了,说第一次看小宝演出,还请了人专门给你拍照录像,以后都要留在家里做宝贝的。” “现场会有人录像的,不用再专门请人来。” “哎呀,请人来当然是只拍你一个嘛,我们小宝这么好看,跳舞又棒,就是要多多拍照。”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围着闻小屿,寿星本人闻臻没有参与对话,独自逛去了后院的花园。 闻小屿见闻臻走了,这才对父母说:“我给我的养母也买了一张票。” 李清和闻家良都是一怔,短暂对视一眼后,闻家良先温和开口,“也好,小宝第一次上台演出,意义重大,请你的养母来也是应该的。” 李清只好跟着说,“是啊。小宝买的什么位置的票?要不要帮忙把你的养母换到前排来?” “不用,她也不一定会来。”闻小屿停顿半晌,还是鼓起勇气坦白,“我给她买票,是想告诉她这么多年来她花钱送我学舞,没有白白浪费。希、希望你们不会介意。” 李清忙牵起闻小屿的手,“我们怎么会介意?妈妈也希望更多人看到你的才华。” 闻家良说:“小宝,你做得很好,做人就应当有情有义。” 晚上所有人各自歇下,李清和闻家良并肩靠在床头交谈。 李清叹气,“小宝实在太心软了,就因为胡春燕送他学舞,他就一直惦记在心里。那两个人对他那样,他也不在意。” 闻家良说:“怎么不在意?小宝知道谁对他有恩,放不下他的养母,也不过是想报答恩情。他毕竟喜欢跳舞,供他做喜欢的事和做其他寻常事比起来,还是不一样的。你看他对杜晓东的态度就不是这样。” 之前李清和闻小屿在医院交谈,说如果他不能接受,就撤销对杜晓东的诉讼。实际李清只是试探闻小屿的态度。她想要了解自己的孩子的品性和对是非的判断能力,而结果也出乎她的意料。 家庭的不和与生活的压迫,都没有扭曲闻小屿的性格,这是件令人好奇的事情。闻家的每一个人都想要了解他的过去,但闻小屿不说也不倾诉,他们只能等候在一旁,等着小宝慢慢接受他们,敞开心扉。 “都这么久了,小宝还是不亲我们。”李清一脸失落,“家良,要么我们也搬去首都和小宝一块住吧,你看他和哥哥的关系更好呢。” “小宝本来就独立,你急吼吼粘着他,他反而要被你吓跑。”闻家良说,“再说,你去首都和小宝住,康知怎么办?” “你还说,康知有一天大半夜跑来我房间,哭着问我是不是不要他了,把我心疼坏了。”李清无奈道,“我看着他长到这么大,把他当自己孩子养,怎么可能不要他?想着他也是被你和闻臻吓坏,你们爷俩真是......” 闻家良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接小宝回家,康知也已经成年,万事都已经要自己做打算。他既然崇拜闻臻,怎么不学学他哥?我怎么教的闻臻,就怎么教的他。闻臻从高中起就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不要我们操心。” “康知身体不好呀,你怎么能拿他和闻臻比?” “清清,你心疼小孩,我半点没有意见。但既然是我们家的孩子,无论是闻臻,小宝还是康知,如果他们不做出点事情,即使我不说,外人也会认为他们不过是群草包富少爷。”闻家良平静道,“你不要怪我,我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我只想为你和我们的孩子考虑,不想我走了以后,还要你们受委屈。” 李清靠向闻家良的肩膀,“你不要说这种让我伤心的话......” 两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周六中午,一家人订好在一家餐厅吃饭。难得四人聚在一起,李清和闻家良都兴致很高,时而聊起闻小屿的课业,时而说起闻臻。 闻家良问闻臻:“听说你正在和苏总的小女儿交往?” 闻臻答:“只是在互相认识。” “我可是听老苏讲苏筱老提起你呢,她说你帮了她很多,就是两人都太忙了,没什么时间见面。” 四人围坐一桌,夫妻二人坐一边,兄弟坐一边。闻臻摩挲着红酒杯杯柄,看闻小屿专心对付面前的牛排,好像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 “我们接触时间不长,目前只是朋友。”闻臻说。 李清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苏筱这个女孩子很好的呀,人家喜欢你,你也难得看中一个,可要主动一些。” 闻家良说,“你妈妈说的没错,谈恋爱的事情总不能耽搁。” 闻臻把酒杯移开一些,调整坐姿,“爸,妈,我们不谈这个话题。” 他这么说,二人只好不再提。李清转而对闻小屿笑道,“小宝倒是不急的,书还没念完,还要练舞,谈恋爱反倒分心思了。” 闻小屿这才放下刀叉,“嗯”一声。 他面前的果汁已经喝完,闻臻问:“还想喝点什么?” “不喝了。”闻小屿回答,吃完牛排,继续吃紫薯饼,两口一个,嘴巴塞得鼓鼓的,很不方便说话。李清还笑说小宝胃口好,吃相可爱。 直到一顿饭吃完,两人也没多少交流。 从餐厅回家后,正好有闻家良的老友找上门来,几人便一同去了后山的小苑喝茶。闻小屿呆在自己卧室边吃鲜切水果边看排练视频,过会儿吃完一盘,拿起盘子下楼。 他把盘子拿到厨房洗干净放回去,出来时正巧听到门铃响。他走到玄关拉开门,和门外的闻康知对上视线。 闻康知望着他,笑一笑:“好久不见。” 他说,“我去朋友家的路上突然想起哥哥今天或许会回家,就开车过来看看。” “我去叫他。” “不用了。”闻康知叫住闻小屿,“我把礼物放下就走。” 他拿出一份礼盒,递给闻小屿,“这是我之前淘来的水晶,品相还算不错,我哥应该不会嫌弃。麻烦你带给他。” 闻小屿拿着礼盒,侧过身子,“先进来吧。” 闻康知叹一口气,流露出伤感的表情,全然不似那天晚上闯到闻小屿面前大闹一番的架势,“不了,我一出现,你们就不开心。” “没有人不开心。” “不,我知道你们都不想见我。” 闻小屿面无表情看着闻康知。 出于某些原因,他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回家后还要在爸妈面前端出没事的样子,现在已经有点累。他没有心思应付闻康知的演戏,看到闻康知的脸,想起他那天晚上盯着闻臻一口一个软绵绵的“哥哥”,心情变得更差。 “那你就别进来了。”闻小屿客客气气地,把一脸错愕的闻康知关在了门外。 闻小屿拿着礼盒上楼,敲响闻臻的卧室门。房门打开,闻臻看到门口站的是他,还有些惊讶。 “闻康知给你的生日礼物。”闻小屿把礼盒放进闻臻手里,“他特地送过来,送完后就走了,没有进家门。” 闻臻接过盒子,闻小屿转过身,闻臻见他说完就要走,开口:“闻小屿。” 闻小屿站住,回过头。闻臻看着他的眼睛,“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闻臻指出他的问题:“你不想和我说话。” “我在想排练的事情。”闻小屿垂下眼睛,避开让他烦恼的视线,“我快演出了,很紧张。” 闻臻走近一步。 “你不需要紧张。”他说,“我没有见过比你更适合舞台的人。” 闻小屿一怔,接着耳尖倏忽泛起红。他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感到一点茫然,和被闻臻低声夸奖的满心酸甜。 “嗯。”闻小屿无措点点头,“谢谢。” 然后逃一般回到自己的卧室,啪嗒关上门。 他们在家度过周末,之后飞回首都。新周一的一整天,二人各自忙碌,却不约而同在晚上的饭点左右时间回了家。自开始排练舞蹈后,闻小屿已经很少这么早回家,闻臻更是从来如此。 闻小屿早一步到家,换衣服,进厨房洗手,慢吞吞洗菜,切肉。没过多久,大门响起,闻小屿飞快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闻臻经过客厅。 脚步声靠近厨房,闻臻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今天怎么回这么早?” 第19节 “没有排练,就回来了。”闻小屿专心切菜,随口问,“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 “那就一起吃吧。” 夜幕降落,厨房亮着暖黄的灯。闻小屿在料理台前准备晚餐,十五分钟后闻臻回到厨房,换上一身黑灰的短袖半裤宽松休闲,隐隐勾勒出肩背的肌肉线条。 他从冰箱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一口,转身看到闻小屿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到桌上。 面条雪白细腻,卧一圈青菜、荷包蛋、整齐的火腿切片和瘦肉,面汤油亮,飘着绿油油的葱花。 闻小屿做了两碗长寿面。 闻臻看着眼前的面条,闻小屿猜他可能没想到晚餐会吃这个,便解释道:“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我的养母都会给我做长寿面,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嗯。”闻臻点头,坐下拿起筷子就吃。闻小屿坐在他对面,看他吃得专心,没有不喜欢的样子。 “味道怎么样?” “很好。” 两人对面而坐,安静吃这一顿朴素的晚餐。吃完后闻臻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桌边等待。 闻小屿看出他的意思,心里忽然有些想笑。 “我把礼物放在游戏室了。”他说。 闻小屿给闻臻买了一款单机游戏,叫做《太空游侠》。游戏盒子就放在游戏室的沙发上,闻臻拿起来看,拆开盒子,里面有好几本手册和一个磁盘。 “这是四十年前的游戏。”闻臻问,“你怎么买到的?” 闻小屿说,“就在网上买的。” 他在一个多月前计划送闻臻一个游戏卡带,并从零开始艰难摸索其中门路。他不是游戏迷,对什么样的单机游戏值得买一窍不通,每天忙完后就在网上搜索,并数次偷偷跑进闻臻的游戏房数光碟和卡带,确认不会和闻臻已经有的游戏重合,最后看中这款沙盒探索单机游戏。 《太空游侠》是个很老的游戏,他怕买到盗版,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一个卖家,追着人问了又问,问得卖家叫苦不迭,说这游戏要是盗版就根本玩不了,还给他拍照看盒子里全套的指导手册和游戏。卖家看他一副游戏小白的样子,还说你不会打游戏的话就不要买这个,买了也不会玩。闻小屿就去闻臻的游戏室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说我给我哥买的,我哥喜欢打游戏。卖家看了照片,第二天就给他发了货。 闻臻取出磁盘,插进电脑,昏暗的游戏室里亮起光。闻臻拿过手册翻看,闻小屿也好奇拿过一本附赠的游戏翻开,发现里面是纯英文,默默放了回去。 闻臻仔细看手册,一边打开游戏。游戏界面出现一片漆黑的太空,像素白点在屏幕上乱转,闻臻按键盘操纵飞船,游戏是第一视角,视角乱了几次后,闻臻的操作便逐渐熟练起来。 闻小屿坐在他旁边,睁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里不断移动的像素太空景象。他觉得很神奇,问,“听说这个游戏很难,你已经会了吗?” 闻臻说,“难你还买回来。” “我觉得你应该很容易上手。”闻小屿说,“你打游戏那么厉害。” 闻臻看他一眼。闻小屿专心看着他操纵飞船飞来飞去,难得挨得有些近。电脑屏幕发出的淡淡蓝光时而跳跃,照亮闻小屿纤长的睫毛。 闻臻收回视线。 这款八十年代的老游戏的确磨人。闻臻翻了几次手册,又把配套的看了一遍,研究明白游戏的背景和星系图,开着飞船在太空里转来转去,总算找到目的空间站。这一通操作下来竟然不知不觉花了一个多小时。 打游戏的时候,闻臻通常心无旁骛。他操纵人物进空间站逛了一圈,和几个npc互动,觉得对话内容挺有意思,便转过头。 看到闻小屿已经窝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睡着了。 他看着昏暗角落里安静睡觉的闻小屿,起身走过去。 “闻小屿。”闻臻叫他。闻小屿睡得呼吸起伏,半点不应人。他累了,这阵子总是回家就早早入睡,听司机说坐在车上也是睡觉,到了学校后要叫几声才能把人叫起来,醒了后就背起书包,精神十足窜进学校。 闻臻弯腰,把闻小屿从沙发上抱起来。闻小屿看着瘦,抱上手却着实有些分量,闻臻轻手轻脚一路把人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他把被子牵起来给闻小屿盖上,床上的人这才冒出点动静,莫名其妙皱眉含糊一声,“不要。” 声音软哑,不知在说什么梦话。 闻臻一手撑在枕边,低声问,“不要什么?” 想跟一个熟睡到说梦话的人交流不太可行。可没有收到回应,闻臻也没有很快离开。 窗外夜色深深,晚风间或撩起半掩的窗帘。月光一路攀沿,落在枕边的修长手指上。 他坐了很久。 第20章 演出开始前三天,所有演出人员要提前去s市准备彩排。闻小屿前一天晚上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检查完毕,提着行李下楼。 闻臻和他一起出门,到车边时说,“路上注意安全。” “嗯。” 司机下车来帮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闻小屿拉开车门,闻臻抬手按住门,站在闻小屿面前。 “有任何事情和我打电话。”闻臻说。 闻小屿收回手,点头,“知道了。” 闻臻等他坐进车,关上门,看着车离开。 闻小屿去机场与森冉他们汇合,后一同乘坐飞机前往s市。抵达目的时已是傍晚,一行人到酒店放行李,吃晚饭,各自休整,等待第二天的彩排。 闻小屿和姜河一个房间,两人在酒店餐厅吃完晚饭后回房,又吃起水果,一边坐在床上拿手机看租房信息。 “这种上下层结构的怎么样?床在楼上,楼下空间就会很大。” “一千三一个月,是不是贵了?” “这公寓就在我们学校后街上,比二期宿舍还近,这还是学生价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闻小屿的手机响一声,他拿起来看,回复消息。 姜河忍不住好奇:“谁啊?” “我哥。” “亲哥?” “嗯。” “难怪,下飞机和你打电话的也是他吧?”姜河感叹,“亲生的感情就是好,这么关心你。” 闻小屿想说没有那么好,话到了嘴边,又没有开口,只不作声趴到一边去回复消息。 [吃晚饭没有?] [吃了。] [晚上不要和同学出门玩太晚,早点睡觉。] 闻小屿翻个身,打字,[我没有要出门玩,过会儿就睡了。] 隔着手机屏幕,两人的交流才变得顺畅些许。闻小屿发完消息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不在闻臻身边的时候,闻小屿才能放松下来。可身边没有对方的身影,他又不得不承认感到孤单。 身处异地的夜,心事总容易剥离。闻小屿想着和闻臻同居时的生活,虽然吵架不少,可好像每一件事都很开心。 闻臻冷淡,少言,和这样的人相处,怎么会觉得开心?闻小屿知道自己出了问题。 这段时间,他时而会想,如果自己没有被换走人生就好了。如果他从小和闻臻一起长大,就不会出现这种荒谬的事情。 也不至于好不容易有一个这样好的哥哥,却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去索要他的宠爱。 全国青年中国舞大赛在s市的中心体育馆准时开幕,《花神》排在第六位出场。台下乌泱泱一片观众,幕后则来往着繁忙的工作人员,以及等待上场的舞蹈队伍。 “小屿去哪里了!” 化妆间里人声嘈杂,森冉到处找闻小屿。高个子的姜河从人群中窜出来,身后牵着手忙脚乱扶裙摆的闻小屿,“老师,这儿呢。” “小屿你不要乱跑呀。” 闻小屿把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手里握着个纸杯,“我口干,找水喝去了。” 他已换上全装,一身轻飘的月牙垂纱,裙摆散开,纱面点缀的细小亮片在灯下熠熠发光。一头长发及腰,编了细股的麻花用彩绳绕起,流苏簪随着小跑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身段好,腰窄腿长,穿一身长裙非常漂亮,又化了粉白秀丽的妆容,乍一眼看真分不清性别。 森冉把他拉到化妆镜前,“你少喝点水,不然不停跑厕所,好麻烦的。” 森冉拿过花型头饰细心给闻小屿戴上,闻小屿杵在原地,咽口水,“老师,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呀?你放眼看过去,还有谁比你漂亮?到时候你一站上舞台,那叫一个什么?那叫——” 姜河在一旁插嘴:“艳压群芳!” 闻小屿被逗笑,心情放松了点。旁边又不停有人找他拍照,闻小屿的注意力被分散,照了一轮下来,手机响起,是李清打来的。 “小宝!在后台准备得怎么样呀?” “都准备好了。” “不要紧张哦,小宝最棒了,比赛一定可以拿第一名!爸爸妈妈都在台下看着你,给你加油鼓劲。” 李清和他聊了一会儿,又把手机给闻家良,闻家良简单鼓励他几句,停了片刻,手机那边一阵轻微的嘈杂,闻臻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第六个上台?” 闻小屿“嗯”一声。 “待会儿演出的时候记得多对台下那个戴红帽子的摄影师笑一笑,他是你的专职摄影师。” 闻小屿顿时忍不住笑起来。他拿着手机转到人少的角落,小声说,“台下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闻臻忽然问:“你很紧张?” 闻小屿一愣,下意识清嗓子:“没有,现在好些了。” “要见面吗。” 闻小屿握着手机傻站在角落,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行,你进不来后台的。” “如果你需要。”闻臻说,“我随时过来。” 十五分钟后,闻小屿悄悄穿过人群往化妆间门口走,森冉眼尖逮住他:“小屿,又跑哪里去?” 闻小屿忙答:“我去厕所。” “我就知道你要跑厕所,让你少喝点水!” “知道了。”闻小屿心虚,“我马上就回。”说完一路跑了出去,裙摆在门边飘开一道弧。 第20节 闻臻离开观演厅,从大厅上到二楼,往后台方向去。不远处拉着条拦线,竖个牌子,写“演出后台,闲人免进”。 临近出口的走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保安晃来晃去,偶尔有工作人员经过。一颗脑袋从拐角探出来,左右看看,接着闻小屿从拐角出来,提着裙摆沿走廊往外走。 保安看见他,招呼一声,“唉,小姑娘到哪里去?” 闻小屿尴尬咳嗽,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表示自己的男性身份,这时他冷不丁被握住手腕,身后响起声音:“我和他说几句话就走。” 闻小屿刚转过头,就被闻臻牵进了旁边的餐厅门里。 保安望了望,以为是小情侣偷偷见面,便没有再管。 餐厅很大,亮着灯,此时空无一人。闻小屿被拽进来,头发上的流苏簪晃得轻响,他站在门边,手腕还被闻臻握着,半天没有松开。 “你松手。”他声音偏小,没什么气势,“我牵一下衣服。” 闻臻一直看着他,这才松开手。闻小屿低头整理被捏皱的袖子,不知怎么,不敢抬头看人。 “谁买的裙子?”闻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森老师让人定做的。” 闻小屿垂着眼眸,没有看到男人在他面前不动声色滚动了喉结。闻臻抬起手,抚平他微微凌乱的长发,随即若无其事收回。 “刚才打电话听你的声音,好像很紧张。” “只是有一点而已。” “你这么漂亮,还要怯场?” 闻小屿霎时红了脸,觉得闻臻有时候的说话方式真的很奇怪,“舞蹈大赛,观众又不是看你漂不漂亮,是看你跳得好不好。” “这次没跳好也没关系。”闻臻说,“你任何时候想演出,我都给你安排舞台。” 闻小屿好气又好笑:“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我没有安慰你。” 闻小屿抬起头,看到闻臻深黑沉静的眼睛。闻臻没有和他开玩笑,竟是真的要准备这么做。 他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一点不愿道出的小小开心,沉默半晌,才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闻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他始终望着面前的闻小屿,餐厅的灯明亮温暖,在闻小屿的垂纱裙上落下万千星点光芒,柔顺黑发披在背后,耳边清新的花饰衬得他的脸庞鲜艳可爱。一截白颈侧边生着枚吻痕状的胎记,唇上点了淡红的唇釉,白肤由里到外透出润泽。 没有他人的餐厅角落,静谧烘托起热。闻臻抬起手,抚向闻小屿的脸颊。闻小屿察觉到他的意图,心中忽地警铃大作,双手捧住他的手指。 “妆......容易花。”闻小屿紧张咽下唾液,喉咙发紧,“你快点回去吧,我也回去做准备了。” 说完也不等闻臻回应,放下他的手,牵起裙子转身离开餐厅,飞快跑了。 闻臻在原地安静站了很久,直到热从指尖慢慢退去,才整理衣领,从餐厅离开。 舞台灯光暗下。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第六支队伍——由著名舞蹈演员、舞蹈表演艺术家、教育家森冉老师编舞、由来自首都舞蹈学院的优秀学子共同演绎的中国浪漫古典舞——《花神》,有请!” 啪一声,聚光灯亮起。背景乐模拟花鸟虫鸣与林间溪涧的声音奏响,村民在山野田地之间劳作。大自然青山绿水,万灵共生,在人们的簇拥下,森林诞生花神。 聚光灯打在闻小屿的身上。他一袭轻纱如梦,在花丛中优雅起身。神灵好奇这繁华的人间世界,舞姿柔美,生动,顾盼生风。村民喜爱花神,邀请花神与他们共舞,在欢庆的人群之中,花神遇到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两人互相吸引,靠近,显露爱意,闻小屿和姜河进入舞台中央,群舞退去,一段浪漫的双人舞展开。 台下李清激动地手掌合十:“哎呀,我们小宝真好看呀,跳起来这么美,真像个仙女!” 黑暗之中,闻臻坐在靠座上,看着舞台上的闻小屿。李清无意回过头,奇怪问:“闻臻,你怎么面无表情的?小宝跳得不好看吗?” 随着悠扬灵动的音乐鼓点,飘然裙摆折射万千舞台光点,随着闻小屿旋转的动作散开,姜河接住他的腰,闻小屿搂上他的肩抬手下腰,灯光打在他湖水般温润的下颚线与脖颈,一瞬亮得惊人。下一刻闻小屿忽地起身,被姜河握住腰抱起悬空,长裙轻纱飞扬,故事中的恋人互相对视,闻小屿望向姜河的目光亲密无间。 闻臻调整坐姿,回答:“他跳得很好。” 花神与青年陷入爱情,然而好景不长,战乱打破了这片桃花源的安宁,青年被充入军,花神苦等青年不归,毅然离开山林前去寻找自己的爱人。花神来到一片荒芜的战场,最终只找到青年战死的身躯。音乐转入哀曲,混合带有愤怒和痛苦之情的强烈鼓点,花神要献出自己神灵的生命换回青年的性命,巨大荧屏之上流云呼啸,黄沙漫天,无数战士与折断的兵戈被掩埋大地,花神在悲歌中死去,青年缓缓醒来,演出收尾,剧情结束。 台下掌声不断,李清更是站起来开心鼓掌。舞蹈演员们在舞台上站成一排,朝下鞠躬,闻小屿个子不高,站在一排人中间。近十分钟的舞蹈,他几乎绷着神经从头跳到尾,这会儿累得脸红喘息,还得手忙脚乱整理头发。下台的时候姜河还在他旁边乐,顺手也帮他理理头发。 灯光再次暗下来。李清高兴和闻家良讨论半天闻小屿的舞,然后转过头也想和闻臻说几句,却冷不丁发现旁边座位不知何时空了。 “唉,闻臻去哪了?” 第21章 演出结束后,《花神》众望所归拿了大赛第一名,一班子年轻人上台领奖、合照,之后观众也渐渐开始散去。闻小屿站在舞台上,往观众席的方向看了看,想知道胡春燕来了没有。可惜当他搜寻到位置的时候,却发现座位上并没有人。 闻小屿没有太多失落,他猜到胡春燕不会来。第一次参与大型舞台演出就拿到这样的名次,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刻意去向养母证明能力。在聚光灯下跳了一场淋漓尽致的舞,他有一种类似解脱的感觉,像从一场漫长的茧封中破开,所有挣扎和咬牙坚持终于有所回报。 闻小屿和同学从舞台离开,路上又遇到不少人请求合影。旁边姜河左看右看,忽然开心招手:“心哥,这儿呢。”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穿过人群过来,姜河笑着把人牵过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我们小花仙闻小屿。” 女孩叫做沈孟心,姜河的女朋友,与姜河同一年级,学习芭蕾舞专业。沈孟心穿一身大棉袄,休闲褂子,与闻小屿打过招呼,诚恳询问,“请问能看在老姜的面子上和我合个影吗?我怕你出名以后我就再没机会了。” “当然可以。” 姜河和沈孟心一左一右挨着闻小屿拍照,拍完后,沈孟心煞有介事对闻小屿道:“我同学还朝我要你联系方式,我说你有本事自己要去,就没理他了。” 姜河八卦:“男的女的?” “男的,就我们班那妖艳小零。” “不会吧,零也喜欢小屿这款?” “我怎么会知道基佬的想法。” 闻小屿听得云里雾里,两人示意他不需要懂,把人推进化妆间。闻小屿早摘了假发,这会儿再卸妆,换下衣服,套上卫衣和牛仔裤,背起书包挎着棉袄出门。森冉过来找他,“小屿,有电视台想采访你,你去不去?” “我不去。”闻小屿说。他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至于到接受媒体采访的程度。 “那待会儿咱们一起聚个餐,老师请客!” 所有人欢呼,闻小屿接到李清电话,对众人说自己过会儿就回来,拿着电话离开后台,下楼去了大厅。 李清和闻家良正在大厅门口等他,身后停着一辆车,半天不见人影的闻臻也站在一旁。闻小屿走过去的时候,闻到闻臻身上一阵淡淡的烟味。 闻小屿看闻臻一眼。夜色下,体育馆前灯影辉煌,闻臻面容沉静,没有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家良在闻小屿的节目结束后就提前退场,在车里坐着休息,这会儿精神还不错,笑着说:“看来小屿呀,和妈妈一样,天生就是要站在舞台上的。咱们家以后就有两位大艺术家了,了不起。” 李清高高兴兴牵着闻小屿:“小屿是不是要和老师同学一起聚餐?玩得开心哦。” 闻小屿的脸颊红扑扑的,套着件松软的大棉袄,像颗苹果。他“嗯”一声,抿着嘴角,显然也很开心的模样。 这场演出结束后,寒假也即将来临。学校的计划是让森冉和老师们先把学生带回学校,再让学生各回各家。李清问闻小屿可不可以提前和他们先直接回家,免得又要往首都再飞一趟。 一直沉默不语的闻臻这才开口:“他学校还有事,到时候和我一起回。” 李清只好答应下来,与闻小屿聊过一阵,叮嘱他监督哥哥早点一起回家,之后扶着闻家良进车。 车边剩闻臻和闻小屿。闻臻说,“我今晚先回首都。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酒店。” 闻小屿点头,闻臻又加一句:“回酒店以后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 闻小屿答应着,抬起头,看一眼闻臻,还是忍不住问,“刚才你怎么不在台下面?” 闻臻垂眸看着他,答:“我在外面抽烟。” 抽烟?是有什么心事吗?看他的演出,为什么还要想着别的心事。闻小屿胡思乱想,却不防被一只手点起下巴,回过神来。 闻臻收回手,说,“恭喜你,第一名。” 闻小屿的心情又转个弯扬起来,他等来等去,不过就是等这几个字。他故作矜持点头,“是我们团队第一名,不是我一个人。” “你是。” 闻小屿一怔,听闻臻低声又重复一遍:“你是第一。” “小屿来啦。” 一群人在侧门大巴边说说笑笑,闻小屿背着书包跑过去,森冉吆喝一声:“走啰,先回酒店,再去吃大餐!” 姜河和沈孟心暂时道别,沈孟心要去参加她那边的聚会。他蹦上车,找到闻小屿旁边的空位坐下来,一看闻小屿,“哟,红光满面啊。” 闻小屿抬手挡住自己绯红的脸,没什么气势瞪姜河一眼:“你还满面春风呢。” 姜河装模作样叹气,“烦着呢,马上就到孟心生日了,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 他从地上提起自己书包,拉开拉链,从里头一下翻出好几个巴掌大的便笺本,花里胡哨的捧在手心,“我打算画那种定格小人,画满一个本子连成定格动画。就画我单膝跪地,给她送一个生日蛋糕,怎么样?” 闻小屿没想到他花样还挺多,“......嗯,很可爱。” “帮哥看看,哪个本子好看点,我是真不会挑了。” “我怎么知道,你要看孟心学姐喜欢什么风格的。” “她喜欢那种可爱风。” “那就这个粉色的,或者这个猫猫头的。”闻小屿胡乱指,他也根本不会挑。 两人琢磨半天,姜河终于选定一个便笺本,收进书包放好,然后把剩下的摆到闻小屿面前,“你拿一个走吧,剩下这些我也用不着了。” 闻小屿无言,只好随手拿走一个夏日海风图案的活页便笺本,姜河把其余的分给了旁边一圈人。闻小屿坐在窗边,捏着便笺本,指腹轻轻摩挲封面纸壳突起的图案纹理。 他没有谈过恋爱,从前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从小到大只专心练舞,连努力念书都是为了以后考上自己目标的舞蹈学院。人家小孩的青春期烦恼多种多样,他的烦恼只来源于自己的家庭。闻小屿鲜少关注外界,大学以前都是独来独往,就算隐隐听闻有人传言他端架子,不合群,和某某人谈恋爱种种,这些话也全都没能过他的脑子。他都是懵懂以为在说别人的事情,很快就丢到脑后了。 直到此时此刻,闻小屿才发自内心羡慕起别人的爱情来。 聚餐结束后,闻小屿回到酒店房间,和闻臻打过电话,洗完澡,坐在床边。姜河去外面和女朋友打电话,花神群里十分热闹,闻小屿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到一边。 他滑到枕头下面躺着,几分钟后把自己书包够过来,拿出姜河送自己的那本便笺,拿出一支笔,趴在枕头上,翻开便笺本的第一页,写字。 [哥说我是第一。] 他写完这句话,看了一会儿。随后啪一下合上便笺,额头抵在封面上。 闻小屿发现仅仅是逃避,尚不能消减他对闻臻的情感。闻臻的一句话,一个目光,一点靠近的距离,就足以将他的意志打乱。他无可奈何,拿着一个别人随手送来的小本子,费劲想到这样一个幼稚的方法来缓解情绪。就像在后台的餐厅里,他想蹭进闻臻的手心;就像从舞台上往下望时,他想看到闻臻注视自己的眼睛。 闻小屿翻开第二页便笺,写:[我好像太喜欢了,有什么办法吗?] 第三页,写:[不想我哥有女朋友。] 然后把便笺本收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拉好拉链,书包外层的拉链也严严实实封起来。 从s市回首都后,寒假来临,闻小屿在家好好休息了几天,没有再高强度练舞,但依旧早起早睡,吃好喝好,跑步锻炼。 闻臻在隔壁省出差,已经一个多星期不在家,两人极少联系。闻小屿一个人在家,依然每天要往学校跑。寒假结束后学校有一场汇演,班上也要求交出一份小组作业,闻小屿天天和同学一起扒剧目,半点不比上课的时候闲。 第21节 寒潮席卷首都,气温骤降。首都干冷,风刮起来得像鬼啸,闻小屿在家里的练舞房练完基本功,冒着一身汗坐在沙发上喝水,看窗外寒风瑟瑟,玻璃窗纹丝不动。 他接到姜河打来的电话,询问他还在不在首都。 “你要是还没回家的话,有空要不来我家玩玩呗,我爸妈看了那次演出以后都可好奇你了,特想见识见识你。” 姜河是首都土著,每次一放假,女朋友和小伙伴们都各自回老家了,他就无聊得到处找人玩。闻小屿一看时间还早,一个人在家呆久了也憋闷,在姜河几番游说下,答应出门。 他就在练舞房的浴室简单洗了个澡,穿上舒服宽松的旧卫衣和牛仔裤,随便拿一件长过膝盖的大棉袄套上,戴上口罩,揣着手机和钥匙下楼。 他刚出楼道,就见一辆熟悉的黑车在门口停下。闻臻从车上下来,一身深色大衣更衬高大挺拔。两人碰面,闻小屿没想到闻臻这个时候出差回家,有些惊讶拉下口罩。 闻臻见他一副外出打扮,皱眉:“去哪?” 闻小屿回答:“我和同学出去玩。” “和谁。” “姜河。”闻小屿解释,“就是那次演出的时候和我搭档的学长。” 闻臻站在他面前,高大身形一动不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外面风很大。” 他离得这么近,让闻小屿很是有些紧张,忍不住往旁边移开两步,“没关系,我去他家里。” 闻臻漠然看着他:“你们关系很好?” “还不错。”闻小屿自认为比起其他人,他和姜河的相处相对更融洽,毕竟学长性格开朗,是个非常好相与的人。但闻臻问得有点多,他虽不知怎么回事,还是解释道:“是他爸爸妈妈想见我。” 一阵难言的沉默。闻小屿见闻臻不动,可他自己快呆不住了,只好先开口:“那我走了。” 他刚迈出一步,被闻臻握住手腕,那力道竟令骨节微微发麻,“我刚回来,你就走?” 闻小屿一时有些莫名,“我已经和学长约好了。” “认识几个月就去他家,他是你男朋友?” 闻小屿一下甩开闻臻的手,脸颊迅速涌起红,“你在说什么?” 两人具是僵硬,闻小屿一时气糊涂了,“你不要要么好几天不回家,要么一回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发了通脾气,大步绕开闻臻,离开了小区。 留下闻臻一个人站在原地。司机这才打开车门,小心从车里出来,“闻总,您的东西。” 司机手里提着两盒新鲜糕点,那是闻臻在从机场回来路上特地拐去一家糕点店买的。司机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老板沉默接过盒子,提在手里进了楼。 第22章 闻小屿从姜河家回来时已是晚上。姜河的爸爸妈妈热情好客,拉着他东拉西扯一番,之后姜河和闻小屿自己去玩。两人还聊起租房的事,闻小屿想租的那套青年公寓在寒假结束之前暂时没空房,这还是姜河拖了熟人去问才说可以租,于是闻小屿干脆先加上房东联系方式,确定一番后预订了下来。 临走前,闻小屿被塞了一盒姜河妈妈亲手做的抹茶冻,据姜河和姜叔叔天花乱坠描述一番,已经好吃到可以纳入舌尖上的中国美食名品。闻小屿提着抹茶冻回到家,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他以为闻臻不在家,开灯后,却见玄关门口一双熟悉的皮鞋。他轻手轻脚走进屋,见书房门开着,游戏室门紧闭,就知道闻臻在里面打游戏。 闻小屿进厨房倒水喝,看到中岛桌上放着两盒糕点。他拿出来看,一盒淡奶油切片,一盒蓝莓酱。 闻臻不爱吃甜,这两份小零食显然是为他买的。闻小屿捧着盒子,看到盒子外面的店名标识,店全市只有几家,最好吃的在他的学校附近,之前他在家里提过一次,这次闻臻就从机场绕路到他的学校,买了两份回来。 他感到自己陷入分裂。闻臻漠然不靠近过来的时候,他冷得近乎瑟缩;可闻臻流露一点温情,他又万分难熬。 当他意识到这份温情竟比旁人独特时,煎熬就深重百倍。闻臻的关心和保护让闻小屿频繁陷进一团飘忽的软绵,却又在下一刻被现实亮出他们亲生兄弟身份的黄牌,吓得他一个激灵清醒,冰火两重天。 闻小屿竭力把闻臻看作自己的哥哥,好心安理得接受闻臻的关心,自己也不至于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还在闻臻面前喜怒无常。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闻臻工作繁忙,还想着给自己买糕点回来,他却对闻臻发脾气。 闻小屿洗过澡,换上短袖短裤,抱着糕点和抹茶冻,磨蹭到游戏室门口。房间隔音太好,他半点偷听不到里面的声响。 走廊只开着两排点灯,光线昏暗。闻小屿在门前徘徊,之后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门。 “哥。”闻小屿小声唤。 没过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房间里一片深蓝光影,闻臻站在门口,看着他。 “学长的妈妈做的抹茶冻,很好吃。”闻小屿捧起盒子,不自在问:“你要不要尝一尝?” 闻臻松开门把手转身,闻小屿跟过去坐下,从旁边拖来小桌子,把糕点和抹茶冻都放在桌上。他的头发还有一点湿,水珠时而滑进衣领。 闻臻在玩太空游侠。他穿一件宽松的黑色无帽衫,睡裤,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懒懒靠着沙发,长腿横在闻小屿面前。 “玩得开心吗。”闻臻开口。 昏暗中,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响着背景乐,闻臻没有看他,侧脸在深蓝的电子光线中显得英俊挺拔,线条冷峻。 闻小屿喜欢闻臻在家里时休闲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减少了冷酷和距离感,像个更容易接近的、帅气的大哥哥。 “还好。”闻小屿收回视线,把盒子都拿出来拆开,淡淡的甜味漫延。 “这个不是甜的,有一点苦。”闻小屿把抹茶冻递给闻臻,还有一个小勺,自己吃起淡奶油切片。闻臻拿着勺,半晌没有动。 他忽然开口:“我不在家,你觉得孤单?” “我没有。”闻小屿立刻否认。闻臻说话有时候直接得令人难以接受,尤其让闻小屿感到面热,“我只是说气话,对不起。” 他埋头吃切片,心不在焉地,嘴角沾了一点淡奶油都不知道。闻臻看着他,从装蛋糕的袋子里拿出餐巾纸,抬手擦掉闻小屿嘴角的奶油。 闻小屿一惊,却被闻臻收力捏住下巴。闻臻的手很热,手指轻易掌住闻小屿半张脸。 “你的舞蹈生涯刚进入正篇,建议你这个时候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恋爱上。”闻臻说。 闻小屿睁着大眼睛怔愣,挣开闻臻的手,他都气笑了,“我没有在谈恋爱!” 他叉一块切片吃进嘴里,吃半天还是觉得心里憋得很,指责回去:“你自己还不是谈恋爱,凭什么管我?” 闻臻两口吃完一个抹茶冻,闻言平静道:“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闻小屿刚想问,自己反应过来。 “你要结婚,是吗。”昏暗的房间里,闻小屿小声喃喃,“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机械的游戏背景乐在两人的沉默之间滴滴答答地响,闻臻的脸庞隐于阴影,闻小屿只听到他低缓的声音,“笨得很。” 闻小屿不满看着闻臻,闻臻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抚上他的后脑,指腹擦过耳垂,短暂地摩挲掉他发尾的水滴,就收回手。 “回你的房间去。”闻臻的声音很低,“以后不要再洗完澡就跑进来。” 房门咔哒一声,关在身后。闻小屿抱着吃完的糕点盒子站在走廊上,低头检视自己全身,又小心抬起手臂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衣着正常,也没有异味。 他小声念着洁癖,去厨房扔垃圾。 年前一个星期,在李清的三请四催下,闻臻终于暂时结束手头事宜,带着闻小屿坐飞机回家。 两人到家时,李清特地来迎,还问闻臻:“今年没打算带苏筱到家里呀?” 闻臻说:“没到那个地步。” 李清见大儿子冷淡,只好识趣不去问,转而去找小儿子说话,“你看你哥哥,总是板着脸。在首都的时候他有没有对你不好?” 闻小屿听到苏筱的名字也不高兴,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 他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李清:“那位苏小姐,是他的结婚对象吗?” “谁知道呢,你爸爸之前不是催哥哥嘛,他可能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毕竟都三十......” 一只手抚上闻小屿的后颈,闻臻把闻小屿从母亲身边搂开,带到楼梯边,“回房间收拾行李去。” 闻小屿只好终止这短暂的对话,拎着行李上楼回房。 楼下在给他们准备晚餐,闻小屿拿出数据线给手机充电,打开手机看到森冉老师发给他的消息。挺长一段话,他仔细看半天,才得知他们的《花神》演出反响非常好,首都电视台想趁着热度邀请他们给《花神》拍摄一段宣传视频,拍摄时间越早越好,策划组那边的希望是在年初五以后就可以开拍。 闻小屿答应下来,森冉与他聊了几句,之后让他等安排,就忙去了。闻小屿呆了一会儿,迅速翻出平板电脑打开浏览器搜索,看到关键词下弹出数百条和《花神》有关的信息。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许多讨论贴里,人们都在问这个跳花神的男生是谁。自己演出时的视频片段也被放到网上,有从舞台录像中截取的,也有个人拍摄的,他甚至搜到一位知名的青年舞蹈艺术家评价自己,形容花神的舞蹈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力透而劲柔,厚积薄发。” 不爱玩社交网络、不关心新闻媒体、只拿电子产品闷头看电影和电视剧的闻小屿眼睛发亮,抱着平板电脑看得脸颊红扑,这一翻就是一个小时。 闻臻上楼来敲他的房门:“闻小屿,吃饭了。” 门哗一下打开,闻小屿一手拿着平板,一手牵过他,“哥,你快来看。” 他拽着闻臻手腕把人拉进房,坐在床边给他看平板上正在播放的《花神》舞蹈视频,“这个视频有一百多万播放量!网上有好多人看我们演出。” 闻臻说:“你现在才知道?” 闻小屿“啊”一声。闻臻有些无言,“你同学没和你说起过?” 放假以后,学校里的人变少,闻小屿和班上的人至今不熟,要说朋友,勉强只有姜河一个。每次和班上同学排练的时候,闻小屿都是专心练习,只讨论节目,练习时间一到就走,从不留下来参加聚会,闲话更是不多说。 闻小屿不知道的是,学校早已有他高冷目中无人的传言,说他背景关系硬,才大二就被森冉挑去做主角,一个女性角色非要他这个男的来跳,甚至有人说他是森冉的亲侄子才会得到如此待遇。 他远离人群,不关心周围,加之学校里离他近的森冉和姜河对八卦流言同样不感兴趣,也是特意不去和他提起,这些话就没有到闻小屿的面前。 闻小屿这才想起来,难怪那天他去姜河家里玩,姜河一边玩手机一边说“咱们现在可是大名人了,以后去学校都得悠着点,别被人要签名”。那会儿他正专心逗他桌上的一盆含羞草,听了这话也以为是姜河又在随口逗乐,压根没往心里去。 “你们都知道了吗?”闻小屿的反射弧终于落地,问闻臻。 那场大赛演出在网络平台上进行同步直播,第二天《花神》的舞蹈视频片段点击量就超过二十万,所有人都在问那个跳花神的女生是谁。后来知道女生竟然是男生,热度又攀升一大截,到处有人求闻小屿的照片、背景和过往舞蹈视频,内行人评他功力,外行人看他美貌,总之都没闲下。 闻臻和闻家良早有预料,没有让闻小屿的个人信息流到网上,全方位严禁他被互联网和陌生人骚扰,为此闻臻成立了一个精简的团队。他知道闻小屿总要出名,未来也会大放异彩,这个团队从此会陪伴在他的身后,守着他一起成长。 谁知主角这么多天来竟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半点也不知情。 闻臻终于明白过来,或许正是这种奇妙的特质,才让闻小屿时隔二十年回到属于他的世界时,没有一丝违和之处。 “嗯。”闻臻简洁回答。 闻小屿兴致勃勃,“怎么没人告诉我?” “以后这种事对你来说,就是家常便饭。”闻臻说,“你要习惯自己在第一的位置,接受所有人的瞩目。” 闻小屿的兴奋劲停住。他没想到闻臻会给自己这样的评价,一时都有些无措,“我还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 “总有一天你会。”闻臻平静,沉稳,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陈述事实,“你想要的一切,往后都是你的。” 第23章 年三十还没到,闻家已陆陆续续有人登门来拜年。闻小屿这才知道闻家亲戚众多,父亲下有两位弟弟、一位妹妹,爷爷更是有六位兄弟姐妹;母亲这边则有一位姐姐、一位哥哥,奶奶有两位姐妹和一位弟弟,可想两家往下开枝散叶甚众。 闻小屿这才见识到富裕人家的所谓灯火彻夜不灭,来往络绎不绝。每当有人上家里拜访见到闻小屿,听闻过一点风声的就装作吃惊问这漂亮孩子是谁,不知情的在得知他是闻家小儿子后,才是真吃惊。闻家良和李清都特意让闻小屿和所有亲戚见过一面,只说是自家小孩,不解释更多,旁人也不敢多问。 闻小屿知道父母一片苦心,虽然他不习惯应付这类场面。李清知道他不自在,特意把花园里的暖房收拾一下当作他的练舞房,闻小屿平时没事就呆在里头,李清也不让外人去打扰。 第22节 家里每天都热闹,闻小屿却仿佛与世无关。他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却始终感到像隔着雾看对岸的灯火。闻小屿甚至会想,如果闻康知在这里,应该比他要自在开心得多。 闻家的另一个小儿子闻康知不在家,有人问起,闻家良只是说他到亲戚家玩去了。事实上闻康知被送去了李清的大哥家。闻家良的意思,是小宝在主家这些天,就不要让康知到这边来住了。而李清不想太委屈小孩,便托打小关系好的大哥一家照顾康知。 家里的人一多,闻小屿就想去找闻臻。然而闻臻才是这个场合的主角,闻小屿只好也不去打扰这个家里自己唯一想要占用一下的人。 没过几天,闻小屿找到李清和闻家良,坦言,“过几天我想去看看养母。” 闻家良说:“当然。我们备了一些礼物,麻烦小宝到时候一起带去。” “这个就不用了……” “还是要的。” “我自己买吧。”闻小屿还是想拒绝,“不用太贵重的礼物。” 李清在一旁劝,“没关系,我们自己家里人送东西出去,都是心意,小宝不要太见外了呀。” 闻小屿怔一下,闻家良说:“什么叫见外?小宝节俭,这是好事。” 李清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忙和闻小屿道歉,反倒是闻小屿不好意思起来,只说没事。 他走后,闻家良对李清说:“你看你,惹得人不高兴。” 李清有些委屈:“我总觉得都大半年了,小宝还和我们这么客客气气的,倒是把他的养母看得更像自己人。” “你要给他时间嘛。” “我真的心里着急,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明明是我自己的小孩,可我却再也不能把他牵在手里的感觉。”李清这大半年也常常发愁,她的情绪来得快,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你说胡春燕他们家是个什么家庭呀,那样对待小孩,小宝还往她那里跑,就是因为那二十年的养育,我就半点地位没有了......” 妻子一掉眼泪,闻家良就没辙,只得安慰:“好好,什么叫半点地位没有了?你既然这么疼小宝,就再多多对他好就是,你是亲生母亲,在小宝心目中和旁的人都不一样。等再过一段时间,小宝就能体会到了。” 