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难嫁》 分卷阅读1 丑夫难嫁 作者:沈如 简介 穿成丑男,这日子可怎么过 丑就罢了,竟然还四面楚歌,被人逼得三餐不继,连存身之地都快没了 想饿死我?笑话!!! 我方云宣好歹也是一级厨师,挣钱养家,拉扯大自家小包子,顺道再把自己“嫁”了, 有钱有闲的舒心生活才刚刚开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云宣 ┃ 配角:杜益山、韦重彦等 ┃ 其它:种田文 ================== ☆、第1章 丑绝人寰 滚下楼梯时,方云宣就想,要是有下辈子,他绝不会再爱了。 三十二岁的年纪不算年轻,可他还没有活够,就算被深爱的男人骂“变态、恶心”,方云宣还是想活下去。 再睁开眼,方云宣已经穿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这人与他同名同姓,可是境遇,却比他这个憋屈死的人还要凄惨。 眩晕过后,方云宣才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是间勉强算是屋子的屋子。说勉强一点也不为过,土坯砌成的四面墙圈起一个不足十平的空间,墙面也没粉刷,还露着泥浆本来的土灰色,用手一摸,墙坯里面毛刺刺的草梗扎得人手疼。屋中除了一盘土炕,再也没有别的家什。屋顶上没糊顶棚,一道过梁就架在方云宣头顶上。 方云宣横躺在土炕上,身下是一领草席,左手边是一床棉被。那棉被破得出奇,絮开里绽,原本就不多的棉絮都露在外面,被里被面油黑锃亮,提鼻子一闻,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薰得方云宣脑袋都疼。 方云宣自幼父母双亡,是跟着祖父长大的,祖父在木雕方面极有造诣,被人奉作一代宗师,想求他一件作品,光是有钱都不一定能求到,连早年间那些被祖父丢弃的残品,在市面上都被炒成了天价。 现代都市里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建成的高楼,可方云宣却还跟祖父住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座四合院里,那是正正经经乾隆年间传下来的,经过百年的动荡,方家几辈人的修葺完善,才传到了方云宣手里。三进的四合院,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方云宣从小生活优渥,这样破败的屋子,即使清楚如今他身处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也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范围。 方云宣叹了口气,他从醒来到现在躺了有一阵子了,这屋子只有四面墙和一扇门,屋门紧闭,他看不见外面,也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又是什么时辰了。 想到时辰这个词,方云宣不由苦笑,他还保留着这个身体原有的记忆,有些词汇不用他细想,就会条件反射似的出现在他脑海里,就连这个身体从小到大的遭遇,他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样也不错,省了他不少事。不然在一个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朝代生活,他无意间说出几句犯忌讳的话来,那可是要杀头的罪过。 杀头,这对方云宣这个现代人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可却也是他必须面对的事实。过去的方云宣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乡下秀才方世鸿的独生子,学名方云宣,因为生下来就面目丑陋,父母给他起了个乳名,唤做丑儿。 脑袋里乱糟糟的,方云宣努力消化着眼前的事实。前一刻他还是全国闻名的一级厨师,而现在,他却已经穿越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要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开始另一段人生。 这冲击不可谓不大,然而即使如此,方云宣也不愿再回现代去,与其被喜欢的人轻视,他宁愿选择留在这儿,留在这个没有陈磊的世界里。 正胡思乱想的工夫,屋门吱呀一响,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方云宣被那人身后的亮光晃得难受,闭眼缓了片刻,才举目往门口看去。 门边上站着一个小丫头,年纪约有十七八岁,她身穿橙色裤褂,腰里系着围裙,一张蛋脸俏生生的,长得如同她的年纪一样,新鲜水灵。 小丫头满脸的不耐烦,迈了一条腿进门里,另一条腿跨在门槛上,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掩着口鼻,生怕吸进这屋里的腌臜味道。 重重将粥碗放下,里面的汤水沷出大半,小丫头眉头皱得死紧,嫌弃的看了一眼炕上的方云宣,眉目间又添了一层厌恶,更加用力的捏紧鼻子,愤愤说道:“丑少爷也该起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老爷问了几次,还是我替您遮掩的。”嫩嫩的声音从她指缝间传出来,带着软软的鼻音。 方云宣瞄了她两眼便收回目光,用手掌撑着土炕,摇摇晃晃的坐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动一动手脚,都觉得这个身体要散架似的。这也难怪,方丑儿昨夜才刚刚被人爆打了一顿,又在河塘里泡了半宿,这个身体还能爬得起来,已经算是结实了。 方云宣动作迟缓,举止僵硬,磨蹭半天都没下炕,小丫头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只冷冷地盯着方云宣的脸,连半点上前搀扶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冷笑一声,暗地在心里骂道:“真是丑死了。丑就罢了,脑袋还不清楚,人也木呆呆的,白白生在有钱人家,活该他被人欺负,过的日子比她这个丫头还不如。” 小丫头想到此处,对眼前的人更加轻蔑,嘴角一撇,转身就要往外走,口里不依不饶骂着:“老的病,小的傻,这家里就没一个明白的。偏偏老天不公,还要姑娘我一朵花儿似的人物伺候你们?呸!爱死不死!”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正好能传进方云宣耳朵里。连一个丫头都如此嚣张,对着主子张口就骂,可见方丑儿平日过得是什么日子。 方云宣叫了一声:“书墨!” 那丫头停住脚步,方云宣待她回过身来,才慢慢开口:“书墨,给我打盆水来。” 方云宣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声音温厚动听,书墨听得清楚,不由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一气,确定是方家的丑少爷没错。 方丑儿因为面目丑陋,总被村里人笑话,方世鸿护子心切,平日很少让他出门,一直圈在家中,把个好好的孩子圈得傻呆呆的,见人也不言语,外人看见,都说方家的少爷不仅长得丑,就连脑子都不清楚,是个傻子。 闲话越传越离谱,闲人的嘴哪有顾忌,乡邻少与丑儿接触,自然也就信了这些话。只有与方丑儿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只是太过老实木讷,人也自卑到了极点,见人总是低着头,因常年被方老爷关在家中,不善与人交际,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又长了一张丑脸,外人一见他先就带了三分偏见,才显得丑儿格外呆傻。 书墨来方家五年,这还是头一次听见方丑儿这么清楚明白的跟人说话,平 分卷阅读2 时这位丑少爷连叫个人都畏畏缩缩的,小丫头们大声凶他,他也不敢还嘴,今日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连神情都变了样,怎能叫她不诧异。 瞪眼瞧了半晌,书墨才哼了一声,笑道:“丑少爷以为人人都像您似的闲着?姑娘我从鸡叫忙到现在,脚不沾地的,又是给老爷送饭、喂药,又是伺候少爷您梳洗穿衣,腾出空儿来还要拾掇少奶奶屋里的活计,一大早连口水都没沾牙呢!您还好意思让我给您端水?少爷有手有脚的,那水井就开在院子里,您出门往右,自己打水就是了。我这儿还忙着呢。少奶奶找不着我,又该骂人了。” 往日这话一说一个准。方丑儿极怕自己的妻子,只要端出她的名头,方丑儿就不敢再言语,有委屈也自己蔫蔫的受了,半个字都不敢说。 可今日,方云宣只冷淡地扫了书墨一眼,脸色微沉,又说了一遍:“打水去!” 书墨心头一颤,无端觉得矮了半截,气势也低了,想要叉腰骂人,一对上方云宣清冷的目光,顿时心虚起来,嘟嘟哝哝的出了门,找个铜盆接了些冷水来,往土炕上一撇,扭头狠狠瞪了方云宣一眼,才转身去了。 方云宣摇了摇头,人善被人欺,方丑儿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被人拿捏得死死的,让自己的老婆骑在头顶上不说,还让人占尽家财,最后连命都丢了。 方云宣下地穿鞋,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发现一双草鞋,伸脚穿上,就觉得脚心又凉又硬,实在不舒服。方云宣是享乐主义,有好的绝不用差的,眼前这情况虽然不容他讲究,但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脚。 翻找一气,从床头一个破篮子里翻出几块碎布头,比着脚大小折成两折,拿针线大针脚走了一圈,缝好了垫在脚下,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身上又粘又难受,也不知他有多久没洗澡了,这个身体都带着一股咸带鱼的味道。 方丑儿不通俗务,别人不管他,他连自己都照管不周全,过去方世鸿身体康健,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儿子,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伺候,方丑儿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自从前些日子,方世鸿突然犯了旧疾,卧床不起,这个家就彻底被方丑儿的妻子冯青莲把持。 冯青莲嫁过来时就不情不愿,她不待见丑儿,连带着也厌恶整个方家,巴不得方丑儿和方世鸿都冻死饿死,丑儿住在这破败的草屋之中,也是冯青莲的主意。 没有毛巾,方云宣只好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碎布,在水里浸了浸,脱了衣裳,全身上下抹了一遍。 井水冰凉,书墨又满心不乐意,铜盆里连点热水都没兑,就直接端给了方云宣,一盆水冰凉刺骨,抹在身上冷得他只哆嗦。 还好有一套干净衣裳,从土炕边的木箱子里拎出来,穿在身上。 穿戴利索,胡乱拢了拢头发,拿根布条系好。方云宣回身去端铜盆,一低头就看见铜盆里一个丑陋的倒影。 方云宣对着铜盆扯了扯了嘴角。这脸还真丑。 要说怎么个丑法呢,方云宣一时也形容不出来,只是前世听相声的时候,曾听过这么一段,说这人的脸长得跟车祸现场似的,就好像烤白薯掉在地上,又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你想想那脸,除了不能看外,就只剩下一个惨字了。 ☆、第2章 鸠占鹊巢 前一世方云宣的长相气质都不错,修眉长目,温文儒雅,一派君子之风。祖父出身大家,对方云宣管教极严,经史子集,文治武功,几乎没有方云宣没学过的。祖父常说,要想雕出一件好作品,胸中就要有大山河,若是雕刻的人肚子里都是草,那雕出的东西也必定跟人一样,是窝窝囊囊的残次品。 祖父把必生所学都教给了方云宣,想要他承其衣钵,继承家业。可方云宣却因为陈磊的一句戏语,放弃了祖父的厚望,选了个和木雕没有一点关系的职业,做起了厨师。 他对祖父说放弃家业,要去开餐厅,祖父没有阻拦,而是拍着他的肩头说支持。那也许是祖父最失望的时候。方云宣至今想来,心里都像长了一把野草,他到底还是让自己最亲近的人伤心了。 自己也是傻,比起方丑儿来,方云宣觉得自己要傻得多,陈磊早就明白他的心思,却一直用不远不近的态度耍着他玩,哄得方云宣把一颗心都掏给了他,最后玩腻了,就用最恶毒的咒骂结束了方云宣的白日梦。 所以长得好又如何?再好的皮相也留不住爱人的心,他不还是悲惨收场。这辈子方云宣是再不敢爱了,他只想一个人过随心所欲的生活,这张丑脸倒是便宜得很,一露面就能吓跑许多人,真真是好东西。 出门沷了脏水,方云宣从草屋中出来,站在门前四下打量。 方丑儿家住洛平,是县里数得上名号的大户,家里祖辈务农,积攒下良田百亩,是标准的土财主。 方丑儿的爹,方世鸿是洛平村里头一个考中秀才的童生,当时全村轰动,都说方家的祖坟冒青烟,方世鸿日后一定能连中三元,博个状元当当,到时全村人都跟着有脸面。 人人夸赞,方世鸿也志得意满,三年后参加乡试,满心以为一定高中。谁料发榜时一看,哪里有他的名字,从此后接连考了十几年,回回名落孙山,堪堪卡在举人老爷这道坎上,如今年过六旬,还是老秀才的底子。 方世鸿满心不甘,无奈就是考不中,直到四十岁头上,他才灰了心,放下一腔考功名的心思,安安生生回了洛平,娶妻生子,在村里办了个学堂,教书育人,也算没有白白糟蹋了诗书。 方家住的院子挺大,顶头上是五间正房,青砖砌的墙面,石灰抹的墙缝,一律坐北朝南,宽大敞亮。 方云宣回身看了看自己住的草屋,屋外和屋内一样破败不堪,与正房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方云宣也奇怪了,这明明是方丑儿自家的房子,冯青莲一家却鸠占鹊巢,挤兑得方氏父子连容身之处都快没了。方丑儿被赶到了正对院门口的草屋,而他爹也没被儿媳妇如何善待,自从方世鸿卧病在床,就被冯青莲从正房挪到了朝西的偏房居住。 方世鸿为人迂腐,极重礼法,方丑儿虽然窝囊,但为子至孝,每日晨昏定省,半点不敢怠慢。 今日已经迟了,方云宣犹豫片刻,还是迈步往偏房走去,给方世鸿请安。 院子里堆着不少谷物,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不少乡间人家都在自家场院里晾晒谷物,备粮过冬。方家虽是大户,但也是标准的土财主,种地、秋收,打谷,晒粮,比寻常人家还要重视。 几个雇 分卷阅读3 来的长工正在院子里扬场,见方云宣出来,都笑嘻嘻的聚了过来,有一人抬高了声音吆喝:“哎哟,这不是丑少爷?今儿怎么没出门,外面的小媳妇俊着哪,我带你出去玩玩……” 那人张嘴就是逗弄小猫小狗的口气,长工们笑做一团,朝方云宣指指戳戳,嘴里说的话已经不能听了。 方云宣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忍了半晌,才继续往偏房走。今日实在没有心情,不然一手一个,大爷全把你们从墙头上顺出去。 方云宣来到偏房门前,垂手站了片刻,心里多少有点打鼓,说不心虚是假的。他虽然有方丑儿的记忆,但却不想活得像方丑儿一样窝囊,方云宣骨子里就傲,也压根不想装成别人来遮掩,再说他从气度到举止,没有一样跟方丑儿相仿的,勉强装也装不像,倒不如干脆做自己,心里还痛快些。就算有人起疑,大不了编个落水失忆之类的由头。 打定了主意,方云宣才推门进去。 偏房本是搁杂物用的,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住人,窄小阴凉,四面通风,屋里屋外还堆着不少用不着的零碎东西,比方云宣住的草屋也强不了多少。 屋中阴暗冰冷,靠墙用长条凳搭起一张简易床榻,方世鸿就偎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隔一时就咳嗽几声,声嘶力竭,已露出将死之态。 方云宣朝床榻上望了望,一声“父亲”脱口就叫了出来。 方世鸿动了动身子,想转头看儿子一眼。 方云宣连忙上去搀扶,兜头扶起来,又拽过一个枕头搁在方世鸿腰底下,给他垫着。 “丑儿。” 方世鸿叫了一声儿,眼中就滚下泪来,混浊眼泪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下来,方云宣的心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方世鸿拉着方云宣的手,一双眼紧紧盯着儿子,他深知自己大限将至,看一眼就少一眼。 方丑儿面目丑陋,可再丑也是爹娘的心头肉,方世鸿也爱得什么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凤凰似的养到这么大,从没让孩子受过半点委屈。 他后悔啊,后悔当初不该一时糊涂,娶了个母夜叉进门,非但不能替自己照顾儿子,反而还生性恶毒,不守妇道,勾搭野汉子勾搭到家里来了。 落到今日惨状,都要怪自己太在意脸面。当初知道此事就该让丑儿休妻再娶,可他偏偏顾着方家的脸面,又念在冯青莲生下楠哥儿,是他亲孙子的母亲,才瞒住了这桩丑事,枉想着劝一劝媳妇,劝她念在楠哥儿的面上,回心转意,能好好跟丑儿过日子。 可哪想到,那妇人非但不怕臊,还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还说楠哥儿他不是丑儿的…… 方世鸿想起冯青莲说的话,登时又气得心血翻涌,一口气梗在胸口,戗咳两声,痰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咳不出来,憋得脸面青紫,手脚乱蹬,气都上不来了。 方云宣吓了一跳,他不懂医理,只是看方世鸿的神情、症状,与肺气肿、老慢支之类的病相似,祖父去世前也得过这病,简单的处理方法方云宣还是知道的。 老人上了年纪,常有因身体虚弱,咳痰不出的症状,若是救治不及时,很可能憋得窒息而亡。在现代,一旦发现这种情况,可以用吸痰器,实在不行就气管切开,只要能缓过这口气来,再处理伤口,调理身体都来得及。 方云宣此时到哪儿找吸痰器去,忙把方世鸿翻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膝盖上,攥起拳头捶打他后背,用震动帮他咳痰,一面高声喊人:“书墨,快去请郎中!” 书墨正在院子里洗衣裳,听到喊声忙跑了进来,一进屋就见方世鸿憋得面目肿胀,一张脸青紫难看,吓得“嗷”一嗓子,退出老远,指着方世鸿喊道:“老爷死,死了!” 方云宣瞪她一眼,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郎中来!” 救人如救火,片刻耽搁不得,她再这么诈唬,方世鸿没准就真憋死了。 书墨也慌了手脚,被方云宣一吓,也未及细想,便连声道:“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一溜风似的跑出门,才到门口,书墨就顿住脚步,看了看对面人的脸色,哆嗦着叫了一声:“少奶奶!” 冯青莲身穿鹅黄色裙衫,一头墨发挽着庸妆髻,头上斜插一支赤金的凤头簪,雪白的颈项上挂着一串翠玉珠子,珠串圆润通透,颗颗莹润,像能滴下水来似的。她衣襟上别着一条桃红色的手帕,轻移莲步,走到书墨面前,问道:“老爷死了?” 书墨一愣,转眼反应过来,悄声道:“快了!只剩一口气了,丑少爷让奴婢去请郎中……” 话说到一半,书墨就住了口,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提这话做什么,少奶奶不让底下人帮丑少爷做事,她还上赶着说自己这是要去请郎中,不是得罪少奶奶吗? 冯青莲轻飘飘地扫了书墨一眼,哼笑道:“我说你跑得这么快,原来是急着要去献殷勤。到底是方家买来的奴才,再怎么调/教,你也不跟我贴心。” 书墨浑身发颤,连连摆手,急道:“奴婢怎么敢?奴婢是一心一意向着少奶奶的,要有半点异心,奴婢就不得好死!奴婢哪是要去请郎中,这样急火火的,就是想给少奶奶送信去!” 冯青莲伸出纤白手指,点了点书墨的额头,“算你聪明。去,传我的话,老爷病重,今日厨房不必给他屋里备饭了。” 书墨就觉得额头上划过一个冰凉冰凉的东西,后背顿时爬上一道寒气,想起冯青莲素日的手段,吓得连话都不敢回,匆匆道了个万福,鬼撵似的逃去了厨房。 冯青莲望着书墨的背影,骂道:“没用的东西!人没死就鬼嚷鬼叫的,害我白高兴一场。” 冯老汉听了女儿的话,忙凑上前问道:“想不到那老不死的这般命硬,都这样折腾他了,还不死去。闺女,这可怎么办?” 冯青莲粉面带笑,安抚道:“爹娘莫急,女儿自有主意。这次就算气不死他,也得气得他半死才行。” 如此这般,冯青莲与爹娘耳语几句。冯老汉脸上变色,犹豫道:“这,挺缺德的,能成么?” ☆、第3章 猫哭耗子 冯老汉脸上变色,犹豫道:“这,成么?” 冯青莲柳眉倒竖,板起一张俏脸,怒道:“当初若不是你们贪图方家的彩礼,我一个好好的女孩怎么会嫁给一个又丑又傻的呆子?如今又不是让你们去杀人放火,不过是跟着我进屋去,闹上一场,你们就推三阻四的拿乔?若如此,你俩就带着青书滚回河西坞去,我可养不起你 分卷阅读4 们这三张大嘴!” 嫁女儿时冯老汉的确是昧了良心,明知方家的少爷丑得吓人,为了那五十亩良田的聘礼,还是硬逼着女儿嫁了过来。 心里有愧,冯老汉顿时矮了声气,陪着笑脸,诺诺连声。 青莲娘徐氏却不吃这套,指着女儿的鼻子骂道:“呸!你个孽障!你不嫁方家要嫁谁?放着穿金戴银的日子不过,难道你还想嫁给那个穷得叮当乱响的潘子涵?爹娘老子哪一句不是为了你好?你瞧瞧你如今的排场,掌管着方家的产业,穿着绫罗绸缎,吃着肥鸡大鸭子,真真是噎得你胡说八道起来!还骂我们害你?不是我们害你,你现在不知在哪喝风呢,那个潘子涵除了一张脸长得俊,他还有什么本事?他管你要金山你也舍得,爹娘吃你一口饭,你就这样算计?没良心的死妮子!” 徐氏咒骂不休,冯青莲气得直抖,与母亲对骂起来:“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还要给我脸色看,我偏爱给潘郞钱,这房子、这地,将来我都要给潘郞做本钱,怎么?气不过?你走啊!” 徐氏骂了几句,火也上来了,捋袖子就要打,冯老汉连忙拉住,喝道:“够啦!”这时候他们可不能跟女儿闹僵了,眼看着方家的万贯家财就要到手了,这要闹得在方家呆不下去,这些钱财他们可就一分都捞不着了。 冯老汉喝住徐氏,挤出一脸笑纹儿,向冯青莲道:“去,我们去还不成!只要闺女你发话,我跟你娘,还有你兄弟,都听你的!” 冯青莲这才满意,“早答应不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徐氏心中不忿,嘴里不住絮叨:“作孽哟,作孽哟,死妮子迟早要遭报应!” 冯青莲又要动怒,冯老汉一巴掌打过去,打得徐氏闭了嘴,不敢再念叨,委委屈屈地跟在女儿和丈夫身后,一同往偏房去。 三个人一进屋门,冯青莲就从衣襟上拽出手帕,双手掩在脸上,飞扑到床榻前,哭倒在地。 “爹,你怎么就死了啊!” 冯青莲一哭,冯老汉和徐氏也跟着扑到方世鸿的床榻前,一左一右,双手高举,拍得床板嘭嘭响,嘴里不住嚎哭:“亲家唉,苦命的亲家唉!” 三人哭得哀切,声情并茂,不明就里的人看见,还道这一家人情深义重,公公死了,儿媳妇都能哭得像死了亲爹似的,实在难得。 方云宣坐在床榻上,手扶着方世鸿,看着冯青莲伸手掩面,桃红色的手帕衬得她肤白如玉,十指纤纤。这女子长得极好,七分的人才加上三分风情,就是十二分的人物。 这样的女子,哪是方丑儿那样木讷的人能降得住的。 这三人在屋中可着劲儿的闹腾,哭声拐了三道弯,像戏台上耍了花腔的戏子,屋外的长工们全围在门口看热闹,书墨和一个粗使婆子不敢明着过来看,都偷偷躲在墙根底下,伸长脖子听着里面的动静。 方世鸿才刚缓上一口气来,见此情境又是一股火拱上了脑门。 他这病本就打气上来的,是丁点气都不能生的,越气病就越重,越气就离死越近。他还活生生的喘着气,冯青莲就这样迫不急待的跑到他面前来嚎丧,这不是明摆着嫌他死得慢,想活活气死他么。 方世鸿扒着方云宣的胳膊,一眼就瞥见门口站满了人,他素来要脸面,冯青莲他们豁得出去,他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呢。 气到极点,也不知打哪来了一股子力气,方世鸿挣扎起身,冲着哭嚎的冯青莲三人,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滚!都滚出去!我还没死呢,没死呢!” 这一声大喝来得突然,冯青莲等人哭得正投入,头顶上的怒骂声嘶力竭,带着一股子凄厉,不亚于响了一个炸雷,三个人吓得一缩脖子,哭声顿时止住了。 冯青莲顿了顿,用手帕抹了抹干燥的眼角,又嘤嘤泣道:“爹不要生气,当心身子。媳妇也是看您病重,心里着急。您讨厌媳妇,媳妇不敢还嘴,只求您千万念在楠哥儿面上,不要与媳妇置气才是。” 她不提楠哥儿还好,提起楠哥儿,方世鸿就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像遭了一记重锤,嗓子里一阵腥甜,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冯青莲心里暗笑,楠哥儿的事是方世鸿的软肋,上次她只是提了一提,就气得方世鸿瘫在了炕上,这回,准能气死他。 楠哥儿不是方丑儿的亲生儿子,这事冯青莲明白,方世鸿心里也清楚。可是,这事宣扬出去,方家的脸面也算是彻底丢尽了。还没过门的儿媳妇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嫁过来,方丑儿头顶上绿油油的帽子足足戴了五年,还帮人白白养了儿子。这话,让方世鸿哪里说得出口。说出去,还不被街坊邻居笑话死。方世鸿就是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外声张。这个哑巴亏,他也只好自个嚼碎咽了。 冯青莲吃准了方世鸿的性子,见他气得吐血,知道这是找准了脉门,方世鸿听不得楠哥儿的事,那是他心里的刺,听一回就扎得心口流血。 这可好办了。冯青莲颠来倒去,边哭边喊楠哥儿的名字,眼见方世鸿气息散乱,脸色青黑,流着眼泪呼天抢地,几乎昏厥,才慢慢止住哭声,回头给冯老汉使个眼色,让他上前再添一把火。 冯老汉迈步就要往床榻前凑。 方云宣坐在床榻边上,见他过来,突然站起身,挡住冯老汉的去路。 冯老汉从来不把这个女婿放在眼里,嫌他碍事,瞪起眼睛,伸手一扒拉,张口就骂:“你个兔崽子!还不快让开!” 推了两下,方云宣纹丝不动,冯老汉“嘿”了一声,倒退两步,猛扑上来,想去抓方云宣胸前衣襟,甩他两个耳刮子。 方云宣侧身一让,躲开冯老汉的两只手,冯老汉抓了个空,目露惊异,又骂道:“嘿,这丑八怪几时灵俐起来,还知道躲了?”也不再理会,又往前来,直奔床榻上的方世鸿。 方云宣哪容他过去。探手一抓,薅住冯老汉的衣领子。冯老汉被人制住,甩着手臂乱骂,胡乱挣扎,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由腰里使劲,叉开双手,想回过身去,揪打方云宣。 方云宣顺势一捋冯老汉的胳膊,将他反剪手臂摁倒在地上,也不管他痛叫连声,倒拽着胳膊一路拖到了房门口,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对着他屁股狠踹一脚,直接将他踹出了屋外。 冯老汉五体投地,脸朝下就地来了个嘴啃泥。这一下摔得不轻,他哎哟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眼前金星直冒,冯老汉转了三圈,才算找着北在哪儿。 长工们一阵哄笑,连书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冯老汉又羞又臊,一个高蹿了 分卷阅读5 起来,耷拉着脱臼的胳膊,跳脚大骂方云宣:“好啊,女婿打丈人啦!乱套啦,可没天理啦!” 自古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可这不要命的,也怕遇到不要脸的。 冯家三口,就都是那不要脸的。 冯老汉堵着门口大骂,冯青莲母女也被刚才一幕惊得愣在当地。 方丑儿性格绵软,一见人就畏畏缩缩,低着脑袋,生怕别人瞧见他的一张丑脸。冯青莲与他成婚五载,方丑儿见了她的面,连句整话都不敢说,更何况是像今日这样,雷厉风行,行事狠厉,配上一张丑脸,真跟恶鬼相似。没来由心里就有点发怵。 方云宣来到冯青莲母女面前,来回打量,一张脸似笑非笑,弯曲的嘴角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冯青莲就觉得脖子上冷风直冒,徐氏更是吓得躲到冯青莲身后,腿肚子直打哆嗦。 “你们俩,”方云宣慢慢开口,“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像扔他似的把你们扔出去?” ☆、第4章 包子来了 方云宣觉得自己的脾气挺好,轻易不动怒,行事也极有分寸,算是个温润平和的人。可面对冯青莲一家,方云宣的火气就有些压抑不住,拳头都攥了几回,要不是觉得跟女人较劲太跌面子,他早就把冯青莲也扔出门去了。 冯青莲也不想闹得太明显。她巴不得方氏父子死,可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让人指着鼻子骂她偷人、不孝。毕竟她日后还想在洛平生活,舌头底下压死人,名声臭了可不得了。 冯青莲要治人于死地,但不能显山露水,要步步紧逼,但又不能让外人看出她歹毒。这里面的门道,可大了去了。 其实这事还真不难做到。方丑儿老实,方世鸿重病,只要冯青莲依法炮制,照今日哭丧的法子多来几次,方世鸿用不了多久就能气得一命呜呼。方世鸿一死,方丑儿就彻底攥在了冯青莲的手心里。少给他吃饭,多让他干活,冬天不给点火,夏天不给解暑,渴着他饿着他冻着他,方丑儿一条小命能活过三年,那都算他命大。 冯青莲算计得挺好。可老天爷偏跟她过不去,方云宣来了,他可不会像丑儿似的,老老实实任冯青莲揉圆捏扁。 冯家三口闹了一气,方世鸿的病又重了几分,晚间更是发起热来,浑身烧得滚烫,人也半晕半醒,醒了就痛骂冯家狠毒,神志不清时就喊丑儿的名字。 方云宣守着方世鸿,第一次感到无力和疲惫。 他一天水米没打牙,冯青莲走时信誓旦旦,说一定给方世鸿请大夫来诊治。方云宣才不信她会如此好心,果然,等到半夜,别说大夫了,就连一碗清粥都没见有人端来。 若是此时换了方丑儿,他恐怕只会唉声叹气,守在父亲身边,连半点办法都没有。方世鸿大概从没想过丑儿会落到如此境地,从小教他读书认字,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丑儿长到这么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一味与诗书为伴,连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都得要丫头在旁伺候。 而方云宣则不同。方云宣从小也是吃喝不愁,生活条件甚至可以算得上好,可祖父却一点都不娇惯他,方云宣从小就自立,父母早丧让他更加早熟,他知道如何去谋生,知道如何去照顾别人,也更知道这其中的艰难。 方云宣初来这个世界,对一切都不熟悉,比如当朝皇帝是谁,如今的政令如何,是乱世还是太平年景,以及这个年代人的喜好,消费水平等等,别看这些东西看似与百姓毫无关联,但是每一环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日后的生活。他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方云宣自己心里都没底,更何况现在还要他背负上方世鸿和方家这么个烂摊子。 方云宣真想一走了之。眼前这个烂摊子他一点也不想管,方家的家产与他无关,就算被冯青莲占去,方云宣心中也没有一丝感触。 床榻上的方世鸿已经陷入昏迷,口里喃喃喊着:“丑儿。” 方世鸿放心不下儿子,一声声喊得动情入骨,直戳方云宣的心口。 方云宣已经走到门前,却生生被那喊声绊住了双脚,思量再三,又折返回来,望着床榻上的人,再也兴不起离开的念头。他占了方丑儿的身体,就该替丑儿为方世鸿养老送终,守住这个家,不然他走到哪里,恐怕心中都不会安宁,总觉得欠了丑儿似的。 苦笑一声,方云宣自嘲笑道:“真是自找罪受。” 心中再无杂念,方云宣着手照料方世鸿。 方家的钱财都在冯青莲手里,方云宣想动用半分,都得经过冯青莲同意。经过今日之事,方云宣也看出来了,冯家人巴不得方氏父子去死,想从他们手心里抠出钱来给方世鸿治病,简直是等着天上掉金砖,还要偏偏砸中自己。 不只如此,看如今这个架势,他和方世鸿连三餐都不能保证,别说治病了,能撑过三天,不饿死就是好的。 方云宣真是犯了难,他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苦。父母去世后,祖父立刻收养了他;长大后有了工作能力,他就被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聘用,一路顺风顺水,还真是没缺过钱。像这样三餐不继的日子,以前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挣钱,填饱了肚子,然后再想法子给方世鸿治病。方云宣这样盘算着,决定等明天天一亮,就去村子里转上一圈,打打前站。 盘算好了,方云宣回草屋找出铜盆,就着月光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厨房里黑着灯,方云宣摸进去,锅冷灶凉,连点热水都没有。 现从柴房里搬了几捆柴进来,通火点着大灶,烧起一锅热水。 等水开的工夫,方云宣找出两个鸡蛋,磕开打进碗里,搅碎了,搁一勺清水,一小撮盐,搅均了,通开小灶,架起锅来,把鸡蛋蒸了进去。 水开时鸡蛋也得了,淋上香油,隔着屉布端出来,又找出个大海碗,倒了半碗滚水,把盛鸡蛋的小碗搁进去,小心不让滚水漫过碗边,再对头扣上一个大碗保温。 找个食盒装好了,从柜子里拎出一坛烈酒,抽了柴火,熄了灶里的火。再揭开大灶上的锅,往铜盆里加了滚水,热气烫手,才一并端回偏房里去。 “父亲!” 方云宣朝床榻上叫了一声,方世鸿只哼了哼,连眼皮都睁不开。 方云宣不敢再耽搁,脱去他的衣裳,用布巾沾上烈酒,擦他颈间、腋下、四肢等处,连擦了几遍,觉得不那么烫了,赶忙给他穿好衣裳,又盖上绵被,怕再着了风。 绵被轻薄,不像草屋的那么破旧,可也轻得像纸片似的。 这哪能发 分卷阅读6 汗呢。方云宣急得在屋中乱找,终于从杂物堆里翻出两件破棉袄来。也不知哪辈子的,上面又是土又是洞,袖子都飞了。此时哪还管那么许多,还是保命要紧,方云宣拿到外面狠劲儿抖了抖,拍掉上面的浮土,赶紧给方世鸿盖在身上。 又找了一气,反正有什么算什么,能保暖的全翻出来捂上,过了约半个时辰,方世鸿脸上才见了红色,额头也浮出了一层薄汗。 方云宣这才松了口气。这会儿铜盆里的水正好晾得不凉不热,拧了个手巾,不时擦拭方世鸿头上的虚汗。 方世鸿呼吸粗重,拉风箱一样一长一短,过了许久,才慢慢平稳下来,嗓子里也没了刚刚呼噜呼噜的声响。他紧闭双目,已经昏睡过去。方云宣不敢再惊动,蒸了鸡蛋是想给他补补体力,这会儿看方世鸿睡得安宁,怕叫他起来再受了凉,也只好罢了。 又守了一会儿,方世鸿发出细细齁声,方云宣不敢睡着,怕他再发起热来,隔一会儿就摸摸他额头,试试温度。 屋里全黑了,只有方云宣从厨房拿来的一盏油灯照亮。一灯如豆,灯火小得只能照出巴掌大的亮光。万籁俱寂,只有床榻上的病人偶尔传来一声难受的呻/吟。 方云宣似睡非睡,心里惦记着方世鸿,不敢睡实,只合着眼假寐,养养精神。 门口突然传来细碎声响,悉悉索索的,方云宣开始也没在意,以为是屋子老旧,闹了耗子。悉索声越来越大,门轴吱呀一响,一个小小的东西慢慢蹭了进来。 方云宣还合着眼,身体有些累了,方丑儿的身体从没干过活,只是做了这么简单的事,这个身体就累得气喘吁吁的。 身体有种困倦后的乏力,神志一时也有些恍惚,方云宣仿佛回到了现代,此时他正躺在自己的雕花罗汉床上,身边依偎着他最爱的男人。陈磊深情的望着自己,手掌抚过他的身体,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他撩开自己的衬衫,伏身吻上自己的胸口。 方云宣一下就清醒了。像做了恶梦似的机灵一下。 太离谱了。就算做梦也离谱了。且不说陈磊能不能接受男人,只说方云宣当了三十二年的处男,前一世别说与人亲热,就是初吻都还完完整整的保存着。竟然做了这样的梦,对象还是那个陈磊,方云宣觉得心里难受,倒不是他对陈磊还余情未了,只是觉得太窝囊了,为了前世那个傻傻的自己。 方云宣还没来得及伤情,就觉得肚子上沉了一下,不知什么压了上来,不轻不重的往上拱着,还有两只手抓着他的衣襟。 方云宣连忙张开眼睛,一个雪白粉嫩的小娃正瞪着一双大眼,眼巴巴的瞧着他。见方云宣睁眼,小娃咧嘴一乐,趴在他胸口使劲蹭了蹭脸颊,喊他:“爹爹!” 方云宣认得,这小娃就是方丑儿的儿子,楠哥儿。不过,方云宣细细回忆,冯青莲从嫁进方家那天起,就没让方丑儿碰过她,这孩子打哪来的,方丑儿心里怕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想起今日初见冯青莲时,那不属于他的悸动。方云宣想,那应该是残存在方丑儿心中的,对冯青莲的爱恋。方云宣天生就是弯的,从没喜欢过女人,他尊重女性,但对女人却从未有过他对男人时的那种渴望。 方丑儿面丑自卑,心中憧憬着美丽的人也是人之常情,他怕是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相貌美丽的人,会有一颗如此狠毒的心。 楠哥儿蹭了又蹭,小脸儿红扑扑的,高兴得蹬着两只脚丫,扑腾着搂住方云宣的脖子。 方丑儿极爱这个孩子,就算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一直瞒着父亲,待楠哥儿一如己出。 楠哥儿也喜欢丑儿,甚至比起母亲,他更喜欢这个长了一张丑脸的父亲。都说孩子的心最纯净,他们可以不看外表,只透过感觉来感知一个人的心。也许楠哥儿就是如此,他知道谁真心爱他,是真正对他好的。 方云宣怕摔了孩子,忙笨手笨脚的抱住楠哥儿,搂着他坐起身来。 楠哥儿在方云宣身上腻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爬起来揭开衣裳,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塞到方云宣手上,“爹爹,吃!” 那包子贴肉皮儿放着,还烫手时就被楠哥儿藏进了怀里,烫得孩子嫩嫩的皮肤起了一圈燎泡,方云宣一眼瞧见,忙用烧过的针挑了泡,挤出里面的透明色的液体。 楠哥儿腆着肚子任方云宣摆布,小嘴里咝咝的吐着气,方云宣问他疼吗,楠哥儿又是一咧嘴,这次却没说话,只摇晃了两下小脑袋。 楠哥儿是趁乳母睡着,才偷偷跑出来的,那两个包子几经辗转,已经被挤得不成样子,扁塌塌的,里面的馅儿都露了出来。 方云宣拿着包子,心里五味杂陈。三两口吃了,笑对楠哥儿道谢。 楠哥儿弯着一双大眼,笑眯眯的盯着方云宣。他生得极好,面目随了父母的优点,小小年纪就长得风流入骨,一笑一双桃花眼弯弯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哎,又一个祸害人的。”方云宣望着楠哥儿,边吃边感叹。 ☆、第5章 山间之行 第二天一早,方云宣还没出屋,就听见厨房那边闹得沸反盈天。 管厨房的马婆子揪着书墨的头发,说她偷吃了家里的鸡蛋,昨日数明明是整整五十颗,今日却成了四十八,少了两颗,一定是她偷吃了。 书墨也是烈性子,人长得又出挑,平素就爱掐尖要强,在几个底下人里,从来是不吃亏的。今日被人指着鼻子说是贼,她哪里肯干休,一蹦三尺高,跳起来照马婆子脸上啐了一口:“呸!你那嘴里吃了屎不成?怎么满嘴喷糞!你才是贼,你们一家子都是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干的事,买低报高,暗中取利,每日给我们吃些菜叶子、菜帮子,省下好的再拿出去卖。里外一倒手,你倒挣了个盆满钵满。拿着官中不要钱的东西,白白挣利钱,你当我不知道?亏你还是在方家呆了二三十年的老人儿,别叫我替你臊了!” 马婆子被书墨说中短处,顿时红了眼睛,炸毛的公鸡一样,扑扑棱棱和书墨扭打在了一处。 马婆子掐着书墨腰上的嫩肉,骂道:“小臊蹄子,你还敢说我?你整日在那潘少爷跟前发/浪,勾得潘少爷直往你屋里钻。别以为我们的眼睛都是瞎的,看不见你干的没脸的事。是老婆子我给你留情面,没把这事捅到少奶奶跟前,不然,呵呵,你想想你的脑袋还在不在了!” 书墨见马婆子说出这话,唬得三魂离位,伸出长指甲挠在她脸上,吼得声儿都岔了:“你是鬼打的胡沁!你娘才勾 分卷阅读7 人,你爹才偷汉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厨房离正房远,离偏房近,她们打架的声音一点没漏,全都灌进了方云宣耳朵里。 有心出去说是他拿了两个鸡蛋,让她们别再打了。听到后面,马婆子和书墨互相揭短,越说越不堪,方云宣倒不好再出去了。转念一想,可管他呢,这好心可使不得,他出去解释,马婆子和书墨都是心中有鬼的人,多半不会念方云宣的好,反而会恼羞成怒,两个人都得恨上他。 方家的人口简单,家里也没有几个丫头仆妇,冯青莲管家后,变着法子把方家老诚护主的老家仆全轰走了,只剩下一个做饭的婆子、一个打更看院子的更夫,还有两个小丫头和楠哥儿的乳母。这些人全是冯青莲亲自调/教过的,一个个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儿。 昨夜天晚了,楠哥儿玩了一会儿,就趴在方云宣怀里睡着了,方云宣抱他和方世鸿并排躺在一处。这会儿孩子还睡得香甜。 外面越闹越凶,隐约听见是动了家伙。楠哥儿换了床睡得也浅,听见动静就被惊醒了。迷眯瞪瞪睁开眼,使劲揉了揉,张嘴打了两个哈欠,四下里找了一圈,才把目光搭在方云宣身上。他睡得正香呢,被闹醒了就觉得不痛快,张开手臂扑进方云宣怀里,扭着身子哼了几声,没哭出来,但也带出一副哭相。 方云宣喜欢孩子,前世知道他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还失落了挺长时间。此时他抱着楠哥儿轻轻摇晃,心里都柔软起来。 方世鸿还沉睡未醒,方云宣等楠哥儿又睡着了,才把他安顿在床榻上,自己起来洗漱干净,出门往村子里去。 天刚蒙蒙亮,乡下人家起得都早,这会儿多数都已吃过早饭,要到田间下地。秋收时正忙,农户们三三两两的往田梗里走,想要赶在雨季前把种下的粮食收回来,不然这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黄土路上不时能碰上几个人,他们看见方云宣,全都先是一惊,然后就换了一副微妙表情,与方云宣打招呼。 方云宣心里纳闷。就算这张脸丑点,也不至于都跟看稀罕似的吧。 他不知道,乡间缺少娱乐,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能让乡亲们端着饭碗议论好几天,方世鸿要强了一辈子,结果生了个儿子却丑得吓人,人还有些呆傻。方丑儿的相貌和家世如此不般配,又娶了一个风流美艳的娘子,能不惹人遐思,勾搭着人去编排他么。因此这些人与其说是在看稀罕,倒不如说是在等着看热闹。 方云宣站在村口的石桥上,回身看整个村子的全貌。 村后身就是一座高山,山间引出两道细流,正好绕过村子,把洛平村圈在正中,这里土地肥沃,风景极美,是个适宜人生存的好地方。 村中有百十户人家,多以务农为生,方云宣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人家都是自给自足,春天播种,秋天收粮,打了粮食也很少有卖的,都是留着自家冬天时吃。富余些的再养上两口猪,喂上几只鸡,小日子过得很是悠闲满足。他们平日不花钱,花钱也是买些油盐酱醋的日用品,一年三五两银子,就顶天了。 这可真是难了。方云宣不会种地,再说那样挣钱也太慢,方世鸿的病哪等得。本想找个用人的地方,打个散工,先挣点钱吃饭买药,可转了一早上,除了村里另一家财主雇长工秋收,这村子里连个卖货的店家都没有,哪里有雇人的去处。 看来还得往远走,到县城里看看去。方云宣盘算着又往前走,想再到山上去碰碰运气。 山峰不算陡峭,连绵起伏,伏脉千里,方云宣进了山才发现,这里的山头一座连一座,站在这个山顶上往远处看,一眼看不见边。 不敢再往深山里走,那里人迹罕至,万一蹿出个豺狼虎豹,自己就给它当点心了。方云宣沿着山路转了转,这回倒是有点收获,在山涧里发现几棵野粟子树,野山菌漫山遍野,地下的野菜也有不少。 方云宣有些泄气,记得他看过几本穿越,人家一进山里就能发现什么珍贵草药,野山人参,最不济了,也能遇到个贵人救他脱离苦海。可到了自己这儿,怎么竟找到些带乡土气息的东西。 算了,人和人不能比。方云宣撩起衣摆,拿大襟兜着,边走边采,摘了不少粟子和野菜回家。起码早饭有了着落。 野蘑菇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挑拣时费了不少工夫,等方云宣下山,天都已经大亮了。 回到方家大院,乳母正满院子的找楠哥儿,急得都带了哭腔,又怕冯青莲听见,小声地喊着楠哥儿的名字。 “楠哥儿在老爷屋里。” 方云宣一句话救了乳母的命,她一把拉住,急道:“丑少爷可别逛我。我一睁眼就看见这个小祖宗不在炕上,唬得我魂都掉了,命都短了几年。” 方云宣领着乳母去偏房,推门一看,果然见楠哥儿已经睡醒了,正躺在床榻上,扳着自己的小脚丫玩。他知道爷爷病了,不能吵他休息,醒来时找不见方云宣,还偷偷掉了几滴金豆子。 乳母一步迈进门去,抱起楠哥儿就走。冯青莲下了严令,不让方家上下跟丑少爷说话,更不让楠哥儿见他。这要被她知道,自己昨晚睡死过去,把楠哥儿给看丢了,又是一顿好骂。 楠哥儿见了方云宣,哪里肯走,在乳母怀里挣来扭去,怎么也挣脱不开,终于还是哭了。 他一哭床榻上的方世鸿就醒了,以往他也疼爱楠哥儿,自从知道楠哥儿不是丑儿的亲生子,这份疼爱就全变成了愤怒和痛恨。 方世鸿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把这孽障抱出去!我看见他就生气!” 方世鸿常年教训学堂里的学生,还算有些余威,乳母不敢搭言,忙往外走。 楠哥儿还在哭闹,乳母哄了又哄,怎么也哄不住,他挣扎着要下地,直往方云宣身边扑。 乳母无奈看了一眼方云宣:“丑少爷说句话啊,别傻站着。” 方云宣还没开口,方世鸿就急了,咳了两声,斥道:“你说谁傻?你再说一遍!” 乳母翻了翻眼睛,到底不敢回骂,朝着床榻上哼了一声,强抱着楠哥儿出了门。 方世鸿又激动起来,直喊:“家门不幸!主不主、仆不仆,娶个儿媳竟是个冤家。天要绝我啊!” 方云宣忙劝,安抚一气,抬手试了试方世鸿的体温,烧已经退了。他才捧着刚才从山上摘回来的东西,去了厨房。 马婆子坐在厨房门槛上,手里扒着葱皮,一面喋喋不休的骂人,看见方云宣也没好气,粗着嗓子说道:“早过了饭 分卷阅读8 点了,厨房里火都熄了,要吃饭等中午。”她以方云宣是讨饭吃来了。 方云宣也不多话,绕过她迈进门槛,直接奔了炉灶边。 方云宣从山上采了不少稗子和马齿苋,饥荒时这些东西都是救人命的宝贝。此时家家有余粮,它们就成了无人问津的杂草。 找个笸箩,把稗子里的黑子全搓出来,细细筛干净,倒进碾子里碾成细粉,收进小磁盆里,加水和成糊状,把锅灶烧热,淋了一勺豆油,转圈抹均,再把糊糊慢慢倒进锅里,用铲子摊开,摊成薄薄的煎饼。 接连摊了五六张,稗子磨成面后口感细腻,跟白面当然比不了,但煎出来也是两面金黄,看着很有食欲。 ☆、第6章 又生奸计 煎饼盛在一边,方云宣把洗好的蘑菇撕成片,下进凉水里烧开,滚了几个滚儿,抽去一块大柴,往灶膛里换上些没烧透的木炭,改用慢火煨汤。山里的野蘑菇味鲜,熬出汤来不用加太多作料,就清香味美。 那边煨着汤,这边又把大灶涮洗干净,重新烧开了滚水,方云宣把马齿苋掐头去茎,只挑最嫩的叶子搁进滚水里焯熟,捞出来加糖加盐,调好口后炝了熟油,撒了点芝麻,那边等着汤熟,这一顿早饭就算做得了。 马婆子目瞪口呆。像见鬼似的盯着方云宣瞧。 以前哪见过丑少爷做饭,方家爷俩平时连厨房都不进,锅在哪儿,碗在哪儿都不知道,吃饭只等人端,不端到眼跟前,就连问一声都不会。 丑少爷今日这是怎么了,厨房里的活计做得比她这个女人还顺手。就说这汤,马婆子离得老远,就闻见一股子清清淡淡的味道,不浓,却甘美鲜甜,勾得人口舌生冿,恨不得扑上去抢一碗尝尝。 还有那拌野菜和稗子做的煎饼。马婆子是穷苦人家出身,闹荒年时也拿野菜救过急。可那都是切碎了隔水一蒸,加了杂合面做成菜团子,哪见过这样细致的做法。精工细做的,比普通菜蔬还见工夫。 马婆子在厨房里忙活了二三十年,都没有方云宣这样利索的手艺,怎能不吃惊呢。 马婆子在厨房门口发愣,书墨伺候冯青莲吃过早饭,收拾了家伙送回厨房,见了马婆子一脸傻相就气不打一处来,喊了声:“借过啊!”肩膀一扛,险些把马婆子拱了一个跟头。 早上的火还没消,这会儿书墨又来招惹,马婆子稳住身子就指着书墨骂起来,什么爹娘老子、祖宗十八代,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书墨恨得咬牙,一进厨房又见方云宣在里面,两股火就并在了一处,怪腔怪调讽刺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丑少爷啊!你不是常说君子远庖厨,怎么?君子也有饿得受不住,来厨房偷食吃的时候?”一面说话,一面在方云宣面前,把手里的碗筷摔得叮当乱响。 方云宣不想斗口,他还一堆事儿呢,吵来吵去的,倒不如干点正事,解决了温饱再说。 当下也不接话,盛出汤来,搁在红漆托盘上,和另外两样一并端回偏房。 书墨扫了一眼托盘上的饭菜,心中就觉得有些怪异。马婆子做饭油大口重,方云宣托盘里的,看着就清淡爽口,绿油油的野菜和黄澄澄的煎饼,再加上一碗熬得清香透亮的蘑菇汤。直勾人的馋虫。 方云宣走了,马婆子还叫骂不休,书墨剜了她一眼,喝道:“你有完没完?少奶奶早就发过话,老爷和少爷的饭菜要精简,一天两顿粥,外加一个杂面窝头。这都是定好了的。你如今敢私自给丑少爷做吃的?瞧我不告诉少奶奶去,让她狠狠打你一顿板子。” 马婆子一听就要跳脚,“你哪个眼睛看到是我做的?那是丑少爷自己做的!” 书墨心里也疑惑着,听了这话倒“嗤”的一声笑了,“你哄谁?丑少爷做的?你说天上掉下来的我还信些。” 书墨的眼珠转了又转,心中有了主意,便不与马婆子再纠缠,一溜风似的进了正房,去找冯青莲。 冯青莲住的屋子就是她过门时与丑儿的新房,白粉墙、青墙瓦,隔成里外三间,外面是待客的花厅,中间是小憩用的书房,最里面才是卧房。 书墨跑得急,没进卧房就喊道:“少奶奶!” 卧房里传来轻斥,“做什么?”说话的不是冯青莲,却是个男人的声音。 书墨顿住脚,银牙咬着红唇,心里像被人拧了一把,又酸又疼,扭着衣角咬了半天牙,才开口答道:“潘少爷,书墨有话回少奶奶。” 又等了半晌,屋里才说道:“进来吧。” 书墨把心里的嫉恨压了压,换了一张笑脸,才迈步进屋。 冯青莲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用银梳子梳头。她旁边就是一张拨步床,红绫床幔只挂着一半,潘子涵斜着身子躺着床榻上,单手支腮,趁冯青莲背对着他,朝书墨眨了眨眼睛。 书墨脸上一红,胸口怦怦直跳。冯青莲见她半天也不言语,问道:“有什么事就说。你着急忙慌跑来,怎么了?” 书墨从潘子涵身上移开目光,低低的声音对冯青莲说道:“少奶奶,丑少爷这两天不对劲。” 冯青莲见不得她这副鬼祟样子,喝道:“大点声!你做贼不成?” 书墨连忙退后一步,抬高了声音,又说道:“奴婢觉得丑少爷突然聪明了。今天还跟管厨房的马婆子叽叽咕咕的,也不知拿什么换了三菜一汤走。要说马婆子也是眼皮子浅,平日少奶奶也没少赏她东西,怎么能让丑少爷一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 书墨没看见方云宣做饭,马婆子说的话她也将信将疑,又有早上攒的闲气,几下合在一块儿,才想出这么个栽赃嫁祸的法子来。一来在冯青莲面前卖好儿,二来能借冯青莲的手,制一制马婆子,一箭双雕。 可冯青莲听了书墨的话,却想到了别处。回头问道:“你可看见方丑儿给了她什么?” 书墨被问傻了,本来就是她信口胡说的,哪有什么东西。面上不露声色,肚子里搜肠刮肚,又编道:“奴婢瞧得清楚,是一个白玉配饰。上面还坠着挺长的流苏。” 潘子涵一骨碌坐起来,拍手道:“是了。我就说这个方世鸿不可能一点私房都没有。准是他藏在哪处咱们不知道的地方,让方丑儿偷偷取了出来,才有了今日换菜的事。” 冯青莲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潘郞想的周到,我险些被这两人骗了。”站起身,就要吩咐叫人来,去偏房里搜搜。 潘子涵一笑,桃花眼与楠哥儿十足的像,“他们藏的东西,哪会叫咱们搜着。方世鸿搬去 分卷阅读9 偏房,我亲自在旁边盯着,他屋里的东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哪有什么私房。这东西,一定被他藏在别处。肯定不在方家大院里。” 冯青莲点头称是,又问:“那依潘郞的意思……” 潘子涵凑到冯青莲耳边,轻声道,“你派个得力的人跟着方丑儿,看他最近去过何处,自然能知道他们藏私房的地方。” 冯青莲连连点头,满面含笑,说道:“就是如此。” 且不说他们如何商议,偏房里方云宣喂方世鸿喝了一回汤,又泡软了煎饼喂他吃了两块。 方世鸿病体沉重,吃了几口就说饱了。方云宣又劝他喝了两口汤,这才罢了。 自己吃着饭,方云宣跟方世鸿交待道:“我过会儿进城一趟。父亲好好躺着养病,千万不要再生闲气。有人来吵闹,你也不要理他,一切只等我回来再说。” 方世鸿奇怪道:“你进城做什么?”他们在此处再无亲眷,想找个出头做主的人都没有,投亲靠友就更谈不上了。 方云宣笑道:“我们父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进城找个活干,挣点银子养活咱们爷俩,若是能搬出这里,那就更好了。” 方世鸿一听就沉了脸,“不许去!这是我家,我搬出去,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再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就是饿死,也不许我的儿子去做什么杂役。士农工商,你从小读书,要不是因为这个相貌,也早就考功名去了。你能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做贩夫走卒下九流的勾当?方家可丢不起那个脸!” 方云宣默默听他教训,咽了最后一口饭,才回问道:“父亲不许我去,难道我们父子就这样等着活活饿死?” 方世鸿一愣,嘴里还不认输:“她敢!这是方家,不是冯家。她敢!” 方云宣无奈摇头,“父亲可知今日吃的什么?这些东西又是打哪来的?” “这,不就是玉米面的煎饼吗?为父虽不识五谷,味道还是尝得出来的。口感略有些沙,入口有些甜味,不是玉米面是什么?” 不等方世鸿说完,方云宣就接口道:“那是野地里的稗子,这菜也是喂牛马用的马齿苋。” 方世鸿瞪大眼睛,望着矮桌上的几样东西,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全被一肚子的委曲弄得满脸胀红。 顿了顿,方云宣才道:“父亲何苦自欺欺人,我们都要靠吃野菜度日了,还提什么脸面呢!” 方世鸿闻言,眼眶发红,心里像堵了一团破棉絮,又乱又难受,“都是我拖累的,都怪为父……” 方世鸿想起当年,方丑儿原本是不想娶妻的,他说自己面目丑陋,哪家的姑娘嫁他都会觉得委屈,倒不如独自过一辈子,别去祸害别人。当初要是听了丑儿的话,不逼他娶冯青莲,现在他们父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个这地步。 ☆、第7章 街头遇险 洛平地处长安国北缰,说不上多富庶,但也没穷到衣食无着的地步。比起邻近几个县,这里百姓的日子要相对好过得多。 洛平县里热闹繁华,这里是从边关进关内后的第一个大县,来往商贸发达,买卖商铺也多,方云宣走走停停,已经前后进出了十来家商铺。 最后被撵出来的这户商铺,是家绸缎庄。掌柜是个长脸的中年男人,听了方云宣的来意,立刻收起一张笑脸,“我们这里不缺人手,你别处问问吧!” 方云宣走了十来家了,都是嫌他脸丑,一见就添了几分厌恶,又听说他不是来买东西,而是找活干的,哪还能露什么好脸子。客气点的说不缺人手,不客气的直接拿扫帚赶人。 方云宣从中午找到现在,天已经过了申时,再耽搁天都快黑了,还是没找到肯雇用他的地方,别说挣钱了,眼看今晚的吃食还没着落呢。 方云宣有些发急,他前世可没这么惨过,四处求人,四处碰壁,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方云宣忍着心里的难受,笑对掌柜说道:“我能写能算,也肯吃苦。掌柜的随便给我个活儿干就行。” 掌柜哼了哼,朝柜台外的小伙计笑道:“听见没有?他能写能算,这是要抢我的饭碗啊!”回过头脸上的神色就变了,上下打量方云宣,从他的衣服看到头发,最后停在他脸上。 方云宣一身布衣短打,脚下踩一双草鞋,腰里扎根宽布带子,袖口磨得掉色开线,露着毛绒绒的白边。他这打扮哪像识字的,倒像是刚从田间下地回来的农夫。 尤其是这张丑脸,啧啧,好吓人。黑夜里让胆子小的看见,非吓死不可。别说他们不雇人,就是雇人也不雇他这样的。 越瞧越不顺眼,掌柜轰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去、去、去,说了不缺人,快走吧!” 方云宣还不死心,隔着柜台求掌柜。“我真肯吃苦,扛活,干杂役,我什么都干。” 掌柜后退了一步,更不耐烦,“你,你躲远点啊,我瞧着你的脸就瘆得慌。” 又叫伙计来:“还傻杵着做什么,快拉出去!” 方云宣被人一溜跟头推出了门,站在街上直发愣。 这可怎么办。方云宣以为在这里找个活儿干,也跟前世找工作似的,投简历、面试,或是直接上门自荐。只要自己踏实肯干,自然有人肯雇用自己。 等一找才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时代不讲究找活儿,买卖家都是从小陪养学徒,给的钱少,又能白使唤人。除非你特别出名,在业界提起你来,十里八乡都知道有你这么一号,再有人推荐,商铺才肯花钱请你,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多数店里的伙计,都是从学徒熬过来的。 就拿酒楼、绸缎庄为例,有人想将家里七八岁的孩子送来当学徒,要先找保人在中间说合,保人带给主家过目,主家看中后,再跟孩子的父母签下一纸文书,上面要写明“打死勿论”。有这样的字眼,孩子的父母也是欢欢喜喜的签下文书,还要谢主家赏孩子饭吃。进了商铺,一层一层等级森严,先进门一年的,都能使唤你。先从杂活干起,等真正进到店面里干活、办事,挣一份正经工钱,都得是八/九年的光景。 方云宣这样胡闯乱撞,哪能找着活儿呢。 一路垂头丧气,此时是真的灰了心。漫无前路,他手里半个铜子都没有,就算想自力更生,摆个小摊子做生意,也得要本钱才成啊。 神游似的在街上乱走,方云宣心神不定,满大街人来人往,却没有自己一点立锥之地。 想起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父,方云宣越发焦躁,自己苦点没什么,方世鸿的病 分卷阅读10 却是拖一天就重一天,再不找大夫给他看病,恐怕他连这个月都熬不过了。 蹲在路边喘了两口长气,强迫自己打点起精神,方云宣站起身,拐了个弯,想穿过十字街头,再到街对面去找家酒楼试试。 洛平县只有一条十字大街,南北通行,纵向贯穿其中。 方云宣刚到路口,耳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也是他心思正乱,忘了查看街道上的动静,一头便从巷口里闯了出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方云宣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没想到那骑马的人远远就看见方云宣,也拔转马头,想从这边绕过去。两个人互相躲避,却都没躲开,眼看就要撞上。骑马的男人忙勒缰绳,勒得马儿唏溜溜直叫。它正撒蹄狂奔,哪能一下子就站住,一个前冲就到了方云宣跟前。方云宣急忙后退,已经来不及了,被马身子扫了一下,就觉得胸口一闷,接连退了好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街上瞬时安静下来,两边做买卖的、赶路的全围了过来。 “哎哟,让马踩了,准死了!” 也有好心人急着叫救人,一时又乱了起来。 骑马的男人翻身下马,快步到了方云宣面前,问道:“伤了哪里?” 方云宣惊魂未定,脚也软了,胸口闷闷的,也不知是伤了哪里。撑着地想站起来,一动就觉得肋间发胀,疼得他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险些又倒在地上。 男人急忙扶他,在方云宣胸前胀下摸了两把,皱眉道:“肋骨断了。”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后面又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到了那男人马前,纷纷下马见礼:“将军!” 男人颌首作答,思量片刻,指了指方云宣,对马队里一人说道:“韦重彦,这人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带他去医馆看看。安顿好了,随后再追上来。” 男人面目英挺,周身上下隐隐带着凛冽的杀气,让人望而畏。他一开口说话,声音低沉动听,更添了几分冰冷的质感。 韦重彦垂首应了,“属下领命。” 男人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方云宣,“我不该当街纵马,这银子你收好了,权当一点赔礼。”他面无表情,目光清冷,望着方云宣的脸,眼中既无惊讶也无蔑视。 男人的态度并不傲慢,冷着一张脸,却没有一点施舍或用银子胡乱打发人的意思。可方云宣这几天白眼看多了,男人这样平平常常的与他说话,他一下子就觉得委屈起来,攥着拳头,真想把手里的银锭子砸在男人脑袋上。方云宣想冲他大喊:“有钱了不起啊!大爷也有钱过!” 方云宣知道他这叫迁怒,而且毫无理由。他被马踩了,这事双方都有责任,碰上个不讲理的,还要怪方云宣没长眼睛,走路不看道儿。可方云宣就是气愤,胸口气得鼓鼓的,一喘气肋条就疼,他想跟人吵架,想问问老天他这是得罪谁了,怎么会这么倒楣。 手心里的银子像烧红的火炭,燎得方云宣整个人都滚烫了。他攥着钱,怎么也舍不得扔,这个大爷他装不起。他现在太缺钱了。 男人哪知道方云宣在肚子里骂他,见他杵在那儿不言语,还以为他是疼得受不住了,忙让韦重彦过来扶他,又交待两句,然后干净利索地飞身上了马,领着一众随从,朝南城门去了。 韦重彦扶着方云宣,心里满肚子不乐意。 他对方云宣没什么好印象。杜益山十五岁从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将近二十年,战功赫赫。骑的马又是塞外良驹,训练有素,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哪会在这条小小的长街上撞到人。分明就是方云宣故意往杜将军的马蹄子底下钻,好趁机讹钱。面由心生,看他这张丑脸,就知道准是个心术不正的。 韦重彦心里鄙疑,脸上就带出几分轻视。方云宣前世也是混出来的人精,哪会看不出人的眉眼高低。 这会儿也没心情应酬他,两个人都不说话,默默找医馆。 县城里只有一家医馆,离十字大街不远,百十步就到了。 到了医馆门口,方云宣向前迈了一步,与韦重彦错身而立:“有劳军爷了。在下自己进去看郎中就行,不敢多劳军爷。” 韦重彦摇头:“不行。杜将军有令,我不敢违令。一定要亲自送你去看大夫。”这只是其一。韦重彦压根不信方云宣是真的受了伤,他想跟进去,看这个说谎的骗子还能使什么花招。 方云宣也不勉强,他愿意跟着就跟着。迈步进了医馆,立刻有小药童迎了上来:“两位是哪里不适?” 方云宣说了症状,小药童将两人引至一张桌案前,桌案后的老郎中立刻搭出脉枕,给方云宣诊了脉,又让他脱下上衣,细细查看了伤势。 方云宣右边肋下有一大片青紫,老郎中推拿两下,给方云宣把肋骨接好,用布条绕着胸口紧紧缠住,固定好了,让方云宣近些日子不要劳累,不要有大幅度的动作,免得肋骨长不好。说完了就去开方子、抓药。 方云宣已经疼出了一头冷汗,他一直紧紧咬着牙关,才算没叫唤出来。 韦重彦这才相信方云宣是真受伤了。 他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厌恶喜欢全都摆在脸上。知道误会了方云宣,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第8章 县城返家 韦重彦一定要送方云宣回家,他心里过意不去,脸上一直讪讪的,帮着方云宣跑东跑西,弄得方云宣最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处理好肋下的伤,方云宣又跟老郎中约好了,约他明日到洛平村去一趟,给方世鸿看诊。 杜益山给的银子是个二十两的银锭子,方云宣让小药童拿去兑成碎银子和几吊铜钱,回来结了诊费,以及明日老郎中出诊的车马费。 有了韦重彦这个不要钱的劳力,方云宣出了医馆就直奔粮号,先称了两斤米、两斤面,让韦重彦抱着,又找了个挑菜的老乡,从挑子里拣了几样青菜、一颗大白菜,又去肉铺里割了一斤羊肉、半斤猪肉。 买完了菜,方云宣又去了一趟杂货铺,进门就问掌柜:“有木工用的刻刀吗?” 掌柜摇头:“咱们这是小地方,东西不齐全,县城里倒有一家做木器的,可人家用的东西都是专门托人从州府里买的。我这小本经营,又不干那个,进的都是咱百姓常用的东西。哪有那玩意儿啊!” 方云宣忙向掌柜打听做木器的作坊在哪儿,掌柜给他指路,说就在后面胡同里,往里走到头就是。 方云宣急忙去找,韦重彦抱着一堆东西,也不知他要干什么,一路任劳任怨 分卷阅读11 的跟着。 这家木器作坊不大,进门就堆着一地的木料。方云宣一见就觉得亲切,祖父是木雕师,他家的院子里,也总是堆着大大小小的木料,陈磊曾说过,方云宣从小就跟木头呆在一块儿,难怪性子都跟木头似的,没有半点情趣。 其实陈磊只说对了一半,方云宣不是性子木,他只是有点闷骚,风情万种都藏在了心里,要人去挖掘才行。 作坊里的伙计以为来了客人,出来一问才知道,方云宣不是买家具,而是要买他们雕木头用的刻刀。 这可是吃饭的家伙,哪能卖呢。小伙计犹豫半天,方云宣出到二两银子,小伙计才偷偷瞧了瞧里边。小声道:“你可别告诉别人。” 方云宣忙点头,没一会儿小伙计从院子里跑出来,揭开外衣,从腰里拿出一个卷成卷儿的布包,递给方云宣:“这是我师父用的,正好前两天师父有了一套新的,这套替下来就给了我。” 韦重彦看不过去,大嘴叉一咧,问道:“你把这都卖了,敢明儿你师父让你做活儿,你拿手指头杵啊?” 小伙计脸一红,扭捏道:“我,我还有一套呢。我就是,想攒两个钱,给我妹妹添点嫁妆,别让婆家瞧不起她。” 方云宣谢过小伙计,给了他银子,小伙计揣在怀里,欢天喜地回了作坊。 方云宣打开布包一瞧,里面圆刀、斜刀、三角刀一应俱全,跟他前世用惯的东西一模一样。这可太好了,他现在就指着它吃饭了。 老郎中让方云宣少动多歇着,韦重彦看他不住脚的转悠,怕他伤势难好,从大车店里雇了一辆驴车,又将自己的马交给他们照管,自己驾着驴车,送方云宣回洛平村。 一路上两个人边走边聊,方云宣才知道刚才撞他的男人叫杜益山,是西北道七星岭上戍边的将军。因为皇帝急诏他回京,他们才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韦重彦说起此次回京,脸色就不大好看,似乎是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发生,他不愿细说,略略一提就揭过去了。 韦重彦十分健谈,与方云宣聊了多时,越谈越近乎。 方云宣谈吐不俗,又有方丑儿十几年攻书的底子,对什么都能拿起来说一套,更要紧的是他气度不错,虽然生了一张丑脸,却不卑不亢,言语自然,性子也不呆板,韦重彦与他谈得投机,一路下来,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两个人到了洛平村,天已经全黑了,乡间人家都过得节俭,很少有晚上还点灯的,差不多傍晚时就吃饭、洗漱,早早就休息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方云宣见天色实在晚了,总不好让韦重彦一个人赶着驴车回县城,就邀他去方家大院住一晚,明日天亮了再走。 韦重彦也不客气,点头应下。这里的道路他不熟悉,万一赶车赶沟里去,更耽误事,倒不如歇一晚再走。 到了方家大院门前,两扇大门关得死紧,已经从里面上了锁。方云宣举手拍门,叫了半天,打更的马三才问了一声:“谁啊?半夜三更的,叫魂呐!” “是我!” 方云宣等了半天,马三也没来开门,问过一声后就石沉大海,再没了动静。 方云宣的火也上来了,白天受了一天气,晚上回家还要被人拒之门外,方云宣又狠拍了几下大门,叫道:“开门!” 马三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一身酒气老远就能闻见。到门前开了一条窄缝,用油灯往外照了照。 方云宣故意一伸脸,把马三吓得后背发麻,险些吓尿了。油灯的光线微弱,黑暗里就见一张丑脸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谁能不害怕。 马三哆里哆嗦缓了半天才找回魂来,骂着娘打开大门,对着方云宣就是一通报怨。 方云宣让韦重彦进门,韦重彦正纳闷方云宣的身份。这院子看着就像土财主住的,又听马三喊方云宣“丑少爷”,按理方云宣该是这家少爷才对,可看马三的态度,和方云宣今日的穿着打扮,哪有一点少爷的样子。韦重彦心里犯了嘀咕,又碍于是别人的家事,不好多问,赶着驴车进了院门。 马三还在门口絮絮叨叨的骂人,方云宣进来后,就站在马三跟前,眼睛却没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背后瞧。 马三被他瞧得心里直发毛,嘴也不利索了,“看,看啥?” 方云宣指了指他身后,“你后边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 马三就觉得头发根都乍起来了,回头一看,松了口气,骂方云宣道:“放屁,哪有什么女人!” 方云宣目不斜视,一直盯着他身后,好像那里真有人似的,“就在你后边,红裙子,披散着头发。看!” 方云宣突然拔高了声调,吓得马三哎哟一声,蹦起多高,“丑,丑少爷别吓我,我,我我胆小!” 方云宣面无表情,装得像真事似的,指着马三的脖子,阴侧侧说道:“她想掐你脖子!多亏我喊了一声,不然你这会儿就被她抓了替身。” 韦重彦憋着不敢笑,方云宣又吓唬了马三一气,才转身进了院子。 马三疑神疑鬼,一晚上都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脖子里直冒凉气,可又不敢回头,怕真看见什么,非吓死不可,差点追着方云宣去草屋。求他陪自己呆一夜。 方世鸿躺在床榻上,哪能睡得安稳。等了儿子多半天,也没见孩子回来,心里着急,身子却不做主,想下床走动都不行。恨得他给了自己一巴掌,狠狠骂着:“你还活着做什么,现世报的东西,拖累了孩子,你还活着做什么!” 方云宣进门时,他正躺在床榻上掉眼泪。门一响方世鸿急忙抹了一把脸,看见方云宣,心才安稳了,“可回来了。累了没?” 方云宣笑答:“才这么点路,累什么。父亲,这位是我在县城里认识的贵人。” 韦重彦搭话道:“什么贵人,你这不寒碜我?老伯,叫我重彦就行。” 方世鸿极重脸面,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哪能见客。韦重彦一身武将打扮,腰里胯着佩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方世鸿更加自惭形秽,扭捏半晌,才敢与韦重彦说话。 方云宣让韦重彦陪着方世鸿说话,自己去厨房张罗晚饭。 韦重彦不由问起方云宣的事,方世鸿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方家的事与韦重彦说了。冯青莲与人通奸,以及楠哥儿的身世,方世鸿觉得太丢人,自然都略去不提,只说儿媳不孝,儿子又是个老实人,他们父子俩才被欺负到这步田地。 韦重彦听着,心里更觉怪异,他虽与方云宣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看 分卷阅读12 他为人处事,不像是被人欺负到这个熊样,还不知反击的。怎么方世鸿嘴里说的方云宣,和自己认识的这个不大一样,韦重彦疑惑了一会儿,就被别的事打断了思绪。 方云宣端回来三碗汤面,摆上桌,笑道:“天晚了,来不及做什么好的,你将就一晚,明天我起个大早,再给你做点好吃的。” 韦重彦瞪大了眼,“这,你做的?” 方云宣点头,“你别嫌粗糙就好。” “哪能!” 面是热汤面,清香诱人,擀得匀长劲道的面条浸在油光透亮的汤汁里,每一根都滋味十足。上面撒了一点香葱,盖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韦重彦原本还不觉得饿,看见面条就觉得肚子里咕咕直响,也不用人让,端起碗来大口吃。 方世鸿也疑惑道:“这是你做的?” 早上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才觉得奇怪,儿子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方云宣心道:“坏了!” 忙找理由,“我是跟马婆子学的。平日看她做饭,觉得不难,私下里多练了几回,自然就会了。” 方世鸿听后怒道:“谁叫你跟着下人们学这些的?你是方家的少爷,那是你干的活吗?” 方云宣不敢反驳,怕越说越露陷,端了面坐到方世鸿跟前,挑了喂他吃。 ☆、第9章 再起风波 第二天方云宣果然起了个大早。 洗漱好了直奔厨房,通着了火,把昨日买的猪肉去皮,刮去没褪净的猪毛,先用刀背敲松肉质,再切成小段剁碎。加盐,淋一勺香油,为去腥再稍稍搁一点酒和葱姜汁,再搅拌均匀。拌肉陷很有讲究,手上的劲儿不能散,要朝一个方向搅拌,打到最后肉陷成泥,所有的味道都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看着就觉得鲜嫩多汁。 拌好陷儿搁在一边,方云宣又去和面。一碗面倒在案板上,中间挖出一个坑,打进一个鸡蛋,边和面边加水,揉到最后面团不沾手了,再拿屉布盖好,醒一会儿,擀成大薄面片,拿擀面杖比着,叠成长条,再切成两寸见方的小方块儿。 把这小方块儿托在手心里,找一根筷子,从拌好的陷儿里拔一点在筷子上,往四方块儿的小面皮里一抹,手往上使劲,用筷子一卷,手指捏住尾巴不让陷儿露出来,往案板上一扔,一个官帽馄饨就包好了。 方云宣前世就是厨师,这些活儿都是基本功了,手里上下翻飞,一碗茶的工夫案板上就堆了一堆儿小馄饨。 馄饨吃的是汤,里面的馅儿倒在其次。这会儿现熬高汤也还来不及了,方云宣就用昨天剩下的野蘑菇吊汤,取其鲜味。 方云宣正忙得欢,马婆子打着哈欠从外面走了进来。 天亮她才起来,做早饭已经迟了,着急忙慌进了厨房,就看见方云宣正往汤锅里下锟饨。磕睡虫全跑了,只剩下惊讶。 马婆子盯了一会儿,才想起不对劲儿,吆喝道:“我说丑少爷,昨天就算了,您是主家,一次半次的我也不好说您。今天您又来了,您瞧瞧您……” 马婆子想说你瞧你把厨房祸害的,这个乱。可她找了一圈,方云宣干活利索,这儿干着那边已经顺手收拾了,手底下连边角上都干干净净的,愣让她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马婆子梗着脖子,话说半句噎得慌,往下说又没话辙,只好硬拐了个弯:“您这可不行,厨房里一向是我管,少奶奶每月给的钱都是有定例的,哪经得起您这么糟蹋。昨天的木炭就使超了,您走了我一数,乖乖,活活多用了一小簸箕。您今天又来,这又是米又是面,又是菜又是肉,还有灶膛里烧的这么些柴火,这,这得糟蹋多少东西。您说说,这让我月底怎么跟少奶奶对帐。” 她正报怨,门外面徐氏进来要热水,听见这话,顿时戳了她的肺管子。 徐氏爱财,又抠门,钱都拴在肋条骨上,用一个大子儿都跟撕肉似的。听见方云宣使东用西,心里就不痛快,她也不想想,这里是方家,连她还吃着用着方家的,人家浪不浪费,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世上要有那么多讲理的,也就没有那么多能气死人的事。 徐氏听见马婆子的话就急了,进厨房又看见方云宣慢条斯理的给馄饨装碗、浇汤、撒上切好的香菜,又淋了点香油,香气直扑鼻子。 徐氏咽了两口唾沫,才指天顿地骂道:“哎哟哟,造孽哦,胡吃海塞遭报应哦!” 马婆子忙拉着徐氏道:“可不是!老太太,您给评评理,放着我这么个大活人,丑少爷偏要自个儿做饭吃,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合着我平日是白吃饭不干活的?您可得给我做个凭证,这可不是我偷拿官中的东西,都是丑少爷私自用了!” 徐氏听见更不受用,冯青莲与冯老汉吃饭不在一处,都是各吃各的,每月只给他们老两口一两银子的零花,平时要买什么,都要跟冯青莲开口要钱才行。 冯青莲厌恶方家父子,对自己的亲爹娘也没多少好感,若不是这些人强逼自己,她早就和潘子涵双宿双栖,过他们的小日子去了,哪会像现在似的偷偷摸摸,想亲近亲近,还要打个表兄妹的幌子。 冯青莲巴不得爹妈也像方家父子一样,快死去算了,平时爹妈用一文钱,她都得算计算计,徐氏想买什么都得看女儿几日的白眼。 徐氏抠门抠到了家,从吃到穿一律能省就省,吃饭几天都没见荤腥了。此时看见方云宣在厨房里做馄饨,又馋又嫉恨,嘴里一个劲儿念叨:“造孽!” 徐氏要水一去不回,冯老汉找到厨房,劈头就骂:“死老婆子!要盆水要到现在,跟谁闲磕牙去了,你是骨头痒痒了!” 徐氏和马婆子可算找着出头的人,跟冯老汉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好像方云宣不是用面做的馄饨,而是用金玉堆出来的一样。 要说徐氏抠,那冯老汉只能说是更抠。徐氏把钱拴在肋条上,冯老汉则是把钱拴在命根子上,一动钱就要他的命。如今的冯老汉,早把方家的家产当成了自己手心里的东西,方氏父子动一分一毫,都跟拿刀抹他脖子一样。 冯老汉怒火攻心,到灶前一看,果然见锅里还飘着几个白汪汪的小馄饨。 冯老汉恶狠狠回头,瞪着方云宣,咬牙切齿的骂:“好啊!方家也知情达理的人家,怎么教出个儿子竟是贼!” 换做是方丑儿,他这一句话就能把丑儿一击在地,再不敢还口。 冯老汉还不罢休,蹿跳着出了厨房,到院子中间扯着大嗓门叫唤:“方家的儿子做贼啦!在自个家里还做些鬼祟事,放着每日 分卷阅读13 做好的饭菜不吃,非要单弄小灶,败家啊!再有钱哪能这么败啊!几日就得把家吃塌啊!” 冯老汉这做法在村子里不算稀罕,一般都是婆婆嫌儿媳妇能吃或有了别的矛盾不好开口,就拿吃喝的事扎筏子,站在院里对着当街大声叫骂,意在让众位街坊邻居听听,羞臊羞臊媳妇,让她以后老实听话,再不敢忤逆婆婆说的话。 冯老汉也是这个意思。他是长辈,论起来是方丑儿的岳父,岳父教训女婿,天经地义。还是以乱花钱、不过日子这样的理由,在村子里极容易找到支持者。 没一会儿院墙外就站满了人,踩肩膀、伸脑袋,人人伸着脖子往方家大院里看。冯老汉越发起劲儿,冲着人群数落,说方云宣怎么怎么败家、又怎么怎么糟蹋东西。 众人指指戳戳,男人们吆喝着起哄,女人们梳着头发说闲话。 “一大早的,这又咋啦?” “方家打起来了,老丈人说女婿偷吃,做好的饭不吃,扔了喂狗,非要现做起一桌席面才肯动筷子。” “哎哟,那哪成,这日子哪能这么过,有多少钱也不够使!” “可不是!” “……” 方云宣都快被气笑了。再过一会儿,他都快成了一大早就想吃满汉全席的疯子了。 找托盘来把三碗馄饨装好,端起来迈步出了厨房。 冯老汉正骂得起劲,看见方云宣出来,上前堵住他的去路,又骂:“你别走,你瞧瞧,他还端出来了!大伙看看,这还是过日子的人吗?一大早就吃/精肉做的馄饨,还搁香油?造孽哟!” 方云宣冷冷瞧着他,瞧了多时,突然开口道:“闭嘴!” 冯老汉被噎了一个跟头,满脸褶子挤在一块儿,一拍大腿,又要叫唤。 方云宣笑了笑,朝正房屋那儿努了努嘴,对冯老汉道:“你看看哪儿!” 冯老汉一愣,回头一看,方云宣指的是冯青莲住的屋子,一时不解,回头瞪着方云宣,怒道:“咋了?” 方云宣看着墙头、门外乌压压的人群,嘴角一勾,笑道:“我让你闭嘴。你再说一句,我就进冯青莲屋里,把那姓潘的小子拖出来,让外面的人好好看一出捉奸在床!” 冯老汉倒吸一口凉气。张大嘴瞪着方云宣,话也说不出了。 捉奸在床和不过日子,这两项罪名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要在人前抖落出来,他们一家子也别想在洛平呆了。 方云宣狠,一下就打在冯家三口的七寸上。 方世鸿怕丢人,不敢对外声张。方丑儿对冯青莲有情,又自认配不上她,宁肯自己受委屈,对此事也是三缄其口。可方云宣却不同,他不怕丢人,戴绿帽子的又不是他,他一点也不怕嚷得人尽皆知。他也不是丑儿,会因为那点朦胧情愫,就忍下这样恶心人的事情。 ☆、第10章 送别故人 方云宣放出狠话,冯老汉脸上就变了颜色。 冯青莲与潘子涵平里暗里来往五六年了,早在她还未嫁入方家时,就与这个远房表哥牵扯不清。冯老汉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时候闯进冯青莲屋里,一堵就是一个准,准能抓个背夫偷人的现形。 心里七上八下,冯老汉抓耳挠腮,想骂人不敢张嘴,想偃旗息鼓又受不下这口窝囊气,原地转了三圈,终于恼羞成怒,就地绰起挑水用的扁担,对着方云宣就扑了过来,骂他满嘴胡言。 院子外的人看打起来了,全都兴奋起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嘻嘻哈哈的瞧着里面,高喊:“哎,别打哎!”话音里可不像劝架,倒像撺掇冯老汉下手狠点。 冯老汉越发来劲,抡着扁担就打。 方云宣手里还端着托盘,上面三个碗里是刚出锅的热汤馄饨,动作不便,眼见冯老汉扑上来打他,只能侧身去躲。 冯老汉头一下打空了,不依不饶又追着扑了上来。 方云宣心里厌烦,人也恼了,甩手就想把托盘扔了,腾出手来狠狠教训一下冯老汉。 还未等他动手,韦重彦从偏房里推门出来,让过方云宣,挡住冯老汉,眼珠一瞪,怒道:“您老也欺人太甚!我这兄弟都不言语了,您还骂个没完,如今又动上手了,到底是怎么了,说出来我评评理!” 边关太平了没两天,韦重彦刚从战场上下来,一发怒浑身的杀气藏都藏不住,他腰里还胯着一把弯把长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冯老汉举着扁担就怂了,也不知从哪跑出这么一位,浑身哆嗦着,晃着脑袋不服气:“我打我女婿,女婿能抵半个儿,我们自家的家务事,关你个外人什么相干!快,快滚开!” 韦重彦在屋里就听见外面闹腾,他正陪方世鸿说话,外面闹这么凶,方世鸿自然也听见了。又急又气,嗓子里呼噜呼噜直喘,气都喘不均了,非要爬起来,出去帮儿子说句话。 韦重彦哪能让他出去,这身子骨还没出屋,就得交待了。死劝一气,总算劝方世鸿重新躺下,又在屋中听了半晌,越听越来气。 偏房屋和草屋一样,都是只有门,没开窗,韦重彦坐在屋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境,可声音却能透过薄薄的墙壁听得一清二楚。 就听见冯老汉一个人高声叫骂,言语粗粝,其中夹杂着不少指爹骂娘的脏话,韦重彦从军多年,自认是个挺糙的老爷们,听见这些话都觉得难听得受不了,更何况是被骂的人。后来方云宣与冯老汉说话,他声音小,屋里也听不见,只觉中间停顿片刻,正想着是没事了,冯老汉竟然动了家伙。 韦重彦顿时气血翻涌,火上了脑门。他这人护短护得厉害,与方云宣相交不久,却极为投契,听见有人骂他,已经觉得忍不了,因为顾及方云宣的脸面,怕他觉得脸上难看,才一直忍着没出去。这会儿听见外面动手,怕方云宣吃亏,这才闯了出来。 冯老汉看见韦重彦就胆颤,说了句多管闲事,腿就不自觉的往后退,扁担护在胸前,小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防备地瞪着韦重彦。 韦重彦只觉得泄气,这么个小老头,他拿巴掌一划拉就能推出一溜滚儿去,可那有什么得脸的,打倒了他也没什么光彩,更提不起什么劲儿去打他。 回身对方云宣道:“回屋!”拉了他就走。 冯老汉冲着两人的背影,跳脚骂:“有本事别走!” 徐氏这才敢从厨房出来,探头探脑问:“怎么样?” 冯老汉一股火全撒她身上,“问啥?屁用没有的败家娘们!” 徐氏委屈,又不敢跟丈夫吵,嘟嘟哝哝又要进厨房。 分卷阅读14 冯老汉一脚踢过去:“还不回屋等啥?” 徐氏闪身一躲,猫腰进了厨房,老脸上全是笑:“你等着!” 说着话进去把方云宣剩在锅里的馄饨捞进碗里,递给冯老汉瞧:“这还剩下不少,够咱俩吃的。” 冯老汉张嘴就骂:“得了馋痨了?” 伸手捞了一个,放进嘴里,又骂方云宣抠门:“咋不多剩点!” 方云宣与韦重彦回了偏房,方世鸿免不了又是一顿气恼伤心,两个人劝了一回,坐下来吃馄饨。 折腾一早上,热腾腾的馄饨已经凉了,方云宣只好道歉:“本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想让你吃口热乎的。哪想到……” 韦重彦端起碗来,边吃边赞好:“好吃!馅嫩汤鲜,你瞧瞧这馄饨皮儿,薄得都能照见人,泡了这么久都不软烂,吃进嘴里劲道弹牙。你这手艺真是不错,开个酒楼准火!” 方云宣知道韦重彦这是宽他的心,话里多半是有水分,感动之余又添了几分好感。 “你可别诳我,我是指着这东西养家糊口的。你说实话,是真好还是假好,若是真的,我明日就开摊子卖馄饨去。” 韦重彦道:“怎么不是真的!我这人从不对兄弟说假话,这东西真是好吃。只是开摊子……太辛苦!起早贪黑,也挣不了几个钱。你若有意,我在杜将军帐下给你谋个差使,不比你去摆摊子强?” 方世鸿连声称好,方云宣却笑着道谢,婉拒道:“我这人脾气古怪,一个人自在惯了,受不得拘束。多谢重彦兄的好意,我还是摆我的摊子,挣两个辛苦钱,在乡中奉养老父即可。” 韦重彦听了这话,立刻会意,方云宣走不了,方世鸿的病太重,实在不易挪动,跟前又离不开人照顾,方云宣哪能跟他走呢。挠了挠头,忙说自己思虑不周。 吃罢了早饭,方云宣收拾了碗筷,到井边洗涮干净。 韦重彦此行是专为护送杜益山的,在此耽搁半日,心早就飞去了京城,不敢多呆,吃过早饭便起身告辞。 方云宣送他上了大路,彼此道过珍重,韦重彦嘱咐道:“我看你岳丈一家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万事要多留个心眼儿,不要轻易相信人才好。” 方云宣笑道:“我知道,等父亲的病好些,我就想法子搬走,离开洛平,离他们远远的,让他们想害人都没处找我。” 韦重彦看他没有半点沮丧,心里也轻快些,不再提这些糟心事,反劝他:“你身上还有伤,千万别累着,不然骨头难长好。” 方云宣笑着点头,又道了一遍谢。 韦重彦走后,方云宣便开始张罗卖馄饨的事。 他早就想好了,一面张罗起馄饨摊子,一面开始加工一些木器摆件,挑到集市去卖,即使挣不来几个钱,起码糊口和买药的钱不用再发愁了。 午后县城里的老郎中来给方世鸿看诊,搭着手腕子号了半天脉,眉头一直就没松开。 诊完脉,方云宣送老郎中出来,问他方世鸿的病情如何。 老郎中直摇头:“病入骨髓,神仙也难救了。我开几副药,你暂且给老人家吃着,千万不要告诉他实情。” 方云宣忙问:“治不好么?” 老郎中又摇头:“哪里治得好,能拖过今年年底,就算是老天开恩了。” 这么快……方云宣心里揪了一下,他也知道方世鸿病重,可怎么也觉得还能拖个一二年的。 方云宣进来,跟方世鸿说要去县城里抓药,让他好好歇着,不要乱动,也不要再生气。 方世鸿答应了,让他万事小心。 方云宣强笑道:“知道了。” 坐着老郎中的驴车,和他一同回昨日的药馆,先抓了方世鸿吃的药,老郎中告诉方云宣如何煎制,又帮他看了看肋骨上的伤,让他一定注意休养。 方云宣从医馆出来,采买了要用的东西,一路走回洛平村。 到家天快黑了,方云宣搁下东西,去厨房做晚饭,一进门,只见马婆子坐在门口,她见了方云宣,三两口把碗里的饭扒进肚子里,把碗一放,回身便把厨房门关上,拿过一把铜汁大锁,喀嚓一声,把厨房门锁得严严实实。 马婆子十分得意:“丑少爷可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你有火有气,都朝少奶奶发去。” 方云宣哭笑不得,谁家日子过的,连厨房门都上锁的? 难道锁了门,就能饿死他了? 笑话! ☆、第11章 养家糊口 方云宣赶个大早,推车去赶集市。 昨日回到家,他就风风火火的开始张罗馄饨摊子。幸亏他从县城里买来做馄饨用的炉子,不然晚饭时他与方世鸿就得吃一回野外烧烤了。 连夜用猪骨熬汤,备好馅料和馄饨皮,还有做配菜用的紫菜、虾皮、香菜,把炉子装在车上,万事就绪,才安心去睡觉。 这里的人没有用骨头熬汤的习惯,方云宣买了一条猪后腿,肉铺老板还送了一些主顾不要的猪骨头给他。倒是紫菜、虾皮这些东西,因为洛平离海极远,凡是跟海沾边的产品都贵得吓人,还好这些东西只是做配菜,消耗不大,不然方云宣这馄饨摊还没开张,就得先赔钱了。 今日正是赶集日,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往集市赶。方云宣推着独轮车走在人群当中,也不用问路,只要跟着往人多的地方挤,很快就到了集市。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几个村子路口的交汇处,约定俗成,久而久之人们就在此处聚物而易,便成了附近最大的集市。 方云宣顺着人流进去,找了一棵大树,在树底下停好推车,拿两块石头固定好车轮,看不会来回乱动了,才在推车上支起摊子。 为了省柴,小泥炉里没有点火,方云宣在推车上打横支起一块挡板做桌子用,挡板上铺上一块土布,上面一字排开,摆上各种配菜,把馅料和面皮放在手边,布置妥当,通火点着炉子,架起铜锅,把汤烧滚。 这个铜锅是方云宣现找工匠做的,类似于现代的鸳鸯火锅,锅内分做两格,一边是白汤,另一边是昨晚用猪骨熬的高汤。一会儿就用白汤这边煮馄饨,用高汤配底汤,盛上煮熟的馄饨,撒上紫菜、香菜和虾皮,再点一点香油,这碗馄饨才能端出来见人。 架子是支好了,接下来就等顾客上门。 方云宣前世也没摆过摊,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等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他旁边卖菜的老伯倒是生意兴隆,一挑鲜菜很快就见了底,他这边还没开 分卷阅读15 张呢。 方云宣心里着急,看了看左右,厚起脸皮吆喝:“皮薄肉大热馄饨!” 喊了几声,倒是有看的,只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吃。方云宣脸涨得通红,臊得。这要是一碗都卖不出去,可得多丢人。 别说,这世上还真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 又等了许久,一个带着小娃的大嫂路过馄饨摊,小女娃闹着要吃,大嫂哄了多时也不管用,只好问方云宣:“这,多少钱一碗?” 可算来人了。方云宣满脸堆笑,大嫂吓了一跳,退出一步,跟手里拉着的小女娃商量:“咱们不吃这家成吗?娘看这人觉得瘆得慌。” 方云宣差点栽倒,心道:“大嫂您吃馄饨又不是选美,难道去酒楼吃饭,也要先看看厨子长得俊不俊?” 女娃站着不肯走,跺脚耍赖,摇头不依:“就吃这个!就吃这个!” 大嫂实在拗不过闺女,叹了口气:“就依你!”说着话又问价钱。 方云宣忙道:“五文一大碗,三文一小碗。” “啥?”大嫂吃惊:“咋这么贵?我割一斤生肉才二十文钱,你这一碗就要一大块肉的价钱?” “这可不贵了,大嫂,我这馄饨是用骨汤做的,汤鲜味浓,还有这些配菜,紫菜、虾米哪个不用钱呢,您光算肉钱哪行?” 大嫂听了方云宣的话,犹豫道:“骨头能熬汤?那能好喝?” 她还想絮叨,小娃却等不了了,扯着母亲的衣襟,眼看着就要哭。大嫂无法,跟方云宣商量:“太贵了,这样,我拿鸡蛋跟你换一碗。三个鸡蛋换一碗大的,成么?” 方云宣笑道:“这哪成。一个鸡蛋也就一文钱,三个鸡蛋换一大碗,我不亏了?” “那添一个,四个换一碗,总成吧!” 方云宣苦笑:“成!就四个,也算我开张了。” 这是第一个顾客,方云宣也不管赔不赔了,可着劲儿的给盛了一碗,碗里的馄饨冒尖冒尖的。 大嫂舍不得吃,端在小女娃面前,自己坐在一旁,用勺子舀出一个,吹凉了喂女娃吃。小娃嘴小,馄饨个大,小娃含着馄饨,腮帮子鼓鼓的,吃得高高兴兴。 孩子高兴,大嫂也高兴了,这边喂她,那边也舀了一勺汤喝了,一砸吧滋味,是好。跟平常吃的馄饨不一样,平常她们都是用白汤做,吃了不如这个味儿鲜,细品汤里还有股清甜的味道。又舀了一个馄饨吃了,更是满意,馄饨皮儿又薄又劲道,面不粘牙,馅里的肉汤汁十足,好像那骨汤的味道透过馄饨皮儿,全都丝丝缕缕的渗进了肉馅里。 做买卖就是这样,有了第一个顾客,就不愁第二个。大嫂还没走,跟着就有一个挑脚的挑夫过来,问了价来了一大碗,喝了口汤,就连声喊好。他的广告效应极大,周围看着的人渐渐聚拢过来,见他吃得满嘴冒油光,也忍不住想要尝尝。推车前或坐或站,一会儿就挤满了人。 方云宣忙了起来,一边包一边煮,馄饨一定要现包现煮现吃,不然味道就差了一大截。顾客三三两两的上门,方云宣看着笸箩里的铜钱越聚越多,心里乐开了花,比他前世挣第一笔工资时,还要有成就感。 过了午后,赶集的人群渐渐散去,方云宣收拾摊子回家。 身体疲惫不堪,肋骨处也闷闷的疼,可精神却兴奋得很,方云宣抱着小笸箩数钱,一算,才刚刚二百文钱,和备料用的成本相抵,两下正好摊平。 方云宣一下子就蔫了,这怎么可能,明明卖得挺多,怎么也要有七八十碗了,怎么钱却这么少? 还以为数错了,把铜钱全倒在车里,一枚一枚数。数着数着方云宣才想起来,没错。虽然卖的挺好,可这其中有二十几碗是没给钱,拿东西换的,推车里青菜、鸡蛋、零碎东西倒是堆了不少,方云宣为了聚人气,一时也没细算,结果当然是卖出的东西多,但回来的钱少了。 一路蔫蔫的回家,刚才的精神劲儿全散了。方云宣边走边琢磨,换的东西倒是能吃几天,可这样下去等于白受累,集市上的人竟有大半是以物易物,不用钱买,而是用东西换。这哪能行,他是等着钱急用的,虽说杜益山给的银子还能支撑一段日子,可方世鸿的病要吃药,要看诊,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方云宣还想搬出方家去住,光是填饱肚子可不行。 看来还是要往远走,到县城里去试试,那里客商多,人流量也大,应该比集市上挣得钱多,就是路有些远,十几里山路,方云宣想到要推着车走那么远,头都疼。 现在也只能挣辛苦钱了,路远也要去,正好今晚赶一赶,自己做的几个木制的小玩意也做好了,明天一并带去,看看能不能多换两个钱回来。 