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养外室后我悟了》 第1节 《丈夫养外室后我悟了》 作者:枝呦九 第1章 坟头草(1) 你说——陆远之——养了…… 京都,八月。 天热的人心中躁,便坐立不安。 不过陆远之坐立不安,倒不是因着这天热,而是本来安安分分被他养在外面的美娇娘,突然哭哭啼啼的说想要个名分。 陆远之不愿意,也不敢。 他颓然的坐在榻上,哄着外室,“柳柳,做什么要进府去?咱们两个人在外面快活,不是更好吗?进了府,规矩多,你不适应的。” 柳柳心里唾骂一句懦夫,埋怨他堂堂大男人,竟然害怕家里的母老虎。 不过,她既然今日敢提这句话,便也有自己的底气。 于是捏着帕子唱大戏,悲戚的喊:“陆郎,若是为了我自己,我不会开这个口,但,但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便不得不为他谋个正经的身份,难道还要咱们的孩子跟着我一起,做个无名无分的下贱之人么?” 但是即便有了孩子,陆远之的反应也不是像她想象中的那般欢喜从而答应她进府,而是…… 震惊。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道:“你竟然,竟然敢瞒着我怀孩子!” 天爷!他一定要被阿霜扫地出门了。 …… 陆远之,文远候爷嫡长子,父亲任五城兵马司左都督,母亲是康安郡主,家世显贵。 他今年十六岁,于半年前娶了青梅竹马的折霜为妻。 半年来,夫妻之间恩恩爱爱,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即便是没有成婚,情谊也不浅。 只是……刚成婚没几天,陆远之就犯了错。 他在街上看上了一个卖首饰的小娇娘。 跟折霜的英气不同,她长的娇气粉糯,嗓音如同黄鹂鸟,喊他:“公子,要买簪子吗?” 陆远之就沉沦了。 太好听了啊,这声音,跟阿霜天生冷冷清清的声音很不一样。 他就犯错了。 他还不敢说。他虽然猎奇了一个跟阿霜完全不一样的外室,但是他只想享受,不想被阿霜发现。 阿霜发现了,肯定会伤心,他成婚前还承诺了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比起柳柳,他还是更喜欢阿霜的。 于是,逼着他破坏自己承诺的柳柳声音就不再是黄鹂鸟了,在他耳朵里,成了破铜鼓。 “——妾室——妾室——名分——名分——” 咚咚咚,轰隆隆。 陆远之不堪其扰,但是转头一看,柳柳那张很得他欢喜的白净娇弱脸上全是泪痕,他又有一瞬间的心软。 ——啊,这个也是爱他的女人,他也是欢喜她的。 要是能两全其美就好了。 陆远之叹气:“你别哭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站起来,准备回去探探阿霜的口风。 …… 陆家显贵,足足在安平巷子里占了半条街,陆远之虽然成婚了,但年纪小,依然在读书,他去柳柳那边,也是下了学才去的,对家里谎称是访友。 临到家门口,从侧门回的,问小丫鬟折霜在哪里,“大少夫人呢?” 小丫鬟道:“大少夫人应该在三姑娘处,今儿早上,夫人让大少夫人教导三姑娘练弓呢。” 陆远之闻言,不禁有点愧疚——他在外面抱美娇娘的时候,阿霜在帮他教导弟妹,然后又有些害怕——阿霜出身武将世家,一身功夫是自小练就,从小有人欺负他,都是阿霜帮他揍走。 要是让阿霜知道他和柳柳有了孩子,那弓箭指定射在了自己的小远之身上。 他有些惊恐的捂住了下档。 小丫鬟:“……” 陆远之:“……” 小丫鬟出去了。 陆远之瘫在椅子上,没了刚开始回来探阿霜口风的勇气。 过了好一会,门口有脚步声阵阵,陆远之连忙站起来,朝门口过去,果然见阿霜进了门,后面跟着八个丫鬟。 前面两个丫鬟一个抱着箭篓子,篓子里装满了箭矢,一个抱着一张精美的弓,弓是一石二的,他都拉不开。 后面四个丫头一人手里端着一盆水,一人捧着一件衣裳,一人手里提着食盒,一人端着茶托,最后两个小丫头手里拿着扇子,等折霜坐在凳子上后,连忙上前去扇风。 架子大的很,也讲究的很。 陆远之喊了一声:“阿霜……你回来了啊。” 折霜点了点头。 她今日教三姑娘射箭,站在外头晒了会,身上流了汗,先用水洗了洗脸,这才道:“今日又去访友了?” 陆远之心虚的点头。 折霜拧帕子的手一顿。 她觉得陆远之今天有些不对劲,好似做了亏心事。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同岁,成婚半年来和和美美,一切都很好。 折霜就笑着道:“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陆远之慌张的摇头,还有些后悔。 阿霜长的很好看,笑起来灿若星目,性格大方又不失有趣,家世也好,京都不少人家都想娶了她回家做宗妇,还是他先仗着自己自小跟阿霜一块长大,近水楼台,先在阿霜面前表白了爱慕之情,这才将人娶到了手。 不过这心思刚起来,心里又有些埋怨。 阿霜什么都好,为什么不允许他纳妾呢?她还是善妒了些。 不然就完美了,阿霜英气,柳柳娇气,他就可以左拥右抱,岂不乐哉? 哎。 陆远之心里百般思绪,眉头一会皱一会松,看的折霜心中起了疑。 八月里,她有一批铺子的账要对,便忙的很,这几日没太注意陆远之,难道是真出了什么事情? 青梅竹马,年少夫妻,她对陆远之还是很关切的,见陆远之不肯说,她也不问了,第二天叫了心腹,“你去打听打听,看二爷从太学院出来之后去哪里访友了。” 她吩咐完,又忙起看账的事情来。 她的娘家是南陵公老将军府,父母生了三个兄长,只她一个小女儿,全家都宠着,嫁妆也给的多。 她嫁与陆远之的时候,十里红妆,婚宴请了半个京都世家,就连宫里的皇后姨母也送了玉如意添妆,可谓是风光一时。 所以嫁妆多,每当盘账的时候,就需要多费些时辰。 盘账费眼睛,也费精神,很多夫人们都将这事情交与了掌柜,自己只管拿银子就是,但是折霜不喜欢。 她有很强的占有欲。 是她的东西,她必须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占为己有,要是有哪一笔账目没有过眼睛,她就不舒服。 清楚她的人都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从不敢在账目上做文章,这位少夫人功夫师承自己的亲爹南陵公,不仅仅弓箭射的准,就是大刀也耍的好,稍不注意,就要被她给砍了。 掌柜的们没有敢作假的。 清水账目,看起来就快,折霜从早看到晚,再去婆母处请安。 陆夫人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又是长媳,将来的宗妇,自小看着长大的,便什么都愿意对她说,包括八卦。 今儿说的就是隔壁承恩候家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养男人。 “哎哟哟,你是不知道哟,承恩候家那个败家儿子,这才刚成婚,就在外面原形毕露,你说说,养个外室也就算了,竟然还养男人……我听闻,他那里不行,是下……。” 她用手指了指下面。 折霜瞬间就懂了。 这是说承恩候家的儿子是被压的。 折霜:“……” 婆婆对自己好是好事,但是每日里听这种八卦其实还挺尴尬的。 不过婆婆兴致好,且言语间没少幸灾乐祸——可见是平日里跟承恩候夫人姐姐来妹妹去的姐妹之情有些流于表面。 陆夫人:“阿霜啊,承恩候夫人之前总说她家的小子比咱们远之好,如今你看看,好在哪里?才刚成婚呢,啧啧,苏家的丫头得后悔死。” 苏家丫头说的便是承恩候儿子的妻子。 折霜曾经见过这位苏少夫人,她记得她是出自江南水乡的书香世家,一眼看过去的温柔,是个很温婉的人。 她就很是可怜苏少夫人,“丈夫有龙阳之好,怕是她心里难受。” 陆夫人很想同情几句,但到底跟承恩候夫人多年的“你比我攀”情谊占了上风,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一句:“谁让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嫁给了承恩候夫人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折霜等了等,也没听见她说这上梁是如何歪的,于是顺势就转了话题。 “今儿早上,儿媳庄子上送来了一些新鲜的螃蟹,母亲今晚可要尝尝?儿媳记得,母亲是最喜欢吃螃蟹的。” 陆夫人就欢喜的很。这个儿媳妇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也是她亲自挑选的,家世好,相貌好,会做人,又孝顺,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越想越欢喜,觉得自己可在儿子儿媳这一面上,彻底的将隔壁的承恩候夫人压下去了。 于是欢欢喜喜的要去花房摘一些嫩芽送去承恩候府。 第2节 “听闻她家儿子养在那面的那个男人,叫什么芽——哎哟,这些嫩芽足够羞死她了。” 她匆匆而去,折霜看着好笑,觉得陆家这一家人都很有趣,都很好,自己的下半生跟这些人在一起,应该也很好。 婆母既离,她也只好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后门口阴影一晃,她派出去的心腹回来了。 来人脸色苍白,将门一关,跪在地上,嘴巴在昏黄的光线里一张一合,让折霜失神了片刻。 然后喃喃问:“你说——陆远之——养了外室?” 第2章 坟头草(2) 不然就和离。 养外室这件事情,折霜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陆远之身上。 她眼里的陆远之胆子小的很,他们又刚刚成婚,哪里就到了养外室的份上? 再者说,他求娶自己的时候,还允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不会有妾室通房。 这才多久啊。 她朝着心腹问:“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心腹是她的奶妈妈,姓秦,她擦眼泪道:“不会看错的,少夫人,老奴还打听了,说是那狐狸精家里本来贫穷,如今靠着大少爷住进了大宅子,已有……已有半年了。” 折霜:“……” 半年? 他们成婚,也才半年啊。 她突然间有些怀疑自己。 她真的认识陆远之吗? 折霜自小就是心里有主意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生出一些茫然。 秦妈妈看看自家苦命的少夫人,再次抹了一把眼泪水,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少夫人,那个贱人,还有了孩子!” 她家夫人还尚未有孕,外面的贱人竟然敢怀了野种,贱皮子太嚣张! 折霜:“……” 还有孕了啊。 她坐在椅子上,没有开口说话,反而细细回想那些已经初显端倪的小事。 比如,陆远之那心虚的模样,比如,他这半年来常去的友人家。 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怒火。 青梅竹马,她自认是将他看的透彻,谁知道自己竟然瞎了眼睛。 秦妈妈还在抹眼泪水,也不敢再说话,只一味在心里心疼自家少夫人。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少夫人道:“明日,你带我去看看。” 她得亲眼看看,只有自己亲眼看过了,确定了,才能知道后面该怎么做。 秦妈妈哎了一声,然后看看天色,“大少爷怕是要回来了。” 其实这时候本该是要回来的,可这半年来,他时不时就要去“访友”,就回来的晚些。 秦妈妈哭的太久,眼睛肿了起来,折霜让她先下去敷敷眼睛,然后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挂在窗边的大刀拿下来在手里比划了下。 陆远之一进门,就见着了那把大刀向自己的方向砍了来! 他惊吓一瞬,后退散步,害怕的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阿霜,怎么,怎么在屋子里面练刀?” 折霜看了他一眼,道:“只是看见了刀,便手痒拿下来比划比划。” 陆远之就连忙过去将刀拿过来挂好,拉着折霜到一边坐下,看看她,又低头,唉声叹气。 折霜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她缓缓的将一口气舒出来,问:“怎么了?你这两天,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陆远之听见亏心事三个字,就吓了一跳。 他连忙抬起头,“没有没有,就是……就是……就是读书太累了。” 其实是柳柳又催他了,今日她用孩子说了好一顿话,说没爹的孩子多可怜,听的陆远之心中已经渐渐的打定了主意。 他还是决定将柳柳接回来。 毕竟是他的孩子,没爹的孩子确实太可怜了。 他想,他的孩子就是阿霜的孩子,只要将柳柳的孩子寄名在阿霜的名下,阿霜会不会欢喜一些? 他都想好怎么跟阿霜说柳柳的事情了。结果回来被阿霜的刀一虚砍,到嘴边的那些话,又回到了肚子里。 他依旧不敢。 折霜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道:“父亲半年前奉陛下之命跟随三皇子殿下去江南赈灾,临行前叮嘱我要好好看着你读书,你这些日子访友,回来的越来越晚,晚间也不见看书,学问可落下了?如今父亲快回来了,你仔细些学问,别到时候问你什么,你都答不出。” 陆远之的头又低了下去。 他学问本来就不好,父亲在家的时候没少骂他,如今父亲走了半年,他又跟柳柳偷着恩爱,所有的心思都不在读书上,别说新的文章了,就是旧的,他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于是越发惶恐,又唉声叹气起来,在屋子里急的转圈圈。 折霜就发现自己变了。 自小,陆远之着急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唉声叹气的转圈圈,她以前觉得他这般模样讨人欢喜,便总笑盈盈的看着他,然后帮他出主意。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陆远之以前应该是给自己下了蛊——如此无能懦弱不争气的模样,简直是见之一次就恶心一次,她的眼睛是多瞎,才能觉得他讨喜?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道:“你去书房读书吧,今晚就在书房里睡下吧。” 陆远之没有想太多,他也想临时抱一抱佛脚,多背得几篇文章。于是柳柳和孩子也被他忘记了,自顾自的往书房跑。 折霜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又皱起了眉头。 小丫鬟不知道陆远之养外室的事情,见少夫人皱眉,还以为她担心,笑着道:“少夫人不用担心,有您劝着,即便少爷背不出书,侯爷想来也不会责罚少爷的。” 折霜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道了一句:“你看他,像不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鸭子?” 小丫鬟顿了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少夫人自小就讨厌吃鸭子,见了鸭子便厌烦,所以她们给她准备的任何东西里,从来都不敢有鸭子的图案。 小丫鬟心里就道了一句:之前少夫人还说少爷的背影像松柏,怎么突然就变了? …… 一晚上没有睡,第二天清晨,折霜忍着气按照惯例送了陆远之出门后,又去陆夫人那里请安。 文远候陆家家里人口简单,上有陆侯爷和陆夫人,下面只有三个孩子。 嫡出大少爷陆远之,庶出二少爷陆明之,今年十三岁,再有就是嫡出的三姑娘陆琴之,尚且才十岁。 折家肯将折霜嫁过来,也有看中陆家门风和人口简单的缘故。 陆侯爷不重色,只有一个妾室,妾室还是陆夫人的陪嫁,听话的很,陆家一门里,再没有其他府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 折霜之前也是如此想的,她想,陆家简单,陆远之也简单,她将来,想来也会简单的过完这一生。 谁知道陆远之成婚没几天,就在外面找了外室,外室还有了身孕。 她深吸一口气,喝下一杯茶,跟陆夫人道:“母亲,我最近盘账,发现杨柳街那边一家铺子的账面有几处不详,今日怕是要去一趟,我记得母亲喜欢吃那边的桂花糕,可要给您带些回来?” 陆夫人欢欢喜喜,她点头,“好啊。” 刚说完,就见二少爷和三姑娘来了,两人行了礼,三姑娘率先坐到折霜旁边的椅子上,问:“嫂嫂,我们今天还练习弓箭吗?” 陆夫人就笑着道:“今儿你要自己练习了,你嫂嫂要出门查账呢。” 三姑娘有些失落,她一直都很黏折霜,闻言叹气,“那嫂嫂可要早点回来啊。” 折霜摸了摸她的头,“好。” 二少爷陆明之平日里不太说话,性子也有些闷,不过对折霜这个自小就熟悉的阿姐,他还是乐意说几句的。 “嫂嫂出门记得带伞,今日这天,怕是要下雨。” 折霜哎了一声,“多谢你。” 然后出门,先去了铺子里。 今儿出门只带了秦妈妈一个,两人关起门来,秦妈妈又要掉眼泪水了。 她道:“杨柳街旁边就是秋安巷子,那里边的宅子可不便宜,都是一千两起卖,大少爷就给那狐狸精买在了秋安巷子。” 折霜:“他平日里的银子都是走的公账,一千两是大数,母亲定然没有给他,你说,他的银子从哪里来的?” 秦妈妈摇头,“老奴也想不出来。” 折霜站起来,打开窗户,透了一口气。 ——她其实对陆远之一点儿也不了解。 她喃喃了一句:“希望是搞错了……不然——” 不然就和离。 她毅然决然的睁开眼睛,唤掌柜的进来看了账,道:“账是对的,应是我之前看错了。” 掌柜的这才舒了一口气。刚刚少夫人进来说要再对一遍账本的时候,他魂都没了。 非是他做了假账,而是怕出差错。谁敢犯在她手里? 折霜借了查账出来的,又走完了过场,便要办正事去。她戴上了长纱帽,遮住了大半个身子,然后差人去买桂花糕,自己带着秦妈妈去秋安巷。 她坐在进秋安巷子必经的茶馆里,临窗靠着,叫了茶,一杯一杯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远之。 然后又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明显是来巷子口接他的,两人抱在了一起。 女子将陆远之的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摸了摸,像一对小夫妻般说说笑笑转身进巷子里面去了。 折霜蹭的一下站起来,手紧紧的捏在杯子,死死的盯着那两个背影,心中涌起了一股想吐的冲动。 恶心!陆远之这个贱人! 第3节 秦妈妈连忙扶着她,焦急的道:“少夫人,你脸都白了,可要紧?” 折霜闭上眼睛,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凳子上,秦妈妈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折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回家去。” 秦妈妈哎了一声,正要走,就听少夫人道:“不是回陆家,是回我南陵公府。” 她坚定的道:“回折家。” 第3章 坟头草(3) 原来是牙齿的牙,不是嫩…… 瓢泼大雨,雷声阵阵,挂着陆家族徽的马车停在了南陵公府前,门房立马举着伞去接。 点头哈腰的:“四姑奶奶,您回来了。” 折霜在家里排行老四。 她心里藏着事情,随意点了点头,然后快速踩着雨水去母亲的西吴苑。早有小丫鬟跑着去西吴苑通报了,等她到的时候,母亲就到了门口迎她,本是笑着出来的,结果一看她和秦妈妈的脸,瞬间就担忧起来。 “这是怎么了?”折夫人拉着折霜回屋子里,见她衣裳湿了,对着秦妈妈道:“你去,去阿霜屋子里将她的衣裳取一套来。” 秦妈妈走了,其他丫鬟婆子也退了下去,屋子里瞬间就只有母女两个。 折夫人这才道:“冤家,你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了?真要急死我。” 折霜抬眸,眼里泛着寒光。 “阿娘,我要跟陆远之和离。” 折夫人惊讶,“为何突然说这种话?可是远之做了什么?” 折霜这时候已经冷静了,她十分清晰的总结:“我和他成婚没几天,他就养了一个外室,如今已经怀有身孕。” 她跪在地上,“阿娘,我要和离。” 折夫人怀疑:“远之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会有这般的胆子?会不会弄错了?” 折霜摇头,“阿娘,秦妈妈亲自打听了的,我今儿过去,还亲眼看见他们……抱在了一起。” 折夫人这才勃然大怒。 但是怒到一半,却脸色突然转白。 她看向女儿,“阿霜……你一定要和离吗?” 折霜点头,“我知晓会让阿爹和阿娘难做,可是只要想到跟陆远之再躺在一张床上,便觉得恶心难忍。” 折夫人眼泪珠子便又开始掉了。 她擦擦眼泪,却道:“阿霜,母亲不瞒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阿娘都会想办法去帮你摘下来,可是如今,三皇子需要陆家的支持,你姨母近年来一直倡导贤淑,为天下女子典范,如此形势之下,未必会答应你们和离。” 折霜的姨母就是如今的皇后,膝下只有三皇子一个皇子。 姨母对她很好,她和陆远之成婚的时候,还送了玉如意做添妆,当时折霜可谓是风头无两。但是姨母这些年在皇宫里面,也并不算好过。 前有先皇后留下来的太子一系对她屡次陷害,后有苏贵妃跋扈,明目张胆的驳她旨意。 折霜想到这里,一颗心坠入了寒潭之中,冷的骨头都凉了。 她阿娘和皇后姨母的母家为京都英国公盛家,百年前,盛家也算是大家族,只是后来慢慢的没了出息子弟,成了空壳子。直到她阿娘这一代,姨母进宫从美人做起,得了皇帝的欢心,生下了三皇子,这才一步步的成了皇后。 她的母亲也嫁进了南陵公府,算是高嫁。不过娘家弟兄都不争气,一个只懂得做诗,一个去了山上庙里,说要做和尚。 舅舅们不争气,姨母为了三皇子能取代太子,直接将南陵公府做了娘家。 折霜缓缓的站起来,怔怔的看着窗外。 她和陆远之能成婚,一是两人青梅竹马,家世相当,二是彼此联姻,成为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半年前,三皇子和太子相争江南赈灾一事,她都知道朝堂快闹翻天了,最后由陆远之的父亲跟三皇子一同前去赈灾,未必不是利益达成后的结果。 如果这时候,她要跟陆远之和离…… 折霜看向阿娘,见阿娘担忧的看着她,不由得惨然一笑。 “所以阿娘,我必须要跟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吗?” 折夫人哭的泣不成声。 原先是桩顶顶好的姻缘,怎么突然间就成这般模样了? 她走过去,将人扶着到椅子边,“你先别急,万一你阿爹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好阿霜,你坐下,你脸都没有血色了,啊,别吓着阿娘。” 折霜被她按着坐下,好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进来,她阿爹折泓进来,见了里面情形,道:“怎么了?” 折夫人擦擦眼泪,将事情原委道了一遍,“老爷,你说有其他的法子和离吗?” 折泓皱眉,他比妻女又冷静许多,在问清楚陆远之只是养了一个外室之后,道:“去子去母,三尺白绫,又或者是一瓶鹤顶红,让陆远之亲自给她送过去。” 折霜却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阿爹,你的意思是不能和离,对吗?” 折泓叹气,“阿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我们能同意,皇后和三皇子也不会同意。我们自从跟陆家结亲之后,便是一条船上的了,你可以在船上杀人抛尸,却不能将这条船砍成两半。” 折泓的话一落,折霜就知道这事情,已经无力回天。 折夫人这时候也不好再说其他,只好劝道:“远之这孩秉性不坏,胆子也小,怕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去,又不好跟你说,只敢养在外面。这回严惩一次,下回他就怕了,不敢胡来。” 折霜冷哼一声,再次站起来,“阿娘,我倒是不怨恨那个妾室,她即便是出来卖的,也要买主给银子才肯脱衣裳,你们要杀她,不如就将陆远之一并杀了,那三尺白绫活该套在陆远之的脖子上。” 她心中有苦难言,却也知道家族一体,容不得她凿穿了船,让大家都沉入海底。 她深吸一口气。 “我刚回来的时候愤怒攻心,倒是没有想到家里跟宫里,如今女儿知晓了阿爹阿娘的态度,便也死心了。” 折霜努力的扯动嘴角笑了下,“阿爹放心,我不会乱来的。那妾室你们也不用管了,陆远之耳根子软,必定受不了她吹的枕头风,想着接近府里来。阿爹与其想着杀人,不如从陆家手里得点好处。” 她说完走到门边,“话已经说明白,女儿就不多留了,想来陆家还有一场戏等我回去唱呢。” 她风风火火的冷着脸走了,折夫人张开嘴巴想说句什么,又不敢,最后只得哭,“这下子,阿霜是连我们也怨上了,不肯留宿。” 折泓却道:“她不是怨我们,而是迅速从怨恨中抽身,找到了最有利的路子,要是个儿子,又是一员猛将。” 他叹息:“你也不要担心,阿霜打小就是个聪慧的孩子,她知道该怎么做。” 折霜确实知道该如何做。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雨声两眼放空,脑子里面思绪飞闪: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既然自己都愿意捂住嘴巴不出声,阿爹阿娘也不会大肆张扬,只会操作一番,私下里跟公爹谈条件。 折霜记得公爹手里有几个外放的名额,折家惦记上那名额不是一两天了,但是公爹一直没有松口…… 她闭上眼睛,又去想陆家的反应。 陆家更加不愿意张扬,虽然子嗣单薄,但是二弟弟也要开始说亲了,这事情是陆远之做错在先,他们不敢太嚣张,如果想要那个外室进府的话,必定要求到她跟前。 折霜又想到了婆母。婆母喜爱于她,但是外室如今有了身孕,婆母还会站在她这一边吗?她可一直盼着孙子。 还有二弟弟,三妹妹,公爹…… 他们的反应迅速在她的脑海里面成形,让她又忍不住恶心起来。 因为一个外室引出来的憋闷,让折霜觉得自己骨头一节节的被打掉,为了维持人形,不得不忍着剧痛,又慢慢的一节节缝起来。 如此,陆远之有外室这事情本身已经微不足道,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将陆远之阉了,然后给他纳十个八个的妾室来给自己张扬下贤惠的名声。 正想着,马车一个急停,折霜没控制住自己往前面摔了一下,皱眉道:“出了什么事情?” 秦妈妈连忙戴着斗笠下去看,然后掀开车帘子,道:“少夫人,有个男人突然闯到马车前晕倒了,幸而及时停住了马车,不然要出人命。” 折霜便打开车窗看了眼,果然有一人倒在雨水里,她正要让人送去医馆,却偶然间看见了他的脸。 雷声阵阵,雨水滴答落地,他的脸映在青石板上,也映入了她的眼里,让她即便在此时,也不得不暂时停住想其他的事情,而为他的脸夸赞一句:极美。 好看的不像是凡人。 这般的脸,不会是无名无姓的,却也不会是京都的世家子弟。 她自小就在京都长大,京都有名有姓的人她都认识。 她想着要怎么办,就听见秦妈妈看着他的脸咦了一句:“是他——” 折霜抬眸:“你认识他?” 秦妈妈哎了一声,“这样一张脸,不会错的,之前老奴去秋安巷子里面打听那狐狸精的时候,就有人拿着他的画像在那寻人。” “说是承恩候家大少爷养的……那个男人,性子烈,逃了出来。” 秦妈妈肯定道:“他如今可是名人,叫晴牙,晴天的晴,牙齿的牙。” 折霜就想到了婆母去花房摘了送去承恩候府的嫩芽。 她想:原来是牙齿的牙,不是嫩芽的芽。 第4章 坟头草(4) “夫人,我在讨好你。”…… 雨还在下,电闪雷鸣。 秦妈妈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雨水,道:“少夫人……咱们怎么办啊?” 折青却没有看秦妈妈,而是去看地上的人。 他应该是要醒了,手微微的无意识蜷缩,看的出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是下意识用了大力气在青石板上用力一抓,瞬间,指甲缝里面流出了鲜血。 这是昏迷中还不忘想要抓住点什么站起来么? 然后眸光一顿,在男人的手上停住了。 ——他刚刚动了动手指,袖子就往后面缩了去,露出了手腕。 手腕上的肤色白皙似白瓷,细腻,光滑。不过在那不远处,又纵横交错了许多的红色的疤痕。 是鞭伤。 折霜自小就跟着折泓学武,她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定然是鞭子抽打在手上造成的。 她的目光继续往上面挪,然后看见了明显是绳子绑后留下来的绑痕。这个人,定然全身都是这样的伤口。 第4节 她啧了一句——承恩候家的大儿子折霜也是见过的,彼此有些交情,不过平日里见着人模人样,倒是没想到,私下里,却是这般的人。 但一想到陆远之那贱人也是如此,也就不稀奇了。 “京都还真是……人模狗样聚集之处。” 本是轻声呢喃,谁知话音刚落,就见那人一手猛的在青石板上一抠,伴随着血水再次转浓,他抬起了脸,睁开了眸,直直的撞进了折霜的眼里。 那是一双桃花眼,眼角一滴痣,配着那张脸,可称谪仙。 但眼里却在最先的时候,泛出了狠辣的目光,像一只随时可以咬掉人脑袋的孤狼,随后却在看清折霜以及身边的人后,狠辣慢慢的退散去,缓缓的成了可怜。 他在装可怜。 会伪装啊。 他想干什么? 折霜顿了顿,下了马车,接过秦妈妈递过来的红伞,轻轻的踏过青石板上的浅水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鞋子坠着两颗珍珠,珠子是上好的蜀州珠,这样的一颗珠子,普通的人家可以不用劳作吃三年。 雨水砸在珠子上,然后溅起一小滴水,直接落到了男人的发梢间。 折霜将伞倾斜,替他遮住了头。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她轻启朱唇,问他,“救你吗?” 男人愣了愣。 然后恍然,“夫人认得我啊。” 他笑起来,眸子里的可怜没有了,仰头,一把伞让两人笼在同一世间,这时候,折霜发现他的眸色又变了。 他似乎变得柔和极了,声音不缓不慢,像是玉珠子落在了玉盘上,倒是配得上这张脸。 这张脸配着这声音,让雨水好像都滴落的慢了下来。 她看看天色,低头,问他:“那你还需要我救吗?” 男人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敢救吗?” 折霜笑了。 她伸出手,“我敢问你,便敢救你。” 男人缓缓的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了折霜的手上。 “多谢夫人。” 折霜将人带上了马车,对着秦妈妈道:“去荔枝巷子。” 荔枝巷子里面有她之前买的宅子,平日里没人去,只她偶尔歇脚时去罢了。 马车直接进了宅子里,然后下马车,进了屋子里,让秦妈妈扶着他去榻上,然后给了他瓶药,又转身出去。 秦妈妈跟在她身后念叨,“哎,可怜见的,手上没块好地方。” 她刚刚扶人的时候都看见了!手上全是伤口哟,还有几块地方皮都没了。 然后问她家少夫人,“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天就要黑了。” 之前倒是派人回文远候家说有事情要去南陵公府,不过现在也没住南陵公府,秦妈妈自然觉得是要回去的。谁料她家少夫人却站在绕着碧绿葱翠藤萝的游廊处,看着乌云密布压城的远处道:“今晚不回了。” 秦妈妈心里有些犹豫。 毕竟这屋子里还有救下来的男人在,孤男寡女在一处,到底是不合适。 不过今日少夫人实在是太憋屈了,在马车上她也想清楚了,少夫人这个神色,必定是老爷和夫人不同意和离她才愤怒而回的。 她家少夫人苦啊! 不回就不回吧,在这里冷静冷静也好。 她就哎了一声,去厨房里面煮饭了。马车车夫是她的丈夫,唤作秦向,都是折霜的陪嫁,两人膝下没有子嗣,在他们心里,折霜跟他们的孩子一样,哪里舍得她受委屈。 秦妈妈一边揉面,一边道:“哎,你说这以后怎么过啊?” 秦向是个闷闷的性子,道:“少夫人是个聪慧的人,必定比我们办法多,你别担心了。” 秦妈妈就叹气,做了一顿饭,起码叹气了几千次,这才将饭端到了少夫人和捡回来的晴牙面前。 她听见少夫人问:“你姓什么?” 男人道:“刕,三刀相叠的刕。” 折霜执筷子的手一顿,“刕?” 倒是个好姓。 她继续问:“你多大了?” 刕晴牙:“十七了。” 比折霜还大了一岁。 两人吃完饭,秦妈妈将东西收了下去,折霜站起来,理了理袖子,然后慢吞吞的开始朝着游廊走去。她走的慢,步子缓。一阵风吹来,发丝轻轻扬起,有时候好像直接绕在了藤萝处,却下一瞬间又直接垂下,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衣裳上。 她的身姿不飘逸,带着一股稳意。 刕晴牙脑子就冒出来一句话:她不像浮萍随处漂。 他迈着步子跟了上去,有时候走在了她的身侧,有时候又落后几步,然后在游廊快到尽头的时候,他问:“夫人是在想怎么处置我么?” 折霜继续慢吞吞转身,慢吞吞的走路。 “不是,我只是在消食,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 刕晴牙啊了一句。 他想: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两人继续消食。 终于又回到了游廊口,秦妈妈守在那里,手里端着一些瓜果。 “去年在院子里面随手种的,谁知长成了。” 折霜递了一块给刕晴牙,“吃吧。” 刕晴牙低头开始吃瓜。余光瞥见了这位夫人吃完一块,又拿起了一块。 低贱之人,最是懂人心思。他却猜不透这位夫人。 吃完瓜,眼见这位夫人又要开始消食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夫人打算把我怎么办呢?” 折霜摸了摸因吃的太饱而圆溜溜的肚皮,坦诚的道:“我还没想好。” 她继续开始消食了。 走完两圈,她觉得肚子已经不是那么圆溜,便又走向水榭。 刕晴牙继续跟在她身后。 然后看着她拿起一把大刀掂了掂,竟然武起了大刀。 刕晴牙看完她武大刀,问:“夫人,这也是消食?” 折霜摇头,“这是消戾气。” 刕晴牙知道今日不能问出个结果了,就去水榭里其他兵器。 这里放着许多他都没有看过的兵器,不过他出身贫家,确实没见过什么兵器。刕晴牙一样样兵器看过去,最后道:“这里的兵器,我只会使这把匕首。” 他告诉折霜,“夫人,我曾经用匕首杀过人。” 折霜嗯了一句。 “然后呢?” 刕晴牙:“夫人,我还有要杀的人,夫人若是怜悯我,可能让我杀完人之后,再要我报恩呢?” 折霜就好奇的问:“你手无寸铁,如何杀?” 她的语气里并不含讥讽,而是一种单纯的疑问,“用你的牙齿吗?” 刕晴牙闻言一怔,终于卸下了脸上那些安和。 他面无表情的问折霜,“夫人,我的牙齿不锋利,夫人可以给我一把刀吗?” 然后见这位夫人静静的站着,垂着衣袖,并不搭话。。 她好像在审视他,好像在审视他值不值得帮衬。 刕晴牙想了想,看了看自身,衣裳是这位夫人给的,头上的发带也是她给的,他的身上是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帮衬的价值了。 他就又变得柔和起来,从旁边的游廊处折了一根细细的藤萝,迅速的编织成了一个蚂蚱。 他将蚂蚱放入折霜的手里。 “夫人,我在讨好你。” 第5章 坟头草(5) 既然她不能凿穿这条船,…… 小蚂蚱被编织的很好看。 折霜将它托在手里看了看,发现这小东西还挺传神,刕晴牙用了两片叶子做它的眼睛,还在叶子中间划开了一个洞,作为眼珠子。 她将蚂蚱放在了水榭的六角菱花窗户缝里,从远处看,就好像是一只绿油油的蚂蚱被雨水逼得跳进了窗缝里面躲雨,然后便将水榭的死气沉沉一并带走了,因为这只绿油油蚂蚱的到来,水榭变得生机勃然。 折霜就道:“你倒是手巧。” 刕晴牙:“是夫人点缀的好。” 折霜笑笑,然后就不说什么了,坐到水榭的摇椅上看外面正在遭受雨水凌虐的池水。 水波散开,又聚拢。 刕晴牙却觉得她是喜欢这只绿蚂蚱的。于是就从旁边折了许多藤蔓下来,继续编织些小玩意。 第5节 他折藤蔓的时候,还特意偷偷的用余光去看这位夫人的反应,但是他发现,她一点儿余光也没有给他。 刕晴牙心里沉了沉。 毫不夸张的说,他的未来在他选择将手放在这位夫人手里的时候,就已经不由他自己掌握了。 他期待她能帮助他逃脱承恩候家的追捕,帮助他获得自由,但是同时,他也希望她能放了自己。 她会拿他怎么办呢? 他想起她当时看自己的神色。 ——是好奇。 她带着一股看稀奇珍宝的目光,盯着他的脸和手一寸寸的看过,然后觉得可以带回去看看。 至于将这珍宝占为己有还是看完了就丢,她完全没有想过。 她是个富贵人家,珍宝万千,也许他单拎出来的时候算得上好,可是放入了珍宝堆里,就算不得稀罕了。所以她看完了,又开始不在意了。 她不在意了,他反而有些着急了。 他手里的藤蔓编完了,编出了一堆好看的小玩意。 有篮子,有蚂蚱,有蜻蜓,还有一只看起来乖顺极了的猫。 姑娘家,都喜欢这些东西。这位夫人虽然已经梳上了妇人的发髻,但是年纪看起来很小,他觉得她会喜欢的。 只是她的心思好像不在他身上,而是为了别的事情苦思冥想。 他静静的坐在编织出来的绿油油小玩意中间,等着夫人再次注意到他。 终于,当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这里。 八月里,下了雨,原本闷热的天在晚间泛起了凉意。折霜被凉风吹的回神,然后就看见了一堆藤蔓做出来的小东西……以及坐在那里看着她的刕晴牙。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拿起一个小蜻蜓看了看,道:“你好像很擅长编织这些东西。” 刕晴牙:“我出身在乡野,自小就会做这些。” 她嗯了一句,“可是过两天,这些藤蔓就要死了吧?” 刕晴牙点头,“会枯萎。” 没有根的东西,被人折了去,过不了几天就要死了。 好不容易又说上话,刕晴牙抓住机会问:“夫人可是有烦心事情?” 折霜点了点头。 “我上了一条船。”,她道:“船行到了海中央,四处还有大浪,一个不小心船上的人都要死。” 于是他们都要求她不要凿穿这条船,捂着自己的嘴巴,憋着心里的气,等到船到岸再说。 可是什么时候,船才能到岸呢? 船不到岸,就要一直虚与委蛇。 她看向刕晴牙。 “我明日就走了,你呆在这里,没人敢来找你的麻烦,等我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就再来解决你的麻烦。” 三个麻烦一句话,将刕晴牙的心定下来了。 浮萍之人,到底是要找个地方苟且偷生的。 他将自己身边的绿油油全部一把捧起来,然后问:“夫人,我该将它们点缀在哪里呢?” 折霜:“都往窗缝里面放吧。” 刕晴牙就去做了。 折霜回到房间里,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她回到文远候家,就见着婆母眼睛哭的红红的,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愧疚。 “阿霜,你回来啦。”她喊了一句,然后支支吾吾的,到底没说什么,只先道:“昨天怎么想着回南陵候府去了?” 折霜不动声色,“之前铺子里的账本不是出错了么?本是去查账的,结果没查出来,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便索性回南陵公府一趟,问问我阿娘那掌柜的为人。” 都是陪嫁铺子,掌柜的也是南陵公府的人。 然后又道:“不过倒是没有在南陵公府住下,我本想着回去了,就要陪陪阿娘的,但问清楚掌柜为人后,便又觉得还是得回家来好,毕竟侯爷快回来了,他最是看重远之的读书。可是远之……哎,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好像不在读书上,无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便放心不下,觉得还是回来多看着他读书好。” 陆夫人就更加的愧疚了。 阿霜回娘家还想着远之,可是远之却做出了对不起阿霜的事情。 陆夫人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前儿个她才嘲讽了承恩候的儿子养外室,夸赞自己的儿子,结果昨晚她就被打脸了。 她想起儿子说那贱人怀了孕,就心里气的半死。 嫡子未出,怎可能让庶子出生? 可气愤劲一过,就舍不得了。那也是她的孙子,还是长孙,她心狠不下来派人将孩子打胎去掉。 一时间,竟然被儿子劝动了,想着求求阿霜,先将人接进来再说,到时候孩子出生了,狐狸精是死是活,都让阿霜处理,她绝不二话。 婆母是个简单的人,她一露出这种神色,折霜就知道陆远之昨天必定已经私下里跟婆母说了。 婆母会怎么做呢?求着她将人接进来? 她轻轻的笑了笑,将婆母扶到凳子上坐着,果然,婆母已经陷入了开口求她的纠结中,没有问她既然昨晚没有回来,那去了哪里。 折霜好整以暇的坐下,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她甚至在袖子里面勾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文远候和三皇子过两天应该就回京都了,婆母最多今日或者明日肯定会开口,不然按照文远候的性子,一定是会杀了外面那位,到时候一尸两命,婆母舍不得,陆远之也舍不得。 唯一的出路,便是求她原谅,主动将人接进来,这样才能保住那外室的命。 她想,其实自己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无论文远候怎么跟父亲用外室这事情做生意,自己愿不愿意悄无声息的将外室接进来,在外面给大家圆上名声,都很重要。 想到这里,折霜竟然觉得有些想笑。 她就慢吞吞的开始捏起一块糕点吃,糕点做的很小,每一块都只够吃一口,不会有碎屑掉下去。 现在天还早,陆远之应该去太学院了,待会晚上回家,她还要面对他的支支吾吾,想来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她想,今天晚上,她不如去荔枝巷子里面? 一有这个念头,她就轻轻的笑了笑。 这个念头足以令她愉快。 她无聊的甩了下帕子,道:“母亲,若是无事,我便回去继续看账本去了。” 然后又问,“三妹妹呢?今日可还要练弓箭?” 陆夫人脸色难看了一瞬,“三丫头病了,我让她好好休息呢。” 其实不然。 远之进来说外室怀孕的时候,三丫头正好因午间在她这里用膳,犯了秋困,睡在了里间。于是就听见了所有的话。 也怪她,当时因为听了远之的话太过于震惊,竟然忘记了三丫头还在。 于是就闹翻了天。 三丫头自小就跟在阿霜后面,一听兄长竟然瞒着嫂嫂养了外室,当即就要套马车去南陵公府。 陆夫人没办法,只好让人绑了她,好话赖话都说了,都不听,又只好给了她一碗安神汤,让她睡了过去。 那是自己肚子上掉下来的肉,陆夫人一想起三丫头手上的勒痕,就又恨上了外面那个狐狸精。 折霜看她神色,大概明白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问:“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突然病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陆夫人连忙拉住她,心力交瘁,“她睡了,只是个小发热,没事的,已经好了,只是累的慌,一直在睡呢。” 折霜再次审视婆母。三姑娘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即便是知道了事情要给她报信,也不能做出什么来吧? 她迟疑了一下,就见婆母就心一横,拉着她去库房。 折霜:“……” 这是想用金钱来讨好她?婆母着实是个实在人。 陆夫人:“阿霜,你看看,这些你喜欢不喜欢?我想着,你嫁进来半年,我都没有送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回你看中什么,尽管拿去。” 折霜静静的看着她,问:“母亲,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夫人慌张:“为何如此问?” 折霜就道:“只是觉得母亲今天有些不对劲。” 陆夫人就低头再抬头,这才道:“你别乱想……母亲是有事情跟你说……你先挑,先挑。” 折霜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在库房里面扫了一眼,然后在一个玉做的蚂蚱上面停了停。 她指着那个泛着绿的蚂蚱道:“母亲,我就要那个吧。” 陆夫人就连忙过去将小蚂蚱给了她,讨好的道:“还喜欢什么吗?” 折霜拿着那只蚂蚱,突然就想起了水榭里,刕晴牙将一只藤蔓蚂蚱给她的模样。 “夫人,我想讨好你。” 他故意柔和的放慢了调子,估计他揣测出,那是她喜欢的。 她性子烈,倔,却喜欢柔和的人。 一阵风穿堂而过,明明连她的发丝都没有扬起,但她心里却觉得有了一汪清泉流过。 然后,她的脑海里就想到了一句话。 ——既然她不能凿穿这条船,那其他人敢吗? 他们也不敢的。 无论她做什么,他们也不敢凿穿了这条船。 彼此彼此。 她手一勾,小蚂蚱进了袖子里,掩藏的严严实实。 第6节 第6章 坟头草(6) “给你耍着玩。”…… 这两天总下雨。 雨声总伴着雷鸣。 陆夫人做了亏心事,就有些怕这轰隆隆的天罚,她唉声叹气,一个劲的朝着外头看:“远之还没有回来么?” 她最看重的管事嬷嬷陆妈妈就道:“夫人,您何必烦忧,虽是大少爷有错在先,但是大少夫人自来是个好的,况且他们成婚已经有半年了,放平常人家,这时候纳妾本是常事。” 刚刚大少夫人拿着绿蚂蚱走了,自家夫人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灰溜溜的回来,看的陆妈妈心中怜惜。 “夫人,您是婆母,何必要低声下气呢?” 陆夫人却道:“纳妾是常事,养个外室也不算出格,这些我都能去跟阿霜开口,可那是妾室的问题么?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说到这里,又气愤起来,“我再是偏向远之,也能知道庶子是不能先在嫡子前出生的,咱们要是将那狐狸精一大一小接进府里来,南陵公府便能立即带人打上门来,你信不信?” 她又开始叹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霜的身份,她是南陵公唯一的女儿,自小他们家养她,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连她那些哥哥们都没有。” 在她心中,阿霜是老折家顶顶受宠的。 “再者说,她跟皇后关系亲密,跟三皇子也算是兄妹情深——所以说,要是阿霜不愿意接那狐狸精进来,那狐狸精肚子里的孩子,一准儿要被老爷给杀了。” 她想起丈夫,就觉得头更疼了,“不行,还是要趁着老爷回来之前跟阿霜说清楚。” 陆妈妈就叹气,然后情不自禁的去门口看了眼,见着院子入口那条小道没人,便也变得焦虑起来,在门口跺了跺脚,“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大少爷该回来了啊。” 陆夫人就马上想到了什么,她恼怒道:“难道又去那个狐狸精宅子了?” 她要气死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升起了去母留子的心思。 “这是个心思大的,留不得。” 这种话,陆妈妈就接不得了,好在下一瞬间,就见到有小丫鬟打着伞跑过来,她连忙借着这个机会上前,问小丫鬟,“可是大少爷回来了?” 小丫鬟点头,“是,他说先回大少夫人那里,待会就过来,让奴婢先来说一声。” 陆夫人就放心了,没一会,就见儿子穿着一套跟早上去时不同的衣裳回来,皱眉道:“怎么好生生的,还换了件衣裳。” 陆远之却道:“好在今日下雨,我还能趁机换身衣裳——阿娘,你是不知道,柳柳肚子疼,哭了我一身泪水,衣襟都湿透了,我怕阿霜察觉,就索性摔了下,全身都湿了,一回家就换了衣裳。” 他说到这里,有些惊恐,“阿娘,我回去的时候,阿霜还笑盈盈的看着我,我就知道您还没说呢!” 他其实踏进家门口的时候,就抱着被打被骂的决心进去的,结果这决心白白积攒了。 陆夫人却抓住重点,“你还有脸说!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陆远之:“阿霜向来敬重你,不会对您发脾气,可是对我,那就不一样了。” 陆夫人拍桌子,“你做下这种事情,我说不出口!阿霜今日回来还想着你读书呢,我哪里有脸!” 可是事情总是要说的啊,陆远之觉得自己今天已经鼓不起勇气再次接受阿霜的怒火了,他索性就道:“阿娘,要不,我待会去柳柳那里,您在家里跟阿霜将事情说明白,让她冷静冷静?等冷静了,我再回来。” 陆夫人:“……” 说实在话,这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她会直接一巴掌打过去。 但是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虽然觉得他说的话气人,但是想想折霜的脾气,还是忍着气道:“你这么说也对。” 她叹气道:“我养你这么大有何用呢?” 本是想等着他回来出个主意,看怎么跟阿霜说委婉些,谁知道他却一回来就说要走。 然后人就走了。 陆夫人眼看着他冒雨走出去之后,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最后连折霜也开始怨恼起来。 ——你说说,哪个儿媳妇脾气这样大的,吓的丈夫都不敢在家里停留。 但是脾气再大,也是她娘家惯出来的,两家联姻,总是要相互体谅,陆夫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自个在脑海里面灌输了一遍要和平解决问题的念头后,便才道:“去吧,咱们去阿霜那里,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是要说的。” 她站起来就走,陆妈妈连忙去举着伞。 折霜跟陆远之住的院子唤作春意斋。走进院子里,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汪池塘,里面种着睡莲,水里偶尔有鲤鱼跳起,和着雨水起,又和着雨水落,平日里陆夫人来的时候,总是看一会,给鱼儿喂些食吃,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鲤鱼跳起来烦。 “糟心的玩意!” 她骂了一句,然后见了折霜已经走到门口相迎了,又僵硬的扯动嘴角,笑了笑,过去,道:“你怎么出来了。” 折霜刚洗了头,头发是散下来的,道:“母亲来了,我自然要出来相接的。” 她让秦妈妈去倒茶,“如此大雨,母亲过来是有事情吗?” 陆夫人就更加僵硬了,她硬着头皮,“其实……是有件事情,是远之做了错事。” 折霜就配合着露出惊讶的神情,“远之做错什么了,竟然劳累阿娘过来为他说项。” 陆夫人支支吾吾:“……他做了件特别大的错事。” 折霜脸色就慢慢的缓下来,笑着道:“阿娘,瞧你说的,他是去赌了?还是去青楼了?总不能跟隔壁的承恩候家儿子一般,在外面养外室了吧?” 陆夫人憋气,低头,小声的道了一句;“是。” 那副模样,倒像是天塌下来了。 折霜就觉得婆母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良心不坏,只是人皆有所偏。 她站起来,静静的看着婆母,突然想到了自家的阿娘。 阿娘爱她吗?无疑是爱护的,只是有些时候,父母有自己的家族利益要考虑,孩子就放到了下一位。 她昨日愤怒的离开南陵公府,阿娘和阿爹并不出来追她,足以见证阿爹和阿娘觉得她懂事,可以应付。 折霜心中泛起一丝悲意。 然后又觉得自己矫情。 出身世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利益,有时候是需要还回去的。 她轻轻的叹口气,问陆夫人,“母亲,你是说,远之养外室了?” 陆夫人见她不如自己想象中暴跳如雷,反而是平静极了,可是越这样,她就越害怕。 她也站起来,走过去,拉着阿霜的手道,“非但有外室……还有了孩子,那外室怀孕两个月了。” 折霜心里毫无波澜。 她想,她要拿外室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利于自己的事情呢? 陆夫人开始流眼泪了,她将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道:“阿霜,母亲知道你生气,这事情,是远之的不对,但是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将那贱人接进来,等生了孩子,我亲自将人给卖了。” 折霜就问:“远之呢?” 陆夫人此时又有些羞愧了,她道:“远之……远之去访友了,今晚可能不回来,你放心,明天我肯定亲自让他给你赔礼!” 折霜心知肚明,这是因着怕她,躲出去了。 可是这场戏里面,她现在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她要是答应了,两家还怎么拉扯? 于是就开始让人套马车,“我要回南陵公府。” 陆夫人可不敢让她回去,如今侯爷还没有回来,她回去了,南陵公府的人上门,她怎么办? 她嘴巴笨的很,肯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陆夫人就拉着人,道:“阿霜,你别激动,可千万别回南陵公府,你回去了,惹得一群人担忧。” 折霜:“可是母亲,我好伤心啊。” 陆夫人:“母亲懂你,母亲知晓的。” 折霜:“母亲,我需要冷静冷静。” 陆夫人:“好啊,都冷静冷静。” 折霜:“可是在这里,我冷静不下来。” 陆夫人:“那你想去哪里冷静啊?” 折霜:“我去荔枝巷子那边宅子里面吧,我现在不想住在这里,母亲,我伤心。”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不回南陵公府就好,于是连忙道:“那母亲陪你去?” 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好的婆母了,竟然陪着儿媳妇外出居住。 折霜:“母亲,我想一个人静静的想想。” 陆夫人想了想,答应了,亲自送了折霜出门,“你明日早点回来啊。” 折霜嗯嗯的走了。 等人走了,她仿佛觉得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道:“阿弥陀佛,阿霜这是已经有答应的倾向了。” 陆妈妈道:“少夫人一个人在外面……可以吗?” 陆夫人就道:“她做姑娘的时候就经常在外面,没事的。” 然后就去急匆匆看三丫头去了。 那也是个孽障。 “都不省心。” 而另一边,折霜敲开了荔枝巷子的门,穿着浅蓝色的披风,风风火火的往里面走,然后将一只泛绿的蚂蚱抛给刕晴牙。 “给你耍着玩。” 第7章 坟头草(7) 投之以面具,报之以扳指…… 投之以藤萝,报之以绿瑶。 刕晴牙觉得这位夫人实在是慷慨了些。 他手里拿着绿油油的美玉蚂蚱,问:“夫人,可用了晚膳?” 折霜:“没有。” 这声没有里面的情绪,很明显是雀跃的。 第7节 刕晴牙看向折霜,“夫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折霜嗯了句,“是,是有喜事。” 刕晴牙秉着寄人篱下的自觉去附和:“是有什么喜事啊?” 折霜:“也没什么,我丈夫找了个外室,外室还怀孕了。” 刕晴牙:“……” 着实是不懂了。 不过这位夫人本身就奇怪,他便也不再问,而是回归之前的话题,“既然夫人还没有用膳,我给夫人煮点东西吧。” 刕晴牙就去厨房忙活了。 他出身乡野,长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子里,那里好像与世隔绝一般,自然也没什么可以值得煮的东西,不过简单的还是会的。 马夫秦向已经在厨房里烧火了,见了他来,喊了一声刕公子,然后就站在一边去切菜。 刕晴牙见他切的茄子,心道这个正好我会做,于是去洗锅,准备放油,将茄子放进去炒,勺子在锅里来来回回的翻炒越来越熟的茄子,熟练极了。 可秦向却看看他,再看看他,虽然觉得刕晴牙顶着一张神仙脸在炒茄子实在有些不真实,若是自己吃,便是他炒什么,自己吃什么。 但少夫人肯定不像自己这般的肤浅的只看容貌,还是注重膳食本身味道的。便还是说了出来,“刕公子,我们家少夫人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刕晴牙熟练的颠勺顿时停住,柔和的脸上出现了疑问,“茄子不就是这般做的么?” 秦向道:“这样的茄子只有平民之家才吃,我们一般都是将茄子蒸熟,然后过水,去掉茄子里面的籽——少夫人不喜欢吃这个——” 还没听完,刕晴牙便再次对那位夫人的吃食爱好惊讶起来。 一道茄子,也要如此麻烦的么? 正要问一问,就听见秦妈妈的声音从远处而来,“还没有做好吗?少夫人饿了。” 秦向就叹气的出门,对着秦妈妈道:“还没有呢,只一道茄子。” 秦妈妈:“少夫人说不拘什么,都先端过去。” 不过等她看见茄子,还是有些犹豫,“炒成这样……少夫人怎么入口?” 她就着急的骂秦向,“你还不继续做点别的,免得待会少夫人饿着。” 但她着实听少夫人的话,少夫人说不拘什么都拿过去,她就端着那盘油乎乎的茄子要走,然后想了想,道:“刕公子,你也走吧,别帮倒忙了。” 就这炒茄子的手艺,还想给他们少夫人煮饭呢。 哎——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给了这位刕公子一张好脸,却剥夺了他的手艺。 秦妈妈心里啧了一声,不过转头一看,刕晴牙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正浅笑的看着她,她就又开口道了一句:“但是也没准……我们家少夫人今日有兴致吃这道茄子呢。” 少夫人……她真的吃了。 就着刕晴牙的脸,她觉得这道菜还不错,吃完漱口,净手,然后才看向刕晴牙。 “茄子不错。” 刕晴牙就觉得这位夫人也不是那般的挑剔。 他继续讨好她:“夫人,如果你喜欢的话,明天我还可以给你做。” 折霜:“明天啊——那明天中午做吧?” 她晚上是要回去的。 这个回答让刕晴牙心又安定了些,他问:“夫人,不知道莫知晓可还在找我?” 承恩候家大少爷的名字就叫莫知晓。 折霜点头:“我让人去查了,确实还在找。” 她吃了饭,又要开始消食了。于是站起来走动,刕晴牙依旧跟过去。 “夫人不问问我跟他的事情吗?” 折霜便笑着道:“你想说吗?” 刕晴牙:“夫人查着了?” 折霜:“并不难查。” 莫知晓养了一个男人这事情,如今已经闹的沸沸扬扬。 传闻男人是他从徐州那边抢来的,所以男人才会跑。 更绝的是,莫知晓之所以从京都去徐州水乡,是去苏家迎亲的。 这事情实在是做的太过,也不知道莫家跟苏家是怎么商量的,才捂住了苏家姑娘的嘴。 不过最近莫知晓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找了。 折霜:“你安心呆着吧。” 然后她顿了顿,问:“你要杀的人是莫知晓吗?” 刕晴牙摇了摇头,轻快的道:“我报复他啦——他虽然抢了我,但是只用鞭子抽我,逼我顺从罢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鞭伤将人杀掉。” 况且,杀一个承恩候家的公子可并不容易。 刕晴牙认真的解释:“夫人,我杀人也是审时度势的。” 折霜就觉得他也挺奇怪的。 她想:可能是因为他长着一张仙人般的脸,所以说出杀人和审时度势这种话的时候,就有一种矛盾感。 不过这很成功的勾起了她问话的兴趣。 “你怎么报复他了?” 刕晴牙继续柔和着一张脸和声音道:“夫人,我跟你说过的,我会用匕首。” 折霜嗯了声,“记得,你说过。” 刕晴牙:“他刚开始绑我的时候,我就切掉他的……下面。” 折霜瞬间懂了。 她几乎是全新的目光去审视这个男人。 “他刚开始绑你……是还在徐州的时候吗?” 刕晴牙浅浅的笑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声音柔和,像是泉水溪流绕石而过。 “是啊,夫人。” 折霜:“那他是怎么放过你的呢?” 刕晴牙:“夫人,用脸。” 他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奇特的神情,期待又好像饱含着看透人世的抵触,“夫人,你救我,是因为我的脸吗?” 折霜觉得他人就越发的奇怪。 她点了点头。 “你长的很好看,很难让人拒绝。” 刕晴牙:“夫人还对我很好奇。” 他笑着道:“好奇心胜过了这张脸的容貌。”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折霜也没有继续问。 他们两个人,彼此间相互试探,却又没必要一次将所有的话说出来。 刕晴牙只在折霜不准备再继续消食的时候问了一句:“夫人说过,处理完自己的麻烦就会处理我的麻烦,夫人可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处理完自己的麻烦呢?” 折霜便认真的勾着指头算了算,“一个月吧?” 刕晴牙就舒了一口气,“比我想的可快多了。” 又道:“那夫人,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折霜还是摇头,“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刕晴牙就哦一声。 他看看天,“夫人,天快黑了。” 他没话找话,“听闻城池里面的人,会在晚间去逛夜市?” 折霜:“你没去过?” 刕晴牙道了一句:“夫人,我逃出来的时候是白日呢,还没见过晚间的街巷。” 折霜便看了他一眼,然后让秦妈妈给了刕晴牙一顶纱帽。 这种纱帽将人罩的严严实实,倒是看不出人原本的模样。 折霜让他戴上,“我领你出去逛逛吧。” 刕晴牙有些惊讶。 他问:“我可以出去吗?” 折霜:“为何不可以呢?” 她道了一句:“你要是怕被发现,还可以给自己脸上罩一块面具。” 刕晴牙:“我没有面具,夫人。” 折霜:“我到街市上给你买吧。” 于是就去街上逛了。 她自己也戴着纱帽,走在路上,道:“其实也没什么可以看的,都是买卖。” 刕晴牙摇头,“很是有趣。这里很热闹。” 有花灯,有孩童嬉戏,有人在戏台子上唱戏,有人在卖艺……他喃喃说了一句,“京都还真是……繁华至极之处啊。” 他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夫人,咱们去买面具吧。” 折霜便带他去买面具,她买了个上面画着獠牙鬼面的给他,却被他拒绝了。 第8节 “夫人,我不喜欢。” 他自己挑选了一个画着竹子的,“夫人,这样的才适合我。” 折霜觉得他对自己的评价有误,不过人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她没有拒绝,将这面青面獠牙的面具给了自己,然后掏出银子,付钱。 “走吧。” 结果一回头,就见他被旁边小摊上卖扳指的吸引住了。 这种扳指是射箭时候用到的,小摊上卖的很是简朴。 折霜问他:“你想买吗?” 刕晴牙:“不想买。” 他道:“我见夫人喜欢射箭,在想回去之后,给夫人雕刻一个好看的扳指。” 他十分懂得在拿了她的东西之后,再去回馈点什么。 投之以面具,报之以扳指。 第8章 坟头草(8) 如此,牙齿不尖锐的时候…… 两个面具被挂在了水榭的柱子下。 一个青面獠牙,一个青竹林立。 刕晴牙看着那两个面具挂在一处,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他跟折霜道:“以前我们山村里,也有这样一片竹林。” 山村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夏日里大家在那片竹林里乘凉,老人拿蒲扇,轻轻的给孩子们摇风。 那时候的日子,可真是轻快。 他见折霜又躺在摇椅上摇了,便借着月光,去池塘边的树下捡了一块树枝回来,然后走到水榭武器的陈列处,问:“夫人,可能借匕首给我一用?” 折霜闭着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好啊。” 刕晴牙便坐在地上,开始用匕首雕木头。他现在也只有一些手艺活能在这位夫人面前现眼了,于是雕刻的认真。 木头是块不怎么好的木头,刀却是锋利的。他摸着刀,爱不释手,细细的描着刀上的纹路。 这刀锋利,却也有些浮华,明明是刀,却在刀面上雕刻了一种花纹,他问折霜,“夫人,这是什么花?” 折霜:“牡丹啊。” 刕晴牙就哦了一声,“牡丹啊,我没见过。” 折霜:“下回给你带几朵来,花房里面常养着。” 她睁开眼睛,觉得刕晴牙着实是个小土狗,什么好看好玩的都没见过。 然后接过刕晴牙雕刻好递过来的木头看了看,笑起来,“啊,是竹子啊。” 她将木雕举在空中看了看,点头,“你雕刻的很好看。” 木竹林有一种气势,好像要蓄势待发,立刻变成一节节削尖了的竹节,然后朝着前面射出,狠狠的穿透空中沉寂的一切,让世间变得喧嚣起来。 她很满意这种气势。 折霜将这木雕用绳子串起来,挂在了游廊之下。 刕晴牙就发现了,这位夫人很喜欢将他送的东西都放在这水榭里。他歪着头,去打量她的神色——含笑盈盈,精神奕奕。 跟他不同,她在他面前很自在,所有的情绪都很外露,好像他不值的去提防一样。 因为这个发现,刕晴牙还特地用匕首张开嘴巴看了看。 折霜一转头就发现他这幅模样,好奇的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刕晴牙收起匕首,一本正经的道:“夫人,我在看自己的牙齿里面有没有獠牙?” 折霜被逗得笑起来。 “你这人,还挺记仇的。” 她说他的牙齿不够尖锐,给他买青面獠牙,他就记在心里了。 她就将匕首送给他了。 “如此,牙齿不尖锐的时候,就用匕首。” 刕晴牙摸了摸匕首,并不推辞,他确实需要一把锋利的匕首。半年前,他那把并不锋利的匕首,杀人也要狠狠捅才能进人胸膛里的匕首,已经被他弄丢了。 于是,为了回报折霜的大方,他又开始给她雕木头了。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的起来,给折霜开始煮吃的。 这回,他问秦向,“阿叔,夫人喜欢吃面吗?” 秦向就摇摇头。 “少夫人不喜欢吃。她喜欢吃水晶饺子,翡翠糕,珍珠团子——” 刕晴牙就又再次惊叹于这菜名。 水晶,翡翠,珍珠—— 他可不会煮。 但是秦向又说了,他慢吞吞的看一眼刕晴牙,“不过,少夫人也没说不吃面——” 那油腻腻的茄子不也吃下去了吗? 于是,折霜在起床之后,就又看见了一碗油乎乎的面。 就是刕晴牙再秀色可餐,她也有些吃不下去。 “为什么总放这么多油呢?” 刕晴牙迷茫的抬头,“夫人,多油才能好吃啊。” 秦妈妈这时候从外面跑进来,大汗淋漓,听了这话好笑,道:“刕公子,那是吃不饱的人家才说的话,我们家少夫人是什么人?她可吃不了这般油腻的。” 然后又跟折霜道:“少夫人,老奴已经回去跟夫人说了,说咱们下响午回去。” 折霜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那碗面,最终还是动了筷子。 吃吧,也不愿意再等了。 不过意外的还不错。她拿出帕子抹了抹嘴巴,道:“中午还吃茄子?” 吃吧。 寄人篱下,想要讨好人家,自然是要听人话的。他炒茄子是老手了,手起手落,勺子翻来覆去的,没几瞬就将茄子炒熟了。 他这回却懂得摆盘了。 折霜肯定他的摆盘,“很好看。” 刕晴牙被允许一起吃饭。 倒是秦妈妈很有些意见,虽然救了人回来,她自己也拒绝不了刕晴牙那张脸,但是在她心里,刕晴牙就是个低贱之人,这种人,怎么能跟主子一起吃饭呢? 他竟然也坐的安稳。 于是在少夫人去练习射箭的时候,她就在一边跟刕晴牙说话。 秦妈妈气势十足,“我们家少夫人出身高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攀附的。” 刕晴牙柔和的搭话,“是啊,看夫人吃的东西,样样都精致,不似我之前吃的。” 秦妈妈觉得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们少夫人娘家是南陵公府,南陵公府知道吗?那是真正的一脚抬四脚迈,多金贵的人。” 她其实还替少夫人这两天吃油腻茄子跟油腻面找好了缘由。 “我们家少夫人自小便是个好奇的性子,你这茄子和面她没见过,自然也是会好奇的吃一顿。” 刕晴牙却笑着道:“是啊,夫人是个顶顶好奇的性子,多谢她。” 秦妈妈:“……” 所以,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她隐隐觉得自家少夫人跟这位刕公子有些不一般,但是也不敢深想,更不敢在此时少夫人艰难的时候劝说,她只能守在少夫人的身边,跟她道:“少夫人,这里什么都缺,还是少来吧。” 折霜:“缺什么,便补什么,这里啊,可能以后常来。” 她们坐上马车回去了,刕晴牙微笑着送她出来,问她,“夫人,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呢?” 折霜:“要几天吧?事情多着呢,毕竟家里要添人了。” 她回到文远候府,陆远之已经回来了,见了她回,一张脸稍许羞愧,对着她喊,“阿霜,你回来了啊。” 折霜没理他,只按照想好的,先跟陆夫人请了安,然后问:“二弟弟跟三妹妹呢?” 陆夫人心里一转,知道这是没有撕破脸的意思,高兴的道:“你二弟弟去学堂了,三妹妹还病着。” 这回是真病了,被灌了那么一碗安神汤下去,小身板受不住,又气急攻心,伤心过度,昨晚便开始发热,今早好不容易才好转。 陆夫人一颗心难受的要命,眼泪珠子的掉个不停,拉着折霜的手道:“幸而你是个好孩子,不然阿娘怎么撑的下去呢?” 折霜就想,现在你撑的下去,待会可不一定了。 她这两天在外面,也不是白白呆着的,早就让秦向去那外室的娘家兄弟处放消息,说文远候府夫人和少夫人震怒,坚决不要她进门,商量出要去母留子。 深宅大院子里的手段,根本不是这些外面市井小民女子可想的,秦向只说了一种去母留子的手段,她那娘家兄弟就惊吓连连,着急跑回家了。 那种女子,贪图甚大,怕是不会容忍变故。陆远之耳根子软,对她软,对别人更软,她故意让秦妈妈说今下响回来说,陆远之的小厮一直往返在文远候府跟外室居住的宅子处,陆远之知道了,要赶回来见她,外室自然也知道了。 折霜一边叹气安慰陆夫人,道:“儿媳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还怀着远之的孩子,即便我再不愿意,也要为着孩子着想。” 陆夫人就哭的更加厉害了,这个儿媳妇多好啊,多知道她的心啊,她跟折霜想的一模一样,谁不是为了那个孩子呢?要是个儿子,可是陆家的长孙。 陆远之羞愧,“阿霜,你放心,我们也很快有孩子的。将来,我亲自教他们读书,写字。” 折霜依旧是没有理他。 她觉得恶心,见之欲吐。 第9节 不过谁也没觉得不对,折霜是什么人啊,她能有如今的反应,已经是宽容之至了。 陆夫人高兴极了,她想,只要今日悄无人息的将人接进来,那便一切都好了,侯爷回来不会说什么,毕竟是儿媳妇亲自答应了的,南陵公府也不会说什么,他们的女儿还在自家做儿媳妇呢,再是强势,在折霜愿意的情况下,好歹会顾及情面。 皆大欢喜。 但是,下一瞬间,却见仆从急匆匆而来,惊恐道:“夫人,大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外面跪了一个女子和丫鬟,说是……说是肚子里怀了咱们大少爷的孩子,好多人围在外面看。” 陆夫人惊的坐在凳子上,被折霜扶住之后,愤怒的转头去看陆远之,“是那个狐狸精吗?!” 陆远之也不知道啊,他懵懵的道:“我让她在家里等着的。” 陆夫人大怒:“这个贱胚子!” 重点是蠢!如此一来,不激怒了折霜? 然后去看折霜,果然见她已经冷脸,大声道:“陆远之,你们好打算,好啊,这是欺负我南陵公府无人呢!” 陆夫人知道此时真就一点也怪不得阿霜了,只能骂儿子:“你还不将人领进来!” 正要再骂,就见小厮又跑了来,一把跪下,“夫人,不好了,侯爷回来了!” 陆夫人顿时要晕过去,折霜却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真不错,前日捡了个美人,今日唱戏,等待的重要角色也上了场。 她连忙大喊,“去,去南陵公府,将我阿爹和阿娘也请了来。” 她爹和她娘,应该在家里等着呢。 第9章 坟头草(9) 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 折霜小时候就喜欢看戏。 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戏台下随着戏台上的人哭而哭,笑而笑,众生百态。 她家阿娘就好奇的问她:“你这么个急性子,怎么会喜欢看戏呢?” 折霜抱着阿娘的胳膊摇,“阿娘,她们演别人,多有趣啊。” 折夫人笑:“你还是个好奇的性子。” 好奇心害死柔弱的猫,但是好奇心的人,只要身份地位崇高,那便是坐在戏台下看戏的。 折霜此刻坐在椅子上,看着下方跪着的奸夫淫/妇,就有一瞬回到了小时候戏台下看戏的恍惚感。 陆远之:“阿霜,柳柳是太担心了,所以才过来跪着的,您不要生气。” 折霜眼里的他:“咿咿呀呀——” 她有些忍不住皱眉。 唱的好难听啊。 陆远之见她眉毛一皱,就吓的打了个寒颤,“阿霜,你别生气——” 旁边的文远候觉得大儿子废了。 他英明一世,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废物出来? 然后不等折霜开口,沉着脸,走到陆远之的身边,一巴掌就打在了陆远之的脸上。 坐在旁边一直担忧着的陆夫人惊恐的瞬间流出了眼泪水,大呼,“侯爷——” 却不敢去拦。 她旁边就坐着南陵公夫妇,两人的脸都是沉着的,陆夫人就不敢去拦着,只好恶狠狠的看下面还在哭哭啼啼的狐狸精。 柳柳被盯的背后起了冷汗,再怎么蠢,也知道自己做了件弄巧成拙的事情的,如今怕是得罪了所有人。 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陆远之身上,在文远候再次打陆远之的时候,柳柳一手护住肚子,一手去抓紧陆远之的衣裳,然后扑在陆远之的背上,要替他挨下那一巴掌。 折霜:“……” 真蠢啊。 人家文远候打儿子,也不是真心的打,是打给她和自家阿爹阿娘看的,她这样扑过去,是什么意思呢? 果然,文远候真的动了气,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柳柳踢开,然后又是一脚踩在了陆远之的腿上,踩的他哀痛起来。 “阿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阿爹,你放了我吧,阿霜,你救救我啊。” 陆夫人也哭的不行,捏着帕子去求折霜,“阿霜,好孩子,远之知道错了,你帮他求求情吧。” 满屋子都是这母子两的嚎啕声,倒是柳柳,倒在地上,受了一脚却不敢出声,只敢低声啜泣。 不过这时候陆远之自顾不暇,已经没有怜惜她的精力了,她缩了缩,缩到了一边去,不敢动,也不敢再上去扑着替打,演绎一出情深。 折霜就看向南陵公折泓。 折泓微微点头,折霜便缓缓的站起来,然后端着一张脸,双手相叠在胸前,低头弯腰,对着文远候行了一个大礼。 “父亲,咱们两家一直相知相交,所以我跟远之两人才能自小一起在一起长大,即便当初不做夫妻,想来也跟亲兄妹一般无二。” “儿媳犹记得小时候远之总是被人欺负,他又是老大,找不到兄长阿姐去帮忙,就总来找儿媳。儿媳能打的过的,便帮他了,儿媳要是打不过的,便叫了家里三个兄长去,我们一个五个人,便没人欺负了。” 这话回忆从前的美好,陆夫人便心酸的不行,哭出来的眼泪也更加的酸涩。 她喃喃的接话道:“是啊,当初多好啊,就是咱们家老二和三丫头也是阿霜带大的。” 折霜便转头看向陆夫人,“阿娘总将我看做亲生的闺女,每回我来,便总记得让从小厨房给我做栗子糕,有了好看的南海珠子,也要连夜让人给我送过去。阿娘,我是感谢你的。” 陆夫人哭的泣不成声,想起阿霜往日的好,这时候是真有些埋怨儿子了。 多好的儿媳妇啊,儿子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即便是要纳妾,从自家的丫鬟里面挑一个也就得了。 家生子听话的很,不像这个狐狸精。 她想到这里,又去瞪柳柳,“都是你!都是你勾引的远之!” 柳柳柔弱的抬头,眼眶红红的小声道了一句:“夫人——妾身不敢——” 陆夫人:“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敢怀孕,都敢跪在我家门口呢!” 折霜憋笑,就觉得陆夫人有时候还是很有些嘴舌在的,并不如她自己想的那般嘴巴笨,说不过人家。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是啊,她胆子太大了,之前我忍着,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谁知道她却觉得自己有了依仗,跪在门口,让咱们两家都成了笑话。” “我自小便是受不得气的,阿娘,她心机深,能想出这种办法,想来将来在后宅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儿媳自愧不如,这后宅还是交与她吧,儿媳这就自请下堂了。” 陆夫人大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转头就去骂柳柳,“她就算怀个金蛋,也不过是个贱妾罢了,阿霜,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那就将她和孩子一起送走,送的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能回京都。” 柳柳大惊:“陆郎,救我——” 陆远之还是怜惜她的,连忙爬过来,抱着柳柳道:“阿娘,阿娘,不可啊,柳柳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呢。” 折霜:“既然如此,那你便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过去吧。” 她冷笑道:“我折霜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简直欺人太甚!” 然后转身,砰的一声跪下,朝着南陵公夫妇道:“阿爹,阿娘,你们也瞧见了,女儿在这个家里,根本活不下去,你们允我和离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折泓终于说话了。 他看向文远候,一张脸不怒自威,道:“陆兄,咱们两家的婚事,在圣上面前也是过了路的,即便是和离,那要去圣上面前说一声,陆兄觉得呢?” 折夫人适时接话,“好啊,你们陆家如此欺负人,正室还未有孕,外面的狐狸精就有了身孕!” 折霜挺直着背,“我们成婚没几天,他就和人家滚到了一张床上,如今细细想来,说不得成婚之前他们就勾搭在了一起!就这般的欺瞒,将咱们蒙骗在鼓里,阿爹——这口气我越想越咽不下去!” 文远候的心一沉。 他看向这个不弱于男儿的儿媳,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威胁。 当初两个孩子的婚事,宫里的皇后自然也是要过问的,正好陛下在,便笑着道:“这两个孩子,自小便好,如今倒是要成婚了。” 然后又道:“我记得远之那孩子,小时候就跟在阿霜后面,整日里阿霜长阿霜短,感情好得很,不过,我以为阿霜不会选远之,毕竟她那性子,风风火火的,哪里会喜欢上温温吞吞的。” 皇后便道了一句:“陛下,你是不知道,那孩子跟阿霜说从今之后要跟阿霜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臣妾可羡慕的紧。” 于是,文远候进宫的时候,就听陛下笑着道:“你家的远之,倒是个不可多得情种,好的很。” 如今清清白白的情种一下子就要成为欺瞒众人,不顾嫡妻颜面让外室先怀孕的傻子了。 那陛下会怎么想呢? 他叹气一声,知道折霜刚开始说两家的情谊,也是不打算将事情办绝了,但是也正因为说了两家的情谊,让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要和离。 这个孩子……烈性,活的最是明白,说实话,若是说她知道远之有外室要和离,他是相信的。 还有南陵公夫妇两个,他们对折霜的喜爱,那是整个京都皆知晓的……他们可能心疼女儿,真的会去陛下奏报。 文远候心慢慢的迟疑起来。 看见他这般模样,南陵公心中有了数,胜券在握,然后去看闺女,却见她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怔怔的看着外面。 她好像失去了往日的朝气,却又多了一种奇怪的色彩。 他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便见那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游廊处有几根藤萝垂吊在空中。 脆弱,随风而动,仿佛就要被吹走了。 折泓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的愧疚。 千娇万宠将她养大,教她挺直了背脊做人,养大了,背挺直了,却告诉她需要弯腰闭眼。 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唱了场大戏,戏唱完了,如今心里在想什么呢? 第10章 坟头草(10) 但总有一天,我的根能…… 戏要唱足的。 辛辛苦苦搭了戏台子,哪里就能一出戏就完,既然开了腔,还须得引起台下人的喜怒,才算得上一台好戏。 无论文远候此时有没有上当,她都得再次在台上继续演下去。 于是,由折夫人护着,折将军拦着,折霜的丫鬟婆子们一应收拾东西,就要回南陵公府。 第10节 陆夫人哭的眼睛都肿起来了,一个劲的哀求,“何至于此啊,咱们有话好商量。” 折夫人:“你们都让人登堂入室了,还怎么好商量?!这是欺负我们家已经嫁过来了,便只能忍着?你们也太瞧不起南陵公府了。” 文远候:“折兄,不要冲动,不过是个外室,打死也不值当什么。” 柳柳惊恐:“陆郎!” 陆远之护住她:“阿爹,你说什么呢!柳柳是良家子——阿霜,阿霜,你说句话啊!阿霜,我以后肯定只有你跟柳柳,你别走,阿霜。” 折将军冷笑:“看来是打算护到底了,陆兄,告辞,咱们两家还是冷静冷静再说。” 文远候连忙拉着他道:“折兄,如今外人都看着呢,何必要闹大?彼此丢了两家的颜面,有什么事情好商量,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商议的。” 他道破:“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孩子们的事情,他们年纪小,都凭着一股冲动做事,这时候就需要我们看顾了——折兄,莫激动,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阿霜和远之自小长大,两人的情谊哪是说断就断的——宫里的娘娘要是知道了,想来也是愿意两个孩子闹了矛盾,也是要劝和的。” 他说完,意味深长的道:“哪里就需要这般的决然。” 折霜被护住在门口听着,知道这出戏唱到现在,就到了关键的时候,果然见阿爹皱起了眉头,再没有刚刚要护着她走的决然,而是迟疑起来。 文远候见状,便道:“折兄,咱们书房详谈。” 折泓就再次踌躇了下,跟着走了。 陆夫人这时候可算回神了,连忙过去将阿霜和折夫人挽着拉回来,让两人坐在椅子上,擦了擦眼泪,道:“你们渴了吧?我去让人烧点热茶进来。” 然后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陆远之和柳柳,径直出去了。她得让人把三丫头带过去,让三丫头哭一哭,没准阿霜还会看在三丫头的份上心有不舍。 堂厅里面就只剩下了折霜和折夫人,陆远之和柳柳。 陆远之心有愧疚,却又有不解。女子贤德乃是本分,帮丈夫纳妾也是分内之事,怎么就两家弄出了如此大的阵仗。 他心里很是委屈,扶着柳柳,见她手放在肚子上,神色不安,脸色苍白,额头还有冷汗冒出来,便心道一声不好,怕她肚子里的孩子遭遇不测,便连忙抬头,去求折霜:“阿霜,我去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 折霜看都没看他一眼。 折夫人心疼女儿,怒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远之,我当初将女儿嫁给你,就是瞎了眼!” 陆远之还要再说,就见他阿娘亲自端着茶水进来,惶恐道:“这是怎么了。” 折夫人拍桌子,“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还要阿霜去请大夫给这狐狸精看病呢。” 陆夫人就觉得自己真生了个傻子。 折霜站起来,道:“母亲,我先回春意斋去,待会我阿爹出来了,就让他去春意斋找我。” 陆夫人嗯嗯点头,道:“回去歇息也好。” 等到折霜和折夫人出了门,她还小心翼翼的去门口看了眼,确定人已经走出了这院子,才敢松了一口气,然后怒火冲冲的拿着鸡毛掸子就要打陆远之。 “你这个孽障,被个狐狸精迷住,你看我不打死你!” 陆远之对着自家阿娘敢说话了,“阿娘,快别打了,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不然你孙子怕是要没了。” 陆夫人赶紧呸了一句,“乱说什么。” 然后去看柳柳,厌恶的道:“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在她看来,柳柳长的简直上不了台面,不及阿霜的一根头发。 不过男人喜欢。 哪个正室都不喜欢这样的狐狸精,她呸了一句,“远之,你知道阿霜是什么人吗?” 陆远之怔怔点头。 阿霜就是阿霜啊。 陆夫人却失望的摇头,“你不知道,你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她对你好,你就忘记她身份了。” “这个狐狸精,生在市井,自然想攀龙附凤,可是阿霜本就是龙凤之姿,她自小就常进宫陪伴皇后,跟三皇子兄妹情深,跟陛下一起用过膳,当初皇后能赐予她那一副嫁妆,玉如意打头,未尝不是陛下认可之下赏赐的。” 她看着眼前拎不清的儿子道:“你知道陛下叫她什么吗?阿霜丫头。” 那是在去年除夕宫宴上,折家和陆家已经定了亲,陛下亲自将折霜叫到前面,问她:“阿霜丫头,今年可会做诗了?别总跟着你阿爹耍大刀,跟个猴儿似的,多读读书,免得明年嫁给了人,被丈夫嫌弃。” 若是别人,怕不是就要跪下谢恩,要回去多读书表示自己对陛下话的重视,可是折霜却笑着道:“陛下,读书没意思,我又不用考科举,就不去跟他们抢饭碗了。” 陛下大笑道:“你还想跟他们抢饭碗了,也不知羞——那朕问你,你也不用考武状元,做什么还每日勤拉弓射箭?” 折霜就道:“要是以后远之敢欺负我,我就揍他。” 陛下便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劲的道:“阿霜丫头啊,你这脾气哦,也只有远之肯娶你了。” 但却没说不对,倒是皇后斥责道:“这孩子,哪里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模样,以后嫁了人,可要贤良淑德,不可乱来。” 陛下就脸色淡了下来,道:“皇后,孩子还小呢,何必苛责。” 当时陆夫人和文远候就在场,回来之后,文远候就跟陆夫人道:“以后待阿霜好些,管住远之,三年之内,不准给他纳妾。” 陆夫人是个随和的人,也喜欢阿霜,更看的懂陛下对阿霜的喜爱之情,点头道:“我懂得。” 结果隔年二月里成婚,文远候一走,陆远之就养了外室。 想起这个,陆夫人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她重重的道:“远之,阿霜得陛下欢喜,得皇后娘娘爱重,她多为你说说好话,你本有大好前程。” “夫妻齐心,才能断金,远之,你糊涂啊。” 陆远之怔了一下,一时间看看怀里正揪着他衣裳哭泣的柳柳,一时间想想刚刚冷面冰霜的妻子,心里忍不住烦躁起来。 而另外一边的折霜坐在那边,折夫人却不敢开口说话。 她愧疚的道:“阿霜,你别恨阿爹阿娘。” 折霜摇头,“不恨。” 她只是觉得有些恍惚。 无论是她,还是阿爹阿娘,都觉得这出戏能骗到人,都以为南陵公府一家子人都愿意不管不顾的支持她和离。 但是只有自己和阿爹阿娘知道,从她说出和离那句话开始,阿爹和阿娘就没有答应过。 何来的不管不顾呢? 就是她自己,也是直接妥协了。 人生之事,实在是难以预料。 她笑了笑,“阿娘,若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想走,阿娘还拦吗?” 陆夫人摇头,“不拦了,阿霜,阿娘答应你,只要你下回开口,阿娘再不拦你。” 