李清听了一会儿哄,缓过来了,叹一口气,“家良,我想今天过后就不要让家里来人了,小宝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吵闹。我看他这几天都情绪不高。” 闻家良答应下来。李清振作精神,挨个去给人打电话贺新年,委婉提到老闻做完手术不久,这阵子要静养。之后几天,闻家门前便清净下来。 年三十的晚上,闻小屿跟着父母和闻臻出门赴宴。一大家子在望山湖边的一家酒楼顶层聚会,酒楼特地空出一整层为他们布了古典风的景,楼阁悬台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湖景和远处连缀的城市灯火,楼下热闹非凡。 闻小屿还是头一次见吃个年夜饭竟然快几十号人一起吃的,老的少的幼的,也不是一大桌坐在一起,而是分许多个小桌,大人和年轻小孩分开,边吃边喝酒聊天。闻小屿被李清挽着在闻家良这桌坐着,亲戚们都很热情,但闻小屿看着这些陌生的脸,有些尴尬。 “闻小屿。” 闻小屿转头,见闻臻一个人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小桌旁,朝他一勾手,“过来。” 一旁李清松开他的手,“你去和哥哥一块吃吧,咱们这桌人多。” 闻小屿忙过去找闻臻。兄弟俩坐在桌子同边,闻臻把碗筷放在他面前,“快吃。” 刚才他就没怎么吃东西,闻小屿赶紧拿筷子吃饭,一边好奇:“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闻臻漫不经心答:“看你什么时候饿得受不了过来找我。” “......”闻小屿拈起一个水晶虾尾塞进嘴里,不想搭理他。 闻臻说,“明天如果不想和爸妈出门,我带你出去玩。” 闻小屿心中小小一喜,刚要说好,却忽地想起什么,目光又黯下来。 “我明天去养母那边。”他想来想去,还是对闻臻说实话,“过年去看看她。” 闻臻果然冷下了脸。闻小屿提醒,“你不要又和我吵架。” “你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闻小屿不吭声抱着碗吃饭,不想接闻臻的话。闻臻却显然变得不耐,“他们家有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你不如找出一点告诉我。” “这种事不能简单说清楚。”闻小屿觉得闻臻有时候的脾气简直像个小孩,“我知道你对她第一印象很差,但事情不是只有一面。” “你的意思是她打你、骂你,但她爱你。”闻臻冷冷道,“你想说这种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闻小屿也生气了,“你对她偏见很大,我们不用再聊了。” 满宴和睦的欢声笑语,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气氛降到冰点。闻臻放下餐巾纸,漠然说:“好坏不分。随你。” 然后起身把闻小屿一个人扔在身后,走了。很快有人围上闻臻交谈,将他带入人群。 闻小屿孤零零坐在桌前,半晌重新拿起筷子,不吭声继续吃自己的饭。 第二天一早他就独自出了门。从家门口走到街上拦一辆车,车开了十五分钟,从宁静的别墅湖区一路进入他曾经住的街道。天刚亮,街上还蒙一层雾,通往住宅小区的长街两旁的早餐店已香气袅袅。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自离开这个家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首都,这大半年来再没回来过,如今重新站在这条充满市井气息的老旧街道上,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闻小屿找到自己从前常光顾的那家牛肉面馆,要了碗牛肉面,坐在油腻腻的桌边稀里呼噜吃完,付过钱,提着自己买的东西往小区里走。 小区的环保工作做得随意,过年进出人员多,路边堆了不少垃圾还没清理。灰扑扑的水泥地,墙边盘满杂乱的枯枝,早雾散去,阳光浅淡,落在地上还是冷。闻小屿捂捂围巾,走进楼道。 楼里依旧常年充斥油烟和猫狗在角落标记地盘过的气味,楼梯狭窄,闻小屿上楼,敲响那扇熟悉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胡春燕扎着头发,围条围裙。她把门推开,瞧一眼闻小屿:“怎么来这么早。” 闻小屿进屋换鞋,“没什么事情就过来了。” 胡春燕拿过墙边靠着的拖把,继续麻利拖地,“自己去倒水喝。” 闻小屿有个习惯,每次从外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他走进厨房,见家里都打扫过了一遍,平时似乎也一直在收拾,比之前要干净了许多。闻小屿再四处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杜晓东的东西都没有了,才显得地方都整洁起来。 他抱着自己的杯子喝水,出去问胡春燕:“你把那个人的东西都扔了吗?” 胡春燕使劲拖着地,没好气道:“人都要关进去了,还把东西留着做什么?晦气。” “之前你在医院的时候,还问我管不管他坐牢。” “谁还真指望你管了!” “那你打算离婚吗?” “我发现你这小孩真是怪,净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胡春燕不耐烦道,“离婚离婚,你当离婚是扔个垃圾甩手就没的?到时候你爸进去了,哦,我说我不过了,你信不信他那死不要脸的妈和姐能砸了我们家的门骂死我?说得轻松!” 闻小屿小声嘀咕一句:“谁骂得过你啊。” 胡春燕横眉竖眼,“杜越,你要是来找不痛快的你就赶紧走!” 闻小屿只得不再说这件事。他把带来的盒子拆开,说,“我给你买了一个扫地机器人,听说很好用。” 胡春燕嘲道:“回了有钱人家里,买的东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小屿把盒子往腿上一放:“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把我气走了你就好过了?” 胡春燕没说话了,背对着他拖半天地,之后去厕所洗拖把,洗得哗啦哗啦响。闻小屿把扫地机器人拆开,拿着说明书研究半天,试了试性能,觉得还不错。 中午闻小屿留在胡春燕这边吃饭。胡春燕之前在食堂做厨师,厨艺很好,从小闻小屿就爱吃她做的饭菜。胡春燕做了三菜一汤,都是闻小屿喜欢吃的家常菜。 两人坐在桌前吃饭,胡春燕看上去晒黑了,一张脸消去浮肿后瘦了些,一头倔强的头发依然盘在头顶。闻小屿问,“你做什么去了?晒得这么黑。” “送快递。”胡春燕答。 闻小屿一愣。胡春燕竟然没有接受闻家给她的工作,再一想,这个选择也符合她倔得要命的性格。或许接受闻家帮忙还款已经耗尽了她的自尊,让她在现实面前彻底低下了头。 “噢。”闻小屿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胡春燕提起一件事,“你的演出我去看了。” “你去了?”闻小屿吃惊,又装作不经意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胡春燕含糊哼一声,“算你对得起我给你教这么多年学费。” 闻小屿低下头,淡淡笑了笑。 那年他哭着求着,抓着胡春燕的手说要学跳舞。最后胡春燕捱不住他求,把他牵到文化宫,一张一张数着钱给他交了第一笔学费,后把他拖到走廊上,没好气训:“花我这么多钱,你要是学不出点名堂来,看我不揍死你!” 那是闻小屿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刻之一,以至胡春燕那个时候一脸凶巴巴地瞪着他,他都觉得胡春燕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而之后那一方小小的练舞房更是成了他躲避父母争吵的安宁港湾,一心一意地专注一件事情,旁的苦恼也就远去了。 胡春燕说:“你是出息了,以后上舞台跳舞,住有钱人的房子,哪还管得了我。” 闻小屿认真道:“我每年放假回家都来看你,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只要你别再让杜晓东和他家里人进这个家的门,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 胡春燕瞪他:“你还敢威胁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你自己说他都做多少糟心事了,你数的过来吗?”闻小屿在胡春燕面前说话很直接,因为胡春燕也向来如此,“我从小就讨厌他,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而且他犯法了好吗?你能不能有一点法律意识。” 胡春燕险些又要骂人。然而她憋一口气缓解情绪,看着闻小屿坐在自己面前拿着碗乖乖吃饭的样子,就像从前。可小时候的闻小屿在家里的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总是又急又小心,吃完就飞快抱着碗去厨房洗干净,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因为她和杜晓东总是在饭桌上吵架。 直到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吃饭的闻小屿,白净的脸,下巴线条圆润了不少,比从前太瘦的模样好看太多,胡春燕才去想,是不是因为他从前在饭桌上吃得太不安心,才总也长不胖。 也是当她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熠熠生辉的闻小屿,才终于慢慢从无尽的混沌、愤怒、焦躁和极度孤独中窥见了一点光。 一味糟糕的人生麻痹了她的大脑,令她在挣扎生存上耗尽心力,忘了爱的方式。她倒了八辈子大霉,孩子不是自己亲生,而她的悲哀却是孩子的幸运。 胡春燕还记得有人之前劝她:“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想你儿子好?你要是想他好,你就不要到他面前去闹。人家是注定要去过好日子,都是命,你拦不住的!如果他还愿意逢年过节回来看看你,你就好好陪人吃个饭,说说话,说不定人照旧喊你一声妈,那这儿子你也不算白养了。” 胡春燕闷头吃饭,过会儿才说:“我的事你不用管。” 闻小屿觉得这一趟回来,胡春燕的脾气正常多了,那感觉就像从前杜晓东还没沾上毒瘾的时候,胡春燕虽然嗓门大,说话凶,却能让他感受到来自母亲的爱,而不是家里欠上巨额债款的时候那个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的人,也不是在刚刚得知自己的孩子并非亲生时,发了疯试图抓住他的人。 闻小屿吃着饭,忽然莫名地又理解起闻康知来。若要人生换掉至为重要的父母角色,除非连同记忆也一同置换,否则连血缘也无法即刻奏效。他不能适应,闻康知更不能适应。 没关系。闻小屿天马行空地想心事,等自己以后毕业,工作了好好赚钱,养胡春燕就好。 第24章 下午闻小屿去精品超市买了大包小包,去他小时候的舞蹈老师家里拜年。 老师名叫孙惠儿,是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古典舞老师。当年闻小屿眼巴巴扒在舞蹈教室外面看里面的小孩学舞时,孙惠儿出来问他是谁家的小孩,后面又问,要不要进来看看?可惜闻小屿一溜烟跑了。 后来孙惠儿有一次下课后回家,半路想起落下东西在教室,回到教室的时候,只见小小的闻小屿还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练舞房里独自压腿。她上去问半天,才知道小孩是不愿意回家。 于是孙惠儿便把闻小屿带回自己家,给他煮晚饭。此后十年,闻小屿成为她家的常客,直到闻小屿考入首都舞蹈大学,远赴首都。 孙惠儿打开门看到闻小屿,笑眯眯地,“老早就在家特地等着你了,快进来。” 孙惠儿年近四十,依旧肤白美丽,身材保养得标志,仪态优雅温和。她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接过闻小屿手里的东西,“买这么多,怪浪费的。” 闻小屿到她家里来还挺习惯,换了拖鞋帮着一起放东西,问,“叔叔和小圆呢?” “还在亲戚家玩呢,我提前回来的。” 孙惠儿坐在茶几前悠哉泡茶,瞟一眼闻小屿,笑道:“小明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 “......老师,您不要打趣我了。” 之前闻小屿邀请孙惠儿去看自己的演出,可惜孙惠儿实在抽不出时间,后来和家人一起在电视上看完了他的《花神》。孙惠儿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实力就要大大方方,让大家都知道你最棒。” 她教小孩教得太多,对二十岁的闻小屿说话还像在对七岁的闻小屿说话,连哄带夸。孙惠儿询问他在学校的近况,两人之间自然得仿佛一对母子。闻小屿剥茶几上的橘子吃,一边说:“挺忙的,过几天还要去给《花神》拍宣传视频。” 第23节 “忙才好呢。”孙惠儿仔细端详闻小屿,欣慰道:“杜越,你可终于长胖了一点呀,现在这样可好看了。是不是上大学以后吃了不少好吃的?” 闻小屿吃下橘子,低头思考一阵,说:“老师,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孙惠儿在闻小屿心目中的地位,无异于另一种形式而言的母亲。孙惠儿教他跳舞,教他仪态,教他身体要动,心要静,督促他好好念书。小小的闻小屿练舞累得摔在地上,孙惠儿蹲下来给他揉腿;当他在外面哭着不愿意回家,孙惠儿把他牵回自己家,给他做饭,在暖黄的台灯下温声教他写作业,让他以后受委屈了就来找她,不要一个人在街上徘徊。 身世一事,闻小屿没有与任何曾经认识的人说过,只等到今天和老师见了面,才简单与她提起。 孙惠儿听完,半天缓不过来,“是你爸爸当年把你们偷换的?” “嗯。” “这造的什么孽呀。”孙惠儿难以置信,“警察抓他没有?” 闻小屿说:“已经要判刑坐牢了。” “你妈妈还好吗?” “最近还好,找了份新工作。” 孙惠儿斟酌着询问:“那你的亲生父母,对你应该还不错吧?” “他们很好。” 孙惠儿也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她愣愣拿出手机搜索,感叹:“你的亲生父亲是闻家良?哎呀,他好有钱的呀,我们这儿的新步行街和玫瑰时代广场都是他开的呢。” 闻小屿没想到她的思维这么跳脱,笑起来:“是挺有钱的。” “你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没法接受。一般人想和你打成一片,那可太难了。”孙惠儿还算了解闻小屿,说,“不过还好你已经长大了,咱们成年人不管外界如何变动,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我看你也没有受影响嘛,第一次大型演出就表现得这么好,你看你的台风,多稳多亮眼呀。” 闻小屿想起这段日子自己住在那栋大别墅里的生活,出神道:“老师,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小孩就算找回亲生父母,也再不能像大多数普通的家庭那样相处了?双方都有了各自的人生,再要合到一起,谁都不自在。” 孙惠儿说:“可亲生的总归还是不一样吧?你没有结婚成家,对这方面的理解或许还不深,但你要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小孩那可是爱得不行呢。你现在找不到那种家的感觉,或许还是和你的亲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不够久有关,感情都是慢慢养起来的。你可以试着多和他们相处,交流,说不定慢慢地就适应下来了。” 从老师家离开后,闻小屿回到家。天色已深,家门前的小路上亮着灯,照得草坪一片绒绒。闻小屿开门进屋,客厅亮着灯,李清正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 闻小屿走过去,李清笑着拉他坐下。她穿着居家服,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相册,“你看,你演出的照片都洗出来了,我让人做成了相册。哎呀,我们小宝真是好看。” 看自己的舞蹈照片,闻小屿感觉有点羞耻。李清还津津有味一张一张翻照片,一边不停夸赞,之后又想起什么,眼前一亮:“要么过两天我们去影楼拍点艺术照吧?小宝!我们还没有一起拍过亲子照呢。” 闻小屿看她兴致勃勃很开心的样子,也笑起来,“好。要叫上爸爸和哥哥一起吗?” “才不叫他爷俩,你爸爸最不会拍照,你哥哥更是一点不配合,笑都不爱笑一下的。就我们两个拍,拍得美美的。” 闻小屿回家有一会儿了,也没看到闻臻出现。昨天闻臻把他一个人丢下后就再没回来,闻小屿也气,不愿意和闻臻讲话。 李清询问闻小屿养母的状况,两人挨着聊了一会儿,李清特地去端来热牛奶给闻小屿喝。直到九点多,闻小屿才上楼休息。 拍摄宣传视频的计划被安排在年初七开始,导演把拍摄的第一站先定在首都取景,机票也早已为外地的演员们准备好。这几天闻小屿就在花园暖房临时改的练舞房里复习动作,几乎不怎么出门。 他和闻臻也几乎没有交流。一是家太大了,上下三层,一个地下室,前后两个花园,两人就是闲逛也不定能碰到一起。而是每次闻小屿去找胡春燕,闻臻的脾气就变得很差。 闻小屿讨厌听到别人吵架,但同样讨厌冷战。闻臻不理会他,他又生气又委屈,也犟着脾气不去理闻臻。细数下来,两人闹脾气次数还不少,连闻家良和李清都快习惯了,只得随他们俩去。 年初六一大早,李清和闻小屿就出门拍照去了。李清约好一家影楼,对方拿出相册集给李清和闻小屿挑选模板,李清兴致很高,挑来挑去,一副想把所有风格都试一遍的架势。闻小屿本想早点回家练会儿舞,但想起孙惠儿之前与他说的一番话,想了想还是答应李清,陪她拍个够。 这一拍就是到傍晚。闻小屿算是见识到女人拍起照来的旺盛精力,眼见着李清又是换衣服又是换发型,十几套下来半点不见累,自己在一旁陪着拍都快累坏。难怪家里另外两个男人不来,敢情是早就被折腾过的。 他们刚换完最后一个景,李清的手机响起来。 李清看手机来电,接起来:“哥,有什么事?” 李清听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好,我现在就去医院,麻烦你们了哥。” 她挂断电话,对工作人员说“抱歉,今天就拍到这里”,然后自己拿了卸妆巾简单把脸一擦,对一旁闻小屿说:“康知心脏不舒服住院了,妈妈现在过去看看。” 闻小屿便帮她一起收拾东西,换好衣服陪着她离开影楼。他本不想跟着一起去,但李清一个人,又很着急的模样,闻小屿最后还是没有走,而是陪李清一路到了医院。 路上闻小屿的手机也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闻臻打来的。 闻小屿接起来,闻臻在电话里说,“这么晚还不回家?” 时间刚过六点,闻小屿也不知道哪里晚,只答:“ 闻康知心脏不舒服,我和妈妈现在到医院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闻臻开口:“我现在过来。” 电话挂断,李清问:“是哥哥吗?” “嗯。” “要不把哥哥也叫过来吧。”李清特地提起轻松的话题想活跃一下气氛,“康知最听闻臻的话了,要是闻臻过来,他指定不敢闹脾气。”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闻臻?闻小屿在心中无声地问。他只知道得到回应才会有更多的热情,那么闻臻也这样喜欢闻康知吗?他二话不说就挂电话要来医院,是来见他,还是来见闻康知? 闻小屿甚至开始荒谬地心想,是否是自己的出现,分走了闻臻原本对闻康知的宠爱,才让闻康知对他如此这样的敌意。 因天生患有心脏疾病,闻康知在仁心医院心内科有一间专门的病房,以便随时为他提供最好的医治。仁心医院是著名的私立医院,设备好,费用昂贵,院长与闻家良私交甚好,为闻康知配备最好的医资力量,只要闻康知进医院,无论什么时候,心血管内科主任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李清到医院以后,她的大哥李明丰一家便暂时先回去放行李休整。兄妹二人交谈一番,原本李明丰带着一家子和闻康知在海南度假过年,然而闻康知始终兴致不高,李明丰找他谈心,闻康知就哭着说想妈妈。一家子便也不度假了,带着孩子回了首都。 谁知刚下飞机,闻康知就说不舒服。一行人忙把他送到医院,李清不来,大家也不敢回家。 走之前,李明丰和李清还在走廊边聊了会儿。李明丰低声问,“那孩子就是小屿?” 李清点头:“嗯,今天一直陪着我呢。” “长得确实像我们家里人。”李明丰叹一口气,“委屈他了。” 李清也跟着叹气,“哥,我现在也是好为难。小屿终于回了家,我是肯定不愿意他再受一点委屈的。康知是个少爷脾气,可小屿性子软,把康知送到你家过年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没有和亲生父母见面吗?” “见什么面呀?那种父母,我都不想再提。”李清十分头痛,“难道把小孩送回去给他们糟蹋?一个吸毒欠债,一个动辄打骂小孩,小屿能平平安安长大,我真是要感谢老天爷。” 李明丰只好安慰自家妹妹:“好了,孩子回来就好,别的事情以后都能慢慢来。好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病房里,闻小屿坐在沙发上,闻康知盘腿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闻小屿本没想进来,他就在门外走廊坐着等李清,然而护士路过看见他,知道他是李清同行的人,便礼貌问他要不要进去坐,说里面有沙发,还有纯净水和电视。护士很热心,闻小屿只好进了门,在沙发坐下。 闻康知吃着盘子里切好的苹果块,瞅着闻小屿,一笑:“少爷赏脸来看我啦。” 闻小屿真是一听他开口就没好气,忍着恼火面无表情答:“嗯。” 闻康知一张脸差点气扭了。他很快调整回来,说,“你说你这一回来,闹得我过年家都回不了在外头流浪,刚下飞机就被送医院,我也太惨了吧?” “这些话你对我说没用。” 闻康知看着闻小屿,忽然说:“闻小屿,我听我妈说你很乖的啊。” 他掰着手指数,“她说你又可爱又善良,赚钱给家里补贴,还学跳舞,说连我哥都好喜欢你呢,她还要我好好和你相处——可我怎么看你有两幅面孔啊?” 这话算是聊不下去了。闻康知压根就是来和他找不痛快的,闻小屿看出来了。他起身要往门外走,就听闻康知在他身后说:“闻小屿,你少在我面前演戏了,你这种人我见了不知道有多少,表面上装成可怜兮兮的小绵羊,背地里就想着巴结这个赖上那个,明眼人说你一句,你比谁都生气委屈,别人都是坏人,就你一个是好人,是吗?” 闻小屿气得握紧拳头,转过身怒视闻康知:“我从来没有演戏,我喜欢谁就对谁好,讨厌谁就没有好脸色,就是这样而已!” “哦?那你是天生菩萨心肠了?”闻康知冷笑,“一个瘾君子和一个素质低下的女人能养出什么样的人,我妈不知道,我哥不知道,我可没那么好骗。你想要什么,你以为我猜不出来?” “你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可怜你,心疼你!”闻康知说,“穷了二十年,一下子知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觉得自己马上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假的,在这个家里就压根没有地位了?我告诉你闻小屿,我妈爱了我二十年,闻臻也是我哥,这么多年都是!你再想博同情博喜欢你也抢不走!” 闻小屿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我没有想得到任何人的喜欢,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有把自己当作你们家的人!你那么喜欢自己家你就呆在这里,没人想和你抢!” 他心想真是悲哀,他觉得闻康知才是闻家的主人,而闻康知却害怕他会抢走他的位置。可李清爱他,关心他,闻臻那样冷淡的一个人,也会背着他去医院,听他病了就挂掉电话赶过来,他有什么好害怕? 他拥有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害怕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人? 闻小屿想起闻臻在年三十晚上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饭桌上,高兴了就哄一哄他,不高兴了就冷着脸丢下他,现在想来,真是自在随意。 “你那么喜欢你哥就喜欢好了。”闻小屿平静下来,“反正他是你哥,与我无关。” 闻康知显然被他一通脾气唬愣了。他古怪看着闻小屿,目光又转向他的身后。 闻小屿若有所觉,转头看去。只见李清和闻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李清呆呆看着他,闻臻则满面沉沉黑云,冷得像一座雕像。 闻小屿下意识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把事情全都搞砸了。方才他说的半是气话半是真话,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被李清和闻臻听去,意义就会全然不一样。 太糟糕了。闻小屿心累。他就不该听护士的话进这个门,都是他的错。 闻小屿贴着墙站一会儿,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飞快往门边走,想穿过那二人离开。谁知刚走到门口,闻臻抬手抓住他手臂。闻小屿吓一跳想挣,然而闻臻竟一言不发嵌紧他的手,转身直接往门外拖。 李清这才回过神来,忙追上去,“闻臻,闻臻!你不要对弟弟发脾气!” 闻小屿被拽得踉跄,骨头被捏得生疼,“你放开!” 病房隔壁不远就是一间私人的会谈室,里头无人,闻臻抓着闻小屿大步走进去,砰一声关上门,上锁。 李清被关在门外,慌忙拍门,“闻臻!你做什么呀,你怎么能对弟弟这个样子?快点把门打开!” 会谈室内,闻臻把闻小屿拉到自己面前,闻小屿差点被他拽得摔倒。 “和你无关?”闻臻的声音低冷无情,让闻小屿感到非常紧张,“都和你无关是吗?” 闻小屿犟着站在原地不说话,闻臻侧过头深吸一口气,转而继续看着闻小屿,“辛辛苦苦把你找回来,你要什么给什么,什么要求都答应你,到头来你从来没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人,闻小屿?还是说我叫你杜越你会更高兴?” 闻小屿低着头拼命忍着眼泪,牙齿把嘴唇咬出深深的印子。闻臻却已经被闻小屿那“与我无关”四个字气到彻底失去理智,“胡春燕和杜晓东除了打骂你,让你给他们做饭拖地,不让你上学,还会做什么?你就这么喜欢挨骂挨打,就要一天到晚跑去胡春燕那里受虐是吗?!” 闻小屿的指尖都在发抖,来自闻臻的怒火和羞辱终于击溃他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换走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当然不会明白,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那你就滚去他们家再也别回来了!” 会议室霍地安静下来。 争吵顷刻消失,只剩李清在门外焦急的呼喊。闻臻呼吸偏重,理智回笼。他向来冷静,极少因怒火而口不择言,方才在门口听到闻小屿说的那一番话不知烧到了理智线上的哪一段脆弱点,轰一下就熔断了所有。 他看到闻小屿站在自己面前,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接着闻小屿推开他大步走向会谈室的门,闻臻的心跳猛地提速,手已下意识抬起,想把人拦住。 可闻小屿已经用力拉开门,走了。 第25章 从医院离开后,闻小屿稀里糊涂走到最近的公交站上了一趟公交车。他抓起背后的帽子挡着脑袋,围巾圈起来挡住大半张脸,找到倒数几排空位一个人坐下。 冬天的夜晚,公交车不知驶向哪里,车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闻小屿小声抽着鼻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餐巾纸闷不吭声给自己擦眼泪。 公交颠颠晃晃,闻小屿哭得头疼脑热,觉得车里闷得慌,又随便找了个站下车。外头冷风一吹,把他吹得一哆嗦清醒过来。 街边的路灯落下光,长江的一道支流从城市经过,江上吹着夜风,偶有行船。闻小屿哭累了,离开公交站找到江岸公园边的楼梯坐下,远处就是宽阔的江面和对岸城市夜景。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一直震,闻小屿把手机拿出来,调成静音。李清给他打电话,闻臻也给他打电话。 第24节 一个不敢接,一个不想接。 闻小屿把手机放在脚下,随它亮了灭,灭了亮。夜里寒风瑟瑟,他戴着帽子,拿围巾包好自己,抱着腿把脑袋埋进膝盖,听江水的声音在耳边起落。 从离开医院到这里,他哭够了,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手机快被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没电,闻小屿默默在坐在台阶上不动,等着手机没电。 之后手机消停下来。闻小屿攥着纸巾时而擤一下鼻涕,好容易眼睛终于不肿得疼了,才低头看一眼手机。 又有电话打进来,但这回来电显示是“闻爸爸”。 闻小屿犹豫片刻,还是拿起发热的手机接起电话。 “小宝?”电话那头响起闻家良的声音。 “是我。”闻小屿嗓子沙哑,声音只能压轻,以免让自己听起来满是哭腔。 “这么晚了,外头冷,爸爸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不用......”闻小屿清一清嗓子,低声说,“我自己会回来的。” 闻家良温和而耐心,“我已经坐在车里了,你给一个地址过来可以吗?” “真的不用,我现在就回来。” 闻家良年纪大了,闻小屿哪敢让他大晚上出来接自己回家。可闻家良坚持要来,并说车已启动出发。闻小屿没有办法,只好报出地址。 他起身把蜷巴的餐巾纸都扔进垃圾桶,在江岸边慢吞吞徘徊,有些不安等着父亲来接。他与闻家良交流不多,闻家良在他的心目中不类似父亲,而更类似他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位气质强大而威严的富有企业家。 没过多久,一辆黑车缓缓在路边停靠。闻小屿认识车牌,走上前。司机下车来为他开门,闻家良在后座探身过来,苍老的手拍拍旁边空位,“快上来,外头这么冷,别冻坏了。” 闻小屿坐进去,车里开足暖气,他摘围巾,放下帽子,闻家良抬手摸一摸他冰凉的头发,叹气。 “对不起。”闻小屿小声道歉,“我没有想要麻烦您。” 闻家良说,“父母来接自己小孩回家,又怎么叫麻烦?” 闻小屿不说话了。 “你妈妈和哥哥都犯糊涂了。”闻家良说,“不搭理他们也好,让他们好好冷静一下,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他这样说,闻小屿反而觉得不安,“是我先说错了话。” “说错话,做错事,谁没有错过?”闻家良缓缓道,“可谁都能受委屈,只有你不能再受委屈了。” 闻家良握住闻小屿的手,温和摩挲着,“我老了。若是再年轻二十岁,可不得把你哥拎过来揍一顿给你出气。” 闻小屿被逗笑,闻家良见他终于露出笑容,也弯起眼笑。 “小宝明天是不是就要回首都了?” “嗯。” “爸爸给你安排好了车,明天让阿姨给你准备早饭,你早点吃,早点去机场等飞机。” 闻家良始终沉稳和缓,也不提发生在医院的糟心事,这令闻小屿心中的紧张情绪逐渐和缓。 “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想太多,也不必太在意。”闻家良平静对闻小屿说,“你是这个家的主人,无论如何,爸爸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回到家后,闻小屿跟在闻家良身后进门。闻家良在出门前已告诉李清和闻臻不许来打扰小屿,让小屿安生洗漱休息,赶第二天的飞机。因此闻小屿没有在客厅看到李清和闻臻,这让他着实松了口气。 而李清此时就守在卧室的阳台,眼巴巴看着接小宝的车回来,看小宝下车回家。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掉眼泪,直拿手绢抹。 闻臻则独自坐在卧室的床边,一身外衣到现在还未换下。烟不断从他的指间燃起,上升。卧室没有开灯,夜色寂寂,月光无言。 第二天一大早,闻小屿收拾好自己,提着行李箱下楼。阿姨已准备好早餐,让闻小屿没料到的是,桌边还坐着闻臻、李清和闻家良。 他本想一个人赶紧吃完早饭赶紧走,特地六点就从床上爬起来。这下可好,闻小屿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坐下。 李清的脸色不比他好半点,同样是眼眶一肿着,觉也没睡好的样子,还小心望着他笑。李清把煎鸡蛋放到他面前,“小宝来,多吃点。” 她不停给闻小屿拿吃的,闻小屿只好闷头往嘴里塞。一旁闻家良开口:“让小宝自己安生吃。” 李清只得收回手。闻小屿赶紧把早饭囫囵咽下,含糊说自己吃饱了,起身托起行李箱和他们道别,往外走。闻臻放下筷子站起身,闻家良说:“闻臻,待会儿到后院来,陪我说说话。” “我送他去机场。” 闻家良说:“你坐下。” 闻臻便只能看着闻小屿匆匆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后。 闻小屿坐上车,放松下来。他拿出手机检查消息,确定今天下午的开会时间和地点,姜河发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到首都,要不要干脆一起吃个午饭。闻小屿低头回消息,回完后把手机放在一旁,靠在车座上闭目休息。昨晚他根本没睡好,这会儿十分疲惫。 上午十一点,飞机抵达首都。闻小屿直接提着行李去了学校,和姜河见上面后,两人就在学校附近的餐馆解决午饭。下午两点准时开会,花神班子的所有人和电视台、学校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商量视频脚本与行程安排。 《花神》的故事背景原本设定在云南,导演和森冉决定把首都这边的素材拍完后直接去云南取景,预计大概花费一周的时间。工作人员把行程安排和拍摄脚本发到每个人手机上,今天的任务结束,明天一大早所有舞蹈演员就要在学校门口集合坐大巴去拍摄点。 人成群结队散去,闻小屿叫住姜河,两人到门口草坪的长凳上坐着。闻小屿问:“之前我订的租房,现在空出来了吗?” 姜河奇怪:“应该没有吧?离寒假结束还有好些天呢。我打电话问问房东。” 姜河给房东打电话询问一番,之后挂掉电话对闻小屿一耸肩:“要等寒假结束才能空出来。” 闻小屿失望坐在凳子上,姜河问:“怎么,现在租的房子不能住了?” “住不下去。”闻小屿扒拉着自己行李箱的拉杆,低声回答。 “去哥家里将就几天呗。” 闻小屿摇头,他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他对姜河道过谢,拎着行李箱边走边思考,后想到一个办法, 又拿出手机给辅导员打电话,询问现在还可不可以住学校的宿舍。 辅导员在电话那头好气又好笑:“闻小屿,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之前给你安排好了宿舍你不住,现在放寒假了你跟我说想住宿舍,找茬呢?” 闻小屿也非常不好意思,站在路边不停给人道歉。好在辅导员人好,说了他一通后还是去联系了学校的后勤和宿管。闻小屿在学校门口解决了晚饭,好容易等到辅导员给他回电话。 “还是你原来的那个宿舍,正好寒假留校的人都安排满寝室了,就多出你一个人的床位,我和后勤老师说半天人才愿意给你单独开间宿舍出来,算你小子运气好,去找宿管拿钥匙吧。” 闻小屿立刻道谢,辅导员没好气在电话里说:“按时上交电费水费,门禁前乖乖回宿舍,不许麻烦宿管,知道不!” “知道了。” 闻小屿道过谢,挂掉电话,忙拖着行李箱跑进学校,穿过校区到宿舍楼,找到宿管拿到自己要住的宿舍的钥匙,提起行李箱飞奔上楼,到寝室前开门把行李箱放进去,又关上门火速下楼出学校,跑进地铁站。 天色已晚,他得赶紧回江南枫林收拾行李,从那个家搬出来。坐地铁和公交要花不少时间,闻小屿怕自己赶不上回学校的地铁,一路紧赶慢赶回到江南枫林,已是九点多。 闻小屿回到闻臻的家,家里黑漆漆的,他打开灯,翻出自己的另一个行李箱拖到卧室,开始收拾东西。 他不打算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以后也都不住了。他已经想好,寒假之前就先在学校的宿舍住,等租房空出来,他就搬过去。如果合适的话,就住到大学毕业。 闻小屿手脚麻利,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行李箱,幸亏他衣物和随身用品不多,大多都是必需品和舞蹈服。行李箱塞满后,闻小屿又拿来一个包装自己的鞋。 他收着收着,想起楼上的练舞房,又上楼打开练舞房的门,进去把衣架上的衣服都拿下来,挂在墙上和窗上花里胡哨的饰品也拆掉。 闻小屿很喜欢这个练舞房,但没有办法,他一定要走。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后已是十点多,闻小屿蹲在地上检查自己的行李是否有遗漏。忽然,他听到大门响起打开的声音。 闻小屿动作一顿。他一瞬间有些茫然,看着满当的行李箱和空空的卧室,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门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很快闻臻出现在他的卧室门口。男人风尘仆仆,大衣也没有脱,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闻小屿喜欢的蛋挞,盒子上还有热意。 闻臻显然愣了一下。他看着闻小屿脚边的行李箱和背包,卧室里闻小屿的东西已经基本空了。 他本来应该在家里再多陪父母几天,但不知为何,闻小屿前脚刚走,他后脚也到了首都。 闻小屿没想到闻臻今晚就回来,他颇有些没防备,但事已至此,他只得不去看闻臻,只低头不作声拉好背包拉链,盖上行李箱锁好,然后背上包,竖起行李箱站起来。 闻臻叫他:“闻小屿。” 闻小屿说:“我去学校住。” 他提起拉杆往门外走,装蛋挞的袋子啪一下掉在地上,闻臻捉住他手腕,“我没有想赶你走。” “我知道。”闻小屿被他扣着挣脱不了,只能站在原地,“是我自己想出去住。” 他想走,闻臻抓着他纹丝不动,“那天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要你走的意思。” 闻小屿垂下视线,不与闻臻对视,“我也说了很不好的话,让你和妈妈伤心了,对不起。” 闻臻一时再没有办法,只能僵硬站在闻小屿面前,低声哄,“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闻小屿说,“可不可以让开?我怕会赶不上地铁。” 他提着行李箱往前走,闻臻不得不侧身让过,跟上去,“练舞房你不要了?” 闻小屿走到玄关门口低头换鞋,“你把游戏室搬上去吧。” 闻臻强压着愈发的焦躁,试着问,“打算录完舞再回来住?” 闻小屿换好鞋,站在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我在学校附近租好了房子,以后就在那里住。” 他说完就抬手想去开门,然而闻臻比他更快从后面握紧门把,手背浮现青筋。 “那天我没有控制好脾气。”闻臻站在闻小屿身后,冷冽的气息从上包裹下来,声音很低,宛若在闻小屿的耳边震动,“我不喜欢你去见胡春燕,是因为我总觉得她会伤害你。你说得对,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太差。” 闻臻的喉咙干涩,不得不停顿片刻才继续解释,“以后我都不会对你发火,你想去见她就去见,我不会拦着你。” 闻臻尽力把说话的语气压平揉顺,不让自己听起来会吓到闻小屿。闻小屿听了他的话,转过身,终于看了他一眼。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闻臻心中的焦躁这才被按下去些许。 闻小屿轻声说,“你不用担心她会伤害我。我已经二十岁,是个成年人了。” 闻臻紧盯着闻小屿,“嗯”一声。 随即却听闻小屿继续道,“我下学期的课很满,住在学校附近上下课更方便。住在这里太远了,还麻烦司机天天接送我。” 火又腾一下升起来。闻臻捏紧门把手,“不麻烦。” 对话中止。两人站在大门前,一个不吭声,另一个也不说话,就这样僵持着堵在门边。 闻小屿调整好心情,让自己尽量平和地说话:“我还要赶地铁。” “我们聊聊。”闻臻只得说,“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闻小屿不想与闻臻聊。他不多的精力在闻臻面前飞速耗尽,要强撑作平静的样子,要理智,要和气的交谈,要端出哥哥和弟弟之间的正常模样。他忍着憋着,在心里愤怒大吼我是生气了,我就是讨厌你对我说那种话,我不想再住在这个家,因为我喜欢你! “等我录完舞……再聊吧。”闻小屿累得要命,推开闻臻拦在他面前的手,“我走了。” 闻臻的手绷得很紧,最后却还是被闻小屿推开。闻小屿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逃也似的,头都不敢回。 第26章 第25节 录舞的第一天,闻小屿换上演出服,坐在化妆镜前让人给自己化妆。他的手机一响,闻小屿拿过来看,是李清给他发来的消息。长长的一大段文字,闻小屿仔细看完,直到化妆师提醒他,“下巴抬起来点。”他才收起手机。 李清认真给他道歉, 大意是说她和爸爸已经看过那天病房里的监控,她会重新考量自己对待康知的态度,文字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小宝能再给妈妈一些时间,证明妈妈是真的很爱你]。 闻小屿想了很久,拿起手机打字。他输了又删,删了又输,费劲一个字一个字斟酌,怕自己又说错了话。他编辑半天,回复过去,最后一句话说[不用担心,我们还可以一起生活很多年,我们可以慢慢相处。] 消息发送过去,闻小屿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回背包里。他化好妆,和同学一起出门上大巴前往拍摄地点。他们先趁白天光线充足去了郊外的一座道观内拍摄,巧的是这天正好下起些小雪,导演抓住机会让闻小屿和姜河以落雪为背景补录视频素材。 拍出来的效果美是美,就是把闻小屿和姜河冻得不行,两人身上的袍子都只有薄薄的两三层,闻小屿的袖子还是宽袖,姜河好歹在衣服里头塞了秋衣秋裤,闻小屿连秋衣都不敢穿,怕抬手时露出来。 寒风就卯着劲往他胳膊里钻。 外景拍完,下午他们转入室内继续录。一天的任务结束后已天黑,闻小屿拆簪子拆假发,换衣服卸妆,收拾背包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闻臻的,一条未读消息,闻臻说[结束了回个电话。] 闻小屿拿着手机站了一会儿,还是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来,“录完了?” 闻小屿“嗯”一声。 “一起吃晚饭吗?”闻臻在电话那头问,“我订了餐厅。” 身旁人来人往,闻小屿面对着化妆镜坐下来,放低声音,“我待会儿随便吃点就回宿舍休息了,明天要很早起来拍摄。” 闻臻说,“我可以现在过来接你,吃完后送你回学校。” “我......已经定好外卖。”闻小屿不得不硬着头皮撒了个谎,“已经快送到学校了。” 手机那头沉默片刻,闻臻才低声开口:“好,那你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闻小屿一下子泄了气般把脑袋埋进书包,深呼吸,吐气。 每一次拒绝就像一场分离的痛在心脏上抽打一下,闻小屿不想总是痛,才寄希望于逃避。离得远了,也就不用担惊受怕闻臻的靠近。 姜河从卫生间回来拿包,见闻小屿有气无力趴在化妆台上,“怎么啦?” 闻小屿闷闷地:“累。” “饿了吧?走,吃饭去。” 闻小屿早饿了,背起包起身跟在姜河身后出门。两人随便找到学校门口的一家小火锅店,一人点一份小火锅,闻小屿拿了不少菜,坐下开吃。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闻小屿情绪不高,又饿,就埋着头不停吃东西。姜河就和女朋友发了个消息,抬头见闻小屿面前的盘子都快空了,又眼睁睁看着人起身去拿了几盘肥牛回来,还有一碟炸酥肉。 姜河好心提醒:“你少吃点儿,明天还要上镜呢。” 闻小屿哽住,一脸郁闷看着自己的小火锅。姜河总觉得那眼神不像是在看食物,像是情人节当天被甩了的男生看着自己的前女友。 闻小屿心情不好,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姜河,吃完火锅后便与姜河道别,独自回学校宿舍。他回到寝室打开灯和暖气,休息一会儿,拿盆子装着沐浴露和毛巾去澡堂洗了个澡,回来收拾好东西,坐在下铺床上低头擦着脖子上的水珠,看窗外又簌簌下起雪来。 他走到窗边,抬头望着深黑的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白点,夜里寂静,唯有暖气片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只有在远离闻臻的独立空间里,闻小屿才放任自己想着闻臻。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雪,回忆那天晚上闻臻紧握着他的手腕,低声哄他时冷感的音质。 闻小屿焦虑地在窗前徘徊。闻臻手心的温度似乎隔着时空烫到了他,令他原地打转,不知该如何消去这温度。 他感到失控。 结束了在首都这边的拍摄,一行人马不停蹄前往云南。舞蹈的绝大部分素材都在郊野公园拍摄,以色彩浓烈的森林山花为背景。但最后一幕花神死去的场景拍摄的地点,导演和森冉之前数次商量,最后一致选择梅里雪山,并特地又为闻小屿额外准备了一套黑白山水色为底的单袍,以融入冬天清肃凛冽的延绵雪山之境。 