方云宣盘算着回了方家,还未进门,就听见院里传来楠哥儿的哭声。 进门一看,楠哥儿倒在地上,一张小脸儿哭得花猫似的,身子一抽一抽,看着上气不接下气,乳母站有旁边,急得也快哭了,扶起楠哥儿,仰头急道:“潘少爷,您可不能这样,小少爷还小呢,有什么不懂事,冲撞您的地方,您也该多担待些。您,您哪能打他?这要是打出个好歹,让我怎么向少奶奶交待!” 乳母知道潘子涵身份特殊,也不敢多絮叨,扶起楠哥儿,忙看他的伤势。楠哥儿的脸都磕花了,额头上摔了个大包,撩开他衣襟,胸脯后背上面好几处青紫,也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摔的。当下又急又痛,心中直骂潘子涵心狠。 潘子涵歪斜着身子,脸上青红交错,脑袋上的青筋也冒了出来,只觉羞恼气愤,心道:我教训儿子,你倒管我? 他正要发作,方云宣走进门来,潘子涵的脸上越发阴沉,盯着方云宣的目光竟然露出几分怨毒。 方云宣推着车也是一愣,门里这是什么情况,按理潘子涵是楠哥儿的生父,虎毒不食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才对楠哥儿下此狠手。方云宣实在想不通。更让他想不通的是,潘子涵眼里的怨毒又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拳打脚踢 楠哥儿看见方云宣,委屈的喊了声:“爹爹!”挣开乳母,飞扑上来,一头扎进方云宣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推车上的炉子里还有火,方云宣怕烫着孩子,忙放下推车,伸手搂住楠哥儿。 楠哥儿眼眶里都是泪水,白嫩的脸蛋上印着两个清楚的巴掌印。他哭得抽抽噎噎,脸蛋通红,刚才的委屈害怕,全在看见方云宣后宣泄了出来。 方云宣紧皱眉头,这是下了多重的狠手,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忙去水井边打水,给楠哥儿洗 分卷阅读16 了把脸,搂着哄道:“楠哥儿不哭,告诉爹爹到底怎么了?谁打你?” 楠哥儿怯怯的回头,看了一眼潘子涵,脸上皱得像桔子皮,最终还是不敢说,只摇了摇头,含着泪水扯了个笑脸:“楠哥儿自己跌倒的。” 方云宣不由心疼,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的重,以后可怎么好?故做轻松笑道:“爹爹带回些好吃的,楠哥儿吃了就不要哭了!” 楠哥儿含泪点头。方云宣抱他去推车里翻找,里面有不少吃的,都是今天拿馄饨换的。其中有几样是江米白糖糕和糯米面做的团子,方云宣把纸包打开,拣了一个团子给楠哥儿吃。 这团子用糯米面做皮儿,内里是红豆茸做的馅心,表皮上滚了一圈黄豆面,吃起来又香又糯。 楠哥儿抿了一小口,终于露出点笑模样,举起手里的团子喂方云宣,“爹爹吃!” 方云宣心下感动,一天的疲累好像都随着这话消散了。 潘子涵在旁边越看越气,他才是楠哥儿的亲爹,可楠哥儿从小就不与他亲近,反倒跟这个丑八怪亲亲热热的。今日哄了半天,想让他叫自己一声“爹”,谁料楠哥儿怎么也不肯叫,这才惹恼了潘子涵,动手打了他。 潘子涵长得风流俊美,外人一看便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其实此人心胸狭窄,好色烂赌,一肚子草包。方丑儿虽然面目丑陋,却是满腹诗书,出口成章,学识教养都比他强得多,早令潘子涵怀恨在心。他与冯青莲来往多年,心中早就腻歪了,要不是存着几分气气方丑儿的心思,冯青莲又出手阔绰,能给他银子供他吃喝嫖赌,他早就走得远远的,哪会和一个半老徐娘纠缠这么多年。 此时潘子涵看见楠哥儿搂着方云宣的脖子,眼中都是亲昵信赖,方云宣目光温柔,看着楠哥儿笑得温和宠溺,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怒火,说嫉妒有,说痛恨也有,其中可能还夹杂着些自惭形秽与羞愧难当,总之是难受加愤恨,全都在他心里开了锅似的翻搅,最后都变成了一股气势汹汹的恶毒。 我不痛快也不能让你痛快了。 潘子涵冷笑一声,从袖中拽出一把竹骨折扇,纸扇轻摇,慢步走到方云宣面前。 楠哥儿看见他吓得一哆嗦,脸上的笑模样全没了,伏在方云宣怀里,直发抖。 潘子涵恨得咬牙,他又不是老虎,至于吓成这样?这丑八怪有什么好的? 桃花眼一弯,勾唇浅笑,当真是颠倒众生,潘子涵笑指楠哥儿,避开身后的乳母,凑到方云宣耳边,轻声道:“这便宜儿子养得高不高兴?” 方云宣脸色一僵,潘子涵这话说得纯粹是恶心人,楠哥儿是谁的儿子,这院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只差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纸,他如今与方云宣说这话,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在方家的院子里,勾搭人家的媳妇,让丑儿白帮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还要明目张胆的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当真是又狠又毒。 潘子涵暗自得意,退后一步,满面含笑,看了看楠哥儿的眉目,喜道:“真是越长越像我了,是不是?” 方云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稍等!” 回头叫乳母,“刘妈,送小少爷回房,他受了惊吓,记得给他熬碗定惊茶喝。” 乳母巴不得赶快离开事非之地,从方云宣怀里接过楠哥儿,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方云宣一转身就给了潘子涵一个窝心脚。他真是气狠了,前世他也算个斯文人,与方云宣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一看就是大家子弟,教养极严,平时待人湿润平和,既保持客气的亲近,又有着礼貌的疏离,从来不轻易发怒,不要说打人,就连高声说话的时候都很少有。 可自从来了这个世界,方云宣就觉得自己快被冯家一家气得吐血,脾气也越来越爆,今日更是压不住火气,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混蛋不可。 方云宣前世陪陈磊练过几天散打,对付高手可能力不从心,但对付潘子涵这样的酒色之徒,太容易了。 一脚将潘子涵踹翻在地,跟着就是一拳,正中潘子涵的鼻梁,一股鲜血登时涌了出来,潘子涵手刨脚蹬,踢打反抗,他这身子早被酒色淘空,哪是方云宣的对手,方云宣一拳一脚,密密匝匝地砸了下来,片刻就将他打成了血葫芦。 “这是替丑儿还你的!这是楠哥儿的!还有大爷看你不顺眼,找补给你的!” 潘子涵被打得鬼哭狼嚎,他要知道方丑儿的壳子里换了个人,打死他也不敢这么挑事儿了。就是吃准丑儿老实,从来不知反抗,他和冯氏一家才这样步步紧逼,若是换个人,哪容他们如此放肆。 抱着头连滚带爬,哪里还顾得了什么风流公子的脸面,倒真像丧家之犬,惶惶而逃。 书墨先听到动静,从房中跑出来一看,立时急得跺脚,想上前去救,见方云宣满身戾气,一脸凶狠,哪还敢上去找死。急了半晌,才想起去找冯青莲求救。 冯青莲听书墨说完,顿时急了,急匆匆跑了出来,大喊:“住手!” 三步并两步扑到潘子涵跟前,弯腰将他抱进怀里,颤声叫道:“潘郞……” 潘子涵被打得剩了半条命,眼泡乌青,嘴角开裂,躺在冯青莲怀里直哼哼。 冯青莲心疼得要命,一迭声叫书墨:“还傻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郎中来!” 书墨看着潘子涵,已经红了眼圈,听见冯青莲说话才反应过来,急忙答应一声,转身去请郎中。 冯青莲这才想起方云宣,咬牙切齿咒骂:“你个丑八怪,还长本事了?为什么打我潘郎?有本事冲我来啊!” 方云宣正喘粗气,这个身体实在太柴了,他又刚受了伤,大夫千咛万嘱,让他一定不要有大幅度的动作,他对着潘子涵拳打脚踢,也是自己气狠了,压根没想起他还受着伤,狠揍了潘子涵一顿,自己的肋骨处也疼得厉害,一阵阵闷疼袭来,方云宣额头都是冷汗。 冯青莲又哭又叫,紧紧搂着潘子涵,骂方云宣心狠手辣,不是人。 方云宣眉头紧皱,此刻不禁也恼了。这一家子真极品。冯青莲再怎么说还是方丑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在丈夫的眼皮子底下,搂着别的男人骂丈夫不是人?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女子,简直是…… 肋下疼得厉害,估计是骨头又错位了,方云宣越发不耐烦,对着叫骂不止的冯青莲喝道:“你!抬头看看,这里是方家。你若不想好好过日子,我即刻写休书给你,任凭你再嫁他人。也省得你整日偷偷摸摸的不快活!” 冯青莲哭声一顿, 分卷阅读17 不可思议的瞪着方云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恼、惊、恨,转眼全都变成了无限的惧怕,她哆嗦着,仿佛不敢相信,又仿佛早盼着如此,心里的念头直打架,最终还是狠道:“你别血口喷人!我怎么不好好过日子了?你打我表兄,难道还不许我抱怨吗?” 说着话便嘤嘤而泣,哭得梨花带雨,外人看见,准以为是方云宣作恶在先,才惹得美人垂泪。 方云宣倒好笑起来,这女人为了方家的家财还真是什么都能忍。 摇了摇头,方云宣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不再理哭叫的冯青莲,单手捂着肋下,转身回自己住的草屋。 ☆、第13章 买卖盈利 回房找出丸药,吞了两粒,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方云宣才觉得身体渐渐好些。爬起来一看,外面天近黄昏,也该张罗晚饭了。 今天的菜色丰富,拿去偏房时,方世鸿还惊讶了一番,方云宣轻描淡写将今日的经过说了,其中艰辛自然略过不提,只挑集市见过的趣事说了,给方世鸿解闷。 父子两个吃完饭,方云宣又去小泥炉上熬药,中药煎起来费时费力,中间不能离人,因为极易糊底。方云宣守着熬药的砂锅,不时翻搅,中间闲来无事,就拿出几件雕了一半的粗坯,细雕成型。 方云宣正雕一支木簪子,已经基本成型,现在只需在簪头上做些修饰。雕木簪最好用紫檀木,紫檀木的肌理紧密,油质厚重,雕出来无需上漆,就有一种自然的幽暗光泽。 方云宣囊中羞涩,也没处置办紫檀木去,只能在山上砍些黄杨木充数,不过也有好处,黄杨木色泽艳丽,比紫檀木多了些鲜亮颜色,木质也比紫檀木软,雕起来也省力些。 总结了馄饨摊的经验教训,方云宣选了比较朴实、大方的款式,整支木簪长约半尺,骨身细长、流畅,簪头雕成镂空梅花,梅心处坠了一串紫流苏,添了几分活泼,却又不失秀雅。 方云宣雕得细致,朵朵梅花辩雕的纹路清晰,花朵舒展,拿在手里真像捧了一支盛开的寒梅。 依此又雕了几支流云和凤头样的,一共凑了五支,细细用干净的软布擦拭打磨,待没有毛刺,表面平滑,上面泛起木质自然的光泽,用布包裹好,放进推车里,想着明日就去县城上卖卖看。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大早,方云宣给方世鸿做了早饭,就推着车往县城赶。 今日天气睛和,路上还算好走,方云宣推着独轮车,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算上了官道。 到县城时天已经亮了,城门刚开,有不少百姓来往穿行,方云宣推车进了城门,走走看看,找了半天,记得前日来时,十字大街旁边的巷子里有一家卖烧饼的小铺子,去哪儿卖馄饨正好。 到了烧饼铺前,老板刚开张,卸下门口的木板,打开大门,露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台子,台子上面是个大笸箩,里面是百十个烤得金灿灿的芝麻烧饼。 方云宣急忙推车过去,跟老板陪笑道:“掌柜发财!” 烧饼铺的老板是个声高气壮的中年汉子,闻言笑回:“发什么财,一文一个烧饼,再发财能发到哪去?” 方云宣也笑,倒真是那么回事,顿了顿,才提道:“我想在您门口摆个摊子,不知方不方便?” 老板这才回头,细看了看方云宣,先是一惊,后又神色如常,仔细打量他推车里的东西,问:“什么摊子?卖烧饼可不行啊,这不抢我买卖!” 这老板一说话,方云宣就知道这是个爽快人,事情十有八/九能成,便笑道:“哪能,我卖的是馄饨,正好能和烧饼搭起来卖。” 老板果然点头,“行啊,你就在门旁边支起来吧。” 方云宣连声道谢,老板也不客气,应了一声,回铺子里和面、饹饼,又忙活开了。 方云宣也张罗起来,把推车停好,拿出木板支好,推车周围放几张板凳,又把炉子点起来。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买烧饼,买了一撂五张,拿纸袋托着,边走边吃。路过方云宣的馄饨摊,拿眼扫了一眼,目光也未停留,就走过去了。 方云宣从兴奋、激动到失望,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目光一直追着那人走了,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烧饼铺老板就笑:“兄弟,头一回做主意吧?” 方云宣点头,老板又笑:“一看就是个雏儿,卖东西切忌着急,要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人家不吃,你也不能硬塞人嘴里不是?” 方云宣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回了句:“是。” 等了一早上,只卖出十几碗去,挣了有五六十文钱,方云宣灰心丧气,老板就劝他:“别急,你今天刚来,人们瞧你脸生,也不知道这馄饨的味道如何,自然卖得不多,等再过两天,附近都知道这儿有个馄饨摊,名声传出去了,就好了。” 方云宣又道了谢,“我还有点事要去办,这摊子先搁您这儿,我回头再来拿,行吗?” “有啥不行。我就住这儿,一年四季不挪窝,你只管放着就好。” 方云宣离开烧饼铺,怀里揣着五根木簪,直奔手饰铺,进去就让人给推了出来,小伙计骂骂咧咧:“你长眼睛么,也不瞧瞧这里卖的是什么,拿几根破木头也想换银子,失心疯了你!” 方云宣笑着解释:“您看看再说,我用的材料虽然粗糙,但东西却是好的,您看都不看,就说不行,也太武断了。” 小伙计眼皮都不抬,呿了一声,嗤道:“我们这是金铺,卖的手饰非金既玉,最次了也是纯银打造的整副头面,你这破木头也想拿到大铺子来卖?呸!” 方云宣又求了半天,对方也不肯收下这几支簪子,还招来一顿羞辱漫骂。 垂头丧气地回了烧饼铺,方云宣一筹莫展,靠坐在车辕上,真想抽一支烟,提一提精神。 烧饼铺老板出来上铺板,看见方云宣,笑道:“我当你走了呢,咋啦?蔫头耷脑的。” 方云宣摇了摇头,攥着手里的木簪子,脸上一片茫然。 老板一眼看见簪子,问道:“你这是哪里买的?” 方云宣展开手掌,笑道:“哪用买,是我雕的。” “这手艺真是不错,簪头上的花雕得真的一样,兄弟,这个,卖吗?” 方云宣一愣,随即点头道:“卖!” 老板拿过去细看,一支一支,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最后挑中了那支镂空梅花的簪子,咧嘴乐道:“我家娘子今日的生辰,我正愁着想给她买件手饰呢。这个,多少钱?” 分卷阅读18 方云宣一听这话,忙把簪子递过去,“既然是嫂子生辰,这簪子就送与兄台了,权当小弟的一点心意。” 老板执意不肯,一定要问价钱。方云宣也定不准价,这些木簪只是费了他几天的人工,成本就是些木头。想了想,便道:“您给二十文钱,就成了。” 老板瞪大眼睛,“二十文?你不赔本?” 方云宣笑回:“亏得也多了,哪差这点钱。” 老板不乐意:“我哪能占你便宜。这样,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一百文钱一支,怎么样?” 方云宣大吃一惊,这价钱已经出乎他所料,忙道:“这,值吗?” 一句话倒把老板逗乐了,指着方云宣就笑:“你呀!没见你这样做生意的,都像你这样,只怕买的人吃亏,什么时候你能发得了财?” 言语间越发投机,老板指点方云宣道:“你往东走,那儿有个杂巴地,来往卖货的也多,女眷们多去那里买菜,你这东西放那儿,不愁卖。” 方云宣感激不尽,连声道谢,车还放在老板这里,自己揣着木簪,直奔老板说的地方。 老板说的地方靠近南城门,果然是个杂巴地,来往商贩,杂耍卖艺,唱曲的卖野药的,热热闹闹的挤了一条街。 方云宣眼睛都不够使了,东瞧西看,总算找到一个空闲地方,把包裹木簪的软布摊开,在上面将簪子一字摆开。 等了半天,还是无人问津,方云宣只好又厚起脸皮吆喝,这次比上次好些,起码喊了几声还神色自若,没像上次似的脸都胀红了。 这一喊还真有效果,立刻凑上来几个人,拿着簪子左看右看,问了材质又问价钱,“木头雕的能这么细致光溜?这价钱也太贵了,我头上这根就是木头,从树上撅下来就用,连钱都不用,你这一支就要一百文?太贵、太贵,便宜点吧!” 方云宣忙打广告:“这哪能跟您头上的比,您那根连树皮都没削,这可是精雕细刻出来的,人工就要好几天,还要设计花样,您看这支流云纹饰的,线条和木质本身的纹路多搭配,看着就素雅、大方,大嫂您戴上,立马年轻十几岁。” 大嫂乐弯了眉眼,拿着簪子也是爱不释手,只是觉得价钱有点高,磨了半晌,方云宣也不肯落价,便放下了,“那不要了。太贵。” 方云宣心里也打了鼓,暗自埋怨是不是一下子太贪心了。结果没一会儿,那位大嫂又返回头来,一咬牙一跺脚,狠道:“拿来吧。就当今日全家少吃一块肉了。” 方云宣大喜,忙站起身把簪子递给大嫂。 送走了大嫂,方云宣再接再励,忙活了一个上午,又卖出两支木簪去。 回去时连走路都轻快了,方云宣去烧饼铺拿了推车,欢欢喜喜往家走。今日收获不错,一共挣了近半吊钱,这可是头一次见了回头利,方云宣乐得直咧嘴,一面盘算着多雕些小东西来卖,光是木簪太单调,销售人群太单一,还是要扩大一下商品种类,才能多吸引顾客上门。 ☆、第14章 欲施毒计 日月如梭,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方云宣每日去县城摆摊,早上卖完馄饨,就到南城门的杂巴地去卖木雕,开始也不顺利,半个月后,生意才渐渐有了起色,馄饨一天能卖到百十余碗,木制的簪子和小摆件,每天也能卖个三五样,两项加起来,不但买药吃饭的钱够了,偶尔还能攒点碎银子给方世鸿买些稀奇吃食补身子。 秋去冬来,方云宣一如既往早出晚归,这日从县城回来,空中飘下轻灵雪花,雪越下越大,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空气冷冽清新,四野无人,只有他推着独轮车,在雪中慢慢前行。 等方云宣到家时,身上的衣裳早被雪珠子打湿了,他放下推车,卸下炉子和车里的东西,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先去方世鸿屋中。 方世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方云宣每天不敢离开太长时间,卖完了馄饨就急匆匆的往家赶,生怕方世鸿身边没人服侍,会出什么意外。 “父亲。” 方云宣叫了一声,方世鸿合着双眼,呼吸粗重,喉间不停有痰鸣声传来。方云宣替他擦了手、脸,看他精神不佳,也就没有吵他,掩好被角出门,回自己住的草屋去换衣裳。 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方云宣脱下外衣,露出一副精致腰身。方丑儿虽然面目丑陋,但这身体却长得骨肉匀亭,双腿笔直修长,腰背略有些瘦,皮肤细白莹润,腹下股间的物事长得极为精致漂亮,一看就没有用过,粉嫩得方云宣都有些不忍直视。这具身体,也太纯情了些,初穿过来时,还着实令方云宣汗了一把。 换过衣裳,又去张罗晚饭。如今吃饭自然要以方世鸿为主,他不能吃粗硬的东西,方云宣每顿饭都要精挑细做,做些软烂易消化,又有营养的。 今日就做红枣粳米粥,配上自己腌的雪里蕻,主食就吃粟子面的窝窝头,再做一个杏仁牛乳给楠哥儿当点心。 盘算好了,方云宣就到草屋后墙,那里用土坯砌了一个简易灶台,下面用青砖垒起来,上面用胶泥套成炉筒,留出烟道通风就行了。 点起火来,方云宣涮洗锅灶,一碗米五碗水放进锅里,烧滚了改小火,慢慢把粳米煨烂,红枣去核,放入锅里,同样用小火,跟米一起慢慢煨熟。 再把生粟子切个豁口,下水煮一遍,包开外皮,取出果肉捣烂成泥,再加些玉米面进去,和成面团。不用揉不用擀,拿手从面上揪下一块,食指伸进面里,边转圈边捏,成型后沾上黄豆面,直接搁笼屉里,上锅蒸熟,就能吃了。 这会儿雪小了一些,间或飘下一二点,打在脸颊上沁凉舒服。天也不算太冷,方云宣手脚不停,忙出一头的汗。他正忙活着,书墨从墙后走了过来,笑盈盈道:“丑少爷,少奶奶请您过去吃饭呢。” 别吃惊。冯青莲近来也不知是抽什么疯,突然就开始对方云宣殷勤亲切起来,吃饭时一定过来叫他,方云宣推却不去,冯青莲还会让书墨把各种吃食送到他屋里来。不只冯青莲,就连冯老汉和潘子涵,对方云宣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过去的轻蔑不屑,到现在的点头哈腰。方云宣可不觉得他的一顿拳脚能有这么大的功力,让这一家子对他的态度变得前倨后恭。 这里面定有古怪,方云宣想。 书墨见方云宣不搭理,忍着气笑道:“丑少爷,我这儿跟您说话呢,你去不去倒是吱一声啊!” 方云宣揭开笼屉,把窝头端到一边装盘,“不去!” 这一声答得干净利落,书墨噎得够 分卷阅读19 戗,笑脸也绷不住了,柳腰一扭,甩下个后背,“哼,你倒拿捏上我了?”跟着快步走了。 回到正房屋,书墨叫声:“少奶奶。” 推门而入,冯青莲正倚着桌子和潘子涵说话,见了书墨问道:“他来吗?” 书墨摇头:“您也别指望了,丑少爷犯了轴劲儿,这是跟您杠上了。我求了几回,不来!” 冯青莲看潘子涵,潘子涵手上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眉毛轻轻一挑,笑道:“成了,来来去去一个月了,他应该不会起疑。也是时候了,把东西给书墨吧。” 书墨听得糊涂,盯着潘子涵一时恍神。 少女怀春,书墨再厉害,也是个连方家大门都很少出的小丫头,哪里是阅人无数的花心大少的对手,潘子涵吃着锅里的盯着碗里的,一面与冯青莲明铺暗盖,一面与书墨眉目传情,勾搭得小丫头春心萌动,一颗心只恨不得全掏给他,又暗恨冯青莲不死,不然潘子涵就可与她比翼双飞了。 书墨发愣,冯青莲听了潘子涵的话,立刻起身进卧房,从床榻上的暗格里摸出一个纸包,攥在手心里捏了捏,转身出了卧房,走到书墨跟前,上下打量她两眼,突然伸手拉住书墨的右手,把纸包往她手里一递,笑道:“好妹妹。” 书墨一个激灵,也不知冯青莲是把什么递给她了,不敢言语,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一双绣鞋。 冯青莲更加亲密,顺势拉了书墨一把,一手揽在她肩头,一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妹妹对潘郞是什么心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别辩,真当我眼瞎不成?” 书墨汗毛直竖,头皮都麻了,“少奶奶……我……我没有……” 冯青莲呵呵直笑:“行啦,女大不中留,你虽是方家的丫头,可从我嫁过来你就一直服侍我,我心里也疼你,早拿你当一家人待。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你喜欢潘郞,我就成全你。” 书墨心中一喜,抬头刚想问是否当真,话未出口,一眼对上冯青莲的脸,吓得生生打了个冷颤,心又拎了起来, 冯青莲言语温柔,脸上的笑容也是如沐春风,可她眼中那一抹冰寒,愣是刺得书墨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少奶奶,奴婢不敢。” 冯青莲伸手相搀,“怎么好好的说话,你倒吓成这样。呵,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只要你帮我办成一件事,我立刻作主将你许给潘郞作妾。” 书墨心里直打鼓,“少奶奶有什么事要奴婢做,只管吩咐就好,这话却是万万说不得的,奴婢绝无非分之想。” 冯青莲语间带了一丝欢喜,似乎深为感动,“好丫头,不枉我平日疼你。只是今日要你做的,是件机密大事,不可让外人知晓,若你不与潘郞做妾,我们也难信你。” 说着话似是为难,又问道:“你若真不答应,也只好罢了。我们也不为难你。” 冯青莲不再说话,与潘子涵盯着书墨瞧,只等她的答话。 书墨直挺挺的站着,脑中飞快转着心思,掂量许久,咬了咬牙,问道:“少奶奶要奴婢做什么?” 冯青莲大喜,就知道以潘子涵为饵,她绝没有不上钩的道理。用手指点了点书墨手里的纸包,轻轻道:“小事而已。你把这个,撒进方丑儿的饮食里。” “这是……什么?” 冯青莲美目一弯,笑道:“砒霜!” 书墨的手像被火炭烫了,甩手就想将纸包扔了,冯青莲一把攥住她的腕子,手下用力,狠狠掐住书墨的手,狠道:“你可想好了。你做了此事,就可与潘郞做妾;若不做,哼,你今日也休想出这个大门。” 书墨浑身冰凉,人哆嗦成一堆儿,眼泪直掉,求道:“少奶奶,我不敢,不敢,你别让我杀人,我不敢。” “住嘴!”冯青莲厉声大喝,“谁说你是去杀人?方丑儿突发急病,来不及医治,暴病而亡,与你何干?” 书墨的眼泪都忘了流,瞪着冯青莲,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潘子涵过来开解:“书墨,好妹子,你就当可怜可怜哥哥,你也看见了,那日我被那方丑儿打得多惨。这仇我一定得报,你只当帮帮我,把这药撒进他的饭菜里。放心,决不让你冒险,方丑儿死后,青莲立刻支起灵堂发丧,就说方丑儿因病死了,拖上一两日,不过头七,就将他埋了,人死尸埋,再没有凭证,只剩下一个病得快死的方世鸿,方家在此又无其他亲眷,也不会有人来查看询问,这事还有谁知道去。方丑儿一死,方家的家业自然归青莲所有,到时你我三人在一处,好好过日子,岂不是羡煞旁人!” 书墨抬起头,看着潘子涵的一张俊脸,他眉目如画,望着自己的目光柔光潋滟,似是深情无限。书墨的心动了,她糊里糊涂地走了出来,手里的砒霜像把刀子,狠狠扎在她手心里,甩不掉,挣不脱,她出门时就想,她完了,上了贼船了,死定了。 ☆、第15章 下毒谋害 方云宣还不知大祸将近,每日依然为生计奔忙,摆摊回来后还要照顾方世鸿的饮食起居,忙得没有一丝空闲。 日夜交替,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渐渐上冻,呵出的气都冒了白烟,方云宣推着车回到家时,觉得自己和漫山遍野的石头一样,快被冻硬了。 天气太冷,偏房里又堆了不少杂物,方云宣不敢在这屋里点炉子,怕失火,就把方世鸿挪到他住的草屋中,那里有一盘火炕,点起来,整个屋子都不冷。盖上煤渣子,封好火,火炕一整天都是热的,这样方云宣也可以放心将方世鸿留在家中,自己出门去卖馄饨。 进屋暖和了半天,方云宣才觉得活过来了。方世鸿今日的精神不错,半靠在炕沿上,看着方云宣忙进忙出,嘴里虽骂他有辱斯文,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心里却满是愧疚,若不骂他,方世鸿真怕自己随时随地都会痛哭失声。 “整日数钱,有哪个念书人像你?钱串子似的。” 方云宣低着头扒拉笸箩里的铜钱,闻言一笑,手指顿了顿,又断续数。 方世鸿的心跟针扎似的,终于还是掉了眼泪,又不敢让方云宣看见,偷偷躲在被子里抹了。 数了钱方云宣就去做饭,他攒了有两吊钱了,再过些日子,攒够五两银子,赶年前他们就能搬到县城去住了。 天气寒冷,方云宣就想做个锅仔,红烧排骨焖豆角,加点素丸子、宽粉条,烩在一起,热热乎乎的一锅。 切菜下锅,眼看熟了,乳母抱着楠哥儿走了过来,一见方云宣就苦道:“丑少爷,您快 分卷阅读20 哄哄吧,楠哥儿闹了一天了,非要找您去,我是没辙了。” 楠哥儿早从乳母怀中挣了出来,飞扑着奔到方云宣怀里,软绵绵叫了一声:“爹爹。” 方云宣的心都快化了。他喜欢孩子,都快喜欢到儿控的地步,可惜他注定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只要见了这种可爱的小不点,心里就发酥,更何况眼前这个孩子,还是管他叫爹的。 一把抱起楠哥儿,笑问:“想爹爹吗?” “想啦。” 楠哥儿答得脆生生的,甜滋滋的,吧哒一口,还在方云宣腮帮子上啃了一下,方云宣满足得不行,紧紧抱着楠哥儿,也在他白嫩的脸蛋上碰了碰。 楠哥儿又笑又闹,在方云宣怀里打滚儿,方云宣就愿意宠他,由着他闹腾,许久才想起自己还做着饭呢,急忙回头去看锅,转身就见灶台边上有个穿粉色衣裙的人影一闪而过,方云宣瞧得清楚,是书墨。 心里觉得纳闷,他天天在草屋后墙做饭,除了开始两天冯老汉和徐氏来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此后再没人往哪去,书墨这是要做什么,又不像是来找他的,难道只为看看菜色? 胡乱猜了一气,也没头绪,到锅边一看,铁锅似乎被人动过,锅盖没有盖严,虚虚的扣在锅上,里面的气全跑了。 方云宣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这锅一定被人动过,他做饭极有章法,何时放菜,何时起锅,甚至于锅盖在锅上盖多长时间,是盖一半还是全盖上,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别人哪怕是动过一星半点,方云宣也能立刻发现不对劲。 把锅里的菜盛出来,楠哥儿交给乳母,哄他先回房去,楠哥儿闹了一阵,方云宣只好哄他一会儿再玩儿。楠哥儿这才满意,叮嘱方云宣说话算话,才跟着乳母去了。 方云宣端着菜,想起刚才一幕,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些天风平浪静,冯青莲也没有再派人来献过殷勤,若换个旁人,准会放松戒备,可方云宣心思细腻,前世又被人坑过,性子就有些多疑敏感,一旦觉得不对劲,这个念头就开始在脑海里来回转悠,怎么也挥不散。 方云宣沉思半晌,把菜拨出一些,一个人悄悄出了院门,到村口找了一条野狗,喂给它吃。 野狗嗅了嗅地上的菜,张嘴吃了,片刻就翻倒在地,呜咽惨叫,口眼冒血,气绝而亡。 方云宣的手都哆嗦了,摸了摸野狗的鼻息,牙咬得咯吱直响:“我一忍再忍,你们还要如此相逼,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把野狗抱起来,方云宣心里难过,他从没做过坏事,今日却无端害了一条性命,虽是被人逼的,到底这野狗也是为他死的。 自责许久,方云宣才站起身来,挖了个土坑,将野狗埋了,怕它被其他野狗掏出来,又找来几块大石头,垒了一个坟茔,施了半礼,转身回方家。 重新又做了一份饭菜,与方世鸿吃过,静静收拾了两人的随身衣物,对方世鸿道:“父亲,你在屋中等着,先不要睡,一会儿我们连夜就走。” 方世鸿大吃一惊,忙问:“这是怎么了?” 方云宣摇头不说,让方世鸿先歇着,自己出了门,直奔书墨的卧房。 天已经全黑了,院里漆黑一片,今日是个半阴天,晚间也无月亮,乡间也没有灯火照明,四野静谧,寒风陡起,无端就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书墨窝在床榻上,双手抱着膝盖,全身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床厚棉被,可还是觉得后背发凉,周身发冷,连牙齿都打了颤。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静夜中格外清楚,那是人的手指扒窗棂的声音,刺啦、刺啦,一声又一声。 书墨尖叫一声,把棉被捂在头上,不敢看外边。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书墨支着耳朵听了半晌,外面也毫无动静,一点一点从被子里钻出来,睁一只眼瞄了瞄黑黢黢的屋子,桌椅床幔,一切都在黑暗里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朦朦胧胧的暗影。 什么都没有,是自己听错了。书墨长出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是做贼心虚、胡思乱想。 她一颗心才刚刚放下,房门突然咣当一响,门扇大开,一条白乎乎的影子就晃了进来。 书墨的头发都立起来了,连尖声大叫都叫不出,喉咙里像卡了一块硬骨头,眼睛睁得老大,盯着那个白乎乎的人影,浑身只剩下哆嗦。 方云宣脸上都是血,宽大的白袍在黑暗里飘舞不定,他慢慢往床榻边靠,书墨慢慢往床里退,方云宣越靠越近,站在床榻外,惨笑一声:“还我命来。” 书墨彻底吓疯了,蹦起来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方云宣见没吓出实话,又往前凑了凑,撩开床幔,向前一扑,故意将长袖一甩,拍在书墨身上。 书墨像被点了穴一样,直挺挺的定在那里,盯着眼前这张血淋淋的丑脸,嘴里像倒豆子似的喊道:“是少奶奶,少奶奶让我下药的,找她,你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 她最后的喊声尖锐凄厉,已经不像人声儿,方云宣也不敢再吓她了,万一真吓疯了,倒不好办了。 急忙退后两步,把身上的宽大白袍扯下来,脸上的鸡血抹干净,回身找火燫点着了油灯,端着灯回到床榻前,对书墨说道:“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捆着你走?” 眼见着方云宣从鬼变成人,书墨一时回不过神来,眼前骤然一亮,先晃得她眯起眼睛,再睁眼方云宣已经恢复如常,还是穿着平日穿的衣裳,说话时也没了阴冷冰凉的鬼气。 怎么也转不过弯过,书墨颤着声音反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方云宣不由苦笑道:“应该是鬼。”若没有占了丑儿的身体,他就真的是鬼了。 书墨又哆嗦起来,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盯着方云宣眼神都是散的。 方云宣站在床边,心里着急,他必须快点离开方家,冯青莲和潘子涵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他这次能侥幸逃脱,下次可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惟今之计,只有趁他们还没发现,连夜逃走,先发制人,去县衙告发此事。 既然要告状,没有人证怎么行。 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方云宣趁书墨发愣的工夫,把棉被往她身上一盖,兜头裹住,床幔扯成碎布条,来回捆了两道,拎出屋子,往推车上一扔。 回草屋去接方世鸿,方云宣不敢说明实情,怕他又气个好歹,方世鸿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只是含混遮掩。 方云宣怕惊动人,一直等所有屋子的灯都黑 分卷阅读21 了,守门的马三也睡死了,才悄悄背着方世鸿出来,扶他在推车坐好,两边掖上被子,确定不会掉下去,才放心推着车出门。 方世鸿彻底慒了,问又问不出,心里又惊又怕,身体也不做主,挣扎也挣扎不动,只能由人摆布。想开口说话,他旁边的被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女子哭声。方世鸿头皮发乍,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方云宣素来稳妥,从没这样慌里慌张过,白天时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就要连夜离开方家,还这样偷偷摸摸的,越想越害怕,方世鸿也知道这准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方云宣决不会如此,干脆两眼一闭,什么都不再问了,反正他们父子俩的命绑在一块儿,孩子做什么他都跟着。 ☆、第16章 县衙告状 方云宣连夜离开方家,一路上磕磕绊绊,推着两个大活人,走得份外吃力。 片刻不敢停歇,一直往县城赶,走到时天才到一更,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到城门底下,城门关得死紧,方云宣举拳就敲,高喊开门。 守城门的卫兵正睡得迷迷糊糊,似梦非梦的,耳边听得城楼底下有人大喊大叫,还以为是边关来了急报,一骨碌爬了起来,站在城墙上往下一看,立时气得大骂道:“找死啊!城门关了,要进城明天一早!” 方云宣哪等得了明天,又高声叫道:“我要告状!” 卫兵差点气笑了,告状也得等天亮不是,县令老爷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位美人怀里睡着,谁搭理你。 卫兵不肯开门,方云宣越发着急,若等到天亮,冯青莲发现他没死,而是逃了,又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方云宣发狠的砸城门,卫兵见他难缠,快步从城楼上下来,开了城门,一拳打过去,吼道:“找打!” 方云宣闪身躲开,卫兵一拳挥空,倒吃了一惊,“嗬,你还练过?” 他又要扑上前来,方云宣已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到卫兵手里,求道:“大哥帮帮忙,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带着老父连夜前来告状,你通融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卫兵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往方云宣身后一看,果然见推车有个病恹恹的老头儿,思量思量,算了,看他急得这样,又拖家带口,就帮他一把,也算积德了。 卫兵让方云宣等着,回去和另外两个弟兄商议了,又下了城楼,打开城门,让方云宣进来。 方云宣连声道谢。卫兵怕他进城也告不了状,亲自带着他去了县衙,绕过正堂,来到后宅,拍开府门,与府里的家丁说明情由,添油加醋说方云宣身背奇冤,再不告状,就得冤死了。如此这般说了一大通,家丁才肯进去禀报。 又等了不下半个时辰,天都到了二更,里面才出来一个人,身穿长衫,头戴方巾,像个师爷的模样。此人出门看了看方云宣,便道:“跟我进来。” 方云宣忙推着车跟进县衙,在花厅外等候多时,里面才让他们进去。 方云宣迈步进了花厅,犹豫一会儿,心里骂着娘就跪下了,“草民参见大人。” 赵县令在花梨木桌案后坐着,三绺长须,面如冠玉,相貌儒雅,年纪约在三十上下。他从方云宣进门就盯着他瞧,一直看到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跟自己行礼,不由就觉得好奇,这个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怪异。比如说他明明相貌丑陋,可身上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举手投足潇洒坦当,声音清越动听,种种莫明的吸引跟他的相貌正好成了反比。连他失礼的地方都带着一丝孩子气似的别扭,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觉得这人有那么一点率真可爱。 赵县令半晌无语,只是盯着他瞧,方云宣到底是个现代人,也没有普通草民畏官、怯上的想法,刚才一跪,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入乡随俗了。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与赵县令对视一眼,露出个纳闷的神色。 赵县令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 他本来是不高兴的,从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小民,竟敢半夜把县令老爷从被窝里掏出来,就因为他要告状。要知道百姓告状,哪个不是先递上呈状来,诉清原由,才由师爷转交给县令过目,再决定审还是不审。这个人可好,直接越了几级,跑到他眼前不说,还一脸的纳闷,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不问案。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对方云宣也存了几分偏坦。 沉了沉脸色,赵县令道:“大胆刁民,你可知罪!” 方云宣垂首道:“草民知罪。” 赵县令勾唇一笑,心说果然是个直率坦白的。又问他:“因何事惊扰本官,你若是无事生非,本官绝不轻饶!” 方云宣连忙道:“若不是事情紧急,草民万不敢惊扰大人。只因为草民被人逼迫,险些丧命,若再不来告状,必要死于奸人之手,实在无法,才连夜闯到县衙来。万望大人海涵。” 赵县令奇道:“是何人这样大胆,竟敢草菅人命?” 方云宣忙将事情经过说了,冯青莲如何与人通奸,如何逼迫方世鸿和方丑儿,冯老汉如何霸占方家的家产,又是如何下毒暗害自己,一五一十,全说了一遍。 赵县令听完大怒,他素来推崇百善孝为先,一个女子且不论是否德行有亏,只是虐待公爹一点,就令赵县令十分厌恶。 即刻传令升堂,让三班衙役派人去洛平,速速将冯青莲一家与潘子涵带上县衙,赵县令要亲自审审,看这世上是否真有如此狠毒的女子。 衙役们得令而去,方云宣又道:“下毒的人草民也带来了,还请大人问问,免得听我一面之词,有失公允。” 赵县令对方云宣的印象越发得好,说话有理有据,表述时语调平和,不急不徐,既没痛心疾首,也没愤恨难平,一条条控诉冤屈,条理清楚,证据分明,甚至连人证都准备好了,让人不由得不信服。 赵县令让人带书墨和方世鸿上来,方世鸿一路奔波,身体又不好了,赵县令忙让人搬来一张软榻,令方云宣扶他躺下,也好慢慢问话。 方世鸿还糊涂着,乍一进县衙,还要见官,心里更慌了,连声咳嗽,紧紧拉着方云宣的手不放。 方云宣忙为他拍着,安抚道:“父亲安心,一切都有我在。” 赵县令也笑着安抚,让方世鸿不要着急,又问他冯青莲一家的事。 方世鸿看了看赵县令,又看了看方云宣,摇了摇头,不肯说。他素来要脸面,不然也不会受了这么久的气,也不肯向外人提一句家里的糟心事。县官问他,事情就更得闹大,方世鸿更不肯说了。 赵县令素 分卷阅读22 来敬老,也不勉强,转头又问书墨。 书墨刚被人从被卷里放出来,憋得脸红气喘,好容易喘匀了气,就被衙役压着,跪在赵县令面前。她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心里七上八下,心思转得飞快,想着如何脱身,如何才能撇开这杀人的罪过。 “堂下跪的何人?” 赵县令问话,书墨连忙答道:“奴婢书墨。” 赵县令冷哼一声,斥问道:“你既然口称奴婢,就该一心向主,为何会做下此等背主之事,下毒谋害方丑儿?” “奴婢没有!” 书墨失口否认,话一出口,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这事是她做的,虽是冯青莲主使,可真正动手的人却是她,万一真的案发,她一样逃不了干系,还不如咬死不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书墨否认,赵县令还未动怒,方世鸿先就急了。他在旁边听得清楚,也终于明白了今日方云宣为何如此反常,还跑到县衙里来告状。 方世鸿强挣扎起来,扶着方云宣,冲书墨啐道:“你们好歹毒,我们父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一忍再忍,倒纵得你们得了意,竟敢下毒暗害……咳咳……”幸亏方云宣机警,不然真要中了他们的毒计,岂不是活活坑死他了。 方世鸿再也顾不得了,什么读书人的脸面,怕什么人言可畏,要不是他顾着一张老脸,不肯揭发冯青莲背夫偷人,他们父子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狠咳了一通,向赵县令顿首哭道:“求大人作主,老夫一把年纪,还要被儿妇虐待,每日活得生不如死,还连累了自己的儿子。老夫,老夫真是枉为人父!求大人一定严惩凶徒,还我父子一个公道!” 方世鸿实在激动,几度晕厥,赵县令忙让人将他带下后堂,请郎中诊治。 安顿好方世鸿,去抓冯青莲的衙役也回来了,赵县令升坐正堂,众衙役分班站立,一干人犯悉数带到堂上。 赵县令悄悄叫过抓人的衙役,问他方家的情况。 衙役俱实以报,说去到方家,踹开大门,直接进正房拿人,算是捉奸在床,冯青莲与潘子涵一心等着第二天给方云宣收尸,夜里颠鸾倒凤,饮酒作乐,好不快活。衙役闯进屋时,两人浑身赤/裸,抱在一起不堪入目。 赵县令原本对方云宣的话只信到七分,如今听了衙役的回话,就信到了九分,这个案子,在他这里已经定了输赢。 赵县令让方云宣诉说前情,然后又问冯氏一家及潘子涵可否属实。冯氏一家自然咬死不认,冯老汉先跳起来大喊冤枉,徐氏更是哭闹不休,叫骂方云宣血口喷人。 赵县令心里不高兴,刚刚衙役说的清楚,他们拿人时捉奸在床,冯青莲背夫偷人之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至于冯家人有没有强占方家的家产,明日到洛平村中查访,自然也能查明,如今只问他们是否串谋下毒就可。 一拍惊堂木,赵县令沉声问道:“冯青莲,方丑儿告你与人通奸有染,并下毒谋害亲夫,你可认罪?” 冯青莲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乌发散乱,赤着一双脚,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猛听见堂上有人问话,不由得浑身直抖,刚才被人捉奸在床,那么多双眼睛亲眼所见,如今她就是不想认也不行了,惟有低头无语,不发一言。 赵县令皱了皱眉头,眼中露出几分厌恶,这女子面带桃花,脸上春情未褪,一看就是不安分的,冷冷哼了一声,让人甩下一串竹签子,“招是不招,可要好好想想,免得呆会儿皮肉受苦。” ☆、第17章 报应不爽 竹签子扔在冯青莲脚边,吓得她魂飞魄散,早就听人说衙门里的刑具阴狠恐怖,不用则已,一用就得扒人一层皮,眼前的竹签子根根尖细,是往人手指缝里扎的,顶头尖端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迹,被血污沁得乌黑发亮,看得人头皮发乍。 赵县令又问一声,冯青莲还是不肯说话,当即甩下一根火签,令人行刑。 衙役们一拥而上,两个人摁住冯青莲的胳膊,一个人拿起竹签,掰开冯青莲的手指,顺指缝刺了进去。 只听一声惨叫,冯青莲哀嚎一声,整个人都抽在一起,手脚乱蹬,两个高大男人都压制不住。 赵县令命人放手,又问:“如何?招是不招?” 十指连心,双手血淋淋的,指甲开裂翻起,那疼痛随着指尖一直漫到全身,比挨了几十板子还要疼上几倍。冯青莲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仍然不发一语。 赵县令也不让人再动刑,刑罚只是辅助,太过了就会有屈打成招的事,审案还是攻心为上,冯青莲这里攻不破,他可以从别处下手。 转过身来,赵县令面沉似水,问跪在冯青莲旁边的潘子涵,“潘子涵,你与冯青莲可是通奸有染,下毒杀害方丑儿一事,可是你主使的?” 潘子涵一上堂就吓瘫了,他与冯青莲跪得极近,刚才衙役对她动刑,潘子涵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冯青莲的惨叫声凄厉刺耳,直穿耳膜,潘子涵的魂儿都吓飞了,生怕赵县令对他用刑,受皮肉之苦,听见问他,整个人趴在地上,跪爬两步,冲赵县令连连叩首,指着冯青莲道:“小人无罪,无罪!求大人明鉴,此事不与我相干,都是这个女人干的,是她勾引于我,什么谋害亲夫,小人不知道,下毒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潘子涵一番话出口,冯青莲的心就凉了,多年来她一往情深,负尽了天下人,只为与他长相厮守,痴心一片,到头来却落得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还没怎么样呢,他就把事情全都推到她头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若是真定了罪,还不知是怎样的丑恶嘴脸。 心全灰了,前一刻还柔情蜜意,后一刻便是寒冰刺骨,她好恨……真想当众说出从前的山盟海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卑鄙无耻,又是怎样花言巧语的骗了自己。 赵县令又令衙役将书墨拖了过来,问她可要说实话。书墨也吓得不轻,第一次看见公堂审案,第一次看见县官老爷动刑,这冲击实在太大,比昨晚方云宣吓唬她,书墨以为自己见鬼的冲击还大。话都说不连利了,抖得牙齿打颤,手脚发软,她想说实话,只是吓软了,说不出话来了。 赵县令以为书墨还想抵赖,又投下一支火签,说声:“打!” 有人拿过一支木制的手掌,手掌一端是细长手柄,另一端做得与真人手掌无异,连在一起,甩起来虎虎生风,别说书墨这样的小女子,大男人挨两下也得哭着叫娘。 衙役将刑具高高举起,甩手就往书墨 分卷阅读23 脸上招呼,还没等刑具落下,书墨已经吓得血液倒流,呼吸停滞,打着挺儿的挣扎,嘴里一迭声喊道:“我招!我招!” 赵县令让衙役退下,示意书墨从实招来。 书墨瘫倒在地,彻底没了抵赖的心思,实说道:“是少奶奶给了我一包砒霜,让我放进丑少爷的饭菜里。我……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做,可少奶奶说,我不下毒她就要杀我……我是被逼的!” 赵县令命师爷记下书墨的供词,让她签字画押,先退到一边。又问冯青莲:“奸夫认罪,说是你勾引与他,谋害亲夫也是你一人所为。方家的丫头书墨说是你给了她一包砒霜,强迫她下毒谋害方丑儿。” 说到此处,又令人将洛平村外挖出的野狗尸身抬上来,指与冯青莲看:“如今人证、物证都全了,冯青莲,你还不认罪?” 冯青莲双手直打颤,勉强扶着地面坐起身来,她蓬头垢面,此时已看不出半点美艳姿色,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着亮光。 她慢慢回头,瞧了瞧旁边的潘子涵,只见他也狼狈不堪,身上的衣裳被人撕烂了,大襟两边敞开,胸前脸上被人打得青红交错,神情畏缩害怕,哪还看得出本来的俊俏模样。 她想起自己初见他时,只觉这人风度翩翩,是个浊世佳公子,她爱他爱到不顾礼义廉耻,爱他爱到连自己都能豁出去。可得来的呢,除了此刻的背叛,还有潘子涵没完没了的风流债,冯青莲知道自己看错了人,可那又如何,既然爱了,就绝不后悔,就算他害自己,她也是舍不得反过来咬他一口的。 沉默半晌,冯青莲轻声答道:“民妇无罪。” 到了此刻,冯青莲反倒生出一股决绝之意,樱唇轻启,淡淡一笑。那笑容越扩越大,终于她大笑出声,摇晃着身子,笑得前仰后合,“说我谋害亲夫,谁是我的夫?我的夫君只有潘郞一个。方丑儿算什么东西,凭他也配做我的夫君?” 她声音陡然一变,指着方云宣尖声叫道:“我一个好端端的女子,青春年华,就要被爹妈卖给一个丑八怪做老婆。你们睁眼瞧瞧,这样的男人,难道一定要我守着他,委委屈屈的过日子,背着三从四德的道义牌坊忍一辈子,才算是贤良淑德?我也是个人,就算是个女人,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为何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喜欢潘郞有什么错,想与他厮守有什么错?” “说我谋害亲夫,方丑儿与我从无夫妻之实,我们没在一个屋子里住过一天,他算什么夫?窝囊、没本事,平日连放个屁都不敢大声,我下毒杀他又如何,我就是要杀了他,杀了他才能与潘郞明正言顺的在一块儿……” 众人都被冯青莲这番大胆言论震住,连赵县令都惊得哑口无言。 许久才回过神来,又拍惊堂木,斥道:“大胆刁妇,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人活在世,谁不是在苦水里泡着,你有委屈,也不意味着你就有资格伤害别人,你不愿与方丑儿做夫妻,大可让他写下休书,他另娶,你另嫁,自然无人管你。可你贪图方家的家财,多年来欺负方氏父子心地良善,越发变本加利,将他二人赶至破屋居住,自己占了方家的田产房屋,还美其名曰只是为了与爱人厮守?简直可笑!” 痛斥一顿,赵县令当堂宣判:“冯青莲与他人通奸有染,勾搭奸夫下毒谋害亲夫,虽未遂,也是大恶难赦,着,面刺金字,木笼游街,发配边疆。冯老汉夫妻,为老不尊,为父不仁,强占他人家财,着,杖刑五十,即刻搬离方家,归还方家所有产业。书墨,身为方家家奴,却背主行凶,下毒暗害,着,充入教坊,贬为贱籍。潘子涵……” 赵县令略顿了顿,这案子审到此时,他最恨的就是这个人,谁都看得出下毒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若轻易将他放过,自己怕是要恼恨得连觉都睡不着。 思量片刻,赵县令心中有了主意,高声喝道:“潘子涵,枉读圣贤书,竟做下此等寡廉鲜耻的丑事,你德行有亏,再无面目做夫子门生,来人,夺去他秀才的功名,面刺金字,永不准他再入科场!” 潘子涵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与冯青莲纠缠,如今被人夺了功名,还要面刺金字,这辈子都不能再考科举,十年寒窗,眼见得毁于一旦,怎不令他肝肠寸断。 想喊冤枉,可与冯青莲通奸是他自己招认了的,赵县令判的一点错都没有,张口结舌,咬牙切齿,无处发泄,只好骂冯青莲道:“你个贱货,害人精,都是因为你巴着我不放,才把我害到如此田地!” 他叫骂不绝,冯青莲已是面如土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凄凉,她唇色青白,两眼一翻,栽倒在地上。 潘子涵不依不饶,仍然骂不停口,赵县令实在不想看他这丑恶样子,又加了五十刑杖,让人立即行刑,打得他皮开肉绽,叫苦不迭,才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整件事清楚明白,方云宣告状告得时机太好,是趁冯青莲一家毫无防备的时候,来了个迎头痛击,人证物证也准备齐全,赵县令当晚便将案件审结,一众人犯签字画押,全部关进大牢,只等各自受刑伏法。 方云宣心里高兴,这事总算是有了了结,幸亏赵县令是个明白事理的清官,不然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状告下来。 赵县令让方云宣速速回乡,好生照料老父。方云宣千恩万谢,辞别了赵县令,安排车马与方世鸿回洛平。 ☆、第18章 新年将至 再回到方家,已是第二日傍晚,方家大院里一片狼藉,冯青莲被抓,马婆子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半夜三更衙役们闯进方家,把主子抓了个干净,家里没有主事的,一群人没头苍蝇似的乱了一天,最后一哄而散,全都跑得没了影子。 方云宣进了院门,只见院子里像台风过境一样,满地扔的被子、衣裳,杂七杂八的东西摔得粉碎,一个人也找不见,只剩下一屋子破烂。 方云宣扶着方世鸿下车,先安顿他回草屋住下,喂饭喂药,洗漱一遍,一直等他睡着,才有空出来收拾残局。 别看来了这么久,方云宣还真没好好在方家大院里转悠过,平日只守在前院,基本不到后面来。进了正房屋,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是昨日抓人的衙役干的,还是那些奴仆们找身契时翻的。方云宣也不知道这屋里原先有什么,只看出一个乱字,就出了屋子。 四处转了一圈,又转了几个屋子,脑子里突然念头一闪,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里不对劲,慢慢往前走着,走到楠哥儿住的屋子,方云宣才想起来,他们这么折腾, 分卷阅读24 楠哥儿这孩子也不知怎么样了,昨晚乱成一团,也不知他有没有人照顾。 心猛的一揪,方云宣觉得不太妙,看方家大院这情景,下人们全都跑了,连一个人影都不见,还有谁会去管一个小小孩子,就算去管,怕也是不安好心的。越想越害怕,楠哥儿万一被人…… “楠哥儿!” 方云宣迈步闯进楠哥儿屋里,大声叫他的名字,这屋中倒是不像别处那样杂乱,可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显被人翻过一遍,外屋多宝格上空荡荡的,连一件摆设都找不到了。 方云宣哪顾得上细看,跑进卧房,边叫边找:“楠哥儿!” 里外都看了,却不见楠哥儿的影子,方云宣浑身发冷,才三四岁的孩子,能跑到哪去?肯定是被人抱出了方家,这可怎么好,若落到坏人手里,楠哥儿的处境可就糟糕了。 转身就往屋外跑,想到外面再找找,床榻下面突然传来一声低低地轻呼:“爹爹?” 方云宣仔细听了听,不是幻觉,确实有人叫他,忙循着声音去找,一眼就看见帷幔后面,床板底下趴着一个小小的人。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扑上去掀开床板,拉楠哥儿出来,抱进怀里摇晃:“不怕,楠哥儿不怕,都是爹不好。” 楠哥儿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哭了出来。方家乱了,乳母也想走,又苦于拖着一个孩子,虽然还小,到底还算是方家的主子。她前思后想,心里直打架,有心再忍忍,护着楠哥儿看看情况再说。可外面越来越乱,马婆子和几个下人连喊带叫,好像天埸了一样,乳母的心思也活动了,狠了狠心,将楠哥儿塞在床底下,让他别乱跑,也别说话,等着她回来。一转身就收拾起自己的随身细软,一溜烟似的跑了,哪还管楠哥儿的死活。 楠哥儿已经在床下趴了一天,又冷又饿,身体都冻僵了。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外面乱嘈嘈的,人人都像疯了似的,他害怕,趴着不敢乱动,也不敢哭叫,若不是听见方云宣叫他的名字,楠哥儿还不知要在床底下趴多久。 方云宣心疼坏了,抱着孩子回屋,打来热水给他清洗,又换了干净衣裳,搂着哄他睡觉。 楠哥儿真是吓着了,梦里还流眼泪,一双手紧紧抓着方云宣的衣袖,生怕他也走了。 方云宣突然觉得歉疚,要不是他去告发冯青莲,楠哥儿现在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少爷,哪会受此惊吓。不过他不后悔,此事若不斩草除根,难免会生后患,冯青莲一家也算罪有应得,落此下场,只能怪他们居心不良,才遭此恶果。 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从此没爹没妈,孤单飘零,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第二日方云宣就开始整理家里的东西,把能用的收拢起来,不能用的全部扔了。挑挑拣拣,好歹是将正房屋收拾好了,所有家什擦洗一遍,被褥床幔也全都换了新的,这才将方世鸿挪进正房里来。 又重新雇了两个人,专门照看方世鸿和楠哥儿,方云宣腾出手来,继续去县城里做生意。 他这人闲不住,你让他在家当大少爷,他非疯了不可。 如今衣食不缺,方世鸿也有专人照管,方云宣每日朝来幕往,也不用再惦记着他,日子过得比过去轻松得多。 寒冬将尽,转眼到了岁末年尾。新年将至,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打扫房屋,准备除旧迎新。 方云宣这里也不例外,洗洗涮涮,重新粉刷房屋,腊月就开始准备年菜,蒸豆包、糖糕,烧肉、炸丸子,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全拿了出来,想着一定要让方世鸿好好过个年。 方世鸿的病情越发重了,一日竟有大半时间昏睡不醒,请郎中来看过,说是熬不了几日,怕连年都过不去了。 方云宣心头沉重,这大半年相处,他们同甘共苦,早已处得像亲生父子一样,虽然早知道方世鸿的身体不好,可感情上却怎么也接受不了。送走了郎中,方云宣就开始变着花样的给方世鸿张罗吃食,他喜欢什么就做什么,生意也不去做了,整日守在他床前,端汤奉药,擦洗换衣,从不假他人之手。 楠哥儿也跟着方云宣忙活,自从冯青莲出事后,楠哥儿就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阴郁不少,连笑容都少见了。方世鸿本想把他找户人家送走,他又不是方丑儿的亲生儿子,方世鸿看见楠哥儿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几次发狠,一定要把楠哥儿送人。还是方云宣劝了半天,求了又求,这才让方世鸿打消了念头,勉强留下楠哥儿,只是从不给他好脸儿,一见面不是板着脸,就是大声呵斥,吓得楠哥儿更加胆小,整日都畏畏缩缩的,也不敢哭,也不敢向方云宣求助,变得越来越怯懦敏感。 方云宣跟方世鸿说了几回,大人的事何必算在孩子头上,可方世鸿就是不听,说一见楠哥儿就想起冯青莲,心里就堵得慌。弄得方云宣也动了送走楠哥儿的心思,再这样留着他,怕是反而要害了他。 试探性的提了一回,楠哥儿瞪着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看着方云宣,瘪了瘪嘴,露出个要哭不哭的神情,“爹爹也不要楠哥儿啦?” 方云宣一听就心软了,把楠哥儿抱进怀里,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个孩子他要养着,以后有他一口吃的,就有这孩子一口。 回头就向方世鸿说明,以后楠哥儿就是他的孩子,谁也别想打发他走,方世鸿恨得咬牙切齿,说方云宣这是养虎为患,以后楠哥儿懂事了,知道他母亲的事,一定会恨透了你。 方云宣却不理会,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他只知道,不能因为以后那些谁也猜不准的事,而害了一个孩子的现在。 几番争执,方云宣还是留下了楠哥儿,从那以后楠哥儿就特别黏他,几乎到了方云宣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的地步,别管方云宣是做饭、洗衣,还是洗头、洗澡,楠哥儿都一定跟着,寸步不离。方云宣哄劝了几回,楠哥儿还是老样子,最后也干脆由他去了,拖着个小尾巴,也算个乐趣了。 腊月二十九这天,方云宣给家里的下人全放了假,一人封了个红包,打发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下人们欢欢喜喜走了,偌大的方家只剩下方云宣父子三人。 三十这天起了个大早,方云宣先给方世鸿请了安,问他身体如何。 方世鸿深知自己命不久矣,现在冯青莲一家已经伏法,方家的家产也回来了,儿子也一改往日温吞木讷的性子,变得精明强干,老练世故,真是没什么需要他再去担心烦恼的了。方世鸿十分乐观,觉得多活一天,已经是老天厚待,因此总是一张笑脸,反倒时常安慰方云宣不用操心他,安心干 分卷阅读25 自己的事就好。 方云宣从方世鸿屋里出来,就领着楠哥儿熬浆糊,贴春联,挂了灯笼,又剪了许多红福字,挨着屋子贴过去,连米缸、面缸都不放过。 楠哥儿贴得认真,一张小脸绷着,拿着福字左比右比,比划好久,才肯去贴。方云宣就站在旁边看着,孩子多动动有好处,起码活泼些,人也灵动多了。 贴好了就开始张罗年夜饭,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准备,许多菜都是现成的,只要再加工一下,就能吃了。 方云宣做了一个什锦锅,麻油鸡丝、香辣豆皮,另外配了两个热菜,腰果炒虾仁和清蒸狮子头。这一桌年夜饭就算是齐了。 方云宣让楠哥儿自己去玩,他好进厨房做饭。楠哥儿不肯,跟着他进了厨房,搬了个小板凳来,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 方云宣叹了口气,从橱柜里翻出一袋五香花生和几块柿饼子,塞给楠哥儿,一面切菜做饭,一面逗楠哥儿说话。 ☆、第19章 雨夜重逢 这一年的除夕过得格外温馨恬静,家中只有方云宣父子三人,在床榻上摆了炕桌,围桌而坐,方世鸿这日的精神也格外好,靠着软枕倚在床边,偶尔吃一两口方云宣递过来的吃食,心里都是满足。 方云宣尽量活跃着气氛,可惜方世鸿病得太重,勉强支撑一会儿,就重新歪倒在床榻上。方云宣便撤了炕桌,只在床边的矮榻上摆了几样他爱吃的,搂着楠哥儿坐着陪他说话。外面炮竹声响,方云宣心里却添了几分沉重,方世鸿的样子很不好,撑过了除夕已是不易,接下来怕也只是挨日子了。 新年过后没多久,方世鸿撒手人寰。他算是含笑而去的,弥留之际,方世鸿拉着方云宣的手,说了好几声:“知足了!” 方云宣哭了一场,为方世鸿换了衣裳,用棺木装殓起来,守过七七之后,点了一处山灵水秀的地方做墓穴,以孝子之礼将他厚葬于此。 方世鸿入土为安,方云宣带着楠哥儿全身缟素,身披麻衣,在墓在磕头行礼。 从墓地回来,方云宣心里空落落的,他来这里大半年了,生活几乎都围绕着方家和方世鸿打转,为了一份责任,他当初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在方家替丑儿照看老父、守住家业。到了今时今日,方云宣觉得自己也算功成身退,也是时候离开此地,去四处走走看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这念头一旦兴起,便像催了肥料一样蓬勃生长起来,在方云宣的心里越扎越深。 又过了一个月,方云宣将方家的田产变卖,留下大半钱财为方世鸿雇了一户可靠人家,专门照管他的墓穴,四时添土,生辰祭扫,年节的香烛供品,全都料理齐全。方云宣还怕不周到,这笔钱不敢一次付清,他离开洛平后,按月从银号汇出,守灵人才可支取。 对于方家大院,方云宣考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留下,将所有的屋子都锁了,只留下一个老头儿看房子,方云宣走后,时不时会寄封信回来,问一问方家大院的情况,也算替方家父子留存些在世间的见证。 二月初,方云宣带着楠哥儿离开方家,身上只带了一百两银子和几件随身衣物。 父子俩出了洛平,一路往东。没有目的地,也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方云宣边走边雕些小玩意儿去卖,或是临时给人做几天帮厨,路上的盘缠充足,游山玩水也更加恣情随意。 一进三月,雨水便多了起来,淫雨霏霏,道路上泥泞不堪,方云宣抱着楠哥儿走在盘山路上,脚下走一步滑一步,手里的伞也快撑不住了。风急雨骤,眼前一片白蒙蒙的雨线,渐渐连路都辩不清了。 方云宣怪自己糊涂,不该贪恋山中美景,在这荒山野岭里乱转,暴雨来得突然,开始还淅淅沥沥的,后来越下越大,满山里除了树就是草,竟连个山洞都没有,他们转了半天,快到山脚下时,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心里着急,看这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们父子要再找不到避雨的地方,非得冻死不可。 站在山坡上四下打量,想找个避雨的地方,远远一望,就见西北方向的山坳里有一座破庙,方云宣喜出望外,快步往破庙跑去。 他慌不择路,抱着楠哥儿视线受阻,也看不清前面的情形,迈过庙门,一头闯了进去,正与站在庙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方云宣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对面那人忙去扶他,待他站稳身子,才道:“小心!” 方云宣忙道谢,放下楠哥儿,抬头一看,不由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对面那人,心中只道好巧。 这个人他竟是认识的,就是几个月前,在洛平县城里纵马狂奔的将军,那时他骑马撞到自己,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救了他燃眉之急。 杜益山也认出了方云宣。只怪他这张脸辨识度太高,世间少有,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方云宣满身狼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手里虽然打着一把伞,看样子是只顾着他怀里的孩子,孩子身上的衣裳连边角都没湿,可他身上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滴滴嗒嗒直淌水。脸上就更不能看了,发丝散乱,垂下几绺紧紧贴在额前,脸色发青,唇色发白,冻得直打哆嗦。 杜益山连忙让开道路,让方云宣进来。 方云宣匆匆道了谢,拉着楠哥儿迈步往里走,庙里挤满了人,看样子都是来避雨的,大雄宝殿里点了几堆火,热气蒸腾,众人都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露出一双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方云宣父子。 方云宣施礼道:“打扰了!” 四下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块干净地方,带着楠哥儿过去,从包袱里拉出一张毯子,让楠哥儿先坐下。又找出一块干毛巾,替楠哥儿擦脸上的雨水,看他没被淋着,这才安心。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有人大叫一声,冲着方云宣问道:“方兄弟?” 方云宣急忙回头,就见韦重彦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扑上来搂住方云宣肩头,大笑道:“果然是你。我还道认错了呢。” 方云宣也高兴,他乡遇故知,实在是人生喜事,与韦重彦见过礼后,问他近况如何。 韦重彦犹豫片刻,瞧了瞧站在庙门边的杜益山,摇了摇头,将自己的经历略过不提。反而拉着方云宣笑道:“别提我了。你才是让我好找。我办完了事就派人去洛平打听你的情况,谁料去的人回来说,你已经不在洛平居住,我还道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我竟在这破庙里遇见了。真是有缘!” 方云宣也觉得如此,点头道:“多谢兄 分卷阅读26 台惦记,家父病故,小弟在乡中再无牵挂,就想到外面走一走,免得拘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弄得头发长见识短的。” 韦重彦听见方世鸿病故,不免劝了方云宣几句,怕他伤感,忙岔开这话头,哈哈大笑,“你算了,你还见识短?那我这粗人岂不是没脸活了?” 两人说说笑笑,韦重彦见方云宣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忙去火堆里抽了几块大柴,架过来搁在方云宣面前,拆下一块门板,用弯刀劈碎,添在火里,拢得旺了,让方云宣快快脱下衣服烤烤。 方云宣对韦重彦十分有好感,觉得此人豪爽大度,又重情义,与他只是数面之缘,就能如此赤诚相待,实在是难得。心中感谢,想表一表谢意,便问他可曾用过晚饭。 韦重彦挠了挠头,回头指了指他身后的二十多人,笑道:“我和这些兄弟都是粗糙汉子,哪会做饭,就着凉水啃几口干粮,对付一顿就得了。” 说着话他眯起眼睛,又笑道:“说起来还真想吃你做的馄饨,那馄饨真是吃了一回还想吃,我后来也去别家吃过,可惜全都做不出你做的那种味道。我跟兄弟们说,他们都不信,还非说我是做梦,一准贪恋你的美色,才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吃,不然都是馄饨,哪有那么大的差别。” 韦重彦瞧着方云宣嘿嘿直笑,方云宣知道他是笑自己长成这般模样,哪有什么美貌可言。不由也跟着笑了,让他等一会儿,自己去做饭,招待他好好吃一顿,谢谢他过去帮过自己。 韦重彦似信不信,这荒村破庙,什么都没有,方云宣再有本事,能做出什么来。轻描谈写的让他别忙了,一看就是不相信的。 方云宣一笑,让楠哥儿跟韦重彦玩会儿,自己去包袱里拿出一把小铁锅来。 这铁锅是方云宣找人特制的,这一路一直背在身上,就是怕万一投宿不成,遇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们父子也能吃上一口热饭。他也不想如此麻烦,大人可以将就,楠哥儿却受不得一点委屈,刚上路时饮食上不注意,多喝了一口冷水,楠哥儿就开始发热、拉肚子,把方云宣吓得够呛,从那以后不管多麻烦,他也一定让楠哥儿吃上热食,因此才拜托铁匠铺专门打造了一口小铁锅,方便背着行走,份量也不重,锅里面备下几天要吃的米粮蔬菜,还有常用的调味品,这一路上,他们父子的伙食基本与在方家时差不多。不说顿顿有鱼肉,但也是方云宣精心做的,味道更不用说。 大雄宝殿后面就有一口井,方云宣换了衣裳,去井边打来一桶水,涮干净铁锅,倒上玉米面,加水和面,和好后拿出来放在一边。 手边有的几样蔬菜搁在铁锅里洗净,切成细丝,还剩下一块里脊肉,也拿出来切了。控净铁锅里的水,架上火堆烧热,倒油把肉丝滑开,肉丝半熟时盛出来备用,就着锅里剩下的底油,倒进干笋丝、香菇丁煸炒,加水煮开后,搁进豆腐丁和滑过的肉丝。 煮汤中间,方云宣等锅开的工夫,把刚才和好的玉米面团拿过来,用手揪成小剂子,压扁后顺着锅沿贴在锅边,一个一个顺边排好,锅底下熬着汤,铁锅上面的温度正好能将玉米面饼炕熟。 ☆、第20章 临时提议 等汤开过几个滚儿,铁锅边贴的饼子也熟了,方云宣往汤锅里加盐、搁醋、又多多的倒了些胡椒粉进去,种种味道汇在一处,香味顿时散了出来。 韦重彦巴在锅边,哈喇子都要掉出来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锅里花红柳绿,在热汤里来回翻滚的菜丝,回过神来就捶了方云宣一拳,“你可真行!” 方云宣让他打了个趔趄,揉着肩膀笑道:“东西不齐,味道可能差点,你将就喝吧。” 韦重彦哪用方云宣让他,早和楠哥儿一起,一人端个小碗,双手捧着等汤出锅。 方云宣失笑,这一大一小一模一样的表情,连眼神儿都一样。忙把锅从火堆上拎下来,放稳后盛出一碗,先递给韦重彦。 韦重彦都等不得了,也不让人,端过来就喝,烫得直吸溜,一碗汤片刻就见了底,只见他两眼冒光,直喊:“痛快!”跟着就抢过方云宣手里的勺子,自己去锅里又盛了一碗,又从锅边揭下一块玉米面饼,就着汤吃的头都顾不得抬。 方云宣最大的满足就是看见别人喜欢他做的菜,这个毛病是因为陈磊落下的,记得他前世第一次给陈磊做饭时,陈磊弯着眉眼,看向方云宣的目光中除了惊讶,还有些温暖柔和的情绪。方云宣沉湎其中,从那开始他就决定要去学厨师,他想一辈子做饭给陈磊吃,就算明知得不到他,也想在这一点上,为他们两人留下一点特殊的联系和温情。 可惜……最后还是惨淡收场,落得满身伤痕,心也跟着死了。 心情一下便沉重起来,方云宣至今还能想起有关陈磊的点点滴滴,他不爱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炫耀优越感的收藏品,想来也是,像方云宣这样的男人,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却惟独对他情有独钟,那种征服的快感,没人能抵抗得了,哪怕陈磊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男人,也抵抗不了来自同性的诱惑。 当然,这是在陈磊没有恼羞成怒之前。一旦当他意识到有沦陷的危险,首先的反应便是暴怒,他骂方云宣恶心,是变态,无事献殷勤,就只为勾引他上床,真他妈的贱。 天知道方云宣从没奢望过跟他上床,陈磊与方云宣是青梅竹马,那份初恋的感情方云宣太珍惜了,珍惜到为了陈磊可以什么都不顾,珍惜到他可以三十几年不跟别人亲近,只守着一份记忆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而眼睁睁的看着陈磊一个又一个换着女友,像只花蝴蝶一样穿行在百花丛中。 方云宣不后悔,爱过总好过没爱过,这段感情虽然惨烈,却也让他懂得感情不是一相情愿的付出,那是自恋和自我满足,而不是真正的爱情。然而爱究竟是什么,方云宣自己也糊涂了,他想他不会再爱了,心太痛了,他再也伤不起。 韦重彦连喝了两碗,不好意思再去盛,对方云宣笑道:“嘿嘿,你别笑哥哥粗糙,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神的人。一口锅几样菜就能变出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 韦重彦连声感叹,大嗓门喊得庙里都起了回音。和他一起来避雨的兄弟们早被吸引过来,围在锅边盯着看,都有点跃跃欲试。天气太冷,方云宣做的酸辣汤正合时宜,喝进去一碗,出一身透汗,浑身从毛孔往外都觉得舒畅。 方云宣让众人不要客气,“各位军爷要不嫌弃,就跟着韦大哥喝一碗汤袪袪寒气。” 韦重彦也招呼道:“ 分卷阅读27 老六,快点,我说了你又不信,如今让我这兄弟给你们露一手,看你们还说我吹。” 叫老六的是个瘦高汉子,长了一张刀条脸,两只绿豆眼精光直冒,蹿过去夺过韦重彦的碗盛了一碗汤,仰脖就喝。 入口微酸,跟着就是一股直呛喉咙的辛辣,笋丝脆嫩、豆腐细滑,种种材料的味道各个分明,一碗汤下肚,头上就见了热汗,身上的寒气全都被这酸酸辣辣的汤汁驱散了。 老六喝完就挑了大拇指,连声称赞,其余人也一拥而上,去抢锅里剩下的酸辣汤。 二十几个人分一锅汤,每人连一勺都分不到,没一会儿锅里就被刮得干净,楠哥儿缩在一边,小脸垮着,一脸不乐意。他拉了拉方云宣的衣袖,轻轻说了声:“饿!” 韦重彦一拍大腿:“哎哟,我怎么把孩子给忘了,快快别喝了,给楠哥儿剩一口。”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抢得高兴,一锅汤还没喝尽兴就没了,这会儿到哪儿剩去。几个汉子都挠了头,抱着碗只觉得不好意思。 方云宣看了看空锅,这些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男子,他做饭是按四个人的分量做的,肯定不够。站起身笑道:“我再做就是了,众位想来吃得也不尽兴,我再多做些,让大家敞开了吃一回。” 众人欢声雷动,都说方云宣爽快仗义。 方云宣把自己备的存粮全都拿了出来,重新做了一锅酸辣汤,端出来又是一顿哄抢,韦重彦吃饱了,这会儿也有工夫管管别人,从乱军中抢出三碗汤,三个玉米面饼,分别递给方云宣和楠哥儿,笑道:“快吃。” 剩下一碗,韦重彦端到杜益山跟前,咧开大嘴叉笑道:“杜将军,快趁热。” 杜益山一直站在庙门边,看着外面凄风苦雨,刚冒芽的嫩叶在风雨里飘零欲坠。杜益山十五岁从军,从一个无名小卒熬到一品上将军,这二十年间,不知受过多少苦楚。想起当年的雄心壮志,豪气干云,此时的自己真有点雨打风吹花落去的悲凉。 不是他一把年纪还在此处伤春悲秋故做伤怀,实在是这次回京,皇帝将他明褒暗贬,封了一个永定候,削去他军中一切官职,发回原籍,让杜益山告老还乡,从此贻养天年。 好一个告老还乡。杜益山不禁苦笑,他才三十五岁,刚刚平定边关,正有一腔抱负想要施展。当今皇帝却怕他拥兵自重,鞑子的降书一到京城,马上就下旨召他回京,连半年都不到,就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草草封个了候爷,赏他黄金千两,像送瘟神一样将他送出了京城。 杜益山对高官厚禄并没多大痴迷,当年从军也是因为北方鞑虏欺人太甚,常年犯境,百姓苦不堪言,每年朝廷为了应付边关上的拉锯战,就要耗费国库三分之一的财力。他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打发了,好像他在边关苦战多年,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笑话。 杜益山接过韦重彦手里的汤,面容冷峻不起半点波澜,冷冷淡淡的道了声谢,将汤碗送至唇边。 韦重彦盯着他喝,看了半晌,见杜益山慢条斯理,举止优雅,一碗汤喝得像吃了一碗鲍参翅肚般庄严郑重,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也不知到底好吃不好吃。 韦重彦大失所望,低头嘀咕了一声:“怪物!” 这也不能怪他。杜益山常年如此,一张俊脸总是面无表情,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面瘫脸。你从他脸上的表情,永远也猜不到他心里是高兴还是生气。在军中人人都怕他,只有韦重彦这样大大咧咧,又跟了他十几年的老部下,才敢偶尔跟他这样说话。 众人吃过饭,彼此都熟络许多,方云宣从没自己长得丑的自觉,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在一群人里应付自如,没多久就让这帮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油子们拿他当了自家兄弟。 越聊越是亲近,众人更觉得不好意思,纷纷道:“不能白吃你的东西。”各自取出一贯铜钱,递给方云宣。 方云宣哪肯接,摆手道:“众位军爷这不是寒碜我。出门在外,相逢即是有缘,何况我与韦大哥还是旧相识。一碗汤而已,大伙不嫌弃我就知足了,哪还敢收钱?再说了,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我手头上虽不宽裕,但这点小东道我还是请得起的。”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都欢喜,更觉得方云宣敞亮,是个爷们。如此更不能吃白食,拿着钱往方云宣怀里递,方云宣执意不收,正乱着,韦重彦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推推搡搡的,烦不烦。” 拉开方云宣,对老六等人说道:“我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你们乐意不乐意。” 老六踹他,“快说,卖什么关子。” 韦重彦笑着躲开,指着方云宣道:“你们也见识了,我这兄弟做菜是一把好手。我兄弟是个敞亮人,今日的饭钱他是一定不肯收的,可吃白食也不是咱们爷们干的事。我想了,咱们一路到广宁府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不如咱们凑钱雇方兄弟做个帮厨,这样以后天天都能吃上好饭好菜,也不用再啃那硬干粮了。” 老六头一个赞成,他早吃够了外面的白水煮菜和粗面馍馍,能有一个人专门张罗他们的饭菜,那是再好不过了。 其余众人也没意见,商议一通,最后全把目光放在杜益山身上。 他们这些老兵都是跟着杜益山出生入死过的,对他极为敬重,从边关到京城,又从京城跟着他回广宁府,有些人是放弃了官位,也要跟随他的。因此凡事都要听听这位当家人的意见,若是他不同意,那他们也只能做罢。 推让半天,还是韦重彦去跟杜益山打商量。 ☆、第21章 相约同行 韦重彦支支吾吾地走到杜益山面前,点头笑了笑:“将军。” 都在一个屋子里,他们商量得兴高采烈,杜益山哪能听不见,刚才的话一句不落,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韦重彦的来意,他自然也是明白的。 杜益山手扶着挎在腰间的弯刀,冷着一张脸,面对着屋中众人,不怒自威。 他的态度从来如此,冷峻中带着一股高傲、矜持,谁见了都会退让三分。可奇怪的是,杜益山如此却不让人觉得他是倨傲、难相处,倒不仅仅是因为他面容俊朗,而是因为一种气度,一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就该如此冷傲,也有冷傲的资本。 杜益山没有说话,越过韦重彦,将目光放在方云宣身上。方云宣感受着那道目光,像被人扒皮一样从头看到脚,方云宣想这人要搁在现代,医院连x光都能省了,只要请杜益山去看一眼,一个人从皮到骨头,都能被他看个明白。 分卷阅读28 气氛立刻冷了下来,刚才喧闹的人们也不由噤声无语,都盯着杜益山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韦重彦也犯了难,站在那里进退不是,又骂自己思虑不周,不该擅作主张,更不该大嚷小叫闹得众人皆知。他该先与杜益山商量的,就算不成,也不至于让方云宣尴尬。这下可好,架在马上了,万一杜益山不答应,他可怎么收场。 杜益山看了多时,才问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方云宣闻言一愣,不自觉的抚了抚肋下,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好了。” 他没想到杜益山还记得,在洛平县城里匆匆一会,从头到尾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更何况那时的自己落魄至极,而这个人长街纵马,意气风发。差距如此之大,方云宣一直觉得他们两个不可能再有交集,即使有,杜益山也不会记得这等小事。 问过方云宣,杜益山就不再说话,气氛又紧张起来,僵了许久,方云宣实在受不了压抑气氛,只好多说了一句:“小伤而已,多谢杜将军挂念。” 杜益山顿了顿,才将目光从方云宣身上移开,低声道:“也没多挂念,只是偶尔想起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如此认真解释,让方云宣几乎绝倒——大哥,您没看出来我是没话找话,顺嘴客气嘛? 他俩一问一答,韦重彦也鼓足了勇气,急忙凑上前来,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杜将军,你也听见了。我和兄弟们想请方兄弟做个帮厨,这一路上,大伙风餐露宿,遭的那份罪就别提了。就算有客栈投宿,那饭食也跟喂猪的泔水似的,要多难吃有多难吃。如果有方兄弟跟着,那就不同了,起码每天都能吃口热乎饭,大伙也不用再遭罪了。” 韦重彦说得悲痛,一半是临场发挥,一半也是真情实意。他们这些人常年打仗,往往把吃饭看作头一等重要的人生大事。在战场上,吃了这顿,很难保证你下一顿还有命吃,所以他们的每顿饭,都是可着劲儿的造,有了好吃的,全跟饿鬼抢食似的,谁也不顾。这是多年鏖战攒下的毛病,恐怕穷其一生都改不了。 其实杜益山也是如此,只是他从小家教极严,又出身世家,没有韦重彦他们那样露骨而已。 韦重彦说完就长出一口气,拿眼偷偷瞄着杜益山的脸色,等着他的答话。 杜益山静静听韦重彦说完,轻轻挑了挑眉,问道:“说完了?” 韦重彦点了点头,咧嘴笑回:“完了。这不是问您的意思嘛,只要您答应,往后的日子我们兄弟可有口福喽。” 杜益山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失望,他冷冷说道:“韦副将,亏你是办事办老了的,怎么才从战场上下来,做事就变得首尾不顾。” 韦重彦被说得愣征,直着脖子就想嚷。这也太小题大作了,不就是想雇个厨子吗,跟顾头不顾尾有什么关系? 杜益山摆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你说与我商量,可依我看这事只是你们一厢情愿,我冷眼看了半天,也不见有人问这位方公子一句,我们去广宁府山高水远,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打个来回的事,方公子能不能去,愿不愿意去,你们竟没一个人想起来问问。如此你还敢到我跟前问我可答应?你这些年的历练难道全在京城的胭脂地里消磨光了?” 韦重彦臊了个大红脸。可不是,这半天只顾着高兴,都没问过方云宣的意见,他愿不愿跟他们去广宁,有没有别的事要去办,他们全都没理会,为了一口吃的,竟然没出息到这种地步,事情都没办清楚,还好意思腆着脸跑到杜益山跟前问他答不答应,枉他过去叱咤风云,在军中也算一号人物,今天可真是把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老六等人也都不言语了,耷拉着脑袋,都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 方云宣怕韦重彦难堪,忙道:“我们父子只是出来游玩,去哪里都行,若是韦大哥不怕我们累赘,我就随众位走一趟广宁府。” 韦重彦感动坏了,揽着方云宣肩头,拍他后背,直喊:“好兄弟。” 杜益山见状,自然也不会再阻拦,他治军严明,却不是不通人情,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兄弟到现在还愿追随他。何况现在他也不再是战场上的冷面将军,从前那一套,少不得要慢慢改过来。 杜益山叫过方云宣,细问他可有难处,此行是否真的方便,有什么困难尽管言明。 方云宣一一如实作答,杜益山这才点头,应下让方云宣随他们一起去广宁,按月结钱,赏钱另算。 方云宣欣然应允,反正他出来只为四处走走,去哪儿都一样,跟着杜益山他们,一来还韦重彦的人情,二来也有个照应,路上再不用怕遇到强盗悍匪,此外还能挣点盘缠,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事情就算定了,众人都高兴,说笑一会儿,各自找地方去睡觉。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大早,方云宣起来时,天才刚刚放亮。 楠哥儿还睡着,一张小脸睡得粉扑扑的,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嘴微微嘟着,让人恨不得上去啃一口。方云宣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自家小娃可爱。 起身披上衣服,给楠哥儿掖紧被子。庙里众人还沉睡未醒,方云宣轻手轻脚爬起来,拿了铁锅和做饭要用的东西,先到井边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着手准备早饭。 这群人饿狼一样,昨天把存粮吃得差不多了,方云宣掂量了一下,饭不够。皱眉想了一会儿,重新进庙里,顺手绰起一把弯刀,转身出了庙门,想去山里找点能吃的东西。 一夜暴雨,山里被雨水洗过一遍,满山遍野湛清碧绿,地下树上全都被雨水滋润得水嫩新鲜,呼吸一口,微凉的湿润里还有丝清甜的味道。 方云宣顺着盘山道往深山里走,采了点蘑菇,挖了点野菜,一路边走边找,看有什么能吃的。 找食材这方面方云宣真不拿手,在现代哪有大厨做饭,还要去野地里现找食材的,当然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还是像方云宣这样,会买、会挑,但唯独不会抓。 山里有不少鸟雀,方云宣只能看着干瞪眼,地上不时跑过几只兔子,方云宣追了两步没追上,也只好罢了。走了半天,累得腿抖,还是一只活物都没抓着,手边只有一些野菜、蘑菇,总不能让大伙儿头一顿吃他做的饭,就来一顿全素吧。 方云宣正觉得丧气,身后树上突然一阵沙沙声响,方云宣头皮发麻,乍着胆子回头一看。好家伙,他背靠的那棵大树上,竟有一只碗口粗的大蛇。 方云宣连滚带爬跳了起来,浑身冷汗直 分卷阅读29 冒,心道好险,他要是晚起来一步,非得让蛇咬了不可。抹了抹汗,想再往前走,抻手拿刀时,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这蛇可是一道好菜,若能捉住它,早上的饭就有着落了。 退了几步,方云宣细细打量这条蛇,粗壮的身子,弯弯曲曲的盘在树干上,也不知有多长。蛇身上的花色深暗,正可与树干的颜色溶为一体。 怪不得刚才没发现它,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树上还趴着这么一个东西。方云宣一边打量,一边掂了掂手里的弯刀,琢磨着从何处下手,能将这条蛇一击致命。 打蛇打七寸,这个道理方云宣也知道,他抽出弯刀,双手用力,牢牢攥紧刀把,盯着巴掌大的蛇脑袋,比划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是它的七寸。 狠了狠心,方云宣大喝一声,冲到树前,抡刀就砍,只听喀嚓一声,树杈子让方云宣砍断了两根,他挥刀过猛,举的高度也不对,一刀砍下去,刀身就死死卡在树上,可那条蛇却毫发无伤。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方云宣也不顾上理会,那条蛇被树干的细微震动惊扰,迅速游动起来,它游得极快,顺着树干片刻就到了方云宣脚边。 方云宣放开手里的刀,撤身后退。那蛇紧追不舍,循着热源就往方云宣身上缠。方云宣手无寸铁,想反抗只有肉博,可惜这听不懂人言的冷血动物,哪管方云宣是不是准备好受死,猛的弹起身子,张开一张大嘴,冲着方云宣肩头咬去。 ☆、第22章 施以援手 方云宣想躲,可哪里快得过大蛇的速度,脑子里刚有闪避的念头,那蛇已经到了他身前。方云宣吓得闭上双眼,心想完了。 耳边刷刷两声轻响,接着便听到蛇身掉落的声音。 方云宣急忙睁眼,就见杜益山长身独立,如从天降。也不知他是何时拨下方云宣砍进树干里的弯刀,更不知他是怎样在顷刻间就救了自己的性命。 地上的死蛇断成几截,此刻看见只觉得后怕。方云宣细细的抖着,脚下直发软。 杜益山蹭掉刀头上的血迹,回头看了一眼方云宣,几不可察的弯了弯的嘴角。他想他这辈子都会记得此刻,记得方云宣是如何笨手笨脚的挥动他的弯刀,然后拿出杀猪的架势,雄赳赳器昂昂地直奔着大树而去。 “你没事吧?” 方云宣抱着胳膊,摇头道:“没,没事。” 使劲在胳膊上捋了两把,方云宣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蹲下身去拣地上的死蛇。圆滚滚、滑溜溜,触手冰凉,方云宣拣起一截就寒毛直竖,忍不住又抖了起来。 杜益山忙蹲下帮他,拣起死蛇扔进方云宣手边的筐里,问他:“你没事招惹它做什么?这是五步蛇,顾名思义,被它咬了,五步之内必死无疑。” 砍它之前方云宣就知道这蛇有毒,前面说过,他不会抓,但是会挑,也会认,蛇宴可是一方菜系,方云宣哪能没研究过蛇的种类和习性。 方云宣站起身,迎着朝阳笑了笑,“我是厨子,抓蛇当然是用来吃的。” 方云宣正对着火红的太阳,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格外耀眼,方云宣说得骄傲,自信得仿佛他是天下的王者。