折霜就直直的看过去:“阿娘,你可要记住啊。” 折夫人抹眼泪,点头,“阿娘说话算数。” 两人便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了一会,折霜隔着窗户看见门口折泓走进了春意斋,沉着脸,不过眼眸深处却是平静的。 折霜很熟悉折泓,她知道事情定了。 “阿娘,开门吧,阿爹来了。” 折泓进来,先叹了一口气,跟折霜道:“事情算是定了,阿霜,等……完了,你再要做什么,阿爹不会说什么。” 然后顿了顿,“阿霜,你是个好孩子。” 折霜却没有兴致跟他说话了。 她坐在凳子上,笑着道:“阿爹,你也坐会吧。” 她就不说话了。 一屋子静寂起来,她想了想,问折泓,“阿爹,承恩候家的莫知晓养了个男人,你知道吗?” 折泓点头,“倒是个有本事的,逃出去了。” 他问,“怎么了?” 折霜摇头,“没,只是想,莫少夫人挺可怜的。” 折泓就以为女儿是感同身受,道:“她确实可怜,我听闻莫知晓已经……已经不能人道了,是被养在外面的男人给切了。” 他想了想,“倒是个厉害角色,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莫知晓还拦着承恩候去找,我估摸着,那男人怕是被莫知晓送出城了,再难找寻。” 折霜就笑着道:“也是。” 她浅浅的笑起来,觉得自己救了个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情。 然后又有了丝丝好奇:他说他还要去报仇,求她帮忙,那又是什么事情呢? 她让人去查,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又看着窗外的藤萝发呆了。 然后跟折泓道:“阿爹,我想搬去郊外住几天。” 折泓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了。 “我跟文远候说。” 打量着差不多时间,折家夫妻两个人出去,跟陆家夫妇点了点头,再说了一番话,然后折泓道:“陆兄,阿霜想去郊外住几天,冷静冷静,她这次受了委屈,性子又烈,呆在家里怕是更加的烦心。” 文远候觉得可以,便亲自对折霜道:“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阿霜,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出去散心便多住几天,等回来了,父亲带你和远之一起进宫中见见皇后娘娘,她也想念你们呢。” 折霜点点头,然后道:“我先去荔枝巷子里面住一晚,上次去住,落下些东西在。” 所有人都不会在这个关节口反驳她的意思,知道她不想在家里呆,于是就送了她出门。 依旧只带了秦向和秦妈妈,马车进了荔枝巷子里面的宅子,然后消失不见。 此时天色已晚,刕晴牙提了竹枝颜色的灯笼沿着游廊而来,笑着问她,“夫人,不是说要几天才来吗?” 折霜下了马车,走在前面,“天帮了我。” 她道:“你收拾收拾,明早我们去庄子上。” 刕晴牙点头,然后笑着道:“夫人,我这就算是浮萍吧,左右扎不了根。” 折霜就停下来看他,从他手里接过灯笼,平静的道:“我算是大树,却挪不了根。” 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人生罢了。 她提灯走了几步,然后转身,冲着不远处的刕晴牙道:“但总有一天,我的根能自己挪。” 彼时风起,带动她的裙角衣摆,发随风动,飞舞在夜风中,目光坚毅,脸色肃穆,竟让刕晴牙的左下角牙齿生出些细细碎碎的痒。 他伸出舌头碰了碰牙齿,看向她,道:“夫人,天应会随你所愿。” 第11节 第11章 坟头草(11) 那我便应夫人所愿吧…… 下午走的,晚间又来了。 厨房里是没有多做他们的饭,刕晴牙便不得不又去炒茄子。 秦向闷闷的看了一会,等茄子做好了,这才开口道:“刕公子,即便我们家少夫人吃了你两顿炒茄子,你也不能天天给她炒茄子吃啊。” 再是喜欢,吃多了也不喜欢了。 刕晴牙就无辜的看向他:“可是,我已经炒好了呀。” 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秦向就自责得不行。 方才光顾着看刕公子炒菜去了,没有来得及说。 他这张脸,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愿意让他不停的做下去,哪里舍得打断呢? 哎,男人也能蛊惑人心。 秦向最近学了一句典故,叫成也萧何败萧何。刕公子当初被抓是因为这张脸,如今被自家少夫人救了,大概也是因为这张脸。 这张脸能让那般聪慧冷静的少夫人救了他,如此让自己忘记提醒他别炒茄子,想来也是可以背谅解的。 这般想了一番,便觉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的洗锅,准备再做一道粉蒸肉。 折霜这回把粉蒸肉吃完了,炒茄子只动了一筷子。 刕晴牙看了眼,只好自己吃完了油腻腻的茄子。 吃完饭了,两人又开始消食。依旧是围着水榭游廊走,廊下几步一盏的翡翠灯里面搁着蜡烛,将游廊缀出星星点点的光。 刕晴牙问折霜,“夫人,你的麻烦可解决好了?” 折霜点头,“算是吧。” 刕晴牙:“夫人的麻烦解决的真快。” 折霜就笑起来,“只要自己想的清楚,又有权势在身,便什么事情都不算事了。” 刕晴牙表示受教了,他道:“那我就希望下辈子,自己能投个好胎。” 说完了,见折霜兴致还算可以,便又接着问:“夫人,你可想好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说得十分的轻松,还带着一分狡黠:“说不得我回去报仇就死了,即便夫人想要我做什么,我也做不了。” “夫人,这可是亏本的买卖。” 折霜就淡淡的道:“千金难买我高兴。” 既然她这般说了,刕晴牙就不问了,只道:“夫人,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折霜打了个哈欠,“等去了庄子上吧,我再让人送你离开,莫家的人还在找你呢,我阿爹说,承恩候要找到杀了你,可是莫知晓拦着不让,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个什么打算。” 然后笑了笑,“不过莫知晓的妻子苏氏家里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如今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来找你。” 刕晴牙也跟着她一起笑,“夫人,莫知晓还贪念着我的脸,他还想将我抓回去关着呢,可惜了,上回没来得及划破他的喉咙。” 折霜有些好奇,这个人,见她的第一眼露出过狠辣,随即装出了可怜,最后柔和的像个谪仙,不食人间烟火。 但是在她面前,却一点点的平静说出杀人之语,好像那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她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 两只眼睛眯起来,像是只发现小鱼干不对劲的高贵猫,纡尊降贵的问了一句。 “你这般的不掩饰自己,就不怕我觉得你可怕,将你绑去承恩候府跟前吗?” 刕晴牙就也好奇的看向她。 他说,“夫人,好几天了,我都是如此。” 言下之意便是说:夫人,你其实也不正常。 折霜便凝眸看他,见他也看过去,这时候才发现,他的眼睛天生带着情意。 这是一双天生的含情眼。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容,正一张一合的继续道:“夫人,你我倒是一种人。” 折霜笑了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道:“这回,我愿意听你说一说你的故事了。” 刕晴牙来了兴趣,他弯腰从游廊处端起了一盏翡翠琉璃灯,亦步亦趋的跟着折霜走。 “夫人愿意听,我便也应随夫人所愿。” 他道:“夫人应该让人去查我的身份了吧?可惜徐州到京都路途遥远,夫人此时去查,一时半会是查不到的,何况就是去了,往事种种,已经没了踪迹,一把大火,我将那个村子烧的干干净净。” 折霜神色无恙,“你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刕晴牙摇头,“夫人,有些也不是我杀的,且也没有杀尽呢,有几个还是逃出去了,但是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想着,等我自由了,我就去将他们也杀了。” 折霜:“何不交给官府呢?” 刕晴牙:“官府不能替我报仇雪恨啊。” 他笑起来,“夫人,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折霜摇头。 刕晴牙端着那盏琉璃花灯,脸上印出了恍惚的灯影,一摇一摇。 夜幕里,他温和的开口,“夫人,村里一共两族,与世隔绝,很少出山,有一天,村子里的人开始生病了。” 他定定的看着折霜,“我这张脸,生的是实在太好了,他们自小便觉得我不是人,当越来越多的人生病之后,便觉得是我带来的。” 折霜想到了什么,怜悯的看着他,“他们想要将你祭神?” 刕晴牙轻轻的摇了摇头,“夫人,你是人间富贵花,可看不见泥土里的蚯蚓是什么心思。” 他却没有心思再说下去,只将琉璃花灯又弯腰放在游廊地上,道上一句:“夫人,我是一定要去做的,还望夫人即便不需要我报恩,也不要去阻止我。” 顿了顿,补充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夫人,便是想着,夫人也应不会阻止我。” 折霜就看他,“刕晴牙,杀人需要偿命的。” 刕晴牙露出柔和却诡异的笑容:“是啊,夫人,杀人偿命,不过,是他们该偿我的命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来索我的命。” 他又恢复了松快的神色:“所以说夫人,此时不需要我报答,以后就报答不了你啦。” 折霜顿了顿,却没有说什么。 萍水相逢,救了他回来,一看他的脸,二是自己的好奇。 至于人家的过去,未来,想要做什么,都不关她的事情。 她道:“你也不用陪着我消食了,回去吧。” 刕晴牙点头,“夫人,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不消食的。我们那里,吃的都不够,大家都希望食物在肚子里多留一会。” 他想了想,然后看向挂在廊上的面具,“夫人,明天离开的时候,我可以带走你给我的匕首和青竹面具吗?” 折霜点了点头,“送给你的,就是你的。” 眼见人走,她在廊下站了一会,然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秦妈妈在给她摘掉头上的珠翠,道:“少夫人,咱们去庄子上住几天啊?” 折霜道:“半个月吧?总得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秦妈妈看着她,嘴里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一边替折霜梳头,迟疑的道:“少夫人,您要去庄子外面住,是不是想借此机会,将刕公子给送出去?” 折霜拿起梳子梳了一下头发,然后道:“是啊。” 她冲着秦妈妈一笑,“你可放心了?” 秦妈妈就尴尬的笑笑,“少夫人,您别怪老奴多想,他长成那样,老奴心里慌的很。” 不过少夫人说送走,那肯定是会送走的,她就不用担心刕公子恃美做个狐狸精了。 正好,大少爷养外室的事情闹得那样大,少夫人要出城的消息肯定传出去了,不会引起承恩候家人的注意。 且即便承恩候家怀疑人在马车上,也不敢上来搜查,谁不知道她家姑娘的性子是团芯子里包着冰的烈火,如此被家里逼着忍让,想来就等着抓住一个人发脾气呢,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去触她的霉头。 她想了想,就觉得没准少夫人在救下刕公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想送刕公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门该怎么做了。 她这般自己在脑海里想了一番,就又觉得男人太好看实在是危险,她家少夫人这般的人物,都为了刕公子花费时间布局。 便长吁短叹。 折霜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沾床便睡,然后就开始做梦。 梦里,她提着一盏菱花灯笼,然后沿着长廊不断的走。 长廊下就是池塘,她还能听见廊下水流的声音。 然后,她遇见了阿娘。 阿娘朝着她招手,却把她手里的灯笼提走了。 长廊暗了起来。 只剩下星光照亮一点夜幕。 折霜继续往前面走,水榭很快走到了尽头,空中传来了呜咽的风声,她皱眉,然后从水榭里取了一把大刀,朝着空中就是一劈。 风停声静。 折霜满意转头,却见刕晴牙戴着那鬼面獠牙的面具站在一侧,朝着她道:“夫人——我来报答你了。” 折霜问:“你怎么报答我呢?” 刕晴牙嘴巴张开,她却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折霜醒了。 她揉揉头,觉得做梦实在是费精力,让她有一种疲惫感。 她坐在马车上,刕晴牙坐在她的身侧,好奇的问:“夫人也没有睡好吗?” 第12节 折霜点头,“是啊。” 没睡好。 然后将那个鬼面獠牙的面具递给他。 “给你吧——” 刕晴牙接过面具,戴在了脸上。 笑起来,“夫人,你好像很喜欢我戴这个面具。” “那我便应夫人所愿吧。” 第12章 坟头草(12) 夫人,我要是死了,你…… 折霜算起来已经有一年没到庄子里来了。 “成婚是一件很需要花费时间去做的事情,需要绣嫁衣裳,需要去看嫁妆,虽然我阿娘大部分都准备好了,但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看过才放心,便也跟着操心。” 马车进了庄子里面,秦妈妈跟秦向一起去收拾东西了,她坐在花树下面,跟刕晴牙一起喝茶。 刕晴牙端起茶杯细细的闻了闻,又小小的啄了一口,“夫人,我不太喜欢。” 折霜喝了一口,“很好喝啊。” 刕晴牙摇头,“不甜。” 折霜恍然,“你喜欢吃甜食啊。” 刕晴牙:“夫人,糖很贵。” 他一双含情眸看过去,“夫人,可否在我走之前,给我一些糖吃呢。” 折霜便站起来,“你跟我来。” 她带着人快步走,然后在一处书房门前停下来。 然后将门打开,露出里面许许多多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放着许许多多的花瓶。 “我在这里藏了糖,你来。” 两人进门,阳光照射在屋子里面,一瞬间,门又被关上,屋子里面再没一点儿光隙。 “夫人——有点黑。” “你去将窗户打开吧。” 刕晴牙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打开,光再次回到人间,他回头,却见折霜已经钻到了那数不清的博古架之间。 她的衣裙在博古架之间若隐若现,然后从这里移到那里,头上的偏头凤金钗也在博古架格子间来来去去。 有一瞬间,他情不自禁的跟随着走,她在对面,他在这头,然后她的脸就从格子对面露了出来,正在疑惑的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刕晴牙飘忽的声音传来,“夫人,我看你在做什么。” 折霜便从博古架后走出来,站在两个博古架的中间空道上,“既然如此,你也帮着我找吧。” 她道:“我一年前,曾经在这里的花瓶里面,放过一个制枣糖的方子。” “这宅子里面有一颗枣树,每年这时候都结果子。” 她看向刕晴牙,“你做些枣糖吃啊。” 枣糖就是将枣给熬成浆,然后再制成糖,这是一般的做法,但是她记得那方子里面还添了一味东西,让枣糖更好吃了。 “我吃过一次,确实很好吃,便要了方子来。” 折霜抬头,目光在众多博古架的花瓶处探寻,“后来,我将方子放进了瓶子里,可是我忘记了,我放在了哪里。” 刕晴牙便道:“夫人,那我们一起找吧。” 折霜便将袖子绑起来,露出了洁白的胳膊和手,将手放进花瓶里面摸索。 刕晴牙问她,“夫人,你很喜欢花瓶吗?” 折霜:“以前喜欢过一段时间,我大兄便给我买了一屋子的花瓶。” 刕晴牙将这句话反复的琢磨了下,最后发出了叹息的喟叹,“夫人,您实在是得天独宠。” 这样的人,竟然跟自己有了接触。 他想,如此这般算,能让他遇见这样的夫人,他也算是得天独宠了。 他站在一边,看这位夫人。 她此时此刻,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充满了不可相近的气息,而是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趣味,将找糖方子当成了寻宝,正在努力的愉悦自己。 他喃喃的道:“夫人,你真是……会让自己活的很好。” 他是个聪慧的人。 从短短几天的相处中,他能知晓这位夫人此时此刻也应处在人生的迷茫处。 她的丈夫养了外室,她出身高贵性子又如此高傲,想来是忍不下去的。可根据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她却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他见过她在水榭里面怔怔看窗外池水的迷茫,可是她的迷茫实在是太短了,她解决这件事情的时间也很短。 她雷厉风行,带着一股随时准备决然而去的心,在慢慢的开始往前走。 即便这时候,她也不忘看看路上的风景。 他想,自己可是她路上一道特殊风景? 应该是的,他长的如此好看。 他喟叹了一声,将手反手一掏,一张方子出现在手里,“夫人,我找到了。” 折霜欢喜的过来,“就是它。” 她将方子拿出来看了看,然后道:“走吧,我带你去打枣。” 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颗枣树。 枣树一半枝丫在里面,还有一半枝丫在外面。 枣树上面已经缀了很多的枣子,折霜拿了一根竹棍,去敲上面的枣儿。 “刕晴牙,你去捡吧。” 刕晴牙便弯腰去捡,将一个个的枣子放在进自己的衣兜里,然后突然听见外面一群脚步声走来,有孩童道:“你们看,那枣子好大啊。” “那枣子是主家的,我阿娘说了,不能去打了吃。” “主家一年没来了!” “可是——” “别可是了,待会你别吃就是了。” 外面的枣子就一个个的往下掉了。 折霜笑眯眯的,将竹棍往刕晴牙手里一放,然后跑回水榭里,拿了青竹面具往外面跑。 刕晴牙看着她跑去跑回,浅笑着张开嘴无声问:夫人,你要做什么啊。 折霜伸出食指横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爬上墙,突然伸出脑袋,“小子们,你们做什么呢!” 一群小孩童们吓的抱在了一起。 折霜将面具拿下,“枣树是我栽,枣子是我的,想要枣子吃,留下买枣钱。” 小孩子们嗷嗷嗷的跑远了。 折霜坐在墙上看了眼,哈哈大笑。 刕晴牙站在树下,看着她手拿面具,放肆的笑容,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 这位夫人,实在是个妙不可言之人。 可惜了。 他没有在最好的时候遇见她。 他低头,拿着手里的竹棍慢慢的敲起了红枣。 折霜跳下来,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沉寂。 “你怎么了?” 刕晴牙就怔了怔,然后一本正经的冲着折霜道,“夫人,我见不得人呢。” 折霜笑了。 “你这人挺奇怪的。” 两人开始熬制枣糖。 秦妈妈在旁边帮忙,一边洗枣子,一边嘟囔,“做什么枣子哦,多伤手啊,少夫人要吃什么,吩咐老奴做不就得了,何必要亲手做呢?” 她说着说着看向在旁边勤勤恳恳洗枣子的刕晴牙,心中渐渐生起不满。 ——这人要是想做狐狸精,肯定不会有人拒绝! 她最自家少夫人的定力倒是有信心,可也怕啊。 金尊玉贵的少夫人都开始自己想要做枣糖了。 枣糖做出来了,刕晴牙塞了一块在嘴巴里,挺甜的。 他虔诚的将这几块糖都打包好,“夫人,我走的时候,可否将这些糖让我带走?” 折霜点了点头。 “甜吗?” “甜的。” 此时天色已黑,两人坐在枣树下面乘凉,折霜拿着一本书,刕晴牙手里依旧在不断的雕刻东西。 “我见夫人欢喜蚂蚱,想着给夫人多雕刻几个。” 他道:“毕竟,我从夫人这里得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第13节 折霜:“多谢你。” 刕晴牙拿刀的手顿了顿,然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夫人,一般人听见我要去报仇,都会说帮我,夫人为何只肯给我一把刀,而不让人让人帮我直接将人给杀了呢?” 折霜:“你需要我帮忙吗?” 刕晴牙摇了摇头,“不愿意,夫人,这事情,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插手。” 折霜:“我也觉得。” “你这人,很疯。” 她忽的睁开眼,直直的看向刕晴牙,“我阿爹说,每个人都会有别人不能理解的决定,不用去问,不用去阻止,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刕晴牙,这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刕晴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他站起来,走到折霜的身边,俯身压近折霜,“夫人,我很疯吗?” 折霜躺在摇椅上,从下往上看他,“是。” “你骨子里带着一股疯劲,刕晴牙,你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我劝你无用。” 刕晴牙笑了。 “夫人,多谢你能跟我说一句实话。” 他又直起身子,慢慢的坐回去,柔和着声音道:“夫人,我已经被逼疯了,没办法。” “我只有靠自己的本事回去杀了他们,我才能舒畅一回。” “我甚至希望他们的刀将我捅出十个八个洞,放干了我的血,才能让我对得起那些为我死去的人。” “我确实疯了。” 折霜没有说话。 院子里面安静下来。 良久,刕晴牙将一只雕刻好的蚂蚱站起来,折霜闻声望去。 他一步步的走向她,一手拿刀,一手拿出蚂蚱。 刀上有血,蚂蚱上也染了血。 “夫人,你不要嫌弃,心不静,沾了点血在眼睛上。” 折霜接过蚂蚱。 犹豫了一瞬,她站起来,取下了自己的红色发带,低头,缓缓的绑在了他受伤的手上。 “回去歇息吧。” 她说完转身,刕晴牙却喊了一句。 “夫人。” 折霜停住脚步,没有转身。 “怎么?” 刕晴牙,“——夫人,我要是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折霜顿了顿,没有回答,继续前行。 然后走了几步,却还是道了一句:“记得吧,你长的如此好看。” 第13章 坟头草(13) 此去无途,何必再送…… 折霜走了之后,刕晴牙依旧站在院子里面,久久的没有动。 他继续给折霜雕刻木雕。 一刀一刀的削着木头,神情虔诚,好像在给神明上贡品。 折霜第二天打开门,门前放着三个有趣的木雕。有展翅飞翔的小鸟,有蜻蜓,还有一只蝉。 八月里夏日末,她怔怔的将这些木雕捡起来放在了博古架上,突然觉得好像一室的光阴回到了初夏。 倒是让人心情愉悦。 于是,刕晴牙也收到了回礼。 一碟子的甜瓜。 刕晴牙看着她端着的甜瓜,觉得心里淌过了一汪清流,让他在这个闷热的夏末有了一丝的凉意。 “夫人,是专门给我的吗?”他并没有直接接过,而是眼神灼灼的看向折霜。 折霜浅浅的点了点头,将瓜果碟子放到了游廊栏杆连着的坐凳上,从袖子里面拿出帕子扇了扇风。 “昨日那几个打枣的孩子被管事的带来赔罪,我便问他们家里是否有甜食,他们就给我送了些甜瓜来。” 刕晴牙听得这话,脚步欢快的过去坐下,双手捧起一块甜瓜吃了一口,“夫人,果然很甜。” “夫人,你不吃吗?” “不想吃。” 于是一碟子的甜瓜被刕晴牙吃完了。 他舔了舔嘴角,“夫人,你对我真好。” 折霜无意识的嗯了一句,刕晴牙吃瓜的时候,她就伏在栏杆处看底下的池水。 然后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后日就有车队,是去徐州的,我都让人打点好了,你去了,随意编造个假名字,一路上不会有人为难你。” 刕晴牙怔了一瞬,最后应了一声。 “夫人——你做事,真快。” “夫人,你好像很喜欢游廊?” 坐了一会,他又问,“夫人的游廊,都很曲折。” 折霜:“游廊的妙处,便是曲折通幽,步移景异。” 刕晴牙将“曲折通幽,步移景异”八个字好好的咀嚼了一番,最后笑了。 “嗯,这很符合夫人的性子。” 她着实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性子。 她应该很喜欢做没有做过的事情。 于是为了报答她给他的甜瓜,他问夫人,“夫人有什么没有做过的事情呢?掏鸟蛋?抓蛇?” 折霜好奇的看着他,“你要带我去做这些事情?” 刕晴牙:“想来夫人没试过,应该会想试试。” 折霜真没有做过。 她想了想,道:“那你带我去叉鱼吧,我曾见过庄子的孩子在小溪里面捉过鱼。” 刕晴牙便去削木叉子了,秦妈妈听闻这事情,连忙去小溪流边将闲杂人等都赶走了。 她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刕晴牙,觉得他这人事情可真多,但是又觉得他后日就要走了,再忍耐忍耐他也没什么。 再说了,少夫人难得有兴致出门,她也舍不得阻止。 于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到了溪水处,刕晴牙先下了水,示范了一遍如何捉鱼,然后走上岸,将叉到的鱼放进鱼篓子里,问道:“夫人,你要不要试试?” 折霜点头,接过了鱼叉,然后脱了鞋袜,绑了襻膊,露出洁白的腿和胳膊,一脚迈进了小溪流里。 她一杆子下去,就将一只鱼叉住。 然后将鱼抛到岸边,继续去叉鱼。 一条条鱼被扔上了岸,今日是肯定要吃鱼肉大餐了。刕晴牙站在岸边,看着她在水里走来走去,看着她的下裙沾了水,看着她的脸神色依旧维持着淡淡的高傲。 ——可是此时此刻,刕晴牙左看右看,却觉得他从这位夫人的脸上看见了一句话:我可真厉害。 他试探性的夸了一句:“夫人,你可真厉害啊。” 果然,她立马看过来,眼神里露出了:你可真有眼光的赞许。 刕晴牙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整整两天,他们吃的都是鱼肉。 第一顿是蒸的,第二顿是煎的,第三顿是炸的小鱼干。 两天过去,厨房里面都是鱼的味道。 刕晴牙第一次感叹光阴易逝。晚间,他跟折霜道:“夫人,明早我就走了。” 折霜嗯了一声。 刕晴牙:“夫人,跟你呆在一块,很舒服。” 折霜偏头看他。 刕晴牙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块糖,“夫人,那日做的糖都被快我吃完了,你也吃一块吧。” 他伸出手,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糖块,轻轻的凑到她的嘴边。 “很甜的。” “不过糖黏糊的很,夫人就不用接过去了,免得脏了手。夫人要是不嫌弃我,就着我的手吃便好。” 折霜低头,从他手里叼走了糖块。 舌头一卷,糖块入了口,她吃着糖,评价道:“是很甜。” 然后一转头,就见他拿出一根红色发带绑在了右手上,接着拿出了一把匕首,最后再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几块糖以及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夫人,我就带这些走了。” 折霜看了看,“那只玉蚂蚱,你不要了吗?” 第14节 刕晴牙摇摇头,“夫人,我并不喜欢它。” 他问:“夫人,明儿早上,你来送我吗?” 折霜摇了摇头,“不送你了。” 此去无途,何必再送。 第二天,秦向赶着马车送刕晴牙去商队。他道:“刕公子,此一去,可还回来?” 他并不知道刕晴牙是去做什么的。 刕晴牙摇了摇头,“不回来了吧?” 秦向就跟他聊天,“刕公子,你这张脸长的好,回家还是去考取功名吧?做了官,大家便彼此有个情面,这才有不被……欺负的底气。” 他觉得这几日的相处,自己跟这位刕公子也算是熟悉了,于是就又道:“你要是不想做官,也能去从商,你卖东西,我肯定能去买。” 刕晴牙笑起来,“多谢你。” 秦向还要再说,结果转头一看,就见他的手上绑着自家少夫人的发带,心中一惊,又觉得自己多想,最后忍了忍,还是没问。 问什么呢,今日一别,怕是永生难见。 第14章 坟头草(14) 你瞧,我收拾她做什么…… 刕晴牙走了。 除了他留下来的木雕,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折霜又在庄子上呆了几天,白日里偶尔去捉鱼,却是不吃了,只让送到庄子里的其他人家家里去。 晚间有时候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只眼睛沾了血的蚂蚱把玩。 她躺在摇椅上慢慢的摇,突然觉得有一丝冷。 风凉了。 折霜站起来,喊秦妈妈,“取件披风来吧。” 秦妈妈就拿了一件浅蓝色的披风,给折霜披在身上,“少夫人,天转凉了。” 折霜嗯了一声。 她没有扎头发,长长的头发齐腰,直直的垂在身上,秦妈妈见了,掏出一根发带想给她绑上,折霜却摇了摇头。 “不用。” 然后顿了顿,又道:“以后都不要有红色的发带了。” 秦妈妈不解,“为什么?” 折霜轻不可闻的道了一句:“若他死了,就当是祭奠他吧。” 也当是纪念她在艰难迷茫之时,遇见了一个……至纯至疯之人。 她提起旁边的一盏菱角宫灯,走了几步,突然问秦妈妈,“你说,我是个冷情之人吗?” 秦妈妈立马反对,“那怎么可能哟,少夫人,您可是个有侠义之风的人。” 秦妈妈看自家少夫人,真是哪哪都好,“您看看,不说别的,单说刕晴牙,别人可不敢救他,怕得罪承恩候家,可是您就救了。” 非但救了,还送了他一把匕首。 她家少夫人的武器,能有差的?刕晴牙那把匕首拿回去可以做传家宝了呢。 折霜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秦妈妈过去伺候她洗脸,撩开纱帐,却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染血的红眼睛蚂蚱。 它被静静的握在了少夫人的手里,也盖了一半的被子,露出了自己猩红的眼睛。 秦妈妈被吓了一跳。 她在给折霜梳头的时候,就忍不住问,“少夫人,那玩意也不好看,又做的粗糙,多膈应手啊。” 折霜笑着道:“我觉着还好。” 秦妈妈却还是劝道:“您……您还是不要拿着它了……它才跟着您几日啊,此时舍弃,过几日也忘记了。” 她话里有话,担心的心思都要溢出来了。 折霜就看了她一眼,从妆奁里面拿出一个轻轻颤抖着翅膀的蝉,在脑袋上比划着试了试,然后放在秦妈妈手里。 “今日就戴这个吧。” 然后才道:“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世间之事,又有谁能说的准呢?” 她走到窗户边,将支撑窗户的棍子取下来,伸出手,将窗户关好,吱呀一声,屋子里面暗了下来。 对着合拢的窗户,折霜跟秦妈妈道:“回府吧。” 夏末的光已过,如今已经是初秋了。 …… 当折霜的马车停在文远候府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世间。 她下了马车,婆母亲自来迎,看见她就哭,拉着她的手,道:“阿霜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折霜笑了笑,依旧是之前那般的模样,对陆夫人没有半点的不耐,道:“母亲,我也想你们了。” 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一般,她问:“二弟弟可好?三妹妹呢?” 陆夫人:“哎,你三妹妹在练习弓箭,二弟弟去读书了。” 又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三丫头了,估计马上就来。” 刚说完话,就见三姑娘陆琴之飞奔着跑来,“嫂嫂——嫂嫂——你可回来了。” 折霜笑着接住她,“可有好好的练习弓箭?” 陆琴之用力点头,“我一点儿懒也没有偷,就等着嫂嫂回来检查呢。” 陆夫人便见机想说一句陆远之的好话,道:“阿霜,这几天远之——”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听女儿愤怒的打断她的话,“阿娘,你还说那没良心的做什么?!别惹嫂嫂不高兴了。” 折霜便朝着婆母笑,“她护着我呢,母亲不要生气,我带她回春意斋去考校一番,下响再去母亲那里。” 儿媳妇能跟女儿这般好,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待两人走了之后,叹气道:“你看阿霜的模样,是不是还生气呢?” 陆妈妈道:“少夫人是遇事明白的,能想明白就不会生气了。” 陆妈妈这话自有深意,陆夫人却没有听明白,只道:“不生气就好,哎,要不是出了这事情,阿霜真是没得挑。” 然后又道:“琴之跟她好,我也放心,说句实话,远之那性子和脑袋,还不如阿霜呢,再者,他自小便不强横,容易被人欺负。若是以后琴之嫁出去受了欺负,我跟侯爷又都不在了,她回娘家来诉苦,你看着吧,准是阿霜替她出头,远之……远之只会说让她看开些。” 至于老二,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如今看着好,以后可不敢保证。 陆夫人看的明白,“我现在对阿霜好些,还望她看在如今,以后多多护着我的琴之,那孩子的脾性比阿霜还大,却又不如阿霜聪慧。” 儿女都是债,陆夫人叹气,然后迟疑的道:“我刚刚有跟阿霜说柳柳的住处吗?” 陆妈妈摇头,“没有。” 陆夫人就拍了拍脑袋,道:“我忘记了,哎,琴之应该会说,也好……至少阿霜不会对着琴之发脾气。” 另一边,折霜在听闻陆远之坚持让柳柳住在春意斋里后,并没有生气。 倒是琴之恨的牙痒痒。 “嫂嫂走后,我就去了堂庭,父亲正在骂大哥,阿娘可能是想要解救大哥,就问那个狐狸精要住哪里。” “阿爹的意思是住在静朱轩那边,那个地方偏僻嘛,来咱们这里,还要过下人住的地方,羞也羞死她,我正觉得解恨,就见那狐狸精开始哭了。阿兄刚开始同意的,见那狐狸精哭,就开始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不能折腾。还说狐狸精是他的妾室,住在那边算什么?虽是家里兄弟少,但是也不方便,还是住春意斋里好。” 折霜笑了。 “是你大哥会说的话。” 陆琴之气得都要哭了,“嫂嫂,阿娘也附和呢,说是住在静朱轩确实不合适,何况……何况您都答应了,想来已经容下了那个狐狸精,不会有气的。” “阿爹就甩着袖子走了,这几日都在朝堂忙,早出晚归的,我也没瞧见。我跟二哥哥都有些生气,只有大哥,高高兴兴的带着人住呢。” 他们以前来春意斋,嫂嫂任由他们在这里玩,可是那狐狸精一来,阿娘竟然说让他们少去,说他们玩的疯,别惊扰了狐狸精肚子里的孩子。 说起这个,陆琴之就生气,她憋屈的道:“我们怎么玩了,不就是练练刀剑吗?连阿爹都说我们这样好,就阿娘,说我们玩的疯。” 完全将自家阿娘卖的干干净净。 折霜就摸摸她的头,“没白养你,知道心疼我。” 然后道:“不过,倒是不用如此的愤慨。她住哪里,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文远候甩袖而走,未免不是他觉得跟这群人说话浪费口舌。 陆琴之就高兴极了,道:“嫂嫂,你打算怎么收拾她?” 折霜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沉不住气,我收拾她做什么。” 她没有再说这件事情,而是去归置箱笼。 秦妈妈正亲自收拾衣裳和首饰,折霜虽然去了几天,但是因自小过的精致,所以东西还是不少,然后一低头,就看见了少夫人从另外一个小箱子里面拿出了木雕。 秦妈妈眼睛一跳,心道不好。 她见少夫人将木雕摆在了半拱雕花架子上,三姑娘好奇的道了一句:“嫂嫂,这雕的好有趣啊。” 很灵动。 小鸟,蜻蜓,蝉,蚂蚱…… 她好奇问:“嫂嫂,这是谁雕刻的?” 秦妈妈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听见少夫人道了一句:“在庄子上,帮了一个人走出了泥潭,他穷的很,没有钱,就雕了些木雕讨好我。” 三姑娘以为是庄子上的老农,笑起来,“嫂嫂,那你被讨好了吗?” 折霜:“嗯,心很虔诚。” 三姑娘就啄一口茶,不解道:“嫂嫂,你之前不是教我,说看得见的珠宝肯定比说出来的虔诚好,怎么变了?” 第15节 折霜将最后一个红眼睛的蚂蚱放在了架子上,转身道:“人总是会变的。” 三姑娘就不问了,因为她正感伤于“人总是会变的”这句话,在她看来,她老实本分的大哥就变了。 过了一会,她有些累了,就沉沉的在春意斋里睡了过去。 然后过了一会,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脚步声走动。 她听见了大哥的声音,还有女人哭哭啼啼。 陆琴之起身。 一帘之阁,她看见大哥和一个女人站在一处,嫂嫂坐在凳子上,正在喝茶。 大哥羞愧的看向嫂嫂,又有些期待的道:“阿霜,之前太匆忙,没有正式跟你说——这是柳柳,她,她怀了我的孩子,我都想好了,等她的孩子生出来,就放在你的名下,阿霜,你原谅我吧。” 折霜啧了一声。 她没有伤心,只是端着茶浅酌了一口,然后抬起头,道:“放在我的名下?陆远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她站起来,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我父亲是南陵公,母亲出身英国公府,我姨母是皇后,表兄是皇子——陆远之,她算个什么东西,肚子里出来的东西还想养在我的名下?” 陆远之有些恐慌。 这还是他自己出事后第一次跟阿霜说话,见她这般,有些气恼却更多的无力。结果刚想说两句好话,就听见柳柳哭了起来。 陆远之心道不好。 阿霜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了。 果然,就见阿霜眼神眯了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陆远之向前一步,“阿霜,你冷静一下——” 折霜就看他,啧了一声,“陆远之,你不要紧张,我从不打女人。何况你们之间,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伸出手,啪的一声,打在了陆远之的脸上,将人打倒在地上。 柳柳惊恐大叫,哭的更大声了,扑过去趴在陆远之的身上,“陆郎——” 折霜看了看手,慢慢的走过去,伸出脚踢了踢柳柳的脚,“让一让。” 柳柳被她所压制,情不自禁的往后面退了一步,然后就见折霜提起陆远之的头,然后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顿时,陆远之痛苦的捂住肚子。 柳柳吓的尖叫大哭。 折霜就转头,一手提着陆远之,一只手伸出食指,横在嘴巴上。 “嘘——不要哭,我最恨哭哭啼啼的人了。你今后,最好不要哭。” “不然——” 她头也不回,反手一巴掌,将陆远之脸上打了个对称,瞬间肿成了猪头。 柳柳吓得用帕子捂住嘴巴。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恐怖的地方,竟然从来攀龙附凤的心,生出了一些害怕,再也没有了任何得意。 折霜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冲着珠帘后面的陆琴之道:“你瞧,我收拾她做什么。” 要收拾,就收拾她的依靠。 没了这依靠,她算个什么东西。 第15章 坟头草(15) 连猪的物价也要哄抬…… 折霜觉得人间的事情真是说不准。 以为自己的挑了个单纯的陆远之,却最后单纯成了蠢恶。 两巴掌一拳头打过去,这蠢恶又成了单纯。 他委屈的不敢反抗,只敢道:“阿霜,你打我做什么?” 折霜啧了一声,笑着道:“打你就打你,难道还要说原因么?” 陆琴之走出来,气的要死,“大哥,你就别说话了。” 她眼神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柳柳,最后过去将陆远之扶起来,道:“如今嫂嫂还愿意打你,你就老实的吧,别惹嫂嫂生气了。” 她这般一说,陆远之倒是觉得这说得真在理啊,阿霜还愿意管自己,被打几巴掌也是应该的。毕竟他纳了柳柳嘛。 总归是他先对不起阿霜。 柳柳已经吓得不行,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遇见了一群不按常理做事的人。 ——什么时候,妻子可以因为丈夫纳了外室,就要被打的? ——什么时候,亲妹妹看见兄长被打,还说嫂嫂对的? ——什么时候,丈夫被妻子在妾室和妹妹面前打了,还这般平静? 他不觉得羞恼吗?他不该大丈夫的意气难以舒畅,气愤的要休妻吗? 为什么她看不懂这一家子人了。 她揪着帕子,一瞬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折霜实在处理问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她看也不看柳柳,只道:“我们的事情,宫里肯定是知道了,姑母肯定等着我递牌子进去,说不得还会遇见陛下,你蠢,就不要一同去了,免得说出什么惹人生气的话。” 陆远之点了点头,然后就要走,却听折霜道:“一个时辰之内,让她搬去静朱轩,轻些搬,别扰了我睡午觉。” 陆远之刚被打,一点儿的反抗之心也提不起来,点点头,拉着柳柳走了。 回到屋子里面,柳柳这才回过神来,她恐惧的抱着陆远之,“陆郎,妾身好怕。” 陆远之安慰她,“你别怕,阿霜不打女人。” 柳柳:“……”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嗯,好像确实安心一些了。 但下一瞬,又听陆远之道:“但是……阿霜也不是绝对不打女人,那一年,宁康郡主惹了她,她就差点揍人了,多亏我劝住,不然怕是两家要闹起来。” 他想到这里,又道:“你可千万别哭了,她真是厌恶哭哭啼啼的人,不论男女。” 陆远之这般说完,就又去检查自己的伤口,嘶了一声,道:“这副模样,看来是去不得学院了,得去告假几天。”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有小丫鬟在收拾细软,然后过来说:“大少爷,柳姨娘,东西都收拾好了。” 柳柳这才又有了悲伤的意头,她掏出帕子擦眼泪,“陆郎,你行行好吧,我虽然不知道静朱轩在哪里,也知道那里偏僻的很,我倒是不要紧,还喜欢寂静的地方,可是我们的孩子若是磕了碰了,那还要得?陆郎,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孩子份上,好歹让我将孩子生下来再说。” 陆远之摇头,“不成,阿霜正在气头上,你要是不搬,挨打的还是我。” 他都有些不高兴了,“本是好生生的,也怪你自己,跑过来跪着,这才惹出来大祸,你消停些吧。” 柳柳这回是真哭了,却不敢再说,捂着脸跟着伺候她的丫头走。倒是陆远之,觉得自己被打成这样,不宜出门,免得传出去成个笑话,呆在屋子里,怅然道:“你自己去吧,我脸消肿了,就去看你。” 柳柳:“……” 她哭得梨花带雨,“陆郎,你可一定要早点来。” 陆远之点头,“去吧,去吧。” 他估摸着,怎么着两三日也能出门了,“三日后,我就去看你。” 柳柳走了,一路走一路哭,动静也不少,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陆夫人立马就得到消息了。 她正在捡佛豆,得知柳柳被赶出春意斋后,叹气道:“阿霜的脾气到底是大。” 她又有些不高兴了。 柳柳虽然不好,可是她肚子里孩子是无辜的。 刚想要说几句,就见陆妈妈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大少爷——怕是被少夫人打了。” 陆夫人惊讶,然后心疼,“她也太过于厉害了,怎么就敢打远之!” 她越想越气,站起来就走,进了春意斋,直奔折霜那里去。却被个小丫鬟拦住,小声的道:“夫人,大少爷看见您了,让奴婢过来叫您过去。” 陆夫人心想,看看儿子也不错,她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口,于是绕道,一进去,看见陆远之肿起来的猪头脸,就哭了起来,大声的道了一句,“我的儿啦——” 陆远之叹气,“阿娘,你别哭了,我没事。” 陆夫人:“都这般了,还没事呢!” 陆远之:“阿娘,痛过一阵,也就没什么了。” 陆远之是真恨了,“这个恶妇!我真是白疼她了!我这就去找她说说理!” 陆远之也不拦,只道:“阿娘,算了吧,小时候阿霜替我出头打别人,也是这样揍的人,那时候你还觉得出气呢。” 陆夫人:“……” 这倒是也没错。 可是这拳头落到自家儿子的身上,真是说不出的疼。 于是心里,埋怨折霜埋怨的不行,问道:“她人呢?” 陆远之:“陪着琴之睡呢,哦,对了,阿娘——阿霜刚刚还给宫里递了牌子,说是要进宫见皇后,说不得还会遇见陛下,就不让我一起去了。” 陆夫人就被带的偏了思绪,道:“确实,你啊,胆儿小,皇后面前还好,万一在陛下面前说错了话,那便不好了。” 于是再去折霜那边的时候,竟也不敢说点怨恨之语,而是还要哄着,生怕她在陛下面前说点陆远之的坏话。 折霜笑吟吟的点头,“母亲,我知道如何说。” 陆夫人放心了,“哎,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陆夫人就这般怒气冲冲的来,然后平心静气的走了。 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陆琴之,道:“别总在这里打扰你嫂嫂。” 然后朝着陆远之使眼色,希望小两口和归于好。 等人走了,陆远之犹豫的过去站在门口,道:“阿霜,晚间吃什么啊?” 第16节 折霜没理他,在想明日进宫该如何进行奏对。 陆远之就站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退。 他有时候想,阿霜这般的人物,嫁给了自己,是自己祖上积德,可也有时候在想,或许他本就不该娶阿霜,这般厉害的人物,压得他不敢动弹。 不仅他不敢,就是家里的人也不敢,要是两人之前没有成婚呢?他心里想到这个可能,就有了一丝委屈。 折霜没有管他,如今对他,她只觉得眼不见为净。正要让他滚一滚,就见秦妈妈带着焦虑的神色过来了,折霜心中一动,让秦妈妈进来。 秦妈妈进去,小声跟折霜道:“少夫人,秦雨回来了。” 秦雨是秦妈妈的侄儿,也是折霜的心腹之一,之前去查刕晴牙身世的。 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折霜站起来,道:“让他去后院。” 她就要走,陆远之见了,又委屈了,如今真是什么事情都比他重要,他憋屈的道了一句:“阿霜,在没娶你之前,我也是别人抢破头想要的夫婿。” 他的身份,他的学识,都让他成为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折霜就厌恶的转过头,看着他的猪头脸,讥讽道:“所以说,我最烦京都这股不好的风气,连猪的物价也要哄抬。” 第16章 坟头草(16) 她曾在刕晴牙的眼里也…… 折霜去后院见了秦雨。 秦雨今年三十岁了,也是她从折家带过来的人,秦妈妈和秦向的侄儿,生死契都在她的手上,十分衷心聪慧,折霜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做。 这次本是得了吩咐要去徐州查查刕晴牙的事情,来回最快应该要一月多,谁知道半月就回了家。 折霜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秦雨点头,道:“少夫人,是出了事情,奴才走到桑籍口,正巧遇见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奴才认得,正是承恩候家的管事……因是承恩候家的人,又是从徐州方向回的,奴才便心中留意,跟他们住在了一个客栈里面。】 折霜思忖:“我记得桑籍口是往江南去的一个渡口?” 秦雨点头,“少夫人记得不错,确实是,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大概都是承恩候家的,其中,还有两个看起来就瑟瑟缩缩的人,手脚被绑了起来,对外说是买来的奴才,对他们非打即骂。”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道:“奴才本是想留个人做那里跟着,自己继续南渡,谁知道却在晚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便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路回来。” 折霜:“你说。” 秦雨:“少夫人……您知道刕公子的身世吗?” 折霜走了几步,再坐下,点头又摇头,“大概知道点。” 但是又不知道。 他不愿意说,她就没有再问过。 秦雨就迟疑的道:“奴才也不知道太多,不过我听那些人晚间谈话的时候说,刕公子应当是跟那两个被他们绑住的奴才有生死大仇,只要逃出去,肯定会去□□,所以他们要将两个奴才绑回京都。”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做出任何的遮掩,明显是在等刕公子自己上钩,奴才想了想,便跟着他们一路回来,要是碰上刕公子了,说不定还能帮一把,可是却没有遇见。” 他也纠结的很,“奴才带的人继续往徐州去了,少夫人,要不,奴才还是也还是去徐州一趟吧?” 折霜却眉头蹙了蹙,摇头,只道:“承恩候家的人将那两个奴才放在哪里了?” 秦雨:“就在京都外面的庄子里,离少夫人枣儿庄的庄子不远。” 折霜听完,转身要去做什么,又停下,转身道:“那你带着人去枣儿庄守着,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她轻声笑起来,“那是个疯子,他一定会被诱去的,若是他去了,你们也不要阻止他,只在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便是。” 这就是要插手了。 秦雨琢磨了下刕晴牙在少夫人心里的重要性,然后再次迟疑的道:“少夫人,如果我们不阻止他,那他一旦进了承恩候家的庄子里面,怕是我们也难以帮上,刕公子的性命堪忧。” 折霜摇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宿命。” 秦雨不懂了,但是他十分衷心,听话的点头,“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他走了,折霜有些怔怔,回到屋子里面,从拱月架子上将沾血的木雕拿下,看向它猩红的眼睛,神色莫名。 半夜,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刕晴牙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倒在血泊之中,笑着道:“夫人,救救我——” 梦醒,天光已经大明,折霜换好衣裳,去陆夫人那边晨昏定省。文远候也在,见了她来,道:“今日是要去宫里?” 折霜点头,“最近盘账,忙的很,很久没有去姨母那里了,如今松闲下来,便去看看她。” 话里一句也没有带陆远之纳妾的事情。 文远候很欣慰,他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且折霜的价值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皇后和三皇子不倒,她就不会倒。 陆夫人依旧是期期艾艾的表示请折霜在皇后面前多说说好话,然后伸长了脖子看,“远之怎么还没有来?” 折霜笑着道:“他脸肿着,不宜出门。” 陆夫人就去看丈夫,就见丈夫一脸平静,好像儿子被打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只跟折霜道:“我还要去上朝,就不等你们了,你们慢慢吃。” 折霜起身,“是。” 陆夫人见丈夫走了,有些抱怨的道:“他昨晚宿在宝姨娘的屋子里面,大早上过来,肯定是过来问你进宫的事情。” 折霜:“……” 她进宫去了。 刚到宫门口,就有皇后贴身的宫嬷嬷在那里等她,笑着道:“皇后娘娘想您的紧,一直念叨着您呢。” 折霜笑吟吟的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细细长长的盒子,将她放进宫嬷嬷的手里,道:“刘嬷嬷,我也想娘娘,只是最近盘账,忙的很,便没有进宫。这是我前几日去庄子里找到的,当时便觉着要送与你瞧瞧,你肯定高兴。” 刘嬷嬷打开盒子,一看就乐了,“怎么是玉荣根,这东西难找,我却爱吃。” 折霜笑着道:“知道你好这口,便赶忙给你送进来了。” 刘嬷嬷就觉得折霜会做人。可这般八面玲珑之人,却如今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得意了。 她就道了句真心话,“娘娘得知你去了庄子上后,当场就哭了。” 皇后娘娘能走到今日,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折霜受了什么委屈。不过刘嬷嬷敢跟折霜说这话,未免没有皇后的意思在里面。 折霜揶揄道:“那我得快点见见姨母,看看她落泪的模样。” 刘嬷嬷就笑起来。 有这份豁达和心性,将来日子就过的不会坏。 领着人进了皇后的长乐宫,却没有直接见到皇后,小宫女过来道:“姚贵妃来了,正在跟娘娘说话,陆少夫人,娘娘说您来了,就去隔间吃点东西等等她。” 折霜点头,“好啊。” 刘嬷嬷有其他事情要去做,不能陪在这里,大殿里面便只剩下她跟秦妈妈两个人,另几个小宫女伺候着。 桌子上摆着些果子和糕点,都是折霜喜欢吃的,可见是皇后早早让人准备在这里。折霜捏起一块紫米糕,正要吃,就听有腰佩的撞击声传来,她抬头,见刘嬷嬷带着一个人进来,折霜仔细看了看,便见来人是承恩候大少爷莫知晓的夫人苏氏。 她站起来,唤了一声:“莫少夫人。” 苏弯弯轻轻的朝着她笑了笑,道:“陆少夫人,好巧。” 她坐下,解释道:“我本是进宫来见姑母,姑母便带我来拜见皇后娘娘。” 苏家确实有一个并不受宠的苏美人在宫里,不过折霜记得,苏美人跟皇后没有什么交情。 今日的人还真是扎堆来了。 折霜便跟苏少夫人闲聊。 她们两个人聊天,势必要绕开丈夫。毕竟,京都这一月的八卦就是她们两家提供的。 苏弯弯轻轻的咬一口紫米糕,笑着对折霜道:“陆少夫人,我是江南人,来京都也没有什么朋友,过几日就是九月赏菊,听闻姚贵妃娘娘想热闹热闹,特地求了陛下办赏菊筵,陛下同意了。” 她道:“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好不好?你带着我认认人,免得我一个人孤单。” 折霜就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两个人境遇相同,想要绑一根绳子上?又或者仅仅是想通过她认识一些人?但是她们两个在一起,势必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她们说折霜都能想的到。 折霜这个人挺怕麻烦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想沾上苏弯弯这个人。 承恩候家跟陆家以及折家并不算得好,她拒绝道:“怕是到时候我忙的很,没有空闲。” 苏弯弯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折霜会这般直接的拒绝。 她也不恼,只道:“那我就去找别的姐姐帮我介绍介绍,陆少夫人,今儿是我唐突了。” 折霜便又给她递了块紫米糕。 苏弯弯拿着,道:“多谢你的好意。” 倒是十分诚恳。 折霜就觉得,若是闺阁之时遇见苏弯弯,两人必定是能成为朋友的。 过了一会,刘嬷嬷带着两人进内殿里面去,苏弯弯跟皇后说了几句问安的话,便识趣的走了。 皇后见她出了殿门,这才拉着折霜道:“好生奇怪,她来这里做什么?” 折霜笑着道:“估摸着冲我来的,想要我领着她在赏菊筵上认认人。” 这话一出,皇后就立马想到了苏弯弯跟折霜的境况,气道:“她那是觉得你跟她一般,便想跟你亲近亲近?” 折霜从旁边的盘子里面拿过一个果子,小小的咬了一口,转头道:“她也没想错。” 她叹气,“如今在大家眼里,我跟她一般模样。” 皇后便心疼道:“阿霜,你有本宫,你放心,陆家那一家子人,绝对不敢欺负你。” 折霜觉得说这些无趣,只道:“姨母,我进宫来,是让你放心,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看的开。” 她又转其他的话题,“姚贵妃娘娘刚刚过来也是说赏菊筵的事情?她好生生的,办什么赏菊筵?” 皇后就轻蔑的道:“她那哪里是办赏菊筵,她那是想送自己的侄女进宫呢,单把侄女送进来惹人口舌,不如请了大家一起,遮遮颜面。这事情其他人还不知道,你回去也别说,只当不知道。” 第17节 折霜:“……” 她明白了。 姚贵妃多年无子,姚家便想要再送一个进宫。 皇后,“姚贵妃肯定会给你们家下帖子,你到时候跟你婆婆进宫就行。” 折霜点头,“是。” 说了一会话,她起身告辞了,只是在回府的路上,她又见到了那位莫少夫人,两人对视一眼,莫少夫人柔柔对她一笑,那眼神竟让折霜觉得有些熟悉。 她坐在马车上想了很久,然后在马车停下时,突然想起来了。 她曾在刕晴牙的眼里也看见过那种眼神。 疯。 第17章 坟头草(17) 阿娘,女儿尽孝了,您…… 九月九日重阳节。 那天,天很闷。 折霜早上起床,看了看太阳,就觉得不欢喜。 “也太烈了些。” 秦妈妈让小丫鬟给她轻轻的摇扇,自己替她梳妆,道:“姚贵妃的赏菊筵,偏偏定在今日,陛下可真是宠爱于她。” 折霜伸出手,扶了扶头上的云鬓,然后抹了胭脂水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点头,这才道:“管她做什么,她历来嚣张,整日里巴结太子,可太子那么个模样……没巴结几日,就传出了她和太子的谣言,这不,又惹了陛下生气,姚家这才想着再送个姑娘进去。” 她对姚家很是瞧不上,可她也怜惜那个要被送进去的姑娘。 都是身不由己罢了,不然谁想嫁给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人。 折霜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正要出门,就见隔着溪水桥外,有人在春意斋门口说话。她将窗户推开,靠在窗户边看了眼,是陆远之和柳柳。 折霜蹙眉,她修长的手指弯了弯,然后取了一方丝帕出门。 秦妈妈跟她的几个大丫鬟们也明显看见了,神色都沉着,跟在折霜后面,像极了要去打仗的。 她们本就是自小跟着折霜长大,性子也像了她几分,烈的很,其中最烈的云剑最是厌恶柳柳,见了她就没有好脸色,如此见她在门外跟陆远之纠缠,气的脸色通红,小声的跟秦妈妈道:“待会大少夫人走了,我让她瞧瞧厉害吧?” 秦妈妈就瞪她,“少夫人没有吩咐,你可不准乱来。” 她是将这几个丫头当女儿看的,将人拉到后面,“你闭好嘴吧!别给少夫人惹麻烦,平日里就算了,如今她怀着一个,万一不好了,少夫人要被冤枉上。” 云剑只好憋屈的咽下了这口气。 她为了折霜憋气,但是折霜……她觉得自己用不上憋气啊。 走到门边,见了陆远之和柳柳,深觉晦气,大早上的不让人清净。 “我记得让人吩咐过,柳姨娘平日里在静朱轩里面养胎就好,最好不要出来,尤其是不要来春意斋附近。” 这话是对着伺候柳姨娘的丫鬟说的。 那小丫鬟是陆家的家生子,是陆夫人亲自挑选过去伺候柳柳的,通去的还有一个嬷嬷,懂得一些接生的技巧以及养胎的经验,可谓是将柳柳身边配全了人。 小丫鬟吓的脸色一白,嬷嬷平日在柳柳面前威风,此刻也不敢说话,俱都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柳柳暗恨,这几日她对着两个人温柔的很,还用银子去收买她们,看着是跟自己一条心了,谁知道一点儿用也不顶,还得自己来。 她这回不敢哭了,只敢小声的讨好,“姐姐——是妾身想着来给您请安。” 陆远之站在旁边,看看折霜,再看看柳柳,然后低头。 他也不敢向着谁,只好看大地。 折霜叹气。 她看看日头,还有点时间可以耽误。 于是亲自教导柳柳做人。 她拉过柳柳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狠狠的一扭,柳柳发出了惨绝的叫声。 折霜啧了一声:“这回只管叫痛,不叫姐姐了?” 她顺手又将柳柳的下巴给卸掉了。 咔嚓一声,利落干净,然后用帕子擦擦手,丢给小丫鬟,这才对傻愣愣的陆远之道:“去叫个大夫来看看吧,要是再有下一回,我就要她的命。” 轻轻浅浅的语气,没吓住陆远之,倒是将柳柳吓的脸色更加惨白,又被卸了下巴,话都说不出,只惊恐的摇着后退,因手腕被折了,一只手曲折不能动,一只手直觉的捂住肚子,外人看来,应觉惨绝人寰。 折霜就看了看她,最后轻蔑的笑起来,“没有下次。你要知道,在实力面前,你的心机,什么都不是。我要你三更死,你留不到五更。” 然后转身离去,华服云鬟,身后跟着一个嬷嬷,八个丫鬟, 嚣张至极。 出了春意斋,待到门口时,陆夫人已经带着三姑娘陆琴之在那里了。 见了她来,陆琴之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嫂嫂,你怎么这般慢?” 折霜笑吟吟的替她擦擦汗,余光看见陆夫人神色一紧,心中明白柳柳去她那里,陆夫人应当是知道。 便开口道:“没什么,早上柳姨娘去我那里,我打了她一顿,又吓唬了她几句,耽误了点时间。” 陆夫人心中一梗:“你打她了?” 她想开口斥责,又不敢,只好憋屈的道:“她还怀着孩子呢,你怎可打她?” 折霜:“母亲放心,儿媳没有打她的肚子,不会有事情的。” 她笑着道:“我分的清呢,母亲的孙子,定会好好的生下来。” 陆夫人僵硬的扯动了一下嘴角,又觉得马上要进宫了,不要争执,便黑了脸,坐上马车,不理折霜。 倒是琴之很解气,“嫂嫂,你打的太好了,我就见不得她那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总揣着点小心思,还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折霜:“以后你嫁人,夫婿姨娘等要是让你受气,你只管打回去,嫂嫂帮你做主。” 陆琴之高兴极了,“好啊!” 陆夫人难过的心便好了一些。 也是,要是有人敢这般欺负她的琴之,她也愿意让琴之打回去。她干巴巴的道:“琴之啊,可要听你嫂嫂的话。” 折霜就觉得陆夫人真是个妙人。 进了宫,估摸着陆夫人也想明白了,见了认识的人,就夸折霜,贤良淑德,然后就有意拉踩一下隔壁的承恩候府。 折霜听的不甚高兴,跟各位夫人说了几句,便去一边吃东西。 然后一转头,就见苏弯弯正在跟姚姑娘说话。 折霜一愣。 别人不知道,但是折霜知道今日这位姚姑娘的事情,不仅她知道,有消息的人家应该也不少,苏弯弯跟姚姑娘一起,两人之前还素不相识,不免要被人注意注意。 折霜见她温和的坐在一边朝着众人笑,道:“我跟姚家妹妹前两日上香认识的,便过来跟她说几句话。” 姚姑娘是个羞涩的姑娘,闻言点头。 夫人们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话来,承恩候家其实在朝中关系不少,只不过承恩候夫人素来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欺负人家是江南来的,京都熟悉人不多,什么都不教,也不牵着介绍人,若是有人多跟苏弯弯多说几句,便还会不高兴。 久而久之,苏弯弯便不常出门,京都相熟的人不多。 今日却一反常态,开始主动跟人搭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特别是一些良善的夫人,一直都觉得承恩候家过分了,便善意的跟她说话,还说要下帖子约她日后做诗社。 苏弯弯都答应了。 然后抬起头,正好看见折霜看过来的目光,轻轻的朝她笑了笑,点头示意,头上的偏头凤缀穗在头上也跟着摇了摇。 那柔和的目光和笑容,让折霜的心沉了沉。 她端起一杯酒,冲着苏弯弯举了举,一口而下。 苏弯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可能是觉得她前几日不可近人,今日却突然主动举杯。 她便也举了举杯,然后浅浅的啄了一口。 她是江南人,在家里的时候,不曾饮酒,自小就乖顺,生的白白弱弱,她阿娘曾经总担忧着她嫁人后受欺负。 她阿娘说,她这种性子,得低嫁,还得近嫁,不然夫婿门第高了,嫁的远了,他们鞭长莫及。谁知道,最后家族竟然能跟承恩候家扯上关系,还将她嫁了过来。 家里的姐妹都羡慕她,都觉得她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可这却是噩梦的初始。 她将一杯酒也学着折霜的样子倒进去,然后摸了摸头上的偏头凤发钗,手一抖,桌子上的碟子摔在了衣裳上。 旁边的承恩候夫人厌恶的道:“还不快去换,待会圣上来了,还要怪罪,丢人现眼的东西。” 苏弯弯点头,唯唯诺诺的站起来,走之前,她转头,看了看眉眼间尽是自在的折霜。 折霜感及目光,也看过去,又得了她一个笑意点头。 然后便见她跟着小宫女往廊下退去,折霜眼尖,在她隐于廊下阴处之前,看见了她嘴吧轻轻的呢喃了一句什么。 她蹙眉,将杯子里的果子酒斟在酒杯里,一杯一杯的下肚。 然后手顿了顿,猛然抬头。 苏弯弯呢喃的那一句话嘴型最终在折霜的脑海里成形。 她说——阿娘,女儿尽孝了,您别怨我。 第18章 坟头草(18) 夫人若是能护我这一回…… 折霜站了起来。 她对陆夫人道:“我想去后阁那里透透气,坐坐,这天也太闷了,花香味熏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夫人以及附近的几位夫人就都笑了起来。 “阿霜嫁人了还是老样子,依旧是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第18节 折霜是她们看着长大的,性子虽是好强了些,但是为人端正,待人宽厚,聪□□敏,是这些夫人心中的好儿媳,自然也知道点她的小喜好。 “要是将这赏菊筵换成刀剑赏谈大会,我看她也不透气了,准要冲在第一个,教我们弯弓射箭。” 说话的是威远候家的夫人,最是爽朗不过,折霜便朝着她笑盈盈的道:“那我便走了,待会回来,再跟各位伯母们喝几杯。” 后阁是这座宫殿的后面,里面有几间屋子,是专门给贵人们休息的。苏弯弯衣裳污了,便是来这里换。 折霜来这里参加过很多次宫宴,她知道,这里有一个枯井。 枯井里面,最好藏人了。 如果是她,她想要杀人,就会将人藏在里面。 而这么长时间,想做的事情,应该要做完了。 想到苏弯弯跟刕晴牙一般的眼神,折霜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他们两个骨子里带出来的疯,足以立马化成利刃。 都是不要命的。 她走到后阁,停住脚步,“屋子里面闷的很,我们去后院透透气吧?” 秦妈妈哎了一声。 折霜去了后院,见几个小丫头在那里玩,见了她来,连忙过来见礼,没有一丝的不对劲。她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莫不是想错了,正要转身,眼神一顿,在前面的花丛里面看见了一串金色的流苏穗子。 是苏弯弯头上偏头凤的金丝穗。 她眼神一顿,然后手缓缓的抬起,摸了摸自己的头上,手一弯,将一粒珠子取下,不动声色的放进袖子里,皱眉道:“我的珠子好像丢了。” 秦妈妈一看,果然少了一粒。便请小宫女一起找,“准是丢在路上了。” 丢了,自然是去折霜走来的道路上面找,自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没有去过的前面花丛。 折霜走到花丛旁边,一脚踩住金穗子,然后弯腰蹲下去,将金丝穗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她捧着腹部,“秦妈妈,快来扶一下扶我,头晕了。” 秦妈妈就连忙过去,着急的道:“少夫人,我扶你到屋子里面去吧。” 一后殿的小宫女被叫到后阁屋子去帮忙了。 苏弯弯捏着帕子等在那里,听见这一屋子的动静,道:“那边怎么了?” 她的贴身丫鬟桃令因为刚刚的事情,还处于惊吓之中,闻言道:“少夫人,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苏弯弯笑了笑,“别怕,他穿着太监服,又是个真太监,脸也被划破了,就算被找到了,一时半会,是认不出来的。” 她笑起来很温婉,握住桃令的手道:“放心,就算被发现了,你也是无辜的。” 桃令却摇头,“不,少夫人,如果被发现了,你就说是奴婢。” 她家少夫人之所以会下定决心杀那个畜生,也是因着自己,那个畜生,他没了子孙根,折磨人的法子却厉害的很,少夫人被他折磨的不行,他却将魔掌伸向了自己。 想到那晚的遭遇,桃令忍不住颤抖。 她坚定的道:“少夫人,你不要怕,奴婢不会让你出事的。” 苏弯弯一愣,笑起来,“傻子。” 人间艰难,这一刻,她们只有牵着手前行,才能走出一条生路出来。若是生路被截,那她也……绝不苟活。 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左不过是赌一把,若是不行,八百里黄泉,我也能走。” 苏弯弯毅然站起来,收拾好心情,准备出门了,出门之前,她习惯性的抚了抚自己的金丝穗。 然后手一颤抖,“桃令,你看看,我的金丝穗是不是少了一条?” 桃令看了看,果然,少了一条。 苏弯弯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桃令脸色一白,“会不会掉在枯井那边了?” 同一时间,折霜总算有时间想这件事情的起末了。 今日进宫赴赏菊筵的都是妇人和姑娘,陛下这么多年也没有过重阳的习惯,今年照旧并没有宣外臣进宫。那莫知晓怎么进来呢? 她躺在那里,脸色渐渐的苍白,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莫知晓……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男人。 他半年前就被刕晴牙给切了。 那他可以怎么进宫呢? 伪装成太监? 未尝是没有可能的。本朝太监出宫门采办后回宫,都要经过检查,其中一项就是检查□□。这种东西最好检查,也最难有误。 莫知晓只要买通一个太监,就能带他进宫。 假设他真骗得检查的人进了宫,那他为什么进宫? 折霜双眼一睁,转身,对准了东宫的方向。 那里,是太子住的地方。 太子昏庸,好色,曾经还贪过兵营里的军饷,可陛下因为喜爱先皇后,一直对太子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找了个替死鬼出来,将一切都抹平了。 这样一个储君,在朝中并不得人心,也渐渐的失势,他自己也不争气,这几年来,一直都声色犬马,私下里破罐子破摔,只不过在陛下面前还装着纯良。 折霜知道太子男女不忌,尤其好收集美人,这消息,想来也不是她一个人知道。 如果有人告诉莫知晓,当初是太子救走了刕晴牙呢? 从刕晴牙笑着说他切了莫知晓,莫知晓却还是藏着他的时候,折霜就能想象的出莫知晓有多疯狂。 他会去东宫里面亲自探查吗? 他能进来,他怎么出去呢? 他短时间出不去的。 采办的太监一个月才出一趟宫,除非是倒泔水等太监,可是那样太过于冒险……那他还可以怎么出去呢? 今日是赏菊筵。 折霜慢慢的整理思绪——赏菊筵,他会不会让苏弯弯带他出去呢? 怎么带…… 装成女人吗? 折霜摸着袖子里面的金丝穗,跟秦妈妈道:“我之前看见莫少夫人也来了后阁,之前她来跟我说话,我没有理她,如今想来她也不容易,我们去一趟吧,跟她道个歉。” 秦妈妈有些不乐意,“少夫人,您正病着呢。” 折霜站起来,笑着道:“习武之人,没那么娇贵,如今我好多了。” 她快走几步,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苏弯弯匆忙出门,她叫住她,“莫少夫人。” 苏弯弯僵硬的转身,“陆少夫人。” 折霜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上回没有跟你好好说话,我还想今日要跟你好好说说,来,屋子里面去,这天闷热的很。” 苏弯弯抬头,扯着嘴角笑,“陆少夫人——” 她正要开口拒绝,就感觉到手里多了样东西。 她顿时脸色煞白,缓缓抬头,声音越来越寒,“陆少夫人——” 折霜拉着她的手,“我没有恶意。” 苏弯弯深吸一口气,“我信,我跟夫人回房。” 两人将屋子门关起来,让秦妈妈跟桃令守在外面,苏弯弯这才道:“陆少夫人,你想做什么?” 折霜站起来,从她手里将金丝穗拿起来,然后伸出食指跟拇指,生生的将金丝穗的头捏出了一个细细的小弯钩。 然后倾身,一手扶住苏弯弯的头,一手将它挂在了她头上的偏头凤上。 挂好,她直起身子,“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这样做,肯定会查出来的。” 她幽幽道:“我从小就在这个皇宫里面来来去去,我最是知道这里面的手段以及阴暗处还躲藏着什么。” “你很聪明,但你不熟悉皇宫,也不知道有时候再是厉害的手段,也抵不过实权。” 她笑着道:“但碰巧,莫少夫人,我能帮你。” 苏弯弯低头,双手紧紧的捏住帕子,“你想要我做什么?” 折霜摇摇头,“不用做什么,只是钦佩你罢了。” 苏弯弯愕然,“钦佩我?” 她嘴角缓缓的勾起,“那你知道,外人说是我什么吗?” 自从她嫁给莫知晓,自从闹出了莫知晓养了个男人的事情,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别人说嘴的对象。 那些话,她至今想起来都是寒到骨子里。 折霜就好奇的看着她。 “我不是很懂——既然你连人都敢杀了,又为什么要在意一些臭鱼烂虾说什么呢?” 她眉眼间尽是恣意,“你即便再不好,也不是他们能说的。” 苏弯弯就看向折霜,良久,轻轻的道了一句:“夫人——夫人若是能护我这一回,以后,我还夫人一条命。” “夫人想要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第19章 坟头草(19) 苏弯弯笑起来,露出…… 苏弯弯坐在那里,小声的道:“夫人说我聪慧,想来是觉得我将人杀在了皇宫里面吧?” 折霜点头:“是。” 将人杀在其他的地方,都有可能被发现,只要被发现,无论这尸体是什么样子的,便是一桩命案。但是人死在皇宫里面,只要将脸毁了,又是真太监,便这桩案子,就被认定为一个小太监的死。 皇宫里面,每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折霜知道的就有不少,通常都将尸体丢到乱葬岗里面,被野狗分尸。 第19节 苏弯弯就笑起来,“多谢夫人的认可,如此看来,我想的实在不错。” “且我敢这么做,还有一个筹码,那便是……他是个真太监。” 她抬头,激动的道:“他半年前去徐州娶我的时候,就已经将那个男人带回来了。” “但那个男人应该也烈性,一刀下去,将他变成了太监,又反抗的厉害,所以每回他在那头得不到宣泄,便回来折磨我。可怜我,可怜我刚开始一味顺从,夫人,我太蠢了。” 她咬牙切齿的道:“夫人,我早该杀了他的。” 折霜静静的看着她,带着怜惜,“对,你早该杀他了。” 苏弯弯被人认同,情绪渐渐地稳定下来,怔怔道:“我其实早有杀了他的想法,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我甚至有一回想将他约到山顶上去,要是能一把就将他推下悬崖,那该多好啊,但是不行,我找不到那样的机会。” 她道:“我当时还不想跟他一起去死,夫人,我觉得不值当,于是一次次的找机会。” “就是今天,我也觉得不是好机会,但我忍不了了,他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趁我不在,将我的丫鬟给糟蹋了。夫人,我恨他!” 她深吸一口气,“后来,我偶然间得知,他养在外面那个男人不见了,就在京都城里面被救,承恩候拷问他,他说是自己送走了,让承恩候别管,可是我却知道,他还一直在找,小心翼翼的找,他疯了。” “夫人,你知道吗?一个疯子,是最好利用的。” 她看向折霜,“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该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杀了他呢?” 苏弯弯神色焕然,言语缓慢下来,“夫人,你不知道,我当时就很肯定,莫知晓为了个男人疯了,为了那个男人,他什么都肯做,那我不妨利用利用。”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道:“我就让人告诉他,人是被东宫救走了,不然,为什么他找了这么久找不到人?” “他信了。找了人,换了小太监的衣裳进宫,却肯定是出不去的,他只能来找我。当时小宫女们都被桃令引去前面了,我只要给他喝的水里面下药,将他引到井边,便是有机会的。” 苏弯弯从头上取下自己的偏头凤,然后当着折霜的面,将那钗头凤的尾端轻轻碰了碰,便如同碰上机关一样,出来了一根长长细细的金柱子。 “我自小就爱研究这些,自己做了不少,如今,就是用这个将他的脸划烂了,将他的心脏刺穿了一个洞,可见,人有时候,确实得要点本事。” 她将那只钗头凤金柱子撇了下来,“夫人,这个,烦劳夫人帮我丢掉。” 然后眼神亮晶晶的,“夫人,我本来打算只要被发现了,便也用它自尽,谁知道却碰上了你,夫人,你心善,是个大善人。” 折霜却觉得她也疯了。 “这桩桩件件,只要其中有一项不如你所愿,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你也太……疯了。” 苏弯弯却看着折霜,“夫人,从你愿意帮我善尾时,便也疯了。夫人,你说不得我。” 折霜怔了怔,却摇头,“于我而言,这算不得什么,所以我愿意帮你。” 苏弯弯还要再说些什么,折霜却将食指竖在嘴前,“嘘——时间不多了,现在,你只需要将这件事情忘记,然后去赴宴。” 苏弯弯站起来,最后一次问她:“夫人,你能确保尸体不会被发现么?” 折霜:“你放心。” 她送苏弯弯出门,“我说过了,这事情不用你付出什么,便也不会让你付出什么,你只管去。” 她笑着道:“我虽然也收不了尾,但我能让人替我收尾。” 苏弯弯:“皇后娘娘么?” 折霜点头,“在这后宫里面,找只手遮天的人替你做主,便是最方便的。” 她站起来,“来,你该走了,再不走,就该有人怀疑了。” 她说话掷地有声,且从容不迫,好像帮她善尾一具随时可能暴露的尸体,只不过是踢开一只蟑螂的尸体一般。 苏弯弯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安定。 她道:“夫人,多谢你。” 若是别人帮她,她可能会犹豫,防范,但是陆少夫人说的话,她信。 她又看向她的眉头,依旧是那般的肆意。 苏弯弯想,许是折霜是她想活成的模样,所以她很相信她。 她最后一次问折霜,“夫人,你为什么帮我?” 折霜笑起来,“你不是说了么?我这个人,也有一股疯劲,想帮便帮了,你值得我帮。” 在这种情况下,苏弯弯能举起屠刀,已经很罕见了。她道:“便当我有侠义之风吧。” 苏弯弯走了,折霜继续躺在屋子里面,之前秦妈妈让小宫女去叫的太医也来了,连同皇后一块着急的站在了屋子里。 折霜就笑了,她猜到皇后姨母会来。 她拉过姨母,亲昵的倒在她的肩膀上,道:“姨母,你怎么亲自来了?” 皇后摸摸她的额头,“你自小就不常病,我怎可不亲自来?” 见她不曾发热,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阿霜,你怕是这几日上火,天又热,便热着了。” 太医检查了她的身体,也道:“确实如同皇后娘娘所说,陆少夫人应该是天太过于闷热,又动了气,所以有此症状。” 太医开了药方,便出门去,折霜便小声的凑过去跟皇后道:“姨母,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皇后笑着道:“还有你做不成的事情?” 她也是疼这个外甥女的,最近着实委屈了她,便道:“说吧,什么事情,姨母能帮的,肯定帮你。” 折霜便附在她耳边,“姨母,后院枯井里面,有一具小太监的尸体,你帮我善尾吧。” 皇后吓了一跳。 不过到底是久居深宫,她毫不犹豫的点头,“你也太胆大了些,在皇宫里面就杀人。” 然后想了想,“不对,不是你杀的?” 若是阿霜想杀个人,直接跟她说便是,哪里用得上自己动手。 而且,阿霜心胸阔达,不会贸然跟个小太监到杀人的地步。 “不是简单的太监吧?” 折霜便简单的说了几句,让皇后的眸光越来越冷,最后道:“她未免也太冒险了些,今日若不是遇见了你,怕是这条命就要没了。” 皇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一直看承恩候家不顺眼,杀了便杀了,那种人,杀了也没什么。” 她站起来,“今日姚贵妃送妹子进宫,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待会晚间,我便让人将尸体处理了,你放心,这里不会是凶杀之地。” 皇后从小就是个厉害的性子,道:“正好,莫知晓为了个男人总不回家,四处寻人,几天不着家正常的,等她回去,怕是骨头都没被狗吃完了。” 折霜就放心了,她朝着皇后道:“姨母,多谢你。” 皇后摸摸她的头,“你委屈自己成全我,好孩子,我也感激你。” 这个孩子最是像她,她自是多心疼些的。 折霜却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笑着道:“姨母,你疼我,我知晓的。” …… 另外一边,苏弯弯回到赏花宴上,承恩候夫人皱眉,“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弯弯小声的解释,“本是要走的,谁知道文远候家的陆少夫人被人扶了进去,说是病了,我便过去看了看她。” 她又朝着身边的众位夫人道:“我不爱出来走动,与这位陆少夫人之前并无交集,前几日在皇后娘娘处见了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今日交谈了一番,深觉她是个好性子的人,便多说了几句。” 前几日折霜进宫的事情,在场的夫人们都知晓,那就是进去跟皇后诉委屈的,哪里有心思交谈,今日怕是已经心情好多了,这才有了闲情雅致跟苏弯弯说话。 承恩候夫人心中就有些不高兴,不过在这皇宫里面,她还不敢说折霜的不是,只敢朝着陆夫人那边笑着道:“你们瞧她,怕是还不知道陆少夫人病了,依旧跟威远候夫人说话呢。” 这么一句话,众夫人都不知道接什么,人家陆少夫人早就遣了小宫女来说头晕想要歇息会,她也不去过问,反而跟威远候家的夫人说话,这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其实也知道。 威远候家的三少爷跟文远候家的三姑娘年岁相仿,过几年,就可以商定姻亲了,自然文远候夫人跟威远候夫人有话说。 苏弯弯便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见文远候夫人在那里谈笑风生,便神情不定了一瞬,然后慢慢的收回目光,又专注起眼前的茶起来。 没一会,折霜便跟着皇后出现在赏菊筵上,两人目光相对,折霜冲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苏弯弯笑起来,露出了两个小梨涡。 第20章 坟头草(20) 刕晴牙,你别死了吧…… 九月九日,正午。 一个戴着纱帽的男子出现在京都城郊外。 一阵风吹起,吹开了他的纱帽,有孩童好奇的看过去,结果只见那纱帽里面的人脸上竟然还戴着一张鬼面獠牙面具。 孩童立马吓的哭起来。 男子想了想,便从兜里掏出一颗枣糖出来,置于手掌中。男童以为那是给他的,一边哭一边又贪念那糖,小脸蛋皱皱巴巴,最终还是朝着男子走了几步。 小胖手朝着男子手里的糖拿去,谁知道男子却小气的很,手一紧,糖被握在了手心,他又拿出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匕首,将一大块枣糖削下了比指甲盖更加小的小糖片,将这薄薄小小的枣糖递给孩童。 孩童露出了嫌弃的目光,男子就绝情的转身,将指甲盖大的糖珍惜的放进嘴巴里含着,加快脚步离去了。 孩童:“哇哇哇——” 他的阿娘闻声赶过来,问他:“你哭什么啊?” 孩童手指着男子离开的方向,大声哭道:“鬼,糖!” 这两个字足以让他阿娘害怕起来,连忙抱着孩子回家,“不怕啊,不怕啊。” 刚走不远的刕晴牙听见这哭嚷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拿出一块糖含在嘴巴里,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温和的道了一句:“如今真是要去做鬼了。” 他笑盈盈的又拿出一块糖,正要吃,却见只剩下了两块。 刕晴牙就有些舍不得吃了。 一路上,他就靠着这些糖活命,吃的多,吃的快,不知不觉就只剩下两块。 他十分不甘愿的又将糖塞回袖子里面,手腕抬起,便见他宽大的袖子里面藏着的手腕上,还藏着一块红色的发带。 他慢吞吞的又将红发带重新取下来,再次绑好,将手腕勒出了一条红红的印子,勒的肉痛了,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绑了红发带,他便朝着前路继续缓慢行走。 这条去京都郊外庄子上的路,他其实已经走过两次了。 一次是他跟着那位夫人去枣庄,一次是他跟着秦向出来,这是第三次,只剩下了自己,怕是走不了第四遍了。 第20节 刕晴牙心情颇好的一边走,一边在路上摘起花束来。 他曾经在村子里面的时候,也喜欢采些野花回去摆在窗户边的陶罐子里面。 他的弟弟妹妹们就会围过来,帮着他将之前的干花给丢到灶里面去烧了,然后给新花浇水。 “阿兄,下次采点红色的花回来吧?我喜欢看。” 小弟抱着一堆花生,冲着他道:“我最近可喜欢红色。” 其他三个弟弟妹妹便一起去跟小弟摘花生,小妹已经到了爱干净的年纪了,还要去拿一扎已经洗干净了花生杆放在腿上当做一块布,然后再将都是泥土的花生放在干净的花生杆上。 边摘花生边冲着刕晴牙道:“阿兄,今晚我们就煮点花生吃吧?你帮我们跟阿娘说说。” 话音刚落,他们的娘救回来了,笑着道:“小滑头,又要你阿兄给你背锅。” 他们的娘是一位很慈和的妇人,知道孩子们想吃花生,便去煮。煮好了,便让刕晴牙送去给附近的领居们,他们通常回回赠一点东西。 隔壁的婶子会做野菜糍粑,通常他去了,便会获得一篮子的野菜糍粑。跟他们家对门住的是春香阿婆家,她最会煮茶叶蛋了,村子后山有她种的茶树,她儿子年轻的时候打猎死了,是族人们养活她,她就时不时做些茶叶蛋送大家。 刕晴牙送花生过去,春香阿婆便会笑着给他塞六个茶叶蛋。 “拿回去,跟你阿娘和几个小崽子一起吃。” 这般的日子,他们过了好几年,后来,就变了。 天旱了,没有花生了,没有粮食了,村子里的人开始生病了,尤其是孩子,他们短短一个月内,就死去了很多人。 在某一天,刕晴牙的名字出现在村民们的口中。 “他长的就邪性,老族长不是说他小时候就不是人吗?” “是啊,你们难道没见过他小时候那么副残忍的模样?别人家的孩子摘了花回家插在陶罐里,只有他,见着花,便撕的粉碎。” “对啊,他还将蚂蚱开膛破肚,剖开后看那些蚂蚱残肢的模样,我都害怕。” “他好像很喜欢血腥的东西?” “小鸟,蜻蜓,蝉,哪个不是在他手里丧过命?长成那样,又是这样的性子,说不得真是邪鬼。” “是啊,老族长在他生出来的时候,不是就预言过了吗?” “他真的太残忍了。” “残忍是其一,你们难道没发现,他故意掩藏自己的性子吗?” “是啊,他如今还摘花回去插在陶罐里。” “一个鬼,装着变成一个人,他还留在村子里面,迟早会害死大家的。” “你的意思是赶走了他?” “可是他们那一族的人不会答应的吧?” “老族长马上就要退位了,趁着老族长在的时候,将他赶走吧,不然就麻烦了。” 但是老族长不同意只是赶走他。 “他身上带着邪性,天生为鬼,住在咱们村子里面,已经让咱们村子里生病了,要是去了别处,还让别处生病怎么办?那就造孽了。” “那怎么办呢?” 老族长一锤定音,“请大祭司来吧,看看神明有什么指示。” 于是大祭司就让人将刕晴牙绑到了柱子上。 “唯有接受天雷,才能劈散他身上的邪气。” “他生来就是鬼,变不了人的。” “只有让天神降罪于他,村子里的人才能治好。” 明明是最愚蠢的语言,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却信了。 但是总有人不信,他们敢绑,便有人敢放。 一触即发,刕晴牙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让那么多的生命死在他们的斧头之下。 阿娘和弟弟妹妹们最先被杀,那些人就像是疯了一般,只要有人敢反抗,便有人敢杀。 