车在天还没亮时从市区出发,一上午在盘山公路上绕,中途在休息站停车吃饭。闻小屿晕车,又出现高原反应,裹着大棉袄恹恹窝在车里,没有胃口。姜河给他塞了一手的橘子和山楂,森冉把自己的晕车贴拿来给他在脖子后面贴了一块,闻小屿慢吞吞剥橘子吃,脑袋靠着车窗,看远处雪山绵延,天空纯净旷远。 口袋里手机响起,闻小屿拿出手机看,闻臻打来的。 自搬出去以后,闻臻每天都至少给他打一个电话,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问他拍摄进度如何,有没有吃饭等等。 闻小屿一开始对闻臻的这种行为感到很烦恼,可若电话来得晚了,他又会失落,直到反反复复把自己折腾得麻木。 他接起电话,“喂”一声。 闻臻在电话那头问,“你怎么了?” 闻小屿清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精神一点,“我刚睡醒。” “今天到哪里?” “在去梅里雪山的路上,这两天都在山上拍。” 闻臻的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响起,“你是不是坐车不舒服。” 闻小屿轻轻一眨眼睛,后垂下眼眸。 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心电感应无时无刻不连系着他们二人,即使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也能够凭寥寥几句话语抓住心脏。他需要闻臻的在意,而闻臻竟不等他示意就给予。 “我有一点......晕车。”闻小屿说,“吃了点橘子,感觉好些了。” “吃饭没有。” “不太想吃。” “到宾馆以后好好休息,不要乱逛。” “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闻小屿翻来覆去拨弄手机,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好起来。他心想不可以这样,以后要少接闻臻的电话,也尽量不要与他见面。 他要把自己拽回来。 一行人在下午抵达雪山山脚下的县城,休整一晚后,第二天早早坐车上山拍摄。服化就在车里完成,闻小屿化好妆穿上单袍,裹着大棉袄和姜河一块站在摄像机边听导演讲怎么拍。 年轻学生们基本都是头一次到这种外景录舞,花时间磨合许久才完成一半进度。中间休息时,闻小屿就裹着棉袄,把手揣在兜里,站在草地上看远方的雪山。 冬日里的天空晴朗,起伏山峰之间落下太阳的金色光芒,将峰顶的无垠白雪映照得圣洁。闻小屿出神眺望雪山,风抚过耳边的长发。他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心里漫无边际想着,如果能和他哥一起来看就好了。 全部拍摄结束后,众人收拾行李回到首都。大巴停在学校门口,闻小屿下车拎行李回到宿舍,收拾过后下楼去寄快递,他买了些特产分别寄给李清那边和胡春燕。 寄完快递后闻小屿没有回寝室,他在楼下犹豫,拿出手机想给闻臻打电话。 他给闻臻也买了一个小礼物。 这时手机响一声,竟是闻臻正巧发来消息,[回学校了没有。] 闻小屿回复,[我到宿舍了。]紧接着问,[你在公司还是家里?我给你送点东西。] 消息很快过来,[我来接你。] [我去找你就好。] [二十分钟后在学校门口等我。] 闻小屿只好收起手机,一路赶到学校门口。等站在路边了才发觉自己走得太快,实在没有必要。他等了十分钟,看到闻臻的车从马路下来。 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闻臻对他说,“上车。” 闻小屿本只想把东西给了他就走,但他一看到闻臻,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听话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车里只有他们二人,闻臻看上去刚从公司出来,一身西装妥帖,腕上的表还未取下。闻小屿坐在他旁边,没片刻就嗅到熟悉的、独属于闻臻身上的好闻气息,他脑子有点发麻,一时感到燥热。 闻臻问,“累不累?” 闻小屿说,“不累,那边风景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雪山。” “想看雪山,过两天我带你去瑞士看。” 闻小屿愣一下,忙说:“不用,那也太远了。” “不远,可以直飞。” 闻小屿没想到闻臻竟然是认真在和他说,他一时凝噎,想了半天才开口:“下次吧,我还要排舞,收假以后有汇演。” 闻臻平静道:“那就明年冬天。” 闻小屿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移开视线去看窗外。 他颇有些不知所措。从前尚未察觉自己心思的时候,闻臻对他还时而有距离感;如今他明白自己对闻臻的感情,想要远离,闻臻反而步步靠近,堵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是不是那天自己昏了头说出的气话伤了闻臻的心?闻小屿不停反思自己,虽然闻臻面上冷静,但再强大的人,心脏也是肉做的。闻小屿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和闻臻聊聊,让闻臻放下这件事。 他们依旧在望山湖的私房饭馆吃晚饭。饭后闻臻接到工作电话,到走廊上去交谈。闻小屿等着他打完,来到闻臻身边。 “给你的礼物。”闻小屿举起手,闻臻手心朝上,闻小屿把一个金丝的小布袋放进他的手心。 “下山之前,我去山脚下的一个寺庙里逛了逛,这是我朝寺庙求的平安符。”闻小屿说,“我给爸爸妈妈也求了一个。不过那个寺庙没什么名气,也不知道灵不灵。” 闻臻拿着平安符,沉默摩挲。闻小屿说,“你们什么都不缺,我实在不知道带什么好,我看家里的玉石和木雕也很多......” 闻臻抬手抚上他耳侧,安抚似的轻摸,“我很喜欢这个。” “噢。”闻小屿微微热着脸,模样有些傻乎乎的,“喜欢就好。” 他贪恋闻臻手心的温度,又不敢暴露,只得侧头躲开闻臻的手。闻臻却开口:“碰一下也不行?” “你不要这样摸我。”闻小屿硬着头皮找理由,“我不是小孩。” 闻臻静静看着他,低声说:“我没有把你当小孩。” 车从望山湖回到大学门口,闻臻把车停在路边,问闻小屿:“不带我进去看看?” 闻小屿茫然:“看什么?” 闻臻说,“我还没有参观过你的宿舍。” “我的宿舍......没什么好看的。”很小的一块地方,都没有家里的卧室大,闻小屿不大愿意让闻臻进去,觉得闻臻不会喜欢那种地方。 可闻臻的手一直放在方向盘上,车没有熄火,人也没有放他下去的意思。闻小屿只好说带他进去看看。闻臻就开车进学校,把车停在了他的宿舍楼楼下。 天黑夜冷,闻小屿捂好围巾,带着闻臻进宿舍楼。假期人少,楼道安静清冷,光线不亮,闻小屿走到自己寝室门口,拿钥匙开门。 他灵活先一步跑进去,赶紧把地上摊开还没收拾完的行李匆忙整理好,盖上行李箱放到一边,顺手牵好床上的被子。闻臻站在他身后,反手关上门,看着这间小小的寝室。只有闻小屿一个人住,很干净,暖气打开后也温暖,窗棱老旧,地砖简朴,白墙上生着灰斑。 闻臻的视线重新回到闻小屿身上,“洗澡和吃饭方便吗?” “方便。” “这里太小了。” 闻小屿在心里叹一口气,答,“我只是暂住,收假后就搬去租的房子。” 闻臻没有说话了。他一身西装革履站在寝室中间,面容冷淡,没有一处与这里相融。闻小屿知道他不喜欢,想说要么我还是送你下去吧,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和闻臻说明白。 “那天在医院里,我说了气话。”闻小屿小心提起话头。 闻臻本在看他桌上的零件布置,闻言望向他。闻小屿说,“我不是不把你们当作家人,其实我一直很想融入这个家。大概——或许是现在的生活和我从前的太不一样,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对办法,抱歉。” 闻臻说,“你不需要道歉,说错话的是我。” “我也没有......不把你当哥哥。”闻小屿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说谎了,但无论如何,他要把谎言讲完,“从前我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有一个哥哥,自从回家以后,你常常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第27节 他抬头才发现李清红了眼眶,连忙起身要去找纸巾,李清拉住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她抱住闻小屿,“妈妈现在就很爱你……以后每一天都更爱我的小宝。” 第28章 夜深,车穿过城市霓虹,来到近郊一处占地不小的双层楼前。闻臻走下车,在大门前刷过卡,进门上楼。 一楼是工作区,放满电脑和服务器,闻臻熟门熟路到二楼,穿过走廊,推开其中一扇门。 房间里昏黑,只有电脑亮着蓝光。地上全是电子设备和数据线,一个身穿肥短袖肥裤衩的胡茬男歪在椅背里,嘴里还含着一大块巧克力,望着闻臻。 朱心哲含糊说:“大晚上来视察工作?” 闻臻跨过一地线走过去,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上,随意按开一台电脑,安静看着电脑屏幕亮起光。 他说,“打会儿游戏。” 朱心哲把巧克力咽下去,“臻哥,我正写程序呢,再不写完找总又该抽我了,你没看其他人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你进度最慢?” “我太难了,我承认我跟不上一休哥进度,臻哥,你把我调去美工部吧,这程序部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闻臻漫不经心挑选游戏,答,“你跟不上他,整个公司就再没人跟得上他。” 朱心哲被一句话哄得身心舒畅,乖乖把工作暂时放到一边,过来和闻臻一块打开游戏,“怎么有空闲跑我们这儿来了?” 这里是闻臻名下的一家游戏公司,前身是闻臻大学时和同学一起建立的游戏工作室。朱心哲是闻臻的大学室友,朱心哲提到的“一休哥”则是闻臻的学长赵均一,全球顶尖的计算机天才,大二剃光头发后再没留长,因为觉得光头更帅。闻臻是老总,赵均一则是公司的核心人物。 两人坐在电脑前打游戏,闻臻选了一款射击游戏,环绕音响回荡枪械激烈突击和爆炸声,机枪打得满屏爆裂火星,朱心哲观察闻臻一眼,狐疑。 “心情不好?”朱心哲试探着问。 “嗯。” “怎么回事啊,难得见你不开心。” 两人打了把游戏,闻臻没有立刻回答,只静静坐在椅子里。他今天只穿一身休闲服,光影映上他沉思的面容,令他看上去恍若一个棱角分明的冰冷雕像。 “一点俗事。”闻臻说。 朱心哲笑道:“你少来了,什么俗事能入你的眼?” 别人朱心哲不知道,但闻臻和他大学四年室友,又是他真心倾佩的对象,他知道闻臻是个什么样的人。出身富裕,特立独行,没有从小出国念书玩乐晒太阳浴就算,大学念的还是令人头疼的数学系,然而也没有在好好念书,大二就拖着他们这群平民学生办了个游戏工作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游戏开发爱好者,还一个比一个鬼才,只有闻臻能镇住。 闻臻不玩车,不玩表,不满世界游乐体验钱财带来的乐趣,大学也没谈恋爱,成天就闷在工作室里和他们一群宅男宅女钻研游戏。后来游戏真做出来了,工作室出了名,闻臻并未在意外界的赞誉;再后来工作室遭遇恶意收购和抄袭而无法维持下去,闻臻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愤世嫉俗;最后闻臻回到自家公司做了老板,买回工作室,把曾经的同学都找回来,告诉他们可以继续做游戏了。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朱心哲明白闻臻是个非常执着、又非常寡情的人。他可以只专注自己感兴趣的寥寥几物而全然不管周遭一切。朱心哲曾经甚至担心这样的性格会让闻臻在某个时刻走上偏执的道路,但好在目前看来,闻臻是冷静、理智、没有出差错的。 闻臻开口:“新游戏进展如何?”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一休哥带着咱们,没问题的。就是时间预计很长,因为咱们同时还要准备推幻影2,大家都忙得头顶冒烟了。” “辛苦你们。”闻臻说,“年终让财务多发20%的奖金,每个人都有。” 朱心哲一下打了鸡血:“闻总英明,我司保证完成任务!” 闻臻没有多与他聊,只打了两把游戏,在电子嘀嗒声里和一堆数据线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朱心哲弄不明白,但如果是赵均一坐在这里,就会知道闻臻的情绪已经非常糟糕以致无法排解,而不得不选择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舒缓片刻。 没人知道闻臻是否得到了缓和。 月落星沉,闻小屿从睡梦中醒来。 现在是早晨五点。闻小屿有心事,没有睡好。他起床洗漱完,走了几步脚腕又开始隐隐作痛,便泡了热毛巾给自己敷脚。 他的脚从前跳舞时扭过几次,这阵子练舞量大,旧伤又复发。闻小屿拿热毛巾捂着自己脚腕,喷过药,换衣服出门上课。 自他上次登台演出后,李清主动联系森冉,两人吃过几次饭,聊了不少共同话题,最终森冉答应做闻小屿的“私塾”老师。闻小屿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森冉的学生,因为他年纪不小了。一把藤曼可以在幼时随意掰着长,可等藤曼都成熟了,再掰又能掰到什么境地? 但森冉说原本也想收他做自己学生,年纪并不是问题,他有天赋又刻苦,差的不过是个尽情展现的舞台罢了。 没过多久,机会就来了。“风华杯”全国舞蹈大赛将在六月举办,各地举办初赛,七月进行全国总决赛。森冉点名要求闻小屿参加,并希望他能够出独舞。 独舞之于双人舞和群舞又是截然不同的境地,但老师对自己抱有期望,闻小屿就是咬紧牙关也要上,更何况森冉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给他编舞。 除了上课,就是排舞,闻小屿的日程可谓没日没夜。他把自己安排得这样紧凑忙碌,不单是为了比赛,也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情绪。 搬进租房后,每天他都会收到一份丰富的营养餐便当,营养师定时定点客客气气给他打电话,无论他在出租房还是学校,都会把新鲜的便当送到他的手上。闻小屿原本不想吭声,然而对方好像生怕他不知道是谁在做这善心事,时而就打一个电话过来,问他饭吃得如何。 今天闻小屿刚下课走出教室,又接到电话。 “我说了,便当很好吃,水果也很新鲜。”闻小屿拿着手机走到一旁,已近无可奈何,“你不要总是给我打电话。” “是吗。”闻臻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今天的不是还没送?” 要不是身后人来人往,闻小屿真想把额头往墙上一敲让自己清醒点,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闻臻的声音真好听。 闻臻说,“我还没吃饭,出来陪我。” “我下午要练舞。” “上课前送你回来。” “我不想去。” “好。”闻臻听起来很平静,“那我在你的租房门口等你回来。” 十五分钟后,闻小屿背着书包一脑门火气走出校门,一辆车在校门口等着他。他板着脸去拉后座的车门,谁知后车门锁嗒一声响,接着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闻臻说:“坐到前面来。” 闻小屿静了两秒,绕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进去。闻臻启动车,问他,“想吃什么?” 闻小屿只看窗外,不答他的话。闻臻也不在意,“有一家泰国菜餐厅还不错,带你去吃。” 闻小屿故意让自己听起来很不客气,“你都决定好了,何必还来问我。” 闻臻答:“多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闻小屿一下闭上嘴,心跳咚的重重一声。他不敢再开口,怕闻臻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人不能安宁。 车抵达一家泰国菜餐厅门前,服务生引两人到里间坐下。闻臻点单,菜都是合闻小屿的口味,服务生离开后,气氛安静。 闻臻问,“怎么瘦了?” 闻小屿动作一顿。 从江南枫林搬出去后,闻小屿一心让自己沉浸在练舞的世界,运动量加大,与之相应的却是胃口变得不好。 闻小屿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孤独、想念,压下又窜出的苦涩和幻想令人费心费神,仅此而已。 他握着水杯不抬头,“最近在准备比赛,练习很多。” “如果你不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 闻小屿闷闷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没话说。闻臻本就少言,闻小屿也压根不主动提起话头。好在菜品上得很快,一样一样摆到桌上,泰国菜大多一股酸甜热烈的辛香,色彩感强,闻小屿看着菜,莫名的胃口又好起来。 他吃饭专心,吃完一盘面又拿过肉排吃,闻臻给他拌好沙拉,他拿过来几口吃完,半点没有这阵子端着便当慢吞吞咽饭、了无兴致的样子。 饭后二人从餐厅离开上车,闻小屿还抱着罐红茶鲜牛乳喝。闻臻系上安全带发动车,见他一副吃得停不下来的憨模样,笑了笑。 等闻小屿喝完鲜牛乳,闻臻说:“明天也出来陪我吃饭。” 闻小屿舔干净嘴唇,闻言回答:“不行。” 闻臻平淡道,“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 回避没有效果,但不回避更是一步步失控。闻小屿没有办法,试图与闻臻好好商量,“我课多,很忙。” “再忙也要吃饭。” “你让人送便当来就好......” 闻臻忽然开口:“我已经拒绝了苏筱。” 闻小屿怔愣片刻,还没反应过来闻臻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但他很快想起苏筱是谁,脸色变了。 “你为什么拒绝她?”闻小屿惴惴不安。 闻臻答,“我已经没有心思和她尝试培养感情。” 闻小屿有些恍惚。他及时打住问话,没有继续和闻臻聊这个话题。闻小屿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又去看窗外流逝的街景。 他心下早已一团乱,为闻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靠近的举动而感到痛苦,又为自己的感情竟有所回应而本能地尝到甜。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竟已偏轨得这样离奇。 “你有没有想过爸妈的感受?”闻小屿说出这话时,喉咙都快干涩得疼,“趁现在一切都还不晚,我们......我们打住可以吗?” 闻臻说,“晚了。” “你这样做,就没想过爸爸妈妈有多伤心?”闻小屿的情绪激动起来,“还是说你只是想玩玩而已?” 车缓缓靠向路边,停下。闻臻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我没想过和你玩。” “我是你的亲弟弟,你难道忘了吗?!” 下一刻闻小屿被握住后颈按到闻臻面前,两人的距离陡然缩短。闻小屿毫无防备,一瞬间屏住呼吸,战栗望进闻臻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眸。 闻臻的目光扫过闻小屿的唇,而后与他对视。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镇静,沉冷气息贴着闻小屿的脸颊,缓缓下滑。 他盯着闻小屿的眼睛,低声开口:“我不在乎。” 第29章 闻小屿在排舞的时候摔了一跤。 森冉吓一大跳,蹲下来扶的时候看到闻小屿疼得脸都白了。闻小屿扭伤了脚筋,眼见着脚踝发红肿起,森冉立刻叫来一位男老师把闻小屿背去校医院。好在拍片结果是没有伤到骨头,但扭伤处有常年的劳损,医生让闻小屿好好休养一周,尽量不要走动,不然恢复得慢会影响之后的舞蹈练习。 闻小屿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状态,乖乖点头答应医生。之后医生给他开好病假条,森冉见他脚不方便,询问,“你住在哪里?” “我在校外租房子住。” “一个人?” “嗯。” “那谁来照顾你呀。” 第28节 闻小屿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这时他的手机响起,闻臻打来的。 闻臻掐准了他下课的时间,让人不接都没有借口。闻小屿接起电话,“我今天不方便和你吃饭。” 一旁森冉挑眉,没见过闻小屿这么虎虎的语气。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闻小屿拧起眉:“你不要来。” 森冉问:“是谁呀?” 闻小屿把电话拿开一点回答她:“我哥哥。” “对了,我想起来你妈妈之前提过你哥哥也在首都,这下好了,让他来照顾你吧,你现在一个人住肯定是不方便的。” 闻臻在电话那头听到了森冉说的话,问:“你怎么了?” 森冉朝闻小屿递眼神,示意他不要闹脾气,闻小屿只好回答:“我的脚……崴了一下。” “你在哪?” 闻小屿报出地址,电话便挂了。森冉说,“你哥哥很关心你嘛,说来就来了。” 闻小屿勉强笑笑,“还好吧。” 没过一会儿闻臻来到诊室,森冉与他打过招呼,把闻小屿的情况说了一遍。闻臻听完后点头,与森冉道过谢。 医生特地找来了一副轮椅让闻小屿坐上去,方便他下楼。闻臻一路把他推出大门,与森冉道别后,扶起闻小屿上车。 闻小屿的脚不能沾地,被闻臻握着手臂小心坐进车里。车很快离开学校,驶上了回江南枫林的路。 闻小屿眼见着离学校越来越远,虽知道反抗基本无望,但还是试着说:“我想回我租的房子。” 闻臻挺平和,“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我可以扶着东西走,吃饭可以点外卖。” “是吗。”闻臻说,“那你很厉害。” 然后车继续往前开,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闻小屿愿望不成还被戏弄,不高兴了,不再和闻臻说话。 车抵达江南枫林,闻臻下车到闻小屿这边,闻小屿刚打开门一脚着地,闻臻就已来到他面前,俯身一手环住他的腰。 闻小屿立刻抵住他胸口,“你做什么?” 闻臻说,“抱你上去。” 闻小屿僵硬,“麻烦你背我。” 两人站在车边,敞开的车门挡住他们大半身形,令他们的姿势看上去非常亲密。闻臻一手按住车门,低头看着闻小屿,“之前抱你的时候怎么没有拒绝?” “那不是一回事。” “你可以当作一回事。” 闻小屿脸皮薄,一气急就红了脸,“你再这样,我就自己坐车回学校了!” 最后闻臻还是把闻小屿背回了家。 离开了几个月,闻小屿的卧室还保持他离开前的整洁模样。闻臻让人买来衣服和一应日用品,又打电话叫来营养师给闻小屿准备晚餐。等一切都安置好后已是天黑。 闻臻来到闻小屿房间,“早点洗澡换药。” 闻小屿正在用电脑写课堂作业,闻言坐起身。闻臻帮他拿了换洗衣服,转身径直走过来,闻小屿还没来得及说不,就被闻臻整个从床上抱起来。 他的个头不算高,刚一米七出头,但因常年锻炼体重不低,这样闻臻还抱得他轻松。闻小屿搭着闻臻肩膀不去看他的脸,鼻间尽是闻臻身上好闻的气息,已让他感到一丝眩晕。 他不该跟着闻臻回来。闻小屿在心跳的边缘反思自己。拒绝只会变得一天比一天艰难。 好在闻臻只是把他抱到浴室便出去了。闻小屿洗完澡,闻臻又把他原样抱回房,半跪在床边给他上药。 闻臻身形高大,握着闻小屿的小腿像握一把玉。闻小屿难得从上看他,闻臻的眉目深而挺拓,不笑时疏冷,见之令人印象深刻。闻小屿坐在床边望着闻臻的脸,出了神。 闻臻给他擦干净脚,喷好药,抬头撞见闻小屿的眼神。闻小屿立刻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想收回脚,可闻臻收紧五指,没有让他收回去。 闻小屿有点急了,“你放开。” “怎么这样看我?” “我在想事情,你不要误会。” “想什么事。”闻臻看着他,“我吗?” 男人暖热的手心紧密贴合他的皮肤,指腹下陷。又是只有他们二人的空间,夏夜的月光如湖水涨入房间,光影似波纹,惟床头一点暖光点映。 闻小屿红了脸颊,“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闻臻说,“如果你真心拒绝我,我也不会自以为是。” “我说过,我拒绝了!那天在宿舍——” “那天在你的宿舍,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闻臻不急不徐,“你的脸红得吓人。” 闻小屿恼羞成怒要推开闻臻,却被闻臻握住手腕,下一刻天旋地转,他被压进床里,床垫发出轻轻“嘭”的一声。 闻臻坐在床沿边压着闻小屿的手腕,从上看着他惊慌的脸,低声说,“我也试过转移对你的情感,但没有作用。闻小屿,我并非一时兴起。” 有那一瞬间,闻小屿仿佛从闻臻那双黑沉的眼眸里窥见风暴的一角。他已近被吓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闻臻却笑了笑,手抚上闻小屿的下巴,往上碰到他热烫的脸颊。 他看似耐心,实际则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和。自从那次在医院他失控对闻小屿发火,他因闻小屿的眼泪而心惊,也领会了自己这个弟弟真犟起脾气来有多么难哄。这几个月来他可谓想尽办法,也没能让闻小屿重新亲近自己,对闻小屿早已从焦躁恼火到无可奈何,再到如今的任其所为。 他知道要让闻小屿跑远是件多么轻松的事,可若再希望闻小屿靠近,实在是难上加难。闻臻算不上好脾气,但还算聪明,吃了一次亏,就知道从此以后该如何做。总之无论如何,是绝对不能再朝闻小屿发火的。 暖黄的灯光下,闻小屿的皮肤细白,唇健康红润,颈间一枚吻痕般可爱的胎记仿佛也因血液的加速流动而变得鲜明起来。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在闻臻的眼中放大引诱的因素,从很久之前就一点点积攒着引力,只等某一天质量失去稳定。 闻臻一手撑在枕边,指腹摩挲闻小屿的唇,“往后我们还有很多年,我不急。” 闻小屿立刻紧张抓住他的手。闻臻却只是逗弄般触碰他一下,之后收回手,神色如常帮他垫高脚,放好冰敷袋,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新鲜空气重新灌入。闻小屿四肢发软躺在床上,大脑麻木。 闻臻轻易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隔膜,没有任何顾忌。闻小屿如今万分后悔自己那天晚上在宿舍的表现,如果他能再多装出几分强硬,也不至于让闻臻一眼就窥破他的真实想法,从而这样肆无忌惮。 那天闻臻想吻他。在闻臻靠近的瞬息之间,闻小屿就感受到了他的意图。那一刻一切都是本能的反应,闻小屿缺乏经验毫无防备,像一戳就爆破开的气泡,暴露了心思。 他失去补救的机会,除了逃避闻臻,再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第二天闻小屿就差不多可以慢慢自己走路。他不乱跑,闻臻也就不强制管他,依旧让营养师来给他准备三餐,亲自给他上药,冰敷换热敷。 闻臻似乎知道闻小屿有些怕他,便没有再靠得太近,只像个正常的哥哥照顾他的起居。他端着副沉稳耐心的架子,叫闻小屿拿他丝毫没有办法。为了让闻小屿安心,两人勉强又架起一道冠冕堂皇的墙,隔着这面墙,他们还能维持亲兄弟的相处模式。 几天后闻小屿已经能够自理,便想走了,闻臻没有多说其他,开车把人送回了学校附近的租房。 闻臻一路把人送到租房门前,跟着进了屋。他一踏进房门,闻小屿就开始感到不安,“你可以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闻臻说:“我不忙。” 闻小屿只好不吭声去床边坐下,给自己脱袜子。闻臻去厨房给他倒来水,把水杯放到床头,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也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盒。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对关节套护踝,依旧自然半跪在闻小屿面前,捉过他的一只脚给他戴护踝。他动作很轻,避过会让闻小屿感到疼痛的位置,面上清冷,举止却是珍惜。 闻小屿低头怔怔看着闻臻,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练舞因疼痛而掉眼泪的时候,除了孙惠儿会温柔哄慰他,其他再没有多的人关心。他不算贪心,却也会常常觉得孤单。 而闻臻一个人就能够打破这种孤单。当他第一次出现在闻小屿面前,就像一场风暴中屹立不动的一角,给予闻小屿奇异的、唯一的安全感。从此往后有闻臻陪伴的时刻里,闻小屿都不再对外界感到惧意。 他早已无数次午夜梦回,梦见闻臻不是他的亲生哥哥,他们亲密地牵手、拥抱,做世界上最普通的恋人。而后梦境褪去,甜美的心跳散落。 闻小屿偏过头去,深呼吸让自己平静。闻臻给他戴好护踝,抬头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事。”闻小屿低声说,“哥,你回去吧。” 闻臻望着他,半晌开口,“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不要。” 他们一个看着对方,一个看着别处,都是一般的固执。沉默过后,最终闻臻收回手站起,转身离开了闻小屿的租房。 第30章 那以后,像是特意避免闻小屿练舞分心,闻臻很少再主动找他。 闻臻不在身边是闻小屿所需而非所想。练舞的时候,闻小屿总要先坐在一旁戴好护踝,摸一会儿护踝,才起身上课。 转眼到了六月,天愈发热起来。“风华杯”全国舞蹈大赛在各地陆续举办初赛,闻小屿的独舞顺利通过初赛,将参加一周后在首都大剧院举行的决赛。 闻小屿的独舞节目名为《琼玉》。舞为森冉所编,最开始森冉朝闻小屿展示编舞时,与他讲述过编这首舞的灵感。他们在梅里雪山为《花神》拍摄宣传视频期间,一次森冉无意中看到闻小屿站在人群外,看着远处的雪山。森冉见他专注,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见苍穹旷远,雪山绵延,山脚下则绿意欲生,若《敕勒歌》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之景。 这支舞是为闻小屿量身定做。琼玉为霜雪,是高山之巅无人触及的白,冰冷之下隐含蓬勃的生命力,不受外物干扰,一如初生纯净。编曲老师为这支舞编入了一段羌笛的笛音,森冉则为闻小屿定做了一套雪白长衣做演出服,衣料轻盈有垂感,长袖与衣摆飞动时有水波质感,穿在闻小屿身上煞是好看。 森冉的编舞通常是情感和技巧的融合,无法投入角色抑或不具备扎实基本功的人都跳不来。闻小屿为了练好这支舞,几乎除了睡觉上课吃饭就是在练舞房里泡着。常常是森冉准时抵达教室的时候,闻小屿已经练得浑身是汗,见了她还小尾巴似的跟过来,说“森老师,我有一个动作一直找不到感觉......”“森老师,麻烦您看一下我这一段......”等等,最后直把森冉磨得没法,只能说好,你跳得很好,休息一下吧。 他害怕自己表现不好,怕森冉给他编了这样好一支舞,他却不能在大舞台上表现出来。森冉感受到了他的焦虑,常常帮助他舒缓情绪。森冉教过不知道多少学生,见过骄傲自信闪闪发光的,见过缺乏天赋刻苦努力的,也见过像闻小屿这样,有天赋,又努力,气质与容貌并佳,却唯独难以认可自己的。森冉能做的就是不断鼓励闻小屿,给他信心。 离比赛还有三天。 六月末,学校渐渐空了。首都的夏天热得像一块烧融的油块淋下来,太阳旺得人睁不开眼睛。闻小屿和同学一起在练舞房里自主练习,他练习太多独舞,森冉建议他如果想在赛前保持状态,可以和同学一起互相练一下基本功或者群舞。 休息的时候,闻小屿接到胡春燕的电话。电话那头车流嘈杂,胡春燕说她已经到了首都,问他在哪里。 闻小屿专心跳舞过了头,接到电话才想起来前阵子胡春燕说会来首都看他比赛,住处就订在首都大剧院附近的一处宾馆。从火车站到闻小屿的学校不远,闻小屿便让胡春燕先来学校找他,等他练完再送她去宾馆。 一个小时后闻小屿在学校门口接到胡春燕,胡春燕提着大袋子不方便,楼道里又闷热,闻小屿征求过同学的意见,搬了张椅子让胡春燕坐在练舞房门口休息,然后回去继续练习。 胡春燕上来前特地拿冷水冲了把脸,她怕热,剪了一头短发,穿一身清凉褂子,手里攥一瓶路上买的矿泉水,坐在一旁看闻小屿他们练舞。 清凉空旷的练舞房里,一群年轻孩子踮着脚转来转去,或靠在墙边练习基本功,或自成一队跳起舞。他们无不匀称、漂亮,姿态美好,像轻飘摇曳的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胡春燕的眼中,闻小屿无疑是最闪亮的那一朵。她对生活从未有过仔细观察,只是凭直觉感到闻小屿比从前轻松,也更加健康有力。他在镜前专注随着音乐伸展开身体,注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心无旁骛。 结束后,闻小屿来到胡春燕身边。他还未从练完舞轻松愉快的状态出来,心情很好地问:“妈,我跳得怎么样?” “妈妈,今天孙老师夸我跳得棒。” 年幼的杜越从房间里跑出来,开心跳到胡春燕面前,“你看,我跳给你看。” 有时候杜晓东不在家,杜越若是心情好,就会兴冲冲拉着下班回家的胡春燕,把新学的舞蹈跳给她看。家里太狭小,胡春燕就把客厅的折叠桌收起来,沙发推开,然后把买回来做晚饭的菜放到一边,看着杜越跳舞。 她缺乏耐心,易怒易躁,对艺术没有半点造诣,却总能心平气和看着小小的杜越跳完一支舞。她不曾细究这其中的原因。太多事情,她不曾思考。 原来她看着杜越开开心心地跳舞,她也会有好心情。能够让杜越做他喜欢的事情,仿佛胡春燕自己无味的人生也有了一星的意义,再多吃点苦好像也无妨。 只恨麻木让人不知拥有可贵,连照进生命的光都分不清来向。 “你自己跳得怎么样自己不知道,还来问我?”胡春燕提起袋子往外走,“都是要参加全国比赛的人了,不拿个金奖银奖,都对不起你学这么多年跳舞。” 第29节 她说话还是不好听,但如今闻小屿已不在意了。胡春燕给闻小屿带了自己做的香菇酱和煎鱼片,都是闻小屿从小爱吃的。闻小屿把这些东西拿回自己租房,再把胡春燕一路送到宾馆,两人就在附近解决了晚饭,之后闻小屿与胡春燕确认过比赛时间和她的座位,回了学校。 比赛前一天的中午,闻臻来学校接闻小屿去吃饭。 一段时间不见,两人各自忙碌,好像又拉开合适的距离,调整到了能够如常相处的状态。闻臻订了家上海菜餐厅。闻小屿上楼进去才发现这个半开放的包间布置得十分温馨好看,餐桌上吊一盏祖母绿灯罩的小灯,墙上挂自然风光油画,嵌一方彩色玫瑰窗,窗外是一览无余的江景。 桌中央竟还放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闻小屿问:“这花是什么意思?” 闻臻答:“我只是让他们选一个好位置,没有做别的事。” 一旁服务生小心伸手拿过花,“这是我们为预订位置的客人留位的习惯,二位请坐,请坐。” 二楼人少幽静,环绕舒缓的古典乐。这家的红焖猪蹄是一绝,一盘四个小半蹄,秘制酱料焖透骨,撒上葱花,清香色美,闻小屿埋头吃得脸颊鼓起,啃干净肉了还要咬咬骨头。 闻臻也不拿筷子,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吃,等他吃干净一盘,开口,“也没想过给我留一个。” 闻小屿舔舔红润油光的嘴唇,“你自己再点一盘。” 闻臻抽过餐巾纸给他擦嘴。桌子不大,两人挨得近,闻小屿躲了一下,接过餐巾纸自己默默擦干净嘴。 “这两天还在练舞?” “没有一直练,我养母来了首都,昨天下午带她到故宫逛了一下。” 闻臻沉默。闻小屿像是故意要知道他的态度,抬头看他一眼。闻臻若无其事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冷漠,“放松一下也好。” 闻小屿就低头继续吃饭。他心里泛起笑意,因为感受到闻臻对他的偏向和包容,又要压着嘴角,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心潮起伏。 好累。闻小屿心想。只有他一个人被这样折磨揉捏吗? 饭后桌上碗盘被撤走,上小甜点。灯落一圈光晕,照亮二人之间静谧的距离。 闻小屿接到森冉打来的电话,询问他是不是还在练舞。森冉担心他练得忘了吃饭,特意打电话来叮嘱他一定注意休息。闻小屿忙答应道谢,挂掉电话后,闻臻问他什么事。 “我练舞太勤,让森老师有点担心。”闻小屿说。 “你的脚有旧伤,的确不能练得太过度。” 闻小屿不作声吃了几口栗子糕,忽然说:“我的身高......不算高,之前也有一年没有上学,落下太多进度。如果不多加练习,很容易就会落在别人后头。” 闻小屿从小发育得慢,到了初中仍是一副没有长开的模样。市里有舞蹈比赛,老师来班上挑人,见他又瘦又矮,便直接把他略过;连学校里办演出,他都因为身高不够平均水平而直接落选。闻小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同学一个个被父母牵到老师面前,听大人热情介绍自家小孩有多刻苦,多喜欢跳舞。而他一个人站在一旁,身后没有任何人。 即使他跳得专心又用力,急切又乖巧地期待,仍不能踏上那舞台。从那以后闻小屿明白他需要比别的小孩更努力,努力很多倍,才有可能往前迈出一个脚印。 一只手抚开他额前发丝,闻小屿回过神来,听闻臻低声说:“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闻小屿挡开他的手,“......没有。” 闻臻说,“你考上首都舞蹈学院,花神拿了第一,森冉收你做学生。就算耽误一年,也没人比你优秀。” 闻小屿微红了脸,“你不用哄我开心。” “我不常哄人开心。” 闻小屿静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有时候......我容易钻牛角尖。可能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有些高。” 静谧的灯下,闻臻看着闻小屿。他很希望闻小屿能明白,无论他想走上什么样的舞台,他都可以给。但闻臻也知道,闻小屿需要的并不是这种给予。 闻臻说,“很巧,我也是。” 闻小屿终于被逗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生动鲜活,看起来有些无奈,还带一点无意的羞涩,要人移不开视线。那种长久的孤独感在闻臻面前又被打散了一点,因为闻臻的话仿佛在告诉闻小屿,他们是相似的。 所以他们天然可以互相陪伴。 第31章 风华杯决赛前前后后要举行四天,闻小屿的赛程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李清在第一天就抵达首都,闻家良因身体原因不宜远行。母子俩一起看了首轮的比赛,当天晚上还与森冉面对面聊了许久,谈的都是闻小屿的个人能力、舞台表现与未来发展道路等等。 之后李清在自家的酒店下榻休息。闻家在首都有不少落脚处,但仅就寥寥数天的行程而言,酒店还是比自家方便。 首都艺术中心人头攒动,大人小孩、媒体记者与不少知名人士纷纷涌入艺术中心内最大的剧场,等候比赛开始。剧场的后台,年轻的演员们则忙碌做着最后的准备。 闻小屿换上演出服,又开始抱着水杯喝水。森冉抽空到化妆室来给他化妆,见状哭笑不得让他少喝点。闻小屿把纸杯扔了,乖乖坐在凳子上让森冉给他化妆。 森冉给他定做的长衣十分纤薄,无风自飘似的轻盈,一件雪白单衣加一条衬裤,坐下时长袖与衣摆飘飘然落在脚边。周围人大多身着有色彩,有的民间舞选手更是衣妆鲜艳,如此更显得闻小屿白亮。 森冉说,“给你把脖子上的胎记遮一下,不然太显眼。” “嗯。” 森冉化好妆,满意直起身,“好啦,闻小屿呀,你看看自己多好看。” 闻小屿跟着站起来,“谢谢老师。” “我还有事,待会儿你快上台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闻小屿与森冉暂时告别,他回到化妆镜前想拿手机看看时间,紧接着发现自己放在化妆台上的背包不见了。 他怔一下,仔细环视一圈,也没有看到包。明明化妆的时候他还看到背包就在眼前,怎么和老师转头说个话的功夫就不见了? 闻小屿找了找周围,又到走廊上左右看看,四处都是人来人往。 他的包里没什么现金,但有闻臻给他买的手机和闻臻给他的银行卡,这两个是最贵重的东西。离他的节目还有一段时间,闻小屿本来打算过会儿再把包放去寄存处,谁知会在这个时候丢了。 闻小屿回到化妆间又找了一圈,确定没有。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他上台,他是找还是不找? 闻小屿一时很是恼火。手机和背包都不便宜,重要的是那都是闻臻送给他的东西。 “小屿!” 不远处姜河和一群人走过来,见了闻小屿,姜河便暂时离开同伴过来和他打招呼。姜河也参加了这次比赛,报的是蒙古舞组合,他穿一身蒙族服饰,乐呵呵过来,“转悠什么呢?” 闻小屿坦言,“我的包不见了。” 姜河一愣,询问他发生什么事,听完后想了想,说:“估计是被人顺走了。你不用太担心,这地方到处是监控呢。等比赛结束以后咱们去监控室看看,肯定能找到人。” “那是不是要报警?” “当然了,手机和银行卡可都是贵重物品。” 闻小屿有些无奈,“好吧。” 他正想去找保安和工作人员描述自己的背包外形,拜托人帮忙留个心,就远远听有人喊他:“哎,闻小屿在这儿呢。” 闻小屿回过头,没想到竟看见闻臻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进来后台。他一身休闲服,个子又那么高,在一群盛装的选手之中十分显眼。工作人员把闻臻领到闻小屿面前便走了,闻臻看上去不大愉快,看一眼闻小屿身边的姜河,客气点头:“你好,我是闻小屿的哥哥。” “你好你好,我是小屿的同学,比他大一级。”姜河与闻臻打过招呼,拍拍闻小屿,“正好你哥来了,可以找你哥想办法!” 姜河赶去找自己舞伴准备上台了,闻小屿和闻臻走到人少的楼梯拐角,闻臻问他:“怎么不接电话?” 闻臻一来,闻小屿的心情就恢复了平静。他把事情与闻臻说了,闻臻听后没说其他,朝闻小屿确认了丢失地点和背包里的物品,便拿出手机给乔乔打了个电话,让她去警局找一名姓钱的警官报案,然后给钱警官打电话,客客气气请人帮忙。 闻臻的办事速度快得惊人,他打完电话后收起手机,皱眉看着闻小屿:“这种事不第一个找我,找别人做什么?” 闻小屿冤枉得不行,“我手机都没有了,怎么找你?” 他前一刻还心中焦急,也很愧疚,因为背包和手机都是闻臻送给他的,却因他一时粗心而丢失。但闻臻只是说,“掉了就再给你买。” 闻小屿还是道歉:“对不起。” 闻臻抬起他低落的脑袋,“现在什么时候了?专心做你该做的事。” 像一股气劲重新注入身体,闻小屿闻言打起精神,抬起头揉一揉自己的脸,“嗯。那我回去了。” 他正要走,被闻臻叫住。安静的楼梯拐角,喧闹离他们很远。 闻臻的声音很低,“这一身很好看。” 所有杂乱不定的情绪在闻臻稳定的气场里被轻易撇去,闻小屿重新回到为即将登上舞台而紧张和上扬的纯粹状态中。他小声说“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接下来有请中国古典舞男子a级青年甲组选手闻小屿的独舞——《琼玉》。” 舞台陷入黑暗,灯光聚拢于一人。清越悠扬的箫声响起,闻小屿背对观众跪在地上,远远望去,皮肤与雪衣的白相交融。他的背影纤长,劲瘦有力的身体线条被一袭白衣轻飘拢去,刚化于柔。接着闻小屿起身,指尖到双腿的线条若水波荡漾,干净柔美,蕴含无形力道。 雪是莹白细腻,落雪是旷然无声。表演者既要有冰霜的冷感,好像能听到寒冬腊月里廊下冰凌碎裂时的轻响;还要有雪的轻盈,像白色的精灵在林间跃动。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连衣袖飘飞的力度也要利落,闻小屿浑身的肌肉与骨骼都在悠扬乐声中反复紧绷与舒展,旋身至背对舞台的眨眼之间,闻小屿极为克制地轻轻喘了一口气,背隐生一层薄汗。 上台之前,森冉在幕布后给闻小屿整理头发和衣服,随口问,“之前我一直教你,上台之前只用想哪件事?” 闻小屿回忆森冉对他的教导,答,“只用想......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我。” “怎么样别人才会看着你?是你求来的吗?是看你可怜施舍给你的吗?” 闻小屿摇头,“是专心。” 森冉告诉闻小屿,他的心中有一个自成的小世界。只要他在舞台上足够专心与投入,这个小世界就会出现、发光,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羌笛声如一阵草原上的风吹来,随着古筝的打点,一捧雾打入聚光灯中,像一场细腻的雪粒温柔洒落闻小屿的肩头。不同于《花神》时的纯真俏皮和柔肠婉转,《琼玉》飒冷且高傲,是山巅亘古的白头,不曾沾到尘世的灰。 黑压压的观众席下,闻臻注视着舞台上的闻小屿。看他一截雪白的颈浸入光尘,没有瑕疵;黑眸红唇,令人联想到水浸的玉珠。 从纯粹的美中诞生欲望似乎是低俗,但闻臻不以为然——他对闻小屿本就有欲望。闻小屿越是在舞台上漂亮得夺目,越是绽放光彩,旁人当他是颗明星,而对闻臻只越是加重引诱。 闻小屿有再多光环,闻臻也不在乎。他更偏好拨开那些无谓的外物,抓住闻小屿本身。 《琼玉》获得小组最高分。当天比赛结束后,卸了妆换上常服的闻小屿红扑着脸小跑出后台,大厅里人来人往,远远有人喊他:“小屿!” 闻小屿转头,只见同样下了舞台的姜河一身宽大短袖短裤,大哥哥一般朝他走来,“听说你拿了第一?可给咱们长脸了,快给哥抱一下!” 闻小屿这会儿开心得不得了,由着姜河过来大笑着一把抱起他,还把他当小孩似的转了一圈。 之前《花神》排练期间,姜河和森冉都是见缝插针地夸闻小屿跳得好。闻小屿能够从从前那种沉默退缩的状态中慢慢走出来,这两人也算功不可没。即使已不再是舞伴,姜河还是习惯性地第一时间为闻小屿送上夸奖。 “小宝!” 不远处李清踩着高跟鞋快步过来,闻臻落后一步,看着闻小屿和姜河。李清看起来比闻小屿还兴奋,“宝贝今天表现得太棒了,真的太优秀了!” 姜河与李清打招呼,闻小屿在一旁理理刚才弄乱的短发,看一眼闻臻,看到他面色冷淡,挑眉看着自己。 