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非] 空蝉》 分卷阅读1 [政非] 空蝉 作者:签英俊 韩非诈死,实际被嬴政软禁的故事。 第一章 嬴政走进清和宫的时候,习惯性放轻了脚步。 这里地处咸阳的东南角,距离城中的咸阳宫,要两个时辰的马程。 除了他的心腹,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住着一个死去的人。 卢生在前面举着灯笼,佝着身子,脚步声很轻,比嬴政更轻。今夜没有星光,月光也是惨淡的,深夜中,只有他手中那些许的光亮。 他朝守卫示意,守卫便退了下去,他轻轻地推开门,待嬴政走进后,他又轻轻地关上了门,他把灯笼挂在了门口,做完这一切,今天他的任务才算完成了。 这座行宫在秦王多年前从韩国回来时便开始建造,一直到韩国被灭才建好。 据说,这与韩王宫一模一样。 卢生坐在石阶前,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他想,反正他也没见过韩王宫的模样。 嬴政走进去的时候,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一个侧躺的身影。 屋内的人睡着了。 他听到了他浅浅的呼吸。 像是不忍吵醒他般,他屏住了呼吸上前,尽管月光很淡,他依旧看到了他在睡梦中的容颜,清秀的长眉蹙起,嘴唇抿着,像是做了一个并不好的梦。 他内心没来由的一紧,他伸向了他的眉间,试图抚平他的不安。 他动作很轻柔,可那人依旧醒了。 他向来浅眠,来秦国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见他醒了,嬴政便道:你今日,怎么没有等我? 他并没有责怪他,但是语气却天生威严。 他看嬴政的眼神带着一丝恐惧,片刻的慌乱后,他沉静了下来,他道:我想大王今日大婚,一定没有时间过来。 嬴政问道:寡人迎娶王后,先生不高兴么?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大王的所作所为,关系到朝政安稳,不能这般任性。 嬴政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他解开了长袍,躺在了他的身侧,轻轻抱住了他,带着宽慰的语气:睡吧,今日寡人,不为难你。 卢生今夜意外地,没有听到屋内的喘息声。 那是大王宠幸那位大人的声音。 一面是痛苦和压抑,一面是急迫和强制,在卢生耳中,怎样都算不上动听。 卢生并不是一个喜欢听墙根的人,但是他是唯一的守夜人。 他今夜也很意外地听到了蝉鸣声。 一阵一阵,断断续续,在这寂静的深夜,听得格外清楚。 原来早已入夏了。 他有些迷惘,自从那位大人被软禁在此后,他便再也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记得自己日日夜夜,穿梭在咸阳宫和清和宫之间,在哒哒的马蹄中,看着路人好奇的目光,想着他即将会看到的人。 那人眉头不展的模样,那人言笑莞莞的模样。 公子韩非,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当年的诈死,本是大王的授意,他原以为,从此之后,他便能远离朝堂,寄情江海。 直到那夜,大王把昏死的韩非抱进了清和宫。 大王喂给他复活的药,正是自己给大王的。 那也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清晨韩非醒来的时候,嬴政已经离开了。 他一向起的很早,因为他要去咸阳宫上朝。 昨夜嬴政来了后,他便再也没有睡着。 他紧紧地将他桎梏在怀中,连沉睡时都没有松手。而韩非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去把熟睡的嬴政吵醒。 宫女小云敲门进来的时候,韩非刚换好衣服。 她把清淡的早食端上桌后,开始整理并不凌乱的床铺。 她是嬴政安排在韩非身边照顾他起居的宫女,她是个哑巴,也不会写字,因为嬴政不会给韩非任何逃走的机会。 尽管她是嬴政的人,韩非依然待她亲切,也许她是他在这间宫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又或许,她长得有几分像红莲。 想到了红莲,他内心不由得一疼。 他不知道韩国被灭后,红莲去了哪里。 还有那个人,得知自己的死后,如今又是怎样的模样。 小云把东西收好后,便离开了。她走的时候,照常锁上了门。 韩非便独自一人,到书案前,拿了书简来读。 对于这种囚禁,他也早就习以为常。 每到中午,嬴政便会来。 他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像是不忍打搅他般,走到他身后,读他写的字。 他念到:说不行而有败,如此者身危…… 他还未念完,脸色便暗了下来,他道:你是在责怪寡人,没有用你的主张么? 韩非回道:不过是我以前写的一篇文章,在宫里无事可做,把它再誊抄一遍而已,大王多想了。 嬴政道:你似乎很不愿呆在这里。 韩非道:大王给我的,自然是最好的安排。 他的每句回答像是刻意安排好一样,在嬴政听来,句句是敷衍。 嬴政道:韩非,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本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韩非道:我并没有想要活下去。 他说话时,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这种毫不在意的微笑,也如利刃般,狠狠地刺伤了嬴政。 不过他也向来,不会因为这样便迁怒于他。 灭韩那日,韩非从他的怀中醒来,嬴政始终忘不了,当他看到自己还活着,那一脸惊惧的模样。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眼神却泛着轻蔑的冷意。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扯住了嬴政的衣领,他的手颤抖着,恨道:你终是,灭了韩。 嬴政便趁机抓住了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着,他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睡了几日,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努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更加用力地抓紧。 韩非骂道:嬴政,你这个暴君。 嬴政笑了:我是。 韩非又道:韩国的军民,绝不会放过你。 嬴政道:以后,他们都是我大秦的人。 不知骂了多久,韩非失去了气力,终于停了下来。他还躺在嬴政的怀中,却像失了灵魂般,看着床顶,他痴痴地望着上方的图腾,玄色的凤鸟,腾云驾雾。 叹息微不可闻。 过了许久,他喃喃:那是我的国,也是我的家。 他念的很轻,像空气里一缕淡淡的轻烟,飘散到嬴政眼前时,却被狠狠地抓散了。 嬴政那双锐利狠绝的眼睛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权。他故意抬高了声音,就像鸣钟般,一字一句,震慑着韩非褴褛不堪的内心。 他道:从此,我大秦便是你的国,这清和宫, 便是你的家。 即便如今,韩非对他,依旧是怀着恨意的。 灭国之痛,绝不会随时间消亡。 如同他对韩非的容忍与耐心。 他今日的心情很好,绝不会因为韩非那一两句堵心的话,坏了自己的兴致。 他便从后面拥着他,握住他拿笔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这篇文章,寡人也很喜欢。 说罢,他不顾韩非僵直的身子,便自 分卷阅读2 顾自地往下写。 韩非却停笔了。 嬴政问:怎么了? 韩非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错,是因为伐赵之战的胜利么? 嬴政道:先生虽足不出户,倒也知晓天下大事。 说罢,他往窗外瞥了一眼,卢生心头一紧,脖子一凉,忙颤栗着跪了下来。 见韩非有意提起,他便索性问他:先生对此战有何见解,不妨与寡人说说。 韩非道:赵王昏庸,有廉颇、赵牧不用,听信谗言,实为可惜。 嬴政道:寡人听闻,先生曾与廉颇将军交好,如今,是为他感到惋惜么? 韩非道:韩国不比赵国,韩国既无强兵,也无良将,赵国却不同。若赵国君民同心,秦国此战未必能胜。我只不过叹赵王昏庸,谗言可畏罢了。 嬴政知他话里有话,惹得他有些许不快,他冷声道:先生话中有深意,大可明说。 韩非没有回答,他来到了窗边,闭上了眼,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夏日的风将他的发带吹起,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他薄唇勾起的弧度形似半月,就连侧脸也显得温润皎洁。常年不见光的肌肤白皙清透,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竟如千年古玉般,透着动人的光泽。 此情此景,在嬴政眼中,像极了那日在韩国初遇的庭院。 生命的脉动勃勃生辉,时光的消逝温柔似水,世间万般多情与斑斓。可那时他的眼里,却只容得韩非一人。 嬴政的心便也在此刻化成了水。 他随他走到了窗边,看向了窗外。而眼前除了一片盛夏的浓绿外,别无他景。 他想开口询问,却不忍打搅他,正在此时,韩非却开了口。 他道:大王请听。 嬴政问他:你让我听什么? 韩非道:蝉声。 嬴政轻声道:你若是觉得这些蝉儿扰了你的清净,我叫人把它们都抓了可好? 韩非笑了:你抓了这些蝉,也会有的新的蝉飞来,天底下的蝉,你是抓不完的。 嬴政并非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他盯着他黑如子夜的眼眸:你想说什么。 韩非道:非话中的深意,大王不必懂。在大王心中,我不过是个床榻之物,我说的话,做的事,就如这蝉声一般,扰的只是大王的心罢了。秋天一来,这些蝉儿都会死去,到时候大王的耳边,就清净了。 他带着先前那些明快的笑意,声却冷若止水。 嬴政听罢脸色猛地一沉:你今日,是定不让我好过了。 韩非道:非万万不敢与大王作对。 嬴政冷笑了一声,他反问道:若寡人有意让你重回朝堂,怀着对寡人憎恨的你,真的会相助寡人,夺得天下么? 韩非回答道:我不会。 他的回答毫无章法可寻,到让嬴政无话可说。只是他的心情,也的确不如刚才那般畅快了。 --- *卢生(秦朝方士)的角色原本是赵高,后来发现有秦时明月有赵高这个角色,没有看过秦时怕把握不好,换成了徐福修改了一番,然后发现秦时也有徐福… *本文设定的韩非喜欢卫庄,所以含卫非。 第二章 这般去惹得彼此不快,或许两人也早就习惯了。 韩非想,总有一天,嬴政对他的耐心会耗尽,他会对他失去兴趣。到那一天,他或者死去,或者重获自由,亦或者,被关在这座冷宫里,生生世世。 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个结局。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好过在这所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中,日复一日,委身于仇人身下,身体和尊严都饱受摧残。 只是他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人。 嬴政有时并不会常呆在宫中,每到这时,他便会跟卢生说话。他久病的身子,也都是他一直在照料。 当他还在朝之时,他们便是好友。他也知道,卢生一直怀着对他的愧意,尽管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胆小、懦弱,畏惧君权,因为他心中,唯秦王是上。 尽管如此,曾经的他依旧恳求了他一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真心实意的恳求是否有用,哪怕是一线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卢生问道:除了红莲公主,你不想知道那个人么? 韩非的眼神暗了下来:我走的时候,曾让他保护好红莲,若是红莲安好,他也该是安好的。 卢生问:你不想让他知道你还活着么? 韩非摇了摇头,他绝不会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更不会让他为了自己身处险境。 咸阳的夏天一向不是很热,这远离人烟的清和宫就更凉快了。 卢生伴着蝉鸣走进清和宫的时候,韩非正坐在塌上看书。 他还是一身紫衣,云袖垂地,许是午睡刚醒,青丝有些凌乱,不过倒衬出几分随性洒脱,风流入骨来。卢生看在眼中,真觉眼前之人恍若清风明月,又惋惜这样的人,只能终年至此,不为天下所知。 卢生走到榻前,见他看的认真,也不好意思打搅,他刚想去整理一旁的书册,却忽见他睫毛微颤,轻声地喘着气,全身也轻微地颤抖着。他心里一惊,忙掏出药让他服下。 长年累月的郁郁寡欢、壮志难酬,韩非的身体早已不如从前。 卢生犹记得韩非刚来秦国的时候,虽远远算不上志得意满,但也曾与他人把酒言欢,畅意逍遥。他有些唏嘘,那时的光景,竟如昨日一般。一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见他的呼吸平复后,卢生劝诫道:还请先生,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他说完后,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去,韩非身体不好,多半也是自己那个没有炼好的假死药吃的。 韩非像是看出了他的为难一般,他安慰道:多谢大人关怀。 卢生接着道:先生该出去走走,老闷在宫里,对身体不好。 他这话说完,又发现自己说错了,连忙锤了一下自己的脑壳。韩非哪里是不想出去,他是不能出去。 韩非被这个举动惹笑了,他还来不及宽慰,嬴政便走了进来。 卢生吓得立马趴在了地上,生怕他方才说的话被秦王听了去。好在嬴政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径直来到了韩非身边,见韩非眼中有笑意,心情大好,便坐下搂过了他的腰,问道:怎么了?说到什么高兴的事? 韩非这次意外地没有存心给他找不快,回答道:我觉得最近天气好,想出去走走。 嬴政看着他清亮的眼眸,兴致更好,他道:你若想出去,直接告诉寡人便是。 说罢,他便吩咐了下人,替他们更衣。 韩非并非不能出门,只是嬴政必须在他身边。 他戴着斗笠,垂下的白布细软轻薄,刚好遮住了他的脸。 嬴政对于他,总能表现出格外的谨慎与耐心。 于是他挽着他的手,走进了咸阳都城。 而禁军护卫在不远处尾随,时刻注意着两人的安全。 分卷阅读3 韩非的腰早就细得不堪一握,远看竟与女子无异。以至于这般亲昵的行为,倒也无人起疑。 韩非借着不时飘起的缝隙,窥视着往来的行人。 此时的咸阳不仅有秦国人,也有韩国人。 他带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期冀从他们之中寻找到他的痕迹。 可惜从来没有侥幸。 以至于他内心也不再为此叹息。 他漠然地走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与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 忽然,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那平静的呼吸曾日日夜夜在他耳侧,还有那无数次他在危难之中听到的,那沉稳的脚步声,是他曾带给他的与生俱来的安全感。 他意识到的时候,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慌忙地转身,猛地掀开了眼前的蒙布,他看到那人长发如雪,黑衣鲨齿,倨傲孤独的背影,与众生格格不入。 他甚至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他的眼睛。深邃凌厉,看世间万物冷漠无情。 过往的回忆接踵而至,他几欲泫然。 是他,的确是他。 这么多年,他终于再见到了他。 他的头发,已经长这么长,他的身影和轮廓,却一如当年。 眼看着他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逐他的身影。 他冲着卫庄的方向踉跄了两步,舌尖还未来得及蹦出一个字,腰却被身后的人狠狠揽住,随之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嬴政的吐息灼热而焦急:看到谁了? 他咽下了心口那个名字,如同再次被锁住了命运的咽喉,内心也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冰冷彻骨。 在嬴政怀中,他也早就忘却了挣扎。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寒霜:到如今,你还想逃么。 纱布垂下的瞬间,韩非的眼前,又是一片白茫茫。 他淡淡地回答道:只不过刚才看到了一家酒居,与我那时在韩国常去的有几分相似,一时间忆起过去罢了。 嬴政显然是不信的,但是他却没有戳穿:是么。 他又抓住了韩非的手,他虽笑了,笑意却并不和善:那我们便一起去瞧瞧。 韩非并不想过去,但是力量上的悬殊,让他不由得随了他。 店小二眼神好,老远便瞧见了这两个贵客,两人刚刚落座,小二便脚底抹油跑了过来:客官要点啥? 嬴政依旧覆在了韩非手上方,他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 小二答道:我们这儿有陈年的桃花酿,不过… 见他眼中有迟疑,嬴政问道:怎么? 店小二小心地看了韩非一眼,哈着腰笑答道:不过这酒,对夫人来说,可能烈了些。 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韩非被嬴政握住的那只手不由得收紧了,嬴政发觉了他的异常,忙握紧了他的手以示宽慰。“夫人”二字,自然也入了嬴政的耳中,他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方才的不快也一扫而空:我的夫人,本也是爱酒之人。那就来一壶桃花酿,上几叠下酒的菜,要快。 小二得了令:好嘞! 待小二走后,韩非压低了声音:为何在外羞辱我? 嬴政反问道:是寡人逼迫他叫的么? 韩非道:那你为何不解释? 嬴政接着反问道:你希望寡人如何解释? 韩非心下一愣,一时也无话。 他此刻的身份,早就不是高居秦国庙堂的韩非大人,亦不是曾经的韩国公子与司寇。如今的他,不过是嬴政的男宠罢了。 说来真是荒唐可笑。 嬴政凑近了他:做寡人的夫人,你就这么不甘愿么? 韩非沉默了半晌,嬴政与他之间隔了那层薄薄的白布,他无法看到他此时的神色。他便在那阵沉默中,等他的回复。 许久过后,韩非道:大王的夫人,是王后。 他话一出,嬴政心里却起了别样的波澜。 他握住了他的手,覆在了自己心口,他严酷深沉的嗓音,此刻也变得柔和:你不用顾虑别人,你只需告诉寡人,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夫人? 韩非没有回答他,他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确是烈酒。 甚至有几分像当初紫女姑娘酿的酒。 他已经多久没有喝酒了?他不知道,没有了当初那个一起对饮的人,饮酒于他,亦如饮水罢了。 