然后,因天灾没粮又重病而死气沉沉的庄子里面,开始了一场屠杀。 隔壁的婶子和春香阿婆死在刕晴牙的身边,两人的眼睛都没有合上。有一瞬间,刕晴牙觉得自己真是邪气附了身,除了孩子,他挣脱绳子后,没有放过任何人。 可是,还是让族长和大祭司逃走了。 他追了很久,却失去了两人的踪影,刕晴牙看看前路,再看看后面的村子,选择停住了脚步。 一捧一捧黄土,他葬了好多人。 他替他们合上了眼睛,没有立上墓碑,只是轻轻的对着黄土坟墓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毅然决然的转头,用一把大火,将村子烧了个精光。 只是,那一把火,却引来了莫知晓,他新的苦难又来了。 …… 刕晴牙弯身,采了一把野花,看见了那位夫人的庄子。在那里,他曾经渡过几天短暂的好日子。 那是苦难日子里面没有的欢乐,那位夫人,真是个大善人,救了他的命,还给他好吃的。 他将那一块糖又小心翼翼的切了半块下来,然后含进嘴巴里,朝着另外一个庄子的方向走去。 …… 九月九日下午,一场赏菊筵终于在皇上皇后到了之后,再由姚姑娘起身跳了一曲菊漫舞,然后被姚贵妃举荐给陛下,陛下含笑答应。 “佳人甚好,就封为五品美人吧。” 然后皇帝便没有再看向姚贵妃和姚美人,反而看向折霜,“阿霜丫头今日倒是笑意盈盈的,朕还以为你今日进宫,会像死了丈夫一般哭丧着脸。” 众人脸色皆有些不知道如何摆了,陆夫人尤其难堪。 然后就听折霜道:“陛下,臣妇虽然性子烈,但是也不至于杀了远之,只揍了他一顿罢了。如今,他脸上还没消肿,告假好几天呢。” 皇帝果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啊,可怎么办哦。” 折霜:“还能怎么办,只有关门教夫了。” 皇帝便指着她道:“你啊你,你的性子是最像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可惜了,你姨母和阿娘以及你那两个舅舅,都没有继承他们的性子。” 折霜的祖父祖母是一对神仙眷侣,两人都是武将,当年一起跟着为陛下打江山,然后双双病逝,皇帝当年还年轻,亲自扶棺哭灵,声称折老将军一句亚父。 他敢喊,折家的人却不敢提,只不过后面皇帝确实对英国公府的两个舅舅颇为关照。 折霜就笑着揶揄道:“陛下,臣妇还是逊色了些,不然剁下他的手脚,今日,我家婆母便要向陛下检举臣妇了。” 陆夫人僵硬的道:“哪至于此,不会的,不会的。” 皇帝笑的更加大声,其他人便也跟着笑,威远候夫人看着折霜,道:“你这丫头啊,嘴巴惯是厉害的。” 于是这一茬就过去了。赏菊筵后,已经是下午了,众人都开始出宫,折霜去看皇后,只见她点了点头,折霜便笑着颔首,道:“姨母,那我便走了,外面有我,您别担心。” 她靠在马车上,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谁知出宫没多久,半路上就碰上了秦雨,折霜撩开马车帘子,看见他,心里有了数,“是庄子上的数目出错了?” 秦雨点头,“有掌柜的贪污了三千两银子。” 陆夫人跟陆琴之也听见了,闻言皱眉,“这些奴才,也太过于胆大了。” 折霜就跟两人道:“马上就天黑了,我便直接出城去,母亲,三妹,你们自行回去,等我处理完事情,便回家。” 陆夫人想劝她明天去,但是想想她的性子,便无奈道:“行吧。” 陆琴之还想跟着去,陆夫人却不让,“我跟威远候夫人约好了,明日带着你去她家赏花呢。” 陆琴之不明所以,“又赏花啊?” 她撇撇嘴巴,“行吧。”,又冲着折霜道:“嫂嫂,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银子不多,您别气坏了身子。” 折霜便点了点头,让秦向驾驶者马车快速的出门去了。 一路到了庄子上,折霜下了马车,快速的跟着秦雨走想小溪旁。 秦雨一边走一边道:“他杀了人后,自己也被捅了几刀,最后一步步爬到了这条小溪旁,属下不明所以,所以遣散了人去看着附近,随他爬了来。” 折霜神色莫名,看看远处的小溪,喃喃了一声,“他估计是想抓点鱼吃,他抓鱼厉害。” 然后快步走过去,就见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身边放着一面鬼面獠牙面具,嘴角流着鲜血,正噙着一丝笑,靠在小溪旁的竹林下,看着小溪流水,在夜幕中流淌而过。 听见有脚步声,刕晴牙转过头,见了那一席华服的夫人,柔和的笑起来。 他用匕首划在地上,然后艰难的坐正了些,嘴巴里的糖包着血,被他一直紧紧的含着,咬着牙龈,颤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块糖出来。 他伸出手,递过去,手上的红色发带随着风舞动起来,“夫人,你来啦。” 折霜走了几步,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嗯了一句。 刕晴牙就笑起来,嘴巴里又开始吐出了一口血,然后手又朝着她伸了伸,“夫人,吃糖,甜的。” 折霜弯腰,将绑在他手上的红色发带解下,束在了自己的发尾,从他手里捏过最后一块枣糖,含在嘴里。 然后看着仰头明月,感受着晚风吹动发带,轻轻的喟叹一声,“刕晴牙,你别死了吧。” 第21章 坟头草(21) 夫人,你想让我活吗?…… 刕晴牙向来有自己的打算。 很久之前,他忍不住去割开那些鸟儿,蝉儿,蚂蚱的喉咙被村人指指点点后,便一直克制自己。 他的克制不仅仅带有伪装,而且十分清醒。他开始每天都带一束花回家,他开始也跟其他孩子一般,跟母亲讨糖吃。 母亲看着他怔了怔,最后还是去隔壁的阿婶家讨得了一块糖。自那之后,母亲就自己学着做糖了。 她说,“吃糖好,糖甜,嘴里甜,心里也甜。” 后来她被杀之前,眼睛是看着他的,她说,活下去。 如今,有一个夫人也给他做了糖,糖也很甜,夫人说,刕晴牙,你别死了吧。 有那一瞬间,刕晴牙真想答应她。 可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能感受到身边的鲜血还在流。 第21节 刕晴牙就笑起来,沙哑的道:“夫人,不行啦,我怕是活不成了。” 他看看旁边的溪水,再看看已然跟他一般靠着竹林而坐,还坐在他身边的夫人,突然没由来的觉得自己其实这辈子还算是美好的。 人在要死的时候,会想起什么事情呢? 刕晴牙想起了小村子,想起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想起了旁边的邻居,还想起了这位夫人。 她脱下了鞋袜,站在小溪里面捉鱼。 她捉了很多鱼,他们一起吃了好几天的鱼。 他就想,死前捉条鱼也好罢。 “夫人,我没有力气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捉鱼。 折霜嘴巴里含着糖,砸吧了一下嘴巴,轻轻的嗯了一句,“你还能救呢,你要是想活,我就救你。” 刕晴牙就缓缓的转头,他顺着星光看向折霜,发现她依旧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容,又如此淡淡的让他别死,好像他的死和活,是一件极为轻巧的事情。 “夫人,你想让我活吗?” 他艰难的笑起来,“夫人,我能活下去吗?” 折霜低头,将青面獠牙的面具拿起来,转身,将他的头发一点点的撩到后面,拿出手帕,一点点的将他嘴角的血擦干净,然后将面具轻轻的给他戴上。 “嗯,能活。” “你若是能活下来,想做鬼便做鬼,想做人便做人。” 刕晴牙戴着面具,仰头面向星光,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良久,他才道:“夫人,如你所愿。” …… 秦向和秦雨去处理莫家庄子里的尸体了。 刕晴牙下手很决然,一把小匕首被他使得很好,刀刀致命,有些尸体已经没了手脚,有的没了脖子,足见杀人者的愤恨。 秦雨啧了一声,将这些尸体都收拾好,然后都扔下了悬崖。莫家的宅子里面重新变成了干干净净的。 收拾好了,他问秦向,“阿叔,你觉得,刕公子跟少夫人是什么关系啊?” 秦向依旧是闷闷的看向他,小声的道:“不管是什么关系,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少夫人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他们只管照她的吩咐去办事就行。 秦雨以前在折家的时候,就是给南陵公办这些私事,后来因为是秦妈妈和秦向的侄子,便也被派来了折霜的身边作为陪嫁,这半年来,他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查查账,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操旧业的一天。 他回去了折家庄子里,跟折霜禀报道:“少夫人,贸然死了这些人,肯定会有人去查的,好在刕公子处理他们很快,很安静,没有惊动什么人,也按照你的吩咐,让人假扮莫知晓跟刕公子等人出了城门。” 折霜嗯了一声,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摇,道:“我记得城南的布店掌柜的这几年贪的银子够三千两了?你去处理了吧。” 秦雨点头,“小的敢说,就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人怀疑您来这里的目的。” 折霜点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秦雨高兴的下去了,能得少夫人一句夸,还真是不容易。然后转身,就看见隔壁一间屋子里面亮着灯。 那是刕晴牙的住处。 秦雨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便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 刕晴牙不知道外面的人正在可怜他,他看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露出一丝笑容。 这位夫人真是个富贵人家,给他包伤口的布条都是如此的柔软,他摸了摸伤口处,那里有一丝丝的热度。 那应该是夫人留下来的,毕竟,这伤口是她包扎的。 “我三个兄长都很喜欢打架,他们经常受伤,又不敢跟阿爹阿娘说,我便自小学得了一手好包扎技艺。” 灯光下,床沿边,那位夫人一点点的帮着他处理伤口,然后笑语晏晏。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她问他,“许是我能帮你。” 刕晴牙很想开口问问她,问问她为什么帮自己,但是话不能那般问,也问不出口。 他只知道自己魔怔了。 他跟她道:“许是,我想要权势。” 折霜的手就顿了顿,她抬头,倒是没有拒绝,只是道:“权势,也不是那么的唾手可得。” 刕晴牙看着她的眼睛,“夫人能给我一条路走吗?” 折霜点头。 刕晴牙笑起来,“夫人,多谢你。” 然后,夫人便走了。 他继续躺在床上,突然有些安心。 刕晴牙沉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他挣扎着起床,走到院中,发现夫人踮着脚,从垂下来的枣枝条上,咬下了一个小小的枣子。 她的嘴巴含着枣,看见他来,转身,小口小口的嚼着,问他:“怎么就起床了?还需要躺半个月吧?” 刕晴牙摇头,“夫人,我很好。” 折霜便不再劝,朝着他招招手,“你来,这里还垂下来了一个枣,给你吧。” 刕晴牙走过去,也学着她那般,踮起脚,咬下了一个枣子。 “甜的。” 折霜笑起来,“确实很甜。” 她吐出枣核在手里,然后丢进了池塘里面。 “哎,你说,它能长出一颗小枣树吗?” 刕晴牙诚实的摇头,“估计不行吧?” 折霜便露出失望的神情,刕晴牙便只好吐出自己的枣核,取下身上的匕首,刨出了一个小坑,然后将枣核放进去垒好,道:“我试试种在这里可不可以。” 折霜就看看旁边放着的茶杯,问:“我能浇一些茶水吗?” 说老实话,刕晴牙之前只种过菜,没有种过树。 在山村里面,树都是自己长的,谁会去种呢?费时费力的。不过他种菜的时候,倒是有些心得。 “想来,种菜跟种树也是一样的吧?我觉得还是不要浇灌茶水了,还是撒些池塘里的水吧。” 折霜只是一时好奇才说的,闻言也不坚持,便反身将茶杯里面的茶水倒掉,然后接了一茶杯的水过来,浇灌下去。 “好了吧?它什么时候长大呢?” 刕晴牙想了想,“最起码要一年吧?” 他真没经验。 正在说话,就见秦妈妈走过来,见着两个人蹲在一块,好奇的问了几句,得知正在用枣核种枣树,不由哭笑不得。 “这哪里能种的出呢?”她笑着道:“得将枣核泡在清水里面催芽,九月里秋季,正好种,我来吧,哎哟,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这个。” 于是两个年轻人就被赶到一边去了,秦妈妈兴致冲冲的开始啃了枣核去催芽,然后去厨房里面之后,还跟秦向道:“哎,你说,这个刕晴牙,果然长那么一张脸,即便是穷苦人家出身,也过的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然后手停了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小声的哼了一声,“我们家少夫人自小就喜欢做些不一般的事情,这会子竟然迷上了乡村里来的小土狗,跟着他种树!” 秦向就有些替刕晴牙说话,“哎呀,估摸着是少夫人先提出来的。” 秦妈妈就道:“那之前咱们家少夫人喝茶练武,怎么就没想过种枣树呢?” 上回还跟着去抓鱼了。 她心里再次警惕,“少夫人对刕公子,是不是太好了?” 是很好。 不过遇上那张脸,怎么能不好呢? 秦向就道:“你就当搭救了一个人吧,少夫人有自己的打算,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给她拖后腿。” 秦雨正好过来,听见这话,小声的笑了笑,“咱们少夫人是什么人?比起家里三位公子也不差的。如今,她被人害了,陆家人欺负她,能在外面养外室,咱们家少夫人也养一个,能算得什么?” 秦妈妈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别胡说八道,少夫人没有那打算。” 秦雨便不说了。 他从厨房里面拿走了两个枣,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水榭里面,少夫人躺在摇椅上面午睡,旁边的刕晴牙正拿着一把刀,慢吞吞的在刻些什么。 又在雕木雕了啊,看来他得去准备几个好盒子,回陆府的时候,少夫人肯定是要带回去的。 第22章 坟头草(22) 荔枝巷子吧,那里离夫…… 九月九日重阳一过,就开始下雨了。 折霜还挺喜欢下雨天的。 “有整个天地静下来的感觉。”她坐在游廊坐凳上,伸出手接了一手的雨水,然后又洒出去,道:“你喜欢听雨吗?” 刕晴牙摇头,“没有。” 下雨天不能做活了,就得闲在家里,可是闲着也不能干闲着,手里还得有活。比如,他就要编织一些家里需要的小东西。 “背篓,给小妹,她一年比一年大,需要的背篓大小也不一样。” “篮子,给小弟,他喜欢去挖野菜。还要去打猪草,家里的猪草都是他剁的,跟猪也最有感情,年末杀猪的时候,他还偷偷的躲起来哭。” 刕晴牙一边回忆着道:“大弟弟就调皮一些,他还喜欢打架,钻林子,上树掏鸟窝,每每都将衣裳勾破,又不敢告诉阿娘,便偷偷的将衣裳给我,我来给他补。”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小家,也是极为普通的村子日常,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没有那场灾难,他依旧活在那个小乡村里,过了年,估计就要说亲了。 刕晴牙也伸出手接住了一些雨水洒出去,笑着道:“夫人,我可是抢手的很。” 折霜:“嗯,看的出来。” 她伸了个懒腰,“比起你,我小时候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跟你的大弟弟有些像。” 她也很皮。 第22节 “好在我没有三个哥哥皮,我阿爹阿娘便随我去了。” 她笑着道:“有一回,我将人的牙齿给一拳打掉了,我阿爹要打我,我阿娘就抱着我哭,说我三个哥哥每回都打的头破血流的,也没见我阿爹怎么样,如今我只不过打掉了人家一颗还能生的牙齿,就要揍我,真是偏心。” “我爹就气急,但是又没办法,便只能带着我去道歉。” 刕晴牙很是羡慕。 “夫人,在杀人之前,我其实没有打过架呢。” 折霜:“也无妨,我不也没杀过人嘛。” 她轻轻的将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呵欠,“我下午就要回去了,你安心在这里养着,还是跟我去荔枝巷子里面?” 刕晴牙笑起来,“荔枝巷子吧,那里离夫人近一些。” 折霜就看了他一眼,眉毛挑了挑,没说话,只站起来,将一只发冠给了他,“早上在库房找到的,给你吧。” 刕晴牙当场就用上了,然后站起来,对着廊下的池水照了照,“夫人,好看吗?” 折霜坦诚的点头,“很好看。” 这么一张脸,配什么都是好看的。 两人沿着游廊慢慢的走,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日常。 秦妈妈就守在游廊口,见了两人来,连忙道了一句:“少夫人,马车都准备好了,虽还下着雨,但雨不大,能走。” 折霜嗯了一句,道:“待会回去的时候,就让秦雨陪着刕晴牙去荔枝巷子里面吧。” 秦妈妈哎了一声,心中纵然有不满刕晴牙的地方,但是少夫人发话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马车在城中分开,一辆驶向了文远候府,一辆驶向了荔枝巷子。 折霜下了马车,陆琴之和陆明之就来了。 两人叽叽喳喳的围着折霜说话。 “怎么句敢贪银子,嫂嫂,你怎么处理他了?” 折霜笑吟吟的,“送官了。” 她道:“有什么事情,交给朝廷就好。” 然后问陆明之,“最近事情多,没有去考校你,可有落下功课?” 陆明之摇头,“嫂嫂,我都温习过了,没有什么不会的。” 折霜便随意的抽了他几篇文章,见他答的好,满意的道:“看来你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陆明之就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嫂嫂说过,我虽然不甚聪慧,但是可以努力,只要坚持做下去,肯定能打败那些有天赋却半路放弃的。” 折霜点头,“你能这般想,便是难得的。” 又去问陆琴之,“可有认真拉弓射箭?” 陆琴之:“有的,每天都在练习。” 她挨在嫂嫂的身上,道:“今日早上,隔壁街的莫家大少夫人还送了帖子来,说是想约你出门去看戏。” 陆琴之好奇的道:“嫂嫂,她怎么突然跟你好了?” 折霜就笑着道:“许是境遇相同?说了几句话,便觉得能谈的来,便约好了日后一起多走走。”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陆琴之觉得那位莫少夫人更加可怜。 “听闻莫家大少爷还在找那个男人呢。” 孩子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尤其是京都的少爷姑娘们,鬼精鬼精的。 陆明之跟陆琴之两人交流信息。 “我听威远候家的老三跟我说,莫家大少爷以前就去过小倌馆。” “我也听闻了,今日还跟阿娘说,以后给我找夫婿,可得打听好了。” 陆明之:“……” 你才十岁呢,就说这个,不合适吧? 陆琴之却叹息道:“其实打听也没用,你们看大哥哥,多老实的人啊,结果成婚了就变坏了。” 陆明之便去看折霜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看陆琴之,无声的张嘴:不要扫兴。 陆琴之就撇撇嘴,哼了一声。 折霜看着好笑,觉得两个孩子之前好像也没有如此亲密,她这段日子不常在家,他们好像玩去一块了。 于是便道:“你们晚间便在这里用膳吧,我让人去跟母亲说。” 两孩子就高兴的直点头。 “好啊,很久没有跟嫂嫂一起了。” 秦妈妈在外面听的欢喜,然后亲自去陆夫人的院子里面,谁知道刚进去,就听见有人在那里哭哭啼啼。 是那个柳姨娘! 秦妈妈不甚高兴,却碍于主仆,只低头道:“二少爷跟三姑娘都想念少夫人的紧,说是要留下来用膳,少夫认便让老奴来禀您。” 陆夫人正被柳姨娘哭的烦,闻言道:“此种小事,不用来回我。” 秦妈妈便又道:“三姑娘还说承恩候家的大少夫人送来了拜帖,少夫人觉得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应了,明日应要去城西的梨园一趟,问夫人您要不要一起?” 陆夫人不喜欢听戏。咿咿呀呀的,一点儿都不痛快。倒是折霜喜欢听,陪着一些老封君们总是听得欢欢喜喜。 陆夫人就道:“让她自己去吧。” 再说了,她去做什么呢?两个小媳妇说自己丈夫养外室,她这个婆婆在旁边教育她们吗? 不是那么一回事。 等秦妈妈走了,柳姨娘才敢继续哭。 她捧着肚子,道:“夫人,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妾身也不会求到您跟前来。您也知道,静竹轩那边跟仆人房连在一块了,昨儿个晚上,他们不知因什么吵了起来,闹了大半宿,妾身便是要跟着一起受罪,半夜里还辗转反侧不能睡——夫人,妾身受罪不要紧,但是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又是老腔调,总拿孩子出来说嘴,但是陆夫人觉得,若不是看着她肚里孩子的面上,便可以将她扫地出门了。 本就是为了孩子,自己才如此对折霜忍气吞声,一个婆婆不像婆婆,她儿子也才活成了个笑话。 如今,要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情,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她想来想去,倒是觉得柳姨娘说的有道理。 便忍了忍,厌恶的看了柳姨娘一眼,最终还是道:“既然如此,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的厢房里吧。” 柳姨娘本以为这次也是无果而终,谁知道真求成了,欢天喜地的回去带着丫鬟婆子搬东西。消息传到折霜那边,真正的让折霜再次惊叹一句陆夫人的智慧。 她就不怕自己去驳了她的脸面么? 折霜笑起来,叹气道:“怎么之前没看出来,这对母子如此的蠢笨。” 她将从庄子里带回来的木雕一件件的摆在多宝阁上,然后看着上面的木雕道:“秦妈妈,你亲自去将昨晚上闹事情的人发卖了。” 秦妈妈点头,即刻领命而去。 一群蠢笨的东西,竟被个姨娘挑拨起来。 府里要发卖人,自然要通过陆夫人,这厢她刚将柳姨娘接到厢房,那厢折霜就要发卖奴婢,当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她留,陆夫人气的脑袋发晕,然后拉着回家的陆远之道:“你那个媳妇,真要整治整治了。” 陆远之却丧气的道:“阿娘,你就别惹阿霜生气了,不然受苦的还是我。” 这几日他去太学院里面,都会受到别人的调笑,说他被妻子打了,这才告假。这事情还是阿霜在陛下的面前说的,他否认不得,实实在在的遭受了好几日的屈辱。 陆远之就叹气,“况且,这几日大兄就要从云州回来了,我还是老实些好。” 他说的大兄是折霜的兄长折霖。 折霖一直都在云州那边带兵打仗,得封戍边大将军。 他道:“半年前大婚,他本是要回来的,谁知道大秦跟金国起了冲突,这才耽误了。如今回京,儿子却带了个外室回家,阿娘,你想想大兄自小对阿霜的宠爱,再想想他的脾气——这些日子,咱们都彼此消停些吧。” 他甚至还有些埋怨陆夫人和柳柳,“这种时候,还换什么屋子,左右不是你们挨打?” 陆夫人就气的不行,但是到底害怕,晚间等文远候回家,就问他折霖的事情,谁知道文远候听闻她将柳柳挪到了厢房,大怒道:“蠢妇!” 哪里有将儿子的妾室挪到自己的宅子里养的。 于是愤然离去,去陆明之姨娘那里休息去了。 陆夫人:“……” 她实在是搞不懂了,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模样! 第二天折霜要出门的时候,陆夫人就试探性的派了陆妈妈来示好,结果折霜却坐在马车,面都没见陆妈妈,直接让秦向赶着马车出门,陆夫人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眼泪连连,委屈的道:“阿霜实在是太嚣张了,我这哪里有做婆母的架势,不如给她做媳妇吧。” 心中倒是生出了一份怨怼之心。 第23章 入v提示 “夫人,我怕自己到时候太丑…… 折霜去了城西的戏园子,她是常客了。这里的班主认得她,见了她来,殷勤的道:“陆少夫人,您好些日子没有来了,最近戏园子里面排了出新戏,就等着您来听听。” 折霜笑笑:“家里事情多,忙不开,这才得空,便来你这里躲清闲。” 班主就迎着她进去找苏弯弯,“莫少夫人早来一会,已经在雅间了。” 又道:“不过她今儿来,就点了曲秋千记,小的便让人准备了。” 他们这些戏班子除了每天固定的戏,其他的时间便可以由贵人们指定唱。 秋千记是出经典的戏,讲的是一位千金小姐荡秋千,丢了一只钗子,被穷书生捡了去,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只是多年不孕,婆母颇有微词,小姐便主动将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了丈夫做妾室,一年后生下了个儿子,皆大欢喜。 这戏许多贵人喜欢听,他们常备着。 折霜点头,让秦妈妈打赏了银子,“我自己去找莫少夫人就行,你们不用伺候,” 班主便点头哈腰的走了,怀里揣着银子,心满意足。 他们这些人,最是喜欢折霜这种出手大方的。 苏弯弯坐在里面,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少夫人,他们倒是都认得您。” 从这些人的态度里面,其实就可以看出这位陆少夫人之前活的有多恣意。 第23节 苏弯弯有些羡慕,“在徐州,我们是不准独自出门听戏的。” 都是家里请了戏班子来,由长辈们点几出戏,然后小辈们安分的坐着听。至于好听不好听,听出些什么来,也是不在意的。 ——谁还去在意戏子唱了些什么呢?谁也不是真喜欢戏文。 折霜没第一时间去回苏弯弯的话,她坐在椅子上,从雅间看戏台子,满意的点头,“这个位置是最好的。” 然后才跟她道:“自小我便喜欢听戏,跟着京都城里面的长辈听了个遍,如今,谁家要是有新戏,准会喊上我去。” 就这般的,倒是能在各家老封君们的面前说上话,不过她是无心之举,京都却有不少世家贵族的姑娘模仿她去听戏,结果画了皮,难画骨,惹出不少笑话出来。 两人并不着急说正事,等到戏开场了,底下的戏子开了腔,婉转幽长的唱了一句后,折霜才问:“承恩候家怎么样了?” 苏弯弯很冷静。 她轻轻的道:“我婆母已经开始找人了。” 好几天没见着儿子,毕竟是有所担心的。只她公爹也不甚在意,估计是被这个儿子折腾出来了,见妻子要大张旗鼓的去找人,还骂了一句:“消停些吧,到时候又找出什么龌龊事来,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苏弯弯想到这个就笑,道:“于是我家婆母也不是很着急了,毕竟之前就有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正常的。” 折霜也跟着笑了一句。 “他确实是个混账,他一混账,咱们的机会便多了。” 她低头端起茶杯,吹了吹热茶,茶气缭绕到她的脸上,又上了眉眼,然后抬眸,道:“宫里面已经处理干净了,包括他买通的太监,又安排人仿着他去了徐州,承恩侯让承恩候夫人别大张旗鼓的查,估摸是查着了徐州,以为莫知晓去了徐州,心中有数,才不慌张。” 顿了顿,又道:“你在家里,别露出破绽就行。” 苏弯弯点头。 她能做下那件事情,心里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如今有了折霜的帮忙,能善尾的都善尾了,便当这事情不存在。 她慌什么呢? 她道:“左右不过是一条命,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苏弯弯以茶敬酒,敬了折霜一杯,“多谢你,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 折霜却道:“你多保重,风才起,死人的味道还没散去,你站在风口,多少要染些晦气,便更加要仔细些。” 楼下的戏已经唱到了末尾。那位唱小姐的戏子已经在欢喜的给书生纳妾了。 在戏散场要走的时候,苏弯弯问了折霜一句话。 “少夫人,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折霜就笑了。她将茶盖子啪的一声扣在茶杯上,微微的伸了个懒腰,道:“不怕。” “我敢救你,自然也敢,也能杀你。” 苏弯弯诧异,她以为会听见折霜说一些相信自己之类的话,就如同当初她说佩服自己一般,谁知道竟然如此直白简单,不过这倒是符合折霜的性子。 她深深的看了折霜一眼,问,“那我从现在开始,可以叫你阿霜吗?” 折霜笑眯眯起身,“好啊。” 她走过去,喊她,“弯弯,我们走吧。” 算是正式的联手了。 苏弯弯再次躬身:“世间如阿霜这般的女子不多了,能与你相交一番,也算是值得。” 两人在戏园子门口分开,秦妈妈问折霜,“少夫人,那咱们回去吗?” 折霜却摇头,“去铁匠铺子里面,给大兄选把好匕首。” 她家大兄折霖,最是喜欢匕首。 秦妈妈便有些怀念,“大少爷这次回来,怕是也呆不了多久。” 折家三个儿子以及妻眷都不在京都。老大折霖常年驻守在云州,此次回京,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说是述职,但也应有其他的差事。 秦妈妈一知半解,折霜却是知道的。折霖这次回京述职,之后就要调任江南总督了,算是高升。调令下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就是折泓自己也说是在收到折霖的家书之后,才知道儿子要回京都。 陛下此举的意思大家都有些看不懂,此等关键时候,也不好大敲锣鼓的迎人,便也跟着低调处理。 不过从折泓告诉折霜她家大兄要回来的消息时,她心中却逐渐的琢磨出了一丝味道。 她爹和她家大兄,怕是有些私事她不知道。而她身为女子,身为出嫁的女儿,也已经被排除在很多消息之外。 这着实让她有些伤心。她还记得小时候,大兄和父亲什么话都跟她说,还教她朝堂上的事情,如今,倒是在大兄要进京之时,才说他回来了。 她甚至怀疑折泓说他刚知道大兄要回来的话是假的。 折霜坐在马车里面,脑子里面闪过无数的东西,然后在铁匠铺子外面下了马,将思绪都掩藏好,问掌柜的,“我听闻出了好几把新匕首?” 掌柜的连忙将一排的匕首摆了上来,“陆少夫人,秦雨管事早就说您要来看匕首,所以小的都准备好了。您看看,喜欢哪一把?” 折霜挑了两把。一把有花纹的,一把没有花纹。 然后去了荔枝巷子里面,将那把有花纹的递给了刕晴牙。 她坐在游廊上,将没有花纹的匕首放进木盒子里面,看着木盒子怔怔的发呆。 刕晴牙好奇的问她,“夫人,你好像很迷茫。” 折霜点了点头,“嗯,很迷茫。” 自从陆远之找了外室之后,她其实已经发现很多事情不对劲了。 她多了很多要妥协的事情,不过她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做了折家女,吃了折家的饭,享受了人间富贵,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呢? 但是现在,她又开始迷茫了。 从前阿爹和阿娘教她的东西,好像还能用,好像又已经不适合用了。她依旧可以做一个至尊至贵的折家女,可她好像又不是了。 折霜叹口气,说出了之前两人探讨过的那个问题。 “你说,大树的根,怎么样才能挪得活呢?” 刕晴牙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需要有人将它挪入另外一个坑里面,然后埋上土,浇水,好好的照料。” 不过—— 他犹豫的道:“夫人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是大树,而只是旁枝树叶呢?” 折霜猛的抬头。 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刕晴牙,“你倒是敢说。” 刕晴牙笑起来。 “夫人,你要相信,我不会跟你说假话。” 折霜直直的凝视着他,两人对视片刻,她才将他手里的匕首接了过来,慢吞吞的说了一句:“这个世上,有很多隐形的叶子,我们都看不见。但我若是一片树叶,那一定是树梢上最大片的。” 她反手一转,就将匕首投掷在不远处的箭靶子上,然后站起来,走过去将匕首取下,放在手里慢慢的端详,低声道:“但是最近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刕晴牙:“愿闻其详。” 折霜把玩着手上的匕首,低沉的道:“我发现……我即便长的再大,再大,这些隐形的叶子总会在后面拖着我的经脉,缠住我的手足,让我觉得束缚极了。” “刕晴牙,你能看见它们吗?它们缠住我了。” 刕晴牙便看向折霜。 然后看见了她发梢上绑着的红色发带。 那根发带正在迎风飞扬着,如果将它从折霜的头发上解下来,放在手里,它一定可以随着风飞走。 但是人需要它装饰自己的头发,所以它只能绑着别人的头发,也只能被绑着。 狂风乍起。 刕晴牙站起来,衣袍里面裹了风,缓慢而认真的道了一句,“夫人,无论我看的见,还是看不见,只要夫人告诉我,我便能帮夫人砍掉它们。” 折霜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刕晴牙问她的一句话。 他说,夫人,你能给我一条路走吗? 他说,夫人,我想要权势。 折霜便弯起了嘴角,嗯一声,然后走向他,将手里的匕首又重新递给他,道:“刕晴牙,你的牙齿太脆弱了,我给你换换吧。” 刕晴牙将匕首收紧,轻轻的笑着道:“夫人,那我要一口厉害的牙齿。” 能帮你咬断世间的束缚。 能让你随心所欲。 只是到时候,她如何看他呢? 他想,他张牙咧嘴的模样一定不好看了。 刕晴牙又看向了游廊上挂着的青面獠牙面具。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折霜的心里也就这副模样了,只不过这面具还没沾上血,尚且能看,等染了血,怕是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谁愿意靠近一只鬼呢? 他喃喃了一声,“夫人——” 折霜转身,“嗯?” 刕晴牙叹息了一声,“没事。” 折霜就瞧他,左看右看,然后从他脸上看出了两个字。 委屈。 她不解,“为何而愁呢?” 两人达成合作,她给他一条通往权势的路,他做一把刀,帮她斩断束缚,何至于委屈呢? 刕晴牙便看她,一眼看见了她眸子里的浩瀚星辰,那里映出了一个好看的自己。 他有些难过的叹息:“夫人,我怕自己到时候太丑。” 第24章 坟头草(24)刕晴牙,你真好哄…… 第24节 当刕晴牙微微叹息着说出那句“怕自己太丑”的话后, 折霜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好奇的用鹅毛挠脚底心的感觉,挠一下, 脚指头就蜷缩一下,心中有些痒, 有些酥,惹的她光着脚在那里咯吱咯吱的笑。 但是此时, 她被刕晴牙一句话犯了酥麻之后,却又笑不出来。 她陷入了他的叹息里,也跟着揪心起来。 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孤独的影子, 杀了人, 在小溪流边洗着手, 然后对着溪水自照, 看见了满脸的鲜血, 他开始担心自己吓着人。 折霜就轻飘飘的开口。 “我这人,自小就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喜好。” “我喜欢鲜血。” 刕晴牙怔了一瞬,瞬间弯起眼睛笑起来, 灿若星河。 折霜没忍住, 跟着笑了起来。 她又情不自禁的感慨了一句,“你真是个……有些痴的人。” 人间百态,很多人本可以熙熙而来, 攘攘而走,但都折在了一个痴字上。 折霜就觉得刕晴牙适合这个字。 他是个很纯粹的人, 纯粹的人容易痴狂。 还令人惭愧。 如此时刻,她想的是如此将人快速变成一把刀,送他通天梯,他却在想, 他变丑了怎么办。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折霜是个好奇心十分重的姑娘。 她近一月的兴奇感全部给了刕晴牙。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她再次强调。 刕晴牙就盯着她眸光里的自己笑,“夫人,愿我之后依旧是。” 他主动提出要求,“夫人,我该看些书。” 折霜便想起来了。这是个目不识丁的。 “你没有读过书吧?” 刕晴牙点头,“只跟着村子里的大夫认得几个字,还是药方上的。所以要夫人多费心了。” 他顿了顿,进一步道:“夫人,这宅子里面有书房吗?” 折霜点头,“有的。” 她带着刕晴牙去书房里面。 这里面的书房藏书并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初步识字的人来说,已经够看了。折霜去翻了翻文房四宝,有些忧愁的道:“刕晴牙,你来。” 这里的笔都不怎么好。 刕晴牙乖乖的过去,“夫人。” 折霜让他握笔,“你看看,合适不合适?你会握笔吗?” 刕晴牙握了握笔杆,“夫人,我会的。” 他也不是那般的无知。 他像模像样的写了一个牙字给折霜看,“对不对?” 他觉得自己写得其实很好了。 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折霜:“……”一个字,写了一张纸,如何也称不得一个好字。 她只能亲自握住他的手,教了一遍,道:“你这样写,别写这么大。” 写了几遍,没有写好,折霜无奈的道了一句:“可见上天也是公平的,没有给你写字的天赋。” 刕晴牙看看她握在自己手上的五指,忍着心里的酥酥麻麻,低低的道,“夫人,你对我的要求委实太高,再写几遍吧。” 折霜就笑,“我对你已经足够仁慈了。” 她索性不管了,又懒懒的到摇椅上窝着,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块糖,含在嘴巴里,“我给你请个先生吧。” 刕晴牙几乎立马就发现了她如今袖子里塞着糖了。她之前不这样的。 对于刕晴牙来说,这个发现让他欢喜。 他不能不承认,他从心里爱慕上了这位夫人。 她救了他,她又救了他。 他披着人皮走在夜幕里,想要将自己伪装的像人一点,她却递过来一张鬼面獠牙面具,然后提着灯,牵着他的手,光明正大的走在深夜里。 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做过。 从未有人能够让他心甘情愿的牵着走。 他想,他该是爱慕极了这位夫人,才想在死前将她的红发带缠绕在手上——仅仅缠绕两字,就已经让他神魂颠倒。 他又想,这绝非是除爱慕之意外的其他感情,他虽然之前没有爱慕过人,但是爱慕两字,不用人教,不用非得有过经验,只到情最深处,自然而然就懂了。 刕晴牙曾经想,若世上真有神明,那便保佑他吧,保佑他在死前爬到那个有她足迹的小溪边,那他就可以献祭自己的魂魄了。 但人的贪念尚且不能满足,何况是一个马上就要死去的恶鬼呢? 他几乎在许下第一个愿望之时,又开始许愿。 他想,他还得在死前见见那位夫人。 他们相识虽短,却一见如故,还算得上是同类中人,鲜少有的心灵相通。这般的情分,总得在死前见一面吧? 只见一面便好。 神明都满足他了。 但如今,他那阴暗的,开始滋生的贪念,又在不断地开始冒了。 他想,要是她能爱慕上他,那该多好啊。 但她如此的冷静,自持,他既沉迷又觉得烦忧。 她已经破例给他太多的东西了,她还能破例更多吗? 一只厉鬼,也是不敢问姻缘的。 但一只厉鬼,却是可以因为爱慕的人因自己改变了一点,吃了一颗糖,而感到饱腹,满足。 他着实欢喜起来,走过去,伸出手,“夫人,给我一颗糖吧。” 折霜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递过去,却没有看他,只是将嘴巴里的糖咬碎,吞干净,然后又拿出一块出来糖来,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刕晴牙接过糖,含住,舔了舔嘴巴,道:“夫人,真好吃。” 他坐在那里,满足的喟叹,“真好啊,夫人。” 折霜依旧没有看他,只是问:“真好什么?” 刕晴牙眯起眼睛,“真好吃啊,夫人。” 折霜低低的笑起来。 “那我下次再给你带。” 她站起来,准备回去了,“刕晴牙,你真好哄。” 刕晴牙也跟着她一起站起来,准备如同往常一般送她出门,应承着道:“夫人,我确实很好哄。哄我,只需要一颗糖。” 折霜:“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其他的糖吧。也甜的很。” 折霜走了,刕晴牙却依旧在书房里面摸索。 比起游廊,比起一屋子的花瓶博古架,书房里面其实更容易留下一个人的过往。 刕晴牙对找寻折霜的过往乐此不疲。他先在各种书籍上面找寻她的笔迹。这个宅子应该是她常来的,又或者这些书是她常看的,因为他看见了应是她年幼时候写下来的字。 他几乎是贪婪的,将这些字模仿了一遍,然后看看自己一张一个字的纸张,又有些嫌弃。 他着实是没有天分的,于写字一道上,他的天分比杀人可差远了。 要是写字能写的跟杀人一般漂亮,那便是极好的。 他随即意兴阑珊,又开始折腾那些书。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私下底喜欢什么样的书籍。 可惜他字也认的不全,断断续续看了好几本,都没有看出这些书是讲什么的。 刕晴牙便唉声叹气了一声,只好干脆将书一拢,拢在怀里睡了过去。 …… 另外一边,折霜回到了陆府,天已经黑了。她一边卸下身上的东西,一边皱眉听着云剑等人的禀报。 “之前您不是将柳柳给打了么?今日威远候夫人带着自家的少爷上门,夫人便将此事说了。” “对啊,少夫人,当时云舒过去送东西,还受了夫人那边的人冷脸。您是不知道,以前姐姐妹妹喊的好,如今倒是不认人了。” 这些小丫鬟们都是秦妈妈一手提拔起来的,她的人受了冷遇,她秦妈妈自然比较气愤。她就替折霜将头上的首饰都摘下来,装好,不平道:“夫人做事情,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如此向着一个妾室,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 折霜听了,并没有说话。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陆夫人的娘家母亲也是个老诰命了,说话办事都是一等一的利索人,怎么生出个女儿,就是如此呢? 不过如此看来,陆远之成了如今的模样,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她叹气一声,倒也不是因为气愤,而是跟蠢人共事之后,就会发现跟聪明人合作,是多么的让人省心。 她又想念刕晴牙了。 秦妈妈就心疼自家的少夫人。 对付不听话的丈夫,少夫人可以打。整治心眼多的妾室,少夫人依旧可以打。但是打前面两者,在世人眼里还算是有情可原,可是打婆母呢? 那就是说到天上去,自家少夫人也是要被骂的。 第25节 她替折霜按肩,心疼道:“少夫人,这样下去可不行,总得让夫人明白过来。” 不然她以婆母之心,日日来恶心你一回,那就真是无趣极了。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过几日,我上宁安侯府一趟吧。” 陆夫人的娘家,便是宁安侯府。如今她的母亲宁安候老夫人依旧健在,便请她来教教女儿,若是再教不会…… 那就怪不得她了。 折霜将最后一只凤钗放进妆奁里面,然后突然看见了自己的手。手指头因在灯笼底下,映出了影子,从而笼出了一片阴影。 她伸出手,翻来,再翻转,在灯底下认真的看了看,突然道:“秦妈妈,我最近总是一个问题。” 秦妈妈忙问,“什么问题?” 折霜依旧举着双手,在灯笼底下映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自小,我便跟别的姑娘们不一样。她们绣花,我说不喜欢,阿爹阿娘便不让我绣。我喜欢骑马射箭,兄长和阿爹便亲自教我。” 她想起小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后来,我打听朝堂上的事情,阿爹和大兄竟然开始教我看邸报了。” 他们开始教她如何看待一个官员的贬谪,如何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具备做官的品德。 他们教会了她骑猎马,教会了射弯弓,教会了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是其实现在想来,她并没有骑猎马的权利,也没有射弯弓的机会。 她的人生裹在了一团乱麻之中,这团乱麻里面,有的叫妾室,有的叫婆母,有的叫庶子庶女,有的叫奴仆相争,独独没有一根麻叫做折霜。 没有,丝毫没有。 折霜就愁的不行,她依旧维持着双手映在灯笼之下的姿势,道:“我想,要做成一件衣裳,一块手帕,决定它价值的,最开始便是纺织它们的东西——是麻,是蚕丝,又或者是其他。”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人人皆明白这个道理,阿爹阿娘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依旧选择将我当成了一团麻。既然如此,那将我再高高在上的珍藏起来,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是一团乱麻啊。”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讲述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她的神情也平和的很,甚至有一种缥缥缈出尘的意味。 但是她坐在那里,一双手映在灯笼下,投射出大块大块的手掌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却无端的,给秦妈妈带去了一种凄凉死寂的绝望感。 秦妈妈都要哭了。 她也不知道啊。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折霜就抬头,看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笑起来,“别哭,你哭什么,我总有一日会搞清楚的。” 见她这样,秦妈妈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刕晴牙。 他好像特别懂少夫人。 少夫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似如此这般的沉寂,而是欢快的。 她去打枣,去做枣糕。去溪边捉鱼,甚至是吃一份油腻腻的茄子。 她做的事情极为粗野,但那时候,少夫人是高兴的。 但劝少夫人多去刕晴牙那里? 秦妈妈是肯定不会说的。说了做什么?说了万一发生什么,那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她就咽下了嘴里的话,然后过了一会,她站在那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了少夫人乱麻中的一根。 秦妈妈:“……” 她悲伤的都要哭了! 折霜就好笑,说了一堆好话,将人哄出去,正要歇息,就见门外有人敲门。 是陆远之。 折霜皱眉。 她最近是越来越烦陆远之了。 以前她想,这么个人,打残了放着也就是了。但是如今他时不时就要来她面前一回,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她冷了脸,陆远之便生出些害怕。 刚刚他在外面听见这里欢声笑语(折霜哄秦妈妈),这才敢过来,怎么一过来,阿霜又生气了? 他想了想,战战兢兢的问,“阿霜,你最近怎么总去荔枝巷子啊?” 彼此之间,总要有个能说的话题。此时此刻,问问无关的小事,总是比问其他事情好的。 谁知折霜头也没回,冷冷道:“不想看见你恶心人的嘴脸,便躲远了些。” 陆远之心中就梗了一口气。 他一忍再忍,终究是没有继续忍下去,且十分不解。 “我已经给够你脸面了,你还要如何!” “阿霜,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的男人没有几个妾室,我还算好的了。” 他气鼓鼓的,“且我都赔礼道歉了,你也打了我,就是柳柳,她还怀着孩子呢,就一直被磋磨。这些事情放在其他人家,便是善妒,是要被休弃的!” 他突然间像是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一口一个别人家怎么样怎么样,振振有词,“可是我们家任你打骂,全家人都顾及着你的感受,如此都一月了,你还不依不饶。我阿娘将你看做亲生女儿一般,你却还气她!” 陆远之越说越有气势,“她前脚将柳柳接到厢房去,你后脚就发卖了那些吵架的奴仆,这不是明摆着跟她作对么?” “阿霜,得饶人处且饶人,难道将一个家搅的乱七八糟,你才满意吗?” 折霜:“……” 她实在觉得聒噪。 然后想了想,看看天,叹气:“天是闷热了点。” 如此闷热的天,得让人冷静冷静。 她揪住陆远之的领子,面无表情的将他拖到洗脸的铁盆处,然后将他的头一按,陆远之整张脸都埋进了水里,不断的挣扎。 于是话也不说了,只顾着嘴里鼻子里冒泡泡,此时,陆远之真正感觉到了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是颤抖着骂道:“阿霜,你是想杀了我吗?!” 他如此情形,但折霜却看出些别的。 他虽然是害怕了,但是他依旧嚣张。 他不认为自己会真的杀他。 所以他肆无忌惮,甚至恐慌中还带着无限的得意,好像在说:你敢杀我?你不敢,你只敢做做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折霜突然想到了苏弯弯和莫知晓。莫知晓也应该是怎么也想不到,苏弯弯会杀了他吧? 他嚣张,放肆,没有将苏弯弯看做是一个人。 所以他死了。 畜生里面比畜生,陆远之就比莫知晓好多了。 折霜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她做不到苏弯弯那般。既然做不到,如此对陆远之小打小骂,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手段。 其实一点儿也不解气。 她看着陆远之,开始思考要如何对待这个男人了。 陆远之本来还在大叫大嚷,结果被她这么一看,半边身子凉了下来,他终于记起折霜是什么人。 他试探性的后退几步,见折霜并没有追赶,便赶紧继续后退,做出愤愤状出门,正好迎面撞上云剑。这丫头随了她家主子,一举一动之间皆是嚣张,见了他也不怕,只道:“大少爷要出门啊。” 陆远之刚刚在折霜那里得了一盆水,此时不敢大声叫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不过等了等,他闻闻身上的香味,又呢喃一句:“小丫头倒是挺香。” 然后眼神晦明晦暗,心中对云剑倒是起了几分心思。 大家都是一块长大的,云剑她们几个因为自小跟着折霜,便也常见着。折霜喜欢美好的事物,精致的东西,尤其是爱美人。所以她选的奴婢们也美的各有千秋。 陆远之心里没了恐慌,然后就开始想了。 其实这些丫鬟总有几个是要拿出来给他做妾室的,以此来笼络他的心。折霜特别些,便算她无此打算吧?但是小丫头们,难道舍弃他去嫁那些下人么? 她们跟着折霜,眼都高于顶了,比之富家千金也是不弱的。 陆远之也曾经听同窗们说过一些道理。比如说,女人的身子给了谁,便跟谁好。 比起他的同窗们,陆远之觉得自己委实算不得错。他活了十六年,也才两个女人。如今一个女人怀孕,住进了他娘那里,根本碰不到,另外一个便更加碰不得了。 说老实话,他这几日还想纳一个。 但这关口,他哪里敢开口?可若是有人主动来撩拨他,求着他做他的妾室呢? 想来就不怪他了吧? 陆远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深宅大院里的丫鬟,尤其是一等丫鬟,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让他们给一个少爷做妾室和嫁给一个老农,她们肯定会选少爷。 由此,她们还能做上主子。 即便姨娘只是半个主子,但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了,要是将来生下儿子,那便又受重视一些,将来有人可以给她们养老。 陆远之躺在床上想来想去,便觉得此法可行。 他不信还有人能受住如此的诱惑。 …… 九月中下旬,天开始转凉的时候,折霖回来了。 他回来先是进了皇宫,然后便是去了文远候府。 折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见之感慨道:“阿兄,你越发的英武了。” 折霖是个武将,但是长相却十分俊美。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对于一个行兵打仗的人来说,脸好看,其实让他十分苦恼。 折霖曾经试着留下胡子证明自己的英武,不过最终无疾而终——大嫂子十分不喜欢络腮胡子,又因后来有了小侄儿后,他不敢再将自己满脸的胡子去戳孩子柔嫩的脸,所以便将胡子都刮了去。 如此一来,又成了个俊俏的后生。折泓便给儿子出主意,让他去暴晒。 “男儿该黑些。” 但是有些人天生晒不黑。 于是,折霖就带着遗憾上了战场——他最终遗憾自己是个不完美的将军,太白嫩了些。 第26节 如今几年再回来,他的脸上添了一道疤痕,折霜见了,心疼却也好奇的道:“如此,阿兄便没有遗憾了吧?” 折霖哈哈大笑起来,“阿霜,还是你懂我。” 然后仔细的看了看折霜,“阿霜,你也变了。” 折霜笑笑,“长大了啊。” 折霖摸摸她的头,“阿霜,高兴些。” 折霜一愣,然后道:“阿兄,我着实是高兴的。” 她还想要介绍刕晴牙给折霖认识呢。 折霜早就想好了,将刕晴牙塞到大兄的身边,他的路才走的更快。 她便小声的道:“大哥哥,明日你有事情吗?” 折霖摇头,“我在京都还要呆一月,倒是没事的。” 他道:“怎么,要阿兄带你去打猎?” 小时候,他常带着弟弟妹妹们出门打猎,那时候折霜喜欢打猎,可折泓并不是每次都允许的,折霜就只好央求着折霖。 折泓看中折霖。他比折霜大上十岁,长兄如父,父亲不准,他就对着折霜道:“以后阿爹不准的,你就来找阿兄,阿兄是你第二个父亲,肯定会帮你的。” 可是他如今却依旧不能立刻帮着妹妹和离。 他只能小声的道:“再等等,很快了,很快,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折霜本只是想要拉着他去见刕晴牙,冷不丁听见这话,心中倒是有了考量,她迟疑的道:“是不是……太子……?” 然后顿了顿,便没有继续问。 她就笑盈盈的继续之前的话题,“倒不是要去打猎,而是阿兄,我想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折霖继续摸摸她的头,“好啊。” 他见她平和的很,跟自己想象中受伤的模样不一样,便安心多了,等跟文远候见了面,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折家。 南陵公夫人问折霖,“你看见阿霜了吗?她总可以回避着我,哎,可对你生气了?” 折霖就道:“她很好,还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 南陵公夫人:“啊?什么人啊?” 折霖摇头,“不知道,去见了就知道了。” 一个小姑娘,能介绍什么人?折霖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25章 坟头草(25) 刕晴牙便笑着喊了声:…… 第二天早上, 柳姨娘早早的到陆夫人那里伺候,这是她最近做习惯了的事情,但今日她去的时候, 折霜已经在了。 陆夫人见了柳姨娘来,心里有些不自在和憋屈,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今日不用你伺候了, 先下去吧。” 柳姨娘也不是傻子,且她其实最会揣测人心,如今跟陆夫人相处了一段时间, 基本上已经知道陆夫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觉得那位折家的大将军回来了, 便不好在少夫人的面前继续帮着她了? 她也不敢走, 否则按照陆夫人的小心眼, 怕是待会就要将在媳妇面前丢掉脸面的愤怒迁怒到她的身上。 柳柳便继续站在门外, 远远的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一丝半点的声音。时不时便有仆妇过来,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轻蔑,有一个嘴里还嘟囔了一句狐狸精。 这完全没有尊严可言。可柳柳想, 她是不在意这些目光的, 站在这里,她不后悔,而且愿意。 一个小丫头端着茶从柳柳面前过, 那茶冒着热气,是上好的风亓茶, 以前她听说过的。那是她家邻居吹嘘,说是给贵人倒了一杯风亓茶,闻到了香味,便吸引了无数人去问。 明明只是闻到了茶的味道而已。 而如今这种风亓茶, 却只是陆府里面寻常可见的茶罢了。 柳柳深吸一口气,再次觉得自己走的路是对的。想要富贵,又有什么错呢?又不是天生下贱,难道就没有向上爬的机会? 男人还能考科举,女人只能嫁人。 想到折霜的冷眼,想到她身边人鄙夷的目光,柳柳心中涌起难以言表的不舒服。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有些人富贵,含着金钥匙出生,有的人贫苦,活不活的成还要看自己的命硬不硬。 她跟折霜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柳柳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的问自己了。 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跟折霜只差了一个身份。 若她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若是她有那般的身世,她想,自己一定也能成为像折霜那般的人。 可她为什么没有成为折霜? 因为命。 因为自己的命苦,她没有那般的身份,没有人兜底,所以没有那份气度跟骄傲,所以她只能学着她娘的手段,向男人示好,向男人献媚,只能哭哭啼啼软语温存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难道这也是她错了吗? 柳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底,再次深吸一口气,昂起了头。 她没有错,想要给自己好一点的生活,难道也错了吗?那么多男人纳妾,将外室迎回去的,全天下也不差她这一个。 她只是错在选了陆远之。 陆远之委实是个懦夫。 想起这些日子在陆府受到的磋磨,柳柳就恨的牙痒痒。她觉得自己真是时运不济,那么多的王孙贵族,怎么就选了一个孬种呢?陆夫人也是个没用的,连个儿媳妇都辖制不住。 而且,她发现自己进府之后,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设计人吵闹,主动住进了陆夫人这里,简直就是蠢不可及。 她该稳住的,不该住进陆夫人这里来的。自从住进来之后,她想留陆远之留下歇息都不行。 而且因为她在折霜的警告之下闹了这么一出,柳柳明显的感觉到陆远之对她越发的不满。他开始对她不耐烦了。 所以,她必须做出什么来挽回她的心。 至于丫鬟婆子们的鄙夷,折霜的冷淡,她都不放在眼里。只要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是值得的。 柳柳继续站在门外,突然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传来了一句“大兄带我出门”的话。 她竖起耳朵听,是少夫人说的。 “许是今晚就不回家了,回南陵公府或者荔枝巷子。”折霜道:“母亲,你帮我跟明之和琴之说一声,让他们都在家里听话些,等我回来了,还要考校他们的功课。” 陆夫人哎了一声。 她想要说点什么训诫的话,显显做婆母的威风,但又不敢说过分的话。昨天晚上,文远候连夜教妻,告诉她以后要对折霜客气些,至少这些日子不要做出什么惹人生气的事情来,免得突生波折。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夫人明白,但到底为什么,陆夫人不懂。她问,文远候就不耐烦的很,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陆夫人便道,“我待阿霜已经够好了,难道还要将她供上吗?” 文远候骂,“蠢货,蠢货,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就好生听话吧!” 于是陆夫人今日就听话的很,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折霜说要回娘家住,她也只道:“去吧。” 折霜就出门了。 她坐在马车上,想着折霖回京后几个人态度细微的转变,心中有了数。等回到折家,她对着折夫人和折泓都是笑盈盈的,丝毫看不出上次回家时悲愤失望离家的神情。 折夫人心里微微安定一些,她拉着折霜的手,道:“阿霜,今晚就住在家里了?” 折霜摇头,“去荔枝巷子,我藏了个人在那里,还需要阿兄帮忙。” 折夫人就笑着道:“你藏着人?藏着什么人?” 但也没有当一回事。 折霜自小就有些侠义心肠,比如她喜欢锄强扶弱,估摸着又救了什么人要折霖去帮,若是别人,折夫人还会担忧,但是对折霜却不会,她永远是个拎得清的孩子,不会让人做为难的事情。 当初跟陆远之认识,还是因为觉得陆远之实在是弱小可欺,被人欺负不敢还手,她看不过去,便将人护了起来。 然后一年年的,长大了,都觉得两个孩子是妙偶天成,家世相当,又能互相助力,便索性成就了一段佳话。谁知道佳话成了假话。 想到陆远之一个假模假样的东西竟然将自己的女儿得了去,折夫人心里也憋屈。 她愤愤道:“阿霜,不会太久的,你且等着吧,等日后阿娘帮你出气。” 折霜哎了一声,依偎在折夫人的怀里,心中却觉得自己是个没良心的。 因为她此时此刻想的不是阿娘如何爱护自己,想的不是如何感激阿娘,而是想,一件暗示她可以办成的事情,一件她被暗示就可以完全想明白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直说。 阿兄让她等,阿娘让她忍,他们言语间为了安慰她都暗示了不少关键的东西,但是再没人说明白。 想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想,她委实是个没良心的人,全家都在为了她想,开解她,但是她却没有感激之意。 折霜将头埋在折夫人的怀里,闷闷的道:“阿娘,对不起。” 折夫人还以为她是在为她之前头也不回离开折家门的事情道歉,笑着道:“阿霜,我是你的阿娘,我怎么可能怪你呢,阿娘只希望你能过的好。” 折霜抱着阿娘好一会,然后才道:“阿娘,多谢你。” 折夫人就等她跟折霖离开之后,抹着眼泪跟折泓道:“咱们家的阿霜,又长大一些了。” 都知道跟阿娘说不对起了。 可折泓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 “是个姑娘?” 折霖坐在马车上,试探性的问。 他已经被告知了折霜在皇宫里面请皇后处理苏弯弯杀人的事情,这事情皇后只告诉了折泓,折泓只告诉了折霖。 此事,便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 莫家跟折家本就算不得好,折泓并没有什么大的感触。他只是跟折霖道:“一般而言,阿霜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可能苏家女跟她的境遇相同,便心生了恻隐之情,帮了一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姨母也是想着阿霜的处境,才直接出手相助,莫家……也嚣张不了多久,随阿霜高兴吧。” 折霖便觉得父亲说的对,他也觉得这次折霜让他帮忙的人或许跟苏家女有关系。 第27节 于是有此一问。 折霜就摇头,“不是姑娘。” 她道:“阿兄,到了,待会你自己问他吧。” 她想了想,又道:“阿兄,他有些特别,你多费些心思。” 折霖就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呢?” 于是到了荔枝巷子,跟着折霜一路沿着游廊走到水榭,看见款款而来的刕晴牙时,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看看折霜,再看看刕晴牙,心中忽上忽下。 折霜倒是不知道他想什么,只跟刕晴牙道:“这是我大兄,以后你便跟着他学东西了。” 刕晴牙便笑着喊了声:“大兄。” 第26章 坟头草(26) 一更 折霖很是稳得住。 他虽然惊讶于刕晴牙这句大兄, 也对折霜自小的胆子有所认知——胆大包天,但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很明显的看出了刕晴牙眼底的情愫, 却从折霜面上看不出什么。 折霖很快就回了一句,“叫我折将军就行。” 刕晴牙从善如流, “折将军。” 折霜就招呼两人坐。她大概的说了说刕晴牙的情况。 “他杀了人。” 折霖淡淡的,“哦。” 折霜:“后来被莫知晓抓了去。” 折霖继续嗯了一声。 折霜:“他不错, 阿兄,你要不要提携下他?” 折霖:“如何提携呢?” 折霜:“你手下的兵是如何爬上去的,他就如何。阿兄, 你曾经跟我说过, 有些人天生就是啃人骨血的, 我以前还不信, 如今遇见他, 我是信了。” 刕晴牙听见她的评价,不知道是发愁还是欣喜,最终想了想, 还是认真的辩解了一句, “折将军,我其实还有人性的。” 折霜听闻这一句,倒是又替刕晴牙帮了一句嘴, “是啊,阿兄, 他还是有人性的。” 折霖:“……” 终于知道这两个人为何一见投缘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眼高于顶的妹妹会夸赞一句刕晴牙不错。 脾性如此的契合,也是不容易。 折霖觉得,就凭着这一点, 也要给刕晴牙一个机会。不过,有些流程还是要走的。他问刕晴牙,“你杀人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刕晴牙便认认真真的回去想,然后道:“没有想什么吧?杀人,不就是手起刀落的想送他们去见阎王么?” 顿了顿,又解释自己的本性其实还可以挽救,道:“一般人,我也不杀的。” 如果能做人,谁愿意做一个厉鬼? 厉鬼委实有些丑,他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也大概能猜想到古往今来,应该是没有文人墨客将一个厉鬼说成是陌上公子,如琢如磨。 他想,若是将来他会写书了,他就写一本厉鬼貌若潘安的话本,将它搬上台子上,让人唱给折霜听。 这般想,心中便好过多了。 折霖却心中开始慢慢的泛起了一丝不解。 刚刚折霜说刕晴牙是为了报仇杀的人,对于这种人,折霖并不陌生。他接触过很多这类人,但是即便心中被仇恨所占据,认为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一旦杀了人,身上的气质却还是会有所变化。 有些人掩饰不好,便能直接被人看出来,尤其是这种年纪不大的孩子。 可是刕晴牙不同。 从第一眼开始,他这个人就是纯粹的。 这般的人……要是能利用起来,好好培养,便是一个大杀器,但是这样的人,成了敌人,便要早早的除掉。 他可以信任刕晴牙吗? 折霜就盯着折霖,“阿兄,你有什么疑虑吗?” 折霖看着刕晴牙道:“没有……只是觉得,你这般的帮他,图什么呢?” 刕晴牙很乖觉,他不用折霖提及,立马乖乖的道:“我的命是夫人的。” 折霖就满意了。 刕晴牙的话,他信。 于是这事情就说定了。他跟折霜保证道:“我回去想想,看看有什么好去处。” 折霜点头,“好啊。” 然后跟秦妈妈道:“中午吃锅子吧?阿兄喜欢。” 折霖就觉得要是他不答应,怕是这顿锅子也没有吃。 他顺势坐下,然后转眼就看见了一柄有花纹的匕首。花里胡哨的,外面刻着许多好看的凌霜花,但是略去那些花,倒是跟昨日里折霜送他的那把无花纹的匕首一般。 他问了一句,“这是晴牙的?” 刕晴牙,“夫人送的。” 折霖啧了一句,“阿霜,给男人买匕首,还是不要花里胡哨的好,一点儿男子气概也没了。” 折霜便摇头,“阿兄,他喜欢。” 刕晴牙满心欢喜,“是啊,我很喜欢的。” 折霖就不好说什么了,吃了一顿锅子,要走了,问折霜,“你今日就住这里?” 折霜吃的肚子圆溜溜,点头:“是啊。” 折霖便看着刕晴牙,“他也住这里?” 折霜抬头,似笑非笑,“阿兄,你也可以带走他。” 折霖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相信妹妹。 他回到家里,折夫人问,“阿霜呢?” 折霖:“哦,她住在荔枝巷子里了。” 折夫人叹气,“她还是不肯回来住?今日我见她心绪好多了,以为她想通了——阿霖,你说,她如今到底怨恨上我没有?” 折霖:“没有的,阿娘,阿霜是个孝顺孩子。” 折夫人又忍不住抹眼泪,“造化弄人啊。实属造孽,她要不是孝顺孩子,便也不用受这份委屈。” 然后问折霖,“三皇子那边……应该快了吧?” 折霖郑重的点头,“太子这些年做下的事情,陛下心中早就知道,如今太子的心性越发大了,还敢将手伸向了江南,陛下手里的人屠刀应该要举起了。” …… 皇宫,老皇帝齐昌正在看折子。 三皇子齐礼坐在下册,手里拿着一本书,时不时捏一块糕点吃,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齐昌便将折子一扔,“老三,你倒是好心性,稳的住。” 三皇子齐礼就抬头,笑眯眯的道:“父皇,犯错的又不是儿子,儿子为什么要稳不住?” 齐昌冷哼一声,让老太监给自己锤肩膀,道:“你如此直言太子该废,难道不怕朕反而杀了你?” 齐礼就故作惊讶的张大嘴巴,“父皇,偏心也不是这般的,太子犯下滔天大错,儿臣只是希望父皇能废除他,而儿臣却要被您杀了?” 他一本正经的道:“父皇,儿臣这次去江南,听闻过一句话,叫做老子疼幺儿,怎么在您这里,儿臣就不受待见呢?” 齐昌:“太子可没有你心眼多,心眼多的人,可不受待见。” 齐礼笑盈盈的,“父皇,您还是将江山交与到儿臣或者其他心眼多的弟弟们身上吧,否则将来这江山就不姓齐了。您瞧瞧这次大哥被下面的人哄成什么样子了?国库的银子都敢拿出去耗——还有之前的军银,父皇,即便是再偏心于他,也该正正心了。” 齐昌罕见的没有怼三儿子。 他自己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坐在这个位置上,能清明的坐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都被人糊弄的昏君。只是为人者,总有私心,虽然太子总是犯错,但是犯的错误却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他想,多教教,没准就好了。 谁知道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 齐昌叹气,坐在龙椅上,沉默了一会,道:“老三,朕不是很喜欢你。” 齐礼嗯了一句,“父皇,儿臣也不是很喜欢偏心的父亲呢。” 他笑着道:“不过,儿臣倒是理解。毕竟大哥蠢的很,显得您英明神武,儿臣聪慧心眼多,您就忌讳这个。” 忌讳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所有的儿子中,只有老三最像他。 他沉吟了片刻,道:“老三啊,将江山交付给你,朕也不放心。” 倒是肯说句实话了。 “你身边的人太多,你的母后,南陵公府,可都不是好拿捏的。” 他站起来,挥挥手,让太监下去,“若是你将来做了皇帝,能保证江山姓齐吗?” 齐昌摇摇头,“朕看不能。” 齐礼便抓了抓悬在腰上的玉佩玩,道:“父皇,那您当时怎么敢用折家呢?” 他笑了笑,道:“儿臣之前回来的时候,听闻阿霜那丫头闹着要和离,可是南陵公没有准,阿霜想了想,觉得也是,如今关键的时候,要是因为她闹出什么事情来,坏了儿臣的大事怎么办?于是只能忍。” “儿臣当时就觉得阿霜丫头长大了,要是她之前,非得将陆远之打残不可,可如今陆远之还好生生的读书呢。” “不过按照她的性子,将来一旦有和离的机会,她得将陆远之加倍打回来不可。” 三皇子抬头,认真的道:“就如同阿霜丫头这事情一般,父皇为何还要问儿臣呢?帝王跟臣子之间,也不过是互相利用,彼此之间顾及着利益和脸面,若是一旦有裂痕,将来清算也就得了。” 他叹息一声,“父皇,您当时用折家,也是因为人家有用,儿臣用折家,也是因为他们有用。”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笑道:“儿臣记得,您几年前还想将折泓和折霖分为二折,让人家父子之间起嫌隙,减弱折家的势力,可是折霖去了云州,依旧不避讳折泓,明明白白告诉你,他是折家人。” 第28节 “儿臣那时候想,您怕是要责难于折家了,谁知道反过头来,你却重用起折霖来,父皇,儿臣当时就想您是什么意图。” “想来想去,那阵子想的儿臣睡不着,后来有日边关大捷,儿臣突然就明白了。不是您有什么意图,而是折霖有用,好用,所以您还是用了他。” 三皇子便冲着齐昌道:“所以父皇,您如此教儿臣,儿臣也是如此跟您学的。若是儿臣做了太子,折家人无论是外戚还是单为臣子,只要他好用,能用,儿臣便用,若是他家有不臣之心,那就不用。” 他又笑起来,“父皇,何必诈儿子呢,这些年,您可是在朝堂上一直压制折家的势力,他家尚且还威胁不到君主呢,不然阿霜丫头也不会为了儿臣,连和离也不敢了。” 三皇子叹息一声,“父皇,您就行行好吧,别再让大哥再继续错下去了。” 第27章 坟头草(27) 二更 京都风雨欲来。 十月, 由御史台发起了驳斥太子的折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京都城池里面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寂静之中。清晨,折霜打开菱花窗户, 问秦妈妈,“承恩候府还在找莫知晓吗?” 秦妈妈点头, “是啊。” 她一边给折霜梳妆,一边紧张的道:“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信了。” 秦妈妈可不知道莫知晓已经死了的事情, 可她知晓刕晴牙跟莫知晓之间的事情啊。 她就小声的附在折霜的耳边道:“少夫人,会不会还在其他的地方找刕公子呢?哎,这种人最是可怕了, 死跟不放, 将来要是突然被他找到了刕公子, 恐是会闹出事情来。” 折霜笑笑, 道:“他们不同路, 找不到的。” 阴间路,阳间路,并不是相交。 秦妈妈没懂这话的意思, 还以为折霜是说刕晴牙被藏在京都, 莫知晓去了徐州,所以不同路,也没多想, 只道:“哎,也是造孽, 他这么一个人,可是将刕公子和莫少夫人都害了,你说,莫家怎么就不吭声呢?” 如今, 外面对苏弯弯议论众多,有的说她可怜,有的说她没用,有的还说她长的就不是旺夫像,然后攻击了一番江南女子,将苏弯弯推向了风浪口。 无人知晓,她们口里的女子,手上有了人命。 此种时候,苏弯弯不适合出门,折霜便也没有见到她,不过她如今走到哪里,哪里的夫人们都要谈论她几句,折霜倒是知道了不少关于苏弯弯的消息。 比如她带着陆琴之去威远候家做客的时候,威远候夫人就可怜苏弯弯。 “可怜见的,莫家也太欺负人了。这要是我家的闺女被人欺负成这般,我是再忍不住的。” 她叹气,“我这人,脾气直,有什么话都是直说的。于是前些日子遇见莫夫人的时候就微微提了一句,让她好歹管住自己的儿子,别这般的欺负媳妇,可你知晓她怎么说吗?” 折霜适时的回了一句,“怎么说的?” 威远候夫人气愤的不行,“说是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要是不遭些苦,都对不起女人这个身份。” 折霜就给威远候夫人递了一杯水,“这话就过了。虽莫夫人是长辈,但我也要说一句,她实在是将我们女子看的自轻自贱了些。” 威远候夫人便接了茶,拍了拍折霜的手,道:“我也是这般觉得的。再者说,这儿媳妇嫁到了家里,便是自家人了,跟女儿一般,说句蠢话,人家父母将她生出来,却只养了十四五年,就要送到别人家里,替别人管家,替别人操心一辈子,这一辈子都是在婆家过的,要是婆婆再对儿媳妇不好,那还是个人?” 她说这话笑眯眯的,还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陆琴之,折霜便懂她的意思,带着陆琴之回家,路上问她,“你觉得威远候家的三少爷怎么样啊?” 陆琴之虽然小,但是她们这个年纪,已经一知半解了,也知晓这是在给自己想看夫家,有些迷茫,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他。” 她一言拒绝,不过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死咬着不说话,折霜秉着对她负责的态度,回去跟陆夫人道:“母亲自己问她吧。” 陆夫人就耐着性子问,“祖宗,那般好的一个人,读书好,老实的很,威远候夫人性子又好,他家里还没有其他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就不好了?” 反正她是觉得极好的。 本这种事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折霜却说要两个孩子相互能容忍相处才行,所以暂时还是别定下来。 文远候倒是同意儿媳妇说的,便让折霜带着陆琴之去威远候府走动走动,陆夫人急的嘴角都冒泡了,催着折霜和陆琴之上门。 结果第一回 去,回来陆琴之就直接拒绝,她不解又好气,“上回不是还好吗?” 陆琴之刚开始也不说,后来陆夫人无意间说了一句:“你这脾气,越发的倔了,像极了你嫂嫂,我真是后悔,将你给了她带着养,如今养出个驴性子出来。” 这话一下子就点燃了陆琴之的怒火,她猛的站起来,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摔,大声的道:“跟着我嫂嫂学怎么了,幸而我自小跟着嫂嫂,要是跟着你,那才是倒了大霉!” 她人小,没有陆夫人高,便一脚蹦上了椅子,然后踩在椅子上面怒目而瞪,“我为什么不喜欢那个三少爷,不也是因为大哥哥吗!那个三少爷,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实的很,会读书,还会写几首酸诗,可什么本是也没有!” 陆夫人被她这么一吼,顿时吓在当地,她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都疼了,“你真是魔怔了,你大哥哥哪里有那般的不堪,不过是纳妾而已,你,你这般的脾气,将来去了婆家,也是吃亏的。” 她抹眼泪,“我千辛万苦,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着想,给你挑夫婿,我不仅给你看家世,还看未来婆母的秉性,就怕你将来受了委屈,可你呢,反倒对着我发脾气,我生你养你,难道是为了今日?” 陆琴之就又忍不住了,人小,嘴巴却利索,陆夫人一停下嘴巴,她就接上了,冷哼道:“阿娘,人心难测,你还是别这样早早的就说人家好吧,毕竟你之前就装成了一个好婆母,结果还不是偏心自己的儿子,还将那个狐狸精养在家里恶心嫂嫂——阿娘啊,你都这般了,我还能相信谁呢?” 她竟然还有些意兴阑珊,老气横秋的,“算了,阿娘,我以后就去做姑子吧。” 陆夫人就被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张大着嘴巴,手指颤抖着道:“你,你不准这般想!” 陆琴之却觉得好。 她从凳子上下来,“阿娘,你别这般看着我,以后我做了姑子,全是你逼的。” 这般的“威胁”,成功将陆夫人逼得病倒了,大夫说是邪气入体。 折霜没有过去侍疾,甚至于整个侯府都顾不得她病了没有,太子被驳斥了,文远候亲自找折霜套话。 “这一次,陛下似乎是真生气了。” 文远候严肃的道:“你婆母拎不清的,我本是要拘束着她这些日子少出门,如今病了,正好在家修养,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他道:“我自小看着你长大,知晓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日子,你受了委屈,你放心,以后远之肯定不敢如此了。” 折霜冷静的点头,“是。” 她回到春意斋,坐在那里,倒是觉得有些恍惚。 种种迹象来看,皇帝是准备清算太子了,但是谁也不敢确定,毕竟这么多年了,三皇子被提上来这么久,可太子依旧在,稳稳当当。 近一两年,尤其是这次文远候跟着三皇子一起去江南后,大家都有一种到了关键时候的感觉,不敢有丝毫的造次,于是三皇子党羽的人都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踏足着,生怕有所差池。 大家盼这一天很久了。 从很多年前太子贪污军饷被压下去到这次江南的案子太子又故技重施,很多人都觉得太子依旧会渡过难关,折家和三皇子都做好了在朝堂上大打一场的准备,于是不敢旁生枝节,结果皇帝自己想通了。 折霜坐在那里,却依旧不敢将心中的石头落地,吩咐秦妈妈,“这些日子,你亲自约束着下人,别让人钻了空子。” 秦妈妈紧张的很,“少夫人,你放心,奴婢心里有数。” 只折霖倒是像个没事人一般,接了折霜出门,道:“去荔枝巷子里面看看他吧,过几天,便要送走了。” 折霜:“去云州?” 折霖点头。 “是啊,云州是个好地方,最适合他这种人去。” 折霜就想,那她是得去看看他。 马车进了荔枝巷子里的宅子,刕晴牙早就等在庭院里面了,笑着道:“夫人,您来了。” 然后问候折霖,“折将军,今日还是吃锅子?” 虽是问折霖的,不过折霜却点头,“吃吧,我想吃了。” 三人坐在一起,刕晴牙照例是最卑微的,他勤快的下菜,倒酒,将兄妹两个人伺候的十分妥帖。吃完了饭,折霖满意的走了,留下折霜捧着个酒坛子,坐在游廊上时不时的抿一口酒。 刕晴牙就过去,笑问她,“夫人,我又要走啦。” 折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糖,“给你吃吧。” 刕晴牙接过糖,含在嘴里,靠着游廊栏杆而坐,然后问折霜,“夫人,折将军说,战场上最是说不定的,也许今日还喝着酒,明日人就进了黄沙土里面。” 折霜:“你怕了?” 刕晴牙倒不是怕。他只是在想,要是离开京都,又要好久都见不到夫人了。 他是舍不得的。 他想,他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结果还没开几日花呢,就要忍受相思之苦,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结果话还没说,就见这位向来能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夫人,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话。 她说,“刕晴牙,你知道,还有一个捷径可以比战场更快获得权势吗?” 刕晴牙:“什么?” 折霜就道:“等我和离后,娶我。” 刕晴牙心骤然提了起来。 他又开始柔和着声音问了,“夫人是什么时候有这个主意的呢?” 折霜:“刚刚,突然想到罢了。” 刕晴牙就认认真真看她,左看又看,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无果,因为折霜的脸上只写着两个字。 交易。 刕晴牙就喟叹了一声,“夫人啊——” 夫人啊,虽然知晓你将我暂时只看做刀,却也太无情了些。 第28章 坟头草(28) 和离(一) 人间的事情可真说不定, 刕晴牙想,他刚刚还在想着以后思念夫人的时候可怎么办,谁知道现在, 他就要思量思量怎么回答才能给自己多多争取一点的“好处”。 好在他已经摸清楚了她的大部分性子,便十分顺从的道:“夫人,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都听你的。” 折霜果然就有些良心不安了, 她蹙眉道:“刕晴牙,我是不是对你太过分了?” 刕晴牙慢吞吞的踱步过去,离正坐在游廊坐凳的折霜近些, 将自己的脸凑近一点给她看, 执意用这张脸做做利器, 找到她的一点软肋扎进去——谁让她的心肠太硬呢?他只能如此费尽小人心思了。 不过他本就是卑劣之人, 倒是不用像折霜这般的心虚和良心不安, 而是得寸进尺的弯腰,头往前倾,然后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一般, 似有些委屈的道:“倒是不过分, 神明对信徒,不都是如此的么?” 折霜心头一颤,觉得那种鹅毛挠脚心的感觉又来了, 她索性闭上眼睛,轻轻问, “如此什么?” 刕晴牙:“都是如此分明的安排好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低低的笑起来,“夫人, 你为何闭上眼睛?” “不如睁开眼睛看看我?夫人,我记得,你夸过我的脸好看。” 第29节 折霜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她也低低的笑了笑,“刕晴牙,你在勾引我吗?” 刕晴牙就维持着弯腰前倾的姿势,脸都要抵在折霜脸上,他只能叹息着微微点头,只是折霜闭着眼睛,是看不见他点头了,为了让自己不讨厌,他就站直了,在折霜睁开眼睛的时候,也用一种柔和的笑去回应她,“我可不敢勾引夫人,只是想着,夫人既然想出了成婚这个法子,那可能接受跟我这般的亲密?” 他背脊挺的笔直,配上这幅容貌笑容,倒是看着君子如玉,静站如松,不过他的手却不老实,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块糖,又开始嚼了。 “这是什么糖啊,我吃出了一点栗子味道,一点桂花的味道。” 折霜:“桂花栗子糕。” 刕晴牙颇为赞同的点头,“名字很是符合这糖。” 他又嚼碎了一块,咯吱咯吱的,折霜看着他这般,倒是有些啼笑皆非,她也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思,道:“这般凑近的话,尚能接受。” 刕晴牙嚼糖的牙齿就又痒了。 他想,牙齿应该是得了病。 生病的牙齿需要得到善待,他就小心翼翼的用舌头将牙齿上沾着的碎糖卷下来,吞下去,这才高兴了,道:“夫人,既然如此,我便都听你的。” 折霜看看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准备了。” 刕晴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折霜:“应该是有的。” 她站起来,“这个决定匆忙,还需要细细布置,可能还会改变你未来的计划。” 折霜走过去,靠近刕晴牙,手慢慢的伸进刕晴牙的衣袖里面,掏出了一块糖,含进自己的嘴巴里,这才含糊的道:“毕竟,打手和妹夫,我阿兄还是分得清要怎么安排的。” 她笑起来,“哎,我都能看见他的头发大把大把的往下面掉了,毕竟我已经和离了一次,再守寡一次,说不得就要出家做姑子去,那时候,他们又要苦恼了。” 刕晴牙能感觉到她现在的心情愉悦,他也跟着笑起来,轻轻的说了一句,“夫人,我会努力活着的。” 以后,即便是被砍掉了手脚,他就是蠕动着爬,也会爬回来。 折霜便点头,“多谢你。“ 如今已经是下响时分,折霜看看天,道:“你该读书了吧?” 刕晴牙有些舍不得离开她,“读过了。” 他说谎也越来越顺畅了,然后提议,“夫人,不如你教我用用大刀吧?我总得学点新本事。” 折霜便让他挑选武器。 “我都会些基础的。” 刕晴牙:“夫人什么用的最好?” 折霜:“弓箭。” 刕晴牙好奇的问,“是因为喜欢弓箭吗?“ 折霜摇头,“不是。” “当时学武器的时候,跟人对打,总能闻见他们身上的汗臭味,我很不喜欢,后来发现弓箭很好,离的远,跟他们对打的时候,就不用凑近了,自然能避免闻见人身上的味道。” 真是个讲究的人。 刕晴牙便不免在脑海里面想像一番折霜年幼的时候一脸正经捂着鼻子跟人对打的场面,不由得笑道:“那我需要现在去沐浴一番吗?” 折霜便嗅了嗅,鼻尖动了动,看的刕晴牙喉咙滚动了一番,然后偏过头,不由得认真的问:“需要我去沐浴吗?” 折霜便摇摇头,“还是不臭的。” 