一看就是不高兴了。 闻臻需要暂时离开,去警局帮闻小屿处理背包遗失的事情。从闻小屿下台起就陆续有媒体工作者想与闻小屿搭话,一路皆被森冉委婉拒绝。为免被打扰,李清直接带闻小屿回酒店,等闻臻办完事再来找他们。 钱警官办事效率很高,比赛结束没多久就把偷书包的人带回了警局。闻臻前去警局核实情况,对方是艺术中心的后台工作人员,据本人解释是路过看到闻小屿的背包,恰巧认识那个昂贵但国内少有人知的品牌,当时正巧无人注意,便不知怎么就顺手把包拿走了。看监控画面显示,此人离开化妆间后,十分自然背起包离开了后台。 闻臻问钱警官:“他认识我弟弟吗?” “他和你弟弟是完全不认识的,应该是单纯的见财起意。” 闻臻便不再关心那人。钱警官把闻小屿的背包和包里的东西拿到桌上给闻臻看,让他看看有没有多或者少东西。闻臻一样样检查闻小屿的手机,钥匙和钱包,看到桌上还有一个蓝色的活页便笺本。 之前他问闻小屿的时候,闻小屿没有提过包里有这个东西。以防万一,闻臻把便笺本拿过来,翻开看了看。 第31节 过两天闻臻一个电话打过来,问她闻小屿是不是回了家。 李清奇怪:“小宝回家了呀,他不是说和你讲过了吗?” 一旁闻小屿抱着水果切片吃,不说话。不知闻臻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李清笑着说,“你忙完后就快点回来吧,你爸爸一直想去望山湖的山庄,你要是这几天就回,我们还能一块去。” 闻小屿心下一噔。前两天父亲就询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避暑山庄玩,闻小屿难得回家陪伴父母,自然是答应下来。但要是闻臻也来,他心里头的警铃就一下拨得叮铃响。闻小屿只能暗暗期望闻臻忙得抽不开身,千万不要从首都回来。 可没过两天,闻臻就回了。李清高高兴兴打电话约朋友,叫阿姨赶紧把行李都收拾好。闻小屿逃不过去,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家人一同踏上了去避暑山庄的路。 山庄位于望山湖中心地带,占地五万多平米,植被丰茂,环境清幽,原是闻家良早年买下的地,如今已归闻小屿所有。闻家良和李清几乎每年夏天都来这里避暑,叫上三五个好友打牌下棋,很是清闲。 到了山庄后,夫妻俩怕约束了孩子,早早让他们自己去玩。山庄内一应设施俱全,有健身房,瑜伽馆,游戏室和医疗点等等,李清还特地请来营养师专门为闻小屿准备餐点。 除了吃饭,去瑜伽馆练舞,陪父母,闻小屿就只呆在自己的房间,有时候在屋外的泳池游游泳。 闻臻没有来找他。如他们的最后一句对话,闻小屿说不想见他,闻臻也就不来。 闻小难得空闲,每天从房里散步到林间,从林间散步到湖边,像个四处游荡的小幽灵,没有目的,自在孤单。他的心情倒是平静,但始终维持在低谷水平。他在晚上睡觉前总要拿出手机翻来覆去看看,看完后又把手机丢在一边。 这天闻小屿在房间睡过午觉起床,见窗外光影斑驳,屋里四下静悄悄,他下床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出门。他穿过一片花园和长廊,来到父母住的小院。李清在房里和朋友打牌,闻小屿便摸到楼上,他本想找父亲说说话,下棋也好。谁知上楼就见父亲和闻臻坐在桌前,面前摆一笔记本电脑,那架势显然是在谈工作。 两人看向他。闻小屿说,“我先下去,你们忙。” 闻家良叫住他,“不忙,小宝来。” 闻小屿只好走过去。闻家良牵过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询问他有什么事。闻小屿说自己就是没事过来看看他们。闻家良了然。 “小宝一个人乏味了。闻臻,你怎么不晓得多陪陪弟弟?” “没有......” “我倒想陪他,他大概嫌和我有代沟,从不来找我。” 闻小屿拧眉看一眼闻臻。闻家良说,“他不找你,你不知道去找他?性子一点不热络,难怪小宝不敢找你。” 闻臻看向闻小屿,“嗯,怪我。” 闻小屿如坐针毡。闻家良说,“这里这么多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什么电影,游戏,球馆。晚上也可以带小宝在山庄里逛逛,今天晚上听说有露天演出,估计热闹得很。” 两人一同离开父母住的小院。小路上绿荫深深,炎热里带来清凉。闻臻走在闻小屿身边,问他,“你想看电影还是打游戏?” 他的语气再正常不过,好像两人没有闹不愉快,也没有一连半个月一句话不讲。闻小屿对他这一点最是恼火,冷淡回答:“都不想。” “那晚上一起出来看演出。” “我不想看。” 闻臻停住脚步,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拦在闻小屿的去路上。他换了个话题,“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们的身影淹没在浓密的树影之中。闻小屿垂下眸,“我说过,我不想见你。” “我也说过,你总要给我点甜头。”闻臻声音平静。 闻小屿终于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爸妈都管不住你,你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闻臻说,“不,我会适度考虑你的意愿。” “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他又在闻臻面前发了火,但闻臻一如既往不同他吵。自从那次在医院两人大吵一架,闻臻就再也没有朝他发过脾气,哪怕一点怒意的迹象都不曾有过。他像是给自己设定了一道界线,严谨恪守,不再有丝毫泄漏。 但划下界线,并不意味情绪的消失。 闻臻看着闻小屿。每当闻小屿一而再地拒绝他,他就会选择放弃退让。他不再接下闻小屿的话,而是自顾道,“要么恢复我的联系方式,要么今晚陪我看演出。” 闻小屿讨厌闻臻专制的口吻,“我凭什么要按照你的要求?” 他很不快,绕开闻臻就想走,擦肩而过时,他被忽地扣住后颈,猝不及防抬起头,看见闻臻弯下腰毫无顾忌地靠近他,一瞬间闻臻的气息涌入他的感官。 闻臻低声说,“我想现在吻你。” 心脏瞬间挤入嗓眼。闻小屿抬手抵住闻臻肩膀,声音一时紧张到发抖,“不......”他咽下唾沫,勉强开口,“看,我陪你看演出。” 他被行事毫无逻辑可言的闻臻吓坏了。青天白日下,父母住的小院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花园外隐隐能见院墙。太阳热烈得耀眼,他们的一切都暴露在光里,唯有连绵的树影为他们提供遮蔽。 闻臻这才松开闻小屿。他直起身,“晚上我来接你。” 他没有得到闻小屿的回应。闻小屿在他松手时就跑了,闻臻看着他飞快离开,白色的背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转眼消失在了花园小路的尽头。 第33章 夜幕垂落,山庄四处亮起灯。湖中心小岛上正举行一个小型的民间民俗艺术演出,已有不少人前往观看。 闻小屿坐在床边。他穿戴好了衣服,捏着手机。房内没有开灯,他看着落地窗外远处绵延的灯火,湖与林相连,喧嚣遥遥。他起身到落地窗边,望着楼下通往小院门口的石子小路。如此徘徊了数次,直到看到闻臻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 闻小屿躲在窗帘后头看了一会儿,才转身下楼。闻臻在楼下等他,见他下来,“还没打算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闻小屿闷头往前走,“我已经答应你一起看演出了。” “这样我很难联系你。” “你可以不联系我。” 两人一同离开小院。闻臻走在闻小屿身旁,闻小屿这样堵他,他也不恼,“你对我倒是不藏脾气。” 闻小屿停下脚步,看向他,“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可以回去。” “我都喜欢。” 闻小屿握紧手指。他如今真想闻臻回到从前那样对他冷淡不多话的样子,否则他也不至于一而再地被轻易撩动心弦。背地里再如何下定决心,一到闻臻面前也就全数破防。闻小屿自觉不是意志不坚定之人,从小环境那样恶劣,练舞的事情也都坚持下来了。可这件事仿佛全然不一样,像是身体本能地想要放弃抵抗,并非理智所能管控。 他只能不与闻臻说话。两人穿过花园和排排房屋,走过湖上长长的木桥,来到湖中心小岛。演出就在空旷平地上搭的露天舞台进行,台下已有不少乘凉观戏的观众,一卖糖水炒冰的摊前排起长长队伍,闻臻去排队,给闻小屿买糖水。 闻小屿怕热,接了别人四处免费发的扇子,坐在长椅上给自己扇风。他特地不和闻臻一起排队,远远坐在一旁看演出。但只坐了一会儿,就生出一种自我厌弃的感觉。他不喜欢无理取闹,觉得这种行为幼稚且无意义。 他一面为了远离闻臻故意表现得任性,一面又不能控制地害怕闻臻真的厌烦。他不止一次陷入矛盾,无法排解。 一只手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碗糖水。闻臻看着闻小屿怔一下才抬手接过碗,转身在他身旁坐下。 舞台上唱着一折戏,南方的婉转柔腔,听得人心头发软。四周热闹,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交谈,有不少是拖家带口,大人携着小孩,有的还抱一个牵一个,满当得很。闻小屿拿勺子吃着糖水,看着别人一家几口,看出了神。 闻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对夫妻和小孩。他想了想,忽然问:“你的养父母从前带你出来玩过吗?” 闻小屿被他问得一愣。闻臻还是头一次问起自己从前的家,原本这个话题在二人之间已默认不会被提及,因为太敏感,也很难聊得愉快。 “小的时候,我的养母有时候会带我去家附近的公园玩。”闻小屿如实回答,“后来就没有了。” “她曾经对你很好?” 闻小屿发现闻臻非常敏锐,总是寥寥几句就能读懂他话里的意思。闻臻在试着靠近他,想要了解他,这令闻小屿根本无法硬起心肠。 “从前我的养父还没有碰毒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那个时候我的养母虽然脾气不好,说话也不好听,但不会朝我无缘无故撒气。” 闻小屿整理语言,对闻臻讲述自己的过往。他必须承认的是,胡春燕一开始就并非一个高分的母亲,她与杜晓东在某种程度上相似,不会去理解任何人,也不能理解自己。闻小屿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被别人家的小孩抢走了喜欢的玩具,他哭着去找胡春燕,胡春燕即使听了他的讲述,也仍不明白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哭,最后不耐烦呵斥闻小屿不许闹。 但后来又有一次,闻小屿因不合群被小区里的小孩欺负,对方把他推倒在地上,这个画面正巧被下班回来的胡春燕看到,胡春燕当即冲上来给了那小孩一巴掌,后来对方家长赶来,她凶狠把大人骂得回不了嘴,从此小区里没有小孩敢欺负闻小屿。 随着年龄增长,闻小屿渐渐明白,即使胡春燕给他做好吃的饭菜,给他洗衣服,接他放学回家,夏天里一遍一遍给他擦凉席,大半夜到他房间里来给他换掉烧完的电蚊片;冬天给他织厚厚的毛衣和袜子,每晚都给他灌上热水袋让他暖在被窝里睡觉,他也依然无法在试图向胡春燕表达内心的时候,获得胡春燕的回应。 胡春燕只按照她自己的轨迹行事,怀抱着她的孩子,却不细看她的孩子。闻小屿不能改变她,于是早早就学会了接受。若非后来杜晓东的吸毒和欠债将胡春燕扭曲得面目全非,闻小屿本已接受这个家的心灵淡漠。 “我觉得与其对别人要求太多,不如专心做自己的事。”闻小屿说,“所以我的养母让我能够一直学舞,让我有一件可以专心做的事情,就算她脾气不好,她也真的已经解脱我很多。” 闻臻沉默不语。闻小屿看他一眼,见他脸色还好,放下心。 “我很抱歉。” 闻小屿一愣,“抱歉什么?” 闻臻说:“为你养母的事和你吵架。” “......都过去了。” 闻臻微微倾身,手肘放在腿上,双手交握,拉近了一点两人的距离。他看着闻小屿,“但你总是试着理解她,已经太委屈你自己。” 闻小屿侧过头避开闻臻的视线,“我去理解她,也只是不想自己钻牛角尖而已。” 不知为何,把这些陈年旧事说出来后,闻小屿轻松了许多。他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少与人交际,所有情绪都在舞蹈中排解抒发,除了孙惠儿孙老师,没有人问他在想什么,为何难过,为何一遍又一遍闷头练舞。 闻臻是他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人,这个人在意他,想靠近他,他们仿若真的心有灵犀,一个人在想什么,另一个人很快就感受得到。他这样陈年埋藏的心事,闻臻竟也能察觉。 所有的爱与苦,好像都被他最希望能接住的人接住了。他究竟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闻小屿茫然。他想得头疼,手里的糖水碗冰冰凉凉,水汽化了他一手,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 “我想回去了。”闻小屿低声说。他的电量在闻臻面前加速耗尽。 闻臻便带着他离开了湖心岛。 夜幕已深,离开湖心穿过林间小路后,喧哗便散去,四周静谧昏暗,只剩草丛里蛐蛐的叫声。闻小屿住的小院门前一到晚上就会亮起盏小灯,今天却莫名黑着。 闻小屿没在意,想摸黑走进门,冷不丁手被闻臻一握。他吓一跳,闻臻却牵着他,走进黑黢黢的小院。 “不怕黑?”闻臻问他。 “不怕。”闻小屿答。他又心跳变快,被闻臻牢牢牵着手穿过小院,漆黑的环境令他胡思乱想起来。 闻臻进屋后打开客厅的灯,房间大亮。确定只是院门口的小灯坏了,闻臻松开闻小屿的手,转头时却捕捉到闻小屿眼中将将掩去的羞涩。 他太好看懂,简直像透明的一团,如此在闻臻眼中更像一种隐秘的勾引。闻臻一直认为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闻小屿本人也须负很大责任。 闻小屿说:“你可以走了。” 闻臻自然道:“一个道别吻,可以吗?” 闻小屿咬牙。他刚要说不行,就听“啪”的一声,闻臻抬手关上了客厅的灯。 “如果你觉得紧张,我们可以关灯来。” 眼前瞬间暗下来,闻小屿僵直脊背,感到闻臻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喜欢闻臻抚摸他的感觉,温暖的手心包裹他的脸,手指触碰他的耳朵,又痒又舒服。 接着闻臻的气息靠近过来。他同样喜欢闻臻身上的味道,没有香味,却如云层坠落包裹他。 他站在原地不动,没有拒绝,吻便落了下来。闻小屿揪紧衣摆,闭上眼睛。闻臻顶开他的牙关深深吻他,舌尖舔弄敏感的口腔上颚,水声轻响。闻小屿绯红着脸,在闻臻密集的亲吻里努力学着换气,但他不熟练,还是很快变得气息急促。 他不会承认自己迷恋闻臻的吻,从第一次唇齿触碰开始。从前他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但闻臻的唇很软,温暖又干燥,吻起来非常舒服。即使他靠近得不能再近,闻臻身上的气息也那么干净好闻。 闻臻吻他的感受比世界上任何一种相触的感觉都要好。 闻小屿在无意识中抬起手,放在闻臻的肩膀上。黑暗之中,唯有些微的夜色落入客厅,两人的身影在玄关的角落紧紧纠缠在一起,吻得喘息与水声起伏。闻小屿呼吸急促,一双腿软得站不住,被闻臻抱起腰按在墙上,衣摆都被闻臻的手臂卷起,露出白里透红的一截腰。 闻臻放开闻小屿的唇,听怀里人脱力般长长喘息,渐渐那呼吸变得绵重,掺进小小的哭腔。 闻臻捧过闻小屿的脸,摸到一点湿润。借着微微夜色,他看到闻小屿在哭。他红了眼眶,脸也红,唇更是湿红,掉眼泪的样子委屈隐忍,叫闻臻不合时宜地起了欲望。 第32节 他按下心思,低声问:“哭什么?” 闻小屿被他牢牢抱着,哭得喘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像是濒临崩溃,对闻臻又恨又挣不开,“我们没有可能,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做这种事?” “谁说我们没有可能?” “你没有一点常识吗?!” 闻臻低下头,吻去闻小屿的眼泪,“没什么好怕的,万事都有我挡在你前面。” 闻小屿气急,“我不需要!” “你想的事情,我全都考虑过。”闻臻以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珠,声音低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不是这回事……” “没有那么多顾虑。”闻臻近看着闻小屿的唇,终是按不住心动,再次吻上。知道闻小屿害怕,闻臻就把人圈在怀里抱紧了,扣着他后颈深深吻他,直到人彻底软了身子,只剩靠在他的怀里喘息起伏。 闻臻拉开一点距离,与闻小屿轻轻抵着额头。他抚摸闻小屿热烫的脸,告诉他,“我知道你喜欢,所以别的都不重要。” 闻小屿说不出话来。闻臻直起身,松开抱着他的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 “睡个好觉。” 随后闻臻拉开大门,离开了这里。 良久,闻小屿滑坐在地上,双腿麻得没劲,唇还热得惊人。 他想自己没救了。 第34章 中午时分,一家人照例在餐厅共进午餐。外头热得蝉疯叫,餐厅内冷气充盈,管家准备好餐具,将菜品在桌上摆好,之后退出餐厅。 李清这几天和朋友们打牌聊天,又新知道不少消息,谁谁家姑娘恋爱了,谁谁家儿子大学毕业就结婚了,还有生了二胎三胎的,听得她心里痒痒,想催一催闻臻,又知道自己从来管不了这大儿子,便拐着弯把八卦都讲给了丈夫听。闻家良知道她的意思,今天坐在一起吃午饭,便顺口提了。 谁知闻臻说,“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夫妻二人都是一愣,闻小屿停了筷子。李清问,“怎么这么说呀?要是没有喜欢的,爸爸妈妈帮你介绍也是可以的嘛。” 闻臻答,“从前谈过几次恋爱,一直没有想结婚的念头,目前也没有这个必要。” 闻家良说,“学我坏倒是学得上手,难不成你要像我一样四十岁才成家?” 闻小屿听得心下打鼓,不知道闻臻此时说这种话到底在想什么。闻家良显然不愉快了,说缦婷和苏筱这样好的女孩子他都看不上,真是心比天高。接着又说起闻臻上学的时候多不成器,若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时时在一旁耳提面命,他早就打游戏打得人生荒废。 闻家良板起脸来很是严厉,李清和闻小屿坐在一旁都不敢说话,闻臻也规矩听着,等父亲训完后,才开口,“没有看不上,是我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平时也忙。” “忙忙忙,你能有多忙,成家的事都顾不上?” 这顿饭吃得不尽兴,闻家良冷着脸,没吃多少东西就起身离开,李清只好让厨师做点凉菜和绿豆汤端去房间,也陪着闻家良走了。 餐厅就只剩下闻臻和闻小屿。刚才父亲训人的时候,闻小屿都没敢动筷子,这会儿肚子还饿着也顾不上吃,问闻臻,“你为什么要对爸妈说这种话?” “我的确这么想。” 闻小屿皱眉,“爸爸身体不好,你还这样气他?” “他对我严厉惯了,没有真的生气。”闻臻随手给闻小屿夹肉,“你再多和爸妈相处一段时间,会发现他们的接受能力比你想象得要高。” 闻小屿早该知道不能指望闻臻去体贴谁的心情,他不想与闻臻说了,埋头吃完饭后直接出门去找父母。 闻家良和李清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两人见了闻小屿,招呼他过去。对待自家小儿子,夫妻二人都是竭尽温柔爱护,那是半点对大儿子的严苛也没有。闻家良天生一副严相,见了闻小屿却像冰雪融化,笑着牵过他的手,“刚才吓到小宝了。” 李清在一旁说:“小宝不要在意,爸爸对哥哥严厉,也是为了要哥哥不走弯路。他们父子俩是从来不吵架的。” 闻小屿问:“他什么时候走过弯路吗?” 闻家良说:“不要看你哥现在人模人样,从前他上学那会儿,真是怎么教都教不好,天天就知道打游戏,书也不爱念书,叫他和同龄的朋友一起出国长长见识,他就是不去,犟得很。” 李清笑道:“你哥哥他从小就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谁说什么他都不管,我和你爸爸一开始都发愁得很,后来也不管他了,随他做什么去。但是有些人生大事总要听一听大人的话嘛,他现在不想成家,往后也是会想的,人到了一定年龄就觉得外面世界的许多东西索然无味,还是自己的家好。就算他条件好,可要是拖得太晚,哪有女孩子会等他呀。” 闻小屿听得沉默不语,闻家良还以为他有心理压力,安慰他,“小宝不着急,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三人在树荫下坐着聊了一会儿,之后闻家良回房午休,李清拉着闻小屿神神秘秘到客厅坐下,小声说,“小宝,妈妈问你件事,你要是知道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什么事?” “你哥哥最近有没有在谈恋爱?” 闻小屿心下一跳,垂眸,“没有......吧,我不清楚。” “那他身边有没有那种,关系很亲密的男性朋友?” 闻小屿跟不上李清的思路,“男性朋友?” 李清叹一口气,“他从前虽然有过几任女友,但总是给人感觉泛泛的,倒是总见他和他那群大学同学在一起。现在又说不想结婚,我还在想这孩子是不是其实不喜欢女孩?” 闻小屿小心翼翼问,“您不介意吗?” “从前也觉得稀奇,但我们这行这类人不少,见多也就习惯了,这种事本来也强求不来。”李清说,“而且我就希望你们过得开心快乐,别的要求再没有了。我也不是非要他和女孩子结婚生孩子,就是希望有人能陪在他身边,不然他工作那么忙,每天回家还要对着冷冰冰的家,多难受呀。” 李清的一番话让闻小屿很是消化了一阵。她这样温柔与开明,打破了闻小屿对富裕家庭的某些固有认知,什么传宗接代,联姻,总是胡思乱想着这些词的闻小屿觉得,好像自己才是老土的那一个。 在避暑山庄呆了半个月,闻臻准备回首都处理工作了,闻小屿也要回学校排剧目。行李都在山庄这边,临出发前的午后,闻小屿楼上楼下收拾东西,衣服都拿出来放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一件一件叠好放进行李箱。 他正收着,闻臻来了。闻小屿问,“你来这边做什么?” “我的行李已经放上车,顺路过来看你。” 闻小屿继续叠衣服,闻臻过来坐在他身边,“回去以后住哪?” “租房。” “周末来江南枫林住如何?” “我排剧目很忙,不分周末。” 闻臻被闻小屿一句一答全都堵回去,他也神色不变,耐心简直超乎寻常,“可我说去你那里睡,你也不愿意。” 闻小屿一下把衣服放下,转头看向闻臻。他本该毫不客气,但闻臻的目光让他却步了。他想起那晚他们在玄关的吻。 他低下头匆忙把衣服叠好,再开口时声音变小很多,“我那边地方太小,本来就是一个人住的,你不要再挤进来。” 连语气都弱了许多。闻小屿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在拒绝闻臻。他的态度已可以划入非常不合格。 闻臻说,“我可以不去你的租房,但定时见面对我来说很重要。” 闻小屿真是一点办法没有,自暴自弃道,“不要再问我了,反正你谁的话都不听。” 他听闻臻笑了一下,不高兴看过去,“有什么好笑的?” 闻臻坦言,“你很可爱。” 两人目光相触。客厅凉爽安静,阳光从落地窗外打进大片明亮的光,沿着界限分明的光区,细细尘埃游动。盛夏蝉鸣生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声掠进屋内。 吻像一片轻飘飘的花瓣,无声落在他们的唇间。没有任何理由,像是一次呼吸,一瞬的眨眼,时间轮转中第无数次的心神游离,一切都自然而然发生这几秒的静谧里。闻小屿甚至不能分辨究竟是闻臻主动还是他自己主动。他们本该有一段适当的距离,但在知觉的短暂空白里,这段距离被消解了。 吻很轻,浅尝辄止。闻小屿脸颊绯红,颤动的睫毛垂落,腿上叠好的衣服都被抓皱。闻臻看着他嫣红的唇,声音微哑,“我在外面等你。” 门嗒的一声关上。午后的阳光倾斜,从沙发边缘缓慢攀至闻小屿的身旁。热萦绕不散,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半晌伸出舌尖,安静舔过自己的唇。 他的念头渐渐只剩下想放弃。想抹去闻臻是他亲哥的事实,一刀剪掉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触摸的冲动和渴望一次又一次涨疯了,潮已然淹没他,氧气被阻断后,枯竭的火又将他湿透的身躯烧烬。 当闻小屿发现自己做梦都还想再要闻臻的吻时,他再难在夜晚心无旁骛地沉沉睡去。 回到首都后过了一个月,学校还未开学,烈日炎炎。闻臻因公事出国大半月,期间和闻小屿打过电话,白天时闻小屿冷淡说自己在练舞,晚上就说要睡觉,不到几句就挂了电话。 闻小屿的确忙,排学校的剧目马不停蹄,还有电视台想请他拍摄短片。甚至有导演联系他想请他做电影的男主角,并表示希望与他当面详谈。闻小屿只觉拍戏会耽误自己练舞时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闻小屿尝试着用练舞的方式排解心情。之前这种方法尚且管用,但如今收效甚微。闻小屿感到自己很不争气,为自己竟然在练舞上分心而恼火,因此愈发专心,和自己较上劲了。 他情绪不平稳,又练得刻苦,终于还是出了问题。在一次舞台彩排的时候闻小屿忽然中场停止,他的脚腕疼得厉害,等同学把他扶下舞台时已疼得不能走路。后来闻小屿被送去校医院,拍片检查,果然是旧伤复发,肌腱拉伤较严重,需要住院,且被医生要求短时间内不许再练舞。 送他来的同学围在床边安慰,闻小屿不好表现得太沮丧,一一谢过关心他的人,还要为耽误了排剧和老师道歉。校医院的医生都已经认识他,教育了他一番,说再喜欢跳舞也不能折腾自己身体,闻小屿都乖乖听了,之后几天也老老实实呆在医院接受治疗。 闻臻回国后收到消息已是三天后。他赶到校医院找到闻小屿的病房时,就见闻小屿坐在床上吃饭,一条腿的脚腕绑了护踝,直直搁在床上,桌板上的饭菜还挺丰盛。 他只看一眼闻臻,就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闻臻叫来负责他的护士询问一番,护士说闻小屿脚踝受伤,这一个月都不许他练舞了,又说闻小屿休息不好,晚上不好好睡觉,天热也没什么食欲。 闻小屿辩解不得,只能继续吃饭装没听见。护士走后,闻臻在床边坐下。他直接从会议室下来,热天里一身白衬衫都有些汗湿,袖子卷起露出胳膊,出国大半个月,皮肤也晒黑不少。 “怎么不好好睡觉?”闻臻问他。 闻小屿憋了整整一个月,人都快憋出病了,闻言恼道:“还不是因为你?” 闻臻难得愣一下。闻小屿话一出口就后悔,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他太想闻臻了,想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脚又疼得不舒服,以致他好不容易看见人,想抱着闻臻撒娇的渴望已近乎让他焦躁。 但闻臻很忙,有许多事要做。闻小屿自觉无理,内心十分厌弃自己,“对不起,我不是想对你生气。” 闻臻差点又被逗笑。从头到尾,他对闻小屿的小打小闹都没有任何计较。他站起身,“我去给你办出院。” 走之前随手揉一把他的头发,“把饭吃完。” 然后转身出去办手续。闻小屿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重新拿起筷子把饭盒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闻臻办事快,下午就把闻小屿接回了江南枫林。从学校医院病房到闻臻的家,舒适程度大幅提高,闻小屿坐在自己的大床上,舒服了。心里头一团无名的燥火也降下。 闻臻去换了身休闲衣服,拿着闻小屿平时喜欢的蓝莓果汁和水果干进卧室来,把东西放在闻小屿床头,“给你买了护踝,怎么还是受伤?” “护踝也不能常戴。” 蓝莓果汁冰冰凉凉,闻小屿抱着喝,人彻底放松下来。 闻臻也累了,飞机一落地他就回公司开会,开完会后又赶到医院去接闻小屿,天还这么热。 但闻臻半点没有表现。就算这半个多月来闻小屿在电话里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两人见到面时,他也不提一句。仿佛因为每一个电话都是他主动打的,所以任何回应他都接受。 闻臻说,“给你从国外带了点礼物,估计晚上送到家。” 闻小屿说,“你快点去休息吧。” 闻臻看向闻小屿。闻小屿不自然避开他的视线,“你看起来......有点累,最好稍微睡一下。” “你在我面前和在电话里怎么是两幅模样?” 闻小屿抿着嘴不吭声了。闻臻没有再逗他,只让他不要下床乱跑,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卧室。闻小屿听着闻臻去浴室洗澡的动静,浴室的水声响了一阵,停下后门被拉开,脚步声平稳朝向另一个卧室。随着声音的远去,闻小屿的心跳也渐渐平缓下来。 长/腿)老。阿;、姨、整‘理’( 他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闻臻会睡在自己的房间。如果只是小憩,闻小屿可以找到理由不去拒绝。然后他就可以坐在一旁看着闻臻睡觉,如果闻臻睡熟了,他说不定还可以隔着一点距离躺在闻臻手边,细看闻臻的脸。 第33节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想象中获得一种类似“幸福”的感觉。 第35章 晚上家里送来一个偌大的木箱,木箱沉重密实,里面又塞满气泡薄膜,工人从木箱里取出方形纸盒,拆开后是一幅油画。 画上是一片花园的一角,花园没有尽头,万千繁花被油画厚重的笔触归于陪衬,唯有一朵白玫瑰近在画前,形状鲜明细致,显然是画面的主角。画中正是晨昏交界,夕阳欲坠,晚霞烧融半边天空,另外半边则是即将落下的深蓝星夜。 闻小屿专心看着这幅油画,直到一旁工人询问挂在哪里,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这竟然就是闻臻从国外带回来给他的礼物。 他心下惴惴,胡乱猜测闻臻该不会是从某个拍卖会上脑子一热拍下的百万美金艺术品?这幅画很美,他非常喜欢,但如果真的那么昂贵,闻小屿觉得也完全没有必要。 闻臻在一旁问,“就挂在你的房间?” 画便挂上了正对闻小屿床头对面的墙上。闻小屿的房间布置温馨,虽然之前清空拿走了许多,但床单、壁柜和书桌这类物件都色彩清新,这幅画一挂进来,竟十分融洽。 两人坐在床边看画。闻小屿问:“这是谁画的?” “比利时一个小众的画家。”闻臻答,接着补充一句,“便宜价买的。” 闻小屿忍不住被逗笑。“你出便宜价,别人怎么愿意卖给你?” “我在他的画展上看中这幅画,他原本不愿意卖。”闻臻说,“这幅画画的是他家的一个小花园。有一次他的妻子在花园里新种下一朵花,让他去把这朵花找出来。他去花园里逛了一圈,就找出了这朵白玫瑰。” “为什么?” “因为就在两天前,他的妻子买了一条白玫瑰图案的连衣裙。” 闻小屿听得专心,“他们好恩爱。” “所以我和他聊了很久,他才勉强愿意把画给我。” 闻臻问,“喜欢吗?” 闻小屿从小就喜欢色彩和线条明亮温柔的事物,这副油画可谓正中他偏好。他面上不表现出来,只认真问闻臻:“不能把它挂到我的租房去吗?” “闻小屿,我说的便宜价,不是说只花了几万人民币。” 闻小屿有些尴尬,试图争取,“我的租房很干净,它只是小了点。” 闻臻没搭理他,起身走了。闻小屿只好坐在床上看画。过会儿听门口又是一阵动静,是有人送东西来了。他听闻臻一直与人交谈,似乎还有很多东西被放下,闻小屿的好奇心被勾起。 过一会儿,闻臻回到他的卧室,手里多了一个航空箱。闻小屿眼尖,一眼就瞥见那箱子里的猫爪。他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箱子上,“这是什么?” 闻臻把航空箱放在地上,打开,一只幼年期的猫探头出来。猫黑背白肚,偌大的绿眼睛和粉耳朵,胆子挺大,四处嗅着从箱子里出来。 “德文卷毛,四个月大。”闻臻说,“年纪小,应该不认生。” 闻小屿的眼睛都快粘在猫身上,“你要养猫?” “送你的。” 他的视线转向闻臻,“送我猫做什么?” 闻臻随口答,“想送就送了。” “你......我不会养猫!” “学就会了。”闻臻说,“先给它取个名字。” 猫被暂时安置在闻小屿的房间,放了点水和猫粮,闻臻就丢下人和猫去书房工作了。闻小屿只能看着猫在自己房里嗅来嗅去,旁若无人到处走,还到他脚边晃一圈,弄得他怪紧张。猫也不叫,自己找到猫粮吃了点,就趴在地毯上卷起来睡觉。 开学之前闻小屿就一直在江南枫林这边住着。他给猫取名叫百岁,相处了几天,百岁就和他熟了。草原猫胆子大,适应快,在偌大的家里闲庭信步,亲闻小屿但不亲闻臻。闻小屿给它洗澡,喂吃的喝的,抱着猫玩,晚上猫就和闻小屿一起睡觉。 闻小屿在家里吃好睡好,练不成舞就成天在网上学习怎么养猫,一天打几次电话给猫舍老板。闻臻把大多工作挪到线上,其他时间都尽量在家里,像普通的哥哥那样正常照顾闻小屿。如此闻小屿心情安宁,前阵子掉下的体重慢慢回归正常水平。 收假前两天,闻小屿准备回学校。他的脚踝伤已恢复,晚上睡前准备收拾一下行李。他正把行李箱拖出来放在地上摊开,百岁绕过来在他行李箱面前转,绿眼睛好奇看着他。闻小屿心中蠢蠢欲动,想把百岁也一起带走。 他去书房找闻臻,“我想带百岁回学校那边。”闻小屿抓着门把,试探道。 闻臻正在电脑前浏览文件,闻言头也不抬,“不行。” 闻小屿与他哥讲道理,“百岁又不喜欢你,留在这里它不开心。” “大房子不给它住,让它去住小地方?你考虑过它的感受吗。” 闻小屿没话说,虽然他觉得对于猫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但也不想真的委屈了百岁。百岁的性格很活泼,精力旺盛,喜欢在房子里转个不停,有时候还莫名其妙玩起冲刺,大老远追到闻小屿面前扒着人不放。 “你昨天说想买个猫爬架,我看中一款。”闻臻把笔记本电脑移过来,闻小屿一看,那哪里是个爬架,分明是棵装在墙上的针织藤,一节一节往上垒,又拐个弯穿过整面墙,一般房间根本装不下。 但闻小屿很喜欢,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过去,和闻臻讨论应该把爬架装在哪里。最后决定把地方定在闻臻的书房,书房是闻臻在家临时办公的地方,空旷少物,有一整片墙都空着。 商量完后,闻小屿的注意力才转回来,想起自己要回学校的事情。买了这么大的猫爬架放在家里,他还怎么带百岁去租房? “那平时你照顾百岁,我周末回来?”闻小屿不确定地给出一个建议。 闻臻正回复公司消息,手上不停,也不看他,“我下周出差。” “那百岁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 闻小屿站起来生气走了,觉得闻臻一点都不负责任。他想把百岁带去学校,但猫吃的用的全在这边,冰箱里还放了新鲜鸡肉和牛肉,专给百岁吃的。他的租房没有冰箱,地方小,不够百岁跑来跑去。 闻小屿纠结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闻臻就走了,闻小屿只能继续呆在江南枫林。直到过两天开学,闻臻人没回来,司机倒按从前那样准时等在楼下送他去学校。闻小屿往百岁的饮水机和自动喂食器里装好水和猫粮,百岁看着他换衣服拿书包,知道他要出门了,一直跟到玄关处,送闻小屿出门。 上舞蹈课的时候,老师知道他脚踝才好一个月,只让他练习一些基本功,排剧那边之前也和闻小屿商量过,给他替换了人选。结果闻小屿没怎么练舞,一整天就时不时惦记着猫,怕没人陪它玩它会孤单。 放学后闻小屿主动联系司机坐上了回家的车,一回到江南枫林就放下书包陪百岁玩。如此过了一周多,房东发消息询问闻小屿要不要续租,闻小屿才重新头疼起来。 他放不下百岁,但百岁已经适应了这个家的环境,每天在给它装的爬架上玩,非常喜欢吃闻臻买给它的鲜牛肉和鸡肉,显然百岁在家里过得很开心,闻小屿一想自己要是把百岁带去自己的租房,那感觉简直像硬把孩子从金窝带去狗窝。 房东说房源比较紧张,希望他尽快给回复。闻小屿趴在床上费劲思考,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在家住得也很舒服,他喜欢自己做饭,冰箱里就长期备好新鲜蔬肉,以及他喜欢的水果切片,牛奶和鲜榨果汁。 闻臻一步再没有试探他。只像个负责任的兄长照顾闻小屿的起居,陪伴的方式仅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没有亲密的身体接触,连对话也是平常。 距离感让闻小屿放松了警惕,又因不近不远的陪伴而情绪逐渐安定。那些过热的记忆在这稳定不变的距离中缓慢降温,加之闻小屿刻意,被渐渐放置在了脑海的角落。 百岁趴在闻小屿枕边舒舒服服睡觉。闻小屿拿着手机想了很久,最后与房东发消息说自己不会再续租,并且这周内会搬出去。 发完消息后,闻小屿放下手机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舒了口气。 他为自己罗列出足够多的理由来掩埋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选择留在这个家里只是为了照顾好百岁,为了每天都吃到新鲜的水果切片和牛奶,为了节省租房的钱,为了看卧室墙上的那副油画,为了能睡好觉补足精神。总而言之,没有什么隐秘见不得人的心思。 夏末气温下降,一场暴雨来临,从下午一直下到晚上。深夜闻小屿正睡觉,忽然迷糊醒来,然后听到玄关门响。闻臻回来了。 他把脑袋探出来,听外面若隐若无的动静,过一会儿洗浴间响起隐隐水声。闻小屿没了睡意,趴在床上听着,一直到闻臻洗完澡从洗浴间出来,脚步声从走廊那边渐渐靠近,到了闻小屿的卧室门边,闻小屿一动不动。接着门外脚步不停,往另一间卧室去了。 闻小屿从床上坐起来。百岁被他闹醒,也支起脑袋看着他。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对视,过会儿闻小屿轻手轻脚掀起被子,下床。 他拉开卧室的门,脚步很轻走出来,往闻臻的卧室那边看了眼,犹豫片刻,又慢吞吞走到客厅,看到闻臻放在地上暂时没有收拾的行李箱和包,外套就搭在沙发背上。闻小屿过去拿起外套,嗅到衣料上被雨淋过的淡淡潮湿气味。他把闻臻的外套展平挂到阳台上,又把玄关的鞋收拾进鞋柜。 闻小屿莫名其妙瞎忙一通,还去厨房喝了点水,之后才往卧室走。 他心想闻臻淋到了雨,会不会感冒?闻小屿摸黑在走廊上走,看到闻臻的房门掩了一条缝,里面泄出点暖光。 这么晚还不睡。闻小屿心里头话多,念念叨叨的,忽然冷不丁听闻臻卧室里传来一声,“闻小屿。” 闻小屿吓一跳,本想装作没听见赶紧回房,可犹豫片刻,又走到闻臻房前,轻轻把门缝推开,“做什么?” 房里昏暗,只有床头灯亮着夜间柔光。闻臻靠在床头拿手机回复工作消息,腿懒懒搁在床上,看向他,“大半夜自己不睡觉,还不让我睡觉?” “......我现在就去睡了。” “过来睡。” 闻小屿愣一下,杵在门边看着闻臻。闻臻手上打字,思考时微微皱眉,显得面容冷淡。他抬头见闻小屿不动,又重复一遍,“过来。” 闻小屿就走了过去。百岁无声息跟着他脚后,自己到地毯角落趴下。闻小屿谨慎到床边坐下,闻臻随手关上灯,房间陷入黑暗,“快睡。” 他像没有多少心思放在闻小屿身上,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闻小屿自己找到枕头和被角小心睡下,闻到被子上闻臻的气息,心中最后一点挣扎疏忽消灭了。 闻臻关掉手机,抬手牵好闻小屿身上的被子,随后自然把闻小屿揽进怀里抱着。闻小屿一下僵住,“不......” “不闹。”闻臻不轻不重捏住闻小屿后颈,声音低缓,“只是抱着你睡觉。我困了。” 闻小屿就安静下来。闻臻的怀抱像某种梦境,在片刻之间摄住了他,充满无可比拟的温暖与安定感。闻小屿窝在闻臻的怀里,听到清晰的心跳,男人稳定起伏的呼吸贴着他的脸颊。他静了片刻,心脏无法抑制地飞速跳动起来。 “我......”闻小屿连呼吸都烫了,手脚慌忙想从闻臻怀里出来,“我还是回房睡吧。” 闻臻睁开眼睛,黑暗中低沉的声音很近贴上闻小屿的耳朵,“怎么?” 闻小屿红了耳尖,“快点放开。” 接着他被用力一揽,两具暖热的身躯顿时紧贴。闻臻握住闻小屿的腰倾身上来,“起反应了?” 闻小屿登时要炸起,“别碰!” 闻臻抱着羞恼挣扎的闻小屿,像安抚一只惊慌的小动物,低头在闻小屿的额前落下一个吻,而后扣住他的裤腰压上来,呼吸炽热,“我帮你。” 第36章 卧室昏暗,窗外下着雨。床上一阵衣料摩挲,紧接着一声急喘。 闻小屿陷在被子里,裤腰挂在胯上,腿间硬起的部位被大手覆住揉捏,硬得几乎顶出内裤。他抵着闻臻肩膀,一双腿在被子里曲起又滑下,人几乎发起抖来。 他推开闻臻的下巴,“不要......脏!” 闻臻掰回他的脸,继续吻他湿红的唇,手指褪下内裤,握住闻小屿挺立湿润的性器。闻小屿腹部猛地收紧,胡乱往下去抓闻臻的手指,闻臻的手掌大而热,握着手中硬挺的性器慢慢揉动,怀里人随着他的动作阵阵收缩小腹,很快呜咽起来。 “别这么......弄......”闻小屿混乱喘息,手臂不知何时搂住了闻臻肩膀,指尖无措在闻臻背上抓挠。他在强烈的刺激下被快感淹没,闻臻吻得他含不住唾液,大手从颤巍巍的阴茎底部握到顶端,缓慢而有技巧地转动,指腹微微用力按过龟头顶部的小孔,把人按得嗓音里几乎掺进哭腔,“呜!” 闻臻收拢手指扣紧性器顶端,那小孔湿漉漉收缩蠕动,却被握得流不出水来。闻小屿涨红了脸挣扎,“松手。” 闻臻一手环过他肩膀,把人抱在身前安抚亲吻。他继续揉捏手里湿润的性器,揉得水声粘腻,闻小屿被快感一遍一遍冲击着下腹,喘息愈发急促,显然快射了。 然后手指又抵住龟头的小孔。闻小屿被折磨得差点哭出来,“放开......!” 他恼羞成怒在闻臻腿上蹬,闻臻随他扑腾,压着人深深吻下去,手上开始加快速度。咕呲水声越来越响亮,伴随闻小屿愈发难以抑制的闷闷呻吟。他敏感得整片小腹几乎都红了,腰不断哆嗦着拱起,后背死死抵进床垫,“唔......唔!” 他被闻臻抵着舌根缠吻,强烈的高潮令他大腿发抖,性器在闻臻手里一股股射出精液。液体浓白,淌了闻臻一手。 闻小屿差点晕过去。闻臻的呼吸很重,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抱得闻小屿很紧,低头时非常克制地吻在闻小屿汗湿的额角,呼出的气息滚热。 “还要不要?”闻臻的声音很低,压着情欲的沙哑。 闻小屿射得浑身都软了,只剩陷在床里喘气。此时闻臻充满无声的压迫感与强烈荷尔蒙气息,压得他头晕目眩,只能勉强捡回一点理智,“......不要了。” 闻臻就起身扯来纸给他擦干净。闻小屿羞耻得要命,想抓住闻臻的手,“我自己弄。” 第34节 闻臻扣住他手腕,将他腿间流出的湿滑液体擦去,之后不发一言站起来离开了卧室。闻小屿懵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从床上撑起来,发呆片刻,听到浴室传来隐隐水声。 为什么又洗澡?两秒后闻小屿反应过来,脸又开始发热。他胡乱心想闻臻不需要他......帮忙吗?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占了便宜,他哥并未想从他这里得什么好处。 闻小屿一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他不能和闻臻睡一张床了。原本就明白不能,偏偏身体不跟着脑子走,导致现在这副局面。闻小屿从床上爬起来,拖着双发软的腿小心往门边走,一旁百岁支起脑袋看着他,不明白他大晚上为什么不老实睡觉要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但还是起身跟着闻小屿出了卧室。 闻小屿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倒进床里,抱着大熊玩偶勒紧熊脖子。热度迟迟不散,他难以平静。与闻臻亲密接触的感受是如此美好心悸,触碰只会想要更多,分离则令人顷刻焦躁。 闻小屿心烦意乱,身体却舒适得要命,抱着熊没能想太久心事,就困倦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周六,闻小屿一大早醒了。后半夜他睡得很好,醒后睡眼惺忪下床去洗漱。洗完脸人清醒过来,往镜子里一看,看到自己脖子上的两枚吻痕。 他吓一跳,看清一枚是自己的胎记,靠近锁骨的则是吻咬出来的红痕。他的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小时候摔一跤或者撞到哪里,身上的疤痕都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完全消去。昨晚闻臻用力在他脖子上吸咬出的痕迹,到现在还是鲜红。 闻小屿立刻转身往自己房里走,想换件高领衣服。他刚经过书房,就见书房门被打开,闻臻一手拿着水杯,高大身形挡在门前,垂眸俯视他,面容冷淡。百岁从两人脚下绕过,进书房去玩它的猫爬架。 “昨晚睡得还好?”闻臻开口。 闻小屿下意识捂住自己脖子,不自在回答,“还好。” 闻臻:“那你很洒脱。” 闻小屿想起自己昨晚爽完就跑的行为,有点心虚。心想你不是自己去冲凉了吗,然而又觉得这个想法太没心没肺,只好含糊“嗯”一声,头也不抬溜回自己房间。 他莫名心有愧疚,换好衣服后特地回到书房前,对里面说,“我出去跑步了,回来再做早餐吃。” 然而房里闻臻回应他:“等我一起。” 过会儿闻臻换了身运动装出来,和闻小屿一起下楼跑步。两人去隔壁枫林公园绕了一个小时的圈,之后太阳完全升起,气温升高。晨练结束后,闻小屿坐在公园长椅上暂时休息,闻臻去附近商店买来水,递给闻小屿一瓶。 闻小屿跑得一身热汗,一边喝水一边拉着衣领给自己扇风。闻臻扫过一眼,注意到什么。他抬手拉下闻小屿衣领,闻小屿立刻敏感避开,“干什么?” “看到吻痕了。” 闻小屿本就跑得脸颊微红,闻言憋红了脸不吭声,整理自己衣领,不去看闻臻。可两人膝盖碰着膝盖,挨得那么近。闻臻问他,“喜欢吗?” 闻小屿登时要炸了毛,“我没有。” “我以为你很舒服。” 闻小屿忍无可忍站起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臻很平静,“我只是想按你喜欢的来。” 最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家,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闻小屿每次都被闻臻反将一军,心中有气不能平,回家做早餐时把案板切得咄咄响,闻臻闲来无事坐在中岛边看他做早餐,早上那点低气压已经散了,这会儿看上去还有些悠闲。 