杜益山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像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光晕,周身都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泽。 回破庙的路上,方云宣问杜益山是怎么发现他的。 杜益山没有回话,脸上的神情蓦然变色,手掌紧握着弯刀,眼中的情绪渐渐变换,由不甘转为气愤,又由气愤转为无奈悲凉,最后那抹悲凉的神色一直在他眼底萦绕不散,让他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 方云宣意识到自己问的话可能触动了杜益山的心事,原本也是无事闲聊,如此就更加不指望他回答,背着筐慢慢走在前面,与杜益山刻意拉开了些距离。 “你偷了我的刀!” 杜益山突然出声,他说的原因让方云宣听了险些栽倒,回过身盯着杜益山,上下看了他几回,才反应过来,自己从破庙里拿的那把弯刀,竟是杜益山的佩刀。 从破庙出来杜益山就一直跟着他,方云宣拿弯刀时,杜益山早就醒了,他没有出声提醒,只是静静的看着方云宣拿着他的刀出了庙门,杜益山想知道方云宣拿着他的刀要做什么,所以一路跟着他,直到他砍蛇不成,还差点被命丧蛇口。 这把弯刀跟了杜益山十年,陪着他浴血奋战,经过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刀刃劈砍得都不知卷过多少次了,杜益山还是一直不舍得扔掉,修修补补,加钢重炼,过了这么多年,这把刀还是一直佩在身边。 这把刀已经是杜益山峥嵘岁月的印证,只是看着它,杜益山就像还能听见七星岭边关上的号角声,还能感受到烈烈西风、漫卷黄沙的豪情。 可惜如今,将军卸甲,宝刀还鞘,这把刀,还有他这个将军,都再无用武之地。 杜益手持刀鞘,抽出弯刀,持刀在手。 一道冷光滑过,杜益山望空斜劈,虚砍两刀,苦笑道:“这刀,日后恐怕也只能用来劈柴捕蛇了。” 方云宣猛然间恍然大悟,杜益山语间的悲哀,是满腔抱负无处施展的不甘,是多年付出无所回报的不满,还有对未来无措的茫然。 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方云宣想要劝慰,却找不出任何一句话,杜益山如磐石一般刚毅顽强,他不会需要别人的劝慰,茫然也不过是一时的低落,就像他在韦重彦等人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默,他永远是个强者,而强者是不需要同情的。 方云宣摇了摇头,笑自己想的真多,如同过客一样的人,何苦考虑他的心境呢。 向前走了几步,方云宣懒懒的展了展腰,回头笑道:“杜将军,刀就是刀,只要有用,砍柴捕蛇又有什么关系!” 杜益山听得清楚,静默片刻,突然有些豁然开朗:“是啊,只要是好刀,用在哪里都是一样。” 回到破庙,韦重彦和其他兄弟早已经醒了,因为楠哥儿起来不见方云宣,委屈得直哭,韦重彦他们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全围在楠哥儿身边哄他。 楠哥儿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特别怕陌生人,韦重彦等人全都不据小节,从来不修边幅,胡子长得老长也不修理,头发也乱糟糟的,一个个都跟长毛怪似的,不哄他还好,一哄倒把楠哥儿哄得更害怕了,也不敢大声哭,瘪着嘴小声抽抽,看着就可怜。 一群大老爷们彻底没辙了,急得乱找,方云宣进来时,韦重彦都出去找了他一大圈了。 “你可回来了,快来,楠哥儿找不见你,正哭呢。” 韦 分卷阅读30 重彦急得大叫,一把拉过方云宣,拽着他就往破庙里跑,杜益山跟在两人身后,也疾步进了庙里。 楠哥儿一见方云宣就扑了上来,喊了声:“爹爹!”就大声哭了起来。 方云宣抱起楠哥儿,轻轻拍着他后背,摇晃着哄劝:“楠哥儿不哭,都是爹不好。” 韦重彦直挠头,看了半晌才啧嘴皱眉的说道:“这臭小子,我们一群人都哄不住你,偏要找爹。这可好了,你爹可算被你拴牢了,以后连上个茅房都得带着你!” 好一会儿楠哥儿才止住哭声,方云宣放下他,摸了摸楠哥儿的小脑袋,带他去梳洗,收拾好了,让他一个人玩会儿,自己好去做早饭。 楠哥儿拉着方云宣的衣摆,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方云宣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只好带着楠哥儿一起去做饭。 把各种野菜都洗干净,焯熟凉拌,锅里熬了汤,就剩下一条死蛇等着处理。 方云宣琢磨着,蛇肉味道鲜美,倒不能做得太精细了,否则会破坏蛇肉本身的味道,不如切成蛇段,用树枝串起来,架火烤熟撒上精盐,吃它最最本质的滋味。 盘算好了,方云宣拿过死蛇,下手去扒蛇皮。正要下刀,一眼看见楠哥儿,不想让他看见血腥,停下来笑道:“楠哥儿,去跟韦叔叔玩会儿,爹一会儿就过去。” 楠哥儿也不言语,红着眼圈盯着方云宣,鼓着脸颊摇了摇头。 方云宣正为难,杜益山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菜刀,问道:“我来,怎么扒?” 方云宣疑惑的看着他,“你会吗?”这样的人,怕是连厨房都没进过,会给蛇扒皮? 杜益山面无表情,摆弄着手里的死蛇,用刀背在蛇身上抹了抹,“草根树皮也啃过,野鸡活兔更是常吃。”不过吃蛇还真是头一次。 方云宣这才安心,用手指了指,说道:“从蛇头开始扒,扒下蛇皮来不要扔,蛇浑身都是宝贝,只可惜它死了,不能取蛇毒,不然可是上好的止痛剂。” 杜益山依照方云宣所说,手下麻利,在蛇头上划了一刀,用手一剥,将蛇皮囫囵剥开,开膛破腹,清了内脏,又取出蛇胆递给方云宣,“吃了。” 方云宣知道那是好东西,能清肝明目,可这血淋淋的东西,就这样吃还真下不去嘴。 杜益山一手托着蛇胆,身体微微倾斜,他侧着身子,目光沉静如水,双眼一直看着方云宣脸上的神情。 方云宣又感受到那种扒皮似的目光,突然就堵起气来,好像他此刻不吃了这蛇胆,就显得矫情、不够爷们似的。 深吸一口气,捏起蛇胆送进嘴里,没有料想的血腥味,但是苦涩的味道却格外凝重,在口腔里持久不散。 方云宣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眉毛拧在一块,嘴都张不开了。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看见杜益山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心里更郁闷了:大哥,就算我用你的刀劈树抓蛇,你也别这样耍我啊。 ☆、第23章 沿路风景 杜益山只觉得他此刻的心情特别好,盯着方云宣看了一会儿,才解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递给他:“喝了顺顺。” 方云宣劈手夺过去,拔了塞子,狠狠灌了两口。葫芦里是西北塞外有名的烈酒,味道辛辣刺激,入口就像一把刀刮过嗓子。 方云宣硬忍着没有呛咳出来,脸憋得通红,肚子里的蛇胆跟烈酒遇在一块,拧着劲的折腾。 杜益山见他脸色都变了,忙去倒了杯清水来,递到方云宣手里。方云宣喝了两口,才觉得慢慢顺过气来,嘴里也没了刚才的苦味。 楠哥儿一直被方云宣抱在怀里,额头抵在他肩上,后背冲着外面,他不知方云宣怎么了,仰脸看了看,双手搂住方云宣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爹爹,不哭。” 方云宣哭笑不得,又不能说爹是苦的,苦死了。把楠哥儿抱起来,往空中抛去,“爹才没哭,楠哥儿才是爱哭鬼。” 楠哥儿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脚,乐得咯咯直笑,这个游戏他最喜欢,因为方云宣总能稳稳当当的接住他,从没让他摔着过。 杜益山在旁边收拾蛇肉,耳边听得方云宣父子欢快的笑声,心中只觉温暖平静,这些日子的愤懑不甘好像都随着那笑声慢慢淡去,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也许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收拾好蛇段,串在削好的树枝上,众人围坐一起,架起火来,方云宣给众人烤蛇。 韦重彦向来是只要能吃、好吃,什么都吃得下,可老六就不行,他怕蛇,要他吃蛇简直是要他的命,其余人也觉得后脖子冒凉气,不敢下嘴。 蛇肉变色就熟,方云宣烤好后分给众人,杜益山和韦重彦伸手接了,其余人就盯着他俩,老六还劝道:“将军,这,能吃吗?您千金之体,别吃坏了。这样,让韦重彦先吃,他吃了没事您再吃。” 韦重彦已经咬了一口蛇肉,正嚼着听见这么一句话,那肉立刻变得噎人噎人的,哽在嗓子眼里。他含着一嘴肉渣子,吼道:“好你个贼老六,你拍马屁也用不着把我豁出去啊,你怎么不吃?哦,你怕被毒死,让我先吃,敢情我成了试毒的?” 老六笑得露出一嘴白牙,拍了拍韦重彦宽厚的肩膀,“你结实,死不了。” 其余兄弟也跟着起哄,都说老六说的对。韦重彦也不吃了,跳起来揪打老六,一群人闹成一团。 方云宣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那是他经过两辈子,惟一觉得骄傲的事情。蛇肉这东西是不常见,在现代也不是人人敢吃的,有些人甚至连牛蛙这类东西都不敢吃,何况是毒蛇,有抵触太平常了。可他忙了一早上,虽然不指望众人夸他,却也想看见大伙儿吃得爽快。 现在看来,他头一餐饭做得就不成功,这一早上是白忙了。 不由有些垂头丧气,方云宣取下一段蛇肉,撒了盐,闷声无语吃了起来。 杜益山坐在方云宣身边,几口吃了一段蛇肉,问他:“挺好吃,还有吗?” 方云宣眉目舒展,忙点头,笑道:“有,多着呢。” 急忙又去烤了几块,拿给杜益山。杜益山伸手接过,一言不发,只是大口咬着蛇肉。 老六等人也不闹了,彼此看了看,将军都吃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纷纷取下蛇肉,闭着眼送进嘴里,嚼了嚼,肉质细嫩,味道也好,没有杂七杂八的调味,反而能吃出蛇肉最本身的鲜美。 越吃越香,最后几块蛇肉又是一顿哄抢,方云宣感激杜益山,若不是他挑头,这顿饭很可能会不欢而散,现 分卷阅读31 在皆大欢喜,真是多亏了他。 吃了饭,方云宣收拾了家伙去井边洗,杜益山又派了两个人帮他打下手,一堆碗盘很快就洗好了。 等方云宣回来,杜益山吩咐众人整理行李,准备上路。 众人各自行动,杜益山此行并没带多少东西,算是轻装简行,他们一行二十几人,除了杜益山和韦重彦几个人骑马,其余十几人都是押车步行。方云宣跟在队伍最后,他领着楠哥儿速度比别人都慢,杜益山也不催促,反而加大了休息的频率,走走停停,方云宣跟着也不觉得吃力。 杜益山要回原籍,也就是他的家乡广宁府。广宁府地处东南,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也是国内最大的港口所在地,因为漕运发达,商业也特别繁盛,大大小小的客商汇聚此处,所经营的项目也是花样繁多。 如今方云宣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广宁府有千里之遥,要想回广宁,一路上要经过两省和十几个州府,算得上长路漫漫。杜益山他们从京城出来,若是搭船走水路,只需二十来天就能到广宁,可随杜益山回乡的兄弟们,一大半是内陆长大的,一见水就晕,说什么都不坐船,他们这才舍近求远,改走了旱路。 路上风餐露宿,不必细述,方云宣这人性情洒脱,也合群,跟谁都能处得来,也处得好,又做得一手好饭菜,很快就和老六等人处得热热乎乎的,一路上彼此照应,有时他做饭忙不过来,老六等人就帮他照看楠哥儿。 方云宣决定跟着杜益山去广宁,楠哥儿为此还闹了几天的别扭,方云宣又哄又劝,做了不少精致的点心甜食,还答应给他雕个会摇头的娃娃,这才哄得楠哥儿露了笑脸。 走了十来日,楠哥儿也渐渐习惯了这群闹腾的人马,偶尔也会跟韦重彦玩,高兴了就四处跑,慢慢露出一点快活的样子。 方云宣每日都忙,别小看做饭,一日三餐,负责二十几个人的伙食,有时吃了早饭,就要忙着张罗午饭,午饭还没消化,又到了做晚饭的时间。这期间还要掂量菜谱,做到每顿饭都不重样,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方云宣却不觉得辛苦,他喜欢做饭,不管当初的目的是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真真正正爱上了这个行业,喜欢做,更喜欢看别人吃得高高兴兴,那是他最满足的时候。 这日又经过一座高山,杜益山看了看天色,红日西斜,想在天黑前翻过这座山是不可能了。传令让众人扎营,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再走。 韦重彦跳下马来,将马拴在树上,领着人去搭营帐。方云宣把楠哥儿交给杜益山,自己到河边打水,洗菜,张罗晚饭。 这条小河离山脚下不远,河水清澈,只到腰际,方云宣一边洗米一边思量今晚的菜色,想来想去都是些做过吃过的,不新鲜了。 他们刚刚经过一座小镇,补给充足,因为有了方云宣这个主厨,韦重彦只要路过城镇、市集,就把所有能吃的都搜刮过来,交给方云宣去做。在韦重彦心里,方云宣做什么都好吃,都拿手,那就不能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反正花钱的人是杜益山,韦重彦也不觉得肉疼,可着劲儿的买,什么调料、香料,米面粮油,各样精细蔬菜,都不用方云宣操心,他就准备得丰富齐全,倒是省了方云宣不少事。 手里什么都有,可还是犯愁吃什么好。方云宣洗了米,准备蒸个八宝饭做点心,晚上也不要吃得太油腻,饹家常饼,再做个凉菜,搭配一个汤就好。杜益山爱饮酒,还得给他张罗一个下酒菜才行。 正思量着,河里水花翻溅,一股鱼腥飘了过来。方云宣心头一喜,做了十来天饭,还没做过鱼呢,今日正好,就做个鱼头豆腐汤,再做个香煎鱼腩给杜益山佐酒。 兴冲冲的回了营地,问韦重彦可有什么细密些又容易渗水的网布,韦重彦想了半天,摇头道:“没有。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方云宣说了原由,韦重彦笑道:“嗐,做什么鱼网,不就是捞鱼嘛,交给我了。” 韦重彦让方云宣等着,进营里招呼一声,带了几个人来,“这些人都是在水边长大的,是抓鱼的好手,用不着鱼网、鱼叉,一双手就能把鱼都抓回来。走!去河边!” 方云宣跟着韦重彦回到河边,韦重彦打头,扒了身上的衣裳,纵身跳进河里。其余人也跟着跳下河,扑腾着闹了一阵儿,全玩野了,你追我赶,把鱼都惊散了。 方云宣好笑,他跟这些老兵相处几日,深觉这些人质朴、重情义,浑身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你看不见他们脸上有烦恼,他们从来都是欢乐的、自由的、奔放的。他们彼此依赖,彼此知心相交,不会算计对方,更不会因为一点小利锱铢必较,甚至反目成仇。能和这样一群人遇在一起,方云宣觉得幸运。 天全黑了,方云宣等人才从河边回来,韦重彦总算是没忘了他们下河的目的,抓回了几条大鱼,没有无功而返。 今天是老六给方云宣打下手,他早在营地里用石块垒了两个简易灶台,生了火,锅也架好了,只等着方云宣回来大展身手。 ☆、第24章 突生变故 方云宣在河边就将鱼收拾了,刮鳞去腮,掏了内脏,清洗干净,一回来就把鱼从中间剁开,一半熬汤,一半油煎。 鱼头剖成两半,在油锅里略煎至两面金黄,加水熬汤,大火滚开,过十来分,把南豆腐下进汤锅,再滚开,改小火慢慢炖到汤色变白,临出锅时加盐和胡椒粉提味。 老六已经和好了面。做家常饼要用温水和面,稍饧一会儿,把面团搓成长条,揪成小挤子,按扁擀成方片儿,刷香油、撒椒盐,然后重复叠起来,抻长卷成圆形,再擀成圆饼,就能上锅饹了。饹出饼来层次分明,咸香酥脆,老六一边给方云宣打下手,一边揪盆里刚出锅的饼吃,喀嚓喀嚓,吃得嘴角直冒油。 饹了三十多张,方云宣估摸差不多了,就把饹好的饼和鱼汤盛出来,交给老六,“你给兄弟们端去,我再蒸个八宝饭,温在锅里,你们吃完饭记得过来拿。” 老六答应一声,又问:“杜将军的饭还是你送去?” 方云宣点头应道:“我去,顺便接楠哥儿回来。一会儿我再把这鱼煎了,一并给他送过去。” 老六瞧了瞧剩下的鱼段,玩笑道:“只有杜将军的?我们兄弟呢?” 方云宣笑道:“都有!这么些呢,他一个人吃得完?我都煎了,吃完饭给兄弟们下酒用。” 老六这才嘻嘻哈哈的走了,让方云宣不要累着,有要帮忙的尽管说话。 八宝饭好蒸,饹饼、做鱼 分卷阅读32 汤的工夫,糯米也泡得差不多了,只要加上果脯,上锅蒸熟就行。难做的还是煎鱼。 方云宣在刚才切鱼时,就将葱姜蒜拍碎切细,码进鱼肚子里腌着去腥,又在鱼身上细细抹了一层精盐,好让鱼肉入味。 先用姜片在锅底抹了一遍,这样可以防止鱼肉粘锅。热锅凉油,下进鱼段,边煎边转锅,等鱼煎到表面微黄,就给鱼翻个个儿,再喷些白酒进去,烧出香味后,稍加一点酱油和一点水,再烧十来分,撒盐出锅。 方云宣煎的鱼色泽金黄,外焦里嫩,因为要做下酒菜,他把味道调得略重,这样与酒配在一起,才不至于被酒抢了味道。 撤了火,拿食盒装了饭菜,方云宣拎着给杜益山送去。 撩开帐帘,杜益山坐在两块床板搭就的简易木床上,面朝帐外,手里握着一块软布,正用软布擦拭弯刀。楠哥儿盘着腿坐在他对面,他有些怕他,在杜益山面前总是格外老实,不说话也不乱动,瞪着大眼望着杜益山擦刀,一双手放在自己脚边,静悄悄的。 方云宣还没进来,楠哥儿就听见脚步声,一骨碌坐起来,趴在床边,等方云宣一进来,立刻张开手臂扑了过去。 方云宣怕他摔了,忙去接他。楠哥儿半挂在方云宣身上,跟着他到杜益山跟前。 路上一切从简,营帐里除了一张简易床榻,别的什么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桌椅板凳。方云宣把食盒放在床榻上,底下垫上一块白布,揭开食盒,将里面的鱼汤等物并列摆开,八宝饭搁在食盒最底下,方云宣一端出来,楠哥儿的眼睛就亮了,拉了拉方云宣的衣袖,怯怯的指了指那碗饭。 方云宣笑道:“爹给你留了,回去先吃饭,吃了饭才能吃这个。” 楠哥儿鼓了鼓腮帮子,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杜益山把弯刀收入刀鞘,立在床边。他拿起筷子,问方云宣:“你吃过了?” 方云宣一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杜益山留意了几次,发现他一直忙着给他们做饭、端饭、盛饭,吃饭时还要顾着喂楠哥儿,生怕他挑食,最后都吃完了,也没见方云宣动几次筷子。 比初见时好像清减了些,杜益山想着,话已经脱口而出:“一起用饭吧。” 方云宣一愣,他与杜益山之间说得好听点是雇佣关系,说得难听点就是他是主子,自己是奴才。他从没想过杜益山会对他平等相待,这个时代等级森严,阶级观念也特别重,连韦重彦这样跟了杜益山十几年的人,也不敢在杜益山面前随意放肆,更何况他这个与杜益山从无深交的外人。 笑着摇头,方云宣拒绝道:“不了,我们回去再吃。将军慢用,我和楠哥儿先走了。” 方云宣抱着楠哥儿,转身告辞,却见杜益山用羹匙勺了一匙八宝饭,送到楠哥儿面前,轻声哄他:“楠哥儿不是想吃吗?过来,叔叔喂你吃。” 楠哥儿看着八宝饭里甜丝丝的果肉在他眼前晃悠,立刻从方云宣怀里挣出来,探着身子,张开嘴去咬杜益山手里的羹匙。 杜益山故意收回手臂,引得楠哥儿一直扑到他这边,伸手一把抱过,搂着楠哥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口一口喂他吃饭。 方云宣看得直发愣,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死黏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被一勺八宝饭给勾引走了,心里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饭是他自己做的,该夸自己厨艺高超,还是要赞一声杜将军手段高明,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留下自己? 方云宣忤在那儿不动,杜益山轻轻扫了他一眼,慢慢说了声:“坐!” 方云宣彻底没了脾气,楠哥儿吃得香甜,坐在杜益山腿上,一口饭一口汤,吃了个不亦乐乎,这会儿再叫他走,孩子准要闹腾,回去饭也吃不安生,倒不如留在这儿,顺了杜益山的意思。 在杜益山对面坐下,方云宣来时就只带了一双筷子,这会儿杜益山用着,他只好用汤匙勺了两口汤送进嘴里。 “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吃饭。” 杜益山突然出声,方云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他们。 方云宣静了静,觉得这话不好接口,便没有搭话,只是喝着鱼汤,揪食盒里的饼吃。 杜益山也不再说话,他需要一个人陪他吃饭,然而这个人是不是方云宣,他现在还没有确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的杜益山很享受方云宣父子带给他的平和宁静,温馨这个字眼,仿佛只要看着他们,就能在他们父子之间感受得到,而且深刻自然,温暖得他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心底也柔软了。 两人用过晚饭,方云宣收拾了碗筷,起身告辞。杜益山没有再留他,微微颌首,算是道别。 这个人总有种冷静的矜持,俊朗面容加上这副神情,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沉迷的稳重与深沉,方云宣没事就喜欢研究杜益山的这张脸,觉得他要放在现代,准能被一众信徒奉为男神。说是有男人味还不足以形容,方云宣也说不好,总之就是漂亮的,好看的,用网络名词讲,就是能碾压一切。 心里胡思乱想,方云宣出了营帐,洗了碗筷,领着楠哥儿回去睡觉。 营地里一切都按军中行事,白天有人探路,晚上有人值夜,首尾各点一个火堆,一来为防野兽,二来也为营地里照亮用,万一有事,也不至于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韦重彦等人都已经各自回去休息,一路只遇到两个巡夜的兄弟,彼此打了招呼,方云宣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哄着楠哥儿睡着,方云宣也开始迷糊,朦胧之间,渐渐陷入深眠。睡得正沉时,营地里突然乱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刺客!”跟着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相碰的金属撞击声。 “保护将军!” “抓刺客!” 方云宣机灵一下醒了,用毯子裹紧楠哥儿,抱着他出来一看,外面乱成一团,所有人都急愰愰的,韦重彦手里拎着一条齐眉棍,从杜益山的营帐里钻出来,眼珠子都红了,问道:“刺客呢?” 值夜的兄弟跪在地上,不住发抖,他旁边还倒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他连话都说不出,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他哽咽了几声,断断续续说道:“副将,都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副将责罚!” 韦重彦气得跺脚:“我罚你有个屁有!你是怎么巡夜的?刺客是怎么进来的?杜将军被人刺杀,刺客竟能安然逃脱……说!是不是你吃里扒外,勾结严荆那老贼暗害将军?” 巡夜士兵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本来自责,又听韦重 分卷阅读33 彦说他吃里扒外,心里一下就火了,站起身对韦重彦吼道:“我吃里扒外?老子跟着杜将军时,你还不知在哪玩儿尿泥呢。你睁眼看看,我也是拼了命的!” 那士兵身上纵横交错,有两道深长刀口,他拍着胸口,扭曲着一张脸,嘶哑声音喊得人心头直颤。 韦重彦也明白今日之事不能怪他,刺客突然夜袭,来的十几个人又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刺客群起而攻,又来得突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以杜益山的本事,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暗算。他们这些兄弟都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若是信不过,也不会一路相伴到现在。 韦重彦明白,可不代表他不会迁怒,刺客重伤杜益山,杀了他们两个兄弟,然后安然逃脱,他们二十几个人,竟连一个刺客都没抓到,他怎能不窝囊,一肚子怒气无处宣泄,只好冲着巡夜的士兵发作,怪他巡查不利,才造此恶果。 ☆、第25章 前路漫漫 杜益山身受重伤。方云宣见到他时,他脸上已经白得没了一丝血色,嘴唇发青,半靠在床榻里,早没了昨日的神采飞扬。 杜益山紧紧抿着唇角,目光冰冷,神色间没有丝毫慌乱,仿佛被刺杀的人不是他。 方云宣此时才意识到杜益山的可怕,他在性命垂危时仍能分毫不差的作出判断,这个男人在战场上,绝对是个冷静、狠戾,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冷血罗刹。 杜益山腰腹处伤得极重,几乎被剑划得对穿,左侧腹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汨汨而出,韦重彦咬着牙给他包扎,杜益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平静的看着那三寸宽的白布被他的血染得殷红。 上了金创药,血还是止不住,韦重彦提议连夜起程,返回他们来时的村镇,等杜益山养好伤再做打算。 依韦重彦的意思,广宁府是不能回了,如今要去也是去京城,面见皇帝,给杜益山讨个公道。 失血太多,杜益山眼前一阵一阵发白,他想了很长时间,才虚弱的摆了摆手,“断续往前走,明天你去雇辆马车,我们不翻山,绕行庆于县,再往东走,回广宁。” 韦重彦急道:“将军,这伤得静养,旅途劳顿,你伤得又重,哪能折腾得起?” 杜益山轻轻一笑,“这里站着的,谁不是一身的伤?当年我与你在西北草地上连夜奔袭,被鞑子三千骑兵追了几千里地,回到七星岭时身上已经没了一块好肉,不是也活过来了?” 杜益山说得淡然,韦重彦心里却像开了锅似的。他盯着杜益山的伤处,只觉气血翻滚,紧握双拳,站起身来,恶狠狠请令:“属下愿去刺杀严荆,不杀此贼,不为将军报仇,属下提头来见!” 韦重彦说出了众兄弟的心里话,营帐里的兄弟们纷纷附和,“属下愿去!属下愿去!不杀了严荆,日后后患无穷。” 杜益山心中感激,他戎马一生,能有这些兄弟生死追随,也算值了。 韦重彦性情急躁,打定主意就要往外走。杜益山拦住他,韦重彦一脸怒容:“将军还有何话要吩咐?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难道要我们忍着?” 杜益山比他冷静得多,深知这其中牵扯太多,想要他命的人又何止严荆一个,若是被人一激就贸然回京,抗旨一事暂且不说,就真的有用吗? 杜益山沉了沉声气,冷冷问韦重彦:“没有凭证,你怎知一定是严荆所为?若是今上派来的人,难道你为了给我报仇,还要进皇城里刺王杀驾?” 一句话把韦重彦吓出一头冷汗,这也不无可能,杜益山军功赫赫,当今圣上怕他拥兵自重,才火急火燎的将杜益山召回京城,先削了他的兵权,在京中冷落半载,传旨让杜益山告老还乡。明面上是严荆排挤同僚,暗地里又有谁说得清楚。严荆是今上的舅父,他们两人串通好了,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你台前我幕后,想将杜益制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 韦重彦一拳打在立柱上,憋屈得吼了两声,叫道:“那怎么办?” 杜益山手扶着弯刀,勉强站起身来。脚一落地,杜益山就挺直了腰背,步履坚定地走到韦重彦面前。他面容冷峻,高声说道:“什么怎么办?多少恶战我们兄弟都闯过来了,岂能被这点小事难住。传令!众兄弟各归其位,整理行装,天明时继续上路,向广宁进发!” 杜益山说得极慢,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嗓音变得低沉,不如平时清冷,但却极为安定人心。 他话音刚落,众人就有了主心骨,刚才的慌乱一扫而空,答应一声,退出营帐外,各自依令行事,回去收拾行装,准备天亮开拔。 韦重彦让方云宣看着杜益山,自己飞马到附近村镇,去买马车和药品。前面要走很长一段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药一定要备齐了,他们这些人常常受伤,人人都能顶半个大夫,外伤也不用找郎中来看,韦重彦自己就能配齐几副草头方。 众人都退了出去,营帐中只剩下方云宣。杜益山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歪,颓然倒地。 方云宣急忙放下楠哥儿,半拖半抱将杜益山弄上床榻。杜益山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体温也变得越来越低,方云宣看了看他的伤口,出血不像刚才那么严重,可还是一点一点往外渗,缠好的白布早被血洇湿了。 方云宣看着看着,突然心里一阵难受,那感觉不像疼痛,也不像着急,怪异得厉害。那是方云宣从没感受过的,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感觉。只是难受,难受得很,心里直发紧,胸口也堵得厉害,他真怕杜益山就这样死在他眼前。 慢性失血特别容易导致休克,方云宣找来一撂干净白布,一块一块紧紧压住杜益山的伤处,被血洇湿了就换一块新的,手一刻也不敢离开杜益山,生怕他一放手,杜益山的伤口会再渗血。 杜益山浑身冰冷,气息也越来越乱,方云宣忙把周围能保暖的棉被、衣裳全拖拽过来,紧紧将他捂住。 杜益山的神志还清楚,看着方云宣忙乱,突然弯了弯嘴角,笑得如同叹息,轻声道:“我死不了。”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然而方云宣还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句话像砸在他心里,眼圈一下就红了,眼泪就这样涌了上来。方云宣用力眨着眼睛,凶狠着一张脸,把一床一床的棉被压在杜益山身上,又叫楠哥儿钻进棉被里,孩子的体温高,躺在杜益山身边,能抵个小火炉用。 杜益山又笑了两声,他发现自从再次见到方云宣,他就变得时常想笑,尤其是看见他一脸无奈,手足无措的时候。 天亮时韦重 分卷阅读34 彦也回来了,众人一起将杜益山挪上马车,没有翻山,而是绕着山脚下的官道去庆于县。 韦重彦重新给杜益山包扎了伤口,又喂他喝了一副汤药,这才重新上路。 治刀伤的汤药里都会搁一些安眠成分的草药,杜益山在喝药之前,先写下一封书信,让人速速送去京城,交到他的老师,当朝首辅蔡明礼手中。一来向他打听一下朝中局势,自己心中有数,才能做下一步打算;二来也是向他禀明此事,让老师心里有个算计,免得他也遭了奸人暗算。 送信的人走了,杜益山才肯喝药,他已经强撑了半天,此时是真的精疲力尽,喝了药就倒在马车里昏睡过去。 韦重彦下令,让众人火速前行,务必在天黑前赶到庆于,他们不能再在野外露营,那里空大无人,实在是行刺的最佳场所,以后宁可多赶些路,也一定要到村镇再投宿。 杜益山昏睡了几天,其间一直发热,方云宣与韦重彦等人分班照看他,不时用烈酒给他擦洗身体散热。接连几天,众人都不敢离开他身边,直到第五天天快黑时,杜益山才清醒过来,人还虚着,但精神还算不错。 众人都松了口气,方云宣特意做了一顿好吃的,慰劳大家。 这几天谁还有心思吃饭,二十几个兄弟,从边关一路相伴至此,如今二死一伤,杜益山又昏迷未醒,其余人都陷在悲痛之中,除了忙着照顾杜益山,就是自责、难过。杜益山醒了,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人人心里都轻松不少。 又过几天,杜益山的伤势渐渐有了起色,前去京城送信的兄弟也回来了。 他快马加鞭,一路上马不停蹄,到京城送了书信,片刻不敢耽搁,又飞马往回赶。来去一共八天,几乎不眠不休。 交给杜益山一封书信,送信人回话说,蔡明礼让杜益山安心回广宁府,此事就交给他了,他自会料理清楚,给杜益山一个交待。 众人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刺杀这事迷雾重重,他们在明,刺客在暗,真要让他们拿出证据来指证谁,实在太困难。如果有蔡明礼从中调和,那就不同了,他是当朝首辅,威望极高,就算真是皇帝想杀杜益山,只要蔡明礼不答应,皇帝也要顾及三分,不敢明着驳蔡明礼的面子。 杜益山打开书信,细细看了一遍,眉头却锁得更紧。他沉吟不语,韦重彦忙问:“将军,可有什么不妥?蔡大人说会料理此事,那就一定会办得明明白白。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此事还有别的蹊跷?” 杜益山沉默半晌,想起临出京城时,蔡明礼对他说的话。 蔡明礼说,老师知道你委屈,鏖战多年却落了个鸟尽弓藏的下场,谁都委屈。可为了江山安定,朝中不再起党争,也只好委屈你了。你若日后有事,老师一定帮你。 蔡明礼在朝中的影响,杜益山一点都不怀疑,只是这个承诺,究竟能维持多久,杜益山实在是没有把握。 收起书信,杜益山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依旧的冷静淡漠,语气温和:“这几日多劳众位。既然老师答应帮忙,大伙也就不用担心,只管安心跟着我回广宁府。杜益山虽不才,但也能保各位兄弟衣食无忧。大家操劳多日,今日就不要赶路了,早早找个地方投宿,好好休整一日,后天再上路。” 众人连声说好,这几天神经一直绷着,好容易事情有了转机,自然得好好歇歇。 天色还早,前面远远的已能看见一座小城,杜益山吩咐放慢行程,赶在正午前到那座小城投宿就行。 烦躁了几天,突然放松下来,不用再担心有人蹿出来行刺,也不用急着赶路,众人的心情大好,队伍里也多了些欢快的笑声。 ☆、第26章 小城投宿 天到正午,方云宣等人已经进了小城。城里只有一条大街,一眼望去,直通南北,城内的五百余户人家,如同棋盘上的格线一样,整整齐齐的分列在大街周围,整座小城安静祥和,路上的行人步履从容,一派和平年景。 城里只有一家客栈,是民居改的,前面是饭堂,后面的二层楼是住人的地方。 一众车马到了客栈门口,韦重彦先进去打前站。杜益山坐在车里,半靠半卧,楠哥儿趴在他腿边,方云宣就坐在他对面。 车刚一停稳,外面立刻有人撩开车帘,回道:“将军,到了。” 杜益山轻轻应了一声,伸出手臂,搭在方云宣肩头,示意他扶自己下车。 方云宣心里直骂娘,他这个跟班做的,管吃管喝,喂饭喂药,还要稍带着伺候大爷下车上楼。这个人,仗着他受伤,这几天把自己支使得团团转,方云宣觉得自己亏了,他这一趟,哪是做得厨子,分明是做了贴身小厮,还是自备干粮的那种。 到了广宁,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笔。方云宣暗暗算计着,伸手揽在杜益山背上,小心绕开他的伤口,慢慢扶他下车。 安顿好杜益山,方云宣回身去接楠哥儿。杜益山就站在他身后,手臂一直没离开方云宣的肩头,他转身,杜益山就稍稍放松手臂,等方云宣抱楠哥儿下车,杜益山又将手搭在他肩上,像怕他跑了似的,紧紧贴着。 杜益山举止优雅,半靠在方云宣身上,也不让人觉得他是憔悴无力,反而云淡风清的好像理当如此。其余人看见也没有一个觉得别扭,除了方云宣。他不习惯与人亲近,这样近的距离,让方云宣的身体都是僵硬的,人也直挺挺的,走路的步子都有些不自然。 两个人进了客栈,在饭堂里坐下。韦重彦领着掌柜过来,到杜益山面前,为难道:“将军,地方太小,只有十来间房,兄弟们不够住。” 杜益山闻言好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连野地都躺过,十间房还不够住?” 韦重彦也笑,“不是这话。我们怎么对付都成,可将军的伤还没好,不找个地方好好歇着哪能行。” 杜益山细问了问,算道:“两人一间,够了。” 韦重彦挠了挠头,心想,是够了,可谁敢跟你住一个屋?就您那排场,多呆一个时辰,都能把人憋屈死。 杜益山像看出韦重彦的顾虑,回头看了看方云宣,略略挑起眉梢,笑道:“就让方兄弟和楠哥儿跟我挤挤,其余九间你自己看着安排。” 韦重彦当时就乐了,连连点头,“好,好,这个主意好。那我这就号房去。” 也没人问方云宣的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了。掌柜见来了大买卖,喜得眉眼笑做一堆儿,让伙计拉着杜益山等人的马匹下去涮洗饮喂,又亲自带人领杜益山上楼。 分卷阅读35 客栈虽小,但胜在干净。不大的院落里转圈起了一座二层小楼,天井正中养了一株桃树,此时正是四月初,花开正盛,风起时落英缤纷,惹得树旁水瓮里的锦鲤竟相嗛喋。 方云宣跟着杜益山进了客房,四下打量,屋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卧榻,卧榻正对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一律青花的茶壶、茶碗。窗口正对南面,采光不错,屋子里还算敞亮。惟有一点不足,这屋子巴掌大小,一进来就能一眼看到底,屋中又站了四五个人,就有点局促、站不开。 掌柜十分殷勤,向杜益山说道:“客官若要用饭,只管到前面饭堂,小店的饭食干净,味道更不用说。” 掌柜还要再说,韦重彦已经递给他一锭碎银子,掌柜欢欢喜喜收了,领着人退出了屋子。 杜益山让韦重彦也下去歇着,他这里没事,让兄弟们不用挂念。韦重彦答应一声,正要出门,杜益山叫住他,吩咐道:“一路上方兄弟也辛苦了,这两日投宿在此,就不要让他再做饭了。你们吃饭就去前面饭堂,或让店里直接送到房中就好。” 韦重彦心里有些诧异,杜益山对人从来都是公事公办,与他们这些兄弟虽然亲近,但也总有一股客气疏离的隔阂,仿佛一道难以跨跃的鸿沟,亲热是亲热,也知道他是拿兄弟们当自己人,可就是跨不过那条线。从没见杜益山对谁这样体贴过,不明显,也不刻意,但却丝丝缕缕的流露出来,让韦重彦觉得有点奇怪。 韦重彦走了,屋里就只剩方云宣和杜益山。让人送了午饭过来,三个人吃了,小伙计收拾了碗盘。 楠哥儿吃完饭就犯困,方云宣抱他上床,孩子一沾枕头就睡沉了。 方云宣给楠哥儿掩好被角,一回头才发现杜益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正静静的看着他。 方云宣觉得困惑,他这张脸,普通人一见就要吓一跳,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能让这个人用那样的目光盯着他瞧。有病。方云宣心里想着,这个人准有病。 左右无事,与其在屋子里跟杜益山大眼瞪小眼,倒不如去厨房里做点吃的。 下了楼,正遇上韦重彦。韦重彦问方云宣干什么去,方云宣笑说去厨房。 韦重彦一听就摇头,笑道:“你啊,真是个劳碌命。杜将军特意给了你两天假,让你好好歇歇。你倒好,自己上赶着往厨房跑,让哥哥我说你什么好。诶,做什么好吃的,可别忘了给我留一份儿。” 方云宣笑着应了,两个人下了楼,又向掌柜打听附近有没有集市。一起出了客栈,两人直奔集市。方云宣去买做菜的材料,韦重彦只为随处转转,跟着方云宣去集市,路上边走边聊,顺便帮他提东西。 方云宣也没买几样,猪肝、黑芝麻、红枣、桂圆、桂花糖,转了一圈,基本就买齐了。 回来的路上,韦重彦拎着这几样东西,瞧了瞧旁边的方云宣,又想起杜益山的反常,心里突然有点似懂非懂。 他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试探着取笑道:“红枣、桂圆、黑芝麻,你这是做月子呐?怎么买这些?” 方云宣笑骂一句,说道:“什么做月子,这些东西补血益气,可都是要做给杜将军吃的。他伤还没好,咱们这地方又不能输血,只好给他多吃点补血的东西,伤口才好得快!” 韦重彦一直盯着方云宣看,瞧他脸上神色,似乎不像自己心中所想,可这些日子,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举动里又明明都带着些关怀备至。难道是自己想岔了? 心下糊涂,胡乱猜了一阵儿,也就撇开了。韦重彦觉得这事没有最好,有了才让人头疼。他实在不希望方云宣与杜益山有什么牵扯。 韦重彦又乐呵起来,想起刚才的话,疑惑道:“你刚说输血,啥叫输血?” 方云宣说得顺嘴,没注意就把输血说了出来,忙没话找话的遮掩,胡乱扯了一通,总算是蒙混过去。 回了客栈,韦重彦看方云宣做饭,没一会儿就觉得厌烦,撒脚跑了,留下方云宣一人忙活。 这几日方云宣一直买新鲜猪肝熬汤给杜益山喝,猪肝这东西补血最好,尤其是血虚、贫血,视力不好,吃这个能顶半副药的效力。 猪肝熬汤倒是不费劲,只是内脏这类东西洗起来太费事,若是洗不干净就腥得吃不得,里面还会还有渣滓,味道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方云宣把猪肝上的白筋挑了,切成薄片,用盐在水里搓了三遍,洗一遍就用清水冲一遍,直到里面没了杂质,才泡在水里备用。 锅里加水,加姜片,等水滚开,把猪肝下水焯了,一变色就赶紧捞出来。 另起锅,锅里下高汤,烧开后把焯过的猪肝放进去,快熟时搁一把同样焯过水的菠菜,烧开后加盐和胡椒粉调味。 熬着汤,方云宣又把黑芝麻上锅炒了,怕糊锅,要不停翻炒,炒到黑芝麻溢出香味,就把它倒在案板上,用擀面仗擀碎,加上糯米粉和水,一起倒进锅里煮开,最后再加些花生碎和核桃仁。 杜益山不爱吃甜食,方云宣也没在芝麻糊里搁糖,单盛出一碗给楠哥儿,里面加了些桂花糖进去。 方云宣做饭,自然要借用客栈的厨房,客栈的厨子满脸不乐意,一直站在旁边,等着挑方云宣的毛病,看他的笑话。 看了半天,厨子只剩下瞪眼、发愣。方云宣做的几样虽然简单,却极见工夫,说是猪肝汤好做,厨子一般却不愿意做这些蹄头下水类的东西,不讨好,怎么做也不上讲究,看着就一乡野小菜,上不了大雅之堂。 可方云宣这道汤做的,不是过油后清炖,而是下高汤里慢熬,猪肝里渗进肉香,熬出来清清白白,红红绿绿的一碗,闻着香,吃着滑嫩,实在不一般。 厨子喝了一口就拉着方云宣不撒手了,一定要他把这道菜的秘诀传授给他。 方云宣想了想,没有白教的,突然起了点逗趣的心思,让那厨子规规矩矩给他行了礼,叫一声师傅,才肯告诉他秘诀。 厨子二话不说就要跪下,方云宣急忙拉住:“不敢当。我说句玩笑话罢了,您别当真。其实哪有什么秘诀,只要注意火候,焯水时不要焯得太老,但也不能太嫩,焯不熟猪肝里的虫子杀不死,吃了得病。还有调味时注意比例,别让盐和胡椒抢了汤本身的鲜美就成。” 厨子直咂舌,“乖乖,这还不难?这几样就不知要熬坏多少锅汤了。” 方云宣笑道:“我也是一回一回试出来的,谁能一下就会,办法我是告诉您了,能不能做出味道,就看您的本事 分卷阅读36 了。” 厨子一听在理,拍了拍胸脯,点头道:“是,一个厨子一种味道,这就叫手艺,是能耐。得自己悟,别人教不来!” 两人说笑一回,方云宣盛出汤来,用托盘端上楼。 ☆、第27章 互生暧昧 方云宣端着托盘上楼,楠哥儿早已经醒了,趴在杜益山膝头,百无聊赖的耷拉着胳膊,两只手抓着杜益山的衣裳,揪来扯去,揉了又揉,一件湖蓝丝锈的锦袍被他揉的打了好几个死褶。 杜益山并未理会楠哥儿的动作,他斜倚在床头,手中举着一卷书,身体侧躺着,横出一道优美修长的弧线。 外人看见一定觉得不可思议,杜益山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是说他不苟言笑,而是他周身的气质,总是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想起战场上还未褪净的血腥,一望便心生畏惧。楠哥儿开始也怕他,可自杜益山受伤后,方云宣与楠哥儿和杜益山同乘一辆马车,相处久了,孩子最初的惧怕就被崇敬、好奇取代,加上杜益山有意无意的亲近,这一大一小在路途中聊得越来越热乎,杜益山还答应,等他好了就教楠哥儿骑马。 方云宣推门进来,杜益山抬起头,目光由上往下,一直从方云宣脸上扫到他胸前,最后停留在方云宣双手托举的托盘里。 看了看托盘里的汤,杜益山微微皱了皱眉。这个人,还是跑到厨房熬汤去了。这汤他熬了十几天,费时费力不说,杜益山还隐约觉出方云宣似乎是在有意躲他。以往两个人随着韦重彦等人一起走,还不觉得什么,这几日一同乘车,方云宣就突然别扭起来,平日挺爽快、洒脱的一个人,不知怎么面对自己时总有点僵硬,想尽一切办法往外跑,守在灶头一守就是大半天。 方云宣被杜益山的目光看得不自在,顿了顿,才迈步进屋,走到床榻跟前,两个人都未说话,一个递汤一个喝汤。 楠哥儿正闷得慌,一见方云宣就扑过来,要他带自己到街上玩去。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小城镇里也没什么夜市,与乡间生活差不多,一到夜晚,满城寂静,实在没什么好逛的。方云宣答应明天带楠哥儿去,哄他先吃晚饭。 杜益山喝了汤,方云宣问他晚饭想吃什么。杜益山问过楠哥儿,三个人要了两个素菜和三碗热汤面。吃过晚饭,方云宣要来热水,给楠哥儿洗澡。 楠哥儿不肯洗,双手捂着肚子不让方云宣给他脱衣裳。他一向乖巧,却惟独不爱洗澡,每次洗澡都跟打仗似的,要方云宣抓着哄着才成。 楠哥儿今天格外闹腾,方云宣怎么哄他都不肯洗,最后还是杜益山帮忙,两个大人七手八脚给他脱了衣裳,一起将他拎进浴桶里,一个抓着,另一个给他洗澡。 好容易洗完,方云宣和杜益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楠哥儿一进水就扑腾,闹了好一阵又开始玩水,捧着水往他俩身上撩,弄得两人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水,孩子乐得嘻嘻哈哈的。 擦干身体,抱楠哥儿回床上躺好,盖上被子,哄他睡了。方云宣和杜益山都长出了一口气,互相望了一眼,不由都笑了出来。 杜益山狼狈极了,头发湿得一绺一绺,大襟上湿了一大片。方云宣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只穿了一件麻制里衣,身上冰凉冰凉的,湿衣服紧紧贴着皮肉,此时虽是四月,可到底不是夏天,入夜后天气还是有些凉。 方云宣抱着肩膀直哆嗦,手脚也不听使唤,他笑道:“我给找你衣裳去,别让伤口沾水。” 杜益山几乎同时开口,也说了让方云宣换衣裳的话。 两人又是一笑,方云宣让杜益山脱了外衣,免得伤口被水泡了,回身去行李里翻找,找出两套干净衣裳。 杜益山的伤口才刚刚结痂,有时动作大点,伤口就会重新撕裂,方云宣让他不要乱动,站在他面前,轻轻抬起他的手臂,抖开衣裳,帮他穿在身上。 杜益山与方云宣相对而立,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方云宣还穿着一身湿衣,一贴近便有一股凉凉的湿气扑面而来。他的身体有些瘦弱,腰身纤细,背上没什么肌肉,胸前也是平板板的。 这是个男人,一个身体纤细漂亮的男人。杜益山探出手指,顺着方云宣的腰线一路往下,隔空划过,当然感受不到彼此身体的温度,可杜益山还是觉得一阵颤栗,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抚摸眼前的男人,想将他拥进怀里。 方云宣一直低着头,自然看不到杜益山的动作,也没留意到杜益山看向自己的表情,从疑惑渐渐转为坚定。 晚间躺在床上,方云宣辗转难眠。数了无数只绵羊,脑子里却越来越清醒。他不惯与人同睡,一张床榻躺了三个人,彼此都是紧贴着的,呼吸可闻,方云宣连翻个身都怕吵醒了旁边的人,只有一动不敢动的躺着,耳朵听着杜益山的动静,想等他睡熟后,就抱着被子去打地铺。 等了许久,方云宣估摸杜益山已经睡了,蹑手蹑脚爬起来,从床里慢慢往外爬,刚想去撩床帐。 “去哪儿?” 黑暗里突然传来杜益山的声音,方云宣吓得一哆嗦,手上的枕头也掉了。 方云宣躺在最里面,楠哥儿睡在中间,杜益山则靠近床边,方云宣要想下床,必须从床里爬到床外,杜益山算是必经之路。 他进退不是,只好如实做答:“睡不着。” 杜益山自幼习武,耳音极好,早就听见方云宣的呼吸杂乱,不像睡着的样子。 杜益山长腿一横,正好挡住方云宣下床的去路,略微欠了欠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整日睡觉,我也正觉得厌烦。不如我陪你聊聊,也省得长夜难熬。” 屋中也没点灯,床帐里漆黑一片,方云宣看不清杜益山脸上的表情。反正是睡不成了,眼下好像也别无选择,方云宣拥被而坐,点头道:“那就聊吧。” 方云宣等着杜益山问话,杜益山却在考虑话要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杜益山才单刀直入,直接问方云宣道:“到了广宁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方云宣想了想,笑道:“我现在身无长物,进退一身,来去也不被俗物所绊。我想四处走走,广宁再往前就是南海,我想从那里坐船,带楠哥儿到海上转转……” “不许去!” 方云宣话未说完,杜益山已经出声打断。没想到这个人看着斯斯文文,心还挺野,还想去南海?出了南海,让自己到哪里再去寻他。 方云宣话说了半截,正觉得纳闷,就听杜益山又说道:“本朝严禁私自出海,你要想出海,一定要先跟官府报备,然后等着 分卷阅读37 府衙批复,才能成行。其中手续极其繁复,少说也得三年五载,你等得么?” 这话当然是骗人,出海需要官府批文不假,可没有那么复杂,只要跟着当地渔船或商船,来往报备,不要夹带私货就行。 可方云宣哪知道杜益山唬他,他对这个朝代的典章制度本来就不熟悉,又想不到是杜益山骗他,听后只是觉得麻烦,心里便打消了去南海的念头。 杜益山继续引方云宣说话,两个人越说越投契,话也渐渐多了。杜益山说起广宁府的好处,又说楠哥儿还小,过几年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方云宣四处漂泊不是办法,不如到广宁定居,以后彼此也有个照应。 方云宣有些动心,楠哥儿既然跟着他,他就一定得把孩子照顾好了,他们从洛平出来,一路风餐露宿,楠哥儿虽然从没报怨过,可方云宣看得出他并不快乐,也许是该安顿下来,再给楠哥儿找个学堂,与同龄的孩子多玩玩,对楠哥儿也有好处。他们这样四处游荡,大人可能不觉得,孩子到底还是觉得不安全的。 杜益山点到为止,怕方云宣起疑,说了几句便岔开话题。两个人彻夜未眠,天南地北的聊了一夜,杜益山见多识广,方云宣则有两辈子的经验,两个人聊了一晚话题都不重样,从打仗聊到治国、平天下,又从治国、平天下聊到漕运兵器,美酒佳肴。 天快亮时,两个人实在撑不住了,才胡乱歇了一会儿。 第二日起来,众人不用赶路,就相约到附近转转。掌柜一听,忙向杜益山提议,出城不远有座普度寺,寺里香火鼎盛,许愿极灵,素斋做得更是一绝,来往路过的客人都会到那里逛逛。 众人都没意见,左右不远,便一起步行往普度寺去。 出了北城门,远远已看见一座庄严古刹隐在林木之间,沿着山道蜿蜒向上,走过一道道石阶,终于到了山门跟前。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来烧香的人不多,杜益山等人一进庙门便分散开来,各自买了香烛去佛前许愿。 ☆、第28章 朝廷封赏 普度寺内环境清幽,尤其是客寮后面的桃林,一片桃红粉白开得如云霞印日,方云宣流连其中,颇有些乐不思蜀。 午间有知客僧过来相请,众人在寺内用了一顿素斋,味道果然不错,方云宣一面吃,一面算计里面用了什么食材,什么作料调味,要用怎样的火候才能达到最佳味道,若是自己做能做到什么程度。 午后回来,方云宣就在客栈试了一回,买齐材料做了顿素斋给杜益山等人品尝。 众人吃后都说好,味道也与寺里的相差无几。方云宣尝了尝,总觉得味道上好像差了点什么,几经琢磨,还跑回普度寺找伙头僧软磨硬泡,打听了他们做饭的整套程序,回来又做,味道还是不对。 如此反复,方云宣做了一路,一道赛螃蟹他足足做了十来天,韦重彦等人吃得都快吐了,简直不能再听螃蟹两个字。 方云宣反复研究,猛然想到,应该是锅灶的问题。他们用的锅常年荤素不忌,早拿各种油荤腻住了,而寺里的锅灶却从不见荤腥,吃喝都是素的,差别估计就在这里。 重新买了一口锅,不敢用荤油,只用菜籽油慢慢喂出来,涮洗干净,重新做了一顿素斋。 端给众人试吃,果然这回的味道与寺里吃的一模一样,特别是那道赛螃蟹,形神兼俱,用蟹壳盛着,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是用豆腐做的,真能以假乱真,唬倒一片人。 总算是做成了,方云宣也不再一个劲儿的给众人做素菜,晚上韦重彦打了两只山鸡,方云宣烤了,又添了两个荤菜,算是慰劳大伙这段日子跟着他受苦。 方云宣一沾吃的就疯魔,只要跟做饭、吃饭有关,他就一定得研究透了,否则连觉都睡不好。杜益山还是第一次看见方云宣露出这么一副较真的样子,平时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总是有几分藏着掖着,不肯以真性情示人。如今他这个样子,杜益山看着新鲜,也觉得灵动、有趣得多。 从小城出来,杜益山等人继续往广宁走,路途中十分顺畅,再没有出什么意外,一路平安无事,一个多月后,便进了广宁府境内。 路上韦重彦也曾问过方云宣日后的打算,听说他有意在广宁长住,高兴得连声赞好:“早就该如此。你说你过的什么日子,四处乱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才对,到了广宁,置份家业,再娶个媳妇,给楠哥儿生个兄弟,那才叫过日子。” 方云宣摇头苦笑,只好虚应和着。韦重彦说的日子他这辈子是过不了了,他骨子里就是弯的,要找也只能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他是绝不会随便娶个姑娘,委屈人家的。 又走了几日,前面到了一条三岔路口。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省城,而往左去不远就进了山里,翻过这座山头,穿行两县,就是邻省。路口往右去是一条笔直官道,从此一路往南,就是杜益山的家乡杜家庄。 杜益山打算直接回乡,方云宣知道后,想就此别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一路同行,总算相识一场,怎么也要打个招呼再走。 方云宣还未开口,猛听见马车外面鼓乐齐鸣,众人都纳闷,挑开车帘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省城方向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穿青色官袍,骑一匹黄骠马,一阵风一样到了杜益山的马车跟前。 那人急匆匆跳下马来,面带惊惶,远远就喊道:“候爷万福金安!下官马成安迎接来迟,望永定候恕罪!” 杜益山没有搭话,只是望着方云宣,目光深沉如水。他现在处境复杂,还不敢对方云宣许下什么承诺。 “等着我。” 杜益山让方云宣在车里等他,自己下了马车,扫了一眼对面躬身行礼的男人,见他身穿四品文官服饰,正是广宁府知府马成安。 杜益山眉目含笑,虚扶了一把:“杜某只是一介草民,马大人也太过谦了。日后杜某长居此处,少不了要求你这个父母官多多庇护。” 马成安受宠若惊,忙道:“哪里,哪里。候爷仁厚,是下官的福气。下官芝麻小吏,哪敢在候爷面前称大。该是下官求候爷护佑才是。” 两个人客套着,马成安身后的马队也赶到了。一时锣鼓齐鸣,丝竹共响,乱了一通,从人群后面又来了一乘小轿。轿身停稳,从轿里下来一人。杜益山一见此人,立刻明白了马成安为何对他这个过了气的,被打发回乡种田的卸甲将军如此厚待,还亲自迎到了城外。 轿上下来的人面白无须,身穿宝蓝箭 分卷阅读38 袖,袍襟上袖一条素白银蟒,看模样是个太监的打扮。 此人算是杜益山的旧相识,在京中常见,他是当今万岁跟前的红人,大内总管李忠。 李忠双手捧着一卷黄绫卷轴,下轿后目不斜视,展开卷轴,高声喝道:“杜益山接旨。” 众人齐齐跪下,只听李忠宣道:“骠骑将军杜益山,忠君报国,平定胡虏,戍边有功,朕心甚喜,特授永定候,食双俸,另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彩缎绫罗若干,恩准还乡……” 杜益山心内翻涌,先是派人暗杀行刺,后又下旨封赏,当今圣上真是下得一步好棋。 暗杀示警,是警告自己别起不良之心,否则要杀他如同捻死一只蝼蚁;如今下旨封赏,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对自己不薄,若日后杜益山真有什么异举,因今日之事,天下人都会骂他枉负圣恩,是不耻小人。 今日这个结果,其中也许有老师的功劳,可谁又能猜到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是当今圣上故意为之。能做上那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这点手段怕还是有的。 旨宣完了,杜益山跪在原地,并未起身接旨,李忠与杜益山打过半年交道,又常伴皇帝身边,清楚整事件的来龙去脉,大致也能猜到杜益山心中所想。今上如此为之,一来是敲山震虎,想让杜益山老实点,二来是威攝群臣,让他们有个前车之鉴。当皇帝也不容易,为了守住那把龙椅,做点非常之事也再所难免。 杜益山不接旨,其余人自然也得规规矩矩地跪着。马成安不知内里详情,三日之前,李忠带着圣旨亲自来广宁府等候杜益山,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听说杜益山荣升永定候,从此要在广宁长住,更是唬得魂儿都要飞了。 马成安出身寒门,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官场上苦熬几十年,才熬到四品外放的位置。说起来广宁是个好地方,当初他为了来此地,不知上下打典了多少人情。他为官尚算清廉,这几年光是吃各处的孝敬也捞得脑满肠肥。此地山高皇帝远,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人物,他这个知府算是半个土皇帝,里外上下,百姓客商,谁见了他不巴结。此时突然来了个杜益山,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亲自宣旨恭候的人,马成安心中惶恐,暗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从此头上压着这么一尊大佛,做什么可都不敢放开手脚了。 李忠等了片刻,杜益山还是长跪不起,人群里窃窃私语,韦重彦等人急得汗都下来了。 李忠笑了笑,把圣旨卷了卷,塞到杜益山怀里,伏下身去,伸双手相搀,“杜将军,哎哟,瞧咱家这脑子,以后该叫一声候爷才是。” 李忠武艺高强,身手不弱,不容杜益山抵挡,捏住他的脉门,双手较力,一把将他托了起来:“咱家远道而来,候爷可不要小气,怎么也得尽一尽地主之宜,赏咱家一顿饭吃。” 杜益山只是一时气愤难平,才较着劲儿不肯接旨。李忠给他台阶,他没有不下的道理,站起身时已经收敛一身锋芒,笑道:“李公公也太难为人,我刚到广宁,连落脚的地方都没着落,就算想请公公赴宴,也得给我几日工夫准备,才好不慢待于你。” 马成安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忙道:“这点小事哪用候爷操心。下官已在府衙备下薄酒,李公公与候爷若不嫌弃,就请移步府中,也算下官为候爷接风洗尘。” 李忠指了指杜益山,笑道:“你倒会巴结。杜侯爷可不是你从前遇见的那些看见银子就挪不动步的俗人,你可小心,别马屁拍不成,倒拍到马腿上去了。” 马成安又是一头汗,可话都说出口了,没有无功而返的,又殷勤请了一回,说了不少吉祥话。 李忠拉着杜益山,“看他心诚,今日咱就叨扰马大人一回。你们俩以后常来常往,你再还席就是了。” 杜益山只好应下,回头吩咐韦重彦,让他先带着兄弟们回杜家庄,给家里报个平安,晚上再去广宁府接他。 韦重彦答应了,送杜益山等人上车。收拾行装,重新启程,回头再找方云宣,却怎么也找不见人。急忙四处去找,又问其余兄弟,都说只顾着杜益山这边,谁也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韦重彦发了好一顿脾气,骂方云宣心冷口冷,刚才还热热乎乎的称兄道弟,一转眼就一声不吭的走了,心真狠,竟比杜益山这个冷血冷面的将军还狠。他算是服了。 老六劝了一阵,韦重彦才觉得好些,想着路上方云宣说过,他会在广宁府长住,等他们安顿下来,就去寻他,见了面,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第29章 分隔两地 方云宣趁着杜益山接旨,众人无暇顾他,偷偷溜下马车,带着楠哥儿,悄悄进了广宁府。 岔路离广宁府不到五里的路程,方云宣绕开杜益山,一进城就找客栈投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做贼一样逃了。方云宣不想再跟杜益山有什么牵扯,他害怕……至于怕什么好像不言而喻,方云宣笑自己记吃不记打,明明曾经伤到心都痛了,为什么现在还能轻易的对一个人心动。 以后都不会再见他。这是方云宣给自己下的命令。反正他们身份悬殊,就算同处一地,交际的圈子也不会相同,就算想见也见不到。 洗了把脸,方云宣打起精神,盘算他要如何在广宁府立足。从洛平到广宁,方云宣身上带了一百两银子,一路上零零散散的,靠给人帮厨和卖木雕,他又挣了二十几两,除去他们父子的日常开销,现在还剩下一百一十多两。 方云宣想好了,明日就去赁间房子,最好是前面能开间小店铺,后面能住人的那种,不用大,他本钱有限,还没什么挣大钱的心思,只要能养活楠哥儿,供他上学堂就成。 吃了午饭,方云宣先带着楠哥儿在广宁府里转了转。 这里不愧是鱼米之乡,府内十分富庶,出了东城门不远,就是国内最大的港口所在地,因为物流发达,商业也特别繁盛,大大小小的客商汇聚于此,滋生出一座处处商机的城镇。 方云宣边转边观察,发现这里做什么的买卖的都有,吃的、穿的、用的,酒楼、食肆、绸缎庄、棺材铺,大大小小,一应俱全。要想在这里杀出一条血路,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凡事有利就有弊,竞争多就说明顾客多,顾客多,买卖也多,买卖多了,商机自然也多。 转了一个下午,眼看到了饭点,方云宣从最热闹的街市上找了一家饭铺,进去随便点了两个菜和一壶酒。 等菜的时候他便研究这间饭铺的水牌子,红底黑字 分卷阅读39 ,水牌上写着铺子里卖的所有吃食,其中多是家常小菜,价格也适中,另外搭配了几样黄白烧酒以及下酒的凉菜,精细的菜也有,但是点的人不多。 这会儿正是饭点,外面长街上人来人往,铺子里的上座率也不错,没一会儿就坐得满满的,方云宣故意多坐了一会儿,慢慢呷着酒,留意身边几桌的情形。 坐了一个多时辰,方云宣发现这里的翻台量不高,旁边的几桌人吃饭饮酒,许久也不见动弹,看来这间饭铺晚上的生意也仅是如此了。 回到客栈,方云宣哄楠哥儿睡了,躺在床上细算了算,以刚才那家饭铺为例,除去成本,营利至多能持平。也就是说你忙死忙活,也顶多是混饱了肚子,要想发财那就难上加难。 方云宣不想发财,可也不想把店铺开得半死不活,既然要做,那就一定得做好了。方云宣想他做饭的手艺应该没什么问题,试验了这么多回,从这一路上韦重彦等人的反应,也能看得出他做的饭还是挺对这个时代人的胃口。现在只是发愁要给自己的店铺里添点什么特色,好多多招徕顾客上门。 且不说方云宣如何烦恼,翻回头再说杜益山这边。 杜益山与马成安进了府衙,一顿酒宴吃到半夜方散,李忠擅饮,马成安擅于奉承,两个人轮番灌了杜益山几坛佳酿,才尽兴而去。 杜益山喝得半醉,今日赴宴他本来就带了几分气,席间特意令人备了一份厚礼,当着马成安的面送给李忠,笑道:“今日李公公也瞧见了,杜某身边只剩下这二十几个兄弟。我们别无他求,只求安安稳稳,了此余生,也不枉征战多年,就连家中父母病重,也要坚守边关,不能回乡尽孝。杜某求公公在万岁跟前多多美言几句,一盏薄酒,聊表寸心。” 说着话杜益山便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李忠盯了他两眼,又看了看那份厚礼,脸上似笑非笑。 杜益山从不屑于钻营之事,在京中时,他也不与朝中官员结交,打点人情,礼尚往来,更是他从不会做的事。李忠对他十分敬重,也知道皇帝做的事情,对杜益山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公平。 杜益山说这番话,无非是让李忠给皇帝传个信儿,说他如今虎落平阳,游龙困海,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光杆的候爷,在广宁府里连个大浪头也翻不起来,让皇帝尽管安心。 这话有几分堵气,杜益山的军权虽然被皇帝抹了,可他在军中的威望却不容小觑,如今在七星岭上提起杜益山的名字,还是能一呼百应,引来无数兵将追随,也难怪皇帝会不放心。 李忠打了个哈哈,不理杜益山话里的尖刺,反而笑道:“你如今贵为候爷,万岁又赏钱又赏地,长安国开国至今,除了几位跟太/祖爷打天下的老将有此殊荣,你也要算头一份了。过不了两年,你在这广宁府里怕是要横着走喽。” 杜益山不由骂李忠滑头,不接他的话茬儿,反倒不着痕迹的替皇帝说了好话。这事也不是挑明了说的,点到为止,大家心里有数就行,日后他多加小心,不要做逾越之事,别给有心人递把柄也就是了。 韦重彦在府衙外等了半个晚上,才等到杜益山出来。两个人上了马车,回杜家庄的路上,杜益山问起方云宣父子可安顿好了。 刚才猛灌了一通,杜益山这会儿才觉得酒劲上来了,半躺在车里,眼前天旋地转,脑子直发慒。 他闭目养神,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韦重彦的回话,又问了一遍:“楠哥儿他们安顿好了?” 韦重彦一提方云宣就有气,憋了一阵,火又上来了,一拳捶在马车板壁上,咣当一声巨响,把赶车的吓了一跳。 杜益山觉得不对,睁开双眼,问怎么了。 韦重彦愤愤地说了:“这个方云宣,一路上哄得人心热,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倒好听。谁知刚到广宁,兄弟们一个不注意,他就带着楠哥儿溜了,大伙找了一路,也没见他的影子。谁也不知他去哪儿了,进没进广宁府,更是没人知道!” 杜益山没言语,额角上青筋直冒,酒精搅得他头疼。方云宣走了,他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走了就意味着他不想再跟他们这伙人有什么关联,不然也不会连句话都不说,就这样悄没声的走了。 想的美。杜益山轻嗤一声,想甩开他,门儿都没有,在没有弄清楚彼此的心意之前,他们俩就算死也得绑在一块儿。 “明日就去找马成安,从府衙里调兵,把广宁府翻过来,我就不信找不到他!”杜益山突然开口,语间竟有几分狠戾。 韦重彦听得愣了愣,他虽然怪方云宣擅自走了,可也没执着到非要调动官府兵丁去找他的地步。 又想起前些日子的猜测,韦重彦心中有些不安,杜益山做什么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战场这是好事,杀伐决断,决胜千里。可对一个人太执着了,似乎就有那么点可怕。这也是韦重彦试探方云宣的原因,他实在不想方云宣一头栽进去,杜益山这个人,骨子里冷血无情,让他缠上,实在不是件好事。 杜益山的命令从来只说一遍,他发了话,韦重彦不敢不听,点头应下,暗自想着对策。 方云宣说过想在广宁府长住,可到底住没住谁也不知道,再说广宁府这么大,他往哪个犄角旮旯一猫,大海捞针一样,就算派官兵去找,也不能找得跟抓逃犯似的,还是要以查访为主,找不找得到还是个未知数。 这事既然交给他办,自己只要见机行事,想办法瞒过杜益山,就算找到也可以说没找到,拖个一年半载,杜益山对此事自然也就淡了。 韦重彦没想过杜益山会认真,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要说起点亲近的心思也不奇怪,军中没有女人,他们这些男人在塞外一呆就是十几年,见着女人的机会比见皇帝还少,其中就有不少人相互抚慰,舒解*的。可这种事偶尔为之还行,若是大张旗鼓的公开出来,还是要被人不齿。他敬重杜益山,也拿方云宣当亲兄弟,没有看出来也就算了,如今既然发现了些许苗头,他就一定得掐断了,不能让自己最看重的两个人陷进火坑里。 杜益山和韦重彦各自想着心思,一路闷声无语地回了杜家庄。 杜家庄临水而建,是典型的水乡小镇,中间一条蜿蜒江水,半围住一个封闭的世界。 这里居住着杜氏家族三百余户人家,庄里人全都姓杜,七牵八扯全都能攀上亲戚。不知忤了多少年的汉白玉牌坊树在镇口,杜益山一见便皱了眉头。 离乡多年,他几乎忘了,这里是个宗族规矩大于一切的地方,在杜 分卷阅读40 家庄,族里的族长说话比广宁知府马长安还管用,族长发话,就能定下全宗族的生死存亡,乱用私刑,沉塘杖毙的事在镇里也屡有发生。 ☆、第30章 入夜归家 下了马车,改走水路,小舟上的摇撸发出吱呀声响,黑暗的江面上只有船上一点灯火闪着如同鬼火一样的光芒。 杜益山心头沉重,不只因为方云宣不告而别,还因为回了这个让他感到无限压抑的家乡。 少年时的往事他不愿记起,严苛的规矩,总是面无表情的父亲,懦弱畏缩的母亲和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姨娘们,就是杜益山对家乡的全部记忆。 潮湿的水气裹着水草的腥味,扑面而来的摇撸声将沉封已久的记忆呈现在杜益山的脑海里,他望着十几年都没变过的家乡,心里没有一丝喜悦。 在船上晃了半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青瓦白墙的院落闪进眼里,杜益山才多多少少的生出一点乡情。 杜益山的父亲是杜氏家族的长房嫡系,他们这一脉人丁单薄,就只有他父亲和伯父一支。而如今任杜氏族长的人,是杜益山祖父的兄弟,说起来血缘极近,可杜益山却格外讨厌这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今日天色已晚,想来这些人也不会跑来吵闹,等明日天亮,可就有得折腾了。他此次还乡,在外人看来也算荣归故里,皇帝最后还是给了他几分颜面,派李忠亲自宣旨,又厚厚封赏一番,在杜氏宗族看来,杜益山算是出尽了风头,只是这风头里有几分苦涩,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就管不着了。 到了杜家庄门前,早有家丁搭过踏板。 大门洞开,杜益山迈步进去,老管家带着府里一众人等老早就等在门口迎接。众人一见杜益山就跪下行礼,口称候爷。 消息传得倒快。杜益山叹了一声,上前将老管家扶了起来,他少年时多得这位管家照应,若说想念,这么多年来,杜益山也只挂念他和自己的母亲。 “杜叔快请起,您从小看着我长大,与亲叔父无异,以后见我都不要行礼了。” 杜清元连连摆手,“不成。您是主,我是仆,倚老卖老的事做不得。” 说了两句话,杜清元拉着杜益山上下端详,又哭又笑,只说好,又道:“可惜老夫人前年殁了,不然见了少爷,可要喜欢成什么样子。” 说着便掉了眼泪,他是真心实意,哭得杜益山也有几分动容,劝了几句,让家丁们都散了。 歇了一晚,第二日起来,洗漱已毕,吃过早饭,杜益山叫过韦重彦,让他叫兄弟们都到书房里等他,他有话要说。 韦重彦去叫人,过了一时回来复命,说兄弟都到齐了。杜益山应了一声,正要去书房,杜清元走了进来。他拦住杜益山,让两个小厮把家里的帐册搬到杜益山跟前,自己又把腰里的一大串钥匙和府里兑银子买东西的对牌解下来,一同放在桌案上。 杜清元笑眯眯地,拐弯抹角地道:“老夫人殁了,家里只有几个姨奶奶在家。咱们杜氏家族的规矩您也知道,府里当家的只能是主母,姨太太再得宠,也是不能碰家务的。您在外多年,又一直没有娶妻,家里没人当家不成,我这个老棺材才替小少爷看了几年的家业。如今您回来了,我也能功成身退,这些东西我当着您的面交割清楚,免得那些背地里嚼舌头的,骂我杜清元贪着杜家的银子,连死都忘了。” 杜益山看着那厚厚一撂帐册,又看了看恭恭敬敬垂首而立的杜清元,笑道:“杜叔来我家的日子不短了吧?” 杜清元一愣,讷讷答道:“整整三十六年了。老爷与夫人成亲时,族长说杜家没个管事的人,从旁支里挑了我来,给老爷夫人管家。” 杜益山一笑,“三十六年,年头是不短了。您家里如今也是儿孙满堂,再在我府里管事,也的确是委屈了些。这么多年,想来您也倦了,早想回家去含饴弄孙,享一享天伦之乐。” 杜益山话止于此,便不再往下说了,杜清元却听得周身发凉,冷汗也冒出来了。 他今日交帐不过是个试探的意思,并不是真的想撂挑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替杜府管家,里外都是一把抓,杜益山的父亲是个怪人,整日钻研黄老之学,说起炼丹弄药他就在行,若说起田里打多少粮食,铺子里出多少利息,杜父是一窍不通,所以杜家大大小小的产业,一直都是杜清元管理,大事小情也都是他拿主意。 府外是如此,府里就更不用提,杜母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为人端庄有余,精明不足,府里又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姨娘们,她嫁进门就受气,根本压不住台面,内宅里说是杜母管着,其实暗地里,杜母早把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推给了杜清元,这么多年,杜母每年按常例看一遍帐本,其余时候一概不过问,偌大的杜府,做主的竟然是个管家,说起来也有几分可笑。 人就怕定错位,杜清元在杜府的位置独一无二,这么多年下来,他嘴里说着不能倚老卖老,可心里面却一直打着小九九。说没有私心是假的,说他没有暗地里捞好处就更是假的。杜父去世后,杜益山又去了边关,常年不回来,府里人口简单,出的少进的多,每处划拉一把,就够杜清元活得滋滋润润。 杜益山此次回乡,杜清元一直就没放在眼里,杜益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少年时家里的姨太太们斗法,有好几次暗害杜益山,都是他想法子救了下来,不然杜益山哪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杜益山尊敬他,杜清元心里再清楚不过,就凭这点,杜清元觉得自己就能在这个家里再横行二十年。 可没料到,杜益山尊敬是尊敬,却一点情面都不讲,对他这个傻子都看得出来的试探连个面子上的客气话都没讲,直接开口就说出让他回家含饴弄孙的话。笑话,他去含饴弄孙,不但杜家的好处一点都捞不着了,还平白的给了自己脸上一个大耳帖子,让他今天怎么出这个府门,以后还怎么见人。 杜清元急得面红耳赤,阵仗都摆出来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干笑数声,正不知如何收场,就听杜益山笑对韦重彦道:“重彦,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杜叔收拾一下,趁今日天儿好,立刻备船送他回家。” 韦重彦答应一声就要下去,杜清元再也装不下去,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哭道:“老奴舍不得少爷,少爷才刚回来,就要赶老奴走,好叫老奴寒心……” 杜益山冷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惦念了多年的人,心里当做亲人的人,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就给他来了个下 分卷阅读41 马威。他可以从心里去尊敬杜清元,可以把他当做父亲或叔父一样孝敬,但前提是这个人没有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起不良心思,不会见了杜家的家业就眼红,明明是贪恋杜家的家财和声望,却表现得一副仁义道德,像自己多对不住他似的。 昨日的温情消失贻尽,杜益山心中一片冰冷,对这个家的好感彻底没了踪影,他冷着一张脸,将杜清元扶了起来,“杜叔,我叫您一声叔叔,是心里真拿您当叔父对待。您有事只管明言,就算想要杜家的家业,只要是您合理应得的,我也二话不说的给您。您不该仗着我顾念昔日之情,就以此来拿捏我。这是第一次,但愿也是最后一次,否则杜家可用不起您这么大排场的管家!” 杜清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一阵臊一阵,整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简直不能看。 他满脸愧色,杜益山也觉不忍,不再多说,让他把帐册留下,其余东西都拿回去。 杜清元战战兢兢,哆哩哆嗦地走了。韦重彦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一步棋错,把多年的老脸都丢尽了,还平白让他与杜益山之间起了嫌隙,看来人真不能太贪心,若不是他想霸着管家的权利不撒手,杜益山一时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谁叫他心急的。 杜益山叫韦重彦去书房,兄弟们早就等着,见过礼后,杜益山便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卷。 杜益山展开纸卷,对众位兄弟抱了抱拳:“各位兄弟一路追随,益山感激不尽。多余的话不说了,我等都在战场上滚过,生死同袍,都是过命的交情,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 韦重彦等人不知杜益山要做什么,突然叫他们来,又说了这样一番话,一个个听得热血沸腾,只恨不得拍着胸脯吼两声:“自家兄弟,客气个啥劲儿!” 杜益山接着讲道:“既然是卸甲归田,从前打仗的那一套自然不能再提。兄弟们既然跟着我,我就得给大伙谋个正经出路,不说个个都大富大贵,怎么也要落个小康才成。这是我这一路想的几条生财之道,大家看看,定个可行之策,等休整一段,我们就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众人都瞪大了眼,他们跟着杜益山大都是鸡血上脑,一时义气,谁也没想过后事如何。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上卖了十几年命,最后回乡也不过能落下几十两银子的抚恤银,买几亩薄田,种地为生罢了。他们也没有家累,都是既无父母,也无妻儿,光棍一个,到哪儿都一样,所以才一路跟着杜益山到此。没想到杜益山不只打仗有一套,连过日子也有一套,还没到广宁,详细计划就已经列好了,如何行事,需要多少资金,要雇多少人手,谁负责哪方面的事宜,一张纸上写的详尽周全,哪还用别人出什么主意,只要照着这份计划行事就行。 ☆、第31章 姨娘生事 杜益山的计划分两步。头一步便是创业,按他的意思,是先开海上商贸,他们守着港口,是多大的便宜,先买两条船来试试,跟外国通商,走漕运帮人运货,或是贩丝绸、洋货去内陆售卖,都是可行的。 第二步便是安家,杜家庄这个地方,杜益山不想久住,皇帝此次封赏,赏了杜益山广宁府外的一座山头,杜益山派人去看了,说是风景秀美,山头起伏也不高,附近交通便利,十分适宜居住。杜益山想在那里建一座山庄,种些果树,再起一座马场,日后养马种田,再找一个爱人知心相伴,往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韦重彦等人都听得憧憬不已,好日子就在眼前似的,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杜益山为人谨慎,知道计划这东西,往往是赶不上变化的,一切都得等真正施行的时候才能知道结果,此时高兴还太早了些。他说明原委,就让众人下去休息,给了大伙十日假,让他们好好歇歇,十日后正式开始忙活,谁也别想偷懒。 老六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眼睛里都是兴奋:“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有钱大家一块挣,谁偷懒谁是孙子!” 众人齐声附和:“是这个理儿,多挣点银子,再娶几个媳妇,那日子多美!” “呸!就你那模样还娶几个?有一个肯嫁你就不错了!” 众人都高兴,说话也越说越没正经,笑闹成一团。 “候爷!” 门外有人叫了一声,跟着进来一个小厮,走到杜益山面前,面带难色,哼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老六最看不上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他这人好开玩笑,最喜欢跟人逗着玩,扭着胯骨扭到那小厮跟前,学着他的样子转了半天轴,看得一屋子人都笑疯了。 老六本来就长了一张长脸,又瘦又窄,刀条一样,他挤眉弄眼,整张脸皱在一块,连那小厮都绷不住劲儿,捂着嘴乐了起来。 杜益山咳了一声,问道:“到底什么事?” 小厮赶忙收起笑脸,垂首答道:“姨奶奶发脾气,闹了一早上,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下人们怎么哄也不成,管家爷爷让您快去看看呢。” “哪个姨奶奶?” 杜家的姨娘太多,杜益山都记不清自己的父亲往家里纳了几房妾氏。 “是许姨奶奶。” 杜益山点了点头,他倒有些印象,这位许氏姨娘手段了得,自己的母亲没进门前,她就是父亲的通房丫头,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母亲嫁过来后头一天,她是挺着肚子给母亲行的礼。 老一辈的恩怨杜益山不愿再提,事过境迁,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如今再争这口闲气,也太无聊了些。 杜益山跟着小厮,绕过两道院子,进了后宅。 垂花门里又是另一番天地,杜府前半座宅院修得恢弘大气,高堂广厦,十分宽敞。而后面的内宅,则修葺的精致、秀雅,处处透着水乡温婉秀丽的风情。 母亲过世,正房如今无人居住,杜益山在正房门前停留片刻,才往旁边的东跨院走。东跨院修在水榭边上,小小院落倚着水边一溜花木,桂花开时,院子里满是馥郁香气。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叫骂的声音,杜益山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见一个五旬老妇站在屋里,手拍着门扇,骂声中气十足:“谁也别拦着我,我要到坟上哭老爷去!还有没有天理,他都回来两天了,连我的屋门都没进,姨娘怎么了,我这姨娘是正经上了族谱的,是他娘亲自认下的良妾。他娘刚死,杜益山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进了家门连问都不问一声。他这是拿我当死的啊……我要哭老爷去……我要找族长评评这个理!” 里面骂一阵哭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叮当乱响,丫 分卷阅读42 头婆子们跪了一地,杜清元带着两个小厮上前拉住,求许姨娘息怒。 杜益山站了一会儿,韦重彦直咂嘴,问他:“候爷,怎么办?我看这姨奶奶泼辣得厉害,不如咱回去吧,随她闹去,一个女人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杜益山不由一笑,韦重彦一看就没在大宅门里住过,可别小看这些女人的能耐,真要闹起来,能闹得你家宅不宁,内外不安,整个家都能让这些人给败了。 杜益山迈步进门,韦重彦等人急忙跟上,心里都发忤,打仗他们在行,劝架他们可真没辙。 才到门口,迎头一个茶碗便冲杜益山飞了过来,杜益山轻轻侧了侧身,那茶碗越过他头顶,砸在青砖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杜清元吓得魂儿都掉了,许姨奶奶这是不要命了,明明看见杜益山进来,还照着他的脑袋砸茶碗,胆子也忒大了些。 许姨娘砸了茶碗便往椅子上一坐,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杜益山,心里恨得抓心挠肝。她恨自己福薄,好好的儿子得了天花,活不到七岁就死了,若是她的儿子还活着,便是杜府的长子,她哪里还用受这份气,杜家的家产哪还能轮到杜益山头上。 杜益山进了屋,扫了一眼屋子里满地狼藉,回身就叫杜清元:“杜叔。找人把屋子收拾了,把这屋里的丫头婆子全打发了,再给姨娘重新挑两个懂事的送来。” 杜益山吩咐完,转身便往外走,目光连一星半点都没往许姨娘身上看,就好像她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样。 这可气坏了许姨娘,敢情她这一早上白折腾了,人家压根就不把她这个姨娘放在眼里,还姨娘?呸!当头就来了个软钉子,不打不骂不闹,一出声就要把自己屋里的奴才全打发了。这哪能行,这屋里使唤的,是许姨娘几十年来积攒下的贴身悌己人,个个都是心腹,哪能让杜益山随便打发走了。真要打发了,以后自己在杜府的日子可怎么过。 许姨娘一拍桌案,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杜益山这才转身,看了一眼许姨娘,淡淡问道:“姨娘还有何事?”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姨娘?” 杜益山心里不耐烦,面上还不能发作,只好冷道:“不敢!” 杜益山冷了脸,一屋子人都静了下来,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许姨娘,看她如何行事。 许姨娘也有些胆寒,多年未见,杜益山早不是二十年前的俊秀少年,如今的杜益山,剑眉星目,气派天成,一望便自有一股威吓的气势,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许姨娘干咳了一声,变了一副哀伤面容,唤了一个丫头过来,搭着手腕子扶着她起身,又抽出衣襟上的帕子,在脸上抹了两把,软弱道:“你如今出息了,自然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知道,我们这些姨娘们,你眼睛里是瞧不上的。我们无儿无女,在府里没有指望,你再不给我们些脸面,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也只好由着人欺负去。” 对付泼妇杜益山还能硬起心肠,对付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杜益山就有些放不开手脚。 许姨娘明摆着是做戏,杜益山常年不在家,杜母对几个姨娘向来有恩无罚,她们在杜府的日子从来不曾受过苛待,就只看许姨娘一个人住着一个跨院,就可见她平日的生活过得何等自在。 许姨娘哭了许久才止住眼泪,拿手帕掩面,偷偷看了看杜益山的脸色,知道不能再闹,不然杜益山就真要翻脸了。 抹了眼泪,许姨娘笑道:“你别怪我闹,我心里也惦记你不是。你这孩子这么些年都不回家,回来了也不见个人影,你娘在世时就常跟我们念叨,这念叨来念叨去的,人人心里都记挂你。” 杜益山让她说得胳应,一口一个惦记,说得倒亲热,她怕是早忘了推自己下河时的狠毒了。 杜益山耐着性子听许姨娘絮叨了半个上午,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午间许姨娘又留杜益山用饭,杜益山推脱有事,让她自便,带着韦重彦等人回了前院。 韦重彦直抹冷汗,回了书房,问杜益山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姨娘还留着?这不是添乱么,我看趁早打发了算了!” 杜益山摇头苦笑,他何尝不想把这些人打发了。可惜他不能,那些姨娘是父亲的侍妾,虽然妾者通买卖,可要卖也得是父亲卖她们,杜益山身为人子,是不好过问父亲内宅里的事的。他要真的这么做了,明天杜氏祠堂里,族长就得派人把他绑去,审他不敬父母,擅自驱逐父亲姬妾,是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这里就是这样不讲理,跟那些老顽固讲理,能把自己气死。反正只是几个女人,母亲也不在了,她们也为难不了谁,搁在后宅里,顶多是多了几个吃闲饭的人。只要她们不闹得太离谱,就养着好了。 杜益山想得挺好,到了这日晚上,他就发现他低估了这些女人的野心和手段。 ☆、第32章 赁房租屋 吃过晚饭,杜益山回房,一进门就是一愣,自己的亲兵站在门外,看着自己张口结舌,问是怎么回事,亲兵们支吾道:“许姨娘打发了两个丫头过来,说是要贴身伺候候爷的饮食起居……” 男女有别,屋里多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如果她们得了杜益山的喜欢,以后也许就是他房里人,杜益山不在,亲兵们哪还敢在屋里呆着,一窝蜂似的退了出来,只守在门外等着杜益山回来。 杜益山听完就怒了,这个许姨娘还真能折腾,早上才闹了一气,拉着自己说得好不委屈可怜,他半是安抚,半是威吓,耐着性子陪她聊了一个上午,算是给足了她面子。还以为许姨娘能从此安分守己,谁知这才半天过去,她的妖蛾子就又来了。 迈步进了屋门,果然屋里站了两个丫头,都生得水葱似的,生生嫩嫩,水灵灵的,一个穿一身桃红色衣裙,鬓边插一朵红绒花。另一个穿一身绯色裙衫,未施脂粉,看着就秀气干净。 要说许姨娘也算厉害,才刚一见面,就能摸清杜益山的喜好,送的两个丫头都不是俗艳妖冶的,模样中上,能认得几个字,性情也不死板,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聪明有眼色,就算迷不倒杜益山,也能在他屋里安插两个好眼线。 两个丫头一见杜益山就红了脸,粉面含春,眉目生情,四只眼睛偷偷瞄着他,侧身道了万福。 杜益山觉得头疼,摆手让二人起来。男女之事他见得多了,若是没有方云宣,此刻他真不介意身边多两个红袖添香的侍女。 可惜……心里多了个惦念的人,眼前的可爱女子 分卷阅读43 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一天过的,杜益山心都累,长长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望着两个丫头,问道:“你们两个,进府几年了?是家生子,还是外面买来的?” 两个丫头互相望了望,不知道杜益山是什么意思,笑答道:“奴婢们都是外面买的,府里的家生子不多,原本都在老夫人屋里,老夫人体恤下人,这些年又放出去不少,府里的家生子就只剩下五六房了。” 杜益山点了点头,直说道:“现在给你们两条路选,一是拿了银子出府,二是我送你们回许姨娘屋里,你们好好想想,自己选条出路吧。” 两个丫头一听便哭了,扑通跪下,嘤嘤泣道:“候爷若嫌我们姐妹粗笨,奴婢们可以改过,这样不明不白的被赶出去,以后可让奴婢们怎么活?” 杜益山皱了皱眉,笑道:“只在我屋里站了站,就成了不明不白,就没脸活了?” 杜益山虽然笑着,话音里却带了冰茬儿,听得人浑身发冷。两个丫头不由得哆嗦起来,哭声也止住了,只睁着一双杏眼呆呆的看着他。 杜益山不想多言,叫过亲兵,让人准备二百两银子,交给两个丫头,“拿着银子,是出府还是回许姨娘那里,你们自己看着办。”说完便让亲兵拉她们俩出去。 杜益山发了话,亲兵们也没了刚才的顾忌,换了一副凶恶面容,上前推着两个丫头出门。 丫头们还愣征着,今日前来虽是许姨娘的安排,但她们自己心里也是有几分乐意的,杜益山相貌堂堂,又是皇帝亲封的永定候,杜府名正言顺的主子,只要做了他的房里人,以后兴许就能封个姨娘,做杜府的半个主子,那可比做丫头强得多。 刚才的痴心妄想此刻都化成一腔苦水,两个丫头拿着银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推出了门外。 两人细细盘算一回,再回许姨娘那儿,日子也不会好过,混上几年,随便配个小子,就连那管事娘子她们都是不敢想的。还不如拿了银子出府去,从此再也不看人眼色行事,自自在在的寻个好人家嫁了。 打定了主意,两人转忧为喜,朝杜益山房门处福了福身,去杜管事那里拿了身契,欢欢喜喜的去了。 杜益山歇了一晚,第二日就亲自去广宁府,跟马成安借兵,去找方云宣的下落。 马成安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又问:“是何人让候爷如何上心?” 是什么人很重要,这关乎到找人的方式方法,若是个对杜益山有恩的,他就明查暗访,不能慢待。若是个跟杜益山有愁的,那马成安可就不客气了,即刻下海捕文书,满府里去抓,只要方云宣还在广宁境内,就不信抓不着。 杜益山被问得哑口无言,该如何说呢。说他现在也迷糊着,不知道方云宣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是说他惦记他,心里空落落的,见不着方云宣就觉得心里不安生?他在意这个人,杜益山十分确定,只是这在意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也说不上来。 杜益山一脸高深莫测,马成安一直看着杜益山的动静,自以为心中了然,忙道:“下官明白,明白。此事一定给候爷办妥了,您只管安心。” 杜益山不由发笑,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倒明白了。 怕事情办岔了,给方云宣添了麻烦,杜益山正色道:“此人是我知己好友,曾救我于水火,万望马大人礼遇有加,找到他后即刻派人知会我一声。” 马成安手心直冒汗,心道:“好险!”刚看杜益山一脸严肃,还以为方云宣是欠了杜益山的债呢。差点办错差事,真是好险。 韦重彦也没想到杜益山竟会亲自去广宁府,急得冒火,却也无计可施,马成安亲自应下此事,有结果自然也是找杜益山复命,他半点插不下手去。 有心问一问杜益山到底怎么想的,可一看他的脸色,千言万语都憋回心里,韦重彦直叹气,如今只好见机行事,等找到方云宣再说了。 十日过后,休整已毕,杜益山便领着兄弟们买船,租码头。 杜家在广宁府里有几间铺面,做了几十年买卖,原本就在本地商界有些人情脸面,再加上杜益山如今的身份,人人盼着与他结交,又有马成安一路护持,几月之间,杜益山就将生意整顿得风生水起,出了一趟海,来回净利上万,回来又买了两间铺子,专营洋货和丝绸。 