如此正经的一问一答,两人都习以为常了,要是有人在,必定是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十分新奇。可是对于两人而言,却好像是灵魂契合,俱不觉得奇怪。 折霜挑了一把大刀,站定,教了几个简单的招式,然后将刀递给刕晴牙,“你来试试。” 刕晴牙就试了。 他第一遍慢慢的试给折霜看,见折霜点头之后,便加快速度做了一遍,折霜见了之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诧异,倒是没有想过他能这么快学会,而且姿势还一点也没有错。 她便兴起了一股兴趣,站起来,取下另外一把刀,然后做了一遍新的动作,刕晴牙便跟着学了学,这回慢了一点,不过依旧是很快学会了。 折霜对学武还是有点认知的,像她大哥就是一个天才,听闻他小时候看见过一次的招式,就能记下来,然后还能举一反三,将一把刀使的极快,极好。 她以为折霖那种人已经是绝好,谁知道这里还有个更好的。 这倒是让她觉得刕晴牙受天保佑了。 “老天爷对你不错,不仅给了你一副好容貌,还给了你一副好根骨。” 这着实是件让人嫉妒的事情。因为折霜习武的天赋并不高,她自小努力过,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如同三个哥哥那般的让人惊艳,便只能放弃,然后转而多学了很多种武器。 学不精,便学个杂。折泓曾经还跟妻子道:“阿霜这性子,倒是不迂腐,只是争抢好胜的性子还在,将来吃不了亏,却能将自己的日子弄的很累。” 折霜当时还不同意他这般说自己,后来就觉得阿爹说的也有道理,因为她要学这么多武器,就要花费更多的精神在上面,同时,她作为折家的嫡女,还要学书,学字,学宗谱,学人情世故。 她学了这么多东西,每日睡的很少了,将自己身子弄的每日睡眠不足,可谁来劝也不管用,她依旧是执着的坚持学,终于将每一种武器,都学了个半懂。 这才停歇下来,而此时离她最开始学武器,已经过了八年。 坚持了八年,折泓就问她,“学了也没什么大用,可是后悔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在上面?” 那时候折霜还不懂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是道:“我喜欢便学了,阿爹也不用觉得可惜,您以前不是教过我只要学了的东西总会有用吗?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折泓摸摸她的头,并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笑着道:“去吧,再学学宗谱,你将来是要在京都里面行走的,哪家跟哪家的关系如何,可有什么纠纷,这些都是要知道的。” 折霜便兴致冲冲的去了,她同样很喜欢看宗谱。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但是牵扯到宗谱就简单多了。 宗谱上面的人只分两种。 可以给自己带来利益,不能给自己带来利益。 自小,京都城里的姑娘都是这般学着宗谱过来的,折霜不知道自己算是学的好,还是学的不好,因为这一功课,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出来。 折霜想,其实现在还是可以看的出来一点了。 她算是学的不坏。她懂得了审时度势,懂得了利益相交,如今,在明白出嫁后娘家也开始会渐渐的将自己排除在外后,她又开始想着,给自己再打一把刀出来。 为了让这把刀彻底成为自己的,可以受自己控制,她允诺了一个婚姻。 跟刕晴牙成婚,并不是一件让人厌恶的事情。 折霜跟刕晴牙道:“希望我们都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刕晴牙便瞧着她的眉眼,郑重的点头,“希望夫人能说话算话。” 说话自然是算话的。 折霜回到南陵公府,便笑意盈盈的跟折霖道,“阿兄,我有件事情要托付于你。” 折夫人没有想过女儿今日还能回来,欢喜道:“你尽管的托付,你阿兄是什么都能应承你的。” 折泓上午就出门了,下响还没有回来,只有折霖在这里,听着阿娘的话,心中微微叹气,觉得阿娘是真不熟悉阿霜,她以往想要什么,都是直接要,只有大事情才会如此的笑盈盈说个需要帮扶的话。 只是阿娘一味的心疼阿霜,这才敢说什么都能应承的话——他可不敢,一个刕晴牙已经够给他惊喜了。 再者说,阿霜成婚之后,办的事情越发的大,前段日子不还让姨母帮她扫了个尾巴么?他便小心翼翼的道:“先说是什么事情吧?万一我办不到呢?” 折夫人笑着大揽特揽,“阿霜,你放心,只要你说的,你大兄不能应承你,阿娘能。” 折霜便转头,对着折夫人道:“多谢阿娘,等我先跟大兄说说,他要是答应帮忙了,那我再来求阿娘。” 折夫人就去拉折霜的手,“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客气了。” 折霜一字一顿的道:“阿娘,女儿跟阿兄之间,虽是兄妹,可也不能总蛮横的让阿兄帮我办事,将来阿兄该恼我了。” 这话说的折夫人有些心疼自家的女儿,“你胡想些什么呢,你自小就聪慧,从来不像别家骄养的姑娘一般飞扬跋扈,说话办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哪里就蛮横了?” 她还去瞪折霖,“你是不是拒绝你妹妹什么事情了?” 她立马想起了前几日折霜说要带折霖去见什么人。 “阿霖,不过是帮个人,你就拒绝了?你妹妹为了你们,为了大家,在那陆家可不好过,你却还要拒绝她,你还是个人吗?” 想到这个,她这么个多年帮着折泓前朝后院忙活的凌厉人又忍不住哭了。 当初女儿大雨天冒着雷雨回家里,跪在地上求她帮着和离,可她几句婉转话也没说,直接便拒绝了。折霜心中不好过,可是她更加难过,嘴巴都起泡了。 若是个笨拙的女儿,那可能哄几句就过去,唯独折霜,她不同。她自小便是自己的骄傲,聪慧,机灵,在圣上面前也是获得夸赞的,自己那些话根本就骗不了她。 折夫人只好直接拒绝,可是这般一来,愧疚之心日夜缠着她的心,她想,阿霜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要给她摘下来。 于是抹起眼泪水,一句话一句话逼着折霖,“生你们三兄弟,我本是受了损的,身子不好,可我还是想要个女儿,我本就是喜欢女孩儿,终究是我诚心所至,老天派了阿霜来我这里,虽是成婚了,不住一处,可你们三兄弟要是哪个对她不好,我便是要死不瞑目的。” 折霜眼泪本就不浅,可被折夫人这顿话一说,心中便有些难言的悲鸣。 这种悲伤比折夫人当初拒绝她和离更加难受。 她只好强行笑着道:“阿娘,你别哭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如此哭的我都要哭了。” 折霖无奈:“阿娘,快别哭了,我还要问问阿霜什么事情呢。” 折夫人便赶紧抹抹眼泪水,道:“去吧,你们两个去谈事情吧,反正阿霜今晚在家里住,我们娘两个晚上还有时间说话。” 折霜和折霖站起来,辞别折夫人,去了折霖院子里的书房。 将门打开,折霜忍不住摸了摸书架上的书,笑着道:“好久没来了,我记得,我还放了许多书在你这里。” 折霖也想起来了。 从书架最高处抽了一本书下来,道:“都落灰了。” 那是一本话本子,已经编成了戏折子唱。 没错,折霜虽然是个志趣高雅之人,看书,习武,写字,但是她依旧喜欢看这些俗套的话本。可惜了,有些话本里面带着些艳词艳曲,她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在屋子里面读的,可是她又不想偷偷摸摸,便将话本藏在了折霖的书房里面,光明正大的在书房里面翻阅。 折霖看了看书名,笑着道:“如今你再看这些,已经不用去藏了吧?” 折霜就想了想,“你还别说,荔枝巷子里面我就放了些,没有藏过。” 折霖便又找了几本书,将它们放在桌子上,“好了,说说吧,这回又想帮刕晴牙做什么?” 他基本上已经猜想到了是什么事情。 不过,他倒是好奇的很,按照折霜的性子来说,她其实已经算是做完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以后刕晴牙要是运气好还活着,那就回来还她的命,要是刕晴牙没有活着,那就算做了一门失败的生意,再换个有用的人便好了。 那小妹现在又要求什么呢? 他道:“你要知道,去了兵营里面后,刕晴牙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战场上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折霜便笑笑,“阿兄,我倒是没有想那个。” 第30节 折霖更加好奇了,“你想什么了?” 折霜:“我是想,我和离之后怎么过。” 折霖便松了一口气。 不过却也跟着发愁起来,“你想怎么过呢?” 阿霜才成婚半年,若是和离,必定有人打听消息,都是京都的人,鬼精的很,多多打听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要是再嫁便难的很,别说别人家不敢要,她自己也不能再嫁一个有妾室的。 可是京都的子弟,说没有妾室,他是不信的。他自己从军多年,也有几个没妾。 折霖就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本是想要将折霜说给三皇子的,可是折霜却拒绝了。她说,“三表兄一屋子的女人,我受不了,我想将他当做哥哥,而不是一个丈夫。” 皇后姨母和阿娘这才作罢,转而选了看起来老实可靠听话的陆远之。 陆远之是折霜亲自调/教的。 虽然天赋不是很高,于读书一事上却也聪慧,虽然不会武,但是家世在那里,将来也不用自己动手保护人。 再加上当时文远候嫡长子的身份,便基本上将事情确定了。 陆远之也很懂事情,主动提及纳妾,承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坚决不会纳妾。谁知道这小子是个畜生,成婚没几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 可见男人的嘴巴跟下半身是分开的。 折霖继续想:那就找一个家世不相当的?不行直接招婿罢了。 可这样的人,心性好吗? 配的上阿霜吗? 他觉得是配不上的。 他的妹妹是天上的凤凰,怎么能配一只野鸭? 所以愁。 那便还有一种法子,便是不嫁,只养些小白脸? 可这也不是正经的日子。折霖还是不赞同这般过日子的,他希望阿霜能够一直快活下去,有爱慕她的丈夫在,有听话的孩子,将来儿孙满堂。 他就问,“阿霜,你是如何想的呢?” 折霜抬头看向折霖,道:“阿兄,我想,我和离之后,按照我的性子,是做不成姑子的。” 折霖就笑,“你还想做姑子?你那爱吃肉的性子哟。” 京都市井之间便有一些不好的风气,总是喜欢将和离的女儿送去做姑子,好像这样就能换得一个好名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风气,却流行起来。不过大户人家却并不在乎这个,和离再嫁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说一千道一万,和离却是极少的事情,一个女人嫁人了,便开始相夫教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离,反而会将自己在闺阁时候的娇气去掉,无论是怎么样的成长,都会在夫家成长起来。 折霜和离之后,按照折夫人的想法,是要再嫁的。 难道一辈子要孤单一个人? 那她死了也是合不上眼睛的,一个人怎么过?将来老了,谁去孝顺折霜? 她几乎想到这个就难受,所以,将来折霜想要一个人过日子,折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她不会将女儿送到庵堂里面去做姑子,也不会允许她独自一个人,孤独终老,更加不会让她养些人在外面,坏了名声。 她会怎么做呢? 折霜便道:“阿娘会给我找个同样和离,或者丧妻的。” 这种人也难找。 她笑着道:“毕竟,世人觉得,我有病。” 她有病,才会因为男人纳妾而和离。 她有病,还身份高贵,他们却不敢造次,所以娶了她,最终还是要委屈的自己。 那这般憋屈着自己,为什么还要娶她呢? 她有权势。 折霖想想这种为了权势而娶了阿霜走的人,就已经开始气愤。 他问折霜,“你打算怎么办呢?” 既然看的如此明白,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折霜便认真的恳求,“阿兄,你觉得刕晴牙如何?” 折霖吓的直接从凳子上面跌倒在了地上。 他艰难的站起来,“你说什么?刕晴牙?” 折霜点头,“是啊。” 折霖摇头,“我觉得他不行,除非是将来成了大将军,他才有资格看你一眼。” 折霜却觉得身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道:“我对他,并不讨厌。” 折霜很懂得怎么去跟折霖谈判。 她道:“阿兄,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在众多世家之间,我嫁了个看起来最容易拿捏的,我自小便跟他一起长大,可是人之心,可见是难以预测的。” “我这回不想嫁世家子了,自己去找个自己喜欢的,阿兄觉得不好吗?即便将来有所不好,那也可以直接弃掉。” 她笑着说,“何况,阿兄,我也不是说马上就要成婚,要是他不好,也能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我对他不反感,能接受跟他走下去。” 折霖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更加明白刕晴牙那张脸代表着什么,就是男人看见那张脸也能把控不住,比如莫知晓,生生的将自己的命给弄丢了,若是阿霜这种没见过什么“男子世面”的女子,那就更加容易喜欢上他。 折霖有些头疼。 这确实是不能马上答应的事情,而且,这样一来,他对刕晴牙的安排就要出现变动。 他不能让刕晴牙真的出事。万一妹妹就鬼迷心窍了呢?万一一辈子就认准这个人了呢? 那阿霜会伤心的。 折霖就道:“你得让我缓缓。” 折霜点头,“阿兄,多谢你,你不用苦恼,我只是跟你说说罢了。” 她道:“事情还早。” 她还没有和离呢。 折霖就赶忙道:“是啊,这不着急,不着急,阿霜,不要着急,事情慢慢的来。” 折霜笑起来,“阿兄,我知道的。” 她自然知道,事情要慢慢来。 于是晚上跟折夫人说话的时候,两人躺在床上,折夫人问她今天要折霖答应什么事情,折霖可答应了没有的时候,她就点头,“答应了,不是什么大事情。” 折夫人就满意的道:“你大兄办事情,还是靠谱的。” 折霜搂住折夫人的胳膊睡觉,安慰她,“阿娘,你放心,我会活的很好,你不要担心。” 折夫人心中一酸,叹气道:“可惜当初瞎了眼睛,信了陆远之那张嘴巴,只恨如今的时机不对,不能起波折,不然我非杀了他不可!” 好生生一个女儿,嫁过去才半年,她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女儿如今心思沉了不少。这都是被事情逼出来的,当年养在家里,她眼里眉间的恣意一直都是尽情的。 她拍拍折霜的手,“你放心,阿娘和你姨母熬了这么多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折霜也拍拍折夫人的手,“阿娘,我其实已经算得很好了。” 她也在想后面的出路。 她想,她以后是不能做一个睁眼瞎了。 没错,是睁眼瞎。她觉得自己成婚之后,其实已经陷入了一个很大的沼泽地里面。她一脚踩了进去,不能动,一动就往下面陷,可怕的是没人发现这是个沼泽地,而是慢慢的任由自己往下面陷。 这是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一直活的明白,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不想那样活了。 继续在后宅,练习弓箭,教导陆琴之弓箭,然后将来教导自己的儿子弓箭。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她只是迫切的想要离开那片沼泽。 折霜想,如今可以开始想了。 她想的最多的,便是护院。 本朝公主是有自己侍卫的。 她不是公主,但是她可以有自己的护院。这些人必须衷心于自己,必须听自己的话,必须在自己有难的时候,第一时间保住自己。 没错,是保住她,而不是刕晴牙,不是折霖,不是折夫人,不是折爹。 而是她。 折霜睡不着觉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鬼,一个自私的鬼,已经踏上了一条看不见的路,这条路上,四处都是鬼,她已经活的不那么坦荡了。 她埋头在折夫人的怀里,“阿娘,我好累啊。” 折夫人搂着她,“阿霜,你才十六岁呢。” “年纪轻轻,别喊累,会好的,有阿娘在,你什么也不用管。” 折霜沉默了一会,睁着眼睛嗯了一句。 “好,我信阿娘。” …… 十月末,苏弯弯再一次进宫见苏美人。 她对家里的说辞是要进宫去见见苏美人,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找找莫知晓。 第31节 她在莫夫人面前哭着道:“我还能怎么办呢?母亲,夫君就是再不好,我也是希望他好的,外面的那些人看我笑话呢,可我不能真让她们看笑话,我得找他回来。” 莫夫人却气她是个扫把星,“你就是个克星,自从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家就没有消停过!” 莫大人还是有理智的,他就骂莫夫人,“你还说儿媳妇,你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你的纵容,知晓才这般的放肆!” 他觉得这个儿媳妇已经很好了。江南世家出身,即便是没有隔壁陆家儿媳妇的权势,但也不是那般的差。 他叹息一声,而且他们当时找儿媳妇,也不是冲着家世去的。 不敢得罪。 没错,他们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样子,所以不敢得罪,即便是一直掩饰着,外人暂时不知道儿子的德行,但是时间久了,总会知晓的。 说句老实话,折霜即便是看上莫知晓,他也不敢要,要了,那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从江南去寻。寻一个将来能帮助儿子的助力,寻一个对女子十分严苛的书香门第,寻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儿媳。 他托了人,这才跟苏家取得了姻亲之事。 苏家不算大,不算小,宫里依旧有个不大不小的苏美人。 承恩候莫大人就很满意,在儿子成婚之前,他一直都在教训他要对未来的妻子好,不要再出去乱搞了,莫知晓答应的好好的,还亲自去江南接亲,承恩候就很高兴,可如今想来,便也气的不行。 ——儿子那哪里是去结亲,分明是为了去江南看看不一样的美人。 如今还跟着一个野男人跑了。 承恩候恨的牙痒痒,他怒骂莫夫人,“若不是你一直都放纵于他,他也不至于到今日,每每我要教训他,你就护在他的身上,将一个十六岁的人,活生生养成了六岁!如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账!” 苏弯弯站在一边,心中就想:承恩候是怎么有脸去说莫夫人的呢? 若不是他自己一味的觉得莫知晓还是孩子,他也不会变成这般。 还六岁的孩子?六岁的孩子可不会知道怎么去折磨一个女人。 想到自己受到的那些屈辱,她心中又起了恨意。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但是她知道,自己可以反抗。 她已经杀掉了莫知晓,她什么都不怕了。 她甚至还想要更多的权势。 她是不想在莫家久呆的。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久,她想,自己的未来已经见不到什么光了,索性就一条道路走到底,她非要活成个样子出来。 可是她不懂自己还能做什么,又能活出什么样子。 她心中难得的苦闷,便想着去宫里面找她的姑母苏美人说说话。 苏美人是个非常和善的人,知道她在京都过的艰难,便时常接她进宫说说话,可她自己一没有圣眷,二没有子嗣,进宫多年依旧是个美人,也不善言辞,不爱跟人交际,帮不上她。 不过苏弯弯很感谢她。她的人生过的实在艰难,仅有的一点善意,已经让她感激涕零。苏美人很美,可惜美人迟暮,坐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什么精气神,不过每回苏弯弯来,她还是打起精神气,跟她言笑晏晏。 苏美人道:“你午间就在这里吃饭吧,递了牌子进来,我就给你准备好了你爱吃的东西。” 苏弯弯进宫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听闻她近些日子跟陆家少夫人攀上了交情,所以进宫才没人阻拦。再加上她自己也是个不受宠的美人,便没人为难。 苏美人实在是心疼苏弯弯,她对这个外甥女是愧疚的,因为她根本帮不了她。 苏弯弯就摇头,“姑母,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苏美人叹气,“你啊,你就是太苦了。” 就是因为太苦了,所以一个人微微对她好点,她便觉得这个人是世上顶好的人。 她觉得兄长和嫂嫂实在造孽,将孩子嫁给了那么一个人,还不让和离。 苏美人甚至想自己去求皇帝,求皇帝让苏弯弯和离,可是她根本见不到皇帝。 若是大闹,皇帝还可能恼怒苏弯弯,又是家务事,苏家的兄长和嫂嫂,苏弯弯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说什么,她一个姑母说的话,怕是没什么分量。 苏美人便想多疼苏弯弯一些。 每回她来,苏美人都是掏了私房银子,去让宫女请御膳房的人做好吃的招待她。 这是她唯一能对苏弯弯好的法子了。 苏弯弯便十分感激苏美人,她陪着她聊了一会话,看看天色,道:“姑母,我该回去了,下回再来陪你。” 苏美人依依不舍的送她出门,跟自己的贴身宫女道:“我真是无用。” 宫女就宽解她,“都是命,那不是您造成的,您不要自责。” 苏美人更加郁郁了。 另外一边,苏弯弯正走在出宫的小道上,一阵风吹来,倒是迷了眼睛,她不得不停下来,让贴身丫鬟桃令扶她到一边坐下擦眼睛。 “进了灰,你帮我吹吹。” 桃令帮她吹完眼睛,道:“这风也太大了。” 天变冷了之后,风便也变大了。 苏弯弯用帕子揉揉眼睛,站起来,道:“京都的天确实冷的早。” 江南这时候,定然没有这般的冷。 正说着,就见石山转弯处走出来一个人。 他错愕了一瞬,应该没想到这里有人,再看看她的眼睛,红红的,以为是个受人欺负的小宫妃。 苏弯弯认得他,躬身行礼,道:“臣妇拜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正要去皇后的寝宫,听她说臣妇两字,顿了顿,问道:“你是哪家的夫人?” 苏弯弯微微侧脸,轻轻的道:“臣妇是承恩候家大少夫人,苏氏。” 苏氏——那个跟男人跑了的莫知晓夫人? 三皇子就啧了一声,饶有兴趣的看了眼苏弯弯,“原来是苏少夫人啊。” 苏弯弯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苏少夫人的名头确实最近很响。 她本该这时候要走的,却又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让她在转身告辞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转头,用江南女子特有的柔意看了一眼三皇子,然后缓缓的离去了。 三皇子被她一看,倒是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有趣的很。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在人影转身没了的时候笑起来,“有趣,如今倒是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打我主意了。” 不过是莫知晓的夫人,倒是也难怪。 楚楚可怜极了,却也大胆,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找自己么? 三皇子摸摸下巴……嗯,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毕竟是个好选择。 他的大太监宋贵在那里等了会,见三皇子还是看着前方,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想法,不得不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呢。” 三皇子便转身继续走起来,顿了顿,又道:“你去,打听打听,苏少夫人这几日的要做什么。” …… 折霜第二天回了文远候府。 陆远之上回最近应该是被文远候教育过,已经不敢再来她面前说什么恶心人的话了,而是见了她就躲的远远的,根本不在她的面前出现。 柳柳也老老实实的呆在了陆夫人的小院子里面,吃着陆夫人给的养胎补药,开始将所有的心思都堆在了肚子上。 折霜便十分满意文远候家如今的态度,上午去教了陆琴之读书和弓箭,下午睡了一觉起床,就又问了一会陆明之的学问,等到晚间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叫声顿起,然后是砰的一声,是花瓶掉地上的声音。 秦妈妈立马脸色一白,“是云剑。” 她冲出去,折霜正好在练剑,便提着剑就往外走,到了厢房,就发现陆远之被打晕在地,云剑已经吓得脸色青白,手里提着一个破碎的花瓶,看着地上鲜血淋淋的陆远之哭泣。 她见了折霜在秦妈妈的后头,才反应过来,然后砰的一声跪下,哭道:“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想要脱我的衣裳,我慌乱中拿了花瓶砸过去,我,我也不知道砸哪里了,他就突然倒下去了。” 她吓得只知道喊姑娘了。 秦妈妈恼恨交加,却更加的害怕,转身看折霜,“少夫人——” 折霜冷静的丢掉剑,然后蹲下身子去探了探陆远之的鼻息,然后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去叫大夫来。” 在这里杀了人,可不是什么容易脱身的地方。 然后仔细看了看,陆远之脑袋上面有血,但是所幸没有伤着,伤着的是手。应该是血溅到了他的身上,倒下的时候,脑袋也沾了血。 不致命就是好的,就是可以商量的。 秦妈妈和云剑闻言,也都松了一口气。 秦妈妈着急的道:“少夫人,那现在该如何呢?云剑即便是您的丫头,怕是也要被打死的。” 奴才伤主,罪大恶极。 这是律法。 折霜就道:“别着急,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只要人活着,就不算什么大事。” 她让人守着陆远之,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让云剑去里面等着,道:“你不要害怕,是他先欺辱的你,你什么错也没有。” 云剑眼泪便再也绷不住了,她擦擦眼泪,哎了一声,道:“少夫人,有您这句话,奴婢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您要是为难,千万不要包庇奴婢,奴婢知道您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不是一味的贪生怕死,便存了一口气,道:“少夫人,您放心,奴婢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折霜听见这话,还有什么不懂的,她们都是自小就在她的身边,她们的心思,折霜一眼就能看的出来。她本是马上就要去陆夫人面前的,见之便留步,深吸一口气,道:“云剑,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你如此就要自戕的。” 秦妈妈一听自戕两个字,吓得魂都飞了,哭道:“幸而少夫人发现了你的心思,不然我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折霜没有那么多时间劝解云剑,只道:“若是这般你便要去死,便去了阎王殿里面,也不要说是我教出来的。” 云剑感激涕零,等折霜出门后,她哭着恼怒自己的冲动,“即便是让他得手了,我也不该打他的。” 秦妈妈就叹口气,“你是不该冲动打他,可是你做的没错,少夫人说了你没错,你就是对的。” 她认真的道:“云剑,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你相信少夫人。” 秦妈妈将云剑扶起来坐下,“你想要委屈自己才是错误的,才会让少夫人伤心,我们这些人,都是她的脸面,咱们不能丢了她的脸面,待会,你聪慧些,知道吗?就说是不小心。” 云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折霜也是如此对陆夫人说的。 第32节 她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赔罪,只是认真的跟陆夫人道:“陆远之晕倒了。” 文远候此时还没有回来在,折霜已经让人去叫他回来了,想来现在应该是在路上,折霜就道:“母亲去看看吧,他晕的厉害,脑袋都砸了。” 陆夫人第一念头便是两人又打架了!她的病还没好多久,又被气到颤抖,“你,是不是你又打他了!你好狠的心啊,这次就是去皇后娘娘和陛下那里,我也要去问问,哪里有一个妻子整日里打丈夫的!” 折霜就冷冷的道:“那母亲便去吧,儿媳妇也有一肚子委屈要诉,问问当今圣上,陆家到底是如何养育儿子的,竟然在刚逼着我将一个恬不知耻的外室接回来养着后,又将手伸向了我的贴身丫鬟。” 她极为清楚陆远之和陆夫人的性子,话语里面带着刀,这般他们就开始怕了。 这两母子,都极为的欺善怕恶。 果然,折霜一说完,陆夫人气势就弱了些,骂道:“你胡乱说些什么!” 折霜站起来,“母亲,你去看看吧,大夫在路上了,待会问问大夫,为什么会被打了打手,就倒了下去,自己砸着了脑袋,反而砸晕了自己。” 她冷笑连连,“我现在可害怕极了,当初还没有成婚的时候,陆远之的身子虽然谈不上强健,可也算是不虚弱,怎么就半年,便成这么个弱不经风的模样。”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别是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如今只是将一个怀孕的送了回来养,还在外面有人,被人掏空了身子吧!” 陆夫人便脸色惊疑不定起来,嘴里道:“你胡说些什么!” 心里却开始怀疑这种可能性了。 折霜继续逼近,“母亲,你除了会说这一句话,还会说什么?父亲已经在路上了,我倒是要好好的问一问,你们把我南陵公府嫡女做什么了?刚纳了妾室,就将手伸向了我的丫头,逼着她做妾。” 她说完,陆夫人还要再骂一句定是丫鬟勾引人,就见折霜突然将手上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欺人太甚!你们陆家欺人太甚!” 陆夫人彻底没了气势,她甚至想着辩驳,“我们可没有欺负你!”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倒是被她牵引着走了,下意识的觉得陆远之伤的不重,只是晕了过去,不然折霜可不敢如此嚣张。 可她忘记了,从前折霜帮着陆远之打架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嚣张。倒是折霜自己想起了往日,心中觉得颇为恼怒,觉得自己瞎了眼睛,然后又砸了一个茶杯。 站起来,“母亲,你随我去看看吧,免得待会陆远之醒了,便要哭死哭活的找阿娘,毕竟之前还有我帮着他,如今他这般对我,我是受不了了。” 这话又将陆夫人说的没了一些脾气,“阿霜,你脾气也太大了,不过是纳妾罢了,远之喜欢,你就给他多纳几个,他自然心思就在家里了。” 这般的话,她还是第一回 说,然后一边走一边“教导”,“男人就是这般,总是花心的,就是你父亲,也是好几个妾室,可他算得上正人君子了。” 父亲说的是文远候,只有几个妾室,一个庶子。 然后又看了一眼折霜,“我真是不知道你在家的时候,你阿爹阿娘是怎么教你的,明明你阿爹也有妾室,只是你阿娘管的严罢了,没有庶子庶女出生。可你三个阿兄,也是妻妾成群之人,怎么到你这里,就认准了男人不准纳妾呢?” 要说折霜多喜欢陆远之,陆夫人是绝对不信的。从她的眼睛里,可瞧不出半点情意。至于柳柳来之前……陆夫人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了。 那时候折霜的眼神是什么样子呢? 她几乎是疑惑的看向折霜,她以前为什么忘记了她看远之的模样?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因为她发现折霜现在看她的目光就冷得要命——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直接的感觉。 她怒着后退一步,“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再怎么样,都是你的婆母!” 折霜就问:“听闻前段日子,您的母亲给您写了信来,怎么,您还没看吗?” 说起那信,陆夫人又生气了,只是现在实在是着急去看儿子,这才忍住,深吸一口气道:“阿霜,你也就是遇见我们家了,不然你这脾气,早就被休弃回家了。” 折霜啧了一句,“母亲,既然你如此说了,那就和离吧。” 陆夫人自然不肯的,她如何敢真的休弃折霜。如今三皇子的势头在那里,只要折霜在,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 何况前些日子老爷也跟她说了,三皇子关键时刻,折家可不敢和离,毕竟老爷跟着三皇子去了江南办事情,一时半会,根本分不开。 若是强行和离,被太子一党抓住了软肋,怎么看,都是两败俱伤。 在利益联合之中,姻亲是最牢靠的。 陆夫人就哼了一声,道:“阿霜,你如今也会装腔作势了。” 折霜就道:“既然如此,待会父亲回来,我便亲自跟父亲说。” 陆夫人量定她是在威胁自己,道:“如此,那就好好的分辨分辨。” 折霜是实在厌烦这一家子人了,她知晓如今的局势,深吸一口气,让跟在身边的几个云字开头的丫鬟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南陵侯府去。” 小丫鬟们哎了一声,这般动静却依旧是吓不住陆夫人,只依旧梗着脖子道:“好啊,你吓唬我,我也不是那般好欺负的!” 她一味的快走,想去看看儿子什么样子了,小丫鬟们跟在后面,看折霜的脸色,见她点了点头,便欢喜的真去收拾东西了。 云栽去了后院,将话带给秦妈妈,秦妈妈一想,便吩咐道:“这是少夫人怕出变故呢,你们几个,马上去吩咐人套马车,就说夫人放话要休弃了我们少夫人,少夫人气不过,要收拾东西回去。” 她道:“你们几个,将东西随意收点,然后送云剑回南陵公府。” 便一窝蜂的去做事情了。 云剑还有些犹豫,“真不要紧吗?要不,我还是留下吧。” 秦妈妈推她走,“不要怕,本就是走到这一步的,只是提前罢了,这事情,少夫人说了不是你的错,就不是你的错,即便是奴婢,难道就不能反抗这种失身之辱了?” 她气道:“都回去,今日是你,明日说不准是谁。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和少夫人才不放心。” 这些丫头自小就是她教导的,跟自己闺女一般,如此受辱,却还要担心被辱之后会不会对主子不好,实在是令人心酸。 秦妈妈抹了一泪,恶狠狠的道:“你们放心,霍出这条老命,我也要保住你们。” 此时,陆夫人已经走到了屋子里面,陆远之已经被挪到了床上,头上包着一个小小的纱布,一看就没有伤着,旁边有大夫在处理伤口,见陆夫人来,便让开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夫是折家的大夫,一直都受折家供奉,轻轻的道:“陆大少爷只是吓晕过去了,不过手到底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在床上养着。” 陆夫人放了心,就是折霜也放下了心,只要不是大事就好,真出了大事,两家对峙,她也很难保住云剑。 她舒了一口气,缓缓的看向陆远之。 从前,她觉得这个人单纯的很,想来好拿捏,又是自小养大的,他许下了承诺,便是他不聪慧,做不了什么大事,可只要平安过一辈子那就好了。 后来他纳了柳柳,她也只是厌恶他,两家世交,她没打算将他怎么办,和离之后,最多打几顿,仕途上做做手脚,便也如此了。 可是如今,他已经让她厌恶到了极点,即便是多看一眼,也觉得恶心。 他怎么敢呢? 他怎么敢就这般的去欺辱云剑? 折霜便深吸一口气,将一杯茶浇灌在陆远之的脸上,陆夫人大惊,“你干什么!” 折霜,“这般醒神,醒过来就快一点,免得父亲待会回来了,他还没醒,这就不好了。“ 她刚说完,陆远之就醒了。她连忙过去看陆远之,然后怒骂道:“如何不好?” 折霜冷面道:“母亲都要休弃我了,何必还装模作样的,陆远之醒了之后,父亲回来,我们便商量商量和离之事吧。” 陆远之一听这话,吓的又要晕过去了。 他手疼,头也疼的要死,可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道:“阿娘,你说什么呢,我可不和离!” 阿霜再不好,那也是阿霜,虽然她脾气坏,性子烈,还善妒打他,可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情分不是假的,自小一起长大,能将她娶回来可费了不少功夫,万万不能和离啊。 正在这时候,文远候回家了。怒气沉沉的进来,见了躺在床上的陆远之,见他好生生的,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朝着折霜道:“怎么回事?” 有折霜在的时候,他从来不问陆夫人——知道她半天说不到重点。 陆远之没事,折霜便什么都不怕,她只掷地有声,“陆远之强行要欺负云剑,云剑不肯,两人慌乱之中,撞倒了花瓶,砸在了他的手上,他应该吃痛没站稳,倒是将自己摔晕了。母亲便说要休弃了我,我想着,自己来陆家也是待不下去了,既然如此,不如主动求去,父亲便让陆远之给我一封和离书,儿媳这就要回南陵公府去了。” 陆夫人此时被折霜气的已经不行了,昂着脑袋就是吼,“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啊,我是你的婆母,远之是你的丈夫,你就这么对我们说话吗!” 文远候实在头疼,还有些埋怨上了死去的老母亲。人都说娶妻娶贤,娶个聪慧的妻子帮忙打理家里的事务,便能兴旺三代,可他母亲给他娶的夫人,却实在是称不上是聪慧二字。 他有时候真想敲开陆夫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滩水,也恨不得摇摇她的脑袋,将她脑袋里的水摇出来。 ——为什么就要递这么好的借口出去呢? 折霜上次就要和离了,是他舍了手里的名额出去给折泓那个老狐狸,这才保住两家联姻。可是那时候跟这次又不一样。 那次刚刚从江南回来,他们依旧是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对太子,这次却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会废除太子了。 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便是为了这事情。三皇子大势已来,这时候跟折家闹翻有什么好处? 为了她这点糊涂脑子,他之前就已经够认真的跟她商量过了。 说了多少次,要忍耐,折霜是个讲理的人,只要她和远之不主动去招惹,一家人就这般的过日子,等过几年,她气消了,想要生个孩子了,便自然地会和好。 可是他没有想到,妻子今日竟然能说出休妻这种话。 折霜是她能休掉的吗?是他们承恩候能休妻的吗? 若是之前还行,现在,已经不行了。 圣上如今年事已高,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膝下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个成年健康皇子,二皇子早已经逝去,四皇子和五皇子年幼,身子还不康健,长年吃药,曾经一个性子太耿直的太医都说过他们活不久,因此太子一倒,三皇子便是唯一能继承大典的。 他曾经也想过外戚专政之下,三皇子会不会转而忌讳折家的可能性,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能。 按照折泓那个老狐狸的性子以及他如今露出来的动作,怕是只要三皇子得到储君之位,他就要乞骸骨回家修养了。 说实话,文远候是真的佩服折泓的。那么多年的权势,说放弃就放弃了,要是让他来,他可办不到。 同时,承恩候合理的怀疑这就是三皇子和折泓之间已经定下的契约,相应之下,折家三个兄弟的权势也会更进一步。 文远候一点也不想跟折家解绑,这样一个家族只能作为朋友,不能作为敌人相处。 不然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他的手是不是已经伸到你的脖子上面去了。 可他在外面小心翼翼的维护着,陆夫人却在家里面作威作福,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局势。 文远候的心都疼了。 他更加后悔没有管教好儿子,这才让他一错再错。 早知如此,生下来就该溺死他的。 他咬牙道:“阿霜,这就是你的家,即便要走,也不是你走!” 此话一出,陆夫人惊恐后退,却又无能的怒道:“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还说不得她么,又不是真要休弃,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们一个个的,倒是狠心,将我逼到如此地步!” 然后抹泪道:“我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么,最是良善不过,这些年,我可办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不都是为了这个家里,忙前忙后的,根本没有休息过一日,如今好了,你们都厌弃我了。” 折霜不愿意在这里多费口舌,正在这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人踏着脚步声而来,远远的便有声音传进了屋子里面。 “别拦着我,是什么人家,丈夫要强行欺负妻子的贴身丫鬟,那丫鬟的卖身契还在我们折家呢!” 折霜一听,笑了。 这是她母亲身边嘴巴最是厉害的刘妈妈。 第33节 她听见外面秦妈妈的声音,“都习惯了——哎,老姐姐,你可别说了。” 刘妈妈便怒吼道:“哪里有这般的道理,你这老奴才,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在南陵公府的教诲,我们家的姑奶奶,那是可以由着人家休弃的么?” 她大怒道:“我们四姑奶奶,那是何等的人物,金尊玉贵之人。” “前儿个夫人进宫的时候,圣上,皇后娘娘,三皇子殿下,三人都还问起过她呢,问她在文远候家可呆的还好?我们夫人自然说好,给足了脸面,可是他们家倒是好,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要将我们四姑奶奶休弃!” “好啊,不是说要去圣上面前问个清楚么?咱们家夫人说了,那就去,倒是要去讲讲理,问问这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男人偷腥不成撞了脑袋,还要怪妻子的。” 刘妈妈的嗓音尖锐,说的话咄咄逼人,倒是将陆夫人又气着了。 她像公鸡打鸣一般捏着帕子指着文远候,“老爷,都让人欺负到家里来了,你还不说一句话么?” 文远候却惊疑不定。 刘妈妈自己是绝计不会这般胆大的,便是折泓和折夫人也不会派了人来,专门跟他说这些话。 那这个折家来的妈妈为什么敢这般的嚣张? 他还没有想明白,就见外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们南陵公府,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到了我们四姑奶奶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南陵公和南陵公夫人将她看做眼珠子一般,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陆家倒好,将我们四姑奶奶看做是没人疼爱的人,一直羞辱。” 然后就见房门里面走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妈妈,生的一双凌厉的眼睛,将整个圆乎乎的和善脸都破坏掉了。 她进来就走到折霜的身边去,行了一礼,道:“四姑奶奶,您受委屈了,咱们家老爷夫人说了,既然陆家容不下你,那便跟老奴回去便好。” 文远候一家人一听,瞬间稳不住了,连刘妈妈的无礼也不再追究,只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何至于此。” 刘妈妈就对着文远候福了福身子,道:“文远候爷,这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我们家老公爷说和离之后,两家依旧是世交,请您不要担心两家交情。” 文远候便道:“我亲自跟折兄说,你先回去,何必要将两家的面子踩在地上。” 他此时也有些不高兴了。他儿子还躺在床上呢,怎么有错的就成了他家? 这事情,还要说道说道才行。 折霜就笑着道:“父亲不用动怒,左右儿媳已经得罪母亲了,这便自请离去吧。” 陆夫人此时气的已经神志不清了,她挣脱陆妈妈的手,一把走到刘妈妈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老泼奴,我们家好歹也算是候府,你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在侯府里面说三道四,你们南陵公府要上天了吧!索性直接去天上吧,如今人间都容不下你们了。” 刘妈妈也不气恼,还笑着道:“是啊,我一个奴才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我来这里,却也是带着身份来的,候夫人觉得我嚣张,那也有我自家的主子管教,倒是不劳烦您操心了。” 然后道:“我们家四姑奶奶,上次便已经受了委屈,如今这委屈是不能再受了,我们家老公爷和夫人都发话了,让我来接四姑奶奶回去。” 文远候心中一咯噔,陆夫人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区区一个贱婢,也敢如此欺上家门,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也不瞧瞧自家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善妒恶毒,不过是男人纳了妾室,就不依不饶,殴打丈夫和妾室,满天下也找不到这般的女人!” 刘妈妈就呸了一声,“那也要看什么男人,若是那故作痴情,许诺一生一世却刚成婚就在外面偷着养女人的男人,还是算了吧!鸡鸣狗盗之辈,奸夫淫/妇的,倒是说着不害臊,正经人家,谁家男人在外面养外室,不干不净的货色,那身子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正走在门口的柳柳被这声音一激,肚子里孩子都尚且有些不稳了。 她第一次听见这么难听的话。 可刘妈妈却一点儿也不怵,道:“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外面那不干净的婊姐儿也只能勾引上您家儿子这般的货色,说不定还替别人养了孩子——我就问一句,那婊姐儿日日放在外面,晚间可有人守门?” “呵呵,别是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却长的不像你们陆家人,又要怪罪我们四姑奶奶吧?受不住,可受不住,我们老爷夫人说了,这就接我们四姑奶奶回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陆远之躺在床上脸色就白了,气道:“好你个贱奴才——” 刘妈妈就冷笑,“是啊,我是贱奴才,可今日,我这贱奴也是奉了圣命来的。” 这下子,不仅仅是陆家人,就是折霜,也诧异不已。 她本来静静站在那里,此时也不由得问,“圣上?” 刘妈妈就脸色瞬间一变,对着折霜恭敬而又谄媚,道:“是啊,四姑奶奶,圣上今日出宫微服私访,便去了咱们家,正在跟老公爷夫人吃茶呢,听见云剑她们的声音叫嚷,便叫进来问了问,于是让奴婢来这里接您回去。” 折霜就笑起来了。 她最近运气委实是好,倒是称的上鸿运当头。 刘妈妈也很高兴,然后一转身,脸色又变得嚣张起来,怒吼道:“圣上还说,陆大少爷如此的淫/秽,便也不用读书了,毕竟也读不明白,满肚子的男盗女娼,将来还能将百姓交与这种人么?” 折霜就笑,心道怪不得刘妈妈今日如此的嚣张跋扈。 刘妈妈被看了眼,又挺起挺背梁:四姑奶奶在陆家忍气吞声,她不嚣张些,都对不起她受的委屈。 她还有更难听话的呢。 第29章 坟头草(29) 你不用替我不值,我本…… 刘妈妈作为折夫人的心腹, 可是看见过为了折霜受委屈不能和离,她哭了多少眼泪水。 如今有了圣上做为底气,她便什么也不怕, 左右她是个奴婢,就是主家怪罪, 也是折家主子怪罪,轮不到陆家人做主。 于是便气势全开, 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文远侯一家子虽然让人不耻, 可到底是世家子出来的, 难听的市井之语在他们嘴巴里可说不出来。 但是刘妈妈会。 她说话也不是那般的粗鄙, 可每一句话都戳中陆家人的心肺管子, 让人头上冒出烟。 刘妈妈呵呵道:“圣上还说了, 我们家的四姑奶奶,自小就在宫里长大,跟他自己的孩子也不差的, 如今受了你们的欺负, 却连家都不敢回,看来在你们家是受了不少的磋磨,他回去会跟皇后娘娘说说, 请陆夫人去宫里一趟,好好问问, 看看这皇城根下,是什么样子的人家心狠手辣,儿子是个淫/魔,婆母是个鬼面夜叉!” 折霜忍不住笑了笑, 陆夫人和陆远之都气的满脸通红,却都不敢回话,毕竟刘妈妈一句“圣上还说了”,就能够噎住他们所有人。 可是折霜却知道圣上是不会说出这般话的,可能大意不差,但什么淫/魔,母夜叉等,应该是刘妈妈自己编造的话。 这般半真半假的掺着说,刘妈妈说的极为麻溜,嘴皮子利的很。秦妈妈就假装去拖她出去,搀扶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老姐姐,好歹是姻亲——” 刘妈妈便也不挣脱她的手,一边退一边骂,还骂的更加大声了,“姻亲,是啊,当初我们老公爷和公爷夫人是点了头,跟这家子做姻亲,想着将自家的姑娘嫁过来享福的,可他们不做人事,打量着我们南陵公府是好欺负的,一个劲的磋磨我们家四姑奶奶,我呸,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满京都打听打听,当年我们四姑奶奶帮扶了多少那个淫/魔!” “昏了头的,我们四姑奶奶嫁进来,上待婆母恭敬,见她是个糊涂蛋,脑袋里面水哐当哐当响,没办法教养下面的子女,便好心好意的去帮着教养弟弟妹妹,结果呢,蹬鼻子上脸的玩意,黑了心肝,还想要休弃我们家少夫人,我看啊,这是要宠妾灭妻,给他们家的那个婊姐——叫什么来着?” 秦妈妈:“哎哟,老姐姐,别说了——叫柳姨娘。” 刘妈妈声音登时就高昂起来,“我说叫什么呢,原来知道自己残花败柳之声啊,既然知道,那孩子生出来,可要滴血验亲试试,别真叫给人家养了孩子,还叫京都的人笑话。” 她呸了一句,“多没脸的人家,才叫个婊姐进宅子——我们四姑奶奶就是天上的云,哪里见过这种肮脏的地下泥,多看一眼都叫她脏眼睛的东西,却要日日对着瞧,秦妈妈,你拉着我做什么,你们怕,我可不怕,我家主子是南陵公府,我今儿个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的,有本事就杀了我,正好我提着脑袋去陛下面前复命,叫陛下看看,这家人胆大包天呢!” 陆夫人再忍不住,冲出去,指着刘妈妈道:“给我杀了她,杖毙——” 刘妈妈便直接挣脱秦妈妈的手,又大步走上前,骂道:“杖毙?什么人啊,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想杖毙我,我就是奴才,也是有圣命在身的。” 秦妈妈便又拖着她往外面走,刘妈妈声音越来越远。 “怕什么,我怕什么,我这条命算是豁出去了!” 折霜就笑:“母亲别见怪,等我回去见了陛下,便跟阿爹阿娘说说,好好责罚于她。” 陆夫人就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眼睛都红了。 文远侯也是怒火攻心加惊惧,他比陆夫人想的更多,觉得这是不是皇上对折家的满意态度和对文远侯家的不满。 对于刘妈妈的态度,他没有太在意,他在意的是皇上说的那句话。 让陆远之不读书是什么意思,是绝了仕途吗? 倒是陆远之没有多大的想法。 他本就是不愿意去做官的,没错,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做一方父母官,劳心劳力的有什么好? 在他心里,他还是愿意去办一个诗社,时不时的跟三五好友约上作诗,弹琴,做些君子之事,要是可以,再流传几首诗句到后世流唱,那便是极好的了。 折霜偶然一瞥,就瞥见了陆远之那写在脸上的心思,顿时有些嫌弃起来。 倒不是嫌弃他,而是嫌弃自己这么多年的眼瞎。 怎么就觉得这么个人能过一辈子呢?竟然将蠢当成了单纯,觉得他之前还是个至纯之人。 她真是对不起至纯两个字,辱这两字了。 她就冷冷的对文远侯道:“父亲,今日一别,怕是下次就不再叫您父亲了,临走之前,儿媳倒是真有一句话跟您说。” 她道:“当断则断,文远侯家没了陆远之,还有陆明之和陆琴之,若是明之和琴之再出了事情,被母亲教养的如同陆远之一般,这家里怕是就要没落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人要走,文远侯连忙道:“圣上可还在南陵公府?我跟你一块去面见圣上。” 秦妈妈便伸出一只手直接拦住文远侯,“侯爷留步,刚刚;刘妈妈说圣上明言,他只见我们家四姑奶奶,您要是想谢罪,还是明日递了牌子进去吧。” 折霜淡淡道:“走了。” 秦妈妈便跟在后面,然后是折家带来的奴仆,浩浩荡荡的,走了个干干净净。 刘妈妈早就等在门口了,见了她,立马笑意盈盈的上来,“四姑奶奶,老奴没有给您惹事情吧?” 折霜就笑着道:“好了,刘妈妈,你老人家的嘴巴都得意的合不拢了。” 刘妈妈便奉承道:“四姑奶奶,老奴还是太粗鄙了些。” 她道:“老奴记得你以前骂人的时候,就文绉绉的。” 折霜就道:“你想学哪句?” 刘妈妈:“撒泡尿照照自己?” 折霜上马车,撩起帘子:“何不以溺自照面?” 她笑着放下帘子,“走吧,回去还要面圣呢。” 另外一边,折霜走了,自己之后,春意斋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文远侯便叹气,深觉精疲力尽,一转身,就见陆夫人张大一张嘴巴,额头爆了青筋,光是啊啊啊的却表达不出一句整话,再看儿子,似乎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将来已经是一片黑暗了,还在那里喊着不要和离。 文远侯便气的胸口疼。 他走过去,一巴掌打在陆远之的脸上,陆夫人嗷的一声扑过去,大喊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家都欺负到家里来了,你不说话,却转身就要打我们母子,我不活了,不活了,你杀了我罢!” 文远侯就冷笑连连,“你也别吓唬我,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将子女都交给了你,你却教养了这样一个东西出来,如今好了,在圣上面前都是有名有姓之人了。” 陆夫人却道:“教子不严父之过,你别在这里说我了,老爷,您还是想想怎么帮远之挽回圣心吧,他本来就没有错啊,被个丫鬟打了,躺在这里,难道就错了吗!” 文远侯也觉得这事情太小题大做了,他都没有说要怎么发卖那个奴婢,却被圣上知道了这事情。也不知道南陵公家是怎么跟圣上说的,导致圣上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想去,圣上却不见他,这简直是让他被架在火上烤。 正在想,就听见陆远之又道了一句,“父亲,明日我亲自上门道歉吧,阿霜这是恼我了,才说要和离,我求求她,说不得她就原谅我了。” 他道:“从前,我惹阿霜不高兴了,买点好吃的哄哄她,她就笑了。” 他甚至说,“阿霜要是实在不喜欢我纳妾,那我以后就守住自己算了,左右不过是纳妾的事情,哎,她实在是太善妒了,妾室都是玩意,她要是不喜欢,发卖了也就是了——” 第34节 门外的柳柳:“……” 她本来还要进去的,此时此刻,却觉得进去也是自取其辱,又带着丫鬟回去了陆夫人的院子。 文远侯却听见这话,气的手都哆嗦了,“你既然有这个觉悟,怎么就管不住自己,你在外面养个外室也就算了,阿霜顶多是气愤,可你竟然将手伸去了云剑的身上,那是她自小跟着一起长大的丫鬟,你,你,你——” 啪的一声,文远侯实在是气急了,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又是一巴掌,这会子,陆远之的脸又肿的对称了。 文远侯见了,冷笑道:“远之,你可还记得,你从前受了委屈,都是去找阿霜帮忙,她最是护短,见不得有人欺负你。那你怎么就不想想,这般性子的她,如何会忍受你去欺辱她的奴婢?” “这事情已经过了圣上的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自此之后,怕是也会没了前程。太学院的书你也别想读了,老老实实的先呆几年吧。” 陆远之这才开始害怕。 “阿爹,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能读书了,圣上的意思不过是让我别做官罢了吧?” 陆侯爷就认认真真的第一次全然审视着这个儿子。 他问道:“远之,你十六岁了吧?” 十六岁,还没有及冠,很多人家十六岁的孩子,也没有娶妻,都在为了读书努力,是有些道理不懂的,因为还没有经过世事,所以有时候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青涩幼稚,之前文远侯本以为这是正常的。 再者说,年轻的时候总会受不住诱惑。文远侯年轻的时候,十六七岁身边就已经有通房了,他的母亲并不限制他去探寻这些床笫之事,而是挑选了身边的心腹丫头去伺候他,教管着他不重色、欲。 所以在陆远之外面有了妾室之后,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儿子被管的太严,折霜床笫之间些许无趣,所以他在外面找了新欢。 因此,他是理解的。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这不是探寻欲,而是蠢。 他蠢的想对妻子的陪嫁丫鬟下手,还不经过妻子和丫鬟同意,采取了强行欺辱。 又蠢又……毒。 文远侯都有些痛苦了。 这么个东西,竟然是他儿子。他一痛苦,便又使劲啪啪两声,将陆远之的脸再打了一遍。 “我对你很失望,陆远之,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出家门了,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在家里好好反省吧。” 十六岁,还不算太晚,他得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然后真就考虑陆明之和琴之的教养问题了。 文远侯实在是太忙了,他这些年将孩子们都交给了陆夫人,可如今是不敢了,他甩袖子道:“将明之挪到外院去住吧,琴之……琴之有事没事,送去折家,凭着她和阿霜的关系,还能得到一丝照拂。” 他叹气,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出门的那一刻,又想到了柳姨娘,道:“将她送到庄子上,生出孩子后,便给银子,送的远一点。” …… 另外一边,折霜回了家,见到了坐在庭院里面喝茶的圣上。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她走过去,跪下磕头,感激的道:“陛下,多谢您。” 齐昌笑着道:“何必言谢呢,朕也算是你的姨夫了。” 他拍拍身前的椅子,道:“来,坐这里,瞧瞧你,这几月都没有神采了。” 折霜便笑:“陛下,您这就是冤枉我了,神采还是有的,若是为了这么件事情就没了往日的精神气,那我这婚事成的也太委屈了。” 齐昌笑起来,“现在不委屈?” 折霜摇头,“不委屈,这么多人都帮我,宠着我,我还有什么委屈的?” 齐昌便点头,“朕就喜欢你这股劲头,比老三好,他就总觉得自己委屈巴巴的,朕都打算将太子之位给他了,他还觉得自己委屈呢。” 这般大的事情就如此说出来,好像谈家常一般,坐在旁边的折泓和折夫人心里俱都一惊,却见女儿丝毫不乱,言笑晏晏,“做儿女的,都是这般。小时候阿爹给兄长找了一匹骏马却不给我找,我还哭了好久鼻子呢。” 这事情皇帝知道,当初他还帮折霜主持过“公道”,因为折霜是进宫哭鼻子的,口口声声说折泓偏心,请当时还是贵妃的皇后下旨,勒令折泓给她也找一匹骏马来。 彼时皇帝就觉得好笑,觉得这丫头也忒争强好胜了些,自家兄长的马也惦记,不过现在想想,正和老三说的一个道理。 ——见不得父母偏心。 老三今儿早上还跟他在那里嚷嚷,说自小他就亲自教导太子读书,却对他的功课敷衍极了,齐昌就问:“朕一样教导你,怎么就敷衍了?” 于是老三就开始举例子。比如小时候,他教太子读了三遍书,却只教了他两遍。 齐昌都气笑了,“你读书好,我教你一遍就记住了,难道我还要再教两遍么?” 老三就胡搅蛮缠,“那也应该教三遍!做父亲的,反正不能偏心!” 他还气鼓鼓呢,“儿臣以前做功课也是,太子大哥您要他写十张大字,却只让我写三张,足足差了七张呢。” 齐昌就懒得跟他算这个,都从气愤变成无奈了。 “你大哥笨的很,朕只能让他多写——罢了,你回去吧,别在这里了,免得又说朕偏心——朕今日骂了你,可没骂你大哥。” 三皇子便走了,留下齐昌一个人坐在那里,倒是脑子里面极为少见的空白,然后想了想,骂了一句老三心眼小,笑了起来。 这般一笑,心情舒畅多了,就准备出来走走。他很久没出宫了,出来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正好遇见了折泓,便跟着他回家里吃了一盏茶。 这茶也不是白吃的,还得帮着折霜出头。 折霜这个孩子,齐昌是真喜欢。她自小就聪慧,还不怕他。别的孩子见了他都吓得不行,一句话也说不全,但她不是。 她跪着,等可以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好奇的看着他,齐昌就觉得这是个出息孩子。 此时,他也觉得这是个出息孩子。他见多了女人为了个男人寻死腻活,折霜很好。 齐昌就道:“你和离之后,要不要再找一个?朕给你指婚,他肯定不敢出去花天酒地。” 折霜便摇头,“多谢陛下,只是我还刚和离,不愿意现在就找,那就没意思了,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玩玩吧。” 齐昌大笑,“好,朕就喜欢你这种心性,你放心,有朕给你做主呢。” 他还跟折泓道,“下一门婚事,别总想着你们折家了,要阿霜丫头点头,你们再说话。让她自己找吧?她这么个人,朕都知道,要是找到不满意的,准又得闹起来。” 折霜就送他出门,“陛下,下回我还找您指婚,您可得再给我点嫁妆。” 齐昌便十分顺畅,“去吧,明日天亮,你父亲也不用上朝,直接打上陆家门去,把和离办了,将嫁妆搬回来。” 他走了,折夫人就道:“你这丫头,那可是陛下。” 折霜便道:“阿娘,我懂的。” 这么多年,她没有踩到过陛下的不高兴,也是知道他性情的。 她就高兴的道:“看来三皇子殿下如今已经大事已成了。” …… “如今,咱们两个人,也算是‘大事已成’了。” 程云观里面,三皇子齐礼搂着苏弯弯的腰,亲了亲她的脸,见她低头,有些好笑的道:“你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很主动吗?” 苏弯弯摇头,“殿下,倒不是害羞,只是有些不舒服。” 齐礼嗓音低着嗯了一句反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弯弯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殿下,身子像散了架一般,您摇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三皇子一愣,然后低低的笑起来,将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抱着她起床,“明日还来?” 苏弯弯摇头。 “不能了,殿下。” 她抬起头,“妾也是有夫家的,哪里能天天在这观里面拜菩萨。” 三皇子就勾起她的脸,轻轻的在上面搓了搓,“没粉啊——怎么这样白?” 然后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流云巷子里面住吧,那里有我一座宅子,没人知晓,你去了,敲门就行,会有人引着你去见我的。” 他忍不住用手去穿插她的头发,“你的发丝好软啊。” 苏弯弯就觉得他好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见她哪里都新奇的很。 不过明灯明火的,被他这般一点点看过去,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刺激,她起身穿好衣裳,躬身道:“那妾今日就走了?” 齐礼靠在一边,笑着看她,“何必早走呢?” 他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苏弯弯就用手指头搅着衣裳,“殿下,我想要你的庇护。” 齐礼就笑,“如何庇护?将你纳入府中吗?” 苏弯弯就抬头,也跟着笑,“殿下,这个随你了。我只想有人帮扶帮扶我罢了。” 齐礼走过去,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好,我答应你了。” 然后问,“你跟阿霜那丫头玩的好?” 苏弯弯就想要怎么回答。 她相信,她杀了莫知晓的事情,皇后和折霜都没有告诉三皇子,他现在以为她是个跳墙的兔子,因为受不了莫家的事情,所以选择了一个人依靠。 也确实如此。 但是她不确定,自己说出杀人的事情后,他还会不会如此?她只能相信,能跟折霜一条船上的人,是皇后那般人物的儿子,能容纳她继续走下去。 她并不打算先说出来,让他自己去查吧,于是只道:“还算好,阿霜很照顾我。” 齐礼便点头,“她是个侠义性子,你在她面前守着点,她可看不惯我这么个在外面花心的人。” 苏弯弯应承,“是。” 齐礼便替她将衣襟整理好,“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跟她好,倒是好的很——不过,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庇佑你呢?” 苏弯弯就抬头,去勾齐礼的手,看着不正经,却极为认真的道:“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便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她。” 齐礼便又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倒是坦诚的很。” 他顺从的让她勾着手,“明日里,几时去?” 苏弯弯:“随您。” 三皇子满意的走了,桃令进来替她擦身子,红着眼睛,“少夫人……值得吗?” 苏弯弯就笑了。 她没有说值得不值得,只道了一句:“我刚刚在想一件事情。” 桃令:“什么事情?” 苏弯弯:“你说,要是阿霜知道我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会如何说呢?” 桃令:“会生气?” 第35节 苏弯弯摇头,“不是,她不会生气,她会怜惜我。” 她确定的道:“她会怜惜我,因为我没有人依靠,只能出卖自己的身子去换取一条路。” 苏弯弯闭上眼睛。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只有怜惜我的人心疼我,厌恶我的人继续更加厌恶我,至于我自己?我早就没有心了。” 能有权势,能保得住身边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她坚定地睁开眼睛,“桃令,我再不要,再不要出现那种保护不住你的事情了,我也不要保护不住自己,我想要有一天,我能睁开眼睛,不再害怕。” 没有人知道她的惶恐,午夜梦回,都是自己站在悬崖边上。 “既然没有别的路,那我就一条峭壁走到尾吧,即便是掉下去,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不用替我不值,我本就是走了偏道,死了也是活该的。” 第30章 坟头草(30) 难道要叫牙牙吗?…… 皇帝走了之后, 折霜被折泓和折夫人一起叫到了书房里面商议事情。 折夫人高兴的道:“如今事事顺易,真是老天保佑,叫圣上在这的时候, 将事情解决了。” 她恨恨道:“明日我亲自去,好好的骂骂那群狼心狗肺之人, 你自小他们多好啊。” 折霜就摆摆手,“有圣上亲口玉开, 这门亲事就算完了,阿娘不用上门,我也不想去, 叫阿爹去就行, 他们老狐狸对老狐狸, 正好可以过过招。” 然后笑着道:“你只管叫刘妈妈和秦妈妈去帮我搬嫁妆便是。” 折夫人再是不会反驳女儿的, 今儿个是高兴的日子, 便开始让人准备下酒的菜,“来,陪阿娘喝几杯。” 折霜自小就被带的喝酒——折夫人教的。 说起来, 其实折夫人和皇后的娘家, 英国公老将军沈家,也算是酿酒起家的。听闻当年秦国开国皇帝被人追杀,逃到了沈家, 沈家老祖宗临危不乱,将人往酒缸里面一场, 忽悠官兵去别的地方。 然后就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去了,得了英国公这个称号,传闻他老年的时候,还喜欢酿酒做乐, 写了家训,不能忘本,世世代代要记得自家是酿酒的。 所以英国公府的人都能喝酒。即便是折霜那两位不着调的舅舅,也能喝的下三大碗烈酒而不倒。 不过因为他们不着调,所以折夫人和皇后娘娘总是痛恨他们无能,两姐妹相互扶持,一个人进宫,一个人嫁给了志向远大的折泓,这么多年来,倒是比家里两个兄弟活的好。 折霜喝酒也不弱,折夫人让人上酒,喝了几杯,满口道:“自此之后,你想做什么,阿娘都随你。” 折霜就趁机道:“我还真有件事情求阿爹阿娘答应。” 折夫人:“什么事情啊?” 折霜,“我想过几日,就搬去郊外的庄子上住。” 折夫人不愿意,“在家里住不好吗?” 折霜摇头,“阿娘,我想去散散心,再者说,我如今大了,哪里有总住在家里的,我有自己的庄子,去住着也方便,你不用担心我。” 折泓就在旁边道:“可你一个人在外,我们总是不放心的。” 他犹豫了一瞬,道:“你大兄这回怕是不会调任江南了,圣上的意思是让他就留在京都城里做五城兵马司都尉,如此一来,你嫂嫂和侄儿他们就要留在京都城里,你住在家里,也有伴。” 折霜摇头,“我想阿爹阿娘了,就回来陪你们,况且,我在荔枝巷子里面还有宅子呢。” 她是笑着说的,心里却开始想:阿爹应该是早就知道大兄会在京都了吧?那他之前为什么要告诉他大兄会去江南呢? 大兄自己也一直说去江南。 这个消息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会到她的耳朵里,如此,大兄为何留在京都里面,又有几分把握留在京都里面? 她坐在那里,笑盈盈的听折泓说话,却心思飘忽,早就不在这里了。 等说完话,吃完酒,她回到自己没出嫁之前的闺阁里面睡下,云剑这才见到她的面。 她哭着跪下,给折霜磕头,“主子,多谢您,多谢您。” “奴婢是积了八辈子德,才遇见了这么个好主子。” 折霜将她扶起来,笑着道:“那倒不用积八辈子德——” 你若是真积了八辈子的德,那就不会做一个奴婢。 她是这般想的,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好了,你下去歇息吧。” 秦妈妈就过来帮着折霜脱衣裳,摘头饰,然后抹了抹眼泪道:“我们终于回来了。” 她又笑,“这屋子看的出来是常打扫的,一丝儿灰尘也没有,被褥也都是之前的,洗了晒了,奴婢已经让人给您暖了汤婆子,捂热了些。” 如今晚上也开始冷了,折霜不耐冷,每每冬日还没来,就开始在床上用汤婆子了。 折霜点头,睡在床上,看着四处熟悉的东西,到底是叹了一口气,道:“秦妈妈,吹灯吧。” 秦妈妈哎了一声,将灯吹灭了,出门,将房门一关,然后去见刘妈妈,两个人会面,秦妈妈从手里拿出一个镯子,“我记得你好这口,便给你带个来。” 刘妈妈推辞,“别的时候我能收,可今日这可真不能收,收了,我才是丧良心,说句托大的话,难道我就不是看着四姑奶奶长大的么?我也心疼她呢。” 秦妈妈却将镯子直接套刘妈妈手上,“别推辞,这是我自己感激你,不是为了我们家主子。” 她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笨嘴笨舌的,我自己去,可没有你这般说的畅快。” 刘妈妈这才收下,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明日里就交给我了!” 果然第二日,刘妈妈亲自去挑选奴仆,专门选了五大三粗的婆子,一个顶两的那种,足足挑选了十几个人,又带了一队小厮,去文远侯家,去了也不马上进门,而是在门口喊,“文远侯爷,夫人,老奴奉命来取我们家四姑奶奶的嫁妆——” “我们四姑奶奶的嫁妆是从正门进去的,便要从正门出来,还请将正门开了,恭送我们四姑奶奶的嫁妆出门子——” 一巷子的人便有人伸出头来看。 昨晚发生的事情,今日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文远侯早就得了消息,不敢去上朝,一夜没睡,在家里等着折泓来。 谁知道折泓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刘妈妈。他对这个刁奴十分头疼,索性也不见她,只叫陆夫人去。 陆夫人气的胸口疼,却只能让人开了正门,此时,门口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都被陆家的小厮赶走了,可是事情却暴露出来,不少人家开始打探消息。 刘妈妈冷哼一声,大声道:“走,圣上说了,咱们家姑奶奶的嫁妆里面还有他和皇后娘娘甜的玉如意,就是碎了,烂了,也不能给这家子人糟蹋了。” “那玉如意可是陛下亲赐,咱们拿回去还要做传家宝的,可不能被一些男盗女娼的糟蹋了,不知道哪里的野孩子,享不了如此天大的富贵!” 这话的意思就多了。 圣上,野孩子,男盗女娼,三个词,就足够京都城里的人说上一整个月。 陆夫人在里面听着恼火,狠狠的锤桌子,“还不快快去堵了她的嘴巴!” 然后气的晕了头,道:“你去,去叫三丫头来,她是折霜养的,她让奴仆如此说,难道是要三丫头以后嫁不出去么!” 陆妈妈就过去了,谁知道陆琴之正在水榭里面面无表情的射箭,闻言好笑道:“阿娘真是好笑,如今倒是知道用我去辖制嫂嫂,可见是知道嫂嫂真疼我——你只管叫阿娘放心,嫂嫂昨晚就叫人来说过了,让我不要担心,过段日子就叫我去玩。” 她手搭在弓箭上,瞄准箭靶子,道:“陆妈妈,你跟阿娘说,让她老老实实的把嫂嫂的嫁妆都送出去,别跟那边来的妈妈起冲突,如今这事情陛下都盯着呢。” “如今我们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和离办的漂漂亮亮,将错都揽过来,在外面夸赞嫂嫂的好,如此将事情做好,说不定陛下还高看我们一眼。” 她一箭射出去,正中红心,便走过去,将箭矢取下来,一把投进箭篓子里面,“还有,让大兄就不要出门了,丢人现眼的东西,不如就直接在家里生孩子吧,多生几个,总有一个是成才的,至于他自己,脑子不行,怕是再难有路走了。” 陆妈妈就心情复杂的走了,她回去跟陆夫人道:“夫人,老奴观三姑娘做事,倒是有少夫人的模样。” 这句话,即便是现在陆夫人如今恼恨折霜至死,却也不会去认为是一句贬低的话,反而,她和陆妈妈都知道这是一句夸奖的话。 于是,陆夫人就更加憋屈了,以至于当刘妈妈和秦妈妈带着婆子去后院去清点嫁妆的时候,陆夫人只恼恨的坐在一旁,倒是没有多加讽刺。 两人是速战速绝的,一台台的嫁妆先由婆子抬出去,小厮在外院等着,然后接过去在后面抬,陆夫人这才发觉,折霜的嫁妆竟然如此之多。 恍惚间,倒是想起了当初十里红妆是如何进府的,多少人围着她说恭喜,陆夫人想到这个,心口就疼,等浩浩荡荡的嫁妆全部出了门,秦妈妈等人就要走了。 这时候,折泓也终于来了文远侯家。折泓跟文远侯一见面,倒是没有剑拔弩张,一个道家里的儿子不争气,给折霜委屈受了,一个说儿孙的事情,便终结在儿孙上,大人还是不要有嫌隙的好。 文远侯就心中一梗,心道你倒是说的好听,可刘妈妈就是你派来捣乱的。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强笑着道:“折兄能谅解就好。” 给了和离书,如此就算是终结了。 南陵公府的人来了又去,陆远之躺在院子里面,颓废极了。柳姨娘陪着他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 柳柳觉得自己瞎了眼睛,那么多王孙贵族,竟然选了个家中妻子最厉害的,早知道,她就该选隔壁承恩候家的,听闻那家的夫人懦弱的很,丈夫都跟人跑了,她也没有手段,只知道一味的求神拜佛。 要是她去了承恩候府,说不得就能好过很多。 陆远之也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忍一忍的。早知道折霜如此绝烈,他就不碰柳柳了。 要是他再过几年纳妾,阿霜是不是就没那么抵触了? 他哭丧着脸,正要说几句话埋怨柳柳一下,就见外面突然脚步声阵阵,管事的带着人进来,道:“大少爷,柳姨娘,侯爷吩咐,请柳姨娘去冀州城里的庄子里待产。” 柳柳瞬间脸色苍白,死死的抓住陆远之的手,“不,我不要去,你们要做什么,陆郎,救我啊,我是还怀着你的孩子呢,我是清清白白给你的啊,你不能不管我!” 她哭的实在是惨烈,陆远之又心软了,他开口道:“陆管事,她毕竟还怀着我的骨肉呢,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好歹,这可怎么办?” 陆管事就摇头,“大少爷,非是奴才不听您的,只是侯爷说了,要是您心疼,便跟着一起去就好,他只做没你这个儿子。” 柳柳听见这话,心已经死了,然后挣扎着,看向陆远之,就见他愧疚的低下了头,不肯再看她,只道:“柳柳,你先去住一年两年的,等以后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我肯定对你好。” 柳柳的心便从死变成了灰飞烟灭。 她知道自己完了。 只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如此就成了废人。 她咬住牙齿,恨恨的看向陆远之,眼睛里面淬了毒,将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 这边的鸡飞狗跳跟折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拿着和离书看了看,然后笑着丢进了火堆里面,将和离书烧的干干净净。 还让秦妈妈去套马车。 折夫人问她,“快天黑了,你去哪里呢?” 折霜就笑着道:“去荔枝巷子里面收拾东西。” 折夫人就道:“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拿新的就是了。” 折霜却摇头,“可不行,买不了新的,天下独此一份,我得带着走。” 秦妈妈就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正好回来的折霖也咳嗽了一声,倒是折霜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道:“阿娘,我便走了,明日早上回来。” 折夫人就等她走了叹气,“这个疯丫头。” 第36节 折霖点头,“是够疯。” 还给自己找了个疯子养。 想起今日带着刕晴牙去打猎的场景,他就有些受不了。 …… “所以,你跟我兄长去打猎了?” 折霜也学着刕晴牙一般,盘腿坐地,撑着下巴看他雕刻木雕。 这回是一只野鸡。 刕晴牙就点了点头,“是啊,折将军问我话来着,顺便打了猎。” 折霜:“他问你什么了?” 刕晴牙,“他让心里放明白点。” 折霜:“那你明白吗?” 刕晴牙就将手里的木雕吹了吹木屑,然后递给折霜,“我明白的。” 然后道:“他还……让我不要掩饰的,在他的面前杀死一头鹿。” 折霜却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以后,你可以叫我阿霜了。” 刕晴牙便瞬间抛却所有,兴奋起来,“可以吗?” 折霜点头,“你总要喊的。” 她问,“你想要我怎么喊你呢?” 刕晴牙就犯难了。 折霜之前一直连名带姓的叫他,如今要被人叫亲昵一点,却又没有好名字。 难道要叫牙牙吗? 阿牙?啊呀? 他在哀愁,折霜却在笑了。她呢喃了一句:“丫丫?” 刕晴牙就喟叹,“不然,还是叫晴牙吧。” 他的母亲就叫他晴牙。 折霜点头,试探性的唤了一句,“晴牙?” 刕晴牙便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是好听,他也认真的回了一句,“阿霜。” “晴牙。” “阿霜。” 正送了果子来给两人的秦妈妈:“……” 这也能玩的欢乐? 不过看刕晴牙到底是顺眼多了——能让自家主子高兴就好。 秦妈妈便又退了下去,去厨房里面烧火,跟秦向道:“你说,世事难料啊,没想到救了个人,竟然有了一段……” 她突然卡壳了,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明折霜和刕晴牙之间的关系。 你说两人相爱吧,好像也没有,你说两人不好吧,却又难得见自家主子那般的自在,进一步说两人的姻缘……嗯,这还任重道远,折夫人那关就难过。 所以,两人如今算什么呢? 秦妈妈不知道了。 倒是秦向琢磨出一个词。 他小声的道了一句:偷情。 秦妈妈啪的一声,烧火棍就朝着他的身上去了,“你懂个什么,这叫知己!” 没错,是知己! 秦妈妈骂道:“你可别胡说八道!” 秦向便又闷闷的缩回去温酒了,等酒温好了,秦妈妈端着酒壶和酒杯过去,道:“主子,这是你要的酒。” 如今,她奴仆又叫她主子了。 不是南陵公府的四姑奶奶,也不是什么姑娘,夫人,少夫人,而是主子。 她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便跟秦妈妈道:“以后便这般的叫吧。” 她给刕晴牙倒了一杯酒,“试试,虽然不是甜的,却有点辣,别有一番滋味。” 刕晴牙就端上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好喝的紧。” 他自觉地给折霜夹花生米吃,倒酒给她喝,最后道:“阿霜——” 折霜就歪头看了看他,“怎么?” 刕晴牙摇摇头,端起酒杯敬她:“恭喜你。” 折霜也觉得自己是值得被恭喜的。 她兴致冲冲的跟他说自己的计划。 “我准备去挑一些护院,要看起来很厉害的那种。我想亲自去挑,不想经过我阿爹阿娘以及兄长的手。” “我想过了,还要再买一对姐妹花贴身伺候我,她们还得会武艺,危机时刻也能帮上我。” “这些护院和丫鬟还得对我绝对的忠诚,我想着,光是买下他们的卖身契是不行的,还得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刕晴牙就看着她在那边满眼都是星辰的规划着未来,可未来里面有护院,有丫鬟,却没有他。 此时此刻倒是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无奈自己没有出现在她最好的年岁里面。这是早出现七八个月,她还是那个愿意去尝试情爱的人。 可是如今,她慢慢的给自己摸索出了一条别的道路,于是他的爱慕这不值得一提了。 他若是想要得到她的重视,她的宠爱,就必须顺着她的路一直走。 好在他们志趣相同,道路也一样,所以还能长久的走下去。 爱慕上一个可以伸手摘月亮的人可真不容易。 刕晴牙想,他还得努力再努力,才能够站在她的身边。 而他开不了口的爱慕之情,在没有资格之前,注定是要藏在心里,流淌在骨髓里了。 第二天,他穿戴上骑射服又出门去跟折霖一块打猎去了。 他如今的身份是不能光明正大出现的,于是每次出门都带了面罩,纱帽,即便是骑马的时候,纱帽面罩都是没有离手的。 跟着跑了一天,回去的时候,就见到了院子里十几个护院。有三四个年长的,三四个年轻的,剩下的便是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孩子。 折霜让他在暗处看他们,道:“我会让人训练他们,还会让人去查他们的身世,若是身家都清白,便就留下来,要是有问题,就送走。” 他就觉得折霜做事情永远迅速的很。不过,很碰巧的,他却在这十几个护院里面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应该只有十二岁左右。 那是他放走的村里的孩子。 有一瞬间他想过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院子里面,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是碰巧了。 他去问折霜,“你从哪里挑选的护院呢?” 折霜当前一杯茶喝了几口解渴,“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卖身契都在我身上。” 她道:“是有什么吗?” 刕晴牙就迟疑的说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折霜就皱眉,“应该是。我便将人送走吧。” 刕晴牙点头,然后道:“他来了京都,说不定其他孩子也被卖了。” 折霜:“我让人去查一查那一批人,若是有徐州的,便一起买了送走。” 她说完,道:“你不要担心,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什么证据都没了,不要紧。” 刕晴牙摇摇头,道:“倒不是担心,只是遇见旧人,总是心中有些心绪起伏的。” 然后道:“我怕,世事难料,总有万全的事情出了变故。” 他倒是说的没错,承恩侯府那边就出了变故,承恩侯此时也查到了新的线索。 他拿着一张信纸烧掉,脸上神情莫名,问置身于黑暗中的一人,“你是说,那个刕晴牙曾经杀掉了他们整个村子?” 那人嗯了一声,“小的不敢撒谎,他就是个极为危险之人,少爷要是去找他,怕是已经有危险了。” 他还道:“而且少爷之前曾经让我们去找刕晴牙漏杀的人,可是他们也一次没了踪影,我们几次想查,却发现线索突然断了。” 承恩侯眼睛眯了眯,道:“知晓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凶多吉少,他也要将人的尸体给找回来。 承恩侯深吸一口气,“如今,就别管颜面不颜面了,想尽办法找人吧。” 第31章 坟头草(31) “我可以和离吗?”…… 陆夫人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 因觉得失了面子,她最近都不愿意出门了。但是京都城里面,这家娶妻, 那家做寿,陆家又没兄弟, 她底下还没了儿媳妇,于是只能亲自去。 陆琴之倒是觉得无所谓。 “天底下难道就没有和离的人家么?只是母亲和兄长格外丢丑, 所以觉得没有脸面罢了。” 她坐在马车里面,一动不动,肃穆着脸道:“母亲可记得我说过的话?” 陆夫人就气的要死, “你这般冷着脸对我做什么?我是你阿娘, 生你养你, 你, 你, 你倒是将我当成仇人了!” 第37节 她抹泪,“生你兄长是个孽障,生你也是个孽障, 我还不如死了去。” 