嬴政却不依不饶:告诉寡人,你愿不愿意做寡人的夫人? 韩非依旧没有回答。 许是今日见到了故人,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日日夜夜,在紫兰轩,与他对酒赏月,论天下大事。 他轻笑了一声,又喝了一杯。 一杯。 又一杯。 嬴政眼中的柔和逐渐消逝,像是意识到什么,如同坠入了冰窖中,琥珀色的眼眸透出瘆人的寒意:你刚才,究竟看到了谁? 他抓住了韩非送入唇边的酒杯,使他不能动分毫:告诉寡人! 韩非已然带了三分醉意:与你何干? 一声脆响,酒杯被嬴政捏碎了。 薄薄的青铜,将嬴政的手指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韩非便盯着那处,毫无触动。 嬴政道:是他么。 他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想着他。 韩非无动于衷地拿起了酒壶,直接对着壶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嬴政早已忍无可忍,他怒起而立:来人! 在一旁观望的禁军闯了进来,惹得店内的众人惊惧万分。他们迅疾有肃地列队,下跪,等待着秦王的命令。 嬴政道:将先生送回宫里。 此刻店内的百姓方知此人正是秦王,吓得七魂失了六魄,慌忙地跪了下来。 夜幕尚未来临,天边却挂起了一轮浅浅的明月,卢生刚打着哈欠从宫里出来,就瞧见一脸愠色的秦王,正大踏步地往这边走来。 他吓得又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发生了啥。 嬴政走过时如同一阵狂风,他小心地抬起了头,却看到被禁军挟持的韩非,晕晕乎乎,像喝醉了,他心中一惊,忙要上前询问,禁军却没有理他,直接将韩非送进了清和宫的寝宫内。 沉重的宫门,将他与他隔绝。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想今晚,又是不眠之夜。 韩非的确是醉了,躺在床上,神志不清。 赢政便站在床边负手而立,盛怒之下,眼神依旧是一贯的森冷。 他俯视着他,看着他潮红的脸颊,微微眯起的双眼,脖颈透出诱人的霞色,内心却不由得燥热起来。他见他嘴唇微张,似乎在说着什么,便俯下身去听。 分卷阅读4 月色从窗外透了进来,醉梦中的韩非,只看到自己身前那个模糊的轮廓。 他穿着一身黑衣,月光映照在他发上时,透出银白色的光辉。 他有些恍惚,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心甚至要从口中跳出来,在一片朦胧中,他带着试探的语气,念出了他心口的名字:卫庄? 那人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硬,但仅是片刻,他便靠近了自己,手也缓缓伸向了自己。像得到了回应一般,失而复得的狂喜从他的胸口蹦出,他费力地支撑起自己,抱住了他。 他喊着:卫庄,卫庄… 就像抱住了他全部的希望。 那人的身体更僵硬了,似乎还在适应之中,过了一会,他也缓缓地,回抱了他。 韩非在半醉半醒中,笑的像个孩子,他把滚烫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不一会,他又流下泪来。 这种情绪的失控,那人似乎也没有意料到,他捧住了他的脸,细细地亲吻着,韩非回应着,喘息着,唇抵着他的唇。 他撕开了他的衣服,急促而焦灼地吻着他脖颈和胸膛,粗重的喘息在他白玉般的身体上流连。他强制却温柔地压住他,将他身上的布缕褪得干净。韩非身体一凉,有些不适,便追逐着,索取着那阵温暖,又主动抱上了他。 他便吻上了他的唇,狠狠地吸吮,誓要夺取他所有的呼吸。韩非却主动张开了牙关,与他唇舌纠缠。 滚烫的异物进入他的身体时,长久被嬴政侵占的身子没有半点不适,他双腿缠绕上他的腰,迎合着他的冲撞。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迷惘,因为他觉得身上的人的气息过于熟悉,仿佛日日夜夜沉睡在自己枕边。他是如此熟悉自己的身体,以至于每次顶弄都如此准确,直到自己从喉咙深处,吐出了甜蜜的呻吟。 他熟练地将他翻过来,从背后进入了他,他凶猛地进攻,似乎要把自己撕成碎片,一声声甜蜜的呻吟也撕成了细碎的喘息。在这种醉人的甜蜜与被撕裂的痛苦中,韩非头晕脑胀,神魂颠倒,丧失了全部的思考。 第三章 第二天,韩非猛地睁开眼。 落入了他的眼帘依旧是那熟悉的玄色凤鸟纹图腾,他近乎心死,甚至不忍看向身侧。 可他身侧并没有嬴政的身影。 他还是照常去上早朝了,他也依旧是向来勤政。 这一切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身体的知觉和零碎的记忆,深刻地告诉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韩非叹息了一声,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卢生早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观察嬴政的脸色。 他今日的脸色的确不好,以往那双狠厉冷鸷的眸子,此时更加可怕,仿佛要吃了人一般。嬴政不经意地一瞥,正好瞧到了他,他吓得舌头都在打颤,赶忙低下了头。卢生还没来得及从惊恐中回过神,又注意到了其他视线,他往身旁一看,正是李斯。李斯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他慌忙地摇了摇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李斯思忖了一番,像是在思考说辞,片刻后,他便两步上前,声音恭敬而宏亮:大王,王翦将军得胜归来,是否要庆贺一番? 嬴政问:廷尉觉得,该如何庆贺? 李斯道:遵循礼制,应与南阳守内史腾灭韩归国同礼。 嬴政冷笑了声:赵国灭了么。 此话一出,李斯忽觉上意不对,慌忙跪了下来。 随之群臣也纷纷下跪,一时间,众臣噤若寒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众臣,许久也没有让他们平身的意思。直到他站了起来,离开了朝堂,赵高才喊出退朝二字。 李斯还沉浸在方才这种命悬一线的恐惧中,不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卢生:卢大人,大王今日怎么了? 卢生嗫嚅着: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李斯道:若是以往,大王定是要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卢生点了点头,毕竟世人皆知这位年轻的君王向来好大喜功。他刚想开口安慰两句,赵高便过来寻他。 赵高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神色,向李斯意会一番,便对卢生说道:卢大人,王后有请。 卢生一愣,匆匆跟李斯告辞后,便随赵高来到了后宫。 这位新王后,正是不久前刚与秦王大婚的那位。新婚那日,卢生曾远远地观望过,并没有在近处见过这位王后。嬴政婚后,也从未临幸过她,他自然不会有机会去一睹这位美人的芳容。 他虽好奇却也战战兢兢,左看右看确实不见大王的踪影,心之这次见面一定不是嬴政的授意,便有些恐惧,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在朝上的时候,他脑中便一直在想着昨夜的事情,左思右想,始终不明白发生了啥。他还在想着,王后便驾到了,他连忙下跪,王后却把他迎了起来,她的声音轻柔而动人:卢大人勿需多礼。 卢生道:参见王后娘娘。 王后落座后,也示意他坐下,他低着头,小心地用余光瞅着王后,确有倾城之色,但一想到她的境遇,内心不由得惋惜起来。 王后缓声问道:大王…近来可是公事繁忙? 卢生道:大王勤政爱民,励精图治,自是…繁忙的。 王后轻微地叹息了一声:我听闻,大王与你走的最近,听你这么说,看来确实如此了。 卢生回应了一声,依旧是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 她犹豫着,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她道:本宫自大婚之日起便没有见过大王,于是昨夜准备了点心,去甘泉宫看望他,可那宫里虽灯火通明,可…可似乎… 卢生知道她要说什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提高了声音:娘娘!陛下他…陛下…天下尚未统一,陛下政务繁忙,或与各位大人们议事… 王后看着他,眼神透露出一丝犹疑,嘴角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她道:如此,是本宫多虑了。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或是庆幸,或是失落,她的叹息微不可闻,不知是得到了解脱,还是落入了悲伤。 卢生从王后那里走出来时,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心想,什么尚未统一,什么政务繁忙,我们这位陛下,心思全在那位大人身上。 他苦闷非常,因为这个秘密他宁可掉了脑袋也不会公诸于众。 他看了一眼时辰,差不多该是随嬴政去清和宫的时候了,他赶忙准备了丹药跑去了甘泉宫。 可大王并没有召见他,也不见与大臣议事的模样,他心中疑虑更大。他知道定是韩非惹得大王不高兴,不过他几乎每天都会惹大王不高兴,大王也并不会跟他计较。 他苦思冥想不得解。 于是他便在宫前站着,直到日落。 直到甘泉宫起了灯。 他抬头向上望去,宫内灯火摇曳,映刻出一个徘徊的身影。 他的心便也随着那道身影,来来去去。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明月皎洁温润,让他想起了那个人。本该就此而宁静的心, 却乱了起来。 蝉儿的声音连绵不绝,他的心跳也起伏不 分卷阅读5 定。 他隐约觉得眼下是一个时机,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脑中挥之不去的身影,恍若清风明月,而这明月清风,倒是把他的心,照得亮亮堂堂,把他心中的犹豫,吹散得干干净净。 他便壮了胆子,挺直了腰板,踏上了甘泉宫的石阶。 嬴政看到卢生的时候,并没责怪他未经传召便擅自来面见自己。 他见他怯弱地跪在地上,便压住了心里那道怨气。他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道:你回去吧,今日,寡人不想见他。 卢生跪着,额头紧贴着地面,双腿都在颤抖,内心却逐渐平静下来,他道:陛下,朝中近来,有些非议。 嬴政抬起眼:哦?什么非议。 卢生道:后宫…后宫许久未添子嗣,在一众大臣的恳求下,陛下虽迎娶了新王后,却…却从未临幸过… 听到这里,嬴政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声音也回到了朝堂之上的冰冷严酷:你想说什么。 卢生收紧了手心,几乎把手心掐出了血,他颤抖着,缓缓仰起头,与嬴政四目相对时,已是满目横流,他痛声:陛下,天下尚未统一,长此以往,于我大秦不利啊! 说罢,他重重叩了好几个头,额头敲击地面发出沉沉的声响,一下一下,同样敲击着嬴政死水般的心。 嬴政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卢生以为,漫漫长夜,或许都过去了。他忽然的开口,倒让卢生恍觉从梦中醒来一般。 他道:你退下吧。 他的嗓音低沉嘶哑,依旧是泛着冷意,在这种一贯的冷意中,卢生听到了一丝丝无奈,无奈而悲伤,这种悲伤,完全不会出现在如他这般倨傲冷酷的人身上。 但是今夜,沉寂多年的后宫,终于亮起了灯火。 那夜过后,嬴政已有月余,未来过清和宫了。 韩非想,也许,他心中念的结局已经提早到来了。 说不上侥幸,亦说不上欣喜,只是这一切顺理成章得让他有些意外。 他便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安静的宫里,读着书简,听着蝉声,不绝于耳。 说不上寂寞,也许寂寞,本就是他的生活。 嬴政从前送来的丝帛布匹,他便拿出来作画,他脑海中想着卫庄现在的模样,笔下却画的奇奇怪怪。他笑了,他知道自己画的一向不好,他想起多年前在韩国的冷宫里画姬无夜的时候,那时,卫庄还在他身边。 那时他不顾重重的禁军,飞来看他,见到他时,却依旧没有半句的安慰话。 或许他从来不懂得安慰人。 他画完后,照常点了蜡烛,要把画烧了。那火苗子刚蹿了上来,他却迟疑了,他把画拿出来看了又看,收在了一旁的竹柜中。 与往常嬴政不在的时候一样,他也是照常与小云说话,尽管她什么也听不见。他微笑着,说话的声音如仙乐般动听。他也照常用同样的笔给她作画,画他当年遍历名山大川所见的他国风物。他还教她写字,一笔一划,极为认真,他看着那些在丝绸上歪歪扭扭的字,笑得格外开心。 小云也笑了,她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过,尽管他的笑容中永远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 盛夏时节,韩非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他打了个哈欠,便更衣去了塌上。 适应习惯,于他而言,向来不是难事。就像他以往每日醒来都能看到嬴政,就像他现在醒来看不到了一样。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时,尚未从那个清淡的梦里走出,双眸还是惺忪的模样。 直到他注意到屏风后那个一动不动的声影,他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却见那身影晃动了两下,站了起来,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韩非的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嬴政终究还是来了。 他此刻,说不上失落,亦说不上悲伤。 嬴政看着他的神态,逐步向他走来,他问道:吓着了么? 韩非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嬴政问:这么多日没有见到寡人,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么? 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是最终却垂下了眼帘。 嬴政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毛,软下了心,他轻声道:这么多日,寡人却很想你。 他没有半句假话。 这些天来,他一直想着他,想着他言笑温柔却语出刻薄的模样,想他在自己的身下,轻喘难耐的模样。 想他潮红的双颊,笑如满园春色。想他主动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却叫着别人的名字。 日日夜夜,宛如魔咒,逼他成狂。 他也终究是放下了他那远胜于常人的自尊。 他甚至犹豫着,开口问他:那你这些天,可曾想过寡人? 韩非想了想,终究是不忍骗他:想过。 嬴政一愣,莫名的喜悦攀上心头,他忙追问道:可是真的? 韩非道:以往天天来的人,突然间月余不来,若说我完全不去想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 嬴政刚攀上心头的喜悦,又被一棒槌打落了,他冷声道:那你就不曾想,为何我不来么? 韩非轻笑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堂堂秦王,竟然会放下自尊,去临幸一个口口声声叫着别人名字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嬴政狠狠地搂到了身前。 那晚的事情让他几乎要发疯,他几乎压制了所有的怒气来见他,他原以为他会认错。如果他愿意道歉,他甚至可以既往不咎,待他如初。 他是这样放下了自尊来见他,没有想到他竟然毫无悔意,竟然还把那晚发生的事情,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 他怒极反笑:韩非,你就这么想让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么? 韩非还未从剧痛中反应过来,胸口猛地收紧,他带着惊惧的眼神望向眼前的人:你要做什么? 他们的脸相距如此之近,嬴政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而紊乱地吐在自己鼻梁上。 他低声笑着,盯着他漆黑透亮的眼眸,低沉的嗓音透露着致命的危险:你可能还不知道,寡人,刚刚灭了赵国。 韩非并非始料未及,短暂的心慌之后,他选择了沉默。 他轻轻地亲吻着他的耳朵,像是享受他这种恐惧一般:赵迁的脑袋,现在正挂在邯郸的城门口呢。 韩非猛地颤抖了一下,语出却冷静万分,他道:所以呢。 嬴政道:那日我放过你父兄,放过红莲,是尊敬你,并不代表,寡人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字字都是刀刃,句句都在流血。 韩非狠狠地瞪着他:嬴政,别叫我恨你。 嬴政笑了,带着一丝丝可笑的惊讶:你原来不曾恨过我? 韩非恨恨道:你若敢伤害红莲,我便立刻死在你身前。 嬴政的瞳孔瞬间收紧了,他猛地箍紧了他的腰,就连吐气都暴虐起来:韩非,寡人跟你说过,不准你再说一个死字。 韩非吃了痛,却反而笑了,他道:嬴政,你 能控制一个人活着,难道你还能控制一个人死么?我若是想死,你纵使有千般手段,也阻止不了我。 他依旧是淡然的,仿佛于他而言,生死不过是过眼云烟,而这在嬴政眼中,分 分卷阅读6 明就是逼迫。 他道:你若是敢死,我便让所有的韩国人给你陪葬,包括你的父兄和红莲。还有那个人… 说到这里,嬴政又勾起了嘴角,他带着自信到不可一世的笑意,又凑近了他的耳畔:你那夜声声喊着的人,纵使天涯海角,我也会… 韩非猛地止住了他,近乎咬牙切齿:嬴政,你敢! 那双从来清冷的眸子,此时却燃起了烈火。嬴政从这样的眸子中,看到了同样近乎疯狂的自己。他笑了,他觉得他本就是一个疯狂的人。 可他冰冷威严的模样,却一如朝堂之上。 他道:寡人是秦国的大王,即将君临天下,为何不敢?寡人早就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原谅寡人。既然如此,即便用这种非常手段,寡人也会把你留在身边。 说罢,他观察着韩非的神色,看到他面如死灰,甚至有些得意,可还未显露出笑意,却忽然觉察出韩非的脸色不对。他嘴巴紧紧抿着,似乎在咬什么。他大骇,忙用力掐开他的牙关,作为替代,他把他自己的手伸入他的口中。 手指的剧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瞬间惊醒,愤怒到了极点:你竟然,真敢咬舌自尽? 韩非没有松口,他狠狠地咬着嬴政的手,像是要把他的手指咬断一般。 嬴政虽吃了痛,却并没有把手拔出来,他便看着韩非咬,看着他把自己恨入骨子的眼神,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庆幸。 他甚至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把自己深深烙在心里,也未尝不可。 