闻小屿把两份蔬菜三明治放到桌上,坐下兀自吃自己那份。闻臻见他特意冷着脸,可天生是温软的眉目和唇,连生气都是可爱。 闻臻想起昨晚闻小屿躺在他身下喘息的模样。清醒时是一张单纯的脸,陷入情欲后却满是诱人的色彩,从含着水光的一双眼到润泽的红唇,皱起眉却又可怜地闭上眼睛,连从嗓眼里挤出的呻吟都有甜味。一副想推开他的模样,身体却不要命地往他怀里贴。 闻臻垂下眸,喝起咖啡。克制对他来说正在一点点变得困难。他尝过了甜,自然而然想要得更多。但最引诱他的并非其他,而是闻小屿无意中泄露的目光或身体信号,一种在闻臻看来非常强烈的依恋与渴望,目标则是他本人。 闻小屿安静吃完早餐,起身去洗碗。闻臻仍坐在桌边思考,顺便把视线放在闻小屿的腰上。昨晚他被闻小屿撩拨得完全硬起,冲澡时很是花了些时间才发泄出去,如此仍有躁意。过了一晚,跑了趟步,此时望着闻小屿的背影,残留的欲望仿佛又被勾起。 闻小屿擦干净手转过身,见闻臻还坐在这里,有些奇怪看他一眼。他不打算搭理,正要径直离开厨房,经过桌边时却被闻臻握住了手腕。 他直接被拉到人面前,站到闻臻两腿之间。他马上按住闻臻肩膀,防止距离进一步缩短。 闻臻抬头看着他,“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他问得堪称理直气壮,闻小屿瞪他,“不行。” “为什么?” 闻小屿觉得和他难以沟通,“你觉得你对我做这些事情合适吗?” “我们都想要,哪里不合适?” 闻小屿被他闹急了,“我没有……想要!你不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结婚成家的事,成天想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闻臻牢牢扣着他手腕,嘴角勾起,“你一个艺术工作者,思想倒挺封建。” 闻小屿猝不及防被他说懵:“我封建?” “成天要求别人结婚成家,不是封建是什么。” 闻小屿怔愣看着闻臻,一下被他问住。这么一说,听起来他好像真的很霸道,竟然要求闻臻如何如何。只有爸爸妈妈尚且能对闻臻做出指教,他有什么资格? 但他心中的确不无自责,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回到这个家,闻臻是不会出这种差错的。同时闻小屿也明白,感情并非人为能控制,这种差错更像是命运的一个玩笑。 他早已不知该如何面对闻臻,渴望靠近却又害怕把闻臻拖离常轨,如此拉扯挣扎,已然身心俱惫。 不想失去闻臻的心情是这样强烈,一想到以后闻臻与别人走入婚姻殿堂的场景,闻小屿就无法控制情绪上涌。他讨厌矛盾敏感的自己,偏过头想挣开闻臻的手。 闻臻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被甩开手后干脆把人腿弯搂住,“怎么了?” 闻小屿就是不看他,“不要管我。” “刚才的话只是和你开玩笑。” 闻臻对待他的耐心好像永无止境,无论闻小屿如何作出毫不客气的样子,抑或冷漠和疏离,却又不愿真的放开他哥的手。即使如此,闻臻也全然不在意他的忽冷忽热。 闻小屿从未被如此对待,像有一方恒温的生态缸包裹住他,安定与温暖永不逝去。闻臻的情感独立而稀有,鲜少有人能窥见其冰山一角,但闻小屿成为了这个幸运儿。是否真的要舍弃这份珍贵的好运,闻小屿的内心深处早已给出自己答案。 心脏沉重地往下坠。闻小屿挡住自己眼睛,在早晨明亮的天光里感到纠缠的甜蜜和苦涩。他终于压抑不住长久以来的负担,在闻臻一而再的步步紧追下破开防御的一道口,“......你总是这样。” “你知道我离不开你,才这样对我。”闻小屿控制不住情绪,泛红了眼眶,“明明你要是像从前那样不管我......我就不会这么在意你,你可以让事情回归正常,可你就是不做。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他越说越伤心,让闻臻颇有些措手不及。他对闻小屿的眼泪很是谨慎,这会让他想起两人在医院大吵一架后闻小屿站在他面前无声掉眼泪的场面。因为那之后闻小屿搬出了江南枫林,不愿见他,不接他的电话,连一起吃个饭都要他想尽办法,再把人重新接回家更是耗费了大量心思和时间。 所以他不愿再见到闻小屿的眼泪。闻臻捧着闻小屿的脸,虽然没能完全理解闻小屿的心思活动,但还是说,“对不起。” 闻小屿却摇头,抬手抱住闻臻的脖子。他太想抱了,想和闻臻贴着身体,嗅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在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的房子里,好像远离了一切世俗与常理。如果能有一层外壳保护,他们是否能够在这个隐秘的空间倾诉爱意? 闻臻听到闻小屿的胸膛中传来强烈的心跳。于是他抬起手,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第37章 临近傍晚,闻小屿在楼上练舞房练完基本功。他站在窗边喝水,看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霓虹,百岁跳到沙发背上,一只爪子搭住他胳膊,想要他抱。 闻小屿放下水杯,抱起百岁倒进沙发。他出神望着窗外夜色欲深的天空,夕阳烧红流云,远处星辰隐现。他想起闻臻送自己的那幅油画,每晚自己睡前都要看一看,看晨昏交界时梦幻般的天空,万千花丛中独一的白玫瑰。 他没勇气下楼,就在练舞房的浴室洗过澡,换上宽松短袖短裤,抱着百岁窝在沙发上。沙发柔软,猫肚子暖着闻小屿手心,他练舞累了,蜷在沙发上小憩,没一会儿就不自觉睡着。 没睡多久,闻小屿就感觉猫踩过自己肚子。他的腰很怕痒,被猫爪踩一下就敏感醒来,睁眼看到闻臻坐在自己旁边,搭着沙发背看落地窗外的晚霞。 闻小屿坐起来。闻臻见他醒了,顺手把带上来的保鲜盒打开,叉起一片橙子切片喂到闻小屿嘴边,他动作太自然,闻小屿又刚睡醒犯迷糊,张嘴便吃了。 他吃完才反应过来,不吭声拿过闻臻手里的保鲜盒自己吃。闻臻顺手摸上他眼角,闻小屿避过一点,皱眉看着他。 闻臻说,“怕你躲在楼上偷偷哭。” “我没有那么喜欢哭。” 闻臻就不逗他。闻小屿吃着水果,余光打量闻臻的侧脸,看他的胸膛平缓起伏,想靠上去的感觉强烈。 他脑子里一堆想法胡乱纠缠,吃完水果后把保鲜盒放到一边,直起背跪坐在沙发上,看着闻臻。闻臻本在回复助理消息,察觉到闻小屿的目光,抬眸看向他。 闻小屿认真问闻臻:“你真的不打算结婚吗?” 闻臻容易被他逗笑,这次也不例外。他漫不经心搂过闻小屿的腰让人靠近过来,“如果你想结婚,我们可以去国外。但是考虑到目前的情况,可能需要等几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要戒指?”闻臻自顾道,“我们可以定做一款。” 闻小屿生怕他真的会去订戒指,但闻臻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话题上面。他在闻小屿面前心情愉悦,揽过人后脑勺吻了上去。 闻小屿的唇舌有水果的甜香,软腻得勾人。两人吻得纠缠,渐渐水声轻起,夕阳余晖穿透整面落地窗,将他们的身影拖得长长交叠在一处。百岁从沙发背跳到地上,踩着地上的影子好奇打转。 闻小屿无意识抓住闻臻的肩膀,在闻臻的吻里沦陷。他心里喜欢得要命,身体便主动张开嘴任闻臻舔进牙关。闻臻盯着闻小屿红润的脸,看他闭着眼睛的模样专注而羞涩,手抚进他的衣服下摆,揉上那把劲瘦有力的腰。 闻小屿的皮肤细腻,肌肉因常年锻炼而充满结实韧劲,闻臻用力按揉手下的腰身,掌心抚过肚脐,从小腹到胸口,一路摩挲得闻小屿阵阵战栗,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他的衣服彻底乱了,衣摆被拎到胸口,闻臻揉上他胸前挺立的乳首,闻小屿抓紧闻臻的手腕,偏过头躲开他的吻。 他喘息不止,一双唇被吻得红艳,软软被男人抱在手臂里,任何躲避都没有说服力。闻臻低头吻在他的鼻梁,手按进他的腿间,“亲一下就硬了?” 闻小屿一下并拢双腿,恨得想咬他。闻臻抱起人按在沙发背上,大手探进他裤腰,摸到一手湿润触感。闻臻有些吃惊,没想到闻小屿敏感成这样,只是接吻就流起了水。那泛红性器从衣料里挺立出来,手指从顶端擦过时甚至能牵起银丝。 闻臻以膝盖顶开闻小屿双腿,握住他性器揉捏,“这么喜欢?” 闻小屿忽然拉下闻臻脖子,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闻臻被咬得嘶一声,手上用力,把闻小屿弄得呜咽起来,那一瞬聚起的凶劲散了。 “轻点......轻......”闻小屿抓住闻臻手臂,腿间性器愈发硬挺,顶端溢出点点液体来。闻臻压下来吻他,握着手里阴茎不动,却不断舔吻闻小屿的耳朵和脖颈,按着他乳首抵弄,闻小屿抱着闻臻喘息,身上被四处点起火却无法真正发泄出来,他很快就受不了这种折磨,咬牙挺腰想往闻臻手心里蹭,然而闻臻松开了手。闻小屿顿时气红了眼眶,瞪向闻臻。 那明亮眼眸里腾的透出一股野性,晃得闻臻几乎乱了心窍。他低头去吻闻小屿,闻小屿恼火不愿意,他就掰过人下巴不容抗拒吻下去。闻小屿没能在他手里高潮,却断断续续流出不少水液,流了闻臻一手。闻臻堵着闻小屿的唇,手往下摸进他股缝,把粘稠液体抹到那隐秘的穴口边。 闻小屿立刻要挣扎,闻臻将他的双腿抵得更开,一根手指已经沾着体液略微粗鲁塞进了后穴。闻小屿倒吸一口气,从吻里挣出来,“等等......” 他重又被吻住,口腔被湿热的舌纠缠,唇都被咬得麻木,暧昧水声在两人之间响起,闻小屿被亲得丢了魂,感到闻臻的手指已闯进身体。 闻臻克制着呼吸。闻小屿紧得要命,穴肉将他一根手指都死死裹住,推着搡着要把他挤出去。他耐着性子,一边安抚亲吻一边慢慢抽送手指,那未经人事的后穴不断抽缩哆嗦,湿润的液体勉强做了润滑,打湿了股缝。 他哑声问,“痛不痛?” 闻小屿喘得急促,“很奇怪......啊......” 所有顾忌都被抛到了脑后,闻小屿只感到热,和闻臻侵犯他的那只手。后穴被强行挤开扩张,手指在里面抽插时发出淫乱的咕啾声,闻小屿被插弄得蜷成一团,他不断调整呼吸,不自觉抱紧闻臻往他怀里蹭,希望得到闻臻的安抚。 闻臻细密吻他的耳朵,不得不用力挺进手指才能把狭窄的穴道拓开。他的后背也不知不觉冒出一层汗,闻小屿太紧,稍微用力插进就哆嗦着要哭起来的样子,难得叫闻臻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他只能不断抚摸闻小屿的身体,吻他,哄他放松。 沙发边传来猫叫。百岁直起身子扒在沙发边,睁着绿色的大眼睛歪脑袋看着他们。闻小屿喘息回过神来,红着脸抵住闻臻肩膀,“百岁在这......” 闻臻提起他双手手腕按到头顶,随后往后穴送进第二根手指。闻小屿“嗯!”一声,下一刻被飞快抽送的手指弄得失控喘叫起来。 “痛......啊!”闻小屿挺起腰挣扎不得,脊背绷出紧致弧线,“慢点......唔!” 后穴被捣得水声骤响,闻小屿被扣住手腕压在沙发背上,衣摆堆在胸口,裤腰褪下,露出一大截赤裸的雪白腰身,乳首早被闻臻揉得通红,方才软下的性器在男人略显粗暴的对待下竟颤巍巍又翘起来,随着后穴被抽插的动作摇摆晃动。 “唔、唔......嗯!”闻小屿忽然猛地收缩小腹,双腿拼命夹紧。闻臻见状略一停顿,知道自己找到了闻小屿的敏感点。他盯着闻小屿潮红的脸,手指往深处去,顶到方才碰到的微微凸起。闻小屿又是一颤,脚踩上闻臻的腹部,声音都发起抖来,“别碰。” 闻臻低声说,“你要习惯。”随后扣紧闻小屿手腕,手指抵着他的敏感点发力顶弄。闻小屿几乎哭起来,他被压得无法挣扎,只能竭力合拢双腿抵抗这强烈的被侵犯感。他死咬着唇呜咽,后受不了呻吟出声,求他哥慢一点,轻一点,一双脚绷紧踩在闻臻肩上,后穴被捣得一片通红。 闻臻握住他脚踝侧头亲吻,手指连根抵进穴口,深深压迫穴道。闻小屿仰起下巴无法控制地痉挛,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性器一股股喷出精液,洒了一身。 闻小屿脱力从沙发背滑下去,衣服和胸口上全是自己射出的精水。他气还没喘匀,就被闻臻从沙发上抱起来,坐在男人腿上。 “该我了。”闻臻把他抱在怀里,硬到现在的性器隔着衣料顶在闻小屿腿间,触感不容忽视。闻小屿软着腿趴在闻臻胸口,闻言咽下唾沫,有些无措把自己支撑起来。 夕阳已坠入云端,唯余最后一丝盛大余晖烧遍天空。晚霞的光充满梦境般不真实的红,挟裹淡淡流金的色彩包裹大地。闻小屿抬起身时,身体便浸入晚霞的渲染。他的皮肤被裹上一层朦胧的淡红光影,眼角和唇上的红愈发鲜艳,眼中天空燃烧,混着难言的情欲和爱意。精液从他的胸口一点点滑下,弄脏了白皙的肚子。 像晨昏的美梦里一朵摇曳的白玫瑰。 第41节 李清去科室拿回了医疗卡,临走前还客客气气笑着与医生道别。之后她再次回到那间休息室门口,见门已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回到丈夫的病房,坐在沙发上喝了半杯热茶,才终于反应过来。 那两个孩子在做什么?李清迟疑不定。吵架了?哥哥在哄弟弟?可闻臻这样冷淡的人也会哄人吗?他做什么抓着小宝的手,抓得那么紧? 李清心神不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可她无法控制,反复回忆方才看到的那个画面,并莫名想起许多之前的事情。她知道闻臻是个颇为冷漠自我的孩子,不喜人多,不喜身体接触,有轻微的洁癖。在小宝最初回家那阵,她还十分担心闻臻嫌弃这个弟弟。但恰恰相反,她发现闻臻非常关心和在意小宝,尽管这个大儿子的情绪不外露,但在她这个母亲的角度看来,这种在意已是闻臻情绪表现的高峰。 不对。李清告诉自己,小宝本就善良可爱,家里人都喜欢他,疼爱他,难道不是应该? 可李清又忽然想起,之前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闻臻提起弟弟在首都那边不愿意和他一起住,想搬出去。后来小宝的确搬出去了一段时间,但不知怎么,最终还是回了江南枫林。 李清恍恍惚惚,回忆着当时兄弟俩的神情。小宝似乎是不愿意提自己想搬出去住的事,看起来有些不高兴。闻臻当时的语气却仿佛是在告状一般,并不乐意弟弟搬出去住。 这令她想到闻臻和康知的相处模式,而放在闻臻和小宝身上,竟然像头尾调了个方向。起初她以为是亲兄弟之间的血缘关系和心灵感应终究有所不同。 但白天在书房里,闻臻说过的一句话猛地打进李清的脑海。 闻臻说,“前阵子遇到一个人,很喜欢”。李清产生荒谬的想法,一算小宝回来的时间,一年半不到。 闻臻握在闻小屿手腕上的那只手像一道沉重的投影映在李清的心上。她竭力克制自己往古怪的方向去想,但大儿子所有反常的细节如今都在她的脑海中无限放大让她反复琢磨,令她的直觉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闻臻不该这么在意小宝。他太在意了,状态和他从前与几任女友交往时近乎截然不同。 李清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然变得汗涔涔。 晚上闻家良醒了。李清坐在床边与丈夫说话。 闻家良已然缓过劲来,靠在床头对李清说:“我也老糊涂了,还与小孩计较这种事。闻臻惹我生气又不是一两天,我早该知道他总要做出点出格事。” 李清“嗯”一声听着。闻家良见妻子有些心不在焉,询问她怎么了。李清却头痛不安,一时理不清思绪,只摇头说没事。 一只温暖、苍瘦的手抚上她额角。李清抬起头,对上丈夫关心的目光。 “早点回去休息。”闻家良说,“照顾我这个老头还是太累了。” “瞎说什么呢。” 李清在丈夫温和的摩挲中渐渐平静下来。她首先意识到的是这件事绝对不能和丈夫说。如果她的猜想成真,丈夫绝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闻家良对于李清而言,是一堵稳定而强大的盾,也是一盏灯,从两人在一起至今就守护着她,指引她。她从小是家中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长大后又从家中长辈的手中被捧到闻家良的手中,不曾受到一丝一毫的风吹雨打。 丈夫的成熟、稳重和经年积累的睿智完美地包裹了妻子的纯真心性,任何事都有家良为她挡在前面,任何事都有她的家良一手解决。 但李清明白这一次不可以。家良年纪大了,不能再经受更大的冲击,她必须独自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幸好是她第一个发现,不是家良,也不是她那不懂事的康知。 李清稍微整理好思路,调整面上神情,与丈夫聊过几句后,离开了医院。 她回到家已是很晚,有些疲惫换了鞋进门。家里安静,她穿过中庭走上走廊,正要上楼,却转头见院前坐着一个人。 夜里寒冷,闻小屿只坐在落地窗前,没有出去。他穿一身白色睡衣,盘腿坐着,出神看窗外凋零的小花园。 李清远远看着他。闻小屿看起来很落寞,孤孤单单一个人坐着,似是在想着心事。 李清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又非常心痛。她最怕小宝孤单,怕她的小宝明明回了自己的家却不能归属,有苦恼不能诉说。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母亲,大儿子冷情,小儿子跋扈,反倒是她瞧不起的、讨厌的胡春燕把她的孩子养得善良懂事,惹人疼爱。她失而复得的小宝,总是这样温软,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那里,好像下一刻就会转头离开。 她是要眼睁睁看着小宝远去,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二人陷入漩涡? 现在她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 李清静立片刻,没有打扰闻小屿,悄无声息上楼走了。 第46章 第二天一早,李清醒来。 睡过一觉后,李清已渐渐冷静。她如常洗漱梳头,吃过早饭,回自己房间思考许久,起身出门。 闻小屿不在卧室,就是在练舞房。李清下楼,果然在花园边的练舞房里找到闻小屿。浅淡的冬日阳光里,闻小屿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正趴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压横叉。 李清唤他一声,闻小屿一下起来,探头的小松鼠般望向她。李清看着他,不自觉流露出温和的神色。 她说,“我新买了花茶,小宝来尝尝?” 闻小屿起身擦了汗,跟着李清到书房。两人一同坐下,李清泡好两杯茶,放一杯在闻小屿面前。 “昨天是不是吓到小宝了?” 闻小屿摇头。李清无奈道,“你爸爸向来对你哥严厉,还不是对他期待高,希望他成才。” 闻小屿认真听着,询问,“哥哥达到爸爸的要求了吗?” “当然,他一直是你爸爸的骄傲。” 闻小屿跟着李清笑一笑,那笑未达眼底,带着点落寞,“那这一次爸爸是不是对他失望了?” 李清注视着闻小屿。她斟酌话语,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个字伤害到小宝,“我想不是的。爸爸他只是暂时还不能接受......这种事而已。” 闻小屿默然低着头,不说话。李清捧着茶杯摩挲杯壁,心下暗自惴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她本想第一个找闻臻。然而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从小到大不需要她操心,如今已然成为家族和公司的核心之一,可偏偏就是不好沟通。管教闻臻一事向来都落在丈夫身上,她承认自己拿闻臻没办法。想来想去,只能先试探着询问闻小屿。 “小宝回来这么久了......和哥哥相处得如何?” “......还好。” 母子二人对坐沉默。过一会儿,李清温声开口,“一开始我还老担心他会对你不好。你不在家这边念大学,我又要陪着你爸爸不能走远,想来想去,只能让哥哥在首都照顾你。那阵子我每天给你打个电话,就是想知道哥哥有没有委屈你......” 李清流露出一点苦涩的神情,面上却还是勉强笑着,“没想到你回来以后,哥哥好像就多了好多人情味。大概也是心疼你这么多年不在家,不想你再受一点苦了。” 闻小屿低垂着眼睛。他嗓子有些干涩,脑子也一团乱,只能傻傻“嗯”一声。 李清心中紧张,脑海里回放昨天的所有胡思乱想,她忍不住观察闻小屿的表情,试探道:“小宝也很喜欢哥哥?” 她不是个富有技巧的交谈者,然而闻小屿却比她还要生涩易懂,仅仅几句话就露出无措不安的马脚来,“是......是喜欢......” 他想说“因为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喜欢”,但他知道一切并非如此,谎言便卡在了他的喉咙。他从小耻于说谎,不喜欢也不擅长,以致现下这个非常需要他用一点谎言来粉饰太平的时刻里,他难堪地打了结。 李清当然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她的理智还在竭力为这对兄弟寻找理由。闻臻对待闻小屿的所有特别,门缝里窥见的那双交握的手,她仍在尽力撇去它们的存在,期许一切都是自己太过敏感。 她问,“那天哥哥说他最近好像有喜欢的对象,小宝一直和哥哥住在一起,有没有听哥哥提起过?” 闻小屿却宛若一座雕像,定定僵着。茶的淡雾升起,撩过他轻轻颤抖的睫毛。 李清不愿看到闻小屿这样的表情,忙又自己找话说,“我就是随口问问,小宝应该是不知道的,闻那孩子向来不爱和人聊这些事。” 闻小屿说不出话,只能“嗯”一声。 这场谈话就此打住。李清潜意识里不愿再询问闻小屿更多,她意识到小宝不善于说谎,但比起猜测的真相,她宁愿听到谎言。 李清看着闻小屿起身,到门边拉开门,忽而又叫住他,“小宝。” 闻小屿回过头。那双温润的眼睛看向他,带着笨拙的逃避和黯然,让李清心口发酸。 “小宝别担心。你哥哥再如何出格,就算最后犯了错,也是他的错,不是你的。”李清轻声说,“爸爸妈妈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闻小屿回到花园前的练舞房,呆呆坐在垫子上。 他想妈妈或许知道了什么。那种亲人靠近时血缘深处引发的心灵感应让他感受到了李清的焦虑和不安。 妈妈曾说过可以接受哥哥和同性在一起,那她现在这样忧虑,又是为了什么?闻小屿怔怔想着妈妈望着自己时欲言又止的目光,对待自己像对待一块易碎的宝物,分毫也不愿意伤害他。 妈妈能看出闻臻反常,闻小屿也不必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掩饰得很好。李清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闻小屿的心上,他心想妈妈或许猜到了他和闻臻之间的关系,并且已提前选择原谅他。 过错的惩罚或许将全数降临在闻臻身上。 闻小屿想起那个夏夜的庭前小院,昏暗中闻臻吻过他的眼泪,低声告诉他“万事都有我挡在你前面”。原来他的哥哥早就想好了,他最了解他们的父母,知道一切矛头最终都只会指向自己。只要闻小屿不受到伤害,闻臻就泰然自若全无所谓。 这本是闻小屿曾梦寐以求的,被爱的感觉。 闻家良没有大碍,没过几天就出院。闻臻要到新加坡出差一趟,也免得在家惹老爷子生气,便提前走了。闻小屿则一直在家陪伴父母,直到寒假结束。 临回学校之前,李清又与闻小屿聊过一次。没有提其他的事情,只说家里在他的学校附近有一套房,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学校。江南枫林还是离学校太远了,每天上学放学回家都不方便,耽误他上课和练舞。 “小宝之前不是就想住得离学校近点?租房子还是不方便,正好爸爸之前在这个闵华路小区有一套房子,早前就装好了,直接就可以住进去。” 李清说这话时很慎重,温柔看着闻小屿,寻求他的意见:“哥哥那边我去和他说,小宝不用担心。” 闻小屿没有拒绝的理由,在李清面前不敢犹豫,点头答应。他拿到李清给他的新房子的房卡和密码,在临开学前一周回到首都,先去宠物店接到百岁,接着刚被乔乔送到江南枫林门口,李清预约的搬家公司的车也到了家楼下。 百岁都没机会出箱子,一双大眼睛望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人影,看他们楼上楼下搬东西。过了很久,他的主人才重新坐进车里。汽车启动,闻小屿低着头拿手机回复闻臻的消息,说自己已经到家了。他转头看到百岁一直望着自己,隔着箱子摸一摸它。 搬家公司的人对闻小屿非常客气,全程只让他在一旁看着,等到了闵华路小区那边也是把东西全搬上楼,一个个安置在家里,确定好了以后再走。之后李清叫来的清洁阿姨上门,虽然房子在闻小屿来之前已经打扫过一次,但李清担心搬家会留下杂物和灰尘,她不愿让闻小屿收拾。 新的房子很大,李清的本意是不想闻小屿住小地方委屈了他。但两百多平的房子对闻小屿一个人来说又太大了,走到哪里都空,除了一只喜欢散步的猫时而走来走去。 闻小屿把百岁安顿在客厅,去录过指纹,改了门锁密码,最后回到这个新家,趴到沙发上,不动了。 百岁非常想念闻小屿,跳到沙发上来四处嗅,在他的脑袋边转了几圈后窝下来。 闻小屿脑袋放空,闻到沙发上新绒毯的味道,心情早已降至最低谷。这时手机响起,闻小屿拿起来看,是闻臻打来的电话。 他接起来。闻臻在电话那头问,“吃过晚饭了?” 闻小屿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过了六点,答,“正准备吃。” “我要三天后才能回。” “嗯。” 闻小屿听着闻臻低缓的嗓音,情绪好像有片刻的舒缓。但闻臻忽然在电话那头开口,“心情不好?” 闻小屿怔一下,勉强调整自己的语气,“没有。怎么了?” “你总是想得太多,平白给自己添压力。”闻臻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终究有些失真,“就不能把事情都交给我处理?” 闻小屿看着头顶的墙,一瞬间有很多话想和闻臻说。依赖的心情强烈涌上,但闻小屿回过神来,把冲动按压下去。 “我没有想太多。”闻小屿干巴巴转开话题,“我去准备晚饭了。” 闻臻说,“我带了份礼物,回来给你。” 闻小屿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梦游般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做晚饭。清洁阿姨来的时候还特地给他拎上来一大袋新鲜蔬肉水果,闻小屿草草做了份三明治囫囵吃下,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他甚至难以入眠。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茫然想着闻臻知道他一声不吭就搬出去以后会有多生气。闻臻让他不要到处乱跑,可他还是走了。他一定会伤到闻臻的心,但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闻小屿在床上辗转几番才心神不宁勉强睡去。他又变成一个人睡觉,没有贴着熟悉温暖的胸膛,他竟然还做起噩梦来。梦里一会儿是闻臻把送他的礼物扔了转身离开,一会儿是父亲躺在病床上艰难喘息的模样,后面甚至梦到小时候杜晓东拽着他的胳膊狠狠打骂他的场景。 闻小屿最后在黎明前难受醒来,看到窗外临近破晓的天空。黑暗笼罩大地,太阳还未升起。 寒冬的早晨蒙一层雾,房间里开着暖气,窗上结了点凌。闻小屿一到冬天就有点起不来床,醒来后还要坐在床上发会儿呆。闻臻就捏一捏他的脸,再揉一下耳朵,人就基本清醒过来了。 第42节 闻小屿坐在床上,抬手摸上自己微凉的耳朵。 不能在家里练舞,闻小屿就每天定时去学校里开放的练功房里练,练完后回家给自己和猫弄饭吃,晚上也呆在家里不出门。姜河知道他回首都后还想约他出来玩,可闻小屿半点兴致没有,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玩。 如此过了三天,第四天中午,闻小屿接到闻臻的电话。 “你搬出去了?”闻臻第一句话开门见山,语气冷淡。即使闻小屿已反复作过心理准备,还是难过起来。 他“嗯”一声。闻臻也不说其他,只问他,“闵华路小区?” “对。我......” “门牌号。” 闻小屿心中不安,“妈妈没有告诉你吗?” “闻小屿。”闻臻在电话那头冷冷叫他名字,“你现在告诉我,回来以后我就好好和你谈。” 闻小屿只得报出门牌号,闻臻便把电话挂了。紧接着李清的电话又打过来。闻小屿简直心乱如麻,接起电话。 “妈妈。” “小宝?哥哥刚才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是。” 李清的声音明显变得有些紧张,“我说你的手机怎么忙线了......哥哥他是不是要来找你?” 闻小屿深呼吸着,手指捏紧手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没有。” 隔着手机的距离,看不见人的神情和姿态,闻小屿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对李清撒了谎:“我说我搬走了,哥......他就把电话挂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沉默之中闻小屿的心跳加快,喉咙发涩。好在李清很快开口,“你突然搬走,哥哥他可能是生气了。小宝别担心,妈妈再多和哥哥聊聊就好了。” “嗯。” 李清又关心了闻小屿几句,之后挂掉电话。闻小屿把手机放到桌上,心脏咚咚跳着,手心出了汗。 他像一个等待着刑罚的犯人,坐立不安在家里徘徊,等到月上梢头,城市入夜。大学城这边日夜繁华,窗外霓虹明灭。 闻小屿又想闻臻或许不会过来找他了。他一定对自己很生气,大概并不想见自己。闻小屿不知抱着怎么样复杂的心情,漫无目的打扫了一遍屋子,又去洗了个澡,回到卧室窝进床里,拿被子把自己蒙住。 晚上十一点,枕边手机陡然响起。闻小屿吓一跳弹起来,看到手机屏幕上亮着“哥”这个字。 他有些不敢接,可手机一直震,强硬的催促一般,让闻小屿不得不拿起手机。 闻臻的声音在手机里平静响起,“开门。” 闻小屿坐起身,紧张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闻臻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我让你开门。” 闻小屿别无他法,踩着拖鞋走出卧室。他来到玄关前打开大门,只见闻臻一身深色大衣,挟裹着外面世界的沉沉寒意,漠然站在他的面前。 闻臻放下手,按掉手机。他抬脚进来,闻小屿只好后退。大门嗒一声关上,闻臻扫一圈这个家,目光落在闻小屿身上。 “跟我回去。”闻臻盯着他,第一句话就是要他跟自己走。 闻小屿垂着眸,不想闻臻看到自己脸上的难过,“不,以后我都住在这里。” “我让你把事情都交给我。” “我不想。”闻小屿勉强犟着,不去看闻臻的脸,“我有自己的打算。” 闻臻的神情愈发的冷,“你有什么打算?打算和我分开?” 闻小屿难受得要命,已很难再和闻臻面对面交谈,“总之,你别管。” 两人沉默僵持,气氛降至冰点。闻臻雕塑般站在玄关看着闻小屿,后忽然抬手脱下大衣,换鞋。闻小屿有些慌忙,“你不能留下来睡。” “你不回去,我就留在这里。”闻臻把大衣挂在墙上,穿一身正装,冷冷看着他,“有什么问题?” 闻小屿急得眼眶都泛了红,“闻臻!你难道还不懂妈妈的意思?” “我说过让我来解决。”闻臻的声音也难得添上火气,“谁让你擅作主张?” “爸爸都气得住院了,你还想怎么解决?”闻小屿气急,“你就不能体贴一下别人的心情?有些事不是你按着他们接受,他们就可以接受的!” 闻臻靠近闻小屿,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心疼爸妈,心疼你的养母,所有人你都去体贴,就不肯体贴一下我。” 闻小屿霍然抬起头,望向闻臻。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自己,像一片冷凝的冰。 闻臻抬手捏过闻小屿下巴,闻小屿抗拒推他,“不要......” 男人冰冷的气息压上。闻臻把闻小屿抵在墙上,低头用力吻下。他吻得很重,咬疼了闻小屿的嘴唇,舌尖还残留一点淡淡的烟草味道。闻小屿绷紧手指抓住闻臻肩膀,后被吻得头晕目眩,手指渐松开来。 两人许久未见,一见面吵了一架,抱在一起后又紧贴着吻得缠绵不止。闻臻扣紧闻小屿下巴结束这个吻,哑声说,“去你房间。” 闻小屿张着嫣红的唇不停喘息,闻言偏过头抿起唇。闻臻一手转过他的脸,在他的脸颊和耳朵落下潮热的吻,“听话。” 闻臻的体温和气息如森林包裹住闻小屿,让他再一次丧失了思考。他浑浑噩噩被闻臻压到床上,睡裤被扯掉扔在一边,睡衣堆到胸口,闻臻吻他的脖子,大手抚遍他的身体,摸得他浑身发颤喘息起来,腿间性器硬胀鼓起。 漫长的喘息与皮肤摩挲的声响过后,闻小屿呻吟起来,接着吃痛叫出声。闻臻进入他的时候硬得非常厉害,令他疼痛不已。男人压着他的手腕,只解了衣领上两枚扣子和裤腰带就压上来操他,炽热身躯伏在他身上,烫得惊人。 “慢点......慢点!” 闻臻掐住闻小屿的腰不容抗拒地干他,俯身吻他发抖的唇,“我出差这么多天,你一句想我都不说。” 闻小屿抵着闻臻的小腹竭力夹紧双腿,徒劳抵抗被侵犯的强烈感。他疼得快哭出来,委屈道,“我不想说!” 闻臻烦躁扯了领带扔到一边。闻小屿腰软肤白,脊椎骨细细突出,趴跪在他身下被干得发抖挺腰的模样直让人血冲头顶。闻臻再不作声,掰开闻小屿的腿一下比一下用力操干起来,眼看着闻小屿在他身下哭泣呻吟,一把雪白的背像浪里的小鸟般摇晃起来。 床被压起声响。闻臻压着闻小屿干得愈发激烈,他没戴套,粗大阴茎深深插进柔嫩肉腔,抽出一点就狠狠往深了撞去,撞得一把臀肉啪啪作响,通红的穴里也挤出淫靡水声,金属腰带不断撞出声响。闻臻力气太大,把闻小屿撞得腰都疼了,两条腿叉开跪在床上合不拢,人也直不起腰来,“嗯、啊!轻点......呜!” 在肚子里硬邦邦搅弄的性器抽了出去,闻小屿才艰难从难以呼吸的状态脱离出来。接着他被翻过身提着腿弯,那粗悍的性器又直直插进来,插得闻小屿的肚子都开始微微地痉挛。 肉体交媾的拍击声再次响起。这场床事闻臻少了点温柔,闻小屿被猛烈的抽送撞得呼吸都不能顺畅,他受不了抵着闻臻汗湿的胯,几乎哭着求饶,“慢点、慢......呃!” 闻小屿已被闻臻干得射出来,可怜兮兮的阴茎还被男人撞得直晃,拖出些黏丝来。闻小屿的身体敏感又浪荡,高潮时后穴收紧咬闻臻的阴茎,又被粗暴顶开,龟头一直插到最深的地方。闻小屿实在受不了这种干法,抱着闻臻的肩膀反复求他,求饶说自己明天还要练舞。闻臻充耳不闻,提起他一条腿又从侧面干进去。闻小屿被激烈顶撞到床头,后穴被干到松软出水,从屁股到腿根一片通红。 “啊......啊、太硬了......哥!” 闻小屿的脸颊被情欲烧得潮红,蒙着晶亮的薄汗,不知道自己叫得有多浪。闻臻射了他一肚子,让他的穴里淌满精液。他被干散了架,肚子一直抽搐,性器顶端溢出了一点尿液都不知道。激烈粗暴的性爱颠散了他的一切,闻臻插着他的穴俯身过来吻他的时候,闻小屿昏头昏脑张开嘴,被勾去了柔软的舌尖。 他们在黑暗中接吻,性器交合处时而抽连起水声,伴随闻小屿控制不住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闻臻没有放开闻小屿,一直把人抱在怀里亲吻占据,听闻小屿断续的哭音,闻他身上湿热蒸腾的气味。 第47章 闻小屿睁眼时,枕边已无人。 昨晚一夜荒唐,闻小屿醒来后腿根还有些疼,身上也是热的。他头疼在床上坐一会儿,捡来衣服穿上。 闻臻人不在家里,桌上却放着早餐,牛奶,鸡蛋和三明治,闻小屿常吃的样式。家里东西都在,闻臻还没有专制到一晚上把他搬到这里的行李又全给搬回到江南枫林,让闻小屿松了口气。 闻臻上午坐上回s市的飞机,于中午抵达目的。 昨晚李清给他发来消息,让他马上回家面谈一趟,言语间简短严厉。闻臻明白母亲的意思,回复说自己第二天一早会回来,然后照旧抱着闻小屿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后没有把人吵醒,准备好早餐放在桌上,之后独自穿戴好离开。 闻臻也正好准备与母亲正式谈一次,以避免往后再出现母亲和闻小屿背着他单独商量作出行动这种事。其他事情,闻臻都不特别在乎。他知道父母无论做什么都会给闻小屿带来压力,而他的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胆小得像只小水母,碰一下就忽地逃开老远。 闻小屿在外面流落了太久,根只在闻家的土壤上停了浅浅一层,要不是大家都按着他,还不知道他会随风飘到哪里去。 闻臻不会让闻小屿飘到任何地方去。 阿姨过来告诉李清人已经到家时,李清正在三楼阳台旁的暖房里站定沉思。她坐不住来回走,直到闻臻走上楼来,来到暖房前。 阿姨端来两杯热茶放在桌上,安静走了。李清始终凝眉望着闻臻,目光极为复杂。闻臻都快比她高出一个头了,她的大儿子早已成长为一个优秀可靠的成熟男人,但李清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她从来都无法理解闻臻的固执。 昨晚在和小屿的那一通电话里,李清就听出了小儿子的不对劲,接着两个孩子的电话便都打不通了。夜里她一个人在阳台焦虑徘徊,难以置信闻臻竟然让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甚至愤怒地想到在闻臻那样冷硬强势的性格面前,一向不懂拒绝的小宝是否遭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委屈。 闻臻叫了声“妈”,走进暖房。李清审视着闻臻,目光中不禁带着严厉。她放冷了声音:“还以为叫都叫不回来你。” 闻臻站着不说话。暖房里静谧,五颜六色的花都开得漂亮。李清抱着胳膊踱步,也不与闻臻绕弯子,问他,“你是不是欺负小宝了?” “没有。” “你强迫他?” 闻臻还真想了一下,眼见着李清瞪着他气白了脸,才认真答,“没有。” 李清呼吸都沉了,她还给自己留了一点希望,追问闻臻,“你几次在我和爸爸面前说不想结婚,难道就是为了小宝?” 闻臻静静回答,“是。” 那一刻李清眼中的泪差点要涌出来。但她强忍着,端好她作为母亲的稳重,急道,“你难道想说你喜欢你弟弟?!” 闻臻平静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妈,我很抱歉。” 李清简直要天旋地转起来。她猜测再多,也不如闻臻一句话来得重击。“小宝是你弟弟,亲弟弟!你这是疯了吗?!” 闻家良不在家。出院后他一直在家休养,这些天身体恢复,便觉得在家待久了憋闷,一早就出门去找友人打牌了。李清特意挑了这个时候与闻臻面谈,闻臻也心知肚明。两人都不约而同避开了闻家良,各自心照不宣。 “小宝还小,许多事情都还不懂......可你三十多岁了,闻臻!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心里最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清气得浑身发抖,嗓音都在颤,“小宝好不容易回家,他以前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这么懂事,他都不敢朝家里撒娇,说句话还要看我们脸色......”李清一想到闻小屿在家的时候小心翼翼到连一点声响都不敢弄出来的样子,眼泪就猛地往上涌,“......他怎么敢拒绝你?你就是欺负他、强迫他和你在一起,他又能怎么办?他甚至连说都不敢和我说!” 闻臻自觉从来都不是个会强迫别人遵从自己意愿的人,一时没明白他妈为什么会把自己往这方面去想,“妈,他是我弟,我怎么可能强迫他?” “你还知道他是你弟!” 闻臻闭了嘴。李清从荷包里拿出手帕擦掉眼泪,竭力平息情绪。她叫闻臻大老远回家的目的并不是要和人吵架,而是沟通。她知道自己不像丈夫那样在孩子们面前充满威严,闻臻连父亲的话都不听,更何况是她。 但这件事太重要了,她必须想尽办法解决。 “闻臻,实话与你说,我之前听你说不想结婚,有过很多猜测,也作了心理准备。”李清道,“无论是你,小宝,还是康知,我对你们从来都没有更多要求,只希望你们平安快乐。就算你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就算你喜欢男人,我也都能慢慢接受——但是你要跟我说你喜欢你亲生弟弟,你让我怎么接受?全世界都找不出一对能接受这种事的父母!” 闻臻不说话。李清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小宝以后是靠舞台吃饭的,小宝喜欢跳舞,天赋又那么高,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成名,到时候要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他和自己的亲哥哥......他的一辈子就毁了!” 闻臻答:“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李清怒极反笑,“我都能看出来,你觉得爸爸不会看出来?他迟早会知道!你爸爸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你想害死他么?!” 闻臻却像早有预料,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李清,那目光莫名令李清心惊。闻臻说,“爸不会知道。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 李清看着闻臻,不认识他一般,“你说什么?” “妈,我知道你心疼闻小屿,也不想让爸伤心,所以你不会告诉任何人。”闻臻说,“我也不会。” “闻臻!你搞清楚了,我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是因为这是大逆不道,这叫家丑!你好歹也是个高材生出身,就一点廉耻心一点道德感都没有吗?你一个人犯浑,还要把小宝也拖下水!你觉得你这叫喜欢他?你都要害死他了!” 闻臻又不说话了,只安静站那儿,看似不反驳的模样,可李清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他只是不想争吵,仿佛从首都飞回s市就是为了承认他喜欢闻小屿,至于母亲要如何愤怒责骂,他都能接受。 愤怒和不解暴风一般搞砸了李清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已经失态了,更令她痛苦的是闻臻的不为所动。她知道闻臻自我,可没想到已经到这这样严重的程度。 第43节 李清控制不住又掉下眼泪,哽咽道,“看着爸爸妈妈伤心难过,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闻臻垂下眸,后抬起,他向母亲走近一步,声音放低,“妈,我不想你们伤心,但这无法避免,我只想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李清恨恨道,“不能避免?只要你肯放过小宝别抓着他不放——” “除了这一点。” 闻臻的神情很认真,高大的一个人站在李清面前,收敛了所有冷气,微微低着头,流露出令李清感到陌生的、带着请求的神态,“妈,除了这一点,其他什么都好。” “我都愿意去做。” 闻家良回家时已是午饭时间。他进屋见家里安静,只有阿姨一个人忙里忙外往餐桌上放菜,往常这个时候李清都已经在桌边等着他了。 闻家良问,“小清怎么还没下来?” 阿姨答:“问过了,说是不想吃。”接着想了想,又提到闻臻上午回来过一趟,午饭前就走了。 闻家良便往楼上去。他膝盖不好,坐电梯到二楼,见卧室和书房都没人,便又坐电梯到三楼,远远就见妻子一个人坐在暖房里,隔着半透明的玻璃墙,身影有些模糊。 老人慢慢过去,走近了才看清妻子孤零零坐在暖房里,一手撑着额头,背对着玻璃墙。闻家良靠近了,李清才听到动静,忙拿手帕低头擦了擦脸,转头看过来。 “家良。”李清红着眼眶,匆忙擦掉泪痕,起身过来扶他,“回来啦。” 闻家良没让她扶,而是顺着坐下,询问,“闻臻回来过了?” 李清知道丈夫在意她哭,只好也跟着一起坐下,低低“嗯”一声。 “那小子又说什么了,把你伤心成这样。” 李清勉强笑一下,“还能说什么......还不是他之前说不想结婚,我这......心里也着急。” 李清心里太难受,话有些说不下去。闻家良却反而安慰他,“我生过一次气就算了,你还生气做什么?那小子向来叛逆不听话,你不好管教他的,以后还是我和他说。” “你说什么呀,聊一次就把你气成那样。”李清无奈笑着,说完这句又失落出神,不知在发什么呆。 闻家良看她情绪不高,说,“他说什么话你都别往心里去,不然迟早把你自己气出个好歹来。走,先下楼吃饭,不然菜凉了。” 两人一同起身,李清挽着丈夫慢慢往电梯走。她看见家良银白的鬓角,眼角深深的皱纹,心中又酸楚不堪。她是个有些情绪化的人,伤心起来就不停去想其他伤心的事,一会儿想丈夫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会儿想她的小宝,想小宝在外面流落那么多年,回家了也好像只是流落到另一个地方,总是很孤单的样子。 闻臻已成为这个家的主心骨,性格强硬且占据高位,小宝在他哥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李清一时甚至有些恨闻臻,她极度害怕会再一次失去小屿。她知道如果再不阻止闻臻发疯,这段关系里压力最大的只会是小屿。小屿那么敏感,说不定就会为了这个家离开——或许是离开闻臻,或许是离开他们所有人。 李清不能接受她的小宝再次从这个家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家良。” 李清轻唤丈夫,闻家良转头看她,“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准备在东南亚投资地产?进展怎么样了。” “已经谈了几轮,目前谈到了百分之三十多的股,但还是有点少了。那边市场竞争太激烈,不好再往上提。”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坐电梯到一楼,并肩往餐厅走。李清听丈夫描述那边的情况,说,“要是不行,就让闻臻去那边看看吧。” 闻家良顿一下,沉吟。李清继续说,“正好首都那边公司也起来了,闻臻不是都把事务往下放了么。总之这些年你也想让他把公司事务全都接手一遍,新加坡那边市场快饱和,要挤进去不容易,这种事最好还是交给闻臻去做......” “知道了。”闻家良摩挲妻子的手,他察觉到李清的焦虑,安抚回答,“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会好好考虑。” 