陆琴之最近经历了如此大的事情, 已经蜕变去了当初的稚气,十岁多的小姑娘,倒是老成了许多, 听见母亲这番话,也不恼, 只道:“即便要死,也是兄长去,母亲死什么?最多就是帮凶,脑子糊涂罢了, 母亲尚且不是无药可救,我觉得还能拯救回来。” 陆夫人:“……” 所以天底下哪里有女儿说自己母亲是帮凶,是脑子糊涂的么! 她都气的不能再气了,索性耷拉着脑袋,道:“随意了,反正在你们心中,我这个母亲已经没了母亲的模样。” 陆琴之到底不忍,仔细的劝解道:“阿娘,你要是想不明白,好歹听话些,我前日里不是还跟你说了么?这事情圣上和皇后娘娘都过问了,如今最好的善后便是夸奖嫂嫂……夸奖阿霜姐姐,不然,以后圣上万一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怪罪下来,是你担得起,还是父亲担得起?” 她埋怨道:“本就是大兄的错,你们还气嫂嫂,我要是嫁得了大兄这般的人,气也要气死!到时候,阿娘要是不帮着我和离,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陆夫人便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骂道:“小小年纪,整日里嫁啊娶啊的,也不害臊。” 陆琴之就哦了一声,“那你前段时间常带我去威远候府,就是要脸了?” 陆夫人:“……” 她这是生了个什么东西? 陆琴之就稀奇的看她阿娘。 “我说这些,你不会反驳,因为下意识里觉得我是您的女儿,希望我过的好,希望我将来能有一个不纳妾,只有我的夫君,有一个欺负不了我的婆家,所以我说的再难听,您都是只骂我,不会反驳我,可是您为什么觉得嫂嫂错了呢?” 她到底是不明白为什么阿娘会是这样的,在陆琴之心里,阿娘是个良善的人,即便是看不惯隔壁的承恩侯夫人,但也不会去害人家,而是只在背后幸灾乐祸。 这段时间陆琴之一直很痛苦。 她想不通为什么阿爹阿娘阿兄突然就变了样子,不过嫂嫂跟她说,要学会开解自己,所以她就告诉自己,只要自己不变就行了。 她见陆夫人并不说话,明显不愿意搭理她的模样,就也转开脸,道:“阿娘听不懂不要紧,就只记得我的话便好。” 陆夫人见她生气,倒是不敢再去惹她,只自己气,半响,才道:“生你们,还不如生窝猪,猪还能卖银子呢。” 下了马车,她却不得不又堆起笑。 陆夫人自有自己的夫人圈子,她走到自己相熟悉的人面前,笑着打招呼。 “你们倒是早的很。” 今日是翰林院的洪大人家娶妻,大家来吃席,见了陆夫人,有几个玩的好的,便问道:“你们家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跟阿霜丫头和离了?我听闻,前几天皇后娘娘还招你进宫去了?” 她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众人心里都清楚,皇后招见陆夫人,准是训斥之语。 陆夫人就一口气憋在心里,却还是不敢不听女儿和文远侯的话,点头道:“是啊,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做兄妹的时候,倒是和和美美,便替他们定了婚事,谁知道做了夫妻,性子却越发不合,便由我们做主,替两人和离。” 她深吸一口气赞美阿霜,“阿霜丫头委实是个好孩子,嫁到我们家,孝敬婆母,每日里教我们琴之读书射箭,检查明之的功课,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是实在舍不得她。” 这话倒是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哎,阿霜丫头确实好。说起来,我们家小子还被她揍过,好像是为了你家的远之?可见是小时候的交情再好,孩子们也还不懂事。” 大家也不会去深究到底是不是这般,只能顺着一起说好话,然后便发现,陆夫人说的几项实在是诱人。 “她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喜欢,能带着琴之进宫跟皇后常聚,这以后啊,即便是和离了,却也不该生份,免得琴之……是吧?” 这都是亲近之人,说这般的话倒也算不得失礼,毕竟文远侯和陆夫人都是如此打算的。于是陆夫人只能僵硬的点头,“是啊,阿霜是个好孩子,她对琴之依旧好的很,还约了一起进宫陪皇后说话。” 另外一个夫人问:“那你家的明之,她也能教?” 陆夫人:“阿霜是个聪慧孩子,自小也是南陵公做男孩养大的,四书五经,天南地北的杂书也看,什么都知道点。” 于是,陆琴之来的时候,就听见她家阿娘僵硬着脸在说:“阿霜是个好孩子”,“阿霜是个聪慧孩子”,“阿霜什么都懂”。 陆琴之:“……” 还算听话,她叹气,走过去,笑着跟其他的几个夫人打招呼,“夫人,多日不见。” 夫人们便去逗她,这般的和气,倒是惹恼了附近的承恩侯夫人。 都是儿子养外室,她的儿子生死不明,她的儿媳妇被人说是软弱之人,而文远侯一家却是被人还捧着。 承恩侯夫人怒气冲冲,抬手想将自己的杯子重重放下,结果手还没落,就见儿媳妇苏氏突然后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带的桌子上的酒杯和菜碟都跌倒在了身上。 这一动作,让周围的人眼神都微妙起来。 谁都知道,这种护住自己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威远候夫人就跟陆夫人道:“你看莫少夫人那般,怕是常被承恩侯夫人打吧?” 陆夫人很肯定,“准是常打,所以才下意识做出这种防卫的动作。” 没错,如今她儿子陆远之因为被折霜和文远侯打了几次脸,将脸打的几次肿起来,所以现在已经看见人抬手,就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了。 威远候夫人就讥讽道:“承恩侯一家子人……啧啧,可怜了莫少夫人了。” 大家对莫少夫人都是同情的,一位老夫人看不下去,道:“莫少夫人,你衣裳乱了,不如下去换换吧。” 苏弯弯便感激的朝着那位老夫人行了一礼,跟着小丫鬟去了后院,然后跟小丫鬟道:“多谢你,你自去忙吧,我在这里自己来换就可以了。” 小丫鬟哎了一声,退到了门口,桃令跟她道:“姐姐,来时的路我都记得了,待会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你去忙吧。” 小丫鬟觉得莫少夫人身边的人实在是温和有礼,还替她们考虑,便感激道:“今日是忙的很,那我便先走了。” 桃令点点头,见她走了之后,才走到门口,道了一句:“少夫人,奴婢在门口守着,您换好衣裳便叫奴婢。” 而屋子里面,早就已经多了一个人。 齐礼坐在那里,眯着眼睛看她,苏弯弯就站在那里,低头,手里搅着帕子,看一眼,低头,再看一眼,再低头,最终道:“殿下,您查出来了?” 齐礼点点头,去看她的手,“我想着,你是大胆的,但是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大胆。” 他走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圈禁在自己的怀里,在她的脖子处咬了一口,“你说,你这双手,白白净净的,倒是沾染了不少鲜血。” 苏弯弯任由他贴着靠在墙上,脖子被咬了,也不敢反抗,只道:“所以这双手脏了,殿下,他的血是脏的,连带着我的手也脏的很。” 齐礼就笑起来,捉住她的手,一根一根的放进嘴巴里啄了啄,“是吗?我替你洗洗。” 苏弯弯抬头,去看他的眉眼,“殿下不生气?” 齐礼:“我生气什么?人是你杀的,阿霜掩饰的,我母后埋的,我生气什么?” 他道:“我去问母后的时候,还觉得事情过于奇异。” 往日里,他是不会问这事情的,但是最近莫家找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大,承恩侯甚至还跟人透露,说是怀疑儿子已经身亡,不然怎么找都找不到呢?再找不到,他就要去报官捉拿外面当初那个被莫知晓养在外面的男人了。 齐礼听了一耳朵,回去的时候,在皇后的宫里面失了神,皇后问,他就笑着道:“只觉得荒唐,竟然要报官了。” 皇后就屏退左右,道:“我见是阿霜求的,那苏氏又实在可怜,便帮着处理了,左右是穿着太监服进宫的,又被划烂了脸,又是个真太监,处理起来不麻烦。” 齐礼知道母后是个有点侠义之心的人,阿霜很大程度就是跟她学的,倒是不惊讶她做这般的事情。再者说,承恩侯家如今也就一个承恩侯在朝为官,三两重的骨头,对于三皇子来说,倒是不太重要。 他只是觉得苏弯弯是他见过的女子里面,最为奇特的。 便马不停蹄的来见她,不过见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这种偷情的气氛还不错,道:“承恩侯那边,你不用管,我母后做事情很稳,不会留下把柄,你只需要等着和离就好。” 苏弯弯低低的问:“我可以和离吗?” 齐礼啧了一句,“你不和离?” 苏弯弯深吸一口气,“离,我做梦都想着和离。” “殿下,多谢你。” 第32章 坟头草(32) 她想,她的手,又要不…… 十一月中旬, 朝堂上传来了废太子的皇令。 皇帝紧跟着就下了立三皇子齐礼为储君的圣旨,三皇子一派的人终于松下了一口气,天知道, 他们一直都紧绷着头皮,足足十年了。 皇帝是个好皇帝, 不昏庸,勤政爱民, 还很是通情达理,但是在太子一事上,却总是犹豫不决。 太子沉迷于酒色, 贪污军饷, 纵容手下的人贩卖官位, 早就被查了出来, 但是皇帝却强行将事情压下去, 让手下的人出来顶罪。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心知肚明,这般的太子是做不了皇帝的。那些跟着他的老臣子们几度三番的参太子, 已经被太子记恨在心, 要是哪天他不在了,手底下的儿子和老臣们一个都保不住。 于是,他又早早的提拔了三皇子出来。看着这个儿子聪慧, 有勇有谋,他欣慰的同时却又是按住三皇子的头, 不让他高出太子太多。 这般来来回回,过了十几年,终于在今日,最终让三皇子进了东宫。 不过三皇子却拒绝了东宫的位置, 他早年就出府了,如今还愿意住在外面。 折霜跟刕晴牙见面的时候,就道:“他以前总嫌弃三皇子府太过于狭窄,只是规矩如此,皇子府有皇子府的尺度在,终究是不能扩建的。如今好了,成了太子,太子府便可以扩上一条街了。” 她学着刕晴牙一般,用刀在木头上面雕刻了一个小小的翅膀,然后拿给刕晴牙看,“是不是这样的?” 刕晴牙刚刚训练回来,闻言,凑过来,看,认真的道:“你天赋很好,雕刻的栩栩如生。” 折霜便高兴极了,“如此,我也算是有一门手艺了。” 刕晴牙擦汗的手就顿了顿,好奇的问:“为何要学一门手艺?” 折霜:“最近,我总在思索,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是南陵公府的嫡出姑娘,不是皇后的外甥女,若是我没了权势,我要靠什么为生呢?” 刕晴牙就更加好奇了,“可是我们现在做的,为之努力的,不都是为了更多的权势吗?” 他笑着道:“您这般假设,那便是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情背道而驰了。” 折霜便继续拿出一个木雕刻,有些不高兴,“这是两回事。” 她道:“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有权有势吧?” 刕晴牙见她都不给自己好脸色了,便只能赞同,还拿自己举例子,“以前,我只以为自己会种地就好,可现在,我还得学着打仗呢。” 折霜便看他,“我着实是羡慕你的。” 刕晴牙:“羡慕我什么啊?” 折霜:“羡慕你碰上了我,给了你这个上战场的机会。” 她看着手上的木雕道:“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 她没有机会去做别的事情。 她拿出一张纸,让刕晴牙过来。刕晴牙便过去,盘腿坐在折霜的对面。秦妈妈过去的时候,就见着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凑一块,认真而又迷茫的在纸上写着自己的规划。 “我如今十六岁,腊月里是我十七岁生辰,假若我可以活七十岁——好吧,可能活不了那么久,就算五十岁好了。” 她在纸上写上一个五十的数字,道:“刕晴牙,你看,我还有三十三年可以活呢。” 其实折霜还是觉得自己可以活到七十岁。她每日里都坚持练武,练武之人身子好,只要好好保护自己,七十岁应该是可以的。 倒是这个剩余年岁算出来,刕晴牙先觉得有些不高兴了,他拿出笔划掉,坚定的道:“你可以活到七十的。” 第38节 于是,折霜就满意的在纸上写上了一个七十的数字。 七十岁,那就是还有五十三年可以活。 她道:“我这五十三年可以做什么呢?” 折霜道:“我想到了我阿娘和姨母。” 她们两个人算的上是大秦最尊贵的女人了吧? 她问秦妈妈,“你应该见过我阿娘小时候和年轻的时候?” 秦妈妈就开始回忆。 “见过的。” 年轻的时候,折夫人和皇后娘娘作为英国公府的姑娘,也不算是世家贵女了,虽然家族愈发没落,但是在陛下面前还算有脸面,年末赐菜的时候,还能被记起,得到一道两道菜。 所以,她们的日常便是完全不用为俗事担心的。 但是两人比家里两个少爷上进多了。 “您母亲,每日里都要学习琴棋书画,史记,春秋等等,都是熟读的,当初能跟您阿爹认识,还是在诗社呢。” 折霜倒是不知道这个。 “我阿爹还去诗社?” 秦妈妈点头,“是啊,陪着……陪着陛下去的。” 折霜没有深问,而是道:“除了琴棋书画,她还做什么?” 秦妈妈努力的想,“没有了吧?这些已经足够占据她的心神了。” 是啊,要是都想学精,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她又问,“后来嫁给了我阿爹,阿娘做什么?” 秦妈妈:“这您要是知道的,打理折家,教养儿女,还要四处赴宴,这位夫人那位夫人的结交。” 这已经算是比较有意义的事情了。 折霜就跟刕晴牙道:“我不想做这般的事情。” 刕晴牙表示理解,“这样很费功夫。” 折霜认可,“是,费工夫,而且我不愿意。” 她叹气,“以前我还是愿意的,但是如今,我越来越不愿意了。” 刕晴牙就看她,最后道了句,“阿霜——” 折霜嗯着也看他,“怎么了?” 刕晴牙张了张嘴巴,又停了一会,然后才道:“你知道线戏吗?” 折霜点头。 “提木偶的那个?” 刕晴牙就缓缓的开口,“是,它又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傀儡戏。” 折霜忽的睁大眼睛,目光聚拢在刕晴牙的身上。 “你说。” “线戏之所以被称为线戏,是因为傀儡身上有很多的线,它们被人控制着,被人操控着走,停,弯腰,直身。” “戏主还给它们造了小小的宅子,为了逼真,宅子里面还会配着小桌子,小椅子,然后影子映在在布上,自成一个小世间。” “它们很小,若是它们有眼睛,恐是看不见高高在上操控它们人生的戏主,它们只是感觉到自己要坐下了,要走了,要停了。” 刕晴牙眼睛里面有着别样的光芒,“阿霜,它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戏主需要它们去唱戏,你想,如今的悬丝傀儡戏统共有多少出戏呢?” 折霜爱听戏。 她什么戏都听,也看出几出傀儡戏,所以知道,常被人听的,不过是那么几曲罢了。 刕晴牙便笑着道:“是啊,它们一共才那么几曲戏,有时候特定的傀儡是为了特定的戏去做的,这种傀儡只能唱一出戏,在戏里面,戏主又规定了它们在什么时辰去坐,这个时辰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折霜觉得自己明白刕晴牙的意思了。她接着道:“久而久之,它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就要在这个时辰坐下,这个时辰站起,这个时辰走,这个时辰停——” 这样的人生,想想就觉得可怕。 她想到了自己。 “如果按照戏主给我唱好的戏,我会在陆家过完我的一生,替陆远之生下孩子,打理我的嫁妆,去帮着他建功立业,去帮助我的孩子建功立业,然后成为人人称颂的老封君。” 刕晴牙点头,“对。” 他道:“我们是看不见绑在我们身上的那条线的,也看不见戏主要提着我们唱什么戏,我们只能去摸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他们提着。” 他说完这么多,这才道:“阿霜,你想要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呢?只有你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才能在这纸上写下后面的年岁。” 折霜就看他,突然将一张纸递在他的面前,“晴牙,来,你来写。” 刕晴牙就心颤了颤,他抗拒不了折霜叫他的名字。 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坐下来,道:“那,那我也活七十岁吧?” 他对自己的年岁没有打算。 亲妈妈就在旁边笑,她默不作声,实则竖起耳朵听刕晴牙说话。 只听见刕晴牙道:“我明年,就得去兵营了吧?” 一说出来,他就有些舍不得,“哎,我一定出身入死,早点挣点军功回来。” 折霜微笑着道:“几年呢?” 刕晴牙:“好几年呢” 至于几年,只能靠天了。 他问折霜,“你只跟折将军说要嫁给我,他就信了吗?” 折霜觉得坐久了,有些头疼,于是站起来,走了几步,这才道:“嗯,信了,你这张脸在这里,他有什么不信的呢?” “你尽管去吧,我说给他听,却不宣之于众,更加显得出我对你的诚心,是要认认真真跟你过日子的,若是我直接跟父母说,他反而认为我是冲动了。” 刕晴牙却想的是:无论是认真还是冲动,阿霜都没有真心的想跟他过日子。 他们之间,好像上天注定,一见面就互相吸引,互相信任,互相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时候,却依旧是没有走到可以同梦的地步。 他叹气,倒是让折霜好奇,“为何突然叹气?” 刕晴牙如实的道:“怪我还不够好看。” 折霜就觉得这个人,其实在她面前委实是有些鲜活气的。 她躺在摇椅上,看着不远处的茶杯发呆。 刕晴牙便也坐在地上,看着她。 因为冬日里到了,所以水榭和游廊都被封了起来,四处都用了木板子,风吹不进来,里面还铺了厚厚的毯子,桌子上煮着热水,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做派。 刕晴牙却对这些都没有关注,眼里只有折霜。 他觉得阿霜发呆的时候,其实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其实是面无表情的,隐隐还有一股杀气在,让人不敢靠近。 这跟她说话的时候又有所不同,她跟人相处的时候,表情极为生动,或者笑语晏晏,或者凌厉冰霜,但只有发呆的时候,会散发出一股杀气。 这股杀气,不凌厉,甚至有些柔和,只不过杀气毕竟是杀气,再是柔和,也会伤到人。 他想,在陆远之没有养外室被她发现之前,她是不是还有过纯真的时候?那时候她是不是也相信过情爱?身上是不是也没有肃杀之气? 如今,终究是他来晚了一步。在她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她对情爱并不在乎。 而她需要的力量,他没有。 他喃喃的道了一句,“这条路,倒是难走了。” …… 折霜是不能在这里睡的。 折夫人期待着她回家一起同床共枕,然后安慰她受伤的心灵。所以折霜下响就要回去,因着这院子里面马上要住进她的护院,便跟刕晴牙道:“我可能要让你再做一次浮萍了。” 刕晴牙:“这回要我搬去哪里呢?” 折霜道:“我在流云巷子里面。” 她道:“我既然跟阿兄说了你的存在,就免不了要跟太子殿下说一说,流云巷子里面就两户人家,一户是我的宅子,一户是太子的宅子,我想着,那里更加安全。” 刕晴牙点头,却道:“若是别人知道我的际遇,怕是恨不得立马顶替了我。这哪里是浮萍,明明每一次搬家,都离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近了一步。” 南陵公府,太子,这是一步步的登天路。 他诚恳的道:“我应算是一个靠脸吃软饭的,哄得了世家小姐给我铺路,按照戏折子里面的唱法,将来怕是要小姐跟我私奔,然后做个负心汉,却还能妻妾齐全。” 折霜摇头,“世家小姐不会私奔。” 她道:“那都是穷书生写出来哄骗自己的。” 不过这些故事却还是搬上来唱给世家小姐听,世家小姐们,也听的津津有味,所以天底下的事情,奇怪的很。 刕晴牙送折霜出门,然后道:“我什么时候搬呢?” 折霜穿好披风,“我尽快跟太子说。” 然后就出门了。 刕晴牙看着她毫不留念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的想:这张脸,是不是晒黑了些,就不得阿霜好奇了? 折霜却是不知道他想法的,她只是去了庄子上。 之前的护院们都被送去了庄子上,她时不时就要去看看他们,跟他们熟悉。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部曲。阿爹阿娘和阿兄得知她自己去买了部下之后,当时就有些吃惊,阿娘更是要当场抹眼泪水,道:“阿霜,你要是想要护院,跟阿爹和阿娘说就是了,何必要自己去买呢?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他们身份有问题怎么办?” 倒是阿爹和阿兄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打算。折霜就半真半假的道:“我若只是想要部曲,护院,便也不去自己买了,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罢了。” 折泓便点头道:“阿霜自小就好强,又好奇心重,起了收服护院的心倒是寻常,只是你记住,你是折家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回家里来,不必自己撑着。” 折霜:“我知道了,多谢阿爹。” 折泓摸摸她的头,到底说出了一句话,“早知晓如此,当初就该让你晚几年再嫁。” 第39节 也不用还是个孩子,就去了别人家里,而他们什么都帮不到。 如此一番下来,她养护院的事情便敲定了,没人说什么,进宫的时候,皇后还笑着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养来着,只是身边的人都没有这个先例,便也没有做。如今,你倒是做了我当年要做的事情,阿霜,那你便尽管去做,你如今,比我们当时可好太多了。” 折霜便感动的道:“多谢姨母。” 皇后笑笑,“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尽管去做吧,难道我和你母亲,爹爹兄长们还能阻止你不成?” 有一瞬间,折霜很想问问皇后,问问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她如今这般的迷茫却又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清明之心正在往前面走。 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笑着回她,“姨母,望我以后也是个有出息的。” 折霜坐在出城门的马车里面,想到皇后看她的目光,就有一丝愧疚之情。她觉得如今的自己别扭极了。 不过,再别扭,她也觉得自己没错。 就这样走吧,她想:我活到七十岁,过了年才十七岁,还有五十三年的时间去活,即便我花十年的时间来做一件错事,那十年之后,我也才二十七岁。 这般一想,便觉得前路不再害怕了。正在想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有人拦在了她的前面。 是承恩侯。 折霜镇定的撩开车帘子,喊了一声,“莫伯父,这是怎么了?” 承恩侯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最近查到,之前儿子让人收拾过郊外的庄子,而他查了很久,确实庄子上确实一段时间没有人在,很有可能就在那段时间出了事情。 而这时候,隔壁庄子上的折霜曾经出现过。 听闻那段时间她常去庄子上,还住过一段日子,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没错,他不曾怀疑折霜会去害他的儿子。完全没有理由,而且当初陆远之养外室也暴露了出来,折霜去郊外庄子上住是合情合理的。 他只是想问问有什么异常。 折霜便下了马车,露出惊讶的神情,“是吗?” 她认真的回想,然后摇头,“那段日子……侄女情绪比较低迷,倒是没有注意其他。” 一问三不知,她还道:“我回去帮你问问庄子上的人。” 承恩侯像是几个月内老了十几岁,道:“多谢。” 他也赶着去庄子上,顺道走,问:“你怎么来庄子上?” 折霜便笑着道:“最近发觉闲着没事做,求了我阿爹,给我买了些护院回来,侄女想着,这护院是以后常用的,还得要自己收服为好,便时常来庄子上看看。” 这番说辞十分让人信服,承恩侯也没有怀疑什么。 倒是折霜问:“莫少夫人可还好?前段时间,我们还约着看戏,可这段时间,她忙我也忙,倒是好久没见了。” 承恩侯可没有时间跟她说这些女子之间的事情,道:“知晓出事情,她是没时间了,阿霜丫头,我先走一步,你后面来。” 折霜点头:“好。” 等人走了,她笑着道:“真是……可怜。” 她放下帘子,冷冷的跟秦妈妈道:“最近注意些,可不能出事情。” 秦妈妈点头:“流云巷子里面,秦雨已经亲自去看着了,不会出事情的。” 折霜在心里盘算了一遍从头到尾的事情,确定没有哪里出现纰漏后,笑着道:“那便随他去找吧,这事情姨母插了手的,即便他找到,也不敢继续去找,除非——他想要承恩侯家挫骨扬灰了。”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道:“秦妈妈,有时候世间轮回可真有趣,他们家拿权势压弯弯家,压着弯弯走了绝路,他日,他们的仇恨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苍天没饶过谁。 而那边的承恩侯确实越查越是惊惧。 “你说什么?他曾经……曾经想过进宫?” 庄头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是啊,侯爷,只是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差了,那几日,去徐州的虎爷带回了两个人,都用头套套着头,让小的们都回去,不用守在院子里面,可是过了几天,院子里便留了信条,说是回徐州去了。” 这些承恩侯都知道,他道:“你今日说的进宫,可是真话?” 庄头犹豫的很,“之前小的不敢说,就是怕自己听差了,可是那日,好像确实听见了进宫两字。” 承恩侯的心越来越冷,“还有呢?” 庄头就看看承恩侯,鼓起勇气道:“侯爷……还有太子……可是,小的也怕自己听差了,毕竟不真切……便一直都没有说。” 承恩侯一颗心瞬间坠入了湖底。 他回到承恩侯府,坐在黑暗的书房里面,跟承恩侯夫人道:“知晓……应该已经没了。” 承恩侯夫人正好来送面汤,闻言痛哭出声,“不是还没看见尸体吗?我不信,他就是见我们逼他离开那个男人,所以藏起来了,早知道,就算是纳了回来也好啊。” 承恩侯没有心力哭了。 丧子之痛让他再说不出话,只道:“你别声张……我再查查,再查查。” 承恩侯夫人却悲痛愈加,带着人冲进苏弯弯的屋子里面,让人将她抓起来,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你这个克星,自从娶了你,我们家就没有消停过。” 苏弯弯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恼,只是看看自己的手,怔怔的看了一会。 她想,她的手,又要不干净了。 第33章 坟头草(33) 母亲,永别了 承恩侯夫人准备去程云观烧香。 她最近昏昏沉沉, 哭的不行,但是只要儿子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便不会放弃一丝希望。 在连承恩侯报官也找不到人的情况下, 她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烧香拜佛上,无论是什么佛, 菩萨,真人, 她都愿意拜。 乱求神的结果便是她光是拜佛烧香就不停歇,连带着苏弯弯也要跟着走。 苏弯弯没有多说什么,每次承恩侯回家的时候, 只一味的宽解, “没有消息, 就是好消息。” 承恩侯看看她脸上的巴掌印, 到底分了几分慈心出来, 跟承恩侯夫人道:“苏氏还是个好的,你不要总磋磨于她,传出去也不好听, 知晓没了, 难道你还想要咱们家其他的孩子也没了脸面吗?” 这传出去,以后承恩侯家的儿子还怎么娶媳妇?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到他们家里来? 就是承恩侯的堂弟兄们也开始找他说话了。 “大嫂子如此,你们家是没有嫡子了, 可我们家里的儿子们还要娶妻生子呢,一听我们是本家, 每回都要说定了,结果都听闻了大嫂子磋磨大侄媳妇的事情纷纷摇头,这般下去,还怎么得了?” “是啊, 不仅是娶媳妇难,如今嫁女儿也难,都说是这般教导出来的,说不得嫁过去之后家和不兴。” 如此这般的话,已经说了好几回,承恩侯想要跟夫人谈一谈,却每每也心疼她为了儿子着急的心,后来他自己也忙着找儿子,倒是忘记了她磋磨儿媳妇的事情。 等如今再次记起,已经发现妻子变本加厉了。 承恩侯皱眉,“你也要知晓,如今外面是怎么传我们闲话的,以后这个家还过不过了?” 承恩侯夫人就阴阳怪气的,“我儿子没了,如今这家里是没有一个我的血脉,我还过什么?早日下堂离去吧——好给你的心肝们腾地方。” 承恩侯大怒,“你在这里胡说什么!我在跟你说苏氏的事情!” 承恩侯夫人却更加阴阳怪气了,“苏氏?你还知道她是苏氏?她是你的儿媳妇,不是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儿子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他的媳妇了,你这个老东西——” 啪—— 承恩侯夫人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承恩侯,哭道:“你竟然打我,你竟然为了个丧门星打我!好啊,你们扒骨灰的,知晓要是知道了——” 啪—— 又是一巴掌,承恩侯这回不待她哭,厉声骂道:“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直接休弃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点理智,这般下去,还是别掌家了,将家里的钥匙都交与大儿媳妇,然后静静的休养吧,不然,我就报与朝廷,说你因为知晓的事情,得了失心疯,需要在家里休养,再不出门。” 承恩侯夫人是诰命,根据朝廷的规定,诰命夫人身有重疾不能出门者,需要报之于官府。 承恩侯夫人这才有些害怕,她最是知道丈夫的为人,服软哭道:“你这是要逼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我要是有办法,我就去陪知晓了,他才十七岁,还没有一个孩子骨血留在世上,老爷,我的心多痛啊。” 到底是年少的夫妻,承恩侯不忍心,再三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跟苏弯弯道:“你多受些委屈,我心里清楚,你母亲伤心的很,情绪不好,你多安慰安慰她。” 苏弯弯低头,心中不屑至极,面上却还是装的楚楚可怜,“是……只是母亲,不太愿意听见儿媳说话。” 她愧疚的道:“儿媳每每想宽慰她,却总是宽慰不到点上,惹得母亲动怒,是儿媳的不是。” 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承恩侯,道:“如今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无论去哪里上香拜佛,都要拉上儿媳一起,而且,她……她开始觉得不坐轿子,而是亲自一步步的爬上会虔诚一些,于是最近总爬山。” “若是往日里,爬一次两次也就得了,可是最近日日爬,母亲的身子又越来越差,我就担心她吃不消。父亲,您是一家之主,如今夫君不在,母亲最是能听进去您的话,您跟她说说吧。” 承恩侯却摇头道,“无事,你尽管跟着去就行,她伤心太过,若是还有依托,才是真的要疯了。” 于是转身离开,独留苏弯弯一个人披着披风迎风站着,然后笑起来,“这风还真是大,一不小心,就要将人刮走了。” 她轻轻的叹息,“刮走了,可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承恩侯夫人冒着大风进山烧香,去的是一座京郊偏僻的山林,她一步步爬到山顶,让莫妈妈给她倒茶水暖身。 苏弯弯站在不远处,问莫妈妈,“这风也太大了些,山上多不安全,父亲叮嘱我好看顾好母亲,可母亲见了我便不高兴,莫妈妈,你去劝劝她不要跪太久了吧?” 莫妈妈是承恩侯夫人的最大的心腹,平日里跟着承恩侯夫人没少做坏事,也最是看不起苏弯弯这个没有实权,从江南小家小户出来的少夫人,闻言道:“少夫人若是真担心夫人,就该过去跪着,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苏弯弯便过去跪着了。 她跟莫夫人道:“母亲,我来陪你。” 莫夫人实在是见了苏弯弯就厌恶,可是她不想将她放在家里享清福,她为了儿子可以上山来拜佛,可是她凭什么能安安稳稳的在家里? 等拜完佛像,苏弯弯跟大师道:“你们这里罕见的很。” 大师恭敬的回话,“是啊,一般人不会来我们这里,过于偏僻了些,且山路难走,轿子也难上,所以便鲜少让人上山了。” 苏弯弯就叹气,“母亲看来心虔诚的很,找到了这里。” 莫妈妈从中过,虽不屑苏弯弯,却还是跟大师道:“我们是从书上看见的,在京都这么多年,也曾听说这间庙,只一直没来过。” 大师又说了几句虔诚之语,最后道:“我们这里,素日里就是些山脚下的香客上门。” 此时午间,苏弯弯告辞,回到房间里面休息,隔壁的莫夫人却按照书中指示,又爬上了山顶,跪在一块石头前,为着虔诚,只带了莫妈妈一起。 苏弯弯照例是要跟着走的,她提着篮子,里面放了香烛等杂物,跟桃令一起跪在不远处,等到承恩侯夫人拜完了,命令她上前磕头,她才懦懦的走上前去。 承恩侯夫人骂道:“你这个丧门星,磕的用力些。” 苏弯弯这回没有动。 她直着腰,静静的看着她,开口问,“都是爹娘生父母养,母亲,您拜了这么多佛,菩萨,真人,他们都说人要向善,你怎么就不听呢?” 第40节 承恩侯夫人大怒,走上前去,正要一巴掌打在苏弯弯的脸上,就见苏弯弯不似往日的柔弱,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反手一巴掌打在了承恩侯夫人的脸上,将她打到了悬崖边上。 “母亲,我是个人,人是会痛的,您儿子打完我,您再打,你们母子两个人,真是……混账啊——” “母亲,你不是想找你儿子吗?我来告诉你,他在地狱呢,他在地狱等你。” 然后双手一推,就将人推下了山,莫妈妈刚要大喊,桃令早等在一边,将莫妈妈也推了下去。 苏弯弯凝视着悬崖,半响才道:“母亲,永别了。” 然后转身,朝着一处道:“殿下,多谢你帮我守着。” 三皇子从树后面走出来,脸上阴晴不定。 “你让我帮你暗中引开这山上的人,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觉得事情难办极了。 倒不是觉得杀了承恩侯夫人如何难办,而是偷上了这么个疯子,着实是难办的。 第34章 坟头草(34) 阿霜,是这个世道错了…… 承恩侯夫人死了。 掉下悬崖死的。 尸体找到的时候, 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折霜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射箭, 闻言皱眉道:“好生生的,她去悬崖边做什么?” 秦妈妈就啧了一声, “您也不是不知道,为了找儿子, 她都魔怔了,整日里爬山,还要带着儿媳妇一起去, 结果这次不知道从哪里看见本书, 说是上悬崖石碑前拜拜, 便显得心诚些, 这般菩萨也能听得见她的话一些。” “那日风大哟, 主持大师劝她不要去,她非要去,还要拉着莫少夫人一起去。” 她叹息, “也是碰巧了, 没站稳,她的贴身妈妈莫妈妈去拉,没拉回来, 却连着自己也连着掉了下去。” 折霜便稳稳的射出一箭,然后问:“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秦妈妈:“是莫少夫人亲自说的, 那日也就她和一个贴身丫鬟在,都是她亲眼所见。” 折霜笑了笑,“这般啊——承恩侯怎么说?” 秦妈妈就不知道了。 她道:“承恩侯也是背,儿子还没有找到呢, 妻子倒是去世了。” 折霜就去了折夫人那里。 “何时发丧?我们也要去祭奠一二吧?” 折夫人点头,“得去,好歹也是跟你父亲同朝为官,得去祭奠祭奠。” 于是第二天,折霜便跟着母亲去承恩侯家,承恩侯亲自在外面迎客,见了她们来,叹息道:“多谢你们来,这边请。” 折霜就发现承恩侯死了妻子,倒是没有多伤心,她低头,说了一句节哀,便进了门,去了棺材那边,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香,然后就看见了跪在旁边哭的苏弯弯。 她哭的都要晕过去了,来往众人都安慰和劝解她。 “也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她的性子,哎,节哀,以后这个家,就都靠你了。” “你婆婆也是太着急了,可惜了,她死了,知晓也还没有找到,哎。” 苏弯弯听着众人的话,穿着孝服,一张脸惨白极了,也不用帕子抹眼泪,只胡乱用手擦,道:“主持说,不能去,我本是要劝的,可是……终究是没有劝,只能跟着去,一路上风大,我害怕极了,只先在边上站着,结果一阵风吹来,我低头去揉眼睛,等抬头的时候,便见婆婆——” “呜——我该劝的,我该好好的劝一劝,那么大的风呢。” 她声音带着悲腔,倒是惹得好几个夫人流泪。折霜还听见一个夫人道:“她也是可怜见的,一出嫁就遇见那种人,这辈子算是完了,若是公婆明理,那还好,可惜了,偏偏却是这么个婆婆,好在承恩侯还算是个好的,能规劝住婆母,结果婆母跟她烧香,却将自己烧没了,这般一来,承恩侯心里哪里能没有疙瘩?” “哎,真是可怜啊——若是我女儿将来是这般,我都要心疼死,这苏家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提和离吗?” “守活寡啊——”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这种声音出现,折霜站起来,走过去,蹲身,给跪在一侧的苏弯弯递过去一块手帕。 “擦擦吧。” 苏弯弯就抬头,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拿过来,感激的道:“多谢你,阿霜。” 然后擦完脸,似乎想要将帕子还回去,却眼睛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折霜连忙扶住她,堂庭里瞬间乱起来,折霜就一把将人抱起,让小丫鬟带路,后面跟着几个跟承恩侯家交情好的夫人和亲戚,一起去了后院。 威远侯夫人也热心的很,吩咐小丫头去打热水,然后又看了看折霜的袖子,叹息道:“你们看,莫少夫人的手还扯着阿霜的袖子呢。” 于是一切顺遂下来之后,众人要离去,威远侯夫人便对折霜道:“就当是可怜她,便先让她扯着吧,外面有你阿娘呢,你不用管,待会要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折霜点头,“好,婶母尽管去。” 等人都走了,折霜便跟桃令和秦妈妈道:“去外面守着吧。” 桃令感激的福了福身子,等她走了,折霜拍拍苏弯弯的脸,道:“起来吧。” 苏弯弯睁开眼睛,朝着她笑,“阿霜,好久不见了。” 折霜本想说一句是好久不见了,然后一瞥,就见着她肩膀处有一处伤痕。 她呼吸一窒,“是她打的?” 苏弯弯顺着她的目光,用手摸了摸伤痕,笑着道:“是,不过也不算厉害。” 她爬起来坐好,道:“这是前几天的,还没消散掉。” 倒是道:“你和离了,我还没恭喜你呢。” 折霜却盯着她,问了一句:“是你做的?” 这话没头没尾,苏弯弯却听懂了。 她点头,“是。” 折霜就想,她本该说几句话,或者是去安慰她,或者是批判她,又或者是做一个冷血旁观之人,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事情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可是终究话在嘴边,成了一句:“那就对自己好些吧,无论怎么活,都先对自己好。” 苏弯弯听见这话,心中瞬间软了一处,酸涩之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到底没有掉下来。 她双手抓住床单,用撕扯之力把控住那股从心底到鼻尖的涩意,直到打了个寒颤,这才嘶哑着声音道:“阿霜,你知道被人折磨是什么滋味吗?” 被一个太监折磨着身子,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她每晚每晚都睡不着觉,甚至害怕天黑。 “有段时间,我一看见那天要黑了,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有一天,我借着要给婆母侍疾,便留在了正院,结果她要赶我回去。” “她明明知道她儿子的那些下贱手段,可她依旧不肯松口。” 她抬头笑,“阿霜,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折霜静静的看着她,“怎么样了?” 苏弯弯就勾起嘴角,“我那日狠了心要反抗,抱住她屋子里的床脚不肯走,谁知道莫知晓久等我不回去,便直接过来了。就在她的屋子里面,继续折磨我。” “她叫莫妈妈守着屋子外面,让莫妈妈绑住我的嘴,将我当做是一个畜生看。” 折霜听得浑身起了汗毛,她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苏弯弯却在这句话后面,强忍着的眼泪水突然下来了,泪流滚滚,根本止不住,她恨的用手去锤床,“可他们折磨我便罢了,为什么还要去碰我身边的人,他们将我绑住,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救桃令,我就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看着——” 她怔怔的抬头,声音越来越少,这回脸上再没了那股让人不适的笑容,只有满脸的戾气。 “我们为什么要遭受这种事情呢?这群畜生,我为什么不能杀呢?” 她又讥讽的勾起嘴角,“阿霜,杀的人多了,也会引起人注意的,所以,我慢慢的去等,慢慢的去做,那个悬崖,原是为了莫知晓准备的,这下好了,倒是给了他娘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阿霜,多谢你帮我,我那时候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去赌的,如今,我也是抱着必死的心。” “我没想着活,就没打断留手。” 她问:“我成婚之后,一切都变了。爱护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没人来救我。我曾经求过苍天,跪过大地,可都没有用。” “救我的,只有你。阿霜,我知道自己走了一条必死的路,我就想再厚颜无耻的求求你,假若有一日,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养养桃令?” 说到桃令,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哆嗦着道:“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罪,我怕我死了,她也不活了,到时候,你就说是我临终的嘱托,她会明白的。” 折霜心里跟着她涌起悲哀,她在此时,有一种从来没有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只几瞬之后,问:“如今,我还愿意再帮你一次。” 她道:“我愿意帮你向承恩侯施压,让你和离,你可愿意?” 苏弯弯便眼神再次焕发出光彩,却摇摇头,道:“不,这次,你不用帮我,我找到了一个能帮我的人。” 她只道:“我有自己的打算,阿霜,多谢你,只桃令,我打算来打算去,却怕我走错了路,死的突然,她没有地方去,无人依靠,而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折霜便缓缓点头,发誓道:“我答应你。” 苏弯弯便跪在床上,给折霜磕了三个头。 “多谢你,阿霜,我说过了,我欠你一条命。” 折霜:“不用谢。” 临走之前,苏弯弯突然道了一句,“阿霜,我很羡慕你。” 羡慕你有人疼,有人爱,活成了我想活的样子。 折霜就道:“别羡慕我,人各有活法,弯弯啊——” 她怜惜的看着苏弯弯:“我还是那句话,别管走的什么路,一定要对自己好点。” 她去了荔枝巷子,跟正在为搬家收拾东西的刕晴牙道:“我当时,就该救一救她的。” 刕晴牙就蹲坐在她的身边,替她扫了扫鞋子上的尘土,“阿霜,是这个世道错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折霜也蹲下来,盘腿坐在刕晴牙的身边,“是,你说的对,是这个世道错了,而我无法改变什么。” 刕晴牙就劝解他心爱的姑娘,“那就努力改变一点点吧?” 折霜看向了远方。 良久,她喃喃了一句。“你说的对,这个世道错了,我不能去指责它错了,也不能因为改变不了,而消沉度日,我应该努力的做点什么,即便做出一点点的改变,也是好的,万一有一天,这点小改变能作为破冰的那一锤呢?” 少年和少女对坐,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41节 第35章 坟头草(35) 过渡 在承恩侯夫人发丧之后, 十一月末,折霜挑了个时间,约了太子一起去吃茶。 齐礼最近忙的很, 连苏弯弯也少见了起来,本是也要忙的, 但是折霜很少主动约人,他便推脱了当天的私宴, 这才能去。 两人依旧是约在梨园。折霜先到的,依旧是被班主领着进了最好的雅间,然后点了一出秋千记, 坐在那里喝茶。 唱曲的姑娘是个新人, 在唱之前, 还被班主领来折霜面前磕了头, 混个脸熟。 折霜让秦妈妈给了赏银, 然后问:“你嗓子倒是好,老天爷赏饭吃。” 小姑娘腼腆的笑,被班主带着下去了。 秦妈妈就说:“是个内敛老实的, 在这里怕是受欺负。” 折霜笑了笑, 没有说话,没一会儿,齐礼便来了。 他见了她便道, “阿霜丫头啊,你怎么还是跟个小老太太一般喜欢听戏, 我光是听她们咿咿呀呀的,便觉得不耐。” 折霜给他斟一杯茶,也不起身,只道:“戏好听的很, 只是你不懂欣赏罢了。” 齐礼便赔罪,“是是是,好听好听——怎么着,今日这般请我来听戏,定然是有事相求?” 折霜笑起来,“好歹也要让我先客套客套。” 齐礼就道:“可别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想要骑马,折霖阿兄不允你去,你便求我,我胆儿大啊,带你去了一趟,结果回家才知道,你是有病在身,害的我被母后罚打了手心。” 他们表兄妹的感情自小便好的很,说起这事情来,折霜便笑了,“这次要你帮的事情,怕是也要被打手心了。” 齐礼好奇,“长大之后,你再没怎么求过我了,基本上有事情自己能解决,这回是怎么了?” 折霜没先开口说话,而是问:“三表兄,你知道莫知晓的事情吗?” 齐礼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心道原来是这事情,他当时问的母后,想来母后跟折霜说了,这是要再次封他的口? 不过此时涉及到苏弯弯,他还是谨慎的道:“知道,那日无意间从母后那里得知了。” 折霜便也端起茶杯喝了一杯茶,小声的道:“莫知晓造孽,不仅害了莫少夫人,倒是还害了另外一个人。” 齐礼就看了一眼折霜,忐忑的开口,“什么人?” 在外面乱来,勾搭了一个小疯子,这个小疯子还是折霜认识帮扶过的人,赫然被提起,他还是不想要折霜知道的。 妹妹么,只需要兄长能依靠就好了,至于兄长私下的那些事情,他是极为不愿意在妹妹面前摊开的,何况折霜还是这么个性子。 要是让阿霜知道他跟苏弯弯有了肌肤之亲……齐礼就更加忐忑了,问:“你说啊。” 这么停顿算什么意思? 折霜就笑着道:“你别急,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解释清楚。” 想了想,还是一句话总结了。 “其实,莫知晓养在外面那个男人,在我荔枝巷子里的宅子住着,如今,我想让他搬去流云巷子里。” 这句话彻底让齐礼震惊了。 他站起来,看着折霜,久久没有回话。 折霜就道:“我以为……你不会如此震惊,毕竟大兄知道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表情。” 齐礼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问:“你什么时候养的?” 折霜纠正他,“没有养,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只是他从莫知晓那里逃了出来,我救了他而已。” 齐礼:“你为什么救他?” 折霜:“……他长的很好看。” 齐礼就一副果然如此的面容,道:“那你想将他挪到流云巷子里面是?” 折霜笑着道:“我想着他不错,就想跟他成个婚,这不,求了长兄,让他帮忙训练训练。承恩侯又查的严,便觉得流云巷子是个好地方。” 齐礼就又震惊的站了起来。 “你是说——你要成个婚?” 折霜点头。 然后两人又说了一些刕晴牙的东西,齐礼的头就更疼了。 他像个女儿被穷秀才拐走的人老父亲一般绝望,道:“你是被陆远之伤着了,所以自暴自弃?一个平民之身,要是喜欢,就养在外面,有我和父皇在,还有谁敢说什么?” 他叹气,“何必要说成婚的话?你兄长我还没有成婚呢。” 齐礼今年二十有五,却依旧没有正妃和侧妃,妾室倒是有几个,孩子倒是有两三个。 当初,皇帝给他赐婚,他欣然应允,可是转头那姑娘就传出了跟前太子的传闻,姑娘不堪其辱,直接要抹脖子自杀,成了当年最大的荒唐事。 皇帝也罚了前太子,但没有重罚,还想给齐礼再说一门更加显赫的妻族。 彼时齐礼尚且十六岁,还带着几分烈性,冷了心,硬着脑袋跟老皇帝对着干,直接杀到太子府,砍了他好几个谋客,还将太子给打了几拳,站在金銮殿上抨击老皇帝,气的皇帝大怒:“竖子嚣张,尔敢谋逆!来人啊,还不快快将他给我抓起来,关入大牢。” 此话一出,就是皇后也吓住了,折泓当时还想求情,却被她一把拦住。 “父子之间的事情,兄弟之间的斗殴,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就好,你去求情了,反而不美,便成了朝臣之间的事情。” 果然过了两天,没人说情,老皇帝气消了,还没台阶下,去皇后宫里,想着由皇后求求情也好,谁知道皇后只道:“陛下,您心疼太子,我心疼阿礼,可是栗家姑娘也是有父母的,她的父母也心疼她啊。” “到底是因为婚事闹出来的,阿礼为她受点罪是应该的。” 这就将老皇帝给堵住了。 是,人家什么错也没有,造孽的是你儿子,可齐礼也是受害的人,这两人一个死一个在大牢里面,反而是罪人太子却还是好吃好喝? 这谁受的了。 老皇帝想了想,最终主动没让人求情,赦免了齐礼,又让人加封那姑娘。 齐礼出来之后,就又以缅怀之名,三年不娶,倒是将姑娘的家里人牢牢栓在了自己的身边,如今还是心腹之臣。 后来几年本也要说亲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了。 “着急什么啊?父皇都没有提及此事。” 当年的事情闹的太大,彼此都有疙瘩,皇帝不赐婚,他便不说。 皇后也不着急,对于她来说,太子之位还没有到手,太子那般的人,若是再出损招,老皇帝又不罚,只给补偿,那才是憋气。 又因妾室们有了孩子,便安心的很。 于是便耽误到了现在。 折霜便道:“你如今做了太子,怕是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心里已经有定论了。” 她就叹气道:“至于我,我也不着急,只是遇见了这么个人,便觉得他不讨厌,万一以后就喜欢的离不开呢?反正,我现在对他很欢喜。” 齐礼就放心了一些。想了想,道:“也是,自小到大,你是最理智的,从未做过昏头的事情。” 只要不是真被骗了就好,至于给喜欢的人一些好处,比如权势,比如帮扶,都是他们这些人习以为常的事情。 只是怪就怪在,阿霜是个女子罢了。 不过阿霜的身份在那里,倒是也不怪了。古往今来,多少奇怪的事情,由有权势的尊贵人做出来,便称不上奇怪两字。 他想明白事情,又觉得自己跟苏弯弯的关系没有被发现,便是皆大欢喜的,道:“那便让人尽管去住。” 然后顿了顿,道:“承恩侯一家烂到根子上去了,早年的时候,跟废太子也有牵扯,如今父皇在,我还不能清算他,免得父皇觉得我对废太子一派的人赶尽杀绝。” 折霜听他说这个,看他一眼,试探的道:“承恩侯一家是烂到根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莫少夫人可怜的很,只咱们不好直接插手人家的事情,毕竟人家娘家不愿意和离——即便和离,那般的娘家,一旦回去,也是不好的。” 她想像自己一般出来住,其实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江南苏家家教严的很,不会放任和离的女子在外面独住,万一传出什么来,便是对家里其他女子的灭顶之灾。 若是想救她,不仅她要自己能立住,还能顶得住苏家整个家族,除非施压。 这是折霜之前没去做的原因,牵一发动全身,帮忙可以,要是帮不了,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将整个家族的姑娘家都害了。 不过,她想可以慢慢的在太子面前说说苏弯弯的可怜之处,以后出了事情,去找他帮忙,其实有时候比找皇后帮忙更加容易。 齐礼便正经的点头。 “听你这么说,倒是可怜。” 折霜便道:“她虽然杀了人,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莫知晓太不是东西……” 她最终还是没说完,道:“三表兄,一个女子,做到她这般不容易,若是之后我能帮她,便还是会帮一把。” 齐礼道:“你帮便是,我给你扫尾。” 得了这句话,折霜放心多了。 皇后在宫里,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可齐礼的太子府在外面,做事情就容易多了。她有时候在想,皇后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在那面宫墙里面,是不是一眼就看到头了?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深想。 她就道:“我替莫少夫人就先谢你了。” 齐礼便心道:那我也替她谢谢你。 两表兄妹互相看了眼,彼此之间十分满意,然后约定了下次一起再看戏,便各找各的人去了。 折霜回到荔枝巷子里面,跟刕晴牙道:“你便可以直接搬过去了。” 齐礼跟苏弯弯道:“你以后便从后门去吧?那边更加的隐秘,流云巷子里面要搬来一个人。” 第36章 坟头草(36) 刕宝清的模样像极了以…… 天越来越冷, 折霜便给刕晴牙带去了一些无烟的炭火。 她去流云巷子里面也十分的勤快,跟折夫人和折泓道:“我是想着以后住那里的,便去适应适应。” 这个折夫人倒是认同, “流云巷子可比荔枝巷子好多了,你太子表兄也不常过去, 正好。”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她不欲在这件事情多说, 转而跟折夫人道:“阿娘,阿迷今日咳嗽好多了吗?” 折夫人点头,“好多了, 大夫说是水土不服, 多歇息歇息便好, 不是什么大毛病。” 折霖被陛下任命为京都五城兵马司都尉之后, 折家大少夫人便从云州带着孩子们回了京都, 已有半月有余。 折霖膝下有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大的是大嫂子木氏所生,正好一儿一女, 老三和老四都是儿子, 分别是两个姨娘所生。 大嫂子出身云州名门,自小在云州长大,骑得马, 拉得弓,是虎将之女, 跟折霖很是谈的来,跟折霜这些日子也相处的好。 第42节 阿迷就是她的大儿子,折迷,来京都后便一直上吐下泻, 吓的折夫人赶紧请太医回来看。 好在人没大事,折霜还送了一只他喜欢的木雕给他。 折家大少夫人木氏木清婉赞扬那木雕刻的好,“这是野□□?真是栩栩如生。” 折迷:“是啊,多谢姑姑,我就喜欢这种野趣的东西。” 折霜:“……” 不是的,那是她雕的鹰。 她就去了流云巷子,跟刕晴牙道:“我看自己是没有吃雕工这手艺的天赋了。” 刕晴牙就看着她笑,这般带着丧气的阿霜他是没见过的,之前眉眼间都是天生的贵族傲气,抬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由地位带来的稳重和漠然,而如今,在他前面,她开始慢慢的变得多样了。 她会有邻家姑娘的忧愁,就好像神明低了低头,看见了世俗。 世俗里有他。 这个念头让刕晴牙瞬间高兴起来。 他准备好为人师了,“我教你一些简单的雕花?刚开始,就不用从鹰开始嘛。” 折霜一想,也觉得是,两人便聚在会火堆边,开始手把手你教我学。刕晴牙道:“一般冬日里,我们还会烤个红薯。” 折霜只知道红薯,却没有见过。她这般的人,是吃不着那东西的。但是刕晴牙形容的太好了。 “放进灶里面,得放在边上,然后拨一点火丝盖在上面,再盖一层灰,然后灶里面烧柴火,这般过上一会儿,小的红薯便熟了,大的还得再等一会。” “不过香味是肯定先传出来的,丝丝缕缕,勾的人肚子馋。” 折霜便让秦妈妈买些回来烤。秦妈妈笑着道:“那东西厨房有,秦向买着呢。” 折霜就发现这个宅子除了她,谁都吃过烤红薯。她兴致冲冲的尝了一个,却不喜欢。 “不好吃。” 没有想象中的好吃。 秦妈妈就道:“都是乡野之人吃的糙食,肯定是没有您平日里吃的好吃。” 折霜便没了继续吃的兴趣,转而跟刕晴牙说起京都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宗谱来。 “我学的东西都有限,不过多知道一些,总是有好处的。” 刕晴牙表示受教,他的记性极好,基本上折霜说一遍,他就能记下来,两人用了一天时间,倒是将京都里面的关系理清了。 折霜几乎过几日就要来一次,她已经将这里当成她的家了。在这期间,她还要跑到荔枝巷子里面去,那里已经有她的护院们了。 云剑如今就守在那座宅子里面,替她看守着宅子里面的众人。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去。腊八节的时候,折霜在折家收到了来自刕晴牙煮好的腊八粥。 折老夫人……没错,折夫人已经荣升为折老夫人了。 因为某一日,大家发现少爷这个称呼,给了阿迷他们这一代。 于是,折夫人和南陵公折泓便升了一辈,成了老爷和老夫人,木清婉和折霖也成了折夫人和折大人。至于折霜,依旧被称为四姑奶奶。 她已经没有了其他称呼。 折霜想,很多年后,她应该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四姑太奶奶? 想到这个,她就笑的欢乐。 折老夫人也还不习惯这个称呼,闻言道:“人总是会有老的那一天。” 然后问,“这是谁送来的?” 折霜当着折霖的面,脸不红心不慌的撒谎,“秦雨。他守着流云巷子呢,秦妈妈拿进来的。” 折老夫人很是高兴,“秦雨是个知道感恩的。” 她还上赏赐了一锭金子给秦雨。 然后喝了一口腊八粥,“咦——很好喝啊?秦雨的手艺这般好?” 折霜就顺势尝了一口,点头,“嗯,很不错。” 折霖就笑,“那我也喝点。” 他一动,孩子们也凑热闹,各个都去拿勺子,“姑姑,我们也要喝点。” 满满的一碗腊八粥,便这般的被吃完了。折霜笑着道了句:“阿娘,那我明日去流云巷子那边。” 折老夫人没在意,只点头:“你去就就是了。” 折霜去的时候,也给刕晴牙带了些吃食。 “都是昨日里我觉得好吃的,便让人做了带来。” 刕晴牙尝了,赞道:“很鲜。” 确实是鲜,可见好的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吃完了饭,折霜照例是要消食的。两人绕着游廊走,倒是像一对小夫妻一般,秦妈妈远远的看了看,走过去,道:“主子,您头发乱了,我给您整理整理?” 折霜摸了摸头发,“嗯,是乱了。” 刚刚练了一会刀,倒是没有注意到头发。 刕晴牙就自告奋勇,“我来吧,我会梳头。” 折霜好奇:“你还会梳头?” 刕晴牙:“是啊,以前家里的弟弟妹妹头发,都是我梳的。” 可是秦妈妈并不信任他。 “我们家主子的头发可不是那般简单能梳好的。” 可惜了,她家主子被别人的相貌迷了眼睛,暂时是不会去想梳的发髻是好还是坏,这是从心的道了一句:“那你试试。” 刕晴牙就如愿以偿的触摸到了折霜的头发。 他确实没有撒谎,之前弟弟妹妹们的头发都是他扎的。但是扎的确实简陋。辫子盘起来放在脑后,就是大家最常见的。 他努力的争取来了机会,却因为抢了秦妈妈的活,一抚摸上了折霜的头发,就被秦妈妈虎视眈眈的看着。 刕晴牙就小心翼翼的去拆了。 他一边拆一边记,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好在他手巧,记忆力好,拆了一遍后,便觉得信心十足,准备重新给折霜梳回去了。 谁知道此时折霜却道:“你以前给你妹妹梳什么头?” 刕晴牙老实的道:“麻花辫子。” 秦妈妈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嘲讽声,笑了,“哎哟喂,那还是我来吧。” 折霜却没有接秦妈妈的话,道:“那便给我编一个麻花辫吧。” 刕晴牙应下,缓缓的去梳顺她的发尾,然后慢吞吞的编辫子。他慢吞吞,折霜坐在游廊凳子上,看着湖里的鱼,静静的发呆,也不催,倒是秦妈妈,着急的不行,“哎呀呀,我说小牙啊,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编辫子哦。” 刕晴牙无奈的抬头,“会的。” 他认真的讨好秦妈妈,“锅里给您老煮了一锅栗子粥,您尝尝?去晚了,秦向叔怕是吃完了。” 他是如此说,秦妈妈就听的满意,道:“那我就去尝尝。” 她就好这口。 秦妈妈走了,折霜才笑起来。 她道:“你倒是败在她手下了。” 刕晴牙看一眼折霜,柔和道:“秦妈妈对我好。” 很久很久之前,当他开始去剖开那些虫子的尸体时,她阿娘就不断的跟他说,世上好人多。 “你该从善。” 想到阿娘,刕晴牙梳头的手就顿了顿,他道:“我明年,怕是不能回去给他们扫墓了。” 折霜便道:“那就带着灵位走吧?” 一般人都是这样做。 但是刕晴牙摇了摇头,“不用了,总归只是个仪式。” 此时,一阵风吹来,折霜觉得有些冷,她干脆将腿也缩在了游廊坐凳上,对着背后的刕晴牙道:“用红色束带束起来就好了。” 刕晴牙照做,两人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但却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意味流淌在水榭中,刕晴牙很是满意这般的日子。 要是一辈子都能这般过下去就好了。 …… 黄昏时候,折霜依旧是要回去的。她跟刕晴牙道:“我明日来,给你带一些花,你想要什么花呢?” 如今冬日,除了这个时节常开的花,一般都要在暖房里面养。折霜家里就养着许多花。 刕晴牙倒是将重点放在了折霜明日会来这句话上。他欢喜的道:“折一些红梅吧?” 这个倒是简单。南陵公府就有一院子的红梅。折霜点头答应,坐上马车离去。 一路上倒是通顺,只是到了回南陵公府家必经的道路上,就见前面有人在那里吵吵嚷嚷。折霜撩开帘子看了看,便发觉是一群人在为难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人捂着头,一群地痞流氓正在对着她拳打脚踢。 一拳又一拳,看着是要将人往死里去打的。 秦妈妈哎哟一声,朝着折霜道:“主子,这可不好不救,我瞧着是要出人命的。” 这才刚说话,那边一个人就掏出了一把刀,将刀插进了少年人的身上,狠狠的捅了几刀。 秦妈妈惊呼,“天爷!这真要出人命了。” 却她着急,折霜却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的看着,过了一会,才见她轻轻的道了一句,“真是无趣。” 真要致人死,可不是将刀插在那些无碍的地方。这般的出了血,看着吓人,却不致命。 她想了想,道:“去将人救了吧。” 秦妈妈赶忙去了。 秦妈妈一辈子在南陵公府做事情,又跟着折霜,气势还是很足的,只见她过去说了几句话,那群混混便一窝蜂的散了去,只留下地上一个吐血不止的少年。 第43节 秦妈妈就赶忙到车上来取急救的药粉——富贵人家马车上总会带一些,就怕会出事情,以防万一。南陵公府是武将世家,这种伤药最是多。 折霜便也下了马车,对秦向道:“你去叫个大夫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此时也过来了几个人,见到:“这位夫人,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秦妈妈道:“就见着一群人捅他刀子了,哎哟,幸亏不致命,我们已经去叫大夫了,你们可有人是大夫?” 众人摇头。 折霜就坐在一边的石凳子上,看着前方的少年道:“出血过多了,该报官。” 她道:“秦妈妈,待会让秦向去官府。” 此时秦向背着一名老大夫也来了,简单的做了包扎,道:“这得要养着。” 折霜给了银子,“无碍就是好的。” 她道:“那便劳烦您了。” 于是走人,回到家里之后,左思右想,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折泓和折霖,而是选择了自己去琢磨。 这个人肯定是想要她救人的。 是谁送到她身边来的呢? 是谁?如今还有谁,想在她的身边安插一个人? 还是用色? 她一时间,有些难以理清头绪,然后才发现,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即便是有了护院,但是她能用的也只有一个秦雨。 而此时,突然出来一个人,她就找不着方向了。 十六岁的折霜再次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她并不是那么的聪慧。 但是这激起了她很大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她在纸上写写画画,想:如今想不通不要紧,他总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甚至没有让秦雨去查他的身世,因为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出现,秦雨去查,还不如他自己出现的快。 她没有猜错,腊月十八这日,她再次遇见了那个少年。 梨园戏台子上,他站在上面唱了一曲秋千记,折霜叫了戏班的班主来,问他,“那个唱冯生的是谁?” 班主笑着道:“是新学成的,天赋高,学了还没一年,如今已经能登台了。” 折霜问:“叫什么名字啊?” 班主道:“哎哟,他的姓氏可少见,姓刕,唤作宝清。” 折霜眼睛眯了眯,嗯了一声,然后道:“他唱的好,赏他。” 班主便拿了银子走,然后等折霜要走的时候,又带着刕宝清来谢恩,道:“宝清说无论如何要谢谢你。” 折霜便看他,他也看过来,眼神十分的纯净,无辜,然后还带着一点点的呆。 他应该是极为听话的那种,等千恩万谢离去的时候,还不忘用单纯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 折霜就想啊,这种模样像谁呢?很是熟悉。 然后突然记起,刕宝清的模样像极了以前的陆远之。 她就觉得,这背后的人,揣摩她的心意没有揣摩清楚,倒是姓刕……是巧合吗? 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第37章 坟头草(37) 那他们两个,倒是谁也…… 被人盯上, 肯定有被人盯上的理由。 折霜从来没有如此的清醒认知自己的身份。 她想,她的自身是没有任何理由被算计的,能算计的是她的父母兄弟, 是太子是皇后。 有人想通过美人计来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呢? 折霜没有拒绝刕宝清的接近。她只是跟刕晴牙道:“我见到了跟你一样姓氏的人。” 刕晴牙的手紧了紧,“又有了吗?” 上回就有了一个护院进了她的视野, 被他及时发现,然后做了手脚, 送了好几个人出去,其中就有姓刕的那个护院。 这回又有了一个新的吗?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上次的护院是否是他们安排来的。 折霜点头,“应该是的。” 那就是说, 她调/教的这些的护院其实也有可能不干净, 极有可能其中还有别人送到她面前来的人。 折霜分析自我, “我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 谨慎, 小心,然后推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通过了我的核实, 我便会信任他们。” 她道:“不过, 这是我很久之前的想法了,经历过陆远之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并不准, 所以,即便是那些护院, 我也并不完全相信。” 幕后的人,肯定是根据她之前的性格来的。 “一个姓刕的出现,我能相信他只是碰巧被我挑中了,而第二个姓刕的人出现, 绝对不是巧合。” 折霜说到这里,就抬头看了看刕晴牙,道:“而且,第一个护院,若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他报的姓名并不姓刕,而一个奴仆换姓,实在是太容易解释了。” 没错,本来就有灾荒,江南一带的灾民大量涌向京都,被人贩子买了去,成为别人的奴仆,各家各户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之心,都买了一批回去,好让这些没饭吃的人活命。 人皆称为慈心。 所以,刚开始折霜和刕晴牙都没有怀疑护院的出现,两人都以为是随着人群到了京都,被人买了去,又碰巧被折霜买了回来。 “是不是被同一批人买去了,然后调/教好,送到我这里来?” 刕晴牙却道:“他们不是同时出现的——有没有可能是刚开始只送了一个护院过来,后来见护院被送走了,然后又送了一个美人来?” 这话刚说完,他还有些吃味,“那他们可打错主意了,整个村子里面,谁敢说比我好看?” 本来一件严肃的事情,就在他这“争风吃醋”中让折霜笑出声来,她摇头道:“是,他们肯定想不到,我手里有他们的村子里最好看的人。” 这话肯定的说出来,刕晴牙就笑,“一共有五个人被我放出来了。” 折霜问:“他们是好人?” 刕晴牙就半响没动,也没有说话,然后过了一会,才道:“不,他们是另外一族的。” 他看向折霜,“阿霜,我本是要杀了他们的,我这种人,讲究什么慈心呢?只是阿婶不让,她都要咽气了,还拉着了我的腿,说是让他们活。” 他实在是想不通,此刻一脸疑惑求教的问折霜,“为什么呢?明明自己也被他们的父母杀了,我们一族的孩子都死干净了,为什么要留下他们的孩子呢?” 折霜不能回答他,怎么说都是错的。 她只能按照世俗的说法,道:“任何时候,人的慈心总是向孩子倾斜的。而且,那些孩子本来就没有杀过人。” 没有杀过人,只是他们的父辈杀人,为什么要他们偿命呢? 折霜就道:“你不喜欢他们吧?” 刕晴牙阴暗的小心思暴露无疑,坦荡的点头,“他们都用石头砸过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 对于他来说,杀掉那些仇人的孩子,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 折霜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分歧点。她认真想了想,“其实,若是他们无辜,我也下不去手。” 刕晴牙就盯着折霜看了眼,转身,“是,阿霜是个侠义之人。” 侠义之人,抱着一颗侠义之心,才容的下他。 他认为两人是同类,但其实两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折霜就问他,“那你还想杀他们吗?” 刕晴牙摇头,“没意思。” 折霜瞬间便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有经历过刕晴牙的痛苦,感知不到当一族的亲朋好友都死在对方刀刃下时,该有多痛苦,所以她依旧站在旁边者的角度,说上一句:不该杀。 她看了眼背过身子而坐的刕晴牙,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问:“你感觉如何?” 刕晴牙如实回答,“很好。” 折霜问:“那有安慰到你吗?” 刕晴牙舔舔牙齿,低下头颅,“还要三下。” 折霜笑起来,哄他道:“我摸六下吧?再翻一倍。” 两人便揭开了这一茬。 然后折霜拎了瓶酒出来,跟刕晴牙道:“其实,我也该谢谢你的。” 刕晴牙疑惑的道:“谢我什么?” 从始至终,都是她在对他施恩。 折霜笑,“世上之事,说不准的。” “我阴差阳错救了你,看似是我对你有恩,但是反过来想想,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她道:“若不是因为知道了你的事情,护院依旧会在我的身边,我会慢慢的信任他,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给我捅一刀。” 又道:“又因为你的姓氏,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那位刕宝清是谁。” 她道:“你说,老天是不是自有安排?” 这么一说,还真是的。 刕晴牙就跟折霜说这两人的事情。 “是村子里面长的比我差些,却还算齐整的。” 护院叫做刕宝和,跟宝清倒是没有太过相近的亲戚关系,只是一个族的,也算是兄弟了。 刕晴牙笑的十分阴森,“估摸着这个护院,也是想要……爬床的。” 第44节 折霜闷闷的笑起来,她发现刕晴牙此时也像个孩子了。 “你……你好像很在意他们两个人。” 刕晴牙眼睛不离折霜,缓缓的道:“毕竟……他们也长的还行。” 而折霜却对好看的人格外仁慈。 比如他。 他怕这份仁慈被别人分走了。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脑子里面还是会想的。这种念头怎么会自己消失不见呢?他一直都在想! 折霜就觉得自己被人施展美人计,委实是有道理的,看,她觉得刕晴牙可能是最懂她的人,结果最懂她的人,也觉得她会被美人勾/引去。 她就去问秦妈妈,“你觉得我是个看相貌的人吗?” 秦妈妈不明所以,正在努力的收拾折霜这些日子雕刻的木雕。 她一个个的上蜡,一个个的去打扫它们身上的木屑,闻言连头也没有回,只肯定道:“主子,您肯定是个喜欢看相貌决定事情的人。” 秦妈妈将她的性质又定重了几分。 如此被冤枉! 折霜知道自己是个喜欢美人的人,但是没有想到外人觉得她到了如此的地步。 她问秦妈妈,“我真的是吗?” 秦妈妈:“是啊。” 她举例子。 “您小时候选丫鬟,那么多小丫鬟里面,有的说自己会算账,有的说自己会武艺,但是您只挑选了云剑她们几个。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她们几个长的最好看。” 还有陆远之! 秦妈妈想到这个就有些气愤,道:“从小,就他长的还算人模狗样,您就瞧上了,那般的无能,性子又软,什么都要您帮忙,结果呢,你还没有察觉过来,只觉得人能拿捏,便多多照顾了几分。” 陆远之要是不好看,她怎么会去帮忙呢? 秦妈妈本来还想说说刕晴牙的,不过刕晴牙目前看还没有太过于恶劣的事情,秦妈妈就不说话了。 趁着折霜反应了过来,秦妈妈就索性将自己埋在心里好久的话都说出来。 “您不仅是喜欢陆远之那般的相貌,还喜欢人家的性格。自小到大,越是那般纯洁无瑕一副天真浪漫样子的,您都喜欢。” 折霜想要反驳,“那我还喜欢刕晴牙这般的?他可不纯洁无瑕天真浪漫。” 秦妈妈无情的再次反击,“刕晴牙……那张脸,能算是一般情况吗?”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 秦妈妈就叹息,道:“而且……您不觉得刕公子的性子其实有一点点别样的天真浪漫吗?” 没错。 这个折霜同意。 刕晴牙性子执拗,却也在某方面十分的纯净。 秦妈妈就看看折霜,想了想,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主子,其实您还可以换换口味的。” 按照秦妈妈的想法,哪里就一定要认准刕晴牙了呢? 在她看来,刕晴牙是世家女的一道清爽小菜,万一以后遇见了世家子呢?那就是道大菜。 折霜就真哈哈大笑起来。 她站起来,拍拍秦妈妈的肩膀,道:“你刚刚才吃过了刕晴牙给你的栗子糕吧?” 秦妈妈嘿了一声,是个老江湖了。 “虽然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但是我已经吃完了。” 折霜便摇摇头,“那我告诉他,下回不给你做了。” 不过秦妈妈的话,却让折霜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觉得自己以前着实肤浅。 她一直都是以稳重,城府深,做事靠谱出名的,每每面对不熟悉的人或者同龄人,她也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为人冷飒,面对相熟的长辈,她是笑语晏晏,说话办事极为讨人喜欢。 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肤浅的人。 她以前觉得对美好事物,肯定是要好好欣赏的。有好看的花,为什么要去看残枝败柳呢?有好看的人在面前,肯定第一时间是去看一眼,这是对美好事物的享用罢了。 于是对自己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倒是刕晴牙道:“人之爱美,皆为天性。” “既然他们利用你的天性来对付你,那你为什么不用他们的天性,对付回去呢?” 折霜觉得这句话十分有道理。她道:“我想要试试,这次我要自己去揪出幕后的人。” 她又一次去了梨园听戏。 这次来听戏的人还挺多,折霜听戏班主道:“宝清演活了冯生,唱的好,便很多人慕名而来。” 关键是长的好。 折霜就笑道:“是,他确实唱的很好,看的出,是下过苦功夫的。” 她还查了戏班主。 这个班主是常在京都城里混的,如今梨园成了最大的戏园子,被人追捧,也是因着班主会说话,会经营。 他背后的人折霜也算是认识,为平宁侯家的老太爷。 平宁侯家老太爷已经淡出朝局了,当年很是喜欢听戏,认识了班主,然后出银子给班主,买了地,买了人唱戏,然后一步步走到现在。 平宁侯家如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只是有个侯爷的爵位继续充派头,内里是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这般的人家,想要养这些人来接近她谋取利益,她倒是觉得不可能。 便还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有人将刕宝清送到了班主面前,被班主买了来,然后调教到现在。 如今想来,也该有八九个月了。 她来了这里,又赏赐银子下去,跟班主闲聊,“这般的好嗓子,你从哪里挖来的宝?” 这是一句大部分戏客都会问的话,戏班主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得意的道:“小的那日本是要去买个仆从回家的,谁知道听见他说了一句话,那嗓音,嗐,可谓是天籁,做我们这行当的,对声音最为敏感,于是就买了回来,好好的教了半年多,这就登台了。” 他道:“他好像天生就会唱,别人还要练,他进了戏班子后,一句曲词,听一遍就能唱好,哎哟喂,那可真是,千金不换的嗓子。” 折霜就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 半年前买的。 然后在一曲完毕之后,刕宝清又上来谢赏了。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笑语腼腆的道了一句:“多谢您,夫人。” 折霜如今也算是夫人了。 她点点头,觉得这个人,开始对着人家挑剔起来。 人长的没有刕晴牙好看。 声音没有刕晴牙好听。 就是说夫人两个字,也没有刕晴牙说的婉转有韵味。 这么个人,为什么别人会觉得她会喜欢呢? 折霜回去的时候,坐在马车里绷着脸,然后看看天,觉得马上要过年了,过年肯定是不能去看刕晴牙的,不如现在去看看他,送点年货过去也行。 谁知道走大道进去,前面倒是堵了,便让人走小道。人走到小道巷子里面一半,就被太子留在这里的侍卫拦住了。 折霜撩起帘子,“是我。” 侍卫有些为难,“夫人……”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太子搂着个戴纱帽的姑娘上了马车,走前还朝着她的方向点头笑了笑。 折霜也微微点头示意,心道:原来是藏了人。 那他们两个,倒是谁也说不了谁。 第38章 坟头草(38) 下次吧?再亲一亲,你…… 齐礼的马车走远了, 折霜还在好奇。 他并不重欲,且十分爱重自己的名声。 这般的人,会养个外室? 不过想了想, 齐礼是个男人。 陆远之,莫知晓都养了, 齐礼养了,也不奇怪。她只是微微叹气, 觉得天下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刕晴牙对这句话颇为不赞同,他住在这里, 倒是不知道隔壁也来了个被藏的, 不过折霜说了之后, 他还是努力的自证清白。 “我就不会。” 他不会养外室的。 不过他又想了想, 觉得自己委实没有资格说这话, 因为他是被养的。 于是看看折霜,拎着一把刀,问道:“阿霜, 你不会养别人了吧?” 折霜笑盈盈的, “不会了吧?天下还有哪个人比你好看?” 刕晴牙果然心飘了飘,抿唇笑着,“是啊, 天下没有谁比我更加好看了,要是有, 我就杀了他。” 折霜将一个白糍粑放在炉子边,然后扒了些灰过去掩盖住,这才抬头道:“刕晴牙,你造孽哦。” 刕晴牙就过去在灰上面加了点火丝, 又将炉子里面的木柴都拨了拨,道:“这人因你而杀,按照佛家因果,你也算一份吧?” 折霜便惊呼,“你还要强行加一份因果给我?” 刕晴牙就笑道:“谁让阿霜捡了我。” 人是不能乱捡的。 折霜没理他,因为秦妈妈送来了账本。 第45节 过年的时候,是要给各家铺子发些东西下去的,或者银子,或者米粮和普通人家买不到的丝绸布匹,都是很好笼络人心的东西。 东西不多,却很能得人的衷心,折霜从小学到的道理便是这个。 秦妈妈给的账本上面,就有她们历年给掌柜和手下的人送的年礼。折霜向来喜欢将这些事情亲自过目,虽然费时间,但是谁也别想糊弄她。 等东西都清点完了,她这才想起自己还烤了白糍粑,于是赶忙去拿,发现白糍粑已经在刕晴牙的肚子里面。 折霜便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刕晴牙将最后一口糍粑吞进肚子里面,回道:“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竖起手指头,道:“在阿霜的心里,即便我是一把刀,但是尚未磨锋利之前,年礼和糍粑都在我前头。那我便吃不了年礼,也该将糍粑吃了,这般一来,我便排第二了。” 又笑道:“糍粑在我肚子里面,想来也该增加了分量,能跟第一争一争?” 折霜就笑,索性再拿了两个糍粑过来,递给他,“不,我还是很看重你这把刀的。” 刕晴牙便闲聊,“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折霜点头,“你问。” 刕晴牙:“天下有那么多把刀,阿霜为什么选定我了呢?” 折霜就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犹豫的道:“你想听真话吗?” 自然是想听的,刕晴牙倾身,“洗耳恭听。” 折霜:“起先是觉得你天生是把杀人的好刀,世间如你这般的人不多了,想来他日是一把利器,若是能早早的将你握在手里,便也能借着你得点惠利,左右,打磨你,为你开刃,于你而言是一生的事情,可于我们这种世家而言,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刕晴牙:“后来呢?” “后来,便又觉得,我并不讨厌于你,既然看好你的前程,我床头又需要一把刀,那为什么不挑一把自己能用且好看的刀,免得将来要忍受难看的刀子我床头。” 她从刕晴牙的手里接过小棍子,然后扒了扒灰,最后道:“再者说——刕晴牙,你这把刀,刀鞘实在是吸引人。” 刕晴牙将三段话记在心里,反复琢磨,最终还是没有从这三段话里面找出一丝丝的爱慕之情,他只好走过去,将脑袋凑近她,引/诱的道:“阿霜,那我们试试,你可以亲近我到什么地步吧?” 折霜呼吸一窒,一时间,那种鹅毛挠脚底心的感觉又上来了。她转了转头,“刕晴牙,你倒是想的美。” 刕晴牙低低笑了笑,“阿霜,那我们成婚之后,你不会还想分床睡吧?” 他低低的求她,“别对我如此的残忍吧。” 这般的容貌求着你,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折霜自认也拒绝不了这个诱惑,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于是叹息一声,因自己是坐着的,刕晴牙整个人俯在她的上头,她就只好将手举起来,把刕晴牙的脸捧低过来,慢慢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这样呢?” 刕晴牙身上就烧了起来。 “还能再亲一亲吗?” 折霜就发现这人不行。 她摇头,“下次吧?再亲一亲,你就要爆了。” 跟个火炉子一般,热腾腾的。 刕晴牙求亲不成,便维持着这个姿势,脸对脸对视着,下面的手不老实,又去扯她的手,两只手交缠在一起,袖子套着袖子,明明只是最单纯的十指交叉,他却如临大敌,享受又郑重,认真的燃烧着自己。 折霜都觉得他要冒烟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道:“你这般的……年轻气盛,以后去兵营里面怎么办呢?” 刕晴牙耳朵都是烧红了的,一张脸红的滴血,倒是像个误入了春宫图的神仙,顶着这么张脸,认真严肃的道:“那我就将阿霜变小了,装在袖子里,鼓掌之间。” 如此危险的发言,折霜却不惧,只在他的手心捏了捏,“自来,就没有敢将我装在袖子里的人,你还不如将自己变小了,藏在我的发丝之间。”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刕晴牙狠了狠心,腾出一只手来托住她的头,低头,唇在她的唇上重重压了压。 刕晴牙:“这般呢?” 折霜笑起来,“也不讨厌。” 她松开他的手,“你打开窗户吹吹吧,你要烧没了。” 确实是要烧没了。 要是扒开他的衣裳看,肌肤上应该也是傍晚的火烧云。 正巧这时候秦妈妈的脚步声传了来,两人迅速分开,一个去开窗,一个低头整理衣袖,等秦妈妈来的时候,两人泾渭分明。 倒是秦妈妈瞧了刕晴牙,不赞同的道:“刕公子,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喝,瞧瞧这脸,都不成样子了。” 刕晴牙懊恼一声,折霜低低的笑起来,将从屋子里带出来的一朵花插在了头上,随着因开窗带来的一股风,在发髻上舞动着花瓣。 …… 秦妈妈指责刕晴牙不准喝酒,可当折霜要她去取一壶酒的时候,她又乐颠颠的去了,还道:“喝点酒好,暖暖身子。” 还咬文嚼字的,“主子之前不是还看过一首诗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如今这意境正配呢。” 刕晴牙便叹气,“秦妈妈,我还给你煮了你喜欢的烧豆角呢。” 秦妈妈理直气壮,“豆角是我买的!” 刕晴牙瞬间便虚了下去,他确实是个吃软饭的。 身无一物,全靠着折霜养。 他走到折霜的身边,趁着秦妈妈转身,将一只手偷偷的放在了折霜的唇边,眼神期待的看着她,折霜瞪了他一眼,深觉少年人,过于重欲了些,可又顶不住这般祈求的眼神,只好低头啄了啄,抬头,四目相对,然后在秦妈妈转身之前,又双双规避开,倒是隐隐有一股情愫暗自流动。 秦妈妈丝毫不觉,只是觉得今日两人安静的很,往日里可有不少的话说,不过既然两人不说,那就她说。 