韩非终于咬累了,他松了口,还是一副漠然的神情。 嬴政对自己受伤的手无动于衷,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抚摸着他瓷白的面孔,将他嘴角的血丝细细擦了,柔下声音问他:咬够了么? 韩非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他空洞地看着前方,微颤的声音却令人骨寒:可惜,咬不到你的喉咙。 嬴政笑了,他暧昧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想咬这里的话,在床上,这种机会倒是很多。 第四章 一连数日,韩非都没有与嬴政说话。 对于他的冷漠,嬴政也早就习以为常。 他每日写字作画,他便在一旁看着他;他与小云说笑看画,他也在一旁看着他。 他在床上从未挣扎过,总是任由他索取。 只是他哪怕咬破自己的嘴唇,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不知什么时候,蝉儿也不叫了。 今年的秋天来的很晚,秦国长啸西风,一片落叶飘下时,整个咸阳便已是满目萧然。 嬴政看着他沉睡的模样,想起了韩非刚入秦的时候,那也是个寒冷的秋天。 那日几十万秦军兵临新郑城下,只为逼韩王交出韩非。 韩安本就懦弱胆小,区区一个第九子,他自然愿意双手奉上。 他笑了,原来从一开始,便一直都是自己在强求。 他曾经每日在朝堂上看着他,却总也看不够。 他的声音温润而清亮,清澈无浊,仿若清泉流水。他陈述的道理孕大含深,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 他原本想,自己这种对于有才之士的欣赏,本就再正常不过。 他曾经每日下朝后便去找他喝茶下棋,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听着,回应着。天天月月年年,日日如此,直到他再也无话可讲,直到他的生活,除了上朝,就是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光。 他从未想过,这曾是一种霸占。 他是秦国的王,他是秦国的臣,臣的一切,本就是大王的。 可明明每日都与他在一起,心里那种干渴,却从来没有满足过。 直到那夜,爱妃在身下婉转承欢,情迷之时,他却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意识到的时候,宛如五雷轰顶。 那一刻,他想,也许正是那一刻,他变成了现在疯狂的模样。 那夜,倾盆大雨,他连夜赶去了韩非的府上。 没有让任何人传召,他闯进了他的卧室。 他正在慌忙地穿着衣服,睡眼尚是惺忪,他抬眼望向自己的时候,带着一脸的疑惑不解。 他问:大王,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将他压倒在床上,强占了他。 而直至今日,他也从来没有否认那次是强暴。 韩非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卫庄。 梦到卫庄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刚来秦国的时候,他几乎是每天都会梦到他。 那时他不顾危险,只身一人,来到秦国找他。 见到他的时候,他却压下了险些冲出口的喜悦,反而责怪他:你怎能只身来秦。 卫庄还是冷冷的模样,他道: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张良以为你死了。 韩非笑了:你来秦国,不会是来见你的师兄? 卫庄不说话,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用韩非方才喝过水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喝。 韩非便坐在他对面,问他现在他们的生活。 红莲如何?张良如何?紫女如何? 他甚至问到了曾经紫兰轩的那些美丽的姑娘,他把那些姑娘的名字一个一个念了出来。 卫庄脸色有点不太好,到最后索性不理他。直到韩非不经意地开口,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他顿时失了心跳,手一紧便握碎了杯子。 韩非心疼地纠起了眉:哎,这可是上等的白玉杯呀。 卫庄还未开口,就听到了嬴政的脚步声。 他注意到韩非手心猛地收紧,脸上也带了几分惊惧,他来不及询问,便见他匆匆忙忙起身,转身道:你快离开,不要让他知道你来秦国。 他问:为何? 韩非的声音几乎带了恳求:快离开这里。 他没有理解他的做法,但是他说的话,他向来是会照做的。 只不过他没有离开,而是飞到了屋顶。 他注视着他,焦虑却害怕的模样,踱了两步后,他停了下来。 他的背影有一种认命似的颓然。 他看到嬴政走进来,直接揽过了他的腰。 他看到他带着笑意,吻上了他的唇。 他看着他们,握紧的手几乎流下了血。 在嬴政把韩非压在塌上之前,他的鲨齿已经指向了他的脖子。 嬴政不由得想,他是什么时候,想让韩非彻底从人前消失,只属于自己的。 也许是那日,他见到了卫庄。 明明他在韩非府上安排了这么多的禁军高手,他却依然如入无人之地。 当他的鲨齿指着他的时候,在这种生与死的瞬间,他竟然毫无所动。 卫庄的声音是彻骨的寒冷:放开他。 这一刻,他也明白了他们的感情。 他原以为他们之间那些不经意之间的语出关切,作为朋友,本该如此。 他冷笑了一声,他每握紧韩非的腰一分,他的鲨齿就逼近他一分。 韩非此时低着头沉默着,他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是他分明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他便存心问他:韩非,弑君是何罪? 卫庄却替他回答:你不是我的君。 他的声音依旧冷酷而深沉,对于卫庄而言,天底下并没有让他害怕的东西,更没有他不敢杀,杀不了的人。 分卷阅读7 他笑了,反问道:你不曾想过,杀了我,你们会是如何的下场? 卫庄道:你也不曾想过,我若是要带他走,纵使这里有三千禁军,又能如何? 韩非知道嬴政是何人,他可以放下一切跟卫庄走,却放不下韩国的几十万军民。 嬴政若是死了,秦国的铁骑师出有名,定会踏碎韩国城池,使韩国血流成河。 他如何能放下这些百姓,放下红莲。 他此刻被嬴政紧紧地搂在怀里,背对着卫庄,两人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模样。 而他们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 卫庄甚至能看到他轻微颤动着的肩膀。 他看到他微颤的双臂,缓缓地举起,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指尖都褪了颜色。他收拢得极慢,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嬴政,而是一根烧红的铜柱,此刻要他承受炮烙之刑。 可他最终还是抱住了他。 即使烧得满身疮痍,他也没有后悔。 他看到嬴政欣喜的目光,难以置信般地看他,将他搂得更紧。 他的目光从未从他身上落下,他却始终未回头看他一眼。 他已经给了他答复。 无数个在紫兰轩对酒赏月的夜晚,无数次在危难中彼此交心的眼神,仿佛是在梦中,不曾真实存在过。那些过往的回忆如飞刃般,将他割得体无完肤,他几乎快要站不稳。 他的心被埋入了土壤。 他最终放下了鲨齿,一如放下了自己。 卫庄走了。 他那日并未看到他走时的身影,而梦中他的背影却毅然决绝。 他伸出手想要去追逐,却抓住了另一只手。 他猛地睁开了眼。 那是嬴政的手。 他满怀着热切的双眸,一瞬间清冷了下来。 嬴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问他:做了什么梦? 韩非无声地撇开了视线。 嬴政却毫不介意,他注视着他清澈透亮的眸子,缓声道:过几日燕国的使者来秦,刚巧是你的旧友。 他感受到他的手轻微地颤了下,知晓他在意此事,即使他依旧沉默不语。 他便自顾自地告诉他:那人叫荆轲。 他接着轻笑了一声:燕丹倒是懂得讨寡人欢心,不过燕国,寡人迟早也是要灭的。 他说这话时,眼中泛着不易察觉的寒冷。 不过那些冷意忽闪而逝,片刻后,他便俯下身凑近他的耳畔,依旧是柔声地承诺道:你也可以向寡人讨一些好处,你说的人,寡人都会放过他们,如何? 韩非直勾勾地盯着嬴政的眼睛,他在这么多时日后,也终于开口:你当初承诺我不会灭韩,你做到了么? 他开口便是在叩问他的内心。 嬴政轻轻一笑,脸上原本柔和光却突然冷了下来,他道:你当初说要九十九的天下,如今寡人替你实现这个愿望,不好么? 韩非也笑,笑得轻蔑却坦然,他反问:我要的九十九,何时成了秦国的九十九? 嬴政对他这种叩问向来不置一词,他见他乌黑的长发倾泻在鹅黄的丝绸上,宛如流墨,便一时兴起,伸手绕起一束黑发,放至唇边轻吻,他低声喃喃着那句他常说的话:这九十九的天下,寡人都可以给你,寡人只要你的一颗心。 韩非冷冷道:大王不止要我这颗心,大王要的是全部。 听到这里,嬴政笑了,他再次俯下身亲吻他的眉眼和鼻梁:先生既然知晓,那寡人当也无话可说。 火热的唇舌纠缠上来,他的吐息灼热而紊乱起来。 嬴政从未想过荆轲此次前来,竟然是为了刺杀他。 他更无法去想,这出自于姬丹的授意,一位他曾经的好友。 当他被禁军包围的时候,他毫无惧色,一脸平淡,因为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种视死如归的神情,让嬴政想起了清和宫的那个人。 可惜他不是韩非。 他那些放下身份与自尊的容忍,绝不会给第二个人。 但他这次并不是没有受到惊吓,不过于他而言,这种惊吓,远比不上韩非拿命威胁他的时候。 他曾经每摔碎一个玉杯,都能让他心神不宁好久。为此,他用的那些器具统统换成了紫檀香木,整座行宫也找不到任何一个铁器。 他来到清和宫时,也的确是带着愠怒的。 韩非像往常那样在案上写字,他推门而入的时候,韩非难得地看了他一眼,他为这种在意感到片刻的欣喜,尽管他知道韩非在意的是谁。 他冷笑:你就不想问,你那位旧友,今日做了什么么? 韩非道:大王昨日说了,他是燕国使者,无非献礼求和。 嬴政道:他那把剑,的确是把好剑。 他说的意味不明,韩非却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僵硬,握笔的手也停了下来,悬在了半空中,在雪白的丝帛上洒下了一个墨点。 墨迹越染越开。 嬴政也越走越近。 他知道聪敏如他,无需自己解释。他依旧像往常那般轻轻地搂住他的腰,语出却是嘲讽:我倒是不知道,寡人杀了你,会遭这么多人记恨。 韩非望着那个墨点出了神,思考片刻后,他便就着那个墨点,写了一个“剑”字。 嬴政道:他在朝堂之上,禁军之中,口口声声骂我暴君。 韩非没有抬头,平静地反问道:难道你不是么? 嬴政笑了:你说我是,我便是。 对于韩非的谩骂,他更像是从善如流。 他接着道:我本想饶他一命,但是他却说我杀害忠良,要替你报仇。 韩非身子猛地一颤,霎时间全身都凉了下来,就连呼吸也泛着冷气,但他却依旧没有抬头。 他照常那般写字,即便笔锋早已不稳。 可他的心绪已然乱了。 嬴政对这种冷漠忍无可忍,他猛地箍紧了他的腰,扣住他的下颌骨,逼他直视自己。 嬴政注视着他那双清澈潋滟的眼眸,漆黑的瞳孔中流光一闪,仿佛在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自己的心便愈发暴虐起来。 他双眸似火,咬牙道:他刺杀寡人,险些得手,你竟然无动于衷。 韩非却笑了,甚至带着遗憾反问道:我要有何表示?叹息他作为燕国第一的剑客,竟然没有杀了你? 他笑若清风,拂过他眼中火焰时,却让那场大火燎原般的烧了起来。 势要把一切烧成灰烬。 他微眯起的眼睛像野兽般凶险:你就这么希望寡人去死? 韩非却用他曾经那种可笑的口吻:你竟然认为我不想你死? 嬴政冷冷道:可惜不能如先生的意,寡人没有死。 他甚至存心激怒他:在寡人的将士之前,再锋利的剑,也是废铁。 他注意到他的吐息明显不稳,就连腰肢也颤抖了 起来。 他笑了,任何涉及到那个人的字眼,他都会如此反应。 他索性再将一军:你如此在意?那我便让你瞧瞧他可好? 不等他拒绝,他便大声道:来人,将荆轲先生带进来。 恐怖的预感蔓延上心头,他猛地把脸转了过去。 嬴政却强制地把他的脸掰了回来,他一个眼神示意,侍卫便把呈上的盒子打开了。 分卷阅读8 他硬要让他看那颗鲜血淋漓的头。 他的头颅,尚还散发着新鲜的血腥味。 韩非的喉口,一阵同样的腥味也涌了出来。 他忍耐着,痛恨着,眼底那些深不见底的恨意此刻如火焰般烧了起来。他恨不得用全天下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他,但是他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耳畔的嗓音依旧轻佻悠然,却仿若魔鬼,要将他送入地狱:怎么,见到旧友,你不高兴么? 而他几乎咬碎了牙齿:嬴政,你不得好死… 紧接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喷洒在嬴政的脸上。 他陡然地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嬴政瞬间便愣在那里。 鲜血从他的眉上,鼻梁上,缓缓地滴落,一滴一滴,蔓延至他的心里。 他疯了一般地将他抱了起来,慌张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大声喊着:卢生,卢生在哪! 门外的卢生哪里知道里面发生了这种事,他吓得连滚带爬,连行礼都忘了,慌忙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细细一把,却是一脸大骇,他趴下来重重磕了三下,颤抖着道:大…大王…先生…情况不妙… 嬴政猛地将他一把拉至身前:他要是有半点差池,寡人要了你的脑袋! 他眼底都染上了血,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剐。 卢生哪里敢直视嬴政的眼睛,他哆嗦着又趴了下来,额头磕出一片血红,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他畏惧,他更自责。那一声一声沉重的声响,却如鸣钟般振聋发聩,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胆小懦弱的心。 而他内心里那颗不安的种子,也正试图冲破那压在心口的千斤巨石。 第五章 韩非昏迷了七天七夜。 这七天七夜,嬴政都没有走出过清和宫。 第七夜,韩非睁开了眼。 嬴政趴在他身边睡着了,他的手被紧紧地攥在他手中。 他默然地收回了视线,望着眼前的景象出神。 在缭绕的云雾中,那凤鸟亦幻亦真。它张着嘴畅鸣,高贵清华,却是声嘶力竭的模样。 他由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把手从那人的手里抽了出来。 这个举动自然惊醒了浅眠的那人,他仅错愕了片刻,便喜出望外,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韩非醒来的事实,竟然忘了叫御医。他几乎七天七夜没有合上的眼睛,疲惫倦怠而又张皇失措,曾经那位万人之上不可一世的秦王,此时竟变得局促不堪起来。 而韩非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当他意识到的时候,那只刚想要抚摸他的手,就这样悬停在了半空中。 他迟疑了很久,终究把手收了回来,嬴政甚至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在凝视他许久后,他颓然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卢生和一众御医正跪在门外。 他们也跪了七天七夜。 他们知道,虽然大王什么也没有说,但如果救不活那个人,他们连家带口一个都活不了。 嬴政刚走出来,卢生便知道韩非醒了。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但他压住了,他甚至把头埋得更低。 此时此刻,他除了静静地等待秦王的命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嬴政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醒了。 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卢生甚至不知道嬴政是用什么气力从清和宫走出的。但那缓缓吐出的,险些要消散在空气中的三个字,却依旧饱含着莫大的喜悦。 同样的,卢生的心情也是如此。 他紧张,甚至欣喜若狂,以至于紧紧攥在他手中的袖口,都被手心的汗濡湿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张苍白而失神的脸,他心里猛地一痛,这幅场景,一如当年他复活的时候,根本不似活着。 他轻声唤他:韩非先生。 韩非既没有答应,也没有看他。 他只好屈膝上前,虔诚而仔细地替他把脉。 见他脉象平稳,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他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浅浅的呼吸聊胜于无,那空洞的眼眸痴痴地望着什么,他随他的目光望去,却空无一物。 他叹息了一声,内心也不再犹豫。他压低了声音恳求:我知先生心中愤懑,现在定是听不进任何话,眼下大王不在,我只有这个机会,我说的每个字,烦请先生记在心里。 不等他回应,卢生接着道:来年惊蛰一到,便是大王寿诞,大王必定要宴请百官,酒乐歌舞,三天三夜,那时候,大王绝不会有时间来这清和宫。 韩非听后,睫毛微颤了下,似乎是有所触动,但是他并没有发出一个词。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那时候我便会借看病为名,来清和宫守夜,先生可与我互换身份,我便可……救先生出去。 当韩非听完他的计划时,他惊讶得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在他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却透露了一丝丝期待,尽管它们稍纵即逝。 他的声音极小,眼神却极为坚决:不行,若他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 卢生早知道他不会同意,他压着声音:我知道先生定是有更好的计策,生只求送先生出去,死不足惜。 韩非道:我……不值得大人这般牺牲。 卢生哀道:若是让我看先生这般生不如死,我也宁愿一死。 韩非愣住了,如他这般的行尸走肉,却枉得一人深情。 卢生见他不语,便沉下心道:先生,你真的不想再见那个人了么? 韩非道:若是要用他人性命换我一己私欲,我做不到。 卢生叹气:先生太过善良。 韩非冷冷道:这么做,是让我摒弃人性。 卢生道:我知道先生曾有远大抱负,可是天下终究留给了那些饮血无情之人。 听到这里,韩非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的场景,胃里虽然空空如也,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卢生一惊,忙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待他气息稍顺,便接着劝说:我知先生为荆轲先生的死感到悲痛,但先生不走,更多的人会为先生而死… 他似乎仍有话要说,可正在这时,小云刚好推门而入,韩非一个眼神示意,卢生立马收了口,见机装作把起脉来。 