生意越做越大,杜益山这边可谓于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买卖想不发财都难,他手里的银子多,人面广,办事公道,出手也大方,渐渐的广宁府里都知道有杜益山这么一位富商大贾,有时不用出门,找他谈生意的就自己找上门来,钱生钱容易,杜益山很快便有了盈利,修建山庄的事也正式提上议程。 方云宣可就不好过了。他在广宁府人生地不熟,出门谁也不认识,两眼一摸黑,想开个小店,租房时就差点让人骗了。牙行里的人见方云宣是从外地来的,一户铺面竟租了两家,还背着那家哄方云宣去看了好几回,说得天花乱坠,骗他先交半年的租金赁下房子。 方云宣险些上当,还好客栈掌柜人不错,忍了几回,最后实在不忍心,就提点了他一句,方云宣这才多了个心眼儿,没有提前把定钱交出去,不然银子准得打了水漂。 方云宣有点心急,他在客栈里住了半个多月了,连房子都没找到,别提开铺子了,再这样下去,钱都要砸在客栈里了。 掌柜与方云宣相处几日,算半个熟人,方云宣为人勤快,嘴甜会说话,时常到厨下给客栈帮厨,又有楠哥儿这个小娃,围前围后,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掌柜越看这父子俩越喜欢,见方云宣着急,就提了一句:“我倒知道一处房子,前面是店铺,楼上是住人的地方,不大,正好你们父子去住。” 方云宣正急得要上房,一听这话真是喜上眉梢,一把拉住掌柜,求他现在就自己过去看房。 掌柜笑道:“别急。房子也跑不了,等关了店,我就带你去。” 方云宣哪里等得,好话说了一大车,好容易求得掌柜松了口,让伙计替他看着店面,换了衣裳,带方云宣去看房。 左转右转,方云宣跟着掌柜转了几条大街,才到了他说的地方。方云宣一看就喜欢,这条街上都是这种独栋小院落,二层高,底下是店铺,上面是住人的地方。铺子前面紧邻一条大街,两边也都是做生意的铺面,前后做什么买卖的都有,惟独没有专门卖吃食的饭铺。 掌柜去找房东,方云宣就站在院子外面左右打量,算计着过路的人流量和主要顾客群 分卷阅读44 。 过了一时掌柜带着房东过来,彼此介绍一番,就进屋里细看。 屋子还算敞亮,收拾得也挺干净,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在紧里面开出一个小隔间,里面是厨房。 方云宣一进来就直奔厨房,进去看了一遍,地方不大,只有一个灶头,拿脚量了一下,还成,能再开一个灶头,也转得开身,开个饭铺足够应付了。 楠哥儿不耐烦在一个地儿呆着,早从楼下跑到楼上,又从楼上跑回楼下,乐得直喊:“爹爹!” 方云宣一把抱住他,楠哥儿拉着方云宣的手上楼,这里指指,那里看看,小脸儿上一直都乐呵呵的。 看样子楠哥儿也喜欢,方云宣立即拍板,决定租下,问房东租金多少。 房东是掌柜的故友,来时掌柜就交待了,方云宣父子远道来此,身上的银子也不多,让他别狮子大开口,给人父子留条活路。 房东也不差这几个钱,既然好友都说了话,他也乐得做顺水人情,公平合理,定下一个月五两银子。 ☆、第33章 搬入新居 第二天方云宣就搬去新家,他随身的东西不多,两个包袱往身上一背,领着楠哥儿一趟就过去了。 楠哥儿好像特别高兴,一进门就跑到楼上,喊方云宣:“爹爹!” 方云宣拎着包袱上去,楼上隔做两间,拐上楼梯,正对着外间屋,再往里走,穿过木制雕花隔板,就是卧房。 楠哥儿爬进拨步床里,蹬着两个脚丫喊方云宣过去看,方云宣搁下包袱,凑过去一瞧,原来是楠哥儿在床里发现一只蝈蝈笼,大概是上一户房客留下的,上面积了不少灰,原本翠绿的颜色也变色发黄了。 “楠哥儿喜欢蝈蝈?”方云宣抱起楠哥儿,指了指蝈蝈笼。 楠哥儿鼓着腮帮子,使劲点头:“嗯。杜叔叔说了,蝈蝈比蛐蛐个儿大,叫得也比蛐蛐好听。他说要带我去抓蝈蝈呢……” 楠哥儿顿了顿,眼神慢慢暗了下来,半晌他拉了拉方云宣的衣袖,仰脸问道:“爹爹,杜叔叔为什么不见了?是楠哥儿不乖,他不喜欢了,所以不来了?” 方云宣听得心里发酸,相处两个月,没想到杜益山对楠哥儿的影响这么大。方云宣觉得自己算是挺会哄孩子的,杜益山却更胜一筹,也许是因为男孩子特别容易对骑马打仗的将军产生好感,不着痕迹之间,杜益山就让楠哥儿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方云宣不知怎么回答,用手蹭了蹭楠哥儿的肚子,哄他道:“爹明天就给楠哥儿买两个大蝈蝈回来。” 楠哥儿眼睛一亮,“真的?” 方云宣点头,孩子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蝈蝈身上,楠哥儿兴奋极了,举着蝈蝈笼欢叫一声,扑到方云宣身上。 方云宣搂着楠哥儿滚进床榻里,一面胳吱他,一面伏下身子,做势要咬他的脖子。楠哥儿边躲边笑,团起身子,乐得气都喘不上来。 父子俩闹了一阵,方云宣让楠哥儿自己玩,他下去打水收拾屋子。底下先不管,楼上要住人,就先收拾上边。方云宣从里到外擦洗了一遍,整整忙了一个上午,连窗扇上的纸都重糊了新的,这才觉得差不多了。 午间简单做了两个菜,和楠哥儿吃了,趁他睡午觉的工夫,方云宣出门采买开饭铺要用的东西,炉灶、桌椅、碗筷这些小件自不用说,还要找一家做木器的,让他们过来打个柜台才成。 方云宣不敢出来太长时间,怕楠哥儿醒来找不到他,这些东西都是分批置办的,来回忙活了十几天,底下的店铺才变得有模有样,渐渐像个饭铺的样子。 这条路上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还有一些给商铺送货的苦力和脚夫,方云宣给饭铺的顾客群定位就是中下层,铺子里也不用太过装饰,弄得太华丽了,人们都以为这里消费高,吓得连门都不敢进,反而不好。 方云宣算了算,底楼大约五十几个平方,隔出一块空间做柜台后,还能摆开十几张桌子,除此之外,再在门口设一张长条桌,摆两张长板凳,专卖散酒和下酒小菜,这样可以方便没有多少闲钱的脚夫们过来歇脚。 饭铺刚开张,什么人的买卖都得做,哪怕是一个大子也要挣。方云宣定了一张菜单子,让人做了水牌子挂在墙上,菜名、价钱一目了然,客人看着也放心。都是些家常菜,方云宣也没把太稀奇的菜谱往上写,一来怕人们不接受,二来这些菜成本太高,写上估计也没人点。 主营家常菜,菜色上又不见长,方云宣想了许久,要想多招徕顾客上门,只有在菜码上下下工夫。比如一个七寸盘的炒菜,菜码可以多给一勺,量给的多了,味道上再做得精致点,自然能吸引不少回头客。 万事开头难,方云宣觉得现在还是以稳为主,宁可少挣些,也不要太出挑了。至于创新出奇,还是要等他站稳脚跟才行。 只是菜量加大,方云宣还觉得不稳妥,他又琢磨了几样花式糕点,开业的头几日,可以用附赠的方式免费送给顾客品尝,如果反响不错,糕点这一块也可以做出大文章。 一切都张罗得差不多,方云宣最后想了一遍,才发现他落下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办。 方云宣脑袋都大了,眼看快开张了,这可怎么好。 方云宣只顾着忙,都忘了,饭铺不比他摆小摊子,可以一边收钱一边做饭,两不耽误。饭铺里一到饭点,往往是一堆人全集中在一起过来,要做的饭食也比馄饨复杂得多,他在后厨都忙不过来,哪能兼顾得了前面。怎么也要雇个跑堂的伙计才成。 方云宣这可犯了难,伙计好找,可跑堂的伙计就难找了,这个人必须要腿勤嘴甜,能把外面的客人拉进屋里,此外还得有眼力劲儿,会来事儿,能把每一个进饭铺的客人都伺候得满意而归。这里面的门道大了,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应付的。 四处打听,问了几日,牙行也跑了几回,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方云宣彻底发了愁,想从别的饭庄里挖角,手里的银子又不做主,挑费高不说,他也不确定他的饭铺一定能挣钱,万一开张后赔得唏里哗啦的,岂不是害了人家一家老小。 正难着,隔壁米铺的掌柜带着楠哥儿走了进来,看方云宣蔫头耷脑的,问怎么了。 这几天方云宣忙着铺子里的事,楠哥儿就托给了米铺掌柜照管。米铺掌柜今年五十来岁,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出门单过,家里就剩下他们老夫妻两个,平时就觉得闷得慌。自打方云宣父子搬来,他们就对楠哥儿喜欢得不得了,看方云宣忙不过来,就主动揽下照管 分卷阅读45 楠哥儿的差使。 方云宣说了原故,叹了口气,愁道:“原本定下后日开张的,现在只好改日子了。” 方云宣丧气极了,看着粉刷一新的店铺,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王掌柜牵着楠哥儿的手,坐在凳子上想了半天,笑道:“我多嘴说句话,方兄弟可别见怪,嫌我别有用心才是。” 方云宣听了纳闷,笑道:“哪会。您有事就说,这些天多亏您帮我照看楠哥儿,不然我连出门都不放心,哪能这么快就把铺子张罗起来。” 王掌柜这才肯说:“我有个侄子,今年十五岁,原本在邻县学徒,学的就是厨子。可那家老板心黑,我侄儿去了他家五六年,他连灶台都不让孩子碰,别说做菜了,竟连菜叶子都碰不着,到他家就是做长工去了,洗衣裳、换尿布、带奶娃,反正是不教正事。前些日子我兄弟一气之下把孩子带回来了,再在他家耽搁下去,孩子什么都学不着,倒把人累傻了。” 王掌柜说了一大套,方云宣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家侄儿来饭铺里跑堂,顺便让方云宣带个徒弟,教那孩子做菜。 方云宣思量片刻,“您既然开口了,我就不能驳您的面子。这样,您带孩子过来,我瞧过后咱们再说。” 王掌柜满面喜色,方云宣的手艺他是见识过的,没得说,侄儿要真能来饭铺里跑堂,跟着方云宣学个几年,可比再找个不知底细的人强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王掌柜果然带着侄子过来,把孩子往方云宣跟前一推,让他叫人,“明远,快叫方老板。” 那孩子生得腼腆,支吾半天,才蹦出两个字:“方……方……” 王掌柜大窘,脸也涨红了,瞪起眼睛,怒道:“你这孩子,在家倒灵利得很,怎么一到正经地方就怯了?” 方云宣忙拦住,笑道:“孩子小,慢慢教就是了。” 上下打量,见面前的男孩瘦弱不堪,身量都没长开,像棵豆芽菜似的。一张小脸倒是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还算不错,不惹人讨厌,是个讨喜的样子。 方云宣笑问他:“你多大年纪,家住哪里,都会些什么?” 王明远抬头望了一眼伯父,又看了看方云宣,心里想着别害怕,可话到嘴里却直秃噜,磕磕巴巴的,一句话断成几截,越说越乱套。 脸臊得通红,王明远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丢死人了,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云宣又与王明远说了几句话,心里就有些犹豫。若是他手下宽裕,他一定二话不说就把这孩子留下,人不可能都是天才,要想学会什么东西,只要肯吃苦,慢慢教导,怎么都能学会的。可他现在这条件,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了别人。他雇人是要用的,拿出来就要独挡一面,既能支应大堂,还要兼顾收钱,一定得是个机灵能干的才行。眼前这个孩子,显然是不合格的。 碍着王掌柜的面子,方云宣搜肠刮肚想着拒绝的话,这孩子他不能收,收下帮不了忙,反倒要添乱。 正思量着,楠哥儿从楼上跑了下来,围着三个人绕了两圈,一头扑进方云宣怀里,扭过身子,好奇地看了看对面的王明远,问方云宣道:“哪来的小哥哥?” 方云宣抱着他站起身,凑近了些,“这是你王伯伯的侄儿,快叫哥哥。” 楠哥儿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从方云宣身上蹭下来,往前跑了两步,拉着王明远的手,叫道:“小哥哥。” 王明远握着楠哥儿软软的手指,见眼前的小娃长得粉白漂亮,像年画里的大娃娃似的,一看就喜欢,抿唇笑了笑,腼腆道:“小兄弟。” ☆、第34章 开业大吉 楠哥儿更高兴了,他一个人闷得很,早盼着有个哥哥能跟他玩儿,拉着王明远上楼,给他看自己的蝈蝈笼和各种小玩意。 这里的事还没完,王明远不敢去,回头看了看王掌柜,为难的叫了一声:“伯父!” 王掌柜这个气,这孩子,真是让那家人给累傻了。楠哥儿喜欢他,比自己跟方云宣说一万句好话都管用,忙道:“楠哥儿叫你去,你就去。看好了,可别让楠哥儿摔了。” 王明远答应一声,和楠哥儿上了楼。 方云宣摇头苦笑,王掌柜这是讹上他了,看来这个孩子他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笑指了指楼上,方云宣道:“王掌柜,这……” 王掌柜也是人精一个,早看出方云宣为难,不肯收下侄儿,正发愁要怎么开口求他。谁知楠哥儿突然跑来,还与侄子这么投缘,这可好办了。 打断方云宣的话头,王掌柜道:“楠哥儿也闷得很,咱们这一片都没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咱们大人再怎么疼他,到底也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办,不能时时陪着他。明远就不同了,他虽比楠哥儿大些,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能和楠哥儿玩儿在一处。我这侄儿没别的好处,就是心地良善,为人厚道,又有耐性,让他跟楠哥儿做伴儿,准没错!” 王掌柜说完,不等方云宣回话,迈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孩子就交给你了。咱们邻居住着,我也信得过你的为人,孩子跟着你准没错。成了,成了,你别送了,几步路就到,客气啥!哈哈……” 王掌柜一溜风似的走了,留下方云宣哭笑不得。算了,大不了自己辛苦点,只要楠哥儿高兴就成。 晚上吃了晚饭,哄楠哥儿睡了,方云宣帮王明远收拾床铺。 王明远受宠若惊,他在原来的店铺里学徒,都是睡在大堂里,两张桌子一拼,直接睡在*的桌面上。都五六年了,除了回家这几天,他就不知道床榻长什么样子。 “方,方老板,不用,不用麻烦。我,我睡底下就行。” 方云宣在卧房外面的屋子里支了张木床,翻出一床厚褥子铺上,素面的布单子铺在最上头,“凉席没有富余的,明天你跟我上街,买一张凉席,再给你置身衣裳。把你那双鞋扔了,都破洞了。” 王明远红了眼眶,眼泪差点掉下来,从没人对自己这么好过,他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照管不过来,他们稍稍懂点事,就都被送出去学徒学手艺。他从没怪过谁,谁让他穷呢,不干活哪有饭吃,能学一门手艺,不用靠天吃饭,在土里刨食,对他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好事了。 来这里之前,王明远才刚被父亲教训过,说这次再不成,家里说什么也不能白养活他了,不管这家人是好是坏,死也让他死在这里。 “我,方老板,你别嫌我笨,别赶我走。我什么都能干,我能吃苦,也 分卷阅读46 有力气……”说到此处,王明远已经泣不成声,少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和着一连串呜咽。 方云宣没有回头,顾自做着手里的事,把床单铺得平平展展。 坚强这种事说来简单,可真正做到却难上加难,特别是遇到你无力去改变的事时。所以他不会开口劝慰,劝慰只是一时的安抚,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实在可靠。方云宣不会搂着这个孩子让他别哭了,而是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哭没有用。 收拾好床铺,方云宣下去打水,拧了手巾递给王明远,“擦擦脸。” 王明远又红了脸,这时才觉得不好意思,都这么大了,还哭成那个熊样儿,还好方云宣没有回头看他,不然更没脸了。 方云宣让王明远坐下,郑重说道:“我说话不说第二遍,你听清楚了。” 王明远急忙点头,“我听着呢。” “你想留在我这儿,就得听我的规矩。” “我听,我一定听您的话。” 方云宣摆了摆手,笑道:“用不着吓成这样,我长得丑点,人可不坏。” 王明远忙摇头:“不丑。”怕方云宣不信,又强调道:“真不丑,看习惯就好了。” 方云宣差点笑出声来,忍了半天,才正色道:“想跟着我不难,只要你肯学,我就肯教。但有一点,你若有一天作奸犯科或是背师另投,我可决不饶你。” 王明远站起身,急道:“不会。我一辈子都跟着方老板,您是好人,我哪也不去。” 方云宣点点头,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这孩子的眼睛又亮又干净,一看就是个本性纯良的。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教起来也放心。 简单叮嘱几句,让王明远早些歇着,明天开始就要忙了。他这个样子还不行,得特训几天,才能拉出来见人。 转过天方云宣就领着王明远去海边,让他对着大海报菜名,什么时候背得清楚明白,每一个字都跟蹦豆似的,才算他合格。 王明远不知道方云宣的用意,他什么都没问,方云宣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天天一大早起来,就跑到海边练习,把每道菜背得滚瓜烂熟,口齿也越练越灵利。 这还不算完,王明远整个人的气质有些畏缩,见人说话都不敢抬头与人对视。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改过来的,方云宣只好教给他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法子,那就是正面对人时,目光稍向上移,直接往人的脑门上看,这样做很容易给人傲慢的感觉,不过以王明远的长相和气质,做出来也是一副怯怯的小白兔模样,一看就知道他是害羞,怎么也不会往傲慢上想。 要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训练几天,王明远在行为举止上大有进步,可胆怯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一紧张就结巴。 方云宣的脾气也上来了,告诉他:“大家都是人,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怕他咬你不成?这样,不管来了什么客人,你都把那些人当成冬瓜,就不害怕了!” 王明远正难过呢,听见这句冬瓜就笑出了来,方云宣也笑道:“话糙理不糙。我头一回做主厨,也怕得要命,做出来的菜都不敢往外端,生怕弄砸了。后来我师傅告诉我:“小子,你是厨子,做得好不好,外面那些客人也得吃。挨了骂就回去自个儿练,练到不挨骂为止,你这算什么?做饭做得连胆子都丢了?” 王明远听得入迷,问结果怎么样? 那顿饭的确是砸了,虽然没被骂,但也没人说好,平平淡淡的反应,让方云宣郁闷了好长时间。 咳了一声,方云宣岔开话题:“现在是说你!明天就上街发传单去,发完了就拉着人介绍咱们饭铺的特色,发不够一百张,明天中午就别吃饭了。” 王明远笑着点头,相处几日,他知道方云宣狠不下那个心,嘴上说得凶,最后还是会给他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 六月初九是黄道吉日,方云宣的饭铺食锦楼正式开业。 这日天气睛和,艳阳高照,方云宣一大早就起来张罗,铺子里又擦拭一遍,到处一尘不染,新油的桌面都泛起了亮光。 王掌柜一家早早就过来道喜,问方云宣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方云宣笑说不用,又叫过王明远来,彼此见过。 王掌柜见王明远一身青布长衫,全身上下里外三新,人也精神了不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也感激方云宣为人仗义,不但没有把侄儿轰出门,反而还如此善待,实在难得。 接过楠哥儿,让方云宣只管去忙,楠哥儿就交给他们夫妻了。 方云宣道了谢,让王掌柜进店里坐。 临近中午,吉时已到,鞭炮齐鸣,一阵热闹过后,附近邻里也都赶过来道喜,食锦楼门前聚满了人。 方云宣穿了一领天青色绉纱长袍,十分温文儒雅,他站在门前与人寒暄客气,招揽路过的人进店里来用饭。 没一时食锦楼里就坐得满满当当,方云宣让王明远招呼客人,自己去厨房里做饭,准备开席。 今日是头一天开张,来的客人里有一大半是这条街上的商铺掌柜,头一炮一定得打响了,不然以后的生意可难做了。方云宣拿出看家的本事,除了客人点的菜外,每桌另外附赠一道菜和一碟点心。 菜和点心都以喜庆为主,菜是香酥八宝鸭,点心是做成牡丹花样的炸面筋。 方云宣一头钻进菜里,不理外面的情况。其实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的尝试,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至于能不能成功,真要看老天帮不帮他了。 食锦楼里喧华吵闹,方云宣在厨房里忙得手脚不停,王明远在大堂里更是忙得团团转。 “小哥儿,这是个啥东西,模样怪俊的,叫啥名字?” 王明远低头一看客人指的东西,正是今日附赠的炸面筋,忙笑道:“开业前三天,本店特意感谢来捧场的老少爷们,每桌送一份八宝香酥鸭和白牡丹。您说的这个就是白牡丹,您瞧瞧,这点心是不是和那牡丹花一个样儿?” 那客人端详了端详,“是倒是,这能吃?” 面前的白瓷碟里摆了一朵跟真花相似的点心,八个花瓣,瓣瓣分明,中间点了一点玫瑰花酱,看着白蕊红心,漂亮得都不像能吃的。 小心翼翼地夹起来,送进嘴里,只觉得酥、脆、甜、香,四种滋味来回在味蕾上翻来搅去。 ☆、第35章 生意兴隆 其余桌上的客人也都正好奇,见有人吃了,忙问:“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那人眯着眼细细品尝 分卷阅读47 ,许久才睁开眼,拍案道:“绝了!这点心真是绝了。” 其余人听了似信不信,一块点心再好吃能好到哪去,大惊小怪。 纷纷拿起筷子,夹起来吃了,一时全场无语,王明远的心都提起来了,这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片刻后,也不知是谁喊了声“好”,紧跟着叫好声络绎不绝,屋子里沸腾起来,都说这点心味道绝佳,好吃得不行。 “伙计,再来一碟!” 一桌才给两块,哪够吃,这才刚把馋虫逗出来,要解馋少说还得再来个十块八块的。 要白牡丹的人越来越多,王明远又得意又欢喜,站在柜台前,略微弯了弯腰,态度不不卑不亢,脸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让人觉得疏离,他高声说道:“各位客官,这点心是附赠的,每桌只有一碟,不能多给。小店也得顾个本钱不是?您要吃着好,就请明日再来,三日之内,点心和下酒菜都是免费送的。” 客人们听了只好做罢,人家都白给了,也不能腆着脸硬要,念叨几句,又去试吃其他菜色。 这也是方云宣算计好的,送的东西不能太多,但每样都要精致勾人,这样才能勾住回头客。 今日开张大吉,方云宣从厨房出来,王明远就乐颠颠地扑了上去,喜道:“师傅,今天生意可好了,您是没看见,屋里屋外都坐满了,您做的那道白牡丹,客人们吃了都说好,还说您比宫里的御厨还厉害!” 方云宣累得腿都软了,他在厨房里做菜,看下单的数量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知道今天的生意一定不错。 拿出钱匣子算帐,果然,除去成本和今日附送的东西,净利有三两五钱银子。 王明远乐得嘴都合不上了,拉着楠哥儿直蹦高儿。 方云宣捏了捏肩膀,笑道:“傻笑什么?今天你伯父和咱们这条街上做买卖的掌柜都来道喜,这其中有一半是不能算数的,谁能天天来给你道喜,要看实际的收益,还是等三天之后再说吧。” 方云宣果然没料错,三日之后,食锦楼的生意跌了一大半,没有白送的吃食,客人们也变得挑剔起来,方云宣这时才拿出了杀手锏,加大菜码,每样菜的味道上都下足了工夫,只为勾住更多的回头客。 附近只有方云宣这一家饭铺,再加上菜码大,味道好,比起大酒楼也不逊色,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低潮期后,食锦楼的生意慢慢回暖,客人们慕名而来,一到饭点大堂里的总是满满的,一天下来净利润能稳定在一两多银子。 如此已经出乎方云宣所料,他原本算计的是够成本,能挣出饭钱、房租,够他们父子衣食无忧就行了。可照如今这个样子,坚持一年,他就能买下一间店铺,不用再租别人的铺面了。 高兴之余,方云宣又开始琢磨添几样新菜色,不用多,每隔一月添一样,让客人们常吃常新,总有个新鲜感和期待度,让样才能不让老顾客厌烦,又能吸引来新的顾客上门。 忙起来日子过得飞过,转眼又过了两个月,食锦楼渐渐站稳脚跟,在小小的南城区里,闯出了一点名号。附近的客商、百姓提起去哪里吃饭,首选的就是这家食锦楼。 客人多了,方云宣一个人忙不过来,又在厨房里雇了两个人打下手,从此后方云宣只管安心掌勺,也有更多的时间去琢磨新菜。 方云宣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让他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偶尔冒出来的一点点思念,也被他狠狠掐断,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起杜益山,不去想他的伤是不是全好了,不去想他总是冷淡的面容,不去想他轻轻勾起的唇角,微微显露的笑容是何等的温暖。 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方云宣早早备下几份节礼,分发给两个帮厨的伙计,十四这日,方云宣又给两人封了红包,打发他们回家过节,过了十五,等十六再回铺子。 主家难得有像方云宣这么大方的,又给东西又给钱,两个人道了谢,欢欢喜喜的走了。 这个时代的人不时兴在年节时全家去饭馆过节,尤其是八月十五和农历年,全都是守在家里,阖家团圆。 明日饭铺不营业,方云宣让王明远也回家去,给他拿了好些吃的、用的,又给他包了二两银子,说是给他弟妹的见面礼。王明远感激不尽,拿着东西叫了一声:“师傅。”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楠哥儿听说王明远要走,立刻闹了脾气,苦着脸拉着王明远的衣襟,怎么也不让他走。 方云宣哄他道:“哥哥后天就回来了。” 楠哥儿眼里含了泪花,扭着脸不吱声,却怎么也不撒手,死死抓着王明远。 王明远也舍不得走,他跟楠哥儿玩得极好,跟方云宣学做菜时,楠哥儿就一直守在他旁边,时不时帮他递个蒜头,抓一把面粉,窝心得很。 方云宣硬把楠哥儿抱起来,“明远家里还有父母在堂,你喜欢哥哥,想让他陪着你,可哥哥的爹娘也一样喜欢他,惦记他。楠哥儿不要任性,不然爹不疼你了。” 楠哥儿委屈的哼了两声,这才放开手,伏进方云宣怀里,让王明远早点回来。 王明远连连点头,“我过了十五就回来,我家田里的螃蟹可肥了,我抓一筐带回来,给楠哥儿吃。” 方云宣雇了一辆驴车,把东西都装上车,嘱咐王明远路上小心,若是舍不得父母,多住几日再回来也行。 王明远终于还是哭了,上了驴车,走出老远,眼泪还是不住往下掉。 送走了王明远,家里就只剩下方云宣父子,明日食锦楼不营业,也不用早起,忙了两三个月,突然松下劲来,方云宣一时有点适应,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怎么又想起杜益山来。 人的记忆往往是有时限性的,隔一段时间不见一个人,记忆就会变得模糊,长相什么的也会慢慢淡忘。可杜益山的面容却好像不受这些常规的影响,在方云宣的脑子里格外清晣明朗,仿佛他们俩一刻都没分开过一样。 方云宣突然笑起来,翻个身,望着睡在身边的楠哥儿,给他掖了掖被子,自言自语道:“我要是长成楠哥儿这样,我一准倒追他。” 可惜……自己现在的长相,可不敢指望谁能喜欢。 翻腾了半宿,天到二更方云宣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了,就带着楠哥儿出门。 他们来了广宁这么久,方云宣还没领楠哥儿上过街,孩子一出来就玩疯了,拉着方云宣四处走四处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看什么都新鲜。 分卷阅读48 今日没事,方云宣有的是时间陪着楠哥儿玩,也不拘束着,随着楠哥儿的性子,孩子想去哪儿,方云宣就跟他去哪儿。 玩了一天,转了半个广宁府,楠哥儿才觉得尽性,方云宣都快累趴了,小孩儿的体力真不能小觑,他这些日子也算练出来了,在厨房里一呆一天,也没觉得怎样,今日跟着楠哥儿乱跑,才半天就累得够呛,后来干脆告了饶,还被楠哥儿刮着鼻子笑话了一气。 夕阳西下,父子俩回了食锦楼。方云宣做了两菜一汤,和楠哥儿吃过。等月亮升起来,父子俩爬上天台,在房顶上摆了一张软榻和一张小矮桌,桌上摆几样蜜饯、点心,一瓶梨花白和一盘各种口味的月饼。 方云宣半躺在软榻上,楠哥儿靠在他怀里,一大一小望着天上皎洁的圆月。 华光如流水一般倾泄而下,房前屋后都披上一层明亮的白色光晕,静谧中传来隔壁人家的欢声笑语,甜美中都是温馨恬静。 过了十五,一切恢复如常,食锦楼依然生意兴隆,客人只增不减。 九月时螃蟹正肥,方云宣又在店里添了一道醉螃蟹的新菜。菜色应时应景,再配上食锦楼特制的桂花酒,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品尝,他们饮酒作诗,以醉蟹为题留下不少诗词墨宝,诗作传开,一时之间,食锦楼在广宁府的名气又大了些。 生意好了,烦恼也随之而来,王明远发现最近总有一伙人,每天一到饭点就堵在食锦楼门口探头探脑。留意了几次,确实不是他想多了。这伙人鬼鬼祟祟,在店门口流连不去,有时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他们足有十来个人,看衣着打扮就不像好人,好好的衣裳不好好穿着,个个敞胸露怀,隐约能从衣摆里窥见,这些人腰里都别着铁家伙,不像良善之辈。 没准是强盗。王明远吓了一跳,急忙跑进去与方云宣说了。 方云宣跟他出来,偷偷站在暗处观察,还真有一伙人在门口,看样子不像来吃饭的,倒是一脸找茬儿的样子。 方云宣眉头紧皱,问道:“有多久了?” 王明远回忆一下,“我注意到的就有五六天了,以前来没来就不知道。” 方云宣想了想,让王明远不要惊慌:“还不知这伙人是不是冲咱们来的,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为好,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他们不进来,你就当没这回事。” 王明远心里害怕,抖着身子点了点头,转身回大堂继续招呼客人。 ☆、第36章 上门讹诈 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过两天,这伙人就登堂入室,直接闯进了食锦楼里。 这日天才刚擦黑,还没到饭点,食锦楼里空空荡荡,方云宣领着两个伙计在厨房里忙活,王明远则在大堂里擦抹桌椅。 门外脚步声响,王明远以为是有顾客上门,忙迎了出来。刚到门口,还未说话,就被人狠狠搡了一把,推得他直接撞在门板上,后背磕得生疼。 “哎哟。” 王明远痛叫出声,推他的人怪笑两声,啐道:“好狗不挡路啊!” 跟来的人也大笑起来,十几个人堵在门口,围着王明远你推一把,我拍一下,把孩子当皮球一样推来滚去,他们则哄笑取乐。 王明远哪见过这阵仗,当时就慒了,被人推得转了无数个圈,只觉得眼前发晕,看人都成了双影,急得大吼:“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这伙人当中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听见王明远的话,扭脸冲狐朋狗党们呲牙,乐道:“他问咱们干什么?来饭馆当然是吃饭,难道打铁不成?” 说着话他迈步进了食锦楼,其余人看见大哥进去,放开王明远,也一路跟进门里。 刀疤脸四下打量,这间饭铺不大,十来张桌子,收拾得干净整齐,门口的窗扇大开,窗下摆了一张长条桌,专营散客。 此时屋里没有客人,刀疤脸在门口的位置找了张桌子,大模大样往椅子上一坐,单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坐舒服了,就从腰间拽出一把剔骨的尖刀,往红木八仙桌上一剟。剔骨刀刀身锋利,扎得极深,稳稳当当的嵌在桌面上,刀头上一簇红缨子耷拉下来,在黑漆桌面上显得格外晃眼。 刀疤脸招呼众人:“别忤着!今日哥哥我请客,兄弟们都坐,都坐!” 其余人纷纷找地方,一人霸住一张桌子,歪七扭八的坐了下来。 王明远整个人抖成一团,倚在门板上只剩下哆嗦。 “伙计!” 刀疤脸大喝一声,王明远不敢过去,只在门口问道:“什,什么?” 刀疤脸大怒,一拍桌案,狠道:“我们兄弟来你们食锦楼吃饭,是给你们面子,怎么?给脸不要?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王明远忍着心里的害怕,脚下打飘,晃晃悠悠地走到刀疤脸面前,抖着声音道:“客官别动怒。” 这伙人来者不善,一定得小心应付,不能让他们在这里闹事。 刀疤脸甩手就给了王明远一巴掌,“狗东西,你也配站着跟我说话?” 王明远半点没防备,脸上猛然挨了一下,被打得身子一歪,一头栽在地上。他捂着脸颊,委屈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他长这么大,还没人动手打过他呢。 瞄了一眼桌上的剔骨刀,王明远不敢发作,只好陪笑道:“小人不懂事,请官人不要见怪。您既然是来吃饭的,就请吩咐下来,我也好替您张罗。” 刀疤脸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水牌子,又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人身上,努了努嘴,示意他说话。 刀疤脸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面色姜黄,脸上虽笑眯眯的,可整个人的神情气质却比刀疤脸还瘆人。 姜黄脸男人会意,立刻上前一步,扶王明远站起来,嘿嘿笑道:“小哥儿莫怕,我们正经吃饭,又不是不给钱,只要你伺候好了,赏钱少不了你的!我大哥脾气暴,你可得多担待。” 王明远稳住心神,勉强扯出个笑脸,连声道:“是,是,小的明白,各位客官只管吩咐。” “这才对。这样,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做十桌八桌,端上来给我们兄弟尝尝味道。” 王明远惊道:“十桌八桌?”这哪是要尝味道,他们才十几个人,一桌席面管够了,要这么多摆着看?看他们这副模样,吃完饭真能给钱? 王明远面露惊讶,他略一迟疑,刀疤脸就怒道:“怎么?怕我贺双魁给不起银子?” 王明远连说不敢,点头哈腰陪了半天小心,给贺双魁斟茶倒水,笑道:“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菜多 分卷阅读49 了您也吃不了,不如我给您上四凉四热,荦素搭配。烧茄泥,蒜蓉南瓜,金丝虾球,软溜鱼片,再来一坛桂花酿。您先吃着,不够再添,成么?” 贺双魁这才不言语,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王明远转头就往厨房跑,给方云宣报信。 厨房隔在里间,风箱一响,屋子里吵得要命,很难听见外面的动静。方云宣还不知道大堂里发生的事,看见王明远跌跌撞撞跑进来,还道怎么了,扶他坐下,笑道:“真是越练越回去了,前些日子还好,怎么今日又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了。” 王明远见了方云宣,一肚子的委屈全涌了上来,他才十五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刚才强撑了这么久,已经比从前强得多。 一头扑进方云宣怀里,王明远呜呜哭道:“不好了,师傅,前些日子咱们说的那伙人,闯进店里来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方云宣好容易才把事情经过连在一起,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方云宣暗道不好,他们这间店果然是被人惦记上了。 又细问了问,方云宣让王明远和两个伙计在后厨呆着,不要出来。自己撩开蓝布帘,朝外面看了看。 只见大堂里坐了十几个人,个个呲牙咧嘴,面带凶相,贺双魁坐的那张桌子上,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上人了,平日这个时间,食锦楼里早坐满了人,头一拨客人都吃得差不多,该上第二拨了。可今天,整个大堂里只有贺双魁和他带来的十几个混混,愣是一个客人也不见。 这也难怪,贺双魁在广宁府里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连广宁府知府马成安都吃着他们的孝敬,对贺双魁等人干的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闹出人命,像这样找上门去,敲诈讹钱的事官府管都不会管。有这样一伙人坐在屋里,普通百姓谁敢进来吃饭,又不是肉皮子发紧,想挨揍了。 有句话叫“出头的椽子先烂”,不管是人或事,太出类拔萃了,就容易遭人嫉恨。 食锦楼生意红火,名气越来越大,早吸引了广宁府各路人马的注意,贺双魁养了一帮泼皮无赖,平素就靠讹诈为生,凡是生意好些的店铺,没有一家没被他们讹过的。 方云宣低头想着对策,今日这一关怕是没那么好过的,如今怕也没用,还是正面交锋,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做好了菜,方云宣让王明远速去官府一趟,就说有人当街行凶,已经动了刀子,叫官府快来抓人。 王明远犹豫道:“师傅,这些泼皮多半与官府互相勾连,不然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公然来咱们店里闹事。我看去了也没用,根本治不了他们。” 方云宣叹了口气,“若不经官,只靠你我二人,哪斗得过这么多混混。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这儿有两个银锭子,你拿着,官府不来人,你就把事情说得严重些,杀人放火往大了编,再把这银子塞给他们,看在这两个银锭子的份上,捕快们也要走一趟的。” 王明远接了银子,嘱咐方云宣万事小心:“这伙人凶得很,您千万别惹恼他们。” 王明远从后门出来,飞跑去府衙,找官兵来救援。 方云宣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端着做好的菜,撩帘出来。进了大堂,来到贺双魁面前,把几个菜摆上桌子,抱拳向贺双魁拱了拱手,“我是食锦楼的掌柜,不知这位客官如何称呼?” 贺双魁一撩眼皮,目光搭在方云宣身上,才看了一眼,就扑嗤一声笑了:“你就是食锦楼的掌柜?” “正是。” “真是好丑的一张脸。”贺双魁转头冲姜黄脸笑道:“我当我就够丑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比我更丑的。哎,小于、老赵你们都来瞧瞧,这脸还能看吗?” 众人齐声哄笑,指着方云宣道:“贺大哥的脸跟他一比,那就是标标致致的美人脸!” “这模样的做出饭来,能吃吗?” 方云宣脸上带笑,听着贺双魁等人将他从头到脚取笑了一遍,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消散,反而更加温和亲切,他笑道:“厨子做菜是靠手,小弟不靠脸吃饭,脸长得再丑,也不妨碍我做出一桌好菜。” 贺双魁一听,倒起了几分好奇。他们平日去店铺里讹钱,多是直奔主题,进门就砸,砸完就要钱,不给钱就赖着不走,报官也不怕,反正官府里的人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顶多装样子似的关上两天,不痛不痒的放出来,翻回头再去讹,这次比上次还狠,要的钱更多,如此反复,广宁府里的店铺都知道惹不起这位贺爷,没有一家敢与他作对,要钱就给,谁也不敢说二话。 少见有方云宣这样的,不卑不亢,面对他这么个凶神恶煞似的人,竟没露出一丝胆怯。贺双魁不由生出一分敬佩,也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第37章 误打误撞 贺双魁这人好吃,也善饮,早听说食锦楼里的菜做得好,桂花酒酿得更是天下一绝,心里就有些尝尝的意思,看了看桌上的几样菜,问道:“你做的?” 方云宣点头称是。 贺双魁歪斜着,伸手抓起筷子,随意夹了一样,扔进嘴里。 他夹的是金丝虾球,是将虾肉剁成泥,加姜汁和盐,再加上一定比例的猪肉蓉和成馅,团成球状,在切成细丝的土豆里滚上一圈,滚得虾球周围沾满土豆丝,再下油锅里炸熟。 贺双魁吃完没说话,只抬头看了方云宣一眼,心中惊异,看来这人果然没说大话,这菜做得的确是好,也难怪这间食锦楼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就在广宁府闯出了名堂。 金丝虾球对刀工要求极高,土豆丝切得不够细,不够均匀,会直接影响这道菜的口感。另外虾肉和猪肉的比例也很难掌握,猪肉多了就没了虾肉的味道,菜也不能称为虾球了。可反过来虾肉要是多了,腥味又会太重。别看是简简单单的一道菜,却十分考验一个厨子的工底。 贺双魁此时对方云宣除了敬佩,还多了一分欣赏,面上不露声色,他一言不发,一口接一口吃着桌上其余几道菜。 不一会儿菜就见了底,贺双魁放下手里的筷子,抹了抹嘴,斟上一杯酒,呷了一口,招手叫人,轻飘飘说道:“把这屋里屋外全都给我砸了!” 他们就是为此来的,姜黄脸答应一声,回头招呼其余兄弟,众人各绰家伙,有人拿板凳,有人绰椅子,照着柜台就砸了过去,咣当一声巨响,木制柜台被砸出一个豁口,架子上摆的酒瓶、钱匣全掉在地上 分卷阅读50 ,碎渣子散落一地。 屋里顿时乱了,打砸声响成一片,除了贺双魁坐的这张桌子,其他东西没有一样是整个的。 方云宣紧紧攥着拳头,食锦楼是他的心血,是他来了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可以称之为事业的地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糟蹋,他心里呕得要吐血,王明远还没有回来,官兵也不知何时才能来,方云宣站在满地狼藉的大堂里,再也忍不下去。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拍在贺双魁肩上,顺势一拧,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摁倒在桌上,顺手拔出桌上的剔骨刀,架在贺双魁脖颈上,喝道:“让他们都住手!” 贺双魁没料到方云宣敢跟他动手,更没料到方云宣手下的工夫还不错,他不过一时不备,就被方云宣干净利索地用刀制住了。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方云宣一身文生公子的打扮,人看着也是湿润平和,怎么都不像是个会拿刀斗狠的人,因此谁也没防备他。 方云宣拧着贺双魁的胳膊,刀往里推,死死抵住他的脖子,“这位兄台,小弟初来广宁府,自认一向守礼,绝没有得罪谁。你今日上门,二话不说就砸了我的食锦楼,怎么也要给我一个交待吧?” 贺双魁嘿嘿一笑,“大爷除了跟上过床的姑娘有交待,其他人一律没交待!” 话音刚落,贺双魁猛地抬脚后踢,直奔方云宣裆下。方云宣向后闪身,贺双魁趁此工夫回身就补上一拳,正冲方云宣面门。方云宣下盘晃动,手上可没松劲儿,一手拿刀抵着他的脖子,一手还拽着贺双魁的左手腕子。 贺双魁不愧是广宁府里头一号狠角色,被方云宣制着,生生转了个圈,只听他肩膀上的骨节喀嚓作响,胳膊被拽得脱臼,脖子上也划了一条大口子,他愣是从方云宣手下挣脱出来,狠狠一拳砸在方云宣脸上,反身一个虎扑,把方云宣压倒在地。 姜黄脸松了口气,忙上前查看贺双魁的伤势。 贺双魁晃悠着软耷耷的左胳膊,笑道:“没事。” 拎起剔骨刀,贺双魁笑问:“这广宁府里,能制住我的,你还是头一个。兄弟,练过?” 方云宣咬牙,没想到这个贺双魁这么狠,为了脱身竟然能把自己的胳膊拉脱臼,连脖子上架的刀都能不管不顾,蹭着刀口就给了自己一拳,简直是玩命。 这样的狠角色,方云宣也是服了,“你想怎样就直说吧,闹了一晚,也别兜圈子了。” 贺双魁微微一笑,“好。痛快。我就喜欢爽快的硬汉子。我这人向来公道,只要你每月拿出十两银子,我们兄弟自然能保你在广宁府里平安无事。” 贺双魁单膝压在方云宣的腰眼上,手里的剔骨刀在方云宣脸上来回比划,“可你若是还敢耍花招,跟我动刀动枪的不老实,今天我就割下你的耳朵,给兄弟下酒!” 方云宣发狠,挣了两挣,骂道:“休想!” 食锦楼不是什么大铺面,一个月的流水都不到十两银子,除去成本、房租和几个伙计的人工,剩下的银子只有一两多点,就算这些日子生意红火,盈利也不过二两银子。贺双魁一个月就要十两银子的孝敬,让方云宣到哪儿找去。 贺双魁冷笑一声,“果然有胆色。但愿你挨上几刀,还能如此嘴硬!” 举起手里的剔骨刀,刀头裹着一阵疾风,贺双魁朝着方云宣的肋下狠狠劈了下来。 “师傅!” 门外一声大喝:“住手!” 王明远带着一队官兵闯进大堂,贺双魁急忙收手,把剔骨刀藏进袖内,笑呵呵的站起身来。 王明远扑到方云宣跟前,“师傅。” 方云宣脸上挨了一拳,脸侧肿得老高,嘴角也渗了血,王明远急得大哭,指着贺双魁叫道:“捕快大哥,就是他们来食锦楼里闹事,快抓人!” 跟王明远来的捕快姓李,与贺双魁等人也是老相识,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进屋来架势摆得十足,朝贺双魁挤挤眼,故意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你们还有没有王法?都给我锁上!” 贺双魁他们都知道这是做样子给人看,也不反抗,乖乖束手就擒,戴上枷锁,跟着捕快们出了门。 方云宣向李捕快道谢,李捕快剜他一眼,骂道:“你给他们银子不就得了,真是舍命不舍财的主儿!” 官面的人不能得罪,以后少不了有用他们的地方,方云宣忙道:“辛苦。”又让两个伙计端出好酒好菜款待众位衙役。 喝了两杯酒,李捕快面色稍缓,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叫过方云宣,问道:“这位掌柜怎么称呼?我得将今日之事写个呈状,明日好报与知府大人过目。” “在下方云宣。”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李捕快一听“方云宣”三个字,声调拔高了八度,眼睛也瞪得老大,盯着方云宣,真恨不得扑上去仔细看看清楚。 方云宣觉得奇怪,这名字怎么了?又说了一遍:“在下方云宣。” “你真是方云宣?” “正是。” “哎哟,这下可发财了。” 李捕快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一拍大腿,从椅子上蹦起来,堆出一脸笑纹儿,亲亲热热地挽着方云宣的胳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瞪了王明远一眼,李捕快从身上摸出那两个银锭子,递还给他,怒道:“你怎么不早说是方掌柜店里有人闹事?” 王明远也愣了,他求了半天,又递了银子,才请动这些捕快大爷们跟他走了这一趟,李捕快啥时候问过掌柜姓甚名谁了。 “方掌柜放心,这伙人就交给我了,他们绝不敢再上您店里来闹,您放心,放心!” 李捕快打了包票,又安抚方云宣不要担心,他一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方云宣还糊涂着,听李捕快如此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谢了又谢,又送了一包谢礼,李捕快说什么也不要,客气了半天,才领着一众衙役出了食锦楼。 转出街角,李捕快就把贺双魁放了,明白告诉他:“以后别再去找食锦楼的麻烦。” 贺双魁拧了拧脖子,笑道:“李捕快这是怎么了?一个小小的掌柜,我找他麻烦,他又能把我怎样?” 李捕快把贺双魁拉到一边,急道:“那可是永定候要找的人,你惹得起永定候么?” 杜益山是广宁府里的大人物,贺双魁早就听得耳朵里起了茧子,探头往食锦楼的方向瞧了瞧,纳闷道:“永定候找他?做什么?” 李捕快啐了 分卷阅读51 一口,“我哪知道去?知府大人亲自的下的令,府衙里派人找了个天翻地覆,广宁府都要翻过来了,没想到今日不费吹灰之力,倒让我给找着了。嘿嘿,这下可发了,一百两银子的赏钱。” 李捕快搓了搓手,又叮嘱一回,让贺双魁记住他说的话,转身领着人急匆匆的回了府衙,给知府马成安送信领赏。 贺双魁站在街口,对李捕快的话有些似信不信,永定候找一个厨子?难道他府里没做饭的了? 哼笑一声,叫过姜黄脸,“老赵,扶我一把。” 老赵急忙过来,贺双魁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往回走。 路上老赵问道:“大哥,食锦楼的事怎么办?” 贺双魁笑道:“老规矩,硬的不行来软的。天天到他饭铺里坐着,不放一个客人进门,看他能撑几天。” 刚才李捕快的话老赵听得一清二楚,犹豫道:“可李捕快……” “你管他呢。什么侯爷、老爷,我们要在乎这些,早饿死了。” 贺双魁说得没错,他们这些出来混的人,早把脑袋豁出去了,不然就别干这行。 “我明白了,明天就让小于他们多找几个兄弟,到食锦楼里泡着。” ☆、第38章 店中斗酒 自此食锦楼里再无宁日。贺双魁他们做惯了敲诈讹钱的勾当,其中的门道摸得清清楚楚,怎么做能既恶心人,又不落下把柄,他们早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连官府都挑不出他们的毛病。 没过三天,方云宣刚刚收拾好铺面,准备重新开业,老赵就领着一伙人找上门来,等方云宣一开门,他们就一窝蜂似地挤了进来,还依前日的样子,各自霸住一张桌子,也不吵闹,个个都挺斯文,要了一坛桂花酒和两个下酒菜,从中午愣是坐到了半夜。临走还甩下半吊钱,让方云宣不用找了。 人家没打没砸,要菜给钱,就连大声说话的都没有,方云宣就算想擀人,都找不出理由。 王明远气得大骂:“这些人也太过分了,一坐一天,别的客人看见他们,谁也不敢进来,一天只挣半吊钱,连铺子的挑费都不够。还让不让人活了!” 方云宣也觉得头疼,贺双魁这是跟他杠上了,看来只要他不给贺双魁银子,老赵他们就不会罢休。 食锦楼做的是小生意,方云宣又加大了菜码,因此每样菜的利头都比别处少了许多,铺子全靠每天的出单量大,从数量上才能把钱找补回来。贺双魁他们这一闹,彻底绝了方云宣的生路,广宁府里谁不知道贺双魁的大名,他来找茬儿,所有人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沾包儿,谁还敢来食锦楼吃饭,自找晦气。 如此又过了几日,老赵等人每日上门,依然如故。接连十几天,食锦楼里一个客人都不见,已经到了绝境。 方云宣整日发愁,苦思如何应对。王掌柜劝他,让他花钱消灾,给了贺双魁银子就完了。方云宣想了又想,这么做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贺双魁狮子大开口,一个月就要十两银子,且不说这钱没处挣去,就是挣得来,全给了他们,自己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过,连买菜的本钱都没了,食锦楼又要如何维持,不是成了杀鸡取卵么。 这日方云宣下了狠心,与老赵说道:“我要见贺双魁。” 老赵闻言一笑,折腾了十来天,普通商户早扛不住了,也就方云宣这个倔脾气,硬是挺了这么久。 “成。我替方掌柜通报一声,明日就让大哥过来。” 第二日傍晚,贺双魁果然来了。他穿一领鸦青色大氅,腰里别着一把剔骨尖刀,慢条斯理地迈进门里,冲方云宣呲牙一乐。 方云宣坐在八仙桌后,略略拱了拱手,让贺双魁坐下。 贺双魁在方云宣对面坐了,老赵等人一字排开分别立于贺双魁左右,一副打群架的架势。 方云宣笑道:“小弟自幼读书,手无缚鸡之力,兄台摆开这种阵势,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贺双魁一撩大氅,单腿架上椅子,指了指脖子上裹的白布,“方掌柜客气!你瞧瞧,我这脖子上的口子可还没好呢,您就贵人多忘事,把拿刀抹我脖子的茬儿给忘了?” 方云宣一笑,让王明远把东西搬过来。 王明远和两个伙计从后面走了出来,接连抬过十坛烈酒,堆在八仙桌下。 王明远拉了拉方云宣的衣袖,“师傅……” 方云宣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两个伙计撒脚就跑,王明远站着不动,目露惊惧,望着方云宣心里害怕得很,贺双魁这伙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留下方云宣一个,他怎么也不放心。 “我留下陪着师傅。” 方云宣笑道:“没事,你下去吧,到隔壁陪着楠哥儿去,他要闹起来,也只有你哄得住他。” 王明远只得答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方云宣拎起一坛烈酒,拿过两个大海碗,分别斟满了,在自己和贺双魁面前各摆一碗酒。 方云宣沉默片刻,端起碗来,“贺老板闹了几日,无非是想要银子。方某不才,食锦楼开业至今,也没挣出你要的那个数。今日小弟邀兄台来此处,是想请兄台行个方便,给小弟留条活路。” 贺双魁对方云宣还算有好感,就冲着他那一手做菜的手艺,和在乱军之中制住自己的胆识、气魄,这个人就值得他结交。 结交是结交,可不能这么容易就给方云宣台阶下,不然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在广宁府里,他这买卖可就不好做了。 贺双魁想先发威再施恩,先给方云宣点厉害看看,然后再开口免了他的常例孝敬,这样,既能在方云宣面前卖个人情,又能不再兄弟们面前跌了脸面。 贺双魁单手支在膝头,端起碗来,抿了一口:“好酒!甘醇清冽,后劲十足,不愧是西北特产的烈酒。” 目光盯着酒碗,贺双魁轻轻晃了晃碗里的残酒,眼中精光一闪,“你想求我行方便?可以。不过那也要看看方掌柜有没有这个资格。” 方云宣笑道:“今日若是舍不出这条命去,也换不来贺老板另眼相看。你只管开口,是赌酒还是斗狠,划出道来,方某若是说半个‘不’字,这店我也不要了,任凭贺老板处置!” 方云宣答得痛快,其间没有半点犹豫、胆怯,他目光清冷,如一潭深沉碧水,沉静得令人胆寒。 贺双魁暗自叫好,心道自己眼光不错,这个方云宣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刚烈、纯净,世间少有,这样的宝贝让自己遇到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分卷阅读52 ? 贺双魁细细打量对面的人,方云宣身穿竹青色长衫,身段修长挺拔,眉目虽不好看,但相处久了,却觉得他气质独特,越看越顺眼。 贺双魁转了转眼珠,“若比斗狠,我岂不是成了欺负人?试问这广宁府里谁能狠过我去?” 这点方云宣绝对相信,只说前日他制住此人时,贺双魁为了脱身,生生把自己胳膊拽脱臼的狠辣,方云宣就自愧不如。 “既然要比,就比个公道合理,让方掌柜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贺双魁拎起酒坛,为自己碗里重新斟满酒,“你我二人对饮,谁能喝到最后还稳稳当当地站着走出去,就算谁赢。我贺双魁虽是个滚地皮的无赖,但也最讲信义。只要你赢得了我,我就让兄弟们放你一马,不仅如此,我们兄弟还给你保驾护航,从此你就是在广宁府里横着走,我也敢保你平安无恙。” “可你若是输了……”说罢贺双魁嘿嘿一笑,话锋一转,狠道:“你就给我滚出广宁府,从此再不许你踏足广宁一步!” 方云宣半点没犹豫,点头应下。反正再这么闹下去,食锦楼也就毁了,贺双魁就是不赶自己,他也呆不下去了。 “好,痛快!”贺双魁暗自好笑,方云宣真是自不量力,他素来就是个酒坛子,想跟他拼酒力,纯粹自找别扭。贺双魁自出娘胎,会吃饭时就被自己的酒鬼爹抱着灌酒,在酒里泡了小半辈子,哪会输给方云宣这样的文弱书生。 双方约定好了,由老赵做裁判。也不多话,方云宣先端起酒碗,一口喝干。 贺双魁叫了声“好”,自己也端起碗来,一仰脖喝了。 双方互相亮了空碗,相视一笑。 话不多赘,方云宣与贺双魁你一碗我一碗,互不相让,饮到五十多碗,贺双魁心中惊异,真没看出来,方云宣的酒量竟然这么好。他就算是能喝了,喝到现在也有些吃力,酒劲上涌,眼前也模糊起来。可看方云宣神色如常,竟与刚才没有半点变化,说话也清楚明白,条理分明,没有一丝醉酒的意思。 老赵等人也发急,围在贺双魁身后,个个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拎着酒坛子去把方云宣灌倒。 其实方云宣已经醉了,他这人喝酒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怎么喝都不上脸,也就是你外表看他跟没事人似的,举止动作一切如常,可你千万别让他躺下或休息,他端着酒碗还能保持正常,只要他一躺下,立马发酒疯,而且一发疯就不可收拾,你完全料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方云宣的朋友都知道他这个毛病,所以从来不让他喝酒,太可怕,平时看着挺内敛、沉稳的人,喝醉了就整个转了性情,而且谁都制不住他。 贺双魁到哪知道这些去,只是看着方云宣一碗又一碗,喝得比他还干净利索,心里已经杵了,情绪也浮躁起来,又喝几碗,只觉头晕目眩,眼前的东西直打晃,人也坐不稳了,舌头更是短了半截,一张口说话就打秃噜。 给了自己一巴掌,贺双魁的火气也上来了,要说输了对他也没多大损失,这家不成还有下家,广宁府这么大,买卖商铺多了去了,又不是等着方云宣这点银子买米填肚子呢。 可就是不想输,尤其不想输给方云宣,贺双魁觉得丢人。 又拎起一坛酒,破开泥封,让方云宣喝。 方云宣拿起酒坛就往嘴里灌,这次不只贺双魁,连老赵等人都惊了,这个人也太邪门了,十来坛酒,就算他与贺双魁一人五坛,也是个不小的数量,何况这酒还是出名的烈,后劲儿特别足,这么长时间过去,按理酒劲儿早该上来了,方云宣就算不醉倒,也不该如此清醒才是。难道这人真是天赋异禀,酒量大得连贺双魁都能喝趴下? 众人惊讶,不住窃窃私语。只有方云宣自己知道,他全是凭着一股狠劲儿硬撑着的,大腿被藏在袖子里的锥子扎得生疼,方云宣凭着这点疼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扔了酒坛,把最后一坛酒拎起来,递给贺双魁:“贺老板,最后一坛了,您要是喝了还没倒下,就算方某输了!” 贺双魁接了几次都没接住,使劲摇晃脑袋,才找准方云宣的手在哪儿,大着舌头笑道:“好!就让你看看我贺双魁不是吃素的,一坛酒而已,我喝!拿来,你别晃悠,别晃,站好了。” ☆、第39章 酒后重逢 韦重彦站在食锦楼门外,急得火都上了脑门,几次想冲进去,都被杜益山拦了下来。 “候爷!云宣都喝了五坛了,他不能再喝了!” 杜益山何尝不知道,从方云宣端起酒碗到现在,他的眼睛就一直没从方云宣身上移开,心里翻江倒海,种种思绪全涌上了心头,思念、喜悦、焦急、恼恨,还有一点隐约的自豪。 方云宣不愧是他看中的男人,单人匹马,敢与贺双魁这样的狠角色对质,实在是让杜益山刮目相看。 这是方云宣一个人的战斗,杜益山知道,此刻外人的协助对方云宣来说都是多余的,他非但不会感激,反而还会觉得那人多事。方云宣不会希望有人进去帮他,而是更想一个人独自解决眼前的麻烦。 此时此刻,杜益山突然明白了,方云宣为何会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这个人,别看外表冷静平和,其实骨子里却比谁都高傲、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屋内的方云宣目光清冷,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贺双魁。 贺双魁双手捧着酒坛,绰底抱起来,对准坛口,张嘴就灌。这酒坛不算大,中号的坛子而已,单臂一圈,正好圈住。贺双魁喝得痛苦不已,到最后真是强灌了,舌头硬得吞咽不下,酒水顺着颈项一直流到胸口,喝一半洒一半,总算是将一坛酒喝完,摇晃着站起来,指着方云宣,大笑道:“怎……怎么样?服……服……不服?” 话未说完,贺双魁的身子一歪,以头抢地,冲着桌面就倒了下去。老赵急忙搀扶,架住贺双魁的胳膊,扶他站稳。 贺双魁已经站不住了,老赵一松手他就往桌子底下出溜,老赵急得回头,骂几个兄弟道:“你们瞎啦?还不快过来扶着!” 小于忙和另外两个兄弟过来,从老赵手里接过贺双魁,扶着他往门外走。 方云宣拍案而起,喝道:“慢着!” 这一声暴喝吓得众人一缩脖子,方云宣发起怒来,还真有一股子狠辣的气势,连老赵都矮了一截,一脸防备地吼道:“方掌柜有何见教?” “胜负已分,请贺老板给方某留个凭证,免得日后口说无凭!” 老赵刚要发做,想抵 分卷阅读53 死不认,耍个无赖,贺双魁已经解下腰里一块铜牌,甩手扔在桌子上。他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脑子里仅有一线清明,把铜牌扔给方云宣,就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醉死过去。 老赵吓了一跳,贺双魁扔给方云宣的,是他们鹤鸣帮的令牌,只此一块,是帮主的信物,令牌一出,可以号令帮中所有的兄弟,如有不从,按帮规要处以极刑。 小于等人也面面相觑,他们的大哥是醉糊涂了不成,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给人? 贺双魁在帮中极有威望,他做的决定众人不敢不从,老赵再不敢对方云宣放肆,匆匆躬了躬身,朝方云宣施了一礼,和小于扶着贺双魁,出了食锦楼。 贺双魁等人走了,方云宣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把铜牌收进怀里,整个人虚脱了一样,浑身上下冷汗直冒,脚软腿麻,坐在椅子上直打哆嗦。 杜益山一个箭步冲进屋中,半扶半抱,将方云宣扶上楼去。 “重彦,快去找个郎中,给云宣开副解酒药来。” 韦重彦连忙答应,快步跑出食锦楼,去找郎中。 杜益山一手托着方云宣的腰,一手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慢慢往台阶上移。 方云宣目光发散,眼神空洞,木呆呆的任人摆布,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扶他的人好像不是王明远。 方云宣转动目光,从杜益山的手一直看到他脸上,好像不认识似的,方云宣看了好长时间,快到门口时,他才伸出一根手指,在杜益山身上戳了戳,确认他不是醉糊涂了。 杜益山推开卧房门,把方云宣扶上床榻,让他坐好了,回身去脸盆里拧了个手巾,给方云宣敷在脸上,让他好受些。 方云宣已经醉了,思绪一时清楚一时模糊,杜益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怎么也想不通。 杜益山坐在他对面,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中的目光却复杂得厉害,看得方云宣心头更慌更乱。 “你……怎么来了?”方云宣其实更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广宁府这么大,他呆的地方又偏僻,达官显贵从不踏足,应该与杜益山毫无交集才对。 杜益山冷冷开口:“我欠你的钱还没还!” 方云宣一愣,想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来广宁的路上所欠的工钱。方云宣上次几乎是落荒而逃,趁人不备跳下马车,带着楠哥儿一路偷偷摸摸的进了城,工钱什么的,自然是没顾得上要。 杜益山扶方云宣躺下,“睡会儿,一会儿郎中来了,再起来喝药。” 方云宣也知道自己的毛病,这会儿坐着还好,一旦躺下,万一真的发起酒疯,一时情难自控,对杜益山做出点出格的事,后悔都晚了。 挣扎着起身,方云宣笑道:“我喝点茶就好了。不劳杜将军费心。” 方云宣站得急,起身时一甩袍袖,从袖子里滚出一把锥子,当啷一声,锥子滚到地上,方云宣弯腰去拣,杜益山却快他一步,已经抓在手里。 那锥子尖上都是血迹,红得让人触目惊心,杜益山的心头像被人拧了一把,突然而至的疼痛让他猝不及防,他脸上神色大变,目露凶光,回头狠盯着方云宣。 方云宣让他盯得心虚,退回床里,笑道:“我酒量虽然不错,可跟贺双魁拼酒,怎么也要多加一道保险才成。” 他说的轻松,杜益山听后却只剩下难受和气愤,若说刚才他还有几分佩服方云宣的胆色、豪情,那么此时,他心里的情绪已经全被疼惜和愤怒替代。早知道方云宣做事如此狠绝,竟拿锥子让自己保持清醒,杜益山是决不会站在外面傻看着的。 心里后悔不迭,杜益山不由生起气来,单膝跪地,恶狠狠压着方云宣,让他坐好,伸手撩开他衣摆,只见他大腿上殷红一片,方云宣怕扎轻了自己不够清醒,每一下都扎得又深又狠,撕开裤腿,大腿上血肉模糊,伤口太深,血不容易凝,一点一点渗出来,看着很是吓人。 杜益山只觉心疼,此时不用分辩,他也十分清楚他对方云宣到底是什么心思了。这个人,他要定了,就冲着这份让自己牵肠挂肚的思念,和宁可自己受伤心痛,也不愿见他身上有半点伤痛的揪心,已经足以确认自己的心意了。 身上常带着伤药,这是杜益山从军时的习惯,恐怕一生都难改了。忙拿出来,轻轻用软布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撒上伤药,用白布包裹。 方云宣半靠在床榻上,静静看着杜益山小心翼翼的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觉得心里的感情好像有些控制不住,他自己也没料到,他对杜益山的感情会比他想像中的要深得多。 他想念这个人,想念到即使他就在眼前,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想拥抱他,想亲吻他,强烈的渴望啃噬着自己的心,方云宣紧紧握着拳头,咬着牙关,不肯让他心底的情绪泄露半分。 处理好伤口,韦重彦也回来了,他怀里抱着楠哥儿,身后还跟着王明远和一个老郎中。 楠哥儿闹着要回来,王明远也放心不下方云宣,王掌柜派人来探了情况,听说贺双魁已经走了,这才让王明远和楠哥儿回食锦楼。 进门时正与韦重彦碰上,两边说明情况,王明远才知道是认识的,松了口气,几个人飞跑上来看方云宣怎么样了。 看见爹爹没事,楠哥儿从韦重彦怀里挣出来,跑了两步,一头扎进杜益山怀里,“杜叔叔。” 楠哥儿欢喜极了,他还惦记着骑马、抓蝈蝈的事呢。 韦重彦一见方云宣就急了,骂道:“你说你逞什么强?递个信儿来,什么麻烦是解决不了的,非要自个跟那个贺双魁斗酒,喝死你算了!” 方云宣笑而不语,他知道韦重彦担心他,骂他也是为他好。可他就是不想去找杜益山。 杜益山是广宁府的新贵,要打听他的住处一点都不难,只要想找是一定找得到的,可方云宣却从没动过去找他的念头,说他傻也罢,木也好,方云宣就是不想欠杜益山的人情。 这些日子方云宣也想明白了,他不能再和杜益山有牵扯,否则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他怕一旦爱上,又会是上一辈子的结局,他用死亡来抵偿上一次失恋的痛苦,那这一次呢?以杜益山的身分和这个世界的人情世俗,他是绝不可能和自己过什么双宿双栖的小日子的,杜益山一定会娶妻,会生子,方云宣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去,所以他宁可选择逃避。 头晕得厉害,神志也彻底陷入了黑暗,老郎中给方云宣诊脉时,他已经连眼皮 分卷阅读54 都睁不开了,喝药都是杜益山喂的。 一勺一勺的苦药灌进肚子,方云宣总算没做出什么剽悍出格的事,不过也是一时哭一时笑,好像两辈子的委屈事、高兴事全在这时候想起来了。他拉着杜益山不放,絮絮叨叨地讲着他童年的趣事,怎样学做菜,怎样被师傅骂,跟着又背了半个晚上的菜谱。 ☆、第40章 打定主意 从没人敢对杜益山如此放肆。 韦重彦目瞪口呆地看着方云宣拉着杜益山的袖子,像个欢快的孩子一样絮叨着自己所有的琐事。方云宣醉了,韦重彦知道,可杜益山总该是清醒的吧。平常这位将军可是从来都冷着一张脸,韦重彦跟了杜益山十几年,几乎都没怎么见他笑过。可此时,面对方云宣的放肆,杜益山脸上竟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着实让韦重彦以为自己是见了鬼了。 杜益山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心里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听着方云宣说话,虽然是醉话,但也是实话,方云宣清醒时,恐怕永远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更不会如此放肆的跟他说话。 杜益山让韦重彦回去休息,他留在食锦楼里照顾方云宣。韦重彦走后,王明远就想带着楠哥儿去外屋,楠哥儿怎么也不走,赖在杜益山怀里,非要和他一块睡。 王明远为难,他第一次见杜益山,实在不放心把楠哥儿交给他,哄了半天,楠哥儿死活不依,无奈只好把楠哥儿留下,自己去外屋歇着。 杜益山守了方云宣一夜,楠哥儿也陪他一块守着,方云宣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合着双眼睡得沉沉的。楠哥儿撑了一会儿也困了,杜益山抱他和方云宣躺在一起,哄他睡了,自己半靠半卧,独自倚在床头,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方云宣一睡就是三天,把众人吓得不轻,急忙又把老郎中请来,诊了一回脉,老郎中说没事,只是醉得狠了,再喝几副汤药,多饮些汤水就好了。 众人这才安心,送老郎中出来,各自去张罗吃食、汤药等物。 这三天里杜益山衣不解带,一直陪在方云宣身旁,一道来广宁的军中兄弟听说方云宣病了,全都从杜家庄赶来食锦楼探视。杜益山对方云宣照顾得无微不至,喝汤喂药,洗澡擦身一律亲手包办。众人看得惊异,后来看得多了,人人品出些滋味,都明白过来,他们的将军怕是动了真心。 众人都觉高兴,只有韦重彦唉声叹气,和老六说:“这,这哪成。” 老六奇怪:“什么不成?” “候爷和云宣可都是男人,哪能在一块!” 老六摸着脑门,笑道:“我说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还不信。” 韦重彦发急,“他们一个是我最敬重的,另一个我早拿他当了亲兄弟,我怎么是淡操心了?不操心能行?他们真要在一块了,不得让人戳着脊梁骨骂?” 老六越发好笑,“怪了,我记得当今万岁身边还养着十几个男宠呢,本朝喜好男风的官员多了去了,怎么到了咱们候爷这里,你倒大惊小怪起来?” 韦重彦呸了一声:“你也知道那是男宠,养男人,你听听这个词儿,没的让人恶心,你能让你亲兄弟被人指着鼻子骂是靠男人养的男宠?” 老六听了这话,不由也皱了眉头,“咱们候爷不是那样的人,云宣跟着他受不了委屈。” “怎么不受委屈?候爷能一辈子不娶老婆?咱们回来才几个月,上门保媒的都快把杜家庄的门槛踢断了。”韦重彦面色凝重,愁道:“娶妻生子,人人逃不过这关,候爷在广宁府里的声望越来越大,以后提亲的权贵也会越来越多,难免有拒绝不了的时候。就算不是娶妻,接回来几个侍妾是肯定免不了的。你让云宣跟一群娘们争宠?如此还能说不委屈?” 老六苦了脸,他与方云宣的关系虽不如韦重彦那样亲近,但他喜欢方云宣的为人,爽快潇洒,是个堂堂正正的硬汉子,让他过韦重彦所说的那种生活,老六都觉得憋屈,也替方云宣不值,对男人来说,那可是奇耻大辱,比杀头还难受。 两个人算计了一路,到了杜家庄,韦重彦才收住话头,杜府人多嘴杂,这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露一个字出来。 此次他俩是奉杜益山之命,回府来取东西的。方云宣还没醒,杜益山这几天都没回家,生意上的事务积压不少,各处的请柬也攒了一撂,韦重彦回来专为拿帐册、请柬等物,带回食锦楼,好方便杜益山酌情处理。 和老六进了府门,韦重彦直奔书房,老六就在院子里溜达,他好动不好静,不耐烦去书房里,就在外面等着韦重彦出来,两人好一并回去,万一杜益山有什么吩咐,韦重彦一个人忙不过来。 秋后天气已经凉了,天井里的梧桐树落叶子,两个小厮不急不慢的挥着扫帚,把落叶扫到角落里,用铲子挖开浮土,埋进梧桐树底下。 老六逗两个小厮说话,他这人脾气好,说话又风趣,府里的丫头、小厮都喜欢他,说说笑笑,几个人正闹着,杜清元从内宅里走了出来,沉着脸,斥道:“让你们扫院子,谁准你们大声喧哗,随意取笑了?” 两个小厮吓得面如土色,叫了声:“杜管家。”急忙各自散开,抡着扫帚用力去刮地皮。 老六心里不痛快,杜清元在杜益山面前还算老实,可在他们这些兄弟面前,却常露出些轻蔑、不屑,瞧不起的样子。他们帮杜益山扩展商路,在海上出生入死,拼了命才能拿下如今这条海上商道。杜益山能迅速成为广宁府的新贵,他们这些兄弟不说有功劳,总算有几分苦劳,杜益山对老六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办事从来都是商量着来。可到了这位杜清元杜管家这里,他们这些人就变得像犄角旮旯里讨人厌的耗子一样,一见面就是一个白眼,好像他们贪了杜家多少好处似的。 老六不像韦重彦,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他这人别看其貌不扬,却心思缜密,走一步算三步,深得杜益山的真传。 当下不露声色,脸上笑呵呵的,和杜清元打招呼:“杜管家,忙呐!” 杜清元哼笑一声,连眼皮子都不撩开,“不忙。我们这些人常年在府里混,连大门都难出,哪像几位军爷,能陪着少爷在广宁府里进进出出,见的都是知府那样的大人物,您几位那才叫忙呢!” 老六一笑,敢情是吃这个醋呢。 自从杜清元在杜益山面前撂了一回挑子,杜益山对他就有些不待见,府里的事务虽然还让杜清元管着,但是遇到大宗支出,却都要他报与杜益山批示才能兑牌子领钱,这点让杜清元大为不满,不仅 分卷阅读55 是因为他从中少拿了许多抽头,还因为杜益山对他不再信任,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杜清元恨得要命,尤其是对韦重彦和老六等人,自打这伙人来了,杜益山就不再信他,而是把这伙从军中带来的兵痞摆在了他头顶上。他气不顺,看韦重彦等人更加不顺眼,暗自发誓,一定要给这伙人点颜色看看,最好将他们赶出杜府,让杜益山重新重用于他。 老六打个哈哈,不与杜清元斗口,绕过他就往书房走,想去找韦重彦,刚到月亮门洞,杜清元叫住老六,问道:“候爷几日不回家,是去了哪里?” 老六转了转眼珠,方云宣的事不能说,起码在不知道杜益山的意思之前,是不能对外人说的。 “港口有些麻烦,候爷得亲自过去坐镇,这几天他都在码头上,怎么,杜管家有事?” 杜清元冷笑一声,昨天他才派人去港口找过,杜益山根本不在,老六睁着眼说瞎话,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杜益山刻意交待的。 人就是这样,疑心生暗鬼,往往简单的事也能想复杂了,何况还是两边都有猜忌的人,越说得多就越往歪处想,最后事情只会往更坏的地方发展。 杜清元也不揭穿,指了指后宅的方向,说道:“是许姨奶奶有要事与候爷商量,烦请冯军爷给候爷带个话,请候爷速速回家。” 老六的嘴能哄死人,热热闹闹地答应下来,说一定把话带到。 杜清元也不多话,白眼珠转了一圈,黑眼仁也没转到老六身上,大白眼一翻,低头整了整衣摆,咳了一声,转头走了。 此时韦重彦也找齐了东西,出来时一眼看见杜清元的背影,不由奇怪,问老六道:“他找你?” 老六扑嗤一笑,“他找我做什么,我兜里一个大子没有,他瞧见我也不亲切。” 一句话把韦重彦也逗笑了,两个人出了杜府,坐船离开杜家庄,回食锦楼。 路上老六把杜清元的话说了,韦重彦更是纳闷,“许姨奶奶这两个月都挺安静,这是又出什么妖蛾子,这样急火火的找候爷,连这几日都等不了?” 老六也猜不透,到了食锦楼与杜益山一说,杜益山也想不出会是何事。不过有一点倒是清楚的,她找自己绝没有好事。 杜益山觉得头疼,杜府里人口算是简单,他回来才几个月的光景,府里就闹得乌烟瘴气,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那叫一个花哨好看,戏本儿天天都不带重样儿的,暗地里做下的勾当看得人脊背生寒。在这样的家里,别说温情,那一个一个的,真是好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为了利益和家产,许姨娘等人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杜益山望着床榻上沉睡未醒的方云宣,心中打定主意。如今生意上了轨道,山庄也建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等方云宣身子好些,他就表明心意,接他们父子一块到新建的山庄居住,留下老宅子,让那帮人随便折腾去。 ☆、第41章 风波迭起 第三天傍晚,方云宣才清醒过来,睁开双眼,就见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杜益山抱着楠哥儿坐在床头,韦重彦和老六坐在桌案后,其余几个兄弟或倚门口或靠墙壁,也不知是守了多久了。 心中感慨万千,方云宣感激不已,他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把自己当做一个异世的游魂,没有归属,没有根基,飘到哪里都无所谓,反正这里没有他的朋友和亲眷,也没有人会在乎他。 可此时,这个念头已经彻底被方云宣从心头抹去,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还有这么多关心他的人,他何苦拒人于千里,糟蹋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楠哥儿先发现了,从杜益山怀里蹭出来,飞扑到方云宣身上,大声喊道:“爹爹!” 方云宣搂着他亲了亲,把楠哥儿紧紧抱在怀里。 这几日方云宣昏睡不醒,把孩子都吓坏了。楠哥儿不停地跟方云宣说话,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杜益山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地,方云宣一直不醒,他也越来越焦躁,这两天他连觉都没睡,守在方云宣身边,生怕他醒不过来了。 杜益山从没这样紧张害怕过,即使是头一次上战场,头一次指挥千军万马,他都没有像这三天这样觉得如此难挨。坐卧不宁,心神难安,这些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简直恨不得替方云宣去生病,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杜益山扶方云宣坐起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粥垫垫。 方云宣大窘,除了自己的祖父,还从没人对他这么好过,杜益山平素也不是这样温柔体贴的样子,突然的变化让方云宣一时难以接受,他有些呆愣愣的,望着杜益山,喃喃应了声好。 韦重彦急忙下去张罗,食锦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吃食,王明远跟方云宣学了几个月,简单的菜也能做得像模像样的。方云宣好了,众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到厨房里,先熬了一锅清粥,然后王明远亲自掌勺,做了一桌菜答谢韦重彦等人多日辛苦。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楼上的格局不如楼下宽敞,不过谁也不肯到大堂去吃饭,非要挤在方云宣的卧房里,在他床榻前拼起一张大桌子,围坐一起,他们吃肉喝酒,看着杜益山一勺一勺喂方云宣喝那碗清粥。 方云宣喝粥喝得像受刑一样,本来看着别人吃大鱼大肉,他心里就馋得慌,再加上杜益山坐在他身旁,脸上一本正经,捧着一碗粥喂得好像做着多么正式隆重的事一样,实在是让方云宣觉得如鲠在喉,个个米粒都像要横着进去似的。 众人都偷笑,连楠哥儿都握着小勺子好奇的打量着方云宣,方云宣只觉难受,脸上的皮肉都僵硬了,整个人像上了浆的墙面,直挺挺的等着杜益山喂他。 杜益山做得自然无比,慢条斯理地端着粥碗,用勺子舀了粥,细细吹凉,喂进方云宣嘴里,看他喝了,才在人不注意时,轻轻勾起唇角。 方云宣歇了几日,准备重新开张,和王明远里里外外收拾了一气,又给食锦楼添了些桌椅板凳等零碎东西,买菜备料,一切就绪,只等明日开门迎客。 杜益山不放心,留下两个兵丁帮方云宣照顾店里,方云宣执意不要,推了几次,看杜益山变了脸色,显然是恼了。方云宣忙改口,说让两个兵丁先留几日,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贺双魁没有再来找麻烦,再把人撤走。杜益山这才点头,让方云宣哭笑不得,偷偷骂了他好几天“独/裁、专/制”。 方云宣这边没事了,杜益山也能安心回家去,一进府门,杜清元早迎了出来 分卷阅读56 ,规规矩矩行了礼,跟在杜益山身后进了杜府。 “少爷回来的巧,族长叫您过去呢,我还正说派人去广宁府里寻您,不想您就回来了。” 杜益山闻言停住脚步,眉头紧锁,问道:“族长因何事找我?” 杜清元双目低垂,眼睛一直盯着胸口,声音不高不低,“族长找您自然是大事,少爷快去吧。” 顿了片刻,杜清元抬起头,脸上带笑,“您虽贵为候爷,可也是杜氏子孙,在族长面前,少爷少不得也要多担待些的。” 杜益山何尝不知道,他刚回来时,族长就在祠堂里开了一次宗族大会,杜家庄里所有杜氏子孙汇聚一堂,除了给杜益山接风洗尘外,还有一层警告示威的意思。 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族长的话大过天,沉闷腐朽围绕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重视家族,不轻易接受外人,对每一条家规都奉若圣谕,敢有与旧规矩作对的人或事,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将其视做反叛,并施以各种残忍的打击,或者让反叛屈服,或者将它彻底摧毁。 杜益山无意与整个家族作对,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几百年,想改变他们简直是做梦,他唯一可做的,恐怕也只有逃离,就像他少年时从军一样,再一次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鬼地方。 族长家就住在杜氏祠堂后面,每次要到族长家,都要绕过这座鬼气森森的祠堂。 这祠堂也不知矗立了多少年,青瓦白墙早失了原本的色彩,墙面因潮湿而长满斑驳的绿苔,屋檐上的螭兽也被风雨磨得面目模糊。 杜益山厌恶的看着这个地方,他每次来这里,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族长在祠堂的天井里拿着鞭子打人,牛皮鞭子沾水,抽在人身上的声音很脆很响,杜益山不记得那些人犯了什么错,他只记得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盯着打人的族长和被打的人,空气里没有紧张,只有空洞的麻木和兴奋。 族长临水而居,住在一道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他的几个儿女早已成家,他在世谁也不敢分家,一大家子几十口都住在一个大院里,院里密密匝匝的布满了格成小格的小院子,蜘蛛网一样密集而逼仄。 杜益山进了院门,族长的小儿子正要去渔塘里捕鱼,迎面碰上,他笑道:“益山来了!” 两人年纪相若,可按辈分杜益山该叫他叔叔,忙躬身,笑道:“叔父。” “哎,好,好,快进去吧,爹等你有一阵子了,正发火呢。”杜青拉着杜益山进门,穿过长长的狭窄过道,送他进了正房屋,高声叫道:“爹,益山来了!” 杜氏宗族的族长今年已经年过七旬,古稀之年依然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骂起人来更是声高气足,“我早上叫他,他到下午才来,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了?” 杜益山进门来,先行了礼,“叔爷爷!” 杜裕安稳稳当当坐在太师椅上,哼了一声,说道:“免了,我可受不起候爷的大礼。” 杜益山站起身,立在当地,垂首不语。 人家对他挺尊重,礼也行了,爷爷也叫了,杜裕安找不到由头发作,憋屈得暗自咬牙。自古百姓畏官,杜益山如今贵为候爷,杜裕安见了他心里就直打杵,不敢像对待普通的杜家子孙一样,随意去呵斥、打骂。 杜益山冷淡得很,脸上虽没露出来,可整个人也冷得像周身都笼了一层寒霜。 杜裕安的火也上来了,难道还要我这个长辈将就你个小辈去?你不言语,我也不吱声,咱俩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也不让座,两边都不说话,杜裕安坐在椅子上喝茶,杜益山就站在当地看着他喝。 僵了半晌,屋子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言语。 韦重彦最受不了这种气氛,他急性子,办什么事都要干脆利索,连上战场杀敌都是直接砍脑袋,从不让人受二茬儿罪。 憋闷得直想转磨,老六死拉着他,韦重彦才能好好站在杜益山身后,继续忍着。 正僵持着,院子外面又来了一乘小轿,轿帘一挑,许姨娘走了出来,款款进了院子,到了杜裕安跟前,满脸是笑地福了福身,“给族长见礼,族长万福。” 妾氏没资格以媳妇的身分给长辈请安,许姨娘福完身又跪下磕了头。 许姨娘站起身,让小丫头送上一份礼单,又对杜裕安笑道:“我可不是不信您,可过继的事是大事,我也想选个可心的孩子不是,怎么说也是给我挑儿子啊,我哪能不来看看。族长别嫌我事多才好。” 杜裕安这半天都只顾着跟杜益山置气,早把许姨娘托付的事忘在脑袋后头,看见她进门,这才想起今天找杜益山来的目的,是想和他商量,过继一个孩子过去,给许姨娘养老送终。 收起礼单,杜裕安清了清嗓子,让许姨娘坐下说话。 许姨娘告了座,在下手的位置坐了,眼睛在杜益山脸上扫来扫去,看着他的脸色。 许姨娘的话杜益山听得清楚,也终于知道今日族长为何会兴师动众地叫他过来。 杜益山面无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俊朗,既没动怒,也没急着跳脚反对。他回身找了把椅子,坐好后淡淡一笑,问道:“这事是叔爷爷的主意?” ☆、第42章 继子之争 杜裕安被问得张口结舌,一时难以作答。 过继之事一般只有断子绝孙的人家才做,杜益山他们这一脉虽然子嗣单薄,但也没到了连个儿子都没有的地步,这过继之事提起来未免可笑。可他收了许姨娘许多银子,就算明知此事不合规矩,此时也得硬着头皮把事情做成了。一来为压一压杜益山的气焰,二来也在族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什么候爷?只要是姓杜的,在他这个族长面前,就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杜裕安搁下茶碗,向杜益山解释。细细把话掰开揉碎地说了一遍,大意是许姨娘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一子半女,觉得孤单,因此才想要过继个孩子养在身边,以解寂寞。 杜益山静静听着,转头又问许姨娘:“不知姨娘想过继何人?” 许姨娘紧盯着杜益山,见他脸上没有怒容,暗自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笑答道:“别人家的孩子都宝贝似的,谁肯认给一个姨娘做儿子。我想了几天,求远不如求近,我娘家侄儿就好。大少爷想必见过,就是咱们府里管粮库的许管事的儿子,今年十四了,年纪正好,又是我亲侄儿,我一开口,他们家是一定肯的。” 许姨娘说得眉目舒展,擦了胭脂的老脸上带出两块兴奋的红晕。 分卷阅读57 杜益山可高兴不起来。 过继?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杜家的家产来的。既然是过继,这个孩子自然不可能单单过继在许姨娘名下,一定是要入杜家的宗谱,记在自己的父亲膝下的。如若此事成了,许姨娘等于给杜家添了一位二少爷,而且还是经过族长认可,正经入了契的嗣子,与杜益山一样,有相同的继承权和承嗣权,也就是说,以后杜府的家产,不用这位嗣子吵闹争抢,也是名正言顺有人家一份的,连官府都得认可。 许姨娘张口就说要过继自己的亲侄儿,这其中的意图就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杜益山刚要开口,杜裕安那里先不答应了,板起脸来,训斥许姨娘道:“你哥哥不过是杜府的管事,是杜家的家生奴才,主子怎么能过继个奴才做儿子?简直岂有此理!许氏,当初因为你生了杜家头一个嫡系长孙,才特许抬了你的名分,让你母凭子贵,跟着孩子一块入在杜氏宗谱上。你已经是半个主子了,怎么还和你娘家那些身份低微的奴才牵扯不清,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许姨娘被骂得面色胀红,心里又气又恨,不提这事还好,提起来就让她恨得牙痒痒,她生了杜家的长子,又深得杜父宠爱,在杜府里的地位与杜益山的母亲基本不分伯仲,差不多已是平起平坐,可偏偏老天不睁眼,让她的儿子得天花死了,不然她哪会落得这般惨相。 许姨娘不敢反驳,只好点头,连连称是。又道:“族长教训的是,可我这半个主子做得艰难,府里的事我半点做不得主,大少爷到如今也未娶妻,子嗣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府里只有我们几个老姨娘,每日除了拜佛念经,就是望着四面墙等着天黑,苦啊。” 拽出手帕,抹了抹眼角,“我也没别的盼头了,茗哥儿才十岁就死了,我早没指望了。不怕大少爷恼我,我就实说了。以后我死了,还能指望大少爷像对待亲娘一样,给我发丧出殡?他再守礼,也不过是尽个姨娘的礼节罢了,哪能像亲儿子似的。” 说到此处,许姨娘倒真的难过起来,她们这些人也惨,谁不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谁叫她们命不好,生下来就是奴才呢,如果自己再不争抢,难道真要一辈子被人使唤到死,连最基本的做人的体面都没有。 杜裕安最见不得婆娘哭哭啼啼,脸色更是难看,怒道:“行了!” 许姨娘忙止了眼泪,慢慢收起帕子。心思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她笑道:“我那侄儿灵俐聪明,出生时我就求主母为他脱了贱籍,如今虽是白丁,但也在学堂里读了几年书了,日后考个功名,一准丢不了咱们杜家的脸面!” 杜裕安还是不同意,“那也不行,就算不是奴才,人也好得天仙似的,他也不是咱们杜氏的子孙,你要想过继,就得从咱们杜家宗族里过继,不然此事就此作罢,你也不用再来我这里哭闹,身为杜氏的族长,最要紧的就是保证血缘纯净,我绝不许杜氏家族里多出一个异姓的杂种!” 许姨娘吃了个对头弯,憋气得很。 她盘算得挺好,把侄子过继过来,又亲近又好管束,日后分得杜府一半家产,也不至于把她这个姑母甩开不管,实在是最合适可靠的。谁料杜裕安这个老顽固竟不答应,白白拿了那么多金银,竟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松口,整日念叨着血缘、血缘,杜氏的血缘好金贵么? 堆笑着求了又求,杜裕安怎么都不答应。原来他心里早有了人选,当下提了出来,众人一听,全都差点气笑了。杜裕安提的不是别人,是他最小的孙子,今年刚刚六岁的一个小娃。 杜裕安声气十足,理由也充分,“长安律例中有云:过继子嗣要由亲及疏,同字相继,我那小孙儿正合这两项。就这么说定了。益山,你今日回去就准备香烛供品,明日我就开祠堂,把全族人都叫来,正式让益均过继到你们那房名下。” 许姨娘气得倒仰,暗骂杜裕安算盘打得真精,这事明明是她提出来的,不让她过继自己的侄儿就罢了,这个老滑头竟然还想让自己的孙子来杜家添乱。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许姨娘后悔不迭,这孩子能和自己亲吗,白白养活一场,到最后可能连个好都落不下,夺下家产有什么用,还不是便宜了杜裕安这个老鬼? 许姨娘心里发急,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精心算计好一切,没想到最后竟毁在杜裕安手里,心疼肉疼加肝疼,她刚刚递给杜裕安的礼单,可是她攒了几年的梯己,这个老鬼拿钱不办事,反而还倒抡了一耙,给了她当头一记重击。 如今话也说了,杜益山也请来了,事情却没按许姨娘原定的计划进行。许姨娘拧着手帕着急,想答应,心里实在别不过这个劲儿来;想不答应,又怕得罪了族长,以后更没了给她撑腰的人。 两下为难,心里像着了火似的,许姨娘算计着轻重利害,低头沉默半晌,才一咬牙一跺脚,憋出一点笑纹,点头答应:“成,既然族长发了话,我是没有不听的,我回去准备,明日就来接益均过去。” 杜裕安这才满意,他霸道惯了,当了几十年族长,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反驳他做的决定,他说的话,在杜家庄里跟圣旨是一样的。 得意洋洋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正砸吧滋味,却见杜益山已经站起身来,朝他躬了躬身,冷冷说道:“过继之事我不同意。” 杜裕安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商量这个概念,他也没打算征求杜益山的意见,叫他来不过是知会一声,在杜裕安心中这已经算是给足了杜益山面子。这小子竟然还敢说“他不同意”,反了他了! 杜裕安重重放下茶碗,喝道:“哪个问你意见了?长辈说话,哪有你反对的余地?我说行就行,没你说话的份儿!” 许姨娘也帮腔,“是啊,族长都定了,明日就要立契了,大少爷反对也没用。” 