她是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了,有些别人不敢提及的话她是说得的,比如文远侯家。 “听闻柳姨娘在半路上跑了,如今下落不明,哎哟喂,也不知道是逃去哪里了,还怀着孩子呢。” 这事情折霜倒是头一次听说,估计是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进了秦妈妈的耳朵,这便紧赶慢赶的过来告诉她了,其他的倒是其次。 秦妈妈说完,便道:“咱们是跟他们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陆远之又被关在家里,不被放出来,便是清净的很。倒是琴之和明之两位小主子经常去折家,倒是叫外人知道我们两家还算是和气,这般便好的很——即便那那柳姨娘出了事情,也算不在咱们身上。” 折霜知道她的担心。 “她是个聪慧人,知道我身边是铜墙铁壁,自己没有法子,倒是陆远之,心倒是软,一颗心被她的枕头风吹一吹,便能偏过去,会出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她打了个哈欠,对两人的关系不予评价,只跟刕晴牙道:“过年,我便不来了,秦雨会在这里陪你,你们一起过个年吧。” 又道:“怕是要过了十五,我才能来陪你了吧?” 刕晴牙今日已经满足的很,送了人走,却又瞬间空虚起来,见了秦雨,道:“你家主子,真是个狠心的人。” 走的毫不留情,明明之前还算是温存,结果一抽身,就多看他一眼都没有。他甚至想:许是我年老色衰了,便不得她欢喜了? 他走到她刚刚坐的地方坐下去,拿过她喝过的茶杯,喝了一杯茶,然后突然笑起来。 “还得努努力,才能将你塞进袖子里啊。” …… 除夕,文远侯家。 陆夫人让陆妈妈给自己敷些粉,好遮盖住自己的憔悴。她已经很多晚没有睡了,每每睡下去,便觉得有鬼在身侧。 陆琴之问道:“是什么样子的鬼呢?您总得说清楚吧,不然都不好驱邪。” 陆夫人就不说话了。 其实,她觉得是胎儿。根据下人来说的,她怀着孩子,又是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路上跑了,多半孩子是要没掉的。 孩子没了,又是陆家的种,说不定就来找她了。为什么找她?这谁说的准。 可这事情大过年的说出来,实在是晦气,刚开始只称病,后来跟文远侯睡在一块的时候,做了噩梦,梦见一群小孩子在尸骨堆里朝着她爬过来,一个个的叫她偿命。 等满头大汗醒来的时候,就听丈夫在旁边问她:“你梦见什么了,一个劲的害怕喊鬼?” 陆夫人没有说,只道:“忘记了。” 可是她连着几日都精神不佳,自然会让人联想到那日的梦,陆琴之便让她细细说,想着说出来就不怕了,可是陆夫人就是闭口不言,怔怔的坐在一边发呆。 陆琴之深得折霜真传,直接便上手了,重重的一巴掌拍在陆夫人的大腿上,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陆夫人吓了一跳,高声喊,“孽障,你做什么呢?” 满屋子的下人吓的跪了一地。陆琴之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笑着道:“阿娘,给你回神呢,瞧,您这不又精神的骂我了。” 陆夫人气的要死,站起来就要去打陆琴之,陆琴之哪里能让她抓着,在抓了几次没抓住之后,还对着陆夫人出言不逊,“阿娘,你多动动吧,瞧瞧你跑几步就气喘的,嫂嫂……阿霜姐姐说了,这样对身子不好。” 陆琴之的话戳中了陆夫人的气管子,瞬间便要爆发,狠狠道:“你出去吧,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实在是太气了,又自怜自艾起来,哭的不行,“我实在是伤透心了,你跟你阿兄,都是孽障。” 陆琴之却站在门口,笑着道:“阿娘,您还是别骂了——人说伤心,定然是食不下咽,人比黄花瘦,可也不见你少吃,身子还越发的胖了起来,双下巴都有了三层。” 她捂住嘴巴笑,“阿娘啊,快别说你伤心了,你的赘肉可不同意。” 陆夫人:“……” 她气的真要晕倒过去了,整个人都头疼起来,吼道:“滚——” 陆琴之滚了,而这声吼声传到了不远处陆远之的耳朵里,他顿了顿,本来想要跟陆夫人说的事情又不敢去了。 他接到了柳柳的信。是贴身的小厮偷摸给他的,说是路上那些送柳柳走的人见柳柳一个弱女子,想要侵犯于她,她便跳车走了。 结果为了保全名节,孩子没了,她一路上又饿又冷回了京都,如今正在破庙里藏着,如今,她不敢有丝毫的贪念,只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去看看她,那她死也如愿了。 陆远之心中很是痛心和怜悯,其实柳柳走后,他也后悔过,觉得自己太过于愧对她,如今孩子没了,她流落于破庙,没有容身之处,若是再没了自己,那该多么的可怜。 可他如今出不去,正在受罚,哪里敢私自出门,想了好一会,想着先来求求阿娘,结果现在阿娘在气头上,他又怕。 便唉声叹气的回去,跟小厮道:“你去,取我的银子,给她送过去吧,再租一座宅子,好好的安顿她,就说……就说我有空了,再去看她。” 第39章 坟头草(39) 你最近暖房里面,养着…… 腊月除夕, 往年柳柳都是跟着父母一起过。她们家也算不得是穷人,毕竟比起那些没有地方住的人,在京都有个小宅子, 做点小生意,已经算得上安稳。 但是人是不可能知足的, 柳柳见过隔壁人家带回来的茶叶,那是她羡慕且喝不上的, 但是富贵人家却是稀松平常的东西。 人跟人怎么差别如此之大?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有的人却还要在泥地里面摸爬滚打,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才能达到别人的起点。 柳柳不甘心。 她在很小的时候, 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 她想要一跃成为富贵人家, 能做什么呢?做生意吗? 第46节 不, 家里的生意不是她的,是家里兄弟的,有哥哥, 有弟弟, 没有她跟姐姐。 在姐姐出嫁之后,阿娘开始给她找婆家了。比起其他的邻居来说,阿爹和阿娘以及兄长, 对她算是很好了。他们没有给她找隔壁姐姐嫁的大户人家妾室,而是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 他是个很好的少年郎。她长的美, 在邻里间算是出名的美人,很多人都说她将来说不定会被贵人们看上,纳了回去,那她兄弟父母都跟着沾光了。 少年也曾经伤心过, 因为他也担心柳家的父母会将她给人家做妾。但是没有,柳家的伯母上门来闲聊,说起了对他的中意,有意谈谈两家的姻缘。 少年便高高兴兴的用自己的赚来的第一笔银子,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首饰。可是柳柳不欢喜。 她看着少年,摇头道:“我不愿意。” 她不愿意。不愿意这辈子就嫁给一个商贾之人,她不愿意将来自己的孩子们也在这泥地里面打滚。 她开始打听京都的权贵。 终于让她打听到了一个人,陆远之。 陆家门第高,是个侯爷,还不是那种外面看着花团锦簇里面却是个空壳子的人家,他们家有权有势,有面子有里子,而且门风很正,家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听闻过他们家打死过妾室。 她开始计划了。 先是跟阿娘说想要去街上卖首饰,在太学院到文远侯家里的那一条必经街巷里,她顺利跟陆远之对上了眼。 她温柔,小意温存,欲语还休,他很大方,文雅,温和,是个翩翩君子。 她想,她只要勾勾手指头,他就该抬她进门了。 但是他没有。 他惊讶的问:“怎么可能抬你进门呢?阿霜该打死我的。” 她这才从她给自己编织的谎言里面出来,不可置信的哭着道:“那我是个什么人呢?难道一辈子这样跟着你在外面,做个不明不白之人么?你刚刚还说欢喜我,难道这会子功夫,就已经全忘记了?” 陆远之还是很有自己原则的。他道:“我从没打算将你纳回去,咱们就这样做个野鸳鸯不好吗?” 不管她怎么哭,他都不愿意。他给她送来了很多好东西,还给她买了宅子,给她父母送了好东西,因为有他的暗中操作,她兄长的生意也好了很多。 家里人开始渐渐的从骂她,训斥她,到同意了她这般的模样,不过母亲还是叹气道:“男人的话,最是没有用的,你既然已经委身给了他,便无论怎样,都要进了陆家的门,这般即便是刚开始艰难些,也好歹有个脸面,有个依靠。” 柳柳也是如此想的。她使了手段,成功怀了孩子,陆远之开始松口了。她想,她应该是赢了。 如果按照进陆家门的成功与否来看,她确实赢了,成了柳姨娘。 但是她千算万算,心里的打算跟计策绕了满肠子,也没有猜到主母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柳柳自小都是见惯了对男人百依百顺的女人,包括她阿娘,她的阿姐,她们都是正室娘子,她们相夫教子,打理家务,将一个家里的杂物管的清清楚楚,可她们从来不会去反驳男人。 她也是见过家里有妾室的正室,无论如何厌恶妾室,都不会在男人的面前主动惹麻烦,大户人家就更是这般了。 柳柳觉得自己只要乖巧,有陆远之的宠爱,将来还有孩子作为依靠,便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谁知道折霜没有为难她,直接打了陆远之。 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了一种害怕的念头。这是什么样子的人家?为什么女人打了男人,还能如此的镇定自若。 陆远之被打成了一个猪头脸,他自己却怂的很,一点儿打回去的念头也没有,陆夫人哭哭就算了,小姑子竟然还颇为认同,虽然她没有见到文远侯,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文远侯十分重视这个儿媳妇,根本没有管过这件事情。 事后,陆远之还安慰她道:“没事儿,阿霜从小就这样,一眼不合就开打,从小到大,她帮我打过不少人,京都城里都没人敢惹我。” 他还笑,“要是她打不过,还有折家三个兄长帮我一起打。” 说着说着,他就懊恼起来,后悔的道:“哎,柳柳,我要是没遇见你,或者晚些时候遇见你就好了,这般我跟阿霜还是好好的。” 柳柳一口牙齿都要咬碎了,装作为他不值心疼道:“再怎么样,也不该打你啊,瞧瞧你这脸,我心都碎了。” 谁知道陆远之却道:“没事,只要阿霜还肯打我,事情就还不算没救。哎,等她不打我了,那才是让人绝望呢。” 柳柳:“……” 她真的开始害怕了。 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还是觉得要主动出击,可是接下来,她自己也被打了。 那个女人,简直像个男人,卸了她的下巴,掰了她的手,她静静的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条爬在地上的蚯蚓。 那个眼神,她现在还记得,每次记起来,心里都是一阵痛苦。 她是地上的蚯蚓,是天生的,难道就不该往上爬吗? 她有什么错呢? 她什么错也没有,如果她是折霜那种贵女,她也不用靠着男人往上爬。 而靠着男人,她却落得了如此的下场。天可怜她,让她逃走了,可是她的孩子没了。 柳柳有一瞬间,便也想跟着孩子一起死去。可她想,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该死的人,是那些高高在上的。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选了陆远之。 可她依旧想靠着他活下去。 人间最痛苦的事情,不过是你恨着他,却还要依靠他。 可她仗着之前对陆远之小厮的一次小恩情,又有如今的可怜模样,请小厮送了信过去,可等来的,却只有银子。 陆远之没有来。 小厮道:“我们家少爷也是想来的,只是他如今被禁足了,午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去夫人那里请她高抬贵手,可当时夫人正在跟三姑娘吵闹,还在气头上,大少爷便没有过去,只说给您租赁一户宅子,先住着,到时候他能出门了,便来看你。” 柳柳心中冷笑,恨意爬上了心头,但是她又没丝毫办法。 小厮带着她去了小院子里面。 是真的小。比起之前陆远之给她的住宅,这座院子小的可怜,这里住的人,也穷的可怜。 一路上,她的出现让这群准备着除夕宴的人惊讶,柳柳用面纱遮住脸,倒是没人认出她来。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得这里就有认识她的人。 所以进了屋子之后,她一直不曾不门,这里什么都是冷的。 冷冷的床,冷冷的水,小厮也没有多管她,他是借着买东西出来的,根本不能呆太久,还要买了东西回去。 他道:“我们大少爷也艰难的很,您就先好好呆着吧。” 其实大少爷如今已经没有了银子,本是想给她租个好的,可是没银子怎么办?这银子还是大少爷朝他借的,说是等以后还给他。 小厮心里就想,您就给块普通不用的玉佩给我当了去,我也好给她租个好的,可大少爷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再多嘴。 他已经犯了禁忌,还不如就这般的只听从大少爷的吩咐,以后出了事情,还能脱身出来。 于是匆忙之间,拿着有限的银子,只能租到这里。 他道:“等以后,再给您换好的。” 柳柳心中冷笑:陆远之有什么艰难的?他失去过孩子吗?他知道饥饿交加是什么滋味吗? 不,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生来高高在上,将她看做是蝼蚁,从没有将她看做是一个人。 她坐在冰冷的床上,然后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被褥。 宅子是临时租赁的,什么也没有,不仅没有被褥,还没有柴火。小厮租的着急,也没让人添置,于是,除夕这晚,外面街头巷尾的人开始热闹起来,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冷冷的夜里面哭泣。 她想,她这辈子,活的真是太凄惨了。如此,为什么陆远之和折霜还能活的那般好呢? 她怔怔的看着外面,正要睡觉,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陆远之来了,结果打开门,却看见从前差点跟她定亲的少年郎端着一碟子藕饼,正站在门外,然后诧异的看了眼她,透过她的面纱,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 他道:“柳柳,是你吗?” …… 除夕,宫里肯定是要有夜宴的。 老皇帝年轻的时候,还喜欢召集群臣进宫,大开群臣宴,如今却不喜欢了。 近两年,他喜欢上了家宴。家宴,不仅仅是皇子皇孙,也是有一群绕来绕去的外戚,比如折霜。 她是皇后的外甥女,自然也是在这里。 英国公府两位舅舅没有来,倒是南陵公府来了。 没有人觉得不对,折霜叹气,跟阿娘道:“两位舅舅倒是年年称病。” 她家阿娘就笑着道:“所以说,你家两个舅舅其实还懂得道理,知道这般是最好的,一家子人,可不能各个出挑。” 折霜总觉得她娘今晚说话意有所指,然后转头一看,病弱的四皇子坐在那里吃着东西,倒是瞧了她几眼。 四皇子的年纪倒是跟她相符,从前也说过几句话,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见了她看过去,对她笑了笑,然后继续吃东西。 折霜也笑了笑,然后走到齐礼身边,问道:“你最近暖房里面,养着什么花?” 齐礼笑着道:“倒是养了一朵娇嫩嫩的野山菊。” 折霜便好奇的道:“你不是最喜欢牡丹吗?总说牡丹真国色,如今倒是喜欢野花了。” 齐礼就道:“你不是也一样吗?我听闻,你的暖房里面,也养着些乱七八糟的野……东西。” 折霜:“那可不是野东西,我是想着常养的,以后便能带出来给人看,如今只是担心它嫩的很,被风雨打了叶子去。” 齐礼便顿了顿,道:“这个,我倒是不如你了,野山菊要是种在庭院里面,倒是没了那股子味道。” 折霜闻言,嗤然道:“如此,你便也臭气熏天了。” 她站起来,道:“过了年,陛下便应该给你说亲了。你还能养着那山菊花几日呢?” 齐礼就看看折霜,再看看折霜,最后道:“其实,阿霜,世间如你这般的女子,倒是不多。” 折霜冷哼一声,深知他的德性,冷冷笑道:“三表兄,终日打雁,别叫雁桌了眼睛。有时候该断则断,该续则续,否则,别养出书本里说出的那种食人花出来。” 齐礼却觉得折霜的性子越发的厉害了,笑着道:“知晓了——你啊,如今性子也越发的厉害了。” 倒是高兴的,他如今这般的身份,身边没几个亲近人,要是折霜再对他捧着远离,他倒是不高兴了。 如今,他倒是能懂得父皇为什么喜欢阿霜了。 不过,他对折霜的话却不赞同,“食人花么,你又是在哪里的杂书看见的——但你说的也有道理。”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着道:“你放心,若是本来就养的是一朵会吃人的野山菊,早早的生了警惕之心,倒是不会被吃了。” 折霜就笑着道:“是吗?” 她将酒杯跟齐礼碰了碰,“那就祝贺你了。” 她回到折老夫人沈凝身边,问:“你跟太子说什么呢?” 第47节 折霜笑着道:“跟他讨论了下暖房里养的花怎么样。” 旁边的折家大夫人木清婉就插话,好奇的道:“怎么,四妹妹还喜欢养花,太子殿下也喜欢?” 折霜:“是啊,好看的花能使人欢喜,我便养了些在流云巷子里面。” 木清婉:“是吗?那你教我,我也养些,来京都后,闲着无事,已经越发的无聊了,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折霜就笑起来,“好啊。” 第40章 坟头草(40) 真是,叫的也没有刕晴…… 过年总是快的。 每天这里走, 那里走,尤其是今年,折霜本来想躲个懒, 可是她家阿娘不让,硬要带着她出门, 道:“如今京都好多人都想瞧你的笑话,你挺直了腰杆出门, 我倒是要看看她们当着你的面如何讨好你。” 折霜就笑着道:“她们当面讨好我,背地里不还是要说我的么?” 她是无所谓,可是折老夫人却痛快道:“众目睽睽之下对你讨好, 背地里就不会有脸面再去说你的坏话了 。” 折霜就觉得为父母可真不容易。其实比起其他人来说, 折老夫人已经算得上是心胸开阔之人, 若是她自己的事情, 她则会不屑的笑笑, 随人去说,可是这事情摊在了闺女身边,便忍不住了, 一定要人前得意才行。 不过她这次如此坚定的带着她出门, 倒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毕竟她和离好几月,本是好生生的, 结果姚贵妃除夕宫宴上,用开玩笑的话一般, 说了一句:“和离在家的女子,总是不幸的。” 这话乍听厅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宫里的人说话,便讲究一个听话听意, 姚贵妃的话就点燃了折老夫人的气焰,当面不敢说什么,事后却越想越气。 不过姚贵妃当时得了皇后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便也不敢说什么了,倒是小姚美人,吓的脸都白了,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姑姑要将说这种话得罪人,一个劲的朝着折霜笑。 折霜:“……” 她便也朝着小姚美人笑了笑。 这事情她便当过去了。结果折老夫人借题发挥,便要带着她出门扬眉吐气,如今她家在京都,也没几个人敢得罪,大过年的,大家都不愿意找晦气,便也捧着她。 这般的日子过了好几日,折霜像个衣裳架子一般装安静,然后每天起床就等着折老夫人给她装扮一新,每日的衣裳都不带一样的,每每传出去,就会引起一阵夸赞声、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过了十五,折老夫人才算满意的将折霜放走了。 于是正月十六,刕晴牙才见到了折霜。 他坐在水榭里面,见了人来,也不动弹,只哀怨的看一眼,像极了一个等待负心汉丈夫回归的闺阁小姐。 折霜便开始让秦雨将她带来的一箱子礼物都给刕晴牙,道:“你看看,这都是我百忙之中给你挑选的。” 刕晴牙就不争气的动了。 他期待的走过去,问:“都是些什么啊?” 然后一看,笑了。 弓箭,匕首,长刀——等等,都是好东西。他也着实是欢喜的,只是他要的不是这个。于是便看看四周,见秦妈妈和秦雨已经走远,便开始去勾她的手。 两人很快就交缠在了一起,折霜发现她根本拒绝不了如此的美色,唇上有了他的味道,见他还只会死命的咬她的外唇,终于叹息一声,道:“要不,我来吧。” 刕晴牙懵懵懂懂,着实没有什么经验,只好放弃了主动地位,然后被推着顺从的坐到了游廊坐凳上。 他昂着头,期待的看向折霜。折霜就笑,站在他的前头,道:“你可以用手搂住我的腰。” 刕晴牙颤抖着搂上去,瞬间就将人给搂紧了,将人狠狠的禁锢在他的胸前,脸既想埋在她的腰间,又渴望昂着头被“教导”,所以头低着也不是,抬起也不是,便愁的不行。 折霜也笑的不行。 她低头,刕晴牙便也不纠结了,瞬间将头抬起,眸子间星星火火,像是要窜出来一般,折霜便直直的压了下去,细细密密。 唇齿之间,你来我往,战鼓擂擂。 过了一会,折霜迫不得已的将他的头拨开,气喘吁吁的摸了摸嘴巴,“你别咬我啊。” 怎么就如此的暴力呢? 刕晴牙颇为委屈:“阿霜,我忍不住。”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看见那些鸟儿婵儿时忍不住剖开它们看看的日子,如今,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阿霜□□进他的身体里。 他想要咬破她的唇,剖开她的心看看,是不是她也如同他一般要烧起来了。 但是他不敢说。 他只敢说一句:“阿霜,还要。” 折霜摸摸唇,见他如此模样,倒是起了调戏的心,将他的一只手从她的腰上取下来,放在嘴吧里啄了下,“你觉得如何?好吗?” 刕晴牙认真的道:“好极了。” 折霜问他:“如何好极了?” 刕晴牙一点儿隐瞒也没有,“比杀人还好。” 折霜:“……” 嗯,此话从刕晴牙嘴巴里说出来,可以说是十分的诚恳了。 她低头,见他急切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了,便又警告了一番:“不准咬我的唇哦。” 刕晴牙却最终没有忍住,折霜吃痛的抬头,叹气,然后道:“你的手一会儿放在我的腰上,一会儿又离开,又是为什么啊?” 刕晴牙也叹气,“想要摸摸你的头,又不想离开腰,要是有很多双手便好了,我要将阿霜的身体覆盖住,不留一点儿空隙。” 他的话永远是极度危险的,可是折霜却想,这般的他,自己却是极为喜欢的。 她觉得两人这般,便是最好了。 刕晴牙也没有再进一步,而是就此收手,搂着她不放,叹气道:“阿霜,老天也不知道是眷顾我还是折磨我。” 折霜摸了摸他的头,怔默了一会,道:“是眷顾吧。” 人得往好的方向想。 他从不说爱慕于她,她也不说爱慕于他,两人彼此心中有着数。 他们就好像一间屋子,外面的墙上写着大大的交易两字,里面却开始布置家具了。 可是因为有外面的字,他们里面再随心所欲,倒是都不敢贸然擦掉。 折霜是不愿意擦掉,在她看来,她如今是喜欢刕晴牙的,可是有多喜欢他呢?她倒是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很喜欢。 她对他的欢喜,认真说起来,属于见色起意,多次援手之后的理直气壮。她可以如今欢喜他,可是她却不敢说,以后岁岁朝朝,她都能如此的欢喜他而不改变。 若是以后他们不合适,她也能伤心几日而放手,而不是哭哭啼啼。 这般的硬心肠,刕晴牙咬牙切齿,便也不敢去将墙上的字给一刀刀的砍下来。只能用牙齿去咬,去啃,企图将她的硬壳子给啃掉。 折霜被他反客为主,新手瞬间变老手的操作啃的迷迷糊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也知道如何动了,手也知道如何分配了,将她搂的直接要晕过去。 等他终于舍得放开了,她脸微红,他的脸却要红的滴血了,刕晴牙便觉得十分的不公平。 折霜替他整理衣裳和头发,“好了吧?神仙下凡,也要注意注意。” 这是一场拉锯战。 刕晴牙气闷,却也不开口,只也去给她整理衣裳,两人便难免又要碰到一起,炙热难分。 折霜想,这要是她在成婚之前碰见刕晴牙,肯定会迷醉得不知自我,可惜了,她成了婚,又和离了,如今的心思不在男人身上。 她正困惑于自己明明自己是棵大树为何不能挪动,也正在探寻自己这辈子除了成婚还可以做什么,她正野心勃勃,倒是将刕晴牙放在了最后。 不过世俗如此,她也希望刕晴牙如此,他去建功立业,他们一起探寻权利和自由的美味,不好吗? 她的唇是不能看了,被刕晴牙咬的狠,导致秦妈妈那里是瞒不下去了。折霜倒是脸皮厚,且秦妈妈爱重于她,哪里舍得说她,只好将全部的怒火全部对准了刕晴牙。 又觉得刕晴牙如今都上嘴了,身份应该是可以提一提了,便也不好直接骂,只好恭敬又阴阳不定的道了一句:“刕公子,你到底……是来日方长,即便是未尝过情爱,也该……矜持些,怎么能如此的粗鲁。” 刕晴牙就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在秦妈妈那里得到一个好脸色了,等他送她们离开的时候,秦妈妈还用“如此不自重”的眼神看着他,他便只好用自己的脸去诱惑折霜。 “阿霜,明日早点过来。” 折霜也该搬家了。 折霜笑着应了一声,放下车帘子,闭眼,直接忽视了秦妈妈欲言又止的目光。果然,秦妈妈便心疼她,不再要“说教”。 难得的好心情。 结果过了一会,就见着前面又被堵上了。 折霜睁开眼睛,“去看看怎么了。” 秦妈妈就下了马车,没一会,就从外面撩开车帘子,道:“主子,是那位宝清公子,他又被人欺负了。” 折霜闻言,看过去,就见欺负他的小混混被秦妈妈镇住,他自己正抬起头,那眼神清净而纯冽,倒是世间好颜色。 可惜了,折霜想,她刚刚吃过神仙肉,倒是对这种小白菜不太感兴趣。 她告诫自己:以后要派细作,一定要打听再打听,轻易不要去下结论,不然送这么个东西去别人面前,根本就是无用的。 只是她如今还要靠着他们磨出些经验来,还不能拒绝人家,便叹气:怎么就如此的忍耐不住呢?她今日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晚一日再来也行啊。 遂走下马车,跟着秦妈妈走过去。 秦妈妈便气势瞬间涨起来,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欺负人?” 那混混大声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敢管我们的闲事。” 秦妈妈:“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们的马车是哪家的。” 混混迟疑。 刕宝清便这时又望向折霜,开口声音婉转动听:“夫人——” 折霜却听的皱了眉头。 ——真是一点儿优点也没有,叫的也没有刕晴牙好听。 第41章 坟头草(41) 人啊,总是贪婪的…… 秦妈妈听见了这句夫人, 虽然觉得耳熟,但是没有想太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刕宝清又被欺负了的事情上。 ——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 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没错, 跟着折霜一块,秦妈妈也是有些侠义之心在身上的。不然, 也不会上次见了刕晴牙撞在马车前,便去问折霜救不救了。 第48节 要是不救,可以直接就将人给拖走, 折霜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折霜一点头, 秦妈妈便是气势全开, 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受害人身上, 而是满心满眼的想要将这群小混账给赶走了。 “皇城根下, 倒是嚣张的很,如此欺负人,走, 跟我去京兆府走一趟, 我倒是要瞧瞧,你们都仗着谁的胆子,敢在这里打人。” 但是能在这里打人的, 倒是也不怵,嗤笑道:“那你们又是谁,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这是私事,说到京兆府去也有理。” 秦妈妈是老江湖啦。立刻便招呼秦向过来,“你马上去京兆府, 拿着咱们国公府的牌子,就说咱们遇见了不平的事情,宵小闹事,管不了,便请京兆府来管一管。” 如此气势,那领头的还真被吓着了,又迟疑起来,刚刚秦妈妈说让他们睁开眼睛瞧瞧马车上的族徽,领头的看了,不认识,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他们只是京都城里末等的人,平日里即便是打人收账,也是跟刕宝清这种戏子或者小商户人接触,倒是还没有接触过像南陵公府这种世家。 于是一句国公府出来,便将人吓唬住了。领头的思虑了片刻,走上前跟秦妈妈道:“这位妈妈,这人欠我们银子,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日我们给您面子,就不追讨了,还望妈妈也不要为难我们。” 欠债关系——这就难办了。秦妈妈去看刕宝清,刕宝清赶忙道:“我没有——我从未借过你们银子。” 折霜就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微微的挺直了腰,好像一个铁骨铮铮的人。 明显,这是被人教过的。 没错,折霜很喜欢这般的人。 刕宝清,一个照着她的喜好去□□的人。她便觉得,如此有人费心的去成为她喜欢的模样,也是不容易的,这般的好心,委实需要领受。 于是就开口,淡漠的声音传出,“报官吧。” 报官,有钱还钱。 领头的立马表示不用还了。 “也没多少银子,如此就算了,我们也不是那般不好说话的。” 他说完,还看向了折霜,微微诧异,觉得这般年纪的姑娘却气势带有不可接近的杀气,他就知道即便这家的国公府再是落魄,也不是他和他背后的人能惹得起的。 做他们这行的,最是识趣,于是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了刕宝清和折霜一行人。 刕宝清就走过来,行了礼,谢道:“多谢您,夫人,若不是您,今日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折霜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当初跟待刕晴牙初识时,她端着,淡着,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看着被她救下来的小野/鸭。 只不过,刕宝清在刕晴牙的面前,实在是清汤寡水。 她根本就没有好奇心去了解他。 可她好奇他身后的主子。 只能是耐着性子,问他,“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刕宝清终于心里一松,这位夫人就像是一个铜墙铁壁,她好像因为他的相貌,他的嗓子对他还可以,但也仅限于赏赐他银子,在他唱完戏曲之后,在他接完赏赐之后说几句话。 更近一步便没有了。 他着急了,但是他身后的人却让他别急。 “她可是折泓亲自教养大的,陛下也夸赞过的人,眼光和眼界都高的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看上你,慢慢来,来日方长。” 于是按兵不动,又恰好过年,只得今日才过来相遇。 刕宝清本就不是个急性子,也给折霜惹的急了。她委实是个怪人,对他这般的相貌和声音无动于衷。 他如今在梨园里面,已经很多人开始出面捧他了。他挑中了一个梨园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利用,让他派人过来打他,第一次为了能留住她的脚步,甚至动了刀子,可是她依旧无动于衷。 当她出现在戏园子里的时候,见了他在,也不说有缘,只依旧是冷漠的很——说冷也不是,毕竟跟其他人,她也言笑晏晏,只是对他们这些人,班主,戏子,便都淡漠的如同天上的云。 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地下的泥土。 刕宝清便觉得她太难拿下了。好在这次,她开始跟他主动说话了。 刕宝清抓住了这次的机会。 他道:“……我,我……我没有惹他们,只是惹了同行的人,他,他有一位贵人,似乎对我十分青睐——” 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慢慢的声音就低了。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如同纯净的白莲一般,看着折霜道:“我,我并不愿意,只想好好的唱戏,便拒绝了那位贵人,于是不仅得罪了贵人,更得罪了同行,说我……不知廉耻。” 他一边说,一边都要哭了。 折霜歪头,不忍看。 ——她以前,真的喜欢这样的吗? 她的审美,得有多扭曲啊。 不过仔细想想,陆远之就是这种性格。 自己当年扭曲了审美,如今结出来的苦果,也要自己咽下去。 她顺着他的话问,“那位贵人是谁?” 刕宝清就忐忑的道:“便是京都木桃胡同姚家的三少爷。” 姚家的三少爷? 贵妃一脉么? 折霜笑起来。她道:“倒是我们相识,下次我见了他,便跟他说说。” 她说完,又让秦妈妈递给他一个钱袋子,“多次见你,都是你被打,可见咱们有缘,既然有缘,我便得多帮扶帮扶。” 十分符合她的性子。 刕宝清也很满意,感动的道:“多谢您,夫人,我会报答您的……上次就想谢谢您,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折霜:“我也不常去看戏,若是你还有麻烦,便可来告诉我,我好人做到底。” 便跟他说了几句话,往家里去了。 她抿着唇,十分的激动,细细的分析这件事情,一下子觉得这背后的人想要挑拨她和姚家,定然是个想要拨弄朝堂风云的人,又觉得能想到如此的人,花费时间精力来对付她,着实是不该。 是放出来的障碍物还是真的呢? 一时间,她真的难以分辨。 所以还得去查他们最开始逃出村子,是被谁买了去。 秦雨还在查,可是秦雨要查的更加仔细,就要动用南陵公府的人了。 折霜还不愿意让人知晓。 看来还得从护院里面挑个人出来用。 她回到南陵公府之后,拿出一本史记出来读。 史记其实一共也没有多少,虽然看起来厚厚的一本,可是短短一本书,就将所有的朝代都说了一遍,着实说的十分简略,所以光看史记是不行的,她还要跟着史记读各种年份的官鉴,地方纪事等等。 家里面学问最好的其实是她。只是她实在是不擅长写诗做赋,字也写的中规中矩,不是定好那种,又喜欢习武,便在人前得了个不善文却擅武的名头。 世人对她有误解。 误解还很深。 折霜叹了一口气,秦妈妈正好在旁边替她烤橘子,听见叹息声,道:“主子,也别总叹气吧?叹气叹多了,便会习惯叹气了。” 一个人怎么能习惯叹气呢?应该习惯欢喜。 她笑着给折霜剥橘子:“得做点高兴的事情。” 正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是折大夫人。 孩子们都去学堂里面了,她一个人闷的很,便来找折霜说话。至于为什么不找折老夫人……她其实觉得跟折老夫人有点谈不来。 折老夫人沈凝,老英国公之女,跟皇后姐妹两个,继承了英国公夫妇的杀伐果断,各个都有自己的主意,所做之事甚大。 可是折大夫人木清婉却是不喜欢的。虽是出身云州,骑烈马,射弯弓,可是她并没有什么大的想法,只想在时不时就出门骑骑马,带着孩子们读读书,偶尔出门参加这个筵席那个筵席,认识认识人,便也好了。 婆母实在是过于繁忙,那种日子她过不了。好在小姑子每日出门逛逛,晚间回家,倒是悠闲自在,木清婉觉得跟折霜呆在一起会比较自在。 她是个爽利人,跟折霜道:“下回你出门,便带上我吧?” 她来京都,也没几个朋友,都不能交心,小姑子好是好,可喜欢独来独往,那个流云巷子宅子,她想去看看,玩玩,可是小姑子不准,丈夫也不准。 “她想一个人自在点,你就别跟着去了。你要是想要买个宅子白日里去溜达溜达解闷,过点一个人的小日子,便也可以的。” 木清婉当时就觉得“买个宅子白日里去溜达解闷”这事情,委实是奇怪。可是世族奇怪癖好的人多了去了,便也不奇怪了。 无事买座宅子闲逛,多么朴实无华的爱好,比起云州城池里其他纨绔好多了。 木清婉便也没有拦着,只是实在无聊极了,这才央求,“我跟你一块吧?我也不去你的宅子,只我们去逛逛。” 折霜便点头,“好啊。” 她们约好了时间,木清婉的来意落实了,便高兴的道:“阿霜,咱们就去骑马,我马上的功夫可好了,你阿兄当时就看上了我这点。” 折霜就听她说她跟折霖相识,成婚,然后她替他纳妾,生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迟疑的道:“阿霜,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别生气。” 折霜点头,笑着道:“你说。” 木清婉就道:“天下男人,但凡有权有势,除了个别的,总有几个妾室,你若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平民百姓了。就好像入赘一般。” 木清婉:“这般的男人有什么好呢?男人都有一股子脾气在身上,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入赘,不会放下身段,所以男人要到入赘的地步,想来也不怎么样,你……你愿意跟他们庸碌的人过一辈子吗?” 折霜就想,这是个直性子的人。 她也就认认真真的道:“我想,若是碰不到合适的,我不嫁人,也是愿意的。” 只是老天给她送了一个刕晴牙,她改变了想法罢了。 木清婉就惊讶的看着她,倒是没有劝,只是羡慕的道:“阿霜,父亲母亲,你的兄弟们,都很好。” “你很幸运。” 折霜愣了愣,然后道:“对,我很幸运。” 她的家人,对她已经很好了。 好的让人羡慕。 她就笑着摇摇头,然后说了一句,“人啊,总是贪婪的。” …… 折霜再次去流云巷子的时候,刕晴牙手上多了一条恐怖的疤痕,肉都被咬下来一块。 第49节 “训练的时候出了差错。” 他没在意,只是在乎折霜在意不在意。 见她露出心疼的眼神,他才满意的将手缩回去,“阿霜,我今日杀了一头虎。” 折霜便去拿伤药。 她小心翼翼的替他包扎,然后轻轻的吹了吹他的伤口,“很疼吧?” 倒是还好。刕晴牙本是觉得不疼的,可是这般被郑重的对待,也不免觉得疼起来。他笑着道:“好疼的。” 都去掉一块肉了,怎么能不疼呢。折霜就叹气,见他的模样,便将他的手又轻轻的捧起来,在包扎好的绷带上吹了吹。 某个瞬间,刕晴牙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珍宝,被她珍而重之的对待。 这种感觉可真不错。 正在想,就听见折霜笑着道了一句,“刕晴牙,还是别受伤了吧。” 刕晴牙便不得不放弃自己每天多点伤疤的念头,道:“好。” 他去看折霜带来的东西。 一把匕首,一把刀……嗯,很习惯她时不时就给水榭里增加新的兵器。 只是今日,她还带来了一本宗谱。 宗谱是姚家的。 刕晴牙也读过京都的宗谱,不会觉得折霜会忘记姚家宗谱的关系,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他们跟姚家有什么关系吗?” 折霜点头,又摇头,将事情说与他听,然后道:“多看看总是没错的。” 她想,一个人露出一点马脚,总是有些依据的。就算是她钻了死胡同,也算打发时间了。 正要再说几句,就见秦妈妈匆匆走进来,道:“南陵公府那边有仆人来说,有个小丫鬟上门,说是刕宝清公子身前伺候的,他有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刕晴牙就看折霜,“这是趁热打铁?” 折霜却笑着道:“趁热打的铁多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却可以让蚂蚁在热豆腐上渐渐的急得团团转,这才能露出更多的‘马脚’。” 她跟秦妈妈道:“回了吧,就说有事情。” 她才不去呢。 第42章 坟头草(42) “陆远之……折霜………… 折霜说不去, 秦妈妈便去回绝。她也觉得那位刕宝清公子有些过了——他是什么人啦,就敢如此这般的请她家主子去帮扶。 真是不知所谓。 能救他,给些银子, 就已经够可以了。 秦妈妈就对那小丫鬟道:“我们家主子如今没时间,你们若是遭了欺负, 便去找官府?” 那小丫鬟便砰的一下跪下,道:“这位妈妈, 求求您,我们家公子被人诬陷偷银子,他也不肯解释那银子是夫人给的, 只咬着牙不说话, 戏班子里的规矩, 偷人钱财是要被赶出去的——” 她抹抹眼泪水, 呜咽道:“可那银子别人不知道, 奴婢却是听公子说过一嘴的,知晓是夫人赏赐的,便想请夫人派个人过去, 也好还我们家公子一个清白。” 秦妈妈就皱起眉头, 她深觉这话里面着实是有些不对劲。 她不解道:“你家公子为什么不肯说是我家夫人给的呢?” 路见不平,给点银子,有何可不好说的? 丫鬟眼泪水掉的更加厉害了, 道:“您有所不知,我们家公子新来戏班, 又唱的好,得贵人赏识,便被人嫉妒,说他, 说他被深宅妇人……养了,这银子也是养他之人给的,若是我家公子说出来是夫人给的,准是要招来口舌,便不肯连累夫人。” 秦妈妈:“……” ——这不是蠢么? 本是没有什么的事情,被他们这般一弄,便好像多了另外一种意味。她家主子不过是好心救个人,倒是救出个灾来。 秦妈妈很不高兴,且此种小事,根本不用折霜亲自出手,她老人家就能解决。 便派了人去官府,道:“如此也算不得什么事情,我们在官府那里也是报了案的,你们家公子几次招了小人,也该报官了。” 她道:“行得正,坐的端,若是救人和被救都要被说道,那我们便也要掀了你们家的戏班子看看,哪里来的人,敢这般嚣张。” 小丫鬟迟疑几瞬,也不敢再说,便急急的回去了。 刕宝清被关在柴房里面,听见小丫鬟说的话,瞬间没了主意——这位夫人,怎么行事格外的怪异,不按照常理来。 不是说救下他,就说明她已经有些许心动了吗?那今日再救下他,救他出戏班子,养在外面,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他摸摸自己的脸,产生了自我怀疑:他这张脸,难道还不吸引人吗? 他只好让小丫鬟去请主子来。 刕宝清和族里的几个人当初从山林里面逃出来之后,便被人买了去,细细的调/教。他的主子承诺他,只要他办成了事情,他们就会帮他杀掉一个人。 刕宝清想到自己全家被杀,便恨的牙痒痒。他狠狠的用手在地上锤了一锤,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完成任务,请主人帮他杀掉刕晴牙。 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 破旧的巷子里面,少年端着一盘红烧肉,敲开了一扇门。 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妇人露出来,见是他,又将门给关上。 少年也不走,轻轻的又扣了扣门,小声的道:“柳柳妹妹,今日我家做红烧肉,便给你端了一盘来,我给你放门口了,你记得拿。” 柳柳手指掐着手心肉,不愿意自己这副模样去见外面的人,却最终还是开了门。 “进来吧。” 少年便进了屋子。 他叫白旭光,跟柳柳一起长大,自小便欢喜柳柳,当初失去过,如今再相见,自是想再续前缘。 他不介意柳柳的过去,这半月来细细的照料着,家里有什么都给她送,家中母亲有所不愿,不过却也怜惜柳柳如今的境遇,道:“多送些肉过去的,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不犯错呢?只要她知道错了,肯继续安稳过日子,我也是同意的。” 白旭光很欢喜。 但柳柳不愿意。 她说:“旭光阿兄,我生来想要往高处爬,你即便是做好皇商,却还是个商人,被人所瞧不起,我不愿意。我的野心大,跟你一块,反而害了你。” 柳柳坚定的摇头,“且我将你看做阿兄,并无男女之情,你还是找一个爱慕你的女子过日子,这般才好。” 她并非没有心,只是心里容不下那片巷子了。 她迫切的想要离开那个地方,成为高贵的人。 白旭光闻言沉默了很久,最终隔着衣裳拍了拍柳柳的手,“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我还在,便回来找我吧。” 柳柳做了人的外室。巷子里面有人谈论此事,深感不耻,白旭光心里难过,却突然家里做生意出了事情,父亲赔了银子,他们家也不得不离开变卖了家宅,然后租赁在这里,做些小生意,维持家计。 谁知道竟然还能遇见柳柳。白旭光没有管柳柳的过去,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心思,她的傲气,他都知道。 他有时候想,他可能都做不到她这般的决然。 “你有什么事情,便都可以叫我过来帮忙,不用这般的避讳我……”白旭光紧张的道:“我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威的,你若是依旧不喜欢我,便可以将我当做兄长就好,兄长么,对妹妹好是应该的。” 柳柳低头,再摇头,“我自己的父母兄长姐妹都走了,你当不了。” 她回来才知道,文远侯一家是真的狠毒,竟然直接将她的父母兄弟都赶走了,听闻去了蛮荒之地,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她的母亲身子弱,大冬日的长途跋涉,不知道有没有病发,父亲的腰伤好了没有? 她刚开始回来的时候,不敢去找父母兄弟,就是怕给他们惹麻烦,苦苦的支撑去找陆远之小厮,想着即便是忍着恨,也要将陆远之哄回来,只要能抓住陆远之,她就能再次穿着华服,住在侯门大院里面。 但陆远之没有见她,给她租的小院如此破烂,她的父母兄弟还被牵连了。 她从那时候起,心里就恨极了陆家人和折霜,又等了半个月,眼看陆远之给的银子没了,她心里越发的不耐。 她对白旭光心存感激,但是她以前不愿意跟着他做个泥土里面打滚的,如今也不愿意。 她即便是山穷水尽,也不会屈服。 她再次给陆远之送去了信件。信中没有说自己的苦楚,只是再次告诉陆远之,她很想他。 “最近梦里总是梦见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那时候就想,即便是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我也是愿意的。” “可人心怎么能满足,有了你的孩子后,我又想,能跟你一起白头偕老,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娶妻,生子,那该多好?” “如今,我已经没有孩子了,我不求能跟你回去,只求能跟你一起白头偕老。陆郎,我感觉自己要死了,你再不来,怕是看不见我了。” 陆远之接到信的时候,心就软了,但依旧不敢开口求陆夫人让他出去,又过了几天,他接到了一张染血的帕子。上面写了六个字:病弱身,与君绝。 陆远之再忍不住,跟小厮换了衣裳,出了门。 因为过了年,文远侯和陆夫人已经没有那般的看守陆远之了,他总是个人,不能一直关在宅子里面,虽然现在没准他出文远侯府,但总是会在院子里面走动。 所以他先用自己的脸走到书房里面,再用小厮的衣裳出门,便没有引起人怀疑。陆远之出了门,便去了柳柳的那条小巷子里面。 他低着头,进了门,柳柳惊喜的扑到他的怀里,哭泣道:“陆郎,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怕是就此去了,也是不瞑目的。” 陆远之被人“临死”前这般的看重,便也感动的很,两人便相拥在一起,床上滚一滚,等完事后,柳柳便趁着这个时候道:“陆郎,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心不安的很,我躲在这里,根本不敢出门,怕你家的人发现我。” 陆远之便道:“不会的,我阿爹和阿娘都不把你当回事了,只要我们小心些,他们不会发现的。” 柳柳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可是,可是我阿爹阿娘怎么办啊,我听闻,他们都被你家赶走了,陆郎——求你了,你帮我找他们回来吧,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是清清白白给你的啊,是你的人了。你是我的夫,是我的天,我除了你,还能靠谁呢?” 她抹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冲着我来就行,别伤害我的父母,可以吗?” 陆远之就怜惜她的不容易,道:“那我去帮你查查。” …… 同一时间,秦雨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在背后插手。 折霜惊讶的道:“是四皇子?” 秦雨点头。 “我们发现,您没去的那日,四皇子的人跟刕宝清接触了,应该没错。” 第50节 四皇子齐婴,今年尚且十四岁,自小就体弱多病。且因他的母妃是个宫女,又在生他的时候去世难产,所以并不得皇帝的重视。 皇帝这个人,对喜欢的人倒是喜欢的很,比如废太子,比如齐礼。因为喜爱他们,所以废太再毒再昏庸,他也去容忍,齐礼冒犯他,他也能原谅,但是对于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他并不喜爱的‘庶子’,即便身子不好,更需要关怀,他也没管过。 太子的人选,从来都没有在四皇子和五皇子身上动过心思。所以这么多年来,四皇子跟折霜虽然偶尔会见见,但是并没有什么交集。 折霜不惊讶于四皇子会去培养细作。一个皇子,再没有本事,也会有自己暗中可以差使的人,她好奇的是四皇子做什么要在她身边插个人,还是用这种美人计——关键这个人还是刕宝清等人,都是那个村子里的人。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跟刕晴牙的关系? 她端着一杯茶细细的喝,然后慢慢的否定。 四皇子应该不会知道。他买下刕宝清几个人的时候,自己还没有遇见刕晴牙呢。而刕晴牙那般的一举一动,学了戏曲,知道她那么多小喜好,根本就不是一日之功。 尤其是唱戏,他即便天赋好,也是要学的。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们兄弟两个人一开始就是买来安插在她身边的。 有意思。 她慢慢的啄一口茶,又想到了一个新的事情。 南陵公家其实也有这般去做探子的人,不过都是自小养大的,衷心可表。但是刕宝清这些人,区区一年,四皇子怎么就敢用他了呢? 除非,刕宝清有所求。 折霜将手里的半杯茶摇了摇,水从一边摇到另外一边,然后问秦雨:“刕宝清住在哪里?” 秦雨就看了一眼折霜,“为了掩人耳目,又为了做戏做足,惹您怜惜,所以住在租来的小院子里,那里破的很,是穷人家住的。” 然后想了想,还是道:“属下去查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人也住在那里。” 折霜抬头,“谁?” 秦雨:“柳姨娘。” 折霜:“……” 她笑起来,“还真是……住到一块去了。” …… 二月初,陆远之费劲心思去查的柳柳父母兄弟还没有消息,倒是柳柳自己得到了消息。 白旭光怜惜的看着她,“一起做生意的人认识他,遇见了,不过当时他们遇见了土匪,你家里人,已经全部遇难了。” 柳柳看着白旭光,心渐渐的冷下去。 “是吗?” 所以,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如今,还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吗? 白旭光叹息,“柳柳,你别怕,我照顾你。” 柳柳冷漠的摇头,“你最近不在京都,怕是不知道,我又跟陆远之好上了,白大哥,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不会跟你有好结果的。” 白旭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怜惜道:“柳柳,你以后,千万不要往回看。” 柳柳朝着他鞠了一躬,“多谢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去的,就那么坐在妆奁前,转头,看见了一把剪刀。 她将剪刀拿在手里,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名字。 “陆远之……折霜……” …… “霜夫人,宝清最近病了。” 班主笑着道:“所以最近都没有他的戏。” 折霜笑起来,“是吗?病了?” 班主叹气,“是啊,他病的厉害,我们也没法子,上次冤枉了他,我心里还过意不去,如今也不敢再让他病着唱。” 他道:“不过他今日在梨园,我让他过来?” 折霜用茶盖将茶拨了拨,笑着道:“那便请他来说说话,毕竟他的嗓子难得,他没有戏,我还挺遗憾的。” 班主便哎了一声,出门去了。 第43章 坟头草(43) 今晚夜色很美 二月初, 天还冷。 折霜穿了厚厚的衣裳,双手捧着个汤婆子,悠闲着听戏。刕宝清被带了进来, 见了她,露出惊喜的目光, 喊道:“夫人。” 折霜便也笑盈盈的道:“听闻你病了,可惜, 本是要听你唱一曲的。” 刕宝清便道:“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班主心疼我,想要我多多歇息一会。” 他道:“要是夫人喜欢, 我给夫人现在唱?” 折霜却摇头, “不用, 只是问问你罢了。” 她道:“听闻你住在破烂的小巷子里面, 怎么, 是缺银子么?” 刕宝清心里便有些得意。 她觉得折霜这个人有些装。 明明是贪念他的,却偏偏装作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不, 自己跑去查他住在哪里了。 这些东西, 真真假假,刕宝清早就将身世真真假假的,都跟别人对上八百遍了。 他便叹气道:“是缺银子, 我,我, 不瞒夫人说,我其实赚的也不少,但是我得给村子里的人都点一盏长明灯,所以……所以才捉襟见肘。” 主人说, 折霜是个有侠义之心的人,别人往往不会去做的事情,她说不定会去做。但她做事情,又全凭借好奇和自己喜好行事,所以他说话便要像钓鱼一般,随时留着钩子。 刕宝清就见她果然好奇的问:“为何要给全村子的人……点上长明灯?” 刕宝清便抹了眼泪。 眼泪珠子慢慢的掉,像极了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他伤心的道:“不瞒夫人,我,我们村子里的人,都被人屠杀了。” 刕宝清说到这里,倒是没有装了,心里的恨意涌上心头。 “我本是个山间长大的人,在我们全村被杀之前,我从未出过村子,但是也曾经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人死后,要是能得一盏长明灯,便也在地府,也好过一些的。” 他道:“我便来了京都后,就什么也不管,先给他们将长明灯供奉上再说。” 折霜估摸着自己的性子,此时应该是会好奇的。她就顺水退舟问了一句,“那你报官了吗?如此惨案,官府应该捉拿。” 刕宝清摇头。 这个还真没有。 他道:“我们没有来得及报案,且他已经不知道去向,即便是报官,也要讲究证据的,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村子里面与世隔绝,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没人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人能知道。 他低头,攥着衣裳,道:“夫人,我没有能力抓住凶手,只能是给亲人父老乡亲点长明灯。” 折霜看着他,笑着道:“原来如此。那若是他日,你抓住了凶手,准备如何呢?” 刕宝清瞬间由小白花变成了吃人的恶鬼,恶狠狠的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杀了他!” 折霜的手指头就在桌子上面叩啊,叩啊,笑了笑,“是吗,你一定要杀了他吗?” 刕宝清:“对!欠债还钱,欠命换命,天经地义。” 折霜便觉得这回答,她也很喜欢,是自己嫉恶如仇性子该喜欢的。 她转而问,“他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为何要杀你们村子里的人呢?” 她一向是高冷不让人亲近的,今日露出了相谈的兴趣,又引导着刕宝清说从前的事情,让刕宝清高兴之余,还有些激动。 主子说,这些事情,可以挑一些真假说说,主要将他的品行打磨的光洁无暇便好。 这却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在他的心里,他本就是什么错也没有的。 错的人是刕晴牙。他那般的怪物,为什么要活在世间呢? 刕宝清痛斥道:“他就是个怪物,是个恶鬼。” 刕晴牙之所以叫刕晴牙,是因为他是晴天出生的,生他的那日,他阿娘掉了一颗牙齿。 于是就得了这个名字。 “可见他生来就是克父克母的,带着晦气,一出生,母亲的牙齿便掉了。” 没错,他觉得克掉了一颗牙齿。 “后来证明,老人们说的果然没有错,他果然是个恶鬼。走在路上,他看见了路边的花会想着扯掉,看见小鸟,还会去特意捉了去,开膛破肚,我们都怕他,也看不起他,从不跟他玩,一个村子里面,同族的人都很少跟他说话。” “后来,他开始会伪装了,他们一族的孩子才肯搭理他,但是我们一族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所以从来不跟他有所交集。” 前年,村子里面开始干枯,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村子里面开始出现病乱。 “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我们都愁坏了,可是他依旧笑呵呵的,我看了,便觉得他没心没肺,心里不舒服。” 折霜终于正眼看他了。 她的声音好像含着期待,好像对这事情很感兴趣,问道:“然后呢?” 刕宝清每每想到这事情,就是一阵气恼,他想了想,觉得这事情也没有什么,于是将彼时情况道了出来。 “他自小就是个怪物,又长了一张极为不像人的脸,我便觉得说不定这干旱和病就是他带来的。” 折霜眼眸微微的眯了下:“你觉得?” 刕宝清点头,“是啊。我们那边很信奉神明,我也信。再者说,他手段残忍,如今有了事情,我总觉得是他捣的鬼,比如在水井里面扔毒药?” 他道:“我回家还跟阿爹和阿娘说了。” 他跟阿爹和阿娘抱怨的道:“还不如杀了他祭奠老天呢!你们也知道,他自小就是个残忍的人,肯定是恶鬼转世,如今来祸乱咱们村子了。” 他还愤怒的说:“你们想想,自从他出生以后,咱们村子里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其实每年都在死人,谁家没有几个人去世呢?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真就有那么一回事,他爹本就愤怒无助,便去族长家里,将事情说了一遍。 第51节 “说不定,杀了他祭奠,这病情就能解。” 当时正是选举族长的时候,两族互相比拼,总是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打压另外一方的。 于是索性借着这个理由一不干二不休,道:“那便顺势而为。” 长辈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刕宝清在外面也听见了。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高兴,便迫不及待要求将散播天灾人祸是刕晴牙所致的事情担在了身上。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对折霜说。他得保持自己是一个纯净的人,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即便被调/教的这么久,却还是脸上的神情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折霜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应该也差不多了。而当年的事情,也猜测的差不多了。 想来是四皇子答应帮他报仇,所以,这个人便成了四皇子手里一把并不怎么利的刀。 她甚至还从他的稚嫩里面推测出了其实四皇子并没有想要这么快就将刕宝清送到她的面前。 他应该是想要循序渐进的家人调/教好了再送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所以才会心急。 折霜对四皇子的目的十分好奇。不过已经弄清楚了刕宝清背后的人,那么作为一颗棋子,无论是在四皇子那边还是在自己这边都是没有用了。 她笑起来,准备回去了。道:“刕公子,今日怕是会下雨,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刕宝清嗯了一声,以为今日算是交心了一翻,能走到折霜的心里去。他高兴的送折霜出门,果然见外面已经是乌云天,他道:“夫人也要仔细些,别淋了雨。” 折霜就看看天,似笑非笑道了一句:“我倒是没事。只是身上带着纸画。画要是淋了雨,便褪去了颜色,露出本来的面目,是一文不值的。” “我一般回去,便将它烧掉。” 刕宝清没听懂,不过他也不能说自己听不懂,自小没读过书,努力了一年才算是认识几个字,不敢接这种似是而非的高深话。 折霜笑了笑,上了马车。 秦雨在马车里面等她,问:“主子,如何?” 折霜冷冷的道:“跟我想的一般,没什么大的价值……你晚间将人绑了,处理的干净一些。” …… 同时,日常在郊外训练的刕晴牙看看天,也觉得晚间要下雨。 他对折霖道:“我今晚便不回去了,在这里睡吧?” 折霖却不同意。 “还是回去的好。” 荒郊野外,出点意外就白费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训练了。 刕晴牙便点头,“如此,那我抓紧时间跑几圈马再回去。” 不过一会,折霖便先走了,他刚刚接了信,要去宫里一堂,便对刕晴牙道:“我就不管你了。” 刕晴牙笑,“放心。” 他一个人在马场上跑起了马,带着面具,寒气打在面具上,没一会,又有了几滴雨落在面具上。 刕晴牙便摇摇头,“这雨下的真快,还大。” 他看了看四周,骑着马去了边郊上一处破庙里。 …… 城郊破庙里面,刕晴牙刚刚进去,就见门外走来一个他认得脸的人。 是陆远之,旁边还跟着一个女子。 刕晴牙想了想,跳上房梁,隐了起来。 陆远之和柳柳是不知道破庙里面有人的。陆远之还有些不高兴。今日柳柳哭着跟他说,她的父母兄弟都死在了路上,想要去祭奠一番。 陆远之本来是愿意去的。他心中也有些愧疚。 此事本来也因他而起,他觉得柳柳的父母家人还挺无辜的。到底是因为牵扯到了他,所以父亲才会将人赶走。 陆远之这个人就是如此,他知道自己的心肠非常的柔软,善良,自己有错的时候从来不推却。 如此,在上坟的时候便也格外的认真。只是,他都这般做了,柳柳还是不依不饶,在路上突然说他们会有今日,全都是他太过于懦弱的缘由。 陆远之就很委屈。这事情咱们能怪他呢?如果他是懦弱的话,那当初就不会坚持要将柳柳纳入家门了。 两人在争吵的时候遇见了大雨,便顾不得许多,找了个破庙躲雨。 进了庙里面,他见柳柳一就是没有回过神来,就道:“柳柳,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也是有气的,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别偏偏落得如此境地,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委屈,你也替我想想。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好歹也是侯门公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自从遇见你之后,便什么都变了,我还不曾迁怒于你呢。” 柳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阿爹他们死了之后,她就有了一种极端的想法。 ——就算是午夜梦回,她也无时无刻不在杀了陆远之和折霜。 对于她来说,自己的将来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她看不见未来也看不见退路。 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正如她小时候就在疑惑为什么人会有高低贵贱之分,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站在了她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地方,但她明白了自己的命其实并不值钱的时候,她就痛苦的用尽各种方法找寻出路。 如今,她也觉得如果用自己的命换来陆远之和折霜的命,那她这辈子就是值得的。 杀折霜实在是太过于费劲,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能力去靠近折霜,于是便先将目光对准了陆远之。 可家人约了出来,一路上却还在犹豫。只是开始不再那么谨小慎微得哄着陆远之,而是呵斥他的无能,他的懦弱,他的不担当和不负责任。 陆远之却冷眉冷眼,说了一句让她下定决心的话。 “你说吧,你到底想要多少银子,就算是买你父母兄弟的命了,只求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念叨,我都要烦死了。” “我本是出不来的,为了祭奠你的父母家人,耗费了不少功夫出来,还是偷偷溜出来的,极有可能被家里人发现。”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他祭奠一番自己的父母就能抵消掉自己父母因他家而死的事实。 那就彻底的了断这件事情吧。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她在庙里面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人,然后缓缓的从装火纸香烛的篮子里面拿出一把刀放进袖子里。 笑着道:“陆郎,即便我当初是因为看上你的家世选择委身于你,可是后来,你我相处,也算是两相欢喜,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她勾起嘴角,缓缓的走过去,保住陆远之的身子,陆远之以为她在服软——虽然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第一句里面的“看上你的家世”而感到不快,但也没有推开她。 陆远之又在心里叹气起来:柳柳其实也不容易,哎,他就宽恕—— 刚在想,就练肚子一痛,然后又是几次被刀抽\插的痛苦,他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柳柳此时也颤抖着手,哭着道:“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她跪坐在地上,然后慢慢的挪到受伤已经濒临死亡的陆远之身边,带着悲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一句很小声的话。 “如果,如果你能护住我,护住我的家人,护住我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她双手沾染着陆远之的鲜血,此时脸色已经冷漠,抬起还在滴血的手,去摸陆远之的眼睛,想让他的眼睛闭起来。 结果,她却低估了人的极限,只见陆远之本来捧着肚子的双手,突然将插\进肚子里的刀拔\出来,然后猛的朝她的脖子处划去。 柳柳所料不及,被划破了脖子,好在还不致命,她一只手努力的捂住伤口,一只手给陆远之补刀,然后觉得脖子处的鲜血越来越多,便惊恐的哭:“我还不能死——我怎么能死呢?我还没有把折霜也杀了,我怎么能就此死去呢——我还没有报仇呢——” 隐在房梁上的刕晴牙本来百无聊赖的看着下方,听得这一句话,突然眼神一变,从房梁上跳了下去。 …… 雷声阵阵,夜色昏昏,秦雨顶着雨回到流云巷子,小声的跟折霜道:“都问出来了。” 他说:“其他的都跟我们猜测的一样,不过他说的那个主子只是四皇子身边的属臣而已,更多的便不知道了。只说是突然接受的任务,本来之前还在循序渐进的学唱戏和读书识字。” 折霜点了点头。然后问,“刕晴牙的的事情,他说了的多少?” 秦雨便道:“他不经打,能说的都说了——属下倒是没想到,他是最开始说刕公子是恶鬼的人。” “他说,一定要杀了刕公子,化作恶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折霜就去扯了片游廊上面的藤萝,笑着道:“那就——让他化作厉鬼吧,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 …… 夜色里,柳柳看着脸上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惶恐的想要往后面爬去。只是她刚动,就见人轻轻的道了一句:“别动了。” 声音虽小,平静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让柳柳瞬间僵持在原地。 “你是什么人?” 刕晴牙没有理会她,只是照着她脖颈处的伤口比划了下,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对准她的脖子—— 鲜血满地,淹没了匕首,倒是看不出来匕首上是否有痕迹。 …… 是夜,折霜走在前头,秦雨背着个麻袋走在后头,正要出门。刚出门,就碰见了刕晴牙回家。 他笑着问道:“阿霜,去哪里?” 折霜问:“回南陵公府找我阿爹要点好处,你呢?怎么才回来?” 刕晴牙道:“下雨了,便在别人的屋檐下面躲了雨——对了,阿霜,你若是碰见了折将军,便也替我问句好,约个时间,我也想向他要点好处。” 两人对视一眼,秦雨先去马车里面放麻袋,刕晴牙看看麻袋,目光不变,“今晚夜色真美。” 折霜笑笑,“是啊,夜色真美。” 第44章 坟头草(44) “哦,刕晴牙啊,是我…… 夜色深深, 好在还没有到宵禁,所以坐着马车到南陵公府,倒是一路上顺畅的很。 但此时南陵公折泓和折老夫人沈凝已经睡下了一会了, 结果就听见外面敲门,陆妈妈道:“国公爷, 老夫人,四姑奶奶回家了, 正在卸马车呢。” 折泓和沈凝连忙起床,披件衣裳就走,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沈凝还有些焦急, “好生生的回来, 想必是出事了, 陆妈妈, 可见她神色如何?” 陆妈妈就道:“倒是笑盈盈, 像是有好事,不过……四姑奶奶是进了咱们院子里面才出马车,手里还拖着一个麻袋, 像是……装了个大东西。” 折泓皱眉, “这闹的哪出?” 第52节 正在说呢,就见自家闺女毫不费力的真拖个麻袋进来了,见了他们, 笑着道:“阿爹阿娘,你们可是被我吵醒了?” 折泓就笑骂她, “是啊,好梦都被你搅醒了。” 沈凝就叫陆妈妈先下去,然后好奇的去看折霜的麻袋,“你这装的是什么?” 折霜笑嘻嘻的, “晦气的东西,特意带来给你们看看。” 这话说的奇怪,折泓干脆道:“那就拖进去吧。” 他倒是要瞧瞧是个什么东西。 折霜就继续一只手拖着往里面走了,然后叫折泓关上门,道:“阿爹,来,你自己解开看看吧。” 折泓看折霜一眼,心中疑虑纵生,慢慢的走过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弯腰,解开麻绳,然后啪的一下,快速的将麻绳丢掉,麻袋里面赫尔倒出一个人出来。 沈凝惊呼一声,用帕子捂住嘴巴,折泓探了探人的鼻息,转头看折霜,“你杀的?” 折霜点点头,又摇摇头,“倒不是我亲自下的手,秦雨帮我杀的。” 她端起茶杯喝一口,这才道,“阿爹,你知道他是谁吗?” 折泓不知道,倒是沈凝知道。 她惊疑不定,“前几日,还有夫人隐晦的跟我说,你常去梨园看戏,看中了一个戏子,时不时就赏赐于一点东西,我不放心,还去看过一眼。” 折霜就有些感动。她娘去看了,却没有呵斥于她,可见是将她疼在骨子里面的。可惜了,她看错了人。 折霜便道:“倒也不是经常去,也没有看上他,而是知道他是人派遣到我这里的棋子,便格外的关注了些。” 折泓经历的事情多,瞬间就明白了,看向折霜的目光渐渐的认真,他并没有问折霜这背后的人是谁,而是问:“你何时发现的?” 折霜:“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折泓:“为何不跟家里说?” 折霜捧着茶杯,懒懒的坐在一边,还打了个哈欠,“我想自己先去找找背后的人是谁,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盯上,第一次去查这背后的人是谁,要是直接说与阿爹阿娘,便白白错失了一次积累经验的机会。” 折泓就深吸了一口气。 “阿霜,你想要什么?” 这般自己杀了人,又拖到这里来,想来是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点东西。而知女莫过于父,他从她找护院,训练护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大概的心思。 这个心思并没有错,如此世道,和离的女子有自己的部曲是好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心这般大在,想要的东西也很大。 折霜就斟酌道:“我也不知道阿爹能给我什么,不过,我希望今日这一个人,能让阿爹正视我,让我在需要阿爹帮忙的时候,可以直接帮我,就像是——帮阿兄们一样。” 折泓便第一次去认真的审视折霜。 他无疑是爱护折霜的。 唯一一个闺女,怎么能不爱护她呢? 甚至于做为一个父亲,她没有抱过自己的儿子,但却是经常抱着女儿四处走的。 当年跟他一起为官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做“护女狂”,便是折霜主动打的人,他也要上门去讨个理回来。 久而久之,其他人便教导自家的儿子:“别跟她打,你打的过她,我可打不过她的老子。” 倒是曾经作为一段京都的传奇。 所以,人人都知道折泓爱极了他的女儿,就是儿子也比不过的。文远侯就是知道这一点,于是最开始的时候,便第一时间相信折泓会同意折霜和离。 可是,他对她未来的期望就是做一个安平长寿的老封君,不用为其他的事情所烦恼,每日里呼朋唤友,喝喝茶,看看戏,养养花,子孙环绕膝下,孝顺安康,便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大的心愿了。 但是,他也发现了,作为一个女子,她的志向并不安分于家宅,她自从和离之后就看见了一条不同于以前的路,她开始试探性地往前面,摸着石头过河。 而显然易见,她过了第一条河,结果还很喜人,所以,她带着战利品过来了。 她告诉他,如果给她更多的过河工具,她可以过得更快,也更加容易。 “阿霜啊——”,折泓轻声叹息,“你让我怎么办好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放在阿兄们的位置,不管是于你还是于我,都太过于冒险了。” 折霜并不是来逼迫折泓的。她笑着道:“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到底是您的女儿,知道您的心思,所以今日我只是来分享自己的喜悦,倒也不是逼着你马上做决定。” 她就直接将这个话题跳过,而是对折泓沈凝道:“不过,因是一家人,这次我可以不要你们付出什么,便可以告诉你们消息。” 这次,就连沈凝也听明白了,好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回来做笔生意。” 折霜笑盈盈的,“阿娘可别胡说八道,我这是免费的,白送,可没有收你们银子。再者说,即便我喊价喊高一些,难道您二老还能跟我计较吗?” 折泓已经镇定下来了,他问:“那就白送吧——是谁呀?竟然出其不意,竟然给你施展美人计?” 折霜就笑眯眯的,伸出五指,然后将大拇指弯了下来,只剩下四个指头张开。 折泓就跟沈凝对视一眼,皆皱眉,异口同声的道:“四皇子!” 折霜点头,“没错,就是四皇子。” 折泓缓缓道:“他放人放在你身边做什么?” 折霜也不知道呀。不过能肯定的是,他觉得她有某种作用可以让他利用。 “四皇子比我还小两三岁呢,没有参政,母族也没有什么人,我想着,他是不是这些人都放不到其他的地方去,只好施展美人计,送到我这个他觉得受您宠爱的人面前来,将来好通过我来拿捏你们?” 折泓就点头,“有时候不必把事情想得太过于复杂,之后可能说不定,但是如今,他玩这种小把戏,我们也不用忍气吞声。” 他让秦雨进来,“既然你办事利索,那便还是由你去——就将人放回他的家里面,悬梁自尽吧。” 这人本来也就是勒死的,手脚并不难做,秦雨领命而去了,折霜也站起来,“如此,那女儿也去歇息了。” 折泓和沈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同意,“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结果等人走了,他才想起来,“刚刚 ?太过于震惊,到时候忘记了问他怎么知道这个人一开始就是个细作的。” 沈凝却有些得意,“女儿是我教出来的,自然是聪明伶俐的。” 她喝了一口茶,然后乐滋滋的道:“没想到阿霜竟然有如此志向,我从前竟没看出来。” 折泓冷哼一声,“你现在倒是高兴,等将来她若是出了什么危险,又或是因为女子生存的十分艰难时,你就心疼了。” 话没说完,倒是自己心疼起来,“不是我不愿意帮她,而是单枪匹马的走这条路,除非是皇后,到时有这个机会只手遮天。” 倒是沈凝道:“我觉得你过于远虑了,阿霜要的不过是不被人摆弄,我倒是觉得她没有想要去参与朝廷大事。” 她道:“今日太过于匆忙,明天我再问问她——等等,我怎么觉着,可能她的想法阿霖知道呢?喝着只有我们瞒在鼓里呢。” 沈凝骂道:“两个孩子倒是亲亲热热,将父母丢在了一边,难道我们还能害了他们不成?” 折泓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不好直接跟沈凝说,只好去床上,“来吧,快点歇息吧。” 沈凝:“这还如何睡,反正我是睡不着了。” 一夜无眠,倒是折霜睡的极好,然后在吃饭的时候,见不仅是折泓沈凝,就是折霖也在时,不由得笑道:“是在等我吗?” 她看看四周,嗯,没有仆人。 折霖道:“是,你做了件大事,自然都得等你。” 折霜坐下,沈凝赶紧问:“阿霜,你是如何知道那是个细作?” 折霜就说了一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们打人没打对地方,然后极为自然地说了一句话。 “再者说,他说自己姓刕,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跟刕晴牙一般,我就心里基本有数了。” 折泓皱眉,“刕晴牙是谁?” 折霖心一紧,只觉得今日是不该在这里吃饭的。 果然,只听得妹妹道了一句,“哦,刕晴牙啊,是我在外面养的男人。” 折泓的筷子一掉,掉在了地上。 倒是沈凝之前还偷偷跑去看过刕宝清,心里已经有点抵抗力了,筷子没掉,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喃喃了一声,“你,你养多久了?” 折霜勾起手指头算了算,“半年了吧?” 然后朝着埋头吃饭的折霖道:“阿兄,晴牙说今日有事情跟你说的。” 折泓和沈凝便直刷刷的看向折霖。 折霖:“……” ——他很后悔今日过来吃饭。 第45章 坟头草(45) 人死如灯灭 折霖被折泓用棍子打了好几下。 折霖觉得十分不公平。 他摸着屁股道:“是阿霜养的, 也不是我养的,为何打我不打她?” 屁股倒是不痛,只是这么大个人了, 在阿娘和妹妹的面前被压着打屁股,委实有些下不了台来, 不过,自从自己懂事之后, 阿爹再没这般的打过自己,可见是今日气狠了。 折霜倒是不害怕。她笑盈盈的,“阿爹, 刕晴牙也不是重点, 只要阿爹帮着我, 便不管是刕晴牙还是刕宝清, 都不是重点。” 折泓恨恨的坐在椅子上, 一棍子又将折霖打了。 折霖:“……” 好妹妹,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 他今天这屁股怕是不保了。 折泓却是真生气了。 在他看来, 女儿什么都不好,就是脾气太倔,性子太要强。如今倒是好了, 在外面养起了男人,那男人还是个麻烦。 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折霖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阿爹,阿霜看中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刕晴牙这个人吧, 你要是用的好了,就是天生的杀器,在京都可能是寸步难行,但是到了战场上,却是个难得的将才,阿爹,我这也是怜才惜才。” 结果这么说,折泓更加生气了,他沉着脸问折霜,“你养着他,是想给自己养个依靠?” 这话一说,沈凝跟折霖同时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折霖迟疑的道:“难道不是见他生的好,心生欢喜,怕我们不答应,又见他是将才之相,便送来我这里练练,将来进了战场,取得军功,回来说亲也容易些?” 沈凝惊呼:“什么,你还要跟他成婚?” 折霜却没有回答两人的话,而是看向折泓。 第53节 她缓缓的摇头,“女儿从来没有想过靠他……” 折泓目光才缓和一些,但依旧生气,“阿霜,那你是不是也将自己从折家分出去了?” 折霜这下子真犹豫了。她不知道是说还是不说。只她这副模样,折泓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重重的道:“你自小便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家的小姑娘学刺绣,你说不你不愿意,要学骑射,我应了,后来,你又说自己不愿意去学吟诗作对,想学宗谱,看邸报,我也同意了,你说你不喜欢珍珠首饰,喜欢武器,我又同意了。” “你每一个宅子里面,我们都给你买了无数的大刀和长枪,就想着家里就你一个姑娘,无论你想要什么,家里的男人们都要给你弄来。” “所以阿霜,因为你长大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你,所以你就将自己切离了折家吗?” 折霜被这般严厉的斥责,她娘沈凝都要急了,一个劲的给折泓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折霖也不敢抱怨自己的屁股了,又恢复了在外面的冷面将军,瘫着一张俊脸,不敢说话,装不存在。 只有折霜依旧神色平静,她早猜到折泓要动怒,只是她也很不明白啊。 她认真的问:“你教我骑猎马,拉弯弓,你教我记宗谱,看邸报,你给我买那么兵器,给了大刀和长枪——阿爹,你教了我那么多的东西,难道就是为了将我嫁出去的吗?” 她觉得自己十分的冷静,“阿爹,那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么多呢?你将我养的明理,懂事,比那么多的人强,你说我是你的骄傲,那么,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嫁人吗?” 折霜坚定的看着折泓。 “阿爹,我已经嫁过一回了。” 折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想,要是他说一句她只能去嫁人,阿霜想来会恼他,可是女子在世,不嫁人将来怎么办呢? 他头疼的道:“所以,你就替自己找了个男人嫁?” 折霜摇头,“我选他,是因为并不讨厌他。” 她不是要依靠他,她只是觉得既然欢喜不讨厌,既然将来总是要成婚的,那便可以互相利用。 “若是他将来可以做一方将军,那他可以登我的门,若是他在这般的保护和条件之下,还是命丧黄泉或者只是个小兵,那便也不可惜。” 沈凝用帕子捂住嘴巴,哭道:“如此,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阿霜,你图什么呢?” 折霜笑着道:“阿娘,我什么也不图,只想图个活法。” 折泓深深的看了折霜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活出个样子给我看看。” 他问:“你想如何活呢?” 折霜就欢喜的道:“阿爹,你愿意了?” 折泓苦笑,“你都如此了,我还能怎么办?总归是你一辈子的事情,我若是强行插手,你怕是恨我。” 他问,“那么,你想清楚了没有,你要怎么去做呢?” 折霜点头。 她道:“我想过了,这世间对女子不好,尤其以苏弯弯那种妇人最为痛苦,女儿想要用阿爹的人,去帮她们谋求一个出路。” 她坚定的道:“京都一带还好,可是江南之地却给女子发贞洁牌坊,好像女子在外面走一走,便是天大的错事。” “苏弯弯那般的人,都不敢贸然和离,因为她可以狠下心做下杀孽,但是她不敢确定,一旦和离,自家的姐妹会如何。” “牵一发而全身,她们家里的律法已经大过了朝廷对她们的约束,阿爹,我最近总在想,到底是谁错了,到底我能做什么,后来我想,我不能总想,我得去做。” “而我做这些事情,可能需要很久,我一个人,根本做不了,要是阿爹不帮我怎么办?我那段日子,无时无刻都在想我要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很久,觉得阿爹其实不帮我,我就是走的艰难一些,总是能走下去的。” “这条路上,我可能会遇见刕晴牙,他好看,我欢喜他,便适合做情人,做一把锋利的刀,我便取了他在身边,还可能会遇见别的可以用的人,他们可能会背叛我,又或者忠于我,又或者是成了未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可能会后悔,会伤心,会欢喜,会激动,但是我永远不会后悔。” 折泓便心中涌起一股骄傲。 这个女儿,她是如此的优秀,是他教导出来的。 她看见了这个世间的不公平,便要站出来,身有一股侠肝义胆,但是这般的人,就太辛苦了。 做成她想要做的事情,朝堂,后宅,她都要顾及,缺一不可。 折泓突然就不生气了。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 折霖跟着折霜回了流云巷子,刕晴牙出来接,目光黏在折霜身上,舍不得挪开。折霖今日看他,就觉得他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他的妹妹,可只是将他做个情人,就好像养蛊,能养出来,就养,养不出来,可能会伤心一阵,却伤心完,就可以继续养蛊。 何必叫刕晴牙呢?又有刀又有牙齿的,干脆就叫个不被重视的蛊的一生吧。 于是,等刕晴牙跟他说陆远之死了时,折霖都没有回过神来,还在可怜刕晴牙。 然后过了一瞬,他才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端在手里的茶杯都被打烂了,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刕晴牙就将事情说了一遍,道:“我给那位叫柳柳的补了一刀。” “如今,天光已经大明,怕是要被发现了吧?” 折霖心情复杂的道:“你为何不救他呢?” 刕晴牙就笑了,那笑容十分的清净,“折将军,她在报仇,我怎么能阻止人去报仇呢?” 折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将事情给折霜说,“怕是这会,已经被人发现了。阿霜……你,你别伤心。” 折霜只是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世道无常,我只是觉得这事情太突然了。” 她想,对于柳柳来说,她家里的人都是她和陆远之害死的,所以才想着要杀人。 她叹息一声,人死如灯灭,这件事情,没想到以这般的情况收场。 …… 响午的时候,就有人将陆远之和柳柳的尸体送到了县衙,文远侯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陆夫人直接晕倒了过去,陆琴之和陆明之哭着去县衙,直到见着尸体的时候,才算是相信陆远之真的死了。 京兆府尹仔细查看了现场,还在篮子里面发现了毒药。 “应该是妇人预谋已久的杀戮,她准备了刀,还准备了鹤顶红,毒药是双人份的,可能是想要一起死,也有可能是想要用毒药再杀一个人。” “我们已经找到了她购买鹤顶红的证据,所料不差的话,便是她先将人引去了郊外,然后在破庙里面想星行凶,结果令公子拔出了肚子里面的刀,割破了她的喉咙,一刀致命。” 