但小云仅仅放下了食盒,就走了出去,过程中,并没有看他们一眼。 卢生松了一口气,他正欲开口,韩非却闭上了眼,他缓慢地摇头,无声地阻了他接下来的话。 卢生心中一急,一时间也不知要再说什么,他望着他,声音很低,却也坚决:我会等先生,想通的那一天。 这段时间,秦国方士在天下各地寻得的珍惜药材,统统送进了清和宫。 韩非依旧每日在鬼门关外游走,他一闭上眼睛,嬴政便再也无法安睡。 就连说话,他都很小心。他深怕自己看到他眼底的不屑后,又刺激了他。 如同韩非在昏迷时那样,他亲自 分卷阅读9 接下了侍女的工作。他昏迷之时,他曾每日为他擦身沐浴,喂药喂水,可如今他醒来,他却连碰他都不敢。 因为任何身体的触碰,韩非都会抵触。 每当他想揽住他的腰,他便会不作声地远离他;每当他要抚摸他的脸,他便刻意把脸转过去;他给他喂粥,他也从不会喝上一口。 他甚至低下他高贵的头颅,第一次向他认错:寡人已将荆轲先生厚葬…原谅寡人…好不好? 在他面前,一国之君,高傲的自尊与王权形如空物。 但他眼里的厌恶与恨意如此明显,不给他任何悔过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嬴政也依旧没有拿出最后的筹码。 那就是还在软禁中的,韩国王室。 他在这种无声的痛苦中强忍着,快要到极限,一夜又一夜,他在这种几欲发狂的忍耐和酸楚中,竟整整度过了一个月。 尽管这个月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是向来勤政的秦王,忽然间月余没有上朝,的确是件怪事。有人认为,荆轲此次的刺杀,影响了秦王的情绪;也有人认为,灭赵之后,秦王想借此修整一番。 不论是哪种可能,都是他们自以为的那样罢了,文武百官都在为大王这种无为找理由,没有人敢揣度嬴政的想法。 一场大雪,落得悄无声息。 韩非的身体,在大秦方士的灵药和嬴政无微不至的关照下,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 窗外天寒地冻,烧着地龙的宫里却是温暖如春。 韩非从塌上醒来的时候,依旧还停留在梦中。 “先生不走,更多的人会为先生而死。” 这些时日,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卢生的这句话,就连睡梦中,也常常忆起。 这些时日,卢生也从未有一刻想过要放弃。 只是他面对的,却是一颗还来不及化开的心。 他缓缓向窗边走去,将紧闭的窗户推了开来。 一阵料峭的寒风,将他吹得清醒。 他望着窗外的大雪,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那些寒冷。 可雪花还未触碰到他的指尖,便被嬴政收了回来。他的手冰冷,被他温热的手紧紧握着,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忽地止住了,他任由他握着。 这些时日,他也早已身心俱疲。 嬴政握着他冰冷的手,见他低下的睫毛微颤着,竟没有拒绝的意思,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趁机拥住了他的肩,柔声道:窗边冷,不要冻着。 那温热的手心和胸膛,并不是韩非想要的温暖,他心里的寒冷,比窗外的冰雪更甚。 他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 嬴政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漠,于他而言,韩非不再抗拒,已经是在让步。他的心情由此畅快起来,一个月来,嘴角也终于浮现出笑意。他自顾自地说道:御医说你的身体好多了,可以出门走动,等雪停了,寡人带你出去走走可好?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尽管那手心冰冷,他却执意要把它焐热。 他接着试探:喝一点酒也可以,赵……使者曾进贡了一些杏花白,你要不要尝尝? 他说赵国的杏花白,是赵国一等一的好酒。 他曾一人在花下饮酒,饮的正是这杏花白。 酒醉之时,他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容颜在月光之下秀丽无双,他的眉眼在灼灼桃花下清冽夺目,他笑起来,仿佛整个春天都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那微微张着的薄唇,染上了微醺的薄红,却喃喃地喊着卫庄的名字。 嬴政的内心来不及片刻的柔软,愤怒便像火一般地烧了起来,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威胁:你若是再喊他的名字,我便杀了你。 他亦知道自己一语既出,驷马难追,所以他便再也不让韩非碰酒。 那日是个意外。 当他再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全身僵硬,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他的脖颈。 他认为也许他死了,自己就不会再那样痛苦。 可当他主动迎上来,抱住自己的时候,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听不到他嘴里喊的人,亦听不到自己曾说的话。 他疯狂地想知道,他爱着自己,如爱着卫庄般爱着自己,是怎样的感受。 平常那面无表情,冷淡自持的人,拥抱着自己,迎合着自己,与自己缠绵缱绻,甚至在自己身下化作一池春水。 这种感受,他从不曾拥有过。 他听不到,他什么都听不到。 除了他口中断断续续,柔若细丝的呻吟,他什么都听不到。 如同饮鸩止渴,即便只有一瞬的甘甜,他也至死不渝。 嫉妒?他要嫉妒谁? 此刻抱住韩非,拥有韩非的,只有他自己。 而那个人,一辈子也休想碰到他。 想到这里,他便又拥紧了他。 韩非任由他拥着,抬头向窗外望去。 窗外那枝红梅,不知何时,竟悄然绽放了。 一点一点,红得似血。 如同荆轲的血,一滴不剩,统统映入了他的眼中。 而卢生每日不遗余力的劝说,也一字不漏,统统了落入了他的心中。 他如何不想逃走,早在他囚进清和宫的第一日起,他便想逃走,只是他孤立无援。如今有人愿意帮他,他却犹豫了,因为红莲和张良等人的安全还远远不够,他必须顾及嬴政手中的韩国王室。如今的嬴政,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隐忍韬晦的青年君王,除去吕不韦后,他的帝王之气如巨龙在天,夺取天下亦如探囊取物。嬴政要做的事情,生灵涂炭,他也无法阻止。 他终于知道那些做不了他爱吃的菜的厨子,一个个被吊死在咸阳城门外;那些治不好他的病的大夫,一个个被埋入了护城的石墙中;那些曾与他把酒赏月,又为他的死据理力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同袍,一个个被打碎头骨,扔进了城外百里的乱葬岗。 嬴政蒙住了他的双眼,那些人血流成河,他看不见;他捂住了他的双耳,那些人悲泣哭嚎,他也听不见。若不是卢生拼死告诉他,他还活在自己与他卑微的交易里,用自己的身体,交换韩国王室的性命。他以为在这之外,便是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想到这里,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多少带着自嘲的笑,嬴政看着却胆战心惊,他忙轻声问他:怎么了? 韩非摇了摇头,推开了他,离开了窗边。 嬴政见他这副模样,内心更是紧张。他刚想继续问他,卢生不经任何传召便忽然闯入,他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颤抖着道:陛……陛下…… 嬴政有些不快,顾忌到韩非在身边,便压了怒气道:何事。 卢生哆哆嗦嗦道:陛……陛下……请……请借一步说话。 清和宫来了一个人。 一个从来不曾来过这里的人。 嬴政走出清和宫看到的 ,就是王后一个人,跪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看了卢生一眼,便走了过去。 他从 分卷阅读10 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丈夫,当看到堂堂一国之母,屈尊下跪在冰雪中的时候,他竟然无动于衷。 他的声音也如寒雪般冰冷: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没有问她来这里做什么,他在意的却是谁泄露了这个地方。 她低下头的时候,朱钗步摇也埋入了雪里,她的声音却依旧清亮而温柔,她道:臣妾恳请陛下回宫。 嬴政脸色一沉:你这是做什么。 王后道:陛下已月余没有上朝,百官早已群声鼎沸,若不是丞相和大将军抵死撑着,臣妾不知如何向百官交代。 听到这里,嬴政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他将她扶起,道:这件事,的确是寡人没有考虑周到,有劳王后费心。 王后看到他的眼神,心头也越发酸楚起来,她还未站起,又跪下来道:恕臣妾斗胆,臣妾心知这宫里有陛下心爱之人,臣妾愿意亲自接她入宫,绝不为难。若陛下执意,臣妾甘愿让出后位。至于是否有伤秦楚两国和睦,陛下也无需担心。 嬴政的心口,莫名地痛了起来。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入了嬴政心里,可他并不能给她答复。 过了许久,他才道:这清和宫的人,你不必知道,从此,你也不必再来。 说罢,他朝身后的守卫一个眼神示意,便转身欲走。 王后早已濒临心碎,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嘶喊:陛下,就算你不怜惜臣妾,也请怜惜尚还年幼的公子扶苏,怜惜臣妾腹中您的骨肉啊! 嬴政站住了。 韩非也站住了。 他刚宫里走出来,却看到了这一幕。 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一字一句,比十二月的寒风更冽,将他刮得体无完肤。 他本能地往后退,想要逃避,却险些站不稳。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接住了他。 他接住他的时候,他常年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人竟然还活着。 只是他的身姿清瘦如竹,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韩非虽然没有回头,却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声地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看了他许久,那清冷俊秀的容颜全无一丝血色,就连优美的薄唇也是灰白的,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人。 对于嬴政的做法,他早已猜出了七八分。 他的声音颤抖到几乎失真:韩非… 韩非微微一笑:盖聂先生。 盖聂道:你竟然没有死。 韩非道:我现在,与死了也没有区别。 盖聂向前半步,迟疑了片刻,又收回了脚步,他问道:他知道么? 韩非没有回答。 盖聂也沉默了,他的剑越握越紧,看到昔日的好友这般惨淡的模样,他不知道下一步他会做什么。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若是当年的他,也许会义无反顾地带他走。 若是当年的他,亦不会眼睁睁看着荆轲死。 但是荆轲死了,韩非还活着。 雪越下越大,风却渐渐停了。 嬴政将御寒的狐裘披风解下,披在了王后身上。 盖聂上前一步,抓住了韩非的手腕。 他喉口动了一下,韩非便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道:天寒,请护送大王和王后回宫吧。 盖聂道:我会带先生走。 韩非道:我知道鬼谷传人,在三千禁军中带走一人,易如反掌。 盖聂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随我走。 韩非道:你救我,出于仁义,亦出于当初没有救下荆轲的遗憾。我不跟你走,亦出于我的仁义,亦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盖聂问道:先生的仁义? 韩非反问道:在你心中,我竟会是那种为了自己,至好友性命于不顾的人么?荆轲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何做不到? 盖聂愣住了,他抓住韩非手腕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他,即便早已虚弱不堪气息奄奄,却依旧站如青松白杨,声音也是冷静清晰,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问他:那我要……如何向小庄交代? 听到他的名字,韩非的眉眼垂了下来,他轻声回答道:你无需向他交代,因为你今日,并没有见到我。 盖聂苦笑:韩非先生,你该用你这份残忍逐鹿天下。 韩非缓缓地转过身去,仰头看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却像极了冰天雪地里那朵缓缓绽开的雪莲。 他冷似一块化不开的冰,嘴角却露出了丝丝暖意。眼前那些化不开的雾气被冷风吹散,此刻他的眼眸清如碧石。 一如多年前,在朝堂之上的韩非公子。 第六章 嬴政回宫了。 这是难得的好消息,宫女不再提心吊胆,守卫也松懈了不少。整个清和宫,仿佛又回到了往常那般,冷清寂寞却井然有序的模样。 小云每天照常给韩非送吃食,只是她每次收好食盒的时候,总是会站一小会,似乎没有从嬴政带来的恐惧中回过神。可当韩非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便跑了出去。 韩非有些不解,不过,他也不会问。 直到嬴政走的第四天,她才仿若下定决心。 她在宫外站了很久,想了很久。寒风中,她的双颊和耳朵被冻得通红,手脚也冻得有些僵硬。她是如此紧张,以至于她进门时不小心撞到了台阶。 东西收拾好后,她又留下了。韩非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前。 他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他莞尔,却没有给她什么指示。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冻得通红的手掌,颤颤巍巍地伸向发髻,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塞到了他的手中。 韩非愣住了,那簪子的一头,竟被她磨得锋利。 她的眼神充满着热切的期待,他却险些流下泪来。 他喃喃道:你是希望我,结束掉这种生活么? 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好微笑着叹息:还是,你希望我用它,杀了嬴政。 小云也无法给他答案,她握住他的手轻微地颤抖,不一会,她便流下了眼泪。韩非措手不及,刚想替她拭去,她却将他的手反握在了手中,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个“心”字。 他静静地看着掌心,她的手冰冷,写过的笔画却灼灼发热,像火一般地燃烧。 他笑了,他依稀能看到那字歪歪扭扭的模样,看到曾经他教她写的诗经。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抬头望着她,笑中带泪。他为接受卑微援助的自己感到悲哀,却又对此视若珍宝。他将银簪紧紧地攥在手中,从此,他再也没有资格去宽慰眼前这个含泪在笑的女子。 正在这时,长廊外传来了嬴政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惊,立刻 用眼神示意她,小云意会,赶忙跑回桌前拿了食盒离开。 慌忙中,他只好把簪子先藏在枕下,顺手拿起手边的书卷,去了塌上。 今年的冬天很冷。 几天几夜的大雪, 分卷阅读11 封住了从咸阳城来清和宫的路,却没有阻挡嬴政的脚步。 一个月积压的事情处理起来并不容易,很多繁复的细节他都统统交给了隗丞相,来年伐魏的军饷充足,如不出意外,王贲发兵南下,不出五月,定能收复魏国。 因此,在长达一个月的压抑之后,他的嘴角,难得地浮现出了笑意。 小云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推开了门。韩非正半躺在塌上浅眠,他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衾被,一条雪银狐裘毛皮随意地披在了肩上,手里尚还拿着一卷书。 他立刻放缓了脚步。 寝宫的温度很高,他的脸泛着些许的暖意,他少见地披散着头发,睫毛微微颤动着,像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脆弱又美得惊心动魄。 他刚想触碰,韩非却忽得睁开了眼,他的手还停留在他眼眸上方尚未来得及收回,甚至还来不及惋惜,却又被那清澈潮湿的眼眸吸引住了。他轻轻地问:吵醒你了么? 韩非摇了摇头,他坐起了身,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大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嬴政喜不自胜,他坐在了一旁,凑近了他的耳朵,带着明朗的笑意:你肯跟寡人说话了? 韩非只是瞥了他一眼,便低头看起握着的书简来。 见他不理自己,嬴政便凑过去读他手中的文章,他刚要看,韩非便把竹简收了起来。 嬴政疑惑道:怎么了? 韩非道:我看的东西,怕大王看了不高兴。 嬴政从来不会跟他计较这些,他知道韩非定是有话要说,自然会顺着他的意。他柔声道:你不妨说说,不论什么,我都不会生你的气。 韩非道:这是一卷史书,里面记载了和氏璧的故事。 嬴政丝毫不介意当初蔺相如完璧归赵给秦国的难堪,他笑道:先生若是对和氏璧感兴趣,明日我就派人将它送到这宫里来。 韩非摇了摇头,道:这块和氏璧,原本藏在顽石之中,若不是楚文王将其切开,也许这块美玉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嬴政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韩非的语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再有才华的臣子,若没有圣明的君王,即便心如美玉,亦将成为顽石,沉默在这滔滔乱世之中。 嬴政低头看入他的眼睛,心中那话就脱口而出道:先生在我心中,自是那块难得一遇的和氏璧,可我在先生心中,是否是那位圣明的楚文王呢? 韩非沉默了,这种沉默让嬴政都觉得紧张起来,他虽充满着期待,但是也做好了被他的冷言冷语指责的准备。 他的一颗心都绷着,以至于韩非出乎意料的点头,到让他手足无措起来。那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舌头都有些打结,他试探地问:这可是先生的心里话? 