第48章 开学后闻小屿就忙碌起来。搬到学校附近住以后放学回家的时间都充裕了许多,但他依旧每天早早起床,给自己准备早餐,出门锻炼,再去学校上课。 闻臻这阵子忙,有时回江南枫林,有时出现在闵华路小区。他有这边房子的密码,说来好笑,他根本没问过闻小屿密码,就是自己随便试了一下,试到第二次的时候就把门打开了,密码是他的生日。 闻臻拿这事去问闻小屿,闻小屿当即咬牙就要去换密码,被闻臻箍着僵持半天,后来不知怎么,还是没有换。 闻臻没让闻小屿回江南枫林,自然地把闵华路小区的房子当作一个住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闻小屿拦不住他,眼睁睁看着玄关摆上闻臻的鞋,衣帽间里多了闻臻的衣服,浴室里多一套洗漱用品,书房桌上甚至放上一台台式电脑,闻臻买来工作用的。 闻臻有时候过来,有时候又不来,行踪随心飘忽,叫闻小屿连拒绝都找不到机会,甚至在闻臻不来的那几天里不自觉地在家里等着,不知道闻臻为什么还没有来。 他知道自己多少有点分裂了。就像在夜晚入睡前不断想着不能再让闻臻来找他,不然妈妈会伤心,妈妈已经全都知道了,她总有一天也会进这个房子的家门,然后发现他们又住在了一起。到那时会发生什么?闻小屿不敢去想,只能无限地感到焦虑。 然后闻小屿在白天醒来,看着这个宁静的、什么都没发生的房子,又恍惚对自己说:今天没事。今天可以平安过去了。 这样他就又可以有一天和闻臻见面了。 闻臻差不多摸清了闻小屿的性子。他知道闻小屿的矛盾,便给他留出了空余,选择只在周末的时候到闵华路这边来,算是个折中的办法。他的确想时刻把人紧紧抓着,但看在闻小屿这么战战兢兢的份上,最终还是算了。 闻臻很难理解闻小屿的胆怯,但更不想看闻小屿掉眼泪,最后还是选择妥协。他在闻小屿身上已尝过太多新鲜感受,诸如妥协和焦躁,退让和体贴。 如果闻小屿不回报他点什么,很难说得过去。闻小屿几乎不主动联系他,见面时也不爱吭声,但闻臻渐渐发现有趣的一点。要不是他的注意力总在闻小屿的身上,也不会注意到餐桌上合口味的晚餐,衣帽间里挂好的熨烫妥帖的衬衣和外套,或是在周末的夜里无论再晚打开这个房子的大门,都能看到一小片亮起的灯光。 有一天晚上他在这边的书房处理一项加急工作,直到近半夜十二点关上电脑离开书房,经过卧室时见门半掩着,往里扫一眼,就看见床头亮一盏灯,闻小屿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拿手机看电影,低着头捏来捏去的,也不知道在捏什么。 一副因为想要等待某人而无法入睡的模样。 闻小屿总在不自觉地等着他。这等待像一个房间,无论闻臻去了哪里,转身就可以回到这个房间。无论外头多冷多吵闹,关上门就隔绝一切喧嚣,只剩温暖的体温和呼吸。 那是他一个人的房间。 周五晚上闻小屿下练习课回家,一身汗地进浴室洗澡,出来后坐在床上给自己按摩放松肌肉。他练舞练得小腿有点酸痛,正揉着腿,手机响起,父亲打来的。 父母常常与他保持电话联系,但平时大多是母亲。闻小屿拿起手机,是个视频通话。 闻小屿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在灯下面,看到父亲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眼角皱纹里都是笑意,“小宝回家了?” 闻小屿“嗯”一声点头,与闻家良问好。闻家良问起他学校和平时生活,闻小屿一一答了。父子俩聊了一阵后,闻家良问,“妈妈这两天有没有联系你?” 闻小屿心里下意识一跳,后想起妈妈最近似乎都没有和他打电话,只是偶尔发消息,答,“没怎么联系。” 他有点紧张,但隔着手机屏幕不明显,闻家良没有看出来。老人温和与他说话,“你妈妈最近好像心情不大好......” 闻小屿不安,又听闻家良说:“过年那会儿我朝你哥发了脾气,吓到你和妈妈了。” 闻小屿不愿去回忆那天父亲倒在椅子上苍白着脸喘气的模样,一想到心里就害怕。闻家良在电话那头继续道,“你哥不愿意结婚,你妈妈也为他操心,最近总是不大开心,连和我说话都少了。我精力有限,又不能一直陪着她,在一边干看着也是着急。” 那种被紧迫逼近的感觉又压进了闻小屿的心腔。回到首都后,独自住在闵华路这边,闻臻又常常陪在身边,闻小屿尚能勉强逃避,一天当作最后一天煎熬地过,然后在第二天来临的时候松一口气。 父亲这通电话却仿佛在告诉他,没有第二天了。闻小屿透过手机屏幕看清父亲脸上松弛的皱纹,双目略有疲惫,却一直慈爱看着他。父亲说话很慢,嗓音苍老低沉,带一点老人特有的沙哑。 闻小屿曾听母亲说父亲年轻的时候很有气势,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掷地有声,总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很有感染力。 可他现在能听到的,只是一把迟暮的嗓子。 “小宝多陪妈妈说说话好不好?” 父亲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带有歉意,“知道小宝学业忙,还要练舞,可指望你哥也指望不上。你性子好,和妈妈一样都是搞艺术的,有共同话题,不忙的时候可以抽空和你妈妈打个电话,多和她聊聊天,你找她聊天,她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闻小屿却想起那天妈妈问他“小宝也很喜欢哥哥?”。那天妈妈和他说话,是非常难过的样子。 他的妈妈太温柔了,甚至连真相都不愿从他口中问出,只为了让他好过。 他还要继续无视这份温柔吗? “小宝?” 闻小屿回过神来,低声开口,“好......我和妈妈打电话聊一下。爸爸早点休息。” 他挂了电话,在桌前安静坐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李清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小宝?怎么啦。” 闻小屿叫了一声“妈”,后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话,反倒是李清询问他在新家过得如何,末了轻声问他,“哥哥来看过你吗?” 闻小屿紧张咽下唾液,幸好和妈妈打的不是视频通话,他捏紧手指,又小心翼翼撒谎了:“没有,只打过几次电话。” 李清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信了没信,“你哥哥他可能,过阵子......” 话音到末尾却变得模糊,李清没有把话说完,后笑着说“没什么”,问闻小屿打电话过来是否有什么事情。 闻小屿说,“爸爸说你好像不大开心,很担心你。” “那么明显吗?我一想事情就总是沉浸进去,的确不是个好习惯。” “妈。”闻小屿轻轻叫一声,“我让你不开心了。” “小宝说这种话,才叫妈妈不开心。”李清在电话那头温柔开口,“你陪妈妈说说话,聊聊天,妈妈就心情特别好。” 闻小屿却只感到心酸。“可是我......” “小宝为什么总是只怪自己呢?别人对你不好,你不怪他们,受委屈了也不说,没做错事也要怪自己。”李清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酸楚,“你可以和妈妈倾诉的呀,妈妈不是说过了吗,我和爸爸都爱你,永远不会怪你。” 闻小屿深吸一口气,抵住自己额头。 可他就是错了,他放任自己的感情沉溺于和哥哥之间不正常的爱,逃避一切也想汲取短暂的快乐,拖住他自己,也沉重地拖住了整个家。 从前他没有犯错也被无故怪罪责骂,委屈到最后已经习惯承受;如今他犯了天大的错却无人怪他,而他没有一丝一毫庆幸,只感到罪恶。 闻小屿知道自己只是在消耗一个即将走到尽头的未来罢了。 赵均一把车停在楼下时,看闻臻正常自己打开门出去,还站在车门边整理了下袖口,挺自如的。 他也是乐了。这人大晚上到他家去喝酒,赵均一说行,想喝什么自己挑。闻臻会挑,随手就把他那瓶库克罗曼尼钻石香槟拿去开了,还不让他喝,说待会儿要开车送他回家。 赵均一就眼巴巴看着闻臻一个人坐那儿喝罗曼尼。赵均一的家在市中心高层楼,客厅露台风景十分好,两人坐露台聊天,聊些公司的事,游戏开发的事。 赵均一看出闻臻心情极差,也不知道他怎么了,陪了人大半晚上,闻臻也什么都没说,让赵均一送他回去。 赵均一莫名其妙被拉着在周末聊公事,损失一瓶最爱的香槟,连酒味都没尝着,又开车送闻臻回去。闻臻好像没喝多,依旧公子爷似的冷淡着脸倚在车座上,跟赵均一说不去江南枫林,去闵华路小区。 “去闵华路干嘛?”赵均一不解。 “我弟住那。” “你弟?你不是说你弟弟和你一块住在江南枫林么。” “他搬过去了,离他学校近。” 赵均一“噢”一声,没多想,他看出来闻臻已经有点醉了,晚上有个人照顾也好,就把车开去了闵华路。 以防万一,赵均一一路把闻臻送上楼,按照闻臻说的找到大门口,转头说,“密码。” 闻臻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后,一身黑衣,冰块似的,“我不输。” “你......”赵均一抬手示意不和醉鬼计较,按了门铃。 门铃响了一会儿后,大门打开。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穿着睡衣站在门里,看到闻臻,又看向赵均一,与他打招呼,“你好。” 赵均一还是第一次见到闻小屿本人。之前只是听闻臻与他提过,知道闻小屿才是闻臻亲弟,之前是被抱走了,过了二十年才被找回家里来。他还知道闻小屿喜欢跳舞,参加过舞蹈比赛,拿了奖,都是闻臻和他闲聊时说起的。 “你好,我叫赵均一,你哥朋友。”赵均一说,“你就是闻小屿吧,你哥和我说起过你。” 闻小屿点点头,侧身让开,“请进来坐。” 第44节 赵均一刚要摆手说不用,就见闻臻已自顾自进门去,还抬手揉一把他弟的头发,“这么晚还没睡。” 赵均一心想不是你非不输密码要把人吵醒的吗?他见闻小屿拿开闻臻的手放下去,好像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他知道闻臻很喜欢闻小屿,言语间都能听出来。如今一看,小孩安安静静的,模样又生得好,确实挺让人喜欢。闻小屿还想请赵均一进来坐,赵均一可不想继续伺候闻臻,摆手找个借口就走了。 闻臻进屋自己换了鞋,脱衣服,回头找闻小屿,见他跟在自己后面拿起大衣放进臂弯,准备挂到衣帽间里去。闻臻把人拉到自己面前,问他,“想不想我。” 闻小屿看一眼闻臻又低下眸,“我去挂衣服。” 闻臻低头吻他,闻小屿被吻住唇仰起头,闻臻搂住他的腰,一手按住椅子靠背,吻得闻小屿脸红喘息,温软窝进人怀里。 “哥......”他好不容易挣开一点,“太晚了,快去洗澡。” 闻臻又捏过他下巴,皱眉看着他,“不想我?” 闻小屿忍下难过,觉得闻臻的确喝醉了点,可能第二天起来就不记得今晚的事了。他抬手摸一摸闻臻的脸,小声说,“想你。”很想,非常想。 闻臻便又吻了他很久,才自己去浴室洗澡。闻小屿给他拿好了换洗衣服放进去,怕闻臻有事,也不走,就蹲坐在浴室门口,抱着自己的腿发呆。 过了一会儿闻臻才从浴室出来,短发湿淋淋的就进了卧室。闻小屿抱过浴巾跟进去,跪在床上给闻臻擦头发。闻臻坐在床边随他弄,偶尔揉一下眉心。闻小屿给他擦完后出去,过一会儿抱着杯温热的蜂蜜水回来,把杯子放到桌上,又过来给闻臻揉太阳穴,“不舒服吗?” “没有,困了。” 闻臻拿过蜂蜜水喝下,后搂过闻小屿,把人抱到自己怀里躺下。闻小屿从他怀里撑起来够着手想去关灯,可闻臻把他抱得太严实,半天都够不到。闻小屿推推他哥,“关灯。” 闻臻反手按下开关,卧室一黑。光线消失,夜色漫漫,就着窗外昏暗的星光,闻小屿望着闻臻的脸。 闻臻的确困了,他喝多了酒就什么都不干,只睡觉。他抱着闻小屿,在闻小屿温热的体温和气息中放松下来,渐渐睡着。 男人呼吸平缓,闭上眼沉睡的时候很安静,少了些冰冷的感觉。闻小屿一瞬不瞬看着闻臻,目光描摹他英挺的五官,气息缓慢交缠。 他早已通红了眼眶,抬起手小心抚摸闻臻的脸,见闻臻睡得很沉没有反应,渐渐控制不住抚上闻臻的眼角,手指微微发抖摩挲闻臻的头发,流连到耳朵。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泪滴嗒一下落在枕头上,一滴两滴,晕开点点水渍。闻小屿拼命克制呼吸,他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整个人都在闻臻的怀里失控地颤抖。闻小屿强忍着眼泪,在模糊的视线中恍惚看着闻臻,张开嘴叫了一声,“哥。” 那一声轻得像羽毛,从紧涩的喉咙里飘出来,很快就散了。闻臻却皱了一下眉,好像在睡梦里听到他在叫他,手臂无意识把闻小屿搂得更紧。 闻小屿贴上闻臻胸膛,他心中的一个声音已然盖过了耳边闻臻的心跳,涨满整颗心脏。 那声音在对他的哥哥说我爱你。 闻臻醒来时已是中午。昨晚没留神喝多了些酒,他难得睡个懒觉,起来时还有些倦意。 卧室里就他一人,窗帘只拉开外层,内层薄纱没拉开,透进些天光。这里算是闻小屿的卧室,布置得很温馨,闻臻睡得挺习惯。 他起身换衣服,路过走廊时闻到淡淡的香味,虽然没进餐厅,也知道闻小屿已经准备好午餐了。 闻臻洗漱好来到餐厅,餐桌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家常菜,比较清淡,还冒着热气。 闻小屿在厨房里收拾料理台。闻臻坐下来,看着闻小屿把围裙解下来挂好,洗手,来到他对面坐下。 “你煨的骨汤?” “嗯。” “味道不错。” 闻臻昨天心情不好,现在已恢复过来。他接到父亲的告知,让他去新加坡全权主持市场开发一事,等新公司稳定后再调回。 这一去恐怕就是两三年。闻臻知道这里面多多少少都有母亲的意思。母亲在用她的办法解决问题,也正如闻臻所想,没有让父亲知情。 闻臻思考着这件事,对闻小屿说,“过段时间我要去趟新加坡。” 他看见闻小屿吃饭的动作顿一下,然后“嗯”一声,没说其他。闻臻继续道,“去那边准备分公司的事,会很忙,一年可能也回不来几次。” 闻小屿捏着筷子没动,也不说话。 “我抽空回来看你。”闻臻说,“过几年还是回国内工作。” “哥。” 闻臻听闻小屿叫他,抬眼看过去,“怎么?” “我们分手吧。” 两人都静了。闻小屿看起来非常平静,他放下碗筷坐在餐桌边,一双清凌的眼看向闻臻,又重复一遍,“我不想继续了。” 闻臻的沉默像山岩上一块巨大的冰,寒冷得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就是你的打算。” 闻小屿说:“是。” 他好像全然没什么心痛的模样,下一句话就是:“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闻臻听了他的话,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完全没有笑,低声重复一遍,“没那么喜欢我。” 闻小屿说,“因为我累了。我不想再为了你应付爸妈,不想每天练完舞上完课还要回来照顾你,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可你总是抓着我不放。我根本就不想天天待在你身边,很多事我根本就不愿意——” “哐”一声椅子拖开,闻臻站起身,闻小屿放在桌下的手忽地捏紧,拇指指尖狠狠在手心刺出一道血痕。 闻臻看着闻小屿苍白的脸,声音低沉得可怕,“我抓着你不放?” 他站在原地,过一会儿自言自语一般:“你说得对。” 然后平静道:“那就分了吧。” 那一刻闻小屿的胃剧烈抽搐起来,痛得他唰一下满背的冷汗,几乎直不起腰。闻臻离开了餐厅,过会儿已穿戴好走出来,衬衫长裤衬得他肩宽挺拔俊逸无比。他拿着自己的大衣,回到餐厅,来到餐桌前。 闻小屿一手死死抵着小腹,雕像般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接着一个盒子扔过来,砸在餐桌上,盒子摔开,连同里面的东西一齐滚落在了地上,掉在闻小屿脚边。 那是一枚戒指。 闻小屿定定看着戒指,恍惚听到闻臻冰冷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之前打算给你的礼物,现在不需要了,扔了吧。” 然后闻臻就离开了这个房子。 门砰一声关上。闻小屿从浑身麻木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扶着餐桌一点点离开椅子。他没有一丝力气,滑下来跪在地上,捡起闻臻扔下的戒指和盒子。 他的胃还在抽搐,额头抵在桌腿上,一下一下抽气,连呼吸都感到反胃。闻小屿紧紧握着那枚戒指,手指一刻不停哆嗦着。他痛得几乎产生幻觉,好像手里什么都没握住,好像闻臻还在卧室里睡觉,好像第二天并没有到来。 但他发现自己已经哭都哭不出来,就明白未来彻底结束了。 第49章 闻小屿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没想到正巧碰上姜河和他的女朋友沈孟心。正好近晚饭时间,姜河许久没见闻小屿,怪想他的,拉着人就在附近找了家餐馆一起吃饭。 姜河见闻小屿提着袋药,问他买药做什么,闻小屿答吃坏肚子了,胃不舒服。姜河来医院则是老腰伤复查,沈孟心陪着他一起。 三人一聊,闻小屿才知道姜河竟然已经签约经纪公司,下个月就要进剧组拍电影,饰演一名男配。闻小屿没想到姜河竟然准备进入演艺圈,但还是和姜河说恭喜。一旁沈孟心撇撇嘴,“以后你姜学长可就是大忙人啦,和他见一面都得经过经纪人同意呢。” 姜河笑,“哪有那么夸张?你什么时候想见我,还不是一个电话就把我招来了。” “算了吧,都说明星不能谈恋爱,你那经纪人的重点关注对象就是我。” “我们心哥真抬举我,这就把我当明星啦。” “就你想得美!” 一旁闻小屿却很认真和姜河说:“以后你要是出名了,就算每天很忙,也要多多陪孟心学姐。” 沈孟心马上道:“你看看,小屿多懂事。” 姜河喊冤:“这不是当然的嘛,不陪你陪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就是一对自然而温馨的小情侣。闻小屿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心情有一瞬间好像也好了那么一星半点。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情侣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烦恼和争吵也只是生活的碎石子,而不是一片横亘的深渊。 吃完饭后闻小屿与两人告别,独自回到闵华路小区。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接到电话,说是有东西送到家楼下,问他是否在家。 闻小屿到了才知道是一车东西。搬家公司的人帮他把箱子往楼上搬,一边告诉闻小屿是闻先生让他们搬过来的。 闻小屿走在前面开门,说,“我知道了,谢谢。” 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放下后想帮闻小屿拆箱子一起收拾,闻小屿执意说不用了,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关上门。 箱子堆在客厅,闻小屿看着那些箱子,站着半天没动。百岁过来蹭他,想要他抱。初春的季节,家里暖气已经关了,猫不再懒洋洋的,又开始在家里神出鬼没。 闻小屿摸一会儿百岁,看到一个扁长硬纸箱,长方形。他意识到什么,把那个箱子拿出来用剪刀拆开,一幅画便从包裹里露出来。 夕阳花园里的白玫瑰。闻小屿蹲在地上,呆呆看着画里那朵娇嫩欲滴的白玫瑰。 画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画下这副画的?他的妻子娇憨可爱,要她的丈夫在花园中万千缤纷中寻找一朵花,没有任何提示和指引,她的丈夫还是找到了。那朵印在妻子裙摆上的、最后又被种进花园的白玫瑰。好像人间就是一座巨大的花园,他穿梭其中,一眼就能找到他的玫瑰。 闻小屿的胃猛地又隐隐抽痛起来。他不得不起身去厨房倒水,拆了医院给他开的药吃下。 医生的诊断是神经性胃炎,并建议他如果压力太大的话可以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闻小屿的胃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他知道自己更严重的毛病在哪,回家以后就在网上预约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咨询室排期很满,他的预约被排到下周。 闻小屿把画抱起来,依旧挂在自己卧室的墙上,然后开始收拾其他寄过来的箱子。闻臻把他在江南枫林的所有东西全都打包寄过来了,不知道是他收拾的还是别人收拾的。闻小屿猜应该是让别人收拾的,因为闻臻已经走了。 两个星期前闻臻就走了,去了新加坡。没打电话,没发消息,没有任何联系,闻小屿还是从妈妈那里知道的。 闻小屿知道他哥彻底被激怒了。在临出国之前闻臻仍没有任何要与他分开的打算,分开几年对闻臻来说不算什么。 虽然对闻小屿来说也不算什么。但闻小屿就在那一刻提出了分手,不顾闻臻的所有安排,也没把闻臻为他付出的一切放在眼里,就那样说了分手,说他累了,没那么喜欢了。 他把那颗稀世的宝贝亲手扔掉了。这个宝贝往后或许会被别人捧走,照耀别人的人生,总归再与他无关。他把他哥的耐心彻底耗尽,戒指被扔在地上,一切到此为止。 照耀他的光只轮转了霎那,就疏忽散了。 周一上午闻小屿排练完舞剧,下午按预约时间抵达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医生,姓林。林医生个子高挑,气质偏冷,话不多,让闻小屿坐在她对面。 闻小屿说,“我前两天去医院检查出神经性胃炎,医生说我胃的问题不大,建议我看一下心理医生。” 林医生点头,“最近有什么压力?” “我和......”闻小屿握着自己手指,他有些紧张,不知该坦白到什么程度,莫名的一想到闻臻就胃不舒服。那个摔在地上的戒指盒像是卡进了他的胃里,棱角磨得生疼。 闻小屿下意识把手护在小腹上。他低声说,“我分手了,半个多月前。” 医生“嗯”一声,低头做记录,“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男的,比我年长。”闻小屿的心脏咚咚地跳,“他很好。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医生停下笔,看闻小屿一眼,后把笔和本子放到一边,“你不舒服吗?” “我的胃......时不时会有点疼。” “需要吃药吗?” “不用。” 第45节 医生拿过他的保温杯为他接了点热水,回来递给他。 “我们可以先聊聊别的。”医生说,“比如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平时对待你如何?” 咨询持续大概半个小时,结束以后林医生询问闻小屿是否可以再来,闻小屿答应了,去前台窗口约好了下一次和林医生见面的时间。 他还比较愿意和林医生聊天。林医生的气质安静稳定,眉眼天生有点冷,说话也不多,只时而问一句,然后听闻小屿讲。 有那么一星半点闻臻的感觉。 李清来首都找过闻小屿,陪着他住了一周,每天一早起来给闻小屿做饭,晚上就拉着闻小屿出门在学校周边逛,或去商场给闻小屿买很多东西。 闻小屿把家里闻臻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装好,小心藏在自己卧室的衣柜里,连同胃药一起藏着,没让李清瞧见。他也没告诉李清自己在看心理医生,别的他都愿意和李清说。 李清很喜欢百岁。百岁长大了点,细腰长腿,尾巴也长,尖尖的精灵耳朵,绿眼睛圆溜溜的像珠子,总好奇地到处看。百岁活泼胆子大,李清抱它它就往人身上嗅,总逗得李清很开心。 李清有时候想和闻小屿聊一聊闻臻的事。她希望闻小屿能够尽快走出来,恢复正常的生活。好在那段时间闻小屿在排练舞剧,这场舞剧计划在首都天桥剧场演出。排练繁忙,大多时候闻小屿都泡在练习室。 繁忙很好,让闻小屿能在李清面前维持正常的模样,就好像就算闻臻离开了,他的精力也依旧被其他事物分散。 那一周李清和闻小屿聊了很多,但具体聊了些什么,回过头来闻小屿又想不清楚了。他不想在和妈妈交谈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但他好像不大能控制自己。一聊到闻臻,或是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未来想要如何这些话题,闻小屿就只感到茫然和模糊。 从闻臻从这个房子走出去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闻小屿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再一算,也只是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三月是闻小屿的生日。闻小屿在生日前一天回到s市的家。他依旧去看望了胡春燕。胡春燕长胖了点,又黑了不少。她现在常往郊区乡下跑,跟着人家一起种大棚菜赚钱。不同于李清时常的关心,胡春燕只是偶尔和闻小屿打打电话,说不了几句话就挂了。每次闻小屿回家来看她,她就把家里都打扫一遍,做好一大桌菜,看着闻小屿吃。 闻康知依旧没来看过胡春燕。而胡春燕不知怎么,也从不在闻小屿面前提起她的亲生儿子,好像闻小屿才是她唯一的小孩。闻小屿曾经试探着询问过李清为什么闻康知不去看看他的亲生妈妈,后来他对问题的答案也渐渐不再感兴趣。 因为他也终于理解了人为什么会选择逃避。为什么要把问题推到一边,让生活多好过一天是一天。 闻臻没有在闻小屿的生日这天回来,也没有任何电话或讯息。闻家良本想叫闻臻在小宝生日这天回来,但闻臻却在电话里说自己工作忙,当天回不去。 闻家良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真是愈发没有人情味,连亲弟弟过生日都不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在念叨,说闻臻太不懂事。 闻小屿低头吃饭,李清在一旁打圆场,“好啦,他忙也是没办法,等以后新公司那边稳定下来就好了。” 闻家良不满,“小宝的生日,那能一样吗?” 老人说着拿起手机,又给远在国外的闻臻拨去了一个电话。李清没拦住,有些无可奈何,忍不住看了闻小屿一眼。闻小屿坐在桌前,捏着筷子不说话。 电话通了,闻家良的手机听筒声音比较亮,闻小屿一下就听到闻臻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爸,有什么事?” 他怔怔听着,听父亲问:“你是真不打算回了?” 然后闻臻冷淡的声音回答,“我抽不出空。” “就算不回来,你好歹也和小宝说一声生日快乐。” 闻家良把手机递给闻小屿,“来,小宝和哥哥说说话。” 李清有些无措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看着闻小屿接过手机捧在手里。餐桌上陷入古怪的沉默,那一刻李清只想把手机拿过来,替他接了这通电话。 “......哥。”闻小屿喉咙干涩,全凭机械般的本能叫了一声,随后紧闭上嘴,无话可说。 “嗯。”闻臻的声音透过遥远的信号传输后有些失真,听起来冰冷而遥远,“生日快乐。” 闻小屿扣紧自己手心,“谢谢。” “我还有事,电话先挂了。” “......好。” 还没等闻小屿说声再见,电话就“嘟”一下挂断,没了声音。闻小屿握着手机发呆,闻家良察觉到不对劲,询问闻小屿,“小宝,你和哥哥怎么了?” 闻小屿回过神来,勉强找出一个理由,“之前闹过一次不开心。我们有一阵没打电话了。” “那小子怎么又......” 李清把闻家良的手机拿过来放到一边,“哎呀,兄弟之间吵吵闹闹不也正常嘛,过阵子自然而然就和好了。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打什么电话呀,菜都凉了,来来,吃饭。” 话题就这样被带过去。 那晚闻小屿住在家里,李清敲响闻小屿卧室的房门,想和他说说话。 可闻小屿已经没有精力了。他本就不擅长掩饰自己,白天里和闻臻的短短几句对话已让他手脚发凉,耗尽了他的精神。之后他几乎是强撑着情绪吃完那顿饭,期间浑浑噩噩,不知道父母在说些什么。 “妈,我有点困了。”闻小屿在李清面前已实在伪装不起来,只能自暴自弃坐在床上,恹恹又愧疚地低着头,“我们今晚不聊那些了......好吗。” 李清握着闻小屿的手,抚摸他的额角时看清他脸色苍白,一时心中发紧,“好,不聊,小宝早点休息。” 她听到闻小屿轻声说“谢谢妈妈”,然后躺上床去。卧室昏暗无声,李清给闻小屿牵好被角,静静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转眼一整个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又是一年一度的风华杯全国舞蹈大赛即将举行。这一次闻小屿依旧被分到古典舞男子a级青年甲组独舞,森冉给他排的是一支剑舞,舞风偏大气柔韧,侠骨义气,与闻小屿之前的几支舞风格有所不同。 森冉觉得闻小屿又瘦了,这样不好。舞者需要有强健的肌肉支撑动作,脸颊也不能太瘦,否则上镜不好看。 “小屿,你要多吃点。”一次排练的时候,森冉对闻小屿说,“不然每次练舞消耗太大,你的体力支撑不住。” 闻小屿淌着汗,脸红扑扑的,闻言点点头,“对不起森老师,让你费心了。” 森冉看他一会儿,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颊边的汗,“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闻小屿接过毛巾自己擦汗,笔直站着,“没有。” 森冉没有多问,只又叮嘱一遍闻小屿让他多吃东西后便继续看他排练。虽然她很想和她的小徒弟聊聊天,交交心,但小屿实在不大爱说话,她也没有办法。 风华杯在六月中旬举行,地点这回在s市。李清和闻家良在开幕前一个小时就抵达大剧院,为了在闻小屿上台之前和他先见一面。 闻小屿穿一身黑色劲装,收腰竖袖,显得他腰窄身长,煞是利落洒脱。他从后台出来和父母见面,一家人聊了会儿。闻小屿现在算是小有名气,这回来看比赛的有些还是他的粉丝。为避免麻烦,闻小屿没在外头待久,很快回去了后台。 闻小屿的独舞排在小组第三位出场。有了几次大舞台演出的经历,加之准备充足,轮到闻小屿站上舞台时,他面容平静,手提一把长剑,长身玉立。 舞蹈之于他的好处是,无论发生了任何事,只要他进入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一切就是平静而纯粹的。他曾在这个小世界里躲过了养父母带给他的伤害和阴影,避开了生活本会加之给他的蹉跎和磨难,才令他在经历种种不堪重负后,依然有一股子明亮而往上拔尖的劲。 如今这个小世界又成为他逃离思念折磨的风暴眼。闻小屿拼命练习,排练,为了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磨得虎口生了茧。他又犯了两次旧伤,闻臻送他的护踝磨损太重,已不能再用,被他收进了柜子。 他需要舞台的光来照亮自己,才能感到未来多少还有点盼头。 第50章 闻小屿的演出非常成功,获得风华杯全国舞蹈大赛金奖。至此闻小屿已在大学毕业以前拿到三项全国大赛金奖,成绩斐然。 在舞台灯光的追逐和众人的称赞中,夏天过去,闻小屿升入大四。 闻家良和李清早已在为闻小屿规划未来。不如说无论闻小屿想在舞蹈这个行业走到多远多高,他们都会在背后为他创造一切条件。李清觉得闻小屿选择哪条路都好,闻家良则倾向于闻小屿可以接受国家歌舞剧院的邀请,成为一名专业的舞者。 闻小屿的内心深处却向往的是森林艺术团。但森林艺术团是一个世界级的演出团体,专业性非常强,与此同时入团考核也非常严格。闻小屿自认专业水平和资历都欠缺,还不及门槛。 他很想与自己的老师商量关于未来的规划,但森冉已在一个月前带着森林艺术团出国进行世界巡演,短时间内不会回国。 闻小屿进入大四后,姜河与沈孟心毕业。姜河还是抽空从剧组回来参加毕业考试的,回学校那天特地把闻小屿约出来吃了个饭。 饭间闻小屿问孟心学姐怎么没和他一起,姜河无奈说两人吵架了,已经冷战一个多星期。究其原因是姜河自从开始拍戏后就变得很忙,还要顾学业和练舞,自然就没多少时间陪女友。两人为这事吵了几次,各自都吵累了,便开始冷战。 “我早上六点起床往剧组赶,路上还在背台词,完了下午回学校练舞上课,晚上还要上表演课,就这我都抽时间出来和她打俩小时电话,觉都不睡了我。”姜河苦兮兮与闻小屿倾诉,“结果就因为没能陪她一起去看那谁谁的演唱会,跟我闹脾气了。” 当然他也只是说说,没指望闻小屿能给他指导建议。他这学弟是学院公认的小冰山,网上也有人给他取“古典小仙女”这类奇奇怪怪的外号。总之就是仙里仙气,没什么七情六欲似的,姜河可没想和闻小屿聊恋爱话题。 然而他却听闻小屿问他,“你们每次吵架以后,都是怎么和好的?” 姜河一愣,仔细想了想,“不是我去哄她,就是她来哄我呗,总不是我们俩中的一个人主动,反正吵架原因千奇百怪,也没个谁对谁错。” 闻小屿安静听着,后点点头,对姜河说:“早点和好吧。” 姜河扑哧一笑,“好好,看在你这么关心我们的份上,吃完这顿我就哄她去。” 与姜河告别后,闻小屿回到家。他一个人住,李清偶尔过来首都陪他住几天,其他大多时间还是电话联系。 闻小屿到家后收到营养师的消息,说现在准备出发过来为他准备午餐。闻小屿回复不用了,他已经在外面吃过。营养师说好的,那么他晚餐时间再过来。 之前闻臻为他请的营养师又开始给他上门做营养餐。就在六月的风华杯比赛结束以后,对方打电话过来与他交谈一番,表示很希望能够继续为他规划每日营养餐。 闻小屿本想拒绝,但忽然想起什么,又答应了。等营养师来到家里给他备餐的时候,闻小屿跟到厨房去,在人旁边小心问,是不是哥哥让他来的。 营养师回答说是老板之前一次付了他大半年的工钱,但后来两人去了欧洲,加上闻小屿常常往返s市,如此便积累下许多天数,他得把该补的工作日都履行完毕。 闻小屿就失落点头,说知道了。 闻小屿回s市也变得频繁,因为闻家良总是想念他。闻家良如今走路已需要时时拄拐杖,否则就喘气得厉害。 闻家良很喜欢和他的小儿子待在一起。每次闻小屿回来,老人就来精神了,有时候教闻小屿下棋,有时候给闻小屿讲许多趣事,讲他年轻时创业的经历见闻。闻家良在社会摸爬滚打一回,奇闻轶事随手拈来,闻小屿只有和他爸爸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才常常笑,听故事听得挺开心。 父亲也时而提起闻臻。闻小屿从父亲那里得知闻臻在新加坡发展得很好,正如当初把闻臻从总部调到首都发展市场,闻臻总能解决任何难题,一切困局在他手中都可以变得井井有条。 闻臻在二月初离开,如今已是十二月。冬天再次来临,闻小屿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床上安静翻手机日历,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们已经不联系了这么久。 闻小屿还在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咨询室的预约其实很随意,随时来,也可以随时走,大部分人都是过来找专业的咨询师聊聊天诉诉苦,来过一两回倾诉够了,便不再来了。 可林医生每次在咨询结束后,都会问闻小屿下次还过不过来,那意思是希望闻小屿再过来。如此断断续续,闻小屿已经和林医生见了许多次面。 “最近还吃药吗?” “很久没吃了。” 林医生和他也有些熟了,“这段时间和你的前男友联系过吗?” 闻小屿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坐在椅子上,摇头,“没有。” “我觉得你好像挺想他的。” “我不能联系他。”闻小屿答,“爸爸妈妈会很伤心。” 林医生依旧习惯性地拿着她的记录本,上面的字随着她与闻小屿谈话次数的增加而增加,这个记录本是不能给自己以外任何人看的。林医生思考着,手指抚过纸张上写下的一个词,[内向感觉型]。下面是另一个词,[自我放弃]。 林医生忽然提出一个问题:“你觉得快乐是建立在你自己身上的,还是建立在你的亲近之人身上的?” 闻小屿被问得皱眉认真思考,试着回答:“我觉得快乐不可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林医生说,“那么别人的快乐也不可以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了。” 闻小屿一怔,“......是这样。” “你的父母应该不愿意把他们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上。” “他们不知情。”闻小屿低声说,“前提是我不会告诉他们。” 林医生说,“意思是,你只想维持一个表面的平静,是吗?” 闻小屿顿一会儿,后无奈一笑,“有时候你说话真的很犀利。” 第48节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捏一下自己眉心,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冲动什么。 他正准备离开,就看到门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小屿裹着件大棉袄,里头是正装,站在门前与同他一起走出来的女伴说话。闻臻皱起眉,看一眼那女孩,又把视线放在闻小屿身上。 夜里的雪愈发白,飘过台阶前暖黄的光。闻小屿身量柔长,黑色短发贴着白净的皮肤,还是那么瘦。那女孩笑着对他说些什么,后撑起伞转身离开,闻小屿一直出神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围起围巾走下台阶。 闻臻漠然坐在车里,看着闻小屿绕过灌木,马上就要沿着晚会厅前的大路离开。 可闻小屿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他的车,从远处踩着雪走过来,又隔着不近的距离停下。 闻臻有些烦躁,不知道闻小屿既然看到了他,为什么不再走近一点。他打开车门下车,高楼的阴影笼罩了他们,闻小屿的脸隐没于昏暗,闻臻看不清他的表情。 “晚会玩得还开心?” “你怎么回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你。和赵均一他们的会可以远程开,可太远了就看不见你。从没见过你和女孩在一起,原来今晚你和她跳的交谊舞。 “哥,你还走吗?” “今晚十点四十的飞机回新加坡。” “那你还回来吗?” 闻臻盯着黑暗中闻小屿清瘦的身影。他的心思岔开了,开始考虑一个问题:要把他带走吗? 他认真思考现在直接把闻小屿关进车里带走这一举动是否可行。这种想法带有粗暴的意味,但闻臻并未察觉。他一直耐心有限,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 把闻小屿关起来很简单,要跑就绑住,锁门,拿走所有证件。可这样做是否有意义?如果闻小屿不愿意,那么带走他一次两次三次,未来他们仍会一次两次三次地分别。 更重要的是如果闻小屿又哭起来,闻臻就没了办法。他怕了闻小屿的眼泪,只能一切照闻小屿的意思来。 闻臻心情很差,最后还是克制下来,不想对闻小屿做些什么,草草开车走了。 他坐上了回新加坡的飞机,飞机起飞时轰鸣上升,城市星罗棋布的夜景逐渐远去,成为夜空下遥远闪烁的光。他再次离开首都,闻小屿的身影却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比回忆鲜活,比照片生动 闻臻让一旁秘书汇报接下来的行程,秘书一条条告知,闻臻一边听着,一边思考明年的工作计划。 他决定在明年年初回国。 第53章 年初的时候国家歌舞剧院联系上闻小屿,表示希望他毕业后可以加入剧院。国家级的剧院向他伸出橄榄枝,闻小屿却下不了决心。正不知该不该拒绝邀请时,他的老师森冉也找上了他,询问他愿不愿意进森林艺术团。 这下闻小屿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还生怕老师逗他,傻乎乎询问是不是真的。森冉去年一直在忙全球巡演的事,中间也没空管她小徒弟,闻言忍俊不禁。看着闻小屿的脸,又有些皱眉。 “当然是真的,我可就等着你毕业后想办法把你拉进我们团呢。不过该考的试你还是要考,我只是引荐,还需要团里那几位评委老师都认可你才行。”森冉说着,一边牵过闻小屿的手,捏起他手指左右看看,“怎么瘦了?” “这阵子......一直在排练。” “体重不能掉得太厉害,不然影响你跳舞。去年风华杯的时候你就瘦了。”森冉说,“小屿,你遇到什么困难吗?和老师说说也是可以的。” 闻小屿却只是摇摇头,“我会调整自己的,谢谢森老师。” 他进入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还没到过年,闻小屿没有立刻回s市,而是留在学校准备毕业作品一事。 一次从练舞房出来,闻小屿偶然遇到回学校办材料的沈孟心。沈孟心毕业后进入首都芭蕾舞剧团,也忙,两人自元旦晚会后就没怎么联系。 沈孟心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穿一身短袄,运动裤,头发高高扎起来,和闻小屿一块往学校外走。聊了一阵,问闻小屿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香山爬山。 闻小屿很久没出门走走,答应了。等到了周六,一大早他就爬起来洗漱,给百岁的自动投食器里放好吃的和水,穿戴好出门。 两人做公交抵达香山底下,各自都吃好了早饭。天气正好,虽然冷但出了太阳,天也难得晴朗。香山虽然不高,路却弯弯绕绕,爬起来也远。闻小屿和沈孟心都是常年锻炼,爬山途中闻小屿时而给沈孟心拍拍照,两人一路一口气不歇,不到一个小时就爬到了山顶。 沈孟心看上去精神很好,跃跃欲试想坐缆车,两人就往游览索道那边去。他们起得早,脚程又快,这会儿索道售票处还没人排队。售票处前面的空地上插着一片木牌,牌子上挂满了人们许愿的红签,挤挤挨挨随风飘扬。 坐在缆车上的风景很好,沈孟心和闻小屿自拍了张合照,想发朋友圈,闻小屿同意了。下山后回市区的路上,沈孟心就坐在轻轨上专心选图p图,选了九张照片,把她和闻小屿的合照也放进去了,一起发朋友圈。 两人回到市区后各自回家,闻小屿刚进家门,没想到接到了姜河的电话。 姜河那语气挺着急的,接起电话第一句就问他:“小屿,你和心哥一起去香山了?” 闻小屿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还有点懵,“对。” “就你俩?” “嗯。” 姜河听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俩在一块了?!” “.......”闻小屿哭笑不得,“没有,就是周末约着一起出去玩。哥你怎么了?” 姜河在电话里和他说不清,问了他现在住哪儿,让他在家里等着,说他马上过来。闻小屿不知道他和孟心学姐现在是什么情况,左右到了中午,便去楼下买了点菜,回来一边做饭一边等姜河。 半个多小时后,姜河坐在了闻小屿家里,两人坐饭桌前一块吃饭。 “我真没想分手。”姜河一脸无可奈何,他晒黑了,头发理得挺帅,人倒没什么大变化,“她现在压根不理我,手机微信全拉黑了,还是我同学跟我讲我才知道那条朋友圈。你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姜河显然吃醋了,这么一看,他还是喜欢孟心学姐的。闻小屿不太明白,问,“孟欣学姐跟我说,有一次看到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一起从公司出来......” “那是我同事,我俩当时一起去找我们经纪人,我已经和心哥解释过了。”姜河叹气,看起来也很疲惫,“她气的不止这一点......算了。” 姜河不愿多诉苦,埋头吃饭,看来也是饿了。闻小屿看姜河这副模样,又觉得不忍心,试着说,“要么我去帮你把孟心学姐约出来?” “什么?不用不用,要是这种事还要让你这个学弟帮忙,我这学长也不用做了。”姜河笑着,依旧是一副开朗的模样,“没事儿,哥过几天空闲了就去剧团那边找你孟心学姐,怎么也得把话说清楚不是。” 闻小屿于是也跟着姜河笑一笑,他被姜河阳光的气质感染,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姜河在闻小屿家混了一顿饭,主动把碗洗了,也没能和闻小屿多聊会儿就要赶回公司,两人约好过完年回来再聚。 闻小屿买好了机票,把百岁的票也买了。他常常要往返s市和首都,导致现在百岁一看见他收拾行李就要叫,挠他手。过年回家至少要待一个多星期,闻小屿也不想猫孤单太久,打算把它一起带回去。 收拾行李的时候,闻小屿拿钥匙打开床头柜第二个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戒指盒。 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想把戒指带在身边。他很害怕戒指掉了,可如果带回去,又怕被父母看到。 闻小屿蹲在地上,把戒指拿在手上出神地看。灯光下戒指微微发光,戒身银白漂亮,内侧刻了一圈戒指品牌的缩写英文,以及闻臻和闻小屿两个人的名字拼音缩写。他早把这小小的一圈字母背下来了。 闻小屿低头摩挲戒指,发了会儿呆,还是把戒指放回戒指盒,放进抽屉深处,关上抽屉拿钥匙锁好。 他在年三十前抵达s市,回到家时已是晚上。李清为他准备了晚餐,也给百岁买了个硕大的松糕窝,就放在闻小屿的房间。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闻家良告诉闻小屿,说他哥明天就回了。 这消息打得闻小屿措手不及,好半天才“哦”一声,反应过来,下意识喝一口汤,慌张掩饰自己心情。 “这次回来暂时就不让他走了。”闻家良说,“总部这边很多事还是需要他在。” 闻家良看向李清,李清心情复杂一点头。她也很想闻臻,但一想到闻臻回了以后不知会对闻小屿有什么影响,心中又忐忑不安。 闻小屿没有多问,吃过饭后就回去了自己房间。百岁到哪都跟着他,见闻小屿爬到床上坐着不动,于是找到自己新窝转几圈,趴下来安静睡觉。 闻小屿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凌晨才困极睡着。他的心脏不时跳得厉害,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他哥要回了。 闻小屿没睡多久,早上又被李清叫起来吃,勉强爬起来下楼吃了个早饭,之后又回房里继续睡觉。他极少作息不规律,这一觉睡到快中午,起床后洗把脸又去吃午饭。一夜没睡,脑子都是懵的。 