文远侯老年失去了儿子,整个人都老了十岁,最近他跟着太子忙于朝政,是很忙,但是每日里还是去看陆远之读书的。只有昨日,昨日在官署里面没有回,怎么儿子就直接去世了? 他颓然倒在地上,老泪纵横,“我儿如此年轻,还没有满十七岁啊——” 白旭光也接到了消息,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看见摆在草席上面的尸体,痛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她伯父伯母都死了。” 文远侯厉声过去,“你说什么?” 白旭光哭道:“柳柳的父母被你们逼迫出城,去那蛮荒之地,却遇见了盗匪,全家遇难,我便将消息告诉了她,她当时便有些不对劲,还跟我打听如何买刀,说是孤身一个女子,不放把刀在身边不安心,我便告诉了她——”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文远侯想到自己是亲手将那一家子人赶出城去的,一口老血吐出来,不省人事了。 第46章 坟头草(46) 弯弯,你敢不敢干票大…… 文远侯家遍布丧白。 承恩侯前来祭奠, 见文远侯的两边头发已经白了,即便是时常跟文远侯别苗头,两人关系见不得那般好, 此时也依旧有些物伤己类,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也已经在黄泉路上, 心中便也起了叹息。 “节哀顺变。” 文远侯看见他这幅模样,倒是感激的, 道:“你也节哀。” 承恩侯:“……” 到底他儿子还没有找到尸骨,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死了,但还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是吗? 他便笑笑, “我家夫人应该早就投胎转世了, 希望你家远之也一样, 下辈子平平安安的, 做个长寿公。” 文远侯:“……” 他也不跟人争论, 只领着承恩侯进门去坐着。 丧事自来如此,自家死了人了,却要迎着来吊唁的人去吃, 去喝, 还要吃好喝好,才算得上体面。陆夫人如今伤心的躺在床上,哪里还顾得上这种事, 便是万事不管的,家里没人操持, 便请了相好的世家来办酒席。 折泓去的时候,文远侯一顿,心里叹气,让人回去看住陆夫人, 希望她不要突然出来,不然今日又是难收场。其实别说陆夫人,就是他自己,也是怨恨折霜和折家人的。 ——世家的男人总是有妾室的。 纳妾已经成风,几个朝代的延续至今,想要不纳妾的男人,那便去嫁个商户,嫁个平头百姓啊,那样的男人才不纳妾。 娶妻娶贤,也幸亏南陵公家没了其他女儿,不然是要嫁不出去的。 谁会要一个妒妇家里的女儿? 文远侯并不重色,几十年来,也只有陆明之的姨娘跟几个通房,子嗣也并不丰。陆远之死了,他便将陆明之看成了一个宝,说句实话,如今他看陆夫人都害怕。 嫡子死去,嫡母陷害庶子的例子可不少。 谁也不是傻子,陆夫人当时就看他的眼神不对了,寒着声音道:“我家远之刚死,你就开始防着我了么?这么多年,我可有给陆明之一个不好的脸色?待他,我是用嫡子的礼遇去的,他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操心?啊?” 她整个人魔怔了,冲上去对着文远侯就是打,“我的远之还没有走远,头七还没有过,他在天上看着你呢,老爷,他在天上看着你呢!” 文远侯吓了一跳。 背后一凉,真就觉得儿子回来了,不禁推了推陆夫人,朝后面看去,结果背后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一阵穿堂风,而他刚刚下意识的一推,却将陆夫人推倒在地上,又引起一阵怒骂。 这个家,算是完了。 他不仅仅是死了一个儿子,也是亡了一个家。 所以他如今对南陵公府一家子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再是厌恶,都是同朝为官的,怎么可能冷脸相向?都是老狐狸,当初柳柳怀着孩子进家门,南陵公府从他这里要了不少的好处,如今,他也想借着此事,跟折泓要些好处。 于是两人说了几句话,文远侯便开始掉眼泪。 “想当年,咱们两家孩子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我心里欢喜,想着远之性子弱,做事愚笨,但是有阿霜在身边,总是能照看一二,两个孩子性子正好互补,将来成婚生子,不求着他们大富大贵,只求着平安,我这辈子,便是死也瞑目了。” 折泓就想,你儿子做事确实愚笨,你自己也愚笨,你都将人家父母赶出了京都,又让人阴差阳错的死了,人家女儿回了京都,跟你儿子水乳交融都两月了,你却不知道,还蒙在鼓里呢。 这一门糊涂的。 他就叹气,道:“是啊,哎,陆兄,节哀。” 折泓不接话,文远侯也不着急,这事情得慢慢来,只要折霜还想要个好名声,要她能安安心心的出嫁个世家子,就要受他们陆家的掣肘。不然就这事情,他儿子反而去世了,谁家更惨,显而易见。 死人的错再大,也已经去世了,死者为大,众人不会说什么,况且,他家儿子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养了个有孕的外室,不过是接了外室进门,虽然荒唐了些,却不是大事,折霜不依不饶的要和离,才是大事。 第54节 谁家肯要这样的女儿?万一逼着儿子娶了,将来一不小心瞧上个姑娘,那该如何?死儿子么? 他便朝着折泓道:“我虽伤心,却也担心阿霜,她是那般的性子,如今远之去世,她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哎,两个孩子,都是苦命的人。” 折泓眼睛一眯,笑了。 ——他家阿霜倒不是苦命之人,他家阿霜自己养了个男人呢。 世家的男人自小被教导着纳妾,她就替自己找了个不纳妾的,还能随时丢弃的。 世间如他家阿霜那般的女子可不多。 不过此时是人家的灵堂,他笑多不合适,于是又立马耷拉了嘴角,做出伤心的模样,“哎,节哀,节哀。” 竟然像团棉花,你打过去,一拳再重,人家也不回,白白的出击了重拳。 文远侯便领着人进去。 一进门,就见着承恩侯也在那里。 深知自家女儿跟刕晴牙关系的折泓倒是叹了口气。这笔孩子们的账,真是绕不清了。 他走过去,问:“听闻你家最近一直不得空,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这个不得空说的是承恩候二儿子娶妻子。嫡母一死,孝顺的就要等三年才能娶,可也有热喜的说法,便是半年内,将婚事办了。 承恩候的二儿子未来丈人家三年前刚死了老丈人,姑娘不肯嫁,便延迟了三年,如今正要出嫁,结果承恩侯夫人去世了。 他二儿子倒是要等三年,可是人家姑娘等不起了,岳母家派人来说项,做个热喜。 承恩侯答应了。所以家里正在忙着呢,他叹息,道:“幸而大儿媳妇是个好性子的,接手了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我这才能安心的放手。” 但是大儿媳妇还是个美貌妇人,他一个公公,不好过多的见面,免得遭人口舌,家里还有那么多年纪差不多的儿子,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所以,思量再三,他也准备续弦了。 折泓便不知道说恭喜还是节哀了,索性什么也不说,坐在位置上,看着来文远侯家的人,心中大概有数,然后朝着威远侯举了举杯子。 威远侯见了,坐过来,小声的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折泓便小声的回他,“就算不是亲家,也是多年的好友了,怎么能不来呢?” 威远侯就看他一眼,笑笑没说话,道:“就你来了?” 折泓道:“我家夫人儿媳妇和女儿下午到。” 京都丧事自来如此,一般重要的都上午到,这样要坐在这里守夜,下午到的便是来跪拜跪拜,便能走的。 威远侯点头。 “我家夫人不是看上了琴之那丫头了么?大早上的就来操持了。” 将来意说的一清二楚,道:“哎,陆兄也真是可怜。” 折泓点头,“是啊。” 有那么个儿子,可真是可怜。 下午,折霜和木清婉跟着沈凝来吊唁,见了她们来,女眷这边便小声的议论纷纷,苏弯弯坐在那里,听见一人讥讽道:“她也好意思来?” 她便瞧了人一眼,小声的问道:“为什么不能来呢?” 那人倒是也认识苏弯弯,知道传闻里她跟折霜玩的还可以,但是都是京都的人精,虽然传的好,但是也没见两人约出去吃茶听戏,过年过节,更加没有交际。 便试探性的道:“其实,这陆家少爷之所以去世,也有她的缘故,若她是个贤惠的,没惹出这些事情来,那妾室怎么会生出此种心思?” 苏弯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冲着折霜看过去。 折霜便脚步一顿,跟沈凝和木清婉说了一句话,到了苏弯弯这边。 “说什么呢?” 苏弯弯站起来,道:“也没什么,这位姚家的少夫人觉得你不贤惠,不肯给陆家大少爷纳妾,才导致悲剧的发生,觉得你应该不好意思来这里。” 姚少夫人脸色涨红,愤怒的指着苏弯弯道:“你胡乱说些什么呢?” 苏弯弯便一本正经的道:“想来她还正在反思,是不是应该回家给姚家少爷多纳几个妾室,我想着是好的,若是她这般贤惠,堪当京都妇人楷模。” “毕竟她觉得,不给丈夫纳妾,便是该死的。” 此话一出,在座众位纷纷侧目,看看折霜,看看苏弯弯,再看看姚家少夫人,都不说话了。 姚家少夫人哪里受过这般的待遇,瞬间恼羞成怒,飞跑着出去,羞也羞死了。 苏弯弯便坐下,给折霜倒一杯茶,道:“阿霜,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一副为她马首是瞻的模样。 折霜便低头小声的跟她说话,“我也正在找你。” 苏弯弯倾身,“洗耳恭听。” 折霜便道:“我之前想帮你和离,但是总不得其法,后来我想,我不仅仅是想帮和离,还想帮着类似于你的妇人和离。” 苏弯弯浑身气势一凝,肃穆道:“你继续说。” 此时是在陆远之的灵堂上,外面有请来唱戏的戏班子,她们两人小声说着话,两个尚且脸还稚嫩的女子凑在一起,一个眉间恣意,一个形容温婉,跟吵闹喧天的外间,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弯弯将耳边的一缕碎发捋刀耳后别好,然后听见折霜问,“弯弯,你敢不敢干票大的?” 她道:“我想,我们一起也许可以再次联手。” 第47章 坟头草 大骗子,明明不是在想他!…… 苏弯弯听见这话, 没有问什么事情,只点头。 “我说过了,只要你想要, 我都可以给,你救了我一条命, 我便可以还你一条命。” 折霜却打断她,道:“你先听我说完, 这事□□关你的软肋。” 苏弯弯顿了顿,慢慢的也反应了过来,“我的软肋——我家的姐妹们?” 折霜点头。 说实话, 折霜对苏弯弯十分的钦佩。她实在是太能忍了, 然后在忍的过程中, 还要找一个精准的点, 去杀人, 去和离。 没错,她觉得苏弯弯一直在找和离的机会,只是没有找到罢了。 她应该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姐妹不受到她的影响。在最开始杀人的时候, 她是愤怒和怨恨攻了心, 慢慢的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去顾及身边的人。 但是—— “弯弯啊,你有没有想过, 这种顾及,本就是错的, 为什么要如此呢?为什么要和离,再嫁,都如此费劲呢?” 大秦对妇人约束的风气,由京都到江南, 越发的令人恶心。 但其实刚开始并不是这般的。 在秦朝之前的夏朝,甚至于夏朝之前的大黎,也没有这般的风气。折霜查阅典籍,自是知道在前面两个朝代,妇人是可以呼朋唤友骑马而过,和离并不少见,再嫁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被休弃而连累到父母兄弟。 那时候也没有如今男人只要有钱就纳妾的事情出现,很多一夫一妻无妾室的佳话流传下来。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气开始变得极端起来,从江南一代开始,有了“夫死守节”的观念。不论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只要夫婿死了,便以守寡一辈子作为荣耀。 若是被休弃回家的或者未婚而夫婿死的,家人为了名声,还会将女儿送入庙里面去清修,从而得到人高看一眼。 苏弯弯的家便是如此。 可是在京都,却比江南一代更松弛一些,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遵守夫死守节的道理,尤其是高门大户。 折霜这段日子仔仔细细的想过,她觉得是高门大户里面,对于子女的教导更加的精细,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手里的珍宝,他们还有权势,所以看不得子女受苦,便将自家的女儿接回家中,再嫁出去。 而市井之间,有一股盲从的心思,他们受到了南方来的观念影响,开始慢慢的将失节的女儿看做是耻辱,好像不去庙里面清修,便是有失体面。 直到去年,而明显,这种观念也被皇后看了去,她没有说失节的事情,而是开始教导贤淑。 何为贤呢?何为淑? 说是德行佳美。 但什么样子的德行是佳美? 苏弯弯就看折霜,她想了想,道:“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折霜就道:“我们便可以从你和离开始,慢慢的去破开这个口,不过,我需要知道你家的事情,尽量不伤害到你家的姐妹。” “还有,这是一件……一旦做不好,便要被人耻骂的事情,弯弯,你能坚持吗?” 苏弯弯就笑了,用帕子捂住嘴巴,“阿霜,你放心,我最能坚持的住。” 两人细声细语,别人听不见,可是渐渐的越说越严肃,众人还是看得见的,威远侯夫人本是不愿意上前打搅,不过她性子直,又有事情跟折霜说,便故意站起来,远远的就喊了一句,“阿霜啊——” 折霜直起身子,站起来,便朝着威远侯夫人迎过去,“婶娘,怎么了?” 威远侯夫人听见婶娘的称呼,满意的点了点头,挽着她的手臂小声道:“阿霜,你跟琴之好,你可得帮我好好说说,我们家老三可不是……那种人。” 折霜知道威远侯夫人的意思,自然也知道她家的老三是个什么样子的性子,其实比之陆远之来,威远侯家的老三带着一股子书生义气,知道自己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还十分严于律己,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这般的孩子,暂时看着还是比较省心的,但是为时尚早,她觉得倒是不用如此之快定下来。 便道:“孩子们有自己的缘法,你看我,自然也知道什么事情不是自小就相处后便能和和美美的,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威远侯夫人就直接道:“阿霜,婶娘跟你说直接的,若琴之是个普通孩子,我也不会如此着急的想要将她抢来,便是见她出落的跟你一般,我才想着要有这么个儿媳妇在。” 她看看四周,小声的道:“你是知道我性子的,我跟文远侯夫人可不是一样的人,我性子几十年了,都这般,京都的人知道,你知道,你阿娘知道,就是文远侯夫人也知道,所以才肯将琴之托付给我。” 但偏偏琴之是个心中有主见的,不点头。 其实别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琴之这丫头却是个委实厉害的,威远侯夫人道:“她越是这般厉害,我越是高兴,我要那些没有主见的做什么——说句良心话,承恩侯家大少夫人那般的,我反而不喜欢。” “她实在是过于软弱,虽然知道你跟她好,但我还得说上一句,实在是过于听话了,哎,不过,我也不能说她,这也看家中父母如何,瞧你,谁敢欺负你,便是天上的神仙,你家阿爹阿娘阿兄们也是要打上去的,谁知她家……哎,不说了,都不是好东西。” 如此直白,只差将对苏弯弯娘家人的鄙夷写在脸上了。 折霜便觉得是她是个实在人。不过,琴之亲事她还是不插手的。 “既然如此,我也跟婶娘说一句实话,于我看来,琴之才十一岁,虽然已经到了寻摸亲事的年纪,但并不是一定要去找,她正是对这个世间疑惑的时候,若是惹急了她,反而不好,您若是觉得可以,便让两个孩子常来常往,等过几年,孩子们如何,便让他们自己决定。” 如此一番话,威远侯夫人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只道:“琴之还常跟着你学东西吧?不如将我家的孩子也送去给你吧?” 折霜啼笑皆非,“哪至如此,您还是跟陆夫人商议吧。” 她跟威远侯夫人辞别,回去跟苏弯弯说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跟着沈凝和木清婉回家,路上,沈凝一直犹豫不决,然后过了一会,才道:“阿霜,要不,让你嫂嫂先回去,我跟你去流云巷子看看?” 第55节 折霜就咳嗽了起来。 她摇头,“阿娘,还是算了吧?哪里就着急了。” 木清婉听话听音,虽是好奇,却也因为婆母在,不敢说什么,只道:“如此,我先回去?” 折霜却笑着道:“嫂嫂且慢,阿娘同我说笑呢。流云巷子那里什么时候都能去,何必急于一时,我回家还有事情要跟阿娘说呢。” 沈凝只好叹气,“行吧。” 回去之后,她就道:“我想着,不看过他,我心里总不安心。” 折霜便道:“不见才好,万一以后女儿不要他了呢?你见了他,反而心里念着想着,不见他反而不牵挂着,就当他是……女儿养的一个外室?外室扶正,也得让他自己上进。” 这么一说,沈凝就果然放下了。 ——也是,说是女婿,但还早呢。 于是就问,“你说回家有事情跟我说,是什么事情啊?” 折霜笑着道:“自然是进宫见姨母,不过我想要从姨母那里得到她的支持,便是要跟她如今提倡的背道而驰,想来是要被骂的,阿娘跟我一起去吧?姨母是你的妹妹,想来不会打姐姐。” 沈凝就摇头,“事情是你自己要做的,如今撒娇卖痴都没有用,你拆你姨母的台,你自己去说吧。” 折霜便站起来,“那我回流云巷子里面去了。” 沈凝:“……其实,你也就这点出息,只管拿捏你的父母亲人罢了。” 她恨恨的道:“今晚住下吧,我明日跟你一起进宫。” 折霜却笑着摇头,“我还是回流云巷子里面去了,得跟刕晴牙说点事情。” 说什么事情呢? 倒是没什么事情要说,她只是觉得好几日没有来了,便来看看他。 且被他看着,也有些心虚。少年诚挚的目光如火如荼,但她回应不了。 她咳了一声,还没有说话,突然见他一把走过来,弯腰一下子就将自己抗了起来。 折霜笑起来,“你做什么呢?” 刕晴牙喘着气,明显是刚刚练过武,汗水还涟涟在头上,身子热的发烫。 折霜就被他扛着,手从他的腰间穿过去,陇住,“刕晴牙,你做什么生气?” 十七八岁的少年便也没了神仙般的清容,狼狈而生机勃勃的瞪了她一眼,骂道:“阿霜,你不要了么我?” 完蛋。 必然是折霖在他面前露了些什么出来。 折霜心中虚,便哄道:“要的啊。” 刕晴牙哼了一声,本想重重的将她放在床上,又舍不得,却又气的狠了,只好将她头扶住,整个人搂进自己的怀里,然后自己往床上直直的倒下去,重重的摔在床上,吃痛的哼了一声,再急忙翻身,将她整个人压住。 这回不再怜惜,狠狠的咬了过去。 折霜吃痛一声,手被他禁锢住,也挪不开,只好埋怨起折霖。 ——不过是让他挨了阿爹一顿打,就如此的记恨自己的妹妹,实在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气度。 她就叹气,刕晴牙便抬起头,怒气冲冲的瞪,却少年心思不敢说,婉转的道:“阿霜,你在想什么?” 折霜:“想你?” 刕晴牙又压下去,嘟囔道:“骗子!” 大骗子,明明不是在想他 第48章 坟头草(48) 少年人,骗也不行,不…… 刕晴牙快要走了。 走之前, 他本是想他跟阿霜两个的感情还是喜人的。 他爱慕死了她,她也……不讨厌他。 即便是他没有说出那句“我爱慕于你”,但是依旧是幸福的。 可是折霖幸灾乐祸跟他说折霜打算的时候——自然, 没有说的那般的直白,但是懂的都懂,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瞬间就明白了折霖的意思。 瞬间涌出些难言的心酸和委屈, 见了折霜,第一个想的便是将她咬碎了,将她一点一点的吞下去, 血肉和在一起, 看她还敢不敢将自己抛弃掉。 但是怎么舍得呢? 他连将她摔一摔都舍不得, 还要自己垫在下面, 只好用嘴巴去咬她的嘴, 将她整个人的呼吸都给自己,可她竟然还在想别的。 她是个十足的骗子,眼神闪闪乎乎, 心虚的不行, 还敢理直气壮的说想他,想他哪里了?想他身体的哪个地方了? 是脸,还是手? 他的眼神晦暗晦明, 最终不敢放肆的牵着她的手去描绘自己的身体,只敢怂怂的道一句, “阿霜,莫骗我了吧。” 折霜心想,我也没有骗你,想我阿兄, 不也是因你而起么? 她理直气壮的很,“我就是想你了啊。” 刕晴牙气的不行,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去讨好她,手给她捏,脸给她摸,一张脸被她捏的不成样子了,最后道:“我努力活着回来,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折霜点头,“好啊。” 刕晴牙便恨的一口咬下去,将她的肩膀隔着衣裳给咬了个牙印出来。 折霜吃痛,“刕晴牙,你牙痒痒了?” 刕晴牙点头,“痒了,阿霜,你看看吧,很痒,痒的想咬人。” 折霜看他一眼,便伸出手,将食指伸进他的嘴里,刕晴牙便不得不张大嘴巴,任由她的手指在他的牙齿上慢慢的摩擦。 “这里是尖尖的。” 她好奇的按了按,“你的牙齿其实很尖锐。” 刕晴牙嘴巴一紧,含住她的手指,咬了咬,咬出牙印出来,嘟囔道:“对,很尖锐,你看看,我都可以咬断你的手指。” 折霜低低的笑起来,翻身,将他压在身上,这般便可以去细细看他的牙齿。 她发现他的牙齿很齐,很白,不过在里面末端,却有点尖尖的,她忍不住再用手指在上面磨了磨,道:“刕晴牙,你的牙齿很好看。” 刕晴牙都要烧起来了,他很想告诉折霜,他身上其他的地方也很好看,但是他不敢,在折霜面前,他没有任何的胆量。 只好凭着本能去啃噬她。 折霜隔着衣裳被她啃了好几个地方牙印出来,肩膀,手臂……她忍不住将他推开,“你咬够本了吧?我都不能看了。” 刕晴牙只好坐起来,忧愁的耷拉着脸,“我注定在阿霜的面前,是个好人了。” 他像极了一只发疯发到一半的小土狗,因为不能尽兴,耳朵都要愁掉了。 再愁下去,尾巴应该也快没了。 折霜就觉得自己应该快要屈服在他掉下的耳朵尾巴面前,毕竟,如此完美的一个人,怎么舍得他掉耳朵? 她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耳朵,又上牙啃了啃,两人再次交缠在一起,等分开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的很,衣裳乱了上身。 刕晴牙这回倒是有些得意了,正要说几句讨好的话,就听见外头秦妈妈的声音响起来,“主子,该用饭了。” 刕晴牙就不得不起身,下床,去整理衣裳,开了门,跟秦妈妈道:“今晚吃什么——” 秦妈妈本来兴高采烈的,道:“吃剁椒鱼头——” 然后一看刕晴牙的脸,脖子,就神色古怪起来,然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声的道:“你,你可不能太过于放肆,如今还是青天白日呢,青天白日,这青天白日——” 她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家的主子,自小便自持的很,于这种事情上,以前可没有如此的……纵容。 但是主子的事情,她也不能说,只敢去瞪刕晴牙,最后深吸一口气,进门,将刕晴牙推出去,自己去给折霜整理衣裳了。 折霜打了个哈欠,换了件衣裳,不过转头看铜镜,她的脖子上面都是痕迹。她见秦妈妈义愤填膺,倒是笑着道:“别生气嘛,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咬,你看看我的脖子,哎哟——” 秦妈妈懵了。 她叹为观止,深觉自家主子如此说话,便带着点没脸没皮了,可是,自家的主子怎么能有毛病呢?于是秦妈妈只能暗暗的又指责上刕晴牙:男狐狸精! 狐狸精显然是有些道行的。 秦妈妈仔细观察,便见他很会些讨好人的法子。比如吃饭的时候,给夹菜,吃完饭了,硬是要挽着胳膊一起走,说些笑话让人笑。 亲亲腻腻的,手段之高,实在是让秦妈妈叹为观止。 眼见两人又要缠在一起了,秦妈妈赶忙退出去,坐在一边切茄子。秦向闷闷的在一边烧火,见秦妈妈看他……看他的嘴唇,不免第一时间去抹抹嘴巴,道:“没油啊——” 秦妈妈回过神,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真是,春天来了。 春天确实来了,刕晴牙得走了。 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去扒折霜。 本是要走着消食的,结果被他压在廊下的坐凳上面,或者贴着柱子上,就是一顿的亲。 折霜气喘吁吁,实在是受不住了,少年人,喜欢探索,喜欢玩点不一样的花招,就一张嘴,被他琢磨出十个八个的不同亲法。她捧着他的脸,喟叹道:“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指着一个地方薅吧?” 她的唇都不成样子了。 倒是刕晴牙笑的有些嘚瑟,“这便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了。” 不是嫌弃他不行么? 折霜就指天发誓,“我没有说。” 刕晴牙哼了一声,“骗子,又骗我,我可听见了,你跟秦妈妈说,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咬,如今,你看我会不会?” 折霜就立马捂住他的耳朵,“如今,你听不见了。” 刕晴牙:“……” 他叹息一声,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之间,哀求道:“阿霜,骗我,就骗一辈子吧,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如此可怜兮兮,折霜摸摸他的头,道:“行吧?” 第56节 谁知话还刚说完,就被他又咬了一口。折霜吃痛,恨道:“我都答应你了,你还咬我做什么?” 刕晴牙整个人都是愤怒的,“你不准骗,不准骗!” 折霜就忧愁起来。 少年人,骗也不行,不骗也不行,她好难的。 第49章 坟头草(完) 第一卷 完 刕晴牙住进流云巷子里面之后, 就开始垦荒了折霜的后院。 里面已经种上了好多的菜——这点很得秦妈妈的喜欢,她私以为刕晴牙很是务实。 “只咱们是富贵人家,用不上, 但是民间这种男人便是个好的,肯想着吃。” 能知道要吃饱才是正道理, 会收拾家里,还长的好, 若是在刕晴牙的老家,想来是十里八荒都抢着要的好夫婿。 秦妈妈就道:“还是命不好。” 这话是跟秦向说的,秦向是个老实人, 说了句实话, “再命不好, 靠着脸都能吃饭, 咱们可没有。” 秦妈妈笑呵呵的, “也是,咱们这些人,还是别操心人家好。” 刕晴牙定好了三日后就走, 折霜这几日都住在院子里面, 太子齐礼也知道了此事,便在隔壁院子闲着无事,也来了这里一趟。 得知刕晴牙的身份之后, 他曾经找人来看过一眼,毕竟将折霜当亲妹妹看的, 且皇后只生了他一个,说是亲妹妹也无二了。不过只是远看,知道刕晴牙长的好,近距离一看, 嗯,果然能理解折霜这般的姑娘也愿意费劲心思将人藏起来的举动了。 他老神常在的看着院子里面的……菜,咳了一声,用扇子挡住脸,凑近折霜这边,小声道:“你是没给钱吗?” 折霜摇摇头,“他就是农家出身的,喜欢做这个。” 齐礼便啧了一声,“也就是你的口味——有些格外不同了,让我,就是个神仙,我也不乐意看他在这里锄地啊。” 谁可以看一个神仙种地? 齐礼就想起自家那个,她就喜欢上了调香制茶,还喜欢进厨房里面,便想了想,觉得说了折霜也不知道,便有些炫耀,道:“不瞒你说,我藏着的那个,志趣高雅,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每日里煮煮茶水,调些香,再者说,做我喜欢吃的膳食,哪一回来,不是高高兴兴的?” 再看妹妹这个,实在是有些无聊之极,再好的风花雪月,在这菜园子里面也实现不了吧? 折霜就笑笑,“三表兄,你不懂。” 齐礼就转过刕晴牙这个话题,转而问折霜之前四皇子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又忙,便一直没有问你,四皇子那边,需要我帮你去吓唬吓唬吗?” 折霜摇摇头,“不用,他估计已经被吓唬住了,你也知道,他将人送到我这里来,估摸是没有能力送去你那边,可惜了,我先捡了一个好的,那些个差的便看不上了。” 再者说,她觉得四皇子有些蠢。 “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有为了美色而奋不顾身的?” 齐礼也觉得是。他们这样的人,自小就被教导出了,不会为了美色而去屈服,去走一条更长更远才能得到利益的路。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 “那你还送你养的这个去云州?” 折霜一顿,哼了一声,“并不影响。” 然后提醒齐礼,“我见你往这边跑的勤,你也别忘记了,你是个太子,别为了美色而耽误了事情。” 齐礼扇子一合,风度翩翩,“得了,我回去了,只我这个人,你放心,不会出事的。” 等齐礼走了,刕晴牙也依旧在那里锄地,然后等一块地锄完了,便去喊折霜来撒种子。 种的是葡萄,他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就皆果了,到时候,你能亲自摘下来,喂给我吃吗?” 折霜点头,“好啊,只要你回来。” 刕晴牙便洗了手,去厨房看菜。 秦妈妈这两天都在给他准备路上吃的东西。 “这个是我做好的有味道的油块,到时候你在路上,就化开了扔在水里,肯定是比吃那些寡淡无味的好。” 又道:“我还给你准备了衣裳和鞋子,我们主子是不会做了,她自己的还是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呢。” 刕晴牙很是感激秦妈妈,“等我以后回来,就给你带云州的好东西。” 秦妈妈就捂嘴巴笑,“好哦,你的菜园子,我给你打理着,等你回来了,我还给你做好吃的。” 秦向就没有秦妈妈这般的有手艺了,他给的私房银子,偷偷的给刕晴牙,小声道:“只有一两银子,多的就没了,出门在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是厉害,脸也好,但是你如今是我们家主子的人了,再给别的女人看未免不好,便多带点银子在吧?” 他肉疼的给出去,道:“省着点用,我存了好几年呢。” 然后道:“——别告诉你秦妈妈。” 刕晴牙往后一看,秦妈妈就站在两人身后,眼神狠辣,看秦向叔和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向两只快要断气的鹌鹑,刕晴牙就觉得这一两银子也许努力努力才能呆在怀里不烫手,便认真的跟秦向探讨如何藏私房银子这个问题。 “你的工钱都是秦妈妈亲自领的,你怎么能存下一两银子呢?” 秦向就看看四周,拉着刕晴牙蹲下来,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 刕晴牙保证不说。 秦向这才道:“我们不是常跟着主子常出门吗?便有小丫鬟小厮们出不了门的,托我给带点东西回去,一来二去的,总能给我一个两个铜板,我这银子存的可不容易。” 又道:“但这一桩事,我可存不了如此多的银子,还得要去赚一些零碎的钱。比方说,你秦妈妈有时候忙,便让我去买菜,我就去一家菜铺子里面买,那掌柜的我都认识了,别人去,包括你秦妈妈去,都是一个价,可是我去就不同了,能低点,我就,嘿,吃点回扣。” 不过他看看刕晴牙,就摇头,道:“刕公子,我这门生意,你是做不了的。” 老实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刕晴牙做得了这门生意,他就不告诉他了,刕公子是要去做大事的,肯定不会跟他抢这么点小门路。 刕晴牙就道:“我不攒私房银子,我只是想问问你罢了。” 他看向身后,手里捏着那一两银子,问:“秦妈妈,我可以走了吗?” 谁知秦妈妈是个老江湖了,抠抠搜搜的从荷包里面掏出三文钱给刕晴牙,“一文钱我给你的,一文钱你秦向叔给你的,还有一文钱是秦雨给你的。” 一家三口,三文钱,就算是给刕晴牙践行了。 刕晴牙背叛了秦向,还没有留下那烫手的私房银子,回去就抱着折霜道:“那阿霜给我吧。” 折霜笑吟吟的,“你还想从秦妈妈那里得点银子哦,除了我,她谁也不给的。” 刕晴牙深深的叹息一口气,“我只能从你这里吃软饭了。” 折霜就去给他找银子,然后发现,“我只有黄金了,你带着走吗?” 她想了想,又从箱子里面找出了金叶子,道:“这个金叶子,我让人做的很利,你用来买东西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 刕晴牙就真心的赞美她,“阿霜,你实在是太聪慧了。” 等他走的时候,就背着秦妈妈准备的吃食和折霜给他的金叶子走了。至于秦妈妈那三文钱,他托折霜还给秦向叔。 “肯定会换法子重新攒的,我便给他开个头吧。” 折霜站起来,垫着脚摸摸他的头,“刕晴牙,你活着,嗯?” 刕晴牙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狠狠心,骑马转身,出了城门。 折霜看着他走远了,才喟叹一声,回到马车,并丢给了秦向三文钱,秦向十分感动,拿着三文钱藏鞋底,问折霜,“现在就去梨园吗?” 折霜点头,“是,去梨园。” 苏弯弯已经在哪里等她了。 第50章 碑上魂(1) 一更 梨园里面, 班主依旧殷勤的来迎她,跟她道:“莫家大少夫人等您多时了,又点了一出秋千记, 如今正在雅间听着。” 戏已过半,折霜进去的时候, 苏弯弯的手指头正随着台下的曲子而动,时而快时而慢的敲在桌子上, 见了她来,笑着道:“你如今的架子越发大了,我都来好一会了。” 班主还站在那里, 像是有话要说, 实则也真是有话要说。折霜许久没来听戏了, 这可是一尊活菩萨, 说是散财夫人也是可以的, 但自从刕宝清去世之后,她就没再来过,班主不禁想着她是不是怪罪上自己了。 说起刕宝清, 班主就悔恨交加。那般的好嗓子, 那般的好相貌,他本是要重重培养的,不过他性子倔, 脾气还怪,人前看着是个乖巧的人样, 人后却时不时就露出个古怪的气性来,对他也不是很尊重。 班主自然是心中有疙瘩的,不过也不怵,这般的人, 戏班子里面也时常有,一个唱戏的攀上了高枝,自然有他们的高枝来替他们说话,赎身,他们性子怪就怪,他只管人前哄着,人后磋磨着。 不然怎么自己是班主,而他们只是个唱戏的呢? 所以对于梨园里面刕宝清时不时就被同行的人呛,诬陷,他也不管,可是这不管不管,竟然人在家里,就活生生的死了。 人死了,班主后悔莫及。刕宝清要说大错,实在是没有,这般死了,班主觉得怪可惜的,至少他死了之后,很多奔着他来听戏的贵人们就不来了。 其中就有折霜。这可是个喜欢听戏的主,心思也善,对唱戏的孩子们好的很,时不时就赏点银子下来,对人和气,唱坏了也不骂,只叮嘱他不要责怪他们,所以吧,人人都喜欢折霜。 刕宝清独占她欢喜的那段日子,这些人可没少捏算吃醋,时不时针对一番,都是正常的,班主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道:日子久了,你总得来求我了吧? 谁知刕宝清被打的半死,关进了柴房,也没有说过一句软话,且这位夫人也没有来看他。 看着也不像是对他有意,可人死了,这位夫人却不来了,实在是让人摸不准她的想法。 班主就想,这该如何是好?好在那日,他站在梨园外,看见了莫少夫人的马车从门前经过,这才恍惚记起,莫家大少夫人可是跟折霜看过戏的。 莫家大少夫人的事情,京都城里谁都听闻过,也可怜她,不过从另外一个层面来看,这位莫家大少夫人是个没主见的主,也是个软弱的主,这般的人,你放下身段求她,总有一些可能成功的。 果然,他说了原委,这位莫家大少夫人就为难的道:“我也是上回陆家大少爷出殡的时候见过她了,不知道能不能约她出来听戏,她心里正难过呢。” 班主一想,没错,还有这倒霉催的事情,人家不仅死了个“刕宝清”,人家还死了个“陆远之”,这……这双悲临门啊。 于是就道:“莫少夫人能替我说几句好话,便是感恩不尽了,也不希冀她能来,只希望您替我求求情。” 苏弯弯便答应了,满意离开,心道,没枉费我特地绕道过来一趟,以后来的理由便有了,一来二去的好商量事情。 班主也很满意,心道幸而我今日机灵,上前求助,说不得失去了折霜这条大腿,但是得了莫家大少夫人这棵不太大的树,也是好的,承恩侯府再怎么落寞,也是个侯府,比之他们这些人,还是有用的。 总之,双方都很满意。 等到莫家大少夫人让人递来消息,说是请到了折霜今日来梨园听戏的时候,班主欢喜的像得了第二春,激动的在戏园子里面走来走去,将一应人都叫了来,“莫家大少夫人喜欢听秋千记,估摸着这回还会点,这次的秋千记,不容有任何闪失,你们的皮都给我紧起来,若是出了差错,就别怪我不客气。” 没人敢出差错,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便铆足了劲头,班主也在今日等了半天,见人总不来,戏都过半了,会不会还是不来了? 倒是莫家大少夫人温婉小声的道:“她忙的很,最近忙着搬宅子呢,可能会慢一些,今日还要送一批商户去云州那边做生意,哪里能及时来。” 班主心里就想,果然是个厉害的,这前面的丈夫刚去世呢,她就想着做生意了,不过她送商户去云州,想着做云州那边的生意,可是在是太正常了,谁人不知道她家大兄年少就在云州做将军,嫂子是云州当地世家的女儿,说句不客气的话,她要是想打通云州和京都之间的商路,谁也不敢拦着。 然后就开始心思活泛了,这谁都知道会只赚不赔的买卖,自己能不能也参一股?不求多了,只求赚个买宅子的银子,便是好的。 第57节 班主如今还只有一座宅子呢,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买宅子,深刻的知道买宅子就是为后代子孙谋福。 他便细细打听起来,好在这位莫家大少夫人实在是好气性的,跟他道:“是做皮毛和干货生意,云州那地方,就是这些多,可是京都却不常有,京都有的东西,比方说茶,哎哟,那云州人可喜欢了,这么多年,也有人做这门生意,可是路途遥远,常有不幸之事发生,又时间长,去了云州,有时候销路难,总总原因下来,便赚这银子的不多。” 班主听的入神,然后见莫少夫人脸微微红,惭愧道:“我是不懂这些的,全靠着折夫人跟我说,我这才知道。” 折夫人这里便单指折霜了,外人都听的懂。 班主就心道,我也猜着了。 他想问的是可不是这个,便做出一副自己人掏心掏肺的模样道:“哎哟,别人做这门生意不成,可折夫人一定是可以的,您……说句逾越的话,您跟她好,便可以跟着试试。” 这莫家少夫人就温柔的点头,“有,我也跟着掏了点银子,赚点来你们戏园子听戏的银子。” 班主就想,那您可真是谦虚了,又问了几句话,就见她什么都说不到点子上,干脆就不说了,只等着折霜来。 此刻折霜来了,要听戏,他又满肚子的话,待会还怕人跑了,便欲言又止的。 折霜看苏弯弯,只见她笑盈盈的,好似十分不好意思,道:“阿霜,胡班主是想跟您道歉来着。” 胡班主名叫胡旺,不会唱戏,接受的是家里的戏班子,这么多年,因为扒上了平宁侯家老太爷,这些年将戏园子办的名声响。 他之前将折霜请来,是准备道歉来着,但如今道歉已经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了,如何赚银子才是重要的。便跟折霜先小心赔礼,待折霜为刕宝清的死而感到可惜后,又舔着脸问,“我也知道夫人做生意只是闲着无聊玩玩罢了,只是我这心里,不瞒夫人说,早就想跟着人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我这,这——” 果然,折夫人还是很心善的,并没有让他说完,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若是信得过我,明日拿了银子,便去荔枝巷子找我家的管事。” 荔枝巷子!那可是权贵都不一定能买到的宅子,那里面一共就两户人家,听闻都被人买了去,可是没想到,竟然一户是折霜。 他便感慨起来,然后更加恭敬的下去,等人走了,折霜让秦妈妈和桃令守在外面,雅间里面就只剩下了苏弯弯和折霜两人。 在折霜面前,苏弯弯没什么好装的,她欢快的道,“咱们以后就在这里常聚了?” 折霜打了个呵欠,点点头,“是啊,总要将人拢过来。” 苏弯弯:“跟人一起做生意就好?” 折霜笑了,“弯弯啊,有时候一点利益拉拢不了人的时候,那就给十点,当他无形之中成为靠着你吃饭的人时,便要时时刻刻想着你好了,毕竟你倒了,谁给他发银子?” 她将披风解下,放在一边,“天愈发的热了。” 苏弯弯:“不是天热了,是炉子里的火太旺了。” 折霜喝下一口茶,道:“今日在这里,怕是呆的久。” 苏弯弯点头,“我都做好准备了,跟承恩侯说,约了你听戏,他一百个乐意,毕竟你愿意搭理的人可不多。” 她拿起茶壶,给折霜续了一杯茶,“阿霜,你上回说的事情,我回去认真想了想,可行是可行,但我想,不是咱们两个人就能做到的。” 折霜点头,“自然不是。” 她的目光深沉起来。 “你们江南这种局面,不是一日促成的。” “上回我们就说过,在最开始的时候,对妇人和姑娘的约束并没有这么多,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变了。” 她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本书,道:“这是我让我阿娘给我找来的。” 苏弯弯看过去,发现是节妇志。 有人专门整理三个朝代官府嘉奖的节妇数量以及事迹,写了出来。 折霜道:“这本书不知道是谁写的,不过我按着书上面的历史,去一一印证了,书上写的是真的。” 她道:“我们就当这本书是真的,弯弯,你看第一页,在商朝的时候,节妇虽然是指终身不改嫁的女子,不过却并不是为了提倡,而是为了表彰。” 当时的官府是为了表彰女子忠贞,以及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的爱情。 “第一个受表彰的妇人,叫做丽。她容貌绝佳,能诗做画,是有名的才女,当时有很多人想要娶她,后来江南梧州的才子凉娶得了她,成就了一段佳话,不过,不幸的是,她丈夫却三年后去世。凉死后,无论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都愿意她再改嫁,但是丽不愿意,愿意一辈子不再嫁。” “彼时的上朝皇帝听闻了此时,感念她的情谊和忠贞,便专门让人打造了一块碑表彰她。” 苏弯弯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故事。 她拿着这本书,听折霜说第一个节妇的事情,心中感慨万千。 “但是如今,不是了,这块牌子变了味道,再也不是从前那种时候了。” 折霜点头,站起来,绕到苏弯弯的旁边,按着她的翻开第二页,道:“不过,即便如此,在商朝时,有这块碑的,不过五人。” 她道:“整个商朝,从开始有到结束,上下三百年,只有五个人罢了。” 苏弯弯遍体发凉,戏台上的人依旧在唱戏,热热闹闹,她抬头问,“后来呢?” 折霜继续翻开一页纸,道:“后来,就到了大黎,大黎国一共五百年,这种节妇碑只有八十块。” 苏弯弯闭上眼睛,“后来呢?” 折霜:“后来,又到了大夏,夏朝一共三百余年,节妇碑一百零五块。” 苏弯弯猛的睁开眼睛,“如今,到了大秦,大秦开国到现在还不到两百年,阿霜,大秦有多少块节妇碑了?” 戏台子上紧密的锣鼓声开始敲起来,咚咚咚,轰隆隆,这是到了尾声,男人在娶了小姐之后,小姐无子,开始给男人纳妾了。 折霜在喜庆的锣鼓声中,目光露出一种悲哀,静静的道:“八千七百六十五块。” 八千七百六十五个女子的魂魄。 …… 人皆有慈悲之心。 这是折霜小时候,沈凝跟她说的。 “人皆有慈悲之心,一心向善,只是有时候迫不得已,便开始走了歧途。” 人之初,性本善。 但什么是善? 人处在一个人人都说恶是善的地方,恶也就成了良善。 她站再窗户边,看着戏台子下面的人已经开始起座收场,面无表情的道:“朝廷颁发节妇碑的时候,人人的脸上都是笑着的,都觉得荣耀,要是家里的女儿有了节妇碑,欢天喜地的四处炫耀,我想,他们应该是将女子获得节妇碑跟男子科举中了状元一般当成荣耀了。” 节妇碑,中状元—— 苏弯弯只觉得自己又想要杀人了。 她认真的问折霜,“那我们第一步,要做什么呢?” 折霜看向她,“弯弯,我说过了,第一步,便是帮你和离。” 然后道:“我知道,你担心的是家中的姐妹是不是受你牵连,我不会大刀阔斧,一刀切割的。” 她道:“不过,你家的父母,我是不能留了。” 苏弯弯便笑起来,“你想如何做?” 折霜认真的道:“你父母不是说为了你好吗?他们认为这是善,那我们便让这种善扩大千倍,万倍,让世人都瞧瞧,这种善,到底是善,还是杀人的刀。” 她坐下来喝口茶,“弯弯,我能相信你吗?” 苏弯弯点头,“能——我对我的家里人,唯一怜惜的便是我家的姐妹,其他人,你尽可以利用。” 不过,这般就行了吗? 这般肯定是不行的。 “朝廷那里,还有着很大的作用,我想着,许是我来做这件事情刚刚好,弯弯,天底下可能再没有人比我做这事情合适了。” 她喝下一杯茶,“上攻朝廷,下攻民心,双管其下,也许我们能拼得一条路出来。” 她将茶杯重重放下,“好在,君是明君,民是良民,还未坏到骨子里,一切都有的说,不然,我们还要等很多年。” 苏弯弯何等聪慧,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了想,“莫知晓的死,该定下来了吧?” 折霜点头,“该定下来了,承恩侯夫人死的时候,因为江南路途遥远,不能及时知晓,便只写了来信,让你兄长来了一趟,但今年碰巧是你父亲回京述职,等待再放的时候,此时莫知晓又死了,你写信回去,多埋怨埋怨,他们肯定会来参加莫知晓的葬礼。” 她笑笑,“到时候,我先在京都,为他们铺设一场好戏。” “你们江南之人,不是重节吗?碰巧京都还没有到江南的地步,若是他以江南之礼来要求京都高官世女,我倒是想看看,这场风,能卷起多大的浪。” 苏弯弯笑着道:“阿霜,那我便给你细细说一说,我家阿爹和阿娘吧。” …… 戏开了一场又一场,班主胡旺一直等在外间,就是没见里面的人出来。只中途由折霜的妈妈端了饭菜进去,然后又收拾了东西出来,整个来回,折霜和苏弯弯都没有出门过。 听戏的人没有走,唱戏的人就不能停。胡旺便让人继续唱,此时已经没多少人在听戏了,只一些蹭位的人在,这些人是没有赏银给的,胡旺想了想,就让人唱了一曲跟秋千记相同的鸳鸯记。 鸳鸯记说的故事便离奇一些。说是大家小姐年纪大了之后,总是会梦见两只头上有不同颜色羽毛的鸳鸯,一只鸳鸯是红色的,一只鸳鸯是青色的。她便绣了红色的出来。 某日,她的帕子丢了,被一位书生捡到,书生当时也惊讶,问来找帕子的小姐丫鬟,道:“可能帮我问问小姐,这鸳鸯是不是还有一只是青色?” 丫鬟嘲讽书生是不是得了痴症,回去的时候还当笑话说给小姐听。 “他这个人,拿着姑娘随意绣的红色鸳鸯说还有一只是青色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姐大惊,便去跟书生相会,原来书生也常年梦见这个梦。两人便生出了情谊,小丫鬟便做红娘在,给两人牵线,却被小姐家里面棒打鸳鸯。 小姐说:“他人品好,之前他的朋友去世了,他耗费家财替人家还债,举办丧事,这才让人家的妻子和儿女不至于没有地方安家,不至于连丧事也办不了。” 小姐的父亲大怒,骂道:“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凶险,若是你不说他这德行也还罢了,你一说,我更加不愿意将你嫁过去,你也不想想,这般的人,耗费了自己家的家财后,便要去耗费你嫁妆的,假以时日,连我们家也要被他败光了。” 小姐大哭,怒骂父亲是个守财奴,没有一点君子品德。 小姐父亲大怒,怒骂小姐违背父母之命,实在是放肆。 最后小姐消香玉陨,书生觉得也没有活头了,于是也在当日而死。 最后,他们化成了梦里面的鸳鸯。 小姐是红色,书生是青色。 整个故事都散发着一种爱情至上的精神,折霜看竟然在唱这曲戏之后,笑着道:“依我看,这家的父亲倒是个明白人,书生德行虽好,却过于败家了些,今日救,明日救,妻子要跟着吃苦头的。” 不过很明显,台下的观众都在怒骂小姐父亲是个守财奴,折霜就笑着道:“你瞧,人跟人之间的观念,其实相差很大的。” 然后喃喃了一句,“所以,我不能去寻求她们的支持,我要找的,便是跟我们一样的人,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你说是不是?” 苏弯弯站起来,“没错,你说的很对,我们还能借助这些不一样的人,办自己的事情,这才是物尽其用。” 她看看天色,道:“阿霜,我该回去了,既然确定了要走这条路,那承恩侯家还等着我去唱大戏。” 等两人携手出雅间,胡旺立马走了过来,点头哈腰的,“两位夫人,可听的尽兴?” 第58节 折霜点头,笑着道:“前面都挺好的,只后面的鸳鸯记听的莫少夫人流了眼泪。” 哎哟喂,这可真是! 他就轻轻的扇了扇自己的脸,道:“早知晓,就不让人唱这曲子。” 苏弯弯适时的道:“原不要紧,只我最近心绪不宁,惹了愁肠罢了。” 胡旺就送两位出门,回去还跟下面的人道:“所以说,这人出身高门又有什么用?高嫁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受磋磨,那位莫少夫人,惨的很哦。” 很惨的苏弯弯回到承恩侯府,还是郁郁寡欢的,第二天就请了大夫。 承恩侯百忙之中听闻此事,问管事的,“不是跟折家的那个出去看戏了吗?怎么回来就病了?” 管事的是个人精,早打听了,道:“我听大少夫人贴身的桃令说,今日大少夫人听戏本听的好好的,跟折夫人谈云州生意的事情正欢快,结果听了一曲鸳鸯记,便心生感伤,哭了好一会,回来便病了。” 这是怎么了? 听个鸳鸯记怎么了? 管事的就琢磨了下,道:“鸳鸯记里面,好像是说书生跟小姐最后一起赴死的故事?” 承恩侯闻言,叹息一声,到底没说什么,让自己的妾室陈姨娘去问苏弯弯。 陈姨娘如今三十多岁,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跟着承恩侯爷,还给承恩侯生下了两个儿子,即将要娶妻的老二就是她的儿子。 她能在承恩侯夫人手下获得承恩侯的青睐,还能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并不算是一个无能之人。相反,她很懂得审时度势。 为了能让儿子娶妻娶的体面,她主动去巴结苏弯弯,想给自己谋个差事,苏弯弯便说动承恩侯让陈姨娘掌管大厨房之事。 自古以来,大厨房里面的争端最是多,但却是能捞油水的一个好地方,她管着厨房里面的买卖,自然有人来孝敬她,这几个月,她荷包里面的银子就鼓起来了,只恨承恩侯夫人没有早死,自己现在才管着大厨房。 对于陈姨娘来说,承恩侯的宠爱在她这个年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年老色衰,她迟早会被他后面接进来的正室或者其他年轻貌美的妾室所代替。 所以,这时苏弯弯肯出来拉扯她一把,让她成为家里能事情的,便是对她莫大的恩惠,她虽然有些小人之心,却也心存感激。 在她看来,苏弯弯是个心软良善之人,无论自己求她什么,只要不过分,她都会满足自己,这样的人好拿捏,有她在的时候,自己还能过过好日子,真等到承恩侯娶一个会算计的人回来,自己反而没有好日子过了,因此对苏弯弯十分的尽心尽力。 于是怀着这般的心思,就算是承恩侯不说让她去看望苏弯弯,陈姨娘还是会去的。 她进了苏弯弯的院子里面,远远的就闻见一股子药物,她的贴身丫鬟桃令正在一边煎药要一边抹眼泪,陈姨娘连忙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少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桃令就一脸难以开口的表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 这还没什么事情?平日里看桃令也不是爱哭之人,如此看,必定是发生了让她绝望之事。 她眼皮跳了跳,进屋,屋子里面乌烟瘴气的,竟然点着供奉死人的香。 陈姨娘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香能点在苏弯弯的房间里面,烧给谁的不言而喻,只是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苏弯弯竟然敢这么做。 如今,谁都知道承恩侯家大少爷多半是死了,可是没有找到尸骨,承恩侯就是不承认,还抱着一丝生的希望,于是,承恩侯家所有人,上上下下的奴才主子们都不敢说一个死字。 如今苏弯弯在房间里面点香,可谓是大逆不道,会被承恩侯记恨的。 她连忙上前,小声的道:“大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侯爷知道了肯定生气。” 苏弯弯见是她,本来紧闭的双眼睁开,然后握着她的手,伤心的道:“原是你来了,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这话一说,陈姨娘感觉自己背后凉了凉,整个人毛骨悚然,实在是撑不住了,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遇见什么脏东西了?” 苏弯弯就眼泪珠子直接掉了下来,扑进陈姨娘的怀里,道:“陈姨娘,我梦见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这话刚落,窗户突然被风吹开,陈姨娘吓得一哆嗦,心里已经信了几分,却又不敢说,只能道:“你是日思夜想,所以魔怔了,大少爷还活着呢,怎么能凭空的回来。” 苏弯弯就哭,“可我真的梦见他了,他跟我说,他连个坟都没有,他冷的很,也饿的很,别的鬼都有东西吃,只有他没有得到供奉,孤魂野鬼一个,即便是做了鬼,也凄惨的很。” 陈姨娘就安慰她,“你真别想太多,多出去……多出去晒晒太阳吧?啊?” 苏弯弯就露出绝望的神情,“你是不是不信我?” 她又颓然的倒下去,“算了,就当我没有说。” 她的脸色惨白,眼神中完全没有一丝丝希望,实在是见之可怜。 陈姨娘还是有些同情的,她回去之后,承恩侯问她,她就说了几句好话。 “说是…说是大少爷回来找她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生气,可又觉得无端端的,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梦见呢?又说大少爷梦里面实在可怜,没有供奉,没有饭吃,又冷又饿的,她便忍不住在房间里面供奉了香,希望大少爷若是真的地下有灵,能过的好些,这般一来,即便是被你怪罪,也心而无憾了。” 此话一出,承恩侯感慨万千,自然也知道错不在苏弯弯,而且,苏弯弯的话委实触动了他的担忧。 没错,他们是不见尸首不办丧事,但是,他儿子若是真死了,那便真是孤魂野鬼,也是受欺负的。 所以左思右想,道:“既然如此,那便发丧吧,再者……她如今这个样子,有个好歹我们也不好跟苏家交代,她又在京都没有几个朋友,你便辛苦一趟,写个拜贴给折家,请折家四姑奶奶来陪她说说话。” 陈姨娘便去了,还不敢露出高兴的模样,只回去跟苏弯弯道:“如此一来,你就不用这把暗暗地供奉了,冤有头债有主,大少爷不会再来找你的。” 苏弯弯就感激的很,“你对我的好,我记住了,我会报答你的。” 陈姨娘就觉得她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虽然为人妇,却没经过什么事情,好哄,多亏了自己当时过来巴结她,看来当初的决定是没有错的。 等折霜一来,她就给自己请了功。如何如何照料苏弯弯的,让折霜也感激的说了一句:“弯弯性子弱,多亏有你。” 陈姨娘高兴的走了,折霜就将门一关,道:“难闻的很,把这些香都撤走吧。” 苏弯弯点头,让桃令撤走了,然后折霜一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博古架上面摆着许多的香料。 她没在意的问了一句:“你最近还玩香?” 苏弯弯点头,“不仅仅是玩香,我还制茶,做膳食。” 然后微微一笑,“因为这些东西,细细玩起来,还蛮有意思的。香,茶,膳食,若是用的得当,也是能要人命的。” 第51章 碑上魂(2) 他家大少夫人听闻丈夫死…… 折霜总觉得苏弯弯说的话有些熟悉, 但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索性就略过去了,来承恩侯府一趟, 还是要说正事的。 她跟苏弯弯道:“你知道,我们常去的梨园是平宁侯家老太爷的吗?” 苏弯弯点头, “知道。” 折霜道:“平宁侯家虽然已经没落,但爵位还在, 每年圣上赐赏年夜饭,他家老太爷还有一碗梅花扣肉,可见圣上还记得他的喜好。” 苏弯弯静静的听, 她知道折霜从来不说废话。 果然就听她道:“平宁侯一家都将这位老太爷当个宝, 就想着多活一些年头, 这般才能让圣上记得平宁侯府, 不然平宁侯家老太爷去世, 世人谁还记得他们家?他们家的子弟早没有什么厉害的在朝中了。” “所以,为了讨好他们的老太爷,他们就要哄着老太爷和离回家的大姑奶奶。” 这个苏弯弯还是第一次听闻。 “平宁侯家的大姑奶奶和离了?” 折霜点头, 回忆道:“小时候, 他们家老太爷做寿,我跟着阿娘去他家做客,她还抓过糖给我, 温温柔柔的——” 然后顿了顿,笑着道:“看着相貌和性子, 就跟你一般。” 苏弯弯立马就亮起了眼睛,“她也性子软,相貌楚楚可怜?” 折霜点头。 “我今年过年的时候,跟着阿爹去他们家, 还特地想去拜见她,只是平宁侯夫人不在意的道她病了,看的出来,在家里肯定是过的不好的。” 她笑起来,“必要时候,平宁侯家或许能成为我们的助力,我阿爹说,平宁侯老太爷是个十足厉害的,我在想,要是你父亲母亲失心疯,觉得她该被送到姑子庙里面去,估摸着能引起老太爷出手吧?” 苏弯弯记下来,“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但是能多一个人帮忙,想来是好的。” 她道:“你能让我父亲失心疯吗?” 折霜点头,“弯弯,你放心,若是连这点也办不到,我就不拉着你一起了。” 正说着,就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陈姨娘又来了。她的笑声在外面响彻的很,端着一盘子好茶好点心,跟秦妈妈道:“我们家侯爷上朝去了,妾身也没有什么可招待折夫人的,便让大厨房准备了一些好点心来,还望妈妈替我端进去。” 她说着就又变了脸色,“我们家大少夫人这是有心疾,得有人跟她多说说话,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我想着,不如今日就请你家夫人在我们家赏脸用午膳,下响还在这里,行吗?” 言辞恳切,十分操心的模样,秦妈妈却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笑着道:“我们夫人忙的很,待会就要走了。” 陈姨娘就点头,“好,那便下次有时间,再请折夫人来好好玩了。” 等人走了,折霜收回眼神,问道:“她这般的……想来是有话跟我说,她想跟我说什么?” 苏弯弯琢磨了下,道:“为儿女者强,她如今跟着我,掌管着莫家的权利,知道了捞油水的欢喜,等过一两年,承恩侯再娶了妻子,她的管家权利便要收回去,便没有油水可捞了,那她还怎么补贴儿女?” 她笑着道:“我让桃令透露给她,我最近在跟着你一起做云州的生意,她有了一些私房银子,自然是想跟着赚一赚的。” 这可真是——折霜摇摇头,“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人人都有自己的命。” 她站起来,真的要准备回去了,“今日来看过你,回去好好替你扬名,说不得过几天,就有无数的夫人们上门来看你了。” 苏弯弯点头,“好,我等着她们。” 折霜便低头,伸手在苏弯弯脸上拍了拍,笑着道:“弯弯啊,没事的,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等到做完这事情之后,我们一起做更大的事情。” 苏弯弯笑起来,“好,阿霜,我信你。” 折霜便喊了一句秦妈妈,秦妈妈的就进来了,替她穿好外面的衣裳,跟折霜道:“主子,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肯定是要回家的。 家里还有几个人需要她去哄着帮忙做事情呢,结果出了门,果然就见陈姨娘在小道上堵着她,见了她来,陈姨娘装作巧遇,然后连忙过来,折霜笑吟吟的跟她打招呼。 陈姨娘就道:“折夫人,我们家少夫人还好吧?” 折霜就瞬间为难起来,“哎——我跟弯弯,虽然相好,可到底脾性不同,我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着实……是太软了,我劝慰她好久,她都哭哭啼啼的,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陈姨娘就也跟着叹气,“是啊,不过我们家少夫人实在是——” 可怜两个字,她不敢说,如今还在承恩侯府里面呢。 陈姨娘只好道:“好在有你,能时常劝慰着她一些,免得她做傻事。” 折霜立马抓住这句话里面的“傻事”两字,道:“如何是做傻事?” 陈姨娘就愣了愣,也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有些尴尬的笑笑——没错,她就是话到这里,随意说的,可是被折霜如此认真的看着,她就想着,还有事情求人家呢,也不能说自己乱说话啊。 于是就道:“我不也想着,平日里的妇人家,要是丈夫去世了,便也要闹着跟着去,我就,我就想着,我们家的少夫人自小出自江南世家,听闻她们那里的节妇碑多,就是苏家,也有不少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很好,道:“您是不知道,江南那边的习俗便是如此,我多担心我们的大少夫人啊,哎,她年纪小,说句逾越的话,我看着就跟我自己的姑娘一般,生怕她想错了道,好好的花般年纪,反而早早走在我这个白发人面前。” 她如此这般说,折霜就也跟着更加担忧起来,握住陈姨娘的手道:“虽我不喜欢弯弯的性子,但是这种性子,确实容易想不开,我想着,我不能常在这里陪着她,她又没个其他的兄弟姐妹,便只能由你多看护着她了。” 陈姨娘心里就高兴的很,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说一说正事了,结果就听折霜拍了拍脑袋,懊恼道:“你瞧我,最近都忙晕头了,因是第一次见你,我刚刚都没有将你跟弯弯跟我说的陈姨娘联想在一起。” 陈姨娘就道:“……大少夫人说妾身了?” 第59节 折霜就点头,“是啊,她说你人好,只是孤身一个人,没有点银子傍身,要是我那云州的生意还差人,不如就让你试试。我想,这哪里能行啊,做生意的,都是有亏有赚,要是赚了银子,那还好,要是亏了就不好了。” 她笑着跟陈姨娘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妇人家和姑娘家做点生意,不过是玩玩罢了,我阿爹就说,我性子烈,还好强,看不起人,所以让我做个小生意,磨炼磨炼我的眼力和心性,赚钱不赚钱倒是其次,我倒是不服气,我折霜这辈子,还没有做不来的事情,肯定能成。” 然后却又笑道:“我阿兄却嘲我,说我是说大话,年纪轻轻,怕是被老人们骗了去,哎哟,如今人人都给我奚落吃,我倒是也不那么自信了,便只能找弯弯她们这般不缺银子的试试。” 要是别人说这般的话,陈姨娘会觉得对方在奚落自己没有银子,但是折霜不同,她说话的时候,看着极为真诚,又是拉着她的手说话,十分的亲昵,就像个自家人一般,是她这般身份平常不会对人做的。 所以,陈姨娘就也有些犹豫了,道:“说实话,我倒是也有些想法,不过听您这般说,我想着,我许是确不能投。” 折霜笑着点头,“你多想想,是自己人,我才这般说,要是别人,那你想参银子就参银子吧,我是无所谓的。” 于是等折霜走了,陈姨娘就进屋,见苏弯弯的脸色果然好一些了,这才道:“刚刚我在小道上遇见了折夫人,她跟我说起你想让我做云州生意的话,我——” 苏弯弯就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道:“我是不是办坏事了?我瞧着好多人都想跟阿霜做生意呢。” 陈姨娘倒是不恼她,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不过她觉得自己比苏弯弯又懂一些,别的人拿着银子去折霜,那是为了讨好她,又或者说拿着银子进去她的那个圈子,圈子里面都是贵人,哪里有自己这种姨娘的身份? 可是她们那些人是纯粹拿着银子摔进去的,听个响声,赚不赚的无所谓,可是自己不同。可是话说回来,自己这点子银子,说不得在她们面前见不得人,折霜肯看在苏弯弯的面子上将自己纳进去,实在是天大的恩德和好机会了。 哎,真是愁啊。 苏弯弯就趁机道:“陈姨娘,我这回倒是看出来了,你是怕不赚银子,这般就好说了,我这里有三百两银子,是我嫁妆铺子里赚来的银子,我先借与你,要是赚了,便是你的,要是亏了,就算我的。” 这哪里能成呢! 苏弯弯就露出孺慕之情,“你这般的帮着我,打理后宅还操心我的病,我记着你的好,我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你对我好,这点银子,于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我看的出来,我白白赠与你,你这个人好,肯定是不收的,那便不如这般,我心里也好受些。” 陈姨娘感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见苏弯弯继续道:“陈姨娘,弯弯虽然愚笨,有些事情却还是明白的,阿霜这里是个机会,要是能赚,那就是银子生银子,你可不能丢了这机会。” 陈姨娘就满心满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搂着苏弯弯道:“你放心,大少夫人,你这般的恩德,我一定没齿难忘。” 实在是太良善了,这般的好人,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 “弯弯的命苦啊。” 威远侯家请客,折霜就小声的跟威远侯夫人道:“夫人啦,您是不知道,她都成什么样子了,哎哟喂,前几日还约我一起去梨园听戏,哎,谁知道昨日就成了那么一副模样,我都心疼。” 威远侯夫人自来就对苏弯弯抱有怜悯之心,闻言低着头,小声的道:“你也别给我打哑谜了,我都听着风声了——是承恩侯家那个魂魄回来找她了?” 折霜点头,道:“是啊,我真是没有想到,不过我却是不信鬼神的,我劝慰她,让她看开些,这都是日思夜想所至,哪里就有鬼神了。” 威远侯夫人就笑着道:“我就说自己怎么就这般欢喜你呢,要不是我家的儿子们没有合适的,定然要抢了你来做媳妇。” 然后不等折霜回话,笑着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弯弯她们家啊——是节妇之家,她们家有一块碑,可是节妇在丈夫去世之后,直接撞死在他坟前,以死明志的碑。” 折霜就听的打了个寒战,然后露出惊疑的神情,“这,这——天爷,我该守着她的,她好像做傻事了。” 如此大的秘密!威远侯夫人立马就拉了折霜回游廊下,道:“怎么回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说。” 威远侯夫人自来就是最厉害的脾性,一听这话眉毛就竖起来了,她能跟折霜谈的来,还喜欢琴之那种性子,是个十足不愿意自家姑娘守节的。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再嫁怎么了?再嫁吃你家的粟米了?管东管西的,姑娘家在娘家受了欺负,就要回家诉苦和反抗。 ——反正她刚嫁来威远候府的时候,就经常回娘家,她娘家兄弟日日在巷子口堵住威远侯爷不准走,一定要友好交流下武艺,威远侯爷年轻的时候,不是这里淤青的回家,就是那里鼻青眼肿的回家。 久而久之,威远候家上至威远侯老夫人不敢磋磨儿媳妇,下至妾室不敢对主母偷奸耍滑,她亲自教导出来的姑娘和儿子,儿子倒是好娶媳妇,前面两个儿子娶的媳妇也好,和和美美,只三儿子,她看中了陆琴之,别的姑娘总看不上。 所以她这般的脾气秉性,在折霜看来是最合适在特定的时候将事情闹大。 威远侯家和威远侯夫人的娘家都不是柿子,身为武将之家,若是将来闹起来,一般人还真闹不过他们。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威远侯夫人跟平宁候家的大姑奶奶在年少的时候也如她跟苏弯弯一般,是手帕之交,最是相好不过。 威远侯夫人其实说起来,跟折霜的性子真有一些像,年少的时候也带着一股侠义之心。 折霜听自家阿娘说过,当年平宁侯家大姑奶奶也是为人怯弱,十分良善,却性子软的很,时常被人欺负,威远侯夫人实在是看不过去,帮了几次,两人这才成了手帕交。 不过脾气秉性不同之人,在事情的看法上面也是不一样的,威远侯夫人是个炮仗,对夫婿看不惯的时候便要打骂,就要回娘家,可是平宁侯家大姑奶奶却不同,她是任打任骂,怎么说也说不通,好的平宁侯老太爷是个好的,也是个厉害的,几次三番的劝慰和对大姑奶奶夫家施压,最终要两人和离。 然后将人接了回去,就住在平宁侯府里,不管是任何人来说,都不愿意让她出门开府,生怕她将来被人欺负了。 而有了如此的父亲,在一次各家夫人都齐聚的宴席之上,她竟然说出和离都怪自己不夫家的话,威远侯夫人彻底伤了心,写了决绝信,再不肯跟她来往。 平宁侯老太爷没有办法,长吁短叹的,知道自家闺女不喜欢交际,便也不催着她出门玩乐,只专门在平宁侯后院开辟了一个单独的院子给她,平日里礼佛拜神,时不时再做些花笺,写几首诗,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威远侯夫人却看不惯她这幅样子,觉得她把活人的日子过成了死人,十几年都没有再来往了。 不过,到底是曾经的手帕交,虽然看不惯,却也容不得有人欺负她,平宁侯夫人平日要是在外面敢说她一句不好的话,威远侯夫人就开始怼天怼地冷嘲热讽,时不时就要刺她一句容不得人。 “人家自己的爹养自己的闺女,儿媳妇倒是在外面说自己的小姑子不好,又没吃你一粒粟米,那都是平宁侯家自己的家财,是人家老太爷给她的嫁妆,你上前抱怨个什么劲,难不成还想人家的嫁妆抢过来给自己的儿子吗?” “我真是见过不少不要脸的人,像你这般的人我却是头一回见,人家说抢儿媳妇的嫁妆,天怒人怨,你这抢小姑子的嫁妆,也不怕平宁侯家祠堂里面的老祖宗半夜去找你。” 折霜曾经有幸见过一回这样的场面,记在了心里,新中式十分佩服威远侯夫人的。 她就对威远侯夫人道:“你也知道我,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弱小的,跟你一样的脾气,当初弯弯被承恩侯夫人欺负,我看不过去,这才跟她玩在一块,后来,承恩侯夫人去世了,虽说我也伤感,却着实是弯弯松了一口气的。” 威远侯夫人点头。 折霜就叹气,继续道:“可我着实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日子看着好了吧,她却又想寻死了。” 威远侯夫人立即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折霜露出为难和恨其不争的神色,道:“弯弯没跟我说她寻思的事情,而是她们家的姨娘跟我说的,说是——哎哟,说是苏大人,就是弯弯的父亲,他要弯弯殉葬呢。” 此话一出,威远侯夫人立即惊讶的眉毛都要掉了。 “京都可没有此种先例,如何能使得,再者说,从江南嫁来京都的女子不少,难道每个人死了丈夫,江南的家里,都要她们去殉葬吗?” 折霜也愁,“是啊,我也是如此想的——实不相瞒,我在京都过了这么久的日子,虽然听闻过江南有女子在丈夫死后也撞碑而死的事情,可真没想到,还能发生相熟悉的人身上。” 她叹气,道:“所以,我明日还是要去看她的,就怕她一个想不开,直接走了偏路。” 折霜抹抹眼泪水,“可怜见的,我一个不怎么哭的人,都要被她气哭了,怎么就有这般软性子的人呢?我怕此时此刻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 威远侯夫人深有体会!没错,之前她也有对友人这般恨其不争的时候,没想到十几年一个轮回,又轮回到了苏弯弯跟折霜身上。 她恨道:“如此不争气,咱们是不能干预的,得要她们自己立起来。” 折霜就小声的道:“如何立起来?说句老实话,我父母可从没有教过我夫君死后,我去撞碑守节,可弯弯的父母却是自小就这般教导她的。从牙牙学语开始教导,到如今出嫁,统共十几年了,可我才认识她多久呢?我怎么掰过来她的念头?” 她又要哭了,“以前,我总以为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一辈子不嫁人,这也没什么,她自己喜欢就好了,可我着实没想到,苏家老爷夫人竟是这般的教导女儿。” “弯弯之前还总觉得莫知晓活在世上,所以还肯出来跟我看看戏,如今梦见了他的鬼魂,觉得他肯定是不在了,按照她爹娘说的,她便要去死的。” 如此骇人听闻! 威远侯夫人吓的脸色一白,立马站起来,“哎哟哟,我说阿霜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不想想,你这般走了,她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威远侯夫人着实是个实在人,连忙拉着折霜要走,折霜就道:“你家还请着客呢。” 威远侯夫人骂道:“还请什么客,我家有儿媳妇管着呢,我主要请你呢,你还给我装不知道。” 她气冲冲的往外面走,她家大儿媳妇看见愣了愣,笑着围过去,“母亲,瞧你这样式,便是去打仗的。” 威远侯夫人瞪她,“走走走,今日不跟你们贫嘴,我有要紧事情呢。” 折霜就朝着她笑,“大嫂嫂,我们得出门一趟。” 她家大儿媳妇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瞧自家母亲这般,便将请客的事情都交给老二媳妇,也跟着挤上了马车,“母亲,你嘴巴笨,打架骂人我怕你吃亏,我跟着你去,阿霜打人,我骂人,正好合适。” 威远侯夫人就哼了一声,“你也就这点子用了。” 威远侯家大少夫人嘿了一声,问折霜,“阿霜妹子,到底怎么回事,快些跟我说,免得到了地方我都不知道还嘴,还得酝酿酝酿。” 折霜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道:“我觉得不会出什么事情?但被你们这般一说,还真的不确定了。” 大少夫人就道:“你啊,还年轻呢,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唉哟,马儿快些跑吧,这去晚了,说不得就出事情了,我这心里着急的很。” 折霜就觉得,威远侯夫人选媳妇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性子来的,十足的一个模样。 然后三人坐着马车到了威远侯家里面,威远侯是上朝去了,并不在家里,陈姨娘见了她们来,慌忙迎上去,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主要是这架势,也太像打架的了。 折霜就道:“弯弯呢?” 陈姨娘指指东院,“在里面呢——今早上好好的,我都去看了。” 威远侯夫人就呼了一口气,“那应该没事,我去看看她,哎,我有经验。” 她当初对着平宁侯家的小姐妹没少费口舌。 一路平静的走进去,威远侯夫人就有些笑意在脸上,只觉得可能情况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的遭。折霜也笑着跟她一起进去,看见了桃令,她正端着一盆水站在花坛边发呆,折霜笑着叫她,“桃令——你家主子呢?” 桃令手里的水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折霜连忙拉着威远侯夫人过去,道:“你这是怎么了?如何站在外面?” 桃令就呆呆的,“主子叫奴婢在外面浇花,可是我刚刚浇过花了啊,怎么还让我浇花?” 如此,威远侯家两个夫人立即发现不对,立马飞奔到屋子边去,想要推开门,门确实关着的。敲门,却没有人来开,威远侯夫人着急了,喊道:“阿霜,快,快跟我一起撞门。” 桃令开始哭,“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样啊,你怎么锁门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啊——” 声音凄惨,响彻了整个威远侯府。 陈姨娘再忍不住,连忙叫人,“还愣着去做什么,快些,快些去请白大夫来,快。” 别管里面出事情了没有,先叫大夫来是最要紧的。 她如今对苏弯弯也有着真心呢。 然后门一撞开,就见着里面悬梁了一个人,就是苏弯弯。 威远侯夫人连忙大喊一声,“快,快,叫大夫!!!” 顿时乱了起来。 折霜去探苏弯弯的鼻息,哭着道:“还好,还有气呢,差点就没救了。” 威远侯夫人看她脖子上勒痕,那里已经乌青一片,苏弯弯嘴唇发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死气。 陈姨娘叫人拿来了人参兑水,就那般的往苏玩玩嘴里倒,一边倒一边哭,“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功夫,人就想不开了?” 威远侯夫人也掉眼泪,“才十七岁呢,哎,才十七岁呢。” 承恩侯家乱成了一团,威远侯夫人也不回去了,只道:“阿霜,你回去多找两个人,咱们日夜守着她,她这是被人哄着去死,是人都不能见死不救。” 她都如此说了,折霜自然是哭着领命。她这家夫人去一去,那家夫人请一请,都是请相熟的武将人家,一个上午没过,京都就都因为苏弯弯要自杀的事情震惊了。 南陵侯夫人沈凝正在外面做客呢,闻言抹泪,“之前阿霜跟我说过一次,却没有说这般的详细,只说是她跟弯弯性子实在是合不来,但弯弯如此时刻需要她,她也不能不管她,便去她家看看她,回来之后还长吁短叹的,我还劝阿霜,说是合不来就算了,别人家的事情,你如今这个身份,管太多了遭人嫌弃,阿霜听了我的话,这才没有日日上门。” 有人就说沈凝,“你这般可不好,瞧瞧,这也是阿霜心好,去威远侯家做客,也想着承恩侯少夫人家的事情,这才跟威远侯家的那个辣子说,不然,但凡今日错一步,便是死一个人了。哎,可怜见的,也实在是可怜。” 第60节 说完,又看看四周,低声道:“如今,也就是我们这些人在这里,我才说句老实话,咱们京都这些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养的好好的,都没有一个差的,琴棋书画,骑射等等,那都是从小就细心教养,就想着她们将来能明理,懂事,谁也没教过她们夫婿死了去守节自杀这等子事情,哎哟,我一想到我的女儿将来这样,我的心就疼。” 另外一个就吓白了脸,“我家的姑娘,说了江南的李家,她家不会有这种事情吧?” 沈凝就脸色肃穆,摇头道:“非也,只有娘家人逼迫罢了,要是娘家人肯横起来,哪个夫家敢逼死人?” 如此,大家对苏家就不是那般的感官好了。 正说着,就见着木清婉从外面回来,急匆匆的,喊沈凝,“母亲,母亲——你听闻了没有,阿霜正在四处找人救承恩侯家大少夫人呢,听闻她爹写了信来,说让她去守节,陪葬。” 此话一出,又跟其他的人听见的不一样。 “我怎么听闻是自小受的教养?” “不过这么一说,好像又是这么一回事,我也听说是苏家老爷写了信来,让她守节。” “我估摸着是,不然好生生一个人,寻死做什么?” “天爷,我竟然见着了这般的事情,不行,我得去承恩侯府看看。” 夫人们一个传两,两个传三,不过又一个时辰,就传出了其他的版本。 从苏大人写信逼死女儿到苏大人因为要马上回京述职,所以想要讨好承恩侯,承恩侯说我儿子死了,一个人在地下难免孤单,不如让你女儿去陪我儿子吧? 苏大人就想,如此甚好,还能给我家里挣一座牌坊,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拍即合。 等承恩侯听见的时候,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 承恩侯黑着脸从属衙里面往家里跑,太子齐礼正好从宫里出来,见了人这般,问身边的礼部大人,“这是怎么了?” 礼部大人皱着眉,“说是他家大少夫人听闻丈夫死了,便要悬梁自尽守节呢。” 齐礼:“……” 谁?苏弯弯吗? 第52章 碑上魂(3) 苏老爷大喜,心道总算遇…… 承恩侯家, 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人。 跟承恩侯家有亲戚的都来了,没有亲戚的跟着亲戚来——反正是小院子里面站满了人,足见京都夫人们的热心肠。 夫人们不管是为了什么, 都愿意来看看。 折霜站在门口院子里面招待人,就有夫人道:“要说我, 阿霜是真仗义,不过是说了几回话, 看了几次戏,就将弯弯的事情抗在了自己身上,瞧瞧, 可一刻也没有停过。” 便有夫人道:“是啊, 实在是莫少夫人这事情太过于……那样, 你懂吧?我就不明说了, 哎, 造孽哦,咱们家的女儿哪里有这样的。” 是啊,没有这样的, 虽然京都也隐隐以江南女子德行为风向, 渐渐的不再出门跑马,渐渐的不再成群结队的踏春,但是京都女子再怎么样, 也没有这般要被逼死的。 上位者,无论发布了什么样子的政令, 那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家的孩子,哪里舍得作践? 一位年老一点的夫人道:“皇后娘娘去年还主张贤德,但轮到阿霜丫头的时候, 她虽然没有出面,但是南陵公家可也没有给陆家面子,这背后说不得就有皇后的支持,再者说,当日陛下亲临南陵公府,怎么一去,就发生了陆家的事情?” 她是小声的跟亲近的人说,所以说的格外的小声,却也没有委婉,直接的道,“所以说,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可得细细琢磨琢磨,陛下和娘娘尊崇什么,又在摇摆些什么,咱们这些人,猜不准,只能看着,可是阿霜却没准能猜得准,你们想想,陛下在阿霜自小的时候,是不是就常赞她懂圣心?” 这还真是。 于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看向苏弯弯的院子,都有些深思。 折霜则在忙完后,便急忙过来招呼。“原来是柏国侯老夫人,失礼了,之前梨园还新编了一曲西厢梦,我听着就像是您喜欢的,结果后面事情太多,总忘了邀您一起去听听。” 柏国侯老夫人笑的很是慈和,“我也是正在外面喝茶呢,听闻此事,倒是震惊——不过却是传话的人没有传对,说是莫少夫人已经去世了,这可真是,便将我吓着了,连忙赶了来。那孩子我是见过的,最是温厚良善不过,怎么就突然寻短见。” 折霜叹气,一边去扶柏国侯老夫人,一边让秦妈妈和众丫鬟引着各家夫人去堂厅。她请众人坐下,也不说到底如何了,只唉声叹气,道:“我想着,她这是心结,虽威远侯家的婶子让我去请几位婶娘过来帮扶着,可我是真没想到,惊动了这么多人,倒是我的罪过了。” 各家夫人就都道不要紧——其实她们大多数只是凑数过来看看的,都在京都住,都有面子情。 “不打紧,阿霜丫头,我托大,仔细的审问你几句,你可要如实回答我。”柏国侯老夫人道。 折霜点头,看过去,道:“老夫人,您只管问,惊动了您老人家,我回家阿娘该骂我了。” 如此给面子,柏国侯老夫人很是满意,问,“我且问您,我听外面说,这……这大少夫人寻死,是苏家大人写了信来,让她,让她守节么?” 折霜就用帕子掩住嘴角,点头道:“我是这般听见的。” 至于听谁说,就没有细说。 但众人都想到这是苏弯弯说的。 柏国侯老夫人就举着拐杖狠狠的在地上碰了碰,“如此……如此之事,哎,哎——” 竟然生出一些悲腔来。 折霜仔细回想柏国侯老夫人的生平,实在是想不出她有没有类似的经历,不过此时也不用想太多,她走过去,轻轻的跟柏国侯老夫人道:“我记得,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有一回陛下送了一批上好的兰州丝绸给皇后娘娘,我见了便想着要,娘娘嫌我烦,便让太子阿兄带我去花园里面玩木剑。” 屋中的人都倾身听她说话。 不管今日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折霜能开口陛下,闭口皇后娘娘,笑着再亲昵的说一句太子阿兄,那便坐在这里的人,都不管是谁,都没有她的身份高贵。 柏国侯老夫人就暗暗点头,见她镇住了堂庭里面的人,便不再开口说话,而是朝着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折霜便点头,道:“我得了木剑,却还是想着丝绸,还是想回去要丝绸,可娘娘不给我,我便带着小宫女,蹲在了陛下进后宫的一条小道上。” 这般铺垫,足以吸引住了所有的人的目光,折霜便笑着道:“我说,我要丝绸,也要木剑,能不能陛下再给我一些丝绸,这样我就得了娘娘的木剑,还能不抢她的丝绸?” 一些夫人笑起来,道:“你这主意倒是好,那陛下是怎么说的?” 折霜道:“陛下说,人都有贪念,我说出来了,很好。” “多的是人贪念不说,只藏在心里,不过他是陛下,站在高处,远远的就看出来了众人所想,所以看见那些藏着掖着自己贪念的人,便更加的不喜。” 此话一出,众位夫人借微微垂头,心中大概知道了折霜的意思。 这是在说苏家大人贪念太重。 那他贪念的是什么?是外面谣传的官职?还是其他的什么? 无论是什么,众人心中都打起了嘀咕,折霜看看,便又笑着道:“所以,我这个人,自来贪念就甚,便也跟陛下保证,我就是贪,也是贪在面子上,不会藏在心里,不然就有负陛下的教导。” 然后话锋一转,忧愁的道:“哎,当初,我想要丝绸,就知道去找陛下讨要,可如今,我是贪心让弯弯活着,却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为什么不能做什么?众人心里都有数,因为人家爹逼着自家的闺女去死,旁人能说什么? 这才是最难断的家务官司。 夫人们唉声叹气,然后远远的传来威远侯夫人的声音,柏国侯夫人便道:“自来这丫头的声音是最响亮的。” 威远侯夫人带的人不少,见了柏国侯老夫人,愣了愣,道:“您老来了?哎哟,这可是阿霜丫头的孽了,我让她去请几个人,谁知道她竟然连你也惊动了。” 柏国侯老夫人招招手,让威远侯夫人过去,问道:“我且问你,莫家大少夫人怎么样了?” 威远侯夫人就抹抹眼泪水,道:“上天保佑我今日做了件善事,幸而我心里对阿霜有所求,请了她上门,闲聊时听闻了弯弯有死意的事情,她们年纪小的不知道,我吃了这么多年饭还能不知道吗?我啊,是马上就让人套了马车来。” “正好,就差一点,便救不回来了。” “那勒痕,不是一时半会就勒出来的,是真心存了死志,哎,我们在里面好说歹说,她却只闭着眼睛流眼泪珠子,我是没办法了,出来请阿霜进去,毕竟她们两个还算好。” 折霜就站起来,“那我就去看看,婶婶姐姐们,我和威远侯婶子等这事情过去了,再请你们过去做客。” 众人就道:“你先去吧,人命要紧,我们不过是走走。” 折霜就感激的笑笑,连忙走了。 等到了苏弯弯屋子里面,只剩下桃令和承恩侯家的几位姑奶□□在,她们性子都还好,虽然只道家里丢大脸了,但人家连命都要舍了,给自家外甥陪葬去,那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于是见了折霜来,便都小声的跟折霜道了几句谢,然后出门去了。 折霜就看向桃令,“你守着屋外,谁也别给靠近。” 桃令点头,“好。” 折霜等桃令出去,然后门一关,屋子里面瞬间变得阴凉起来,这才推开了窗户,伸出脖子看看四周,见确定无人,这才道:“弯弯啊,你也下的去狠手,我不是说了吗?稍微做做样子就成了。” 她心疼的道:“痛吗?” 苏弯弯摇头:“这点痛算什么。” 并且她曾经受过的痛苦,脖子上面勒一勒,根本不痛不痒。 想到她曾经受过的罪,折霜心中再度叹息,道:“快了,快了,只要过了这关,我们就能赢。” 她过去,小声的道:“你父亲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即便有人给他写信,我也有办法让接不到信。所以,他进京都之后,不会知道京都现在的事情。” 然后道:“我已经请我的兄长给了我一个谋士。” 苏弯弯抬头,“我父亲那边,你已经行动了吗?” 折霜:“对,自从你告诉我,他是个官迷之后,我就有了计策,有弱点的人最好攻陷,他喜欢做官,又在官场经营多年,对事物已经有了判断,轻易的去引着他做事不易,不过,只要有诱惑,他不心动,那便是诱惑不够。” 她只叹气,“只是到时候,怕不是我们说他逼着你去死,而是真的逼着你去死了。” 折霜之所以会想着利用苏大人,便是他之前的为人实在是让人不耻。 在苏弯弯受罪的半年之内,她曾经写过好几封书信给苏大人和苏母,可却都没有接到他们说来救她的消息,只一味地在书信里面说些让她顺从的话。 