韩非轻声道:我虽贵为韩国王族,却从来没有受过父王重视,大王对我的赏识,非一直铭记在心。 他说的是实话,当初的韩非,就要执掌大秦相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嬴政听到此处,只觉心花怒放,他不假思索便道:寡人也从未后悔,把你要了过来。 他说的也是实话,尽管他曾上书献策,要他越过弱小的韩国去打远方的赵国,致使秦国损兵折将,得不偿失,他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韩非笑了笑,他反问道:秦昭王要用十五座城池去换取这块和氏璧,大王呢? 这忽如其来的一问,嬴政不知如何要接下去,他不知道他此话何意,更不知道自己若是接下去,他会说什么。 但他珍惜这种失而复得,他珍惜每一次跟韩非平等说话的机会。 他微笑:不论是什么,只要能换到你,我都愿意。 韩非也笑了,他站起身,道:秦昭王最终也并不想用那十五座城池换来这个和氏璧,真正的厉害摆在眼前的时候,孰轻孰重,他心若明镜。说到底,和氏璧不过是用来交易的东西,更高的利益摆在眼前,赵王就会拱手相送。 嬴政意识到了什么,他刚要开口解释,韩非便接着说道:我在大王心中,也是这块和氏璧。当初大王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要交换我,我来了,可第二年,大王便打破了这个承诺,把韩国灭了。 听到这里,他才意识到韩非话里的意思。他压住了那些许的不快,眼神也冷了下来,沉声道:事到如今,你再提起这个,寡人也无法还你一个韩国。 韩非却毫不在意,他回答道:大王说的是。 说罢,他走到了案前,将书卷放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又将架上的书卷一个个整理好,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低眉垂眼,不紧不慢。那流墨般的长发未梳却倾泻而下,那雪白却无血色的脸庞冷如冰霜,在嬴政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清雅温和,说不出的倾城绝色。 尽管那是一种身陷囹圄,陶然自得的模样。 他站起身,向他走了过去,他边走边问道:在寡人的治理下,现在的韩地丰饶富足,百姓安居乐业,这样不好么? 韩非依旧没有抬头,敷衍般地答道:多谢大王。 嬴政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环住他,下巴也搁在他的肩上,他凑近了他的脖颈,像是在感受他的温度一般。 他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地许诺:韩非…你要什么,寡人都会给你。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 早在四年前,韩非刚囚进这个清和宫的时候,他便如此说过。 要韩非屈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那个时候,韩国刚刚灭亡,他的愤怒与憎恨,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要清清楚楚地划开那道界限,要硬生生地将他刺伤。 可焚心的火,持续地烧着,没有丝毫湮灭的趋势。他的欲望像一张巨大的渔网,铺天盖地,他将他温柔地囚在了自己那张渔网中,用他赖以生存的饵食引诱着他:韩非,你可以用你的身体,换回很多东西… 他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比如说…你父兄的性命… 他的身体冰冷,他的唇舌滚烫。那低沉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温柔优雅,却要毁天灭地。 而他卑微得正像那网中的游鱼,不可一世的王权之下,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颤抖着,如同提线木偶,任他分开双腿,任他强制地进入,甚至没有半分拒绝。嬴政要的很轻,他放下了那高高在上的威严,每一分的深入都顾及他的身体,可他那痛苦的神色依旧仿若在遭受酷刑。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吐露半点呻吟。 从那一刻起,嬴政便知道,不论他给出什么承诺,什么代价,落到韩非这里,都是他的强权与威胁。 而嬴政的承诺,他也确实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今日,他必须要解决那些萦绕在心头的后顾之忧。 于是他假装不经意地开口反 分卷阅读12 问道:我要自由,你也能给我么? 这是他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可他还来不及诧异,内心便恍若被巨石碾过。他沉默了,缓缓地放开了他,转身负手而立。 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韩非早就猜到了他这般反应,他笑了:陛下要的,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嬴政问道:韩非,你当真,从未把寡人放在心上么? 他知道如今再问这个问题,无异于自取其辱。 韩非道:从一开始,大王只想与我做交易。你用灭韩的威胁逼迫我父王,交换了我来秦国;如今我用我的身体,去换我家族的性命。大王现在问我,是否把你放在心上,我倒是想反问大王,是否把我放在了心上? 嬴政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这句反问,如同在质问他,是否把他当成了交易品,只要有更可观的利益放在眼前,自己便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毕竟他在灭韩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考虑过韩非的感受。 一时间,喜悦与懊恼几乎同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蓦得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寡人向你发誓,从来就不会有这种交易,只要你…心向着寡人,寡人立刻放你父兄自由。 韩非浅浅一笑,道:你之前,并不是没有这么承诺我。 嬴政立刻接过:寡人说的话,自当一言九鼎。 可睿智如他,自然不会被恍若天降的喜悦冲昏头脑,仅片刻,他便意识到了什么。他缓步上前,见他神色如常,轻声笑了。他再次搂住他的腰,琥珀色的眸子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流光,声音也沉了下来:寡人知道这一直是你的心病,寡人可以放手,你呢? 他慢慢按下了尾音,于是意思中便带了几分暧昧的情欲来。 他感受到他不经意地颤抖,笑得更甚,索性将他横抱起来,朝内室的方向走。 他边走边问:你又如何证明,你的心中有寡人呢? 他心道一声不好,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水。可他被动地桎梏着,一动不能动。他秀长的十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指尖甚至有些泛白。嬴政绕过垂下的床幔,将他温柔地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那枕头后,正放着他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那把小云的簪子。 嬴政见他脸色苍白,身体有些僵硬,便低声抚慰他:怎么了?害怕么? 虽然他的身体早已恢复,但这一个月,他的确碰都没有碰过他。一个月的禁欲,他早已到达极限,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想用强。 毕竟韩非的心,如今已近在咫尺。 他从他的脸一路抚摸至脖颈,手指停留在领口处欲下不下。他哑声问:还是说,过了一个月,你已经忘了寡人的身体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仿佛是被压抑太久得不到宣泄的低沉。 而他的喉结微微地动着,像是莫许般,缓缓地闭上了眼。 于是他再也忍耐不住,倾身上前,咬住了他的唇。 韩非没有抗拒他的动作,任那熟悉而发热的掌心抚摸自己的肌肤,任他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褪去。尽管宫里烧着地龙,腊月的天气依旧有些寒冷,而那些衣物滑落的那一刻,他竟忽地清醒了,那一瞬间的清醒弥足珍贵。 扭转劣势于他而言,向来不是难事。 于是他轻轻地颤抖着,抓紧了他的肩膀。 这份轻微却难得的主动让嬴政受宠若惊,他不由分说地,又重重吻上了他温软的唇,出乎意料地,他的吻居然得到了生涩的回应。嬴政已经被这天降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他急迫地挤进了他的牙关,与他抵死纠缠,直到他快要窒息,喉口都发出了细小的呜咽,方才放过了他。 韩非轻轻地喘气,脸上带着醉人的潮红,乌黑的长发在枕上散开,漆黑又潮湿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瞅着他,鼻尖上细密的汗水滑落时,如同莲上的露珠。 而身下的织锦丝帛,早已乱作暧昧的一团。 这样的他,温若清泉暖玉,秀若松竹白杨,皎若清风明月。 但是这样的他,却更似一团火,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叹息着,滚烫的唇舌覆了上来,他感受着他不自禁的战栗,一路越吻越下,所到之处,皆是燎原的大火。 他抱着他的腰抬起,如往常那般,拿了枕头垫在腰下。 而那枚不那么精巧的银簪,此时,刚巧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锋利的一端,闪着刺目的白光,他怔怔地望着那根簪子,甚至都不敢去触碰。 他难以置信,他怒极反笑。 那升腾到顶峰的欲火,仿佛被淋了一盆冷水,浇得连烟都不剩。 他到底还是拿起了那枚簪子,而那张冷静如常的脸,此刻无声地撇开了视线。那个被他压制了一个月的,暴虐不安的心神,此刻又再次狂卷而上。 他冷笑了一声,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韩非没有回答,他越是沉默,他越是心寒,他粗暴地把他拉至胸前,将那根簪子硬生生地放在他眼前,愤怒之外,更多的是失落:你要拿这根簪子做什么,告诉寡人。 韩非并没有回答他。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也更低,他试探着,尾音都在颤抖:你想用它,杀了寡人? 而他的沉默,让他几乎快要发疯,他真想把他的心都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一块顽石,还是一块寒冰。 他的心都冻得僵硬,他的呼吸却依旧浅浅,柔和地吹拂在他脸上,如同曾经无数次在他身下的,那低柔的呼吸,一次又一次剥夺了他的理智。 如同现在这般,不假思索。 他硬生生地将那根簪子塞进了韩非的手中,将尖端对着自己的胸膛。 他更近地靠了过来,两人胸膛之间便只剩这把簪子的距离。 他的手在他的掌中颤抖着,那尖锐的利器,已经险险刺入他的肌肤,引出一道鲜红的细流来。 他低头看入那双令他眷恋至疯狂的眼眸,忍痛笑道:寡人的心放在这里,你要,便来取好了。 第七章 韩非怔怔地望着那道血流,恍然间,他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毫无预兆地,嬴政附身咬住了他因错愕而张开的唇瓣,毫不介意那尖锐的利器即将刺入自己的胸膛,反而更深入地索取。 他抱得如此之紧,紧到韩非几乎有种自己骨骼要被他揉碎一般的错觉。那浓烈的血腥味,也在他们之间肆意蔓延。 韩非有些慌了,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猛地推开了他,将那把银簪狠狠地扔了出去。 银簪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时间,整个宫内只剩下两人浑浊的呼吸声。 韩非愣住了。 虽然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簪子扔出去的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是晃晃不自知的真心还是刻意逢迎的假意。 即便那簪子的结局已定,但他心里那片刻的动摇,反到使自己慌了心神。他原本该装作不知所措、泫然欲泣的 模样去骗取嬴政的信任,可他却忽然笑了。 分卷阅读13 他笑了出来。 他笑他原来并不想杀他,他笑他对他恨之入骨,到最后竟然舍不得杀了他。他笑那懦弱的种子在他心中早已发芽却浑然不知,他笑他曾经高傲如斯,甚至自比荆轲其实远远不能望其项背,他笑他何德何能担得起他视死如归的一句为他报仇。 他早该把那根簪子,插入自己的心里。 他甚至流下了泪水,可他恍恍间,还来不及用手去感受那咸湿的液体,却被嬴政狠狠地搂在了怀里。 他任由他抱着,泪水划过脸颊,划过嬴政的胸膛,带着灼热的温度,与他的鲜血汇为一径。 韩非的反应,他已了然于心。 他不再想那根簪子从何而来,不再想他究竟要用它杀了他亦或是自己。簪子丢出去的那一瞬,他如同亲手碾碎了他那颗要将他推拒至千里之外的冰冷的内心。他任由他流泪,他要那些泪水把他那些过往、难言不堪的哽咽与苦涩,统统流下,一滴不剩。 他轻声喃喃,如同一千多个夜晚在他耳边的喃喃:韩非…… 从此以后,寡人再也不会逼你。 嬴政放走了韩国王室。 韩非在第二天清晨,便得知了此事。 听卢生说完后,他刚刚画好一幅清和宫的地图。他虽从未亲身将整个清和宫走过,却仅凭卢生的描述和残存的记忆,便将整个路线画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便点了烛火,将那地图烧了。 他边烧边问,声音有些沙哑:谁送他们出的城? 卢生道:蒙恬蒙大将军。 韩非接着问道:将他们送到楚国,是否是王后的授意? 卢生点点头道:瞒不过先生,王后的确已经知道此事。 韩非垂下了眼,他不由得想起当年他游历楚国,曾与那位小公主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正与公子启泛舟湖上,把酒清欢,而她在不远处与随行的女官采莲。她还未满十岁,却出落得清雅灵秀,一双大眼睛亮若明镜,像极了那位楚王身侧那位艳冠天下的苏夫人。 两舟相撞之时,她倒也不恼,提起裙摆便踩上了他们的船,要一起喝酒。他们也不在意,腾出一块地方给她安坐,便继续说着天下,论着儒法。 她在一旁静静地听,说到强秦时,她却忽地抬起头,扑闪着那对灵澈动人的大眼睛,道:我将来的夫君,是秦王。 韩非笑了,他低下头问她:你怎知你的夫君是秦王,嬴政可比你大了十几岁。 她回答道:父王说的,我和我姐姐,将来都会嫁给秦王。 她的声音稚嫩却清转,如乳燕归巢一般, 那毫不在意的语调,韩非听罢,却只落得一声轻叹。 他叹息她这么小,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 她这话说完的第二年,她的姐姐便随同公子启,一起被送去了秦国。 可惜那位绝色倾城的女子,不到双十的年纪就香消玉殒,只留下了年仅三岁的扶苏。楚王却毫无怜惜之意,在她死后的第三月,他把这位小公主也送来了秦国。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乱了起来,脸色也沉了下去。 卢生见此,忙问道:先生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韩非缓声道:现今四国,齐楚合力,尚能与秦国一战。若将来东窗事发,嬴政的确会顾忌两国关系,不会轻举妄动。但楚王生性懦弱,贪生怕死,嬴政真要问他要人,他也势必会将他们拱手送出。 卢生道:先生说的在理,可既然王后有心保之,何不应了这顺水人情?如今除了楚国,他们也无处安生。 韩非凝神想了片刻,抬头问道:大人可否替我办一件事? 卢生道:先生请说。 韩非道:麻烦大人与蒙大将军交代一句,待他们出城后,即刻让他们换上普通人的衣着,天高水远,自谋生路,切莫在秦国逗留。 卢生不解道:倘若少了皇室的庇佑,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何况,失去了他们的行踪,先生要如何确保他们安好? 韩非道:倘若嬴政只放了一半的手,他们的行踪被多一个人知道,便会多一份危险。 卢生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我回城后便立刻去找蒙大将军。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许是我顾虑过多,对于嬴政,我始终不敢断然全信。 他说完这句的时候,又垂下了眼,半边的脸被掩在薄薄的阴影里。他的睫毛颤动着,眼眸清澈却深不见底,任谁也看不清那眼中的不安与波澜。 嬴政近日的心情不错,比起灭赵后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他就生得极为出众,只是天生冷酷,不苟言笑,还时常郁郁寡欢。现在时不时能看到他的笑容,就连着咸阳宫的亭台水榭,危楼宫殿,都显得光彩照人起来。 在朝上,他也和颜悦色了不少,这到让朝臣们都手足无措起来。这日下朝,李斯照常拉着卢生问,卢生迫不得己,只好将新王后有喜一事和盘托出,一时间群臣哗然。第二天,送礼的女官便险些踩塌了内宫的门槛。 不过嬴政的喜,自然不是因为此事。他的喜怒哀乐,向来只会被一人所牵动。 他推开清和宫的门的时候,韩非正一人懒懒地靠在窗前,他还是披着那条雪银狐毛皮,衬得那漆黑的发和薄红的唇,容颜秀美至极,全无一丝人间烟火之气。 屋内尚还存着淡淡的焚香,窗外透进来温温的暖阳,穿透了空气中缕缕的烟气,缭绕在半空中。就连向来冰冷如霜的人,此刻却也慵慵泛着平易近人的暖意。 于是嬴政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他不忍心打搅他,放轻了脚步,缓缓步行至他身后,将他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韩非早知他来了,他低了头,往嬴政的胸膛依偎了过去。 嬴政见他困倦的模样,便柔声问道:昨日睡得可好?你说近日睡不安稳,寡人便命人在偏殿的柜中放了凝神安眠的熏香,要是有用,你就让小云每日点一些。 韩非懒懒地抬眼,道:昨日陛下要是不强求,我可以睡得更好。 嬴政笑了,他暧昧地凑近了他的耳廓,低低地压着道:一次怎够,一次,怎样都是不够的。 他温热的呼吸薄薄地贴在他的耳后,渐渐地,那雪白的双颊便染了红晕,这一抹难得一见的羞赧,正是嬴政想要的温柔。 只是他始终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应他,嬴政见此,便问道:雪化了,想出去走走么? 他微微颔首。 嬴政笑了,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替他披上厚厚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他刚要携他出门,可韩非却迟疑着,没有动身,嬴政疑惑道:怎么了? 