杜益山无奈又好笑,杜家虽然算是大户,但府里的家产其实并不多,分一半养着这些姨娘们,他也不是拿不起的。可杜益山平生最恨有人算计他,更恨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让他如何如何。好说好商量杜益山也许就睁一眼闭一眼的答应了,可杜裕安和许姨娘态度嚣张,一副想怎样就怎样的架势,还摆明要合起伙来坑他,自己要是不反击,这出戏岂不是少了些的跌宕起伏,没了看头? “叔爷爷既是杜氏的族长,就该清楚族规中明文写定:凡杜氏子孙,无子者方可令同字昭穆承继宗祧。家父不孝,子嗣单薄,多年来只得益山一子。益山不才,年过三十还未娶妻,但益山的嫡亲伯父家还有两子,男丁 分卷阅读58 兴旺,足以传承子嗣。嫡系一支有这么些亲儿子、亲孙子,再要过继他人之子,显然不合规矩,叔爷爷莫不是糊涂了?” 杜益山一席话出口,就像当众狠狠甩了杜裕安一个嘴巴子,他是杜氏族长,族规是他吃饭的家伙,他早应该背得滚瓜烂熟才是。杜益山此语,明摆着说他是明知故犯,为了一点银子,连那张老脸都不要了。 杜裕安臊得满脸通红,支吾半响,才怒道:“事急从权!我是看许姨娘孤苦一人,又曾为杜氏生下嫡长子,身份特殊,与寻常姨娘不同,所以才特许她过继个孩子傍身!” 杜益山轻笑,“说到许姨娘,我倒忘了一事,还想请教叔爷爷!” 杜裕安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看见杜益山这副慢条斯理、不急不慌的样子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他怒问:“何事?” “自古妾者通买卖,许姨娘虽脱了奴籍,但到底还是个妾。长安国自太/祖以来,也没听说过要给小妾过继儿子的。简直是笑话,传扬出去,人人都要说杜氏族人尊卑不分,宠妾灭妻,为了小妾一句话,竟然不顾当家主母的脸面……” 杜益山猛然转身,盯着许姨娘,目光如寒霜掠地,“你也配养育孩子?一个妾氏,就算熬到了头,你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妾,杜家的孩子只有我母亲才有资格养育,就算要过继,也是过继到我母亲名下,堂堂正正地做我杜益山的兄弟,而不是跟着你这个不上不下的过气姨娘丢人背兴!” 许姨娘气得直哆嗦,厉声吼道:“妾氏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养孩子了?我家茗哥儿要活着,杜家哪轮得到你当家?哎哟,我可活不了了,族长你听听他说的话,这还是当着您的面,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这要是回了家去,他还不得吃了我啊?老爷唉,你怎么就死了呢,你带着我走吧,我不活了……他这是欺负我没了儿子啊……” ☆、第43章 重新开张 杜益山满面寒霜,坐在食锦楼中,独自饮着一坛梨花白。 方云宣忙了一圈回来,杜益山一坛酒已经喝了大半,他单手执碗,目光虚虚地飘着,周身上下都浮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 杜益山平时也冷淡,可却还算得上平和,虽然难以接近,但也不像此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尖锐了许多,那无形的倒刺仿佛已经透过他的呼吸和动作显现出来,让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生怕一个不慎,就会被那些刺扎着。 连楠哥儿都不敢靠近,换了平时他早就偎进杜益山怀里,亲亲热热的说这说那去了,今日却怎么也不敢,紧紧跟着方云宣,随着他忙进忙出,偶尔怯怯地观察一下杜益山的样子,转头就拉住方云宣的手,摇了摇,小声问道:“杜叔叔怎么了?” 方云宣已经听韦重彦说了事情经过,因为杜益山不答应过继之事,许姨娘撒泼打滚大闹了一场,杜益山让人将她捆回家里,从此不许她再出杜家大门,还把她屋里的丫头婆子全都裁撤了,只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家仆每日给她送三顿饭去,全当养了个活死人。 杜益山当着众人驳了杜裕安的面子,这位杜氏族长可是五十多年都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当时就急了,从内堂请出家法,抡圆了就往杜益山身上打。 韦重彦可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爷爷不爷爷的,有人敢对杜益山动手,他早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杜裕安手里夺下家法,对头掰成三截,甩手狠狠扔在地下。 杜裕安气得浑身哆嗦,胡子直抖,大骂杜益山不顾伦常,竟敢对长辈动手,一面大声呼叫,招呼他的四个儿子出来,让他们快把杜益山这个不孝子拿下。 杜益山贵为候爷,连广宁知府都不敢得罪,杜家的子孙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除了杜裕安这个老顽固倚老卖老,非要去挼虎须,其他人叫谁都不动。 这下更把杜裕安气得够戗,吼了几声,儿子们都不敢往杜益山跟前凑,杜裕安心火上涌,气息散乱,一口气没理顺,当场气得晕厥过去。 众人忙上去救治,掐人中,捶胸口,好半天才算把人救过来,慌忙抬进内室,煎药调理,不必细表。 杜益山从族长家出来就直奔食锦楼,讨厌的地方一时一刻都不想再待。杜益山迫切的想见到方云宣,哪怕他忙得没工夫搭理自己,就只是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情就能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除他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这个人,才是他心灵的归属,是他想相伴一生的人。 店里的事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所有东西都粉饰一新,只等明日重新开张。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方云宣掌了灯,让王明远领着楠哥儿去吃饭。 王明远带着楠哥儿上楼,大堂里就剩下杜益山和方云宣。 方云宣望了杜益山一眼,想了想,先进厨房,做了一碗冰糖炖雪梨。削了梨皮,翻个个儿,大头朝下,把梨核掏了,中间填上冰糖,上锅蒸一刻钟。蒸好了拿花鸟粉彩细瓷小碗盛了,拿红木托盘端着,到杜益山跟前。 方云宣在杜益山对面坐下,把红木托盘推到杜益山面前,“我看你也吃不下什么,就做了一碗冰糖雪梨,你要不耐烦吃梨肉,只喝汤也好,清火袪燥,比喝闷酒强得多。” 杜益山看着面前这碗莹润清透的梨水,不由笑道:“我什么时候喝闷酒了?再说,对着知己,就算是闷酒也能喝得欢喜。” 杜益山说完抬起头,目光停留在方云宣身上。 知己,他说的知己可是自己?眼前也没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方云宣猜测许久,决定还是不要自以为是。 方云宣早被杜益山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了免疫力,他面色如常,迎着那道目光与杜益山对视。 片刻就败下阵来,方云宣移开目光,慌里慌张地转向旁边,脸上也不自在,心里直骂杜益山,明明长了一张面瘫脸,眼睛却漂亮得不像话,盯久了,竟能从里面看出些温柔如水的意思。方云宣不由笑自己见色起意,晕了头了。 杜益山也暗笑,不知怎么,他就是喜欢看方云宣难堪、窘迫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猎蛇时,方云宣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那个笨手笨脚的方云宣实在灵动,让杜益山总会时不时的记起来,好像怎么也挥不散似的,他的样子就在自己的脑子里生根发芽,而且越来越坚固清晰。 晚间杜益山说他不想回去,要在食锦楼里留宿,方云宣领他上楼,让他睡卧房,自己带着楠哥儿到楼下打地铺。 杜益山执意不许,还说:“不必了,一起睡就好,又不是没在一块挤过。” 自己又不是大姑娘, 分卷阅读59 也不能说什么“跟一个男人睡一个屋觉得不方便”的话。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可扭捏的,方云宣点头答应,打水洗漱了,还依上次客栈的老规矩,楠哥儿睡中间,他和杜益山各守一边。 一宿无话,第二日起来,众人吃了早饭,方云宣就让伙计们下了铺板,打开大门,准备营业。 众人都来了精神,一个来月,饭铺里被贺双魁搅和得乱七八糟,客人都不敢上门,生意也一落千丈,如今好容易事情有了转机,今日能重新开门做生意,方云宣等人都攒了一肚子的精力,想大干一场,把食锦楼过去的红火重新找回来。 杜益山特意抽出一天的空来,留在食锦楼里坐镇,方云宣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多一道保险总是好的,有杜益山在,黑白两道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能省去不少麻烦。 午间渐渐有客人上门,王掌柜知道方云宣今天开张,又是早早就来捧场,他领着一帮新朋旧友上门,让方云宣好生感激,远亲不如近邻,王掌柜如此帮衬他,实在令他动容,亲自接进门里,为他们张罗几个下酒菜,陪饮几杯,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生意大不如前,大堂里零零散散,连坐都坐不满。方云宣已经很知足了,只要有人来,食锦楼就能维持,如今只有从头再来,再慢慢攒人气,拉回头客了。 街头一阵喧闹,一伙人闹哄哄地朝着食锦楼走了过来,还未到门口,领头那人已经咧开大嘴叉,笑着吆喝道:“方云宣!你亲哥哥来了,还不出来接我!” 他声音高亢洪亮,离得老远,屋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都奇怪,也不知这是谁来了。 方云宣迎出来一瞧,立时愣在当地。原来门外吆喝的不是别人,正是贺双魁。只见他领着二三百号人,乌压压地冲食锦楼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方云宣也糊涂了,心里直打鼓,不知他们是不是又找茬儿来了,屋里还有这么多客人,真要闹起来,食锦楼的招牌可就彻底毁了。 方云宣连忙向前迎了一步,挡在门口,笑道:“贺老板,今日上门又是讨帐来了?” 贺双魁挠了挠头,笑道:“哪能,我贺双魁向来最守信义,认赌服输,说了不会再找食锦楼的麻烦,就一定做到。今日为兄前来,是特意与方兄弟道喜的。” 方云宣大吃一惊,贺双魁能信守诺言,不再找食锦楼的麻烦,他就已经感激不尽,哪还敢奢望他如此客气,还亲自来道喜。 忙寒暄几句,说实在不敢当,又让贺双魁等人不要客气。 贺双魁看方云宣对他还是一脸戒备,嘴里客气,人却疏离得很,像是恨不得他立刻就走才好。 轻笑一声,让方云宣等着,贺双魁转身叫过老赵,问他:“好了么?” “好了!” 方云宣纳闷,朝他身后一看,好家伙,半条街上让贺鸣帮的人占满了,这些人手上各执家伙,笙、萧、笛子、铜锣、唢呐,一应响器带得齐全。 贺双魁挥手下令,一时鼓乐齐鸣,喜庆乐曲连天震响。这还不算完,这边锣鼓一响,街角便转出一支舞狮队,花红彩缎结的绣球被两只狮子争来抢去,翻上翻下,煞是好看。 方云宣彻底愣征了,实在不知道贺双魁耍的什么把戏,看这样子,还真是给食锦楼道贺来了? 热闹一气,人也聚拢得差不多了。贺双魁让众人停下,回头拉了方云宣的手,指与街头巷尾的百姓看:“众位乡亲父老,今日不只是食锦楼重新开业,还是我与云宣结义之喜。我贺双魁从此与方云宣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在这广宁府中,谁要是敢欺负我这兄弟,可休怪我们贺鸣帮上下三百多号兄弟不答应!” 拉着方云宣进门,贺双魁又道:“今日大爷高兴,只要是进食锦楼里吃饭的客人,饭钱全算在我帐上,想吃什么只管叫,酒菜全包!” ☆、第44章 声名大噪 贺双魁领着鹤鸣帮的兄弟给方云宣道贺,又与方云宣义结金兰,成了异姓兄弟。这消息一传出来,可谓全城轰动。 方云宣是谁,广宁府里没人知道。可要是说起贺双魁,却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府内大名鼎鼎的总瓢把子,他手下的鹤鸣帮更是黑白通吃,既做正经生意,也四处讹人勒索,放贷、赌场、青楼,每年只是这几项的营利,就够贺双魁买通天地,上至官府,下至贩夫走卒,在广宁府中,一提起贺双魁,人人都得礼让三分。 这样的人物,竟与一个无名之辈结为兄弟,怎么能让城中百姓不好奇。 这几日食锦楼的生意好到爆棚,这其中有专程来看稀罕的,只为瞧瞧方云宣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也有为讨好贺双魁,特意来捧场的;还有一些,是想和方云宣套套近乎,保自家商铺免遭鹤鸣帮祸害的。 自从重新开业后,食锦楼里一到饭点就是满座,方云宣和两个伙计忙不过来,只好又请了一个帮厨回来。 方云宣趁着这几日人气爆涨,即刻推出新菜,香渣肉、吉祥如意上上签,还有一道甜食,叫富贵饮。 上上签与咱们现代吃的关东煮相似,用土鸡熬汤,各样蔬菜、鹌鹑蛋,豆腐等物都用竹签子串好,然后下进滚水里烫至半熟,再在每根竹签的签尾裹上红纸。等鸡汤熬好后,就用稍大的青磁盅盛起来,然后把烫好的各样配菜放进鸡汤里,用小火煨着,端上桌来,吃时淋上红油,或蘸上酱料,味道鲜香麻辣。 吃这道菜的时候,客人要从磁盅中随意抽取竹签,与去寺庙抽签有异曲同工之妙,方云宣又让人在红纸上写下各种吉祥话,吃完竹签上的食物,再看看红纸上的吉祥话,取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人人吃了都说又好吃又有趣,这道菜一推出便大受欢迎,只要是到食锦楼吃饭的,几乎人人必点。 和吉祥如意上上签一起推出的,还有一道叫富贵饮的甜品。这菜极简单,就是将上好雪梨擦成丝,下进冷水里煮开,然后将苹果或柚子之类的鲜果切成小粒,跟雪梨一起煮上一刻钟,再调入冰糖即可。 菜是简单,却清热去火,正适合秋冬交替,天气干燥时吃,又与那道上上签是绝配,吃完一顿*辣的上上签,正好吃些清淡甜食解辣去火。这菜也颇受顾客喜欢,还有人专门来单买这道菜,说是家里的女眷特别中意。 这倒提点了方云宣,他看生意红火,有些客人来晚了,因为没有座位,只好另去别家。此时开分店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资本,不如另辟蹊径,从别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方云宣派人打探,得知广宁府中还没有一家酒楼、饭 分卷阅读60 庄是提供送餐业务的,这可是大好的机会,食锦楼生意太好,消耗不了那么大的顾客群,可白白放走了,方云宣又觉得不甘心。如果推出送餐上门的业务就不同了,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电话,不像现代订餐那样方便,可愿意打包回家吃饭的客人还是应该有不少,毕竟家里的环境舒服自在,又能和家人同享天伦,比在闹哄哄的饭馆里强得多。 就干就干,第二天方云宣便在店门口又立了一块牌子,上写“送餐入府”四个大字。 立刻就有好奇的过来询问,方云宣细细解释了,怕人们不接受,还道:“只要是广宁府内,全部免费送餐,味道方面各位也可以放心,绝对与食锦楼店内的饭菜味道相同。” 这倒是方便得很,能在家中吃,可比全家大老远跑到这里吃便宜多了。 开头几天,订餐的人还不多,每天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个两个,又等了几天,来订餐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离南城最远的东城,也有顾客派人来订餐入府。 方云宣算了算,送餐上门的菜比店里的菜成本高。 因为还有送餐的人工钱在里面,另外为了保证味道鲜美,食物不凉,送餐工具和菜品本身上都要多下很多工夫,比如上上签那道菜,吃的就是热和烫,如果你送到别人府上时凉了或菜都泡烂了,那还让客人怎么吃?吃完了人家不骂你,方云宣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这可得好好想个对策,方云宣特意让两个会简单厨艺的小伙计送餐。送上上签时,就让他俩把煨好的鸡汤和烫熟的菜分开两份盛好,等到了客人家中,重新将鸡汤用小泥炉煨热,再下进配菜,这样就可以保证这道菜入口时味道纯正,而且菜也不会软烂。 如此不必细述,每样菜都有每样菜的应对,总之一定要让每一个客人吃到最完美的菜肴。成本虽然高了一点,但是带来的回报还是极为可喜的,不只是金钱那么简单,连知名度也在短期内大为提升,原本食锦楼只在南城一带有名,可如今却是四城皆知,一时声名大噪。 方云宣高兴坏了,眼见着钱匣子里的钱越来越多,每日流水翻着跟头的往上涨,一月盈余从过去的一、二两变成了一二十两。 月底时给伙计们结了工钱,另外拿出五两银子,让人给贺双魁送去。 方云宣此时对贺双魁这个人既无好感也无恶感,给他送一份银子去,纯粹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只当花钱买个平安。 那日贺双魁不容方云宣拒绝,在店门口强拉着他结义,方云宣不想当众驳他的面子,这人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人,嘴里说的话只能信到五分,万一当众激怒了他,他领着这么多人跟自己死磕,方云宣可陪伴不起。如此只好随他去了,跪下撮土焚香,歃血为盟,便认下了这个大哥。 原本想着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可没想到,贺双魁还真有个大哥的样子,隔三差五就到食锦楼来转一圈,问方云宣可有什么难处,有事尽管开口,他一定全力相助。 方云宣倒纳闷起来,细想贺双魁与他结拜的用意。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又不能给贺双魁带来什么进益或庇护,与他结拜对贺双魁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头疼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结果,干脆也不去想了,也许贺双魁只是因为斗酒输了,觉得抹不开面子,所以才认自己当他的结义兄弟,这样传出去也不会太丢人。 能与贺双魁是友非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从此食锦楼有鹤鸣帮这块大招牌护着,再也不会有无赖混混敢来这里捣乱,生意做起来也会顺利得多。 送钱的伙计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回来后就苦了脸,委屈道:“师傅,以后有事别让我去鹤鸣帮成不成?” 方云宣奇怪,问他:“怎么了?钱送到了?” 小伙计一张小圆脸皱着,都快吓哭了。 贺鸣帮就在北城,那里做生意的多是茶馆、酒肆,还有青楼妓馆和赌坊,三教九流混迹于此,街面上的人又多又杂,爱找乐儿的和爱找事儿的都喜欢到那地方去。 小伙计哪见过那阵势,一进北城就傻了,眼珠子都不够用了,看哪都新鲜,好容易找到鹤鸣帮,还没进门就被门口几个面目凶恶的壮汉吓得腿软,进去也没见到贺双魁,把钱扔给老赵就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了。 方云宣听得直笑,小伙计不乐意,嘟嘟哝哝的:“师傅真是,偏心!我也能看着楠哥儿,陪他玩,为什么不让师哥跑腿,偏要我去?” 方云宣忙安抚,从柜子里抓了一把铜钱给他,笑道:“好了,好了,是师傅不好。” 小伙计捧着钱,这才有了笑模样,喜道:“谢谢师傅。我买糖葫芦给大伙吃!”说着话转身就跑,蹬蹬蹬上楼,欢叫着去找王明远和楠哥儿。 这孩子才十来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却整日被拘在饭铺里摘菜、洗菜,忙活乱七八糟的杂活,真是难为他了。 方云宣对新雇的几个伙计都一视同仁,只要想学,他就肯教,对手艺从来不藏着掖着,这些孩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为了有一口饱饭吃,他们的父母才把他们送出家门学徒。方云宣没别的本事,就只有做菜比人强些,只要他们踏实肯学,他自然不会藏私,每月给他们一份工钱,年节时也备下年礼送去给他们的父母家人。 这是从来没有的,学徒时哪有给工钱的,能吃饱已经是好事了,有的人家不肯教学徒本事,连每日吃饭都要苛扣,哪有像方云宣这样大方的。几个小伙计感激不已,个个拼命干活,生怕方云宣不要他们了。 晚间杜益山回来,食锦楼已经下了铺楼,天也全黑了。 这些日子杜益山都在食锦楼里住着,没有再回杜家庄去。上次因为过继之事,他与杜裕安彻底闹僵了,这老顽固天天领着一大帮人守在杜益山家门口,就等着杜益山回来,好与他算算总帐。他们是闲得没事干,可杜益山却没那个闲工夫跟他耗去,干脆趁机搬到食锦楼住,一来可以躲开那个老顽固,二来近水楼台,也可与方云宣多多亲近。 杜益山不回去,韦重彦等人也想跟着搬出来,杜益山思量思量,府里没人看着不行,许姨娘虽然被他关起来了,可杜清元却还在,这人野心不小,没准就会趁乱生事。杜益山让韦重彦和老六等人继续留在杜家庄居住,看管府中事务,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可做到知己知彼。 韦重彦勉强答应,他也早烦那个鬼地方了。明明是个风景如画,温婉秀丽的水上小镇,可无端端却让人觉得憋闷压抑,住久了连气都喘不上来。 分卷阅读61 杜益山让他们再忍耐半载,过了新年,城外的山庄也就建得差不多了,到时兄弟们就能搬出来,随他一起到山庄居住。 ☆、第45章 知己相交 杜益山进门时正与贺双魁走个对脸,两人都是一愣,贺双魁先躬身,笑道:“给候爷见礼!” 杜益山抬手虚扶一把,“贺老板客气!” 贺双魁对杜益山既畏且敬,早就听说他在边关鏖战十余载,杀敌无数,曾单枪匹马闯入敌阵,取上将首级。种种英雄事迹数不胜数,听得他的耳朵都起了茧子。 贺双魁自幼家贫,父亲烂赌好酒,把母亲活活气死了,他七八岁就出来混,混到如今三十七八,见过太多太多的阴暗和无奈。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好好寻一份差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诉贺双魁这个世界不是只要努力了就有回报,有时你的付出会被人踩在脚底下,连狗屎都不如。 贺双魁敬畏杜益山,因为他骨子里比他坚强、强硬得多,在面对困境的时候,杜益山会向着目标不断前进,不管遭遇什么也不改初衷。而贺双魁却向无尽的黑暗妥协了,他被别人欺辱,就反过来去欺辱比他更弱小的人,为了填饱肚子,他偷过、抢过,坏事做得越多,他对自己就越失望,人也变得更加阴郁、凶狠,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正常的世界里了。 两人进了食锦楼,贺双魁直奔方云宣,从身上摸出个银锭子,冲着方云宣就砸了过去,高声喝问:“你到底拿不拿我当兄弟,这是什么意思?寒碜我?我贺双魁混的再惨,也不稀罕你这五两银子的接济!” 贺双魁也没想真砸他,那银锭子擦过方云宣的衣角,狠狠磕在桌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贺双魁是真气极了,他今日出门办事,回来老赵就将方云宣派伙计送钱来的事说了。 贺双魁一听就瞪了眼珠子,骂老赵道:“你也算见过钱的,怎么眼皮子还这么浅?那要是我亲兄弟,你也敢从他身上取利钱?” 老赵被骂得低了头,他也没想到贺双魁还真把方云宣当回事了,这么多年他们什么阵仗没见过,贺双魁心狠手辣,做事从不手软,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只要他看中的人,他就会手下留情。看来方云宣,就是那个例外。 方云宣也没想到贺双魁会发这么大的火,食锦楼生意红火,怎么说也有贺双魁的一分功劳,他是存了用银子跟贺双魁划清界线的心思,方云宣觉得贺双魁这个人太危险,不能轻易得罪,也不能靠得太近,每月送些银子给他,说白了还是对贺双魁心存顾忌,想花钱消灾。 杜益山就在贺双魁身后,贺双魁双拳紧握,肩背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怕他一时性起,会对方云宣动手。杜益山悄悄往前迈步,想先发制人,出手制住他再说。 方云宣一眼瞧见,连忙摇了摇头,让杜益山不必理会,他自己处理就好。 杜益山轻轻点头,回身坐下,仔细盯着屋中的动静。 弯腰从地上拣起那锭银子,方云宣慢步上前,到贺双魁跟前,将手里的银子递过去,笑道:“谁说这是接济你的?食锦楼里生意好,这是贺老板这个月该得的红利。” 这是方云宣的托词,他总不能当着贺双魁的面说:我是怕你有朝一日回过味儿来,觉得跟我结拜实在是蠢到了家,然后恨我恨得牙痒痒,新帐老帐一起算,自己怕抗不住,所以才先送银子给你,希望你看在银子的份上,放过小弟。 贺双魁听了方云宣的话,却转怒为喜,他当了真,拿着银子问道:“真是红利?” 方云宣只好继续编道:“是。既然你我二人已经结为异姓兄弟,那这食锦楼自然也有你一份,日后挣钱与否,也只好请贺老板与我共同担着。你别看现在挣钱,生意这事难说得很,运气不好,也许明天就能赔得倾家荡产,到时还要赔进许多,贺老板可别心疼。” 贺双魁又沉了脸,“你叫我什么?” 方云宣急忙改口:“贺大哥。” 贺双魁气也平了,他对自家兄弟从来都护短,便替方云宣算道:“你忙死忙活的,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我虽没什么本事,一个月帮里也有百两银子的进项,这还不算青楼、赌坊这两处,若是加上,那就更多了。我不缺你这五两银子,红利的事哥哥心领了,以后还是别送来了,你现在正缺钱,还是留着给店里添补些什么,比较实在。”说着话就把银子又推回方云宣手里。 他说的真情实意,细细算来,竟全是为自己考虑,脸上的神情也极为真挚,不像做假。 方云宣十分动容,此时才相信他是真的拿自己当亲兄弟对待。不由赧然,怪自己小人之心,只因开头的相识实在不算愉快,就把一个人所有的行为都定了死刑,觉得他做的事都是别有用心,实在是辜负了贺双魁一番厚意。 抛开心结,方云宣也不再别扭、猜忌,收起银子,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又留贺双魁吃饭。 贺双魁乐呵呵应下,也不客气,便点菜道:“上次你做的那道黄金虾球,还有那个什么上上签,也别忙活,就这俩菜就成,再拿一坛酒来,今晚好好喝个痛快。” 方云宣笑着答应,让杜益山陪贺双魁坐一会儿,他进厨房去张罗酒菜。 方云宣走了,杜益山便起身招呼贺双魁。二人对坐,小伙计送上茶来。 贺双魁对杜益山和方云宣的关系极为好奇,尤其是他不惜惊动官府,也要找到方云宣的目的。试探着问了问,也没问出结果,贺双魁不由暗骂杜益山:果然是在官场混过的,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问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真是服了。 杜益山也曾派韦重彦去打探过贺双魁的底细,不然他也不放心这个人接近方云宣。贺双魁这个人虽然是捞偏门出身,不过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坏人,他办事虽狠,手上却没有人命,为人也极讲义气,能算得上半个英雄好汉。 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谈话还算投契。 等了一阵,方云宣的菜也做好了,除了贺双魁点的两样,还有一道烧茄泥和黄焖鸡。把菜摆上桌子,打横坐下,破开酒坛上的泥封,斟了三碗酒,分别递与杜益山和贺双魁。 贺双魁接了酒碗,大概又想起上回斗酒时的情境,笑问方云宣:“怎么样,再比比?” 方云宣还未答话,杜益山先道:“他身子不好,我与你喝!” 贺双魁顿时来了兴致,举起酒碗,“能与候爷一起饮酒,我家的祖坟也是冒了青烟。” 二人一 分卷阅读62 饮而尽,又再满上,连饮十几碗,才算尽兴。 贺双魁摇手道:“不喝了,不喝了,上次就醉得几天不了炕,这回再醉,命都要短上几年。” 搁下酒碗,举筷吃菜,边吃边感叹,“兄弟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贺大哥喜欢吃,以后常来食锦楼就是,别的我管不起,做几个下酒菜还不成问题。” “果真?那我可顿顿都在你这儿吃了!” 方云宣笑答:“好。” 贺双魁高兴,话也多了起来,讲了许多自己的身世和鹤鸣帮里的趣事。 方云宣见他说得坦诚,不由劝道:“贺大哥别嫌我多事,我看你那讹人的买卖还是不做为好,到底不是正途。夜路走多终见鬼,这捞偏门的买卖虽然来钱容易,见利快,可其中风险也比别的生意大得多,做多了难免出事。” 此时心境已大不相同,方云宣是诚心相劝,杜益山也道:“若是怕养不起鹤鸣帮那些兄弟,大可让他们都到我的商船上帮忙,明年再添一艘商船,我这里正缺人手。” 贺双魁大为感激,从来没人劝过他这些话,更没人如此为他着想。 刀架脖子都不眨眼的汉子竟然红了眼眶,叹道:“我何尝不想抽手,广宁府里看似是鹤鸣帮一家独大,其实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家派系分支,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贺鸣帮这块肥肉,恨不得把我们吞吃入腹。这些年下来,我得罪的人不少,想杀我的人更多,如今有鹤鸣帮在,他们还有三分顾忌,若是鹤鸣帮这块招牌倒了,这些人片刻就得将我剁成肉泥,才能消多年积怨。” 事情如此复杂,实在大出方云宣所料,他并不懂帮派之间的事,但也知道凡是牵扯到利益的争斗,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实在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饭铺掌柜能解决的事。 劝慰的话再也说出不口,方云宣抿唇不语。 贺双魁笑道:“怎么?怕我死啊?放心!我找算命的算过,我命硬,面相凶,阎王小鬼都得怕我,我这命可长着呢!” 贺双魁故意说得轻佻,三言两语便转开话题。他的事太沉重,他自己都快不堪重负,何必说出来再让方云宣和杜益山烦恼。他们与自己不同,自己在污泥里滚了半辈子,早习惯了,可方云宣他们却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说出来,简直是污了人家的耳朵。 能有这样为自己着想的兄弟,贺双魁已经觉得满足。忙又说了些其他闲话,把这话头彻底岔开。 ☆、第46章 当局者迷 三个人喝得尽兴,一直到定更天方散,方云宣送贺双魁出来,贺双魁还邀方云宣改日去青楼里逛逛。 杜益山一听这话就黑了脸,方云宣也不由苦笑,贺双魁推了方云宣一把,取笑道:“装什么正经?儿子都那么大了,难道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 方云宣见他已经半醉,脚下步履蹒跚,站都站不稳了,忙将他交给鹤鸣帮的兄弟,扶好了,送上马车。 贺双魁从车里探出头来,一脸坏笑,对方云宣道:“非把你拐去不可。你等着,我回去挑两个好的,好好调/教了,就来请你。春风阁,那可是广宁府里最大的逍遥地,你不去可别后悔!” 方云宣也不争辩,笑了两声,让贺双魁路上小心,放下车帘,看马车渐渐驶远。 送走了贺双魁,方云宣回身进食锦楼,杜益山跟在他身后,一直默然无语,方云宣觉得奇怪,这个人好像生气了似的,浑身上下的气压突然就低了,不用回头,方云宣都能猜到杜益山脸上的表情,一准是唇角微微向下垂,脸上越发冷淡,看人的目光里除了冷清,还有一种仿佛能透过肉皮看到人心里一样的犀利。 方云宣纳闷,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不说话,方云宣也不言语,进来四处查看了一遍,厨房里的灶头如果不封好了,晚上容易失火,每日临睡前,这里和门窗都是必须要检查的。 转了一圈,回到大堂,杜益山还站在原地等他,方云宣心中一暖,他以为杜益山早上楼去了。 两人并肩上楼,方云宣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加快,呼吸也乱了。 杜益山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方云宣迈上台阶的时候轻轻扶了他一把,这次碰触短暂得方云宣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心慌意乱地上了楼,一进卧房门,楠哥儿便扑了过来,没有找方云宣,反而一头扑进杜益山怀里。 方云宣有些吃味儿,自从杜益山住进来,楠哥儿这孩子就同他越来越亲近,现在连他这个爹都得靠边站,在楠哥儿心目中的地位,恐怕已经排在了杜益山的后边。 方云宣板着脸训楠哥儿道:“怎么还不睡?” 楠哥儿比去年时活泼多了,食锦楼里的伙计都是些半大小子,都能陪着楠哥儿一起疯玩。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能吵翻天,楠哥儿也为家里多了这么多小哥哥而高兴不已。 楠哥儿趴在杜益山怀里,白嫩的脸蛋上晕出两团粉红,他笑嘻嘻的,叫了声:“爹爹。” 方云宣心都化了,哪还舍得再训他,抱过来亲了亲,问他有没有乖乖洗漱。 楠哥儿搂着方云宣的脖子,仰着脸眨了眨眼,含糊道:“嗯。” 楠哥儿不爱洗澡,遇水就闹腾,这屋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宠他的,楠哥儿稍稍露个不高兴的样子,谁也不敢勉强他,这孩子又聪明,试了几回,知道这招有用,一到洗澡的时候就故意撒娇,要不就是可怜兮兮的瞪着一双泪眼望着人。偏偏他长得漂亮可爱,这样一副模样,谁见谁心软,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有时几天不洗澡,王明远他们还帮着楠哥儿瞒着方云宣,不让他知道。 可这事哪能瞒得了人?方云宣搂过楠哥儿,在他发顶上闻了闻,回手就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两把,“小骗子!” 楠哥儿咯咯直笑,直往方云宣怀里钻。方云宣也笑了,打了水来,重新给孩子洗了澡,然后哄他上床睡觉。 杜益山早已收拾好了,半靠在床榻上看着他们父子两个一时笑,一时闹,心中只觉温暖。方云宣抱着楠哥儿回来,杜益山往里挪了挪,腾出地方让楠哥儿躺下。 楠哥儿刚刚躺下,不知想起什么,一骨碌又爬了起来,翻到杜益山肚子上,滚了两滚,问道:“杜叔叔,我香不香?” 他刚洗了澡,换了一身棉布里衣,热乎乎、软棉棉的,杜益山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孩子和女人对战场上的男人来说,就意味着软弱和麻烦。他对楠哥儿好,最初也是因为方云宣的关系。可慢慢相处 分卷阅读63 下来,杜益山才发现,原来这些麻烦的小东西也有他的可爱之处,甚至可以治愈你的心灵。 好容易哄楠哥儿睡着,两个大人都累了一头的汗,今晚楠哥儿特别兴奋,非让方云宣和杜益山给他讲故事。 这可难坏了两个大人,方云宣自幼就是孤儿,祖父年纪大了,能照顾方云宣的生活,却不能细致到连睡前故事都想到的地步。方云宣长到这么大,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什么睡前故事。 杜益山就更别提了,母亲对他很好,好到不像母亲对儿子,而更像是对待一种自己毕生的寄托和期望,她总是用小心翼翼的神情望着自己,对他嘘寒问暖,所有她认为有危险的事都不让杜益山做,每日守在他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杜益山感到绝望而压抑。 楠哥儿还等着呢,左边瞧瞧,右边看看,盯得方云宣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方云宣硬着头皮编了一个:“从前有一只羊……” 一句话没有说完,杜益山就笑了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是觉得这句话好笑得厉害,他大笑出声,到最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方云宣看得直发愣,杜益山不是不会笑,只是从来不会像这样笑。他的笑容总是清清淡淡的,笑意像是只浮在脸上一样,从来不会到达他的心里,不是说那笑容不真诚,只是多了几分刻意,好像只是为了满足别人,他才会笑的。 看着笑得肆无忌惮的杜益山,方云宣的心情也快活起来,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小羊有三个兄弟……” 楠哥儿听得认真,不时问几句后来怎么样了,方云宣越编越离谱,把他听来的各路神话传说、童话故事拆开来汇总在一起,又加了点英雄好汉除暴安良的戏码,这四个羊兄弟一路披荆斩棘,最后终于打怪成功。 连杜益山都听得入迷,楠哥儿睡着后,就问方云宣这是哪里的故事,他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都方云宣前世听来或看来的,杜益山到哪听去,支吾道:“我顺嘴编的,哄孩子罢了。” 杜益山又笑起来,想起刚才方云宣说的一本正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竟连自己都唬住了。 两个人都走了困劲儿,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压低声音聊天。 方云宣对此情此景着实有些疑惑,杜益山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当了知己,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一点都猜不透。 两个人睡在一张床榻上,按理说该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可他们就这样睡了十几天了,方云宣对着杜益山时,还是有几分局促和紧张。 方云宣知道自己动了心,不然也不会这样心慌、不安,既想和他呆在一起,又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他厌弃。 杜益山也同样着急,他与方云宣的关系毫无进展,赖在食锦楼里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向方云宣表明心意。 他才知道开口说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几次觉得机会合适,憋了半晌,最后说出口的话却都变得面目全非,与他最初的目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杜益山彻底犯了难,愁了许久,最后也没把话说清楚。原先只是朦胧有个好感,杜益山对方云宣还能讲个战术战略,慢慢接近,然后徐徐图之。如今已经确定想要与此人相伴一生,他却真是什么招数都使不出了。 彼此想着心事,话也说得少了,偶尔一句,倒更像是在敷衍。 方云宣干脆合上双眼,想干脆装睡算了。杜益山却突然开口,询问问方云宣过年时有什么打算。 方云宣睁开眼,看向黑暗中的杜益山,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和楠哥儿一起过。中秋时就是这样,我们父子上街闲逛,然后回来吃了一顿好的,应个景就是了。” 杜益山顿了顿,才道:“今年也许不同,多了一个我,怎么也要热闹些。” 方云宣一愣,听杜益山的意思,这是要在食锦楼长住了? 杜益山家里的事方云宣知道个大概,那样复杂的家族关系,方云宣是没法理解的,他家里人口简单,祖父也是好静不好动,亲戚间很少走动,他实在不能想像一个小镇里都是同一个宗族的人居住的情景,更不能想像这些人头顶上还压着一个封建大家长的感觉。 总之不会是愉快的。也难怪杜益山厌恶杜家庄,会搬到食锦楼里躲清静了。 原本想着他不会长住,最多两个月,城外的山庄建好,过年之前杜益山就会搬出去了。方云宣没想到他竟会想留在食锦楼中,与他们父子一起过年。 心中哪能不高兴,方云宣忙应道:“好啊。是该热闹些。我多准备些吃食,把重彦和老六他们也叫来,大伙一起过年。” 杜益山暗自苦笑,好不容易想了个婉转的说法,方云宣却没理会,反而还转到过年上去了。 算了,还是照过去的老法子,慢慢接近,徐徐图之吧。 ☆、第47章 辞旧迎新 年终盘帐,食锦楼盈利颇丰。 年底时客人来的渐渐少了,来这里做买卖的客商们早赶在年前回乡,与父母家人团聚,在广宁常住的,也要开始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很少有出门会客的。 腊月二十六,食锦楼正式挂了歇业的牌子,给伙计们结清了工钱,又给每人都封了压岁钱,让他们回家去过年。 几个伙计乐开了花,方云宣出手大方,除了工钱,还一人给了二两银子和一小袋银锞子做压岁钱,此外还有些点心、熟肉、新鲜果子,满满当当地装了一篮子,堆放在车里,说是让他们带给家里人的。 小伙计们长这么大都还没坐过马车,走时都掉了眼泪,连说:“师傅,你可别不要我们,过了三十我们就回来,你可别雇别人!” 方云宣笑道:“不用急。十五之前也没什么客人,你们安心过年,过了十五再回食锦楼里帮忙就成。” 伙计们连声答应,又跟楠哥儿道了别。方云宣嘱咐车夫稳当些,务必把孩子们送到家里。 车夫也少见这样的老板,笑道:“您这掌柜当的,比他们亲爹娘都上心。成啦,我一定送到,放心!”一甩鞭子,驾车扬长而去。 腊月二十七这天,韦重彦等人都来了食锦楼,一进门就喊道:“不走了,不走了,云宣,把你家好吃好喝都拿出来!” 方云宣让众人进来,一看,二十几个兄弟全到齐了,忙派活儿:“要吃的容易,可不能白吃啊。重彦领两个兄弟去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一遍,老六帮我把鱼和肉都收拾了,其余兄弟也别闲着,摘菜,劈柴,挑水,自己拣一样干去!” 众人 分卷阅读64 都笑,“云宣这才做了半年掌柜,使唤起人来就有模有样的,这要再做几年,我们都得成了他手里的小伙计了。” 说笑一阵,各自去干活,没人敢使唤杜益山,方云宣也不敢,看了他两眼,把楠哥儿往他手里一递,“楠哥儿和杜叔叔玩会儿,爹给你做好吃的去。” 楠哥儿牵着杜益山的手点头,等方云宣走了,一大一小悄悄跟进厨房,看方云宣忙活。 过年是大事,不管家里是穷是富,都会把各样吃食尽量准备得丰丰富富,再用红纸盖上,为着讨个好彩头,明年能为家里多添些喜庆红火。 方云宣手里的钱宽裕就从来不会省着,钱只有花了才叫钱,如果一味省着,攥在手心里,那只能叫纸。 今年有这么多人陪他一起过年,东西自然要多准备些。牛羊肉自不必说,广宁府守着港口,海产极多,鱼虾又多又便宜,方云宣特意多备了些,过年时吃个海鲜火锅,或熬个蛤蜊汤都是好的。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贺双魁递了请柬过来,请方云宣和杜益山去鹤鸣帮饮宴。 方云宣接了请柬,应下正月初三一定到。 转头又看杜益山,问他可有空闲。这几日递拜贴、请柬给杜益山的都要把食锦楼的大门挤破了,每天一大撂,方云宣都替他愁得慌,这么多,亏他有那个耐烦心去应付。 杜益山算了算,除去除夕这天要回杜家庄祭祖,其余几日拜会几家生意上有来往的客商,再到广宁知府那里走一趟,剩下的那些尽可以推了,时间上还算宽裕。 当即便应承下来,说初三晚间一定去鹤鸣帮叨扰。 老赵领了回话,又递上一份礼单,说是贺双魁送与方云宣的年礼。 方云宣打开一瞧,礼单备得还算体贴,没有什么吓死人的贵东西,都是普通百姓间礼尚往来常用的。 方云宣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贺双魁送他的东西太贵重,他回不起,那可难看了。 收下礼单,让老赵替他道谢,又封了红包给他。 老赵这才出门,回鹤鸣帮去复命。 腊月三十一早,杜益山先回杜家庄祭祖,期间生出不少事端,一直耽搁到午后,他们才从杜家庄出来。方云宣一直在食锦楼中等到未时,才看见杜益山等人进了街口。 进门来众人都是一副笑脸,刚才的不快谁也没有多提。方云宣也没细问,只招呼大家快进来,吃茶喝酒,等着吃他做的团圆饭。 今年的新年对方云宣来说意义非凡,食锦楼开张半载,他在这个世界终于站稳了脚跟,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有了日后为之奋斗的目标。 人就怕没方向,没方向就容易迷失,迷失后就会彷徨,恶性循环往往会把一个人磨得再也没有斗志。 如今却不同了,方云宣每天都在为食锦楼忙碌,辛苦却也满足。明年攒足了银子,他就可以再开一家大点的店铺,经营好了,以后还要再开分店。一步一步,方云宣早已计划妥当,他要用自己这双手,让他和楠哥儿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杜益山等人围坐桌旁,一桌坐不开,就把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挤在一处,饮酒说笑,恣意快活。 韦重彦和老六去厨房里给方云宣打下手,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兄弟们猜拳行令,喝酒喝得热闹,不由眼馋,时不时就往外面瞄一眼,恨不得立刻就跑过去与兄弟们一起玩乐。 方云宣笑道:“你去吧,都是些现成的,我重过一遍油就成了,这厨房小,人多了连身都转不开,你和六哥都出去吧。省得碍事。” 韦重彦和老六一听,客气道:“那哪行?”眼睛却直瞟外面,心早飞了。 方云宣好笑起来,推他俩出去,“真不用你们。玩去吧。” 韦重彦早呆烦了,让他抡刀还差不多,你让他抡锅铲子,这不难为他。当即不再推让,笑拍方云宣:“好兄弟,回头哥哥请你喝酒。”说着话放下手里的铲子,扯掉围裙,撒脚就跑。 老六见韦重彦跑了,挠了挠头,冲方云宣笑了两声:“兄弟,你受累啊。”也跟着跑出了厨房。 外面早闹翻了天,二十几个人或坐或站,开始还好好饮酒,玩到最后,全兴奋起来,三五成群聚在一块,掷筛子猜大小,划拳斗酒,闹成一团。 杜益山抱着楠哥儿坐在一边,刚剥了两个花生喂他,就见韦重彦和老六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扎进人堆儿里玩闹起来。 杜益山皱了皱眉,便对楠哥儿说道:“我们找爹爹去可好?” 楠哥儿使劲点头,外面太乱了,孩子烦得慌。 进厨房一看,果然见方云宣一个人忙得一头是汗。 杜益山放下楠哥儿,拿过方云宣手里的鱼肉,道:“我帮你。” 方云宣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杜益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不用了。” 杜益山不理这话,提起菜刀,问:“怎么切?” 方云宣突然想在破庙中时,杜益山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干净利索的收拾了那条死蛇,解了自己燃眉之急。 这个人总是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帮自己。 一丝情绪慢慢萦绕心头,方云宣默默体味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与前世时不同,那是比暗恋更加明确的欣喜和快乐,让他忍不住扬起笑脸。 杜益山也是一愣,方云宣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一点一点扩散开来,将他不很出色的五官衬托得柔和、美好,像镀了一层柔光一样耀眼夺目,杜益山不由恍了心神,心头翻起热浪,忍不住上前一步,想把眼前的人拥进怀里。 “爹爹,你脸红了。” 楠哥儿突然出声,屋里的两个人才回过神来,都弄了个大红脸,方云宣转身出门:“我看看外面还少什么……” 杜益山也胀红了脸,瞪着楠哥儿,捏着他的脸蛋,恨道:“都是你坏事!” 楠哥儿咧着嘴,笑嘻嘻的倚进杜益山怀里,又问:“爹爹为什么脸红?” 杜益山无言以对,往楠哥儿嘴里塞了个红枣,堵住这张多话的小嘴。 吃过年夜饭,众人上街放烟火,楠哥儿抓着两个地老鼠,从方云宣手里接过一截香,就去点地老鼠上的捻子。哧溜一声,老鼠尾巴上冒出一溜青烟,跟着火花四溅,地老鼠发出一声尖啸,贴着地面在地上来回转起了圈子。 楠哥儿看得有趣,忙去点另一个,又拉方云宣看。 方云宣也没想到这个世界做烟花的手艺如此精湛,这地老鼠物如其名,做得跟真老鼠相似,只比真老鼠略大些,外皮也 分卷阅读65 不是灰的,而是用五颜六色的彩纸贴在竹制的骨架上,尾巴处留下一个长长的纸捻,拿香点着,就会满地乱蹿,十分好玩。 方云宣看楠哥儿玩得高兴,便也拿了两个点着,和楠哥儿的老鼠比谁的快。杜益山在一旁看着,偶尔用脚扒拉一下,帮楠哥儿赢了方云宣好几次。 韦重彦和老六等人接连点了十几挂响炮,又放了一个满天星,这才觉得过瘾,纷纷回来洗手,准备等着城外的寺庙鸣响钟声。 天色已近子夜,各家各户都在团圆守岁,食锦楼里安静下来,闹了一天,众人此时都是又满足又疲倦。 钟声鸣响,辞旧迎新,一声一声悠长沉稳的钟声过后,众人吃了饺子,又饮了屠苏酒,一直守岁至天明。 ☆、第48章 长辈提亲 众人守岁,熬了一晚,到天明时才胡乱歇了一会儿,起来洗漱了,吃了午饭,杜益山还要赶回杜家庄给伯父拜年,便问方云宣今日可还有事要忙。 新年里食锦楼不开业,方云宣无事可忙,有大把空闲。杜益山便邀他一同回杜家庄,去伯父家里过年,免得他们走了,剩下他和楠哥儿孤单冷清。 方云宣觉得不妥,便婉拒道:“你们一家子相聚,我一个外人掺和什么?还是算了。” 他若不说这话,杜益山也许不会勉强他,可方云宣这句“外人”一出口,杜益山听了就觉得刺耳得很。当下命韦重彦备马车,也不容商量,抱起楠哥儿,拉了方云宣就走。 上了马车,吩咐一声:“稳当点!” 韦重彦等人各自上马,一行人前呼后拥,径直往城外去。 出了城便向右拐,直奔杜家庄。下了马车,改走水路,方云宣上了船,才问道:“这是去哪儿?我竟不知道广宁府外还有这么个地方。” 杜益山瞧他一眼,心中有些无奈,“这是去杜家庄的水路,从广宁走旱路也能到,只是绕的路多些,不如水路顺畅。” 两人再无多话,去杜家庄的水路走不了大船,多是这种能坐三五人的小船。这条船上只坐了方云宣和杜益山两个人,他俩中间还夹着一个楠哥儿。两个人都是一肚子心事,彼此猜测着对方的心思,倒弄得烦躁不安,只有楠哥儿扒在方云宣腿上,顾自玩得高兴。 杜益山坐在船里,望着船舱外波光粼粼,不由想起昨日回来祭祖时,杜氏族长杜裕安将他拦在祠堂之外,不让他进去祭祀祖先,还将他备下的供物全部扔了出来,说要将杜益山逐出杜氏宗族,从此再不许他踏进杜家庄半步。 众人都料不到他此时突然发难,全都愣在当场。最后还是杜益山的伯父出来解围,指着杜裕安的鼻子骂道:“你个老杂毛,大过年的跟孩子耍什么横?你不认他?你也配?益山是长房嫡孙,你个三房出身的老家伙凭什么指摘我们长房嫡系的孩子?去!去!去!快点祭了祖宗,我还等着孩子们给我磕头呢。” 杜裕安不忿,刚要回骂,伯父便指着满地的供品惊叫道:“好啊,皇上御赐的东西你也敢扔?你睁眼瞧瞧,这些供品上还用黄绫缎子裹着,上面有‘皇恩永赐’的印记,这你都敢扔,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杜裕安的冷汗都下来了,低头一看,果然,刚才被他扔出来的供品上都用黄绫缎子包裹,上面还有礼部的印记,一看便是当今万岁御赐下来的。 杜裕安心里明镜似的,他虽能在杜家庄里称王称霸,可一旦出了这里,他连个屁都不是,别说皇帝,就是广宁知府他都是得罪不起的,如今一时气愤,竟然把皇帝赏的东西扔在地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弄不好要杀头的。 杜裕安越想越害怕,整个人抖成一堆儿,伯父也不再吓唬他,领着杜益山进了祠堂。他是长房嫡系中辈分最高的,在杜氏家族里极有威望,他说了话,其余人自然没有二话,大过年的谁都想快点祭祀完,好回家去过年,谁也不想惹不痛快,纷纷跟着进了祠堂,把杜裕安一个人晾在了外面。 杜裕安气得倒仰,又急又怒,吹胡子瞪眼了一气,祠堂里礼乐齐鸣,祭祀已经开始,由杜益山的伯父执爵奠酒,焚了表礼,领着子侄们向神主牌位磕了头,再由长一辈的婶娘、媳妇们奉上各样祭祀用的瓜果、菜品,又焚了香,磕了一回头,众人退出祠堂。 杜裕安突然发现,原来没了王屠户,大伙也不一定会吃带毛猪。没了他这个族长,杜氏宗族也一样祭祀祖先,一切有条不紊,丝毫不乱,他这个族长竟是个摆设,有没有一个样。 不由大受打击,回去就病倒了,全家上下忙着煎汤奉药,侍奉榻前,愣是搅和得一家人连年都没过好。 杜益山的伯父单字名霖,年过六旬,是位忠厚长者,杜益山少年时就与这位伯父十分亲厚,比起亲生父亲来,杜益山打从心里更尊敬这位鼓励他走出家门的伯父。 到了杜霖府上,众人下船,拾阶而上,进了府门,穿堂过院,转进花厅,杜霖早已等在厅堂里,杜益山撩衣下拜,给伯父行了大礼。 杜霖眼中泛了泪光,当年的稚气少年已经长成,杜益山仪表堂堂,英武不凡,他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也深感安慰。如今这孩子身边没了长辈,就只有他这个嫡亲的伯父,他可一定要替他父母好生照看他才行。 搀扶起来,拉着杜益山笑道:“快起来,年年都是这一套,以后你还怕没得磕啊。” 杜益山也笑道:“礼不可废,侄儿多年不给伯父磕头了,应该的。” 说了两句闲话,杜益山就让方云宣过来见礼。 方云宣也依晚辈之礼给杜霖行了礼,开口叫道:“伯父。” 杜霖打量眼前的人,心道:模样是差点,不过举止得体,穿戴也不俗,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让方云宣起身,彼此说了几句话,杜霖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觉得方云宣儒雅、稳重,也不像时下的年轻人似的,一个个慌里慌里张,坐没坐像,长辈问句话,回答时也爱搭不理的,满肚子不乐意。 心里更加喜欢,让方云宣坐在自己身边,又命人奉上茶果。 楠哥儿也有样学样,众人落坐后,上前给杜霖规规矩矩地磕了头。 杜霖看见这样漂亮的孩子就喜欢,拉过楠哥儿,问他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可曾读过书。 楠哥儿如今已经不再怯生,脆生生的答了,吐字清晰,小模样也是一本正经的,让杜霖更觉他可爱讨喜,命人备下一份厚礼给楠哥儿做见面礼,又亲自拿了一个荷包出来,塞进楠哥儿手里,“这是爷爷给你的押岁钱。” 楠哥 分卷阅读66 儿伸手接了,又给杜霖行礼道谢,一举一动小大人儿似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一屋子人都笑着看他,楠哥儿也没含糊,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可把大伙乐坏了。 众人说着闲话,转眼就到了晚上,杜霖留杜益山与方云宣吃饭,在花厅里备下酒宴,三人就坐,让韦重彦与老六等人也不要客气,一起坐下,共饮两杯才好。 席间杜霖提道,杜益山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娶个妻子,安定下来了。 “你的两个堂兄弟早都有了子嗣,你却还是孤身一人,我看着就着急,哪天我不在了,都没脸去见你爹娘!” 这话也是老生常谈了,每次杜霖见到杜益山,三句话不到就会转到让他娶妻的话上。 “你伯母已经托了媒人,给你物色了几位姑娘。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指着媳妇的嫁妆发财,大可不必挑姑娘家的家底是否丰厚,只找人品敦厚,模样又好,能跟你配得上的即可。” 杜霖笑眯眯地对杜益山道:“你父母不在,我就替你作主了。永兴绸缎庄家的小姐,你伯母去相看过,说这位林小姐长得天资国色,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过了年你就去林府提亲,批过八字,我和你伯母亲自去议亲,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杜霖说得兴高采烈,对杜益山讲起这位林小姐如何美貌,如何知书达礼,女红针黹更是没得挑。 杜益山没有搭言,只是瞧着对面的方云宣。 方云宣心里像刀剜似的,一双手不停打颤。他急忙放下手里的酒杯,生怕一下失态,手里的酒杯就会失手滚到地上。 早该想到的事,不管杜益山与自己如何亲密,他也不该妄想能和此人相伴一生。他的身份决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而方云宣的自尊,也决不允许自己委屈求全,以男宠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所以结果是早就注定了的,杜益山娶妻生子,而他则默默守着这一份爱恋了此残生,就像上一辈子一样。 方云宣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寒气从骨节里冒了出来,激得他周身发冷,直想颤抖。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不要当众失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苦涩,他再也装不下去,急忙端起酒杯,用袍袖掩面,一口苦酒咽进肚里,全都化成无限悲凉涌向了眼底。他眼眶通红,再放下酒杯时,眼角已经湿了。 杜益山看在眼里,心头一阵喜悦。若是方云宣毫无反应,面色如常,反而举杯恭喜他马上就要迎娶娇妻,那杜益山才要窝火加头疼。 杜益山高兴坏了,方云宣一向温和有礼,举止得体,从没有这样失态过。眼见他变了脸色,轻轻的打着颤,显然是极力忍耐才没有离席而去。心里只觉得这么多天的纷乱情绪终于有了进展,方云宣对自己有情,这一点已不用怀疑。 杜益山有心再拖一会儿,可一看方云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就觉得不忍心,忙拦住伯父的话头,笑道:“益山多谢伯父厚意,终身之事我已另有打算。林小姐虽好,但恕益山不能从命。” 杜霖听后便有几分不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哪有你反对的份?” 也知道这话唬别人还行,对杜益山来说根本一点用都没用,他可不会因为你端出长辈的架子就乖乖听话,而且杜益山性子刚烈,他不同意的事,多半是成不了的。 杜霖愁了半晌,不由软了声调,又劝道:“林小姐是广宁府有名的美人,又是才女,书画双绝,多少书画大家都自愧不如。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倒说说,放着这样的美人不娶,你想娶个什么样的?” 杜益山望着方云宣,心中笑道:“偏不娶那美的,要娶就娶那丑的!” ☆、第49章 表明心意 这话杜益山还不敢说出口,不然非把杜霖气死不可。杜霖要知道杜益山心里想的是什么,准会跳起来骂他:混帐!放着好好的美貌女子不娶,偏要和个带着小娃的男人胡混,简直是失心疯了! 杜益山态度坚决,一定不肯娶林家小姐,杜霖劝了半天,软硬兼施,杜益山还是不肯答应。杜霖也没了法子,娶媳妇这事别人也替不了他,当事人不同意,自己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再说他也是一心为杜益山好,终身大事,总要孩子愿意才行,不然就算强迫他娶回来,小两口整日离心离神,日子过得不和美,他看着更糟心,还不如顺着杜益山的意思,让他娶个心爱的。 叹了好几口气,报怨一阵,杜霖自己将这话揭了过去,大过年的,别弄得不欢而散,换了话题,重新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众人接着吃酒饮宴。 吃了晚饭,又喝了一回茶,杜霖让杜益山领着方云宣和楠哥儿去外面转转,杜家庄里每到过年都会唱大戏,十分红火热闹。 杜益山辞别了杜霖,一行人出了府门。沿着狭长小径慢慢往前走,前面已能听见锣鼓声响,眼前有几幢房屋挡着,远处什么也不瞧见,只能听到鼓点打得热闹激烈,一声一声,铿锵激昂,也不知是演的什么戏。 楠哥儿已经等不得了,拉着方云宣一路小跑,韦重彦等人也是爱热闹的,快步前行,急着赶去看戏。 杜益山有话想要问方云宣,便让韦重彦先抱着楠哥儿去看戏,他和方云宣走在后面,慢慢和大队人马拉开了距离。 方云宣的心思正乱,今日杜益山拒婚,让他心里突然燃起一丝奢望,他想表明心意,想对杜益山说他心中已经有了他。 会不会再被当成变态,然后被骂恶心呢? 方云宣害怕极了。多日相处,方云宣相信杜益山的为人,就算不接受他,起码也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可一旦表明态度,这个人也会对自己退避三舍,不说避如蛇蝎,恐怕也不会再像如今这样亲近了吧。 方云宣苦笑出声,他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喜欢一个女子,然后娶妻生子,过平凡的一生,为什么他天生就只能对男人有爱慕的感情。方云宣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向有什么错,他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真挚的,不含半点杂质,与男女之爱一样,是纯粹而美好的,也因此,他才不能忍受这样的爱情一次又一次的被人践踏。 深夜寒凉,夜见陡起,一弯弦月高高的挂在天上,给这个寒夜更添了几分清冷、孤寂。小巷夹道里正是风口,夜晚的寒风呼啸而过,留下一串呜咽的轻响。 方云宣出来的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驼色对襟广袖长袍,白天一直在屋子里还不觉得,夜里出来,在寒风里走了一会儿,只觉寒风刺骨,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 分卷阅读67 方云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杜益山看见,忙脱了身上的镶毛披风,给方云宣披在身上。 方云宣周身一暖,就被杜益山半圈进怀里,系绳结的工夫,杜益山先开了口:“我是个粗人,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有话我就直说了。” 方云宣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心跳加速,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连呼吸的频率都变了调。 他紧张的浑身发抖,结巴道:“什,什么?” 杜益山无奈看他,心中埋怨,到底是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呢,还是这个人故意装糊涂? 在爱情面前,方云宣只是比别人更加胆怯而已,即使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心意,他也会一而再的告诉自己,是他会错了意。为了不再被人伤害,他把自己的心包裹得太紧了。 “我心里喜欢你,想和你相伴一生。” 杜益山的话字字清楚,方云宣听在耳中,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愣在当地,直直地盯着杜益山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些奚落、嘲笑。 没有。 方云宣看了许久,杜益山眼中都只有满满的柔情,那化不开的温暖仿佛都能透过那双眼睛,一直传递到方云宣的心里。 方云宣的心胀得满满的,他觉得满足,此生此世,能有这样一个人跟他真心实意的说一句“喜欢”,他已觉此生无憾,就算日后他们不能长相厮守,他也满足了。 方云宣细细体会着这份温暖,他把这份甜蜜的时间拉得很长很长,他背靠着墙壁,望着眼前的人,千言万语都已到了口边,却又被他强行压回到心里。 越是如此,方云宣越是冷静,他笑着点头,答道:“多谢杜将军美意。” 杜益山心中诧异,看方云宣的样子并不是不为所动,他明明是喜悦的,感动的,可为什么说出话来,却是这么一副冷淡的样子。 不由问道:“你不信我说的话?我可以指天明誓!若此生有负于你,我……” 方云宣急忙拦他,苦笑摇头:“方某何德何能?今日能得将军这一句话,已是此生无憾。相伴一生这样的话,还请将军不要再提。” 杜益山急道:“为什么?我想与心爱之人相伴一生,有什么错?” 方云宣抬起头,望着幽黑的夹道,轻轻叹了口气,“请问将军,想怎么与我相伴一生?是让我以男宠的身份入你的将军府呢,还是要我一辈子无名无分,被你养在哪处偏僻所在,终日不见外人,等你娶妻生子后,日夜守在窗前,盼着你能抽空来看我一眼?” 方云宣不相信杜益山不会娶妻,这个时代不允许,他的家族也不会允许。现代社会尚不能宽容对待的事情,方云宣实在不相信在这个封建王朝里就能达成所愿。 他何尝不想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可杜益山的身份太特殊,皇帝又时常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没事还要生事呢,何况是要给人递现成的口舌。他真要答应了,杜益山定会受人诟病,起码也会被人说私德有亏。方云宣不想变成害人的祸端。 杜益山默默瞧着方云宣,问他:“说完了?” 方云宣刚要点头,杜益山已伏下身来,吻上了他的嘴唇。 杜益山心中恼恨,他气方云宣竟如此看他。连男宠都说出来了,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竟是这样随意放浪的人? 刻意加大了力气,在方云宣的唇上啃咬吸吮,破开唇瓣,轻轻舔舐,唇齿相依,两人都有些动情,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也似乎随着这一吻渐渐消散。 “我说要相伴一生,自然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什么男宠、娶妻,以后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杜益山恨恨出声,语调里还有些未及褪净的沙哑。 方云宣浑身都软了,扶着墙壁,骂杜益山混蛋。 “亏你下得去嘴!” 杜益山又笑起来,抬手点了点方云宣的脸颊,“你现在才知道你长得丑?平时看你自信骄傲,我还当你以为自己长得天资国色呢。” 说着又笑道:“你怕我下不去嘴,那以后都换你来,我双眼一闭,只等你来亲我。我这副俊俏模样,你总不会说‘下不了嘴’吧?” 方云宣又羞又气,他虽没与人欢好过,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怎么也要比个古代人多吧,如此竟然被人调戏了,真真是火大。 刚才的烦恼被冲淡了许多,方云宣也不再别扭,大胆直言,“若你真能给我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哪怕要我随你一起上刀山火海,我也心甘情愿。” 杜益山又笑:“哪个要你去刀山火海了?心爱之人当然是要放在心坎上疼惜的,你只管安心等着,等我上门提亲,当着天下人的面娶你进我的归云山庄做少夫人!” 方云宣似信非信,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且不说历来没有先例,就只是人言可畏这一点,他就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试想如果你的亲戚、朋友,甚至是街坊邻居,都来指责你特立独行,与常人背道而驰时,有几个人能顶得住这份压力而不改初衷呢。 方云宣不知道杜益山有什么打算,只是看他胸有成竹,似乎心里早有了主意,便也不再自寻烦恼恼,只安心享受眼前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甜蜜。 杜益山追问方云宣对他是怎么想的,方云宣又别扭起来,怎么也说不出口,憋了一阵儿,故意加快脚步,转身一溜烟似的逃出了夹道。 杜益山好笑起来,追了上去,几番逼问,终于从方云宣口中得了一句“喜欢”。 杜益山高兴不已,他可以为方云宣舍弃一切,只要他们两个心意相通,一切的难题他都能想法子解决。娶男妻这事虽然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的,只要细细筹划,事情一定能得偿所愿。 ☆、第50章 请旨平叛 杜益山早有打算,娶男妻这事听起来的确是匪夷所思,历朝历代也没有先例。可事在人为,如今只要请下一道圣旨,求当今万岁赐婚,那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至于这道圣旨要如何去请,杜益山已盘算许久,原本是想求内廷总管李忠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再请自己的恩师,当朝首辅蔡明礼从旁相助,自己舍弃永定候的爵位,换来与方云宣的一纸婚书。可后来细细思量,觉得此路不通。 一来是这筹码太轻,皇帝未见得会答应。二来自己的老师是当世鸿儒,断不会允许他做出此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恐怕到时蔡明礼非但不会帮他,反而还会多方阻拦,甚至会想办法除掉方云宣,一绝后患。到时事情没有办成,反倒跟自己 分卷阅读68 的恩师反目成仇,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说李忠那里,这人对自己的确是有些惺惺相惜,为此事开口求他,他八成也不会拒绝。可李忠毕竟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奴才,他奉命行事,老实听话,皇帝对他还能留几分薄面。说白了,这样的人,是只能听令行事的,一旦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为外臣求情办事,以皇帝那样多疑的性子,恐怕会杀心顿起,多半是不会再留此人了。 这条路行不通,就要想别的法子。 杜益山烦恼了几个月,才终于想到了一条万全之策。说是万全,其实凶险异常,弄不好就要搭进自己这条命去。过去没有表明心意,杜益山还只是朦朦胧胧地有这个打算。如今已与方云宣心意相通,那这个打算就要开始付诸于行,真真正正的将它落在实处。 这一年多来,杜益山在广宁安分守己,从不做逾越之事,皇帝对他的忌惮之心也渐渐淡了。为安抚边关将士,不让一班老臣寒心,对杜益山的赏赐也接踵而来,隔三差五便派人来送些时新玩意,君臣关系倒比从前和睦许多。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杜益山哪能不好生利用起来。新年过后,便找来韦重彦,亲笔写下一封书信,让他送去京城,亲自交到蔡明礼手中。 韦重彦曾任正三品副将,在京中还算有些人脉,杜益山算来算去,觉得他去办此事最为合适。 韦重彦不知信里写的是什么,接过书信,奇怪道:“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京城那个鬼地方,做什么又要招惹他们?这信里写的是什么,候爷说清楚,我也好心里有数。” 杜益山坐在桌案后,没有答话,而是展开桌案上的一卷地形图,拿镇纸压平,伸手指着一处,问韦重彦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韦重彦低头一看,笑道:“这可难不住我。这不是南缰的战略图么?将军指的这里,是南缰贼寇肖冠成的天王府。说来这人也是不知死活,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偏要扯旗造反,听说他勾结南缰土著,乱施巫蛊之术,当今圣上派去南缰平叛的将士有不少人被巫术所害,又仗着那里地形险要,山多林密,障气横生,小小的弹丸之地,朝廷派了二十万大军前去围剿,竟然几年都攻不下来。” 杜益山笑着点头,称赞道:“不错。我还当你安宁日子过久了,对这些朝中局势早就不关心了。” 韦重彦撇了撇嘴,挺起胸脯,满腔自豪,笑道:“咱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金戈铁马早揉进了骨血里。党争之事我不关心,可打仗的事却怎么也要看上一眼的。朝廷的砥报我可是次次都看的。” 不由又奇怪道:“这些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如今我们都已卸下戎装,只是普通百姓了,候爷还拿南缰战略图来做什么?” 杜益山收起笑容,用手指点了点地形图上的红色斑点,沉声道:“我想请旨去南缰平叛。” 韦重彦吃了一惊,叫道:“好容易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才过了一年的太平日子,候爷怎么又动起了这个念头?那皇帝过河拆桥,他有什么好处赏到了咱们头上?如今还要给他卖命去?” 杜益山安抚韦重彦坐下,将此举是何用意慢慢说给他听,又笑道:“我平定了南缰,为皇上换来江山一统,就不信还求不来一道赐婚的圣旨。” 办法是可行,若真的成事,别说是赐婚的圣旨,就算杜益山想要列土封王,皇帝也不会不答应。 长安国建国不久,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北有七星岭外的胡虏肆虐,南有肖冠成雄霸一方,与朝廷南北对峙,分庭抗礼。 肖冠成与外族胡虏不同,他是皇帝的亲哥哥,正经的皇家血脉,南缰原本是他的封地,谁料他在京城时老实本分,一到了封地便凶相毕露,改了王旗,说自己才是正统出身,当今皇帝不过是一个小小婕妤的儿子,是逼宫造反,逼死了老皇帝,才篡位当的皇帝。 此言一出,天下哗然,老皇帝一直未立太子,若论身份嫡庶,肖冠成的确是更为正统的继承人,而当今皇帝,不论出身还是长幼,显然都是不占任何优势的。 一时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而且越传越离谱,民心渐渐倒向了肖冠成一边,暗地里都说当今圣上篡位登基,有违天道。 为此皇帝不知杀了多少人,这才平息了质疑之声。更恨远在南缰的肖冠成,发誓一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断。 数年来皇帝一直派兵镇压,皆因南缰地势特殊,易守难攻,不仅屡攻不下,还累得朝廷损兵折将。本来杜益山驱逐胡虏,是攻打南缰最合适的人选,可惜皇帝生性多疑,又听信小人之言,去年愣是下旨让杜益山告老还乡,也不肯起用他去攻打南缰。 韦重彦眉头紧锁,且不说这事值不值当,只说其中凶险,就让人心惊胆战。 忍不住出言相劝:“候爷,云宣要知道也不会答应,您这不是让他为难?他要知道你用命去换一道诏书,心里得多难受?这事我不同意。我不去!” 韦重彦甩手将书信扔在桌上,回身坐在椅子上,怒目瞪着杜益山,不发一语。 韦重彦没想到杜益山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原本他就不看好两个男人在一起,如果只是一时相好也就算了,居然还想一生相守?简直是昏了头了。若不是这两人都是他打从心里敬重的,他早就跳起来骂娘了。 杜益山拣起地上的书信,轻轻抚了抚信皮上的火漆。 他何尝不知道这事凶险万分,可为了自己心爱之人,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想到日后能与他白首偕老,不必偷偷摸摸,而是可以当着天下人的面,堂堂正正地牵起他的手,告诉人们,这是他杜益山的爱人。 杜益山深吸一口气,转出桌案,整衣敛袂,向韦重彦躬身施礼。 韦重彦大惊失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单膝跪下,急道:“候爷这是做什么?哎!我去,我去还不成!” 杜益山扶韦重彦起身,重又将书信交到他手里,“若不是我不能轻易离开广宁,这一趟也不用麻烦你了。” 韦重彦又愧又气,接了书信,收在怀中,恨道:“这话说得好让人寒心。属下一番好意,只是不想让你好心办坏事罢了。候爷放心,我既然应下此事,就一定办得妥妥当当,保命不容易,这送命的差事,你还怕皇上不答应么?” 一句话说得杜益山倒好笑起来,这话说的极是,去南缰平叛可是九死一生,打了几年,朝中大臣都打怕了,一提南缰就吓得哆嗦,如今朝廷无将可派,他的请愿书一到,皇帝只怕会乐得蹦起来,哪有不准的道理。 分卷阅读69 事情已经定了,杜益山二人细细谋划。这事不能急,皇帝疑心太重,若是太上赶着了,他又要怀疑自己的动机、企图,让蔡明礼从中周旋,缓缓的把这话递上去,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韦重彦连说放心,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这点谨慎还是有的。 杜益山又交待韦重彦先不要跟蔡明礼说他去南缰平叛的真实目的,一切都等他活着回来再说。这样一来,若是他真的不幸死了,也不必给方云宣添麻烦。 韦重彦已经气得没了话,憋了半晌,临出房门时才吼了一声:“你们两个就这样过一辈子又能怎样?非要那一纸婚书做什么,能当饭吃?爱一个人爱到连命都豁出去了,值吗?” 杜益山沉默片刻,这话他也多次问过自己,可答案十分肯定,因此才坚定了他请旨去南缰平叛的决心。 杜益山微微一笑,向韦重彦坚定说道:“只要能得偿所愿,自然是值得的。” 韦重彦彻底没了话,嘟哝着出了门,回屋中收拾行装,准备等城外的山庄建成后,就动身去京城。 ☆、第51章 新店开业 时年二月,城外的山庄建成,杜益山带着韦重彦等人搬去山庄居住。 这山庄就在广宁府以北,依山而建。沿山脚修起一条宽阔大路,一直引到半山腰上的开阔处,入目便是高大的围墙,围墙四角设着角楼。绕过影壁墙就是仪门,仪门上挂着蓝地金字的匾额,上面是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归云山庄。 杜益山开府之喜,各处纷纷前来道贺,就连皇帝都派人送了十二架岁寒三友的屏风来给杜益山添喜。山庄里连开了十几天的流水席,招待四方宾朋,山后就有一个天然围场,宾客们打猎、踏青,足足热闹了半个月,山庄里才渐渐恢复了宁静。 依杜益山的意思,是让方云宣也搬进归云山庄居住。还开什么酒楼、饭庄,累得自己苦哈哈的,也挣不来几个钱。杜益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自个儿的爱人就得靠自己养着,那才叫体贴、爱护。 方云宣却怎么也不同意,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为什么要靠人养?杜益山家里就算有座金山,他也不稀罕,钱如果不是靠自己的双手奋斗来的,他用着也不舒坦。 两人为此还吵了一架,杜益山搬出了食锦楼,与方云宣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如今又吵了架,更是磨不开面子再去找他。方云宣也觉得自己有理,死僵着不肯低头。两个人就这么耗上了,韦重彦和老六等人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哭笑不得,这两个人平素看着都挺大度的,怎么事情一到了自己头上,就全都犯了倔脾气。 看了几天热闹,韦重彦收拾行装,动身去京城。他是秘密行事,此行的目的也只告诉了老六。老六听后也是大吃一惊,不过细细想来,此事倒也极像杜益山的作风。交待韦重彦万事当心,京城不比广宁,他的急脾气一定要收敛好了,万不可鲁莽行事。 韦重彦一一答应了,这日起个大早,趁天还未亮,骑快马直奔京城。 韦重彦走了,方云宣也忙得不可开交,食锦楼生意红火,客流量大增,一间店铺已经支应不开,方云宣琢磨着是时候再开一家分店,分散一下客流量。 他心里已经后悔,几日不见杜益山,说不想念是假的,刚刚才心意相通,正该是甜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他恨自己说话太直,就算不想搬去山庄,也可以慢慢解释,何必一下把话说绝了,让自己没了退路。 心中不是不感激,方云宣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养你。” 如此想来就更加悔恨,越想就越觉得是自己不对,越想就越不敢见杜益山。 方云宣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很忙,他一头扎进开新店铺的事里,去牙行、招新伙计,想新菜色,此外还要顾着食锦楼里的大小琐事,忙得每天只能睡几个时辰。 最后还是老六看不过去,一句话点醒了方云宣:“你说你们俩较什么劲?你若真喜欢他,就算先服个软,谁又能低看你一眼。” 方云宣愣了愣,他从来没谈过恋爱,还真是不知道爱人们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不过老六说的有道理,既然喜欢他,就宠着他、让着他些又能怎样。 心中豁然开朗,方云宣做了几个精致小菜,主动去归云山庄登门道歉,找杜益山和解。 杜益山一见方云宣,哪还有什么气,又见他大老远地赶到山庄里来,还做了自己爱吃的菜,心里除了喜悦,就只剩下甜蜜,两人对坐饮酒,把话说开了,彼此有了体谅,感情也比过去更亲密了些。 三月时一切就绪,方云宣的新店开张营业。 这间铺面比南城那家大得多,地点也开在富商聚集的东城。这里居住的多是富贵人家,消费水平也比南城那里要高得多。 方云宣在门面装饰上下了很大工夫,与过去不同,这间店铺用上好松木做了板壁、门窗,一律的雕花窗格,油漆彩绘,主色调以淡雅为主,不用大红大绿,而是改用深棕、淡青这些冷色调,只在显眼处添一两笔明快的鲜艳颜色,既不失稳重,又可以減少一些刻板。毕竟是吃饭消遣的地方,弄得太拘谨了,反而不美。 桌椅也一律用黄花梨木,杯盘碗碟也是成套的官窑骨瓷,一进店门正对着一副泼墨山水的大卷轴,两边门扉上雕着梅兰竹菊的镂空挡板,门扉后就是庭院,院子里种满花树,四时常开,客人坐在大堂里,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色。 方云宣想让这间店铺走高端消费,要想挣大钱,就要舍得下血本,这里的一切都要做到最好。美食美器美景,只要是进来的客人,都要让他们觉得多花银子也是值得的,这才算达到了目的。 为此忙了整整一个月,累得方云宣活活脱了一层皮,不过总算没有白忙,新店开张这一天,东城食锦楼里客似云来,还没到饭点,客人就挤满了大堂。 杜益山亲自前来给方云宣撑门面,他又下贴请了广宁知府和本地首富李大山来食锦楼中饮宴。人都有个从众心理,食锦楼刚开业就能请到三位本地的大人物来捧场,那一定是有它的过人之处。有此想法的不在少数,客人们纷纷前来试吃,一传十,十传百,又有过去的老顾客帮着宣传,食锦楼在广宁的声望一下子就传扬开来,甚至连临县都有人慕名前来。 新店与南城的不同,东城的这间食锦楼,菜色以精致为主,盛菜用的碗碟也是方云宣精心挑选的,大的只有手掌大小,小的不过两指多宽。菜品配色艳丽,装饰漂亮,让人看了都舍不得吃,每一道菜再取一个吉祥好听的 分卷阅读70 名字,更抬了身价。就拿一道皮冻来说,只是换了一种做法,改了一个名字,价钱就比南城的足足贵了三倍。 能来这里吃饭的人非富既贵,也不在乎多掏这点小钱,只要菜好,能让请客的人觉得体面,他们给起银子也痛快得很。 东城食锦楼开张半个月,流水就比南城三个月的还多,方云宣高兴不已,只要这样的生意能维持一年,他就算在广宁彻底站稳了脚跟。 虽然日子过得忙碌不堪,方云宣却觉得甘之如饴,只是苦了杜益山,看方云宣忙得脚不沾地,心疼得要命,劝又劝不住,心里又恨又爱,只好将手边的事情推给老六去做,腾挪出工夫来帮方云宣收帐,拢帐,好让他多些时间去休息。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了一个月,东城食锦楼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每日客流不断,方云宣也渐渐放开手脚,把南城的店铺交给王明远,自己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就连东城的生意也是如此,雇了一个可靠的老掌柜,把帐目往来等等杂事都交了出去,就连做菜这样的事,也差不多都交给了几个徒弟,方云宣只是在旁边指点一二。 此时方云宣还不敢彻底放手,等过上一两年,这些徒弟的手艺都有了长进,能独当一面,他就可以放心的做他的甩手掌柜,每日喝茶闲逛,快活渡日了。 杜益山请旨去南缰平叛的事自然是瞒着方云宣的,这话他一点口风都没露,方云宣也没处知道去,他对这段感情还是没什么信心,虽然抛下了一切顾虑,觉得能和杜益山多相处一天,都是老天待他不薄,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方云宣不安起来就可着劲儿的对杜益山好。每日三餐自不用说,顿顿都是他亲自做的,端到桌前,递到手里,只差像楠哥儿似的,喂给杜益山吃。 杜益山开始还觉得甜蜜熨贴,可后来就觉出几分不对劲,这好得也太过了,简直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不由生起气来,这个人对他难道就这样不信任,用得着这样刻意讨好,来试图留住自己的心吗? 杜益山有时恨起来,都想着干脆把他就地正法算了,有了肌肤之亲,也许方云宣就不会这样不安了,可几次临到事前,都被楠哥儿给搅和了。这孩子粘方云宣粘得死紧,一点空闲都不给杜益山留,有时想亲近亲近,都因为孩子在跟前,而要刻意避忌着。 杜益山实在忍不了,想拉个手都不成,这不是坑死人。不由下了狠心,思量着该给楠哥儿找个学堂,把他送出去读书,这样一来这个碍事的小家伙也就没空来搅局了。 把这想法跟方云宣提了提,方云宣点头道:“我也觉得楠哥儿该开蒙了,本想给他雇个西宾,可食锦楼里事忙,就耽搁了。” 杜益山想了想,笑道:“总把楠哥儿拘在屋子里死读书也不是办法,孩子大了总要出门,还是让他去哪家学堂里附学读书,多与人交往的好。” 方云宣觉得有理,便让杜益山帮忙打听,看哪家学堂里的先生是饱学之士,他好上门去送了束脩,求先生收下楠哥儿。 杜益山答应了,隔几日就有了回话,说是广宁知府家办的家学,学堂里都是马成安宗族中的孩子,人数不多,老师也和蔼,不会随意打骂孩子。 方云宣听了也满意,带着楠哥儿,跟杜益山拜会了广宁知府,递上礼单,说明来意。 马成安与方云宣打了两回交道,也知道他与杜益山的关系匪浅,当即便应承下来,让楠哥儿明日就到马家办的学堂里读书。 ☆、第52章 敌人上门 清明时节春光明媚,归云山庄里的风景美不胜收。 方云宣跟着杜益山踏上石阶,遥望着对面山峰上开得如云霞一般绚烂多姿的花海。山涧中传来潺潺水声,一道瀑布倾流而下,点点水珠如同倾珠碎玉一般砸在一块巨大断石上。 方云宣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候,食锦楼的生意已不需要他多操心,楠哥儿也去了学堂读书,空闲的时间一下便多了起来,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与杜益山独处。 离瀑布不远有一个八角亭,小亭不大,立柱油着红漆,亭内绘有八仙过海的彩绘。杜益山让人在亭中的石桌上摆下茶果,一众家仆退到亭外,他与方云宣对面而坐。 杜益山穿着家常衣裳,一身玉色深衣,令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威严,而多了几分随意、洒脱,方云宣一面喝茶一面偷偷望着对面的人,心中只觉岁月静好。 茶最好是现泡现喝,方云宣用蒲扇把石桌上小泥炉里的火烧旺,陶罐中是现从山涧中取来的泉水,清甜甘冽,是烹茶的上品。烧滚了,倒在茶壶里,篦去头一道,再继上滚水,冲泡片刻,最后倒进青瓷茶盏里,递到杜益山手中。 “我泡茶的手艺不好,从前只是看人做过,现在有样学样,也不知味道如何。” 其实只要是方云宣亲手做的,杜益山就会觉得好。 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脸上便添了一些温柔笑意,杜益山让方云宣也尝尝,“这是年前皇上赏下来的。你品品,看喜不喜欢。” 盛茶水用的茶盏做成荷叶形状,淡青颜色,胎质轻薄,轻轻一碰便发出悦耳脆响。茶盏中的茶汤色湛绿,茶香轻浮,入口后微微发苦,细品又有些轻轻淡淡的甘甜。 “是好茶。”方云宣搁下茶盏,“这可是专为进贡的,世面上很难买到,即使有,也都是些次品,不如这个味道纯正,茶质也比这个粗糙得多。” 杜益山闻言便叫过两个家仆,“你若喜欢就都拿去。”让人把家里剩下的茶叶都包好,给方云宣送去。 方云宣不由好笑,这个人总是这样,只要是他喜欢的,一定会立刻派人送到他手边,好像晚了一时一刻,就会委屈他了似的。 心中感激,也不拒绝杜益山的好意,方云宣道了谢,又道:“我用这茶做一道点心,改日带来,算是给你的谢礼。” 杜益山笑道:“那我可赚了,如今这广宁府里,能吃到你亲自下厨做的点心的,恐怕也有只我和楠哥儿了。” 方云宣笑而不语,心中只道:只要你喜欢,就算要我天天做给你吃,我也是高兴的。 两人继续品茶,说了几句闲话,方云宣问道:“重彦走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回来?可是有事耽搁了?” 杜益山手下一顿,笑道:“老师那里的事有些麻烦,重彦怕要在京城多待一阵子了。” 去南缰平叛的事一定不能让方云宣知道,否则他非翻脸不可。方云宣心中的爱情必须是双方对等的,你付出我也不能只等着索取。方云宣看似温 分卷阅读71 和,骨子里却强悍、倔强,他爱一个人爱得深沉刻骨,是绝不会容许杜益山这样单方面的付出的。 杜益山太了解方云宣了,他要是知道自己兵行险招,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换取那一纸婚书,恐怕当即就会掀了桌子,然后骂自己“小看了他”。 有什么事都可以两个人一起去面对,既使是上刀山火海,方云宣也会义无反顾的跟着杜益山共同进退,这样被动承受下来的体贴和好处,方云宣是一定不会接受的。 支吾一句,杜益山便转移话题,“你晚间可还有事?不如留在山庄,同我吃了晚饭再回去。” 好在方云宣并未起疑,拿起一块云片糕,笑道:“晚上贺大哥要和鹤鸣帮的兄弟来食锦楼饮宴,我要回去招呼他们。” 杜益山有些失望,山庄建成,他有了自己的府邸,本该是喜事一桩,可自从他搬来这里,就少了许多与方云宣独处的机会,还不如原先借住在食锦楼时,能与方云宣朝夕相见。 下午方云宣便起身告辞,杜益山也跟着起身,换了衣裳,借口道:“我许久不见贺双魁,正想找他喝酒去。反正顺路,我陪你一起回去。” 两个人出了归云山庄,也不急着赶路,一路慢慢前行,玩赏沿途景色。 回到食锦楼时天已经黑了,大堂里刚刚掌灯,方云宣四下看了看,食锦楼中的客人不少,屋子里坐得满满的。 贺双魁早就到了,方云宣不在,他就让兄弟们先上楼,自己则斜倚在柜台前面和老掌柜聊天,东一句西一句正说得热闹,一眼看见方云宣进来,忙迎了上去,笑道:“好啊,你这主人好逍遥,让我好等!” 方云宣忙拱手,说笑几句,让杜益山和贺双魁先到楼上雅间里就坐,他去厨房看看,随后就来。 二人答应一声,刚要上楼,大门外面忽然走进一个人来。 那人进门来就咳嗽一声,高声喝道:“掌柜在吗?” 这一声又高又亮,屋子里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客人们张望一眼便不作理会,方云宣却觉得这人不对劲,不由停住脚步,多看了一眼。 此人通身气派,只见他身穿一领团花锦袍,脚下踩一双粉底鹿皮靴,手中拿着一把竹骨折扇,走路时纸扇轻摇,步履潇洒,慢悠悠晃进了大堂,一张国字脸上神情跋扈,眼角都是向上吊着的。 食锦楼里的伙计一向嘴甜腿勤,看见客人上门,早有小伙计上前招呼:“客官,您几位?是坐大堂还是雅间?” 那人就站在门边,听了伙计的询问,连理也不理,伸手一扒拉,把伙计推了个趔趄,左右一望,瞧见方云宣后,便径直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方云宣就是一愣,瞧这人的意思,似乎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方云宣未等那人到跟前,先抱拳拱手,笑脸相迎:“不知这位客官有何事吩咐?” 那人也是一愣,在他的印象里,凡是手中有点钱的人,都应该像他似的,拽得二五八万才对。方云宣的食锦楼虽然才开张,可每日的进帐却相当可观,如今也算得上半个富贵人士。如此有钱的人还能摆出一副谦和有礼的姿态,着实让他觉得诧异。 将方云宣从头上看到脚下,又从脚下看回到头顶,目光中微微带出些轻蔑,那人也露出一副笑脸,拱了拱手,回道:“说吩咐可不敢。在下陈兴,今日闲来无事,想找方老板讨一顿饭吃。” 方云宣一听“陈兴”这个名字,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 既然想在广宁府开酒楼,方云宣自然会了解这个行业内的所有竞争对手,对方酒楼的老板是谁,厨子有什么特色,菜品上以何见长,彼此间有哪些差距,这些是一定要了解得清清楚楚的,做到知己知彼,才能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城市里闯出一片天地,杀出一条血路。 这陈兴,就是目前食锦楼最大的竞争对手,聚仙居的老板。 聚仙居是除食锦楼外,广宁府里最大的酒楼。离食锦楼不远,聚仙居就开在东城鼓楼大街西边,和食锦楼只隔一条小巷,两家酒楼比邻而居,自从开业以来,为了抢客源,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今日陈兴前来是何用意,方云宣一点也猜不透,看他只身前来,也不像是砸场子来了。 自古同行是冤家,对方来意不善,说不得要小心提防才是。 方云宣心中猜度,面上却不露声色,嘴里客气道:“久仰陈老板大名。