那是在苏弯弯最为难过的日子里让她绝望的话。 “你嫁了出去,便是莫家的人,既然莫知晓已经生不出孩子了,你接下来要打算的,就是出面寄养一个孩子在膝下,这样一来,你就是有儿子的人,百年之后也有个人给你供奉。” “男人就是这样,总是想着外面的,可等他们想通了,就会回心转意,你的模样不差,性子又好,日常多多劝慰,将来一定是有好日子过的。” 诸如此类的话,写了很多,可是从他们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面,苏弯弯只看见了绝望,从来没有看见过生路。 她只有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她们不要我,我也不叫他们了。”苏弯弯喃喃道:“既然将我卖给了莫家,一次性的买卖,我便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我只是心疼我的那些妹妹们,心疼她们将来跟我是一样的下场。” 她昂起头,“阿霜,你说得对,只有我豁出去了,她们才有一条生路。” 折霜就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道:“你的父亲,母亲,兄长,都唯利是图,那便再让他们选择一次,如果他们选择的依旧是让你死,那他们自然不会上当,可若是他们选择让你死,我便——也能让他们走向地狱。” “十八层地狱的门开着,进去或者不进,全在他们自己。” …… 这边正说着苏家的事情,那边苏老爷正坐在马车上面,在跟苏夫人说自家女儿的事。 “这回进了京,弯弯必定是怨恨我们的,可她是个一向良善的孩子,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还要特意让个道,你跟她服服软,千万让她守节,这辈子就安安分分的待在承恩侯府,别想着再嫁。” 第61节 苏夫人抹着眼泪水,哭道:“还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如此了,我这可怜的丫头,本是想着让她嫁过去享清福的,谁知道却出了这样的事,我这心里难受了一年,日日都不得安歇,将来闭了眼睛,最挂念的应该也是她。” 她又道:“这回你去京都,承恩侯可答应了给你谋个京都的差事?” 苏老爷点头,“是个四品都是,于我而言已经很好了,怕是将来就要老死在这里。”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笑,“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挣一个诰命做做。” 苏夫人也跟着笑起来,“是不是诰命夫人,我难道还有的挑吗?替你们苏家生儿育女,哎,如今连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女儿也怪罪我了。” 苏大人也跟着叹气,但却觉得是值得的。 “我听闻京都改嫁之风虽然不盛行,却也是有的,并不是稀罕之事,弯弯写信回来,我一听便觉得要坏事,咱们家的根在徐州,那么多的姑奶奶和姑娘,出嫁了的没有出嫁的,若是她和离了,咱们家的名声怕是不好听,连累了家中的女子们。” 苏夫人听话听音,沉默了一瞬,叹气,“我至少你的话意,弯弯是个聪慧的孩子,即便你不说这句话,她也会如此做的,姐姐妹妹之间,自来都是她最懂事,妹妹们想要的,她都愿意让出来,即便自己喜欢,也总是笑着说不喜欢。” 这般的女儿,本就是她的骄傲,无奈造化弄人,只能孤身一辈子,实在是让她心中不好受。 正在难过,突然马车一阵颠簸,马儿嘶鸣,就见自己家的马车都陷入了泥潭之中。此处为山路,求救无门,其中等了半响,才有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人架着车来,苏老爷连忙前去求救,儒生是个好心的,答应去帮他们报信,叫人来拖车。 苏老爷大喜,心道总算遇见了一个好人。 第53章 碑上魂(4) 那些女子啊——可怜的很…… 夜深, 苏弯弯躺在床上,盘算着事情,正要休息, 就见窗户一开,屋子里面多了一个人。 她看了看院子里面多出来的丫鬟, 又转过头,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齐礼在她身边放了个丫鬟, 帮着做事情,但是也能帮着他做事情。 她笑着道:“您可真大胆。” 齐礼走过去,阴着脸看她脖子上的伤痕, 也说了一句:“你也很大胆。” 他将苏弯弯的下巴抬了抬, 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脖子, 问:“痛吗?” 苏弯弯笑了笑, “疼的。”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殿下,你不怕被抓吗?” 齐礼拍了拍她的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道:“我说过了, 可以帮你和离,你却说等等,等一个时机, 我便也随着你去,如今, 你怎么自己动上手了,是阿霜带着你做什么事情吗?嗯?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 苏弯弯就想,她不求着阿霜帮忙和离,阿霜立刻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果然懂她的只有阿霜。 她笑笑,道:“殿下,我是信阿霜的,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们要做一件大事,殿下是男人,怕是不能感同身受。” 齐礼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他沉默了一瞬,道:“阿霜递了好几次牌子进宫,母后没有见她。” 苏弯弯就道:“但是阿霜也说了,皇后娘娘不会坏她的事情。” 这倒是真的。 齐礼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就有这般大的胆子?” 苏弯弯便转了个身,坐在他的怀里,脸跟脸与他对上,第一次认真的跟他说话:“殿下,这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而是信念的问题。” 她冷哼道:“难道在阿霜之前,就没有人看见这里面的悲意吗?难道就没有人认识到这是摧残吗?肯定有人认识到了,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像阿霜一般站出来呢?” “他们或许写下一首诗批评,或许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叹息,但是除了嘴巴,他们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做,阿霜这般的人,我有什么理由不帮她呢?殿下,我欠她一条命,即便这次我万劫不复,也是不悔的。” 两人之间,属于皮肉交易,她小意奉承,他所需不过是美色,所以彼此之间,坦诚相见半年,却是没有坦言过一次。 这般的苏弯弯,让他顿时有些肃然起敬,然后叹息,“我能帮你们的,便帮一把,不过最后结局怎么样,也说不定。” 说完,突然笑着道:“那以后,若是让你在阿霜跟我之间选,你选谁?” 苏弯弯就又笑起来,低头去缠齐礼的手,就是不说话。齐礼眼神一暗,将人推开,“好你个苏弯弯——” 苏弯弯就去吻他,然后笑着道:“殿下,选你,肯定选你。” 齐礼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发,“算了,不与你计较,我今日便走了,你记得,有什么事情千万别着急,来找我,我帮你。” 苏弯弯素颜披发,跪在床上,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她点头,勾起唇角:“殿下,以后常来啊。” 然后等人走了,她去叫外面的桃令进来,桃令端着灯过去,见她家主子好好的,这才松口气,道:“少夫人,早点歇息吧。” 苏弯弯便又重新躺在床上,叫桃令一起睡着,然后道:“你说,我爹娘如今走到哪里了?” …… 苏老爷正在来京的路上,正跟帮他叫车辆的儒生相谈甚欢,再听闻他是太子还有些七拐八拐的关系,心中更加的欢喜。 “我家的大女儿,嫁在了京都承恩侯府,我家的妹妹,也是宫里的美人,我想着去京都,也是太过于思念她们,那年,我母亲走前,将妹妹托付于我,让我护着她,哎,谁知道她进了宫,我们就再没相见过。” 苏老爷每每想起这个,心中就对皇帝的审美怀疑的很,她妹妹的脸都长成那般了,怎么几十年来,竟然无一丝眷顾呢? 刚进去的时候,封了个美人,他还挺高心的,这是越品级册封,结果临到老了,还是个美人,想象中的飞黄腾达没有来,在徐州做了几十年的官也没有升任京都,他都有些魔怔了。 此生总不能老天如此过分,一辈子让他升不了官吧? 说起来,他在任上不贪赃枉法,还给百姓们做好事,谁也挑不了他的错处,但运气差,总离机会差那么点。好在这次,他的大女儿嫁给了承恩侯家的大儿子,虽听闻有些混账,年纪轻轻,就养了妾室通房,但于男人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错处。 自家的姑娘长的好看,性子又好,聪慧过人,良善温婉,想来嫁过去后,会得到夫君欢喜,婆家尊重。而如今,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的官位,是下来了。 苏老爷十分欢喜,即便是半路上接到了承恩侯准备给儿子办丧事的消息也没有悲伤,而是想着不能断了这门亲事。 承恩侯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其他都是庶出,如今儿子死了,若是闺女和离或者改嫁,苏家跟承恩侯家,也算是没有什么联系,如何能舍得? 不过对外,却不能如此说了,他对儒生张柯道:“我们家的女儿,自小便是贤淑之人,还是个情种,即便是丈夫去世,也不会另寻改嫁,而是会呆在夫家,过继一个孩子,将来继承香火。” 他这回去,也是争取给大女儿一个继子,将来怎么说,孩子都是女人的依靠,若是孩子再出息些,能得承恩侯的欢喜,说不得以后承恩侯就能传到这孩子的手里,不然被那群庶子得了去,即便是承恩侯夫人,怕是在地府也不得安息。 谁知道过了没几天,就见着张柯拿着一封信进来,大声道:“苏大人,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的心性,真是没想到,没想到。” 苏大人问:“什么心性?”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张柯就拿着书信道:“这是我的好友,说是你的大女儿,承恩侯家的大少夫人,因自幼得了你的教导,见夫君去世后,便要寻死。” 苏老爷大惊:“什么!” 可不能死啊,死了的话,他跟承恩侯府还怎么维持关系? 苏夫人此刻也闻讯而来,一家子人哭声顿起,“何时去世的?” 张柯便赶忙道:“没有去世,没有去世,被人救下来了,不过如今京都之人都在称颂她的贤淑和忠贞,说你教导有方,若是要娶媳,便要娶江南苏家女。” 此话一出,苏老爷便有些欢喜,他初到京都,又听闻京都跟江南风气不同,还怕自己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结果听闻此事,倒是高兴。 他此刻便也不知道是要说一句没死成功不堪为苏家女为好,还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喜极而泣女儿还活着好。 因为张柯的神情实在是让他拿不准。 他便试探性的道:“如何——京都会称赞此事?” 他抹眼泪,“我可怜的姑娘,才嫁过去一年呢,如何就到了绝境,哎,哎——” 张柯便道:“这事情,苏大人怕是不知了,此前京都是不提倡此事的,不过一年多前,皇后娘娘说过几句望女子贤淑有德性的话,京都世家便有些闻风而望,再者说……苏大人也可去打听打听,京都的望月庵堂里面,住着不少的和离和没有孩子的寡居女子,京都百姓对此事一直都在效仿江南。” 这个苏大人倒是知道,自然觉得张柯说的没错。一路上跟张柯谈及守节之事,张柯满口的肯定女子应当守节的话,他道:“这是上古就有的道理,女子守节是获得上古皇帝亲自封奖的,一直延续至今,只不过京都至云州一代武将众多,不如江南,文官盛行,书香门第,哎。” 武将家的姑娘,总能接触到一些彪悍之风,即便是儒将,也是能耍大刀的,风气自然不同。苏老爷自觉张柯是个明理之人,又闻他偶尔带出一两句太子曾说,娘娘曾道,便更加深信他。 而张柯自从知道承恩侯家的大少夫人守节寻死之后,便对他十分的尊崇,以前喊他都是苏大人,如今喊他:苏兄。 让苏老爷十分的欢喜。 等到京都的时候,他还道:“不如就去我家的宅子旁边住吧,那里也是我家的家业,常年空着,本是我父母来京都住的,只是我父母如今在云州,也不在京都,你不住,我也不能租赁出去,白白的让人糟蹋了。” 苏老爷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早早的就跟承恩侯说好了,去他家借住,再者,若是能得个一官二职的,便也要买宅子了。” 张柯就道:“那我就不好强留你了,不过我实在是跟苏兄一见如故,我家就住在未明巷子里面第五家,要是您修整好了,便来找我,我领着你跟我的亲朋好友都见见,既然都是要在京都做官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苏老爷欢喜的应承了,然后等张柯走了之后,却在城门口等啊等,根本没有人来接他,心里不由得就开始打鼓——他的行程本是跟承恩侯说过的,承恩侯在信中也明确说可以暂时住在承恩侯府,如今怎么竟然没人来接? 苏老爷坐等右等不到,心中也有些生气,干脆一气之下,就带着人去了未明巷子里面。 张柯已经修整好行礼了,屋子里面还有几个亲朋好友来见他,见了苏老爷一群人,都好奇的看过来,张柯连忙走过来,道:“苏兄,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苏老爷老脸都没有地方挂了,只能拉着张柯走了几步,笑着低声道:“我想着我将来怕是要四处应酬的,住在承恩侯府上,多有不适,不如独门独户的,也打扰不到谁,带个朋友什么的回家,也好一些。” 张柯点头,“没错,你想的是对的,哪里有独门独户的好。” 然后领着苏老爷认识这群人,这个是谁,那个是谁,谁谁谁是这家的女婿,谁谁谁是那家的外甥,总之,这一群人就没有一个身份低的。 苏老爷便拱手跟他们作揖,然后跟着张柯到了隔壁宅子,果然宅子像是父母之辈住的,摆设都是古朴大气,虽然不似隔壁张柯住的明亮奢侈,却也是透露出一股不同的贵气。 张柯就笑着道:“我父母来的时候,我日常也是陪着他们住在这里的,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便去隔壁,那里哈哈哈,不瞒苏兄说,咱们这个年纪的父母,我若是买些他们不喜欢的花瓶画灯,他们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不能摆在家里。” 苏老爷就道:“令堂高寿之人,我也来沾沾福气了。” 又说了几句话,张柯回去了,一回去,就见一屋子的人皱眉道:“你这人,跟苏家怎么攀上关系了,倒是将屋子腾出来给他住。” 苏家如今的名声可不好。 若是寻常遇见了,必定是要远远的躲开,哪里还会跟他作揖问好。 张柯却道:“路上遇见了,一起而来,路上客气了几句,他就跟来了,哎,如今我在他眼里是个好人,你们可别给我露了陷,倒是显得我是个坏胚子。” “再者说,见了人家,别做那阴阳怪气的人,人家好歹是承恩侯的亲家,心中不喜,面子情总要到的,以后大家毕竟是要同朝为官的。” “什么——他真的要留在京都了?” “我之前可是听闻,他是卖了女儿的命,才叫承恩侯给他的官职?承恩侯之前还否认,如今可好,人家苏大人自己在你这里承认了。” 张柯就做出愣住的模样,道:“什么?这是真的吗?” 几人便道:“是真的,哎,真是没有想到,如今这世道,竟然还有如此之人。” 张柯就叹气,“算了算了,也不关我们这些人的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便也好人做到底吧。” 一群人就笑起来,然后出门遇见苏老爷,就笑着‘客气’道:“苏大人高义啊。” “是啊,德行甚好。” …… 一群人夸过去,苏老爷有些找不着北。他看了看张柯,见张柯道了一句:“我们正要出门,怕是不能陪你了,待苏兄修整好了,我们再陪着你喝几杯。” 第62节 苏老爷笑呵呵的让开路,等人走了,他跟苏夫人道:“没想到我运气还不错,在路上也能捡到个贵人。” …… 承恩侯今日临时被太子叫了去,回家的时候,已经累极了,完全忘记了苏家的事情,等到管家来说,苏老爷派人送来了拜帖和信,顿时皱眉。 “不是说好了来承恩侯府住么?” 然后打开信,信上说了他今日到京都后,没有遇见来迎的人,又不知道承恩侯府在哪里,再加上路上有知己好友邀约,便带着一家人过去住了。 话说的十分轻和,倒是没有怨言在,但是话里话外,还是埋怨上了他。承恩侯叹气,叫人去让盯城门口的老仆来,老仆就跪下磕头,吓得半死,道:“昨日里贪吃,吃了好几块红烧肉,今日便拉肚子了,我在城门处来不及让人回来替换,也就一会儿功夫,谁知道却没有接到苏大人,侯爷,小的知错了,求您别罚小的。” 心里道倒霉,觉得自己偏偏今日拉肚子,他其实还拉了一天,却也不敢说,回来本是觉得不要紧,要混过去的,谁知却闯了大祸,吓得脸都白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别的也没用,承恩侯让他下去,准备第二天下朝之后,亲自前去赔罪。 苏弯弯这个儿媳妇还不错,处处都周到,虽然想给自己儿子殉葬被人救了下来,导致事情闹大了,但是男人之间,一般是不说这话的,所以也没有多少风言风语进他耳朵里,再说了,那日,儿媳妇本是要在家里自己死,那脖颈处勒痕,可不是折霜她们去了才挂上去的,大夫说的明白,真就差一点命没了。 这般的儿媳妇,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于是便让人日夜看护着,好在过了一月,折霜和威远侯夫人日日上门开解,情形好多了。 承恩侯没有让苏弯弯殉葬的心思,他是在京都长大的,也曾听闻过江南的事情,但一辈子没有出过京都,没有亲眼见过,这次亲眼见了,倒是觉得有些荒谬。 毕竟京都的寡居之人,也就是去庵堂里面渡过余生罢了,早就没了舍弃生命的说法,就是江南,也少,苏老爷这般,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所以他上门之后,还要跟苏大人说说这事情,还有……还有给他谋官的事情。 本是好好的,谁知道他的上官那日见了他,问道:“外间传闻你为让你的儿媳妇给你儿子殉葬,特地给他谋了个官,对吗?” 承恩侯脸上的神色都白了。他连忙摇头,心知坏了,道:“怎么会如此?谁说出来的?” 因上官是老上官了,完全否定是不行的,只好解释,“不过是他在外履历够了,多年得甲等,说是想要调任京都,我说可以帮他打听打听,至于其他,我可没有做什么。” 他的上官就笑呵呵的:“我是愿意相信你,只是外头谣言传多了,就是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何况到最后,他若是真得了个一官半职,怕是真要赖在你的头上。” 承恩侯就犹豫了一瞬道:“但他也到了这个年纪和功绩,多年来只差一个机会,并不算太差。” 上官摇头,“多年来都只差一个机会,差的是什么,会有人去追究吗?不会。他们只会说,多年来都没有这个机会,怎么就偏偏今年有了。” 人言可畏,老大人也只能说到这里,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如此之后,若是在你身上有点污水,那你还要不要走自己的路?我听完这两天太子殿下总是传唤于你,想来对你多有看重,你也确实到了该升一升的时候,若是此时出现了差错,将来后悔莫及。” 承恩侯越听越觉得老大人说的话在理,于是便去了同僚那边,把之前跟他说好的官职做了人情出去。 同僚这时候就道:“你这般做,怕是得罪了苏家,这笔账你自己要好好算算,毕竟是你承诺在先。” 承恩侯就一个头两个大,却到底没有再出手,而是道:“我儿子都死了,苏家不苏家的,将来也不一定会是亲家。” 然后回家之后还写了一封信给苏老爷送过去,但这封信,这最终没有被苏老爷得到,而是在京都就被人截了过去。 于是承恩侯就觉得苏老爷并不仅仅是为了没人去接他,而是因为官职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还有些烦,“虽说是说好的,但也是我去说,如今出了差错,倒是埋怨起我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回到陈姨娘的院子里面,道:“大少夫人这些天怎么样?” 陈姨娘最近春风得意,因为苏弯弯病了之后,就万事不管了,她现在手掌大权,什么事情都能做一下主,就是承恩侯晚间也会主动到她房间里面来,实在是美滋滋。 又因为儿子大婚在即,所以眉毛都是上扬的,可惜了,承恩侯的另外一个儿子死了,她即便在欢喜也要装作哀愁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考验脸上的变化和感情,于是叹了一口气,道:“已经好多了,现在也不提死不死的话,只是人还是没什么精神气。” 这就已经很好了。承恩侯点头,“如此这般,我对苏家也有个交代。” 陈姨娘就撇了撇嘴,道:“侯爷,不是妾身说什么,实在是苏家太过分,你想想,若是咱们家的瑞姐儿也如同大少夫人一般,咱们该多伤心啊,苏家也真是狠心,竟然把人死里面逼,头一天来了京都,不说上门看看女儿吧,竟然连谴个人来说一声都不意思意思,这年我都看不下去了。” 承恩侯拍拍她的手,“明日我去跟他说。” 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呢,就有人过来说太子殿下让他去做事情。 承恩侯问:“出了什么事?” 太子府的人道:“是前几年的账目算错了,太子殿下让人合计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合计好,看着天有点亮了,才让小的过来请您。” 这样一说,承恩侯哪里还敢耽搁,比起文远侯和南陵公等人,他其实在整个京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重臣,如今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识,时常被叫过出问话,已经有不少人羡慕了。 还有人说,太子殿下已经有些忌惮南陵公,所以要抬了他上去,可在承恩侯看来,自己远远还没有那个分量,可既然有人说了这句话,他便也想好好努力努力,万一就成了呢?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承恩侯便着急忙慌的走了,陈姨娘都没有来得及问一问苏家那边怎么办。 便去问苏弯弯,“你说,要如何是好?” 苏弯弯用帕子抹着眼泪,“自然是正事要紧,我父亲肯定会体谅的,您这不要管了,我亲自去父亲那边。” 这便是极好的。哪里有比自己的亲生女儿上门更有说服力的呢? 陈姨娘就没有管了,只让人准备上好的礼,让人提着,跟着苏弯弯一起去。 苏弯弯却摆手,欢喜的道:“我很久没有见阿爹阿娘了,早早地便准备了好礼,姨娘不用担心。” 陈姨娘乐得清闲,多做多错,不做才不错,这都是苏弯弯自己要求的,将来出了事,也不关她的事。 于是也欢欢喜喜的回去,结果下响的时候,就见苏弯弯哭丧了一张脸,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陈姨娘如今对她有几份真心,道:“我的祖宗,您这到底是怎么?出门的时候还欢欢喜喜的,怎么一回来就脸色变了?” 苏弯弯只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整个人都不行了,道:“没事,真没有事。” 却回家一下午,不吃不喝,只流眼泪水,然后晚上的时候,突然让小厨房准备了一大堆菜,进房里面慢慢的吃。 陈姨娘问:“你这是怎么了,倒是快告诉我,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是不敢放心让你一个人睡。” 她还要陪着苏弯弯,苏弯弯温柔却哽咽道:“我知道姨娘对我好,只我确实没事,一点事情也没,不过是今天见到了阿爹和阿娘,喜极而泣罢了。” 可你这副模样也不像是喜极而泣的呀,更像是强颜欢笑。不过,人家都这样说了,自己赖在这里多少不合适,陈姨娘就吩咐桃夭,“多叫几个人轮流守夜,可不能空了人。” 桃夭感激地答应了。 结果第二天,苏弯弯又让人去请折霜来府里,还穿戴的十分耀人,陈姨娘作陪,三个人在院子里面说了好一会儿话,陈姨娘还以为是苏弯弯见父母来了想通了,送折霜走的时候,还高兴的说:“这就好,这就好。” 折霜也说好,“还送了我许多簪子,说守寡之人以后就不想再用这些颜色的了,我本来要推辞,结果她却因要我收,哎,我也没办法呀,她还要我给威远侯家的婶子也带点过去,说是不愿意出门。” 便离开了承恩侯家,转而去了威远侯家。 而这边,苏老爷左等右等,没等到承恩侯,却等回来了女儿,他不免说了几句要守节的话,女儿就跪在地上,然后哭哭啼啼的走了。 苏老爷也没有多想,他还在想承恩侯的事情呢,因是自己可能会在京都留官的事情说出去了,张柯也上门问了几次,小心翼翼的道:“如今早已有了定论,怎么你这里还没有消息?我可是听说,吏部那边的公文上,可没有你。” 然后还说了几句拱火之语,道:“苏兄,不是我说,承恩侯实在是不仗义,若是他不能做到,那早早地告诉你,咱们在来的路上还能想想办法,如今来了京都事情早已经定下了,我就算想给你找点路子,却也已经找不到了。” 还道:“哎,不过话也说回来,承恩侯看着是个守信之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 苏老爷震惊,十分震惊,气愤,真的气愤,当即辞别张柯去太子府一条街外蹲承恩侯,你不是说你去了太子府吗?那我就在这里守着。 还真让他守着了,见着人家承恩侯,他忍了又忍,怒气冲冲还带着一股委屈,因为这是他几十年的梦了,以前梦没有成真的机会倒也罢,可是现在明明给了他一个希望,现在却又说不行,那怎么让他的心平静得下来? 承恩侯就道歉,道歉,不断的说好话,而这番好话却没有让苏老爷的心里有任何好受,而是绝望到了极点,因为这证明张柯说的是真的,自己的官没了。 于是整个人的脸都涨红的,说话声音也有点大,他的双眼已经看不见周边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哪里,因为愤怒攻心,耳朵听不见人说话,眼睛只一心一意地盯着承恩侯,骂道:“承恩侯爷,您承诺的事情,我可是都记着呢,不能什么好处你的占完了呀,想当初你写信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般大的声音身边便召来了几个人,承恩侯觉得没了脸面,也顿时脸色不好起来,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苏老爷:“我何时胡说八道,你让我去做的,我样样都照做了,而你承诺我的却是一样都没有做到,你让我心里如何好受。” 那种感觉没有人再能体会。 这话说的让众人的脸色都有些深思,毕竟,前段日子的谣言还没有完全散去。 承恩侯都要气死了。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直接去打苏老爷,整个人恨不得原地消失。 …… 另外一边,折霜上了威远侯家,说了一会儿话,要走的时候,才拍着脑袋道:“瞧瞧我,最近太忙了,脑袋都忙晕了,我可是为了事情上门的,怎么倒是忘了说。” 威远侯夫人就笑,“你上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等着你说呢,结果却让我等了这么久。” 折霜便让秦妈妈端上来一个盒子,盒子很是好看,上面是雕花的,十分精美。 威远侯夫人高兴的说:“这是你送给我的?” 然后打开木盒子,里面竟然是许多好看的金银首饰。 折霜就摇摇头,道:“今日弯弯找我去游园喝茶,欢欢喜喜的说了好一会话,临别之前还送了我一些首饰,这是她让我送给你的。” 威远侯夫人实在是聪慧,脸色立马就不好了,道:“她让你送给我的?她是什么神色?” 折霜就回忆啊回忆,断断续续的道:“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她说自己不愿意出门,所以就让我给你了。还说是因为守寡之人,不能戴颜色亮丽的。” 威远侯夫人却觉得不对,又匆匆忙忙站起来,“阿霜啊,你不懂,哎,跟你说太多你也不明白,快,快点跟我去承恩侯府。” 于是又风风火火的走了,折霜在车上还劝:“应该没有事吧?她这段日子已经好多了,你也看在眼里的。” 威远侯夫人却道:“可是,我怎么听闻,苏家来京了?万一就能出事呢?” 折霜就也跟着着急起来,马车正好到荔枝巷子,折她让秦妈妈马上去叫大夫。 “是我常去的院子,里面配着大夫,是之前宫里面退出来的,皇后姨母给我的太医,让我赡养他到晚年,他肯定比承恩侯的大夫厉害些。” 威远侯夫人点头:“好,快去请,让马上去承恩侯府。” 然后到了承恩侯府,威远侯夫人问:“你们家少夫人呢?” 陈姨娘:“吃了饭正睡着,还有几个丫鬟守着。” 威远候夫人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不过来都来了,又见日头差不多,就说:“睡太久了也不行,我去看看她。” 结果一进去,撩开纱帐,就见人不对劲,整个人都是白的。 这哪里是睡觉,分明是死人。 威远侯夫人连忙叫人去请大夫,颤颤巍巍的去探鼻息,都快没了,她哭着道:“我就说,好生生的,如何就开始送我礼了。” 陈姨娘被吓一跳,要去叫大夫,秦妈妈就带着大夫来了。 折霜:“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太医。” 陈姨娘就没有动弹了,既然是太医,想来医术高明,若是连他都说救不了,那就没人能救了。 太医让众人出去,威远侯夫人退了走,问陈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姨娘摇头,“不知道呀,本来挺好的……不过昨日,她从苏家回来,就一直不对,半下午不说话,可是晚上又好了,今天还让我请折夫人过来吃茶呢。” 这时,桃令抱着一个小箱子走过来,跪着哭道:“我们家少夫人在睡之前让我守着这个箱子。” 威远侯夫人连忙打开,里面有一封信和几把钥匙,还有一些庄子的地契。 信上说,苏老爷让她守节,她为人子女,不敢不从,只是觉得心里十分对不起这些天劝慰她的老夫人,夫人,姑娘们。 第63节 所以,她想了很久,便将自己的东西都送出去,希望大家不要嫌弃,若是觉得这是死人送的,有些忌讳,便也可以扔了去,因为她是个愚笨之人,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感谢大家了。 这上面细细地写着这些天来帮她的人,这家的夫人,那家的姐姐,长长的写了好几页纸,每一页纸上都有着泪痕,将一个临死之人的善良诠释的淋漓尽致。 信上最后一句写道:“我这个人,娘生爹养,他们说官途前程,我没办法,那我就用这条命去报答她们,可我跟你们,无亲无故,你们如此帮我,我只有拿出我全部的东西,来报答你们。若是有下辈子,我再来当牛做马。” 威远侯夫人再忍不住,大声哭泣,折霜也抹眼泪,正在此时,承恩侯好不容易说服了苏老爷拉着他一起回来,然后听闻此事连忙过来,却见威远侯和折霜都怒火冲冲地看着他们,威远侯夫人更是道:“好啊,好一副人模狗样,今日我就是去圣上面前,也要告你们草菅人命!” 承恩侯心道不好,苏老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股委屈又涌上心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折霜低头,甩了甩帕子,笑了。 而在家中的张柯看着手里的信,准备出门。 好友问他,“你去哪里?” 张柯道:“望月庵堂附近的那座丘山,听闻风景好的很,我去看看。” 好友最近听闻过苏弯弯的事情,听见望月庵,就叹气道:“那些女子啊——可怜的很啊。” 张柯点头,“是啊,可怜的很。” 所以,现在有两个女子,想要一把火,把庵堂给烧了。火能有多大,就看帮她们的人有多少了。 第54章 碑上魂(5) “都打听好了,就是明日…… 苏弯弯的善良感动了所有的夫人们, 即便是一些言语刁钻喜欢尖酸刻薄说话的人,这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道一句:“哎, 我最是讨厌这种包子了,任人宰割, 听闻她还在信中留了东西给我,我可不要。” 便有人道:“你这副性子, 平日里可没人跟你一块,如今倒是好了,来了个傻子记挂你的好, 临死之前还留了你最喜欢的红色石榴花笔砚, 难道还不满意么?” 这位夫人就真的叹气了一声, “不瞒你说, 我这心里还是感动的, 只可惜,我再感动,也不是人家的父母, 也管不住她爹娘……让她守节啊。” 此话一出, 便有人道:“我是不管了,无论我家那个管的住管不住,我都要让人为难为难苏家, 哪里就有这般的……道理!” 更有武将夫人气性烈,“这里是京都, 不是江南,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我是不信了。” “哎,幸亏威远侯夫人这次又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倒是有觉得此事不对的, 小声的疑问,“这也太巧了些吧?一次两次的,没死成,还都被威远侯和折家那位撞见了?” 就有人给她解释。 “两次都是死里逃生,第一次那个勒痕,我是看见了的,哼,我家有几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蹄子,时常玩些悬梁自尽的把戏,但是刚吊上去和吊的差点咽气的,我是知道区别的,承恩侯大少夫人那是真奔着死走,没想过给自己一条生路。” “还有这次,是折家丫头亲自带去的太医,虽然说从宫里出来了,但是那太医我知道,是皇后娘娘以前得用的,一辈子无亲无故,便让折家丫头养在外面,在府里面安享晚年,医术很好,他说是吃了江南特有的毒散,若是差一点,便要没命。” “这性命之事,哪里就能开玩笑的?而且,你年轻,不知道威远侯夫人的事情,所以觉得疑惑,我们确是知道她跟平宁侯家姑奶奶事情的,她对这类的女子知道的多,有经验。” 还有人感慨,“世道轮回,造化不浅,我如今更是信因果了。听闻是上次在宫里,折家丫头被文远侯家的……那个气的不行,躲了去后殿休息,承恩侯家少夫人良善,前去看望,这才说上话,不然,折家丫头那么个眼高于顶的性子,哪里知道她是谁?后面也不会替她出头了。” “还有威远侯夫人,她就是看准了陆家的琴之,陆夫人是个……咳,她便找上了折家阿霜,这才慢慢的亲昵起来,才有了威远侯夫人时不时就去请阿霜吃茶的事。” 这么一说,倒是全部说的通了,好像有一个环扣,把这些事情都串了起来,因果循环,样样说的过去。那提出疑问的人听了这般一番话,双手合十,道:“真是善因结善果。” 而苏老爷已经被大家视为了恶人。 他回到家中,神情颓然,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郁郁的闷气,苏夫人不明所以,没人给她报信,她就是个聋子一般,赶忙问,“出什么事情了,你出去的时候,神色就不好。” 苏老爷狠狠的将她推了推,将苏夫人推倒在地,骂道:“你是不是跟弯弯说让她去死?是不是?” 苏夫人摇头,“不是啊。” 她没有说啊,只是一味的劝解,让她安心的呆在莫家,道:“只有这般,你的父亲,你的兄弟才会好,你想想,他们好了,你才有娘家可依,才没人敢欺负你,对不对?” 女儿很听话,临走前也是乖巧的,没说要去寻死啊。 苏老爷焦虑的不行。他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谁知道路突然被堵死,正在跺脚中,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急匆匆而来,他抬头,是张柯。 张柯啊—— 苏老爷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跟他道:“张贤弟,如今我只信了。” 一夜之间,他所能相信的人一个都没了。 …… 深夜,烛火,苏老爷颓然的坐在凳子上,十分不解,“你不是说,京都人人都佩服我家的门风,怎么今日却人人厌之。” 让他像只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张柯就给他解释。 “妇人家,总是见不得生死的,只是你见过谁家的妇人能当家做主的?你不要慌。” 这般一说,苏老爷就又好受多了,“也是,听闻威远侯夫人和折夫人的性子确实与众不同。” 再加上今日屋中众人,都是弯弯的下人,自然是对他怒目而视了。 至于威远侯……小人一个,没有君子之风。 张柯就颇为叹息的道:“我虽然跟苏兄你认识不久,却咱们两人,一见如故,如今,我只心疼苏兄,哎。” 苏老爷很是感动,“患难见真知,也就你还愿意相信我了。” 张柯就犹豫的道:“我这里……却有一份差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去做,若是得了贵人的欢喜,说不得官职要在我之上。” 苏老爷询问,“是什么事情?” 张柯:“京都守节风气。” 他跟苏老爷说,“虽都是大秦之地,却风气不相同,不过我研探数日,倒是觉得理解,从商,到夏,再到黎,秦,守节之气都是慢慢的发展,今在我朝江南风行,京都渐渐循之。而在五六十年前,京都还没有这种风气,如今民间百姓自发将女子送往望月庵居住,也是近五十年才有的事情。” “那当初民间女子为什么要被送往望月庵呢?苏兄打探打探,便也能打探的到,是当时一位礼部之官出来首倡,将他的女儿送进了望月庵里面,这才有了后续。” 苏老爷慢慢的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做这个首倡之人?” 张柯点头。 “没错,京都女子如今和离之风却还是有的,比如平宁侯的姑奶奶,南陵公家的四姑娘,她们都是再嫁和离之人,如今,你的女儿受她们影响,能有安平守在承恩侯府的心?” “民间已经有了此种风气,世家,当要一致才行。” 苏老爷却还是不敢,“但是,我怎么能做成此事呢?” 对方可是平宁侯家跟南陵公家,他攀附个承恩侯家都要舍弃一个女儿。 张柯就笑,“苏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苏老爷一个机灵,就想起了张柯的身份。 他想了想,朝着太子府的方向拱手道:“是那位的意思?” 张柯笑眯眯的,不说话,只道:“我话就说在这里了,其他的,苏兄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免得说我害你。再者说,我也不是凭白给你这条路,而是觉得你正好合适,你想想,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一鼓作气成功,才是贵人们想要的,你说是不是?” 他站起来,道:“苏兄,我还得回去,你先考虑考虑,再去打听打听,想好了再来找我,若是愿意,便是千古垂青,若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他日苏兄回徐州,我给苏兄践行。” 苏老爷只能送他出门,然后回来就对苏夫人道:“你找相熟的人打听打听京都的风向,别再出错了,我也要找人去问问,此事甚大,关系我苏家一脉前程,不能轻易做决定。” 而另外一边,张柯在流云巷子里面对着折霜道:“鱼儿已经上钩了,不过,他还在打探风向。” 折霜点头,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所打探的东西,都是我们放出来的。” 然后打开窗户,看着窗外道:“平宁侯家的姑奶奶,你打听好了吗?何时出府?” “都打听好了,就是明日。” 折霜笑起来,“快了。” 第55章 碑上魂(55) 臣女除此之外,一生—…… 京都最近热闹的很。 无论是世家还是贫民, 都在讨论承恩侯家大少夫人以死守节的事情。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不过都只停留在讨论的阶段。 谁知道几日后,苏老爷就好像魔怔了一般, 竟然公然提出江南之地守节之风盛行并不是毫无道理,女子应当以江南女子的德行为准, 今日他的女儿若是想为了夫君而殉节,他绝不伤心, 因为这是一种气节。 男儿家勇战沙场,是一种气节,男儿为官清廉, 是一种气节, 女子守节, 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清白, 也是一种气节。 如此混淆视听, 实在是让人不耻,不过却有一些人支持苏老爷,开始聚集在他的身边, 称赞他为德行嘉美之人。 苏老爷就被夸的飘飘然, 然后开口女子气节,闭口贞洁牌坊,将自己家的门风夸成天上有, 地下无。然后过了几天,在京都众人的隐隐怒气中, 苏老爷被张柯请了几杯酒,在酒馆里面当众说了一句:“我家大女是个有气节的,我就经常跟她说,做为女子, 出嫁从夫,夫死相随。即便是将来我行将就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老妻,我那日就跟她说了这话,老妻便道:你放心,我肯定是先于你而去,我听后便觉得此生无憾,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张柯就高兴极了,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人喝醉了,竟然有如此的“气焰”,让苏老爷犹如醉在云端,不亦乐乎。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然后不过半天的时间,苏老爷认为京都那些凡是死了丈夫的夫人们都该去世,而不是夫君死了,还苟活在世上的话,就传遍了京都城里。 此时,有一些人闻见了风的味道不对,及时止步,不敢再跟着苏老爷的步子,苏老爷却还不知道自己的话传了出去,反而是醒来之后高兴的道:“从未想到,我们家竟然是这般飞黄腾达的。” 这些日子受的追捧让他欢喜,并且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倒是苏夫人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道:“如今我去承恩侯家,弯弯也不见我,门房不让我进门,我就是想去其他夫人那里问问,也只笑盈盈的看着我,就是没有一句实话。 苏老爷却想起了张柯的话。 张柯说,他正在做一件莫大的功绩,这事情碍着了多少的人利益,自然不会得人欢喜,但是成功了,便是千古垂名。 苏老爷还想起了那日瞧见张柯陪在太子殿下的身边,然后在路上见了他,招他上前,道了一句,“殿下,这是苏大人,来京述职的。” 想到这里,苏老爷的心就热起来。那可是太子啊,虽然太子并不对他多和善,但却细细问了他的功绩,在徐州做什么官,多少年了,在地方上有什么见解等等。 苏老爷紧张的不行,还是张柯替他说话,“苏大人这是被殿下的威严所倾倒了。” 苏老爷就彻底的信了张柯。回来就陪着张柯喝酒,“你说,殿下会不会记得我?” 张柯笑道:“你是个名人,殿下自然记得。” 如此,苏老爷就舒了一口气,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似的,开始勇往直前了。首先,便听从了张柯的意见,开始鼓吹望月庵的高洁之处,希望朝廷颁发牌坊以此表彰。 这话倒是也没有什么,众人满眼瞧着他上蹦下跳,承恩侯几次三番劝阻他也没有用,索性跟他撇清了关系,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道:“我们家的儿媳妇,不用这般,无论是改嫁还是守节都随她自己,假若是改嫁,我就给她出嫁妆,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 苏老爷却第二天隔空回话:“我自己的女儿,我生我养,自然是我说了算,虽然嫁到了你们承恩侯,却依旧是要守我苏家的规矩。” 承恩侯是真的觉得苏老爷离死不远了,他跟弯弯道:“我这真心当他亲家才有此一说,你回家跟他说说,这背后的事情已经卷起了千层波浪,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抵挡,一个不好,便是要被浪卷进海里面去,尸骨无存,我如今跟他说话他已经不信了,你是他的女儿,想来他还信你一分,比我说话好多了。” 苏弯弯就抹泪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道:“不满父亲说,我阿爹已经写了信来,让我赴死。只是这次,我,我突然有些疑惑父亲到底对不对了。” 这次没有冤枉苏老爷。 他是真情实意的写信来,让苏弯弯用死来成全他如今的高义。只有苏弯弯死了,他的那场戏才能完全的唱下去。 承恩侯看着那封信,实在是想不明白苏老爷的脑子怎么了,他想来想去,拿着那封信去了南陵公家。因为信中多次提及了都是折霜带坏苏弯弯的话。 第64节 南陵公笑笑,拿着信道:“无事,你只管看护住大少夫人便是,他不过是个秋后的蚂蚱。” 承恩侯这些日子被太子所用,对南陵公倒是更加的不敢得罪了,生怕他背后来阴的。倒是折霜等人走之后,笑着道:“父亲,大戏要开始了。” 时至六月,烈日炎炎,苏老爷在提出望月庵的提议后,又说出了一句话。 他说,他前些日子去庙里面,看见了一位寡居之人,便是平宁侯家的姑奶奶,她言辞之中,十分向往望月庵,希望能在里面吃斋念佛。 那为什么不让她去呢? 守节应当是神圣的,不该被阻拦。 当晚,平宁侯府传出了平宁侯老太爷揍平宁侯的声音,然后第二天,穿戴整齐,进宫面圣。 当日上午,圣上传召苏老爷。 同时,京都各位老封君们进皇宫,请见皇后。 折霜静静的坐在皇后宫中,坐在最后,此时此刻,她的身份还不足以坐在最上面一排。 由柏国侯老夫人为主,威远侯夫人为辅,将苏家的夫妇的罪行说出来,请求皇后责罚。 皇后静静的听着,然后目光看向毕恭毕敬坐在最后的折霜。 她问:“阿霜——你跟苏氏相好,两位夫人说的话,你可有补充?” 折霜摇头,“并无。” 皇后点头,然后问其他人,“你们呢?” 其他人也摇头,“并无。” 皇后便道:“本宫可以下旨责罚,但是你们想要本宫责罚什么呢?” 柏国侯夫人道:“请皇后娘娘下旨,责罚苏家夫夫妇蛊惑人心,实在不堪为官,为父,为母。” 皇后便又看向折霜,“阿霜,你呢?你想要本宫责罚他们什么?” 折霜站起来,抬头,然后从后端往前迈出一步,转身,正对着皇后,最终慢慢的继续往前走。 走到皇后的不远处,她双手叠在一起,行了一个大礼,跪下去,大声道:“回禀娘娘,臣女认为,今日事,不当只处置苏家夫妇,更该处置江南如同苏家一般的夫妇千万人。” 威远侯夫人震惊,有些着急,怕折霜说错话,毕竟来之前,她们可没有说这一出。 谁知折霜却继续又行一礼,再次用力道:“臣女还求,娘娘能从苏氏和苏大人一家身上,看见千千万万苏氏,看见千千万万个苏大人,从而废除贞洁牌坊,从而废除守节。” 柏国侯夫人呼吸一窒,却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这般的女子啊—— 这这般的女子,可惜了,竟然不是她家的姑娘。 皇后闭了闭眼睛。 问,“你所求就是这个?” 折霜双手前伸伏地,道:“臣女所求,改嫁无人能所阻,臣女所求,守寡不应被拘束,臣女,愿求皇后娘娘慈悲,让臣女将望月庵,烧个干干净净,臣女还求,天下女子皆知,世上不该有望月庵的存在。” 她跪着,挺直了腰,“娘娘,臣女除此之外,一生——当别无所求。” 第56章 满庭春(1) 她竟然不看我…… 大殿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只留下了皇后和折霜两个人。 皇后看向折霜,叹气道:“阿霜,这条路, 可不好走。” 折霜笑吟吟的上前,伏在皇后的膝头, “我知道的,姨母。” 是不好走。 她这般的提出废除, 便得罪了千千万万的人,但是她不后悔。 “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忍受呢?” 折霜不懂。 “姨母, 不该是这样的, 若是我看见了污秽而不去清扫它们, 我会日日夜夜的惦记, 何况这污秽未来能让更多的女子丧命或者一辈子拘束。” 她道:“您不是教我我吗?人这一辈子, 只要觉得此事可做,便尽管去做,其他的都交给时间评判我做的对不对。” 皇后欣慰, 却又叹气, 折霜就认真的道:“今日这事情,但凡换个人来做,便必定会顾及您, 可我不用,但凡换个人来, 都不能让太子给她兜底,可我能。” “姨母,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我都不去, 那谁去呢?” 她是最好的人选了。 皇后摸摸她,“你不是最好的人选,看见这事情的千千万万,哪里就你一个了,今日那些夫人们,各个心里都明镜似的,但是她们不愿意,不想做这事情,麻烦,得罪人,一不小心,还要落得一个囧迫之境。阿霜,你的勇气可嘉,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头罢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需要你去做。” 她担忧道:“她们还会借着你的名头做事情,将污水泼到你的身上——” 折霜就连忙道:“我知晓的,所以我请了平宁侯进宫,姨母,我已经将奉献规避到最小了,若是还有未知的,我也不怕。” 正在此时,就见嬷嬷敲门,道:“娘娘,乾清宫的小太监说陛下让折夫人过去一趟。” 折霜就笑了笑,道:“您看,来了。” 皇后拍拍她的手,“我跟你一块过去。” 出了门,小太监就犹豫的很,道:“可是陛下,陛下只让折夫人一个人过去。” 皇后笑了笑,“是,可本宫正好找陛下有事情,待会阿霜一个人进去,本宫就在门外等着。” 小太监一听,乐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主子们有个台阶下,谁也不敢去反对,于是笑着道:“是,是,是奴才愚笨。” 进了乾清宫,平宁侯已经不在了,大殿里面只有皇帝一个人。 老皇帝威严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折霜,道:“朕听闻,你想要废除贞洁牌坊?” 折霜抬起头,认真的道:“不是臣女要,是臣女求您,求娘娘,废除守节,提倡自行改嫁。” 老皇帝啪的一声,将折子扔在地上,“你好大的胆子,折霜,竟然还敢陷害朝廷命官。” 折霜没有被吓着,想了想,反而笑盈盈的,“陛下,您这话就严重了,哪里就有陷害朝廷命官了,您也知道,苏大人最后可是直接写信让他的女儿自戕的。” 老皇帝大怒,“你还敢笑!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求太子帮你,你们两个是要翻天吗?” 折霜就叹气,“那能怎么办?我倒是想求陛下您帮忙,可您不帮我。” 老皇帝呵呵了一声,“朕为何要帮你做下这等事情。” 折霜便又认真道:“陛下,所以说,您不能切身体会到臣女的那种无助。臣女记得小时候,您抱着我看御花园里面的花,说这花等同于女子,开了又谢,不过短短花季一过,便要落入泥土里面。” “您说,我应当在花季里面肆无惮忌,不然过了花期,谁也不知道将来还能做什么。” “我以前不懂这句话,只记住了,不过这段日子,我又想起来,细细的想,突然觉得陛下其实也懂的,女子的不易,陛下也知晓的。” 她给皇帝戴高帽,“臣女是您的外甥女,外甥女也是女,所以您对臣女百般呵护,可您又是陛下,是天下共主,这天下的子民,哪个不是您的儿女呢?” “您心疼臣女,肯定也会心疼其他的子女。” 老皇帝听着听着就笑了,然后叹息一声,“阿霜啊,你的胆子是真大。” 他走下来,做了个起的手势,折霜立马起身,乖乖的跟在他的后面。 皇帝一边走,一边问,“你知道,若是守节之风退去,女子会如何呢?” 折霜点头,“应如前几朝,女子能结伴而行,踏马游街,春日里踏青,夏日里结诗社,秋日里去打马球——她们还能在的夫家对她们不好的时候和离而去,不用担心自己和离伤害到家中姐妹,再嫁也应是常事,前朝还有女子四嫁的,哪里就如同现在一般,和离便要被讥讽。” 皇帝:“没错,前朝是这般。” 他走到门口,让人将门打开,“朕知晓你的意思了,回去吧,朕还要想想。” 折霜点头,出宫的时候,便见宣旨的太监好几个出宫,然后朝着各方向而去。 她知道,自己该做的做了,如今只能等一个结果。 回到南陵公府,正好见南陵公出门,她站在门口,给折泓行了一个礼,“阿爹,女儿努力了,你可别拖女儿的后腿啊。” 然后过了一会,皇后懿旨又开始满京都的传召,凡是命妇,都被传召入宫。 满京都闻风而动,苏夫人心慌不已,没有办法,只能去承恩侯府求见女儿,谁知道却承恩侯府大门紧闭,侧门不开,无论她怎么敲门,承恩侯家就一句话:“少夫人不见您。” 苏夫人绝望而归,苏家的儿子叹气,“阿娘,阿爹到底想做什么啊?” 苏夫人也不知道啊,她哭着抹眼泪,“本是好好的,但一时间,好像就成了大罪。” 苏家儿子就道:“而且我去找阿爹相好的张柯大人,却见他已经搬离了这里,去了他处,不见儿子了。” 苏老爷被投入了大牢,没人能救他。 苏大郎道:“要不,我再去四处走动走动,看能不能有人愿意救阿爹。” 谁知话音刚落,就见夫人慌张的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去——儿子,你爹已经如此了,可不能再赔一个你。” 她只恨大女儿太过于绝情,“在这京中,最有权势的是你大妹妹,她都这般相拒,咱们还能做什么呢?” 已经赔了一个丈夫进去了,不能再赔一个儿子。 苏家大郎听后没了主意,一干人只能等,然后过了几天,就听见官兵敲锣打鼓,在城墙上张贴了一则告示。 苏大郎挤进去看了看,然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告示很长,但是总结起来便是:女子和离改嫁,娘家和夫家都没有权利去干扰。 女子改嫁之后,嫁妆归女子个人所有,无论是夫家还是娘家,都不能干涉。 他知道,自己的爹,怕是没救了。 …… 六月,京都守节之风大变,由朝廷下令,开始往整个秦国席卷而去。 七月,折霜开始奉帝王之令,开始安置那些在望月庵的女子。 八月,有人想袭杀折霜,在街上被她一箭射杀,陛下和皇后嘉赏她一把大刀,自此,无人敢说她的不是。 九月,承恩侯亲自给苏弯弯再添了一份嫁妆,给了和离书,自此,苏弯弯跟承恩侯家没有丝毫关系。 十月,望月庵空了,折霜亲自带着人,举着火把,将望月庵烧的干干净净。 同年十月,云州被大金所袭,两军开战,大仗两年,终于赢得胜利。 一年后,有此战中有功的将军回京接受嘉赏,行至城门处,一行女子拿着马球杆笑盈盈的骑马而来,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眉目灿如星月,英姿飒爽,令一行将领们吸引过去。 第65节 其中一人勒马,盯着远去的女子目光幽幽,旁边就有他的好友笑着道:“我说三刀,你别看了,人家是贵女,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肖想的,走在前头那个可是南陵公的女儿,陛下和皇后娘娘十分看中她,你可别招惹她啊。” 他嘀咕了一声,“虽然你长的好,但是她可不是看脸的人,我可听说,她和离之后,很多貌美的公子哥都去求亲,但是她一个都没要,皇后和陛下想给她赐婚,她却说光有脸蛋的男人是个软耙子,她的男人,当是盖世英雄。” 刕晴牙慢吞吞哦了一句。 然后道:“她没有看我。” 好友就笑,“她没有看你不是应该的吗?哎,你这张脸啊,总算是遇见不被迷惑的了。” 刕晴牙却又认真的道了一句,“她竟然不看我。” 好友担心,“你可别起什么心思啊,那可是个厉害人物。” 刕晴牙没有说话,只满身的怨气都要冲天了。 第57章 满庭春(2) 她想,她又要过上偷香窃…… 刕晴牙跟着沐国公进了家门。 他当初去了京都, 因为脸万众瞩目,不过马上就又换了种万众瞩目。 他太能打了。打起来不要命,谁敢说他跟个娘们似的?就这么的被打死了, 怎么想怎么亏。军中好看的就这么一个,还能打, 打了几天,就被接纳了。 刕晴牙就这么进入了主将沐国公的视野里面。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些优势在的, 不过在兵营里面,再长得好看,还得需要一些男子气概。 沐国公就有些看不起折霖。他觉得折霖虽然说战功多, 但是打起仗来反而没有刕晴牙这个不要命的气势, 再者说, 以前折霖还有个名声叫做玉面将军, 如今刕晴牙一来, 他就觉得折霖没脸了。 但进入他的视野里面,也就接受了这么个人在自己的兵队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优待。 甚至过了几天, 他就忘记了。又过了半年, 当刕晴牙将敌军首领的脑袋拎着回来扔在了他的面前,沐国公就觉得这尼玛是个天生的将才。 他是个惜才之人,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外甥女以及侄女是不是还有未曾定亲或者成婚的, 就算不为了他的才就为了这张脸,想来姑娘们不会拒绝。 但刕晴牙不愿意。 他做出纠结叹气以及各种表情, 最后道:“将军,我不愿意成婚,只想做下一番事业,等将来功成名就, 回去报仇。” 沐国公不得不去查。 报什么仇啊,人家也没有明说,但这么一张脸吧,你说他有血海深仇,沐国公还真信。 这么一张脸,不去讨好权贵,偏偏来到军队里,风里来雨里去,确实不怎么正常。 他查啊查,还真给他查着了。哦,人家还被男人给伤害过。 这个男人是承恩侯家的大少爷,如今还死了,承恩侯现在还悬赏刕晴牙的人头呢。 沐国公就立马找刕晴牙谈话了。他问:“你知道莫知晓死了吗?” 刕晴牙惊讶的很,不可置信:“死了吗?怎么可能!那我还报什么仇呀!” 然后信念崩塌,一个劲的追问:“将军,你莫不是骗我的吧,人家可是承恩侯家大少爷,金尊玉贵的,怎么可能死了。” 沐国公从他的表情里面细细分析,只觉得他没有说慌。可是没有说谎,他信刕晴牙,承恩侯信吗? 沐国公觉得肯定是不信的。就算是信,肯定也想杀了刕晴牙。 他叹气,觉得这么一个好的将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要止步于此了。 可又过了几天,当刕晴牙再次跟不要命一般全身骷髅拎着对面将军首级回来的时候,他就犹豫了。 难道真的要这么一个人止步于此吗? 沐国公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让军队里面的大夫得把刕晴牙治的活蹦乱跳。 然后问刕晴牙,“你真没有杀莫知晓?” 刕晴牙对天发誓:“将军,我真的没有杀他,我逃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来云州的路上躲躲藏藏,走的是山路,都不敢走大路。” 沐国公觉得这真是个倒霉孩子,空有一张脸,却受了这么大的苦,一个男人,却要遭受如此大的侮辱,实在是苦命啊。 他唉声叹气,刕晴牙就看出沐国公心里在想什么了,他就道:“我们第一天见面,我就把他阉了,将军不要为我感到悲伤。” 沐国公:“……” 他后面便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了。就好像刕晴牙之前的表情。 沐国公:“你都把他给阉了,他都不杀你?!!” 刕晴牙点头,“我也弄不懂他,本是要杀我的,结果却只把我锁在笼子里面,时不时地打一顿,打完了就走,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沐国公也不清楚,不过他觉得刕晴牙是个拼命大胆的,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这样的人吧,对你好的时候还行,对你不好就要下死手,他瞬间觉得这不是个良婿,还是不要把他推给自家的姑娘,免得将来有个好歹,姑娘们肯定玩不过他,怕是尸首异处了。 那怎么拉拢他呢?沐国公觉得,这人还是好权势的,那就给他升官发财送小妾。 结果人家不要了。 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当初之所以凭着一股劲来云州,就是为了想报仇,这是我的信念,如今,莫知晓突然死了,我便觉得活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了,升官发财又有什么用呢?” 哎哟喂!!! 沐国公就着急的哟,马上就开始骂。 “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建功立业,竟然是想着复仇为支撑的,咱们战士,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大秦!” “难道他们就只为了自己吗?你如此这般,实在是令我伤心,后悔当初对你的提拔。” 然后又说:“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怎么总是一股劲,也该多为前途想想。” 刕晴牙还是无动于衷,家国大义对他而言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这个人就很真实。沐国公很是满意,这样一个人,好利用,心思虽然藏的深,但却固执己见,认定的什么不回头,只要用的好,那就是一把刀。 而且还年轻,身世悲惨,跟其他的朝堂派系没有什么牵连,反正是个好用的人。 便想了想,继续骂:“你也不在自己脑子里面思量思量,假若你不挣个一官半职,那人家承恩侯能放过你?” 刕晴牙就一脸不可置信,“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杀他,是他害了我呢,导致我现在都有阴影。” 沐国公就道:“你是没杀人家,可是京都权贵,难道还会听你讲理?只有权势能压倒人。” 刕晴牙犹豫不决。 沐国公继续加把力气,“哎,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你自己倒是不在乎,但你的父母家人尸体,他都是要被他们挖出来鞭尸。” 刕晴牙的脸色就瞬间变了,就变成那个浑身是刺的刺猬,浑身的刺往外冒,呲呲呲飞得四处都是。 沐国公就继续加力,“所以说,你的继续努力,只有爬到了比承恩侯更高的位置上,才能保下想保护的东西。” 刕晴牙十分认真地点头,“没错,听了将军说这一席话,我好像明白了。” 沐国公欣慰极了。然后刕晴牙杀人更猛了,打起仗来不要命,得那个拼命三刀的名声。 后来他的名字也没什么人说了,只叫他三刀将军。 好不容易平定了战乱,更加难的便是两国和谈,和谈期间,肯定是不撤兵的,于是就继续守在云州。 直到今年才回来。 沐国公早早的让家里人收拾好客房,他先回来几个月,就等着自己这批心腹回来加官进爵。 沐国公夫人最近时常出去看马球,自己还擅长要打两场才会心满意足,所以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儿媳妇打理。 不过今日小将们要来几个家里住,她就不能出去了,早早地准备好了东西等着人来,金叶子金瓜子,装了一荷包,就等着送出去。 沐国公就道:“待会儿里面有一个特别好看的,你也别偏心,别一个劲地给人家送金叶子,好几个人一起来,好歹公平一些。” 沐国公夫人就笑,“瞧国公爷说的,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被男色所迷?” 沐国公抖抖袖子,“那就愿你说到做到。” 然后想了想,还是说:“家里的姑娘在他们住的这几天里,也拘着,别让到前院来。” 沐国公就真的好奇了,“当真如此好看?” 沐国公严肃点头,“我不是在跟你说笑的。” 以前吧,刕晴牙刚去军营的时候,虽说是好看,但也是神仙级的好看吧?但如今就有点不一般了。 经过战火的洗礼,他整个人变得有点妖魔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笑起来像个变态似的,实在是……更加有魅力了。 若不是碍着他实在是个杀神,那些有龙阳之好的肯定会自荐枕席。 沐国公夫人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准备来准备去,还是在见到人的时候心动了一下,拿了大大的一把金叶子,塞在他的手里。 “好孩子,长得这么好,想来仗也打得很好。” 沐国公就咳了一句,在别的小将们一脸我们都习惯了的眼神中拉着沐国公夫人走了。 然后才告诉她刕晴牙的身世。沐国公夫人吓了一跳,“那你把他带到京都来亮相,不是得罪了承恩侯府吗?” 沐国公就冷哼一声,“得罪就得罪,他生了那么个儿子,我还没说他做孽呢,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死不死的也没一定。” 反正刕晴牙逃出之后就没有见过他。 沐国公夫人叹息,“哎,不过怎么说,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沐国公皱眉,“这话如何说?” 沐国公夫人道:“刕晴牙做了将军,也是被他所迫,不然他可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个就不说了,只说苏氏和离,引出了阿霜怒而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废了守节,我这心里便高兴。” 沐国公就哼了一声,“那也是莫知晓死的好。” 沐国公夫人笑着道:“是,是他死的好。” 然后急匆匆的就要走,“你说的没错,我在将咱们的姑娘们拘在后院,这么一个人,勾魂夺魄的,即便有所不足,京都的媒婆也有的忙活了。” 这句话倒时真的,不过是城门口那么一见,一群去打马球的小姑娘们心思就活跃了起来。 “你们瞧见了吗?他长得可真好看。” “自然看见了,不过你就别想了,你可是定了亲的,还是你之前欢喜的状元郎,难道要抛弃人家了吗?” “你可别乱说,我可没说要退婚,寄修还是很好的。” 寄修便是金科状元郎,是小姑娘父亲专门榜下捉婿捉来的。 一群十五六岁的姑娘们拿着马球杆在那里讨论男人,还有几个却在说学院的事情。 第66节 “听闻折夫人求了皇后娘娘,说是女子学院从未有之,姑娘们有个好先生尚且罢了,要是被胡乱教授,怕是要被耽误一生的,便说要开建一家书院,如今已经开始跟各家夫人们商量入学的人了。”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便有人去问折霜。 “夫人,是真的吗? 折霜点头,“是真的。” 小姑娘们欢呼起来,另外一群说刕晴牙的见了,也凑过去,先不问什么事情,只立刻争宠,“夫人,城门口那个小将,你看见了吗?是不是很好看?” 折霜笑盈盈的,“看见了,确实好看。” 比起很多年前,他更加的有魅力了,不过性子还是没变,那幽怨的眼神她熟悉的很。 她想,她又要过上偷香窃玉的日子了。 第58章 满庭春(3) 死了,地狱里面没有阿霜…… 流云巷子, 一辆马车进了里面靠左边的宅子,马车没有在门口停下来,而是直接进了宅子里面。过了一会, 一个男人带着纱帽到了门口,敲门, 秦妈妈开了门,见了人, 笑着道:“来了?我们家主子刚到。” 刕晴牙将纱帽摘了,笑着对秦妈妈道:“秦妈妈,好久不见, 今儿晚间, 我想吃锅子, 可以吗?” 秦妈妈点头, 让刕晴牙快些去里面, “主子等着你呢。” 刕晴牙就轻声哼了一句,“她今日在城门口遇见我,都没有看我, 直接走了。” 秦妈妈肯定是要为自己的主子说话的, 她立马像个战斗公鸡一般,道:“那肯定是没看见。” 刕晴牙:“看见了的,我都把脸往前凑了。” 秦妈妈不觉得是自家主子的错, “那肯定你是灰尘扑扑的,不显眼。” 两人走到游廊, 还在争吵,秦妈妈就跟坐在那边的折霜道:“他觉得您忽视他呢。” 折霜笑着道:“我可没有,为了能看见你,不错过你, 我可连着打好几场马球了。” 刕晴牙就踢了踢游廊木板上掉落的树叶子,埋怨的道:“那你还是没看我。” 折霜:“我看了,我心想,我的人,果然是最好看的。” 如此一句我的人,便将刕晴牙心中的诸多埋怨都消散了,蹭蹭几步过去,将人压在石桌子上就啃,秦妈妈吓的花容失色,连忙后退,一边后退一边用帕子捂住眼睛,又透露出一点光隙看,啧了一声:少年郎,血气方刚。 不过也着实太好哄了些。 她走了,游廊里面就只剩下抱在一起互相啃的两人,刕晴牙实在是用力,折霜招架不住,用力将他的头挪开,气喘吁吁的道:“别咬嘴唇,我明日还要进宫呢。” 刕晴牙不肯,“我就要咬,不然出不了气。” 气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是很气,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握住她的手指,一边放在嘴里咬,一边道:“你说说,我气什么?” 折霜也不知道啊。 像极了一个负心汉,道:“别管之前气什么,以后我不让你气了好不好?” 她撑起身子,头向上亲了他一下,“以后你再气,我就亲亲你好不好?” 所以说,人嫩了就是不好,折霜一招“不管气的过程,只给你气的结果”成功将人哄的服服帖帖,甚至还希望自己能多气两回。 石桌子上面到底疼人,上面的茶壶杯子都被刕晴牙扫在地上碎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冷静回来,又有些不甘心。 “碎——不好吧?” 这个寓意十分不好! 折霜便被他站着抱起来,整个人不得不去搂着他的脖子,然后宽慰他,“碎同岁,无事的。” 他有些不愿意,“我还是不高兴。” 杀了那么多人,倒是为了个碎杯子信了神佛,生怕神佛不高兴,拆了他的姻缘仙。 折霜就不得不道:“其实,碎也同睡,我们去睡一会吧?你连夜奔波,今日要好好休息。” 刕晴牙就杯子也不管了,碎不碎的,神佛不神佛的,都不重要了。 先去床上躺着在说吧。 见他一副急切的模样,折霜真觉得他实在是太好哄了。一路走,路上还遇见在院子里面摘菜的秦妈妈,见了这般的两人,哎哟哟的转了身,心道一句:年轻人果然生猛。 折霜也觉得刕晴牙生猛,上了床,他就越抱越紧,最后委屈的咬她的下巴,“难受。” 折霜感受到大腿上传来的触感,也觉得这是难受极了。她就笑,“你以前还知道避开,一般只把半个身子压住我,如今可好,大模大样的,什么都不掩饰了。” 刕晴牙便不免又蹭了蹭,蹭的实在是难受,哼哼唧唧的啃,嘴巴一路往下,咬衣裳,委屈,咬不开,丝绸的质量好,只好用手撕。 费劲了力气,好不容易撕开,却被折霜打了。 “如今我穷的很,你以后可别养成这般的坏习惯。” 被打的人还在四处咬,被打了也不动弹,你打就打吧,反正不疼。 但—— 你说他有急切吧,他也不急切。透着一股认真探寻的意味,半天了,还在那里四处咬,慢吞吞的,但你要是说他不急切吧,时不时就急的用手扑拍床板,气势汹汹的拍,让人哭笑不得。 折霜实在没办法了,翻了个身。 “算了,还是我来吧。” …… 后半夜,折霜才勉强能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她不得不请求停战,“好歹给我一口吃的吧?” 刕晴牙大怒,“自我们遇见,都四年了,四年里面,我吃过你一口吗?如今才给我吃了几个时辰不到,便要去吃别的东西,你也太过于无情了吧!” 折霜没办法,只好又陪着,但等蜡烛燃完了一根之后,她深刻的认识到其实女人无情也挺好的。 她恶狠狠的将人推来,刚要说几句狠话,就见人家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竟然推开我—— 折霜立马改了战略,哄道:“咱们还年轻,日子还长久,可不能一时半会贪心对不对?再不吃饭,我就要死了。” 刕晴牙这才松了口,抱着人沐浴,然后牵着折霜去厨房里面准备做点吃的,谁知道一进厨房里面,却见秦妈妈和秦向正给他们温着饭食呢。 秦妈妈看向刕晴牙的目光十分谴责,然后再看折霜,折霜倒是罕见的不好意思起来,咳了一声,道:“秦妈妈,什么菜啊?” 秦妈妈埋怨,“来的时候说要吃锅子,结果呢?如今也只好对付几口了。” 对付几口的意思,便是一个小炒黄牛肉,一个水晶虾,炖排骨,一条红烧鱼。 上了菜,折霜吃的快,看这模样是饿极了。刕晴牙心里就还挺高兴的:他可真是厉害! 好不容易吃了饭,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折霜被扶着在游廊上面消食。 刕晴牙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狼狈,她也狼狈,但吃完了饭,她依旧是要消食的。 他当时就想,是个讲究的夫人。 后来,他去了兵营里面,若是得空的时候,吃了饭,也在营帐里面走来走去,身边的人问他做什么,他说消食,其他人就愣住,然后哈哈大笑,大喊:“三刀竟然吃撑了——” 他就觉得这群人真是没见识,消食难道要吃撑了才行吗? 后来日子久了,其他人也知道了他消食跟吃了没吃可没关系,于是就被好友骂:“还没当上贵人呢,就染了贵人的毛病。” 德行! 但刕晴牙依旧我行我素,得了个讲究人的称号。 消完食,折霜就拉着他去床上替他剪脚指甲。 “都这么长了。” 刕晴牙蹲着,也去摸她的脚,见上面的脚指甲圆圆的,贴着皮肉,水润光泽,而自己的脚指甲却实在有些粗糙,他便也顺从的给剪,然后揪住她左脚的食指,硬是也要帮着剪回去。 折霜不让,“还没长呢。” 刕晴牙不管,“有些长了,我也剪剪吧,不能只你剪我的,我不能剪你的吧?” 折霜:“那我不帮你剪了?” 他就又气的锤床了! “你敢!四年了,你第一回 帮我剪!” 人生多少个第一次是在今日完成的,不依不饶,还逼着折霜想以后剪指甲的日子。 “七天就长了吧?七天一次?” “以后长了再说?” “不要,就要现在定下来。” 折霜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道:“那现在先不定吧?等这次剪完了,看看日子,等长了我们再细细的规划?” “不要,就要现在定下来。” 折霜:“……” 她叹口气,“好吧。” 于是就定了七天剪一次指甲。 两人抱着睡,他腿嚣张的很,将她整个人都夹住了,压在身上,重的很。她憋了憋,一把将人踢开,他便气的狠,将她剥干净了,往自己衣裳里面塞,这才满足的睡。 折霜却不折腾他了。她本是打算不问的——她早看见他身上的伤痕了。 不是一刀两刀,而是很多刀,有几处明显受伤的时候肉都没了,以至于长好了,还留下了一个大伤口。 她轻轻的用手去摸他的疤痕,“痛吗?” 刕晴牙便低头看她的眼眸,见她满心满眼的都在心疼,便高兴的道:“你知道我痛,便值了。” 他满足的喟叹了一声,“好几次回不去,我一点点的爬在沙壁里,心想,我若是爬不回去,你心狠,说不定哭几声,就去找别人了。” 为了能回到她的身边,他每一次都不敢死。 死了,地狱里面没有阿霜。 他跟阿霜,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67节 第59章 满庭春(4) 进宫领赏 早早的, 便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刕晴牙嘿了一声, “这回,你可不能去宫里了。” 折霜翻了个身, 笑出声,“那你也该回去了啊。” 住在沐国公府里面, 找了去京都里面住舒适客栈的理由出门,今早上就该回去了,不然露馅。刕晴牙就有些不情愿, 真个人趴在折霜的身上, 上蹭下蹭的, 没一会儿起了火, 折腾了半响才心不满意不足的起床。 穿衣, 洗漱,然后牵着折霜去看他离开前种的菜。 “我就说,种什么花呢?种菜是最好的。” 瞧瞧这郁郁葱葱的菜园子, 想吃什么直接来摘了, 根本不用再出去买,他笑着问,“我做的对吧?” 折霜便想起很久之前太子说他这种“朴素”的爱好上不得台面, 但是这么个美人给你种菜,还台面不台面的, 博君一笑最重要了,于是点头,道:“我也觉得,比起种花来, 菜好多了。” 刕晴牙志得意满起来,神色都不一样了,去勾折霜的手,“你如今越发的顺着我了。” 折霜就想,她之前是多么的强势才让人得了一句好话便高兴成这样,惭愧,惭愧。 刕晴牙摘了点青菜叶子去给折霜下面条吃,再卧了一个鸡蛋,放了点小葱,熟练的提起锅往碗里一倒,倒了半响,才想起已经不是军中了,不是吃大锅饭,于是又将锅放回去,然后用铲勺将锅里面的面条给盛到碗里面去。 折霜端着碗吃——还是蹲着的,没错,刕晴牙现在就是这个姿势,折霜不得不跟着一起蹲,别说,蹲着吃还真是有一番风味在里面。 她一边吃一边笑,“要是让我阿爹阿娘看见了,准得揍我。” 即便是她喜欢练武,但是平日里的做派却精致的很,世族人的贵气和傲骨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跟着刕晴牙一块吧,便立马成了跟他一般的人。 刕晴牙就道:“我这只是没有改过来习惯,在军中习惯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下来的规矩,大家都照着做了,后来慢慢的,都蹲着吃东西。 吃完了一碗面条,折霜催刕晴牙走,“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刕晴牙哎了一声,这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他问,“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呢?” 折霜就捏了捏他的手心,“明知故问,过几天沐国公家肯定会办筵席,为你们接风洗尘,我是肯定会有帖子的。” 沐国公为了这几个年轻的小将,可是操了不少心,肯定得带着认认人,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带着他们进宫领赏,然后买宅子,说亲啊什么的——好几个小将都没有成婚,沐国公操心的很。 折霜跟沐国公家并无太大的交情,不过她如今的名头响,各家的夫人只要是大筵,都会给她送张帖子来,去不去的另外一说,但帖子肯定要到的。 折霜去筵席的次数并不多,一个是她太忙了,还有一个便是她每每出现在一户人家,便总能被人揣测几分,或者是遇见个夫认,便不是请她做媒就是给她做媒,日子久了,她就不愿意参加筵席了,只爱招了小姑娘们带着她们去打马球。 算下来,她该有半年没有参加京都里面的筵席了。 她就道:“怕是我去沐国公府,之后再嫁与你,便会说我去沐国公府是有意为之了。” 她想到这个就笑,“若是真有这话传出来,你肯定喜欢的吧?” 刕晴牙点头,“喜欢——毕竟是阿霜图谋已久。” 再依依不舍,还是得走了。 回来了客栈,好友莫干山刚醒来,道:“你这是去哪里了?” 刕晴牙扔给他一个包子:“客栈里面的东西太贵,我出去买的。” 莫干山就认同的点头,“就是说呀,这客栈也是,贵的很,不过是将军出钱,我就不心痛了。” 很久之前,他们被困在戈壁滩里不知道出路的时候,曾经说起若是活着出去每个人想做的事情。 莫干山就说想去住一宿京都的客栈,因为他们家隔壁的人从今都回来说起客栈,描述的跟人间仙境一般。 “后来他们便把小三妹嫁给了京都的富商做妾室。” 如今他们来了,莫干山就迫不及待的要出来住客栈,道:“如今觉得也没什么,肯定是比不上将军家里的客房。” 而他也没有看见小三妹。 刕晴牙没说什么话,两人下了楼回去,正好碰见沐国公,他见俩人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回来,哈哈大笑,“怎么了,心心念念的京都客栈不好?” 莫干山叹气,“将军,还是你的家里好,以后我回去,就给他们吹你家。” 沐国公可没打算让他们走,这几个小将是他挑出来专门要留在京都的。于是饭也不吃了,立马招呼人走,“我可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 木国公带着人去了一条巷子里,连着半个上着都被他买下来了,这里面几乎都是武将之家,每间都有二进,在京都算不得行,但也算不得差了。 莫干山等人欣喜若狂,只有刕晴牙站在那里不为所动,木国公好奇,问:“怎么,看不上我给你准备的?” 刕晴牙就摇头,“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靠自己的本事买。” 沐国公再次大笑起来,“你呀,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这也算是你自己买的,你的军功可不少,明日陛下肯定会赏赐你们东西的。” 刕晴牙点头,“若是直接赏赐黄金就好了。” 莫干山就凑过来,也道:“对呀对呀我也觉得赏赐黄金是最实在的,可千万别给我一些丝绸啊花瓶什么的,那些东西卖又不好卖,卖出去了,还会有人说我们藐视圣恩,可留在家里做什么 ?” 沐国公就好笑的道:“留在家里做什么?那可是陛下赏赐的东西,将来你们拿出去娶媳妇 ,也是脸上有光,人家姑娘都能看得上你们几分。” 莫干山就记住了,于是第二天带着人进宫,皇帝问了他们几句话,在战场中如何如何,几个人磕磕巴巴,总算是没有犯错,全部说完。 这时候,皇帝又看向刕晴牙,“这算是我们大秦最好看的小将军了吧?” 沐国公就笑着道:“当初臣也吓了一跳,不过,刕将军打仗是最厉害的,这三年来战绩斐然,是老臣的左膀右臂。” 皇帝颔首,倒是没有说太多,在他看来,刕晴牙的脸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但却没有他会打仗好。 然后便是例行的赏赐,只是在赏赐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下面的刕晴牙和莫干山两个人在挤眉弄眼。 老皇帝好奇,“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沐国公就擦擦汗,赶紧使眼色让刕晴牙回答,可千万别让莫干山回话。但是,莫干山已经嘴快的回答了。 他老老实实的很,“陛下,臣,臣等只是在想,为什么陛下没有给咱们丝绸布匹。” 老皇帝就愣了愣,乐了。做皇帝这么多年了,还是见到跟皇帝要东西的,他去看沐国公,就见沐国公都恨不得晕过去,就要开口,老皇帝就摆摆手,看向莫干山,“为什么觉得会给丝绸布匹啊?” 今日若是个其他人说这句话,他可能还会不高兴,但是莫干山……长的就很老实,看着没什么心眼,且这是出生入死的将军,皇帝还是愿意给他们一些面子的。 莫干山被问,心中就紧张,还有些说不出话来,急的不行,就碰了碰刕晴牙,刕晴牙看向皇帝,老皇帝看在眼里,哈哈笑了笑,道:“那你说吧。” 刕晴牙就老实的很,开口也是一副实在人模样,道:“将军说,这次回来就给咱们说媳妇,陛下说不得会赏赐一些丝绸布匹给我们,我们就可以拿着去给人家姑娘做聘礼了,说出去有面子,也能让丈母娘看的起。” 哎哟哟,老皇帝被逗的不行,他大笑出声,“好好好,给你们一些丝绸,让你们去娶媳妇。” 他今日笑了不少于五次,老太监就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还跟沐国公道:“陛下看着十分喜欢您手下的这几个小将军。” 沐国公也乐,还谦虚,“他们实在是太莽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没见过世面,哎。” 这般出了宫,莫干山吓的不行,连连道:“我以后可再也不敢进宫了,将军,这比打仗还难。” 沐国公就瞪他,“你这般没出息。” 然后道:“估摸着等两天,你们的官职就下来了,等到时候,我让老妻爸在家里办个筵席,接接风,然后看看有没有姑娘能看中你们,若是能找个得力的岳家,也是好的。” 然后想了想,看向刕晴牙,“到时候,承恩侯要来的,你做好准备,反正,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情,虽然传出来对你的名声不好,可你如今身份不同,除了会被人说几句,倒是也没什么。” 刕晴牙点头,然后刚要说几句自己不在意,就见沐国公又叹了一口气,“还有就是说媳妇了,有些人说不定会忌惮承恩侯或者忌讳你之前的事情,哎,还得细细的找。” 沐国公又怕刕晴牙伤心,便安慰道:“到时候去的女子多,我让夫人好好给你挑挑,你自己也穿的利索点,凭着你的脸,许是能骗着一个两个的。” 刕晴牙十分乖巧的点头,道:“好啊。” 于是到了沐国公大办筵席那日,刕晴牙就穿的花枝招展的,还在头上别了一朵花,美的妖冶。莫干山看着心痒痒,也别了一朵,美滋滋的对镜照了照,然后脸色一僵,把花取下来嚼吧了。 第60章 满庭春(5) 英雄难过美人关…… 今日沐国公府的筵席是为了什么, 来这里的夫人们都知道。因此,有意的便去跟沐国公夫人说说,没有意的, 便只来了自己,姑娘是没有来的。 威远侯夫人也有一个远房的侄女来京投靠她, 如今到了年岁要说亲,她是个热心肠的, 自然要给她说门好亲事。可是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高门大户的进不去, 低门低户的, 又未免觉得不好, 好在年纪还不算大在, 还能再挑挑。 知道沐国公带回几个有前途的小将军后, 威远侯夫人心里立即就心动了。 “老姐姐,我可是最信你不过,你可得跟我说句实话, 这几个人品如何呀?我家的姑娘, 不需要家世顶顶好的,可为人却一定要过得去,不然我可不放心她嫁过去。” 沐国公夫人就笑着拍拍她的手, “我知晓你的意思,只你放心, 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我们家老公爷吗?他那个性子,最是嫉恶如仇的,人稍稍有点不好, 便看不顺眼,就是我家的儿子,不是也因为文不成武不就被他打骂看不起吗?” 威远侯夫人就笑,她自然知道这事,也知道沐国公是个实在人,看人准,小将军们又在他的手下做事情,将来肯定会得他提拔。 只要有人肯牵扯着往前面走,那这些人的前途便是可以期待的,这年头,若是直接不能找到那些富贵的,那这些眼看着就能富贵的人,便是可以值得去托付终身。 威远侯夫人得了沐国公夫人的准话,心里就琢磨开了,回去跟小侄女说:“人是可以的,只是弱处我也跟你说了,人家是风里来雨里去,□□长刀里面走出来的,为人不如你阿爹那般斯斯文文,武人嘛,自来是皮糙肉厚的,你一定要想清楚。” 姑娘就点头,十分正色的道:“我所佩服的是上战场打仗的英雄,不是我阿爹那般只懂让阿娘卖嫁妆去给他附庸风雅的……人。” 威远侯夫人就知道最后的那个人字肯定代表这一个肮脏字眼,只是侄女没有说出来罢了,她也不喜欢侄女的爹,其实还不喜欢她那个有些懦弱的娘亲,所以当她娘一死,她过来投亲的时候,便做主留下了她。 养了几年,如今也养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威远侯夫人是绝计想要给她说个好人家的。 于是便努力瞪大了眼睛去看那群即将要过来的小将军。 沐国公府设宴,虽说小娘子们都有大人带着,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换作之前,男女是不能同席的,会分两个堂庭,男人一边,女人一边,但是这两天风气有所改变,虽男女依旧不能同席,但好歹能见个面,在水榭两边设筵,中间有一桥,由着小厮和丫鬟来来往往送菜。 男人们在水榭左边,女人们在水榭右边,水榭可没有遮挡物,两边看的清清楚楚,姑娘和小伙子们自持身份,虽装作不在意,但是眼睛总是往隔壁瞟的。 威远侯家的三少爷如今也十五岁了,他坐在那边喝着果子酒,一边喝一边往隔壁看。同行的几个人就笑着道:“我说羽之啊,你别看了,文远侯家的三姑娘自来不喜欢参与这些子筵席,你还是去马场能多一些机会遇见她。” 被戳中心思,顾羽之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我也没有找她。” 友人们就乐了,“得了吧,你那眼珠子转转,我们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家的婚事从三年前就开始谈,到底说好了没有啊?” 顾羽之心中就有些伤心了。 自然是没有说好的,因为陆琴之不同意。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埋怨她死去的兄长陆远之,毕竟依据她自小的说辞,便是他兄长那般看着老实的人将来也不见得会老实,她对男人失去了兴趣,以后就清风古佛一辈子。 自然,这话只有他知道,却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如今想想,只能安慰自己是她肯说句实话的知心人之一。 少年爱慕,实在是难的很。 然后又喝了一口果子酒,旁边有人说起陆琴之的名字,顾羽之耳朵一竖,立马就偷听了起来。 “文远侯家的三姑娘实在是粗鲁,我前些日子在马场看见她,哎哟喂,不过是朝着她多看了几眼,就被她一鞭子甩在身上。” “也是,反正有威远侯家的傻小子要她,嚣张的很。” 顾羽之神色清冷下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上前要她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