韩非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道:我今日,不需带上纱笠么? 嬴政被这句话戳 分卷阅读14 中了心,他心下一叹,神情也凝重了几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若我蒙住了你,那便又是我强求你。 韩非心中一软,他低下了头,再也无话。 待他再次抬起头时,却笑了,目光灼灼。眉间眼底,尽是美不自知的风流。 他道:这偌大的清和宫,我也不曾走过,今日陛下,便陪我走走可好? 雪融后的清和宫,沐浴在难得的暖阳之中。 嬴政牵着他的手,不让任何人跟在他们身后。 清和宫很大,却也很小,从他的寝宫到西门,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脚程。这是清和宫的一处偏门,那些送菜的宫人往往会经由此处。出了西门,便是宫外了。 空空荡荡的王宫,平坦宽阔的大道,蜿蜒曲折的长廊,和当年的韩王宫的确一模一样。 但此时冬日冷寂,万物萧瑟,走着看着,却更有几分像郑国的冷宫。 他不曾与他在那里有什么记忆,他与他在那座冷宫的回忆,甚至还没有他与红莲的多。 有时候他也会吃醋:卫庄兄,你教红莲武功,却不教我,太偏心了。 而他向来寡言,对于韩非的话,他通常并不会作出回应。 但张良却替他抱不平:韩兄,当初明明是你让卫庄兄教红莲公主武功防身的。 韩非有些堵心,只好硬生生压下了那些埋怨他重色轻友、见色忘义的话。 紫女笑着缓解了尴尬,她道:你要学什么武功,卫庄他本来就是你的剑。 他是他的剑,韩非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或许他可以用这把世间最锋利的剑,达到自己从一至终的野心和抱负,而不曾想过他青锋三尺过处,留下的除了鲜血,还有自己的真心。 直到他临行前的那晚,他才把他们看得通透。 那晚很静,除了他和他,整个冷宫都没有一个人。 三杯过后,他缓缓地放下了青铜酒杯,问道:你如何看他? 韩非道:他的确是一个任人唯贤、内政修明的君王。 卫庄道:除此之外呢? 韩非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几十万兵马,足以倾覆他国,他却只要他一人。这战国乱世,比他有才华的人比肩接踵,他的确不知道嬴政此举何意。 但是卫庄想的却比他更多,只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 月如流水,暖酒微醺,再多喝两杯,他便醉了。 他于是索性把自己灌醉。 一个没撑住,他整个人便往石桌下摔了下去,卫庄仓促去扶,却被他连带着,一起倒了下去。 那晚也很吵,他压在他身上,夜风将所有的动静都送进了他耳中,他的心跳,他的喘息,伴随着连绵不绝,漫天遍野的蝉声,充盈不绝。 他微眯着双眼,看身上的人,他的白发,比月色更皎洁。 他痴痴地笑了,念道:有匪君子……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身上的人叹了一口气,刚扶他想起身,韩非却抓住了他。 他看着他,醉眼微醺,眼神幽暗若水,却起着朦胧的薄雾。他望着他笑,接着念: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卫庄道:你喝醉了。 韩非道:谁知道我喝醉了。 他闭上眼睛,夜风将他微乱的发丝吹起,微染的红晕带着毫不自知的秀色。他笑着,又摇了摇头:蝉知道么?蝉不知道…… 而他只是望着他,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却越发的口干舌燥起来。 他想要触碰,仿佛只要触碰,就能解除他心中的干渴一般,但是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半寸,他便忽地睁开了眼,在月光下,他的眼眸深黑却清澈如水,毫无一丝酣醉之意。 那眼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甚至融不进半分的月色。 他道:我醉没醉,只有卫庄兄你知道。 他眼中的清明,如同一汩泉水,浇灭了他心中烧着的干火。 他知道诱人的罂粟,一旦触碰,便可解除这无边的苦痛,同时也将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收回了手,道:你醉了。 韩非又笑了,那一阵一阵充耳不绝的蝉声,掩住了他微不可闻的叹息。 想到这里,他便忽然止了脚步。 见他忽然停下,嬴政问道:怎么了? 韩非沉默了片刻,抬头望着那些枯枝,道:蝉知道么? 嬴政没有听懂,问道:知道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而是又念起了那句诗经:有匪君子…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未等他念完,嬴政便接着后面念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轻声地问道:不知寡人在先生心中,是否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我在你心中,是不是那个难以忘怀的人?) 韩非沉默了。 他一贯的沉默,从来都不会是默认。只是这些年来,即便迫切地想要他的回应,嬴政也从不会为难他。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树枝,像是透过那些枯木,去看未知的远方。 嬴政便将他拥着,随他一起看去,光秃秃的枯枝,看久了也是无趣,便问他:先生可是想念那些夏蝉? 韩非垂下了眼,道:冬日冷寂,四野无声,确实有些。 嬴政道:你若是想在冬日听蝉声,倒也不难。 韩非反问道:蝉夏生,秋死,所谓道法,夏蝉如何能生于寒冬? 嬴政道:道法又如何,只要是你心里想要的,寡人都能给。 韩非摇了摇头,他道:寒风凛冽,冬日的蝉,鸣唱亦是苦难,还不如静静沉睡在土壤中。毕竟冬天再冷,也快要过去了。 嬴政柔声道:你若是觉得寂寞,明日我便让他们安排一些伶人进宫,寡人不在的时候,让他们陪你解闷,好么? 听到这里,他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低下头,脑海中想起了卢生曾说的话: 梨花阁有一位伶人,身形模样,有几分像先生。 于是心里那个紧闭着的匣子,便刚巧被嬴政打开了。 他心口一松,抬眼笑道:也好。 嬴政从他的侧颜看去,那带着笑的眼眸,水光潋滟,极为动人。他即便和往常那般静若止水,而正是那刻骨而不自知的风情,让他每每陷入痴狂。 于是嬴政心中的话便脱口而出:那以后每个夏天,寡人都陪你一起听蝉声可好? 他再次垂了眼,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好。 如同承诺的一句回应,却显得那样言不由衷。 而嬴政心中的暖意如此明显,绝不会输于眼前的暖阳。 他俯上前,急迫又轻柔地含住了他温软的双唇,那满腔的喜悦,悄然化作了无声的绵柔。 韩非推开了他,责怪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也不怕被人瞧见。 嬴政笑了,一把横抱 分卷阅读15 起了他:你说的对,这极好的春光,寡人也舍不得给别人看了去。 是夜,嬴政整好衣冠,从清和宫走了出来。 一封急报,将嬴政从睡梦中唤醒,他安抚了被惊醒的韩非,便连夜赶回了咸阳宫。 此时甘泉宫内只点了一盏灯,摇曳着令人不安的烛光。 暗卫笔直地跪着,整个人都没入了黑暗中,他低头压着声音道:大王,韩安他们出了城,便失了行踪。 嬴政冷声道:谁保的他们。 暗卫迟疑着道:在城外…似乎见到了盖聂先生的身影。 嬴政抬起了眼:哦? 暗卫颤栗着跪伏了下来:属下…属下不确定。 嬴政道:那你就查清楚了,知道么? 他的声音冷冽低沉,目光阴寒,宛如刀锋,与他白日的温柔模样判若两人。 暗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属下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他那边…细心看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扰他清净。 提到那人时,他的声音柔了下来,仿佛每个字的背后都藏着一声叹息,声声皆是苦涩。 他手中紧紧攥住一张丝帛,丝帛上似乎画着一个人,那人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 有妹纸问本文的韩非到底喜不喜欢嬴政,人心不是石头,但是恨太深只能在彼此的不信任中互虐了…… 第八章 这极好的春光,也伴随着连续多日明媚的暖阳,悄然而来。 清晨的光斑驳地斜射在颠簸了一路的马车上。 钟和走了下来。 春日的阳光远远算不上热烈,他抬头看时却依旧有几分刺眼。 他本是韩国宫廷一个不见经传的乐师,韩覆亡后,便辗转来了秦国,他如何想过有朝一日竟又蒙受圣恩。 只是这份恩泽,对整个梨花阁而言并非是莫大的殊荣。 他接下王命那一刻起,身边所有的乐人便被砍掉了舌头,他们无缘无故地被迫背负着这个王宫的秘密,绝不能泄露半分。 苦涩却凝然,他独自一人踏上了长长的石阶,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宫殿中央。 他低着头,许久,才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极轻极缓,在这座安静的殿中,除了自己的心跳,便只有那个声音。 那人的名字他在卢生口中听了千百遍,可当那个清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时,他能辨清天下百千乐器的双耳,一时间竟仿若失聪一般。 他的声音,风风韵韵,轻柔婉转,如微风拂叶,天下最美的乐曲不过如此。 它离他如此之近,却恍若隔世。 他几乎泫然泪下,双腿颤抖着,重重磕下了头:九公子…… 韩非淡淡地道:这里没有九公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轻轻将他扶起:钟先生,别来无恙。 立春,一月初七。 春日的祭祀刚歇,嬴政便马不停蹄来了清和宫,不过一日见不到他,他心里便有些空荡荡。 他推开门时,韩非正与一个伶人说着话。他今日穿着一身青玉色的长袍,腰间束一条青色云带,冠发高挽,玉带垂腰,温如暖玉,美如谪仙。他静静站着,那双灿若繁星的双眸,正透着如春水一般的笑意。 他对一个陌生人露出这样温柔如水的笑颜,让嬴政顿时吃起了醋。可当那双眸子带着同样的笑意和暖意望向自己的时候,方才那些许不快便瞬间不翼而飞了。 他立刻上前揽过他的腰,宣誓主权般的,在他的清亮的眼眸上亲了一口,在他人之前,毫无一个大王该有的庄重与威严。 韩非轻轻地推开了他,有些惊讶地问道:听卢生说,今日要准备斋戒的事宜,大王怎么有时间过来? 嬴政将他搂着一起坐下,笑着道:斋戒一事有国师和大乐府令处理,寡人哪需操心? 韩非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大王进来时也该通报一声,这样就不会吓着我的客人了。 嬴政这才有空注意到方才与韩非说话的人,见他颤抖着跪伏在地上,便问道:你就是梨花阁的钟和? 钟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答道:小人正是。 嬴政道:寡人听卢生说,你的歌声能让弃婴止啼,白鸟流连。 钟和谦道:卢大人谬赞。 韩非微笑道:怎会是谬赞,钟先生的歌声确实动听,如流水击石一般,颇有古韵。 嬴政见他一脸清风暖日般的明媚神色,自是不忍扰了他的雅兴,便问道:那不知先生可否让你这位客人,给寡人歌唱一曲? 韩非道:那些乐人也在,大王若是喜欢,可移步正殿。 嬴政笑了,道:听过你的声音,天底下所有的声音在寡人耳中,都是枯鸦嘶鸣罢了。 亲眼见过沧海的人,怎会为一条溪流驻足? 何况,他的确不是一个爱听演奏的人。 嬴政不是一个爱听演奏的人,也并非是一个沉迷酒色歌舞的君主。 那些莺啭燕啼的曲,柳腰霓裳的舞,远比不上战场上钟鼓鸣鸣,烽火连天。 不过既然韩非爱听,他自然愿意陪着听。毕竟,他难得喜欢一样东西。 他刚这么想着,便听得一个宛如林籁泉韵之声,从掩着的轻纱后透了过来,悠悠地唱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那声高而不嘶,音低而不浊,快而不慢,乱而不散,清如泉润,亮若晓光,全无方才那些个莺莺燕燕之景。 他从轻纱后走了出来,以长袖掩面,细腰一转,长袖垂下,便是一脸悲泣的模样。嬴政细细一看,忽觉此人容貌身段,有几分像韩非,便不由得凝神注目了一番。 一曲唱罢,他竟无知无觉,只觉人尚在座中,思绪已飘至千里。 韩非见此,便问道:大王觉得如何? 嬴政似乎刚从曲中回神,他黯然念道: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不能得到自己所爱的人…未免,过于伤情了一些。 韩非目光闪烁了下,便安静地笑了,道:楚人的曲子,大多是这种哀婉的曲调,不过钟和唱起来,清亮婉转,悲而不怆,倒是另一番风味了。 嬴政道:钟和,钟鼓琴瑟,和乐且湛,倒不失为一个好名字。 韩非道:的确是个好名字,人如其名,更胜于名。 他向来不吝啬这种对别人显露昭着的称赞,除了对他。 嬴政却深深地望入那双稍显清冷的双眸,问道:先生眼中,寡人的名字如何? 韩非想了片刻,便道:发政施仁,政通人和,乃帝王之名。 就像他也不会称赞他的名字一样,他回答得极为中肯。 但嬴政却笑了:先生用这两个词,也算是赞美寡人了。 说罢,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忽就叹 分卷阅读16 息了一声:可先生只知叫我大王,叫我陛下,从来不曾叫过我的名字。 虽然他以前骂他的时候,也会连名带姓地喊他嬴政。 见他低着头不言语,便凑了上前,有些孩子气地央求着:叫我的名字可好? 韩非没有回答,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酒杯移至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清酒寡淡,喝来无趣至极。 如同他说的话一样。 他道:天子名讳,做臣子的如何叫得。 那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给他任何争辩的机会,他苦笑着,又一杯苦酒下肚,苦涩也随之蔓延。 他起身欲走,韩非却在这时,忽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止住了,刚回过头,却听他轻软如糯地喊了一声:阿政。 细细的一声,柔弱无骨,就如温暖的细流一般注入了他的心中。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甚至说不出一句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见他的嘴角缓慢地、绽开一抹极为艳丽的笑容来,如同冰雪消融,蓓蕾初绽。 他压下了那颗快要跳出心口的狂喜,反握住他的手,捧到了胸口,欢喜地道:再叫两声,再叫两声可好? 韩非无声地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轻声道:大王应该认真的,不该只是一个名字。 嬴政笑了,他将掌心的手轻轻放至唇边,眉间眼底尽是化不开的深情。他一字一句地承诺道:先生说得对,只要先生一直在寡人身边,寡人一定做一个发政施仁的好君王。 韩非听罢,胸口竟是莫名的一痛,可他的神情却清淡如常。他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牵起嘴角道:大王现在说这些话,未免过于沉重,莫要负了这动听的歌声才是。 嬴政柔声道:动听的歌声常有,先生的真心难得。 韩非道:清和宫远离咸阳,禁卫又如此严明,钟先生来一趟也实属不易,能听到这样的乐声,也未必像陛下说得那般轻巧。 嬴政道:这有何难?你若是喜欢,寡人便安排他住在这清和宫内,日日给你唱曲。 韩非摇摇头道:这民间的音乐,若是少了民间之气,也就少了几分灵动来,未免与这宫廷乐曲混为一流。 嬴政笑道:那寡人便赐他一块腰牌,可随时出入清和宫,寡人不在的时候,也好陪陪你。 韩非听着,眼底便露出了薄薄的笑意:这也好。 殿内的焚香烧着,钟和一曲唱罢,曲风一转,落落转身,再回头时,却是眼中带笑,全没了方才那些哀伤模样。 而那曲子不疾不徐,柔而轻快,如高山流水般叮咚作响。 韩非刚了却一桩心事,或多或少也算的上心情愉悦,此时的曲子倒也应景,以至于嬴政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他也没有介意,甚至难得主动地开口问他:大王说刚才的曲子伤情,这首喜悦的曲子,难道不合大王的心意? 嬴政道:寡人一向不爱看这些,不过既然先生喜欢,寡人听听倒也无妨。 韩非笑了笑,又倒了一杯酒,道:方才我见陛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倒不像是不爱看。 嬴政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们爱演,寡人也就看着,总不好扫了这份兴致,你说是么? 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让韩非险些失了心跳,就连举着的酒杯,也禁不住摇晃了一下。 嬴政忙扶住了他的手,将那酒杯端平,拿起案上的丝帕,细细替他把手擦了,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他垂下了眼,那漆黑的睫毛颤动着,看不清他瞳孔的颜色。 可他再次抬眼的时候,却又是清清冷冷,毫不在意的模样。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抿嘴一笑:大王说的是。 那浅浅一笑,竟如桃李争春一般明丽不可方物。而他脸上淡淡的红晕,如锦樱霞云一般,随着那笑意,越染越深。 他轻轻地搂着他的腰,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问:先生可是醉了? 韩非道:不过浅酌了两杯,即便要醉,醉的人也不是我。 嬴政寻摸着方才韩非的语气,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涌上心口,他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道:先生方才可是吃醋? 韩非没有回答,他不做声地避开了嬴政灼热的视线。 嬴政抑制着快要跳出心口的喜悦,又缓缓地凑近他,将他几乎抱在怀中,他压低声音问:寡人方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看,你可是不高兴? 韩非往台上看了过去,身子也稍稍往一旁避开了一些,他冷静道:陛下,大庭广众之下,万不可逾礼。 嬴政笑道:什么礼,寡人做的事,便是礼。 说罢,他衣袖一挥,丝竹戛然,钟和顿时止了舞步。 韩非还未意识过来的时候,却听得吱呀一声,厚重的宫门被缓缓合上,顷刻间,偌大的正殿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心乱了,慌忙站了起来。嬴政却抓了他的手臂,一用力,便将他带倒在铺着厚厚皮毛毡子的坐垫上。 见他慌张的模样,他微微地笑了,眼底暗水汹涌:先生说的对,此刻醉的,应是寡人。 他将自己温柔覆上,单手解开他的腰带,缠绵地吻上他细白的颈项。 