您家里世代都是名厨,聚仙居更是广宁第一大饭庄,您怎么舍近求远,反倒跑到我的食锦楼吃饭来了?” 陈兴听了方云宣的话,脸上露出些得意,嘴角微扬,笑道:“聚仙居虽是百年老店,可山珍海味吃多了,不是也想换换口味,到你这不知打哪跑出来乡野小店里尝个新鲜。” 这话已有些挑衅的意思,明摆着是讽刺食锦楼不如他的聚仙居。 他们两个在这儿说话,大堂里的客人都能听到,不免有人张望过来,瞧着这边的动静。 再这样下去,万一一言不和,吵了起来,对食锦楼的声誉一定大有影响。 聚仙居毕竟是地老虎,在广宁府内开了百十来年,经营几代,口碑远比刚刚开张的食锦楼要稳固得多,硬碰肯定要吃亏,不如将陈兴让到楼上,再慢慢见机行事。 方云宣打定主意,笑向陈兴说道:“既然陈老板是慕名而来,那就请楼上坐!” 杜益山和贺双魁还站在楼梯口等着,因为陈兴进来,两人便一直站在这里看着他们那边的动静。 方云宣领着陈兴上楼,走到杜贺二人跟前,陈兴一眼瞧见,立刻停下脚步,换了一张笑脸,满脸堆笑地说道:“我就说眼熟得紧,原来是候爷和贺老板,今日是我的运气,能在这里与两位贵人偶遇,不如就让在下做个东道,请二位一起用饭,不知二位贵人可否赏脸?” 他说得客气,笑容可掬,可却怎么也让人亲近不起来,无端就觉得后背直冒凉气,这些客气话里都像藏了一把刀子,冷风飒飒,让人难生好感。 ☆、第53章 无端挑剔 贺双魁在广宁府混了半辈子,对府内大小事都了如指掌,他深知这个陈兴的为人,笑面虎一个,最是个“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小人。 这人仗着自己有个姑父在京中做官,就牛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在广宁府里横行霸道,连广宁知府都不放在眼中。偏偏此人是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只要有哪家酒楼的生意好过他的聚仙居,他便在暗地里使绊子,非要挤兑得人家买卖开不成,把人 分卷阅读72 撵出广宁,他才肯罢休。 自己就够坏的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他还坏的人,在这广宁府里,贺双魁最不想搭理的,就是这个陈兴。 别人都怕他,可贺双魁却不怕。陈兴虽然对鹤鸣帮里的人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贺双魁还是不屑于跟这样的伪君子多话。 贺双魁本就是个泼皮无赖,骨子里就带着撒泼耍横的性子,玩命的事做多了,也就不把自己的性命太当回事。 当下便把眼皮一耷拉,身子一拧,把后背掉过来冲着陈兴,对他刚刚开口邀自己和杜益山吃饭的事爱搭不理。 陈兴被人当众甩了个冷脸,心里已经恨上了,脸上也微微带了怒容,不过他很快克制住,又挤出一张笑脸,笑道:“贺老板这是不赏脸啊?” 贺双魁回身就要骂人,陈兴算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要赏脸给他? 杜益山一把拉住,示意贺双魁不要莽撞。陈兴也算是广宁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是食锦楼,还有这么多客人在,真闹起来对他们没好处。 贺双魁强压厌恶,扭头不发一语。 杜益山转向陈兴,道:“既然陈老板开口相邀,我和贺老板就叨扰了。” 杜益山与方云宣的想法相似,要收拾陈兴也别在大厅广众收拾,上了楼,把雅间门一关,想怎么料理他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想他们一个是战场上杀过敌的将军,一个是人渣堆里滚出来的混混头儿,还对付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兴,让他讨了便宜去? 杜益山可比贺双魁的身份高,他能答应与自己一起用饭,陈兴一下子高兴起来,喜上眉梢,把手中折扇一合,摆了个“请”的姿势。 杜益山先上了楼,陈兴跟在他身后,不时说笑几句。贺双魁坠在两人后面,悄悄对方云宣道:“这人怕是没安好心,千万多提防着他点。” 方云宣轻轻点头,“我们打开门做生意,难免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哪天不碰到两个。贺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东城食锦楼分上下两层,下面是大堂散坐,楼上则是两溜阁间。一上楼梯便对着一扇屏风,屏风用的是上好丝绣,湖光山色,风景两面不同,一面绣的是大晴天,而转过屏风,另一面就变成细雨蒙蒙,湖面上微微泛起波澜。 陈兴站在屏风前啧舌,“这副屏风少说要百两银子,方老板为了装饰门面,可真舍得下血本。” 又往里走,穿过夹道,进了“梅”字号房,屋子里早坐了一屋子的人,门扇一开,老赵便站了起来,和小于迎了上来,叫贺双魁:“大哥!” 把陈兴吓了一跳。他今日前来只是想探探方云宣的底细,食锦楼异军突起,短短几个月就抢了聚仙居一半的生意,让陈兴又恨又妒。 他这人十分自傲,在他眼中,没人能比得上他的聚仙居,无论是厨艺还是菜色,这广宁府中,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什么食锦楼,听都没听过,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来,别看现在生意好,等城里的人们过了新鲜劲儿,客人们还不是要回他的聚仙居来? 可没想到,就是这个让他瞧不起的食锦楼,愣是站稳了脚跟,生意越来越红火,渐渐有了与聚仙居平分秋色的意思。 陈兴再也坐不住了,他派人偷偷打探,可方云宣雇的伙计都很忠心,除了一个“好”字,其他的愣是一句都问不出来,没法子只好又派人去食锦楼买了一桌席面回来,陈兴尝过,味道是好,菜色也新颖,于是更加嫉恨,今日才亲自找上门来,想挑挑方云宣和食锦楼的毛病,明日回去,才好按方抓药,想法子把方云宣挤兑走。 陈兴的腿有点软,他虽然厉害,但那都是背后捅刀子,你让他面对面和这么多鹤鸣帮的兄弟站在一块儿,他吓得慌,吓得肝儿颤。 可人都进来了,自己作死,也怨不得别人,这会儿要认了怂,扭头走了,明天他也没脸见人了。 陈兴暗恨自己,早知道多带点人来了,看来轻视之心不可有,都怪他小瞧了方云宣,今日孤身一人就来了,搞得自己被动了。 杜益山在主位坐了,贺双魁坐在他旁边,又让众位兄弟,“老赵,小于,候爷不是外人,你们也不必拘礼,随意坐吧。” 众位兄弟答应一声,呼朋引伴围桌坐下,一张大圆桌就只剩下门边的位置,留给陈兴。 陈兴连假笑都做不出来了,这不是欺负人吗,门口的位置是菜道,端菜上菜时必走这里,一般只有地位最低的人才坐。陈兴虽是个厨子出身,可自幼家里有钱,又是嫡子,最受宠,后来姑父在京中做了大官,就更没人敢给陈兴脸子瞧,从来都是捧着让着,今日却突然来了个烧鸡大窝脖,让人给来了个下马威,他哪能忍得了这口气。 杜益山他不敢得罪,贺双魁耍起横来当时就能拿刀砍人,陈兴气愤半晌,一腔怒火全转向了方云宣。 “好没有眼力劲儿,方老板,你们食锦楼就是这样待客的?我们进来半天了,怎么连个过来招呼的人都没有?” 小伙计就要上前,方云宣拦住他,陈兴来者不善,万一说出几句不着四六的话,这孩子怕支应不来,再吓着了。 亲自上前,拿过茶壶,转圈为众人倒水,“陈老板想用点什么,只管吩咐下来,方某好去张罗。” “哼,口气不小!只管吩咐?难道我要天上的龙肉,你也能找来?” 方云宣微微一笑,这还真能找来,不过只怕陈兴是没这个口福了。 前世时方云宣就听过这样一句话,说“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这里的龙肉不是指年画里张牙舞爪的金龙,而是说的一种东北的特产——飞龙鸟。这种鸟的味道鲜美,肉质细嫩,而且极难捕获。方云宣前一世算得上见多识广,也只是跟着师傅学艺的时候,吃过那么一次。 “厨子做菜讲的是象、形、意,陈老板若一定要吃龙肉,少不得方某要想法子做出来的。不过可先说好了,龙我是没处抓去,只能在象形意这三点上多下下工夫,做到形似意真罢了。” 陈兴哼了一声,便不在接口,他自己也会做菜,方云宣说的话没有毛病,既堵住了自己的嘴,又让他不能借题发挥,胡乱挑刺。 低头喝了两口茶,陈兴眼珠乱转,猛一抬头,笑道:“广宁府里大大小小的酒楼我都吃遍了,什么样的菜色我都见过。你这小店,想来也拿不出什么好的,罢了,既然来了,我也不挑剔了。” 说着话向杜益山笑道:“候爷您身份尊贵,是吃过见过的,就请您点几道菜,让在下 分卷阅读73 开开眼界。” 杜益山也有些不耐烦,若不是这个陈兴搅局,他和方云宣早就与贺双魁饮酒谈笑,肆意快活。如今倒好,多了这么一个恶心人的家伙,还要累得他们陪着受罪。 这种小人你还不能轻易得罪他,否则不知他会使出什么阴毒手段来报复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和贺双魁身边总有兄弟跟着,还不用怕他。可方云宣这里就不行了。 杜益山随意点了几个菜,想快点吃完,把这个瘟神打发走算了。 小伙计记下菜名,转身就要下楼。 “等等!”陈兴吆喝一声,叫住小伙计,“你这是要去厨房?” 小伙计也瞧出不对劲,这人一副找茬儿的样子,哪像是吃饭来了。回话时便带了刺:“做菜当然是去厨房,难道还要去芧房不成?” “呸!你家做饭才去茅房!我是问这菜谁做。瞧这个意思,方老板是不会做了,难道要我堂堂聚仙居的老板,吃你们这儿二等厨子做的菜吗?” 陈兴可逮住理了,当场发作起来,“来你们这里的客人也是可怜,正经厨子不上手,倒都交给些学艺不精的学徒来做,他们做的菜能吃吗,能吃吗?”叫嚷一气,非逼着方云宣亲自下厨。 他越喊声越高,像是恨不得全食锦楼的客人都听见似的,只差跑到楼梯口叫唤。 方云宣也怒了,这人欺人太甚,他现在是很少亲自下厨了,可食锦楼里的菜却都是他亲自把关过的,怎样做,到什么火候,有什么窍门,几个徒弟都是方云宣手把手教出来的,做出的菜味道绝对不差。怎么到了陈兴嘴里,就成了食锦楼故意欺瞒客人,偷奸耍滑,在菜上钻空子了? ☆、第54章 掌劈无赖 人都有软肋,也是最不能碰触的底线,这个软肋别人不能碰,否则再好脾气的人都会跟你翻脸。 而陈兴恰恰碰了方云宣的软肋。若是他换个别的事情挑刺,方云宣也就忍了。可陈兴却偏偏拿食锦楼的菜色挑剔,还说方云宣欺瞒顾客,在做菜的时候捣鬼,欺负客人们吃不出好坏,就故意让没有经验的小学徒练手,拿半生不熟的菜来糊弄人。 方云宣再也忍不了了。在做菜的事上他一向严谨,从来不敢有半点马虎,他能保证,从食锦楼厨房里端出来的每一道菜,无论卖相还是味道,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好。 什么糊弄人,什么半生不熟,难道客人们都是傻子不成,吃了一回觉得不好吃,还巴巴的上赶着跑回食锦楼里,等着被人坑第二回? 东城食锦楼开张几个月,从来没有一个客人说过菜色不好,吃完了都是满意而归,人人夸赞。口碑这种东西不是花钱就能买来的,那要靠真材实料才能慢慢积累出来。就只凭这么短的时间里,食锦楼的生意就如此火爆,就足以看出他们是实至名归。因此,方云宣就更不能任由这个陈兴在这里满口胡言,破坏食锦楼的声誉。 方云宣面色微沉,盯着陈兴,冷冷问道:“陈老板莫不是找茬儿来了?” 陈兴一愣,方云宣气质大变,刚才还温和有礼的男人,转眼就变得周身冷煞,被他盯着,气势不自觉就低了,陈兴叫唤两声,结巴道:“谁,谁找茬儿? 说完又觉得丢脸,从椅子上蹿起来,指着方云宣骂道:“多少人用八抬大轿请我去他的酒楼吃饭,我都不肯赏脸呢。今日来你的食锦楼,是大爷我给了你天大的脸面。你还不领情?还说我找茬儿?你个丑……哎哟……” 他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杜益山最听不得别人说这个“丑”字,他和方云宣之间偶尔开开玩笑,说起丑来是个情趣,是个乐子,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甜蜜。可杜益山却绝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说方云宣长得如何如何。 这一巴掌又狠又快,打得陈兴在原地转了两圈,脑子立刻就懵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这大耳帖子,杜益山是真下了狠手,陈兴的半边脸登时便肿了起来,槽牙也活动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你……” 候爷与三品京官,谁大谁小陈兴心里一清二楚,连说了三个“你”字,也不敢骂杜益山,心里窝火加憋气,一张脸胀得猪肝一样,紫红紫红的。 回身就踹倒了一张椅子,陈兴对着方云宣狠狠啐道:“你等着!”转头就往门外跑。 贺双魁乐坏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杜益山发这么大的火。 见陈兴想溜,贺双魁一步上前,飞身跳了过去,堵在门口,伸手一推,先把陈兴推个趔趄,跟着就势一拧,反剪手臂扭住陈兴的胳膊,恶声恶声说道:“你让谁等着?” 又一脚踢在他小腿肚子上,踢得陈兴怪叫一声,贺双魁满面狠戾,喝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方云宣是我贺双魁的结义兄弟,你敢跑到这儿来找别扭,活腻歪了?” 陈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被人吊着手臂,觉得两条胳膊都要折了,哀嚎起来,连连求饶:“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兴嘴里喊的花哨,心里却歹意不断:今日栽了,这笔帐我记在心里,非要想法子让方云宣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贺双魁哪瞧得见陈兴心里想什么,狠狠教训他一顿,让老赵把人扔出食锦楼去。 老赵答应一声,单手拎着陈兴,拖死狗一样拽出后门,左右看了看,后巷里无人走动,这才远远地找了个偏僻地方,把陈兴放了。 陈兴躺在地上缓了半天,爬起来咒骂连声,指着食锦楼的方向赌咒发誓,今日之仇一定要让方云宣数倍偿还。 打发走陈兴,方云宣等人也没了相聚的兴致。 方云宣愁眉不展,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担心今日之事必遭陈兴记恨,不知他又要想出什么恶毒法子来害人。今日两边都在明处,他还能有个提防,以后陈兴改在暗处伤人,怕是不好防备了。 杜益山劝道:“我多派人来,替你看着食锦楼。这样的小人,你今日就算好吃好喝的待他,做小伏低陪尽小心,他也不会念你半点好处,回去该害你还是会害你,倒不如像这样闹翻了,省得他隔三岔五的跑来恶心你,更讨厌。” 贺双魁也点头:“是这话了。陈兴在广宁做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鹤鸣帮去商铺讹钱都没他这么狠的,我们只是讹个小钱,他却要挤兑得人家连买卖都开不成。被他挤走的酒楼有十来家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样大胆,连我贺双魁的兄弟都敢下手。” 这种事愁也没用,方云宣也不再烦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重又打起精 分卷阅读74 神,让杜益山二人等着,他去厨房张罗酒菜,“兄弟们都等了一个晚上了,好不容易来一回,别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去。” 吃了晚饭,送走贺双魁等人,杜益山也要回归云山庄去。 方云宣送他出来,陪着杜益山慢慢往城门走。 杜益山见方云宣心神不定,话也不怎么说,只是低头出神,想来还是在为今晚的事烦心,便笑道:“我说了你别恼。你那酒楼就算开不成又能怎样?我倒盼着你别再劳累,搬到归云山庄居住,安心做你的庄主夫人。” 方云宣也笑了,没想到杜益山还没打消要养他的念头。 万千烦恼都被他这一句话驱散了,方云宣轻笑反驳:“什么庄主夫人,我又不是女子。我们这样就挺好了,不管以后如何,我都满足了。” 杜益山有些无奈,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他们的感情有些自信呢。方云宣对待感情总是带着几分消极情绪,杜益山不知道他以前遭遇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胆怯。杜益山只知道,他会用他今生所有的时光来对方云宣好,好到他再也不会害怕,再也不会胆怯,可以笑着执起他的手,然后说喜欢。 两个人都极为珍惜彼此独处的机会,方云宣烦恼一会儿,很快便放下心事,静静地跟杜益山并肩走在黑暗的街巷里,不用说话,只是听着彼此的脚步声,心中便觉无限安稳和满足。 又过半个月,一切风平浪静,食锦楼依然生意兴隆,陈兴那里也没有半点动静,方云宣提防几日,渐渐放下心来,每日照管两家店铺,忙进忙出,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今年雨水稀少,天气又热又干燥,方云宣趁机又给食锦楼里添了一道新菜,雪花酪。 把各样新鲜瓜果切成小丁,堆在碾碎的冰块上,再浇上果汁、牛乳或熬好的樱桃酱、玫瑰酱,清甜解暑,吃上一口,浑身上下沁凉舒服,满天的暑气都消散不少。 这个时代没有冰箱,能在六月里找到冰块相当不容易,而且价格昂贵,普通百姓是根本用不起的。此外还要将整块冰细细碾碎,再加上各样鲜果和方云宣特制的樱桃酱和玫瑰酱,这道甜品一面市,价钱自然也定得极高。 要说也不贵,除去冰块的成本,人工上也费了大事。 这里不像现代似的,有机器可以替代人工,能又快又好的把冰块打碎。在这里碎冰只能靠纯手工,夏日天气炎热,冰块从地窖里拿出来就会很快溶化,要想做雪花酪,一定要迅速把冰打碎才行。 方云宣画了个图样,又用木头雕出大致模型,让铁匠铺想法子打了把十字刀,安在底部镂空的木桶里,做了个简易研磨机。开始根本不能用,方云宣几经琢磨,试验、改动了无数次,才终于能把冰块刨成适合入口的碎冰。 虽然价钱贵,可这道甜品一推出,还是卖得十分火爆。每日引来大批客人争抢,天天卖到脱销。 也不是方云宣自抬身价,故意不肯多做,实在是太过费时费力,即使有了研磨机,也要靠人工去不停的摇手柄,才能将冰块刨碎。一天能做出百十碗,已经是极限了。 客人们吃不着,就更是惦记着,这倒也成了一种营销手段,方云宣干脆做了块牌子,写上“每日仅限百碗,卖完为止”的字样。东西又少又精,才能既吸引人,又不让客人起逆反心理。 为此又大赚了一笔,方云宣给食锦楼的伙计都封了红包,又另外雇了两个人,夏天时专门做这道雪花酪。 一切都顺风顺水,正在风平浪静之时,谁也没料到,却突然生出一场变故。 ☆、第55章 突生变故 七月天气炎热,近日都是睛天,天上真好像下火一般,蒸腾热气飘浮在空气里,呼吸间都仿佛能呵出一股热浪。 方云宣一早便来了食锦楼,先向伙计们交待了几句,又问掌柜这几日的流水如何。 新雇的掌柜今年四十多岁,面色姜黄,留着三绺胡,不管遇到多大的难事,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 他慢慢开口,脸上却已露出愁容,叹了口气,愁道:“不好。自打对面的聚仙居也开始卖雪花酪,我们这里的生意就跌了一大半。” 一旁的小伙计插嘴道:“只是卖雪花酪就算了,公平竞争,我们未必会输。可恨的是那聚仙居趁机压低菜价,平日卖一贯钱的菜,现在只卖五百钱,呸!真不要脸,为了挤垮我们,竟然陪本儿赚吆喝,亏死他算了!” 其余伙计也纷纷开骂,都说聚仙居的老板太不是东西,哪有这么做买卖的,分明是故意压价,想把他们的食锦楼挤倒嘛。 自打进了七月,聚仙居里的各样菜色就开始大幅度降价,有些菜甚至降到了原来的三分一,近日更是推出了和食锦楼一模一样的雪花酪。 客人吃饭,在菜色相同的情况下,自然会先挑便宜的吃。没几日食锦楼的客人就比从前少了一半,今日更是严重,快到饭点了,居然还没有客人上门。 “降菜价我们管不了人家,可那雪花酪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我们食锦楼独创的,聚仙居是怎么学会的?还有那研磨机……我看,咱们食锦楼里准出了内鬼!” 伙计们乱吵一气,生意不好,大伙都着急,商议一气也没想出好主意,火气全上来了,不由胡乱指责起来:“小米,我们都是食锦楼的老人,跟了师傅快一年,都是知根知底的。只有你,是今年六月才来的,你说,是不是你把做雪花酪的办法告诉聚仙居老板陈兴的?” 小米当时就急哭了,跳起来指天顿地的起誓:“要是我说的,我出门让马车撞死!喝水噎死!我,我是那种人么……呜……不说别的,前两天我娘病了,还是方掌柜给我娘请的大夫。我一个才进店里的伙计,方掌柜就肯支给我二两银子的工钱,说是给我娘补身子用。这样的掌柜,我到哪儿去找第二个,我傻啦,吃里扒外,帮着聚仙居坑自己?” 众人也是一时情急,才口无遮拦,见他哭得难受,全都蔫头耷脑地自责起来。 方云宣拍拍小米的肩膀,让他别哭了,又对其余伙计说道:“食锦楼的伙计个个都是靠得住的,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食锦楼还没垮呢,我们就这样自乱阵角,以后的难关可怎么闯?” 伙计们都低了头,方云宣待他们一向宽厚,他们五六个伙计也处得像一家人似的,按理说他们谁也不会做出背叛食锦楼的事。可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人不起疑,别的不说,就只说做雪花酪的研磨机,那可是方云宣自已做出来的,从图纸到最后成型, 分卷阅读75 每一步都只有方云宣和食锦楼的伙计知道,若是没人泄密,聚仙居怎么会做出一模一样的研磨机?这怎能不让人疑心。 方云宣也想过此事,雪花酪并不难做,只要买回去一碗,有经验的厨子看一眼就会做了。这东西难就难在碎冰上,这个时代还没人敢把冰块打碎了直接食用,方云宣也算创了先河,再加上自制的研磨机,本该是外人绝对学不去的专利。没想到才一个月的光景,就让聚仙居学了去,还借此压价,挤兑得食锦楼的生意一落千丈。 这些伙计都是方云宣亲自挑选过的,相处多日,人品上方云宣还是信得过的。要说怀疑谁,方云宣一时还真没头绪。 苦思不得其解,方云宣想着还是先不要追究此事。现在千万不能乱,他们一乱,最高兴的就是陈兴,他怕是巴不得食锦楼里打成一团,彼此猜忌,闹得不可开交。 方云宣自然不会中计,他苦思对策,想着如何渡过难关。 聚仙居此举,明摆着是要抢食锦楼的生意,想把自己挤兑走。如今要想脱困,再把客人抢回来,就只有跟着聚仙居降价,他降一百钱,食锦楼就降一百五,看谁降得多,降得狠。 方云宣想了半天,觉得这法子纯粹是找死,先说成本问题,这么个降法,非亏死不可。聚仙居是百年老店,实力雄厚,他们拖得住,也拖得起,可食锦楼就不同了,再怎么红火,毕竟也只是家开张不足一载的新店,真要靠降价来招揽顾客,他们拖不了一个月,周转资金就会出现大问题。 再有,一旦降价,为了确保不亏本,菜的品质自然也会跟着下降。不然你就只能等着干赔钱,一直赔到你干不下去为止。 怎么想也是不划算的,总像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似的。 这可怎么办。 方云宣冥思苦想,愁得茶饭不思,最后还是决定,降价这事做不得,这种不正当竞争的法子前世他就不齿,到了这一世,就更加不能破这个例。 客人走了可以想别的法子再拉回来,用恶意降价来揽客,实在是恶劣到了极点,方云宣可不屑做这样的无耻小人。 价钱拼不过,就只能拼质量和数量。 方云宣拿出了刚开张时的老办法,每道菜加大菜码,推陈出新,每天都推出一道特色菜,这道特色菜当天半价,十五日后再改为原价。除此之外,每桌客人再附赠一道精致点心。 如此一来,虽然不能抢回全部客人,起码也能吸引很大一批老顾客的好奇心,让他们重新再回到食锦楼来。 方云宣对自己的厨艺十分有自信,耍心眼他可能比不过陈兴,但若论厨艺,他绝对有信心能拼得过那个满肚子草包的小人。 打定主意的第二天,方云宣就推出了第一道新菜:柳叶翠皮饺。 这道菜既可做菜又可做汤。先用高汤将各种时鲜蔬菜熬制成美味鲜汤。再将黄瓜汁加进面粉里,揉成面团,揪成小挤子,擀成饺子皮。这饺子皮自带一股黄瓜的清香,因为是夏天吃的,不能做的太油腻,馅料也不是纯肉的,而用虾肉加上翠嫩菜心,用的调料也不多,盐、糖、生粉,再加上一点姜粉去腥。 饺子不能包得太大,像柳叶似的,小小的一个。把翠皮饺下进鲜汤里煮开,盛在白瓷盆里,端上桌后,小小的翠皮饺浮在爽口清汤里,配上看着就干净清透的白瓷盆,虽然是热菜,却也让人食欲大开。 天气炎热,这个时节人们的胃口大多不好,吃不下东西,油腻的菜更是无人问津。 柳叶翠皮饺原本只是一道普通饺子,只有面皮里的黄瓜汁算是特色。方云宣又大胆创新,给这道翠皮饺加了一碗鲜汤做陪衬。有汤有菜还有主食,即使是夏日炎炎,人们也不会觉得难以入口。配上汤汁吃一口饺子,保证你舍不得停嘴。 汤汁味美,翠皮饺鲜嫩而不油腻,面皮劲道,咬一口还有一股黄瓜的淡淡清香在齿间滑动,一碗下去,出一身透汗,以热解热,倒觉得比吃寒凉的东西解暑多了。 这道菜推出后,反响并不如方云宣预期的那样好,和伙计们在巷口宣传了几天,只有区区十几个客人进来品尝,和以前人头攒动的情景实在是不能比。 伙计们都有些失望,他们准备了几天,收效却少得可怜,临街的聚仙居里灯火明亮,迎来送往热闹非凡,陈兴穿了一领绛红绉纱袍,站在街口摇着纸扇,冲方云宣等人耀武扬威。 小米恨得直骂:“无耻小人!天天赔本还美滋滋的,有什么好得意的。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众人也都帮腔,可生意不好,众人骂得也没力气,喊了几声就偃旗息鼓,蔫蔫的回了食锦楼去。 方云宣偏不信邪,第二天又推出一道菜,名字取得富贵,叫黄金塔。 这道菜是豆腐做的,把上好的北豆腐改刀,切成厚厚的三角形,上锅蒸一会儿,去去豆腥味。然后从中间剖开,里面夹上调好味道的肉馅,再下锅炸至金黄即可。装盘时也有讲究,要一块堆一块,搭成宝塔的样子,最后端上桌时,因为形状和颜色极像一座黄金宝塔而得名。 虽是油炸的,但却并不油腻,豆腐很好的中和了肉馅和滚油的肥腻,入口后只觉外脆里嫩,软滑多汁,咸香适口。 如此往复,方云宣一面闷头做菜,一面和伙计们到四城散发菜单,招揽顾客。 反败为胜的过程格外漫长,一直到了九月,胜利的苗头才渐渐显现,食锦楼的生意恢复如初,而聚仙居却因为长时间亏本经营,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想来也是,谁能一直亏本赚吆喝呢。 陈兴虽然厨艺不济,可却极会做生意,算盘打得精,也最会驱利避害。他想挤走方云宣,所以把聚仙居里的菜全部降价,而且降得极低,有些菜甚至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如此一来虽然挤兑得食锦楼里几乎到了绝境,可他的聚仙居也因此赔了不少钱。 刚开始时,陈兴看着食锦楼里门可罗雀,心里还觉得高兴舒坦,赔钱看戏,只当取乐了。可后来方云宣天天推出一道新菜吸引顾客上门,陈兴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第56章 生辰之喜 聚仙居本是百年老店,在广宁府的口碑极好,生意兴隆,已经历经三代,根基稳固,原本无人能够撼动。 陈兴的祖父做的一手好菜,当年就是他一手创建了聚仙居。陈兴父亲这一辈,厨艺虽不及祖父,可也是老成宽厚,极为本分的生意人。等到了陈兴这一代,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嫡子,祖母疼爱,难免太娇宠了些。陈兴自小就 分卷阅读76 脾气大,性子急,做菜的手艺没学会,倒学了一身纨绔子弟的坏毛病。 原先还有父辈管束,陈兴还不敢太放肆,自从父亲去世,聚仙居由他接管,陈兴就开始放开手脚的胡折腾,店铺不好好经营,却一心惦记着旁门左道,看见谁家生意好,心里就气不岔,就一定要把人家挤兑走。 生意哪有这样做的?不在业务上精益求精,反而一心想着靠害人取胜? 客人们虽然不管他们生意竞争的事,可来聚仙居吃饭,总是想吃到这个饭庄里原汁原味的特色。陈兴的心思全用在了害人上,哪还有闲心钻研菜色,聚仙居近几年的生意越来越差,就是因为他们的菜色从来没有变化,而且味道上也大不如前,谁还总来上当呢。 聚仙居的处境原本就有些风雨飘摇,陈兴还不想着好好整顿家业,反而为了挤垮食锦楼,恶意降低菜价,不只如此,最后为了不亏死,还干脆在菜上做起了手脚。 一道菜的成本是定死了的,他降价降得太狠,短时间内虽然见了成效,让客人们蜂拥而至,表面上看生意红火得不得了。可这帐不能细算,细算能让人肉疼死。真让小米说着了,陈兴纯粹是赔本赚吆喝,不仅挣不来钱,反而还亏得稀里哗啦的。 这哪能行,才一个月的光景,陈兴就撑不住了,从家里补了五百两银子到聚仙居帐上,这才勉强又支撑了半个月。方云宣那里天天一道新菜,又便宜味道又好,还有免费的点心赠送,利润虽然薄,但也比陈兴这样干赔钱强得多。 陈兴眼看着食锦楼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客似云来,慢慢已经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他心里又急又气,火都拱到了脑门上。如今他是被架到马上下不来了,聚仙居把菜价降下来,要想再涨回原价,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如果他挤走了食锦楼,这条街上只剩下他一家酒楼,他涨价还不至于被客人非议。可现在他非但没把食锦楼挤走,反而还让方云宣又大出了一回风头,这个时候陈兴要是把所有菜都调回原价,试问还有哪个客人会来他这里吃饭?他这聚仙居也别开了,干脆拿板钉门算了。 这不是自打脸么?不仅前段时间白忙了一场,还等于告诉全广宁府的人,他陈兴输了。 陈兴真是急了,眼看着钱越赔越多,聚仙居里每多一个吃饭的,他就要多赔一份钱进去,再这样下去,真要赔得倾家荡产了。 陈兴没有方云宣那个本事,能天天想出新菜色来,没有办法,他只好从别处想主意。每日买菜时,专让人买些便宜菜回来充数,肉用边角料,原本该用里脊肉的,改用腰条,原本该用腰条肉的,就改用猪后鞧上的肉。蔬菜上也是如此,鲜菜都不要了,每天傍晚时到集市上收些人家卖剩下的枯黄菜叶子,鱼虾等物也一律改用死的。 如此一来成本是降下来了,可做出的菜味道也不能吃了。 去酒楼吃饭,吃的就是厨师的手艺和菜本身的新鲜。如今的聚仙居,手艺拼不过方云宣,连菜色的新鲜都下降了,这不是自找倒霉么? 才几天的工夫,客人们就吃出不对劲,鲜菜和烂菜的口感一吃便知,无论味道还是颜色,都是骗不了人的。 客人们哪管你有什么苦衷,酒楼的菜不好,不再来就是了,谁跟你理论去。有脾气不好的,当众便掀桌子骂人,陈兴也是不好惹的,硬说客人故意找茬儿,反把客人教训一顿,扔出聚仙居去。 开店的摆谱儿摆的比客人还大、还牛,得,惹不起我们躲得起。 自此之后,聚仙居的生意大减,又过了半个月,情况便来了个大倒转,聚仙居里天天无人问津,而食锦楼的生意却比从前还要红火。 陈兴怒从心起,越看越恨。他这种人,永远也想不起来是自己先挑事害人,总会把责任和过错推到别人头上,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 陈兴恨方云宣恨得牙痒痒,暗自在聚仙居里调兵遣将,想用更狠毒的法子去暗害方云宣。 陈兴要如何暗害方云宣暂且不表,再看方云宣这边。 食锦楼的生意恢复如初,甚至比从前还好,方云宣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敢懈怠,只把新菜改为十日推出一道,其余优惠还是照旧,天天有一道半价菜,每桌客人都附赠一道美味点心。 要说起这次反败为胜,方云宣做的点心可是立了大功。 菜式再怎么变花样,也离不开煎炒烹炸,食材变换全靠厨师的技艺精湛。而点心,除了精湛厨艺外,还要看厨师的心思是不是够精巧。 点心有甜有咸,可蒸可炸,手法也多变,揉、捏、搓、卷、抻,压模、滚沾、镶嵌,做出来的造型也是花样百变,比做菜还见工夫。 别的不说,只说一样——一锭雪茶酥。 这道点心是将白糖、水、熟米粉加香油搓成外皮,再用蜂蜜和切碎的果脯和成馅料,外皮裹上馅料,放进制成银锭形状的木制模具里,压实一磕,出来的点心形似银锭,色白如雪,味道清香甘凉。最要紧的是看着就喜兴,盛在小盘里端出来,真像端了一盘银锭子出来似的。 这样的菜,谁看了不喜欢。这一道点心就为方云宣抢回不少回头客,客人们喜欢,方云宣更加用心,干脆从伙计里分出一个人来,专攻白案,把这些点心做得更精更细,也算给食锦楼里又添了一样特色。 九月十六这日,正是杜益山的生日。 接连几个月忙得晕头转向,方云宣这些日子把全副身心都扑在食锦楼里,原本还想着杜益山生日时,给他好好过个生日,可这一忙起来,生日的事就被方云宣彻底忘在脑后。 杜益山也不提醒,这些天方云宣为食锦楼的生意着急,他看在眼里,也心疼得厉害。 方云宣骨子里自尊、骄傲,认为一个男人必须有自己的事业,要活得顶天立地,不能依附他人。这点杜益山觉得敬佩,若是换了别人,他还会拍着巴掌叫好,喊一声:真是条汉子。 可这个人换成方云宣,杜益山就喊不出来了。他看着方云宣辛苦,看着他忙碌到每天连饭都顾不上吃,看着他为了想出一道新菜,眉头总是紧紧的蹙着,愁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杜益山只觉得心疼。 生日什么的都不重要,他们俩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还有无数个生日可以共同渡过,实在不用在意这一次半次的忽略。 杜益山心里明白,道理也清楚,可到了生日这天,方云宣还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他不由还是有些失落。 老六等人起个大早,给杜益山行礼,恭贺他生辰之喜。 分卷阅读77 广宁知府马成安也来亲自道贺,还送了一份寿礼、一百份银丝面和五百个寿桃。凡与杜益山有生意往来的客商,也都陆续送来了寿礼。 杜益山在归云山庄设宴,招待各位前来道贺的客人,老六问起方云宣,杜益山苦笑一声,叹道:“别告诉他了,食锦楼的生意才刚刚有了起色,这会儿离不开人照应,生日也不是大事,还是不要让他两边跑了。” 杜益山语间落寞,老六哪里看不出来,不由也怪方云宣太马虎了,那样细心周到的一个人,怎么对杜益山却这样不上心。 方云宣一整天都在食锦楼里忙活,到晚间才有工夫喘口气。 大堂里只有两个小伙计擦抹桌案,方云宣坐在椅子上,不时在肩头揉捏两下。 背后突然探过一双小手,攥成拳头在方云宣背上来回敲打,还问道:“爹爹,还累么?” 楠哥儿上了几个月学堂,认了不少字,性情也更加敦厚稳重,看见父亲整日忙碌,从学堂回来,不是帮忙干活,就是帮方云宣揉腰敲背,贴心得很。 方云宣抱起楠哥儿,一身疲累都消散了不少。他笑道:“爹不累,爹看见楠哥儿就不累了。” 楠哥儿笑弯了眉眼,倚在方云宣怀里,絮絮叨叨的讲着学堂里的趣事。 “夫子说了,温故而知新,一会儿楠哥儿还要写一篇大字,再把千字文背起来……” 父子俩说着话,楠哥儿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写了大字的宣纸,递给方云宣,摇晃着小脑袋,得意道:“这是楠哥儿给杜叔叔的寿礼。爹爹,你看,我特意向夫子学写的寿字,一共一百个。” 方云宣如遭雷殛,脑子里一下就懵了,慌忙问道:“今日是九月十六?” 伙计们都笑,答道:“师傅怎么了,您昨日才给我们发的工钱,一月一结,昨日是十五,今日可不是十六么。” 方云宣整个人都慌了神,放下楠哥儿,让伙计们帮忙照看,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一溜风似的冲出了食锦楼,直奔城外跑去。 ☆、第57章 相守一生 方云宣跑到归云山庄时已经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叫开府门,冲进正堂,气喘吁吁地闯了进去。 四处灯火通明,客人们早就散了,正堂屋里刚刚撤去残席,老六正看着几个仆役打扫屋子,收拾碗筷。 他一回头,一眼瞧见方云宣,见他跑得满身是汗,腰里还系着一条油乎乎的围裙,这一路也不知是怎么着急来着,都到了这里,还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老六迎上前,不由取笑道:“想起来了?” 方云宣臊了个大红脸,看来人人都是记得的,唯独他这个最应该记得的人却给忘了。支吾半晌,才问道:“益山……候爷呢?” 老六直偷笑,指指后面,小声道:“在水榭里。” 方云宣谢过老六,穿过回廊,快步往水榭走。 归云山庄依山而建,还保留着不少山中原有的美景,这座水榭就建在上次方云宣他们品茶的凉亭旁边。从山里引过一道细细河流,在此处汇聚成一洼碧水,水上修一条曲折游廊,连通水榭两边。 方云宣走到水榭外,远远已经看见杜益山凭栏而坐,独自倚着木制围栏,望着窗外一池平静无波的湖水。 方云宣放慢脚步,心里自责不已,不只因为他忘了杜益山的生辰,还因为这些日子的怠慢和疏忽。 今日月亮正圆,天上挂着一轮皎洁明月,月影清楚的印在水中,圆圆的一片,随着水纹轻颤,月影也跟着颤动,显得格外飘忽柔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它便会碎裂。 方云宣走了进去,停在杜益山身后,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一路上他想了许多托辞,太忙了,忘记了,对不起…… 千言万语在此时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面对杜益山孤单的背影,方云宣的心猛的揪紧了,他张了张嘴,所有的抱歉全都化成了无声的叹息。 方云宣叹了一口气,慢慢靠近,挨着杜益山坐下。 轻轻执起他的手,方云宣的心一下子涨得满满的,那种名为喜欢的情绪萦绕在心头,让方云宣胸膛中鼓动起一股激昂的热浪。 方云宣把那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碰,“以后我都会记住。每年,不,以后的每一天,我都给你做一道好吃的菜。” 方云宣没有道歉,事情已经错过了,道歉也没有任何意义,方云宣只会用他以后的行动来向杜益山证明,他爱他,非常爱。他没有别的本事,只有做菜这一件事,是方云宣觉得自豪和骄傲的,他要做菜给他的爱人吃,每天、每日,直到他再也拿不动锅铲为止。这样的白头到老,相伴不弃,也许没有半点浪漫可言,可却是方云宣最为实在的爱情表现,是他最最直白真诚的心。 杜益山本来就没有怪他,听见方云宣进来,他本想立刻转身的,可转念一想,若是把这事轻易揭过去,只怕以后这人更不把他放在心上,因此才装作生气的样子,绷着劲儿不理他。 听了方云宣的话,杜益山心里早乐开了花,他相信方云宣的为人,他能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这还是方云宣第一次对他做出承诺,每年、每天,这样实实在在的承诺比那些花言巧语要可靠得多。 内心甜蜜不已,杜益山却没有让心里的喜悦表现出来。高兴是高兴,不过今日这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杜益山抿起嘴唇,脸上更加的面无表情,他冷冷对方云宣说道:“你心中在意的事情太多,今日的承诺也许明日就会被食锦楼里的杂事替代,让我如何信你?” 方云宣一下子慌了,他急忙摇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我喜欢你,每时每刻都恨不得跟你厮守在一起。食锦楼没了,我可以再开,可若失去了你,我……” 方云宣苦笑一声,他低下头,细细想着若是他真的失去了眼前这个人,他要如何是好。痛苦的利齿咬住了方云宣的心,他心头绞痛不已,再抬起头时,不由喉间哽咽,声音也哑了,笑容再也伪装不住,他哆嗦着抱紧手臂,惨笑道:“若是没了你,我怕我会活不下去。” 若是没有在一起过也就罢了,这几个月的相处,是杜益山告诉了方云宣什么是体贴和爱恋。这份爱恋太过可贵,也太过甜蜜,得到后再失去,方云宣怕自己真的会支撑不住。 男人之间的爱情是没有保障的,不只因为没有可靠的法律凭证,还因为他们的关系是被世人所不齿的。 前一世时就是如此,方云宣对待爱情没有坚定的信念,因 分卷阅读78 为根本不可能,所以他选择不相信。 这一世恐怕还是如此,无论自己会多痛苦,方云宣也不想让这番话成为杜益山的负担,他忙又解释道:“不,不是,我没有赖着你的意思,你喜欢我们便在一起,多一天我都觉得满足。你若是不喜欢,随你娶妻还是怎样,我都不会怪你……我……唔……” 一个亲吻落下又离开,方云宣还愣征着,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杜益山又气又笑,伸出拇指轻轻抚摸方云宣沾湿的唇瓣,恨道:“你啊,可让我如何是好?” 亏他在这里想方设法,拼了命的要去弄那一纸婚书,这个人,却到如今还不信他。 又恨上来,杜益山往后仰身,斜倚在围栏上,合上双眼,假意怒道:“我还没气完呢。” 又轻笑道:“你不是说你长得丑,怕我下不了嘴么。你来吧。今日是你理亏在先,于情于理,都该你主动一回,向我陪个不是。” 陪不是?怎么陪?看杜益山这副大爷似的架势,这是要自己主动亲他? 方云宣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一张俊脸,心里纠结半天,终于还是狠了狠心,慢慢凑上前去。 他不是不想亲,实在是不会亲,想主动都主动不起来。硬着头皮厮磨,嘴唇轻轻碰触,只觉温软的触感渐渐扩大,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 彼此的气息混在一起,方云宣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杜益山有意戏弄,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摩擦,一面收紧手臂,将方云宣整个人圈进他怀里。 方云宣心跳得厉害,整个人都慌了,手抖脚软,连站都站不稳。 轻轻碰了碰便快速退了回来,这一吻快得吓人,方云宣长长的呼吸一口,自己也好笑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方云宣伸手揽住杜益山的肩头,又重新吻了下来。 这一次的亲吻比上一次甜蜜得多,方云宣没什么技巧,但胜在有一颗足够喜爱的心,他像每一个陷入情网的爱人一样,用心的亲吻,直到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空气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杜益山紧紧箍住他的腰,将他压倒在身下。 方云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扎出来,杜益山坐起身,笑着看方云宣一脸狼狈,心中一片柔软。 这样下去有点危险,方云宣慌忙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明月,“这会儿月亮还没下去,还算十六,我做一道佛手酥给你添寿。”说着话就逃也似的往外走。 杜益山也不敢逗得太狠了,笑着应了一声,跟方云宣去厨房。 方云宣觉得抱歉,把厨房里的能做的都给做了,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让杜益山可劲儿吃。 杜益山更喜欢看他为自己忙碌的身影,方云宣忙了一个晚上,杜益山已经觉得满足,对这些美酒佳肴倒没了什么太大的兴致。 近年关时,韦重彦从京城回来,在京中呆了大半年,事情一有了消息,他就立刻赶回广宁。 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赶回归云山庄时,已是大半夜。 皇帝已经答应杜益山的请求,年后便会派人来广宁宣旨,令他去南缰平叛。 韦重彦将蔡明礼的亲笔书信交给杜益山,愁眉不展,叹道:“朝中越发乱了,严荆那老贼把持朝政,排挤清流,内阁中几位辅政大臣的权利被他一削再削,此次平叛,蔡大人那里怕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了。” 打仗不比别的,前方奋战是一方面,后方补给也同样是很重要的部分,若是严荆从中做梗,在他们去南缰平叛的时候动动手脚,哪怕只是压下一个月的粮草不给,对他们这些在前线卖命的将士来说,都会是致命的灾难。 杜益山听韦重彦详细说了京城中的境况,心中也发了愁,如果真像韦重彦说的那样,他们此行真是凶险万分,不仅要对付南缰的强敌,还要留出三分心思应付朝中的奸臣,提防他暗中捣鬼。 打开老师的书信,杜益山从头到尾细细瞧了一遍,不由会心一笑,刚才的愁绪也渐渐消散。 杜益山心中有了底,他收起书信,安抚韦重彦道:“这趟多累你了,一路劳乏,改日我一定做东,为你接风洗尘。” 韦重彦见杜益山刚才还一脸愁容,可看了蔡明礼的书信后,却变得气定神闲,显然是已经胸有成竹。纳闷道:“蔡大人信里说了什么?离京时他只说这信一定要交到你手里,你看过自会明白。” 杜益山笑了笑,轻声对韦重彦道:“当今万岁又岂是良善之辈,严荆这样放肆,是他自己找死。身为九五之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韦重彦心念一动,左右看了看,悄声道:“难道?” 杜益山笑着点头,“皇上与严荆之间已经起了嫌隙,老师信里说的明白,姑息养奸,是为了一举铲除。严荆虽是皇上的亲舅舅,有拥立之功,可这些年他不知收敛,一味狂妄自大,在京城外圈皇庄土地养马,府内建九重院落,逾越之事数不胜数。他如今的势力越来越大,连皇帝的旨意他都敢违拗。皇上看在眼中,心中怎么会不恼恨?” 韦重彦也细想了想,一拍大腿,笑道:“是了,我说怎么几次见驾,都看见严荆那老贼吆五喝六的,皇上那样疑心重的人,对此都视而不见。原来如此,看来我这次的差事办的这么顺利,严荆倒是帮了大忙。皇上莫不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这个奸佞小人?” 杜益山站起身,将手中书信就在燃着的灯火前,看着它烧成灰烬,“我谨言慎行,皇上都要起疑,何况严荆这样大胆,除掉他只是早晚的事了。” 又对韦重彦道:“皇上想如何处置严荆,我们不必理会,只要他们不害到我们兄弟头上,其余的我们大可以见机行事。” 韦重彦点头称是,杜益山又问他蔡明礼的身体如何,京中还有没有什么异动。韦重彦一一答了,一直聊到后半夜,两人才各自回去休息。 南缰平叛的事已经定了,调兵遣将,筹措粮草,等朝廷做好准备,年后皇帝就会来广宁府宣旨。 杜益山不知此事该如何向方云宣开口,他若是知道自己要用如此极端的方法去换一纸婚纸,让天下人来承认他们的关系,非跟自己翻脸不可。 杜益山还真有点害怕,一拖再拖,怎么也说不出口。方云宣性情温和,对自己也是一等一的好,可就因为太好了,杜益山才不想看到方云宣生气难过。 方云宣这个人,是轻易不生气,但生起气来吓死人。 ☆、第58章 遭人陷害 就这么拖了几天,眼看到了年底,腊月十一这日,杜益山在食锦楼 分卷阅读79 设宴,给韦重彦接风洗尘。 众人欢聚一堂,杜益山带着韦重彦和老六早早就来了,到楼上雅间坐下,等贺双魁等人到了,众人入席。 方云宣与韦重彦许久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韦重彦听他说起前些日子陈兴排挤食锦楼,差点挤兑得方云宣关门歇业,不由气得拍了桌子,喝道:“活腻歪了,连我韦重彦的兄弟都敢坑!” 众人都笑,方云宣也笑道:“你跟贺大哥倒能拜个把子,怎么说出的话来一模一样?” 贺双魁站起身,揽着韦重彦,一定要与他浮上一大白,表表知己之情,两人勾肩搭背,捧着酒坛喝了个痛快淋漓。 众人喝酒谈笑,正乱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跟着就有桌椅碰撞和碗碟碎裂的声音,小米跌跌撞撞的跑了上来,喊道:“师傅、师傅,不好了!” 方云宣在屋中就听见动静,急忙出了雅间,往外一看,只听“哎哟”一声,小米被人一脚踹翻,倒在地上。 方云宣大吃一惊,食锦楼内外站满了衙役,有两个人压着小米的胳膊,将他绳捆索绑,拖到了楼下。 方云宣冲上前去,拉住衙役,急道:“这位官爷,我这食锦楼做的是正经生意,你们跑到我店里来随意抓人,怎么也要给我一个说法吧!” 衙役们素来霸道,不管不顾,甩手就推了方云宣一把,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多管闲事!” 方云宣向后闪身,错身躲开,又揉身向前,狠狠擒住那人的胳膊,喝道:“我是食锦楼的掌柜,你无缘无故抓我的伙计,算什么道理。” 那衙役闻言,反倒笑了,瞪着眼睛指着方云宣,回头叫人:“兄弟们,把他也给我抓起来!” 衙役们听令行事,一拥而上,挥动手中的铁链,就要把方云宣也索上。 杜益山和贺双魁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见这群人如狼似虎,这半天连句人话都没有,只知道胡乱抓人,急忙出了屋子,喝命他们住手。 衙役们个个都是横的,听见有人敢对他们呼来喝去,全都竖起眉毛,想瞪眼骂人。 刚把架势拉开,一眼看见杜益山出来,衙役们全都蔫了下来,广宁府里谁不认识杜益山,换了一副嘴脸,打千儿问好,见礼道:“候爷,小人们不知候爷在此,惊扰了您的雅兴,真是该死、该死。” 杜益山问怎么回事,领头的衙役不敢隐瞒,照实说道:“广宁首富李大山状告食锦楼,说他们这里的饭菜吃坏了人,知府有令,着人犯到堂。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才来请方掌柜到知府衙门走一趟。” 众人都吓了一跳,饭菜吃坏了人,对一个酒楼饭铺来说,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方云宣也懵了,他做菜一向谨慎,道道工序把关极严,所有食材也都是当天买的鲜货,没有一样不新鲜,怎么会吃坏了人呢。 衙役们互相看看,他们抓差办案,奉的是朝廷的王法,不管谁来,这差使也不能不办。当下也不多言,把铁链往方云宣脖子上一绕,拉了他就往外走。 官府抓人,又是知府亲自下令,杜益山也不能明着阻拦,眼睁睁看着方云宣被人抓走,心里又恨又急。 韦重彦等人哪压得住性子,就要冲上前救人,贺双魁更是忍不了,大喝一声,已经到了索方云宣的官差跟前,挥手就是一拳,那衙役吓得一缩脖,杜益山急忙拉住他,制住贺双魁,又对韦重彦等人道:“全都住手!还嫌不乱?” 杜益山气势惊人,众人全都吓住了,贺双魁被杜益山捏着手腕,急得跳脚,骂道:“放开我!谁他妈这么缺德,这不是冤枉人么?食锦楼的饭菜我一天吃八回,怎么不见把我吃坏了?” 杜益山安抚众人,让贺双魁不要着急。 这里面一定有鬼,杜益山快速想着种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劝贺双魁道:“贺老板先回去,我跟着云宣去府衙,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才好想办法解决。” 如今也别无他法,贺双魁想了想,他身份特殊,这时候要是强出头,闹起来,只会给方云宣添麻烦,什么忙都帮不了,反而害人。 憋屈得暴叫一声,贺双魁带人先回了鹤鸣帮,临行前嘱咐杜益山,有了消息一定要告诉他一声,别让他着急。 杜益山让贺双魁放心,出了食锦楼,领着韦重彦和老六,跟在衙役们后面,一同去府衙。 广宁知府马成安已经升坐大堂,一张脸面沉似水。衙役们将方云宣推搡上堂,马成安一拍惊堂木,喝问道:“方云宣,你可知罪?” 方云宣到现在还糊涂着,什么吃坏了人,食锦楼里出来的饭菜,是绝不会出这种事的。 方云宣昂起头,高声言道:“草民无罪。” 马成安哼了一声,叫师爷将案件情由重新讲述一遍。 方云宣仔细听着,此时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是今日午时,广宁首富李大山家里从食锦楼买了一桌席面,由小米与另一个伙计亲自送到他府上。这也是常事,自从食锦楼开业,送餐入府的事每日都有十来家,再平常不过,因此谁都没有留心。哪料才过正午,李大山全家就上吐下泻,最小的儿子更是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李大山这才慌了,忙请郎中来诊治,全家人都诊了脉,郎中就问他们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日正是小儿子的生辰,因为他最喜欢吃食锦楼做的点心,李大山才特意订了这桌席面,给孩子过生日。吃之前还好好的,吃之后就出了事,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怎么想都是这桌席面的问题。 李大山气急了,让两个家人带着吃剩下的饭菜,前去府衙告状。 马成安听了李大山的话,也大吃一惊。他与方云宣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一直不错,食锦楼开业的时间虽短,但从没听人说过他家的饭菜出过什么问题。一提起来都是齐声夸赞,马成安也吃过几回,菜品精致,食材等物也很新鲜,哪有半点问题。 李大山恨疯了,他最小的孩子才四岁,早上还活泼蹦跳,高高兴兴的绕着自己来回玩闹,如今真是才一顿饭的工夫,就躺倒在床上晕迷不醒。那是他的老来子,平素就宠爱,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看着孩子生病难受,李大山心疼得不行。 孩子是吃了食锦楼的点心才病的,李大山深信不疑,他现在恨透了方云宣,恨不得把他撕碎了,方能消恨。 逼着马成安即刻升堂审案,今日不把方云宣抓起来打死,李大山誓不罢休, 方云宣听了事情的来龙去 分卷阅读80 脉,也是惊疑不定。 马成安让人拿过证物,“方云宣,你看看此物可是出自你的食锦楼?” 证物便是李大山家吃剩的残席,方云宣细细辨认,点头道:“确实是食锦楼做的。可在下可以保证,食锦楼每日进的食材都是新鲜的,现做现卖,绝不会吃坏人。” 李大山跪在一旁,闻言啐道:“你说吃不坏就行了?我家英哥儿还在床上躺着呢,家里一下子吃坏了十来口人,都是吃过中午的菜才出的事!下人们都没事,只有吃了菜的主子们出事,还不能证明你这饭菜有问题?” 马成安又让人将食锦楼的伙计都带上来,问:“今日是谁去李府送的席面?” 小米哆里哆嗦磕了个头,颤声道:“是小人送的!” 马成安一拍惊堂木,喝道:“这些饭菜只经过你的手,说,是不是你从中做了手脚?” 小米人都吓傻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急得跪爬两步,连声道:“没有,我没有!我们是两个人送的,中间都没分开过,要是我动了手脚,另一个伙计哪会容我?我是冤枉的!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故意冤枉我们食锦楼!” 马成安大喝一声:“菜是你们食锦楼做的,又是你们食锦楼的伙计亲自送到李府,这中间无人动过这些饭菜,你说有人陷害,是谁?难道是李大山自己毒害自己?再反过头来污告于你?简直荒唐!” 没一时又有差人过来,向马成安禀道:“大人,现从食锦楼中查出一筐腐坏的鱼虾,证物在此,请大人过目。” 公堂下走上两个衙役,抬了一竹筐东西上来,揭开竹筐一看,果然是满满一筐腐坏变质的鱼虾,味道又腥又臭,一打开遮盖的蒙布,那味道便四散开来,顷刻便散满公堂。 方云宣急忙叫冤,今早买进的蔬菜、鱼虾都是他亲自检看过的,绝对新鲜,怎么食锦楼中会突然查出这么一筐变质的鱼虾呢? 马成安一拍惊堂木,问方云宣证物在前,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让他从实招来,是不是为图便宜,所以买了劣质的食材给客人吃。 方云宣当然不认,他问心无愧,没有做过的事情哪能承认。 马成安问了几遍,方云宣和小米都不肯认罪,当堂发下火签,就要用刑逼问。 杜益山急忙闯了进去,喝声:“慢着!” 马成安心中有些不悦,公堂审案,自己才是主审堂官,杜益山这样突然冲进来,还让自己慢着?到底你是知府还是我是知府? 杜益山也知道此举不妥,可再不妥,也比他眼睁睁的看着方云宣挨一顿板子强。 忙躬身施了半礼,向马成安笑道:“在下一时情急,请知府大人见谅。” 堂堂候爷给自己行礼,马成安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转出公案,迎上前笑道:“候爷折杀下官了。您何时来的,快请上座。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这样客气,下官可承受不起。” 杜益山思量片刻,笑道:“不敢。马大人审案,杜某不敢妄言。我只是想多口问一句。不知马大人可曾派仵作验过,那饭菜里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被人下了毒?” 食锦楼的饭菜绝对不会有差错,杜益山前思后想,觉得应该是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毒,才让李大山一家遭此横祸。 马成安摇了摇头,证物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仵作过来查验,“验过,仵作说没有验出毒物,应该是饭菜本身的问题。” 杜益山更是心惊,没有验出毒物,就说明不可能是别人在菜中动了手脚,只能是食锦楼做的饭菜本身出了问题。 辩无可辩,他们连最后一个反驳的理由都没了。 ☆、第59章 被捕入狱 方云宣被捕入狱,食锦楼被官府查封。 李大山不依不饶,要马成安严惩方云宣,一定要给他一家老小一个公道。 杜益山多方查证,求马成安给自己一段时间,他一定会把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马成安通融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杜益山还是查无所获,李大山逼得又紧,天天到府衙闹腾,马成安无奈,只好判方云宣杖刑二十,收监三个月,从此不准他再经营饭铺。 李大山还嫌判得太轻,他又来吵闹,说马成安是贪了杜益山的好处,才将方云宣从轻发落,又是贪官,又是蛀虫的,指着鼻子骂他。 马成安气得不轻,也恼了。他虽然算不得什么清似水,明如镜,但也是知道分寸的,本分上的事他从没沾过一个钱字,公堂审案向来公道,这府衙上下,衙役们他不敢保证,但他和师爷两个,都是从来没收过任何人的好处的。 马成安让衙役将李大山轰了出去,又狠道:“再来闹就以无故滋事论处,将你也抓起来!” 对方云宣的刑罚已经不轻,二十刑杖看着虽少,却不是一般人能捱过去的。杀威棒打在身上,棒棒带血见肉,就算打不死,在牢里关上三个月,医药饮食都跟不上,伤口化脓、溃烂,万一发了高烧,人能不能活着出去,都要看他的造化了。 李家人都已经好了,他的小儿子最后也醒了过来,全家人虽然受了一场惊吓,但总算有惊无险。 李大山被马成安呵斥一顿,也不敢再闹。可儿子凭白遭了一场罪,在床榻上躺了小半个月才好,苦药吃了一大缸,小脸儿都瘦凹了。 李大山心里恨得慌,见人就说食锦楼如何如何,方云宣怎样怎样,恨不得人人都和他一样同仇敌忾,把方云宣恨到骨头里去。 杜益山等人日日奔走,四处查证,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为方云宣翻案。贺双魁脾气烈,帮忙查找了几日,还是没有头绪,心里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这日他瞒着众人,找到陈兴的聚仙居,把陈兴从酒楼里拎出来,好好修理了一顿。 这事准是他捣的鬼。事情一出,众人就都猜到陈兴头上,可苦于查无实证,不能将这些猜测做为证物为方云宣洗涮冤屈,也只好暗暗藏在心里,继续多方查问。 陈兴挨了一顿暴揍,掉了半条命,他被贺双魁打得鬼哭狼嚎,还是嘴硬得很,咬死说贺双魁无故打人,要去府衙告他。 贺双魁恨得牙痒痒,他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杀心。看着满地打滚的陈兴,贺双魁从腰里拽出剔骨尖刀,恶狠狠劈了下来,陈兴吓得魂飞魄散,抱头团成一团,抖的筛糠一样,嘴里嚎叫不止:“好汉饶命,饶命,饶命,饶命啊……” 刀锋劈下,紧贴着陈兴的面皮削了过去,贺双魁满脸厌恶,扫了一眼陈兴尿湿的裤子,冷冷哼道: 分卷阅读81 “我不杀你!杀你污了大爷的刀。为了你这种小人吃官司,更是不值得很!” 狠狠踹了陈兴两脚,贺双魁转身出门。 贺双魁一副杀人的架势,聚仙居的伙计们全都吓跑了,躲在后面偷偷瞄着前面的动静。 陈兴被打得爬不起来,叫唤着喊人,“都死啦?还不扶我!” 伙计们这才出来,七手八脚把陈兴架起来,仔细一看,众人都忍俊不禁,不敢大笑,暗自憋了半天,还是嗤嗤的笑了出来。 陈兴狼狈不堪,被贺双魁摁在地上暴打,身上脸上像开了染房,乌黑紫红淤青,已经没一处像个人样儿。他裤子上还湿了一大片,裤腿处还在不停滴水,看样子真是吓尿了。 陈兴又羞又气,贺双魁他不敢惹,这些伙计还不是随他打骂?立时瞪起眼睛,甩了伙计两个嘴巴子,又骂人:“你也敢笑我?你也配笑我?给我收拾包袱滚蛋!” 甩开伙计,回房换了衣裳。他如何去府衙告状,如何想法子报复贺双魁,不必细说。 且说方云宣,无缘无故的进了大牢,还生生挨了二十刑杖。 杜益山已经提前买通了行刑的衙役,让他们在行刑时手下留情。可不管如何留情,十下里总有五六下是实实在在打在方云宣身上的。一场刑杖下来,方云宣还是皮开肉绽,腰背处伤痕累累,纵横交错全是又深又长的血檩子。 牢房里阴暗潮湿,墙壁上没有窗户,终日都是漆黑一片。方云宣辩不清今夕何夕,只有每晚狱卒换班时,点亮过道上的灯火,他才能知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方云宣已经无力愤怒,也无力去怨恨,他呆呆地望着铁栅外一灯如豆,明灭不定的灯火一晃又一晃,像随时就要被风吹熄似的。 方云宣觉得他的人生也像那灯火一样,随着风的方向东摇西荡,最后还是逃不过熄灭的命运。 今日是除夕夜,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和杜益山在食锦楼中吃团圆饭,第二日他带自己回乡,见了他的伯父,也就是那一天,杜益山告诉自己,他想和自己相伴一生。 压抑的环境格外消磨意志,短短的一个月,方云宣已经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怀疑杜益山对自己的感情,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坏了饭菜,然后吃坏了人。 越消极越颓废,越颓废就越难以振作,方云宣每日在牢里不见天日,见不到外面的人,他除了胡思乱想就是胡思乱想,渐渐地连自己都怀疑起来。 牢门发出巨大声响,铁栅常年被潮湿的空气浸润,早已生满铁锈,每次开门时,都像要被拆骨折筋一般用声音发泄着它的不满。 杜益山跟在牢头身后,透过一点灯火望向牢里。 方云宣侧着身子,靠坐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上,跟前摆了一碗馊米饭,米饭上搁了一块黑乎乎的咸菜。 他目光空洞,茫然的盯着墙壁,墙壁上只有一处凹陷,他就盯着那处凹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连铁栅打开,杜益山走了进来,他都好像毫无知觉。 杜益山觉得心上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突然袭来的疼痛让他促不及防,他不由倒退了一步,不敢再看方云宣脸上木然的神情。 从相识到现在,方云宣都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杜益山从没见过他气馁或认输,更没有见过这个倔强的人向命运低头。 才一个月不见,那样温和潇洒的人就变成这副模样,杜益山好恨自己,他恨自己无能,竟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牢头开了铁栅就退到一边,笑道:“候爷请便。今日是除夕,无人打扰,您只管随意,有事招呼小人一声即可。” 杜益山谢了牢头,又将一锭银子给他,请他日后多多看顾方云宣。 牢头连声答应,将银子揣进怀里,高高兴兴走了。 杜益山迈步进去,他走得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了荆棘上,走得小心翼翼。 他在方云宣身边坐下,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杜益山本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更多的喜爱都是表现在行动上,如今面对着一个好像连灵魂都抽空了的人,他更是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杜益山张了张嘴,劝慰的话此时说出来都显得苍白无力。方云宣把食锦楼看得多重,这一年多来他都看在眼里。那是方云宣的心血,是他的事业,他终日为它忙碌,受了不知多少委屈和辛苦,杜益山只是个旁观者,看着食锦楼被查封都觉得心痛难耐,更何况是这个为了食锦楼耗尽心血的人。那不是一句两句轻飘飘的“别难过,别伤心”就能劝慰得了的。 无法劝慰,杜益山也不再搜肠刮肚的想那些劝慰的话。他盘膝坐好,轻轻扳过方云宣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胳膊上来回抚摸。 一下又一下,那抚摸的动作太过温柔,慢慢安抚着方云宣的心。 方云宣浑身发抖,双手更是不停打颤,从杜益山进来到现在,他都不敢与这个人对视。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是惨极了,本来就不好看,又是一身脏衣,衣衫褴褛,后背的伤口没有医治,已经发脓溃烂。 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方云宣急忙擦拭。狠狠抹了两把脸,他坐起身来,将刚才的软弱压回心底。 方云宣笑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牢里腌臜,不要久坐,快回去吧。” 杜益山叹了口气,回过身紧紧搂住方云宣,恨道:“什么时候了,还要逞强?我爱你,这个时候,你就不能多依靠我一点,让我说一句‘一切有我,别担心’么?” 方云宣一下子委屈起来,眼泪又涌了上来,他抬手压住,不让那眼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所有的悲伤和不甘都涌向了心头,他紧咬着嘴唇,压抑着沙哑的声音,把那份心痛全部化成一连串不成声调的呜咽。 ☆、第60章 意志消沉 方云宣从狱中出来,杜益山就接他到归云山庄居住。 二月春寒料峭,这日天气晴好,微微刮着北风,方云宣走出牢门,就见远处已经站了许多人。 许久不见日光,方云宣合眼适应了好一阵,才能辨清眼前景物。不等他看清,韦重彦和贺双魁等人已经扑了上来,将方云宣团团围住。众人唏嘘不已,扶方云宣上了马车,一行人回归云山庄。 食锦楼被查封,王明远等伙计都被遣散,方云宣又在狱中,楠哥儿无人照管,杜益山便将他接到山庄同住。 老六领着楠哥儿,一大早便等在大路边。楠哥儿问了几次,爹爹何时回来。 分卷阅读82 老六心里不是滋味,这三个月,这孩子可受了罪了。谁都看得出来,楠哥儿特别依赖方云宣,平日只要一会儿不见他,楠哥儿都要四处找人。这冷不丁的分开了三个月,大人们还没法向他解释方云宣的下落。孩子懂事,不闹也不问,可他几回睡梦里哭醒,都喊着要爹,他们这些大人看见,人人都像剜心似的,这不是活活坑死人。 马车到了山庄,楠哥儿一眼看见,甩开老六的手,飞跑上前,一头扑进方云宣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 方云宣紧紧搂住孩子,连声劝慰,眼泪也止不住掉了下来。 众人都劝,让方云宣先回山庄,换了衣裳,再慢慢说话。 杜益山早让人备好了沐浴用的东西,方云宣伤才刚好,他不放心方云一个人洗澡,一定要跟进去看着。 楠哥儿也不放心,他一路都拉着方云宣的手,生怕他又不见了。这一大一小跟在方云宣身后,一直跟进了浴房。 方云宣哭笑不得,连说不用,可没人听他的,方云宣也只好随他们摆布。 换了衣裳出来,杜益山带方云宣去卧房,“你看看,要有什么不喜欢的,只管让人重新换过。” 这间卧房并不奢华,里外用屏风隔断,外间开阔,靠墙设一张条案,条案上整齐码着笔墨纸砚,条案后的板壁上,还挂着一副写意山水的卷轴。 绕过屏风,正对着床榻。床上挂着天青色床帐,衾褥朴素,一律用上好的素色锦缎。 屋中没有多余装饰,既舒适又不张扬,正合方云宣的心意,他道了谢,多谢杜益山费心。 只要方云宣喜欢,费多少心都值得。杜益山领着父子俩在卧房中转了一圈,便道:“去前边坐吧,重彦他们都等着呢。” 在花厅里备下酒席,众人围坐桌旁,今日之事实在不算喜事,一场酒宴气氛压抑,喝了几杯,众人就都散了,让方云宣好好休养,养好身体,日后不愁东山再起。 方云宣谢过众人,心中却苦笑不已。东山再起,谈何容易,他只有做厨师拿手些,如今衙门封了他的食锦楼,还明令禁止,不许他再开饭铺,他还能做什么呢? 只是想着就让人丧气,方云宣在山庄住了几日,终日无所事事,每日除了发呆,就是在屋中闷坐,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都像掉了魂一样,恍恍惚惚的。 方云宣也不想如此,心中想着一定要打起精神,人不只是为自己而活的,他这副消沉的样子,不只他自己难受,连身边的亲友也会跟着一起难受。 可就是不行,无论如何努力,心底深处总像有人狠狠的拉扯他,想将他拖回黑暗里,并呐喊着:“不行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 方云宣就这样在两种情绪里来回煎熬,精神也越发差了。 杜益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把所有事务都抛却不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方云宣的身上。每日带他去后山游猎,解闷散心。 朝中已经开始筹措粮草,皇帝很快就会派人来广宁宣旨,令杜益山去南缰平叛,方云宣这个样子,杜益山哪能放心得下。 天天起个大早,吃过早饭,便带方云宣去后山游玩,也不拘去哪儿,信马由缰,随意乱转,到了正午,杜益山就拿出干粮来吃。 从狱中出来后,方云宣就再也没有动过炊具,吃饭也是心不在焉,动几下筷子就放下,不像是他自己想吃,倒像是为了吃给别人看的。 外出时杜益山故意带些半生不熟或是又冷又硬的干粮,费牙又难吃,给方云宣时,盼着他说一句:“这东西怎么能吃,我给你重新做过。” 谁料试了几回,方云宣竟毫无反应,拿过去就塞进嘴里,既不抱怨,也不会张罗着重新再做。 这在从前是绝不会的,方云宣对吃食一向挑剔,凡是入口的东西,他都一定会做得精致漂亮,才放心让身边人食用。 这件事对方云宣的打击比想像中深得多。杜益山暗自发愁,只是带他游玩怕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看来还要另想办法才是。 此时还不到三月,天气还没有回暖,林中还是一片萧索,也少有动物出来觅食。 打不到什么猎物,山中也转得腻歪,杜益山便带方云宣出海。 海上视野宽阔,一片烟波浩渺,方云宣感激杜益山多日辛苦,对自己体贴入微,甚至连一些衣食住行的小细节都考虑周全。途中怕他烦闷,还常常说些不好笑的笑话给他听。 方云宣深为所动,他是个不轻易显露感情的人,喜欢和爱恋都藏在心底,不会让人轻易窥见。即使爱得深沉刻骨,他也不会把这份爱恋表现在脸上。 方云宣更喜欢用行动来表示他的爱恋。不想辜负了杜益山的好意,也不能辜负。若不抛开心结,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他也就没了与这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的资格。连一点小小挫折都闯不过去,还谈什么相伴一生呢? 思及此处,方云宣也不再为过去的事烦恼,人总要向前看的,为了杜益山,他也不能再如此消沉。 自此之后,再看见杜益山吃那些难吃的东西,方云宣一定会拿过去重新做过。 “这牛肉要横着切,切断纤维,这样熟得快,煮出来不会柴,肉才软烂好吃。” 方云宣一面说着,一面把一块牛腩肉切块下锅,煮开后撇去血沫子,搁葱姜八角,再煮开调味,焖一个时辰。 方云宣手脚麻利,一把刀使得上下翻飞,他做菜时,整个人都有了神采。 杜益山欢喜非常,这样的方云宣才是真实的,才是那个自己喜欢的人。 红焖牛肉端上桌,方云宣坐在杜益山对面,笑道:“你尝尝味道好不好。许久不做,我怕我手生了。” 眼前的牛肉油光发亮,块块裹着饱满汤汁,杜益山夹起一块送进嘴里,不油不柴,甜咸适口,不由连声赞道:“好吃。” 方云宣笑了起来,又夹一块给他,“多吃点。” 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方云宣眼中滑过一抹黯然,轻轻叹道:“日后我也只能做给你吃了。” 忙又笑道:“这样,其实也挺好。” 杜益山心中刺痛,放下筷子,劝道:“不要急,我一定想办法还你清白。食锦楼还会重新开业,你也有的是机会做菜给别人品尝。” 说着话,杜益山捂住心口,故意装做心痛的模样,恨道:“哎哟,我媳妇这手艺,那可是宝贝,我还真是恨不得把你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别人看见。” 杜益山平素总是一副冷脸,他动作夸张,故作轻快 分卷阅读83 的说这些话,其实并没多好笑,方云宣听了,也是感动多些。 那点愁绪顷刻消失无踪,方云宣不由也跟着杜益山笑道:“比我手艺好的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宝贝的?” 杜益山听了这话,立刻正色道:“别人好那是别人的,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我自然宝贝了。” 方云宣好笑起来,心里半是甜蜜半是心酸,这世上,怕是也只有杜益山,才把自己当做宝贝,放在心坎上了。 有这样的爱人,就更加要振作,从海上回来,方云宣就像脱胎换骨一样,一扫过去几个月的阴霾,把所有他力所能及的事都包揽过来,整日忙进忙出,帮杜益山料理山庄中的事务,为他做一日三餐,渐渐地连外面的买卖商铺以及杜益山每日的大小应酬,也都一一接手过来。 方云宣为人谨慎细心,做事条理分明,诸多事务很快便上了手,把各项杂事都处理得有条不紊,连韦重彦等人有事处理,也都喜欢找方云宣商量。 杜益山自然高兴,干脆把手上所有的事务都放手交给方云宣,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每日除了吃饭、闲逛,就是跟在方云宣身后,看着他忙得脚不沾地,心里直感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再过几日,三月初十,就是广宁知府马成安的寿诞。 提前几日,方云宣就备好礼单、礼物,交给杜益山过目,让他派人送去知府大人府上。 杜益山拿过礼单看了看,上面罗列清楚,除去寿桃、寿面,另外还有一柄玉如意,和一个官窑粉彩莲花纹缠枝花尊。 这份礼物备得妥当,既合杜益山的身份,又没有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施恩姿态,不多不少,不贵不贱,外人挑不出毛病,也没有刻意去讨好了谁,真是恰到好处。 杜益山望了方云宣一眼,心里喜欢得不行,赞了两声:“贤内肋!” 方云宣也不推却,大大方方认下,还道:“这贤内肋不能白当,每月的月例银子可要多多的给我。” 杜益山哪有不依的,连声说好。人都给他了,钱还算什么呢? ☆、第61章 迎春寿宴 三月初五,杜益山带着礼单亲自到马成安府上。马成安早迎了出来,接进府去,分宾主落座。 杜益山让韦重彦递上礼单,先说了几句寒暄拜寿的话,跟着话锋一转,提议道:“杜某来广宁一年,也没为马大人做过什么,前日云宣的事多劳大人费心周全,杜某无以为报,就想趁此寿诞之日,在我的归云山庄里办个迎春宴,为大人贺寿。” 马成安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又慌道:“这怎么敢当。候爷能记得下官的生辰,下官已经感激不尽,怎么敢再惊扰府上,劳动上下不安,替我办什么寿宴?” 杜益山笑道:“这也是我的私心,望大人成全。” 马成安不解,满脸疑惑,问道:“这……” 杜益山一笑,细细解释给他听:“为大人贺寿只是其一。这其二嘛,趁迎春宴的机会,以为大人贺寿为名,我想把广宁府内外所有酒楼饭庄的厨子都请来,办个厨艺大赛,一来为了热闹喜庆,二来也想排个名次,最后夺魁的厨师,才有资格为马大人做这顿迎春宴。” 马成安脸上堆笑,人却更糊涂了,听来听去,这厨艺大赛跟杜益山也没有什么关系,怎么说是他的私心呢? 马成安想了半晌,还是不得其解。可不管怎么说,这事也是杜益山赏了他天大的脸面,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半点坏处。能让候爷劳心劳力的替自己办寿宴,还有什么比这更体面的。要说这提议的确不错,广宁府内也是多年没有办过这样的盛事。既然杜益山想挑头办迎春宴,他何苦不依呢。 马成安当场应承下来,又说了无数个“多劳”,一面在心里感叹:“这有钱就是任性。拿出千两银子办厨艺大赛,简直就是花钱买乐子。” 事情就这样定了,杜益山让马成安不用费心,只等着做他的寿星公,初十这日去归云山庄饮宴即可。 马成安连连道谢,送杜益山出府,回去置办新衣不提。 此举并不是杜益山突发奇想,办迎春宴和厨艺大赛,一切的一切,当然都是为了方云宣。 食锦楼被封,方云宣从此不能再开酒楼,这件事摆在心里,始终是一根刺,不管过多久,方云宣都不会释怀。 办迎春宴,一来可以给方云宣一个名正言顺,能够重操旧业的机会,二来也是想为他洗清冤屈,还食锦楼一个公道。 杜益山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李大山一案的蛛丝马迹,多日查无所获,终于在前些日子,贺双魁那里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找到了重要人证,能一举洗请方云宣的冤屈。 杜益山即刻去鹤鸣帮,问清情由,与贺双魁商量多时,觉得就这样告到官府,把整件事揭发出来,虽然还了方云宣清白,但未免也太便宜那个陷害方云宣的人。 这样的小人,不当着天下人的面,让他身败名裂,从此再不能翻身,怎么也不能消去心头恨意。 想到方云宣挨的那二十刑杖,杜益山就恨得咬牙,在狱中的三个月,方云宣受尽苦楚,连杜益山这个等在监牢外面的人,也像是被油煎火烤一样,终日烦躁心痛,恨不得去替他受苦。 方云宣受的罪还历历在目,杜益山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真恨不得要将陷害方云宣的人千刀万剐。 盘算几天,杜益山才想到这个主意,他要办迎春宴,请广宁府所有的厨子前来比试厨艺。此举必定会吸引来无数人参赛,再加上来为马成安贺寿的达官显贵,与会者可以万计。 只要方云宣过五关斩六将,在赛场上取胜,到时就是最好的机会,当着天下人的面为方云宣正名,再将幕后黑手一举揭发,当众处置了他,那可比这样悄没声的处理他解恨得多。 迎春宴定在三月初十,从马成安府上回来,杜益山就开始筹备此事。 在四城城门,街头巷尾,以及各处显眼所在张贴告示,说明厨艺大赛的规程制度,和参赛者的资格,另外在最后注明:凡获胜者,有赏银千两,和知府马成安亲笔书写的“广宁第一厨”的匾额。 这两项红利诱惑极大,只那块匾额就吸引来广宁府内外大大小小的厨子前来参赛。 银子只是死物件,千两银子虽然不算个小数,可到底也是个死的,越花越少,它不能再生出钱来。 那块匾额就不同了,里面的利头可比银子大得多,知府大人亲自评定的“第一厨”,那是多大的广告效应,只要把这块匾往店铺 分卷阅读84 门口一挂,不用说话,客人们就得乌泱乌泱的往店里跑。不管传上几辈,它都是越传越值钱的物件。 短短两天,来报名的酒楼和厨子已经过百,经过三轮筛选,最终评出三家酒楼和三个大厨进入最终决赛。 方云宣糊里糊涂的就被杜益山推了出去,跟人比了三天厨艺,他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越想越觉得,杜益山不像个喜欢热闹的人,无缘无故的,他怎么想起在山庄办迎春宴了? 问了杜益山几回,都被他拿旁的事支吾过去,方云宣干脆也不问了,这几日他与人比试,每日都想着如何做菜,如何取胜,心里竟快活多了。 没想到自己还是放不下,方云宣不禁苦笑,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做菜给人品尝的机会,方云宣不想错过,哪怕不能取胜,他也要过足瘾头才罢休。 决赛就定在三月初十,这日归云山庄张灯结彩。在正堂前面的天井里设一处高台,杜益山、马成安和几位广宁府中的富贾乡坤坐在高台上,李大山也位列其中。 台下一字摆开六张桌案,桌案上摆着做菜要用的刀具、调料,桌案旁边就是锅灶,临时砌起六个灶台,专有小厮候在一旁,等着厨师们做菜时,往灶膛里添柴架火。 这可是多年未见的盛事,广宁府内的百姓早就翘首以盼,接连几日,早在最初的淘汰赛时,就有不少附近村镇的百姓赶来观看,今日到了最后的决赛,来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杜益山让人打开山庄大门,放百姓们进来,圈出场地,又派专人管理秩序,以防发生胡乱拥挤,踩伤百姓的事。 看一切准备就绪,杜益山叫过韦重彦,让他宣布开赛。 韦重彦高喝一声,请上最后进入决赛的三家酒楼和三位厨师。 “聚仙居,陈兴。汇海楼,赵彬。满堂春酒楼,刘满堂。此外,还有三位单独参赛的厨师,钱海,孙平,方云宣。” 念到方云宣时,台上台上一阵哗然,李大山先蹦了起来,叫道:“方云宣?怎么把这个祸害放进来了?你们不怕吃坏了,我还怕呢,快把这人叉出去,叉出去!” 台下百姓也窃窃私语,“食锦楼开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封了,听说是那里的饭菜不干净,吃死了人。哎哟哟,这样的厨子做出的菜,我可不敢吃,做得再好吃,也不如小命重要不是?” 另一人也随声附和:“可不是么。亏我从前还常去食锦楼吃饭,听说他家出事,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特意请郎中来诊了脉,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 又一个问:“说了半天,郎中诊出你是什么毛病,真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 “那倒没有,只说虚火太旺,给我开了两副凉茶喝了。” 众人都骂:“呸!没事你说个什么劲儿!” 陈兴也趁机叫喊,指着方云宣斥道:“我记得知府大人曾经下了严令,不许方云宣再开酒楼。一个做菜吃坏人的厨子,还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参赛?还不轰出去等什么?我和他站在一块儿,都觉得寒碜!” 李大山连声称是,又一迭声叫人,立时就要把方云宣轰下场去。 马成安一脸难色,他看着杜益山,为难道:“候爷,这……” 杜益山轻轻一笑,站起身来,向台下朗声说道:“诸位,食锦楼一事尚有诸多疑点,方掌柜也是被人冤枉。杜某可以担保,食锦楼的饭菜决没有半点问题,若是诸位不信,一会儿端上菜来,可让杜某先尝过,若无事,再与众位乡里品尝即可。” 杜益山此言一出,陈兴先就吓得一缩脖,那事办得谨慎,不可能找出证据。惊疑片刻,陈兴又放下心来,暗想杜益山此语,多半是为方云宣开脱而找的托词。 松了口气,陈兴神色如常,继续喊道:“候爷话说得轻巧,你说冤枉就是冤枉?这不是明摆着指责马大人办事不利,未能将案件审清问明么?” 李大山也插言道:“方云宣哪里冤枉了?我一家大小上吐下泻,有食锦楼的饭菜为证!哪里冤枉他了?分明是狡辩!” 暗地使些下作手段陷害于人,又当着众人的面用言语挑拨自己和马成安的关系,这个小人,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冷冷扫了陈兴一眼,杜益山轻轻一笑,眼下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且让他再蹦跶一会儿。 ☆、第62章 当众比试 杜益山当众作保,方云宣才得以留下。 李大山不服气,他还要叫唤,杜益山眼中寒光一闪,冷冷对李大山言道:“李老板,我记得你有一批鲜货要运到北方,近日商船紧张,你那鲜货不知等不等得了?” 李大山被盯得脖子发凉,后脖梗子冷风直冒,生生被杜益山吓得坐回椅子上,不敢再言语。 鲜货无非水果鱼虾,吃的就是新鲜,如今杜益山差不多垄断了广宁府内所有的商船,他再这么蹦跶,跟杜益山作对,万一惹恼了他,不肯租商船给自己,那不只这批鲜货要等着烂透赔钱,以后的货物怕是也难以销往外地了。 这可怎么得了,本地再怎么繁盛,市场份额也是有限的,若是没了商船运货,对李大山来说可是巨大的损失。 当下不敢再闹,李大山嘟哝着坐回原位,暗自念道:“反正不管那个方云宣做出什么菜来,我都说不好吃,哪怕他把菜做成一朵花儿,我也咬定了说难吃。嘴长在我身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哼,看他如何取胜!” 安抚好众人,比赛重新开始。 比赛共分三场,分别比试刀工,热炒,和一道点心。 六位厨师各展身手,两两相竞,最后留下的两位再一争高下,决出今日的优胜。 厨师做好菜后,由小厮端上高台,再由身穿绛红衣衫的婢女端给高台上的马成安等人品尝,既然是迎春宴,就要取一点春意盎然的意思,品菜评判的一共六个人,人人手边放三朵迎春花,尝过菜后,只要觉得哪一方的菜做得好,就把一朵迎春花放在哪一方盛菜用的托盘里,最后谁得的花多,就算谁胜。 如此不必赘述,第一局方云宣对满堂春酒楼的刘满堂,方云宣得花五朵,刘满堂得花四朵,方云宣胜。 第二局由聚仙居对汇海楼的赵彬,陈兴的厨艺不济,聚仙居出赛的是一位名叫周撼海的厨师,陈兴只做为陪衬,在一旁打个下手。 结果周撼海得花六朵,赵彬得花四朵,聚仙居获胜。 第三局,由另外两位厨师比试,最后得胜的是钱海。 只剩三家,又比了一局,不得不说陈兴找 分卷阅读85 来的厨子真是不简单,无论刀工还是厨艺,都强得让人咋舌。这一局周撼海依然得花六朵,方云宣五朵,钱海四朵。 方云宣险胜出赛,如此一来,最后决赛的,就是他和聚仙居的周撼海。 陈兴嘴撇得八万似的,斜着眼睛瞧着方云宣,一脸的胜券在握。 只要能拿到那块“广宁第一厨”的匾额,聚仙居就算活过来了,把这匾往店里一挂,再加上今日出的风头,客人们还不一窝蜂似的往聚仙居里涌? 陈兴越想越乐,看着站在一旁的黑大个,真恨不得把他像祖宗似的供起来。 周撼海忍不住叹气,他是跟陈兴父亲学的厨艺,若论起来,他算是陈兴的师哥。想当年聚仙居何等风光,想不到老掌柜去世还不到十年,陈兴就把聚仙居这块百年老店的招牌给砸了。 树牌子难,可砸牌子却容易得很。周撼海眼看着陈兴随心所欲的胡折腾,劝他也不听,想走又觉得对不起师傅的养育之恩,每日呆在聚仙居里,还要被陈兴挤兑到后厨剥葱、剥蒜,连炒勺都不让他碰,真真是活活把自己憋屈死。 今日是最后一次,来之前周撼海就与陈兴说好了,帮他拿了那块“第一厨”的匾额,自己就离开聚仙居。 陈兴乐得嘴叉子都咧到腮帮子上,周撼海不想看他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随便找个借口溜出来,在院子里四处乱逛,想透一口气。 此时已是正午,马成安与李大山等人品了一上午菜,都说乏了,杜益山忙让人安排客房,招待马成安等人去客房歇息,等傍晚时再进行最后的比试。 众人各自找地儿歇着,方云宣也跟杜益山回了卧房。 “累不累?” 方云宣摇头,杜益山让他坐下,想起他早饭也没吃好,忙吩咐人端些清粥、点心过来,给方云宣垫垫。 两人吃着东西,方云宣也觉得累了,倚在杜益山身上,合眼眯了一会儿。 醒来已是申时,起来洗了把脸,一起往前院来。 越往前走,方云宣越紧张,快到厅堂时,他干脆停住脚步,用力攥了攥拳头。 那个周撼海不好对付,棋逢对手,方云宣已经燃起熊熊斗志,能与这样的对手比上一场,无论输赢,都已不虚此行。 杜益山瞧着方云宣的动作,不由好笑起来,问他:“怕了?” 方云宣刚想摇头,一看见杜益山戏谑的眼神,立刻转了腔调,应道:“怕了。我怕万一我输了,以后可怎么办。” 杜益山一把揽过方云宣,“什么怎么办。输了更好,以后安心在山庄里给我当媳妇,省得你在外面忙活,受累不讨好,我看着心疼。” 那一点紧张一扫而空,方云宣笑着点了点头,叹道:“是,输了更好,输了就安心给你当媳妇。” 两个人到了前面,马成安等人已经来了,各归其位,比试开始。 头一场比刀工。 有句俗话,说厨子好不好,要看七分刀工三分热炒。也就是说,看一个厨子合格不合格,首先就要看他的刀工过不过硬。 从学徒开始,师傅不会一上手就让你练切菜,而是先给你一大筐土豆或胡萝卜,让你削皮。这主要是看你的性子,若是你性子浮躁,削两天就烦了,师傅绝不会让你碰刀,接茬儿让你削,什么时候把你的性子磨平了,削皮也能削得认认真真,什么时候才罢休。 接下来才是拿刀,一把菜刀足有几斤重,平常人拿半个时辰,手就得打哆嗦,厨子不行,你手一抖,菜就切坏了,往小了说菜做出来不美观,往大了说会直接影响菜的味道。 拿着菜刀劈砍削剁,练得手不打颤,腰马结实,一站一天,举着菜刀胳膊都不晃一下,这才算把基本功练好了,下一步你才有资格切菜做菜。 切菜更有讲究,一两猪肉片成二十五片,片片跟纸似的,一个萝卜切成一百片,每片拿起来,对着阳光都能照见人影,这才算合格。 当然,以上这都是基本功,到了方云宣和周撼海这个级别,只在菜墩上片肉切菜,是不足以显示其刀工精湛的。 周撼海久闻方云宣的大名,刚才看他做了两道菜,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怕轻易赢不了他,当下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叫过一个小伙计,让他脱了外衣,露出光裸的后背。 百姓们看了一天的热闹,此时都有些腻烦,见周撼海不切菜,反而让伙计脱衣裳,这才闹哄哄的兴起一点劲头,伸长脖子向天井里看。 “这是干什么?” “不知道。衣裳都脱了,这是要脱了切啊!” “……” 周撼海让小伙计趴在长条凳上。那伙计才十来岁,正是细皮嫩肉的时候,露出的脊背又白又光溜,苍蝇趴上去都得打滑。 小伙计趴好了,周撼海这边也把菜刀磨好了。拿过一块牛肉,搁在小伙计后背上,捋平码顺,周撼海用左手紧紧压住牛肉,手背微弓,指节略向前屈,右手握着菜刀,刀背翘起,刀刃向左,角度略斜,以抹刀法片切牛肉。 乖乖,这还了得?谁见过在大活人身上切肉的? 刚刚众人都是看着周撼海磨刀的,那把菜刀磨得吹毛可断,就这样一下一下的在小伙计的后背上牵来扯去,看得人捏了一把冷汗,这要是力道不对,刀口下得深了,那把菜刀还不得把小伙计划个对穿? 四周鸦雀无声,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动静大点,周撼海一时失手,再把小伙计开了膛。 周撼海切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把那块牛肉切片成丝。他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把菜刀放下,扶小伙计起身,让他转过身来,抹净他后背上的肉渣子和牛肉的血水。 众人都盯着小伙计的后背瞧,只见他后背上光滑如初,竟连个红印都没有留下。 牛肉丝细长均匀,没有一根连刀,周撼海将牛肉丝下油锅里滑开爆炒,调了味道,盛盘端上桌子。 人群里的喝彩声一波接一波,人人惊叹,都道真是绝了。 不管那牛肉炒出来是什么味道,这手绝技都已经足够让人喊一声“好”了。 陈兴更是高兴,胸脯拨得老高,连声赞周撼海手艺超群。又指着方云宣大笑:“怎么样?服吗?吓破胆了吧!” 菜端上高台,马成安等人刚要动筷子,就听杜益山道:“慢着!” 众人不知他是何意,全都抬头看他。杜益山向台下道:“这是最后的比试。百姓们看了半天,也该让他们有个评判的机会才是。” 说着他下了高台,让周撼海再做一份, 分卷阅读86 做与站在前排的百姓们品尝。 百姓们一听这话,全都兴奋起来,好吃的就在眼前,却干看着吃不着,实在是最痛苦的事。 谢过杜益山,接过小厮们递过来的盘子,百姓们纷纷争抢,也顾不得没有筷子,伸手就抓,站在后面的够不着,便一个劲儿的问前面的味道如何。 刚才比了好几局,杜益山早看出李大山诚心捣鬼,故意刁难方云宣。这是最后一场了,输赢在此一举,若是再这么由着他胡乱搅和,方云宣难免吃亏。因此杜益山才让百姓们也参与评判,万一一会儿有了分歧,这些人都是强大的后援。 台上台下都尝了菜,不出所料,周撼海得了六朵迎春花和百姓们的交口称赞。 杜益山也紧张起来,看向高台下的方云宣。他还没上场,可形势对方云宣来说却已经很十分不利了。 ☆、第63章 险中取胜 方云宣向杜益山轻轻一笑,这一笑如春风拂面,杜益山看见,心中又是喜欢,又是自豪,一颗心安定下来,稳坐高台之上,只等着看方云宣如何取胜。 方云宣让家丁拿过一个白磁盆,磁盆中盛满清水。 这白磁盆只有一尺多宽,半尺来高,是平时和面用的。方云宣将白磁盆端至桌案上放好,回身备好要用的配料,然后转身向百姓们笑道:“周兄技艺精湛,方某着实佩服。若是不拿出些像样的本事,怕是难以取胜,如此方某就献丑了。” 百姓们刚刚看过周撼海在活人后背上切肉,已经深为震撼,听了方云宣的话,不由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彼此交头接耳,不知方云宣还能拿出什么样的绝活,才能将周撼海比下去。 都觉得不可能,人背上切肉,已经是神乎其技,比这还要好的,实在是想像不出来。 陈兴也翻个白眼,冲方云宣不屑说道:“哼,我师哥这本事是我爹亲自调/教过的,岂是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得上的!你就算是从吃奶那天起就当厨子,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二十几年。我爹那可是有四五十年经验的老厨师,刀工热炒样样精妙,他老人家调/教出来的徒弟,就是闭着眼睛都比你这个做菜吃坏人的三流厨子强!” 韦重彦和老六等人都气得够呛,若不是杜益山早有安排,他们早冲上前去给陈兴两三拳两脚,先打他个乌眼青再说。 比试看的是真功夫,此时斗口没有半点意义。 方云宣也不辩驳,接着陈兴的话茬说道:“方某不才,今日就闭着眼睛比试一回,看看我与周兄到底谁高谁低,谁的刀工更胜一筹。” 众人不解,却见方云宣已经让人备好一块黑色粗布,拿与高台上的马成安检验,让他确认这块布的确紧密厚实,蒙在眼上,是绝对看不见外界的事物的。 