他等得很焦虑,更害怕父母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不停想找事做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最后选择把百岁捉去浴室洗澡。百岁在他手里很乖,站着不动让他拿淋浴头淋水,大眼睛望着闻小屿。 闻小屿把猫洗干净吹干,抱起来离开浴室。他刚经过客厅,就听大门一响,阿姨惊喜的声音响起,“哎呀,回来啦,怎么提早了?” 闻小屿浑身一僵,定在原地。他见阿姨从玄关推着个行李箱过来,见到他还笑眯眯地说,“小屿,你哥哥在后头呢。可算是回家了。” 闻小屿只能应一声。阿姨去放箱子了,接着闻臻边脱下大衣边走进客厅,两人视线相触。 下一刻闻小屿移开视线,心跳猛一下提起速。他还抱着猫,腿都是麻的,喉咙干涩,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你回来了。” 闻臻看着他,“嗯”一声。 闻小屿怕父母马上就要下来,不敢和闻臻多说话,木着脑子就转身离开上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把门一关,靠着门蹲下来,把百岁放在地上。 他身上没劲,往地上一坐。闻臻回了,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能够看清五官的每一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激动成这样,几乎不能控制身体。 他有多久没见到他哥了?去年十二月末的那个雪夜像是一场梦,后来他几次想起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看到的那个闻臻是假的,追去机场是假的,独自一人淋着雪回去也是假的。 而他回到家后,家中温暖的光,炖汤的香味,妈妈担忧而欲言又止的目光,又真实地刺醒了他。 闻小屿回过神来,指尖的麻意缓慢褪去。 闻臻正好在年三十那天回家,李清和阿姨一整天都忙着备年夜饭,闻家良和闻臻在客厅谈话,闻小屿没法在客厅待着,自己躲去了练舞房。晚上大家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也是,有人问他他就说话,没有就自己吃饭。他好像也和闻臻说了几句话,但过后要去想说了些什么,闻小屿又记不清了。 闻家良看出闻小屿的不对劲,晚上睡前还拉着闻小屿单独交谈,询问他是不是有心事。闻小屿不敢和父亲多聊,生怕自己露馅,只能找借口说自己临毕业要交毕业作品,压力大。好在闻家良信了,还安慰鼓励他很久。 这个混乱的年闻小屿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他熬了一周,一开始还能如常和闻臻说几句话,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只能去找父亲,说自己要赶回学校排舞。 当时李清也在,闻言询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妈妈送你去机场吧。” 闻家良对妻子说,“你明天不是要去妈那边陪她老人家?这会儿有闻臻在,不用你操心。” 李清还未说话,闻家良就把闻臻也叫到面前,“过两天小宝要回学校去,正好你也去首都那边把公司的事都解决了,到时候再回来总部。” 闻臻答应下来。李清一时心都悬起来了,可丈夫就在旁边坐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兄弟俩离开,一句话都再说不出口。 第二天闻小屿就收拾好行李,提着装猫的航空箱离开家。李清一直把他送到闻臻的车前,叮嘱,“小宝到了以后和妈妈说一声。” 闻小屿点头答应,李清又看一眼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的闻臻。闻臻关上后备箱,对闻小屿说“走吧”。他看起来太平静了,甚至让李清产生他们之间已完全恢复正常的错觉。她知道闻臻是个情感比较缺乏的孩子,这些天在家里看着闻臻与闻小屿相处如常的模样,许多次猜想闻臻作为一个成熟的年长者,是否已放下这段出格的感情。 李清忧心忡忡,又只能说“路上注意安全”这种话,然后站在大门边看着两个孩子上车,车发动后渐行渐远,很快离开了她的视线。 飞机从s市机场起飞,两小时后降落首都机场。 两人一路无话。离开家以后,紧绷的感觉终于从闻小屿心头散去,他总算放松一些,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飞机后坐上车,有司机在前面开车,不是和闻臻单独处于一个空间,闻小屿就没那么紧张,又在车上迷迷糊糊犯困打盹。 直到车开到闵华路小区的家楼下,闻小屿拎着猫箱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他刚把行李箱放地上,抬头就见闻臻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绕到后备箱前。 闻小屿的心跳又是一阵加快。闻臻一手撑住后备箱盖,站在闻小屿面前,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自闻臻回到家,两人还从没单独说过话。闻小屿在开口前都以为自己快忘了怎么和闻臻说话了,他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你没睡好觉?”闻臻观察闻小屿的脸色,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观察闻小屿,“怎么总是精神不好。” 闻小屿顿时紧张起来,“我没有。” 他低头躲避闻臻的目光,闻臻看不清他脸,说,“抬头。” 闻小屿僵着不动,闻臻没耐心,抬手要去捏他下巴。闻小屿又成了水母,突一下弹起来,挡住闻臻手腕,“真的没有,就是......是练舞累了,想休息。” 闻臻心下不耐,放下手,“闻小屿,我是会吃了你吗?” 闻小屿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而后慢慢松下肩膀,站着不动了。闻臻见他这副模样,只想把人摁进车里狠狠吻一通,最好吻得他脸上都是潮红,嘴唇也红,看起来才生动。 可他还是按捺下来,随手关上后备箱,对闻小屿说:“明天到公司来找我,一起吃饭。” 闻小屿安静站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好。” 第49节 闻臻这才上车离开。闻小屿回到家里,放下行李,把猫从箱子里放出来,站在空空的客厅,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像呼吸进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身体的零件也终于能正常运转,带动着血液重新开始奔流,缓慢地温暖了他的四肢。 他仿佛终于活了过来。 第54章 事实证明闻家良和闻臻当初的决定没错。上半年起针对内地贸易制裁加重,已有不少海外华人企业纷纷关闭分公司地址,股票下跌,裁员现象愈发普遍。 闻臻他们的公司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北美停了对大陆的一部分高新产品出口,直接导致公司的大批光电设备制造线停工,从总部分出去的首都分部则正好主管这方面的业务。 闻臻这阵子就在处理停工一事,每天白天基本上就待在公司。他叫闻小屿过来和他一块吃饭,本来以为要派人去接才能把人接到,谁知上午事还没做完,就听助理乔乔说他弟已经在休息室里等着了。 兄弟俩吃饭的时候挺安静,闻臻向来少言,闻小屿也话不多。有时候也有旁人加入,大多是工作到了饭点还得继续和老板谈事。这种时候闻臻也把闻小屿带在身边,他们谈工作,闻小屿就在旁边吃饭。 几天下来,闻臻见闻小屿胃口还挺好,也没有抵触他的意思,都不用他叫,人就自己跑过来在公司等着了。闻臻还觉得稀奇,他弟这是想通了? 无论如何,闻小屿跟在他身边,闻臻就能有耐心。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没想对对方提任何要求,两个人只是待在一起,心跳就会自然趋于一个舒服的节奏。 三月,到了闻小屿的生日。生日当天正好是闻小屿参加森林艺术团考核的日子,他便没有回s市的家。夫妻俩送的礼物和祝福随后送到了闻小屿的手上,闻家良送了小儿子一辆车,价格昂贵,李清则送了一整套鸟类自动玩偶,玩偶精巧可爱,为法国一位自动机专家设计并亲手制作和绘制,一套四个,摆在家中各个角落,煞是好看。 胡春燕送的礼物相对来说十分朴素,只是电话里的几句聊天,再加上手机发来的一个红包。那红包分量颇丰厚,闻小屿还挺高兴的,知道她现在手头比从前宽裕了。 考核前的一天闻小屿很紧张。森林艺术团在他心中很庄重,尽管当初是森老师一手创办,但经过多年发展,如今也已纳入为国字级歌舞剧团。闻小屿一直觉得自己不够格,当初要不是妈妈帮他和森老师牵线搭桥,想来之后他也没机会得到森老师的指导。 森艺对在校大学生的考核分两门,一门是文化课考试,一门考的舞蹈功底,考试之前还有体检、身高和外貌等筛选。闻小屿生日这天要参加一整天的舞功考试,文化课考试则安排在第二天。 他的考试时间安排到了下午,中午闻小屿照例跑到闻臻公司,等着他哥领他去吃饭。 闻臻是吃饭的时候才知道闻小屿今天考试,皱眉,“怎么不早说?考点在哪。” 闻小屿答,“学校。” 两人对视片刻,闻小屿垂下眼眸,筷子抵着碗里的米饭,“不会很久,下午就考完了。” “需要我陪你去?” “不用,你忙。”闻小屿停顿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如果你晚上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饭吗?” 他说这话时还有点着急,“我考完试去买点菜,就在家里吃,很简单,很快。” 闻臻看他一会儿,说,“行。” 闻小屿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埋头吃自己的饭。他喜欢吃这家店的鲜肉卷饼,饭后闻臻又给他打包了两个,回学校的时候闻小屿怕卷饼冷了不好吃,在路上就把两个饼吃完了。 下午三点轮到闻小屿考试,森冉特地抽空过来看他们,见了闻小屿温声鼓励他一番,聊完了还欣慰夸他,“今天状态很好,脸上好像也多了点肉,不错,这样才好看嘛。” 闻小屿得了老师鼓励,又想到晚上可以和闻臻一起吃饭,心情一时轻飘飘的,进考场的时候竟然都不紧张了。考试要考基本功,另外则是考生自选一支舞来跳,闻小屿选的是自己平时常练习的《花落知多少》,考试之前又反反复复练习过。 他不怎么紧张,发挥得就很好,跳完自己的舞后,一位老师又问他愿不愿意来一段即兴表演。闻小屿答应了,老师就给他设定了一个类似恋人离别的场景,给了他一段哀婉的音乐,那感觉让闻小屿想起自己曾练过的《秋海棠》,便循着这种感觉即兴跳了一段。 结束后老师们示意闻小屿可以走了,闻小屿一一道谢,离开考场。森冉平时忙,已先走一步。闻小屿去隔壁空教室换下衣服,把考试穿的舞蹈服收好放进书包,匆匆喝了两口水,忙赶去超市买菜。 闻臻到闵华路的时候已是天黑。之前他已经打电话给餐厅取消了今晚的预约,处理完工作后便直接来了闻小屿这边。他拎着份蛋糕,一瓶红酒,一进家门就闻到香味。他把礼物随手放在玄关,进了餐厅看到桌上摆着两份煎好的牛排,各自还点缀了西兰花和西红柿,以及一份意面,一份黄油煎鱼。 接着闻小屿端着两小份汤从厨房出来,身前还围着围裙,看见闻臻愣一下。他把汤放在桌上,站在不作声一边脱下围裙,看起来有些难为情。 闻臻脱了外套坐下,把蛋糕放在桌上,“手艺又长进了。” 闻臻买的蛋糕不大,知道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又都不爱吃甜食,就只买了个一人份的小蛋糕。他拆了蛋糕盒,把蛋糕推到闻小屿那边,又拿出两根生日蜡烛,一个“2”,一个“3”,插在蛋糕上。 他拿打火机点了蜡烛,闻小屿坐在对面,白净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看起来温暖安静,光跳进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笑意出来。 “要许愿吗?”他问闻臻。 闻臻看着他,“许吧。” 闻小屿闭上眼睛,低头许愿。穿过星点的烛光,闻臻盯着闻小屿的脸,直到闻小屿睁开眼睛,才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两人对坐进餐,闻臻开了红酒,倒上两杯。两人时而说说话,谈一些闻小屿的学校、考试、毕业打算做什么这类话题。闻小屿这些日子老跟在闻臻身边,隐约猜到他这么忙的原因,问他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闻臻也不瞒他,告诉他今年全球形势不好,公司的确有困难,但还是可以解决。 闻小屿听闻臻跟他讲经济,听得迷迷糊糊的,没别的感受,只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他觉得很好。如果让他和闻臻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下去,他好像也可以接受。像一对正常的、关系比较亲密的兄弟,就算闻臻往后结婚成家......只要闻臻还能偶尔这样关心一下他,看看他,他好像也很满足了。 闻小屿知道没有闻臻在身边,自己变得多么糟糕。他本能想朝闻臻靠近一点,汲取一点暖,好让自己能正常运转下去。 即使他不知道闻臻什么时候会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从闻臻身边被拉开。 他再没有力气去预料和揣测未来,只像个庸庸碌碌又废物的渔夫,住在一片荒芜的海边,每天在礁石附近捉点小鱼小虾果腹,吃完了就没有了。然后半饥不饱地挨到第二天,再去捉小鱼小虾。如此勉强度日,好歹不会饿得活不下去。 一顿简单的晚餐结束后,红酒也只剩半瓶。闻小屿起身收拾碗筷,闻臻手机响,转去客厅打电话。闻小屿收拾完餐桌后,出来才看到闻臻放在玄关的礼物盒。 闻臻给他买了一盒星舰乐高,小型版的,想来也是估计闻小屿不会拼。闻臻在客厅打电话,闻小屿抱着箱子在屋里找来找去,找到书房的长桌,把礼物放上去拆开。 他从小就喜欢这种一个人玩的游戏,搭积木,拼模型,画画这类。可惜小时候没什么能玩的,大多时候只能听别的小孩讲。 闻小屿正仔细看盒子里的零件和说明书,闻臻打完电话过来,和闻小屿一起站在那堆乐高零件前,“要是不会,我可以和你一起拼。” “我可以看说明书。” 闻臻靠着书桌,低头看闻小屿。静谧的书房,灯光温暖。 闻臻问,“在想什么心事?” 闻小屿一怔,“......什么都没想。” “没以前爱说话了。”闻臻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闻小屿面前,声音低缓,“你不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一手的距离,说不上是亲密还是疏远。闻小屿低声答,“我在想什么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的事,你最近工作忙压力大,更要照顾好自己。” 闻臻笑了笑,“谁照顾我,你吗?” 闻小屿局促拧低下头,“你别......” 话音忽地止于一个吻。闻臻俯身,拢住了闻小屿的身影。两人的唇都很热,亲吻之间呼吸若静止,只剩怦咚响的心跳。 闻臻浅尝辄止,拉开距离观察闻小屿的神色。闻小屿一下被他亲懵了,僵硬站在原地。闻臻就干脆搂过他的腰,低头再次吻下去。 “呜......”闻小屿抓住闻臻手臂,脸颊涌起红晕。闻臻的吻充满热与侵占,闻小屿措手不及,很快呼吸急促。 他惶恐推开闻臻,却被闻臻摁住后颈,手指还在他脖子上的胎记处摩挲,“怎么?” “别做这种事。”闻小屿看起来有些难堪。 闻臻皱眉,“你叫我来家里,不是想做这种事?” 闻小屿着急解释,“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饭。” 闻臻听着好笑,“你天天粘着我,就只想着吃饭?” 这样不可以吗?闻小屿一片混乱,从再次见到闻臻的那个时候起就难以思考。跟在闻臻身边,他就很舒服,很轻松,他还觉得自己找到了和闻臻能长久在一起的理想状态,只是和他哥一起吃吃饭,说说话,不会任何时候都待在一起,更不会做亲密逾矩的事情。如果是这样,妈妈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说不定就不会拦着他们见面了。 “你想要什么?”闻臻亲吻闻小屿的唇,吻他不安颤动的睫毛,“你说,我都听你的。” 闻小屿浑身都快被亲软了,闻臻搂着他的腰,一下只是触碰他的嘴唇,一下又深入他的口腔,他说了些什么话,闻小屿根本没办法去听。他连指尖都热得发烫,血液像是被火星点燃了,烧得他晕头转向,满心满眼都是闻臻在吻他。 像有魔力牵引着,闻小屿抱住闻臻肩膀迷恋回吻,在喘息的间隙小声喃喃,“哥......” 两人身体紧贴,缠绵声响起伏。闻臻用力握住闻小屿的腰把人托到桌上,桌上的乐高盒被撞得哗啦一声响。闻臻抚进衣料下温暖的皮肤用力按揉,闻小屿被揉得克制不住呼吸,他的心脏激烈跳动着,闻臻的体温和气息将他全部包裹,那是他想到快发疯的味道。 这时,闻臻的手机忽然响起。闻小屿一顿,望进闻臻漆黑的眼睛,脑子里高腾的火忙乱熄了。他狼狈松开闻臻从桌上下来,闻臻本不想接这个电话,见闻小屿这样,只得拿出手机接通。 “妈,什么事?” 闻臻安静听了会儿,转身往书房外走,经过闻小屿时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示意他回房去休息,然后自己离开书房。 “知道了,我现在回来。” “我一个人。” “嗯。” 闻小屿跟着他出书房,看他打完电话了,询问,“怎么了?” “没事。”闻臻拿起衣架上的外衣,对闻小屿说,“不早了,早点洗澡睡觉。” 闻小屿跟着闻臻到玄关,闻臻站在门边,“明天我不在首都,你考完试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闻臻穿好外衣,转身离开了闻小屿的视线。 第55章 考完试的当天,闻小屿接到闻臻的电话,让他收拾东西直接回家,飞机票已经买好。 闻臻在电话里只说“爸身体不舒服”,但闻小屿莫名不安,和老师请过假后就匆忙赶上回s市的飞机。他一路抵达医院,找到病房门口时,闻臻正在走廊等他。 闻小屿想进病房,被闻臻握住手腕牵到一边,“爸刚睡下,过来说。” “妈妈呢?” “她在病房休息。”闻臻找到大厅休息区坐下,示意闻小屿坐到自己旁边。他看起来依旧镇静,让闻小屿也跟着平息下了不安的心情。 大概三天前,闻家良忽然说胸闷。李清一直非常关注丈夫的健康问题,除了有事,基本上寸步不离守着丈夫。当天李清就叫来了家庭医生,看着闻家良用药。吃完药后老人睡了一夜,可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是不适,李清便把人送到了医院。闻家良吃过药,仍是精神差,喘息断续沉重,清醒时少,送来医院的第二天晚上甚至陷入了昏迷,因此李清立刻打电话给闻臻,把他从首都叫了回来。 心血管内科主任和院长时不时就来病房看看。原本闻家良昏迷的那天晚上情况已非常严重,血氧只有七十,只能用嘴呼吸,怎么叫都不醒,把李清生生吓得在病房门外哭起来。然而经过一番全力抢救,老人竟又晃晃悠悠醒了过来。见到了闻臻,还询问他小宝在哪里。闻臻答在准备考试,闻家良戴着氧气罩,声音模模糊糊地,说叫小宝也来。 闻小屿走进病房。夜晚,房中一片漆黑,仪器隐隐发出微弱的光。母亲已在旁边陪床睡下,她这几日几乎没睡,这会儿连他们进门来都没醒。闻小屿摸索来到父亲床边,闻臻就跟在他身旁。 闻家良戴着氧气面罩,呼吸时有嗡鸣从他的喉咙里震动而出,每一次都很吃力的样子。就着点昏暗的光,闻小屿看到父亲紧闭的双眼,眉头间沟壑深深,充满思虑与岁月的痕迹。 闻小屿坐下来,小心握住闻家良的手。老人的皮肤冰凉,闻小屿低下头,反复摩挲老人的手指,搓出点热来。 他不知是什么心情,只强烈希望父亲要是睡在家里的床上就好了。病房消毒水味很重,也很冷,叫人睡得不舒服也不暖和。 他低声问,“爸爸会恢复吗?” 他带着期望的目光转头看向闻臻,黑暗中,闻臻却只是安静看着他,答,“我不能确定。” “爸爸以前这样过吗?” 闻臻沉默片刻,声音低而和缓,“爸年纪大了。” 静谧无光的病房里,闻小屿听闻臻对他说,“明天爸醒了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闻小屿点头,闻臻陪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后两人一同离开。 黑夜渐散,晨曦乍现。 第50节 老人从意识的黑暗醒来。消毒水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他慢慢看清周围事物,看到坐在床边望着自己发呆的妻子,再感到手被人握着,指尖一点毛茸茸的触感。偏头一看,才见是小宝趴在自己手边睡着了。 “家良。”李清哑声唤他。这一声叫醒了闻小屿,闻小屿抬起头,望向老人。 闻臻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以及一大早收到母亲消息、赶来医院的闻康知。 只有闻家良弯着眼笑起来。他精神还不错,摸摸闻小屿的手,沙哑着嗓音开口,“小宝不要在这里睡,要......感冒。” 李清按铃叫来医生,医生来了以后检查闻家良的身体状况,闻家良想拿掉氧气罩,还让人把床往上调,好稍微靠坐起来。他看起来比前两天好了很多,也不重喘气了,主任亲自来看过后,同意可以让闻家良暂时拿掉氧气罩。 闻家良又说要回家,李清为难不已,温声劝丈夫再住几天就回去,老人却执意要走,李清没办法,求助地望向闻臻。 闻臻说,“回吧。医院还是不比家里。” 一群人又费劲折腾半天,把闻家良送上回家的车。闻小屿转头没看见闻臻,四处看一圈,见他哥和院长远远站在医院大门旁说着什么。 闻臻过来后,闻小屿问他,“院长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闻臻答。他的镇静正安定着所有人的情绪,“去爸旁边待着,别乱跑。” 他低声对闻小屿说,“勇敢点,别怕。” 回到家后,李清和闻臻把闻家良送上楼,阿姨熬了粥,跟着送上去了。闻小屿和闻康知则在客厅等待。两人看对方一眼,两两无言。 自被闻臻警告过一次后,闻康知再没敢找过闻小屿。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前几天还和女朋友一起过生日,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得知父亲生病,一时也顾不得别的,马上就赶了过来。 两人都坐立不安,直到闻臻给闻小屿打电话,让他们两个都上楼来卧室。 三楼卧室采光极好,又是初春,明媚的阳光落进房间。闻家良靠坐在床上,看上去气色不错,抬手示意两人过来。 他第一个问的是闻康知,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学业如何,身体如何。闻康知一一答了,闻家良点头,叫他到自己床边坐下。 “你年纪不小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注意身体。”闻家良嗓音沙哑,说话时很慢,“你心脏不好,更要静,要像你哥那样,稳重。” 闻康知局促坐着,点头应着。闻家良静了会儿,又说,“从前你犯的所有错,都是我没有教好你,这些错都归我。” “爸......” “往后一切要听你妈的话。既然还是姓闻,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你妈妈那么爱你......康知,不要让爱你的人伤心。” 坐在一旁的李清偏过头,拿手帕按住眼角。闻康知悄悄红了眼眶,只是不住点头。闻家良没有与他说太多,说完后看向闻小屿,目光变得温和。 “让我和小宝单独说说话。” 其他人便站起身,李清轻轻揽过闻康知,与他一同离开了卧室。 房间里便只剩下老人和闻小屿。 闻家良笑着,拍拍手边,“小宝再坐近点。” 闻小屿靠近过去,老人握住他的手,依旧是一只冰凉的手。闻家良说,“小宝这一年总是不开心。” “我......没有总是不开心。” “是不是想你哥?”闻家良叹息,“你妈妈要照顾我这个老骨头,有时候顾不上你,你哥哥一走,都没人陪你了。” 巨大的罪恶感压迫进闻小屿的胸腔,令他陡然喘不上气来。他在父亲温柔苍老的目光中陷入痛苦,感到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让爱他的母亲伤心,在爱他的父亲面前埋下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会得到惩罚,即使如此也无法停止罪行,因此永远不能被赦免。 “我有时候......不敢在家里。”闻小屿被父亲握着手,竭力忍耐翻涌的情绪,告罪般喃喃,“我犯了错,不敢面对你们......” “我们一生要犯数不清的错。”闻家良抬起手,抚摸闻小屿的脸,“如果非要细数,没有人能被原谅。” “您不问我犯了什么错吗?”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坦白心里的秘密。”闻家良声音缓慢,笑容慈爱,“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可是......” 老人说,“不过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小宝。” 闻小屿弯下腰,老人偏过头,轻声对他说,“在没见到你之前,爸爸也没想过会这么爱你。” 闻小屿在二十岁之前从未感受到旁人口中所谓的父爱。“父亲”在他的心目中是暴力和恐惧的化身,是毁坏他人生的一把锤,是世界黑暗面的象征。 而自回归到亲身父亲的身边后,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厚重羽翼的庇佑,感受到来自父亲的“保护感”。闻家良稳重,理性,充满包容,且对闻小屿有独一的温柔,早已成为闻小屿心中完美父亲的不倒雕像。 但他回到这个家的时间太短了。只是将将体味到一点来自父亲的暖,这点暖就要倏忽消失。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对杜晓东生出真实的恨意。恨杜晓东偷走了他的家,他本该拥有的充满爱和呵护的时光。那强烈的恨一瞬间堵得他难以喘息,可很快又被巨大的迷茫打散。 他只感到人生的一块拼图即将剥落,留给他永恒的空白。 “爸,我也......我也爱你。”闻小屿强忍哭腔,他捧住闻家良的手抵在额头,向神明祈求一般无助低着头,“您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和您说说话,我们一起下棋,去山上钓鱼......” 他语无伦次,几乎失控。老人不断抚摸他的额头,那只手无论如何都是冷的。只有那把沙哑的嗓音暖得像窗外明亮的春光。 “小宝不怕。” “小宝。” 闻家良反复叫着闻小屿,要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落进玻璃窗的阳光模糊了视线,将老人眼角弯弯的笑纹也变成捉不住的虚影。 闻小屿听父亲对他说,“勇敢点,别怕。” 春光在地板上轮转,一闪而过天际的光。 当天下午,闻家良于家中逝世,享年七十二岁。老人生前已立好遗嘱,留给他的爱人和后代享不尽的巨额遗产,走前未告知太多亲人,只留妻子和孩子陪伴左右。而后在一地明媚春光中闭上眼睛,一睡不醒。 第56章 四月,自父亲的葬礼结束后,闻臻忙于处理一切相关交接手续以及公司出现的各种问题。他没时间悲伤,作为闻家长子,他需要立刻担负起稳定内外的责任。 六月,闻小屿大学毕业。他顺利进入森林艺术团,之后与老师森冉交谈一番,决定暂不参与今年的冬季巡演。 这种放弃对一个舞蹈表演者来说是巨大的浪费,但闻小屿心意已决,他得回s市陪伴他的家人。 以及,他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他哥身边。 闻小屿知道闻臻只是习惯不表露情绪。在大家都悲痛到不能自已的时候,闻臻也没有哭。父亲的葬礼上,很多人都觉得闻臻太过冷静,显得冷酷。 而闻小屿只想抱抱他哥。 闻小屿拖着行李到家时,闻臻不在,李清下楼来接他。 母亲眼见着老了。她过去十分注意仪容,会定时打理头上长出的白发,出门前选很久衣着搭配,然后化点淡妆。 可她很久没管鬓边生出的白发了,不怎么出门,也不化妆,穿一身素静的裙子,这两个月来一直在家里忙上忙下,打扫房间,收拾丈夫的遗物。那阵子闻小屿也常常回家,陪着她一起。 李清也明白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她的人生从此空缺一半,再也不会完整。 她只是很容易感到孤独。 有闻小屿陪在身边,李清还能被一股劲支撑着,不至于彻底软倒下去。她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软弱,于是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每天给自己找事做,也会去书房看些书,慰籍自己空空的心灵。 她还十分关注闻臻,现在公司面临经济环境不景气与重要人员调动期,闻臻几乎每天白天都看不见人,晚上也很晚才回家。李清总担心闻臻在外工作和应酬太忙导致三餐不规律,她不希望闻臻因此落下疾病,便让阿姨给他也准备好三餐,让司机送去公司。 有时司机有别的事忙,李清便让闻小屿帮忙送一下。她好像忘了之前自己是多么难以接受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起这件事,仿佛过了这么久,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内心也发生了变化。 “哥哥现在成了咱们家里的顶梁柱了。”李清笑着对闻小屿说,“他的健康最重要。” 闻小屿不敢多问,只怀揣着点小心思,等待司机什么时候忙了,好把送饭的机会让给他。 他的胃也很久没再作乱,闻小屿都觉得自己可能是好了,药也一直放在床头柜没去动。他在家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起晨练,一日三餐,白天常待在家里陪着妈妈,要么练舞,要么和百岁玩。回了s市以后,有时也去看看胡春燕和孙惠儿。 胡春燕也听说了老人去世的消息,那会儿两人正在桌前吃饭,胡春燕做了一桌好菜,叫闻小屿赶紧吃。 “你爸走了,你的日子还要继续。”胡春燕往闻小屿碗里夹菜,“快吃。” 胡春燕依旧一个人住着,她勤快,总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老往郊区种大棚菜那地方跑,晒得很黑。每次闻小屿见她独来独往,心里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不想见见闻康知吗?”有一天闻小屿还是忍不住问胡春燕。 没想到胡春燕竟说,“见过一次,没什么好说的。” 闻小屿一时吃惊,因为从前胡春燕从没提起过这件事,过了这么久,他才知道原来她和亲生儿子已经见过面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俩谁都不欠谁,我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胡春燕没好气道,“他在有钱人家做他的富少爷,巴不得不认识我这穷卖菜的,这种事你还想不明白?以后再少问这种丧气话!” 闻小屿怔愣一下,之后便再不提这事了。 九月,市里准备办一场大型音乐会,特地让人来问李清能不能再上一次台。 自丈夫病后,李清已很少上舞台了。她上了年纪,又许久没开嗓,认为自己既没了在舞台上演唱的能力,也失去了曾经那种热切期待表现自我的心情。 李清拒绝了邀请,对方却仍不死心,亲自上门来劝说李清。那天闻小屿也在家,听到两人在客厅交流。 “虹姐,我是真的不想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前你那么喜欢唱歌,现在你跟我说不想唱?” “从前是从前,时过境迁,我已经老了。” “李清,你跟我说实话,是真不想唱歌,还是太久没唱了心里头害怕?” “......我是.......”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的,闻小屿坐在餐厅吃水果,隐约听到妈妈说,“虹姐,你也知道,家良一走......我好像魂都被抽走了......” 闻小屿抬起头,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消瘦下来的脊背微微弯着,侧脸鬓边银丝斑驳。两人的谈话低下去,再听不见了。 之后来人离开,李清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团手帕发呆。 闻小屿起身走过去,李清见他过来,露出笑容,“小宝有什么事?” 闻小屿在她身边坐下,试探着问,“音乐会......妈妈不参加吗?” 李清无奈一笑,“我这把老嗓子,何必去糟蹋别人耳朵?” “可是你的嗓子一直保养得很好,去年不是还参加过音乐会吗?” 李清垂下眸,指尖摩挲手帕,笑容看上去有些落寞。她打起精神笑着,“怎么啦,小宝也希望我上舞台吗?” “当然。” 他们母子俩同是以艺术谋生的人,一个爱唱歌,一个爱跳舞,自然都明白舞台于他们这类人而言的意义,若要选择放弃舞台,等同于为理想画上了句号。 闻小屿知道母亲不是会轻易放弃理想的人,正如李清也是如此了解他。他们都经历过差点再也无法登上舞台的黑暗期,因此更知机会可贵。 闻小屿忽然说,“我想起电影《玫瑰人生》里,记者和皮雅芙在海边的一段对话。” 李清愣一下,望向闻小屿。闻小屿不大会劝导人,说这种话时还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开口说了出来,“记者问伊迪丝,‘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是什么时候?’,然后皮雅芙说——” 李清也露出回忆的神情,轻声接下他的话,“‘每当帷幕在我面前拉开的时候。’” 第51节 母子俩对视片刻,闻小屿笑一下,点点头。李清怔怔望着他,抬手摸摸闻小屿的脸,把他搂到面前,在他额头上亲一下,然后轻轻把人抱着。 那一刻她生出心酸想流泪的冲动。她想起了丈夫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曾经告诉她,[小清,我最喜欢看你站在舞台上唱歌。因为你在舞台上最快乐,最幸福。] 十月,天已转凉。李清接了音乐会邀请,为了尽快进入状态,她忙碌起来,几乎每天都要出门排练。与此同时,她没忘记联系森冉,两人在电话里聊了许久,聊的基本都是关于闻小屿。 李清的意思是希望森冉能多多关照闻小屿,最好能在森艺明年的全球巡演开始排剧之前就给闻小屿国内舞台的机会,让小孩先热热身。森冉则表示一直都等着她的宝贝徒弟回艺术团上岗,无论何时想排上剧目都可以,一切都看闻小屿的意愿。 两人都去问闻小屿,闻小屿却说,等过完年,年一过完,他就回首都排练。 这天晚上,闻小屿洗完澡趴在床边飘窗上,拿电脑翻看新闻。 他哥的公司推出的游戏《无人雪境》卖得非常好,从年初发售日至今全球销量已破2500万,成了公司如今各方面都遭遇挫折和不景气时难得的一个好势头。 最近闻小屿一直在试着了解自家公司的运营,尤其想了解闻臻的工作。可惜第一他完全没有商业头脑,另外,他和闻臻在家里很少交流,也无从学起。 闻臻在s市有另外单独的公寓,但自父亲走后,他基本都在主家这边住。闻小屿每天和他哥在一个屋檐下见面,话却说的少,连几次逮着机会去公司给他哥送饭,都是傻乎乎坐在一边看着闻臻吃饭,好像光是看看就能满足了一样。 闻小屿正看电脑,余光见一辆熟悉的车开进院门,知道是闻臻回了。 他总这样,大晚上趴在飘窗旁边,要一直看到他哥的车回家,然后听到门外走廊对面的那扇门响起后,才窝进被子里睡觉。 可今天闻小屿等了很久,等得都快睡着了,还没听对面的卧室门响起。他坐在床上磨蹭来磨蹭去,还是轻轻起身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 闻臻的卧室房门安静半掩着,显然无人进出。闻小屿有些担心。家里昏暗,只有走廊下的小夜灯亮着引路的微光。他走出去,找了客厅,厨房,餐厅,后院,基本上找了一圈,没看到人。 他正着急,冷不丁身后响起一声,“这么晚不睡觉?” 闻小屿吓得忙一转身,看见他哥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个醒酒器,里头装着红酒,一股酒香飘出。 “你去哪了?”闻小屿小声问。 “酒窖。”闻臻看他一眼,转身往楼上去。闻小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手里的红酒,担心他哥怎么这么晚还要喝酒。 闻臻到自己卧室门口推开门,转头对闻小屿说,“进来。” 闻小屿只是在门口站在一会儿,就跟了进去,关上门。闻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酒杯,到沙发边坐下,见闻小屿尾巴似地跟着他也坐下,说,“你就不用喝了。” 闻臻的卧室很大,东西不多,显得有点空。卧室没开灯,窗外夜色投落,暗光落在闻臻的身上,映照得他侧脸有些冷。闻小屿看了会儿他哥,又低头去看他哥倒酒。“你心情不好吗?” “白天事情多,神经比较紧绷。”闻臻如实答他,“回家喝点酒放松一下。” 闻小屿就往闻臻身边坐近一点,捧过他哥的手慢慢按揉虎口。闻臻随他按,喝了点酒,低头看闻小屿的侧脸,若有所思。 “想爸了?”他很少见闻小屿这么晚还不睡觉,想来想去,猜是这个原因。 闻小屿本没往这方面想,被闻臻一提,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思念就冒了出来。他一直刻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不想在家人面前一蹶不振,想学着父亲和哥哥那样坚强和冷静。 可闻臻只是问他一句,他就“嗯”一声低下头。想哭了。 闻臻抬手搂过闻小屿,把人抱到身前,安抚地摸摸。夜寂静,闻臻的怀抱温暖安定,闻小屿嗅他哥身上的味道,紧贴着闻臻不动。 他抬头看到窗外的天空,小声说,“星星好暗。” 闻臻抚摸闻小屿的额角,声音低缓,“想看星星?” 闻小屿摇头。两人安静依偎在沙发上,夜色只映下一片模糊的影。酒杯里还剩一半红酒,放在桌上没动。 闻臻忽然说,“那天爸和我说了句话。” “什么?” “他说随我喜欢什么人。”闻臻说,“就是希望我能有个伴。” 闻小屿安静片刻,听到闻臻的声音低沉,仿佛心有所感,望向闻臻,“你在后悔吗?” 后悔从前和父亲不亲近,一意孤行惹父亲生气,总是让父母接受自己,而对家人的困惑和不解置之不理。 沉默过后,闻臻答,“有时候......会。” “可你是他的骄傲。”闻小屿握着闻臻的手指,认真说,“你们不需要很亲近,就可以了解对方的想法,也能达到对方心中的期望。就算有不完美的地方,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闻臻一笑,“谁教你这么说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闻小屿也有些难为情,但他不愿闻臻难过,还是坚持说出来。闻臻低声笑,指腹抚过闻小屿的脸颊,侧过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你总是安慰别人。”闻臻留恋闻小屿发间的气息,“自己的心事却藏着不说。” 静悄悄的房间里,闻臻的吻温柔引人战栗,还有若有若无的淡淡酒香。夜晚像一个魔法,隔绝了白日的所有不能和禁止,让闻小屿陷进闻臻的怀抱。 他握着闻臻的手指不愿松开,想起父亲对他说“勇敢点,别怕”。他也想勇敢点,也知道爱一个人没有错。 可是爱上自己的哥哥,难道也要鼓足勇气吗? 面对一条布满荆棘的荒芜小路,闻小屿无从走起。即使闻臻与他并肩同行,他也会害怕荆棘扎痛了他哥,怕走到最后是无尽的池沼淹没他们。 可若因前路有难而止步不前,是否是懦夫的行为?闻小屿曾选择了放弃,而后便是时间每走一天,他就痛苦和折磨一天。 失去了稀世的珍宝,即使回归正常的生活,无人苛责、无人诧异,甚至满是鲜花与赞美。只有他自己知道,珍宝的离去剥走了他心脏的一部分。 如此他也再无法像皮雅芙那样,即使一生命途多舛,先后失去挚友、亲人与爱人,也依旧能够说出那句话—— [我无怨无悔,没有遗憾。] 第57章 这两天李文瑄快过生日,闹着要闻康知给他买礼物。闻康知拿他没辙,陪着人去了市里最大的电玩城。 李文瑄兴致勃勃四处逛,闻康知坐在一旁低头拿手机发消息。他的女朋友比他小一岁,有点粘人,这次本来也想跟着一起过来,奈何社团有事没来成,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在手机上聊天。 女朋友很可爱,就是有点孩子气,闻康知和人相处了快一年,竟也慢慢学着如何照顾人,天知道他一开始只是想玩玩而已。 闻康知正打字,就听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边可以试玩游戏机吗?” 闻康知抬起头,看见闻小屿站在不远处和销售员交谈。闻小屿也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过来,两人对上目光。 闻康知一下心烦起来,闻小屿也挺不愉快皱起眉。这时李文瑄咋咋呼呼跑过来,“哥,我想要这款最新的xbox,你快过来看,性能超棒......嗯?” 李文瑄也看到了闻小屿。他只见过闻小屿寥寥几次,都是在家庭聚会上。这会儿闻小屿穿一身简单的白色厚外套,牛仔裤,普通球鞋,身上还背着个书包,半点富家少爷的模样都没有。 “闻小屿!”李文瑄脱口而出,嗓门中气十足,叫得闻小屿不得不答应,“我是。” 李文瑄小孩心性,看见他哥不喜欢的人就想赶紧护着他哥,把人凶走。可等他真到了闻小屿面前,一肚子话又说不出口了。 闻小屿常年练舞和锻炼,自有一股挺拔的气质。加之话不多,不笑的时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望着人,就有些冷的意味。 李文瑄收了声,傻乎乎望向闻康知。闻康知站起身,“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小屿答,“想给我哥买个新年礼物。” 闻康知不吭声看着他一会儿,而后丧气偏过头,“......哥他最近还好吗?” “还好。”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闻康知低声道,“反正有你在,他们怎么都好。” 一旁李文瑄撇撇嘴,“哥,你别说这种话。” 闻小屿却说,“你说得对。” 闻康知深吸一口气,“你......” “你也应该明白,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闻小屿平静道,他不经意扫一眼闻康知手边警惕看着他的李文瑄,开口,“所以是你的东西,也没人能抢走。” 闻小屿从电玩城回到家,把新买的ps盒子抱到自己房间放好,准备等跨年晚上送给他哥。 闻臻难得说中午回家,恰好李清还没回,闻小屿就去厨房和阿姨一起准备午饭。李清和闻臻先后到家,一家人有一阵没坐在一起吃饭,闻小屿心情好,亲手做了一桌饭。 李清看起来气色也好了些,忙碌让她多了点生气,心思也转开了,不时在饭桌上讲自己排练音乐会遇到的趣事。她又询问闻小屿,问他准备何时回艺术团排剧。 “森老师可一直等着你呢。”李清对闻小屿说,“她说给你准备了好几个剧目,等你回去一起挑。” 闻臻也说,“想跳舞就就去跳,家里不用你操心。” 闻小屿只好“嗯”一声,埋头吃饭。李清又问起闻臻公司的事,闻臻说起公司最近一直在升级产业链,许多国外的业务都在往国内整合,一切都在按照父亲曾预想的那样发展。 “我下个月要去趟英国。”闻臻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却让李清和闻小屿都吃了一惊。闻小屿抬头望向他,李清忙问,“要去多久?” “至少半年。”闻臻显然已考虑过这件事,“公司已定下和英国合作海上风电项目,到时候我会带人一起去,如果能发展成长期合作更好......” 闻小屿几乎没在听了。他在听到他哥说要走的那一刻就有些懵了,只捏着筷子不动,耳朵里莫名窜出阵阵的耳鸣。 闻臻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也是这样在餐桌前。戒指盒扔到他面前,戒指滚落在地上,然后闻臻走了,两人彻底失去联系。那画面忽地冲进闻小屿的脑海,令他立刻就心悸起来。 闻小屿干涩咽下唾沫。他的胃毫无征兆地开始抽痛,他很久不痛,痛感已近陌生。闻小屿不停压下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痛愈来愈强烈,胃仿佛要痉挛绞成一条。 他很快出了冷汗,想离开餐厅,不想让妈妈和哥哥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可他僵在椅子上,疼得动弹不得。 “......闻小屿。” “闻小屿?” 闻小屿被一下捉住手腕,他手里的筷子晃落,当啷滚落在桌上。闻臻很快起身来到闻小屿面前,“你怎么了?” 李清吓一跳,慌忙过来,“小宝?怎么脸色这么白,吃坏东西了吗?哪里不舒服?” 阿姨也听见动静小跑过来,几人围着闻小屿,他坐在椅子上疼得直抽气,不得不抓紧闻臻的手臂,白着脸蜷缩起来,“......胃疼。” 他抓得闻臻很紧,几乎缩进闻臻怀里,“哥......我胃疼。” 闻臻把闻小屿整个人抱起来,让阿姨去叫赵医生来,让母亲倒来热水。他一路大步上楼进卧室,把闻小屿放在床上。“怎么突然胃疼了?” 闻小屿疼得咬牙说不出话,只不停喘气,一时也顾不得别的,“药......在床头柜里。” 闻臻静了两秒,后放开他,拉开床头柜。柜子里放着闻小屿之前吃的胃药和镇静作用的药物,闻臻拿出药瓶,这时李清端着热水匆忙赶上来,见了闻臻手里的药瓶,也是一愣。 闻臻把药给闻小屿喂下。闻小屿不知是怎么了,胃许久不作乱,一闹就闹得天翻地覆,药吃下了也不见好,闻小屿一直疼,冷汗流了一背,疼到最后抓着闻臻的手指哭起来。 闻小屿又被一路送去了医院。都快赶到家门口的赵医生听了消息也只能一拐方向盘,往医院赶去。 