身上的人重重地压着,身下的两块毡子垫在腰下有些不适,他闷哼一声,稍稍推开他了一些,可那灵巧的舌头却偏偏缠住了他的喉结,全身颤栗的酥麻让他不由得眼眶湿润。那半张着的眼眸,透过那蒙蒙的雾气望去,空荡荡的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与韩国的朝堂,一模一样。 他甚至透过那些缭绕的青烟,看到那些韩国的肱股之臣,他们一个个站在台上,低着头,沉默着,王座抬头可见,却无人敢抬头。 他不由得一阵心悸,腰部明显的僵硬了一下,双手剧烈地抗拒着嬴政越压越下的胸膛,他摇着头,喃喃着:不行……不能在这里…… 嬴政却抓紧了他的手,问道:为何不能在这里? 即便感受到那绷紧的身体,他依然将他抱得更紧,沿着那如玉般优美的脖颈,一路越吻越下,他的嗓音干燥而沙哑:你是害怕,在曾经上朝的地方,被我临幸么? 他黑瞳迷离,微微地点了点头。 嬴政带着笑,柔声宽慰道:这不是韩国的王宫,你此时的模样,也只有寡人能看到。 他细细解开他身上的束缚,亲吻那裸露在外的胸膛,那清瘦的身子,承韩国皇室几百年的贵族血统流传养育,肤如软玉,色若白雪。那些他昨夜留下的,点点吻痕,宛若落梅般,在那霜肌雪肤的衬托下,盈盈动人。 他沉醉着,呢喃着,深情地吻着那些红痕,温柔地分开他的双腿,将自己缓缓送入。 胸前的凉意和那被侵犯的不适感,消散了所有的酒气,韩非的眼神也清明了起来。 他再往台 分卷阅读17 上细细一看,那些旧臣忽然消失了,缕缕的烟气之下,却是那些伶人,在台上甩着袖子,魂步一走,裙摆飘浮,演着或喜或悲的戏。 台下的他,即便百般不愿,却也是眉目含春,婉转承欢的模样,谁说又不是一出戏呢? 他涩涩地笑着,随即放松了自己,腰肢也软了下来,三千青丝散落一地。他闭上了眼睛,迎合着他急迫的掠夺,发出沙哑而低不可闻的呻吟。 那是全天下最甘美的果酒,亦远胜过钟和的吟唱。 嬴政低哑的声音诱导着他:韩非……叫寡人的名字…… 他却紧紧咬住嘴唇,不肯松口。 于是他又覆上前去,吻开那紧闭着的唇瓣,执意却温柔:韩非……叫寡人的名字…… 随之步步逼近,步步深入,滚烫的身体贴合,就连空气都燃着火,伴随着令人窒息的节奏,他终于克制不住,那两个字随着破碎的呻吟,从他口中缓缓地念了出来:阿政…… 阿政,阿政。 他叹息着,再也把持不住,低下头将那双唇深深吻住,唇舌纠缠,绵绵不绝,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 而那半带沙哑半含诱惑的呻吟之声,终是渐软下去,渐不可闻。 夜色朦胧。 一场激烈的情事过后,嬴政照常送他去温泉宫沐浴。 汉白玉砌成的浴池中,早已水雾弥漫,凝神的香气隐隐约约,如兰幽绽。 他将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去了,又将他打横抱起,随他一起泡进了池水中。 强行承欢,他有些不胜负荷,他乖乖地躺在他怀中,一声不吭。而他在身后拥住他,轻轻地替他按着疲软疼痛的腰。 他按到了酸胀那处时,韩非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看到韩非皱起的眉,有些责怪自己太强求他了一些,尽管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韩非轻声低喘的时候,往往都会荡然无存。 他讨好般地边揉边问:还疼么?这样可舒服? 腾腾的热气涌上来,他的脸颊潮红一片,他轻柔地点了点头。 嬴政低头看怀里的人,浓长的睫毛微微随着呼吸颤动,温顺又乖巧,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悲伤。 他柔声与他商量:此次收复魏国,又逢上寡人生辰,笙歌欢宴,酒乐歌舞,甚是热闹,你要不要来看看? 韩非却迎面泼了他一脸冷水:我不去。 他闭上了眼睛,淡淡地道:我从前就说过,不会踏进你的后宫半步,何况我这样身份的人,大王就不怕被人看见么。 他脸上毫不在意的模样,扰得他心乱如麻,他沉默许久,才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应他。 而这种安静,往往让人觉得不安。 韩非问道:大王是不放心我在清和宫么? 嬴政微微笑道:先生多虑,只是这日子特殊,想与先生同享罢了。 韩非道:我在这清和宫里,也可为大王庆贺。何况大王总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于天下不利,白白落一个昏君的名声。 嬴政笑道:先生说的是。 他脸上浅浅泛着温暖的笑意,但双臂却将他抱得更紧,他嘴唇贴着他的耳畔,双眼却望得遥远。他轻声道:你说不想踏进寡人后宫,寡人命人在骊山上新建了一座王宫,那里冬暖夏凉,树木葱郁,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韩非听着,淡淡地指责道:六国尚未统一,这般大兴土木,太劳民伤财。 嬴政道:说到底,你是怕别人说寡人昏庸无道,是么? 韩非不置可否。 见他没有回应,嬴政也没有强求,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问道:你说这座新王宫,叫什么好? 韩非想了想,便念出了那个名字:阿旁宫。 但凡是他想的名字,他都是喜欢的,何况这个名字还这么好听,阿旁阿旁,像极了一个秀美女子的名字。 即便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秀美。 将他完全的抱在自己怀中,他的肌肤在温泉水下细腻滑润,他轻轻地抚着,低低地道:你说扶苏有容人之心,有帝王之才,等寡人收复六国之后,便传位于他,我们一起住过去可好? 韩非看着眼前缭绕的雾气,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他呼出的气息寒凉,将那些团作一团的热气吹散了些许。 他仅迟疑了片刻,便回答道:好。 那轻不可闻的回应,随着那些被吹散的雾气,渐渐化开,仿佛有生命一般,又化作了一团。 如同嬴政眼中放不下的执念和眷恋。 第九章 黄昏,嬴政走出了清和宫。 他向来是清晨走,难得这个时候离开。若不是百官正等着他,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走。 有个人正在车上等他,咸阳城禁军统领——李晟。 嬴政坐上马车,用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如何? 李晟带着斗笠,缓缓牵动着缰绳,他压低声音,道:回禀陛下,禁军已安排妥当。 嬴政道:有何异常么。 李晟恭声答道:属下这几日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不像有兵马的情况。 嬴政问:其他人那里呢? 李晟道:该控制的人,也都牢牢控制住了。 嬴政叹了一口气:若真是寡人多心,那便最好。 李晟接着道:陛下放心,咸阳禁严已有数月,即便营救之人混入百姓中进城,也绝不会过百。眼下三分之一的皇城守卫都已安排在清和宫四处,哪怕是上百个高手,也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嬴政略颔首,道:那就有劳李将军了,走吧。 他苦涩地笑了,缓缓放下了帘子,马车即将行驶出清和宫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回头看。原是春花烂漫的时节,眼中却是悲壮的秋色,那接天的血色红霞之下,韩非住着的寝宫竟如他每每梦到的那般缥缈起来。 他心口抽痛地厉害,恨不得立马调转头回到他的身边,将他抱在怀里。只要他在自己怀中就好,那锦绣天下,怎敌他如画眉眼,那千山万水,怎敌他一颦一笑。 可他终是狠下了心,将帘子放了下来,他走得决绝,头也不回。 漫天红霞,夕阳如血。 马车渐行渐远。 韩非望着东行的马车,脸色也越发的凝重起来。 第二夜。 黑云压城,不见星辉。 颠簸的马车极速地行驶着。 车内的夜明珠,青色的荧光安详而诡异。 卢生坐在车里,局促不安,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令牌,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秦国的惊蛰时分,向来是料峭春寒,北风凄凄,他却是一身的汗。 他时而抬头看马车中端坐的人,时而掀起帘子,看向窗外。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意味着一切如常。 除了耳畔阴阴的风声,沙沙作响的树叶声,车轮撵过石子的碰撞声,这个夜晚,未免安静地有些可怕。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帘子。随着手心的汗被夜风吹散,他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又小心地望向眼前的人,他平静地端坐着,荧光之下,他的侧脸被隐藏在了半边的阴影之中。 马车颠簸,他纹丝不动。 他亦看了卢生一眼 分卷阅读18 ,两人相顾无言。 从清和宫到东门内门禁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于他们而言,却漫长得如同走过了几个春秋。 风停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卢生心中咯噔一声,手轻微地颤动着,刚想开口念出那些准备好的话,却忽觉手上覆上了一层温热。他抬眼望去,却见那人微微地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如同服下了一颗定心的药丸,他也笑了,抬起了头,挺直了腰板。 守卫的声音传了过来:车上何人? 卢生道:我是卢生,车内是梨花阁的钟先生。 守卫道:见过卢大人,敢问卢大人为何要深夜离宫? 卢生道:大王大寿,钟先生与那位大人多喝了几杯,耽误了些时辰。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把腰牌递了出去。 门口的守卫接过,凑近火把查看了一眼,又双手递了回去,恭声道:卢大人有劳,今夜风大,怕是要下雨了,大人还请多加小心。 卢生道:知道了,你们也小心当差。 说罢,守卫便打开了门放行。 当卢生又听到辘辘的车轮声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眼下便只剩下最后一道关隘——清和宫的正东门。 可马车刚行驶不久,却忽然被拦住了,他心口一紧,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车外透了进来:敢问座驾是卢生卢大人么? 说话之人竟然是咸阳城禁军统领李晟。 他吓得心脏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额头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颤抖着,那些冷汗便汇聚成了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啪的一声,落在了手背上。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嗫嚅道:李……将军,怎么了? 李晟道:无意冒犯卢大人,只是这日子特殊,正逢大王寿诞,全城戒严,大人此时出宫,实属不便。 卢生立马反驳道:有……有什么不便的!我出入这清和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晟沉声道:若大人执意出宫,还请和钟先生一起下车,在下派兵护送你们进城。 卢生听罢,惊慌失措地看了车内之人一眼,却见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将食指放在了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点点头,安静了下来。 李晟见车内蓦地没了声音,不免也紧张了起来,只好接着恳求道:还请……先生下车。 他低着头等着车内的回应,可车门依旧紧闭着,没有要打开的模样,夜色很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此情此景,车内的人是谁,他早就猜了出来,他不知此刻究竟是要叹气还是庆幸。他做了个手势,瞬间上百个火把点亮,一时间,黑夜亮如白昼。 烈焰灼灼,透进了车内,借着火光,卢生又看了车中人一眼,却见他依旧一脸平静的模样,只好硬生生压下了想说的话。 许久的沉静之后,车外骤然一阵响动,卢生反应不及,便听到了李晟亮如洪钟的声音:恕卑职无理! 他竟要动手开门! 卢生吓得魂飞魄散:大胆! 李晟的手瞬间止住了,卢生哆哆嗦嗦接着道:你可知道……座驾何人!若是……若是惊扰了先生!谁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李晟听着,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便收了手,正色道:恕晟失礼,还请先生……不要让下官难做。 他等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见车内没有任何回应,只好再开口道:还请先生念在大王…… 正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阵阵脚步声,或轻或重,或急或缓,齐齐整整,如夜风般呼啸而来,铁剑金戈,凛凛作响,俨然是夜行军。 李晟大骇,他多年行军的经验看来,这阵势,绝不会低于三千人。 而此刻东门的守军不过千人,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这三千精兵。 他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人敢于秦军作对,他低声骂了一声,咬咬牙,立刻吩咐禁军放出信号,将其余三处地方的禁军调来。 听到了信号声,车中之人才渐渐展颜,他握住了卢生的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卢大人,再等等。 卢生收紧了掌心,用力点了点头。 车外一阵兵乱之声,李晟喊道:来人!将马车围起来,请先生下车。 卢生道:李将军好大的胆子!外面风这么大,若是吹坏了先生,大王也饶不了你! 李晟道:下官的胆子再大也不敢与卢大人相比,竟敢勾结敌国! 卢生被堵得无话,正在这时,车内的人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李将军…… 在一片兵乱之中,他的声音如清泉流水一般悦耳动听,霎时间,夜色又静了下来。 李晟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韩……先生,请回宫吧,不瞒先生,大王调派了五千精兵守卫清和宫,十里之内,还有精锐三万余名,王翦的大军也在城外,先生是如何……如何都逃不出的。 车内无声,他接着苦苦哀求:大王有令,只要先生肯回宫,陛下……一切既往不咎。 到最后,那劝阻之声竟变成了一声叹息,他摇了摇头,重重地跪了下来。 正在此时,西门的小道上,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正低头走着。 夜色格外厚重,漫天的乌云压下,教人喘不过气。 偌大的清和宫,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身形清瘦,走得很快,但脚步却不是很稳,以至于险些被路上的小石子绊倒。 他轻轻地喘气,觉着有些体力不支,脚步也缓缓慢了下来,他往前看去,西门的小门禁到了,没有一丝丝火光。 他定了定神,抓紧了手上的腰牌,又继续向前走。 他刚走过长廊,却猛地被拉住了,借着昏暗的河灯,他定睛一看,竟是小云。 她用力地拉住了他,似乎要他跟着她走,他不解,用手语问她,小云慌忙打了个手势,要他往她指着的地方看。 他细细一看,竟发现不远处,忽地燃起了火光来。 他眼色暗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涩涩的微笑,他轻叹了一声,便嘱咐她快些离开。 可小云却抓着他的手不松,硬要拉着他走,她眼中闪着烈焰,就像浴火重生的凤鸟一般,坚定而决绝。 他迟疑了片刻,便又迈开了脚步。 电光火石间,一把飞箭,直直地朝他们射来,韩非反应不及,那把飞箭正中了小云的胸口。 她难以置信地朝胸口看去,脚步却依旧没有停,可她仅向前踉跄了两步,便重重地摔了下来。 她倒在了韩非的怀中,血流如注。 她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她咿咿呀呀着,疼得嘴唇发白。那带血的手缓缓地伸向他的脸颊,却在中途止住了。 一声春雷,打破了这个安静又沉闷的夜晚。 他猛地抓住了那只快要落下的,鲜血淋漓的手,他的脸庞冰冷,她的手却依旧灼热。 他笑了,胸口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滚滚春雷,轰然作响。 那一瞬间,无数的火把将他团团围住,兵影重重,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围成一圈的兵士向两旁散开,慢慢地,走近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重兵之中,黑 分卷阅读19 衣飒飒,迎风而立,眼中却染着殷殷血色。 雷电嘶鸣着划破沉沉乌云。 他那张英气俊美的脸,在电闪雷鸣之中,狰狞的可怕。 他笑如鬼魅,缓缓开口道:先生这么晚出门,怎么不通报寡人一声? 暴雨不分丝缕,倾泻而下。 大雨浇灭了所有的火光,不绝的闪电却将此时照得宛如白昼。 像是怕小云被雨淋到一般,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大雨中,他失神地笑着,甚至有几分可怖,他笑自己千算万算,都没有算过嬴政的心计,他笑自己再如何挣扎,都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 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那压抑着的声音,带着一抹轻佻的嘲讽:这梨花阁的众伶人,如何比得上先生超然的演技? 他缓缓蹲下,将伞高举过他的头顶,望着那煞白的脸,平日流盼生辉的眼眸,染着深重的血色。那嘴角的一抹鲜红,竟如妖一般的凄美绝艳。 他将他的下巴握紧抬高,望着他眼中厌恶的神色,不在意地笑了,在众人面前,他悠悠地开口道:这梨花阁的众人,也抵不上先生倾城国色。 大雨中,他的指尖亦是冰冷的,他轻轻地抚摸着这张绝色的脸,在他耳边轻声道:只可惜,为了这国色,不知道多少人,要成了刀下魂。 韩非微微地抬眼,微弱的嗓音梗在喉间:你在说什么…… 嬴政笑了,惊讶地反问道:寡人是怎样的人,先生还会不知? 韩非的脸骤然变得刷白:嬴政,你莫要伤及无辜! 嬴政缓缓地站起身,抓紧了手心,嫉恨与失望风雨交缠,英俊的脸上戾气深重:你这时候到知道关心别人,枉寡人待你如此,千般宠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天下间何人能得此圣恩?可你呢?你可曾有一瞬,关心过寡人? 那低沉压抑的声音,在这场倾盆大雨中,清晰可闻。 面对他的叩问,韩非依旧无动于衷。在嬴政的伞下,他冻得指尖泛白,嘴唇发紫,他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丝尊严,紧紧不放。 