马成安看了一遍,又传与其他几位乡绅过目,李大山看得格外仔细,翻过来掉过去,还蒙在脸上试了一回,确定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瞧不见,这才甩手将黑布扔给家丁,让他交还给方云宣。 方云宣接过黑布,请家丁为他蒙在眼睛上,交互缠绕,扎紧系在脑后。 朗朗白日一下子变成漆黑一片,方云宣什么都看不见,凭着记忆摸索到桌案前,拿起菜刀和一块豆腐,然后将豆腐就在白磁盆中,挥刀在手,在水中去切豆腐。 众人一阵惊呼,若说刚才周撼海那是拿别人玩命,此刻方云宣可就真成了在自己手上动刀玩命了。 方云宣左手托着一块四四方方的豆腐,右手持一把薄薄的片刀,刀身紧紧倚着豆腐的边缘,也不见那刀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轻轻划动,在雪白细嫩的豆腐上来回穿梭,跟着就看见水中甩出一道长长的白线。 众人更是惊异,那白线越甩越长,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方云宣切成细丝的豆腐。 人群里无人喝彩,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往白磁盆里瞧。豆腐人人都吃过,又软又嫩,就是好好搁在案板上,也不一定能切得如此细密均匀,那已经不算是豆腐丝,而更像是一道白白的豆腐线,到底是切得多细,才能切成那样连肉眼都辨识不清的地步。 周憾海和陈兴也瞪大了眼睛,方云宣手法娴熟,动作潇洒,举动间没有一丝慌乱和停滞,他切得极快,刚才周撼海切牛肉足足切了一盏茶的时间,而方云宣,几乎是一挥而就,人们还没有惊讶完,他已经将一块豆腐切成细丝,轻轻将最后一点豆腐甩进水中,方云宣拿白布巾擦干手上的水迹,然后举起来给众人看,手上干干净净,完好如初,没有留下一道划痕、伤口。 方云宣揭开脸上的黑布,从白磁盆里挑起一根豆腐线,那白线搭在通体乌黑的乌木筷子上,细如发丝,长如牛毛,离得远些,几乎都让人看不清楚。 如此还不算绝,方云宣又让人拿过一根缝衣针来,小心翼翼的捏起豆腐线,从上至下,轻轻巧巧地往针眼里一送,只见那豆腐线没打半点磕巴,顺顺溜溜的就从针眼里钻了过去。 简直是绝了,一块软软的豆腐能切成这样,想不叫好都不成。 隔了许久,人们才回过神来,叫好声响成一片,连周撼海都忍不住跟着人群喝彩。 陈兴气得够戗,狠狠剜了方云宣一眼,转头又给了周撼海一巴掌:“你疯了?给他喊什么好?” 周撼海被打得愣征,人也恼了,拳头握得死紧,真想撂挑子一走了之。 陈兴打了人才后悔,他倒不是后悔不该动手打人,而是怕万一惹恼了周撼海,聚仙居里就再没有人能撑得起台面了。 一张脸立刻变了模样,陈兴努力和颜悦色,拉着周撼海的手,软声求道:“师哥你别怪我,咱俩一起长大,情分也不一般。我什么脾气你最清楚,我是不跟你见外才如此放肆的,你千不念,万不念,也念在我爹娘的面上,别恼我才是。” 周撼海听了陈兴一句“一起长大”,眼泪差点掉下来,小时候的陈兴不是这个熊样,他虽然性子娇纵些,但总算还是个好孩子,他们一起学手艺,一起背着师傅偷懒。当年淘气,周撼海为了掏鸟蛋爬到树上,一个失脚跌了下来,还是小小的陈兴背着自己回的聚仙居。 那一幕到如今还如同在眼前一般,自己比陈兴大五岁,那时候的个头自然也比他高得多,可陈兴却固执的背着自己,就那样一步一挨的回了家。 如今一切都变了,自从师傅去世,陈兴就变得越来越急功近利,少年时的那些情分,也早在他不断的喝斥谩骂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这次是自己最后一回帮他,周撼海狠了狠心,甩开陈兴的手臂 分卷阅读87 ,背转身去,把所有的软弱、心痛全都摁回心底。 方云宣这边的菜还没做完。令人收起鏠衣针,重新用黑布蒙上双眼,继续切其他配菜。 刀工已经展示过了,这回方云宣便改在案板上切菜,焯熟的鸡胸肉、冬笋、用高汤喂过的火腿、香菇和一点青菜叶,这些材料全部切成如豆腐线相仿的细丝。 陈兴眼珠乱转,眼看方云宣就要切完了,这一局比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方云宣赢定了。 周撼海切肉切得再好,那也是睁着眼睛,看着实物切的。而方云宣蒙着双眼,目不能视物,竟将一块豆腐切到能穿过一个小小针眼的地步,实在已不是常人所能,没有十几年的功底和日夜不停的苦练,是绝对做不到的。 就只凭这一点,这一局,聚仙居输了。 陈兴心中万般不甘,暗自想着主意,思量要如何害方云宣一次,让他做不完这道菜,那聚仙居自然可以反败为胜。 眼中精光一闪,趁着众人不备,陈兴突然向前抢了一步,假意装作没站稳,身子一歪,整个人往身边的桌案扑去,这一扑正撞在桌案上,长条桌上堆满灶具,陈兴顺手一扒拉,就把桌案上的锅碗瓢盆全都扒拉到地上。 丁零当郞一阵乱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人们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方云宣这边,全场鸦雀无声,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动静,何况这一下又是铁锅又是炒勺的,响声别提多大了,众人都吓得一机灵,捂着胸口骂道:“谁啊?想吓死人不成?” 陈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家从祖辈开始就经营酒楼,自己从小学厨艺,虽然只学了个半瓶醋,可这里面的门道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做菜和会试一样,要的就是一个全心全意,受不得半点打扰,何况方云宣此刻蒙着双眼,视觉受阻,其他五感就会格外灵敏,普通人也许只是觉得吵闹,而方云宣那边,无疑于像平地响了一个炸雷,而且还是正好响在了他耳朵边上。 陈兴直偷笑,暗自欢喜,心道这回还吓不死他?就算吓不死,也得吓得手上哆嗦,非把手指头切掉不可。 陈兴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只等着看方云宣的惨相。 举目一望,差点气死。 方云宣就像没听见一样,手上动作没有半分停顿,行云流水,动作流畅,飞快切好各种配料,待陈兴起身,他已将切成细丝的配料下进烧沸的鸡汤里,鸡汤滚开,加盐出锅。 这些冬笋丝、香菇丝都切得极细,下锅后不能多煮,尤其是豆腐丝,已经细如毛发,若是煮得火候不对,进锅里太久就会烂了,那这道文思豆腐也就算做砸了。 汤沸后下锅,滚了两滚,最后搁进豆腐,再滚一滚,方云宣就将锅端了下来。解下眼上的黑布,将文思豆腐盛在青花小碗里,放在托盘上,让小厮端与高台上的马成安等人品尝。 还剩下两碗,方云宣亲自端给围观的百姓。 马成安接过汤碗,只见碗中一片绯红翠绿嫩白,色彩鲜艳之极,各种颜色的菜丝混合在一起,分散在一碗清透汤汁中,如浮动的云絮一般,飘飘摇摇,养眼得很。 拿羹匙勺了,送入口中,只觉软嫩香醇,入口既化,虽然辨得清各种菜丝的味道,但细品之下,却只留其味,几乎品不到它们原有的质感,只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第64章 比试二场 马成安第一个赞好,将迎春花放入托盘。 其余四人也都说好,只有李大山喝净了碗里的汤,舔了舔嘴唇,怒道:“不好!” 方云宣得花五朵,杜益山问李大山哪里不好。李大山也说不出理由,只咬定一个“不好”,又挑刺道:“没滋没味,反正就是不好吃!” 连比几场,李大山一直无理取闹,故意压着方云宣,不让他出头。众人都看不过去,马成安开口说道:“这局比的是刀工,方掌柜技艺精湛,整道菜都是蒙着双眼做出来的。周撼海做得再好,也是盯着实物做的,毕竟也略逊一筹。只这一点,我认为就该方掌柜获胜。” 其余几位乡绅也纷纷应和,“不错。一块豆腐又软又嫩,力气大点都能捏碎了,方掌柜能将豆腐切得如此细巧,连针孔都穿得过,我看算是前无来者,天下头一个了。” “赵员外说的极是,刀工、技艺能练得如此出神入化,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这一局,是方掌柜赢!” 李大山跳起来反对,陈兴也叫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比试前就定下以得花多的为胜。明明是我们聚仙居得花六朵,方云宣只得花五朵,凭什么判方云宣获胜?这不是徇私舞弊么?” 马成安僵了脸色,其余几位乡绅也面露不快,这个陈兴惯会耍无赖,这会儿让他抓住道理,更不会善罢甘休。 几人争执不下,吵闹起来,陈兴和李大山坚决反对,几位乡绅也不肯让步,一时争论不休。 杜益山站起身,笑着制止道:“众位不要急躁。这两道菜,百姓们都是亲眼看着做的,也亲口尝过味道。刚刚既然说要给百姓们一个评判的机会,这会儿大家的意见有了分歧,正好该听听百姓们的意见,问问他们该哪方获胜才是。” 说罢杜益山转身,向台下人群中高声问道:“诸位乡亲,你们评判评判,周撼海和方云宣的刀工,到底谁的更胜一筹?” 人群里几乎一口同声,大声应道:“方云宣!” 喊“周撼海”的只有寥寥几个,声音太不起眼,很快便淹没在叫喊“方云宣”的声浪里。 杜益山笑着回头,问李大山:“李员外,可还不服气?你这朵花给与不给,云宣都赢定了!” 马成安等人也乐了,心里感叹到底姜是老的辣,杜益山安排妥当,这下可不用怕有人趁机捣乱,浑水摸鱼了。 马成安笑呵呵站了起来,当众宣布,头一场刀工比试,方云宣胜。 陈兴跺脚大骂,直喊不公。周撼海却是自愧不如,向方云宣拱了拱手,算是恭贺他赢了比试。 陈兴恨得咬牙,骂周撼海:“傻了你?你得六朵,他得五朵,明明是我们赢了,这会儿偏偏生出个百姓评判的法子,硬把方云宣拱上了台,你还给他道贺?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周撼海没言语,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局的确是他输了,陈兴如此暴怒,不过是无理狡三分罢了。 做一道菜最要紧的就是刀工、火候,而这两样,都是需要手眼配合的,也就是说,如果没了眼睛,你就无法去观察做菜过程中食材的变化,也就无法及时的做出该有的反应。 分卷阅读88 方云宣蒙着双眼,目不视物,竟然能只凭感觉和味道去控制一道菜的火候,周撼海只觉佩服。文思豆腐看似简单,却极难做,不只因为这道菜要把所有配料都切的极细,还因为特别难掌握火候,煮的时间长了或短了,都会直接影响这道菜的口感和味道。 蒙眼切豆腐他苦练几年也能做到,可是蒙眼做菜,却不是只靠苦练就能练得出来的,除了需要敏锐的感觉,还要有极强的天分和聪敏。周撼海只能叹老天不公,让他少了那么几分天资聪颖,他怕是穷尽一生,也难做到方云宣这样的境界。 第二场,比热炒。 这一局是要双方各做六道菜给六位评审品尝,要兼顾凉热荤素,搭配合宜。评定时还是老规矩,得花多的获胜。 限时一个时辰,时间紧迫,方云宣与周撼海听完比试规则,就各自忙活起来。 为了今日的迎春宴,归云山庄中早就开始准备,各种灶具及肉蛋蔬菜都备得齐全,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样样都有,调料、香料也一应俱全,只等着两位大厨大显身手。 周撼海要做的是珊瑚水晶卷、金衣五彩饭、河塘素炒、什锦茄子、百合老鸽汤和清蒸鲈鱼。 而方云宣这边,做的是金玉满堂、芦笋拌海参、洛神山楂汤、粽香糯米蒸蟹、五彩汇锦鲤和一道粥。 平常去酒楼吃饭,第一个要在意的,就是这家酒楼的饭菜好不好吃。刀工虽然是基本工,顾客们却很少注意,他们更为直观地,是关心菜做出来的味道如何。就算你真的把菜切成一朵花,入口后的味道却跟柴火棍似的,那也没人会夸你好。 菜炒的怎么样,是一个厨子技艺如何的最终表现,也是最能反映一个厨子水准高低的。 周撼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此时的比试,他已经抛开了全部杂念,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跟方云宣一较高下。 这样的高手对决也许再也不会有了,面对强敌,周撼海和方云宣都卯足了全力。 杜益山一面与马成安搭话,一面注意着台下的方云宣。话说了几句就没了心思,胡乱应酬过去,就把一颗心整个转到方云宣身上。 赛程过半,最后的好戏也该登场,杜益山悄悄问韦重彦:“贺双魁那里怎么样了?” 韦重彦摩拳擦掌,兴奋道:“早准备好了,人证、物证一样不缺,只等着云宣赢了,就把这些人带上来给马大人过目,让他当众还云宣一个清白,给食锦楼正名!” 杜益山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千万别让陈兴发现,这人狡猾得很,万一发现风声不对,混进百姓堆里,逃了出去,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韦重彦笑道:“候爷放心!我让老六守大门去了,整个归云山庄守得如铁桶一般,许进不许出,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自己送上门来,哪能这么便宜就让他跑了!” 杜益山这才安心,喝了两口茶,又看方云宣做菜。 一个时辰过得飞快,菜做好了,端上桌来,杜益山与马成安等人围坐桌前,周撼海站在一旁,为众人介绍每道菜的名称。他不善言辞,陈兴嫌他嘴笨,把周撼海推到一边,自己凑上前来,又把每道菜的特色也细细说了一遍。 六道菜摆成梅花形状,中间搁一碗汤,周围分别是冷热荤素五道菜。美食美器,各样菜都根据各自的特色选用了相应的碗碟,比如珊瑚水晶卷这道,就用了一只缠丝玛瑙碟,枣红色的小碟上摆了十来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卷,红白相衬,格外好看。 众人谦让一回,都让杜益山先品评。 杜益山笑向马成安,“马大人,今日可是你的寿诞,还是你这个寿星先请!” 马成安慌道:“这怎么敢,候爷为下官张罗这一场迎春宴,下官已觉惶恐,今日能与百姓同乐,也算美事一桩,下官感激不尽,哪还敢抢在候爷前头,还是候爷请、候爷请!” 两边又客气几句,杜益山一定让马成安先来。马成安也不再谦让,举筷子尝了一遍,又问陈兴每道菜叫什么名字,用的什么材料。 陈兴舌灿莲花,说的天花乱坠。 众人边吃边称赞,连声说好,特别是吃到珊瑚水晶卷时,只觉酸甜适口,清香软糯,不由又多赞了两声。 珊瑚水晶卷是将白萝卜切成薄片,山楂糕切成细条,把萝卜片下水焯一遍,去掉萝卜的辣味,再下进凉水里镇一会儿,镇好后用萝卜片卷上山楂糕,卷成寸长的小卷儿,最后淋上调好的糖醋汁和一点糖桂花。 这道菜酸甜开胃,吃了一天的油腻,此时正对了几位评审的胃口。别的菜只是尝了一两口,这道菜却吃得干净,一小碟一扫而空。 下面该方云宣了。 小厮同样端上六道菜来,依刚才周撼海的样子,也摆成梅花形状。 “慢着!” 方云宣出声制止,亲自走到桌前,将其余五样摆在桌上,而单把一道粥拣了出来,搁在李大山面前。 李大山当时就火了,一甩袍袖站了起来,指着方云宣骂道:“你这是何意?若觉得我故意刁难了你,我不评判就是了,何必如此,让他们品菜,就单给我弄了一碗粥,这,这什么玩意?你当我不识五谷,不认得这是什么?” 李大山一把绰起粥碗,举碗就要砸,“一碗粳米、扁豆熬的粥,也敢端来给我这个广宁首富吃?这东西在我家里,狗都是不吃的!” 他越说火越大,说着话就把粥碗往地下砸。方云宣急忙拉住,夺下粥碗,冷声喝道:“李员外,你要打要砸,也要等我把话完!” “你还有什么说的!你个害人精,害得我一家老小还不够惨?我不吃你做的东西,你也别拿一碗粥来取笑、恶心我,快端了下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第65章 因人而异 李大山气得直抖,马成安等人忙打圆场,李大山还不依不饶,非说方云宣是拿这碗粥来故意寒碜他。 方云宣不禁苦笑,平平了心气,才开口解释:“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今日做的六道菜,都是依据各位员外、大人的身体而特意做的。在下虽与几位评审素未谋面,可看了这一日,却发现几位的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些痼疾,这才做了这六道菜,想药补不如食补,若是几位吃着好,就可依这个法子,回去让家里的厨子学着做去,岂不比整日吃些苦药汤子强?” 几位乡绅一听,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这几人平素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出门就坐轿,吃饭有人端,多年来养尊处优,人人都是一副富贵身体。说大病没有,可平日里就是觉得不舒坦,不是 分卷阅读89 头晕就是气喘,再有就是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一日能睡二三个时辰,已经算好的。还有那贪恋酒色,时常流连烟花柳巷的,弄得精虚体亏,整个人都掏空了似的打不起精神。 听说吃饭能治病,众人顿时来了兴趣,马成安也奇道:“方掌柜是从哪里看出我们素有痼疾的?这没有把脉,你是从何而知?” 方云宣笑道:“望闻问切,看病也不一定非要把脉才行。观其色、闻其声也同样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体如何。” “哦,那就请方掌柜看看,老夫可有什么痼疾?” “在下只是厨子,看病却不拿手。既然大人问我,少不得我要献一回丑,若是说错了,诸位可不要笑在下胡言乱语。” 方云宣又看了看马成安的脸色,问道:“不知马大人平日可有手足麻痹,双目干燥发涩,常流眼泪的毛病?” 马成安正捋着三绺胡,闻言手下一顿,面露惊异,连连点头,应道:“有。有时坐的久了,一起身就会觉得脚下发麻,要缓上好一阵子,才能好些。双目干涩倒在其次,只是手脚发麻的毛病实在难受,请郎中来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人上了年纪,血脉不畅所致。” 不由问道:“方掌柜真是奇了,只是看看就能知道老夫身体的痼疾,实在厉害。那你做的这些菜,是真能治病了?” 说着话马成安又看了看桌上的几道菜,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见各个菜做得精致漂亮,都用细磁骨碟盛着,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就是几样精巧菜色,就算比平时的菜颜色好看点、模样俊俏点,可实在猜不出它们能治什么毛病。 众人也细细看了一回,又一一尝过,味道绝佳,于是更好奇它们到底有什么效用。 马成安刚想细问问什么菜治他的毛病,李大山已经冷笑出声:“几道菜而已,诸位也太当真了。方掌柜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若是吃饭真能治病,那还要郎中和药铺作什么?就说这碗粥,打死我也不信它能治病!” 指了指方云宣和那碗粥,李大山面露不屑,“你倒说说,我身体有什么毛病,这粥又是怎么治病的。你若说得服我,这次的比试就算你赢!” 方云宣淡淡一笑,“食物只是温补,要与汤药相辅相成,才能够事半功倍。” 李大山又要发作,方云宣已走到他面前,拿起那碗粥,慢慢说道:“这粥的用料普通,却是我特意为李员外选的。这其中用了上好的粳米和薏米仁,还有白扁豆和金丝枣。” 李大山不等方云宣说完,便把嘴角一撇,哼道:“再好它也是一碗粥!” 方云宣不由一笑,“不错,再好也是一碗粥,可若吃了真能治得好李员外脾胃虚弱的毛病,岂不是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好?” 李大山大吃一惊,不禁脱口喊道:“你怎么知道我脾胃虚弱?” 方云宣笑道:“面色萎黄,口干唇燥,时有呃逆,一望便知。想是李员外大病之后,元气未复,就四处忙碌,因此失与调养,想来郎中开的汤药,您也没有好好吃吧。” 李大山边听边点头,“是这么回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忙改口道:“大夫开药调理了一个多月,也没多大效果。” 又气恼起来,恨道:“说起来还是因为你们食锦楼的那顿饭才落下来的毛病,害我到现在都还没好!” 哼了一声,李大山低头盯着那碗粥,看了半晌,嘀咕道:“这粥真有用?” 看李大山平日的言行,也知道他是个急性子,哪里耐烦去吃好几个月的苦药,方云宣料定他一定是吃了几副,就抛开不理,所以才耽搁到现在,弄到气血不足,脾胃越发虚弱。 说了半天话,粥早已经冷了,方云宣让人重新热过,才端给李大山。又与他说了这粥中几样食材的药用功效。 “中有云:粳米性平、味甘,有补脾益气之功。薏米仁也是同理,而白扁豆性温平,得平中和,乃脾之谷也。红枣更不必说,除去补脾,还最益气血。补好脾胃,自然气血通畅,万病全消。” 方云宣说得极为细致,怕李大山不信,还引经据典地讲了各种食材的好处。 李大山听得半信半疑,犹豫着举起羹匙,勺了一匙粥送进嘴里。 那碗粥盛在一个青磁小碗里,方云宣头一个菜就先做这道粥,熬了一个时辰,软烂香糯,带着一点淡淡的枣香,除去枣子的甜味,就只剩下粳米和白扁豆那绵软细腻的滋味。 李大山喝了一口就不言语了,且不说治不治病,只是这粥的味道,就足以让他闭了嘴。一碗粥入肚,整个人都觉得暖乎乎的,夜晚的寒意都驱散了似的。 方云宣又为李大山添了一勺,笑道:“食补是个慢工出细活的法子,急不得。李员外若真想用这法子治病,回去后可在每餐饭里都加一道粥吃。” 心里服嘴上不服,李大山驳斥道:“顿顿吃粥?粳米扁豆,再好吃也得腻歪死人。这个毛病治好了,倒又添了新病!” “不必总是吃这几样,只要找益脾胃的食材即可。换着花样的做就成了,就只是粳米扁豆两样,也能变出无数种花色,哪能吃腻呢?” 李大山差点蹦起来,真想指着鼻子骂人,能把一样东西变换成无数种花样的,整个广宁怕是也只有方云宣一人,他家那个厨子,做鱼只会清炖,炒菜只会重油爆炒,其他更不用说,你指望他换花样,这不是难为他?” 忍了半晌,李大山又憋了一肚子火,气哼哼的喝着粥,一面还是抵死不认,“什么食补,简直一派胡言,吃饭要能治病,那些郎中全都改做厨子了。” 呼噜呼噜,又一碗粥进了肚子。 方云宣哭笑不得,这个人,看来是要跟自己做对到底了。 其余几人却都让方云宣说的心动,拉着他细问,其余几道菜有什么功效,能治什么毛病。 方云宣依次说了,又道:“食补只是辅助,在下并不是让各位不再吃药,而只用食疗去治病。一面用药,一面用饮食调理,双管齐下,病才好得快些。” 众人点头称是,又问那道洛神山楂汤有什么效用。 方云宣看了一眼坐在桌角的赵员外,笑道:“这汤最是去油清脂,连着饮用,对瘦身最有效用。” 赵员外是个大胖子,体重足有二百多斤,只要他一动,浑身上下的肉都颤悠,走路就喘,坐着都冒汗。 赵员外一听能瘦身,立马端起来又灌了一碗,一面喝一面指着方云宣说道:“好。 分卷阅读90 方掌柜若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到我家去好了。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做菜好吃,又能帮我减肉。我喝了那么多瘦身用的汤药,都不如这个好喝,酸酸甜甜,也没有怪味。这样的汤喝一辈子也不腻。” 马成安等人也尝了尝,这汤是用洛神花、决明子,上好贡菊,再加上山楂熬制而成,清甜不苦,又带着微酸,喝后果然有种饱腹感。 马成安更加好奇,问方云宣哪道菜是为他特制的。 方云宣找出那道金玉满堂,“这道菜是用玉米粒、黄瓜丁和各样时蔬鲜菜切成小丁,加盐后下水焯一遍,在锅中下底油,大火爆炒即可。” 这道菜方云宣没有装盘,而是将一只冬瓜从中切开,削去里面的瓜肉,只留瓜皮,再用刻刀在冬瓜上雕出五蝠贺寿的花纹,然后才将做好的金玉满堂盛在里面。 翠绿瓜皮里五颜六色,内外颜色对比鲜明,看着就热闹喜庆。 马成安十分欢喜,先看了冬瓜上的图案,又品了一勺金玉满堂,玉米鲜嫩,黄瓜爽脆,各样时蔬各有各的鲜美,虽然是道素菜,却让人怎么都停不了口,连吃几口,这才想起让人,众人都尝了一回,齐声说了好。 菜品完了,接下来就要评定谁输谁赢。 众人商议一气,若说菜色,两边几乎不相伯仲,各有各的特色,都已把色香味形发挥到了极致。 赵员外说道:“若只论菜色,的确难以评判。可若论心思细巧,我倒认为方掌柜更胜一筹。菜做的都好,可周撼海只是做菜,方掌柜却能考虑到食客的身体,做到每样菜都因人而异,这一点,我评方掌柜胜。” ☆、第66章 暗下毒手 马成安等人也无异议,到了李大山这里,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咬定了不好,于是周撼海得花六朵,方云宣五朵,依然判了周撼海获胜。 众人都觉无奈,赵员外也拍着李大山的肩头,悄悄与他说道:“我说李大哥,您这是做什么,您说您也一把年纪了,火气怎么还是这么大。我看方掌柜菜做的挺好,人也谦和有理。上次的事没准真是个误会,再说他被马大人收监入狱,又挨了二十刑杖,有什么不是也还清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可真过了!” 李大山被说的面红耳赤,自己一再无故生事,言语挑衅,方云宣都以理相待,言谈有致,一派君子之风。反观自己,好像真是有点过分了。 李大山默然无语,许久才道:“谁叫他把我家英哥儿吃坏了,害孩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如今怎么对他,都抵不了孩子受的罪!” 赵员外也没了话说,广宁府的人都知道,李大山对他的老来子宝贝得不得了,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恨不得整日揣怀里带着。冷不丁的给孩子办生日酒,却落了个全家上吐下泻,孩子重病不起的结果,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劝了一场,倒把赵员外也劝得没了话,不敢再为方云宣辩解,只听马成安怎么裁决。 马成安本想依刚才杜益山的法子,请百姓做最终决断,只要百姓们说好,这一局就可定下方云宣获胜,那这场比试三局两胜,方云宣即可胜出。 问了百姓,没想到这一回却不比上次异口同声,有人喊方云宣,有人喊周撼海,竟是一半一半,难分高下。 百姓们离高台较远,他们品菜听不到高台上方云宣等人说什么,只知道两位大厨做出来的菜味道都不错,至于食补养身什么的,他们一概没有听见。 这其实也最直接的反应了周撼海和方云宣的厨艺如何。 马成安正在为难,周撼海和方云宣同时出声,都道这局算对方获胜。 马成安笑道:“好,不仅厨艺高超,两位师傅的品行更是端正。这一局就算打合,下一场再定输赢。” 方云宣没有异议,周撼海也点头说好。他们各自下去准备,惟有陈兴却心生歹意,暗自想了一条毒计,要暗害方云宣。 第三场比的是点心。 周撼海做的是糖皮麻蓉卷,方云宣做的是鸳鸯酥。 糖皮麻茸卷是将麻仁擀碎,加熟面粉,白糖、花生油、麻酱和一点清水,搓匀擦透成麻茸馅。再把面粉过萝,加鸡蛋和大油和成面团。面团分做四份,擀成细长条,每条上铺一层麻茸馅,再卷成卷儿,封口处用鸡蛋液粘住,放进烤炉里烤至金黄。 而鸳鸯酥则用各种果脯和山楂糕切成末,加白糖和桂花酱制成馅料,擦油酥,和水油面团,把干油酥包进水油面团里,按扁擀成面片,一半铺白糖桂花馅,一半铺豆沙馅,对卷起来,中间抹少许水粘住,用手翻出花样,整理成形,放入烤炉中烤熟即可。 这只是其中两道,另外还有海棠酥,四喜卷,炸糖盒,水晶糕等等,不必细说。 时限同样是一个时辰,要在短时间内做好几道点心,一个人根本力不从心。周撼海这边有陈兴和聚仙居的伙计帮衬,方云宣这边则是一个小厮帮忙打下手。 两边都全神贯注,高台上的马成安等人则回了后堂饮茶歇息,百姓们也各自找地方歇着,杜益山派人送来热汤,百姓们喝汤闲聊,只等着方云宣他们做完点心后,再做最后的评判。 所有人都不留神,陈兴趁人不备,偷偷溜了出来,找到刚才端菜的小厮,从怀里摸出两锭金子,塞进小厮的手里。 那小厮二十来岁,是杜益山怕这次迎春宴上的仆役不够用,才临时从牙行里雇来的,也没签长契,只用一次,便拿钱走人。 陈兴为人奸狡,暗中观察半天,早看出今日负责迎春宴的家丁、小厮中,只有这个是个不安分的。面由心生,陈兴自信看人还有几分准头,这小厮从他们比试开始就满脸的不耐烦,拿东西也是摔摔打打,端菜时还直往随侍的婢女身上瞟,一双眼睛像勾子似的,恨不得能勾在人家小姑娘的胸脯上。 这样的人,最容易买通。 陈兴盯了这人半天,瞧见他上茅厕的工夫,就悄悄跟了上去,在背静处给了他两锭金子,要他端点心上桌时,偷偷将一点泻药搁进方云宣做的点心里。 那两锭金子是赤金十足的二十两,从此自己什么都不干,也够逍遥快活几年的。小厮看见金子就红了眼,一把夺过去,用牙咬了咬,才道:“这药不是毒/药吧?要是毒/药我可不干!” 陈兴四下看看,确定无人,笑道:“哪是什么毒/药,我还要命呢。不过是一点泻药罢了,吃了只会让人泻几天肚子,出不了人命!” 小厮还不放心,犹豫道:“万一被人发现……” 陈兴点 分卷阅读91 了点他手里的金子,笑了两声,“被人发现也只会说方云宣做的点心吃坏了人,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只咬死说不知道,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方云宣身上,不就没你的事了。” 权衡利弊,到底是那两锭金子的诱惑大些。小厮心里盘算,搁了泻药,他就立刻逃出归云山庄,连夜收拾包袱离开广宁,到别处改名换姓,官府就算想找他,比大海捞针都难。 盘算好了,小厮从陈兴手里接过一个白色纸包,揣进怀里,一溜烟似的往前边去了。 陈兴望着小厮的背影,冷笑一声:“方云宣,我看你这次还有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这次的事成了,方云宣可就再也无法在广宁立足了。马成安、李大山、赵员外等人都是广宁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下把这些人全都吃坏了,还有那些品菜的百姓,里里外外加起来,足有一二百号人。 这下的动静可够大了。看这个方云宣还怎么脱罪,看杜益山还如何能翻过天来! 陈兴暗自高兴,回了赛场,脸上还上兀自挂着笑容,周撼海觉得奇怪,问了一句,陈兴只说没事。周撼海心里纳闷,可这边正忙得不可开交,当下不再理会,只专心一意地去做点心。 一个时辰转眼就到,周撼海和方云宣已经做完了六道点心,交给端菜的小厮,送上高台,再由婢女们依次端给马成安等人品尝。 还是先品周撼海做的。 一道糖皮麻茸卷做的酥脆甜香,品着香茗,吃一口点心,实在是绝配。 杜益山特意拆了一篓新茶,命人当场冲泡,奉与几位评判润喉。 赵员外手里托着一块炸糖盒,品了一口茶,笑对马成安道:“马大人,今日你这个寿诞过的可真值!不仅有候爷亲自为你张罗的迎春宴,还有广宁两位名厨为你做的无数道美味佳肴。如今候爷更是把皇上御赐的新茶都拿了出来,这可是天下少有的鸿福了。来,来,来,我们以茶代酒,敬马大人一杯,恭贺他福寿双全,长命百岁!” 马成安连称“不敢”,“这都是候爷的鸿福齐天,下官不过是沾带一二罢了。” 众人谈笑一回,品了一回茶,又说了两句闲话,这才换上方云宣做的点心来。 点心是一道一道上的,头一道便是鸳鸯酥。只见那点心两边一花一红,互相依傍,真像一对抵颈相交的鸳鸯。 赵员外拿起一块,问方云宣其中用了什么馅料。 “这点心一面是红豆沙,一面是果脯、桂花和的馅。” 李大山挑剔道:“这点心甜腻腻的,谁吃这些!” 方云宣一笑,回身从小厮手中接过一道水晶糕,“这是用糯米粉做的,只加了一点白糖提味,就是怕太甜,连那些青红丝之类的果脯我都没搁。李员外不喜吃甜,可以尝尝这个。还有后边这道四喜卷,是用各种杂粮磨成粉,裹了青梅、桔饼、瓜子、蜜枣这些‘八宝料’上锅蒸的,也不太甜。” 水晶糕都切成菱形块,按莲花图案摆至盘中,周围淋了一点樱桃酱,红白相衬,勾得人口舌生津。 四喜卷做得更喜兴,一个点心上划开四个豁口,里面分别填上四种不同的馅料,面皮软糯,内里滋味不同,每咬一边,都是一种味道,各样味道揉和在一起,却不觉得混杂难以分辨,青梅酸中带甘,蜜枣甜而不腻,实在是美味。 众人边吃边品评,说着每样点心的妙处,眼看就品到了最后一道。 方云宣正为马成安讲解那道四喜卷是怎么做的,其余人全都注意着方云宣这边,谁也没留意他身后的端菜小厮。 那小厮双眼乱瞟,见没人注意他,便略微伏低身子,左手稳住托盘,右手将袍袖一展,药包就在手心里,趁袍袖遮挡的工夫,他早已偷偷把陈兴交给他的药撒在了点心上。 也不知那药粉是什么做的,竟然遇热即化,一眨眼的工夫就溶化开来,渗进了点心里,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小厮暗自窃喜,心道天助我也,这样就算端上了桌子,也没人能看出是他动了手脚。 ☆、第67章 奸计败露 小厮下了药,不由暗自得意,这两锭金子挣的轻松,只要方云宣把最后这道点心接过去,他就立刻开溜,逃出归云山庄去,到时神不知鬼不觉,这宗官司也就跟他没了干系。 笑呵呵地把托盘递了过去,只等着方云宣转身来接。 方云宣答完了知府的问话,转身去接托盘。 还未等他伸手,韦重彦已从高台下冲了上来,大步到了小厮跟前,口中大喝一声,劈手夺过那托盘,抬脚就将小厮踹翻在地。 “众目睽睽也敢捣鬼,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捆起来!” 韦重彦如急风闪电一般飞奔上前,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已将小厮制住。 在场众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连那小厮都蒙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腿肚子上已经挨了一脚,他站立不稳,才刚栽倒,跟着就有人将他绳捆索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小厮不停挣扎,心中连喊“糟糕”,下毒不成,还被人抓个现形,如今已是百口难辩,说与不说都是死路一条,也只好咬定了说不知道,盼着能多拖一时也是好的。 马成安也愣住了,韦重彦突然蹿上高台,二话不说就把端菜的小厮捆了起来,这无缘无故的,也太没王法了些。 韦重彦曾任三品副将,论起来比马成安这个四品知府还高了一级,他又是杜益山手下的亲随,马成安也不敢立时翻脸,只沉了脸色,问韦重彦道:“韦大人,这,你这是何意?不知这小厮犯了什么错,竟惹得韦大人如此大动肝火,连等宴席散了的工夫都等不得?” 等?再等一会儿你们这些品菜的大人都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了。 韦重彦把托盘放在桌案上,一把将小厮拎了起来,带到杜益山和马成安面前,“候爷,大人,属下亲眼所见,见这厮鬼鬼祟祟,趁刚刚几位说话的工夫,故意伏低身子,用袍袖遮掩,手下一抖,也不知把什么搁进了点心里。” 有了前车之鉴,杜益山哪能不让人暗中提防。一早就派了几个兄弟暗中盯着,比试开始到现在,一直紧紧盯着方云宣身边的人。从烧火添柴的小厮,到给方云宣打下手的帮厨,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能接触到方云宣和他所做的菜的,杜益山都让人不错眼珠的盯着,生怕像上次似的,会有人暗下毒手。 人做亏心事时往往会心虚,目光也会闪烁不定,除非他的心理素质已经强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否则在重压之下,他是很难保持一颗 分卷阅读92 平常心的。 那端菜小厮从刚才开始就动作鬼祟,双目游疑不定,四处乱瞟,还时不时斜着眼睛瞄一眼高台下边陈兴的方向,怎能不令人生疑。 韦重彦立刻起了疑心,这小厮看着眼生,绝不是杜家的家生子,细细想了一遍,印象里归云山庄也没有这样一个仆役。叫过管家一问,才知道是因为人手不够,才现从外面雇来的。 既然是生人,又举止可疑,韦重彦更加小心留意。当下不动声色,一直悄悄盯着那小厮的一举一动,前面还没什么,一切如常,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可到了最后,要端最后那道点心时,就见那小厮突然弯了下腰,挡住了外人的视线,还故意用袍袖挡着右手,在点心上晃了那么两三下。 韦重彦立时警觉起来,不敢大意,这才一个箭步冲上高台,夺下那盘点心,将小厮捆了起来。 只是抓住犯人,还缺少物证。韦重彦让人摁住那小厮,在他身上仔细翻找,果然翻出两个金锭子和一个小纸包。 打开纸包一瞧,里面还有一些白色粉末,闻了闻,无色无味,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一个打杂做短工的小厮,挣一辈子都未必能挣来两个金锭子,只这一点已经可疑,如今还从他身上搜出一包来历不明的药粉。再与先前的举动对照,说他没有捣鬼也是没人信的。 将金锭子和纸包扔在小厮面前,韦重彦问他可还有何话说。 小厮用眼角瞥了一眼,心中害怕,嘴里却不肯认,一个劲儿的喊冤,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韦重彦劈头给了小厮一巴掌,“你还敢喊冤?人赃并获,冤不冤你一会儿便知!” 马成安已经听了一头的冷汗,越想越后怕,若是韦重彦没有发现此人图谋不轨,那点心万一吃下肚子,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后果。 心中气愤不已,不禁拍案怒道:“好大的狗胆,竟敢下毒暗害朝廷命官!说,你往点心里搁了什么?又是因何下毒暗害?可有同谋?还不从实招来!” 杜益山的火气也腾了起来。简直是欺人太甚,一次不成,还要来第二回?方云宣对人一向温和有礼,真不知这个陈兴到底哪来的这么大仇,竟然一而再的暗害于他。 简直比自己被人害还要生气,杜益山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刚才的和气一扫而空,他目露寒光,冷冷盯着那端菜的小厮,一面向身后的亲兵比个手势,要他去叫贺双魁过来。 小厮被杜益山盯得打了一个哆嗦,浑身直抖,人也矮了一截,再也不敢乱喊乱叫,整个人团成一团,把头一低,干脆装死,再也不言语了。 会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百姓们面面相觑,李大山等人也糊涂了,这好好的办迎春宴,怎么会发生有人下毒的事呢。 马成安问了几遍,小厮都装死不理,要不就是撒泼打滚儿的说不知道,硬赖众人冤枉他。 马成安气得手抖,伸手去抓火签,抓了个空,这才想起如今不是在公堂上,没办法把这个刁民胖揍一顿。 韦重彦的急脾气又上来了,从地上拣起纸包,口中喝道:“还问什么?把这东西塞进他嘴里,让他亲口试试,不就知道是什么毒/药了。” 说着话就把纸包举到小厮嘴边,韦重彦大手一伸,钳住小厮的下巴,手下用力,使劲一拧,硬掰开小厮咬紧的牙关,就要把纸包塞进他嘴里。 小厮吓得魂儿都跑了,他虽听陈兴说这是泻药,吃了只会拉几天肚子,要不了人命,可到底是不是他心里也没底,万一陈兴说谎,这不是泻药,真是毒/药呢?就算纸包里的药只剩下一小半,这吃进肚子里,人也受不了啊。 小厮手刨脚蹬,嘴里呜呜的叫唤,嗓子眼里蹦出一句断断续续的哀求:“我招啦,我招啦!” 韦重彦也只是吓他,哪会真塞给他吃。万一真是毒/药,毒死了小厮,他们这边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放开小厮,韦重彦拎着绳结让小厮站起身来,面冲高台,让他大声说话。 小厮见抵赖不过,也没有他一个人担着的道理,也许他咬出陈兴,还能争取个带罪立功,从轻发落呢。 小厮双泪直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顺口编道:“求大人饶命!小人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都是为了奉养老母,小人才一时贪心,被这两锭金子迷了眼睛,做下此等错事。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全招了。” 他哭得可怜,又提起家中老母,十足一个至孝之人。可细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这八旬老母真不知从何而来,难道是六十岁时,才生下这么个偷奸耍滑,好吃懒作的儿子的? 马成安被他哭得不耐烦,喝了一声:“住口!还不速速招来!” 小厮又一哆嗦,这才收敛声气,不敢再抵赖。 缓了口气,手指台下的陈兴,将刚才之事从实招来:“小人刚刚从茅厕出来,聚仙楼的掌柜陈兴给了小人这包东西和两锭金子,让小人把这包东西放进方掌柜做的点心里。” 他话未说完,陈兴便喝道:“一派胡言!大人,莫听小人一面之词,我根本不认识他,更没给过他什么金子。下毒之事与我毫无关系!” 小厮闻言也急了,“呸!你别睁眼说瞎话,在茅厕后面,明明是你将这包药粉硬塞给我的,还有那金子,若不是你给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说是我给你的,有何凭证?” 小厮让陈兴噎得没话,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到哪再找凭证,金子和药粉又不会说话,更不能证明是陈兴给自己的。 小厮急得青荕直冒,这要说不清楚,这个下毒暗害的黑锅岂不是要他一个人背了? 跳着脚的蹦了起来,在高台上大骂陈兴,小厮指天顿地,说的确是陈兴给了他这两样东西。 陈兴当然不认,他比小厮从容得多,刚才的事没人看见,没有旁证,小厮就算喊破了喉咙,也指证不了他。 气定神闲的与小厮对峙,又对马成安道:“请马大人作主,我看这小厮定是疯了,才会无故乱咬,再这么下去,都不知他下一个会咬到哪位的头上。” 马成安也为难起来,小厮说的言之凿凿,不像假话,可只凭他一面之词,的确难以给陈兴定罪。 气氛僵持不下,正在此时,却听场外有人喝道:“我有旁证!” 随着一声大喝,贺双魁领着一伙人走了上来。 ☆、第68章 真相大白 这伙人一共五个,贺双魁在前, 分卷阅读93 他身后四人被绳索串成一串,绳头攥在贺双魁手里,由他牵着走了上来。 众人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贺双魁人人都认得,只是不知他突然出现,又与今日下毒之事有何关系。 仔细一瞧,贺双魁身后这四个人,其中两个是原来食锦楼中的伙计小米和小宋,而另外两个,一个是家丁打扮,身穿酱紫色裤褂,打着绑腿,一看就是哪家当值的仆役,还有一个,众人看见更是奇怪,此人一身道装,腰里系个阴阳鱼,手中拿一只唱道情词时用的简板,面白无须,看着像个云游的道士。 这几个人毫无关联的人凑在一起,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马成安等人全都看糊涂了,惟有李大山看见那个家丁,立时跳了起来,指着贺双魁怒道:“这,这不是我府里的家丁么?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贺双魁,你这是何意?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我李大山府里抓人?马大人,你亲眼所见,光天化日,贺双魁就敢私自把我府里的家丁绑来,这还有没有王法?这大胆狂徒再不整治,广宁府再无宁日!” 贺双魁慢条斯理的给小米几人解了绳索,耳边听得李大山高声喝骂,不由火往上撞,心道:老子这里给你找害你们全家的真凶,你还怪我行凶?说来李大山家的商铺鹤鸣帮也是好久不光顾了,改日我就带人上门,行个凶给你看看! 当下也不理会,解开小米等人身上的绳子,贺双魁向马成安行过礼后,便道:“马大人,小人今日前来,是为我结义兄弟方云宣鸣冤的。” 马成安看见小米,又听李大山说那家丁是他府中的,结合前因后果和今日之事,心里已猜到八/九分。 贺双魁口称鸣冤,马成安笑着往杜益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己这是让杜益山给算计了,就说没有那么好的事么,无缘无故,堂堂候爷怎么会如此大费周张的给他办什么寿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杜益山急忙欠身,略微拱了拱手,向马成安笑道:“情非得已,望马大人海涵。今日事毕,杜某一定登门谢罪!” 马成安暗自摇头,连说不敢。看今日这阵仗,杜益山一定已经查清了食锦楼一案的来龙去脉,看来自己只要稳坐高台,看他如何将整件事揭发出来,顺便还能卖个顺水人情给他,何乐不为。 让人备下公案,马成安端坐在上,让贺双魁说明情由,他要当众将此事审清问明。 贺双魁一笑,摸了摸下巴,叹道:“我这人嘴笨得很,万一说不清楚,倒误了事。食锦楼一案的人犯我都带来了,就请大人亲自问问,还我兄弟一个清白。他的案子审明白了,今日下毒之事自然也迎刃而解。” 马成安点点头,刚要问话,小米已扑到方云宣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哭道:“师傅,我绝没做一点对不起食锦楼的事,你对我们几个伙计恩重如山,教我们手艺,帮我们照看家里,我们要是害你,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当日案发,因为那筐腐坏的鱼虾,只能认定是食锦楼的饭菜不干净。方云宣被捕入狱,食锦楼中的伙计、帮厨被问话之后,各自挨了教训,然后全部遣散。 好好的酒楼被人查封,伙计们无处可去,只好各奔东西。大家都把火气撒在小米身上,说一定是他动了手脚,才令李大山一家吃坏了肚子,害得他们连个容身之处都没了。 前一次因为雪花酪的事,已经令小米百口莫辩,幸亏方云宣信得过他的为人,没有深究此事,还让小米继续留在食锦楼中。 上次的嫌隙还没说清,这回又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大家会怀疑他。 那筐臭鱼从何而来?送菜时小米是不是动过手脚? 面对无数漫骂逼问,可怜小米有冤无处诉。被人冤枉也就罢了,他眼睁睁看着方云宣无端受了牢狱之灾,自己却无力替他洗涮冤屈,心里窝火憋气,回家后就大病一场,他本就家贫,染了重病,还要靠老母每日纺纱挣钱,才能勉强糊口。又气又急,一场病越拖越重,竟到现在还没好转。 小米瘦得没了人形,一看见方云宣,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都迸发出来,他对方云宣十分尊敬,一声“师傅”叫出口,也是真拿方云宣当了自己的亲人。 小米哭得哽咽难抬,气都喘上不来了,一口一个师傅,叫得方云宣也觉得心酸。 方云宣为他抹了眼泪,连声安慰,又问他近况如何,日子过得怎么样。 两人在一边说话,小宋脸上已经变了几种颜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他终于受不了良心谴责,惨白着一张脸,扑通一声跪倒在方云宣脚边,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抱着方云宣哭道:“是我……是我对不起师傅,是我偷偷把那筐臭鱼藏在鲜菜堆里的。” 众人大吃了一惊,连方云宣和小米也愣住了。 食锦楼中一向和睦,从上到下,从没有发生过勾心斗角的事。方云宣对伙计们极好,一视同仁,厨艺方面也是倾囊相授,从不藏私。几个伙计彼此互称师兄弟,相处的也像亲兄弟似的。 食锦楼出事后,大家都怀疑小米,因为他来食锦楼的时间最短,与他们的情分也最浅。 怎么也料不到,原来勾结外人陷害方云宣的不是小米,而是这个跟了方云宣快两年的小宋。 方云宣像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就算食锦楼中查出一筐腐坏的鱼虾,他都没有怀疑过是楼内出了内鬼。这些伙计年纪不大,个个都勤快踏实,方云宣怎么也不信小宋会串通外人害他。 小米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就扑到小宋身上,连打带踢,吼道:“原来是你!你害得我好惨!师傅哪里对不起你?我又是哪里对不起你,你吃里扒外,简直猪狗不如!” 小宋不闪不避,只管生生挨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眼泪滚滚而下,只一个劲儿向方云宣陪罪,又向马成安道:“小人说实话了,我师傅是冤枉的,食锦楼中的东西一向干净,无论买进的蔬菜,还是卖出的菜品,师傅都查的极严,从来不许有一点不干净的东西端给客人吃。是我……” 小宋泣不成声,“是我犯浑,不该背着师傅去赌钱,几个月的工夫就欠下一大笔赌债,我不敢让师傅知道,怕他不要我了。拖来拖去,要帐的找上门来,说再不还钱,就要把我的手指头剁了。我也是急的没法子了,才拿了陈兴的银子,偷偷在鲜菜堆里藏了一筐臭鱼……” 想起过去种种,小宋羞愧难当,方云宣对他不薄,他却恩将仇报,这些日子他心里备受煎熬,连觉都睡不好,一想起是自己害得方云宣入狱受刑 分卷阅读94 ,从此不能再开酒楼,一颗心都像被巨石压着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马成安命人写下供词,让小宋画押。 贺双魁又把那个家丁推了出去,“大人,小宋所言您听得清楚,食锦楼中并无腐坏食物,所做的饭菜也绝无问题。李员外一家大小吃坏了肚子,恐怕还要从这家丁身上找找原由!小米那日送去的酒席,就是此人接入李员外府中的。” 又道:“那桌酒席里的确有人下毒。小人暗中查访,曾派人将此案中所有经手之人都仔细查了一遍。先查出小宋行迹可疑,跟着就查到此人,与陈兴串通,趁食锦楼送酒席之机,在饭菜里下毒,然后再翻过头来污陷食锦楼里的饭菜吃坏了人。” 贺双魁揪着那家丁的衣领子,目露凶光,狠道:“说,你是如何下毒,又收了陈兴多少好处?” 这家丁被贺双魁吓得不轻。他平素就少言寡语,在李府也是个不起眼的人,众人都说他老实本分,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给主家下毒。 下毒之事就是烂在肚子里,家丁也不会对外人说起,就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是不知道的。 家丁浑身直抖,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贺双魁准是诈他,他可不能中计。 家丁挣开贺双魁,跪爬两步,向马成安叩首,连喊冤枉:“小人无罪,小人没下过毒,更不认得什么陈兴!” 又向李大山求救:“老爷救我,小人在李府十余年,从没做过错事,为老爷办事更是尽心尽力。我对您忠心不二,哪会做什么下毒的事?分明就是食锦楼的饭菜有问题,他们还反咬一口来冤枉我,求老爷救命啊!” “嘿,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 贺双魁向下招手,只见高台下又走上一个人来。 上来的是个身段婀娜的女子,一身桃红裙衫,酥胸半露,她袅袅婷婷的走到马成安等人面前,福了福身,款款下拜:“小女子柳月,见过各位大人。” 在座有不少认识的,这女子是广宁府最大的青楼,春风阁中的红牌姑娘柳月。 ☆、第69章 拨云见日 马成安咳了一声,问贺双魁:“这女子与本案有何关系?” 贺双魁肚子里坏笑,这位马大人也是春风阁的常客,只是不知他与这位柳月姑娘,可有过几面之缘,算不算得是旧相识。 贺双魁正色道:“柳月是重要人证,她曾亲耳听家丁说过,是他在食锦楼送到李府的饭菜里下毒。” 那家丁大惊失色,他是去过春风阁,也与柳月纠缠过几回,可却从不记得自己曾对她说过下毒的事。 急忙否认:“小人绝没做过,更没说过这样的话!” 不待马成安问话,柳烟便啐了一口,朝那家丁冷笑道:“你们男人,提上裤子就不认帐的事也做得多了,口是心非,满嘴里胡吣,男人要能说实话,母猪都得会上树!老娘阅人无数,你这样的连个屁都算不上,无钱无势,我冤枉你做什么?分明就是你亲口说的。” 柳烟面容姣好,骂起人来也是爽快厉害,她柳腰一拧,指着家丁骂道:“去年腊月,是不是你突然拿了两副赤金头面给我,说是偶然发了一笔横财,所以才打了两副头面孝敬我?” 家丁听得冷汗直淌,木了半天,才认道:“有,可那……” “呸!你个二门里混事的奴才,连个正经管事的都没混上,你是打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不是偷的,就是抢的,要么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换的。反正脱不了这三样!” 柳烟牙尖嘴利,不等家丁还口,就又说道:“原本只是两副头面,我也没放在心里,有钱我就拿着,我管你是偷的还是抢的。只要拿的起银子,老娘就有一副笑脸迎人。那段日子他时常到春风阁来,出手阔绰,哄得阁中上下都拿他当老太爷似的供着。谁料有一日,他与我们姐妹饮酒,猫尿多灌了两壶,他就喝得东倒西歪,人也醉了,说了许多浑话。我们姐妹有意逗他,就问他最近在哪发财,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他开始也不肯说,奈何我撩人的手段高明,几下便把他迷得七晕八素,顺嘴就全招了,说聚仙居的掌柜陈兴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要他下毒害人。原本谁也没当真,喝醉的人什么话都敢说,其中一大半竟是吹牛的,我们也没当一回事,若不是后来我们帮主提起来,要我们姐妹帮忙留意可疑之人,他说的这茬儿压根没人会记得。” 杜益山与贺双魁派人四处查找,想找出食锦楼一案的相关证据,青楼、赌坊人员混杂,消息也最灵通,贺双魁头一个就想到从青楼中打探消息。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查访了几个月,才终于找到这么一条重要线索。 那家丁抱头苦想,怎么也记不起那日之事。与柳月喝酒的事他记得,可最后说了什么他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捶了两下额角,家丁整个人都慌了,若是他真的说了,那么他眼下再怎么抵赖,都没用了。 马成安问柳月,这事是只她一人听见,还是还有旁证。 “好多姐妹都听见了,他说的兴起,连下了什么药,是谁给他的,收了多少银子,怎么下的,都说的一清二楚。大人若不信小女子的话,可以把其他姐妹也叫来问问。还有他给我的头面手饰,我都留着,那些东西少说值一百两银子,他一个小小家丁,十几年不吃不喝都挣不出这么钱来,他说他自己清白,鬼才信!” 马成安一拍桌案,又问家丁,“还不从实招来?柳月说的话可是真的?你那些银子从何而来,是不是你下毒换的?” 家丁张口结舌,怎么也编不出来,他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月钱,怎么省吃简用,也省不出那么钱来。 马成安见他不言语,命人拖下去重打四十,再问他招是不招。 家丁被打的鬼哭狼嚎,后臀上血肉模糊,疼得钻心,眼前一阵一阵发白,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不由悔不当初,生怕再挨一顿板子,家丁连忙说了实话:“是聚仙居的掌柜陈兴给我的。先给了二百两银子的定钱,让我在食锦楼送来的饭菜里下毒,事成后他又给了我三百两,算是赏钱。” 家丁的话一出口,山庄内外一阵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陈兴,对他下毒暗害,诬陷同行的事深为不齿。 百姓们骂道:“我就说食锦楼的饭菜不可能有问题。果然,原来是聚仙居恨人家比自己家的生意好,就生出了这样的恶毒法子来害人,简直是缺德!真给他家那块百年老店的招牌丢人!” 陈兴脸上变色,整个人抖的筛糠一样。他看见贺双魁 分卷阅读95 把家丁等人带上来,就知道大势已去,自己陷害方云宣的事已经全露了陷。 人证齐全,想狡辩都不行了,再加上刚才小厮投毒不成,被人抓个现形,种种罪状加在一起,若真要问罪,一场大刑伺候是少不了的了。自己这个小身板,身娇肉贵,怕是没等用刑,就要交待了。 陈兴左右乱瞟,想趁乱时找机会开溜。杜益山早派人将山庄上下把守森严,天井内外站满了人,想跑都跑不出去。 陈兴急得要哭,一眼看见周撼海,连忙求道:“师哥,师哥你救救我……你快去京城,找姑夫救我,救我啊!” 周撼海简直不敢相信,陈兴虽然有点不着四六,但在周撼海心里,他还算是个好孩子,就算平时浑点倔点,但也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贺双魁举证清楚,一个一个人证摆在眼前,已经由不得周撼海不信。周撼海听了半晌,眼望着陈兴,一腔悲愤就这么涌了上来,他拳头攥得死紧,举拳就朝陈兴挥了过来,“我今天就替师傅、师娘教训教训你!” 陈兴吓得闭眼,抱着周撼海的胳膊哀求,“我也是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师哥,你救救我!” 再不敢了?说的好听。下毒也是能凭一句话就轻易抹消的?万一真的吃死了人,也是一句我改了就能饶过的? 周撼海一阵无奈,这个人,事到如今还不明白他错在哪里,真是没救了。 李大山听的清楚明白,也终于明白是自己冤枉了方云宣,刚才一再刁难,如今想起来,简直是无地自容。 他站起身来,朝方云宣躬身施礼,道谦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方云宣急忙还礼,让李大山不必如此,他们都是被人所害,如今真相大白,还有什么仇怨呢。 李大山更觉礼亏,转头大骂家丁,“为了一点银子你就背主投毒,害得我一大家子人上吐下泻,害得我儿昏迷不醒,差点把一条小命都丢了。这幸亏是给的你泻药,这要真是给你毒/药,我们一家子就死在你手上了!” 赵员外急忙劝解,让李大山不要急躁,还是听马成安如何处置才是。 李大山气得呼呼直喘,他从没怀疑过自己家里的人,一直以为是食锦楼的饭菜出了问题,当时找忤作验过,也说那饭菜里没有验出毒物,更令他坚信不疑,是食锦楼的饭菜害了他一家。 查来查去,谁料竟是他身边的人做下的好事,没有查清真相,就胡乱冤枉了好人,害方云宣在牢中呆了三个月,还受了一场皮肉之苦,这让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让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提到忤作,马成安想起此案中还有一事不明。 “当日那桌酒席找忤作验过,的确没有验出毒物。若真是下了泻药之类的药物,为何忤作查验不出?” 贺双魁笑道:“这点大人可要问问这个贼道士了。” 说着话就把那一身道装的道士推了上来,贺双魁眯眼一笑,问那道士:“你是自己招,还是让我帮你招?” 那道士点头哈腰,连声道:“我自己招,自己招。” 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道士把事情真相全都交待一遍。 “那药是贫道自己练制的……” 这道士原本在一处小道观里出家,后来观中香火不好,老观主死后,观中难以维持,小道士们就各自出外云游,找寻出路。 这道士粗通药理,又会唱几句道情词,一路靠卖药,或为人做道场,勉强糊口。 陈兴与他也是偶然碰见,知道他懂药理,便问道士可有什么让人吃坏肚子,却怎么也查验不出的药物。 两人一拍即合,道士手上还真有这样的药,是他自己练的,外面没处买去,无色无味,放在饮食里,就连郎中、忤作都查验不出来。他一路上经过小村镇时,就把这药下到村镇的水井里,等村镇上的人吃过井水,全都上吐下泻,他再站出来把解药散给百姓吃,哄得百姓们拿他当袪疫除病的活神仙,他好借此骗人敛财。 这药百试百灵,从没出过纰漏,至今无人能难查验得出。 陈兴知道有这样的药,立刻高价买下,然后暗中找到李家的家丁,把毒/药给他,许了五百两银子的赏钱。又怕不保险,才买通小宋,让他把一筐臭鱼烂虾混进鲜菜堆里,官府来食锦楼查看,自然就能断定是食锦楼买进了不干净的食材,才把李大山一家吃坏了。 那道士喋喋不休,语间颇有些得意,一再说他做的药如何如何。 李大山怒不可遏,就是这个牛鼻子害的他家英哥儿差点没命。 绰起凳子就甩了过去,李大山追着道士爆打,“我打死你个害人的东西!” 那道士吓得转头就跑,边跑边喊道:“我的药绝对吃不死人,一定是下的份量不对,才会……哎哟……” 马成安哭笑不得,让赵员外等人把李大山拉开,安抚一气。 案件已然清楚,方云宣确是被人冤枉,马成安当众为食锦楼正名,又派人将陈兴拿下,连同道士、小宋等人一并带回府衙,等他则日宣判。 ☆、第70章 宣旨南征 得以为食锦楼正名,众人全都高兴。方云宣自不必说,心中感激,便向贺双魁等人道谢。 “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等你的食锦楼重新开业,我还等着吃你做的菜呢!” 韦重彦等人纷纷附和,能为方云宣洗清冤屈,从此不必背着一口“吃坏人”的黑锅,真是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了。 拿住真凶,迎春宴也就散了。因为陈兴的关系,周撼海主动认输,最后的比试几个评审一致定了方云宣获胜。 送走了马成安等人,百姓们也陆续散了,韦重彦领人收拾残局,方云宣则跟着杜益山回后宅。 两个人走的极慢,路上经过一片竹林,方云宣才开口,谢杜益山今日为他所做的一切。 办迎春宴,在千万百姓面前,为他洗清冤屈,请马成安为食锦楼正名。如此深情厚意,实在是让方云宣觉得无以为报。 月光如水,华光倾泄而下,竹影摇动,发出沙沙轻响。地上的人影相对而立,方云宣低着头,望着杜益山的影子,心头涌上无数感激的话语。 话到口边,还是只有一句“谢谢”说出了口。 方云宣实在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也许就是因为他总喜欢把感情藏在心里,而只用行动去表现爱恋,他偶尔直白的露出一点感动和喜爱,才让杜益山觉得特别珍贵。 杜益山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拉 分卷阅读96 着方云宣的手进了竹林,问他:“你要怎么谢我?难道就只是这一句话吗?” 方云宣一愣,一句道谢的确有些干巴巴的,他急忙解释道:“我心里感激,真的感激。你要我怎么谢你?只要是你说的,我是什么都肯做的。” 杜益山就等着方云宣这句话呢。 轻轻一笑,那抹狡猾神色在杜益山眼中一闪而过,他故意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望着方云宣,叹道:“你说无以为报,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这话半是玩笑,另一半也是杜益山真心所想。他直直盯着方云宣,目光渐渐由戏谑转为认真。他握着方云宣的手,轻轻抚摸,那暧昧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缠绕,方云宣不禁紧张起来,略微退了一步,想与杜益山拉开些距离。 杜益山哪会放手。紧紧拉着方云宣,手指轻轻滑动,许多相思之情都仿佛要通过彼此交握的双手来传递过去。 方云宣的手指骨节修长,手掌因为常年拿刀切菜,已经长了硬茧。 在方云宣手掌间滑动,杜益山举止轻柔,先在那硬茧上绕了两圈,便将手指插入方云宣的指缝之中,十指相扣,他用拇指在方云宣手背上磨蹭。眼见方云宣红了面颊,连耳边都胀红了,一面只觉可爱,一面凑到方云宣耳边,将他厚实柔软的耳垂含入口中。 耳边传来杜益山的呼吸声,那呼吸声越扩越大,灼热气息扑在脸上,令方云宣浑身颤栗,身子麻了半边,那酥麻的感觉从腰线一直侵蚀到全身,让他不由想逃走,死死抵着杜益山的肩膀,止不住溢出两声变了调的呻/吟。 怀中的人十分温暖,方云宣腰身柔韧,背上有薄薄的肌肉,顺着头颈往下,那线条流畅结实,让杜益山爱不释手。 方云宣整个人倚进杜益山怀里,彼此的呼吸交错,情感也像融汇相通了似的。 耳鬓厮磨一番,两个人都觉得满足,方云宣只盼日后都能如此,他便别无所求。 转过天来,马成安就令人送来一块牌匾,上写“广宁第一厨”五个大字。另外还派了两个差人前来,把食锦楼大门、窗扇上的封条全部撕了。 众人自是欢喜,迎进牌匾,就着手张罗食锦楼重新开业的事。 经此一事,也算为食锦楼变向做了广告,昨日一场比试,更令方云宣的名声大噪,不只是广宁府内,连邻近几个郡县都有所耳闻,来往广宁的客商,也都会慕名而来,想亲口尝尝方云宣的手艺。 杜益山也不再因食锦楼的事跟方云宣闹别扭,前段日子看着方云宣意志消沉,整个人都没了神采。方云宣为人体贴,怕杜益山担心,总是强打精神,在他面前装作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可伤心的事瞒不了人,杜益山几次去方云宣屋中,都见他一个人木呆呆的坐在灯下,眼中一片空洞茫然。 杜益山心痛难耐,也想通了,只要方云宣觉得快活,他又何必非要把人拘在山庄之中呢。 方云宣干劲十足,又拿出了刚创业时的劲头,重起锣鼓另开张,从店铺装饰到全部菜色,一律整顿一新。过去的伙计听说食锦楼重开,能够回来的全都赶了回来,王明远第一个赶来,见了方云宣,师徒二人不免喜极而泣。 忙活了半个月,食锦楼重新开业。 开张这日,有不少人前来捧场。杜益山、贺双魁两人自不用说,李大山觉得心中有愧,不用人请,这日也亲自登门道贺。马成安没有亲自过来,只命人送来一份贺礼,赵员外等人因为上次在迎春宴上吃了方云宣做的菜,人人都勾起了馋虫,听说食锦楼重新开业,全都赶过来让方云宣请客。 楼中热闹非凡,方云宣将众位宾客迎进门里,说了无数感激的话,又请众位日后多多帮衬。闲话少说,既然来了酒楼,店主说一万句,都不如上一道好菜实在。 方云宣说声“开席”,一道道新鲜菜色端上了桌。只见一片花红柳绿,这边上一道菜,王明远就在那边报一道菜名。 众人纷纷动筷子,一时闷头吃菜,大快朵颐。 许是乐极生悲,食锦楼重新开业,人人欢喜异常,方云宣忙进忙出,先去厨房照应一二,又出来招揽顾客,不时与人寒暄几句,多谢众位客官赏脸莅临。 今日生意极好,不只有李大山等人前来道贺,连/城中百姓听说食锦楼重开,也都赶过来凑热闹,楼上楼下挤满了人,吃饭的,瞧热闹的,耍把戏卖艺的挤得一条大街水泄不通。 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马蹄声又快又急,展眼进了十字大街,一队人马快马前来,领头的呼喝一声,一甩手中的鞭子,大声喝道:“闪开!” 百姓们不知何事,怕被马踩了,纷纷让出道路,退到街口的巷子里。 那队人马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到了食锦楼门前,几人翻身下马,朝楼里高声喝道:“永定候杜益山接旨!” 杜益山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也被一身冷煞取代。他不由摇头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没想到竟这样快。 站起身来,杜益山迎到门前:“杜益山接旨。” “封杜益山为平南将军,领兵五十万,十日后往南缰平叛!” 杜益山谢了恩,从使臣手中接过圣旨。那使臣满面带笑,“恭喜将军!皇上怕将军独臂难支,特意委派大内总管李忠为监军,让他与您一同去南缰。” 杜益山谢过使臣,让韦重彦带使臣下去休息。 方云宣有些发慒,杜益山已经卸甲归田,怎么好端端的,皇上又要派他到南缰去? 心里一阵慌乱,打仗的事凶险万分,冷兵器时代更是如此,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厮杀,真正是用无数鲜活的生命和累累白骨堆出来的锦绣江山。 杜益山若真的去了战场,万一…… 方云宣什么都顾不了了,撇下众人不理,冲上前来,拉住杜益山问道:“怎么?” 杜益山抚了抚方云宣的手背,轻轻一笑,指了指食锦楼中的客人,“回山庄再说。今日是食锦楼重新开业,别因为此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方云宣哪还有心思顾什么食锦楼,杜益山要去南缰,他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但只要是战场,就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自己的爱人要上战场了,他心里哪还能容得下别的。 把酒楼的事交给王明远,方云宣拉了杜益山就走。 回了山庄,方云宣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也曾问过杜益山回乡的原因,也大概知道当今圣上多疑成性,不是好相与的。这样一个上位者,能够躲他远远的,是最好不过的,如今他突然下旨让杜益山去南缰平 分卷阅读97 ,方云宣心里不安,一路上愁眉不展,生怕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会对杜益山不利。 杜益山默默跟在方云宣身后,他这样一副焦急模样,令杜益山十分动容。方云宣一向温和,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除了上次在监中,就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 知道他为自己担心着急,杜益山深为所动,跟着方云宣回了卧房,心中有些心虚发忤,盘算着要如何将事情真相告诉他。 “能不能抗旨?就说你生了恶疾,不能再领兵?”方云宣苦苦想着对策,不停在屋中踱步。 “南缰地势如何?肖冠成有多少兵将,擅长哪种打法?若是推脱不过,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摇了摇头,方云宣笑话自己,怎么一时情急,竟说起傻话来了。打仗的事哪有万无一失的,就算是岳飞再世,也没有个百战百胜的道理。 杜益山眼看着方云宣越来越慌乱,全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话到口边更是难以启齿,不由叹了口气,让方云宣先坐下。 方云宣心里像火烧似的,哪里坐的住,杜益山硬按他坐下,酝酿许久,才开口说道:“此次平叛,是我主动向皇上请旨的。” 方云宣大吃一惊,瞪着杜益山,“你?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偏要往刀口上闯?” “若能平定南缰,皇上就会为你我主婚,许我娶你为妻。” ☆、第71章 情之所动 若能平定南缰,皇上会许我娶你为妻。 原来是为了自己。 方云宣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感觉,说感动,那是一定的,可除了感动之外,还有许多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方云宣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人,愣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没想到我活了两辈子,竟还是个害人的。” 猛地转身,方云宣拉开柜门,把里面所有的衣裳全扒了出来,他哆嗦着拣起一块包袱皮,把衣裳一件一件甩进包袱皮里。 “我走……我走了,你就不用去南缰了……” 眼眶发热,胸口也堵得厉害,方云宣咬着牙关,刚刚的感动全都被一股怒火替代,他发泄似的狠狠将包袱打了两个死结,挎在手上,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杜益山也慌了神,他知道方云宣会生气,他气极了,也许还会打他骂他。可万万没料到,方云宣生气后,竟会想要一走了之。 一把拉住,杜益山的火气也上来了,“你想走到哪去,你走了,我追到天边也要把你抓回来!我一心为你,你就是如此对我的?” 方云宣变了脸色,他盯着杜益山,目光像刀锋一样扫过他的脸颊,“那你要我怎样?眼睁睁看着你去战场送死?” 说到“送死”二字,方云宣终于还是忍不住,哽咽了声音,那个死字从口中溢出来,方云宣都觉得心痛的难以忍受,好像杜益山真的已经战死沙场一样。 眼泪夺眶而出,方云宣急忙擦拭,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包袱,想从中找到一点坚强的力量。 “你不必如此为我。冒这么大的险,就为了一纸婚书……我,真的不值得……” “值不值得,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杜益山彻底火了,他一把夺过方云宣手里的包袱,扔出了窗户,拧着方云宣的手臂,硬把他拉到床边,将他整个人压倒在床榻上。 杜益山揪扯着方云宣的衣襟,满脸狠戾,如同撕咬一般吻了上去。 方云宣抖得像风中落叶一样,一面感受着杜益山的怒火,一面伸出双手,轻轻搂住眼前的人。 “对不起……” 杜益山的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那一声如同哀叹,诉尽了方云宣心中的不甘、埋怨,还有无尽的爱恋,令杜益山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无奈和深深的怜惜。 残暴的动作再也不做出,杜益山撑起手臂,轻轻用嘴唇厮磨着方云宣的脸颊,口中止不住溢出一串苦笑:“你怎么总能让我失去冷静?” 方云宣紧紧搂着杜益山,用力呼吸着他的味道,让这个人的气息充斥进自己的整个身体。 他说失去冷静,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爱他爱到不知如何是好,杜益山的一个动作,都会令方云宣失去冷静,他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难受了,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越是爱恋就越是在意,越是在意就越是难以冷静。方云宣从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一件可以令整个人都燃烧起来的事情。 “我和你一起去南缰。” 是方云宣最后的回答。不管杜益山如何反对,方云宣都一定要跟着杜益山一起去南缰平叛。 杜益山百般不愿,战场上瞬息万变,双方厮杀起来,他是分不出半点心神去照应方云宣的,刀枪无眼,有时一个冷箭过来,你都不知道是谁射的,就已经命丧当场。如此危险的地方,他哪能让方云宣跟着。 方云宣听都不听,杜益山既然能为了一纸婚书而去南缰平叛,他若还是留在广宁,每日只是安享太平,守在家中等着他回来,方云宣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不用别人说什么,他也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和杜益山在一起。 要活便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 方云宣打定了主意,立刻开始安顿家中事宜。没了顾虑,他才能放下心来,安心跟着杜益山去南缰。 头一件就是楠哥儿的事。 孩子今年八岁,还离不开人照应,他与方云宣感情亲厚,这一分开,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方云宣真不知怎么向孩子开口解释。 楠哥儿还要上学堂,战场那地方,也不是能带着孩子去的。方云宣想了几日,终于还是决定将楠哥儿送到杜益山的伯父家里。一来杜霖为人忠厚,又是饱学之士,把孩子交给他照看,他一定不会亏待楠哥儿。再有杜霖家里人口简单,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宅门内斗,他府里只有一位结发妻子,两个嫡子相处和睦,一家大小十分和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杜霖家中有个与楠哥儿差不多大的小孙子,两个孩子一起读书、识礼,能相互作个伴儿,想来多少也能缓解一点楠哥儿与自己骤然离别的悲伤。 方云宣磨了几日,才跟楠哥儿说了实情。 楠哥儿心智已开,读了两年书,已经知道不少道理。他静静听方云宣说完,眼里还是含了两泡眼泪,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扑进方云宣怀里,叫道:“等爹爹从南缰回来,一定记得来接楠哥儿。” 方云宣鼻子发酸,搂着孩子连连点头,“爹一定来接你。” 如果能活 分卷阅读98 着回来,方云宣是一定会去接楠哥儿的。这几年下来,他早把楠哥儿当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楠哥儿天性纯良,又好学懂礼,这样好的孩子,若不是万不得已,方云宣是一刻都不肯抛下的。 “夫子说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爹爹是去南缰杀敌平叛,是为了南缰百姓不再遭战火荼毒,是办大事去。楠哥儿一定好好读书,在杜爷爷家等着爹爹回来。” 方云宣百般不舍,送楠哥儿走时,他心里难受得厉害,父子两个坐在小船中,往杜霖家中去,方云宣抱着孩子,一刻都不肯松开。 到了杜霖家里,方云宣千咛万嘱,交待楠哥儿万事当心,不要到高处,小心跌着;去河边时一定要有大人跟着,以防落水。种种叮咛说了又说,杜霖忍不住报怨:“我们夫妻一把年纪,儿子孙子带大了好几个,连这些小事都不知道?还要你一一叮嘱?” 方云宣也觉理亏,忙与杜霖道谢,又和杜益山一起,给杜霖磕头行礼,让老人家一定长命百岁,等着他们从战场回来。 安顿好楠哥儿,接下来就是食锦楼的事。 掌柜的走了,酒楼还怎么维持?方云宣本想关门算了,杜益山却头一个反对,好不容易才为方云宣洗清冤枉,食锦楼重新开业不过半个月,就又要关门,那这块招牌还不彻底砸了? 方云宣也舍不得,那是他几年才奋斗来的心血,几经波折,终于重见天日,他哪能轻易放下。思前想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正好能替自己照管食锦楼。 方云宣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在迎春宴上厨艺不分伯仲的周撼海。 陈兴被判流刑,面刺金字,流放两千里。聚仙居败了,酒楼开不下去,周撼海正无处可去,想要远走他乡。 方云宣亲自去请周撼海。周撼海得知方云宣的来意,犹豫了一阵,才点头答应。 他问方云宣:“你我彼此敌对,方掌柜难道不怕我暗中捣鬼,再害食锦楼?” 方云宣闻言一笑,“我说这话周师兄可别恼。” “有话请讲。” 方云宣指了指周撼海的双手,“您那心思都放在一双手上,每天研究菜色,想着如何精进厨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心思顾着害人?” 面由心生,通过一个人的面相就能大致判断出一个人是心地良善还是不好相与。做菜也是一样,周撼海做的菜,味道纯厚,用料细致,从切菜到上锅,每一步都能看出他的诚意和用心。这样一个一心扑在做菜上的人,哪会有什么坏心眼去害人呢。 周撼海也是一笑,心中释怀,痛痛快快答应下来,当日就跟方云宣回了食锦楼。 后厨有周撼海盯着,前面有王明远照应,食锦楼中的一切就都能像方云宣还在的时候一样,运转的井然有序。 一切都安顿完毕,十日之期也很快到了,方云宣与杜益山备好行装,这日选个吉时,离开广宁,一路往南进发。 才出广宁城门,后面就有一队人马追出了城外。 方云宣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贺双魁领着鹤鸣帮的兄弟赶了过来。 方云宣勒马回头,等贺双魁到了马前,才笑道:“贺大哥怎么送到这儿来了?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大哥留步吧。” 贺双魁勒住缰绳,在马上挠了挠头,“我,不是……” 他支吾一句,才向杜益山拱手抱拳,“杜将军,我们兄弟在流氓堆里滚腻了,想跟着您到军中混个差使,不知您肯不肯收留我们兄弟?” 杜益山向他身后一看,贺双魁带来二百多人,不由一笑:“好!既然兄弟们肯跟着我杜益山,我就都收下了!” 贺双魁喜上眉梢,招呼一声,齐齐向杜益山行礼。 乌压压跪倒一片,众人齐称:“任凭将军调遣!” 杜益山让众人起来,冷了声调,郑重说道:“军中不比市井之地,行动坐卧都要依军规行事,我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无赖性子,到了军队里,全都给我改了。一切听令行事,不得私自离营,不准欺压百姓,不准乱杀无辜,违者杀无赦!” 杜益山清冷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连贺双魁都止不住肃然起敬,挺直腰板,大声应道:“属下听令!” 杜益山这才点头,贺双魁他们散漫惯了,万一到战场上犯起浑来,那可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一个人不听号令,就有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成败,不趁此时好好敲打给他们,到时候再管束,什么都晚了。 ☆、第72章 初到南缰 杜益山一行一共二百余人,一路风餐露宿,纵马疾行,直奔南缰。 一路无话,路上走了一月有余,终于在五月初时,赶到了南缰境内。 杜益山先与五十万大军汇合。 此次出征杜益山为主帅,其余几路大军都是从全国各地以及戍边守将中调配过来的,有不少是七星领上的守将,与杜益山、韦重彦等人都是老相识,彼此见过,诉过离情,便向南缰守将打听此处的战事如何。 驻守南缰的是南缰总兵苏密,他点齐诸将,将杜益山等人接进营帐。李忠先宣了圣旨,将帅印交给杜益山,众人望京城方向焚香跪拜,谢了皇恩,重又回营帐落坐。 休整一日,杜益山下令大军开拔,顺着山路又往西南行进,翻山越岭,又走了一个月,一路大军压境,连夺几座城池,留下兵将驻守,一面派人飞马回朝,请皇帝派官员来收复失地。 肖冠成来南缰十余载,深得民心,在南缰百姓中十分有威望,这里的土著颇多,各山各洞都有村寨,村寨中的百姓都只知道肖冠成,而不知道当今皇帝是谁。 杜益山领兵平叛,百姓们虽不敢反抗,但民心却颇有怨愤,甚至有些人数众多的部落酋长,带领族人在山间挖下陷坑,阻挡大军的去路。 大军前进的脚步格外缓慢,南缰天气火热,比外省的温度要热得多,而且丛林密布,时常下雨,道路泥泞,行进困难,就连空气中蒸腾的湿度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这五十万大军中,竟有一大半不服当地水土,一到南缰就头晕脑胀,更有甚者,还会起一串串的红疹子,又痛又痒,令士兵们苦不堪言。 一面打仗,一面应对各种艰难险阻,一直到了七月,五十万大军才堪堪到了燕赤河边,隔河远望,就能望见对面一座山城高高耸立,而城中,就是肖冠成的天王府了。 肖冠成早已得到消息,得知朝廷派大军压境,他集齐南缰土著及手下三十万人马,全部退守边陲。 两 分卷阅读99 军隔河相对,杜益山下令,离江五里,扎下营盘。 燕赤河水流湍急,又深又宽,要想过河,只有一座石桥可以通行。杜益山连人带马,足有数十万之众,想要从一条仅容三人一马并排通行的桥面上过河,绝非一件易事。 杜益山的人马一到河边,河对岸的肖冠成便派一万精兵把守石桥,在隘口处暗伏弓箭手,又备下火炮数枚,提防杜益山派人强攻过河。 朝廷派人打了几年,南缰久攻不破,一来是因为这里气候炎热,瘴气横生,不熟悉这里环境的北方士兵们到此,多半会水土不服,仗还没打,先就病倒了大半。二来就是凭借燕赤河这道天险,易守难攻,令肖冠成有恃无恐。 肖冠成每日派人敲锣打鼓,在桥边叫骂,让杜益山放马过来,他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众将每日被人骂阵,全都听得火起,几番向杜益山请令,要领兵夺下石桥,攻破天王府,活捉肖冠成。 杜益山一律驳回,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士兵们的体力也大为下降,闷热潮湿,再加上水土不服,许多士兵都是带病行军,接连走了两个月,此时再不休整,士兵们就算勉强上了战场,也打不赢肖冠成的三十万大军。 杜益山传下军令,所有兵将没有帅令不得私自出营,又派韦重彦带人去接应粮草,切莫让肖冠成偷袭粮道,断了他们的后路。 韦重彦领命,带了五千骑兵,出了营地,直取粮道。 其余众将不敢违令,全都留守营中待命。 因为有李忠这个监军在,杜益山就有些放不开手脚,开始时凡事都要问问李忠的意思。苏密及几个参将、都尉就更是如此,李忠这尊大佛,背后站的可是当今万岁,可是不能得罪的。 李忠倒也没什么架子,也没做什么扰乱军心或胡乱指挥的事,他私下里跟杜益山说过,自己来营中就是个摆设,绝不会插手军中事务,请杜将军尽管放心。 杜益山笑道:“你不掺和军中事务?皇上那里可好交待?” 李忠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嘿嘿笑道:“有什么不好交待的。咱家一个宫中的太监,皇上还能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派我来不过是为了给杜将军派个杂役使唤的人,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咱家去办,杜将军要钱要粮,只管跟咱家说,咱家跟皇上要去。这军中您最大,我不听您的听谁的?” 李忠说的满脸挚诚,杜益山却笑骂了几声:“滑头!” 什么杂役使唤?天下谁不知道,李总管是当今万岁跟前的红人,曾做过天子的大伴,是从小看着皇帝长大的。这样的人,除了皇帝,谁敢使唤他?他说的如此小心谨慎,也不知这其中有几分是当今万岁授意的。 想来也是,李忠这个监军的身份本来就尴尬,再要指手划脚的瞎出主意,仗打胜了还好,万一败了,他不只在皇帝那里不好交待,就连杜益山那里,也一并得罪了,此外还要落个太监祸国的骂名。 何苦呢。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推的干干净净,日后就算打败了,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杜益山与李忠谈笑几句,心中也算有了主心骨,免得这边打仗,那边还要惦记着背后有人捅刀子。 晚间回了营帐,里面空无一人,方云宣还没回来。 杜益山不由苦笑,自从来了军营,自己就与方云宣聚少离多,见面都是来去匆匆,有时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战事打断。 方云宣不让杜益山多费心顾他,每日忙着伙头军中的事,竟比他这个军中主帅还要忙上几倍。 一到军营,方云宣就主动揽下伙头军的重任,战场上他帮不上忙,只能在后勤补给方面帮杜益山分忧解愁。 军中足有三五十万人,每日吃饭就是个大问题,大锅饭做出来,分到每个士兵头上,也不过就是两个粗面馍馍,和一碗飘着些许油星的素菜。 打仗是最费体力的事,何况这些兵将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北方,在南缰水土不服,不是腹泻不止,就是全身起疹子。那疹子能从胸前长到后背,还不能挠,一挠就破,一破就化脓溃烂,流出来的脓水沾到好皮肤上,马上又起一大串又红又痒的脓包。 浑身又痒又痛,士兵们每日在潮湿中疾行奔袭,光是杀敌平叛就要耗费很多精力,如今还要受这些疹子的侵扰,真是苦不堪言。 军医也没法子,这是内毒,只有等它自己发散出来才行,汤药、草药都只能起个帮助发散的作用,喝了之后,也只是让那些疹子发的快些,过程更是难受。 方云宣冥思苦想,想起鱼腥草能清热解毒,对脓疮最有效用,而且极易找到,来时的路上就在山野里见过不少。 急忙带人去把所有能找到的鱼腥草都采来,洗净后,摘取茎叶,熬成鱼腥草粥,或捣烂了和进面粉里,烙成煎饼,剩下的就加进糯米粉里,上屉蒸熟,做成糍粑,散给生病的将士吃。 军中的大锅饭向来难吃,一打起仗来,能有口热汤热饭吃就算不错了,谁还挑剔好吃还是不好吃。这些将士多年征战,也早就习惯了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可自从方云宣来了,军中将士就觉得他们的伙食待遇大为提高,倒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到鸡鸭鱼肉,而是味道和菜色上,都有明显的改善。 比如从前每日两餐,早上是一碗清粥,两个棒子面窝头,晚上是一碗大杂烩和两个粗面馍馍,隔三五日能有一顿肉吃。这已经算是好的了,他们在前方打仗,才能有此待遇,若只是留在后方驻守边关,那些普通士兵都是顿顿清水煮白菜,连个油腥也瞧不见的。 现在则大有不同,每日虽然还是一碗清粥、一碗大杂烩,可粥和菜里面的内容却大有变化。 原本粥里只有大米一种,清汤寡水,一碗粥清亮得能照见人影,而现在除了大米粥,还有粳米、粟米、糯米等等,粥里的内容丰富许多,汤汁浓稠,粥碗能立住筷子,里面的米粒能冒出碗边,偶尔还能多些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 晚上的烩菜就更为丰富,天天都能吃到两块肥瘦得宜的烧肉,连鱼虾都能常常看见。 将士们都知道军中来了一位新大厨,就是他跟李忠软磨硬泡,提高了军中的伙食待遇。 杜益山哭笑不得,要多几个像方云宣这样的大厨,一场仗打下来,国库里的银子都得花塌了。 方云宣却不以为然,吃不好哪能打胜仗?再说这些士兵有许多都在病中,每日住在十几个人的营帐里,天气又闷热潮湿,体力消耗又大,本来身体就吃不消了,要是 分卷阅读100 吃的方面再跟不上,每天清汤寡水,顿顿稀粥、咸菜,没几天人就得垮了。 所以,这方面的银子,是省不得的。 杜益山坐在桌案后,想起方云宣前些日子跟他一样一样的算帐,不由露出一点久违的笑意。 方云宣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恶战,过去几场遭遇战,在人数上他们就占了很大优势,未战先胜,自然是轻轻松松的就过来了。可再往后,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真正的战争是极其残酷的,哪里还容得方云宣如此从容的去做什么热汤热饭,真打起来,所有辎重都要随时抛弃,轻装简行,直捣黄龙,有时连锅灶都是要扔了的。 战争,永远都是以胜利为目的,这些士兵过的如何,吃不吃得饱,死了多少人,都不是兴起战争的人会去考虑的。 ☆、第73章 水阻路 杜益山抚着额头,轻轻揉了揉额角。 方云宣从外面进来,一眼看见,连忙急步走到杜益山身边,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又撩开他衣襟细看,见杜益山胸前的肌肤光滑细致,身上也没有长红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军中已经病倒了许多人,方云宣每天熬一碗清热解毒的汤药给杜益山喝,生怕他也病倒了。 杜益山由着方云宣在他身上忙活,见他放了心,才笑道:“怎么?看够了?” 方云宣一下胀红了脸。他此刻就扒在杜益山身上,双手揭起他的衣领,弄得他大襟敞开,露出胸前一大片蜜色肌肤。而自己则倾着身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杜益山的胸口瞧。 连忙退开一步,与杜益山拉开些距离。 杜益山一把拉住,握着方云宣的手,悄声问他:“好不好看?” 方云宣还没回过神来,听杜益山问他,竟然鬼使神差似的点了点头。 杜益山肩宽背厚,胸前背后的肌肉鼓胀结实,腰线上两条斜肌,衬得他腰身厚实,矫健有力,像豹子一样流畅漂亮。 杜益山不由轻笑,许多烦恼都烟消云散,那笑容越扩越大,他终于忍不住,搂着方云宣大笑出声,“你啊,可真是……” 该说他实在好呢,还是说他被色所迷好呢? 方云宣也笑起来,反正也丢了脸,干脆占个便宜再说。顺势往杜益山怀里摸了两把,笑道:“既然看见,没有不下手的道理。” 两人笑闹一阵,就听外面有脚步声响,方云宣急忙退后,垂手立在杜益山身后。 来人脚步匆匆,快步进了营帐,急声叫道:“将军,不好了。” 苏密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张口就说不好。杜益山轻斥一声,问他何事惊慌。 苏密脸色发白,“我们带来的水不多了,士兵们去找水源,谁料他们喝了山涧里的泉水,全都口鼻冒血,不治身亡!” 杜益山大吃一惊,“喝了泉水怎么会死人?” 苏密捶胸顿足,恨道:“定是那肖冠成撤到对岸时,派人在泉水中下了毒。士兵们谁都没有防备,去找水时发现了这眼泉水,水质清亮,看着也干净,取回来喝了,才发现有毒,幸亏察觉得早,只损失了几个兄弟,我已下令将所有泉水倒掉,以免再有人中毒。” 杜益山忙跟着苏密出来,赶到营外查看,中毒士兵的尸体已经就地掩埋,天气炎热,若不赶快处理,尸体很快就会腐烂,万一起了瘟疫,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军中人心惶惶,粮食等物可以等着朝廷补给,可水却是要依靠当地的水源的。如今他们在燕赤河边扎营,背后靠着高山,山中丛林密布,地势险要,惟一发现的水源地,却被肖冠成下了毒,能看不能喝。 人没了水喝,只能坚持五到七天,他们带来的净水已经不多,再要找不到新的水源,他们这五十万人,就只能等着活活渴死了。 杜益山派人安抚军心,一面让老六带人去找水源。 老六骑马走了一天,回来时愁眉不展,山林深处里尽是湿地沼泽,有几处净水,却都是有毒的,人不能喝。 众人听了,更是发愁,若再往远走,那真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么多人要喝水,运送就是个大问题,若是抽调大量兵力去取水,万一肖冠成趁机偷袭,他们可就首尾难顾,只能被动挨打了。 到了晚间,方云宣与伙头军做了晚饭。净水有限,杜益山已经下令让所有兵将把能喝的水都集中起来,分做几份,由专人分发到每个士兵手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多拖几日,军心就得乱。 杜益山愁眉不展,苦苦想着对策,退兵是绝不可能的,惟今之计,只有下令强攻,夺下石桥,渡过燕赤河,直取天王府。 杜益山召齐众将,商议如何攻打燕赤河。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杜益山站在沙盘前来回踱步,问苏密此处行船是否可行。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开始声音不大,帐中众人也没留心,那嗡嗡声越来越大,渐成聒耳之势,苏密喊声:“不好!” 急忙奔出营帐,大声喝道:“所有兵将速速回营帐躲避,快!快!” 他一语未了,就见营帐外乌压压一片,如旋风过境一般,掠过一团黑雾。 