闻臻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对母亲发火,“他什么时候得了胃病,你就一点没察觉过?!” 李清愧疚万分,只不停自责,“都怪我,都怪我不好……” 赵医生和阿姨忙在一旁劝,闻臻也无可奈何,想起自己去年一年不与闻小屿联系,简直是他犯过最大的错。 医生从病房出来,说闻小屿是犯了胃炎,这会儿还发起了烧,正在输液。 一行人进病房去,闻小屿发着烧,已迷迷糊糊睡去。李清坐在病床边,难过看着闻小屿。闻臻则在病房门口翻看闻小屿的病历,赵医生在一旁和他讲。 “去年得了神经性胃炎,医生的诊断是与情绪有关,后来又拿了两次药。”赵医生说,“病一直没好。” 第52节 闻小屿醒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他一动,旁边就马上传来妈妈的声音,“小宝醒了?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闻小屿刚退烧,人还迷糊着,被李清从床上扶起来坐着,捧着她递来的水。 他发一会儿呆,喃喃问,“哥哥走了吗?” 李清一顿,后坐到床边,“哥哥没走,有急事开会去了,晚点他还要过来。” 水杯的水温烫,暖热了闻小屿的手心,让他清醒过来。他看向妈妈,望进女人柔和的目光。 “对不起。”闻小屿喉咙干涩。 “别说傻话。”静谧的病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紧挨,李清抚摸闻小屿的头发,轻声说,“小宝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闻小屿病得气势汹汹,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再醒后,烧就退了,胃也恢复平静。人没大事,只把一群人吓坏。闻臻开完会回到医院时,母子俩正坐在床上说话。 闻臻走过去,第一句话就问,“什么时候生的病?” 闻小屿见他冷冷表情,不安道,“去年……大概。” “为什么不说?” 李清着急,“你不要对弟弟这么凶。” 闻臻却绷着脸,“你觉得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病就能好吗?” “我没有憋在心里。”闻小屿不得不解释,“我一直在咨询心理医生……我也想治好。” 病房一时安静无声。李清怔怔的,闻臻则一言不发。闻小屿怕两人不高兴,又开口,“对不起,不该瞒着你们。” 他小声道歉,李清握紧他的手,勉强牵出一个笑,“没关系。” 她反复说没关系,温声安抚闻小屿。闻小屿坐在床上,小心看一眼他哥,见闻臻也一直看着他,目光沉沉,看不清情绪。 闻小屿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他想妈妈很伤心,闻臻也一定很生气。 每一次他都没有选择信任他哥,即使他真的很想这样做。如果其中没有参杂爱意,他当然想依赖和撒娇。 可他心有所图,便受了缚,囿了界,从此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李清是最紧张的那一个。她再三确认闻小屿的病情,还带他做了全面身体检查,这才把人带回家。 晚上闻小屿一个人在练舞房练基本功,他练了一身汗,坐在垫子上休息。百岁在偌大的别墅里天天到处游荡,这会儿溜到练舞房里,在闻小屿脚边趴着。 闻小屿抱起猫,倒在垫子上,倒望着落地窗外花园的景色。像是特意想为他留出空间,妈妈没有像从前那样来找他说话,没有再总迫切地希望他能敞开心扉。 他想,妈妈也变了。 练舞房的门哒一声响,闻小屿看到闻臻走进来。他一下从垫子上坐起,百岁跳到一边。闻臻关上门来到闻小屿身边,也不讲究,顺着就在垫子上坐下。 他还没开口,闻小屿就先一步开口,“你别生气。” 那模样真像个小孩子,闻臻也是气笑,“我生什么气?” 闻小屿低着头,“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闻臻抬起他下巴,“你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不重要吗?” “没有。”闻小屿说,“我一直在吃药,也在看心理医生。” “可你到现在都没有好。” 我原本已经好了。闻小屿心想,可你一说要走,我就又疼了。 他也意识到即使再挣扎也没用。当分离成为生理的痛感,面对自己便已迫在眉睫。 空荡荡的练舞房里,镜中是遥远的天际和园中错落的花草,猫在地板上漫步,两人对面而坐,呼吸交错。 闻臻说,“你宁愿把自己憋出病,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心事。” “心事......”闻小屿心口酸涩,情绪翻涌,“我没多少心事,所有心事......就是想你。” 闻臻微微一怔,看着闻小屿。闻小屿垂下眼不敢看他,刚才控制不住把心中的话吐露就已是极限。他还想说我不想和你分开,迟迟不愿意回首都也是想再和你待久一点。自从那天你扔下戒指走了以后,我就...... 我就病了。可闻小屿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博取闻臻的同情,尽管他知道他把自己折腾得可怜不像样,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支撑不下去。 到头来他只有落在闻臻身上,才能稳定地扎根而下,汲取养分生长。 一只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耳畔。闻臻低头靠近过来,声音低沉,“等你这么久,才等来你的真心话。” 闻小屿笑一下,那笑却是苦涩,温润的眼中盛着点水光,一时默然。闻臻把人抱进怀里,闻小屿的身体柔软,每一次靠近闻臻时的身体语言都充满信任和依赖。 那是无数次无声倾诉的爱意。 作者说:应该再一章就完结了 第58章 番外:十年前的某一天 插一个番外 【闻小屿十岁】 小学放学,校门口拥挤喧嚣,胡春燕骑着电动摩托在人群里找到杜越,把人拎上车坐着。 杜越穿着洗旧的白t恤,短裤球鞋,背着卡通书包,坐在胡春燕的后座上,“妈妈,今天舞蹈班要交学费了。” 胡春燕不耐道,“又交?上次不是交过了吗?” “这个月的还没给呢。” “喜欢什么不好,非喜欢跳舞。”胡春燕边开车边训杜越,“别人家小孩都没你这么费钱!天天也不知道你学了些什么名堂出来......” 杜越一声不吭坐在后座。今天是他学跳舞的日子,胡春燕把他送去舞蹈班,一起上楼交了钱,然后回家去做饭。杜越一到班上就心情好,也忘了他妈刚才凶过他的事,换了舞蹈服和鞋,专心跟着老师练基本功,学舞。 每回胡春燕来,孙惠儿都在她面前使劲夸杜越,生怕哪天胡春燕想不通把杜越的学费给停了。她总对胡春燕说杜越这孩子天生就适合跳舞,柔韧好,五感协调,姿态漂亮得不得了,又肯吃苦,说她给孩子们压腿的时候,其他孩子都疼得哭,就杜越一声不吭,虽然也疼,但咬着牙忍下来了。 胡春燕总听得脸色复杂,然后悻悻离去。虽总抱怨学费贵,但每次还是来交了。孙惠儿知道胡春燕忙着养家,主动负责下课后帮她把杜越送回家。 今天舞蹈课结束,孙惠儿照旧开车把杜越送到家楼下,顺便给他买了两个苹果和一瓶牛奶,让他带回家自己吃。杜越和老师道过谢,提着袋子上楼。 他的家在城里的一个老小区,居民楼破旧,楼梯间总是潮湿,墙上绿漆早斑驳掉光。杜越推开家门,轻轻脱鞋换拖鞋,够起头看见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屋里烟雾缭绕,男人听见动静,瞥他一眼。 杜越被呛得咳嗽一声,抱起袋子想回自己房里,被杜晓东叫住,“跑哪去?” 杜越敏感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本想往自己房里躲,然而被叫住,只好低头站在原地不动。杜晓东问他,“你那舞蹈班还在上?” 杜越点点头。杜晓东把烟灰往桌上一抖,“叫你不要学那女人跳的东西,听不懂老子说的话?” 男人站起身,杜越恐惧往后退,杜晓东提高嗓门,“站住了!” 厨房里传来锅铲摔进锅里的声音,胡春燕大步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你有病啊,吼什么吼?就你嗓门大,啊?!” “你还让他学什么跳舞?学个跳舞的钱他妈比他学校学费还贵!” 胡春燕发怒:“老子花你的钱了?他的学费不都是我在交?” 两人大吵起来,杜越吓得缩在一边,他抱紧了怀里的袋子,小心往旁边走,后飞快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他害怕父母吵架,关上门后蹲在门边缩着,也不想吃苹果和牛奶了,只呆呆抱着自己的腿,听父母在外面互相谩骂,有东西被哗啦摔到地上,杜越轻轻一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头不停捏自己的手指。 直到他听到胡春燕在外面叫他出去吃饭,杜越才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出去。家里很乱,他跟在胡春燕身边,坐上饭桌吃自己的那碗面条。胡春燕的厨艺很好,给他下的面条里有荷包蛋和青菜,还有火腿肠。可杜越没胃口,只勉强匆匆吃完,就又回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 晚上七点,胡春燕出门去给别人餐馆帮工赚钱。杜越本坐在桌前写作业,听到关门声就紧张放下笔,坐立不安起来。 果然,脚步声靠近他的房间。杜越吓得僵在椅子上,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门“嘭”一声撞在墙上,杜晓东瘦高,眼窝深黑,眈眈看着他,“跟我出来。” 杜越从椅子下来,手足无措站在桌边,小声说,“我要写作业。” “老子叫你出来!” 杜越最怕杜晓东发火,那是男人动手的前兆。他快哭了,往门外走,杜晓东嫌他磨蹭,伸手一把拽过他胳膊,“最看不惯你娘们一样,还学跳舞,跳跳跳,不把老子的钱当钱?!” 杜越胳膊细,被男人抓得生疼,他被跌跌撞撞拖出房间,被男人粗鲁甩到客厅沙发边,差点摔倒。 “明天就去把你舞蹈班退了。”杜晓东森森盯着他,手背青筋缠绕。杜越瑟瑟站着,白着小脸不敢说话。杜晓东吼他,“听到没有?!” “爸爸对、对不起。”杜越被他吓得哭起来,手指发抖抓着自己衣摆,“我想学,老师说我跳得很好......” 杜晓东暴躁起来,“你他妈听不懂老子说话?!” 他叉着腰来回走,猛一下抓过鞋柜上挂着的皮带,杜越吓得拼命往旁边躲,“我错了,爸爸别生气,我错了!” 杜晓东把他抓回来,拎一个物件似的轻松,“我是不是跟你好好说过了?我好好说话你不听是吧?老子该花钱养你吗?啊?!” 暴怒的杜晓东像一个魔鬼,充满了杜越的噩梦。皮带狠狠抽在杜越的身上,那力道分毫不留情,把空气划开破响,打得杜越惨叫。小孩皮肤细嫩,一把皮带抽在他的脖子上,立刻肿起青紫血痕。杜越哭着求,身上火辣辣地疼,人往沙发角落里躲,被杜晓东揪出来,一边打一边骂,“让你跳,让你花老子的钱!” 直到男人打累了,凌虐才停下。杜晓东发泄完怒火,抽着烟去厨房找水喝,一边给朋友打电话,抱怨家里老婆孩子天天找他心烦。 杜越浑身凌乱,被扔在客厅地上。他被打得耳朵嗡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手指甲刚才不知道抠到哪里,里头流了血。他痛得浑身像要烧起来,听到杜晓东一直在厨房打电话,然后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抹一下脸上的脏污。 他扯好脏兮兮的衣服,一瘸一拐挪到大门边,蹲在地上给自己换鞋,然后小心翼翼打开门,一个人出去,静悄悄关上门。 小孩走下黑黢黢的楼梯,外面天黑光暗,夜空无星无月。他身上疼得要命,一边哆哆嗦嗦哭,一边不停往前走。嘈杂的街道多年未有改造,两旁搭着长长短短的破塑料棚,玻璃吊灯发出的黄色光芒名明晃晃,这条街贫穷无序,无人在意这个像小乞丐一样的小孩。 杜越凭着记忆走了很久,一直到走进另一个小区,慢吞吞上楼,敲响一扇门。 他仰着下巴等着,很快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馨香随之从门里飘出来。 “孙老师。”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小小叫一声。 “杜越?你怎么......”孙惠儿低呼一声,忙弯腰扶过杜越的胳膊,“快进来,你的脖子......天啊......” 当孙惠儿看清小孩身上的伤,她的呼吸都要停止。她顾不得别的,赶忙招呼丈夫去开车,夫妻俩急急忙忙抱着小孩往医院去。路上孙惠儿抱着杜越,又怕弄痛了他,只不停抚摸杜越的头,心痛亲亲他的额头,“乖乖,老师马上送你去医院,马上就不痛了。” 杜越坐在车后座,被老师温暖淡香的怀抱裹着。他握着孙惠儿的手指,那强烈的痛感好像也淡去了。 他小声问孙惠儿,“孙老师,我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吗?” 孙惠儿一直抱着他,低头温柔亲他头发,“好啊,老师去和你妈妈说一声,今天杜越就睡在老师家里,好不好?” 杜越点点头,眼角还挂着泪珠,望着孙惠儿笑了一下,“谢谢孙老师。” 孙惠儿却红着眼眶,那目光充满心痛和难过。她不停摩挲小孩的小手,也对他笑一笑。 车没入城市的黑夜。 *** 【闻臻二十岁】 朱心哲打完球回到宿舍,推开门就看见闻臻把行李箱拉起来立在地上,外加一个包放在他空空的桌上。 朱心哲酸溜溜地,“哟,房子已经能住啦?” 第53节 闻臻“嗯”一声。他要从宿舍搬去他在学校附近的新房住,那房不小,装修加放置,前前后后花了快两年。闻臻也不急,一富二代天天住宿舍和他们混在一起,要不是朱心哲老和他一起打游戏玩得熟,还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这放了暑假,你还回不回学校经营咱工作室了?”朱心哲问。 “回。我回家待几天就来学校。” “你现在回家?那正好,顺路开车送我去趟体育场呗,我约了人玩。” “行。”闻臻收拾好东西,“走吧。” 闻臻在学校里很有名气,大一还未入校时就被学校盯上,报道当天就被学生会的人逮住,邀请他拍摄新生宣传片和作为优秀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闻臻也没推拒,要求都答应了。结果他在众人面前一亮相,大家就都记住了他这个人。后来闻臻创立游戏工作室,被挂在学校表白墙上,在各种场合作为代表发言,甚至在专业课上打瞌睡被老师点进来回答问题,都能被人拿出来八卦一番。 闻臻在首都读大学,平时忙工作室的事,很少回家。这回是学校放假,要搬家,家里人又来电话,他便把宿舍的行李先送去了新家,后开车到机场,坐飞机回s市。 闻康知想他哥想得要命,听闻臻今天要回,上午的课上完了就急急忙忙从学校回来,等着他哥回家。 闻臻快两点才到家,一开门就见闻康知跑过来,“哥!” 闻臻把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给你。” 闻臻给闻康知带了礼物回来,闻康知开心得要命,拆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显微镜。他如获至宝捧在手里,“我喜欢这个!” “喜欢就行。”闻臻进屋去,闻康知嗒嗒跟在他后头。闻臻一回家,闻康知就变乖了,也不闹腾他妈。 李清从楼上下来,穿一袭优雅裙子,“回来晚了,让阿姨给你留了饭,快吃点吧。” “爸呢?” “睡觉呢,醒了以后你们再聊。” 阿姨把饭热好摆桌上,闻臻坐下吃饭,闻康知也凑过去跟着坐下。李清哭笑不得,“宝贝该去学校啦。” “还早呢。” “现在都几点啦?你听话,哥哥要在家里住几天的。” 李清哄了半天,才哄得闻康知不情不愿跳下椅子。李清对小儿子十分耐心温柔,蹲下来给他整理好衣服,背上书包,牵着小孩一路到司机的车上去,又温声和他说了阵话,才把车门关上。 午后闻家良醒了,父子俩聊了会儿,闻家良不满闻臻不务正业,办什么游戏工作室,说白了就是一群人在那里打游戏。老人要闻臻到公司来实习,闻臻说没空,把他爸气得吹胡子瞪眼,话不投机半句多。 下午李清工作不忙,亲自去把闻康知从学校接回家。闻康知一整天情绪很高,背着书包一溜烟跑去找他哥,要他哥带他出去玩。 李清在一旁说,“宝贝乖,把作业做完了再出去玩好不好?” “那哥哥教我写作业。” 闻臻正要回房间打游戏,闻言说,“你自己写。” 闻康知被他妈娇惯坏了,踢了拖鞋倒在沙发上撒娇,“我不!我要和我哥待一块,不想写作业。” 李清只好拜托大儿子,“闻臻,你就陪一陪弟弟好不好?康知好想你的,正好他最近总说作业难,你就教一教他嘛。” 闻臻只好去他弟房里,教小孩写作业。小学四年级的数学题,闻臻耐着性子坐在桌前拿笔教,然而闻康知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做,心思压根不在作业上,两条腿在椅子底下晃啊晃的,“哥,我们出去玩吧。” “先把作业写了。” “我写了作业,哥就带我去玩吗?”闻康知露出期待的表情,“我们学校那边新开了一家水族馆,听说超级好玩!” 闻臻见他没心思写作业,也把笔放下,“我过几天就回学校,让妈带你去。” 闻康知立刻撇起嘴,“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还写不写作业了。” 闻康知不满道,“我们班上好几个人都去过那个水族馆了,就我没去过,结果他们天天在我面前炫耀……” 闻臻站起身,懒得教了。“你自己写吧。” “唉,哥!” 闻臻还惦记着他游戏进度,原本也不爱陪小孩玩,压根没那耐心。他回了自己卧室,把闹腾的闻康知关在了门外。 别墅的灯光在夜中星点闪烁。 第59章 她想光永不熄灭 年后闻小屿回到首都,正式进入森林艺术团,闻臻也启程前往英国。闻小屿要尽快恢复到可以上舞台的状态,即使数次因思念想偷跑去英国找他哥,也只能忙到望洋兴叹,乖乖排剧。 两人每天保持信息联系,得了空就打个电话。闻小屿在手机上比在现实里要话多一点,常常问闻臻在做什么,吃饭没,还会拍百岁的视频和自己做的饭的照片发过去。 闻臻问他怎么不把他自己的视频发过来看看,闻小屿说不发。闻臻又说做了好吃的东西不给他吃,净吊人胃口。 闻臻老一本正经逗闻小屿,每回闻小屿排练间隙一个人坐在一旁休息,抱着手机抿嘴笑。有人八卦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不然冲着手机笑那么甜。闻小屿否认说没有,人却局促了,耳朵也红了。艺术团里就传言小仙女终于谈恋爱了,可喜可贺。 三月,到闻小屿的生日。闻臻正好出差,没能回国。他人没来,礼物和生日蛋糕却到的及时,早早就送到了艺术团。 这个生日闻小屿过得挺忙。上午李清来首都陪他过生日,中午和艺术团的大家一起分蛋糕,下午胡春燕也来了,背了不少她亲手做的酱罐头。晚上姜河又约他出去吃饭,姜河和沈孟心在半年多前和好,两人一块过来给闻小屿庆生,说起当初分手的事,各自都是唏嘘。 闻小屿白天安排得太满,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就往床里倒。他趴了会儿,支起身拿过手机,算现在英国的时间,差不多下午两点多。 他给闻臻发消息,问他是不是在忙。消息刚发出去,闻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李清已在另间卧室歇下,闻小屿接起电话,捧着手机下床轻轻关上门,然后爬上床戴上耳机,裹上被子。 手机屏幕的画面晃一下,闻臻出现在屏幕里。他那边还是白天,闻臻穿着休闲装,坐在办公室里,手边一份还没收拾的盒饭。 闻小屿问他,“你才吃完午饭吗?” 闻臻“嗯”一声,闻小屿提醒,“吃得太晚了。” “下次早点。”闻臻把手机放好,“玩得这么晚,开心了?” “开心。”闻小屿窝在床角落,望着手机屏幕里的人,“最近回来吗?” “想我了?” “别……乱说。”闻小屿心跳加快,声音变小,“我就是问问。” 闻臻笑了笑,问他,“巡演预计在几月?” “今年大概是七月开始。” “来欧洲的话,有空就来找我。”闻臻说,“带你出去玩。” 闻小屿一下就心飞了,脑子里全是他和闻臻在欧洲旅游的画面,面上还要作冷静状,点头说好。 “胃还痛过吗?” “没有了。” “你应该多和我聊天。到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 “真的没有。”闻小屿调整姿势趴在被窝里,顺手把手机靠在枕边的熊玩偶身上。他很放松,只是看着闻臻,和他说说话,心情就安宁,还藏一点不能言说的甜。 “你下午有事吗?”闻小屿试探问,“我快睡觉了,我们能不能......再多打一会儿电话。” 低笑声从耳机传来,摩挲得闻小屿的耳朵起了麻意,“好,我等你睡了再挂电话。” 闻小屿露出笑意,小腿翘起来轻轻晃。偌大的房间里月光静谧,只有他一个人轻声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渐渐低了,随着夜幕渐重,闻小屿没摘耳机,和脚边的百岁一样蜷着,睡着了。闻臻等到耳机那头只剩平稳的呼吸,这才挂掉电话。 闻小屿还学会了打游戏。闻臻花了不少时间,总算把他教会,两人空闲时就一起联机玩无人雪境,或者别的游戏。闻小屿玩什么都是奶妈,去哪都跟在闻臻后面,有时赵均一他们公司的一群人也过来一起玩,一开始还有人误会那个老跟在他们老板屁股后面的小奶妈是老板的女朋友。 闻小屿一个人待在首都,基本上每天艺术团和家两点一线跑,少参加团建,也没什么朋友,李清怕他娱乐太少憋闷,便给他首都找了个玩制窑的老师,每周上两次课。 闻小屿对团体活动向来不感兴趣,对这种一个人能玩的制造游戏却挺喜欢,于是排舞之余,闻小屿就多了项学制窑的活动。后来沈孟心听说这件事,好奇问闻小屿可不可以把她也介绍进班。之后闻小屿上制窑课就多了个伴,有时下课姜河来接沈孟心,三人就一道回去。 他最近一直在钻研一样东西,就是如何捏出一个人来。他想捏一个闻臻在无人雪境里玩的角色,但是人很不好捏,也不好立起来,闻小屿在老师的指导下干脆省了手和腿,捏一个方方的玩偶型,然后再上色和烧。他捏了少说有十个失败品,本想扔了,老师建议他留做纪念,闻小屿就把一堆奇形怪状的粘土娃娃放在家里的阳台上,后被百岁一个哧溜铲碎了三个,被保护性收进了抽屉。 七月,森林艺术团的世界巡演第一站在国内s市。大型中国舞舞剧《心中的永无乡》背景设定在清末民初,讲述在古国覆灭和新朝建立的历史洪流之下,一位贵族女子与一位年轻大学生的相识和相遇。舞剧上半部分主要描述古代贵族生活之华美,之后战火入侵,朝代更替,女主从天上坠入人间,遇到了年轻的、充满新思潮的男主。从这里起故事转入后半段,两人在风雨飘摇中经历过思想的激烈碰撞,也因对方而见到全然不同的世界,可惜战火纷飞不休,男主因思潮新颖勇于反抗,最终被敌对阵营暗杀,死在了女主的怀里。 女主的扮演者是森艺的首席舞者廖雨婷,男主则是艺术团的新人闻小屿。这次的舞剧一如森艺向来的风格,无论风格还是剧情与传统的中国舞舞剧不大相同,加之故事线丰富,因而演出时间也更长,从排练到舞台布置,前前后后花费了数月。 廖雨婷比闻小屿大三岁,舞台经验非常丰富,是森艺自建团以来最年轻的首席舞者,名作传遍大江南北,实打实是闻小屿的前辈。闻小屿对待他的人生第一次全球巡演舞台非常重视,一周五天都泡在艺术团练舞,只留自己两天休息放松。 男女主俩还都是一个性子,廖雨婷也是个钻磨完美的人,别人在聚会团建,节假日出去旅游,廖雨婷和闻小屿就在练舞房里泡着。两人关系挺好,练舞累了就盘腿坐在一块聊天,交流舞剧怎么跳怎么演。 巡演开场当天,许多和闻小屿相识的人都来了,李清,胡春燕,姜河和沈孟心,还有不少闻家的亲戚。前一天闻臻说会回来看他演出,到现在闻小屿也没收到他哥抵达的消息,闻小屿自己在后台换衣服,不时看一眼手机。 他的演出服是一身中山装,衣领里搭着白衬衫领,衣服合衬修身,微微勾勒出腰线,领口扣到顶,抵住雪白的脖颈,没能挡住胎记,依旧拿遮瑕遮住。 后台助理给他取来眼镜道具,闻小屿戴上平光的金丝圆框眼镜,坐在镜前让化妆师打理头发。化妆师给他抹了点唇釉,几个女孩围过来,想和他合影。 助理四处找闻小屿上舞台的鞋找不着,闻小屿想可能是在他老师手里,便自己出门去找。 他刚出化妆室的门,迎面就差点撞到走来的人。闻小屿抬起头,眼睛顿时都亮了,“哥!” 闻臻不知怎么进的后台,这会儿低头看着闻小屿,眼中有笑意。两人又是几个月不见,闻小屿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连自己抓着闻臻袖子不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 “出机场就坐车过来了。”闻臻说,“这次又找什么?” 闻小屿这才想起来,“鞋子好像落在老师那里了。” 闻臻陪着闻小屿找鞋,两人一路穿过热闹的后台,容貌皆出众,颇引人注目。最后找到森冉,森冉这才一拍脑袋, 告诉闻小屿鞋估计是落在行政办公室了,搬演出服的时候后台太乱放不下,她当时顺手就把一些东西放在了办公室,之后忙得忘了告诉助理。 闻小屿去行政办公室找到自己的鞋,提着往回走。办公室在二楼,人少,下楼梯的时候,闻臻忽然问闻小屿,“这身打扮谁给你设计的?” 闻小屿站住脚,低头检查自己演出服,“团里的设计老师。怎么了?” 他的下巴被捏起来。闻臻站在他下面一个台阶,手上和挠猫似的,“招人得很。” 上下楼的拐角处光纤偏暗,也没有人经过,闻小屿看他哥一眼,那双清凌的眼睛被镜片挡着,多了些朦胧的意味。两人面对面站在楼梯上,闻臻低声问,“想不想我?” 闻小屿点点头,小声答,“想。” 喧嚣远去。闻臻按住他的脖子吻上来的时候,闻小屿闭上了眼睛。他强烈想念闻臻的吻,唇舌缠绵的热感烧着闻小屿的四肢,令他沦陷。闻臻舔过闻小屿的舌尖,吻得人呼吸不稳,再放手时只见闻小屿通红了脸颊,镜片上一片雾蒙。 闻臻摩挲闻小屿的耳后,在人耳边说,“回去记得补一下口红。” 闻臻回到观众席时,周围已差不多坐满。李清坐在他旁边,见他来了,说,“还以为你赶不上了。” 他们的位置在的软席座,看舞台看得十分清楚。闻臻坐下来,顺手整理衣装,“不会的。” 李清沉默。她今天打扮得精致优雅,为了出席小儿子重要的舞蹈演出场合,妆也化得漂亮。 她出神望着眼前的舞台,忽然开口,“小宝一直等着你来呢。” 闻臻点头,“嗯。” “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开心。”李清仿若自言自语,喃喃道,“我还能怎么做?有时候我真的很迷茫。” 嘈杂之中,闻臻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地传入她的耳朵,“妈,我很抱歉。” 李清无奈苦笑,深深叹息,“自从接回小宝那天,我在心里发誓再也不想让他受任何委屈。可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没有做到......曾经我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可到现在我才知道,我连自己的孩子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第54节 李清无法忘记那天小宝犯了胃疼,在她面前抓着闻臻说“哥,我胃疼”,好像闻臻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感到自己是多么失败,连孩子身体和心理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都没察觉,而闻小屿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更令她心生惧意,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出事,想起她的家良如果不是因为劳累和疾病,本应不会这样早离开了她。 如果不能让自己最爱的人健康和快乐,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爱”这件事?最初李清惊异于发现兄弟俩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害怕两人为外界所不能容忍,一心希望二人能回归正轨。可现在她又发现,“正常”是对大多数人的保护,却只让她的孩子痛苦不堪。 她难道要认为她的小孩“不正常”吗? “妈,你尽力了。”闻臻对李清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和爸。” 李清低声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做错,为什么还要坚持?” 这一年来李清一直反复思考,她不希望她的两个孩子受委屈,尤其是小宝。可如此一来,此事无解。 无人说过爱的必要条件是正常,一切只因人言可畏。可她要关心的是外人的目光,还是家人的快乐? 闻臻答,“因为闻小屿想要的一切,我都想给他。” 李清一时愕然,转头看到儿子目光沉静。闻臻认真对她说,“错了就错了,代价我来承担。人生很短,我只希望闻小屿这辈子过得快乐。” 舞台背景乐骤响,灯光倏忽暗下,掩去李清眸中震撼。音乐回响在大厅,他们再不便交谈,李清只得回过头去,看向面前的舞台。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荒谬地为闻臻如此重视闻小屿而感到安心。 对错,世间太多对错,就连数十年人生,最终都成为时光中的一抹尘埃。永恒的只有人从生到死之间,爱与恨,快乐与悲伤,相聚和分离。 舞台灯亮起,优美音乐悠扬奏响,衣着华丽的舞者们如蝴蝶与飞鸟汇聚、旋转又分开,恢宏而悲伤的故事层层展开,随着华美的盛世一朝陨落,闻小屿携着新世界的风飒爽而来,踏入舞台的光。 李清注视着舞台上的闻小屿,她感到她的小宝灵动而美丽,仿佛光芒万丈,为此心中也充满欣慰和快乐,尽管她仍然迷茫,仍然为前路困惑。 可她看到小屿快乐,她才能发自内心地放松。她想守着闻小屿身上的这份光。 她想光永不熄灭。 第60章 完结 《心中的永无乡》大获成功,廖雨婷和闻小屿又出了回名。尤其闻小屿,因之前《花神》那次火了一回,这次讨论度更热,不少人好奇闻小屿的身世背景,然而闻小屿的个人社交帐号由他背后的工作室接手,基本只发舞剧等活动相关信息,网上闻小屿的个人经历介绍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能八卦之处,流言因此甚少。 此时的闻小屿正在为下个月前往欧洲巡演作准备,一面忙碌,一面数着日子,暗暗期待与他哥见面。 两人许久见不上面,总是聚少离多。好容易挨到出发的日子,他们坐飞机从首都飞往比利时,落地后前往酒店入住,当晚森冉他们去看剧场舞台布置,演员们各自休息倒时差。 闻小屿哪也不去,在房间里和他哥打电话,说自己到哪了,行程安排,演出时间等等。两人这会儿没什么时差,闻臻刚洗完澡,在家里也不穿上衣,赤着上身边捡衣服边往阳台洗衣机去,腰线劲瘦有力。 闻小屿看得脸发烧,转移话题:“家里没人收拾吗?” “别人下班了。” 闻臻扔完衣服回来,坐在桌前,“什么时候过来给我做饭吃?这边的厨子都不怎么样。” “我忙着呢。” “演出结束以后先不急回国,等我来找你。” “我们去哪里?” 闻臻看着他,黑眸露出点笑意,“秘密。” 闻臻要了闻小屿的行程表,之后又没了影,忙他的工作去了。 时间一晃两个多月,森艺在欧洲走了一圈,共四场演出,李清来看了两场,顺便和闻小屿一起在欧洲玩了一个月。闻小屿这才发现他妈多少有点购物狂的意思,且对吃住极其讲究。他才知道他妈精通英语和法语,年轻时候常常出国,许多当地餐馆和高定店的位置她到现在还记得。别人都是孩子带着爸妈玩,只有他闻小屿是被妈妈带着玩。 他们常在晚饭后一起去剧团附近的公园散步,正是深秋时节,公园秋叶金黄,簌簌纷落,远处有一儿童游乐区,白天里总是十分热闹。 母子俩坐在长椅上一起看这些天拍的照片,李清看得津津有味:“小宝拍照拍得真好看,把我拍得这么美。” “您本来就上镜,怎么拍都好看。” “哎呀,小宝嘴真甜。” “我是认真的......” “知道知道。”李清摸摸闻小屿的手,笑道,“还是和你出门玩开心,从前和你爸爸和哥哥出门,那真是一点乐趣都享不了,又不会拍照,又不爱逛街,来个电话人就不见了,真是。” 闻小屿说,“您往后还想去哪里玩,叫上我就好。” 李清笑得眼睛弯弯,牵着闻小屿的手摩挲,眼望远处深蓝的天空,忽而感叹,“小宝回家了真好。” 她笑道,“我想起在你刚回家不久的时候,我还特地跑到静安寺去找那里的主持,然后主持告诉我,你离开我是命运给我的考验,现在你回来了,我的人生就会越来越好。” 闻小屿却听得出神,低声道,“您现在还这么想吗?” 在他看来,他回到这个家才是对他的亲生母亲的考验,让妈妈在他和闻康知之间抉择,更让她面临兄弟不伦的痛苦。如果他不曾被找回来,闻家的生活一定比现在要平静幸福得多。 “当然。”李清握紧闻小屿的手,认真看着他,“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 “可我让您伤心了。” “我也叫小宝伤心了。”李清面露点点苦涩,“还害你生病,对不起。” 闻小屿忙说,“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且我现在已经康复很久。” 李清“嗯”一声,半晌没说话,只坐在长椅上沉思,温暖手指握着闻小屿的。闻小屿安静等待,心中微微忐忑。 良久,李清温声开口,“我最近常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误的选择,”李清慢慢道,“我是否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的代价。” 闻小屿一怔,而后李清告诉他:“我想我不能。无论往后发生任何事,妈妈都不想和你分开。” “我想做小宝的后盾,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伤,就像每一个妈妈都会做的那样。”李清对闻小屿笑一笑,那笑很温柔,却仿佛又有一点悲伤,她垂下眸若自言自语,“‘人生很短’......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怎么能分开?” “小屿......妈妈只想你自由,快乐过这一生。” 如果谁都不说,谁都不来揭开,这份感情是否能算无伤大雅?闻小屿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想待在他哥身边而已。这世上千万条人生的路,难道只有他走上了错误的一条?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森艺在欧洲巡演的最后一站在英国,演出当天闻小屿还是接到闻臻的电话后才知道他来了,当时他一直在后台忙碌,也没能见到闻臻。 十一月的英国已进入冬令时,白昼缩短,夜变得漫长。演出结束后,一行人从剧院出来,外头的天已黑得彻底。街上车辆稀少,观众们早先一步散了。 闻小屿套着件大棉袄,被外头的妖风吹得一头凌乱,听旁边人跃跃欲试问要不要去酒吧玩。他探头探脑,就看见闻臻从剧院台阶下的拐角走出来,两人对上视线。 那一刻闻小屿又开始心跳加速。 四年,一晃竟已过去这么久,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变的只有每当他看到闻臻,心脏陡然的跳动感。 闻臻一身休闲的黑夹克,几步上台阶来,闻小屿也朝他走过去,那神情难掩雀跃,“什么时候来的?” “第一个来的。”闻臻看起来心情不错,“来的时候车停远了,刚去开过来。” 过了这么久,闻小屿终于见到闻臻,心思全扑他哥身上了。闻臻领着人去找森冉,说要接他弟在英国再玩几天,就不和他们一起回国了。 之后闻臻把闻小屿接走,开车从伦敦离开。闻臻住在伦敦临近的肯特郡,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海湾的那边正是英国最大的海上风电场。 随着时间推移,公司也渐渐从低迷走出来,开始走多产业发展。闻臻也展现出与他的父亲不相同的领导风格,他更倾向于把一应事务下放,在投资的选择上则偏向科技等先锋领域。 闻臻住在肯特郡的一家酒店公寓,十楼,公寓不远处就是海湾。闻小屿下车的时候已经有点累了,身体是疲的,脑子却清醒,见远处点点路灯下海浪起伏,很是心痒。 夜深了,公寓里安静,闻小屿握着他哥的手,忍不住握紧了。太久没挨着他哥,他想得要命。 到家后,闻臻把闻小屿的行李放到一边。房子挺大,环视一圈,也一如既往是闻臻的风格,简洁,空旷,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比从前江南枫林的那个家最开始的样子要温暖了不少。 窗外可以看到海,想来白天时更漂亮。闻小屿脱了棉袄踩着拖鞋到窗边去看外头,“这里位置真好。” 闻臻随他到窗边,“嗯,特地挑的。” 他一手撑在窗台,身影落下,拢住了闻小屿。 “想你了。”闻臻低声说。 他们在窗边接吻,闻小屿被抵在窗台上,被闻臻吻得面颊绯红,呼吸起伏。闻臻的姿态充满占有意味,舌尖顶进闻小屿口腔,亲吻间暧昧水声不断,夹杂深重喘息。闻小屿被拦腰抱上窗台,后背贴上玻璃窗。 “唔......哥。”闻小屿推着闻臻,闻臻往下咬他的脖颈,舔上那一点小小的胎记。闻小屿被咬得都有点疼了,红着脸捉住闻臻的手腕,“别在这里。” 闻臻这才把他抱下来。闻小屿从他怀里出去,软着腿去收拾行李,洗澡。 晚上两人睡一张床上,闻小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半天才神秘兮兮从外面进房里来,上床钻进被窝,挨到闻臻面前,“哥,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闻臻把人搂在身前,“什么?” 一阵悉窣,闻小屿从被子里捧出一个小玩意,“看。” 一个粘土娃娃,手掌大小,乍一眼闻臻没看出来是个什么,再仔细看,好像有点像他在无人雪境里玩的角色,一个拿剑的盔甲战士,他有点认出那盔甲样子,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手没脚,也没脖子。 “你做的?” 闻小屿点头,有些期待又紧张地看着闻臻,一双大眼睛在床头灯下亮亮的。 闻臻接过娃娃,“做得很好。” 他对着床头的光看那娃娃,手艺笨拙得可爱,百分百亲手制作。闻臻看得忍不住笑,“花了多久做的?” “几堂课就做好了,简单。” “那你还挺心灵手巧?” 闻小屿“嗯”一声,不好意思往下吹牛了,脑袋埋进闻臻怀里。闻臻把娃娃放在床头摆好,回过身来依旧抱着他。闻小屿在闻臻怀里入睡很快,没一会儿就呼吸起伏。闻臻也有点累了,摸了摸闻小屿的腰,看他有没有瘦,又低头亲了会儿他的额头,这才睡去。 窗外隐有风声,远方海潮涨退。屋内静谧温暖,被夜色包裹。 闻臻信守承诺,在肯特镇休整两天后,带着闻小屿离开了小镇,前往英格兰岛的西海岸。 抵达海岸边,他们又坐上了一架五座的私人飞机。闻小屿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这种飞机,上去后十分新奇,飞机起飞时还颇为紧张。飞机飞上高处,蔚蓝海面一望无际,无垠海浪起伏涌向天际线,甚至能看见鱼群踊跃与海鸟飞翔。 闻小屿本以为飞机是前面那位飞行员的,后来才知道飞机的主人竟然是他哥,是特地被买来做往后出入小岛的交通工具的。 闻臻带闻小屿上了一座小岛,岛位于大西洋东南部,从英国西海岸出发乘坐私人飞机,一个小时的行程,从上即可看到海面上一片不规则形状的岛屿。 岛是孤岛,原名图戈玛格岛,因小岛周围多见海豚群,又被简单称为海豚岛。闻小屿下飞机后跑到山丘上眺望不远处的城堡,那城堡若度假酒店一般,不高,但大大小小占据小岛正中央平地的好位置,非常漂亮。 闻小屿左看右看无人,好奇问闻臻:“这里没有其他游客吗?” 闻臻答:“岛主人来度假的时候一般不对外开放。” 闻小屿又新鲜十足四处逛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岛主人?” “就是你。”闻臻一脸“怎么这么不记事”的表情,“之前过生日的时候送了你个岛,忘了?” 闻小屿做梦一般跟着闻臻走进城堡,想起确有其事,但仍不可置信。城堡中有一些在此处工作的员工居住,有人前来指引他们,一路带他们进入主堡,电梯上三楼顶楼,员工带着他们来到卧室。 房间很大,嵌套两间卧室,装潢是典型的西欧中世纪风格,采光极好。两人在房里放下行李,去楼下餐厅吃晚饭。天早早黑了,整座岛唯城堡是最亮的地方,再远处便只是海风中摇曳的照明灯。闻臻不让闻小屿乱跑,吃过饭后便把人带回房。 第55节 闻小屿小孩子般的兴奋劲上来了,他一到闻臻身边就变幼稚,这里看一眼那里翻一下,静不住。闻臻洗过澡从浴室出来,眼见闻小屿不在房里了,好半天才在二楼的一处画廊把人找着,管家也跟在他旁边,怕他迷路了。 闻臻捏闻小屿的脸,“明天白天再看不行吗?” “我就随便逛逛......” 闻臻与管家道过谢,带闻小屿回三楼。他没往房间走,脚步一拐,往更上的城堡堡尖上去。一路墙壁上嵌着灯,光线昏暗,夜里空气也冷,闻小屿望着楼梯尽头黑洞洞的方向,“往哪去呢?” 闻臻一本正经答,“小黑屋。” 闻小屿被他哥的冷笑话冷到,腹诽他哥幼稚。他们走上楼梯,闻臻推开门,门内月光洒落。 一个圆形的房间,架空很高,古老的圆屋顶上开着天窗,正前方一片长长的环形走廊,可见城堡外的夜色与海。墙边纱帘轻扬,晚风静谧。 闻小屿到走廊上去看远处岛上风景,回头叫闻臻,“哥,这边能看到停机坪的灯呢。” 闻臻随意往房中央的大沙发上一坐,朝他一勾手指,“来。” 闻小屿过去,闻臻把人拉到怀里坐下,抬起他下巴,低声说,“看。” 星光落进闻小屿的眼睛。夜空澄澈,宛若有星河流淌而过,流逝之间洒下无垠碎光。眼前是光芒万丈的宇宙,耳边是闻臻温暖的呼吸。 他听到闻臻在他耳边说,“这样看星星亮吗?” 闻小屿一眨眼睛,看向闻臻。他们目光交错,心有灵犀,想起父亲走了以后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夜晚,闻小屿看着夜空,说“星星好暗”。 “是因为我那样说......”闻小屿不确定地问,“才带我过来吗?” 闻臻答:“是。” 闻小屿不知所措,“我只是说说而已。那时候我很......伤心,所以......” “我知道。” 闻臻牵过闻小屿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 两人四目相对,闻小屿垂下眼眸,喉咙干涩。他握紧了闻臻的手指,后克制不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闻臻。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实现一生的愿望,可闻臻却在为他构筑一种接近幸福的感知。他知道幸福明明该是一种幻想,可每当闻臻在他身边,他又真实地感受到这种幻想。 他是否能够拥有快乐的一生?他曾经求也求不来爱,在无尽的黑暗中明白自己或许终将无人陪伴,便也早早放弃了追寻和渴望。 可命运给了他恩赐,让他在闻臻的心跳里看到了头顶这片星空。 星光冰凉,呼吸却热。闻小屿陷进沙发,在闻臻的吻里闭上眼睛。火热的皮肤交叠的感觉如此美好,闻小屿沉溺其中,在强烈的思念和爱意中抛下顾虑,抱紧他哥的姿态充满占有欲。他主动吻闻臻的唇,摸索扣住闻臻的手。 “哥。”闻小屿握紧闻臻的手指,小心亲吻他的唇角,试探开口,“戒指……” 闻臻声音低沉,“怎么?” 闻小屿惴惴不安,鼓起勇气问,“戒指,你还留着吗?” 两人挨得极近,闻臻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你想说什么?” 闻小屿不知如何开口,捉着闻臻的手不说话。闻臻手上用劲掐他的腰,疼得闻小屿叫一声,委屈望着闻臻。 “我还留着。”闻小屿终于开口。他捋起右手腕一点袖子,只见他手腕上缠着条银链,银链上挂着枚戒指。 戒指正是闻臻扔下的那一枚。 “我一直带在身上,但总是怕掉了。正好天冷,我就串成链子戴在手上。” 闻小屿想说我想戴。但他不知道闻臻有没有把戒指带在身上,甚至也不知道闻臻是否还留着戒指。当初是他说的分手,戒指盒摔在地上的画面仍烙印在他心中。这一对戒指对他们二人而言的象征意义,都算不上美好。 闻臻握着闻小屿的手腕,把手链取下来。闻小屿紧张看着他,接着闻臻变魔术一般,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戒指盒,打开,里头是与闻小屿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我猜差不多要用到了,出门前就顺手揣在兜里。”闻臻也看着闻小屿,眼中有星点笑意,“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从屋顶流泻下的星光中,两人面面相视,身影交叠。闻小屿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笑起来仍有害羞,却是十分真心的开心。 他前方有千山,脚下是崎岖,人生遥不知路远,不知未来是黑暗还是光明。总是难以抉择,总是顾此失彼。 只有闻臻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会在这片恒定的温暖里抛下对未知的惧意,消解孤独,体会安宁。 他的心早已给了他答案。 “闻臻,你一定要对小宝好。我知道你这个人性子冷,像我。但是.......只有小宝,你一定要对他好。” “嗯。” “你要对他好,要护着他,心疼他。往后我和你妈妈总是都要走的,只有你们两个......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过了这么多年,小宝还能回到这个家,这是老天爷眷顾我们。可惜我这副身子不争气,只来得及和小宝见上一面,可惜......” 回忆的明亮春光里,闻臻坐在老人的床边,听老人哑声对他说,“闻臻,你一定要好好爱你的弟弟。” 海面倒影天空,像熔岩的大火从云间烧到人间,奔向那即将坠入海平线的太阳。小岛周围环绕一圈环形路,一辆敞篷在公路上行驶,在山坡边停下。 闻小屿跳下车,白色衣角在风中飞扬。他跑下山坡来到海边,闻臻跟随下来,来到他身边。 夕阳欲坠之时,晨昏交界,海上风卷云流。太阳的余晖还在燃烧,夜已悄然来临。天空中一半绚丽的黄昏,一半若隐若现的星辰,若神明一双深邃的眼眸,蕴藏宇宙的秘密。 海边印下一串脚印。两人牵手同行,沿海岸向前,交握的指间时而有亮光折射。光微小如点钻,在海浪中消逝,在天地的风中更不曾留下痕迹。 他们是茫茫人海中的那两个,终归是来了要走,消散于时光。心事如何,聚散如何,爱恨种种,无人在意。 一切都只有他的白玫瑰知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