嬴政猛地将伞扔了出去,抓住了他的领口,眼中是带了血的疯狂之色:不!你恨不得寡人去死!恨不得当初荆轲杀了寡人!恨不得寡人死在他国的剑下!枉你作为一个君子,甚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欺骗寡人!韩非……你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寡人真想挖出来看看。 他将手中紧紧攥住的那张丝帛,团成一团,狠狠地扔在了他身上,他冷笑着:到最后,你心里的人,永远都是他,从来没有半点我。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像压抑了许久的,化不开的怒火,被隐隐掐灭的感觉。 韩非小心地拿起那张画,卫庄的脸在大雨中被染成黑黑的一片,他低低地笑了,疯了一般不停地念着:千般宠爱……君子…… 泪水无声无息,与雨水一同,顺着他清秀的面庞落下,心死的绝望和极端的羞耻掺杂着,他闭上了眼,平静地道:陛下的那些宠爱,留给你的后宫吧。 他睁眼时,却是目光如炬,他带着切骨的仇恨,痛声骂道:我不稀罕!我从不稀罕!我韩非堂堂一国公子,竟落得一个娈童男宠的下场!早在你灭韩之时,就该把我一起杀了!也好过被你锁在这深宫之内,成为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我根本就不该来秦国,根本就不该认识你!当年我早该了却自己的生命,也好过与你相识,白白生出这段孽缘! 几乎撕心裂肺地怒吼,他痛的胸口都快要裂开,再也抑制不住上涌的气血,一口鲜血,吐在了嬴政的身上。 那雪白的牙齿染着鲜红的血液,他笑得凄魅而坦然:你说得对,嬴政,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无情的大雨,将所有血的颜色冲刷得干干净净。 过了许久,嬴政才开了口,他轻声地道:好……很好…… 他死死地瞪着眼前那张让他爱极恨绝的脸,眼前之人那恨之入骨的眼神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无法挽救地,彻彻底底地杀死了他,他阴阴地笑着,眼神是冰封般的极冷:男宠?原来你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很好,很好。你想知道什么是男宠么?那寡人便让你见见,什么是男宠! 愤怒再也无法遏制,他狠狠抓过了那往日被他亲吻轻抚的青丝长发,毫不顾忌他刚刚吐血的身体,将他一路拖回了宫中。泥泞坎坷的地面,刺目的鲜血令人胆寒。大雨毫无感情地冲刷着那些血痕,又是一道惊雷,伴随着寝宫的门被重重摔上的声音,所有的将士纷纷颤栗着跪了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寡人在先生心中,是不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只要是你心里想要的,寡人都能给。” “那以后每个夏天,寡人都陪你一起听蝉声可好?” “只要先生一直在寡人身边,寡人一定做一个发政施仁的好君王。” “等寡人收复六国后……我们一起住进阿房宫可好?” “我不稀罕!我从不稀罕!” “我韩非堂堂一国公子,竟落得一个娈童男宠的下场!” “我根本就不该来秦国,根本就不该认识你!” “当年我早该了却自己的生命,也好过与你相识,白白生出这段孽缘!” …… “嬴政,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大雨持续地下着,没有丝毫要停的趋势,仿若世间都要被这大水倾覆,只剩下洪荒一片,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恐怖。 --- *钟和在马车内假扮韩非,拖延时间,兵马之声是梨花阁的乐人作的。乐人收到的指令就是,如果在那个时间没有见到卢生和钟和,就奏乐; 盖聂没过来是因为被控制了过不来,卫庄没过来是因为他不知道韩非还活着。 第十章 韩非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所能记忆起的,除了身体上几乎令他失去知觉的疼痛外,就是嬴政那张疯狂而暴虐的脸。 衣物被撕成碎片,身体被打开成无法承受的角度,半昏未醒中徒劳挣扎的双手,被他用长长的发带绑住,悬挂在床头。 一下一下,被无情地贯穿,像烧红的烙铁,一次次送入了身体的深处。 烫得满身疮痍。 “不要了?可容不得你不要……” 他不停地呕血,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汗湿的咸涩和雨水的清苦,沉闷而黑暗的寝宫里,潮湿的苔藓,从地底里滋长,在心底深处蔓延。 陷入一片粘腻腥甜中的侧脸,逐渐地浸入,沉沦,窒息,直至腐烂。 夜晚过于漫长,灵魂却残存一丝清醒,只想从这具肮脏的躯壳中抽离。 清晨从窗外透进来金线般的光芒,满地落红残碎,灼烧般地刺入了眼帘。 模糊的视野,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望着头顶的图腾,那缭绕的烟气之上,那只嘶鸣的凤鸟,全身都是燃烧的烈焰,在苍茫的天空中,灰  分卷阅读20 飞烟灭。 从来没有浴火重生,有的只是引火自焚。 嘴角轻扯,胸口的剧痛,让他苦笑不出来。 就连身体,也完完全全失去了气力。 他还被软布束缚着,赤裸的身体在微凉的空气中,一阵又一阵的战栗。他轻轻一扯,全身便是一阵酥麻与刺痛。 嬴政轻佻的声音从耳边传了过来:你醒了? 他依旧是笑着,他一直是笑着,就像将一切都握在掌中那般,他笑得理所应当。 他将那些软布轻轻扯开,将他如孩童般地半抱在怀里,抚摸着他如缎般的肌肤,在耳边低声问道:胸口还疼么? 韩非随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胸口,一个鲜血淋漓的“政”字,触目惊心。 于是那阵熟悉的血腥味又涌向了他的喉咙。 内心早就麻木,他缓缓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可那些可怕的声音却硬要在他脑中盘旋,不肯施舍片刻的安宁。 “这是寡人亲手刺的,先生可还喜欢?” “你不爱寡人?那寡人便把自己刻在你的心上。” “以后每每临幸你的时候,看到这个字,也如同听到你叫寡人名字一样。” “寡人舍不得用铁链锁住你,于是便命人在你的几处穴道刺入了银针。” “这样你以后,连酒杯都端不起,连寻死都做不到……” 亲和的语气,温雅翩翩的笑容,却冰冷得毫不留情。 韩非紧咬着嘴唇不放,那些温热的血液,便顺着嘴角涓涓流出,嬴政瞧见了,不紧不慢地拿起床头的丝帕,一边给他细细地擦着,一边柔声宽慰道:寡人早已给先生喂下了安魂丹,若是先生心中愤懑,吐出来也好。 韩非睁开眼,用仅剩的一丝丝气力,抓住了丝帛的一角,阻住了他,那些无数带着恨意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气若游丝的三个字: 杀了我…… 嬴政……杀了我…… 细如蚊声,嬴政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笑了,将他紧紧搂住,有些惊讶地道:寡人怎么舍得杀了先生。 说罢,眼神转瞬就是一冷,唇齿间都透着一股阴寒:何况,一个男宠,又有什么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呢? 尽管那眉宇之间,依旧是云淡风轻。 可他嘴边偏执的笑意,带着与生俱来的恐怖气息,久违却分外熟悉,如同五年前,韩非在这张床上醒来时那样。 但他从未重生过。 时至今日,一切已是定局。 韩非再次闭上眼时,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放手? 嬴政俯下身,轻抚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低声道:先生曾说,你在漫漫长河中,窥见过自己的死亡……但寡人要告诉先生的是,先生不会死,先生会与寡人一起,长生不老。 看似温柔,却是饮血食骨般的残酷。 他贴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如同咒语一般地重复着: 从此以后,生生世世,先生都不会与寡人分开…… “寡人把那些乐人都杀了,埋入了阿旁宫的宫墙里。” “寡人知道先生喜欢,便把全天下的乐人一起葬了。” “以后先生在阿旁宫里,也可时而听到那些动人的乐曲。” …… “不用卢生告诉你,寡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荡平了燕国。” “血流成海,人畜不留。” “下一个,便是楚国了。” …… “芈启他竟然背叛寡人,不给寡人的大军让道!” “为了你……又是为了你!” “芈启……项燕……寡人要他们一个个付出代价!” …… “先生知道黄河的水为什么是红的么?” “五十万的楚国战俘,光杀他们,便用了七天七夜。” “那副盛景,寡人真想让先生也一起看看。” …… “先生的志向,寡人已经替先生实现了。” “从今往后,人迹所至,鸟踪所到,皆是寡人的王朝,寡人的子民。” “先生也是寡人的,先生生生世世,都是寡人的……” 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在他身边缓缓流动着,看不清来路与方向,这是什么地方? 韩非睁开眼,却赫然发现自己正躺倒在那夜的浴池中,温热的泉水轻轻抚过肌肤。恍恍间,他不禁想这原本就是一场梦,是梦么? 他将手从温水中举起,却见手中却握着一把冰凉的铁器,定睛一看,竟然是小云的发簪,惊讶之余,身子却被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陷入了温热的怀抱中,耳畔传来他轻柔的耳语:寡人的心在这里,你要,便来取好了…… 不自禁地,他将那把冰冷的银簪深深刺入了他的胸口,可难以名状的剧痛,却从自己的胸口传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快要喘不过气,他捂住嘴,低头一看,银簪竟刺入了自己的胸口,胸口的名字,鲜血淋漓。 再抬头时,眼前却是黑色的忘川,无边无际,将天与地连成一片。 三途河边,曼珠如烟,黄泉招魂。 亡魂漠漠,千里万里。 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又止住了。 他要去哪里? 又能去哪里? 彷徨时,须臾间,身后轰然作响,回首,却是宫阙倾颓,河山摇落,紧接着,便是从那飞沙走石中缓缓清晰的人影,他带着愤怒与绝望嘶喊: 你还要去哪里! 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我永生永世,都不会放开你! 从此以后,日日夜夜,他都将被梦魇蚕食。 秦王政二十五年,秋。 盖聂再次见到嬴政时,他正站在黄河之上的高地,望着眼前滚滚长河。 数十万战俘,曾血祭于此。 他背对着他沉默,他也没有说话。 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早就违背了那些正义的初衷,成为了嗜血的恶魔。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再留下。 他向他辞行。 天子之剑在握,他将一壶浊酒,倾倒在黄河之中。 黄河之势,吞天盖地。 狂风卷起漫天沙土,黄沙蒙蒙,混沌一片。 他转过身时,又倒了一杯酒,递给了盖聂。 盖聂接过酒盏,道:大王扫平六合,功盖王帝,泽及牛马,盖聂当饮此杯。 嬴政道:朕得天下,顺乎人心,为何要走。 盖聂道:如今天下已尽在大王的掌控之中,大王何愁…… 嬴政冷声止了他:你内心,终究还是在责骂朕。 盖聂望向眼前苍苍之景,浑黄如浆的河水,千万条张牙舞爪的巨龙,撕灵嚼肉,映入眼帘的,分明是瘆人的鲜红。 只是流 沙无情,大水饮血,当下永远是胜者的当下。 分卷阅读21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大王一只手把黄河染成红色,另一只手,把韩非先生的心挤出鲜血,如大王所愿。 嬴政道:有些人,注定要牺牲。 大风把两人的衣袍吹得咧咧作响,发丝在狂风中凌乱,他的嘴唇冰冷,脸上却浮现了苍凉的笑意:从一开始,朕就没有做错。 盖聂没有回答,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他走得决绝,没有留下一句话。 潮湿的牢笼,黑水深不见底,蝇虫嗡嗡之声不绝,老鼠眼中泛着幽幽绿光。地底氤氲的湿气,夹杂着酸臭糜烂的味道。 墙角下躺着的人,腿浸泡在污水之中,早已腐烂。若不是手指时不时的抽动,人们定会以为那是一具腐尸。 那夜之后,他侥幸躲过一死。 “寡人不杀你,因为你还有用。” 于是他被关在了这里,一关,就是五年。 他被狱卒带出来的时候,长久未见天日的干涩的双眼,一时间,竟不能辨别眼前之人。 他浑身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气息,谁能知道,他竟是当初那个朝堂之上备受宠幸,连当今丞相李斯都要敬畏几分的卢府令。 宠臣阶囚,一念之间。 他抬头所见的,便是嬴政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俯瞰众生万物,冷骘的眼神,一如从前。 五年光阴,恍若隔世。 但记忆中那个清风明月般的身影,却从未有一刻从他的脑中消散。 嬴政冰冷的声音,将他从尚还温热的记忆中唤醒:卢府令,朕得偿所愿,终于荡平六合。 麻木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卢生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勉强地睁开眼睛,盱视那个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君王。 声音微弱不可闻:恭喜大王…… 嬴政道:你知道朕,为何要放你出来么? 卢生摇了摇头。 嬴政道:许久之前,你曾说,有一种药……可以使人忘却一切痛苦的过往,忘了自己是谁,醒来的那一刻,便是全新的人…… 他越念越轻,说到一半,却忽地停顿了,眼神也黯了下来。沉吟半晌,他从王座上走下,缓缓行至卢生身前,俯下身,低声道:如今朕,只有这一个愿望…… 卢生猛地颤抖了下,双眼惊惧地望向眼前的帝王,他终于看清了。 那哀伤中流露出的,分明是骇人的鲜血! 卢生抖得跟筛糠一般,嘴唇都褪了颜色:不……不……没有这种药……从来都…… 嬴政嘴边浮现了一抹冷笑:是么…… 他提起他的脑袋,将他的头转向了门外:朕说过,早就看你们这些方士不顺眼了…… 他恶意地压低了声音:看到了么,这都是天下那些所谓的术士,其中,当有你的同门手足…… 看着他惊恐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更显:朕正觉得高台的地基过于松软,这几百上千方士,倒刚好给朕填填地基,卢大人,你说是么? 宛如魔鬼的狞笑。 在嬴政的掌中,他被扭成了一个可笑的角度,干涩的双眼泪如泉涌:陛下……真的要这样的先生么?这样的先生,和一具空壳,有什么区别? 嬴政低声喝道:朕不想再让他痛苦,你懂什么! 他长满脓疮的嘴扯开一个清苦的笑:从始至终,陛下都只为了自己,从来没有一刻,考虑过先生。 可那个笑容,分明带了几分的讥讽。 已死之人,还有何惧? 而报复性的,他头颅猛地一轻,被嬴政狠狠扔在了地上。 嬴政立起身,森森地道:把那些术士坑了。 一时间,哀嚎悲泣之声,不绝于耳,如鬼哭夜嚎,任何人听了,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只是嬴政语中的冷意,比那些死亡之音更令人胆寒发怵:你不在乎这么多条生命,朕更不在乎,不过,朕要你知道,你不肯给,朕也会得到。 他俯视着他,如同看着一条肮脏的蛆虫,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甩袖离开。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合上,将他与那些痛苦之声隔绝。 如同曾经的夜夜,将他关在那道冷宫的门外一般。 又是一年仲夏。 天尚未亮。 韩非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暖煦春风,桃花十里。 有个白发的男人,在花下饮酒。 见他逐渐走近,他抬眼问道:为何才来? 韩非垂目看他,脑中却始终记不起这个人。 他坐了下来,清酒清甜,他便贪了两杯。 只是这酒的味道有几分熟悉,让他不禁忆起了什么,再仔细一想,头却越发地痛了。 他想开口询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微风徐徐,落花灼灼。 他薄唇翕动,脸却逐渐模糊起来。 他说的话,他也始终没有听清。 再抬头时,那人已然消失,空留一地落花。 望着那些落红,他心里竟不免有些怅惋。可恍恍间,又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从旷古八方飘散而来,他未意识到的时候,便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温柔之中。 他缓缓睁开双目。 梦中绵绵之声,原是耳畔的呢喃温存。 嬴政坐了起来,抚摸着他汗湿的额头,眉间隐隐有了担忧之色,他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么? 韩非摇了摇头,轻轻覆住了他的手背,柔声答道:天色尚早,陛下可以再睡一会。 嬴政笑了,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也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韩非轻微地点了点头,正想起身,嬴政却按住了他,俯身亲吻了一下他柔软的嘴唇:你继续睡。 说罢,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缓步去了隔间,由宫女替他换了朝服冠冕,回来时,却见韩非已经穿好衣服,正站在窗边等他。 天边隐隐露出一丝光亮。 他走上前,搂住了他的腰,低声问他:怎么不睡了? 韩非偎靠在他怀中,轻声道:陛下请听。 嬴政问:听什么? 韩非道:蝉声。 嬴政柔声:又是这些夏虫扰了你的清净,朕真该命人把它们都抓了。 韩非摇了摇头,抬眼望着他道:若是这炎炎夏日,都没有阵阵蝉鸣相伴,未免寂寞了一些。毕竟,它们除了鸣唱,也没有别的了,不是么? 嬴政身形微微一僵,低头望入他那双清澈温和的双眸,轻轻地拉起嘴角:你说的是。 他轻柔地覆上他的胸口,将侧脸贴在了他有些冰凉的额上,韩非却抚摸着他衣袖厚厚的织锦绣缎,低声笑了。 嬴政问:怎么了? 韩非道:这大暑天,陛下穿这么多,也不见得热。 嬴政也笑:热,怎么不热。 他闭上眼,接着道:可先生说 分卷阅读22 ,朕是皇帝,天下人都将以朕为表率,从里到外,半点马虎不得… 他说这话时,像极了一个被勒令背书的稚子,语气里忽就带了一丝丝的苦恼来。 韩非笑着止了他:你知道就好。 他却将他抱得更紧:可朕恨不得,丢下那些政事,天天在这阿旁宫陪你…… 他说这话时,正伴随着清晨的钟声,后面说的话,也被那些鸣响所掩盖。 韩非道:莫要乱说,当心让人听见了笑话。 嬴政道:听见就听见。 钟撞完最后一响时,他像个孩童一般地凑上前,讨巧地将脸贴了过去,韩非笑着叹气,在他的颊上亲了一口。 伴着蝉鸣之声,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晨曦初照,慢慢地透过云霞,天渐渐地亮了。 全文完