众人大吃一惊,不急细问,那黑雾已经袭了过来。苏密不及细说,急忙将众人推回营帐里,拿石头压紧帐角,又叫:“千万别出去,是毒虫!” 帐外不断有士兵的惨叫声传来,众人听得揪心,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苏密满脸惊恐,浑身直抖,每声惨叫传来,他都要吓得一个激灵。 过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那嗡嗡声响才渐渐消失,众人出来一看,就被眼前的惨相惊得说不出话来。 营地里七倒八卧,死了许多士兵。这些人倒伏在地,七孔流血,脸上的表情狰狞恐怖,手掌抠进泥土里,显然是死前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挣扎。 更可怕的是,这些士兵身上满是咬痕,红色疱块布满全身,尤其是肌肤裸/露的地方,几乎已经没了一块好皮肉。 这,这是被毒虫咬的? 众将官惊疑不定,什么毒虫这么厉害,竟能把一个人活活咬死?而且还不只一个,细细一点,竟有上千士兵横死。 杜益山问苏密,苏密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缓了几口气,才算找回些许镇静。 “这是肖冠成养的毒虫。朝廷几次攻打南缰,都是败在这小小的虫子身上。” 苏密指着对岸,恨道:“幸亏这些毒虫只能晚上出来,否则我们连扎营休整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被这些虫子逼得退兵了。” 分卷阅读101 这些毒虫都是肖冠成手下的巫师所养,也不知是什么虫子,听苏密提起,能抓住的毒虫都是些似蚊非蚊,似蝇非蝇的东西,虫身有纽扣大小,尾部长有毒刺,只要被那毒刺扎着,立刻就会中毒身死,而且过程极其残忍,有些士兵中毒不深,也因为挨不过那种万虫噬心的痛感,而挥刀自尽了。 “若凭真刀真枪,十个肖冠成也不是我们的对手,都因为这道燕赤河易守难攻,他又隔三差五的放毒虫过河,扰得我们没有一时安宁,士兵们还没来及上阵杀敌,就被毒虫咬死了。” 苏密恨得咬牙,“杜将军,标下请令,明日率兵攻打燕赤河!” 杜益山当即允诺,分兵布阵,只等明日强攻过河。 如今的情势对杜益山他们已经极为不利,没有水源,一到晚间就有毒虫侵扰,军医束手无策,也查不出士兵们到底中了什么毒,又该用什么药物救治、预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咬士兵痛苦哀嚎,活活等死。 军中士气大降,再这么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惟有强攻燕赤河,寻一条生路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贺双魁便领一队精兵,悄悄登上石桥。与此同时,苏密也带大队人马,从河东岸上船,直取西岸。 这座石桥连接燕赤河两岸,用巨大石墩砌成,还算宽阔,能容三人一马并排通过。 贺双魁领着一万精兵,右手握着长刀,左手挽着盾牌,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摸索,走了不到十丈,对面一声哨响,跟着羽箭齐发,无数弓/弩就像蝗虫过境一样飞了过来。 耳边传来箭头划破空气的轻响,贺双魁急忙拿盾牌抵挡,护在身前,强攻了几步,盾牌就被羽箭扎穿,举起手中的长刀挥砍,拨掉羽箭继续前行,还未到对岸,肖冠成就下令扔下滚木巨石,无数巨大圆木从天砸下,一万精兵避无可避,纷纷跳水逃生。 苏密这边也没讨了便宜。 杜益山让人连夜砍竹子,扎木筏,载士兵们过河。谁料刚过江心,对岸就有大片羽箭飞扑而来,苏密喝令回击,船上的弓/弩手也搭弓射箭,无奈水流太急,弓/弩手站在木筏上,被水流带的身形摇晃,有人被晃得连弓都拉不开,更别提什么准头了。 弓箭射到对岸,连肖冠成的衣角都射不着,肖冠成得意洋洋,多少长安国的兵将前来,都败在燕赤河这道天险上,杜益山不知好歹,这次,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全都扔进燕赤河里喂鱼。 肖冠成令人备下火炮,直对江心,无数火炮袭来,在河中激起漫天水花,不少士兵被火炮震落船下,被湍急水流一卷,再也没了踪影。 五十万大军倾巢而下,有勉强攻到对岸的,也被肖冠成领大军砍杀,短兵相接,战马嘶鸣,无数兵将倒下,燕赤河边被染得一片血红。 肖冠成眼望着河水中飘起一具一具的浮尸,不由哈哈大笑:“想攻破南缰,简直是痴心妄想。要想抓我,就让你们那狗皇帝亲自来南缰送死吧!” 这一场仗从天明打到天黑,一轮跟着一轮的士兵顶上去,却怎么也攻不过燕赤河去。 强攻不破,损失惨重,杜益山命人鸣金收兵。 打扫战场,一点人数,一场攻防战下来,就死了数万士兵。昨日还在一起吃住的同袍兄弟战死沙场,营中一片悲愤,所有人的心情都跌到了谷底。 把死去士兵的尸体打捞上来,受伤士兵抬下去医治,杜益山心头沉重,回了营帐,苦思对策。 ☆、第74章 药王深谷 前路受阻,没有水源,晚间又有毒虫侵扰,杜益山的大军已经到了绝境。 众将官商议,如今别无他法,只有退兵了。 “不行!老子打了这么年仗,还从没败过,让一条河沟和几个虫子吓得退兵?丢不起那个人!” “营里的水只够几天食用,还有那些打不死、防不住的毒虫飞过来咬人,攻不过河去,我们再留在这里,只有等死了,你说,不退兵还能怎样?” “这……反正不能退!” 商议一气,众将各执一词,分作两派,吵成一团。 杜益山望了望李忠,李忠苦笑一声,冲杜益山摇了摇头。 此次南征皇帝寄予厚望,若是没有攻破天王府,抓到肖冠成,皇帝那里怕是不会善罢干休,即使退兵回朝,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轻则说他们治军不利,问罪受罚,万一皇帝动怒,将他们这些人开刀问斩也是极有可能的。 杜益山喝住众将,“全都住口!此时不想想如何脱困,还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亏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场败仗就露出这等嘴脸,背地里吵得不可开交,于战事有何益处?你们还有何面目吃朝廷的俸禄?” 众将噤声无语,全都耷拉了脑袋。 是啊,这会儿说那些没用的管什么,还是想个可行的办法才是真的。他们在这里瞎吵吵,不是白耽误工夫么。 杜益山想了半晌,既然不能退兵,惟今之计,只有取道别处,想办法绕过燕赤河,攻到对岸去。 苏密听了杜益山的话,不由连连摇头,眉头皱得拧起了疙瘩,“要想绕过燕赤河,直接到达西岸,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众将听说有别的出路,全都来了精神,纷纷斥道:“有别的路可以直取天王府,苏将军怎么不早说?害我们损兵折将,吃了这么大亏。” 苏密急忙站起身,解释道:“不是我不说。只是那条路也是死路一条,竟比强攻燕赤河还要凶险,我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差别。”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们都是外地来的,只有苏将军常驻南缰,最了解这里的风土民情。有什么事情你都要如实说出来,我们才好商议对策才是。” 苏密叹了口气,只好一五一十说了:“燕赤河横穿南缰,贯通南北,要想绕行,只有从下游水势较浅的地方穿行。再往西南方向走上三天,就可到一处弯道,那里水势最浅,河道也窄,没下雨的时候,大军只要淌水就能通行。” 不能他说完,就有将官急道:“那还等什么?从那里过去,到河西岸自然能够找到水源,肖冠成总不会连自己家门口的泉水都下了毒吧。” 苏密直摇头,连说:“行不通!若是能行,朝廷几次派兵,也不会无功而返了。” 众将忙问缘由,苏密苦笑一声,叹道:“要想从弯道处穿行过河,必须要经过药王谷。药王谷可不是好过的……那里丛林密布,瘴气横生,普通人进去,连喘口气都会被瘴气毒倒。谷主的脾气更是古怪,不许外人进谷,谷中布满机关埋 分卷阅读102 伏,还有无数毒蛇、猛兽,凡是擅闯药王谷的人,竟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南缰里的人提起药王谷,竟比提起阎王殿还要害怕。想从那里过去,绝对不行的,不行……” 杜益山权衡利弊,问苏密道:“那药王谷中有多少人?” “不知道。谷中的人从不与外人接触,只有无数传闻传得会声会色,说那里的谷主擅长岐黄之术,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还精通兵法,是位世外高人。至于谷中有多少人,谷里是什么样子,竟没一个人能说清楚。” 杜益山似信非信,又问:“道听途说,多半有水分。不知苏将军可曾派人去谷中探过?” 苏密一愣,药王谷被人传的神乎其神,普通人一听就吓住了,前几次朝廷派来攻打南缰的将领,只被肖冠成的毒虫一吓,就吓得魂都没了,听他说起药王谷的事,竟是连试都不敢试,就请旨撤兵,被鬼追似的逃回了京城。 说起来他在南缰住了这么年,竟也被谣言唬住了,全忘了眼见为实这句话。 不由面露赧色,答道:“没有。” 杜益山细细思量,如今攻城不破,又有毒虫侵扰,再在这里扎营,情况只会越拖越糟糕。 士兵们伤亡惨重,连干净的水都快喝不上了,此时正是七月,天气炎热,再这么拖下去,一旦饮水断了,士兵们心生不满,非造反不可。 与其在此等死,不如取道药王谷,一来可以躲开毒虫,二来也可以寻找新的水源地。最重要的是,如果通过了药王谷,就可以偷偷渡过燕赤河,直接进到肖冠成的老窝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谋划好了,杜益山轻轻点了点沙盘,即刻下令道:“司马将军,你带一队精兵留守此处,营帐不拆,所有辎重都留在此处,装作大军没有撤离的样子,用障眼法骗过对岸的肖冠成。我与其余兵将悄悄撤离,往南直取药王谷,务必找到出路,在十日内渡过燕赤河,直接攻打天王府。” 十日为期,杜益山让司马将军在燕赤河边苦守十日,若是十日后他们还没有攻下天王府,就请他速速退兵,回朝中报信,就说杜益山已经战死沙场。 众将闻言,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这已经是破釜沉舟的法子,是他们如今惟一的生路了。若是闯不过药王谷,他们就只能退兵,回了朝中,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杀头不说,还要落个败军之将的骂名。 与其如此,还不如舍命一博,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商议已定,众将分头行动。 把能喝的水分做两份,一大半留给留守营中的司马将军,另外剩下一小部分,由方云宣负责押运,跟杜益山一起去药王谷。 此外留下五万精兵,留守营中,每日天明时便佯攻石桥,做出大军舍命强攻的样子,好骗过肖冠成的耳目,不让他起疑,这样才能给杜益山的大队人马留出充裕的时间。 话不多赘,趁夜色掩盖,杜益山悄悄带大军撤出营地。 所有人马轻装简行,一路往南,马不停蹄,疾赶了一日两夜,终于到了一片密林深处。 远望只见一片苍翠,高大树木一棵挨着一棵,地上的野草长得有一人多高,人走进去都十分费力。 杜益山勒住马缰,仔细一看,就发现前面的树长得有些奇怪,左右交错,前后相对,十分有章法。往右边看去,野草丛中还立着一块木制牌子,上写:“药王深谷,擅闯者死。” 八个大字全是黑红颜色,也不知是拿什么血写的,个个字尾还拖着长长的血流痕迹。 众人赶了一天路,都没有停下休息过,杜益山让大军原地休整。 士兵们累了一天,全都乏了,好不容易能歇歇,全都各找地方休息。这里遍地林木,竟没有一块空地,只有那木牌周围草木不生,还算干净,有几个士兵抢上前去,挥刀就砍,想砍下木牌垫在身下,能坐着歇会儿。 杜益山一眼看见,急忙喝止,话未出口,就听见一声异响,刀砍在木牌上,木牌上端立刻冒出一阵白烟,喷到那砍牌子的士兵脸上。士兵惨叫一声,双手捂着眼睛,满地打滚,“痛死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众人都吓了一跳,急忙拉开士兵,拖过来一瞧,他脸上一片烧灼印迹,也不知那烟里有什么东西,竟将士兵的一双眼睛薰瞎了。 “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许碰此处一草一木。” 杜益山高声喝命,令所有兵将后退一里,再扎下营盘。 已经到了药王谷,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到了这里,就要想法子过去才行。 杜益山派韦重彦去探路,嘱咐他万事当心,一旦发现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回来报信。 韦重彦得令去了,从立木牌的地方又往前走,四处绿油油一片,不是树就是草,树木高大,杂草遍地,连个标识都没有,又往前走了一段,渐渐连东西南北都辩不清了。 韦重彦在马上细看,前后左右全是绿色植被,踩着马蹬站起身,往远处张望,也是一片绿色海洋,连一点杂色都没有,望得久了,竟觉得头昏脑胀,眼前一阵一阵晕眩,在马上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了下来。 韦重彦暗道:“邪门!” 莫不是遇到鬼打墙了?这青天白日,怎么会连方向都辩不清了?最可恨的是,才刚转了个身,就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他们一行二十人,按理说踩着杂草过来,怎么都会留下些痕迹的。 可才一转身的工夫,那些杂草都像活了似的,纷纷恢复原状,与那些没被踩过的一般无二,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众人暗自心惊,韦重彦也觉得脊背生寒,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怪事也见过不少,也与一些精通奇门遁甲的人打过交道,可那都是在实地上通过演算、布阵才能做得到。他们这一路行来,韦重彦一直暗中观察,所行之处没有发现一点阵法的痕迹,若不是药王谷的谷主已经羽化成仙,达到了化万物为其所用的境界,那就是他们真的见了鬼了。 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了一气,还是没有找到出路,韦重彦等人就像被困在一个树木、杂草编织而成的牢笼里,左冲右突,却怎么也闯不出去。 越走心里越害怕,士兵们干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韦重彦心中更乱,有心喝止,又觉得不忍。他们这些天来担惊受怕,每天都有兄弟死去,有时候白天还一起吃饭的兄弟,到了晚上也许就会被不知从哪钻进来的毒虫咬死。死亡的镰刀时刻悬在头顶,如此境况之下,他们还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坚强了。 分卷阅读103 让士兵们原地待命,韦重彦单人匹马,又往前走。其实也不知是往前还是往后了,方向感一旦失去,人就像跌进了罐子里似的,在光秃秃的瓶壁上不住上爬,所有的努力都像白费力气一样,往哪里走都像在做无用功。 韦重彦走了没多远,还是一无所获,他恨得要命,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那树干摇了两摇,晃了两晃。 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韦重彦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觉眼前一黑,脚下发虚,连人带马一同跌进了陷坑之中。 ☆、第75章 小童遇险 杜益山率大军扎下营盘,营中燃起篝火,方云宣与伙头军做了早饭,水已经不多了,这还多亏昨天下了一场暴雨,他们把所有能盛水的家伙都拿出来接水,零零散散汇在一起,凑了几缸,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再找不到水源地,他们就真要断水了。 方云宣请令去找水源,杜益山不放心,跟方云宣一同出营。营中事务暂时交给苏密处理,交待他不可轻举妄动,休息一日,等韦重彦探路回来,他们再商定下一步的计划。 一行人出了营地,分作八队,朝八个方向分头去找水源。杜益山下了严令,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要勉强,一旦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动,就立刻撤回营地去。 众人应下,以三个时辰为限,三个时辰后全部返回此处汇合。 方云宣跟杜益山朝东南方向找寻,一路前行,不住往四处张望,人人都支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些许水流声响。 此处的风景极美,树丛中时不时能看见几棵花树,鲜花着锦,粉紫嫣红攒在一起,美不胜收,若不是处在这么一个情境里,倒真是个适宜游玩的好地方,可惜此时此刻谁都没有那个兴致,十几个人一路无语,只偶尔默默拣起地上掉落的枯枝,准备拿回营地做柴火,晚间取暖用。 杜益山在前探路,他手中拿着一把弯把长刀,边走边用刀身探脚下。方云宣跟在他身后,望着杜益山宽肩窄腰,腰身挺拔,心里的惊恐慌乱也消散不少。 方云宣知道战场残酷,前世在电视上看纪录片,他见过许多战争过后,一片狼藉的惨相,可那毕竟是隔了一个电视机,空洞的感受远没有身临其境来得深刻。短短的几个月,方云宣经历了无数人的流血、死亡,从害怕到麻木,心情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杜益山十五岁就从军,戎马半生,他一直以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方云宣简直不敢想像,杜益山是如何在这样的恶劣的环境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 一个如此坚强、刚毅的男人,竟然为了自己重返战场。他原本已经不需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可是为了他们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杜益山还是选择了这条凶险万分的道路。 方云宣眼眶发热,不由停下脚步,强烈的感情撞击着他的心,方云宣忍不住揪紧胸口的衣裳,狠狠的揉搓,好让那些难以排解的情绪快点从心头退却。 这会儿可不是谈什么儿女情长的时候,方云宣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掌,他现在也是一名战士,为了这场战争能够尽早结束,为了不给自己的爱人添麻烦,他现在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力做好他所能做的一切,并且坚定地站在杜益山的身边,陪伴他,直到最后一刻。软弱在这里没有用,那是碍事的家伙,必须把它消灭掉。 方云宣站了片刻,才又跟了上去,走到杜益山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前行。 杜益山回头一笑,把方云宣往身后拉了拉,笑道:“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你还是呆在我后边安全点。” 方云宣固执的摇了摇头,“有危险我替你挡着,该我走在前头才是。” 爱人如此护着自己,实在让人动容。 杜益山回头望望,见几个士兵都在后面,并没有注意他们。回握住方云宣的手,用力攥了攥,匆匆在他额角吻了吻,“别说傻话。”把方云宣护在身后,又继续前行。 “呸!好没脸!两个男人手牵手,还亲来亲去,啊呀,好不害臊!”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斥骂,方云宣二人吓了一跳,杜益山抽刀在手,望声音来处喝道:“是谁!出来!”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树杈晃了两下,茂密树冠上树叶两边一分,从里面钻出一个十来岁的小童。 那小童笑嘻嘻的瞧着两个人,双手抱着树干,像是十分费力似的,哼哧哼哧的从树上爬了下来。 等双脚落地,他就飞跑着到了方云宣和杜益山面前,先围着他俩转了两圈,最后将目光放在他俩交握在一起的手掌上,扑哧一笑,手指刮着脸颊,羞羞羞的乱喊。 方云宣脸上一红,不过并没放手,他与杜益山走到这一步已属不易,被人嘲笑又怎样,他与心爱之人缠绵,又没有害人,有什么错?如今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不会和杜益山分开的。 杜益山更不在乎,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不是敌军,便把一颗提着的心放松下来。 小童蹦跳一阵,在方云宣和杜益山之间选择了一下,然后一头扎到两人中间,硬把杜益山的手掰开,把方云宣的手揪了出来,自己握住,晃了两晃,死死盯着方云宣的脸,嘻嘻笑道:“哥哥你长得真丑。” 方云宣差点栽倒,我丑你还拉着我不放?这要是我长得俊点,你还不得扎我怀里来? 那小童撒娇似的倚在方云宣身上,抱着他的胳膊来回磨蹭,弯着一双大眼,笑道:“我娘说我爹就长得丑,可我从没见过他,听我娘说,我出生后他就走了,我娘一气之下,就跑到这么个闷死人的地方。这么多年了,她也不见外人,也不让我出去,又烦又闷,我只好养了好多小猫陪我。诶,哥哥,你长得这么丑,你是不是我爹?” 小童一脸雀跃地望着方云宣,眼巴巴的看着他,像是满怀期待似的,等着方云宣答“是”。 方云宣哭笑不得,天下间长得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见一个丑的,就是你爹么? 挣了两挣没挣开,方云宣只好笑道:“小兄弟,我们还有要事去办,你也别在外面耽搁太久,快回家去吧,你娘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那小童一听这话,突然就变了脸色,狠狠甩开方云宣的手臂,恨声骂道:“我爹不要我,我娘也不要我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 小童又气又怒,一张小脸鼓着,恶狠狠地瞪着方云宣,口中呼哨一声。 远处传来一声虎啸,一只吊睛白额猛虎从草丛中斜刺里蹿了出来,直奔着方云宣飞扑过去。 方云宣双手冰凉 分卷阅读104 ,惊得魂飞魄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真老虎,这可不是公园里养的那种没有野性,总是软绵绵地趴卧在笼子里的那种,眼下朝他们飞扑过来的,可是一只张牙舞爪,呲着獠牙,兽性凶猛的猛虎,这要让它咬上一口,小命肯定是交待了。 方云宣忙往旁边躲去,那老虎一个虎扑,没有扑中方云宣,转头就朝小童的方向跳去。摇头甩尾扑了上去,眼看就要扑到小童身上。 “不好!” 方云宣叫声不好,急忙往前进身,将小童护在怀里,搂着他就地一滚,躲开了猛虎。 杜益山急步上前,举刀就剁,那老虎身形灵活,蹿上跳下,轻轻松松就躲过了杜益山的长刀。 “没吓着吧?”方云宣搂着小童,上下端详,又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哄道:“不怕,不怕,哥哥在这儿。” 那小童愣了片刻,似乎很不情愿,又似乎很是高兴,鼓着腮帮子气了半天,才往方云宣怀里拱了拱,悄声说道:“笨蛋!” 那边激战正酣,杜益山几翻起落,一个秋风扫落叶,手起刀落,长刀眼看就要削到老虎脑袋上。 小童这才急了,从方云宣怀里挣出来,跳起来大喊:“别杀我的猫!” 方云宣也愣了,他刚才看见那老虎朝小童扑去,下意识就觉得它是要伤人,因此才想都没想,条件反射似的救下了小童。如今回过神来,仔细一想,小童打了一声口哨,那老虎就从树丛里扑了出来,前后隔了没有一秒,似乎也太凑巧了些。 方云宣心中不快,蹲下身去,拉着小童,冷声问道:“这虎是你的?” 小童吓得直往后退,方云宣举止温和,未语先笑,脸上总带着一点温柔笑意,如今他突然变了脸色,一脸冰寒,小童不由就有些心虚,说话也结巴了,只是嘴上还不肯认输,小脑袋一仰,一边瞧着方云宣的脸色,一面犟嘴道:“谁叫你不理我!” 此时走在后面的士兵们也赶了过来,纷纷跪下,向杜益山请罪。 杜益山撤刀在手,说声:“走吧。”转头拉了方云宣就走。 那小童急忙追了上去,跟着他们后边,连声问道:“你们要去哪儿?有什么事要办?哥哥……” 杜益山理都不理,也不让方云宣搭话,拉着他疾步前行,几步便与那小童拉开了距离。 小童人小步子也小,追了几步没有追上,一下子便委屈起来,停住脚步,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恨得跺脚大骂:“走吧,走吧,都走吧,反正我是没人疼,没人理的。” 才抹了眼泪,他身旁的猛虎就凑上前来,伏在小童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小童的胸口,安慰似的呜咽一声。 小童一拍脑门,喝道:“大花,快背我,我们追哥哥去。” 翻身上了虎背,小童大笑道:“让你不理我,我偏要跟着你,看你跑到哪儿去!” 杜益山等人怎么跑得过老虎去,没用一盏茶的工夫,那小童就赶了上来,跳下虎背,纵身一跃,又扑到方云宣身上,搂着他的腰喊道:“哥哥!” 这孩子是缠上他们了。方云宣也有些无奈,他们可没闲工夫跟他玩闹,找不着水,几十万大军就要渴死了。 方云宣一向喜欢孩子,又因为楠哥儿的关系,他对哄孩子这事也算有几分心得。 孩子不能骂,有些道理大人能懂,可跟孩子却是讲不通的,必须要换个他能理解的说法才成。 方云宣哄小童道:“我们还要去找水,小兄弟,你也快些回家去吧。” “找水?我知道哪里有水,你们跟我走就是了。” ☆、第76章 我是谷主 小童说他知道哪里有水。方云宣大喜过望,急忙问他水源在哪儿。 小童狡黠一笑,大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小嘴一撇,说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杜益山心中起疑,这孩子只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四处乱走,身边还养了一只猛虎做宠物,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荒山野岭的,连个人烟都不见,附近也没有什么村寨,一个十来岁的小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听苏密说起,南缰的百姓十分惧怕药王谷,普通的人家根本不敢靠近这里,那么,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又是在哪里生活的呢?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药王谷里的人。 杜益山一步抢上前去,抓住小童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恶声喝道:“你与药王谷的谷主是什么关系?” “哥哥救命啊,救命!哥哥快救我……” 方云宣险些笑出来。 那小童双脚乱蹬,脸上全无惧色,反手抱住杜益山的胳膊,像荡秋千似的在他手臂上来回乱晃,玩得不亦乐乎,哪有一点要没命的样子。可他嘴里却喊的热闹,皱有介事似的,如果只闻其声,还真要以为杜益山要把他怎么样了。 这孩子还真是难缠,软硬不吃的。方云宣觉得头疼,不由想起远在广宁的楠哥儿,觉得还是自家的孩子可爱,可不像这个小童,狡猾得很。 方云宣把小童抱下来,拉着他问道:“你告诉我们哪里有水,我做好吃的给你作为交换。怎么样?” 小童想了想,点头说好,“不过不许你出这个林子,除了盐外,也不许你搁什么东西调味。还要我吃了说好,才行。” 众人都觉得难,士兵们叫道:“这是刁难人么?不许出林子怎么找食材,难不成你想啃树杈?不许搁调料,什么好东西都没滋没味的,还做什么做?瞎耽误工夫!” 杜益山也是满心气愤,这个孩子来历成迷,又刁蛮任性,脾气说变就变,连一点基本的礼数也不讲,他们时间紧迫,与其与这个孩子纠缠,倒不如赶快去找水源,来得更为实在可靠。 方云宣笑着安抚,对杜益山说道:“别急。我看这孩子对这里极为熟悉,不然他也不敢一个人在林子里乱走了。既然他知道哪里有水,向他问清确切地点,不比我们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强?只要一会儿就好,我已经有了主意,如果试过后他还是不肯说实话,我们也就死心了,再去别处找水也不迟。” 杜益山觉得有理,笑道:“就依你。”又让十几个士兵原地休息。 方云宣让杜益山等着,“一会儿就有好东西吃了。” 杜益山也有些不相信,这林子里除了树就是草,再有就是这只瞪着眼睛看人的老虎,能有什么好吃的? 那老虎虽然乖乖卧在小童身边,甩着尾巴静悄悄的,可它偶尔一抬爪子,还是吓人得很。士 分卷阅读105 兵们都觉得害怕,离老虎远远的,背靠背围坐一圈。 方云宣钻进树林里,在草中翻找一气,扒开草窠,拿匕首挖出一样东西,撩开大襟兜好,然后将浮在表面的泥土草屑都盖回去。 “这不就是蘑菇么?我天天吃都吃腻了,有什么好吃的!哥哥,蘑菇都挖出来了,还盖土做什么?哥哥……” 那小童一张小嘴一刻不停,他紧紧跟在方云宣身后,一边围着他乱转,一边不停地说着话。 方云宣耐心解释,“这个可比蘑菇好吃,这是松茸。只要不把菌丝挖断,再重新盖上浮土,隔一段时间,这些菌丝就能重新长出松茸来。” 方云宣与小童一问一答,渐渐也放下心防,这小童精灵古怪,偶尔说出口的话虽然嚣张了点,不过也是一片童言童语,相处久了,倒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说了一大气,方云宣也发现了,这孩子就是个话痨,也许是这里的日子太过寂寞,把孩子憋闷坏了。他连珠炮似的说着话,有时方云宣忙着挖松茸,顾不上回答他,小童也不歇气似的自问自答。 方云宣心里直笑,与小童说话时也更加坦白挚诚。问了他许多家里父母的事,小童都高高兴兴的回答了一遍。 拣了松茸,回来架起树枝,点着了篝火,把松茸切成薄片,放在火上略微烤上一会儿,撒了精盐,就能吃了。 松茸这东西本身的味道就很鲜美,最好是加了酥油,用炭火烤过,味道更佳。此处只有树枝,方云宣怕树枝燃起的烟气伤了松茸的味道,特意选了一株结了酸果子的果树,砍下几截枝杈,用来烤松茸。 果木燃着略有清香,染在松茸上别有一番风味。 烤好了递给小童,小童早就眼巴巴的瞧着,烤松茸的香味一阵一阵的往他的鼻子眼里钻。 迫不及待的接过去,把松茸扔进嘴里,嚼了两嚼,小童眯起来眼睛,舍不得咽,只含在嘴里,叫道:“真好吃!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哥哥我还要!” 方云宣又烤了几片递给他,吹了吹,“慢点吃,别烫着。”一面又把剩下的松茸都烤了,分给杜益山和几个士兵吃。 面对美食,众人却都有些食不下咽。松茸的味道是好,只可惜实在口干。 他们这些人每天喝水都有定量,杜益山与普通士兵一样,每人每天都只有一个杯底的水润喉。如今就是给他们龙肝凤髓吃,都比不过一口清水的甘甜味道。 吃药似的抿着,不时舔两下干燥爆皮的嘴唇,口中没有水分,每咽一口吃的,都像有硬物划过嗓子一样。 小童吃得香甜,吧嗒着小嘴儿,回头叫那老虎,“大花,你也尝尝。”抬手一扔,将一片松茸扔进老虎嘴里。 那老虎刚才还一副凶像,可到了小童跟前,却真像一只被驯化的大花猫一样,乖乖地卧在他脚边,给吃的就接着,那一片松茸进了老虎嘴里,石沉大海一样,怕是连它的牙缝都塞不满,可大花还是满足不已,高兴得虎啸一声,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小童又吃又玩,终于心满意足。站起身来,指了指药王谷的方向,“我带你们进谷找水去。” 方云宣高兴极了,连连道谢,又问小童:“我们擅自进谷,不知药王谷的谷主可会答应。” 小童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胸脯拔得老高,“我就是谷主。我答应你们进谷了,谁还敢说不许?” 众人大吃一惊,方云宣也有些将信将疑。他刚刚与小童说话,已经大致猜到小童的身份,应该与这座药王谷密切相关,极有可能这个小童的母亲,就是药王谷的谷主。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是那个让南缰人闻风丧胆的世外高人。 士兵们都不相信,嘻嘻哈哈地取笑道:“你是谷主?我们可听说药王谷凶险异常,里面瘴气横生,遍地机关,还有不少毒蛇、猛兽,那里的谷主精通岐黄之术,能把死人医活。就你这样的,还没个扫帚高……像吗?你这小娃要是谷主,那我岂不是谷主他爹了……哈哈……” 小童大怒,袍袖一甩,袖中飞出一串银针,直奔大笑的士兵而去,又喝命:“大花,咬他!” 那士兵没有防备,被银针扎中面门,脸上立刻麻了半边,渐渐连身上也没了知觉,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眼看着头顶上一只恶虎扑了过来,却连跑都跑不了,身上又麻又痛,怎么也挪动不了。 其余士兵急忙冲上前解救,纷纷抽出手里的家伙,挡住那猛虎的去路,将它围在圈中。 “大花,一块咬!让他们笑话我!你们这副模样也配当我爹?我娘说我爹长得可丑了,要像哥哥这样丑的才成!” 方云宣又气又笑,心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忙让小童住手,有什么话慢慢说。 小童怎么也不依,又闹又叫,蹿上跳下,指挥老虎咬人,杜益山被他闹得心烦,不由大声喝止,让小童老实点。 杜益山声如洪钟,气势惊人,小童吓得一哆嗦,立刻老实下来,扁了扁嘴,委屈道:“凶什么凶?” 又拉着方云宣装可怜,“哥哥他凶我……” 虽然明知他是装的,可小童一双大眼含着泪花,白嫩的脸颊鼓得像个包子,方云宣还是忍不住好言安慰。 又仔细问了一遍,才弄清这个小童的身世来历。 原来他真是谷主。 十一年前,小童的母亲与他的父亲不知因为什么事大吵了一架,父亲愤而出走,小童的母亲一气之下,就躲进这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见外人。十一年间,夫妻俩一直斗气,妻子躲着不见,丈夫也负气不找。两个人僵持了若干年,直到去年时,小童的母亲染病身亡,只剩下小童一人,在这深谷里孤单度日。 小童的母亲脾气倔强,她极擅岐黄之术,且精通阵法,最擅于用利用地势、草木,因为谷中只有她母子两个,为防歹人,才不断在药王谷外添设陷井。 药王谷地势偏低,本来就易生瘴气,小童的母亲就利用这点,除了这道天然屏障外,十年来又不断在谷外布阵,所有机关埋伏上都抹了巨毒,只要有外人进谷,一步踏错,就会触动机关,哪怕只是身体接触了一片草叶、树枝,都会身中巨毒。 ☆、第77章 春风十里 小童的母亲去世后,谷中就只有小童一人,如今的药王谷主,自然就是这个小童了。 众人都觉离奇,不过这小童的确不简单,单看他驯化猛虎,和刚才出手伤人时的狠戾,倒真有几分像传言中的人。 “说起来刚刚我们有个 分卷阅读106 兄弟碰到药王谷外立的木牌,被一股白烟薰瞎了眼睛。既然这个小童说他是谷主,那毒一定是他下的了。能下就能医。将军,不如让他给那兄弟治眼睛,若能医好,自然能确定他的身份了。” 杜益山觉得有理,便和方云宣商议,带这个小童回营,先让他医治受伤兄弟的眼睛,再进谷中去找水。若一切顺利,由方云宣跟小童打个商量,就连取道药王谷,让大军从谷中穿行而过,也是有希望的。 这一趟收获不小,众人都觉得高兴,若能说通,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方云宣和小童说了,小童瞧着方云宣,顿了片刻,眼珠转了又转,才答允道:“好,我跟你们回去。找水的事也包在我的身上。” 小童模样俊俏,人也古灵精怪,他虽说他是药王谷的谷主,可实在跟众人心中所想的形像相去甚远。因此众人对这小童都没防备,觉得一个小娃娃,再怎么样也翻不起大浪头。没料到,就是这一时的疏乎大意,险些让他们铸成大错。 回到分开时的地方,八队人汇合已毕,赶回营中。 此时已快到酉时,天渐渐黑了下来,墨染丛林,光线转暗,杜益山回了营地,就立刻命人抬过那个受伤的士兵,让小童医治。 小童一直跟在方云宣身边,两人一路形影不离,方云宣得知,原来这个小童的名字,叫青音。 方云宣说这个名字好听,又问小童姓什么。 青音满脸不解,奇怪道:“娘就叫我青音,什么是姓?我叫娘娘亲就会答应,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也知道那是我娘。” 提起母亲,青音才收起一脸嘻笑,黯然望着药王谷的方向,对方云宣说道:“哥哥,娘亲死时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知道她难受,也给她吃了好多好多的药,可惜她的身子却怎么也不好。我知道,她是讨厌我了,她想找爹爹去,才这么急着离开,她心里急……是我拖累了她。” 方云宣听得心酸,他不清楚青音的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竟会让夫妻二人到死都不肯再相见。从小童的只言片语之中,方云宣能深刻感受到他的母亲对他父亲深深的爱恋,说什么长得丑,分明是一个女子爱得太深,才故意把爱人说成那个样子,来纾解那份想见不能见的相思之苦罢了。 想想自己与杜益山,实在是幸运太多,他们之间也是千难万苦,要经过许许多多的磨难才能在一起,方云宣庆幸杜益山是个刚毅、果绝的真汉子,凡是他决定的事,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他都不会放弃。有一个这样的爱人,方云宣才能如此坚定不移的和他并肩作战,即使所有人都责骂他,说他伤风败俗,有违人伦,他也绝不会再放开爱人的手。 青音撩开受伤士兵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又在他眼角按压,问他疼不疼。 士兵疼得哀嚎,青音却点头笑道:“知道疼就好,说明经络没断,还有救。” 从腰里拽出一个长条包袱,解开来摊在地面上,众人往里一瞧,包袱里都是些瓶瓶罐罐,有大有小,形状各异,此外还有一个脉枕,和一个插满银针的白布包。 青音让人按住士兵,“按好了,别让他动,万一扎歪了,治头治到脚上,我可不管!” 说着话他从白布包上拽下十数根银针,找准那士兵眼睛周围的几处大穴,手下如飞,将银针全部刺入穴中。 士兵疼得钻心,头上像被重锤击打,嘴里不住喊叫,几个人都压制不住。 青音打开一个白磁瓶,用一柄玉制小勺舀出一点药膏,分别点在士兵的双眼里,再用干净的软布包裹,过了片刻,士兵就不再出声,人也瘫软下来,呼吸粗重,昏睡过去。 “这针要扎够一个时辰,你们别动他,就让他躺着休息。等他醒了以后,每日两次,把这瓶子里的药给他抹在眼睛上,不出一个月,他就能看见东西。” 士兵们欢喜异常,都向青音道谢,青音哼了一声,却道:“东西是能看见,不过只比瞎子强些,要想像从前一样,那是绝不可能了。就算我娘活过来,也只能治到这样了。” 又笑嘻嘻地道:“谁叫他手欠,随意动谷里的东西的!” 这话说的赌心,围着看的兵将全都听出一肚子火气。但青音的身份特殊,此次战役的胜败都系在他的身上,兵将们敢怒不敢言,谁都不敢发作,只狠狠瞪了青音一眼,将受伤士兵抬到别处休养。 治好了士兵,青音主动提起:“不是要找水么?跟我进谷吧。” 杜益山看了半晌,对青音,他心中实在难生好感。如今这个局势,由不得他因为个人好恶而耽误大军行进,想到还苦守在燕赤河边的司马将军,药王谷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们也要闯了。 点齐众将,杜益山传令下去,他和方云宣,带一千精兵进谷取水,剩下的人马都由苏密统领,若是他们一日之后还没有从谷里出来,就让苏密率大军踏平药王谷,硬闯过去。 众将听令行事,各自排兵布阵,在药王谷入口处拉开阵势,万一谷中有什么异动,他们就立刻发下大军强攻。 苏密得知眼前这个小小孩童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谷谷主,差点都给气哭了,这么多年令南缰百姓闻风丧胆的高人,竟是这么个刚断奶的小娃,怎不令人憋气窝火。 杜益山要进谷取水,苏密头一个反对,“还取什么水,大军压境,直接铲平就得了,一个小娃娃,能有多大能耐?可恨我们这些人,竟被他一点雕虫小技骗了这么多年,简直可笑!” 杜益山摇了摇头,韦重彦前去探路,已经过了大半天了,还不见回来,谷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一无所知。万一真如传言中一样,谷中处处凶险,是个有进无回的鬼地方,那他们这样贸然行事,岂不是干等着吃亏? 如果能说动青音,平平安安的解决这件事,还是不要轻易劳师动众,派大军强攻的好。他们人困马乏,能不损失一兵一将就穿过药王谷去,是最好不过的。若实在行不通,再想别的办法也来得及。 苏密觉得有理,这才领命。 杜益山挑选一千精兵,跟在青音和方云宣后边,一起往药王谷走去。 刚刚的情景青音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好像不明白似的,只顾着和方云宣说话,全没把杜益山等人放在眼里。 一路前行,越走越靠近药王谷,眼前景色骤然一变,树木仿佛活了一般,渐渐交错互抱在一起,周围绿油油一片,连方向都辩不清了。 “这是我娘布的春风十里绿荫阵。只要进了此阵,就会失去方向感,左转右转,像 分卷阅读107 被风团包裹一样,遍寻不得其踪,要想出去,除非找到风眼,否则就是转一辈子,他也别想出去。” 青音得意洋洋,与方云宣说起母亲的本事,心里自豪得很。 回头瞧了一眼,青音故意快走了两步,与杜益山等人拉开些距离。他边走边摸,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拉开抽绳,拿出一个雪白的东西放进嘴里,吮了两口,又拿出一个,塞进方云宣嘴里,“哥哥你也吃。” 方云宣心里记挂着杜益山,不时回头往后面看,生怕他困在阵里,不防小童塞了什么进他嘴里,入口清甜,像是一块糖。 方云宣也没在意,心中好笑,到底是个孩子,走路还吃糖。别看他一张小嘴牙尖嘴利,说话能噎死人,可还是改不了小孩子的心性。 跟着青音,众人很快找到出路,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高处有人不住喝骂,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韦重彦被一张渔网吊在树上。 杜益山连忙砍断绳索,放韦重彦下来,一打听,才知道他掉下陷坑后,急忙提气上跃,想纵身跳出陷坑,谁料才跳出来,兜头就被一张渔网罩住,挂在了树上。 互诉离情,韦重彦得知就是这个小童害他如此狼狈的,不由火往上撞,暴叫一声就要揍他。 青音躲到方云宣身后,吐着舌头笑他:“笨蛋!笨蛋!连个坑都爬不上来,可要怪谁?算你运气,我娘没在这坑里放毒蛇和蝎子,不然你哪还能站在这儿跟我大呼小叫的!” 韦重彦气得够呛,方云宣劝解一气,众人又往前走。 过了春风十里绿荫阵,前面豁然开朗,花香阵阵,扑面而来,眼前一片花海,棵棵花树开得茂盛,姹紫嫣红,如同人间仙境。 青音拉着方云宣,往前蹿跳一步,欢叫一声,“到了!穿过百花阵,就是药王谷了。” ☆、第78章 百花迷魂 众人又跟着小童往前走,穿过花海,只觉花香馥郁,一阵一阵的香气扑入鼻腔,人也有些醺醺欲醉。 开始众人都没在意,杜益山一路记着青音走过的路线,从哪里迈进,又从哪里出去,整副心神都放在记路上。 可惜越记越糊涂,无论是刚才的春风阵,还是现在的百花阵,变换莫测,连个章法都找不到,实在是难以破解,若没有青音引路,他们贸然进来,只会在阵中活活困死。 杜益山越走越心惊,真想不到这么一座小小山谷,竟能有这么多的机关埋伏,鬼斧神工,简直非常人所能,看来青音的母亲,比外间所传的还要厉害。 又走了一程,士兵们突然觉得头重脚轻,脚下一软,一个站立不稳,纷纷栽倒在地。 一下子倒了一大片,杜益山和韦重彦大吃一惊,方云宣也吓了一跳,急忙回身,想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青音一把拉住方云宣的衣袖,“别过去。” 方云宣不解,却见青音咯咯一笑,“他们中毒了。” 杜益山听得清楚,方云宣一直跟青音走在他们前面,此时离他与韦重彦有五六步的距离。杜益山听见青音的话,不由大怒,急步上前,就想将方云宣救回来,离那狡猾精怪的小童远点。 还未迈步,杜益山就觉得一阵晕眩,脚底下像踩在棉花上,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心里干着急,人却寸步难行,杜益山急得冒汗,强往前走了两步,也一头摔在地上。 韦重彦也是如此,倒在地上,就觉得身边周围阵阵花香越来越浓,最初闻到觉得清香好闻,可闻得久了,竟觉得那香气通过人的鼻子,直接钻进了脑袋里似的,一搅一搅,搅得人脑浆沸腾,整个人从里到外火烧火燎,头疼的厉害,身上也软成面条,怎么才站立不住。 方云宣甩开青音的手,快步跑回杜益山跟前,仔细查看。 杜益山神志尚算清楚,冷冷盯着方云宣身后的青音,目光凌利,冷声喝问:“你是故意的?” 青音笑嘻嘻答道:“自然是了。你那么本事,在谷外分兵布阵,要攻打我的药王谷,我若再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也不把我们药王谷放在眼里。” “这百花阵里的花都是我娘精心选育的,也没什么毒性,比起谷里的瘴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花儿这么美,它的香味哪会毒死人?闻多了不过是让人手足麻痹,四肢瘫痪罢了。你们在阵里呆的时间不长,还有救。若是再多呆一两个时辰,我可就救不了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变成瘸腿的将军,落枕的将士,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青音边说边笑,神情快活,方云宣怒不可遏,相遇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讨厌这个孩子。 举手就要打,青音目光一黯,委屈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愤然仰起脸来,不躲不避,等着方云宣打他。 这一巴掌下去,只怕会惹恼了他。 方云宣压制半天,才能好声好气地与青音说话:“青音,战事吃紧,我们是一时一刻都耽搁不得的。我与你半日相交,也算投缘,我求你,救救益山。” 青音愣了愣,方云宣整个人都变了,最初相见时,他也没有像这样冷淡过。即使知道是自己放老虎咬他,也没有像如今杜益山中毒这样紧张生气,对他的态度已经不是疏离,还隐约露出几分厌恶。 心里有些嫉恨,又有些委屈,但更多的则是愤怒,青音也换了一张冷脸,盯着方云宣,嗤道:“要我救他也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方云宣一脸急切,忙问道:“什么条件?”不管什么,只要救得了杜益山,他什么都肯做。 青音更是恼怒,抬脚就向杜益山踢去,“他有什么好的?你这么护着他?” 方云宣往前一扑,挡在杜益山面前,“好不好不用你管,你只说,怎样才肯救他?” 青音气得跺脚,回头朝花树发火,连踢带打,将一棵开满桃红花瓣的花树,打得扑簇簇直响,无数花瓣落下,如同下了一场花雨,云霞落地一般,将青音的一张俊脸,衬得更加粉白可爱。 “好!我救他。只要你以后都留在药王谷里陪我,我就救他!” 方云宣还未开口,杜益山就急道:“不可!” 让方云宣留在药王谷里,还不如杀了自己痛快些。和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说话间就能出手伤人的小童呆在一起,让杜益山如何放心得下,就算自己中毒死了,他也不许方云宣为了救他做这样的傻事。 韦重彦也不许方云宣意气行事,这个小童一时一个脾气,说翻脸就翻脸,答应得好好的事情,也能说变就变,让他们怎么信他?眼下他对方云宣还算 分卷阅读108 客气,可谁知道等他腻烦以后,会不会把方云宣剁碎了喂老虎。 方云宣想都未想,就一口答应:“我应了。不过,除了救益山外,我还要你答应,让大军取道药王谷。只要你送大军平安出谷,渡过燕赤河去,我就留在药王谷里陪你。” 青音想了想,满口应承,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药王谷里生活,实在是无聊烦闷,身边只有一只大虎作伴,人都要闷疯了。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不破坏谷中的一草一木,我就让他们从谷中过去。” 杜益山百般不愿,他千辛万苦,可不是为了这么个结果。如果奋战一场,却落了个和方云宣从此永不相见的下场,那这场仗还打个什么劲儿? 挣扎起来,杜益山手扶弯刀,勉力站起身来,将方云宣紧紧护在身后,“我不许!今日就算拼了,我也不答应云宣留在这个鬼地方。” 青音满脸不屑,“你真以为拼得过我?哼,别说是你,就是你那几十万大军一起进谷,也教你们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青音袍袖一展,从袖中抽出一管洞箫,放在口边,轻轻吹着。箫声幽悠,呜咽之声从箫孔中溢出,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方云宣等人听在耳中,只觉头皮发麻,如闻鬼哭。 随着箫声响起,花树里传来西索声响,声音越来越近,地面上密密麻麻,爬过无数蛇虫鼠蚁。 众人看得冷汗直冒,那些毒蛇有碗口粗细,老鼠每只都足有半尺来长,这些东西也不知有多少,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出,就只见地面上黑压压一片,无数毒物行动迅速,随着箫声很快就到了方云宣等人跟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青音收起洞箫,箫声一止,那些老鼠、毒蛇也跟着停下。 青音得意笑道:“怎么样?还不认输?这些东西是吃谷里的饵料长大的,皮屑、口涎中都含有巨毒,只要被它们咬着或是抓着,立刻就会皮肤溃烂,浑身发痒,人忍受不住,就会一直抓挠,挠到最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就算挠掉皮肉,只剩枯骨,也是解不了痒的。啧啧,那死状,可是惨极了。除非你的大军长了铜头铁臂,要么就不眠不休,否则怎么挡得住这些毒物的攻击!谷里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你就算使车轮战,也休想躲过去。” 杜益山禁不住气血翻涌,他打了半辈子仗,经过不少大风大浪,没想到一时大意,竟败在这么个吃奶的娃娃手里。 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杜益山撤出弯刀,举刀就向青音砍去。 青音冷笑看他,中了这百花阵里的花毒,最忌讳生气发火,你气血走得越快,中毒也就越深。杜益山如此暴怒,毒入骨血,只怕不等他伤到自己,就已经毒发毙命, 青音抱着手臂,眼看着杜益山才刚迈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手里的弯刀掉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益山!” 方云宣一把抱住,心里像被人撕扯似的,难受得厉害,还不等他开口去求青音,眼泪就先滚了下来。 方云宣止不住连声哀求,向青音急道:“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快点救救他。” 青音见状,不由手忙脚乱起来,他吓着了似的,急道:“你,你别哭啊……大男人哭什么哭,我娘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哥哥,你别哭,我救他,救他还不成。” 青音并没坏心,故意不告诉杜益山他们百花阵中有花毒,也是要报复杜益山不信自己,在谷外布下重兵,对他百般提防,想要强攻进谷而已。 他喜欢方云宣,青音长了这么大,除了自己的亲娘,就只觉得方云宣亲切温柔,心里觉得,若是自己的爹还活着,一准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孤单极了,一个孩子守着偌大的山谷,不见一个活人,青音每天只能跑到母亲的坟头去,跟那堆黄土诉说他的委屈和寂寞。 这样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所以才想留下方云宣,在谷中陪着自己。 青音连声叹气,小脑门上皱起一个死疙瘩,老气横秋的叹道:“给你,解药。” 心里不情不愿,可一见方云宣着急,青音也跟着难受,认命似的走上前来,从怀中的锦囊里倒出一个雪白颜色的药丸来,递到方云宣手里。 方云宣看了看,猛然想起进百花阵前,青音往自己嘴里塞的那个甜丝丝的东西。 原来,那就是百花阵中花毒的解药。 怪不得自己身上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刚才一时情急,方云宣竟没留意,现在想起来,这个孩子,恐怕在进谷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主意,来逼迫自己留下。 方云宣心绪纷杂,把药丸送入杜益山口中,见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渐渐顺畅,也没有再吐血了,这才放下心来。 忙又要了解药,给韦重彦等人送去,他们人数众多,解药不够分,青音就取来一桶清水,将解药化进水里,分给一千士兵喝。 ☆、第79章 偷袭过河 “哥哥,嘻嘻,你还生气呐?” 青音绕着方云宣打转,不时偷看一下他的脸色,哀求几声,心里实在不服气。他不敢再耍性子,只好偷偷嘟哝:“小气!我还没使绝招呢……你这个人傻乎乎的,对人一点防备都没有,给什么吃什么,早知道刚才我就给你吃忘情丹了,吃了以后保证你乖乖听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真要那样了,青音心里也不会快活,他要的是一个陪伴自己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听话的傀儡。父亲、朋友、兄长,什么都好,总之,他再也不想一个人在这深谷里孤单寂寞了。 念叨几句,青音更觉得憋气,跺了跺脚,连忙又追了上去,缠在方云宣身边。 青音模样俊俏,虽不像楠哥儿那样秀美,却多几了分精灵活泼,大眼睛时刻闪着精光,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算计人,可他那副模样实在可爱,让人舍不得去苛责。 方云宣气也消了,只是这回实在心寒,他一颗真心对人,却被一个小孩子耍得团团转。不管青音是什么目的,出手伤人就是他不对,何况这孩子还是精心算计,故意为之的。 歇了一会儿,杜益山等人身上的毒就都解了,虽然人人还有些头晕,但总算没有大碍了,彼此搀扶,也能勉强行走。 方云宣不理喋喋不休的青音,只管扶着杜益山慢慢往前走。 青音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再闹,乖乖领着方云宣等人,直奔药王谷东南处的山涧。 远远已听见淙淙水声,士兵们急跑几步,扒开树丛,朝山涧 分卷阅读109 涌去。 一条细流从山上蜿蜒而下,汇入一条小河沟中,这河沟不宽,又清又浅,水质清亮,众人一见,全都一拥而上。 许久不见这么多水了,简直想要喜极而泣,士兵们扑在水边,痛饮了一番。 杜益山命一千精兵速速将盛水的容器拿出来,装满水后,给谷外的兵将送去。 青音亲自送他们出去,临行时又对方云宣道:“哥哥你别走……” 留不下方云宣,至少也让他多陪陪自己,青音瞪着一双大眼,眼巴巴的瞧着方云宣。 方云宣心也软了,青音瞪了他一会儿,眼中竟冒出泪花,只是这孩子实在倔强,生生忍着,不让那串眼泪掉出眼眶。 方云宣点头答应:“我不走,你送这些士兵出去,给大军送水,我和益山留在谷里等你。” 青音高兴极了,立时跳了起来,爬上虎背,又嘱咐方云宣道:“你们先在山涧边等我,千万不要在谷里乱走,谷中布满机关,没人领路寸步难行。” 又把避瘴气的药拿出来,分给方云宣、杜益山三人,“把这药吃了,午时谷里的瘴气正盛,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如果不吃避瘴的药,人会中瘴毒。” 韦重彦不耐烦,吞了药丸,忍不住报怨:“什么鬼地方,处处有毒,亏你们娘俩儿能在这里住十来年。” 青音不屑道:“我娘还没使出十分本事呢,这算什么!” 拍了拍老虎脑袋,青音说声:“走吧。”在前开路,领着一千精兵出谷送水。 来回走了几趟,才算解了大军缺水之苦。 三军将士士气大涨,饱餐一顿,休整一日,做好万全准备,明日开拔,渡过燕赤河,直取肖冠成的天王府。 方云宣与杜益山三人就留在谷中休息,晚间方云宣做了一顿百花宴,把青音吃得小嘴冒油,不住喊好。 特别是百合酥和芙蓉糕两样,是将新鲜花瓣洗净后,捣成泥,花汁和进面里,取其一点花香,花肉制成馅料,加上蜂蜜和果脯,裹进糕饼里或蒸或炸。 其余菜都是谷里的野物,山鸡,野兔,还有几条山涧里的活鱼。方云宣许久没有动过这样新鲜的食材了。行军时一切从简,吃饭只求快,哪里等得了你去精挑细做,方云宣的好手艺,也是无处施展。 今日又有食材,又有闲心,方云宣不由有几分兴奋,接连做了十几道菜,还有些意犹未尽。 青音只顾吃点心,主食没吃两口,就又要去拿点心吃。方云宣一眼看见,忙把点心端开,盛了一碗酸笋鸡皮汤递过去,“那东西都是甜的,吃多了吃不下饭去。先喝碗汤,吃些菜,等撤了这些,再吃那个。”说着话,又夹了一筷子兔肉给他。 青音皱着眉头,“你怎么和我娘一样烦,我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管我!” 他嘴上报怨,心里却觉得欢喜,母亲去世一年,他每天不是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就是采些野果充饥,许久没有吃到过一顿热热乎乎的饭菜了。 一点一点全都吃了,又让方云宣帮他夹菜。 杜益山看得火起,自打认识这个孩子,方云宣的心思就被他抢去大半,偶尔多看自己一眼,都要被这个熊孩子打断。 好像故意和自己做对似的,青音趁方云宣盛汤的工夫,冲着杜益山做了个鬼脸,然后像没事人一样,亲亲热热接过方云宣手里的汤。 杜益山气得够呛,可他一个七尺男儿,跟个十来岁的孩子争风吃醋,实在是丢人背兴,暗自窝火,杜益山往方云宣身边一坐,恶声恶气说道:“我饿了!” 方云宣吓了一跳,回头瞧了杜益山一眼,纳闷道:“这么些吃的,你吃啊。怎么?是不合胃口?那我重新做过,你想吃什么?” 杜益山不喜欢,方云宣火急火燎地站起身,就想去厨房。 杜益山一把拉住,自己也觉好笑,忙道:“不用了。”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也让方云宣帮他夹了一回菜才罢休。 韦重彦在一边看热闹,咬着一块糖醋鱼,暗自偷笑。 谷中环境清幽,夜晚时繁星满天,夜幕沉沉,躺在竹楼之中,天上的星斗仿佛伸手一抓,就能碰到。 青音缠了方云宣一晚,软磨硬泡,要他留在谷中,“谷里可好了,四季绿荫遍地,花开不谢,谷后的山洞里还有一座深潭,那里的水沁凉舒服,夏天泡在里面,别提多舒服了。哥哥,留下吧……” 青音絮絮叨叨,不住说着药王谷中的好处。方云宣也很喜欢这个地方,风景秀丽,又不必顾忌世俗之中的闲言碎语,若是他和杜益山能隐居此处,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可惜事到如今,他们已经身不由己。谷外还有几十万大军等着他们,司马将军还在燕赤河边苦苦坚守。人不能自私,为了一已私欲,就把该承担的责任抛却不理,那是懦夫才做的事。 方云宣好言劝慰,说自己不能留在谷中,又答应青音,如果他们得胜还朝,一定再回药王谷看他。 青音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恼了,跟方云宣发了一顿脾气,把屋里能摔能砸的全都摔得粉碎,气得呼呼直喘。 第二日一早,方云宣三人要出谷去。 青音气哼哼的送三人出谷,也不理人,也不说话,骑在大花身上,自顾自往谷外走。 眼看到了谷口,苏密等人早在前面等着,方云宣让杜益山先走,自己回头,和青音告别。 一个孩子在谷中生活,方云宣有些不放心,说了几句“保重”,心里也不好受。 “谷里一到晚上气温陡降,小心着凉,记得睡觉时把棉被盖好。昨晚我想了几个简单菜式,写在纸上,用茶杯压在桌案上了,那菜做法简单,好做又好吃,怎么生火我也教你了,以后别总吃冷的生的,做熟了再吃……” 又想了想,方云宣又道:“我给你做了些点心,装在厨房里的青花瓷瓮里了,满满一瓮,够你吃上好一阵子了,还有……” “住口!” 青音听着听着,心头一阵一阵发慌,这种感觉与母亲去世时十分相像,他难受极了,忍不住大喝一声,让方云宣别再说了。 “不用你假惺惺!你不肯留在谷中,我也不稀罕,赶快带着这些人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不然,我见一个杀一个!” 方云宣叹了口气,又交待几句,才转身和杜益山等人汇合。 大队人马整装开拔,沿着青音指给他们的道路,穿过药王谷,往燕赤河下游/行进。 路上平安无事,沿途并没有遇到机关,提前吃了避瘴的 分卷阅读110 药物,趁未、申、酉三个时辰一路疾行,大军走得顺畅无比。 方云宣心头沉重,要是不认识也就罢了,相识一场,再让他把青音一个人留在谷中,每日孤单一人,他总觉得心里不好受。 杜益山劝道:“那孩子聪明狡猾,吃不了亏的。若是你实在放心不下,等我们捉到肖冠成,再回谷里看他就是了。” 韦重彦也道:“那小娃鬼精鬼精的,哪用你操心,他不使坏坑别人就是好的,你还怕他吃亏?” 方云宣点点头。他们行军打仗,前路凶险,自顾不瑕,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去照顾一个孩子呢。 放下此事,跟着大军又向前行,又走了大半天,眼前林木渐稀,再往前走,就是燕赤河的弯道处。河水到了这里,生生转了一个弯,燕赤河在此处分做两条支流,转弯处河道狭窄,水势舒缓,士兵们只要淌水就能过去。 众人大喜过望,全都来了精神。苏密立刻请令,要为先锋,带大军渡过燕赤河,趁肖冠成不备,出其不意,直取他的天王府。 杜益山传下令去,让伙头军埋锅造饭,三军将士饱餐一顿,趁天黑时过河。 将士们分头行动,只等今日大战一场。 正在此时,身后的树林中传来一声虎啸,跟着就听见一个孩童的叫声:“哥哥,我跟你一块走!” ☆、第80章 大获全胜 来人正是青音。 青音骑在虎背上,几个纵跃就到了大军面前,四下寻找,一眼看见正在埋锅造饭的方云宣,立刻跳下虎背,飞跑几步,扑到方云宣背上,“哥哥!” 方云宣也觉欢喜,拉着青音问明情由,得知青音要跟着他们一起攻打天王府,方云宣摇头说不许,“太危险!你跟着我也成,但是只能留守后方。”小孩子见那么多血腥,有害无益,还是不要让他看见不该他这个年纪看的东西。 青音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哥哥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我既然能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生活,又岂是哪些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比的。不是我说大话,凭我一人之力,就能踏平肖冠成的天王府,他那几十万大军,在我眼中,还不足为惧!” 方云宣细想想,也是。这孩子可不是普通人,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大人,在他面前也讨不了便宜去,何况他身边还时刻有只大虎相伴,即使上了战场,想来也不会吃亏。 杜益山对青音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个孩子身怀异术,若能帮他们一起攻打肖冠成,绝对是一个强大的助力。忧的是青音喜怒无常,脾气又暴躁,而且狡猾多变,实在是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万一日后因为什么事惹恼了他,他一怒之下,真不知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若是个普通孩子也就罢了,再闹也不至于伤人,可青音却不同,药王谷中杜益山亲眼见过青音的本事,说他轻而易举就能杀人于无形也不为过。 让这样的孩子跟在方云宣身边,杜益山怎么也放心不下。 眼下也没时间细细商议,十日之期将到,肖冠成那里是块难啃的骨头,如今要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攻打天王府上,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付青音的事。 杜益山让方云宣好好看着青音,千万不要让他在战场上乱耍性子,坏了大事。 方云宣点头应下,青音却不屑道:“我会坏事?打完了这场仗,皇帝没准都要封我个国师当当,你还怕我拖后腿?管好你自己吧!哥哥这里自有我看着,不用你费心。” 杜益山冷声道:“但愿你记住这话。战场成败关乎千万将士的性命,你虽年少,也该懂得做人的道理,事情的轻重缓急,更应该分得明白!” 青音明知杜益山说的有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狡辩,搜肠刮肚想了一气,却找不出可以辩驳的话来,暗自憋气,嘴上不想认输,气道:“要你管我!你当你是谁啊,要不是因为哥哥,我早把你毒哑了,看你还教训我!” 方云宣忙打圆场,将两人劝解开了。经过百花阵一事,方云宣也看出来了,这孩子虽然喜怒无常,做事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对自己却是真心实意,绝无半点歹意。 孩子还小,在谷中随心所欲惯了,难免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世俗礼数也是一窍不通。既然他想跟着自己,少不得要慢慢劝导他。方云宣十分喜欢青音活泼洒脱的个性,他那副爽直脾气倒不必改,只是劝他不要肆意妄为、胡乱用毒害人也就是了。 饱餐一顿,天色渐渐黑了,大军分做几队,由铁甲军先行开路,陆续渡过燕赤河去。 到了对岸,重新穿好盔甲,让所有士兵都把衣领、袖口扎严,以防毒虫。 青音插言道:“不必如此。我立刻吹起洞箫,将药王谷里的毒物都召集过来,你们只管攻城,肖冠成若放毒虫咬人,自有我养的毒物对付它们!” 韦重彦笑了一声,有些不信:“那些毒虫都是些飞虫,我见你养的毒物都是些毒蛇、蝎子,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能够得着?” 青音小脸一仰,得意道:“你才见了多少,我娘养的毒物又何止那几样,等着!” 将洞箫取出,轻轻吹奏,此次的曲调与上次不同,悦耳许多,节奏十分欢快,只是偶尔在平缓曲调中穿插着几个刺耳音符,破坏了整支曲子的节奏,听得久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箫声一起,河对岸的方向就传来嗡嗡之声,跟着就有一团黑云像旋风似的刮了过来。 众人仔细观看,全都吓了一跳,只见那黑压压的旋风里,全是蝙蝠、马蜂,个头比普通马蜂大得多,振翅声也格外响亮,一靠近河岸,就像掠过一大片嘈杂的云雾。 将士们喜出望外,有了这些东西相助,他们就不必再提防肖冠成的毒虫,只要全力以赴攻城就行了。 苏密立刻请令,对杜益山道,“将军,标下愿为先锋。” 其余众将也纷纷请令出战。 杜益山心中早有算计,让众将分作五路,分别由东、南、西三面夹攻天王府,封死肖冠成的退路,留出北面,等大军夺下石桥,燕赤河边的司马将军自会趁机强攻过河,与杜益山等人汇合。 安排妥当,大队人马全速前进,马摘鸾铃,马蹄上都裹了厚厚的杂草,以防肖冠成的探马听到大军行进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走路时又轻又快,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终于在二更天时,穿过密林,到了肖冠成的天王府外。 远处城墙高耸,城楼上整整齐齐地站着无数士兵, 分卷阅读111 雉堞墙后面,还不知暗伏着多少弓/弩手。 杜益山挥了挥手,苏密等人领命而去,战鼓声起,苏密领先一步,率一支人马杀将出去,到了射程范围,铁甲军便向城楼处架起火炮。 苏密喊一声:“杀!” 立刻传来连声炮响,三军将士如洪水一般从密林中涌了出来,兵分五路,直取天王府。 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嘶杀声不断传来,鼓荡着方云宣的心。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刀,看着杜益山纵马向前,闯进了敌阵。 杜益山负责夺取石桥,是此次战役中最难打,也最危险的地方。司马将军一直坚守阵地,在对面迷惑肖冠成,肖冠成至今还不知道杜益山的大军已经撤离,还绕道药王谷,从他背后直插过来。 肖冠成的主要兵力都放在石桥周围,为了防止对面强攻,他在此处安排了许多精兵强将。最好的弓/弩手,大量的火炮,也全都安置在燕赤河边。杜益山要想夺下石桥,绝非易事。 杜益山一身银盔银甲,身上一件素白战袍,手中使一把弯把长刀,他横刀立马,率先杀出一条血路。 方云宣也跟了上去,跟着一众兵将一路砍杀,眼前血肉翻滚,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 战场上不能心软,更不是什么讲究仁义道德的地方,在这里,除了你死我活,是什么都不能去理会的。 方云宣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杀人。可是,杜益山在前面流血拼杀,他就不能只等在后方坐享其成。他要和他的爱人并肩作战,哪怕多帮他砍翻一个敌人,也能为他前进的脚步拓宽一寸土地,也能多保护他一分。 方云宣上战场,是杜益山一直反对的。他手里的刀应该用来做菜,而不是去砍杀敌人。可惜情势所逼,方云宣也固执得很,杜益山只能无奈答应。 从他一定要跟着自己到南缰平叛,杜益山就知道,这个爱人他选得值了,方云宣顶天立地,对他更是好得无话可说,方云宣不只是一个体贴入微的爱人,还是一个能把自己的后背交托给他的知己。 他们之间不用太多甜言蜜语,从细微处对彼此的爱护体谅,就能体会出对方无限的爱意。 青音也紧紧跟在方云宣身后,他的坐骑实在特殊,人们一见那只吊睛猛虎,谁都不敢往上凑,哪怕是争战多年的老兵,见了这只呲牙咧嘴的老虎也觉得瘆得慌,还没打心里就怵了,刚要举刀,大花已经一个虎扑,到了他头顶上,抬爪就拍,吓得那士兵掉头就跑。 青音哈哈大笑,“大花,那儿,那儿还有一个!”他一面指挥猛虎,一面在虎背上吹起洞箫,天上乌压压一片,无数毒物随着箫声向前行进,越过青音和杜益山的大军,一直往城中飞去。 从天黑战到旭日东升,又从天明一直战到日薄西山。 肖冠成睡梦中得知杜益山的大军已经渡过燕赤河,打到了他的家门口,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召集手下兵将迎敌,才刚翻身上马,城门就被人撞破了,苏密领着三路大军前后夹攻,从三面堵住肖冠成的去路。肖冠成与苏密激战一场,实在不敌,只好向北逃窜。 刚逃到城外,杜益山早就严阵以待。 他的大军被冲得七零八落,身边只剩下十几个护卫的亲兵,肖冠成满身狼狈,连头上的缨盔都不知滚到了哪里。他心头慌乱,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已是无处可逃。 想他在南缰经营十余载,今日毁于一旦,心中如何能甘心,肖冠成立于马上,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他抱拳拱手,向杜益山许了无数好处,说只要杜益山肯归降,他就许下南缰半壁江山,珍玩美人更是随他挑选。 打到此时,情势早已是一边倒了,肖冠成输定了,败军之将还提什么归降,只管下马受死就是。 杜益山也不搭话,轻笑一声,向后挥手。 韦重彦一磕马腹,从后面挥刀上前,直取肖冠成的首级。肖冠成吓得缩颈藏头,忙向后躲。两马并辔,两人战在一处,肖冠成哪里是韦重彦的对手,让韦重彦使个虚招,在肖冠成头上一晃,哄得他举枪抵挡,刀还未到,韦重彦早已变招,刀锋一斜,直奔肖冠成的小腹而去。 肖冠成大叫一声,滚下了战马,韦重彦刀向前推,一气呵成,抵住了肖冠成的脖子。 老六等人也一拥而上,“拿住此人,可是大功一件,杜将军可不要偏心,这便宜怎么也不能让重彦一个人抢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肖冠成捆成了粽子。 ☆、第81章 班师还朝 肖冠成被擒,战局已定。 杜益山派贺双魁、韦重彦等人继续追缴逃出城外的肖党余孽,其余兵将打扫战场,肃清天王府后,将肖冠成用铁链锁好,装进囚车之中,派重兵严加看守,以防有人来营救。 又过了两个多月,南缰局势才渐渐平定,大部分叛军均以伏法,剩下的都是些污合之众,肖冠成被抓,他们全都四散奔逃,料也不足为俱,难成大事。 皇帝得到杜益山大获全胜的消息,龙颜大悦,即刻下旨封赏,又派使臣前来犒赏三军。 韦重彦活捉肖冠成,立了大功一件,皇帝特许他荣升正一品辅国将军,贺双魁也得了一个五品千户,其余兵将各有封赏,不必细述。 杜益山率众接了圣旨,休整几日,辞别苏密,率大军班师回京。 苏密百般不舍,一直将杜益山等人送出南缰境外。 苏密这个南缰总兵当得憋屈,名不副实,实际就是顶了空名头,干了个挨打受骂的活儿。想当初肖冠成何等张狂,在南缰称王称霸,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哪还会在乎他这个小小的南缰总兵。苏密两头不受待见,一面被皇帝骂无能,一面被肖冠成笑窝囊,还要随时应付朝廷派来的那些大爷似的南征将军们,日子过得真是苦不堪言。 若不是杜益山肃清南缰,还了他一方净土,苏密这个空头的总兵还不知要苦挨到什么时候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苏密送杜益山等人出了南缰,方才洒泪回去。 大军班师还朝,沿路秋毫无犯,杜益山治军极严,不许手下兵将随意出营,更不许他们滋扰百姓。路过村镇时都是静悄悄的过去,即使有当地的官员百姓邀请他们进城,杜益山也一律婉言回绝。 十一月初,大军已到京城之外,离京五十里扎下营盘,杜益山率众将进京见驾。 京中一片繁华景象,长街之上人头攒动,百姓们安居乐业,一派歌舞升平。 得知杜益山还朝,皇帝早派了太子出城迎接,入城之后,众 分卷阅读112 将官上朝面圣,皇帝在金殿上封杜益山为定国公,又亲自许婚,准杜益山与方云宣成亲。 此语一出,自然是满朝哗然,文武百官窃窃私语,暗中笑杜益山自毁前程,娶个男人为妻,简直是昏了头,就算是皇帝亲自许婚,日后也免不了要遭人取笑,什么样的男人这样好,竟让他连锦绣前程都不顾了。 首辅蔡明礼更是气得浑身直抖,在金殿上就按捺不住,险些要动手打人。好不容易打下南缰,此刻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蔡明礼本想留杜益山在朝中,帮自己铲除严荆一党。如今可好,他自己把自己的仕途之路给断了,怪不得皇帝这么痛快就封了他定国公,打南缰的时候,严荆几次进谗言,皇帝理都不理,原来是杜益山那里早与皇帝有了协议,他是拿自己后半辈子的前程去换了一纸婚书。亏得他还在这里替杜益山千般谋划,万般计较,简直都成了笑话。 肖冠成被抓,四野平定,长安国中从此再无战事。江山稳固,千秋盛世就在眼前,当今圣上满心欢喜,对杜益山也是格外恩赏,除去下旨赐婚,还要亲自为他主持婚礼。 着礼部下去操办,婚礼一定要热闹喜庆,一来为庆贺杜益山娶亲,二来也为他平定南缰庆功。 皇帝发了话,礼部即刻着手去办,娶男妻这事毫无先例,要怎么办才能合情合理,可把这些礼部官员为难坏了。 按理娶亲时要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些程序,这其中还要过三道文书,凑齐三书六礼,这门婚事才算合乎理法。可如今要娶的是个男人,这些程序要怎么走呢?一切自然都得理出个新头绪来才成。 头一件是媒人。自古无媒不成婚,要想结成连理,杜益山要先找媒人去向方云宣提亲,然后再依理议亲,才算是对要娶新人的看重和尊敬。 可这媒人到哪找去?官媒是肯定不成了,身份不够,人也压不住场面,给杜益山做媒的人,怎么也要够身份,够排场,不然举行婚礼的时候,他哪能撑得住台面。本来这个媒人由蔡明礼做最合适,可杜益山的这位老恩师被杜益山气得够呛,那天一下朝就把他臭骂了一顿,说杜益山不忠不孝,胆大妄为,简直不知所谓。到现在一提杜益山,蔡明礼还吹胡子瞪眼睛的,把媒人这话一提,蔡明礼当时就能抡着拐棍揍人,谁敢找打去。 礼部愁了几天,还是毫无进展,皇帝几次问起来,他们都只有支吾作答。愁得实在没法子,还是李忠给他们解了围,“你们有难处别自己憋着啊,请旨上奏,问问圣上的意思不就结了。” 这话说的在理,他们在这儿瞎较劲有什么用,最后就算商量出结果,要是讨不了皇帝的喜欢,那也是全白搭,还不如巧妙点,直接问问皇帝的意思呢。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礼部即刻拟了折子上奏,折子里自然不能说让皇帝拿主意的话,不然皇帝看了,心里准得恼火——要我拿主意,那还要你们这班吃干饭的大臣做什么? 折子里定个初步的计划,呈报上去,等着皇帝批示,他们也就有个大致的方向了。 皇帝瞧了折子,也兴起一点凑热闹的心思。杜益山娶男妻的事,也算是前无古人的创举了。肖冠成在南缰作乱,一直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如今不到一载,杜益山就平定了南缰,还活捉了肖冠成,除了他心头一块隐患,这样的臣子要娶亲,他就算为了收买人心,怎么也要给他些脸面的。 皇帝当即下了朱批,要给方云宣和杜益山做媒,这个媒人的差使,他应下了。 礼部官员大喜,皇帝作媒,那真是又有里子又有面子,他们办起事来也可以放开手脚,就算出了些许纰漏,好在背后还有这么一尊大神顶着,想来也无人敢去苛责。 有了媒人,就可以去方云宣那里提亲,皇帝自然是不能亲自去的,一切事宜都派了李忠代劳。 李忠找杜益山商量,一见面免不了调侃几句,说了些闲话,才问正题:“给国公爷道喜!皇上让咱家来问问,方公子那里要备什么聘礼,皇上说了,这份聘礼不必国公爷费心,只要你列好单子递上来,皇上自会替你准备妥当,国公爷只管安安心心的等着娶亲就好。” 杜益山谢了皇恩,也不与李忠客气,让韦重彦把清单拿出来,交给李忠。 李忠打开一瞧,上面密匝匝写了一二十页,上至金帛、玉器,下至四季穿换的衣裳、鞋袜,大大小小足有上千件,连用什么材质,做什么花样,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忠不由咂舌,看了杜益山一眼,取笑道:“方公子真是好福气,国公爷这份聘礼,就算要娶的是位公主娘娘,也委屈不了她了。” 杜益山却摇了摇头,心中又是得意又是自豪:若不是自己提亲,换个旁人,只怕堆座金山在方云宣面前,他也不会稀罕。这个人,是自己的红尘知己,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这些金帛之物恐怕还糟蹋了他们之间的那份真情呢。 眼看就要成亲,一对新人不能见面。提前一个月,方云宣就搬出了杜益山在京中的府邸,去别院居住。和他一同搬去的还有青音和楠哥儿。 杜益山成亲,他家中长辈自然要出席,议亲迎娶等事都是必须要长辈出面的。杜益山父母亡故,只有一个伯父在堂,他们回京后不久,就派贺双魁去广宁府接杜霖和楠哥儿来京城。 杜霖得知杜益山要娶男妻,心中气恼不已,火急火燎的带着楠哥儿赶到京城,见了杜益山就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顿,要不是众人拦着,他险些就动了手。 杜益山不敢还口,只垂首听训。 杜霖止不住老泪纵横,捶胸顿足的骂道:“我对不住你爹娘,对不住你爹娘啊……” 方云宣在旁边听着,老人家的每一句痛哭、咒骂,都像砸在他心上一样,狠狠的,一敲就是一个坑,疼得他呼吸不畅,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杜霖骂了几句不解恨,回手绰起桌上的茶碗,就朝杜益山砸了过去,“我们杜家没有你这样的混帐,今日我就打死你,再到你爹娘坟前谢罪去!” 杜益山不敢躲避,方云宣急忙抢上前去,挡在杜益山身前,生生挨了一茶碗,额角立刻淌下血来,他顾不得擦拭,只牢牢护着杜益山,忍不住哀声求道:“伯父,我……” 方云宣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身为男人一点,就已将他打入了死牢,不管他如何辩解,这个世俗的社会都不会因为他和杜益山是真心实意而对他们宽容一分。 方云宣整衣跪下,将所有的心酸难过都压回心底,他微微勾唇,向杜霖 分卷阅读113 言道:“伯父,我与益山誓同生死,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分开了。您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云宣都不敢有异议,只求您别怪益山,是我……” “是我们!是你我二人知心相许,想从此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方云宣一语未了,杜益山已经跪在他身旁,紧紧握住方云宣的手,向杜霖坚定说道:“伯父,益山无错。我与云宣知心相许,如果不是他,我宁可一辈子不娶亲。” 把杜霖气得呼呼直喘,眼前金星乱冒,双手直抖,指着方云宣和杜益山,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你们……” 韦重彦、贺双魁等人都在外面候着,杜霖一来就大发脾气,贺双魁忙把楠哥儿从屋里抱了出来,自己和韦重彦等几个兄弟都蹲在窗户下面,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耳听着杜霖声音不对,众人急忙进去,果然看见杜霖脸也白了,浑身上下只剩下哆嗦,赶忙上前劝解,把老人家架出屋子,送回卧房休息。 杜霖大病一场,方云宣十分自责,和杜益山守在杜霖床前,每日端汤奉药,小心伺候,一应汤水等物,都由方云宣亲自做好,再用小羹匙喂给老人家吃。 人心都是肉长的,杜霖本来就喜欢方云宣,觉得这个孩子大度、得体,人也懂礼上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若不是这事实在难以接受,他也不会去故意刁难他们。 娶亲这事其实也由不得杜霖不愿意了,皇帝那里都下了圣旨,还亲自作媒保婚,方云宣与杜益山成亲的事,早已经是板上钉钉,不能反悔的了。杜霖再气、再闹,也不能抗旨不是。 拖了一个多月,杜霖终于还是转了态度。方云宣实在体贴,人又孝顺,对他这个伯父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不用他张口,方云宣就已经把他想要东西送到了他手边上,让杜霖想找茬儿发火都找不着由头。 唉,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罢。 ☆、第82章 洞房花烛 转过年来,双方递了庚帖,算了八字,过了聘礼,定好吉时,只等着到时候前来迎娶新人。 吉时定在三月十六。 提前几日,杜府就忙乱开了,里里外外全部装饰一新,从仪门到内宅的甬路,全都铺上红毡,天井内挂满彩缎结成的彩球,四处贴满喜字,连米瓮、水缸也不能漏下。 新房内的布置更是精致,满堂的紫檀木家具,一张拔步床雕工精细,床柱上满雕喜鹊登枝,仙鹤献寿。床帐、桌围也全部换了新的,一律用上好的丝绣,拿金银线绣出龙凤呈祥的图案,远远一望,红彤彤、金灿灿,满满一屋子的喜庆。 方云宣那边倒是清闲得多,收了聘礼,备好礼服,只等着吉时就是。 眼看好梦成真,方云宣心中感慨万千,越是快到吉时,他越是紧张难安,生怕一觉醒来,一切都成了虚空幻影。 左右无事,闲呆着也是胡思乱想,方云宣便带着两个孩子去看杜益山送来的聘礼。 方云宣心不在焉,一件件看去,目光虽盯着这些聘礼,思绪却早已转到别处。 也不知杜益山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自己思念他一样,在思念着自己。 成亲前新人不能见面,他与杜益山已有大半个月不见了。从他俩心意相通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长的时间,早在第一天分别的时候,思念的利齿就咬住了方云宣的心,他也没料到,原来自己是这样离不开他的。 方云宣顾自想着心事,也没留意身边两个孩子的动静。两个孩子边看边玩,在聘礼堆里胡乱翻拣,揭开一个描金黑漆匣子,从里面找出一样物事,拿在手中翻过来掉过去的端详,却怎么也不认得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青音哥哥,你瞧,这是什么?”楠哥儿纳闷,便问青音。 自从楠哥儿来了京城,青音就开始整天围着楠哥儿打转,明明年纪相仿,他却偏要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在楠哥儿面前端着架子。 板起一张俊脸,青音佯怒道:“你叫我什么?” 楠哥儿有点怕他,见青音瞪眼,忙往方云宣身边躲了躲,怯生生的道:“叔……叔……小叔叔!” 青音这才满意,虽然这个叔叔的辈分前面添了一个“小”字,可他还是心满意足,摸了摸楠哥儿白嫩的脸颊,笑眯眯地道:“乖!” 为了这个称呼,两个孩子还争执了许久。 青音一见楠哥儿,就开口让他喊“叔叔”。 才刚见面,连认都不认识呢,凭什么? 楠哥儿眨巴着一双大眼,长长的眼睫像羽扇似的,好像一直能扫到人心尖上一样。他盯着青音,奇怪道:“你多大了?” 青音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娃。他望着楠哥儿,突然红了脸,心跳得厉害,人却有些别扭。青音气哼哼地怒道:“你管我!反正比你大,快,叫叔叔!” “我今年十岁,看你的样子,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罢了,我俩年纪相当,你怎么占我便宜?要充大辈,让我叫你叔叔呢?” 青音一时语塞,支吾半晌,才找些回心神,不敢再看楠哥儿的脸,只把脑袋偏过一边,仰起头大声喝道:“我管你爹叫哥哥,怎么是充大辈了?让你叫就快叫!” 楠哥儿细想了想,父亲的兄弟,自己好像是该叫“叔叔”的。心里有些不情愿,可还是张口叫道:“小叔叔!” 青音心里乐开了花,比吃了许多桂花糕还要欢喜,楠哥儿的声音软软糯糯,像甜丝丝的蜜糖似的,听得青音整颗心都像要化开了。 从那以后,只要两个人在一块,青音就让楠哥儿喊他“叔叔”,有时楠哥儿忘了,青音还要发老大的脾气。 青音接过楠哥儿手里的东西,撇嘴道:“这都不认得,我看看,这,这是……” 青音也不认得,手上的东西细细长长,一手正好圈握住,下端还有两个圆圆的东西,顶头则像个蘑菇的形状,怪模怪样的,摆设不像摆设,挂饰不像挂饰,实在不知是什么。 青音不想在楠哥儿面前跌面子,把那东西捏在手上,挥了挥,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叫道:“这不就是挠痒痒用的嘛!” 楠哥儿瞧着那个东西,怎么都觉得不像。皱着眉头纳闷,又问道:“圆乎乎,光溜溜的,怎么挠呢?” 青音脸上一热,只好继续编道:“怎么不能?握住底下的两个圆球,用上面这个蘑菇挠!” 说着话他就往楠哥儿身上比划,楠哥儿怕痒,赶忙笑着躲开,扑进方云宣怀里。 方云宣这才回过神来,一眼看见青音手里的 分卷阅读114 东西,简直吓得魂都要跑了。 一把夺过来,方云宣胀红了脸,把那东西收进衣袖里,结巴道:“天不早了,快洗手去,爹给你们做好吃的。” 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不知道自然要问:“爹爹,那是什么,青音哥哥说那是……” 方云宣窘迫不已,急忙点头说是,慌里慌张的应和几句,就赶紧岔开话题。让仆役们把两个孩子带出去,他得快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免得再让孩子们看见。 青音他们刚才看的,是一支白玉做的玉势。雕工精巧,玉质温润,握在手中,光滑细腻,还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最要命的,是那东西与真人的阳/物做得一模一样,连大小形状和细微处的皱褶、凹陷都一般无二,幸亏两个孩子还不懂事,否则方云宣真要臊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方云宣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望着那支玉势,心里埋怨:想不到杜益山一本正经的,竟会送这么个东西来当聘礼。 其实这可真是冤枉。杜益山的清单上并没这样东西,这玉势,是皇帝备聘礼时特意嘱咐李忠添进去的,一同送来的还有几盒搁了催/情药物的油膏和一副挂了金铃的银锁链,都是想给杜益山他们添一点闺房之乐的。 皇帝是好意,只可惜方云宣却误会成杜益山想要如此,这一误会,让他们的新婚之夜变了模样。 转眼已到了三月十六,杜益山早早换了吉服,整鞍上马,前去别院迎娶新人。 他这次娶亲可谓全城轰动,沿途有许多百姓前来观礼,都想借机看看这对新人的风采。 到了别院门前,杜益山不由有些心急,一月不见,心中早已十分惦记,他大步进了正堂,还没进屋,就已瞧见一抹大红的身影。 方云宣身穿绛红色广袖对襟长袍,绵缎上暗绣云纹,由袍底一直漫上袖口。腰中是一袭镶了金珠翠玉的碧玉带,头上束成发髻,外面罩一顶金丝编成的发冠。 贺双魁送亲,他把方云宣往杜益山身边一推,笑道:“国公爷,大喜了!” 众人齐声道喜,一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街上炸响礼炮,唢呐声起,有人高声喝道:“吉时到!” 杜益山握着方云宣的手,两人并肩出来,重新上马,一同回杜府。 府内热闹非凡,宾客们早已等得不耐烦,杜霖派人出去迎接,新人刚到巷口,就有小厮进去禀报:“来了,来了!” 新人进了仪门,迈过火盆,由喜娘引进正堂。堂屋中早已备了天地桌,桌上供着一只盛满五谷的米斗,斗中插弓、箭、尺、称等物。 杜霖端坐在桌旁,喜娘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拜过天地、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一对新人向宾客行礼,又请众人共同赴宴,以贺新喜。 方云宣身为男子,也没有避嫌一说,与杜益山一起招呼来往宾客,酒过三巡,众人还不尽兴。 今日朝中重臣几乎全部来了,皇帝不便亲自道贺,只好派了太子和李忠出席,就连蔡明礼也板着一张冷脸,与杜霖一起坐在主位上。 宾客中以武将居多,韦重彦、贺双魁等人素来豪爽,众人拉着杜益山与方云宣痛饮,一直喝到天黑还不肯放他们离开。 “行了,行了。快让他们小两口入洞房去罢!” 杜霖看闹得不像,再这么喝下去,杜益山二人都得被这伙粗豪汉子灌醉了。忙站出来挡驾,让喜娘引路,送方云宣他们回新房去。 众人起哄,喊着要闹洞房,青音和楠哥儿也跟着闹腾,一定要跟着方云宣去新房住。杜霖一一喝止,每人手里塞了一片金叶子,连说:“同喜,”又往两个孩子嘴里塞了两块麻糖,这才算解了围。 新房中燃起无数红烛,喜娘将方云宣二人送至床前,杜益山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 屋中只剩他与方云宣两个,杜益山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方云宣轻笑,问他:“累了?” 杜益山点头:“嗯,你呢,累不累?” 方云宣笑着摇头,心中满足不已,哪还会累呢。 烛影轻摇,透过红色幔帐,那烛光也带了一层层喜庆的红晕,杜益山望着眼前的人,眉目带笑,心头甜蜜。 拿过桌案上的酒盏,玉制的酒杯,两个合为一体,中间有孔道相通,是专为喝合卺酒用的。 杜益山斟满酒,擎着酒盏,与方云宣对坐在床榻上。 这酒杯做得小巧,托在手掌之上,要想饮杯中酒,一定要两个人互相依偎,紧紧凑在一块才行。 方云宣有些不好意思,杜益山微微一笑,一口饮了杯中酒,凑到方云宣口边,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身体被另一个人的体温覆盖,方云宣吮着那泛起酒香的薄唇,身体和心一同滚烫起来。 宽衣解带,杜益山一面亲吻,一面拨开方云宣的衣襟。 “这……” 杜益山顿时愣住了,方云宣从颈下到腰间,缠了好几条细细的银锁链,那锁链交错缠绕,沿着他的颈项绕过胸口,在乳间交互转了个圈,然后从两点樱红旁边,一直坠到他柔韧结实的腰间。锁链上还挂着无数个小小的金铃铛,衬着方云宣白皙、细腻的肌肤,显得格外煽情。 “怎么……这是什么?” 方云宣也愣了,“这不是你送来的聘礼么?” 那天这东西连那玉势一起被青音他们翻出来,方云宣还以为是杜益山送来的,纠结了好几日,才狠下心来穿在身上,想在新婚之夜给杜益山一个惊喜。 没想到好容易厚脸皮了一回,还摆了个大乌龙。方云宣一下子红了脸,连忙挣扎起来,去解身上的锁链。 方云宣羞得连脖子上都泛了红,他心慌意乱,胡乱揪扯着锁链上的搭扣,怎么也解不开,方云宣更是着急,转头看见杜益山一脸戏谑,嘴角噙着笑意,直盯着他身上瞧,不由更是慌乱,双手用力,想干脆扯断那链子算了。 方云宣不知道,他这副样子,实在诱人得很。衣衫半褪,裸/露的胸前缠满银锁链。他满脸惊慌,人也微微发抖,只要他轻轻一动,那锁链上的金铃就会跟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简直是勾引人去蹂/躏他一样。 杜益山伸出双手,轻轻制住方云宣的动作,还未开口,一声轻笑已经溢出喉间,“别动。让我来……” 红绡帐底,一片芙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